本书由 奶茶嘬一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不如归隐》 作者:小蛮无细腰 文案:   得益于国朝伊始的政策,琉夏从丫鬟变成平民。代价是服从官媒的指派,嫁给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士兵。   琉夏心中,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嫁一个,身体强壮,憨厚老实的男人,从此过上男耕女织的快乐生活。现在岂不是正合她意。   新朝的统治已经稳固,大将军穆滨城深知一个道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决定归隐山林,但是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何不找个温婉娇妻相伴。   于是琉夏遇见穆滨城。   然而归隐的生活没过两年,开国皇帝死了,纷乱四起,外敌来袭……   注:先婚后爱,(爱得)死去活来。互宠,he,1vs1。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主角:孟琉夏,穆滨城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孟琉夏   两个面脸横肉的婆子,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避开大宅院中主人们的眼睛,却又专挑拣下人多的道路走。   那少女被拖拽着的身躯瘦弱,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衣裙,跟那些‘偶然’匆忙路过的丫鬟们是相同的样式。   她的衣裙上布满脏污的痕迹,露出的皮肤泛着病入膏肓的腊黄/色。丫鬟们的皮肤各个细腻红润,衣裙也干净整洁,还带着头花手镯之类。   主人们高贵的眼睛,虽然不想看到她这个低贱的丫鬟,可是心里却是恨透了她。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也不能随意打杀她的性命。   可是非得让她遭罪,让她凄惨,还要让所有的下人都看到,也好给那些同样野性子的下人心里敲一记警钟。   有人来看过这场相当于游街示众的场景之后,躲在花园的游廊了压低了声音,议论这件让阖府上下震惊的事情。   “琉夏胆子真大,我以前总觉得她闷头闷脑的。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啊。”说话的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一张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有点刻薄的感觉。   另一个年纪大些,做妇人打扮,是府中的管家娘子。那丫鬟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意想要讨好手握实权的管家娘子。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琉夏跟福喜管家一家有怨。   福喜的妹妹如如,是三少爷的通房丫鬟,将来是要做姨奶奶的。   前些日子,三少爷突然看上了琉夏,三少爷看琉夏的那眼神儿,恨不能将她吞了,如如一直跟在三少爷身边,哪能看不出来。   如如他们一家都在李府当差,虽是下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下人。三少爷又没有娶亲,通房丫鬟也只有她一个,她还是老夫人生前亲自送给三少爷的房里人,自然有几分娇宠出来的脾气。   现在三少爷突然对另一个女人大献殷勤起来,她当然很不高兴。   她哭到父母哥嫂面前,眼睛气的通红,楚楚可怜,难怪当初三少爷很是宠爱了她一段时间。   如如可是全家老少的希望,福喜他娘在家里供了菩萨,希望如如快点趁着少奶奶没进门之前生个孙少爷出来,这样她的位置才能彻底稳固。   当时福喜就出了损招,想要让个外面庄子里的管事来,先将琉夏侮辱了,再让太太指婚,没了青白琉夏只怕上赶着就会同意,一个小丫头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一家人讨论过后,将计划完善的很周密。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始实行,二小姐就哭诉到了老爷跟前。   二小姐是去世的二老爷的女儿,琉夏就是她身边的丫鬟。   “三哥太过分了,那有哥哥占妹妹丫鬟的道理,我的丫鬟是要跟着我出嫁的。我也是命苦,爹娘都不在了,连个丫鬟都守不住。”二小姐干嚎的成分居多,实际没有流出多少眼泪来。   说起来二小姐也不是真的有多稀罕一个丫鬟,事实上只是她向来不愿意吃半点亏。   老爷皱着眉用训斥的口吻说,“你一个姑娘家家,休要胡言乱语。”   二小姐抬头凝望着他,在等一个答案。老爷终于说出来二小姐想要听到的话,“你三哥最近就是太悠闲了,既然他书也看不下去,就让他到外间去收地租吧。”   二小姐再一次获得战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李府上下。   这消息也传回到李老爷耳朵里,可是李老爷也别无办法。李家是前朝的大族,李老爷的祖父甚至做过前朝的太师,位列文臣之首。他父亲也做到了尚书的位置,只是在天下大乱时,他早早就赋闲在家了。   李家说起来贵不可言,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改朝换代。   新朝建立五年,现在李家在外当官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二小姐的亲哥哥,李家大少爷。   李家大少爷在京城当了一个四品礼部郎中,是整个李家硕果仅存的实权人物。所以二小姐虽然无父无母,可是就连李老爷都不敢太过得罪她。   李家人心里,一直都还留存在恢复往日荣光的念想,这也是出现了琉夏这种背主的逃奴,却没有将她打杀的原因。   这可是当今皇帝的命令,私人不得蓄养奴仆。意思是要让这些战时投效到贵族名下的寻求庇护的奴仆,从新获得身份,让他们去开垦田地。   皇帝出此政策,是为了修养生息。为了的到更多有户籍的人口,从而得到更多的税收。同时还能够打击像李家这种贵族,和一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   尤其是李家这些前朝官员的后代,简直是新帝重点打压对象。   但新朝却又不得不用旧臣,因为想要维持一个朝廷的正常运转,需要许多有经验的官员,所以让李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他们处世也算是谨小慎微,对于朝廷的种种禁令都是积极响应。   前些日子李家就收到知府的公函,要李家交出一批奴仆给知府衙门处置。李老爷也没当回事,就将三百户庄子上的奴仆给了知府衙门。   至于家里伺候的下人,李家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遣散这些人。没人伺候,难道要让太太小姐们,亲自洗衣做饭吗。   反正这个问题李家的主人们从来没有想过。   甚至皇帝本人想要的,也只是那些给贵族种地的农民。   虽然贵人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李府的一个丫鬟琉夏,却是将这一点深深的看进了眼睛里。   也许是她天生有种反叛的精神,又或是小时候挨打挨的太多,反正她就是不喜欢李家,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奴仆的身份。   她在这点上,就跟许多奴仆不同。她显得很傻,很少有人真的愿意去跟命运搏斗,多数人都会选择顺从它。   奴仆们的普遍愿望是,成为有权利的奴仆,这样就可以管理别人,让自己也尝尝做主人的风光。或者变成主子,捷径就是成为少爷或老爷的姨太太。   所以福喜的媳妇向人说起琉夏,也是一副嗤笑的表情,“这贱坯子有福都不会享,她还以为外头有什么好的,有她哭的时候。”   她明明在笑,上午的阳光从天上斜照下来,她对面那个薄嘴唇的丫鬟,却觉得四周阴森森的。   因为二小姐一通哭闹,三少爷就被发配到外面收地租去了,现在都没回来。连如如也被太太叫去训斥了好一顿。   福喜一家不敢怨恨老爷太太,也不敢怨恨二小姐,就被所有仇恨的根源对准了琉夏。   薄嘴唇丫鬟既然打定主意讨好福喜的媳妇,就不去在意这阴翳鬼祟的气氛,因为她也是这个气氛中的参与者,她恰如其分的对福喜媳妇讲述,她所知道的,有关琉夏的消息,“听说,她是从前几天来府里做衣服的那几个绣娘嘴巴里知道的那个消息。”   福喜媳妇一副了然的神情,表示她说自己都知道。然后她炫耀似的向那丫鬟说,“昨晚太太查点各房,发现少了一个人,大发雷霆的样子你是没见到,我就在旁边,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怎地大张旗鼓的将她捉回来,今天又要将她轰出去,要我看将她卖的窑子里还差不多。”丫鬟亲切的问道,想要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   福喜媳妇笑骂道,“你这鬼灵精,那里听来的下流话。”   丫鬟再次投来询问的眼神,她便说道,“昨晚二少爷到衙门里要人的时候,我家的是跟着一块儿去的。衙门里的差人客气的很,马上就把人带出来了。   人押回来,太太亲自打了她两耳光。老爷也气的不轻,在房里走来走去,但也只是下令将她关进柴房,老爷昨晚一晚上没睡着,我们家的也是今天早晨才回来。   老爷说,人家已经在官方入了籍,是良民了,不是谁家的丫鬟,叫人将她轰出去。”   “老爷心肠好。”丫鬟露出了然的神情望着福喜媳妇,嘴里却是说的这番话。   “是啊。听说二小姐也难过的很,这贱坯子一点儿也不顾及主仆情分。”   她们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就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时,两个婆子已经压着琉夏来到李府的后门口。守门的小子连忙将们打开,免得在被这瘟疫似的人给牵连了。   昨天守门的小子就是被她牵连,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琉夏低着头,顺着力道,跟着拖拽她的人脚步走。   她的心情很急切,恨不得自己拖着那两个婆子走,可是她必须的按奈下自己的情绪,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多生事端。   跨出李府的房门,琉夏觉得外面的空气都要干净几分。   噗通一声,她被重重的仍在地上。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嘎吱~碰~关门的声音,这声音听在琉夏耳朵里,犹如九天宫阙中的仙乐。   只见她忽的从地上爬起来,明晃晃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肤色还是一种病重的腊黄,可看她这幅神情,哪有一分病弱的样子。   其实她皮肤上的黄色,是用老姜抹的。   昨晚官媒的钱婆婆,急匆匆的跑进零时住着十几个刚入了良籍女子的班房,找到琉夏对她说,“有人来捉你了,我有个保命的方法你要不要学。”   琉夏就把自己全部的财产给了她。她给了琉夏一颗老姜,“自己藏好,找没人的时候涂在身上,躺在地上装病。”   琉夏将这颗老姜藏在自己的肚兜里。   其实这些钱也花得值,至少让她避免了挨打。   今天早上,太太身边的婆子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人,感觉自己丢了脸的二小姐,也派了人在队伍中。   她们叫嚷着踹开柴房的门,就看到琉夏躺在地上,脸色蜡黄,发出气若悬丝的呻/吟。   这样个样子,谁都不敢打她,害怕打死了,老爷要怪罪。 第2章 穆滨城   距离京城十里,有一座零时军营,这里驻扎着一千军士。   朝廷刚刚战胜蜀中的叛军,那是安国境内最后的一支反叛军。   盘旋在蜀中的这支反叛军,是前朝天下大乱的时候当地贵族建立的。叛军的头领习惯了自立为王的逍遥日子,怎么肯轻易交出权利,将新朝皇帝封他蜀中候的招降诏书一把撕了,一刀把使臣也给砍了。   皇帝大发雷霆,召集士兵,势要踏平蜀中。   可是由于地形复杂,气候不适应等等原因,战争的进程非常不顺利。十万大军,整整历时三年,期间还死了一位主帅,才艰难的打赢了这场战争。   十万大军也只回来了三万,皇帝在征西大将军带兵返回之前,就赏下大笔钱粮,下令就地遣返普通士兵,让他们回乡种地。   事实上五年的时间,除了蜀中这种局部地区还在打仗,国内早就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太平景象了。   所以三万大军出现在京城外,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征西大将军穆滨城,带领自己的一干亲兵副将,奉命驻扎在离京城十里的郊外。   明天早晨,穆滨城只能带领十几个副将参军上金殿面圣。   吃过晚饭之后,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穆滨城,脱去甲胄,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袍。他坐在书桌前,迎着温柔的烛光,在看一本书。   如果这里不是军营,如果忽略他太过锋利的目光,一定会将他看做满腹经论的书生。   穆滨城从就小生得面如冠玉,一直是被他父亲的那些兄弟们喜爱的对象,也是同龄伙伴嘲笑的对象。   长辈们都说他长得像母亲,那位似乎是被父亲抢来的贵族女子。可是穆滨城知道,自己的父母感情深厚,并不如外人想象那般勉强。   每当他父亲出征的时候,母亲都会在家里苦苦的等待。   而且母亲回忆起往昔岁月时,并无怀恋之意。并且告诉幼年的穆滨城,“是你爹将我救出了牢笼。他让我不用嫁给一个猥琐的病秧子,他可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父亲也很喜爱自己似乎过于娇柔的妻子,处处向人炫耀妻子教他读书识字。所以他在教导穆滨城的时候,也很注重他的文化修养。   从二十几年前,当今皇帝起兵以来,穆滨城的父亲穆荣就跟随着他。可是穆荣私下对穆滨城说,“当初跟着今上出来的人,能活到现在,位置坐的最高的人,也就是你老子我。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能力也越来越强,如果不是你娘教我读书识字,那有我的今天。”   五年前皇帝打败了盘踞江南的夙敌,终于一统天下。大封功臣,穆荣获封护国公。   到了享受胜利成果的时候,可是就在那年,穆滨城的母亲却生病去世了。   穆滨城当时十六岁。   护国公丧妻之后,意志消沉,除了将自己的儿子丢到军队中历练,就一直称病在家。   可是这短短五年的时间,一共四位国公,除了护国公称病躲过一劫。其余三位,一位以造反的名义满门抄斩,一位跟造反的这位有大量书信往来,被连累发配边疆。还有一位,就是死在蜀中的第一位征西大将军。   起初穆滨城在他的手底下做一个偏将,可是到蜀中后的第三个月,在一场双方正面冲突的大战中,主帅被流矢刺中,有加之瘴气入体,五天后死于中军帐中。   敌军还在持续的进攻,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十万人的军队,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串。敌军轻而易举的就收获了大量的头颅。   就在战局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是穆滨城出手力挽狂澜。   首先他没有乱,其次也是敌人犯了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穆滨城带领自己手下的五千人,埋伏在两座相对的山丘上,伏击了一股追击己方士兵的三千名敌军。   一场胜利的刺激,穆滨城开始收拢人马,终于将只剩下五万人的军队聚集起来。   明明还很年轻的小将军,却已经具备了主帅的气质,他非常的沉稳,也能够适时的找准时机。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力排众议,封当时只有十八岁的穆滨城为新的征西大将军。   穆滨城没有辜负皇帝的赏识,一步一步将敌人逼向了末路。   最后,穆滨城攻破蓉城,号称蜀王的叛军首领率众而逃,被围困在容城西边百里外的一座山丘之上。   穆滨城毅然下令,放火烧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   战争却是在山火绵延的一刻钟之后,就结束了。   有十数人慌忙逃下山来,向穆滨城献上蜀王的头颅,乞求穆滨城饶他们一命。   在撩人的火光照耀中,三年来一直冷着脸的穆滨城露出久违的笑容,一把从亲兵的手里,抓过那颗血淋淋头颅的发髻,跳上一块裸/露的岩石,将那颗头颅举起来,对着底下所有的士兵高呼道,“敌酋授首,此战告捷。”   “敌酋授首,此战告捷。”   “此战告捷。”   “此战告捷,………”   狂喜的笑容,最先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山呼海啸的声音直上云霄。   所有的士兵都仰望着穆滨城,就算离得太远,也许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士兵们都仰望着他,这一刻穆滨城就仿佛是他们的神,穆滨城身后有熊熊烈火发出的光芒,那就是他的神光。   从此之后穆滨城战神/的名号就开始流传出去。   但是到后来,士兵们呼喊心中复杂的情绪。话语在此时此刻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战胜的喜悦,思乡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惘然……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无法述说,只剩下嘶吼,一场集体的情感宣泄。   穆滨城跟他们一起嘶喊,喊哑了自己的声音。   统帅千军万马,振臂高呼,少年意气,如此种种,仿佛是一场不可追忆的梦境。   而现在,穆滨城借着一盏烛灯看书,穿着细棉布的衣衫,洗过的乌黑的头发,湿润的垂在背后。   短短一个月的时光,那些由他亲手创造的战绩,好像已经染上了斑驳的痕迹,变成了昔日荣光。   京城的消息虽然滞后,但还是会一直传到穆滨城的耳朵里。听到那些功臣们的下场,却实让穆滨城感到一丝兔死狐悲。   但当时,战胜敌人胜利才是第一要务,其他事情都被他压在了心底。   直到战胜之后,皇帝的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他手里,允许他带一千护卫返京。   剩下的三万大军,移交给前来传旨的官员,他们会按士兵户籍所在地,有次序的解散他们。   踢踏,踢踏,……   一对士兵刚刚从穆滨城的营帐旁边走过。   穆滨城的亲兵军纪严明,理论上在京城外,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是夜里还是会安排人士兵巡逻。   他放下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汉书》,在灯光的映照下,翻开的那一页,题目是《张良传》。   他拿出父亲最后留给他的家信,信上只有一行字,“治理天下,无需武将。”   第二天清晨,宦官带着圣旨笑盈盈的来到军营,等了许久,穆滨城都没有出来迎接,那宦官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焦急的副将打开他的营房,却看到甲胄整整齐齐的挂在木架子上,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大将军。   但真正的大将军穆滨城,却是踪影全无。   书桌上摆着那本翻开的《汉书》,还有一本奏折。   传旨的宦官,战战兢兢的将穆滨城的奏折呈交给皇帝。   那奏折上只写了五个字,“臣寻仙去了。”   皇帝将奏折放在桌案上,终究没有说什么话,算是默许了穆滨城的行为。   皇帝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让那些一路跟随自己的人伤心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也是草莽出生,小小的一个百户,带领着手下的百十人造反,争斗了二十几年,才终于有今天。   皇帝要防备着那些功臣,那些知道他的底细的人,有些原先的地位还比他高,那些功臣会不会也在窥视他的皇位呢。   也是他这两年,太过着急,用的手段也比较激烈。   主要是皇帝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几年,征战的岁月太久了,对身体终究有妨害。   但不幸的是,皇帝有十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年前被敌军抓住,在阵前杀死。大儿子也只留下两个女儿。   现在能够继承皇位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太子。可是皇太子刚刚年满十六岁,虽然很争气的生了来皇孙,可是他本身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皇帝害怕自己死后,年轻的太子,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功臣面前,保不住自己的江山。   所以皇帝决定提前为他铲除祸端。   但是对于穆滨城,皇帝原本是不打算动的,他也想要留下几个给新帝保驾护航的人。穆滨城年纪轻轻,皇帝还想着嫁一个公主给他,将他笼络起来。   看到穆滨城的奏折,皇帝本能的反应就是愤怒。可是想到穆荣听到捷报之后,久病缠身的枯稿躯体终于才咽气,皇帝就又生出几分体谅的情绪。   为了不让领兵在外的穆滨城分心,于是封锁了消息,就将护国公草草下葬在皇陵旁边,专门留给功臣的墓地里。   一定是穆滨城回到京城,有人告知了他护国公病逝的消息。皇帝自觉有些理亏,也就不去追究穆滨城私自罢官而去的罪过了。 第3章 相遇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琉夏的额头上挂满汗水。   盛夏时节,就算是上午,太阳也烤的人皮肤生疼。   直走到快半晌午,她才再次走到府衙门口。   在一个角门边,琉夏找到那个拿走她许多钱财的官媒钱婆婆。   “钱婆婆”琉夏干哑的声音响起,猛然惊醒了正在阴影里坐着打盹的钱婆婆。   不知道她具体多大的年纪,一头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用一根银簪绾在脑后,油黄的面皮紧绷绷的挂在脸上,肢体还很灵便。   昨天下午琉夏刚刚在书吏那里填写完自己的户籍,就是她接管了琉夏。她撇了琉夏一眼说,“你叫我钱婆婆吧。”   琉夏就乖顺的叫了她一声。   她点点头满意的说道,“在贵人面前呆过的,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些庄户人家的姑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琉夏淡淡的说,“奴婢终究是贱籍,还不是让人随便打杀。”   钱婆婆没接她的话,将琉夏带到一间临时住人的班房,对她说,“规矩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琉夏肯定道。   “那就好。”   钱婆婆指着其中一块木板床,“你先暂时在这里住下。”   这间原本给衙役们呆的地方,现在或躺或坐着十几个女人,空气非常的浑浊。   钱婆婆转身就走,琉夏跟了出去,拉住钱婆婆的手,塞给她一对金耳钉,钱婆婆打开手心,微微看了一眼,眯起的眼睛显示她的心情很好。   琉夏凑近她耳边道,“还请婆婆给我寻一个,身体壮实的,老实一点的人。”   她热情的拍拍琉夏的手说,“你放心吧。”   有家庭的奴仆入了良籍之后,就分配他们去开垦荒地。像琉夏这样独自一人,尤其是独自一个女子,就要由官媒给她安排婆家。   说起来好像跟做丫鬟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由别人指派你的婚姻。但是其实差别很大,至少不用随时提心吊胆,会被莫名其妙的指派给一无所知的人。在这里还能有一点点,小小的挑选余地。   最近西征军的士兵被遣散回乡,会到府衙来办理户籍手续,和领取一笔安家费。朝廷还有另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士兵放弃安家费,就可以讨一个老婆回家。而他们的老婆,就在这些入良籍的奴仆婢女中挑选。   这样也是让他们,安居乐业,更好的融入生活。   琉夏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嫁一个身体强壮的人。   因为她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记忆迷迷糊糊不是很清楚。但是最重要的几点她还记得,她姓孟。她有个哥哥读书很厉害,却被人当街打死,这件事还让家里遭缝大难,开始混乱的逃亡生活。   她从幼时就单纯而无奈的想到,如果哥哥身体强壮,就不会被人打死了吧。   琉夏五岁就被李家的二太太带回家,听二太太身边的老人说,二太太回娘家的路上,在凉亭中休息,碰到琉夏一家人在逃难,也在那里休息。那时候二小姐才刚刚出生,琉夏的爹就找到二太太,求二太太收留琉夏,让琉夏照顾二小姐。   那个告诉这些给琉夏的婆子,后来收琉夏做干女儿,琉夏也将她伺候到死为止。   她对琉夏说,“你爹没要二太太的钱,还一再的央求二太太对你好一点。他们可能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将你送出去。可惜你命苦啊。我们这些人,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这般的苦。”   琉夏命苦,因为二太太最喜欢打人,稍有不顺心,她就要打人。她打人,但为人又很大方,总是喜欢赏下人一些东西。   如果你嘴巴会讨巧,二太太就会赏下许多的东西,所以府上还有许多喜欢二太太的人。   就算是家生子,普通总要十岁才到主人身边伺候的。可是琉夏跟着二太太的时候,才五岁。虽然也不让她干重活,就让她带着二小姐玩儿。   可是琉夏人小,嘴巴笨,又不会看脸色,不知道躲着,小时候很是挨了许多打。如果二小姐惹太太生气了,也是打琉夏来出气。   后来二太太死了,二小姐还是时常掐琉夏。也就这两年,二小姐大了,终究是没有父母在身边,脾气才收敛了几分。   以前琉夏的干娘还活着的时候,对她说,“就是亲生的爹娘,也是要打的,你别往心里去。”   可是她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现在琉夏终于跟那一切,像恶梦一样的过去,划清界限。虽然对将来会有未知的恐慌,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一股子悍勇的气魄,带领着她一直往前。   钱婆婆张开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你没事啦。”   琉夏笑了笑,“多亏您的法子。”   钱婆婆不说话了,这装病这一招,实在鸡肋的很,她也就是想骗点钱,没想到会真的奏效。   如果拖回去就乱棍打死,就什么用都没有。   不过想想她也就释然,她这种人,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李府比较重声誉,恐怕是怕别人说他们,公然违背皇帝的命令,打死人命之类的。   琉夏望了望衙门里面,“什么时候看人啊。”   钱婆婆看看日头,“你来的正好,时候差不多了。”   钱婆婆带着琉夏往里间走,穿过外间一条长廊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男人。   一个身高体长,挺拔的身姿坚固如山,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厚重气息。琉夏不自主的望向那个人,心想这个人的气场好强,连她见过身具官威的大少爷,也远远无法跟这个人相提并论。   琉夏慢慢抬起头,瞬间坠入了一道深邃的目光当中,她能够判断出,此人绝对胸有丘壑。   停顿了一瞬间,琉夏才惊觉此人的容貌竟然是如此的俊美,白玉雕成的精细五官。但是这样的相貌,却能够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场掩盖掉。   看到这个人,琉夏就觉得,上天果然是有所偏爱的。   红晕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她想,如果这个人也是来挑媳妇的士兵就好了。可是很快又打破了自己的幻想,这样的人怎么会用这种办法选媳妇。   在那个引发琉夏无限遐想的男人身边,还有有一个被他的光芒完全掩盖住人,当他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另一个被琉夏忽略的黑脸男人说话了。   他笑着对钱婆婆说,“钱婆婆,你给我找的人,找好了吗。”   不在状态的琉夏,被钱婆婆一把拉住,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钱婆婆说,“赵大啊,你看她怎么样,大户人家的丫鬟,还识字呢。”   赵大皱着眉头,“太瘦了,不好干活儿,…”当着琉夏的面,他没将不好生孩子的话,说出口。   其实琉夏长在大户人家,不缺吃的,到要比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儿长得高出许多,可是因为没干过体力活儿,身材躯干看起来都柔柔弱弱的样子。   至于琉夏的相貌周正这一点,赵大到没有仔细去看。从大略上看,他只看到,琉夏身上在地上拖拽翻滚过后,看不出原本样貌的衣服,还有她头上虽然捋顺扎起来,可依然一些杂乱的头发。   赵大在军队的时候,大小也是一个小队长,按照军功他离开军队时拿到的遣散费,要比普通士兵多三倍,他觉得自己起码要找干净利落的女人。   他对琉夏不满意,上前拉着钱婆婆的时候,先指着刚才在他身边的人说,“你也给我这位兄弟找个媳妇儿。”   “这位兄弟也是当兵的。”钱婆婆也很惊奇。   赵大说,“我亲自带他来这里办得户籍手续,他有军牌和文书。”赵大也是因为觉得怀疑,才会亲自带他去衙门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宣称自己要去寻仙的穆滨城。   他来这里,因为这里是他父亲的故乡,他已经打定主意,回父亲的老家的那个村子隐居。虽然当初父亲之所以离开那里,就是因为打仗将村子里的人全打死了。   可是那里有现成的土地,虽然这近三十年,战争一直没有停止过,可是据穆滨城的父亲所知,那座离县城不远的山谷中,早就在旧村子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村庄。   穆滨城到府城来办理户籍手续,他打算回到不曾见过的故乡去,因为安国建立的时候,穆荣已经提前在那而修了一座房子。   他在府衙门口遇到赵大,赵大对他的士兵的身份很怀疑,赵大自己黑得就比碳稍微好点儿。他觉得常年行军打仗的人,没有像穆滨城这么白的。   虽然传说中,征西大将军就生的很白,可是赵大也没见过他的样貌,远远看见,也是一副身披甲胄的样子。   赵大假模假样的看过穆滨城的文书,他到认识几个字,“牧滨城。”   他不知道大将军的具体名讳,看到这个牧字,跟他熟悉的军旗上那个“穆”字不同,他就更没往心里去了。   赵大没有了对穆滨城身份的质疑,就热心的带着穆滨城去办理文书的吏员那里。   办完户籍手续出来,就遇到钱婆婆她们。赵大又热心的想给穆滨城找老婆。   没想到,琉夏趁着赵大跟钱婆婆说话的时候,大着胆子直径走的穆滨城身边说,“你看我怎么样。”   这时候赵大和钱婆婆一同惊呃的看向琉夏,心中同时想到,这女人怎么没羞没臊啊。 第4章 成婚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率的望着他。   穆滨城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气息中透露出某种坚定与执拗。那双眼睛又是如此的灵动鲜活,她问他,“你看我怎么样。”   琉夏反正也觉得无所畏惧了,她一定要将自己嫁出去,否则她的下场就会像李家的那些人所预料的一样,变得非常凄惨。   现在自己遇到一个看着很顺眼的人,对方似乎也有意娶亲。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有时候,真不知道琉夏到底是傻,还是聪明,许多事情她都能看得很透彻。做出的选择,却又是这样的义无反顾。   她知道,嫁给一个农夫,可能连饭都吃饱。可是贫瘠的生活,跟提心吊胆的生活比起来,琉夏情愿选择前者。   在那座森严阴沉的宅院里,很少有人能够睡一个完整的好觉。除了少数心大的男主人,就算是太太小姐的心里,都时刻绷着一根弦,她们的荣辱兴衰也都全由不得自己。   不明就里的人,不会知道,她们看似锦衣玉食的生活,蕴藏着很大的风险。   主人们尚且如此,更遑论奴仆。   奴仆常年战战兢兢,将自己的心眼越活越小。   看到李府里那些尖酸刻薄的婆子,天天都要到太太面前立规矩的姨娘。   琉夏只要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就会感到恐惧。   就好像,心脏里被一只无形的虫子,一口一口的蚕食。   琉夏将自己展现在穆滨城眼前,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不卑不惧。   赵大推推钱婆婆的手臂,“那来这么个不要脸的,上赶着买卖啊。”   钱婆婆想到琉夏的经历,敢私自逃李堂堂李家的丫鬟,连命都敢不要,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穆滨城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沉浑,“你很好。”   他对着琉夏笑了,犹如一瞬花开,漫天春意。   琉夏看的有些呆滞 。   呆呆的琉夏问道,“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如果你不怕跟着我,需要种田,喂猪,洗衣,做饭,很幸苦的话。”他用娓娓道来的语气陈述道。   穆滨城也看到琉夏那双娇嫩的手,知道她没做过什么粗活儿。   但是琉夏坚定的目光,凌然无惧的神情,却深深的吸引了穆滨城。   他感觉到,也许对面这个娇柔的女子,就是那个跟自己志趣相投的人。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人生一定会舒畅几分。   “你只要把我的户籍名字迁到你的户籍上,这样我们就算是成婚了,府衙里马上就能办理。”琉夏提出实质性的建议,笑得没心没肺,像一个吃了一块蜜糖的小孩子。   围观整个过程的钱婆婆和赵大,默默无言。不约而同的心想,人家两个人三两句话就把婚事谈妥了,自己还在咸吃萝卜淡操心。   穆滨城倒是了解由官府办理婚书的程序,需要官媒见证,再到文吏那里去写文书,由官府盖章为凭。   其实用这种方法成婚,在民间十分少见。百姓们都觉得很麻烦,而且他们普遍怕官,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但是给退役士兵配一个媳妇,就不用给安家费,这是官府是非常乐意的,也不用另外给打点的费用。   穆滨城转头对钱婆婆说,“请阿婆跟我们走一趟。”   钱婆婆既然先前就收过琉夏的钱,而且促成一个退役士兵的婚事,她还能在衙门里拿到一贯钱的赏金,对于穆滨城的要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眼睁睁的看到三个人一起前往办理文书的地方,赵大楞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对于琉夏来说,之后的过程就有点西里糊涂了。   一个瘦小的中年文吏,坐在一张陈旧发黑的书案后面,手速飞快的在抄录着什么。   文吏单独给穆滨城签了一个放弃安家费的公文。   最后写好一份婚书,让夫妻双方和媒人分别按上手印。   穆滨城先上前按手印,然后让出位置,之后是琉夏。   琉夏将拇指重重的按在装印泥的盒子里,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手不要发抖,最终还是不能避免暴露内心激动的情绪。   琉夏呼出一口气,才重重的将红手印按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地方。   这时琉夏这才有机会看到旁边的那个名字,她不下心念出了声音,“牧滨城~”   一块棉布手巾递到琉夏手边,“擦一下吧。”   琉夏接过手巾,细细的将手指擦干净。   她说,“我叫孟琉夏。”   “我刚刚看到了。”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琉夏有些不安。   两个初次见面,连对方姓字名谁都不知道的人,就突然成婚了。琉夏的不安来的实在太过后知后觉。   穆滨城收起文书,仔细叠好揣入怀中,“你后悔也没用,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钱婆婆听到穆滨城这样说,以为两人起了什么争执,马上溜了出去,似乎走的慢了一步,就会受到什么不必要的牵连。   可是这话听在琉夏耳朵里,就只是一句玩笑。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让琉夏感觉危险的气息,反而显露出一股子亲昵。   常年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为了避免挨打受骂,琉夏必须学会察言观色,脑子里不可避免的产生某种本能,可以快速准确的判断别人的恶意和喜怒。   于是琉夏回他一个笑容,一双眼镜像是活灵活现的在说,请随意。   两人走出府衙,太阳已经上到了正上方。   沿街有几棵柳树,在烈日的照耀下厌厌的垂下枝条。   琉夏低头跟在穆滨城的身后,先前那股勇猛的劲头,也仿佛突然被这太阳晒化了。   咕~咕噜~   还没有走出几步,琉夏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叫嚣的声音。   琉夏紧绷好几天的精神放松下来,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气魄消失,身体承受的超强负荷,就一股脑的席卷而来。   除了饥饿,她还感到疲乏困倦。   昨晚她担忧着自己的命运,不仅整晚没睡,而且从之前几天开始,她就在不断的思考如何实行离开李家的计划。   “饿了吗,我们先去吃饭吧。”琉夏腹鸣的声音,传到穆滨城的耳朵里。   在穆滨城的目光注视下,琉夏抿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已经好几次了,琉夏觉得穆滨城的目光太有气势了,她需要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胆怯,才能硬生生的抵挡住某种压力。   这却是穆滨城目前最喜欢琉夏的地方,两个人要旗鼓相当,生活才会有趣。如果一方完全是另一方的附庸,只怕双方都无法获得心灵的愉悦。这是穆滨城从自己父母的感情上,获得的感悟。   从府衙角门外,转过一道弯,就有一条繁华的街道。   现在是正午时分,在街上走动的人很少。整条街上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一家酒楼。   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吃饭,就直径向酒楼走去。   伙计倒是热情的将穆滨城和琉夏迎了进去,随身的抹布擦擦桌子,就请他们坐下。   可是琉夏感觉有许多人在偷偷的看她,她扯扯自己的衣袖,当然知道别人看她的原因。   酒楼里不是没有女人,丈夫陪着出门的女人,或是专门抛头露面的女人。   她们都起码将自己打扮的干净周正。   琉夏倒是特地把脸洗干净了,可是衣服太脏,她又没有换洗衣服。   这世上穿脏衣服,破衣服的人,多的很,可是这里是府城最繁华街道上的大酒楼。琉夏的脏,就显得十分异样了。   穆滨城很快点完菜,一道红烧肉丸子,一道锅巴肉片,一碗时蔬汤,配米饭。非常简便的一餐。   点完菜伙计走了,穆滨城看到琉夏的窘境,“吃完饭,我们就去买衣服。”   “谢谢你。”琉夏真的很感激。   穆滨城说,“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我家中也没有长辈,礼节都可以省略。但是你既然嫁给我,衣服首饰,还是要置办一些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饭菜还没有上来,到是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赵大的声音从酒楼外面远远的传来,“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赵大也察觉出穆滨城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很想跟他结交。   穆滨城看到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就请他一同吃饭。   穆滨城点的菜上齐,另外还要三个大斗碗,装着堆的冒尖的白米饭。   酒楼的一层大堂的米饭,都是按碗数收钱的,每碗饭都有定数,不管你够不够吃,吃不吃得完。   当然二楼包厢成套的酒席,又另当别论,给贵客盛饭,也不会用这样粗制的大碗。而对于安国的普通百姓来说,很多人还吃不起白米饭呢。   琉夏拿起一碗饭,对穆滨城说,“我吃不完。”   “你先吃吧,剩下来的,我吃。”穆滨城这样说。   他不是浪费的人,打仗的时候,粮草跟不上,主帅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况且,一碗饭还真不够他吃。   琉夏听到穆滨城这么说,也不讲究什么谦让客气的礼数,就自己先开吃了。   谁让赵大当面说过嫌弃她的话。   赵大看看桌上有两道荤菜,到没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但是看有菜无酒,只有米饭,就对穆滨城说,“这好歹也是你们俩成婚的日子,怎么连杯喜酒都没有。” 第5章 喜宴   “伙计,来一壶酒。”赵大站起来,招着手大声吆喝道。   他坐下来对着穆滨城继续满眼嬉笑,黢黑的脸蛋中间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   赵大对穆滨城说,“结婚嘛,就是要喝酒。要热闹,要喜庆。”   酒很快上来了,赵大一直在努力的活跃气氛。三个人的一顿便饭,愣是让他一个人闹成了一台唱坐俱佳的大戏。   他给穆滨城和自己分别倒上一大碗酒,就开始天南海北的胡侃。并且将自己的那点老底倒了个干净。   他就是历城本地人,从十年前就开始当兵,起先跟的人,还不是当今陛下的军队。后来他跟随的将军兵败,军队溃散,几经辗转,他才来到征西军的队伍中。   然后他开始在穆滨城的面前,吹嘘自己在军中担任十夫长,曾经亲眼讲过征西大将军。“将军身高足有一丈,穿着一身油亮的黑色铠甲,手持一柄三尺长的铜鞭,威武不凡,敌军远远望见了他,都要吓得发抖。   不过军中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留言,你可不要轻信。不知道是那个兔崽子在诋毁将军的威名。说他其实生的很俊秀,皮肤比寻常的小娘子还要细嫩,敌军见到他都不忍心对他动手。   我是亲眼见过将军的,大将军气概伟岸,是真正的大丈夫,也不知道谁吃饱了撑的,竟然流传出那么不靠谱的流言。”   听到赵大讲了许久的征西大将军,穆滨城一直静默无言,他不知道如何跟别人一起讨论自己。   赵大说到关于征西大将军,心中实在愤愤不平,他以为穆滨城一定会附和他的话。   可是穆滨城光是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听他说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场面一时间因为沉默,而弥漫起一股尴尬的气氛。   赵大没有让这样的尴尬局面维持太久,就识趣的转移了话题。讲到自己这十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其中多掺杂着犹如志怪话本一般的奇异情节。   赵大说了很多,所以当他问到穆滨城对将来的打算时,穆滨城也很给面子的如实的告诉了他。   穆滨城说,“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就想回我爹的家乡,他在那里有所房子。我回去就能种地,或是打猎为生。”   赵大听了穆滨城的话,将眼睛睁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说,“我家原来是在这城里,当初就是因为爹娘死了,吃不上饭,我才去当兵的。   不过兄弟,你听我的。在城里随便干点什么,不比乡下种地强,我劝你就跟我在城里混吧。   你老哥我自问有些门路,我们兄弟一起在历城混,一定会混出名堂来的。”   穆滨城知道赵大那样说,也是出于好意,但是他既然选择归隐山林,就不可能想再去争名夺利。   穆滨城没有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赵大明明没有看到穆滨城有什么表示,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打起了退堂鼓,他觉得害怕。就像有一股冷风在他的心里飕飕的吹,吹的他心口发凉,头皮发麻。   赵大也自问是久经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主。   可是一对上穆滨城的眼镜,就觉得有些胆怯。所以他死命的贴上来,想要拉拢穆滨城,可是穆滨城一个沉默的表情,就轻松的将他镇住了。   穆滨城不同意留在历城,赵大也不敢强求。   话锋一转,赵大又开始劝起酒来了。最后在赵大的劝说下,就连琉夏也喝了一小杯酒。   别看他长着一副粗鲁相,讲起故事来,有头有尾,前因后果清楚明白,又擅长气氛渲染,一般的说书先生恐怕都比不过他。他说到在荒山野岭走夜路,其中夸大的阴森感,让琉夏觉得又害怕,又想要继续听下去。   “青幽幽的一个大月亮挂在头上,风吹的影子在地上乱晃,蟋蟀叫的那叫一个惨哟。没有人说话,当时我只能听到许多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心在噗通乱跳。不知道从谁开始,越走越快,脚步声也越来越快,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快。就这样走上一夜,人的精气神全都聚在脑瓜顶上,不停的走,就像感觉不到累一样。”   琉夏听到这些遥远的故事,有些入迷了。   穆滨城没有劝阻,也没什么不高兴。   其实下层人之间,男女大防并不像上层人之间那么重。   穷人家的妻子女儿,都要出门干活,不可能禁止她们跟男人接触。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可是太太小姐们,才能享受的高级待遇。琉夏曾经作为一个低贱的丫鬟,每天为主人东跑西颠,甚至比寻常不上街的农家女子,接触的男人还有多些。   而且也没有人会对一个丫鬟的妇德,做出什么要求。比如三少爷的通房丫鬟如如,她家里的人其实是教唆鼓励她和家里的主子好的。   可就算这样,琉夏能够出门的机会也很少。   其一就是有一次跟着二太太回娘家,二太太的娘家在离历城二百多里的凉城。当时太太小姐坐在马车上,琉夏步行跟在旁边。   马车摇晃固然会使人感到不适,可是琉夏走了一天的路之后,发现自己的脚底板都磨出来了几个大血泡。休息一晚再上路之后,琉夏的记忆里就只剩下如何忍受每走一步,都要经历钻心的疼痛。   此外还有一个外出的机会,就是每年李家都要到历城外普光寺上香祈福,那时全家老少都要出动。可是因为去的次数太多了,琉夏对普光寺周围的景象,已经不大提的起兴趣了。   琉夏所有的出行经历,都没有给她留下美好记忆。   而赵大的故事则不同,这些故事十分紧张刺激。往往是开头惊险,到最后他却能化险为夷,所以才会显示出故事的精彩。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上的菜已经吃光了。琉夏的那一碗大白米饭果然没吃完,琉夏看看碗里的饭,又看看穆滨城。   因为琉夏记得他刚才说过,如果吃不完,他会吃掉剩下的饭。   穆滨城也不多言,直接拿过琉夏的碗,将剩下的菜汁浇在大半碗白米饭上。他吃饭的速度非常快,仿佛三口五口,就把饭吃完了。   琉夏在此过程中,就一直看着他,这样一个生得可以说是唇红齿白的人,做出这样一番粗鲁的动作,看起来也具有美感。   其实琉夏是讨厌吃别人剩饭的,可是看到穆滨城这样,却觉得有一丝淡淡的亲密感在心间生发出来。   在李家的时候,琉夏虽然并没有饿过肚子,但是下人吃主人的残羹剩饭却是常有的事。   虽然琉夏对此始终有所排斥,可是许多年纪大的下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主子的饭菜动都没怎么动过,味道又比厨房专门做给下人吃的大杂烩好吃。   而琉夏排斥吃那些剩饭,是因为她心中产生了某些厌恶感。   琉夏是喜欢读书的,二小姐读书的时候,她也跟着认字。小时候,每次二小姐偷懒,不愿意做先生留下的功课,都是琉夏替她完成。   琉夏根据书上所说,来解释自己心中厌恶感的来源,大概就是不食嗟来之食。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微了,不能甘心将自己放在更低贱的位置。   作为一个丫鬟,琉夏的心气未免太高了。可就是心中长存这一丝不甘愿,才使得她有勇气反抗像庞然大物一样的李家。   现在穆滨城同样做出吃剩饭的举动,可是琉夏却觉得亲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高低上下的区别。   琉夏觉得自己跟穆滨城,本来只是一纸婚书的关系,对未来也很茫然。可是在她看到穆滨城大口吞咽的时候,心中就默默增添了一点感情。   当桌上的碗盘全部清空之后,穆滨城叫来伙计付账。   伙计看到桌上干净的碗盘,脸上到没有露出什么不恰当的表情。只是也不太热情,“承惠,一百二十六文。”   赵大听了这话,不满道,“你们这是敲诈啊,旁边西街的饭馆,这点东西加上酒,最多三十文钱。”   这家店的伙计算是训练的好,虽然一张小麻子脸上已经有些不屑和愤怒的表情了,但是语气上还是较为缓和的,“我们酒楼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想您也是看过价格才点菜的。”   赵大还想说什么,穆滨城将一两银子放在伙计面前,同时制止赵大继续说话。   一百二十六文钱,对于见识过京城物价的穆滨城来说,觉得还算便宜。   而且他也根本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因为他虽然决定会父亲的老家隐居,并且没有携带任何的随从,可是并不代表他没有钱。实际上他很有钱,准确的说是穆滨城的父亲在打仗期间,搜刮了许多前朝官员的家财,那时候皇帝是允许将领自己保留一部分的。   可是跟随皇帝的功臣纷纷被抄家,这些钱又回到皇帝的手中,护国公府却屹立不倒,这些钱就一直是穆滨城的。   穆滨城不是不通俗务的公子哥,他出门在外,身上也要带着许多钱。   他现在身上就有两锭黄金,一共是二十两。相当于白银二百两。还有一些珠宝玉饰,十几两散碎银子。   他不会为这点吃饭的钱心疼,当然不想因此闹出什么纠纷。   本来听到争执,周围吃饭的人都看向这里,以为有热闹可看,现在看到穆滨城拿出银子,大家的目光就要转开了。   “琉夏”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楼梯的位置响起,同时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琉夏。   此时围观的人眼中闪出隐晦的光芒,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直勾勾的盯住这一桌的女伴,并且叫出她的名字,这一定有一场更大的好戏可以看。 第6章 有钱   李家三公子李延,从小锦衣玉食,虽然相貌生的略为平庸,但是置身于人员纷杂的酒楼当中,也是一位细皮嫩肉的翩翩公子。   现在这位公子,叫住一桌刚刚还因为一丁点饭钱,就差点跟伙计闹起来的客人。   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瞥向这边,他们直觉有事情要发生。这位衣着精细华服的公子,跟那个衣裙上沾着尘土污渍的女子,其中定有什么香艳的故事。   可是故事的发展,并没有如同无聊看官的预料,冲突也没有发生。   琉夏低声告诉穆滨城,“这是我以前主家的三公子李延。”   “你别害怕”穆滨城对琉夏说。并且轻轻捏住琉夏的手,温热的体温传到琉夏的手心处,仿佛能胜过千言万语。   琉夏愣了一下,便忽视掉心中的异样感觉,接着说,“其他李家人都想着好前程,怕留人话柄,不敢在府城里动手脚。只有这个李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又不了解整件事的始末,等一下他一定会闹起来。   不过他这个人的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将婚书拿给他看,他就不敢为难我们了。”   琉夏给出了应对方案,但穆滨城并不想按照琉夏的方法行事。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李延再靠近一点,就上前不由分说打他一顿,然后扭送官府,告他一个调戏良家妇女。   穆滨城既然选择回历城居住,当然事前了解过府城官员的背景,这位知府也是当今皇帝打江山的时候就一路跟随的文人,他就是因为被前朝贵族欺压才选择造反,所以他对李家这样的家族,其实会有天然的抵触心里,绝不会存在偏帮他们的可能。   穆滨城还是很相信武力的,首先就是想将对方打一顿。最后才是将李延扭送官府。   就这说话的功夫,李延已经疾步穿过几桌客人,快要走到琉夏她们跟前了。   赵大看到穆滨城握紧的拳头,迅速的跟他对视一眼,穆滨城眼睛扫向跟着李延身后的随从,赵大马上就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赵大是刚刚从战场上回到太平地带的老兵油子,对这样的安逸生活,他其实还不太适应,现在穆滨城邀他一起打架,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穆滨城的预想发展,李延还没有走到他们面前,侧面就跑过来一个人,干干瘦瘦,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样子。这个人跑到李延身边,叫了一声,“三少爷。”   李延满脸厌恶的看向这个人,可是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是认识这个人的。   那人低声跟李延说了几句话,李延不甘不愿的看了琉夏几眼,就跟那人走了。   莫说周围一众打算看好戏的人一头雾水,已经打算好,要教训李延一顿的穆滨城,更是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胸中郁闷。   琉夏看到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其实却是后背发凉。   她悄悄的对穆滨城说,“那个瘦子叫李灰儿,大家私底下都叫他耗子,他手底下有几个人,是李家专门给老爷做脏活儿的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琉夏会认识李灰儿,是因为有一回他从二太太的院子边经过,二小姐正好在那儿玩。二太太看到李灰儿经过就发怒了,将他训斥一顿,让他以后不许在二小姐的面前出现。那人也就唯唯诺诺的应声,然后快速退走了。   当时琉夏看到这个人,虽然觉得他长相有些奇特,但是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对琉夏好的干娘告诉她,“你以后看到他可千万要躲远点,他是专门帮大老爷处理脏事儿的。家里谁犯了事,就怕落在他手里,外面的庄户有谁不规矩了,也是派他去处理。”   现在琉夏想想,开始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她凭借官府发出的一纸公文,就大大咧咧的从李家跑出来,知道李家不敢公开报复,却没想过,一个普通的退役士兵的丈夫,能否抵挡住李家私下里使出的手段。   她尽力平稳自己的情绪,但是声线还是忍不住低哑起来,“对不起,我可能要连累你了。”   穆滨城看到琉夏极力隐忍的表情,也微微皱起眉头,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妻子,已经能够牵动他的情绪了。   这时候穆滨城想,自己也许还不是多么爱琉夏这个妻子,可是他已经在心里将她划为了自己人的身份。现在就象有人触碰到他的领地,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打败这个入侵者。   接下来,穆滨城仔细询问了琉夏有关李家的具体情况,知道那个李延的确不足为惧。而在李家派一个专门做脏活儿的人偷偷跟在琉夏身边,其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李家的主人并不甘心让琉夏全须全尾的离开,这实在有失他们的脸面,可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但是底下不知道还有什么阴私手段等着她呢。   然而这就是穆滨城觉得前朝会走向灭亡的根基,就是这些贵族们,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中的互相倾轧和阴私手段可从来都是层出不穷的。   因为有了倾述的对象,琉夏感觉自己心中的那点刚刚升起的恐惧,就像放开水闸泄洪之后的池塘一样,已经接近枯竭了。   听琉夏说完李家的情况,穆滨城已经让赵大领路,带琉夏到了一家成衣店。   此时还是正午时分,成衣店没有客人,伙计懒洋洋的歪在一条长板凳上,掌柜坐在柜台里面,也权当没有看见。   此时穆滨城一行人就站在成衣店的门前,并没有进去。在听完琉夏对李家的描述之后,穆滨城就站定了郑重的对她说,“按你的说法,那个人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你说,他怎么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穆滨城的表情严肃起来,用上了从前跟副将参军们商议军情时的口吻。   穆滨城不想将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庸,不想像许多人那样轻蔑女子的智慧。他从前听母亲讲过太多有关家宅不宁的故事,那些故事的主角全都是女子,而那些故事里的男人,通通愚蠢的可笑。   他既然不想自己变得如此愚蠢可笑,就自然会平等的看待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并没有独自决断,而是在跟琉夏进行交流讨论。   只是穆滨城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锋利可怕。就连站在边上的赵大看到这样的眼神,也只能将视线转向一边,不敢去看它。   但琉夏并没有感到害怕,她似乎天生对恐惧的感知能力较低。她挨了那么的打骂,内心依旧如同一颗长满刺的蒺藜。   即使刚才因为看到李灰儿稍稍有些担心,可是担心的情绪没过半个时辰,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琉夏听了穆滨城的话,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诡计,愤恨的说,“他是在恐吓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   “对。最好是让你夫君我,主动向他们李家求饶。”穆滨城严肃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分明是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面容。   噗通,琉夏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严肃的气氛在穆滨城笑容里全都烟消云散。   这时成衣店的伙计,已经在掌柜一个眼神的驱使下来到他们面前,“客官们是不是想看看小店的衣服。”   琉夏听到伙计的招呼声,才略带慌忙的将头转向那边。这间店铺的匾额上写着朱记成衣铺,伙计走出店面来招呼他们,掌柜也在殷勤的对着他们笑。   穆滨城凑近琉夏耳边说,“我已经想到不让李家再找麻烦的方法,你挑几件衣服,今天安心在客栈住一晚,明天我就带你出城。”   赵大感到穆滨城和琉夏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再次尴尬的将眼睛移开,简直不忍直视,这大庭广众之下的。   琉夏将掌柜取给她看的衣服都看了一遍,始终还是不太满意。布料材质好的到有一些,可是不管是样式,剪裁,还是针脚做工都入不了她的眼。   对此穆滨城也能够理解,因为他娘就是那些将领夫人中最会穿衣打扮的人,他见过穿过的好衣裳也有许多,所以知道琉夏看到这些粗糙衣服的心情。   而且穆滨城也知道,其实成衣铺卖的衣服都不好。真正好的衣服,还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里,自己的做的衣服。   琉夏最后看了两眼,对穆滨城说,“要不然买两套换洗的衣服就行了,剩下的就买布料来我自己做吧。”   朱记成衣铺的掌柜一直赔笑着站在旁边,听到琉夏说要买布,立即说,“我们也有布,您看到的这些衣服的布料,我后院儿全都有,您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给您拿。”   “价格…”琉夏的话还没说完。   掌柜连声道,“我是老实人,不跟您说虚的,价格跟其他绸布庄差不多,反正绝不比他们贵。可您要是在我这儿买布,也能免得来回跑腿儿。”   穆滨城一直听任琉夏自己做主买衣服,买布料,反正他也不缺这个钱,而且觉得琉夏要是换下那满身脏污的衣服,一定会变得光艳照人。   琉夏买这些衣服布料也没有在意,因为她觉得在花自己的钱。不是她将穆滨城的钱看成自己的,因为她还有钱。   她还在离李家不远的地方,一处战时荒废的房子里藏了一些私房,她也知道衙门里人多眼杂不安全,所以事先做了准备。她在李家好歹是小姐的大丫鬟,十二三年下来过节过寿赏下来的东西,加上每月的月钱,琉夏的家私超过三百两银子。   而被钱婆婆拿去的东西,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两银子。   琉夏从来不盗取挪用主子的财物,就有这么多钱。所以许多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不愿意出去的。   琉夏和穆滨城都对掌柜报出的价格无动于衷,而一直在旁边的赵大却听的瞠目结舌。   当时穆滨城说,让他带去一家好一点的成衣铺。他就把琉夏他们带来了这里,因为这是历城最有名的成衣铺,以前赵大的姐姐结婚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买了一件细棉布的红花衣服。   那时男方家大方,拿钱来让买件嫁衣,他娘说,“自家做的衣服太丑了,没有样式,我给你买一件好的。”   赵大的姐姐听到以后,就只剩下傻乐了。他娘又说,“买件花衣服,以后还能再穿。要是全红的,家里又没个功名,以后就穿不成了。”   他记得,当时他姐姐可是高兴的,当天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顶个黑眼圈,还时不时傻笑。   当时他们一大家子人到朱记成衣店,叽叽喳喳讨论了许久,又讲了许久的价,才由他娘解开腰带,拿出三百六十文钱,买了一件比他姐姐身材肥大许多的红花衣服。   现在,穆滨城拿出六两五钱银子,眼睛都不带眨的买了两套衣裙四批布。 第7章 头发   琉夏换上一套杏黄色,上衣下裳样式简单的衣裙,配上一条秀着云纹的浅粉色腰带。乌黑柔顺的头发,用粉色绢带简单的绑在脑后。   她用一只手撩开成衣店换衣服房间的门帘,先是迈出一只脚,似乎有点迟疑。停顿不过是一瞬间,然后穆滨城就看到一位袅袅婷婷的美人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让人惊艳的美人琉夏,却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的鞋也是跟衣群成套的新鞋,很有几分精巧的心思。跟腰带同样花纹的浅粉色的绢布做鞋面,脚尖的位置,用几片打磨光滑的贝壳串成一朵花的形状,花朵的中间点缀三颗细小却圆润的珍珠。   这双鞋无疑是好看的,可是琉夏的目光虽然盯着它,但是头脑中的想法,却与这可怜的鞋子无甚关联。   后知后觉,琉夏表露出羞怯的神态。就好象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如同精怪扒掉身上的皮毛,忽然变成了年方十八的少女,身上的野性也随着衣衫除尽了。   可是本性难移,琉夏的性格中活泼开朗的成分,远远大于胆怯的部分。所以当她偷瞄到穆滨城眼中流露出的欣赏神情之后,她很快就玩不下去这个少女含情的游戏了。   她还是一个不过圆润乖巧的人,于是抬头直视穆滨城的眼睛,问道,“好看吗。”不自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走吧,先去我暂居的客栈休息片刻。”穆滨城并不回答琉夏的问题,却很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   赵大看到这一幕,已经对这两人的行为产生出腹诽无力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人还可以轻浮的如此理直气壮。   可是对穆滨城来说,这很正常,他父亲就经常挽着母亲的手出现在人前。那时小小的他站在旁边,看到其他夫人太太眼中那种艳羡又嫉妒又不赞同的表情,他觉得女人们是喜欢这样的,可是她们得不到。   至于琉夏,丫鬟的最终胜利就是爬床上位,反正从未有人教导过她什么是廉耻心。   还有跟在他们后面,要帮忙送衣服布匹回去的伙计,他更是无权置喙主顾的行为了。   朱记成衣铺的掌柜看到他们卖的布匹衣裳较多,就派了一个伙计帮忙送货,最后走出店面的当口,穆滨城问道,“有剪刀没有,卖给我一把。”   朱记得的掌柜拿出一把剪刀递给穆滨城,夸耀道,“这剪刀好,精铁打造,裁布锋利的很,您夫人用的时候可要小心,莫要伤到了手。”   穆滨城可没说这剪刀是让琉夏裁布用的,可是也不会向掌柜解释那么多,他只看到这把剪刀着实锋利,也就够了。   穆滨城花三十文钱买了这把剪刀。   时至午夜,穆滨城蹬着李家高大的墙头,一翻身就跳到了地上。等在一边的赵大,听到动静,就本能的缩紧了肩膀。当看到稳稳站在墙脚下的是穆滨城,才放开缩紧的肩膀,急匆匆跑到了穆滨城的面前,问道,“怎么样,成了吗。”   穆滨城从腰间的皮囊里拿出一把头发,对赵大说,“走吧,琉夏还在等我呢。”   现在赵大对穆滨城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听了穆滨城的话,就如同当兵时听到长官的命令一般,乖乖跟在他后面走着。   虽然赵大的行动很乖巧,但同时他又像是将穆滨城看成传奇话本中的神秘人物,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萦绕在心头,始终无法抹灭。   在回客栈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李老爷怎么睡得这么死,被人剪了头发都不知道。”   穆滨城做这件事的时候带上赵大,也是有意在历城交个朋友。   这里虽说是他爹的故乡,可是爹自己也只来过一次历城,更别说穆滨城了。   这次到李家来,虽然有琉夏给他画的李家地形图,可是琉夏本身对历城并不熟悉,这带路的活计,自然就落到赵大的头上了。   当赵大听到穆滨城计划剪掉李老爷头发的时候,他就已经兴奋的同意为穆滨城带路,而且还出了许多不靠谱的主意。   还是那句话,赵大从战场上回来,还不能适应现在这样平淡的生活。   对于赵大的询问,穆滨城的回答很简单,“只要手脚放轻些,割下他那颗项上人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滨城说的这般轻易,就意味着这件事对他而言确实就是这么轻易。他十七岁还在在北方戍边的时候,就曾经带着一队百人的精兵,百里奔袭,悄无声息,在数万人合围的军阵之中割下匈奴右单于的头颅。   由于主将被杀,再加上这个新兴的王朝实在强大,从此匈奴人便搁置了掠夺中原的想法。   穆滨城有一瞬间,回忆起曾经的少年意气,可是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跟那些战场上宏大场面相比,李家的这些人这些事,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穆滨城独自回到客栈,赵大也自己回了租赁来暂居的房子,不过他们约定好,明天早市赵大来带穆滨城去买马车的地方。   琉夏一直坐在客栈的窗前,她在等着穆滨城回来。   下午的时候,穆滨城让琉夏画李家的地形图,并且将他要实行的计划告述了琉夏。   琉夏当时有些怀疑的打量着穆滨城精瘦的身材,她很难相信,穆滨城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剪掉李家当家人头发。   做为一个刚刚从李家出来的丫鬟,琉夏跟据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对穆滨城说,“李家全部的家丁就有一百多人。夜间巡视的人,加上一些仆妇婆子就超过三十人,还有李老爷身边,也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   不过李老爷有个习惯,他不跟夫人一起睡觉,更不会跟那个姨娘入睡,他就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睡觉。”   对穆滨城说了那番对李老爷分析的话,琉夏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猜测,李老爷保持这样的习惯,会不会就是因为害怕有人会在睡梦中对他不利。   于是不等穆滨城接话,她就接着说,“从很多方面看来,李老爷都是一个谨慎的人,你这个计划听起来虽然很好,但是我觉得可行性并不是很高。   依我看,我们明早城门一开,就离开历城,李家的势力大多就集中这里,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是海阔凭鱼跃了。”   穆滨城听琉夏说完话后,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计划可行性真的很高。   这时琉夏因为说话到激动处,所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穆滨城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神态看起来非常的悠闲。   他站起来,对琉夏的眼睛凝视了一眼,嘴角还带着笑容。就在琉夏还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然后她就感觉穆滨城像一只划过水面的鸟儿,轻盈的飞上了云天。   穆滨城脚下用力,手臂触碰到房梁,再向上一拉,他整个人就上到了房梁之上。可是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除了风声。   琉夏是见证这一切发生的人,她只感觉到自己面前一阵清风拂过,然后就看到穆滨城站在高高的房梁上俯视着她,嘴角还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   琉夏不知如何表达,只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一万口钟在撞击,发出让人短暂失聪的噗通声响。   还没到她的思绪继续发散,穆滨城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他平稳的落在琉夏的面前,依旧的悄无声息。   穆滨城从小,就被他爹在腿上绑上沙包,让他从坑里跳到平地上。一开始的时候,那个坑只到他的小腿,沙包里装的也只是普通沙子。到最后,那个坑就比成年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沙包也换成了分量更重的铁砂。锻炼臂力和体能的训练,还有其他的项目。   也许是因为天赋高,穆滨城训练的成果,比跟他做相同训练的童年伙伴要好得多,而且他的身上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长出结块的肌肉。   有人还因为穆滨城的身材嘲笑过他,可是当时身形瘦弱的穆滨城上前,一拳就将那个笑他的人打倒在地,那是一个比穆滨城年纪大的少年,他的面孔虽然还很稚嫩,可是身材比普通成年男子,都要高大壮硕的多。   那个嘲笑穆滨城的少年,疼的爬都爬不起来,而穆滨城白皙的手上,一个红印子也没有。后来这个人就变成了穆滨城的忠实拥趸,可惜这人的父亲就是那个因为谋反被抄家的靖国公,他作为家中的成年男丁被斩头。   琉夏当时看到穆滨城示范后,就很爽快的去画李家的地图了。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她一个人独坐窗前,等着穆滨城回来,就逐渐的感到后悔。   这已经是琉夏今晚点燃的第二根蜡烛了,她望着火光摇曳,墙上映照出的影子,突然一个人的影子旁边,多出了另一个影子。   她抬起头,一颗高悬的心,缓缓落地,她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第8章 字条   琉夏睁开眼睛,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可是很快,思想回笼,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疯狂的梦境灌入她的脑中。   她早上从李家出来,中午跟一个陌生男人结婚,晚上这个男人就去剪掉了李家主人的头发。   昨晚琉夏等到穆滨城回来,就跟他在同一个床上睡觉,时间已经很晚,白天的热气已经消散,两人和衣躺在床上,琉夏以为自己会因为穆滨城的存在而警觉的不敢睡着。   可是当她早晨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昨晚似乎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琉夏从床上坐起来,此时穆滨城已经不在房间里,琉夏在床头柜的位置发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东市买车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李家的当家人李岱,也发现了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也是放在他的床头,纸上只写着两个字:琉夏。   李岱看到这两个气韵十足的字,怒气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喷涌出来,他将那张纸紧紧的捏在手心里,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   他呆站了足有半刻钟,最后用低哑的,克制到极限的声音,对身边伺候的人吩咐道,“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你们几个谁也别想逃过。”   俩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还有早晨来未李岱洗漱更衣的下人,各个吓得瑟瑟发抖。因为李岱的整个发髻都被人剪掉了,头上只剩下极不规则的乱发。   李岱早上醒来,朦朦胧胧,所以并没有发现异常,于是他摇响床边的铃铛,下人们也照列鱼贯而入要伺候他起床。   先是一个负责穿衣服的小丫鬟惊叫一声,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她的目光依旧盯着坐在床沿的李岱的头顶,顺理成章,李岱很快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吩咐在场的人不许将自己头发被人剪掉的事情外传后,他又让人找了一顶严实的帽子出来遮丑。   这一次是头发,下一次或许就是人头,没想到他李岱这辈子会受到如此威胁。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个低贱至极的丫鬟琉夏。   现在李岱感到非常后悔,后悔没有在前天晚上,在抓住琉夏的时候,就当场将她打死。管他什么名声,自己这是活脱脱的为名所累了啊。   他感到自己的脑中像跑马场一样,许许多多的念头掀起一阵阵奔腾的烟尘。惊恐和愤怒,胆怯与狠戾,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   最后,大局为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就此找到一个妥协的台阶,他决定不再跟这个琉夏发生任何交集。   他的心里发出一身叹息,似乎表示自己为了家族利益,再次作出天大的牺牲。不过真相也许只是因为他感到死亡的威胁,不过这样的真相,是他本人都不愿意相信的。   李岱戴着帽子,让人叫李灰儿来。   李岱说,“把手头的事情全都放放,带人去庄子上看着。我听说最近到处都有庄户出逃,我可不希望我们李家出这样的事情,别把规矩搞坏了。”   李岱既然被人剪了头发,就知道李灰儿必然办事不力,可是他又不想自己的丑事被声张出去,就只能把李灰儿远远的轰走,眼不见心不烦。他已经决定了,再也不会让李灰儿踏入李家大宅的门。   李灰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还在为另一件事着急,于是眼睛时不时的的看着李岱,似乎欲言又止。   李岱看他这副表情,最后还是询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李灰儿说,“夫人让我今天去办一件事情。”   “说。”李岱本来心情就很差,看到李灰儿这样吞吞吐吐,他马上快要忍不住心头火起了。   “夫人让我去给延少爷带个姑娘回来。”李灰儿说话的时候,将头压的很低。   他不敢告述李老爷,夫人是让他抢人,而且抢的人就是琉夏。   因为李老爷昨天吩咐他的是,去衙门疏通一下,给琉夏找个长相最丑,品行最差的男人。   李灰儿虽然已经提前疏通好,并且选定了一个蔫损坏样样俱全的脓包,可是琉夏还没走进衙门里,就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   因为没有完成老爷交给他的任务,他也不敢回去,只能悄悄的去跟着琉夏。后来就看到李家的三公子打算找琉夏的麻烦,李灰儿连忙跑出去阻止,因为李老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能让琉夏的事情张扬出去,有伤李家的脸面。   但是李灰儿亲自出去叫住李延,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在李家下人里的名声,他就是想吓吓琉夏,让她赶紧跑。只要琉夏跑出历城,那么他办事不力的事情,也就能遮掩过去了。   他对李延说,“老爷让我来叫您回去。”   李延平生最怕自己的爹,听到李灰儿这样说,就马上乖乖跟他走了。   可是最后李灰儿却把李延带到了李夫人那里。面对李延的怒目而视,李灰儿向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可是李延却不依。   李延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圈都有些发红,“要是早让琉夏到我房里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李延跟琉夏同岁,今年也是十八,李家已经给他安排了婚事,就在今年腊月。对自己的婚事,李延是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他现在就是一心想要得到琉夏。   他想要得到琉夏的心理,起先还是因为少年爱慕,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全变了味道,占有的成分早已超过了感情。   李延是他母亲的独子,虽然头上还有一个庶兄,可是那庶子是个病秧子,生他的姨娘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老珠黄,早被李岱厌弃了。   李延从小,除了父亲对他较为严厉,母亲和祖母都对他宠爱有加。以至于从没有受过挫折,想得到的任何东西,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即使出生在路有冻死骨的乱世,他却从未觉察到乱世的飘零之感。   可是琉夏的一再拒绝,让他产生了挫败感,把琉夏弄到手,就成了他的执念。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有了什么执念,也许只能默默的埋藏在心里,可是李延不同,他还有一个爱护他的母亲。   李夫人对李延的爱护程度,已经到了不理智的程度,因为他将李延视为人生在世唯一的依托,所以李延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李夫人拿不出来,也要让人生造一个月亮给他。   现在李延要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低贱奴婢。看到自己出去晒黑了一圈的孩子,李夫人觉得这点小要求,就应该满足他。大不了就将那贱婢放在自己陪嫁的庄子里,等那天孩子心思不在了,再来处置那个该死的贱婢。   有时候,李夫人都嫌弃李老爷太过优柔寡断,简直比她这个妇人还不如。说什么害怕被人抓住把柄,一个无亲无故的奴婢,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看到默默站在边上的李灰儿,李夫人吩咐道,“你带几个机灵点的人去,把那个琉夏劫出来,送到我城外的庄子上去。”   然后又让自己亲信的嬷嬷,给了李灰儿一百两银子。   李灰儿收了夫人的钱,却还是没能将事情办好。   当李灰儿再次跟监视琉夏的手下会合的时候,穆滨城已经带着琉夏住进了客栈。   这是历城最大的私家客栈,住在里边的人,往往都是来往行商办事的富贵之人,即使李灰儿有李家撑腰,也不敢贸贸然冲进这种地方抢人。   他们一直在客栈外等待,一直到天黑,城门都关了,琉夏他们都没有从客栈出来。李灰儿这些年过管了舒适的生活,就不愿意做这种连夜盯梢的事情了,在确定琉夏不可能出城后,他就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却不想天刚蒙蒙亮,李老爷就派人来找他。   李老爷让他马上带人去城外的庄子,可是他手下的人都在外面,现在不解释一番,等下被老爷自己发现了,他的罪过只会更大。   他想如果老爷知道夫人要抢的人是琉夏的话,老爷一定要大发雷霆,所以就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要将一个延少爷看中姑娘带回来。   李灰儿原本以为李岱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可是今天李岱心情非常不好。   所以听到李灰儿的话之后,就气的把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并且破口大骂道,“慈母多败儿。”   李岱简直怒不可遏,他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庶子,还是个病秧子,从小就胆小怯懦,根本上不了台面,就李延从小生的粉雕玉镯,又不惧生人,李岱就很想将其培养成才,所以难免要对他严厉一些。   可是到头来,李延都十八岁了,还是成不了气候。而李家下一辈中,唯一拿得出手的儿郎,只有他那死去兄弟的儿子,这叫他如何甘心。   不甘心的李岱,将心中的一切不满,全推脱到自己妻子的身上。   不管李家闹得如何,琉夏在看到穆滨城的字条后,就让客栈的伙计打水来梳洗了一番,等她梳洗完毕之后,穆滨城也正好回来了。   这次穆滨城是从门口回来的,不像昨晚,直接从窗户翻上翻下。 第9章 买马车   “吃吧,吃完我们就一起回家。”穆滨城将手里的包子放在琉夏面前的桌子上。   现在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穆滨城跟着赵大去东市买了一辆能架在马上的车,跟赵大在东市随便吃了几屉包子,回来时给琉夏带了两个大肉包。   穆滨城从京城一路到历城,是骑着一匹马的,也不是什么宝马良驹,就是一匹军中的普通枣红马,他可不想太过招摇。   至于他当大将军时,一直跟随他的坐骑,是一匹全身乌黑的大宛良驹,穆滨城叫它作麒麟种,将军都已归田,马放南山才是它应得的命运。   实际上那匹马的年纪已经老了,是穆滨城十三岁时他父亲送给他的,在穆滨城率军回京城的半路上,穆滨城就以送它去养老为由,让人送它去护国公受封的食邑之地去放养。   那时穆滨城已经由其他渠道,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也是那时他就已经生出来归隐山林的心思。   穆滨城从京城到历城,一路上可谓马不停歇,所以昨天他找到客栈之后,就让马在客栈的马厩里休息,自己步行出去办理文书,反正客栈离府衙也不远。   今天早上,赵大第一次看到穆滨城的马,就围着这马转了几圈,嘴里不住的称赞道,“神骏,威风…”   赵大在军中就很羡慕那些骑兵,可惜他只是一个步卒,平常就是去摸摸那些骑兵的马都不容易。只有一次,设陷阱抓到一只兔子,他硬是忍住满包的口水,将那只兔子送给一个骑兵,才好不容易骑了一个时辰的马。   他很早就觉得穆滨城不简单,经过这一天的接触,这个想法就更加确定了。现在让他再说,叫穆滨城跟他一起混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赵大带着穆滨城去了东城的集市,天还没亮,可是集市里已经有许多的人了,这是一个贩卖牲口为主的市场,因为天亮之后,官府觉得牲口集中的地方太脏太丑,历来都不允许他白天做生意。   还有几个卖包子馒头的小贩,另外还有一些卖农具的,不过他们来的比较晚,走的也比较晚。   穆滨城他们先后到是看到几个卖马车的人,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单独卖车。   要买的话,就得连同他们的马一起买。而且他们卖的大多是板车,最高级也不过是用竹条编一个车顶。   穆滨城不太看得起他们的马车,不说车如何简陋,就算是马,也矮小的很,买来也不堪用。   穆滨城没有买到马车,他牵着马走在市场上,到有人对他的马感兴趣。   一个脸盘宽大,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拦住了穆滨城,他穿着暗红色薄绸衣服,青缎的裤子,手上两只金戒指体量巨大。   看得出此人虽然品味堪忧,可是一定也是小有钱财。他对穆滨城说,“这马不错唉,三十两银子卖给我怎么样。”   “不卖。”穆滨城说。   他伸手似乎打算要摸这匹马的马鬃,手才刚刚抬起来,就被赵大挡住了,“都说了不卖,你瞎摸什么,快走开。”   赵大很难得看到这样的好马,刚来的时候,穆滨城还大方的让他骑着慢慢的走了一段,他可把这马看的很重要,绝对不愿意让别人来摸。   他先前看穆滨城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才敢开口就说要买马。可赵大一出来,那买马的人看他一张黢黑的脸,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材,就觉得赵大不像善茬儿。那人不敢招惹赵大,于是收回手讪讪的走了。   穆滨城到没说什么,只是牵着马继续往前走,直到快要走到市场的末尾,这里几乎没有卖大型牲口的,甚至又两个卖小鸡仔的小贩。   就在这时,他终于看到一个卖车的人,就是没有牲口牵着的一个单独的车架。   卖车的人是一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衣服材质倒是细棉布,只是很旧了,倒也干净。   他看到穆滨城在打量他的车,就睁开那双没睡醒的大眼睛,瓮声瓮气的说,“我这车是楠木的,只要五两银子,就便宜卖给你。”   这架车身上雕刻着一株梅花树的花纹,做工还非常精细,车轮上还有细细的金漆,不过有些剥落了。穆滨城掀开车帘看了看,那车帘也旧了,可是干净,里间的座椅上有垫子,也很干净。   “到还真是楠木,五两我买了。”穆滨城准备掏银子。   那少年听到这话,脸上已经忍不住泛起笑容了。可是赵大劝穆滨城道,“刚才那边,连车带马统共才要三两银子。这光是一个木头盒子就要五两,实在太贵了。”   那少年听了赵大的话,急得整张脸都皱紧了,可是因为实在不擅言辞,许久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一步步将车拖到这里来卖,就是想多卖一点钱,现在被赵大一顿贬斥,他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穆滨城将五两银子放到那少年的手里,少年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穆滨城,刚才他都快要急哭了,没想到这车还能卖出去。   他迅速把钱收起来,同时小声的感叹道,“又有钱给娘买药了~”   穆滨城听到了他的话,不免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于是询问道,“你娘生病了吗。”   那个刚刚因为得到银子而有点高兴的少年,在听到穆滨城的讯问后,脸上又变得晦暗起来,他声音低低的说,“前年我爹生病,家里花了很多钱医治,去年人还是没了。今年我娘又病了,家里已经没钱了。”   穆滨城又拿出十两银子给他,“其实楠木是很值钱的,就算拆了做家具,也值十五两。”   他看着钱,很想收下,可是嘴里却说道,“可是这车已经很旧了。”   等到穆滨城用命令式的口吻说,“拿着。”   他才将钱收下了。赵大就站在旁边,这次看到穆滨城平白无故给这少年钱,他反而没有说什么。   东西买贵了,他会说。可是仗义疏财,他却除了敬佩,不会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像他这样走南闯北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谢谢。”少年声音发哑。   他接着说,“我叫葛斌,家住在南城麻缕街倒数第二家。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家住何方。现在我娘病着,我不便离家,等我娘病好了,我愿意供您驱使,以报恩情。”   穆滨城已经招呼赵大一起来将车套在马上,葛斌一直追问,穆滨城却说,“你不必知道,快回家去吧。”   葛斌站在一旁,看到穆滨城将马车套好,还想上前讯问,   穆滨城却严肃道,“回去。”   那少年看穆滨城实在不愿意告知他姓名,便跪在穆滨城面前,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边本就人少刚才穆滨城给钱的过程,没人外人看到,到葛斌磕头的时候,才引来了几道目光,后来葛斌又起身走了,那些目光也跟着走了。   买完车之后,穆滨城并没有马上回客栈,而是跟赵大两人架上马车,去取回琉夏分数会夹带出来,藏起来的财产。   琉夏昨晚睡觉之前,悄声告述穆滨城,“你给我买衣服的时候,我就想,我也应该送你一点东西。”   “你不是买了一匹布,打算要给我做衣服吗。”穆滨城说。   其实给穆滨城买的那块布,是所有东西里边最贵的,要三两银子。   “是我这些年存的钱。”琉夏说。   穆滨城闭着眼睛说,“你的钱,你自己放着就行。”   琉夏说,“在外面呢,你要去帮我取。”   穆滨城说,“好。”   琉夏把藏钱的地方详细告诉穆滨城,“李家院墙后面,有一座倒塌的房子,那房子西北面一百步,有一口被杂草盖住的枯井,井口上有一个三角形的标记,在那个标记下面的第三块石头是松动的,我的钱全放在里面。”   穆滨城说,“好,我明天早上就去帮你取来。”   琉夏看着闭着眼睛的穆滨城,看了许久,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以为他睡着了。   “戏文里负心的男人,拿了女人的钱之后,就要把她抛弃了。”琉夏自言自语道。   穆滨城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琉夏。黑暗里,琉夏也能看出他脸上的苦恼,还有纵容。   她不知道,穆滨城现在已经是极度忍耐了。他不想跟自己妻子的第一次,发生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客栈里。   可是琉夏睡在旁边不老实,总是动来动去,还凑近他的耳朵低声的说话。无论如何,穆滨城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美人在怀,还要坐怀不乱,这让他很难受。   可是他又不能让琉夏离开这个房间,虽然刚才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把下午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人,打晕,绑起来了。可是这半夜三更的,也不能换房不是。   现在听到琉夏提起负心之类的问题,他干脆坐起身,将贴身携带的一个软布包,拿给琉夏,“我的东西都给你,现在睡觉。”   琉夏也没看有些什么东西,猜到大概是钱财一类的东西,就将它放在自己怀里,乖乖的睡觉了,然后她就睡着了。   琉夏早上醒来,穆滨城不再身边,他才有机会将穆滨城给她的布包拿出来仔细查看。   这一查之下,反而把她惊住了。   琉夏也算是将市面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纯净温润的玉佩,拇指大的珍珠就有三颗,红绿宝石,珊瑚猫眼,数量虽然不多,却各个是有价无市的瑰宝。   琉夏知道,自己的那三百两银子,跟这些东西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震惊,可是琉夏很快就回过神来,将东西贴身放好,觉得要好好保管,这可是他们家的财产啊。   穆滨城回来,给琉夏带了两个肉包子,现在天气热,包子放了许久,还没有凉掉。   琉夏拿起桌上油纸包裹的包子,穆滨城又将一个木盒子打开递给琉夏看,“赵大跟着跑上跑下,我拿了一个金镯子给他,让他以后给他媳妇带”   赵大当时看到琉夏竟然藏了那么多钱财,还打趣穆滨城,“还是兄弟眼光好,娶老婆这么多嫁妆。”   赵大虽然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他可没有穆滨城的能力,敢跟李家做对。   没想到穆滨城拿出一个金镯子来给他,他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觉得穆滨城看不起他。   可是穆滨城说,“我以后住在乡下,你结婚的时候,我怕是来不了,这当是我提前随份子,给未来的嫂子戴。”   这次赵大没有推辞,将镯子收了起来。 第10章 大青山村   “一路平安。”赵大在城门口跟穆滨城道别。   穆滨城坐在马车外沿,对赵大抱拳道,“保重。”   赵大告别之后,就迎着初升的太阳回城去了。他还要留在历城,他托人在税务司找的那个吏员的差事已经有了眉目。   而昨晚上跟穆滨城一起去做的事情,也许将会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后一件疯狂的事,他已经决定忘记,自己那张在夜色中既张兴奋又紧张的脸。   一匹骏马,拉着一辆旧车,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一座小山村的村口。   “到了。”穆滨城对照着地图,找到村口的界碑,确定此地就是他爹的老家,大青山村。   此时是黄昏日暮,距离他们离开历城,已经过了三天时间。   琉夏从马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村庄。那村庄里有几户人家的屋顶升起炊烟,表明他们开始准备晚餐了。   大青山村的地理位置其实很好,背靠大山,可以采食山珍野味。   村前又有一条官道,是通往县城和府城的要道,交通很方便。   而且大青山村本身距离县城也很近,只有五里路程,从县城的方向就能清楚的看到村子后面的大青山。   再加上大青山村本身所占据的一大块平坦肥沃的谷底,足够养活上百户人家。   穆滨城的老爹发达后,也曾经派人回来过,只可惜穆家从前的亲人故旧,一个都没有寻访到,而大青山村这块无主之地,又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难民,组成了一个新的村庄,这个村子依旧沿用从前的名字,还叫做大青山村。   五年前,穆老爹就让人在大青山村修了一座石头小楼,打算自己带着妻子以后回来养老,可是那一年他妻子就得病去世了。   既然是打算用来养老,穆老爹当然没有透露自己的显赫身份,只说是以前村里幸存的人,回来修一栋房子。   后来搬到这村子里的人,本来就是占据了别人的无主之地,心里还存在理亏,所以对于穆老爹圈地建房的事情,并不敢有人出面反对,只是那房子几年都不见有人来住,又在村子的外围,时间一长都快被村里的人忘记了。   穆老爹没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回来养老,穆滨城却带着自己的妻子回来隐居了。   琉夏连续坐了三天的马车,一路上风餐露宿,再加上天气炎热,使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现在终于到了目的地,她也不愿意在车上呆了,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看了几眼青山如黛的美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又从新活过来了一般。   就在琉夏在观看大青山村,和山村后面的景色时,却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抹景色。   只可惜,观看琉夏的人虽然将她当成景色,但是目光中却丝毫没有善意的成分。   “这娘们长得真俊。”   “你看那扇风的小手,皮肉可真够细嫩的。”   “那小腰。”   “那屁股。”   就在两人越说越下流的时候,他们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呢,动静闹大了,招来村子里的人就不好了。”   说话的一共有三个人,就藏身在离琉夏他们站立的地方不远的一处山坡上。   这三个人,其中两人长相颇为相似,看年纪应该是兄弟,只是都长着一双不讨喜的三角眼,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还有一个唯唯诺诺,似乎不敢在这两兄弟的面前大声说话。   而这三个人的脚边,还并排躺着三个陷入沉睡的孩子,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看得出长相很端正,另外还有两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生的也甚是讨人喜爱。 第11章 掳掠   隐藏在山坡上的人,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谈论着如何出其不意的冲出去,用棒子打晕穆滨城,然后再掳走琉夏。   可是他们以为不会被听到的微小声音,却传入了穆滨城的耳朵里,当然由于距离有点远,他们说话时又把声音压的很低,穆滨城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可是穆滨城知道,有不怀好意的人藏在那里,并且听声辨位,对他们的藏身地点一清二楚。   穆滨城的身体从小就体现出跟普通人的差异,他不仅天生力气速度比别人强,听力,视力,嗅觉都比普通人灵敏。   再加上后天的训练,穆滨城对于危险的侦查和感知力,就更加比普通人强上不知多少倍。而且因为视力和力量的优势,他还是最出色的神射手。   这些都扯远了,穆滨城的眼睛微微扫过那几个人藏身的小山坡,就凑近还在欣赏田园景色的琉夏,用身体挡住那些人的视线,一只手搂着琉夏的肩膀。   琉夏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虽然跟穆滨城单独在一起三天,穆滨城除了在她上下马车的时候搀扶一下,就从来没有做出过更加亲密的举动。   “别回头。”穆滨城的声音压的很低,可语气却是毋庸质疑的严肃。   琉夏的反应也很到位,听到穆滨城的话之后,就不动声色的停止了转动的身体,甚至为了掩饰动作的僵硬,还将头抬起看向穆滨城,对着他笑了一下,只是那双传神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疑问。   穆滨城继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有三个不怀好意的人藏在我们左后方的那个山坡上。”   琉夏也学着他小声说,“难道李家的人还没死心,竟然追到这里来。”   “不会,我们出城之前,我已经把他们派来跟踪的人收拾了。”穆滨城说。   琉夏担忧的说,“府衙有你的户籍资料,他们不是一查就能知道。”   穆滨城珲不在意,“买通一两个衙役,到还简单。可要想查看户籍资料,对李家这样有前朝背景的人家来说,可不容易。朝廷可是随时都在防备着他们,怕他们谋反生事的。”   不等琉夏再说,穆滨城接着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要去会会这几个人,你离得太近怕有危险,等下你用大一点的声音说,要小解,就快点向右前方的方向走。”   在这三天的相处中,琉夏已经对穆滨城的本事有所了解,这位可是能够徒手将被风吹倒拦住去路的大树移开,能用一块小石子打兔子来做晚餐的主。   所以琉夏不会出言阻止,只是对于自己只能当个累赘,遇到事情就要躲着的境遇感到不满。   虽然不满,可是琉夏也不会逞能,在跟穆滨城商议完后,马上就用一种娇羞,但保证十几丈之内都能听清楚的声音说,“我想小解。”   “去吧。”穆滨城的声音是一个信号,琉夏听到之后,就快步向着自己的前方走去。   他们短暂说几句话的时间,穆滨城也在注意倾听山坡上的人的动静,否则对方要是在那时发难,他也要留给自己一段反应的时间。   事实上对方也的确有动手的意思。就在穆滨城他们转过身的时候,那一对兄弟中的弟弟就说,“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可是那个哥哥,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他说,“我觉得还是要把那个男的杀了才保险,你看他们的穿着还有那马车,要是他醒了去报官,我们抓的这娘们儿就不好出手了。她可值大价钱,光是砸在手里自己玩儿,不划算啊。”   弟弟想想,也露出赞同的表情。   只是杀人而已,前几年天下还是一片乱局的时候,他们哥儿俩,军队土匪都当过,可是后来他们跟过的队伍都被打散了,可这两人愣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后来安国建立,他们就改行做了这人口掳掠的无本买卖。   就在他们讨论杀人的时候,他们身后却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杀人,怕是不好吧。”   说话的这个男人,就是这大青山村的人,名叫王二狗,他是在县城的赌场里认识这两兄弟的,这两兄弟自称叫杨虎杨豹。   起先杨虎杨豹请王二狗吃饭,还借钱给他,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可是当王二狗借的钱超过二两银子的时候,杨虎杨豹就翻脸了,说是两本带利需要还十两。   王二狗一个普通农民,要他拿出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要他砸锅卖铁,家破人亡。   他拿不出来,杨家两兄弟就将他抓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并且扬言要抓他老婆孩子来抵账。   最后在王二狗的苦苦哀求之下,杨家兄弟同意让王二狗帮忙,要他抓大青山村里的三个小孩来抵账,并且承诺事成之后在给他三两银子。   拿着杨家兄弟给他的,下了迷药的糖,还有杨家兄弟已经选定好的目标,都是村里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孩儿,此时王二狗那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可是事已至此,他反悔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对方手里有他签下的欠条,就在他喝了酒之后签的。   当时他糊里糊涂的按了手印,也没有找人核对上面的内容。   最后王二狗还是心一横,由他出面,将带药的糖给这三个小孩吃了,躲着一边的杨家兄弟两人在将昏迷的小孩抱走。   在这样的山村里,三岁以上的小孩都是放他们出去,在山上疯跑。更大的就需要做一些简单的活计,就比如三个小孩中的女孩,就是在割猪草时被迷晕的。   可是不管是玩耍,还是干活儿,大人们是不会时刻盯着小孩的,只要他们天黑吃饭之前回去,大人们就不会去找。   所以他们有大量的作案时间。   可是就在他们抓到三个选定的目标,打算找出事先藏好的背篓,将小孩带走时,却看到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而他们事先藏好的背篓,此时还在管道另一边的山坳里。   于是他们三个人,只好一人抱住一个小孩,在山坡上躲起来,本来以为马车会沿着官道继续走,直到离开,可是没想到,这辆马车却在大青山村的村口停了下来。 第12章 解决   “干。”   “干他奶奶的。”   就在琉夏以小解为借口走开时,杨家两兄弟也已经决定杀掉穆滨城,因为他们觉得这样的外乡人死了,尸体随意一丢,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负担。   而穆滨城让琉夏走开的目的,除了担心她的安危,还别有深意。   杨家兄弟也果然随了穆滨城的意图,由于琉夏的移动,他们的视线就自然而然的被琉夏所吸引。   就在那杨家兄弟盯着琉夏看的时候,就自然将穆滨城的身影忽略了。   而被穆滨城似乎只是向里走了几步,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几步,穆滨城就已经到了山坡之下。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非常的短促,所以当杨家两兄弟冲出藏身的地方,想要寻找穆滨城的身影时,穆滨城已经就在他们藏身处的旁边了,而且将他们冲出来时发出的信号听到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们向下看时,已经找不到穆滨城的影子了。   杨虎手持匕首,杨豹手持木棒,想到杀人,他们的呼吸当不由得变得急促,可是他们要杀的人,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杨虎感到面颊前面有一阵急促的风划过脸颊,然后一个拳头在他的眼中越放越大,他张开嘴巴,似乎想要呼叫,可惜穆滨城没有给他呼叫的机会。这一拳又快又狠,砸在他的双眼中间,于是杨虎感到脑子一晃,便失去了意识。   这时慢杨虎半步的杨豹,算是目睹了穆滨城的整个行云流水的打人过程。   这杨豹还真是凶悍,他没有被穆滨城的气势下住,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想趁着穆滨城拳头还没有收回的时候,一棍打倒穆滨城。   可是杨豹的计划已经没有机会实施了,因为他只看到穆滨城尚未收回的拳头,而没有看到穆滨城抬起的腿。   接下来的情景,杨家兄弟都没有机会看到了。   而躲在一旁的王二狗却看得一清二楚,杨虎顺着山坡向下滚去,杨豹更惨,整个人都被踢飞了,落地之后吐出几口和血的白沫,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弯在地上,抽搐几下,也昏过去了。   王二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所以当穆滨城的眼睛扫向他的时候,他几乎感到自己的眼睛和肚子也在发疼,所以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惊呼道,“好汉饶命啊~”   穆滨城很快就把眼睛移开,因为他已经看到那三个躺在后面的孩子,其中一个小男孩细碎的呼吸声中,还夹杂着幸福的小呼噜,他睡得十分香甜,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这时琉夏也已经回到了马车边上,她虽然在往远处走,可是心神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看到穆滨城已经将问题解决,不用提醒,她自然知道往回走。   可是昏迷不醒的杨虎从上坡上滚下来,他脚边还躺着一把匕首,匕首在夕阳的斜晖下闪着寒光,琉夏就觉得他像是随时可能醒过来行凶伤人。   穆滨城皱眉看着王二狗,问道,“这些都是村子里的孩子。”   “是,是的。”王二狗唯唯诺诺道。   看着穆滨城皱紧眉头的表情,王二狗一个快三十岁的人突然就哭起来,“我不是存心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把上衣脱了。”穆滨城说。   王二狗就依言脱掉上衣。   “后退五步。”穆滨城接着说。   王二狗又后退五步,然后穆滨城就用王二狗脱下的粗麻布衣服,将他的手捆了起来。   然后穆滨城就对山坡下的琉夏说,“现在安全了,上来帮个忙。”   琉夏当然不会拒绝穆滨城的要求,只是小心的走到山坡底下,像是害怕吵醒睡熟的人一样,迅速捡起杨虎脚边的匕首。   当琉夏抓住匕首,才仿佛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了保证。   现在琉夏再去看杨虎,就觉得他真的昏迷过去了,就算用脚去踢他,他都不可能醒。   穆滨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没有催促琉夏的意思,他觉得像琉夏这样谨慎一点也是一件好事。   琉夏穿着裙子,费力的爬到山坡上,也看到了那三个昏迷的孩子,于是对整件事的大概,就有了一些猜测。   “你先抱那个女孩儿下去。”穆滨城对琉夏说。   把三个孩子在车上安放好之后,穆滨城又用衣服将杨虎杨豹的手脚绑在一起,丢在村口的路边。   做完这一切,才带着手被绑住的王二狗往大青山村的方向走去。   村口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将近一里的路程,周围都是栽种着水稻的农田,此时的水稻已经开始结穗,只是离成熟怕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当穆滨城他们带着孩子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蓝的颜色。   村里许多人家都在做饭,而为了节省灯油,村里只有几户人家亮起微弱的灯光。   咔嗒,咔嗒,马车在村子里穿行,发出的声音,不免引起村人的注意。   有一些打着赤膊在院子里乘凉的男人,摇着蒲扇抽旱烟的老人,四处嬉笑打闹的小孩,都看到了走在马车旁边,被绑住手的王二狗。   只是看到了,也没人敢上前询问情况,他们都害怕沾染上麻烦,可见王二狗平日里在村中也是不得人心的。   因为这人好赌成性,为人又懒惰,家里穷的叮当响,还好家里的老婆还算厉害,家里地里一把抓,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可是他那老婆干活是厉害,却也管不住王二狗,如果他老婆把钱藏起来不让他去赌,他就会打人。   如果不是王二狗除了赌博,并没有什么偷鸡摸狗的恶习,村里人早将他赶出去了。   这次村人看到一辆马车,光明正大的押着王二狗到村里来,心里猜测大概是要债的,所以打定主意不上前给自家找麻烦。   可随着马车越加走入村子深处,那些派小孩一路跟着马车打探情况的村人,却得知马车并没有去王二狗家的方向,而是直奔村长家去了。 第13章 误会   当村人们听到马车去了村长家,就没人坐得住了。   当这些男女老幼一齐出动到村长家的时候,有人不免在心中腹诽,这王二狗到底是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啊,竟需要村长出面解决。   没人觉得王二狗是无辜的,就连听到消息赶来的王二狗媳妇,也觉得王二狗恐怕是闯祸了。   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理由,没人会傻到单枪匹马到别人的村子里找麻烦。   那三家丢了孩子的人家,也在人群中,只是到了此时,还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自家的孩子丢了。   只有那女孩的娘,在穆滨城他们进村前还在对她男人念叨,“燕如还没回来,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还这么爱玩儿。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到时后你可别拦着。”   男人坐在屋外的房檐下,手里有一搭无一搭的磨着一把砍柴刀,听到妻子这么说,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却说,“燕如还小呢,等她再长几岁就好了。”   “你就知道惯着她,现在这样没事儿,等以后嫁了人,估计三天就要被婆家打回来,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妻子说。   男人说,“打回来,我就养着,我周胜还怕养不起一个女儿。”   此时那叫燕如的女孩的两个弟弟,听到父母吵架,便噤若寒蝉的专心剥着豆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免得父母的怒火突然转移。   这本事一副寻常的农家画卷,只是隔壁邻居的儿子张九儿吼了一声,“王二狗惹了事儿,被人押到村长那儿去了,咱们快去瞧瞧。”   “就来。”周胜回了一句。   张九儿就跑远了,周胜一家也收好手中的活计,将锅里的稀粥用竹笋壳做的锅盖盖好,免得飞进了蚊虫,便也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至于燕如还没回来的事情,就被一家人暂时遗忘了。   而另外两家丢了儿子的人家,更是提都没提起过。   此时,琉夏端坐在村长家院子里的晒谷场上,穆滨城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村长,村长让他的一个儿子和三个侄子去把丢在村口的杨家兄弟押回来。   王二狗跪在那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琉夏在打量着眼前的这座青砖瓦房,这一路走来,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这几天赶路都是风餐露宿,看见村子,也都是远远的路过,她还没有仔细感受过农家生活的样子呢。   她看着村长家双扇的雕花大门,屋前的涂漆大水缸,还有她屁股底下坐的椅子,站立在一旁的年轻和年老的妇人,躲在妇人身后的小孩子,这一切都是让琉夏感到新奇陌生的事物和人。   不管是房屋家具的样式,还是人们的穿着打扮,都与她从前的认识截然不同,这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进/入到一个异世界。   琉夏在打量村长家的房子时,头发灰白,身形佝偻的村长,也在打量着穆滨城和琉夏两人。   这个村子建立虽然不过二十年,可是这村中大部分的人,却是当年跟着村长一起躲避战乱,逃到这里的人,或是他们的子女,所以村长在村子里的权威很高。   村长久缝乱世,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看得出穆滨城和琉夏两个人都是没干过农活的人。莫说穿着打扮,就琉夏那一身皮肉娇弱得,怕是连太阳都没怎么晒过,穆滨城手上虽有几个茧子,可是皮肤同样过分白皙。   可是刚才穆滨城却说,他就是几年前在村里建石屋的那个人的儿子,今后打算在村子里居住。   “定居的事情,稍后再说,咱们先把孩子的事情解决了。”村长说道。   穆滨城原本也只是顺口一提,这还是因为现在犯人还没押回来,与村长闲谈时,村长问起他是何方人士。   穆滨城才回答,他将要在大青山村居住。   现在孩子还在车上睡觉,起先村长的儿子还想把小孩叫醒,可是村长说,“让他们爹妈自己来叫,孩子都看不好,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就能这般大意。”   很显然,村长又想起了年轻时逃难的情景。那时候莫说是掠卖儿童妇女,就是抓小孩去吃的人都有。   就在村长跟穆滨城闲谈几句话的功夫,离村长家近的人,已经吵吵嚷嚷着聚集了过来。   “黄五,吴三,刘金。你们三个,去把周胜,王强,王贵叫来。”村长对着一群聚在一起,或站或蹲着的年轻人叫道。   村子里的年轻人和少年人,总是喜欢成群结队的挤在一起,他们一起疯玩打闹,似乎永远精力充沛,有用不完的力气。这个时候,还不用让他们承担家庭责任,可这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轻松的时光了。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家庭,责任,就该轮到他们埋头苦干。   已经年老的村长看到这一切,有时候会想,这也许就是生命无穷无尽的循环。   此时被村长叫到名字的三个人,怪叫一声,“嗷~”便散开去,撒腿跑远了。   琉夏看到他们这样富有生气的样子,再回想起李府中与这些人年纪相当的小厮,那是一群截然不同的人。他们也许会透露出少年人的机灵,可是眼睛里更多的是压抑和算计。   再看看这些黢黑的脸上,流露出的却是这样纯然懵懂的神情,这些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透明。   琉夏再一次肯定,自己离开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她就是想要过这种生活,远离一切晦涩和阴暗的角落。   可是想到那三个差点被掠卖的孩子,琉夏又觉得,淳朴似乎又有点危险。   不管琉夏心中如何纠结,那些他认为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从不同的角度,有意无意的盯着她看。   而且这些眼神中,有个别几个,不仅并不是那么清澈,还有些想入非非。   他们仗着琉夏离得远,还在小声的讨论,“她可真白。”   “脸也长得好看。”   “就是胸不够大。”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话都一字不漏的落入了穆滨城的耳朵里。   穆滨城觉得,他要是在这个村子住下来,首先就是要把这群小崽子收拾一顿。千军万马都收拾的了,还怕一群小崽子翻了天。 第14章 触景生情   周胜的老婆来到晒谷场,她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叫嚷道,“燕如,燕如啊~”   随后,周胜也推开人群跑了过来。   最先赶到的周胜两口子,他们正是在赶到村长家的路上,遇到前去寻找他们的刘金,刘金拉住周胜说,“你们家闺女差点被人拐走了,还好被路过的人救了,现在人在村长家呢。”   周胜听到这话,神情一变,紧张的问道,“我家燕如没事吧。”   周胜还只是神情紧张,他老婆听了这话,竟马上就急哭了,“哎呦喂~造了什么孽哟~”   刘金看着两口子这样,神情也慌了,幸好还记得解释,“你们家燕如没事儿,还在人家车上睡觉呢。”   而周胜的老婆已经等不及刘金解释,已经飞快的向着村长家跑去了。   看到老婆跑了,周胜却不能也跟着一起慌乱,他叮嘱邻居王九儿,“九儿,你帮我看着大宝小宝。”   他们本来是打算一起去村长家看热闹来着,没想到这热闹会应在自家身上。周胜将两个儿子托人照看好,才飞快的跑去追自家的老婆。   周胜直跑到晒谷场,才将自己老婆追上,他上前一把拽住老婆的肩膀,以免她太过激动。   虽然周胜本人也很激动,不过他的思维还算清醒,不像她老婆已经哭昏头了。此时周胜眼巴巴的望着村长问道,“我们家燕如没事儿吧,她在那儿呢。”   村长抬起他那张眼皮耷拉着的眼睛,望向穆滨城的马车,“不就在那儿吗。”   此时马车的门帘挂了起来,车子里的情况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小男孩睡在边上,大点的女孩儿睡在里间。   周胜的老婆看到孩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周胜的手臂,就朝着女儿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既然说是等孩子的父母来亲自认领,现在父母来了,当然就没有再行阻止的道理。   紧随其后,另外两个小孩的父母也相继赶来,各自抱着孩子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损伤,直到此时场面才算是基本控制下来。   嚎哭声没有了,只是有两个妇人还在悲伤的余韵中抽泣。就算是这样混乱的场面,那三个被药物迷晕的孩子,硬是没有醒。   起先穆滨城也在观看这场骨肉团圆的人间喜剧,可是当她感到身边的人似乎久久没有动静,他的一颗心就揪紧了。   他转头看着琉夏,发现她的眼圈果然有些发红湿润。很明显琉夏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父母。   经过几天的相处,在漫长的旅途中,琉夏几乎向穆滨城坦诚了自己的全部过往。倒不是穆滨城不老实,不愿意让琉夏知道自己的事情,而是因为琉夏好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放心倾诉的人。所以,这一路上都是琉夏在滔滔不绝的诉说,而穆滨城只剩下倾听的份儿了。   当然穆滨城还是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将自己的真实姓名,‘穆滨城’告诉了琉夏,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连自己姓字名谁都不知道。   这件事当然引起了琉夏的好奇,可是话题开始没多久,就又被琉夏抢去了话头,于是穆滨城之后重新老老实实当一个听众的角色。   从琉夏的话语中,穆滨城得知她幼时跟父母失散的过程,知道她其实也很想找到自己的父母。   现在看到琉夏难过的神情,穆滨城自己也不好受。可是穆滨城同时也知道,琉夏此生能找到家人的机会实在渺茫,逃难的半途将她送人,琉夏甚至连自己家在何方都不知晓。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仿佛都苍白无力,穆滨城可以深情的告诉琉夏,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家,我就是你的亲人之类。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默默的牵起琉夏的手,他会用行动去完成自己在心里说过的话,而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   琉夏感到手边的温度,回头望了穆滨城一眼,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穆滨城的手没有松开,琉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挣脱的迹象,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隐秘的默契。   琉夏感受到手边的温度,想起之前望向穆滨城时他眼中的温柔,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悲伤的情绪,早就犹如一缕青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她也继续关注整件事的后续发展,她觉得自己将来要在这里生活,刚刚来就遇到这种事,如果不处理好,将来恐怕会有隐忧。   不是说他们救了人就万事大吉,关键是这其中还有一个犯事的人,就是村子里的内鬼。   被穆滨城反绑住手的王二狗此时还跪在村长跟前,他老婆在人群里担忧的望着他,可是村长始终没有发话。   王二狗频频向他老婆投去求救的眼色,他老婆也想要冲过来护住他的样子。   他们俩的动作这般大,就连琉夏这个外来人都能猜到,那个人就是王二狗的老婆了,可是村长偏偏无动于衷,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此时人群中一片喧哗,之后迅速让出一条道路来,却原来是去押解杨家兄弟的人回来了。 第15章 活埋   “他们这么干,官府不会追究吧。”琉夏担忧的询问穆滨城。   穆滨城说,“民间抓了偷儿,强盗,直接打杀了,官府就算知道,也不会管的,一是法不责众,二是罪有应得。”   村民们举着火把,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穆滨城的脸上映照出一片片红影。夜色已深,在山风的吹拂中,琉夏渐渐的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生发出来。   穆滨城闲闲的站在那里,琉夏心底发怵,而村中的十几个青壮,却火光的映照下,挥汗淋漓的挖出了两个土坑。   这里背靠着大青山的末尾一节山坡,大青山村的人平时都不会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本就有一个野坟场,其实就是曾经被人屠灭的那个大青山村的人用的坟地。   这个坟场其实就埋着穆滨城的祖上,当然不包括穆滨城的祖父母和曾祖父母,因为他们都是在那场屠杀中才丧生的人,可以说尸骨无存,最后穆滨城他爹只能在国公府中设立了祠堂来供奉。   至于那些更上一辈的祖宗,连穆滨城的爹都不知道谁是谁,跟遑论穆滨城自己了。   当村长说要将这两个人贩子活埋,选择的地点就是这里的时候,村民们各个面色严肃,却无人反对,并且默默的做着准备工作,有人拿来锄头铁锹,有人拿来火把。   穆滨城也没有反对,只要没人说要将这片坟地扒了,他都不会反对。   这一瞬间,琉夏的心情大受触动,原来淳朴的背后还有荒蛮。   穆滨城看出琉夏的反常,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因为他要让琉夏自己想通,因为他们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   安国才将将建立五年,在乱世中,要保全这个村子谈何容易,每每一个新的势力打到这里,都要来村里征粮征人。什么时候该乖乖合作,什么时候要逃到山中躲避,什么时候要将抢夺自己生存机会的小股敌人反杀。   穆滨城看得出,这个村中,很有许多悍勇之辈,比如那险些被掳走那女孩的父亲。   现在虽然次序安定,也没有大股的乱兵,可是全国上下,小股的土匪流寇却也是参差不齐的有许多。还有地方豪强,前朝遗族如李家,只要他们任何一个认为有一个村子可以随意欺辱,大青山村的存在本身,就会受到致命的威胁。   其实穆滨城本人也有些恍惚,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黔首庶民,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此时挖坑的人当中,就包括周胜,他打着赤膊,汗流浃背,一锹一锹的土,一锹一锹的恨意。   直到埋人的土坑已经挖好,才有人来到杨虎杨豹身边,此时这两人像两条死狗一样,被捆缚住手脚,被丢弃在一边。   一阵拳打脚踢,用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将他们唤醒。   王二狗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交代的一清二楚了,并且为了为自己辩白,将杨家兄弟更加描述的可恶了几分。   当然事实上他们的确可恶,他们就在历城境内作案,被掠卖的儿童和少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所得钱财,吃喝嫖赌,到手没多久就会被挥霍一空。等没钱了,他们就会接着作案。   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阴沟里翻船,栽在这么一个小山沟里。   杨虎被穆滨城打中了鼻梁与眼睛交接的部分,所以当他的意识被身体的疼痛唤醒的时候,他的眼前依旧呈现出一片模糊的场景,影影绰绰的人群,火光,这些在他的视线中尽数扭曲颠倒。   杨豹被踢伤了内脏,现在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使得他咳嗽几声,直接从口中吐出了血沫子。   此时这两人显得狼狈又可怜,但是在场的人中,没有任何人会去怜悯他们,就算是琉夏也一样。   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村民们滥用私刑,却并不代表她不痛恨人贩子,按琉夏的想法,甚至觉得这两人罪该万死。   村长年纪大了,没有跟到山上来,害怕天黑路险,村长会有个什么闪失。   当场主事的人,就是村长的大儿子王猛,他有个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也颇为壮硕,在众人或赤膊,或穿着简单麻布衣服的人群中,他却穿着一件细棉布的褂子。   王猛手里也拿着锄头,走到两人面前,朗声说道,“本来你们两个晕着,也就晕着。现在将你们叫醒,是要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两兄弟面面相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也完全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众位爷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一时猪油蒙了心,这还是初犯,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   “求求你们,我们家中也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求求你们~~”   自从听到要让他们做鬼的话,杨家兄弟就鬼哭狼嚎的哀求起来。   这时王猛却说,“迷药,设计人做内奸,手法可是熟练的很哪。二位,一路好走。”   杨家兄弟听到这话自己生还无望,连眼睛都开始灰败了,只是嘴巴里还在无意义的干嚎,手脚拧动,顿时勒出血痕,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还在挣扎。   看到这两人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涕泗横流,甚至便溺,场面已经污浊不堪,有人上前用一把稻草堵住他们的嘴巴,可是呜咽的声音已经无法阻挡。   王猛下令,“动手。”   有人上前将那两人抬入坑中,像两只待宰的的年猪,拼命的用劲挣扎。   看到这里,接下来的场景,穆滨城就不打算让琉夏再看了。实际上到这里来的也大多是村中的青年壮汉,偶有几个妇人,也是一副彪悍的样子。那些老幼妇女,大多在村中等候。   “我们回去吧。”穆滨城说。   琉夏却一反之前的犹疑,坚定的说,“我要看。”   她终究不是真正性情柔弱之辈,而且既然这就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就决定接受它的全部。   不同于后宅的阴私手段,讲究一个杀人于无形。   这乡野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简单直白,你给我一拳,我就给你一脚。谁要是想着过后算账,才真是落了下乘。   也许这些人之间,也有算计,可是跟直接了当相比,这算计的杀伤力微乎其微。   琉夏就这样看完了整个过程,最后跟着队伍摇摇欲坠的往回走。   此时琉夏的耳朵里,还回荡着一声声低低的哀鸣。   穆滨城上前搀扶住她,琉夏感到一个坚实的臂膀,也适时的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都压在了穆滨城的身上。 第16章 声誉   整件事情,从黄昏持续到午夜。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数数的人是村长的儿子王猛,执刑的人却是王二狗本家的堂叔。   村长罚打王二狗一百下竹板,就连丢孩子的三家人都不敢有怨言。   毕竟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真要是把王二狗一起活埋了,莫说对王二狗的妻儿,就是他那些同族的亲戚,也是没法交代的。   虽然都是姓王,村长和王二狗到没有亲戚关系。   当初跟着村长来大青山村的时候,王二狗的寡母带着还是小孩的王二狗,跟着十几个同族的亲戚,是中途才加入到队伍里的。   王二狗的媳妇,就是王二狗的母亲当初收养的孤女。所以就王二狗这副德性才能讨到老婆,所以他老婆才会那么纵容他。   看到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王二狗,王翠花也只能留着眼泪在一旁揪心的看着。   这时王翠花已经让邻居家的宋婶儿,把两个孩子带回去了,她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这种事情让小孩看到不好。   直到王二狗的堂叔把打得开裂的竹板丢在地上,王翠花才敢上前去搀扶趴在地上的王二狗。   从裂开的厚竹板可以看出,行刑的王三叔,没有一丁点儿留手的意思。因为王二狗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将整个家族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死去堂兄留在世上的独苗苗,如果不是王二狗还有妻儿要养活,王三叔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丢人现世的家伙。   王三叔对王二狗夫妻说,“二狗子,你要是以后再敢碰赌,我们王家人也都容不了你了。到时候,你三叔我亲自帮你刨坑。翠花你看好他,到时候可别心疼。”   王三叔这句话不仅是说给王二狗听的,也是给全村人一个交代。若是从此以后,王二狗还不改过自新的话,王三叔也一定会说到做到。   面对这样的宗法,琉夏大抵还是知道一二的,毕竟李家也是一个大族,可她从前毕竟是丫鬟,这么近距离的感受这些,还数是身平第一次。   穆滨城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的父母都没有亲族。不过通过这些只言片语,他大概也知道,对于打算世世代代扎根这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声誉这种东西,只怕比个人的生命重要。   不管琉夏他们怎么想,村人和苦主都接受了王三叔的承诺。   王二狗夫妻俩也别无话说,只能点头称是,尤其是王二狗,被打狠了,看到王三叔望向他的眼神,就吓得瑟瑟发抖,嘴里连声叫嚷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人群零零星星的散去,今天发生了这许多事情,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免有些沉重,所以也没人说话,大家都默默的走了。   许多的人将饭煮在锅里,却来不及吃,经历了这些事情,有胃口吃饭的,大概只有对一切一无所知,并且没心没肺不懂得看大人脸色的小孩子了吧。   比如其中一个被穆滨城救了的小男孩儿,他昏迷之后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打了细微的小呼噜。可是他娘将她抱回家之后,他就醒了,并且没察觉到大人脸色复杂的表情,一个劲吵嚷着饿,说要吃饼。   这天男孩吃的了饼,而且是准备送去外婆家当寿礼的香酥饼,吃着香甜酥软的点心,那孩子简直快要幸福的冒泡儿。   他反正完全没看到大人脸色如释重负的表情,还觉得一向泼辣严厉的娘,今天变得好温柔,叫他慢点吃别噎着,还给他上倒水,殷切的让他喝。   这男孩在吃饼的时候,穆滨城也从马车座位下面的盒子里,拿出糕饼来让琉夏吃。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觉得琉夏应该吃一点东西。   他原本以为琉夏会没有胃口,还需要他劝慰两句,她可能才会勉强吃点东西。   没想到,他似乎错估了琉夏的接受能力。   只见她毫不客气拿起一块千层饼,就大口吃起来,她咽下一口饼,看到穆滨城有些发愣的看着她,疑惑的说,“看着我干嘛,你也吃啊。”   琉夏从前说起来虽是衣食无忧,可是当差的时候,只能抓住一切空档的时间吃东西,因为主人吃饭的时候,是不会留给她吃饭时间的,主人吃完饭了,她更得鞍前马后的伺候,什么漱口啦,擦手啦,麻烦事情一大堆。   所以琉夏就养成了随时随地,只要能够进食,就可以把食物吃下去的习惯。就像是久经训练,而学会钻火圈的动物。   穆滨城也不拘泥,也拿出一块千层饼吃。   本来到村子的时间还早,天都还没黑,穆滨城以为他们能住上自己的房子。   可是来到大青山村之后,先是救人,又是审讯,然后又是上山下山,挖坑埋人的一阵折腾,最后还要打人。事情耽搁到现在,反正穆滨城是不可能带琉夏去住他自己的房子了。   而且穆滨城自己也不知道,房子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他只有钥匙,还得明天让村子带他去找那所房子。   村长看过穆滨城的文书,还有他的钥匙,又进屋去翻出另一把钥匙,对照着看了许久,终于承认穆滨城就是那所房子的主人。   当初负责建房的人,给了村长一把钥匙,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忙每个月代为照看打扫,免得真需要住人的时候,那房子就因为长期无人居住,出现屋顶漏雨,或是干脆被雨水冲垮的极端情况。   “今晚来不及收拾了,你们先暂时在我家里住一晚吧。”村长将两把钥匙一同还给穆滨城时,对他说。   村长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将钥匙交给穆滨城后,就自己回房睡觉了。   村长的老伴儿刘阿婆,看起来比村长的年轻小上许多,头发还只是花白。所以她熬了到现在,看起来精神头还挺足。   刘阿婆让儿媳妇去收拾房间之后,就对穆滨城说,“我给你们煮两个荷包蛋吃。”   穆滨城连忙说,“这大半夜的还得生火,太麻烦了。我们自己带了吃食。”   然后穆滨城才去拿的糕饼,而此时的琉夏,则跟着王猛的老婆,一起去收拾他们接下来要住的房间。   穆滨城拿了糕饼,先是拿给刘阿婆吃,刘阿婆以自己牙口不好为由拒绝了。穆滨城到没有强求,只是路过那些睡眼惺忪,却还眼巴巴望着糕饼盒的孩子时,一人给了一块桃花酥。   刘阿婆看到,也没有说什么,小孩子嘴馋,平时也吃不着好东西。看他们一个个笑眯眯的样子,刘阿婆心里也跟着高兴,断没有阻止的道理。   村长家有一间专门的客房,而且每天打扫房间的时候都会顺便一起打扫,现在是夏天,也用不着棉被,其实不用怎么收拾。   王猛的老婆告诉琉夏自己姓李,别人都叫她巧姐。   她把房里的油灯点燃,又放下打火石,告诉琉夏茅房怎么走。然后拿了一把艾草,在火盆里点燃,用于驱蚊,很快她就走了。   所以当穆滨城应付完村长家的三个小孩,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琉夏一个人了。   两个人已经露宿三天,简单的吃了几口东西之后,闻着艾草的香味,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17章 手纸   一夜无梦的好眠,琉夏随着整个村子一同醒来。听到屋外的声响,琉夏知道,村长一家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琉夏跟穆滨城一同走出屋外,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烟灰色的天空,浅淡的月牙和初升的太阳,各占据天空的一半。   王猛挑着两桶水从晒谷场的另一边走来,他天还没亮就已经挑水去了。   他稍微走近了一些,琉夏还是在他眼圈周围看到青黑的痕迹,显然昨天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很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睡眠。   对此琉夏不免有点心虚,自己昨晚似乎睡得太好了。   不管琉夏怎么想,王猛看到他们两个,就远远的笑着打招呼道,“穆兄弟,弟妹你们起来了。早饭等会就好。”   穆滨城点头说了一声,“早。”   琉夏也点头问好。   他们俩此时心有灵犀的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各自眼中的潜台词,借住在别人家果然不方便。   因为他们两个完全都还没有洗漱,甚至都能看到对方眼角的眼屎。   跟王猛打过招呼之后,琉夏赶忙回房间里拿出漱口的柳条和牙粉,还有洗脸的帕子。   昨晚穆滨城将马拴在村长家的牲口棚里,就把车上的东西全搬到了屋子里,毕竟包括琉夏的私房钱也在里边,不可能大咧咧的放在没有门的牲口棚里。   之后她们两个也顾不得夏天流汗,身上不舒服,也不想麻烦别人,就简单的用院子里的木盆,打了一点冷水冲冲脚,就赶紧躺下睡觉。   其实就算是在赶路的途中,遇到有水的地方,琉夏也是要停下来洗漱的,可是昨晚她整个人都感觉昏昏沉沉的,就顾不得计较那么多,浑浑噩噩的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琉夏跟穆滨城都是梳了头的,只是房间里没有水,无法洗漱。   实际上他们两个此时走出房门,都是想上茅房。虽然房间里就有晚上起夜用的马桶,可是他们两人这种情况,显然都不好意思在对方面前出恭啊。   此时琉夏感到不好意思,就决定先洗漱再说。穆滨城就不管那么多了,直径去了茅房。   琉夏他们住的客房,在主屋的左边,出门就到了院子里,不用穿过主屋的堂屋。主屋的右边就是牲口棚,村长家养着一头猪,一头牛,和一头驴,而茅厕就在牲口棚的旁边。   琉夏去向李巧儿借脸盆,李巧儿就去拿了琉夏他们昨晚用过的那个木盆给她,金属昂贵,农村可没人用金属的脸盆。   “这就是我们家的脸盆。”李巧儿说。   拿到这个木盆,琉夏心中无比庆幸,昨晚她原本想把脚伸到盆里的,还好忍住了。   琉夏本想去水缸里打水,李巧说儿,“来我给你打热水。”   李巧儿带着她去了厨房,刘阿婆正在烧火,大锅用竹笋壳锅盖盖住了,琉夏看不见锅里面煮的是什么,不过能闻味道,她闻到了玉米的香味。   水是从大锅旁边的小陶罐里呈出来的,那是专门利用灶膛里的余火来热水用的,如此就随时有热水可用。   琉夏拿了热水,就去村长家屋子旁,在流通雨水用的地沟旁边洗漱。   先用清水洗脸,然后又用香胰子在手里揉出泡沫,再洗一遍脸。洗完脸,又拿出一支柳条,咬开之后,沾了装在木盒里的牙粉,左手拿着一只敞口的陶碗,右手拿着柳条开始刷牙。   对于琉夏来说,这样的洗漱过程很自然。而且因为这套洗漱用具,都是图方便,直接在客栈买到,琉夏还觉得很粗糙。   可是这一切看在跟出来的李巧儿眼里,简直目瞪口呆。   李巧儿看着琉夏,觉得她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又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颜色枯黄的粗手,心中简直有了几分羡慕嫉妒。可是再想想穆滨城的样子,可真是金童配玉女,两人很是登对。   李巧儿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点嫉妒的情绪,很快就在她的自我开解中烟消云散了。   她暗骂自己一声,老不休。自己都已经是二十七岁的人了,最大的小子都已满了十岁,怎么还跟个小媳妇比美。   琉夏全程背对着这边,并没有看到李巧儿的神情变化,可是挑完水回来的王猛,可是把自己老婆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他凑近李巧儿身边,低声说,“不就是牙粉,香胰子吗。等我到县城里卖菜的时候,也给你买两盒回来。”   大青山村是离县城最近的几个村子之一,交通又十分方便,所以这几年县城逐渐繁华起来之后,大青山村的人,也都纷纷开始挑一些自家种的菜,或自己的鸡蛋鸭蛋去卖。   李巧儿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也低声说,“那钱还是留着大娃将来取媳妇用吧。”   其实随着大青山村地理位置的优势,逐渐体现,这几年愿意嫁到这里来的外村媳妇也越来越多。   之前天下大乱的时候,除了无家可归,逃难而来的人,可很少有人愿意嫁到这里来。她们更愿意去山里,因为山里安全,大青山村这么显眼的地方,可就没什么安全可言了。   “好啦,我去帮娘干活了。”李巧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猛看老婆走了,就出门去了地里,他要去把天没亮就去地里拔草的老爹叫回来。   至于家里的小孩,大的那个已经去了隔壁唐家村的私塾,小的两个还太小,没叫这么早的起来。   村长家,就王猛一个男丁,另外还有一个出嫁的小妹。其实王猛另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可是战乱年代,他们都没能活到成年。   所以现在的和平,对于许多的人来说,还有些许不真实的味道。   琉夏洗漱完,穆滨城也正好从茅厕出来。   琉夏将漱口用的陶碗塞到穆滨城手里,也打算去茅房。   “等等。”穆滨城叫住琉夏。   琉夏不解的回头望向他,不明白穆滨城此时叫住她有什么事情。   只见穆滨城从怀中掏出两张淡黄色的,柔软的手纸递给琉夏。琉夏不明所以的接过手纸,不及多想,就赶忙去了茅房,毕竟她已经等了这么久。   半刻钟之后,琉夏从茅房出来,简直想要郑重的对穆滨城表示感谢。   村长家的茅房,应该说农村绝大部分的茅房,都是跟牲口的便池相连的。味道如何,就不去说它了。最让琉夏感到震惊的却是,茅房了没有手纸,而是在一个竹篓里,放了许多指甲宽,巴掌长的竹条。那是剥去竹子表皮那一层有韧性,能用于编制的那层后,剩余的部分做出的。   不言而喻,那些竹片就是村长家的人所用清洁之物。   要知道,由于出城的时候,准备的比较充分,就算这几天露宿野外,在草丛里出恭,可那也是有手纸可用的啊。   琉夏出来后,舀了一瓢水,便在地沟边洗手,此时村长刚好回来,看到这一幕,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进屋去了。   对于这样的明显的脸色变话,琉夏当然能看到。她不自主的对上穆滨城的眼睛,穆滨城走过来,硬着头皮对琉夏说,“他可能觉得你浪费水。”   对于茅房里的竹片,穆滨城事先就有准备,以前他在北方戍边的时候,那里的人所用的物件,比这种竹片更让人无法忍受,至少竹片是一次性的。   可是北方没有竹子,只能一块木头片儿,用完了洗一下,下次接着用。   可是以穆滨城的身份,却是从没挑过水的,所以刚一下子无法理解村长生气的理由。不过他的生活经验毕竟比琉夏丰富,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就算这里的水源丰沛,可是挑水毕竟是很重的体力活。   在村长看来,琉夏的手简直干净的有些过分了,还要无端的浪费水洗手。   琉夏捧着手里的玉米糊糊,看着桌上那一双双指甲里满是污黑的手,强迫自己镇定的夹起咸菜,和玉米糊糊一同喝下肚子。   玉米是干玉米磨碎之后煮熟的,起锅前加了一点米粉,虽然味道闻起来挺香,可是吃到嘴里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玉米糊糊吞咽的时候,把琉夏嗓子剌的生疼。至于咸菜,与其说是咸菜,不如说是酸菜,因为舍不得放盐,所以味道特别酸。   穆滨城看到那样子,也是无能为力,他也觉得难吃,可是他还能接受,事实上他只要能吃,他什么都能接受,包括一切蛇虫鼠蚁。   穆滨城坐在琉夏旁边,夹了一块拌黄瓜给琉夏。他觉得黄瓜里放了辣椒,味道大一点,可以开胃。   最后琉夏还是勉强把碗里的玉米糊糊喝完了,她甚至都产生了自我同情。   可是村长家里,连四岁的小孩都吃了两碗。琉夏绝不知道,他们纷纷在心里想,这位娇小姐,简直太难伺候。   要知道村长家的玉米糊糊本来就是村里最浓稠的,平时自家吃,绝对不可能加米粉,也绝对不会拌黄瓜,最多能有个咸菜。 第18章 谢礼   周胜,王强,王贵,三个人等在村长家门口,显然他们是瞅准了时机,才一同前来的。   他们三家的孩子被穆滨城所救,就算农户人家拿不出值钱的东西,可是也不能悄默声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三家人一大早商议过后,决定各拿出三块腊肉,还有一些笋干,山菌子干一类的山货,送给穆滨城当作谢礼。   等到琉夏他们吃完早饭,这三个人就不早不晚,各提着一筐东西出现在村长家门前的晒谷场上。   穆滨城看到这些东西,到没有拒绝,本来就是一点心意,要是拒绝反倒会让对方心里不舒服。   见到穆滨城肯收下东西,三人果然都很高兴,毕竟看穆滨城的穿着打扮,他们就生怕穆滨城会嫌弃。   没想到的是,穆滨城收下东西后对三人说,“我和妻子两个人,今后也要住在这个村子里,都是同村的人了,以后常来常往。”   三人听了这话,都不免感到惊讶,看穆滨城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难道是想在村子里建宅院。   可是不应该啊,他这村子虽说土地肥沃,青山绿水,可也没有风景名胜,富家公子住到这里来干嘛。   如果说是富人想要侵占土地,可是这村子在国朝建立一个月后,就已经建立了户籍,按丁口,明确的将土地分配到个人名下了。就算想侵占,也是去侵占那些无主的地盘更好吧。   三人实在不明白穆滨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讪讪的笑了两声,并不再回应。   就连村长站在在旁边都没有吱声,他们更不可能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周胜直愣愣的说,“地里还有活儿,那我们先走了。”   又大声对着村长说了一声,“那我们先走了。”   等他们走后,琉夏就上前去看那三框干货,琉夏很喜欢这些东西,她看这些山货的品质,觉得用来熬汤,味道一定很鲜美。   除了腊肉有点重量,山货晒干之后,重量都很轻,所以看着有一大筐,可琉夏也能轻而易举的提动。   她将一筐干货连同三块腊肉,提到村长家的厨房。   村长看到琉夏的动向,想要出声阻拦,穆滨城就在旁边率先对村长说,“东西太多,我们就两个人,吃不完,要搁坏了。”   “这点东西,那有吃不完的道理。”村长嘴上嫌弃,声调上却还是很高兴的。   穆滨城说,“我们两在你家们打扰了一晚上,等会还得再麻烦帮我们带路。不过是一点借花献佛的东西而已,何必客气。”   很快琉夏就空着手出来了,厨房里洗碗的李巧儿也是推拒了一番,不过琉夏用跟穆滨城劝说村长差不多的理由说服了李巧儿。   琉夏把放在屋里的东西拿出来,穆滨城将剩下的两筐山货搬上马车,村长叫上王猛,就带着他们前去穆滨城的房子。   跟着村长走了许久,直到走出屋舍聚集的地方,甚至跨过一座小桥穿过一丈来宽的小溪。   过了小溪就是上坡,这边已经没有水田了,只有些零零星星不规则的旱地。此时这些地里,生长着一片片繁盛的红薯藤。   来到小溪边,就能看见那边的房子了。那是一座整体用石头建立的二层房子,这种样式的房子,跟中原人的传统建筑大为不同,是穆滨城的老爹仿照南方羌族的石楼的样式,再加宽建造出来的。   整个房子的外观,与其说是民居,反倒不如说是军事堡垒。   穆滨城本来就对自己老爹的审美,不抱有太高的幻想,但是看到这座堡垒式的房子,却还是无法欣然接受。   倒是琉夏,远远的看到那所房子,就兴致盎然的问道,“这就是我们的房子吗,看起来很结实啊。”   村长说,“就是这里。”   随后又指着那房子旁边,一块很规整,有两亩左右面积的地,对琉夏说,“那块地也是你们的,地里的红薯是我种的,等秋后收了红薯,我会分两成给你们。以后你们自己想种也行,继续把地租给我也行,租金还是按收成的两成算。”   反正村长对于穆滨城所说,打算在村子里常住的话,一直不是很相信。   因为不管是当初到这里来建房的那批人,还是穆滨城两口子,在村长看来,都不是凡夫俗子。   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属于这个平凡的小山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迟早是会出去搅动风雨的人。   到了桥的这边,路就变窄了许多,而且路上还生了许多杂草,当然还是看得出有一条直通那所房子的路,当初修房子的时候,那些石头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为了将石头运进里面,负责修房子的副将,还将那一段路给拓宽到能够供马车行走的宽度。   穆滨城的老爹告诉过他,他所修建的这所新房子,就是在他们家原来被烧毁的那座老房子的正上方修建的。   可是穆滨城也并不知道,自家的房子,原来离村子里集中修房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这房子离村中大部分的人家挺远,但是离大青山就很近了,站在屋门前,琉夏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浪潮般的响声,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就愈加对这所房子感到满意。   临近青山,清风相伴,琉夏又开始畅想山居生活的美好了。 第19章 稻草   打开房门,立即有一种干燥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值炎炎夏日,还是因为当初建房的时候选址好,反正这房子闻起来没有潮湿发霉的味道。   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可若真是五年无人打扫,就不仅是这一层灰尘了。   果然,村长说,“我三个月前来过一次。你们这里锅碗瓢勺都有,床也有,就算是马上住人也行。等会儿,我让猛子给你们拿点米面和柴火来。”   穆滨城说,“米面的话,我等会儿自己到城里去买。柴火就不客气的先收下了。”   村长点点头,就带着王猛走了   村长走后,新的空气流入房中,浑浊的味道散尽之后,琉夏他们两人才人一同踏入房间。   靠近门口的这个房间,跟所有的农家一样,是客厅和饭堂。这房子既然是堡垒的样式,当然有许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窗户。   这房子在房门旁边的两面墙上,分别开了两个一尺见方的窗口,窗口的位置很高,装着推拉式的木质窗户。   人徒手没办法够到窗沿,开关窗户只能借用工具,工具就是有条带钩的一丈长的长木杆。   那木杆就放在客堂的角落里,琉夏一进这房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它。由于注意到开窗户的工具,才发觉房间的窗户没有打开。而且刚才在房子外面的时候,在外观上并没有发现有窗口的痕迹。   琉夏拿起木杆去开窗户,把窗户往外推,就能看到一根连接木窗和窗框的折叠木条逐渐拉伸开,直到木条伸到笔直,一扇窗户已经开到了极限。   当琉夏把四面的窗户全部打开,上午柔和的阳光,就洒满了这间屋子。原本这屋子看起来还有些暗,现在阳光照进来,就非常的亮堂了。   在琉夏开窗户的时候,穆滨城已经把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来了,就放在堂屋正中间的八仙桌上。   厅堂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四条长凳,这桌凳的材质虽是上好的硬木,可是样式简朴,与普通的农户家中并无区别。   房间修的很大,可是房间里的家当实在太少的原因,就显得这房间实在很空荡。这种情形,在楼上的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里,也是一样的情况。   从木质的楼梯爬上去,二楼只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里分别放着一张木架子床和一个衣柜。   还有一个房间放着一个书架,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也就这个房间,可以看出跟普通农户的区别。   厨房在一楼,灶膛的样式也跟村长家的类似,一口大铁锅,旁边一个烧热水的小锅。橱柜里有一套碗,分别是一个大汤碗,四个盘子,八个饭碗。这套碗是瓷器,虽然是瓷器,也只是素白的粗瓷,另外还有五个大陶斗碗。此外还有三个小陶罐,一个大陶瓮,一个石头凿刻的水缸,一副挑水的木桶,三个大小不一的铜盆。   此外一楼还有一个专门的浴室,浴室里放着一个崭新大浴桶,浴室的地面铺着大块的石板,水可以从墙边的一个小洞流出去。   浴室的旁边是茅厕,这茅坑也是用一大块石料中间凿空,如厕之后冲水,秽物就能流到屋外的粪坑,也不会使整个屋里都臭气熏天。   浴室和茅厕的地板都铺着青石板,客堂和厨房的地下铺的是青砖。整个二楼,却是用厚木板拼接搭建出来的。   如此种种,无不显露出,当初修建这房子安置家具的人,是下过一番功夫做的安排。既不能显得太富贵,又不会太简陋。   当王猛赶着驴车来的时候,琉夏已经用湿布,将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擦过了,穆滨城则用村长留在堂屋里的笤帚,把地面扫了一下。   家里东西本来就少,再加上从来没住过人,也就没什么可收拾的。   房子离那条从村外留过的小溪,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刚才用的水,就是琉夏自己拿来一个桶去提回来的。   可是琉夏想着今后要吃水,这附近又没看到有水井,所以王猛来的时候,琉夏就问他,“请问我们以后要到哪里挑水吃啊。”   王猛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溪水,说道,“不就是那里,而且你们运气好,离小青溪近。”   琉夏一时语塞,她看着溪水,倒也觉得清澈干净。可是让她饮用溪水,她又本能觉得那有点脏。   王猛说着话,就抱着一捆干枝柴进了屋子,他在客厅里看了一看,才找准厨房的位置,抱着柴进去,将柴放在灶膛对面的墙边,穆滨城也抱着一捆柴进来。   王猛看到穆滨城把柴放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穿这种衣服干活,恐怖不太方便。”   事实上,王猛觉得自己要是能有穆滨城这样一身好衣裳,是绝对舍不得穿着去抱柴的。一定是压在箱底下,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舍得拿出来穿。   所谓重大场合,比如上县城赶集买东西,比如去给儿子的先生送束修,比如村里有人结婚办喜酒。   停了这话,穆滨城笑着说,“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再做几件适合的衣服。”   这一点穆滨城先前也没有注意,他虽然一直在军队中,生活过得也并不如何精细,可是由于身份原因,军官的盔甲中,配的也是舒适透汗的丝质里衣。   听他这样说,王猛有一点责怪自己一时口快。就算不用他老爹特意提点,他也能看出,穆滨城是并不在乎这身衣服的。   要知道,王猛其实也是第一次进这间屋子,从前村长都不让他到这里来。因为村长看到那白瓷的碗,还有那三个铜盆,村长估算价值十来两银子,他觉得让儿子看到这些不好。就怕他管不住嘴往外说,要惹是非。   而王猛今天第一次到这来,就很震惊了,青砖铺地。就连县城里,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大商铺,都很少有人敢这么干。而他没有看到浴室里平滑的青石板,青石要磨成石板,那不知要耗费多少的功夫。   所以这房子乍一看朴实无华,实际造价高达八百两银子,那搭建二楼的木板,可都是珍贵的楠木。   不管王猛怎么想,紧随其后,琉夏就抱了几把稻草进来。干树枝柴只有两捆,剩下的就是大半车稻草。   看到琉夏抱进来的稻草,王猛觉得自己今天是要被这两口子给气死。   他对琉夏说,“稻草是给你们铺床的,这几把用来引火就算了吧。”于是琉夏也只能悻悻的将稻草放在柴的旁边。   穆滨城解释道,“我们不用稻草铺床,等下我要到县里去买些应用的杂物,到时会买棉絮回来铺床。”   稻草铺床穆滨城知道,他还知道农村的稻草妙用很多,除了铺床还能做屋顶,还能编草绳,编草鞋,当然还能用来烧火。   昨晚他们睡的床下就铺着稻草,只是有席子压着,所以琉夏并不知道。   实际上村子里除了少数几户人家,多数人的屋顶都是稻草铺的。男女老幼,除了少数穿布鞋,少数不穿鞋,大部分都穿着草鞋。而刚才那两捆柴,也都是用草绳捆好的。   可是穆滨城同样知道,稻草铺的屋顶每年都必须换新,还需要时不时的修补,同理草鞋很容易坏,草绳也容易断。而稻草铺在床下,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被压碎,到时候还得换新的。   穆滨城觉得,虽然决定融入乡土生活,也没必要跟自己为难。没几个月就要换一次稻草,楼上楼下的,也很不方便。   穆滨城说不用稻草铺床,王猛也不可能再将它拉回去,依旧抱进厨房给他们当柴烧。   东西放好之后,琉夏他们两个也只能给人家到声感谢,就送王猛走了。因为家里连水都没有,也不能留人干坐坐着。   等人走后,琉夏说,“我们烧水来洗澡吧。”   穆滨城答,“好。”   两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的旖思,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身上粘腻难受,整个人都仿佛是一团移动的臭气。   于是琉夏负责引火,穆滨城负责挑水。   两桶水下锅,就是一整锅水。穆滨城又接着去挑水,她天生就力大无穷,挑水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等挑满一整缸水,锅里的水都还只是温热。   等水烧热了,他让琉夏先去洗,琉夏早就迫不及待了,此时又觉得盛情难却就没忍心拒绝。   穆滨城看到的却是,琉夏的整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气,仿佛在一场大战役中,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只是穆滨城看到琉夏的脸庞,他也不经眉眼带笑。   可是当琉夏将两桶水提到隔壁浴室,却傻眼了。   香胰子,洗澡巾都有,可是她只打算冲澡而已,却没有小的桶。   这大夏天的,谁也没心情用那么大的浴桶沐浴啊,冬天是享受,夏天就是找罪受。一桶桶的提水,就能热出一身汗,倒水的时候还得出一身汗,那澡等于白洗。   当然李家的小姐可以夏天沐浴,琉夏当初就是为小姐提水的十几个丫鬟中的一个。   最后琉夏还是洗了澡,还把几天没洗的头发也洗了。   她用布巾裹着头发,提着两个桶回到厨房。灶膛里火已经息灭了,穆滨城老大个人,正坐在凳子上委屈的等着她。   琉夏说,“你等会儿记得买两个桶回来。”因为她用挑水的桶洗了澡。   “好。”穆滨城平静的回答道。 第20章 鼹鼠   “等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去城里。”   此时穆滨城刚刚洗完澡,穿着一套薄丝白里衣,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正慢慢的滴着水,将背后的衣衫都浸湿了一大片。   琉夏看着他这样子,虽然任然觉得惊心动魄,不过好歹经过几天的近距离相处,各自目睹对方的吃喝拉撒睡。所以当他面对这副结实的胸膛,这张因为把头发放下来,所以越加温和俊俏的脸,琉夏也终于能够以一颗平常心来面对了。   甚至更进一步,琉夏对穆滨城调侃道,“你这样子要求别人做任何事情,就算是赴汤蹈火,只怕有大把的人愿意。”   穆滨城要琉夏跟他一起进城,也是怕他回来晚了,琉夏一个人在家会饿肚子,毕竟家里可是一粒粮食也没有。   却听到琉夏如此说,穆滨城不禁失笑道,“你这人,安安静静的时候,还像一个美貌佳人。一说话,就是一个黠促鬼,若不是你运气好,遇到我,只怕这世上是没人肯要你了。”   琉夏心想失策,老是被这副外貌所欺骗,对方可从来不是冷峻寡言的风流公子,于是正色道,“我还得洗衣服,这衣服现在都发馊了,再在放一放还不得发恶臭。”   “你洗吧,我去砍几颗竹子做晾衣杆。”   琉夏想到家里果然连一个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说,“那你去吧。”   穆滨城上楼去找了一件外衫穿上,看到琉夏已经蹲在浴室里开始洗衣服了,就到厨房里面去找柴刀,找了一圈发现只有薄刃的菜刀,并没有砍柴刀。   既然没有,就只能另想办法。   穆滨城其实带着一把宝剑,那是精铁百炼钢锻造的利刃,剑鞘和剑柄上都镶嵌着宝石。其实这把剑虽然锋利,死在剑下的亡魂确是寥寥无几,除非需要砍下敌将的首级。冲锋陷阵的时候,跟本用不上它,乱战之中,还是刚猛的钝兵器更能杀伤敌人。   穆滨城惯用两柄加起来重达八十斤的铜鞭,别看一边四十斤的分量不重,然而挥动起来,只需轻轻沾到人身上,对方立即就是骨碎人亡。   穆滨城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是悍勇无比的,与其悍勇相对,他又不似一般的猛将那般的莽撞,所以他是一个天生的帅才,可惜这太平天下里,并不需要一个会打仗的人。   那把宝剑,严格来说只是一把礼器,在大将军需要光鲜亮丽的出场时,就会佩戴在腰间。   穆滨城当初之所以带着它,而非自己惯用的铜鞭,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国家不需要大杀伤力的武器了,它只需要一把光鲜亮丽的礼器。   砍柴当然不能用宝剑,而且一路上,宝剑也都是包在布条里,刚才已经被放在衣柜底下,被衣服压着了。   所以在厨房找了一圈,穆滨城就想起昨晚被琉夏收起来的匕首。   但是穆滨城在卧室里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可他们自己带的东西不是全都放在卧室里吗,怎么就找不到呢。   他只能下去问琉夏,“你昨天捡的的那把匕首呢。”   “哦,被我藏在衣柜底下的缝隙里。你拿了匕首,把其它的东西给我放好”琉夏扬起脸说。   穆滨城看着手里的这些‘其它东西’,包括琉夏的钱,还有那些自己给他的珠宝。想到当初去给琉夏在枯井里取东西的场景,穆滨城觉得琉夏简直是个到处挖洞藏宝的小鼹鼠。   忙乎了两刻钟,散发着香胰子味道的衣服,终于被晾在了竹竿上。   其实琉夏早就把衣服洗好了,主要是穆滨城的晾衣杆迟迟没有做好。本来找刀就浪费了很多时间,后山上生长竹子的地方,倒是离得近,只是砍了竹子,还得把枝桠剔掉,回来后还得用布条绑上。   最后这座石头房子外的小土坝子上,立起了一个,两端个三个个支架撑着,中间横着一根长竹子的晾衣杆。   等衣服终于晾完了,琉夏说,“等下还要记得买皂角豆回来煮,也不能老是用香胰子洗东西啊。”   “行了,走吧。”穆滨城直接去锁门。   “桶还在外面。”琉夏赶忙上前阻止。   可是穆滨城已经把门锁了,“就放在外面吧” 第21章 生计   去县城的那条官道,在村子的另一边,村子里的路又很窄,马车跑不起来,只能由穆滨城在前面牵着缰绳,慢慢悠悠的穿过整个村子。   此时正是半晌午,许多人家门外的晒谷场上,都晒着刚收回来不久的玉米和麦子。由小孩或老人看着,不时的用长竹竿驱赶偷食的鸟雀。   而成年的劳动力,包括女人,都在地里挖土。   当琉夏坐在车上,穿过村里的房屋时,依然看到有许多小孩好奇又胆小的远远跟着车子后面。   这是一辆精致的车子,昨晚天黑还看不清楚,现在天光大亮了,自然就能看到,车上雕刻的花纹,还有闪闪发亮的金漆。   远远的,穆滨城听到小孩在议论,“这车真漂亮。”   “是啊,我要是能用这辆车娶老婆就好了。”   “哈哈哈哈,娶老婆,娶老婆~”   “你们懂个屁,我娘说了,娶老婆可不容易了,要早做打算。”语气中大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穆滨城听了这番童言童语,也只能会心一笑。   出来村子,这些小孩就不敢跟着了,因为大人们就在村外的田地劳作,要是被看到没有在家守着晒玉米麦子,肯定要挨骂的。   放眼望去,一大片略有起伏的土地里,有人在驱使耕牛犁地。更多的是汗流浃背,不停挥舞着锄头挖土的人。   一茬庄稼收获之后,就需要这样把结板的土地细细的打散,再撒上肥粪,还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才能种新一季的庄稼。   这些旱地都是在个缓坡上,而坡下的低洼地带,则是水田,此时田里的稻谷已经开始结穗,大半个月之后还会有一场收获,到时候还得忙上半个月,忙完之后,就又得育种点冬小麦了。   有人并不打算种麦子,他们要种油菜,春天把油菜收割之后,还能多种一季玉米。   实际上的操作是这一年种小麦,隔一年就种油菜和玉米,再隔一年又种小麦。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虫害,同时也要让土地有修养生息的时间,以免过分耕作导致肥力下降。   如此种种的经验教训,都是人们一代代幸苦摸索总结出来的。   他们现在加紧耕地就是为了赶在收稻谷之前,先把地挖完,这一切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这让农民们一年到头总是在不停的劳作,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琉夏在车里看到外面挥汗如雨的景象,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她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很适合种地,不过还好,在历城的时候,她就为今后的生计考虑过了。   现在要去县城,正好可以验证一下是否可行。   当然她现在是有家庭的人了,这生计的问题,也不用她自己一个人考虑,还得问问穆滨城的意见。   于是琉夏掀开车帘,出去跟穆滨城并排坐在车辕上。   穆滨城看到琉夏出来,也没说什么,甚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琉夏坐下来。   此时已经走过村人劳作的地方,沿着稻田边的路,快要走上外间的官道了。听着鸟雀欢快的鸣叫声,闻着稻谷散发出的幽香气息。   虽然四周弥漫着一股现世安好的气息,可是刚刚经过前几天的慌乱后,终于安定下来的琉夏,还是感受到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夏天,有风吹在脸上,总比坐在闷热的车箱里好。风将热气吹散了,也将一抹轻愁吹上了琉夏的心头。   她对穆滨城说,“我们的日子能过好吗。”   “能”,穆滨城说。   语气中的笃定,有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琉夏脸上扬起笑容,“我们一起努力吧。”   穆滨城将眼睛从路上转过来望着琉夏,“你不努力也没关系,就你藏在柜子下面的那些东西,足够我们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可我们总要做点儿什么吧”琉夏说。   穆滨城说,“我打算进山打猎,你打算做什么啊。”他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许多无法磨灭的精力和野性,打猎是最适合他的职业。   琉夏说,“我在历城的时候就看到,那成衣铺的衣服绣工粗糙得很,我想以我的手艺,做些刺秀的活儿,总不成问题。”   穆滨城说,“你当心眼睛受不了。”   琉夏也说,“你当心猛兽。”   穆滨城笑了一下说,“我们各自量力而行。”   琉夏答道,“好吧”   琉夏觉得眼前的际遇,跟自己遇到穆滨城之前的设想大不相同。   她以前想着,要自己的男人,用她的那笔钱,去其它的城市做个小买卖。再加上她在刺绣和厨艺上还有些手艺,将来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也是有成算的人,不想自己一时头疼脑热出来,今后却吃不上饭。   可是现实情境却是自己的男人要回农村,她也就毫无怨言的跟着回了农村。男人并不要她的钱,因为对方居然比她更有钱。   至于穆滨城,当然不可能去经商。他曾经也算是富贵到了极点,现在归隐山林,虽说不一定非要种田,却绝不可能再想要去追名逐利。   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到了宽敞的官道上。   现在这个时段,官道上并不冷清。   这里离县城本来就近,所以能看到很多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人,从县城的方向走过来。这些都是一大早去县城买卖东西的人,他们已经办完自己的事情,现在是要往回走了。   虽然路上总是有人,有时还能遇到对面来的驴车骡车,可是因为路面足够宽敞,所以马车终于能够慢慢的跑起来了。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穆滨城就带着琉夏来到了县城。   这个县城叫做洺县,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小县城,城外没有城墙,当然也不像府城那样进出需要缴纳入城费。   不过这个小县城还算繁华,因为那环绕县城而过的那条河,是连通南北运河中间的一条小支流,诚然那些手眼通天的大商家,没理由特地绕路到这个物产并不丰富的县城来。   可是县城本地的小商人却能利用这条水道,将洺县的一些产物运出去,又能将外面一些便宜的东西运进来卖。   只要能有货物能流通起来,那此地必然就会繁华热闹。   穆滨城的老爹穆荣就持有支持通商的观点,可那些文臣们,说他是利欲熏心,皇帝也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回归土地。   那时候皇帝还只是北方的霸主,天下并不太平,穆荣想着打仗的确要粮食,也就没有多加争辩。后来,穆荣因为妻子的亡故,心火都快灭了,也就没再管这样的事情。   三年前穆滨城从北方边境回到京城,再调入征西大军的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穆荣还曾经对他提起,“那些龟孙当年反对经商,现在那个不是那些大商家私底下的保护人。皇上呢,他害怕有人成为第二个他吧,所有人最好都老实木纳一点比较好。”   那天穆荣好不容易父子团聚,所以喝醉了。幸好整个护国公府,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就将大部分的下人遣散了,那时身边并没有人,要不然,那些话传出去,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次日酒醒,他又变成了一个韬光养晦,或许是庸碌无为的糟老头子。   马车随着出城的人流的反方向进了城,之前琉夏她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直接就沿着官道走了过去,并没有进城。   这次还是两人第一次到洺城来,于是就放慢了马车的速度,慢慢悠悠的走着。   琉夏看到街道并不宽阔,道路两边还总要摆地摊的人,他们的马车经过时,道路两旁的行人都需要想办法避让他们。   琉夏觉得他们这样不好,给别的走路的人增加了障碍,就对穆滨城说,“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车停着吧。”   穆滨城指着前面百丈远的一座三层楼说,“我看前面有家酒楼,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把车寄存在哪儿。”   其实穆滨城也早就想把车子寄存了,进城就看到那三层的酒楼,三层楼是县城里最高的建筑了,穆滨城远远就看到他家飞扬的幌子上洺城酒家的字样。   可是车子在人流中的行进速度太慢,迟迟没有到达预定的目的地。   他们从家里到城里,通共不过一刻钟多一点,从进城到坐进酒楼里,就足足花了一刻钟。   刚出门的时候,琉夏还觉得不饿,可现在早上只吃了一点玉米糊糊的琉夏,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还好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坐下没多久,就把两碗米饭,并一份青椒肉丝,一碗素菜汤,用托盘端到了他们面前。   眼看东西就要放在桌上了。   “啊~”楼上忽然摔下来一个人。   坐在琉夏右手边的穆滨城,只来得及把琉夏拉着躲开,饭菜和桌子一起被摔得稀巴烂,伙计也被牵连到了,同样摔倒在地。 第22章 被捕   虽说是正午,正是吃饭的时候。   可是琉夏走进这家酒楼的时候,发现酒楼里吃饭的客人并不多,这也许就是他们上菜特别快的原因。   一个县城的消费能力本就有限,若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又有多少人舍得到这样一家酒楼来吃饭。   如前所述,那么这酒楼修的如此高大繁华,就显得很不合常理。   但是所有看似不合理事情的背后,往往存在合乎利益的解释。   因为这家酒楼盯准的食客群体,并不是洺城本地的贩夫走卒,而是经常会在洺江码头停靠的过往商人。   能在水上做生意的人,可谓各个身价不菲,对待这群人,当然需要要有一家配得上他们身份地位,有档次的酒楼。   所以这家酒楼平常看起来似乎生意冷清,实则暗中却赚得盆满钵满。   比如今天就是,才刚过巳时,就有人把整个二楼三楼全都包下了,不许闲杂人等上去。   那是两方人,说是要谈生意。掌柜想亲自招待,都被赏下五钱银子给打发了。   伙计除去刚开始上菜上酒的时候,也不许在上面呆着。甚至楼梯口还有两个人把守,他们看人的凶恶眼神,简直把伙计吓的不轻。   帮琉夏他们点菜的伙计,就是被赶下来的伙计之一,他此时想想都还有些心惊肉跳。   这伙计在看到穆滨城的时候,还疑惑的多看了一眼,因为他觉得穆滨城的长相,跟刚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客人有点相像。   但是既然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客人,伙计当然不敢盯着人家看,所以看了穆滨城一眼,也没太往心里去。   由于一楼吃饭的客人,除去穆滨城他们,也就只有三桌,所以点菜的那个伙计,依旧帮他们上菜。这是这家伙今天适逢流年不利,竟然会被楼上摔下来的人砸到在地,甚至还被打破的碗飞溅起来的碎片,割伤了手臂。   那正巧砸在桌子上,把整张桌子都砸碎了的人反倒皮糙肉厚,哎呦叫了几声,就从一堆碎屑中,没事人一样的站起来了。   那倒霉的伙计,却是鲜血流满了整个手臂,疼的他几乎失去了知觉。   这件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另外三桌吃饭的客人很是怔楞了一下,直到那个楼上摔下来的人开始叫疼。   其他人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不顾一切的跑,就像有恶鬼在身后追咬他们似的。   于是场面变得极其混乱,有人在不住的惊叫,有人打碎了碗碟,有人因为太心急,被凳子绊倒。   绊倒的人爬起来,依旧是没命的往外跑。   因为那个从楼上摔下来,又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此时正手握着一把短刀,眼尖的人看到,更加怕的要命。   此时二楼打斗的声音也同时刺激着众人的心神。   酒楼的门大大的敞开,在场的人也不多,这让想要逃离这个即将变身修罗场的人们,变得容易了几分。   穆滨城没有选择跑出去,他搂着琉夏,快速闪到没人的墙壁,免得被那些疲于奔命,失去理智的人撞到。   琉夏只是紧紧的抓住穆滨城的衣服,她知道穆滨城能保护她,于是也就没在做出其它过激的举动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整个一楼已经人去楼空,包括掌柜和伙计。也有伙计跑进了厨房,就随手把通往厨房的门关上了。不过厨房通着后院,也就是穆滨城寄存马车的地方,那里也有一个后门,倒也不怕被堵在里面。   无论如何,逃生的本能,让大家跑的都很快。   此时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四个人,包括受了伤一时爬不起来的伙计,刚刚从楼上摔下来持刀的大汉,还有就是穆滨城琉夏他们两夫妻。   那持刀的大汉,转过头,皱着眉头对穆滨城吼道,“你们两个吓傻了,还不赶紧跑。”   他看了一眼伙计,又接着对穆滨城说,“顺便把他也带出去。”   穆滨城看到此人手中的刀,就已经基本判定,他不是歹徒,因为这刀是官府配置的刀,是差役所用,   在加上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穆滨城觉得他就是一个差役。   可是此时似乎为时已晚,楼上呼啦啦跑下来十几个差役,将进出的路口团团围住,并且神情紧张的望着楼上。   紧随其后,却有两个人缓慢的从楼梯走下来,准确的说,是其中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用短刀挟持着。   持刀之人大约三十多岁,样子干瘦,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戾之气,身着一身酱紫色的丝绸员外服,头上戴着白玉簪,腰间系着碧玉佩,手上戴着镶嵌大颗红宝石的金戒指。浑身上下的行头,都透露出一股富贵相,不明真相的人,却不会想到他会持刀挟持别人。   被他挟持的人,也同样是一身富贵相,只是略胖一些,年纪也有四十多五十岁的样子。   这两人的身后,同样有几个差役手持短刀,紧迫的逼近他。   可是直到这个挟持人质者走到楼下,双方依旧是一副僵持的局面。   “这罗老头要是一个三长两短,李太师怪罪下来,只怕你家周大人也不好过。识相点放我走,否则大家一起玩完。”挟持人质者拧着头,恶狠狠的说道。   差役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主事的县令和州府衙门的师爷,此时都在门外,听到这罪大恶极的钱景如此一说,他们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时谁也没有闲暇,去关注站在墙边的穆滨城和琉夏,只当他们是被无辜卷入的食客。   他们的确是无辜被卷入,可是却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无害。   这时无辜食客穆滨城到这番话之后,却已经知道,这个罗老头到底何许人也。   李太师宠妾的父亲,要说一个宠妾而已,穆滨城怎么会知道,那是因为京城人尽皆知。李太师年过六十,居然老来得子,大喜过望,大摆满月酒,还让这位罗姓的妾室出面主持,可谓风光无限。   这是一年前的事情,穆滨城从父亲与他的书信中得知这个消息。   穆荣告诉穆滨城的是,李太师并未因此受到责难,皇帝还赏赐那孩子一根金项圈。   钱景很是警觉,眼睛一直在不断的扫视周围的一切,他也害怕被人暗算。他的确看到身后和酒楼外面,都有弓箭瞄准着他,一不小心就会当场丧命,他只好将人质罗善本抓的更紧。   只是没想到,就在钱景转过头的瞬间,右手腕就被刺入一块瓷片,入骨三分。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   然后钱景就紧咬住了牙关,可见此人非常硬气。   可是手中的短刀却再也握不住了,应声落地。   站在后面的人,全程看到穆滨城弹出瓷片的瞬间,只是他们那个瞬间的想法却是,钱景很可能会被激怒,场面会变得无法收拾。   可是没想到,这瓷片是那样的快,准,狠。   他们几乎没有思考,在短刀脱手的瞬间,就左右各一把刀架在了钱景的脖子上,另有两人分别压住他的双手。   这位在整个南方纵横,叱咤多年的钱景,就在这个小小的洺城被捕了。 第23章 亲戚   罗善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确认钱景被人押倒在地,手脚都绑上了镣铐锁链,他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些。   这次配合官府捉拿钱景,也并非全然出自他的自愿,而是因为他一时不查,手下的管事竟然跟钱景有了接触,他手中的产业也成为了钱景私铸铜钱的流通渠道。   官府拿捏住这个把柄,要他出面跟钱景谈合作,借机抓捕。   其实依罗善本看来,这个钱景若只是私铸钱币,官府怕还不会那么紧张。   古往今来,干这事儿的人多不胜数,因为铜钱这种东西,只要成色好,老百姓就认同,早八百年的汉五铢因为成色好,现在还在市面上流通着呢。   私铸铜钱,这事儿只要将当地官府打点好,也不会有人过问。   所以刚开始,罗善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家的管事在自家产业里用私钱,他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利益,他就选择视而不见。   若是真的毫不知情,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件事,大不了把犯事的管事推出去了事,凭借那年纪比他本人还老的靠山女婿李太师,他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就是因为自己从中获利了,所以当刺史周大人亲自到家中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也就只能答应。   并且周大人亲自跟他说,这钱景可不是简单的私铸铜钱。他还私铸武器,并且将这些武器卖给一切需要的人,卖给贵族看家护院,卖给山匪抢劫杀人,从交州卖到安南国,从海上走私到高句丽和倭国。   “此人简直丧心病狂,可以说对整个南方的安全稳定,都是一种威胁。罗兄一向深明大义,想来也不会吝惜帮这点小忙。…”   罗善本很是被周大人夸赞了一番,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又听说全程有武艺高强的差役守卫,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瘫坐在地上,心脏还在咚咚乱跳的罗善本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受骗了,而骗他的罪魁祸首,现在还悠哉的躲在刺史府里。   不管罗善本心头如何将周大人骂得狗血淋头,一直守在外面,周大人派来主事的张师爷,看到钱景被捕后,就上前来搀扶罗善本。   “罗老爷,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啊。”张师爷一把将罗善本扶向旁边的条凳,一边对他说。   这时洺县的县令,也笑嘻嘻的站在罗善本的身边,但是一直插不进话。   听到张师爷说要请大夫,他立即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县城捕头说,“快去把草本堂的金大夫请来。”   罗善本本想阻止,可是一想到大夫,才想起,楼上还有一个受伤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如花似玉,替他挡刀受伤的美人。   “快去看看茹玉姑娘的伤势”罗善本对张师爷说。   “茹玉姑娘受伤了。”张师爷的语气很惊讶。   因为茹玉是青洲正当红的教坊名伎,诗词歌赋,弹琴跳舞,无一不通,不知多少富家公子,风流才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一亲芳泽,都被她拒之门外,罗善本就是被拒的的其中之一。   就连刺史周大人,也时常到教坊中去,与茹玉姑娘手谈一局,吟诗答对。   无论如何,茹玉的名气在青洲越来越大。有人猜测她还想在提升自己的身价,才会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有人猜测她想待价而沽,干脆找个合意人,嫁做人妇。   不管茹玉怎么想,追求她的人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不过周大人却对茹玉说,“你帮我这次的忙,我就送你去京城,让你在南隅教坊有立足之地。”   其实周大人也是茹玉的追求者,曾经对她说,“你就嫁给我,堂堂刺史也打动不了你的芳心吗。虽然不能做正式夫人,可我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已经三年没跟我见面了,刺史府又没有别的人,你嫁过来还能受委屈不成。”   “我不做别人的妾。”茹玉独自喝了一杯酒,此时脸上绯红艳丽夺目。   “你何至于逼我至此。”周大人也有些微醺。   “我没有逼你,我情愿做天下第一名伎,让艳名流转千古。”   茹玉转过身讥讽的看向周大人,“或者你愿意娶我做正妻。”   周大人默不作声。   后来周大人还是常常来找茹玉,也始终是手谈一局,吟诗答对。   罗善本刚刚提到茹玉,就看到茹玉已经自己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她今天穿着一件朱红色的罗裙,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的从白皙无瑕的指缝中滴落下来。   茹玉站在楼梯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却是穆滨城。无论是谁,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人,也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此时穆滨城让琉夏扶起那个受伤的倒霉伙计,因为他的腿骨也错位了。   而他正从伙计身上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打算将他的伤口上方系住,这样可以避免流血,等不流血了,伤口的血液自然就会凝固。   穆滨城久经战场,这样急救的小常识,他还是能够信手拈来的。   琉夏全程配合着他。   对于琉夏来说,今天的事情,来的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事到如今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至于这么多官兵在此,问她会不会感到害怕,她当然不怕,她现在可是有房子有地有男人的良民。   关于琉夏的胆气这件事,连穆滨城都感到佩服。   穆滨城低着头,只有大半张侧脸对着茹玉,正在专心的绑伤口,一时没注意到她。可是琉夏的位置正对着茹玉,一眼就看到了她。   茹玉看着穆滨城一脸惊讶,琉夏看着茹玉也是一脸惊讶。   琉夏戳戳穆滨城的胳膊,“你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姐妹啊。”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把布条打结。   琉夏的声音不大,站在楼梯上离得较远的茹玉并没有听到,然而离得很近的罗善本和张师爷却听到了。   此时罗善本和张师爷也同样竖起耳朵想听穆滨城回答,因为他们的目光已经随着茹玉看到了穆滨城。   穆滨城被这么多双情绪激动的目光盯着,当然不会没有擦觉,所以他抬起了头。   世间竟有一个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对方是女人,长得更为柔和。   穆滨城心想自己的确没有兄弟姐妹啊,再一想,就有了猜测。   穆滨城的长相很像他的母亲,而他母亲说他其实更像外公,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人跟自己的母亲也有五六分相像。   茹玉已经走了下来,穆滨城看到她滴血的手,对琉夏说,“你去帮她止血,照我刚才的做。”   “哦”琉夏答应道。   琉夏走到茹玉身边,“我给你止血,配合一下。”   琉夏手里有个瓷片,打算割茹玉的衣服。   “用这个行吗”茹玉用没受伤的左手掏出一块薄纱手绢给琉夏,她也看到穆滨城把伙计的手臂上方绑了起来。   “行。撕成两半,再绑在一起。”琉夏说。   琉夏这边才开始包扎,就听到身后传来,“啊~”一声惨叫。   正打算押解犯人出去的差役也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了。   茹玉倒是全程镇定,手背上的伤口有一寸长,皮肉外翻,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可是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除了脸色发白,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穆滨城处理完伙计的伤,走到茹玉面前时,琉夏也已经将茹玉染血的袖子放了下来。   “你是秦家的后人。”穆滨城问道。   “你呢。”茹玉问。   “我姓穆。”   “你怎么会在这儿。”茹玉很诧异。秦家的一众亲戚里,姓穆的现在可正是如日中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地方。   “我打算在此隐居。不过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现在也还有能力帮忙。”穆滨城从她的穿着上,还是嗅到了风尘的味道。   茹玉说,“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小就喜欢光鲜亮丽的生活,可是现在家族给不了我,我只好自己去找寻。你以后要是听到茹玉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那就是我。”   茹玉说完这番话,就越过穆滨城,走了出去,外面自有一堆跟随她的人在等候。 第24章 酬谢   茹玉率先自己走了,钱景也被先行押往县城的监牢关押。   最后还剩几个差役,连同县衙的捕快,将钱景的随从押回衙门。其中两个把守楼梯,最先被打晕的人,也已经被粗暴的踢醒了。   差役们各个春风得意,不枉费他们今天天还没亮,就做贼似的躲在三楼顶上的阁楼里。虽然过程惊险,如今总算抓到了钱景,只要想到回去之后获得的奖赏,就能使人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这酒楼虽说挂在洺城县令妻舅的名下,实质上却是县令本人的产业,提前给洲城来人行个方便,是无法推避的事情。   由县令的妻舅出面,将差役引到阁楼藏好,并且以视察工作的名义,在酒楼里呆到钱景到来为止。   而酒楼里的掌柜伙计,对此事却一概不知。   不事先告知他们,一是害怕他们走漏消息,二是害怕到时候他们表现的不够自然。   本来计划是,由茹玉给钱景灌酒,这是她的专长,几乎没有男人不中招。   计划一切顺利,酒喝了一个时辰,钱景喝下一斤半的高度烧酒,已经醉趴在桌上。   罗善本咳嗽三声,是为信号,躲在三楼的人就开始行动。   只是没想到,当差役轻松解决在外把守的人,冲进房间的时候。贴身跟着罗善本的人,倒是将对方的两个随从轻松干倒了,只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却也架在了罗善本的脖子上。   喝醉的钱景被守卫罗善本的两人忽略,他们直接对他的随从动了手。   第一个发现钱景在装醉的人是茹玉,可是她只能伸手挡一下,就被划伤了手臂。幸好钱景没有多余的动作,罗善本才是他的目标。迅速而敏捷的闪过茹玉,罗善本转身而逃,连脚步都尚未迈开,就被对方给挟持了。   不同于差役们单纯高兴的心情,罗善本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还是一阵后怕,只要稍有不慎,今天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个鬼地方。   虽然起先,由于实在太过恐惧,罗善本并没注意到,是谁射伤钱景的手,将他救出生天。   可是站在外围,能观测到全场动向的张师爷,却将穆滨城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罗善本安坐下来,平复了心情,又目送茹玉被人接走后,才想起来询问张师爷,“刚才是谁救的我,重重有赏。”   罗善本以为是那个差役射伤了钱景的手腕。   张师爷指着穆滨城道,“诺,就是他。”   穆滨城之所以还没走,因为他正在询问伙计,“我的马车在那哪里。”   他们进门的时候,直接让门外接待的伙计把马车拉去停放了,所以并不知道马车停在哪儿。   伙计说,“就在后院,可我现在行动不方便,要不然等掌柜他们回来,再让人帮您取。”   错位的腿骨虽然复原,可同样无法走路,起码还要修养几日。了解伙计的身体情况,穆滨城自然不能强求他带路。   可是穆滨城也很无奈,混乱一起,伙计掌柜全跑没影了,现在让他到哪里去找。   实际掌柜伙计都没有跑远,现在就正在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可现在官府的人正堵在酒楼里,伙计掌柜依然不敢出去。   官府的大爷,很多时候更难伺候。掌柜是聘请的人,并没有接触过县老爷这个背后大老板,所以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没人传唤,他就绝不出去讨没趣。   这边穆滨城还在纠结,那边罗善本就得知了就自己的人是他。   至于琉夏,在穆滨城询问伙计的时候,她看着那些客人逃走的桌子上的饭菜,越发觉得肚子饿的咕咕作响,嘴巴里分泌唾液。   昨天晚上,今天早上,都没有吃什么正经东西,她真的饿呀。   她早就后悔了,在有人掉下来把送到面前的饭菜砸碎的时候。那是她就想,在到这家酒楼的来的一路上,明明有几家卖吃食的小摊,她为什么不买呢。   馒头,发糕,大饼,当时为什么要觉得这些东西不好吃,尤其嫌弃发灰的馒头面粉用的不好。就想着反正不缺钱,之前几天又是那样风餐露宿,应该犒劳一下自己。   于是琉夏对着正在思考的穆滨城说,“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吃饭吧,本来就是想把马车停在这里的。这么大个酒楼,还怕他跑了不成。”   “正有此意。”穆滨城说。   他们正说要走,却偏又有人找上前来。   罗善本拦住他们的去路,他问穆滨城,“这位小兄弟,是茹玉姑娘的亲戚。”   穆滨城说,“我跟她也是方才相识。我们夫妻二人还未用饭,就先告辞了。”   “小兄弟你先别走,你刚才救了罗某的一命。我只是想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也应当好好报答你一番。”罗善本说。   “你现在谢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罗善本看出穆滨城的态度极为冷淡,而且有官员差役在场,他却毫无怯色,再加上刚才与茹玉的对话,他并不敢小看穆滨城,态度也并不倨傲。   罗善本明显有想要跟穆滨城结交的意思,连忙道,“这算什么谢过了。不如你将住址告知在下,待我备好礼物,再正式去你家中拜访答谢。”   穆滨城被纠缠住,也是十分苦恼,他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如同替伙计处理伤口,他总不能容许此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帮忙的后果,却是麻烦不断,既然选择隐居,就没有再张扬的道理。   琉夏看出穆滨城的苦恼,同时也觉得这人实在耽误自己吃饭。   于是在罗善本眼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琉夏,突然开口道,“一百两银子。”   罗善本的目光随着琉夏的声音,移向她的身上。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有些美貌,但并不出众的女子,犹如春天里混在红云里的一树繁花,虽然美丽但并不起眼。   不像茹玉那种,她是牡丹芍药,娇艳与独特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所以当琉夏用清脆的声音说出一百两的时候,罗善本整个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琉夏对罗善本的目光,也是强势的对望回去。大有一种鄙夷,像是在说,刚说要答谢,现在怎么又想反悔吗。   其实琉夏就是看出罗善本身份颇高,县令在他面前都要伏小作低。所以才故意做出这种表现,因为琉夏现在觉得,自己是有户籍的良善之民,遇到任何人都不用再委屈自己。   而且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怯懦的表现。也许会有人觉得琉夏这样有些过犹不及,可是琉夏本人觉得这样才能安心,穆滨城看出原由,可也觉得很好。   罗善本还想说话,穆滨城却说,“一百两作为答谢,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用背负人情债。”   罗善本自问看人很准,他并不觉得穆滨城是缺钱的人,可是看出对方态度强硬的表示,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牵扯。   “取二十两黄金给我。”罗善本对自己的随从说。   罗善本将黄金递给穆滨城,穆滨城又将黄金拿给琉夏。   于是琉夏手里捏着两个精致的金元宝,穿过酒楼大堂里许多双探究的眼睛,跟穆滨城一起走出酒楼去了。 第25章 采购   琉夏将金元宝揣入怀中,二十两金子,就是二百两银子。   在见过穆滨城给她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珍宝之后,琉夏也不会为这区区二百两银子震惊,所以也只是随意的收起来。   在场的人,包括没有说话的张师爷,和暂时没有说话余地的县令胡大人,都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穆滨城和琉夏,看他们对两锭金元宝的态度。   当看到穆滨城和琉夏的表现之后,他们也就确定了,对待穆滨城的态度。那是也需要平等看待甚至尊重的人。   琉夏开口要钱,如果他们将钱拿到手之后,要是表现出激动兴奋的情绪,这些人就一定会在心里鄙夷他们,并且觉得穆滨城只是一个有点本事,却可以随意支配的武夫而已。   可是观察他们的一系列表现后,当事人罗善本也明白,他们是真的不想跟自己有所牵扯。   琉夏就这样沐浴着身后的目光,紧跟在穆滨城的后面,走出了酒楼。直到挤出看热闹的人群,才发现来时还显得拥挤的街道,此时已经熙熙攘攘。   幸好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被县衙的捕快挡在离酒楼大门口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其实根本没办法看到酒楼里的具体情况。   所以并没有外人,看到琉夏拿钱的过程,否则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出来。   而且先前已经从酒楼里走出去过几批人,茹玉,押送钱景的差役,押送钱景手下人的差役,去请大夫的捕快等等。另外还有进去的人,罗善本自己带的一票随从。   但是有人被抓,围观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琉夏在走过人群的时候,就听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版本的故事,简直有点佩服人们自行编故事的能力。   有人笑容猥琐的说,“县太爷亲自抓奸,他家的姨太太跟小白脸跑了。”   有人神神秘秘的说,“那是前朝余孽,妄图复辟。”   甚至走在街上,听人说话的内容,也基本在讨论发生在洺城酒家里的事情。   其实琉夏也不知道官府抓的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就以只言片语来判断,这些流言都非常的离谱。   还好没走出去多远,琉夏就看到一个卖馄饨的夫妻小店,“就这家吧。”   “也行,先垫垫肚子。”穆滨城一直觉得像混沌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他是不怎么能吃饱肚子的。   实际上不只是琉夏觉得很饿,穆滨城也觉得很饿。他早上吃的虽然比琉夏多,可是玉米糊糊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中,也属于汤汤水水的范畴。   琉夏看了穆滨城一眼,“要不然我们问问老板,有有没有卤菜酱肉什么的。”   跟穆滨城朝夕相处几天,琉夏也见识到穆滨城惊人的食量,他每餐都要打一到两只野鸡野兔之类,除了极少一部分进了琉夏的肚子,其余的部分,穆滨城能吃得干干净净。   每次看到穆滨城不显粗鲁,但绝对迅捷进食的速度时,琉夏都觉得很神奇。但食量和武力两相对比,琉夏又觉得能够理解了。   只是不管是食量,还是武力,单单看穆滨城的外表,都无法联想到他的身上。   可惜这家店只卖混沌,不过味道挺好,鲜甜的肉馅,骨头熬制的浓汤,几滴香油,几片清爽的菜叶,   琉夏吃了一碗,就觉得很饱足了。穆滨城也吃了一碗,尝尝味道。   “要不要再来一碗。”琉夏望着他说。   “算了。”穆滨城觉得喝太多汤汤水水,吃不饱不说,主要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茅房里。   “老板,结账。”穆滨城大声叫道。   “来了。”老板回应道。   别看这家店面小,食客却很多,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老板两口子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又要包混沌,又要煮,还要上菜,收钱,收拾桌面给下一波客人。   所以老板虽然回应了穆滨城,可是在此之后,他上三碗混沌,又收了另一桌的钱,才轮到琉夏他们这一桌。   “两碗馄饨,六文钱。”老板一边说,一边随便收走他们面前的碗。   老板将穆滨城给他的钱收进围裙的口袋里,穆滨城问道,“县城那里有大的绸布庄。”   “都在码头那边,你出门往南边那条巷子,直接走先去就是了。”   琉夏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人们赶集卖东西的地方,出来馄饨店,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一个猪肉铺。   现在肉铺里的肉已经所剩无几,但是穆滨城他们还是选择进去买点儿,因为再不买,等下可能真的什么都没了。   肉铺里有三个人,一个膀大腰圆的人,穿着一件泛着油光绸衫,闲闲的坐在一把椅子上,衣着跟长相看起来不伦不类,但是让人一看便知,他是这间肉铺的老板。另外还有两个伙计,一个在后面擦洗刀具案板,一个在规整摊子上所剩不多的肉。   这样一看,果然是一副准备关门的样子。   看到穆滨城他们进来,伙计还是十分热情的招呼他们,“客官买肉啊~”   最近天起越发炎热,他们肉铺的生意就不太好,每天杀一只猪,都不一定卖的完。虽然卖不完他们这些伙计就可以跟着吃肉,可是看着老板黑成碳一样的脸,顶着老板娘那几乎要放箭一样的目光,再好吃的肉,吃下去也不好消化啊。   摊子上一共就只有半扇排骨,一块血脖肉,两块精瘦肉,还有就是一些不成形的碎经碎肉。另外还有一堆剃下来的骨头,不过那是有饭馆定下来熬汤的,每天等收摊之后让伙计送去。   琉夏看着肉摊上半扇排骨眼前一亮,“排骨怎么卖。”   “排骨六文钱一斤,您要是全要的话,就给您算五文。”坐在后面的老板说。   老板看琉夏的眼神,觉得今天自己的这扇排骨是有着落了。其实排骨不好卖,一般的小门小户肚子里都缺油水,所以肥肉是最好卖的,瘦肉就没那么好卖了,可至少也是纯肉,便宜点基本也能卖掉。   就是这排骨,除非遇到有人家里办红白喜事,不然就不好卖了,因为都嫌它尽是骨头没肉。当然排骨的味道好,这点老板是知道的,也有比较富足的人家,为追求味道,要买排骨吃,可是今天不就是没遇着吗。   但是看琉夏他们两人的穿着,老板觉得,他们肯定就是自己等的,追求味道的人。   然后就听穆滨城说,“排骨全要了,另外再来一块瘦肉。”   这对老板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那行,瘦肉本来是七文钱一斤的,我给您算六文。”   “排骨六斤一两,就六斤吧,三十文。瘦肉两斤半,十五文。一共是四十五文钱。”   穆滨城把钱付了,“东西先放着,现在提着也不方便,等下我驾车来拿。”   老板收了钱,一张胖脸笑的见牙不见脸,“行,要是我收摊了,就留个伙计在这儿守着。我每天要杀猪,收猪,住在乡下。”   等到接下来的粮油店,穆滨城依旧是先给了钱,但东西放在店里保管。   粮店到不会正午就关门,而且外粮油店不光是卖各种粮食,还卖一些盐,糖,酱油,醋,油,还有一些常用的香料,酱料。   “精米一百斤,八十文钱。十斤菜子油,三十文钱。盐五斤,三十文钱。糖一斤,五文钱。酱油,……常用香料半斤,二十文钱。一共是两百一十一文钱。”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给穆滨城报价。   给钱之后,和掌柜交涉好,琉夏他们才出发去码头那边。   来到一家绸布庄,琉夏计划着要买的东西。   除了垫床板的棉被,床上用的被单枕头还要蚊帐都得买,还要买两套以备换洗。另外还要买些粗布,虽然已经决定不种地,可是穆滨城要打猎,也不能穿太好的衣服。   因为穆滨城对家里内务的事也不是太了解,所以全凭琉夏做主。   另外也不能完全不种地,只是不种粮食,在自己门前种点小菜还是要的,否则岂不是要天天上城里来买菜。所以琉夏觉得自己也要做两件干活时候穿的衣服。   想象着自己种的菜,绿油油的生长起来,在一栋石头房子的前面,屋后有山凹中送来的阵阵凉风,这犹如田园诗一般的画面,岂不惬意美好。   还在幻想田园诗一般美好场景的琉夏,不知道自己特意做两件干活儿穿的衣服的行为,在那些真正农民的眼里,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因为大部分人,每一个季节,能有两件换洗的衣服,都已经是家境宽裕的了。   琉夏将自己要的东西报给掌柜,绸缎庄的掌柜说“其它的都有现成的东西,只有棉被要到后面库房里去拿,请您稍等一下。”   趁着伙计去拿东西的间隙,琉夏问掌柜,“你们这收绣活儿吗。”   掌柜到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依旧笑着说,“只要绣工好,我们都是收的。”   琉夏将自己特意揣在怀里的一条手绢儿取出来,递到掌柜面前,“你看看我绣的怎么样。”   这是一条绣着一条红白相间鳞片鲤鱼的手绢,还是琉夏从李家出来的时候随身携带的东西,当时看她病恹恹的样子,那些人慌慌张张,也没顾得上搜她的身,就唯恐她死在李家。   掌柜起先也不太在意,只是打眼一看琉夏手中的手绢,眼睛就像是锁定猎物的猛兽一样闪闪发光。   他将手绢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只看他眉梢眼角的喜色,琉夏就知道他定是非常满意的。   “这条手绢是正统的苏绣,细致,精巧,既不失流光溢彩,又自有规整严密。而且你绣的好啊,活灵活现,整条鱼儿仿佛就在游动似的。”掌柜不吝夸奖道。   掌柜原本没太在意,会刺绣的人多了,村妇随便绣两朵花儿,也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会刺绣,没想到有人会给他这样的惊喜,就连苏州本地,手艺如此精湛的绣娘,只怕也是凤毛麟角。就这条手绢,拿到州城里,起码能卖一两银子。要是在京城,二两都打不住。   掌柜说,“如果能有这条手绢同样的水准,一百文钱一张,手绢和丝线都由我们出。”   琉夏想要答应,穆滨城却说,“一百五十文。”   穆滨城看到掌柜转动的眼珠,觉得还有讲价的余地。价格总要合理才好,不管是不是真的在乎钱。   掌柜说,“材料都是我们出,一百文已经很不错了。”   琉夏也加入到讨价还价的队伍中说,“要不然我到别家问问。”   最后他们将价格商定在一百二十文,掌柜将十张白绢的手绢和几团不同颜色的给琉夏,而琉夏的那条手绢,作为押金留在店里。并且规定一个月之内,一定要做好这十条手绢。   其实琉夏觉得,赶工的话,一天绣一条手绢不成问题。只是害怕有突发状况,所以还是把时间定的宽裕一点好。   交谈还没完毕,琉夏要买的东西都找齐来,说完卖绣品的事,他们已经跟掌柜互通了姓名。   掌柜姓马,马掌柜对琉夏说,“孟娘子,一共是一百一十文钱。”   这次她买的床单被套,都是棉布的,蚊帐是白麻布,另外两匹做衣服的蓝色粗麻布。除了棉被要五十文钱,没有丝绸,棉布的价格本来就很便宜。   依旧是付钱之后,约定赶马车来取。   逛完绸布庄,他们此次要买的东西已经基本齐了,于是往洺城酒家的方向走去。 第26章 名正言顺   去的时候,是琉夏不愿意呆在闷热的车厢里。回来的时候,却是车厢里放的东西实在太多,已经没办法坐人了。   除去先前买的东西,琉夏说想要种菜,于是又买了锄头,另外还有一些木桶,木盆,一类的生活用具。   所有的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重量就有两百斤,还有两个人的重量,一个车厢,这样的负重,对于一头马来是还是稍显吃力。   所以回程的路上,穆滨城也就没有让它快跑起来。就这样慢慢悠悠,在回去的路上花费了半个时辰。   依然是那条进村的道路,村中的人跟他们去得时候一样,还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挖土。   看到他们的车子,便议论起来,   “听说是要在我们村常住。”   “住就住呗,又不碍事。”   “不知道是真有钱,还是假装阔,穿的是绸缎,坐的是高头大马。可又不像真有钱的样子。   就拿我娘家那边的林大户来说吧,房子就占了两亩地,家里有下人,名下的田产几百亩,县城开着铺子,也没看到天天穿绸缎,坐的也只是骡子车。   听说他们要住村子后头那间空了许久的石头房子,身边连个仆人都没有,也没听说有土地产业。”   “就你话多,管人家有钱没钱,难道你还能沾到什么便宜不成。”跟他一起干活的男人道。   刚才说话的妇人心中想着,搞清楚底细,才好决定对待的态度。不过心里的想法,她当然不会当众说出来。   虽然暗恨自己男人下她的面子,可她还是笑着说,“我这不是好奇吗。”   另外几处相邻干活的人,也在议论琉夏他们。   小村庄里难得有新鲜事,琉夏他们的到来,就成为了他们的谈资。或许活埋人贩子的事情更惊险刺激,可那样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要当作秘密。就算说起,也要在一个气氛良好的私密空间里。   不管村里的人怎么议论,回到自己家的琉夏,就感觉浑身舒泰。   远远看到那栋房子,走进来,明明才离开一小会儿,就觉得分外想念。因为这是她的家,属于她自己的地盘。   自从有了这个地方,就仿佛一颗飘荡多时的种子,终于找到一块可以扎根的土壤,从此便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笑容在琉夏的眼中展开,她看向穆滨城,这就是要跟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真好,一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优秀的人。   当琉夏含笑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穆滨城起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当四目相对,就仿佛沉入一个魔力漩涡,虽然感到自己正在陷落,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何况也不舍得挣脱。   情不自禁,穆滨城吻了琉夏的眼睛。   犹如一块小石头投入水中,掀起一池的涟漪,于是静逸的气氛,便随之消散。   琉夏也不知怎的,当看着穆滨城的时候,自己也怔住了。直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洒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皮肤。   于是着魔的人瞬间被唤醒,那轻轻的触碰却像是一枚微小的火种,从眼角的皮肤开始,绯红艳丽的色泽传遍琉夏的全身每一处肌肤。   无论平时表现出的性格多么强悍,琉夏终究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穆滨城弯起嘴角,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不得不转头避开。   然而穆滨城并没有让她逃走,将嘴巴靠近琉夏的耳朵,轻声说,“咱们俩虽说是夫妻,却是名不副实。今天晚上,我们就让它名正言顺吧。”   琉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心中无比慌乱,有紧张,又有点暗暗的欢喜。   这次穆滨城终于没有拦着她了,琉夏也就很自然的向屋里跑去,只是在开锁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穆滨城一眼,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琉夏又慌不择路的将目光移开了。   琉夏躲进屋子之后,又发觉自己像是自投罗网。于是又迎着穆滨城嘴角含笑的目光,从房里走出来,不去理会他,直接到车上搬东西。   虽然琉夏尽量让自己表现的神色如常,可是一直到晚上的这段时光里,她的心神其实都很是慌乱。   所以她给自己找来许多事情来做,以期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那名正言顺的夫妻几个字,还是时不时滚烫的滑过她的心头。   可是一栋屋子本来就不大,两个人总要时不时的碰头。于是场面就显得非常奇妙,两人的目光都似乎无处安放,时不时就要交汇,在空中电光火石一般的触碰,然后又迅速的分开。   身处在这种奇妙的场景,两个当事人却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觉得耳朵流淌着欢快的小曲调,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带着五彩绚丽的光晕。   琉夏将新买的东西归置好,油盐酱醋放在厨房,棉被床单拿到楼上。穆滨城到没有跟上来,直径去厨房煮饭了,否则在铺床的琉夏就不仅仅是脸红心跳了,而是会恼羞成怒。   琉夏其实在心里无数遍的唾弃自己,当初说要跟穆滨城成婚的人明明是她自己,怎么当初那么有勇气,如今又摆出小女儿的作派。   站在下楼的楼梯口,琉夏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呆会儿见到穆滨城的时候,一定要镇定自若。   等到做足了心理建设,琉夏才慢悠悠走去厨房帮忙,因为她知道穆滨城没有吃饱。   可是一见到穆滨城的背影,刚刚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脏,又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节奏。   穆滨城已经听到琉夏走过来的脚步声,可是等了许久,琉夏也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穆滨城叹了一口气,只能感叹,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吧。“米饭煮好了。”   “哦~”琉夏避开穆滨城的目光,将眼睛移向别处。   “我只会做烤肉。”穆滨城无奈的说。   琉夏惊醒过来,“我来做吧。”   琉夏拿出早晨别人送给他们的山货用热水浸泡,然后看到穆滨城没事做了,就站在厨房里看着她。   这是穆滨城今天新发现的一项乐趣,不对,应该说是恶趣味。就这样盯着琉夏,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像一个登徒浪子一样去挑逗琉夏的心神。   他用这样恶趣味的方式表达喜爱,就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动不动就要去撩拨它。   于是这个小孩子果然被猫咪的爪子挠了。   “傻站着干嘛,去烧火。”琉夏终于鼓足勇气,强硬的命令道。   “是,夫人。”穆滨城用浑厚的缠绵悱恻的声音回答道。   一句话,就让琉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不翼而飞。   琉夏做了两道简单的菜,笋干烧排骨,干煸肉丝。花样虽然不多,但是份量却实打实的足。   “真香。”琉夏拿起碗开吃之前,穆滨城如是评价道。   穆滨城觉得很香,离他们家最近的,小溪对面的几家人也觉得很香。   琉夏烧排骨的时候炒了糖色,放了老姜,酱油,八角大料,桂皮香叶。排骨和笋干在大锅中慢慢的炖煮。   香味飘出去,飘荡在那些留在家中的人鼻翼,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这些人的馋虫给钩了出来。   这些长期吃着缺油少盐饭菜的人,怎能抵挡这样浓郁香味的袭扰。   大人尚且能够忍耐,小孩子就没有这么高深的定力了。   “奶奶我饿了。”有一个小孩如是说。   于是在琉夏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整个大青山村人,都因为他们至少提前半个时辰开饭。   因为太阳才刚刚西斜,就有人家里的小孩来叫地里的大人回家吃饭了。随着有几家人提前回家,剩下人看着差不多,也就跟着回家了。   “娘,今天的菜怎么舍得放这么多油啊。”一个向来嫌弃婆婆做饭味道寡淡的媳妇问道。   “吃饭都挡不住你的嘴”婆婆一向没什么好话。   媳妇也不再说话,加紧往自己碗里夹菜,又往自己女儿的碗里夹菜。   穆滨城吃饭的时候,也为琉夏夹菜。   琉夏说,“你怎么不吃。”   因为琉夏看到穆滨城吃的很少,跟自己所了解的食量大不相符。   “我等你吃完,我再吃。”穆滨城说。   就这样一句话,又像一道暖流一样将琉夏包裹了起来。其实在野外的时候,也是这样,穆滨城一直都是等着琉夏先吃完,然后再把所有的食物全部吃完。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说出来,这还是穆滨城第一次这样明确的表达。可是琉夏马上就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将好的东西都让给她,并且害怕他吃不饱。   这次的排骨和肉丝有很多,再加上米饭,琉夏以为这次会剩下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穆滨城依旧用菜汁拌着米饭,将所有的东西都吃的精光。   吃过饭之后,两人又烧水来洗过澡。   琉夏的洗澡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次是穆滨城先洗完,琉夏只能赶着最后一点天光洗澡。   当琉夏顺便洗完两人的衣服,端着盆出来的时候,穆滨城正举着这一盏油灯,在浴室门外面等她。   在油灯忽明忽暗的光照下,此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起去晾了衣服。   回来将门关好,又把木盆放回浴室,穆滨城始终为琉夏举着灯。   当琉夏再次从浴室出来,穆滨城就牵住了琉夏的手。琉夏也乖巧的任穆滨城牵着,与他一同上楼去了。 第27章 新衣   翌日清晨,琉夏醒来的时候,发现穆滨城早已经不在身边了。   想起昨晚的事,就是身边没有旁人,琉夏的脸还是腾一下红了起来。   不过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从二楼窗口的位置可以看到,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时辰不早了,琉夏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起床了。   可是当双脚一站在地上,确是酸软无力。而且,而且,还能感到身体上,难言的位置,还充斥着肿胀感。   这肿胀的感觉,让琉夏产生出穆滨城还在自己身体里的错觉。   感受着情/事过后的余韵,琉夏几乎艰难的走到楼下,可是找遍整个一楼,依旧没有看到穆滨城的人影。   厨房里的水缸已经挑满,锅里闷着一锅山菌粥。看来穆滨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干活了。   琉夏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穆滨城提着一个篮子进来。   “起来了,这么不多睡一会儿。”穆滨城的神态很自然,语调也十分温柔。   想到穆滨城的温柔,又让琉夏想到昨晚的事情,因为起先是很疼的,可是穆滨城的态度一直很耐心,让琉夏慢慢的适应。后来疼痛的感觉就没有了,反而让琉夏产生了一种两个人融为一体的感觉,不只是肉体,还有灵魂。   所以现在,一听到穆滨城温和的语调,还有那自然的神态,琉夏就突然觉得放松了下来。   她感到两个人已经完全的袒露了心扉,所以再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含羞带怯。   琉夏先说了一声,“没事儿。”   然后看向穆滨城带回来的篮子。十几个鸡蛋,五根婴儿手臂粗的农家大黄瓜,还有一只琉夏很熟悉的野兔。   “这么早就去打猎。”琉夏问。   “我本来想去把昨天砍竹子时,剔下来的竹枝捡回来当柴烧。没想到已经被别人捡走了,转头却正好看到有条大蛇准备伏击这只野兔,就随手把它们都打了。   我提着蛇跟兔子要回来,在林子外面遇到一个提着鸡蛋和黄瓜的半大小孩儿,说是要穿过山林,超近路去上溪村给外公送东西。   我问他愿不愿意,用那一篮鸡蛋和黄瓜换蛇肉,他很高兴的答应了。   不过说着篮子,等他回来的时候,要记得还给他。”   穆滨城详细的,将这一早的经历讲给琉夏听。他觉得自己很想跟琉夏说话交谈,即使谈话的内容,不过是这些生活琐碎。   当然穆滨城在跟琉夏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已经将篮子提进了厨房。将野兔放在铜盆里,开始剥皮,   琉夏也一边听着,一边把锅里的山菌粥盛出来,然后又将黄瓜洗净之后,削皮切成条状,用酱油,蒜泥,香醋,香油调成酱汁,做了一道简单的凉拌黄瓜。   穆滨城动作娴熟的剥下兔子皮,就想把皮毛和一些不想处理的内脏一起拿到林子里扔掉。   “那个皮子,应该可以卖掉吧。”琉夏不太确定的说。她也不是很清楚这灰扑扑的野兔的皮毛,能不能卖钱,只是知道李家的亲眷,一到冬天,就要穿上厚厚的皮毛衣服。   穆滨城拧起那张毛皮,“卖倒是能卖,不过需要销制。而且这种野兔的皮毛的确不怎么值钱。”   “哦~”   琉夏的声音有些低落,不过还是询问道,“只会用盐简单的销制。但是我觉得卖掉不划算,不如我给你攒个袍子吧。”   说做就做,吃完早饭之后,穆滨城就开始处理野兔的毛皮,用刀反复的刮去皮毛内部的碎肉脂肪,同时烧一锅热水,加入食盐,浸洗,浸泡。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穆滨城就将兔皮拿到外面的太阳底下去晾晒。   穆滨城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琉夏当然也没有闲着,不说她承接下来的绣活儿还没做,就连早就跟穆滨城说好要做的衣服,也一直没时间做。   考虑一番之后,琉夏决定先给穆滨城做一套打猎时穿的粗布麻衣,一是简单,而是因为穆滨城本身就带着换洗的衣服,所以并不急需一件拿得出手的好衣服。   仅仅一上午的时间,琉夏就给穆滨城做好了一套打猎穿的衣服。   衣服是对襟,为防止在山林中行走的时候,被无处不在的植物割伤,所以虽然是夏装,琉夏做的是末端收紧的长袖,长裤。   没有多余的花样,琉夏只是用针线,将裁减下来的衣料,细密整齐的缝制在一起。   而今天家的两个人,都觉得气氛安逸交融的很。各自做着自己手头的活儿,可是只要偶尔一抬眼,就能看到另一个正在认真做事的人。   穆滨城手头的活不多,毕竟一只兔子的皮毛体积有限,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况且这还只是第一次销制。   等这块兔子毛皮风干之后,跟今天同样的动作,还需要重复一遍,如此重复三遍,这块小小的皮毛才算是真正的销制完成。   可以说这样的销制耗时费力,可是一想到琉夏到冬天的时候,就能穿上自己销制的毛皮衣服,毛茸茸的一团站在自己面前。   只要想象到那样的画面,穆滨城就觉得能够得到超额的报偿。   可以说今天琉夏和穆滨城两个人,都在为给对方做一件衣服而努力。   穆滨城将兔子皮晾好,回屋拿了新买的柴刀出来,“我得去砍点柴回来,村长送过来的柴最多还能在用两天。现在太阳大,新砍的柴暴晒两天,到时候应该能接得上。山货还有一些,午饭就做那只兔子吧”   “知道了”琉夏说。   琉夏坐在门口光照比较强的地方,等穆滨城再次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手里拿着缝到半成品的衣服,“等你回来就能穿新衣服了。”   琉夏拿缝完一个袖子的半成品展示给穆滨城看。   琉夏将这种染着蓝色的粗布,剪裁缝制的非常妥帖细致。穆滨城觉得,这跟在村子里见到的那些粗制滥造的衣服大不一样,“好啊。我很期待。”   到下午穆滨城回来,才终于穿上了琉夏亲手做的衣服。   是这明明是力求简洁,专用于打猎的衣服,可是一穿到穆滨城身上,却生生变了种感觉。仿佛一个自有风骨,却家资不丰的田家读书郎。   抛开穆滨城像读书郎这件事,两天之后,王猛到穆滨城他们家来找他,就是为了他儿子能继续做读书郎的事情。   王猛儿子的先生病了,是急病,需要一味蟒胆作药引。   方圆十里,就只有那么一个教书的先生,如果先生有个三长两短,王猛的儿子也就只能失学。   除非去县城上学,可是县城的费用,他们这样普通的农家根本负担不起。   然后王猛就想起来穆滨城,因为他用一条成年男人手臂粗的大蟒蛇,跟村里林家的小子换几个不值钱的鸡蛋的事情,已经被林家那小子宣扬的人尽皆知了。   可是那条蟒蛇,已经被林家小子的外公,给炖来吃了。   所以王猛能只能上门来求穆滨城帮忙。   “我想跟你一起进山打猎”王猛如是说。   因为山林外围很难遇到大的蟒蛇,进到深山里遇到的才会大大增加。可是王猛一个人,只敢在山林外围找找,并不敢深入山里,所以只好来找穆滨城同行。   所以之前那条蛇被穆滨城遇到,不知道是蛇的不幸,还是穆滨城的幸运。   当然穆滨城并没有把那条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轻易拿来换鸡蛋黄瓜。   听完王猛讲述前因后果之后,穆滨城说,“行,你等下跟着我一起进山吧。” 第28章 打猎   最终一起进山的人,变成了三个人一条狗。分别是穆滨城,王猛,还有就被穆滨城救过的那个女孩的父亲周胜,连同周胜家专门养来打猎的狗。   因为王猛虽然觉得穆滨城很厉害,但是周胜跟他家养的猎狗配合起来,是村里打到过猎物最多的组合。   “这是我们家小黑。”周胜笑着对穆滨城介绍道。   穆滨城看着这只身体线条流畅,眼神凶悍的狗,它一直在周胜的脚边打转,时不时露出警惕的神情,看向自己这个陌生人。   穆滨城甚至刻意露出气势,因为一般他这样做的时候,感知灵敏的动物们,都会对他感到恐惧,这是属于到山血海的气息。   可是这条叫做小黑的狗,只是稍微的后退了一点,再跟穆滨城拉开距离之后,很快就露出尖利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以此来对穆滨城发起挑战。   看到他这样的表现,穆滨城反而收敛了气势,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并且对着周胜点头称赞道,“的确是条好猎狗。”   周胜听到穆滨城的称赞,就像是得到很大的荣誉一样,连忙谦虚道,“哈哈,就是有时候太调皮了,喜欢把找到的猎物用土埋起来,我还得跟在它屁股后面去挖。”   “不只是你挖,应该是咱们村谁运气好碰到了归谁挖。”王猛接着对穆滨城说道。   在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不再多言,一同默默走进山林里。   起先在山林的外围,到处都是上山砍柴捡拾山货的人留下的小径,还有现成的道路可走。   可是属于外围的地带马上就要走完了,时间也过了一个时辰,路径已经到了尽头,可是王猛想要寻找的蟒蛇,依旧毫无出现的迹象。   望着几乎遮天蔽日的树木,生满杂草和灌木,已经没有人迹可寻。王猛只能以颇为惆怅的语气,文绉绉的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再往里走半个时辰,要是还没有收获,我们就回去吧。”   说完这话之后,他也就不再露出愁苦的表情,因为他已经不报希望了。彻底的失望过后,剩下的反而是内心的坦然。   其实王猛本人,别看生得一副粗壮鲁莽的长相,可是在他村长老爹的亲自教导下,也还认得几个字,但是四书五经之类的高级玩意儿,他却没有学过。   村长很重视家中小孩的教育,三年前就送自己的大孙子,去前朝一个老秀才新开办的私塾那里读书。   而且村长发觉,这天下真的太平了,朝廷已经在举办科举。不过村长所知道的科举,其实是安国建立之后的第二次科举。   因为第一次的时候人心不安定,所以参加的人很少,影响力还不是很大。可是这第二次科考一开始,洺县的县试都有近两百人参加。   村长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就毅然决然的要让王猛的大儿子王旭,去念专门的私塾。   对此王猛却起先很不理解,跟他老子唱反调道,“教认字,我们自己教不就行了,何必浪费这等冤枉钱。”   村长却说,“不说考取功名这种没影的事儿,单是到码头上找份好差事,咱们认识的这两个字就不够。”   一句话就让王猛无法反驳,然后王旭读书的事情就成了定局。   而且王旭也还真的很争气,短短三年,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他统统都会背了,只是理解上还有很多欠缺。   至于五经,不如四书在科举的时候重要,所以先生教的不是很详细,可以暂且不提。   先生觉得王旭是块读书的材料,平时也很看顾他,上个月还对王猛说,“过两年,等王旭满了十二岁,就可以让他去县里考个童生。”   只是没等到两年,才过一个月,先生就生病了。而王旭莫说是考童生,现在能不能继续读书,都成了很大的问题。   进山走了两个时辰,对于周胜来说,已经来到了很危险的领域,因为这个地带,已经有大型食肉野兽出现的痕迹了,所以也很赞成王猛所说的再往里走半个时辰就回去的话。   穆滨城到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对他来说,这个地方还只是山林的最外围地带而已。   虽然他刚刚搬来此地还没多长时间,可是他自己一个人进山的时候,脚程可比这次三个人一起进山的时候快很多。   穆滨城平常只需要走半个时辰多一点,就能走到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当然他只有一次深入过山林里面,以他的脚程,整整走了三个时辰。   在第三个时辰的时候,穆滨城遇到了野猪群,最后他用自制的竹箭,射杀了一只落单的半大野猪。   那天穆滨城扛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只五六十斤的野猪,一路狂奔,躲避整个野猪群的追击。   期间一个没注意,就让灌木上的尖刺,将琉夏给他做的衣服的背后,撕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新衣服坏了,让穆滨城的心情很沮丧。因为他其实可以猎捕一些中型甚至大型的食草动物,野猪的附近就有一群獐子。   可是当时他看不上这些毫无挑战性的猎物,而是选择这些极不好惹的野猪。成年野猪皮糙肉厚,而且生命力强悍,用自制的竹箭,不管穆滨城的臂力如何惊人,都很难像猎杀这只尚未成年的野猪一样,一箭射穿咽喉,一击毙命。   成年野猪,穆滨城也有自信很够对付,只是需要近距离持兵刃搏斗,或是用强弓铁箭射击,或者干脆用他最熟悉的铜鞭一下打在脑门上。   穆滨城躲在树杈上观察猎物的时候,在心中设想了许多应对的情景。最后想出的方案,就是射杀未成年的野猪,然后在野猪群的追击下,带着战利品回家。   有了足够的挑战性,也不至于遇到太多的危险。   可是带着战利品,摆脱了野猪的追击,站在安全地带的穆滨城,却非常的后悔。就像一个孩子,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弄坏了,不仅自己很心疼,而且害怕家长看到要责怪。   事实上穆滨城的确遭到了责怪,“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天穆滨城一大早就出发,到中午他没回来,琉夏就开始在家门口坐着,手里有一搭无一搭的做着绣活儿,时不时望着山林的方向,焦急的等穆滨城。   琉夏越等越心焦,可是穆滨城还是迟迟没有回来的迹象。   直到琉夏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传说中的望夫石了,才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山林中急速向自己这边走来。   当琉夏看到穆滨城回来,所有在等待的过程中产生的怒气和焦虑,都如烟尘一般随风而散了,千言万语,也只变成了一句稍带一点埋怨,却满怀关切的话,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穆滨城讨好的将野猪放下,“我打了一头野猪,所以花的时间有点久。”   琉夏看着他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衣服的背上还撕裂了,就说,“把衣服换了,饭菜用热水蒸在锅里,自己去吃。”   “你吃了没有。”穆滨城问道。   “没有。”琉夏说。   穆滨城将琉夏捏在手里,久久不见动静的绣绷子拿开。“那我们一起吃吧。”   琉夏任他拿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可嘴里却说,“我不饿。”   见此情形,穆滨城连忙讨饶道,“夫人呐,我知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这么晚才回来。”   之后琉夏也没提对错的事情,让穆滨城去换衣服,自经去厨房盛饭菜。   今天穆滨城在次穿上了琉夏帮他修补好的衣服,其实琉夏又帮他做了一件新的,可是他害怕再划破,今天依然穿着旧的那件。   既然答应琉夏要早点回去,就不能耽搁那么久。   其实今天的事情,王猛求道他们家里,琉夏也是知道的,出门的时候,还给穆滨城做了六个米饭团,当做路上吃的干粮。   由于穆滨城不想耽搁太长的时间,就在山林的外围,在王猛发出感叹之后。   穆滨城说,“抓几只兔子老鼠来,放点血,一定会引来蛇。”   另外两人听到穆滨城出的主意,也觉得可行。于是觉得做过陷阱,自己去找,可能真不如等待猎物自投罗网来的快。   此行穆滨城没有刻意打猎,但是周胜家的大黑狗东奔西窜,倒是拖回来一只兔子。不过穆滨城决定要打,凭借他超强的感知力,一刻钟就带回来了三只兔子。   做好陷阱之后,让狗走远一点,三人躲到了树上。   在午饭之前,穆滨城就带着一只,意外被他们的陷阱引来的黄鼠狼,和用来做陷阱的兔子回了家。   穆滨城提着黄鼠狼对琉夏说,“肉不好吃,皮子到挺好。”   至于王猛,他也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猎物,一条成人手臂粗,五尺长的一条大蛇。不过他将蛇肉让给了来帮忙的周胜,他自己只要蛇胆。   不过在穆滨城回到家中的时候,他们俩还在山林里,轮流扛着二十多斤重的蛇,慢腾腾的往往外走。   穆滨城用竹箭,将那条探头探脑的蛇脑袋,直接钉在了地上。翻身下树,一刀将蛇头和蛇身斩断,不去管仍旧还在翻滚的蛇身,穆滨城提着兔子和黄鼠狼,对王猛周胜说,“我先走了。”   留下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穆滨城急速消失在山林中,心中对穆滨城的佩服,又更加了一层。   这简直是非人的能力,奇准的箭法,一跃就上树,翻身就下树,在山林中跑的飞快。如此种种,怎能不让人惊讶叹服。 第29章 西瓜   虽然及时找到了蛇胆,但是五天后,王旭的先生还是死了。   最后村长在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说,“把家里的两条猪卖了,家里再拿出三两银子,送大小子到县城里的私塾去读书。”   全家老小埋头吃着杂粮饭,就着水煮的菜,一语不发。   不去看家中众人的表情,村长加大声音说,“就这么决定了”   村长家会种菜去城里卖,还专用笼子里养着五六只母鸡,母鸡下的鸡蛋也拿到城里去卖。村长的老婆和儿媳都会纺布,王猛又是勤快肯吃苦下力的人,将地里的活儿干的井井有条。   所以村长一家在村里来说并不贫穷,拿他家的青砖瓦房跟别家的土坯茅屋相比,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但是从这青砖瓦房中,就能看出他们家对于花钱的态度和方向,跟许多的村民大不相同。   别的许多不如村长家收入的人家,都能每天至少吃上一顿白米饭,炒菜的时候也会舍得稍微放一小调羹油。   可村长家,每隔三天吃一次米饭,做菜的时候,用沾过油的布抹一下锅,就算是放过油了。   他们用积攒下来的钱,盖了现在居住的房子,家中每个人都至少有一身没有补丁的棉布衣裳。还有就是送王旭去念私塾,王旭是整个大青山村唯一念私塾的孩子。   当然村长自己家生活节省,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却是非常大方的。   穆滨城帮忙打到了蛇,王猛将整条蛇的肉,送给了陪同他一起进山冒险的周胜。虽然穆滨城走的很快,送给他的谢礼,却没有少,是村长第二天亲自送上门的。   五十个鸡蛋,两斤红糖,还有两个大西瓜。这谢礼的档次,绝对是豪华级别的。   对于住在大山边上的农家来说,蛇肉到底不算稀罕物,即使那条蛇比普通的蛇要大上许多。   鸡蛋对于农户来说,简直是硬通货一样的存在,送礼的时候提上一些,总没有错,到底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这红糖,城里的商铺里要卖十文钱一斤,普通农户就很少有人舍得买。   还有西瓜,在这位于南方地带的大青山村,甚至是整个青洲,都算是比较稀罕的物什。   西瓜是村长家自己种的,这也是他们家一项最重要的财产来源。村长就有一门种西瓜的绝技,每年精心栽培,能在这几乎不长西瓜的南方,种出六七十个西瓜。   西瓜在他们这个地界不好种,一个西瓜在洺县就能卖上五十文钱,所以村长家每年靠着种西瓜,也能有三两多银子的收入。   也不是没人眼红,只是别人试着种了,就是种不出来,而且是光长藤不结果那种。   其实村长来了大青山村三十年,就种了三十年的西瓜,可是前二十几年洺城的港口一度荒废,西瓜根本不值几个钱,也就三四年前开始,西瓜才突然变得昂贵起来了。   因为之前种西瓜,还不如种省心省力的桃子,梨子,之类的果树划算,所以就连村长家的几个侄子辈的人都不愿意种,现在就只能看着他家赚钱,干瞪眼。   尤其是今年,西瓜还没成熟,县里就有富商跟村长家预订了五十个西瓜。剩下的西瓜本就不多,可是村长也舍得拿两个西瓜来送给穆滨城。   穆滨城看到西瓜,其实也很想要,只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帮了对方多大的忙,还打算花钱跟村长买。   只是村长竟然使出倚老卖老的绝招,硬逼着穆滨城将东西收下了。   穆滨城从小就生活在北方,虽然老爹要经常打仗,可是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住在现在的京城,那里是大后方,所以生活的一直都比较稳定,因为整个中原地带,和北方的一部分地区,都在当时还是安王的皇帝手中。   所以穆滨城每年都能吃到西瓜,而且因为地理原因,京城附近是很容易种出西瓜来的,所以在京城这种物价列来昂贵的地方,西瓜的价格也不贵,一个西瓜最多二十文钱,大量上市,最便宜的时候能低至八文钱一个西瓜。   这样便宜的价格,穆老爹好歹也是统帅一方的将领,不可能连这一点钱都拿不出来。所以夏天的时候,穆滨城家里都是常备有西瓜的。   只是这几年,穆滨城打仗在外,已经很少有机会吃到西瓜了,当然打仗的时候,谁也不会去计较这种微小的事情。   可现今不同往日,穆滨城回归了平凡的生活,再看到这两个西瓜,他还是不出意外的,陷入了对少年时期的回忆当中。   跟穆滨城不同,琉夏一直生活在青洲境内的历城,西瓜在她眼里绝对是稀罕物。   虽然通过各种渠道,比如赏赐,比如主人剩下的,琉夏每年也能尝到西瓜的味道,可是仅限于尝味道而已,想要吃到心满意足,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将西瓜洗干净,放在水缸里面泡着,过半天再吃,简直清凉爽口。”穆滨城用村长提来的篮子,将两个西瓜一并提到厨房。   琉夏以前看到李家的人吃西瓜,都是用冰块镇着,等冰块化了,才将西瓜切来吃。当然赏给下人分食的,就是常温的西瓜。   琉夏对吃西瓜的流程不是很理解,就问道,“你们家以前也是把西瓜泡在水缸里的吗。”   “不是,以前我们家都把西瓜吊在井里泡着,那样泡出来的西瓜,才真叫一个凉爽啊。可惜现在我们家没有水井。”穆滨城满是遗憾的说。   虽然两人对西瓜都很垂涎,不过还是决定等等再吃。村长是早晨就到琉夏他们家来的,这时候他们家还没有吃早饭。   琉夏看到村长带来的鸡蛋,就顺便炒了几个鸡蛋做菜,今天早上他们吃的是腊肉粥,用的就周胜他们之前送的腊肉。   才短短几天时间,两块腊肉就被他们吃完了,山货也只剩下半框。   琉夏已经吃完了饭,但还坐在桌上等穆滨城吃完,她担忧的说,“种菜的事情要赶快了,我们缺菜,也不能每天都吃肉啊。”   穆滨城只要一出门打猎,就必定会有收获,所以琉夏到不是真担心没吃的,可是家里也不能天天吃肉,没有蔬菜总是不行的。   穆滨城到比较随意,他其实更喜欢吃肉。不过考虑到琉夏的感受,他说,“我以后每天拿点猎物去村里换点菜吃。”   琉夏说,“换是要换,自己也要种,你今天先去换点菜的种子回来吧。”   “好。”说话的短暂时间,穆滨城已经将剩余的粥和鸡蛋吃完了。   换种子的事情,穆滨城本来也想找村长家。虽然来了几天,他还不认识大青山村的大部分人。就算是有认识的人,比如的周胜,但穆滨城却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可是等穆滨城刚刚吃完饭,周胜就来了琉夏他们家。   周胜从外面走来,琉夏就坐在对着门口的位置,从敞开的门往外看,就看到了他。   作为主人家,琉夏连忙招呼道,“周大哥进来坐。”   “不坐了,我是来请穆兄弟和弟妹,中午到我们家去吃饭的。”周胜站在门口说。   “吃饭。”穆滨城的语气带着疑问,他不知到周胜为什么要请他们吃饭。   周胜说,“上次穆兄弟救了我们家燕如,我只当你是外乡人要急着走,就只能马马虎虎的送了一点东西。昨天你打了那么大一条蛇,最后却便宜了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着今天请穆兄弟到家中吃顿便饭。”   似乎不想让穆滨城拒绝,周胜接着说道,“你们刚刚搬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今天我还另外请了几个人,咱们互相认识一下。”   “那好吧。”穆滨城答应道。   “那你们中午就别做饭了,等会儿到了中午,我让我们家二小子来给你们带路。”周胜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既然中午要去吃饭,那穆滨城就不再出门了。而是到二楼书房去练字,笔墨纸砚是到这里第三天下午,穆滨城自己一个人去县城的时候买的。   那天是穆滨城一个人去的,说是要买笔墨纸砚,因为害怕长时间不动笔,写出来的字就没法见人。   穆滨城读书写字都是他母亲教的,那是真正的世家大小姐,在文学上的修养造诣很高。   当然人非圣贤,穆滨城在文学上的天赋,就远远不及练武。他虽然也能写一手好字,经史子集都有涉猎,可是并不专精。虽然也能吟诗答对,但终究差些对离愁别绪的感知力。   而且穆滨城十六岁起,就被送去戍边,兵法倒是常读,但其他种类的书也就很少再看了。   可是穆滨城还是要看书,因为他预料将来空闲的时候将会很多,那多看些书陶冶情操,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时他也问琉夏需不需要带书,琉夏说,“那就带两本志怪画本之类的吧。”   可是书带回来了,琉夏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看,因为她既要做衣服,有要绣花。   今天,琉夏依旧在绣花,她已经绣完了三条手绢,现在正在绣第四条。其实时间还很宽裕,离她接到绣活,也才刚过去六天时间而已,可是她还是想尽快完成。   很快到了中午,琉夏扭扭发酸的脖子,将绣了一半的手绢收好,因为周胜的儿子已经来叫他们了。   然后就从水缸里捞出一个西瓜,当做去周胜家做客的礼物。 第30章 做客   西瓜由穆滨城用一个篮子提着。刚到大青山村的时候,琉夏他们曾经拿周胜送的谢礼去转送给村长家,今天琉夏他们又就村长送的西瓜转送给周胜家,真是有点风水轮流转的味道。   今天琉夏和穆滨城一样,都换了一身新作的麻布衣裳,她就害怕到周胜家,双方会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在村长家暂住的时候,琉夏就感觉的很明显,村长家的媳妇儿和孙子没那么会掌控自己的情绪,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她。   这次去周胜家,还是琉夏第一次穿粗麻布的衣服。   之前几天,琉夏都是在家里绣花,即使衣服做好也没有穿过。   因为是夏天,衣服做的很宽大,就只一层穿在身上,以期能够感觉凉快一些。   可是麻布贴身穿着,每走一步,琉夏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衣服与皮肤之间的摩擦,虽然不痛,但是这让她感觉很痒。   所以穆滨城就看到琉夏的表情很古怪,而且每走几步,都要回过头去看他。   看到琉夏的表情,穆滨城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琉夏虽然面有难色,但是还是选择告诉了穆滨城,“我觉得衣服磨在身上很痒。”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顾忌,因为周胜的这个小名叫做大宝的儿子,现在离他们很远,所以就将最私密的感受告诉了穆滨城。   大宝是周胜的二儿子好像天生就胆小怕生,所以周胜就有意识的想要锻炼他,比如这种出门请客人,或是送点什么东西之类的事情,周胜就总是喜欢指使他去做。   多年下来还是收效甚微,大宝还是很胆小,在村里的一众小孩里,一直是被人欺负的对象,经常还要姐姐来保护他。   可是作为女儿,燕如的性格有似乎太过外向,因为换作别的八九岁的女孩儿,就算是村里认识的人,但也不会随便吃别人给的糖,起码要拿回来给父母看过。   所以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让周胜感到头疼的问题。   这次大宝来给琉夏他们带路,还是那副怕人的老样子,起先是死活都不愿意到屋子里等。   而到了路上,就老是像一阵风一样跑到前面去,然后在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停下来,蹲在路边等待,等琉夏他们走到了近前,他又跑开了,带路的过程就是如此循环往复。   现在琉夏他们离大宝蹲在的地方还有很远,大宝虽然眼睛盯着他们这里,却不可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穆滨城在听完琉夏的话之后,才恍然大悟。这种问题在穆滨城身上就没有发生,他的皮肤看起来白皙,那可能只是他的恢复能力比别人强的缘故,实际上与柔嫩半点不沾边。   他对琉夏说,“以后你还是别穿这种衣服了,我穿是图进山的时候方便。你又不需要做什么体力活儿,咱们家又不是穿不起好衣服,如果只是为了迎合别人,就大可不必。”   琉夏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穆滨城看不得琉夏沮丧的样子,而且任何人都有考虑步周的时候,他也没有半点责怪琉夏的意思。   可是一看到琉夏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穆滨城自己就先心软了。   他凑到琉夏耳边说,“而且你千万别把皮肤磨粗了,那样我摸起来就不舒服了。”   琉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耳朵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红雾。但是琉夏也不是一味羞怯不知反击的普通小娘子,她义正言辞的说,“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大路上,你说什么有的没的。”   穆滨城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黑灯瞎火,夜半无人的时候,就可以随便说。”   面对穆滨城的继续攻势,琉夏只能败下阵来。说了一声,“随便你。”   “随便的意思,看来你是同意了。”   “…”   琉夏一扫方才的郁闷情绪,并且因为全心全意要应对穆滨城,对身上的感知都降低了,也不太在意磨在皮肤上的感受了。   她知道穆滨城是故意在跟她逗趣,每次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都想对这些貌似针锋相对的时刻,露出会心一笑。   说笑着,周胜家很快就走到了。   周胜家位于村子中间那一片儿,这里的房屋比较密集,所以到了这里之后,大宝就不再躲的很远,而且在离琉夏他们一两丈远的地方,一边在手里扯一根草玩,一边不时回头看琉夏他们,生怕他们跟丢了。   当看到一座篱笆墙外,大宝推开枯树枝做的栅栏,就直径跑了进去。   篱笆墙里里散养着几只鸡,看来篱笆墙的作用也就是为了防止院子里的鸡跑掉。   大宝刚跑进去,周胜就自己迎了出来,“穆兄弟来了,快请里边儿坐。”   穆滨城将提在手里的篮子送到周胜面前,“今天早上村长拿来的,呆会儿切开大家一起吃。”   “我是好几年没吃到过着西瓜了,至从这西瓜值钱之后,就不好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就去村长家换西瓜吃。”周胜到没有跟穆滨城客气,很自然的就将西瓜接到手里。   向屋里走去,琉夏任由穆滨城去跟周胜交谈,她自己却在看周胜家的房子,。   琉夏除了去村长家里,还没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农家的房子。   至于她跟穆滨城现在住的房子,就算琉夏再没有常识,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民房,甚至因为认得家中各处使用的木料,都是名贵品种,琉夏甚至比照料了几年房子的村长,更清楚那看似简陋的石头房子的价值。   周胜家的房子是土坯房,只是这房顶上铺的不是茅草,而是瓦片。虽然不及村长家的青砖瓦房,但是在这大青山村,已经是很拿得出手了。   走进正中间一间是堂屋,堂屋中间放着两张八仙桌,一张桌上已经坐了两个男人,分别是周胜的邻居王九儿,还有就是以前常跟周胜一起打猎的胖五儿。   胖五儿是周胜的朋友,但不是大青山村的人,他上溪村的人,就是那天用鸡蛋跟穆滨城换蛇肉的那个小子的外公所在的那村子。   胖五儿所在的村子,就在大山环抱之中,比邻近县城的大青山村更荒僻,也更适合打猎。胖五儿别看人长得胖,可也是一个出色的猎手,也许追击猎物,正面拼杀,他不在行。可是下套子,用弓箭,他自问方圆几十里,没人是他的对手。   可是最近几天,大青山村出现一个很厉害的猎手的消息,可是把他的耳朵给灌满了,所以他很想会会穆滨城。   正巧他昨天那猎物去县城卖了回来,经过大青山村的时候,就遇到了周胜。   周胜以前没少跟胖五儿一起合作捕猎,所以一看的他,就拉住他说,“胖五儿,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   胖五儿不明所以的问,“你最近有什么喜事。”   周胜跟胖五儿很熟捻,而且明知对方的个性就是喜欢热闹,便说,“没喜事就不能吃饭了,就几个哥们一起吃顿饭,你来不来说句话。”   胖五儿说,“好,我来,有酒没有。”   周胜说,“我们家请客,你还担心没酒。酒管你喝够。”   这个胖五儿就是嗜酒如命,打猎换来的钱,至少有一半都被他拿去换酒喝了,所以跟老婆三天两头闹不和。   可是他这个人还是比较仗义的,那个朋友只要找他帮忙,他都义不容辞的去帮。虽然和老婆吵架,但其实也不曾真的饿着家里的大大小小,就是没有积蓄。   经过这许多年的观察,周胜对胖五儿的人品,其实还是比较相信的。而且相信如果她老婆有个三长两短,最着急的人肯定也是他。   就像周胜自己一样,老是跟自家老婆吵吵闹闹,他老婆最反感他的一点,就是他老是爱交朋友好客,一年到头,家里隔不了十天时间,总是有客人的。   周胜的老婆嘴上老是跟他嫌弃,可每当客人到了家里,她也是笑脸相迎,并且拿出好酒好菜来款待。   而胖五儿对待他老婆的方式也是相同,这次到周胜家,他拿着一只盐腌好的鹿腿,带着老婆孩子就来了。   当然他这么大方,舍得拿鹿腿出来,就是因为昨天跟周胜分别的时候,问了一句,“明天有哪些人啊。”   周胜说,“就王九儿,刘金他们。还有我妹夫赵大海。哦,还有新搬到咱们的村的,穆滨城兄弟。”   “就是那个打猎很厉害的。”胖五儿睁大眼睛说。   周胜说,“是很厉害,他今天还打了一只大蟒蛇。今天晚上我就让你嫂子小火炖上,明天就能喝蛇羹。”   胖五儿当时没说什么,可是心里还是觉得不服气。所以今天胖五儿才会带珍藏的鹿腿来,那是他今年春天趁着雪化的时候用陷阱捕的。   于是穆滨城走进周家堂屋,周胜向胖五儿介绍穆滨城,胖五儿的目光就不善的打量着穆滨城,看到穆滨城的俊秀长相后,他的神情已经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并且低声骂了一句,“小白脸儿。” 第31章 相识   胖五儿骂穆滨城是小白脸的这句话,声音不算小,因为就连站在旁边的琉夏都听到了。   作为当事人的穆滨城当然也是听的一清二楚,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总是有人挑衅他。   面对这种挑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打服他。   再看到旁边已经皱紧眉头的琉夏,穆滨城更觉得不能让琉夏跟着丢脸,他家的夫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受人尊重的存在。   后来穆滨城一直将这一思想,贯彻终身的执行了下去。   当然穆滨城虽然决定打服他,但是口头上也不能输,“你羡慕吗。”   穆滨城突然的一问,简直把胖五儿问的一愣。最后反应过来,气的往地上吐口水,“呸~”   “老天爷不作美,把你生丑了。你就算再羡慕,也不能口出恶言啊~”琉夏帮腔道。   山村里吵架厉害的婆子媳妇多得很,在场的人虽然惊讶琉夏一副温良面孔,却如此牙尖嘴利,可是也没有道学之士出来反对。   至于琉夏,她一心想要护着穆滨城,就不太在意吵架的对象是男是女。况且仆人中,丫鬟婆子因为各种原因,跟男仆争执的时候多了。   只是穆滨城两口子不知道,他们的语言反击方向,简直就是往胖五儿身上扎刀,而且是双刀。   他原本跟穆滨城为难,也就是有点老手欺负新人的味道在里边,其实内心里并不觉得跟穆滨城有多深的仇恨。   他挑衅的时候说穆滨城是小白脸,也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对别人说他长得丑这件事,却是非常在意的。因为他确实很丑,大圆脸,塌鼻子,厚嘴唇,眼睛浑浊,腹部隆起犹如怀胎六月的孕妇,皮肤又黑又粗像是树皮。就连他知道他脾气的老婆,吵架的时候,都不敢骂他丑。   于是胖五儿暴怒了,“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爷爷我跟你姓。”   话才刚出口,人已经整个儿扑向了穆滨城。然后,穆滨城没同意他跟自己姓。   面对一个犹如慢动作一般向自己扑来的人,穆滨城在他快要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微微一闪身。   察觉自己冲过头的胖五儿想要转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穆滨城揪住他后腰的衣裳,一把就将他摁在了地上。   胖五儿整个人与地面近距离接触,连嘴巴都碰到了泥地。   穆滨城并没有趁此机会栖身上前,而是一招得手后就退到了一边,因为穆滨城真是给胖五儿来上一拳一脚的话,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最近的例子,就是那两个被穆滨城一招打到失去意识的人贩子。   可是穆滨城的收敛,却让胖五儿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他用眼瞧准穆滨城的位置,就想伸手来扯穆滨城的脚。   如果两人都摔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就不算太丢脸,即使是用上偷袭的手段。   但是凭借穆滨城的警觉,怎么可能让他这样的小手段得逞,就在他的手伸出去的时候,就有一只抬起的脚,在那里等着他。   这个画面看在人眼里,就仿佛是穆滨城轻轻的抬了一下脚,放下来的时候,不下心就踩到了胖五儿伸出来的手。   穆滨城没有刻意用力,但是压上他一个人的份量,胖五儿也受不了。   “啊~”惨叫声差点掀翻周胜家的屋顶。   “你都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还和小孩子一样跟人家打架。”胖五儿的老婆珍大娘,一边骂着,一边揪着胖五儿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既然别人老婆都出面了,还开头就骂了对方。   穆滨城也不得不松脚,因为再不松脚,他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了。   其实外间一闹起来,本来在厨房帮忙的珍大娘就跑了出来。她家胖五儿什么性格,她可是清楚的很,说他喜欢惹是生非,没有半点谦虚的意思。   她说这么今天胖五儿非要带鹿腿到周胜家,问他,他支支吾吾说是,“呃,就剩最后这一条腿了,再放下去就要生霉了,干脆拿来大伙儿一起吃掉吧。”   市场非常必有妖,所以珍大娘今天一直都很警醒。刚一听到吵闹声,她就从客堂旁边的厨房跑了出去。   只是跑出来看到的结果就是,胖五儿不是人家一合之敌,全程被人压着打。   珍大娘真不愧跟胖五儿是一家子,同样生的膀大腰圆,下地干活儿,甚至上山打猎,都是一把好手,要是一般弱不禁风的小媳妇儿,看到穆滨城动手的样子,保证吓的不敢上前。   穆滨城跟胖五儿动手,为了不造成损伤,毕竟没有什么大仇怨,所以下手都很轻。   可是不管穆滨城下手多轻,他身上散发出他那股骇人的气息,把站在旁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周胜都给吓着了,就像一阵急速的寒风扫过,一下子把周围的事物冻成了冰雕。   所以珍大娘敢在穆滨城的脚下抢人,真应该赞一句胆量过人。   等到胖五儿被他老婆拖走,被穆滨城气势镇住的周胜,才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作为东道主的责任。   事实上,从一开始,两人吵架的时候,周胜就应该阻止的。   当时他错误的预估了形势,没想到打起来的速度会那么快。   见识过穆滨城在打猎时展现出的高超能力之后,周胜不会认为穆滨城对付不了胖五儿。   此时穆滨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琉夏到觉得过意不去。因为先前吵架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全然无辜,后来又在好心请他们吃饭的人家里打起来。   当然琉夏过意不去的对象是周胜,与事先挑衅的胖五儿无关。   于是琉夏看了周胜一眼,又看看周胜手里提的西瓜,周胜马上心领神会。本来他是打算吃完饭之后,再把西瓜切来吃的,而且人还没到齐。不过之前的那些考量,现在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缓和气氛。   于是周胜对女儿燕如喊道,“去把菜刀洗洗拿出来,咱们吃西瓜了。”   “哦~”燕如回答一声,就掉头钻进了厨房。刚才外面这样吵闹,除了周胜的老婆为防止锅里的菜烧糊,没有出来。其余的人都聚到了客堂。   西瓜切好,穆滨城先拿了两块,自己吃一块,递一块给琉夏。   他这样做,就是发出表明,这件事情翻篇,他是不会计较了。   随后局外人的王九儿,周胜都拿了,周胜还让燕如拿一块去给她娘。除了那几个被西瓜的清甜香味吸引,眼巴巴的看着西瓜不放的小孩儿,就只剩胖五儿两口子没动了。   琉夏看了穆滨城一眼,两人迅速形成了一个默契,这件事情可以缓和,并且由琉夏来扮白脸儿。   于是琉夏就笑着对珍大娘说,“吃西瓜~”   珍大娘瞥了一眼,还在掰着自己的手看的男人,直径上前拿了两块西瓜。将西瓜塞到胖五儿手里,他也就拿来吃了。   场面仿佛暖风飘过冻结的湖面,一下子阴寒变得热络起来。周胜招呼守在一旁的五个小孩过来吃西瓜。   五个小孩包括周胜的三个孩子,还有胖五儿的两个儿子。王九儿年纪跟穆滨城相差仿佛,只是还没有结婚,就更别说有小孩的事了。   王九儿也像一个小孩一样,把西瓜汁啃的满手都是,嘴里还不住的感叹道,“真是好多年,没吃过村长家的西瓜了,味道还是这么甜。”   这时外面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们吃西瓜怎么不等我们。”是刘金,和周胜的妹夫赵大海一起来了。   周胜说,“这不是给你们留了一半还没切开吗。”   在场的人很多,即使这是一个十斤左右的大西瓜,分到每人手里的也不多。所以穆滨城他们两个也是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   没想到这个胖五儿,吃完西瓜后走到穆滨城面前。此时除了不知情的赵大海等人,其他人都屏住呼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没想到胖五儿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对穆滨城说,“兄弟,厉害呀。那天我们一起去围猎,一定能大个大猎物。”   穆滨城看着一眼对露出的笑脸说,“好啊。” 第32章 吃你   直到吃完饭,都没再出现什么大波折。   除了琉夏还去厨房帮忙做菜,她做了一个,蘑菇炒腊肉。   夏季正是吃新鲜蘑菇的好季节,农村的田间地头,只要下过一场雨,就会有很多冒出地面的蘑菇。   如果没下雨,到湿润的林子里去找,也很容易找到。   昨晚就没有下雨,蘑菇是周胜指使燕如早上到林子里去捡的。   当然捡蘑菇这种事,是小孩和老人平常就会做的事情,因为将蘑菇晒干积攒起来,无论是背到码头上去卖钱,还是留到冬天没菜的时候吃,都是很好的选择。   “好香~”   帮琉夏烧火的是周胜老婆张大娘,她闻着琉夏炒得菜,赞叹道。   周胜的妹妹在另一边清洗落了灰尘的碗筷,“是啊,怎么这么香。跟我炒的时候放的佐料一样,都是放蒜末,姜片,干辣椒段,也没多出其他东西来。”   琉夏听到赞美,也还是很矜持的,并没有自夸什么。   也不知道该如果解释自己的炒的菜很香,因为她自己闻起来也只感觉很平常。而且琉夏觉得炒蘑菇的时候不应该配腊肉,新鲜肉应该更好吃,可是周家今天没有新鲜肉。   这时周胜的妹妹放下手里的活儿不干了,跑到灶台边,想要看个究竟。   然后她就找出了原因,“这肉熬的这么干,难怪闻起来香,油都浸到蘑菇里了。”   周小妹的语气一改先前的兴奋,变得又嫌弃又惋惜。   张大娘听了这话也不满道,“这肉会不会不够吃啊。”   周小妹盯着锅里的菜看来几眼,“我看悬。”   就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琉夏的心情就产生了急剧的变化。从被人夸赞时,犹如乘着云气向上飘升,到现在噗咚直接从天上掉进冰水里,中间真是一点缓冲都没有。   现在琉夏站在一旁,就只剩下尴尬了。但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将菜做好,盛起来才算完。   在琉夏盛菜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张大娘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琉夏妹子,你娘家是不是大户人家啊。”   周小妹也好奇的望着琉夏。   琉夏诧异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那里,没有娘家,嫁给穆滨城之前只是一个丫鬟。”   “丫鬟,一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里吧。”张大娘追问道。   琉夏说,“已经有些败落了,现在只有一个大少爷在京城做官。”   琉夏没有丝毫想要掩饰自己过去的想法,所以当别人问起的时候,她就会以实情相告。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不仅给周胜一家人带来了冲击,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整个大青山村的谈资。   当时厨房里有四个人,除了琉夏自己,就只有张大娘周小妹,还有没有上前来,一直在一边洗碗的刘金的老婆。   只是到底是谁,将琉夏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说出去的。琉夏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话刚刚说完,端菜出去的燕如就回来了。   蘑菇炒腊肉是最后一道菜,菜上齐之后,就分成两桌各自开吃。   从昨晚就开始熬的蛇羹,烧鹿肉,蘑菇炒腊肉,煎鸡蛋,清炒红薯藤,丝瓜汤。菜式虽然不多,但分量却是个顶个的充足。   男人们坐的那一桌开始喝酒,酒是赵大海带来的烧酒,酒劲很大。喝开之后,男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也似乎更加亲厚熟稔起来了。   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家长里短的私房话,也大大方方的拿出来交谈。刘金的老婆表现最佳,她很年轻,其实跟琉夏差不多大,可是说起各家各户的隐秘之事来,可谓是如数家珍。   在此期间,琉夏一直听着,没有说话,只等到大家都停歇下来的时候,才适时的询问道,“谁家有各种蔬菜的种子啊,我用家里腌制的野兔干换一点儿。”   张大娘说,“白菜,萝卜的种子,芹菜,莴苣的种子,我都有,这下半年都可以种上。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就各带点回去好了,莫说什么换不换的。”   琉夏也只能应承下来。   拿着种子,琉夏跟穆滨城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的穆滨城一脸严肃,琉夏看到也有些莫名。   琉夏不知道穆滨城到底怎么回事,因为刚才琉夏,一直忍不住偷偷盯着穆滨城,看他喝酒的样子很痛快,吃菜也是一切如常。   只是就琉夏观察,女客中的不过是年老如胖五儿的老婆年近四十,还是不满十岁的燕如,都曾经瞄过穆滨城几眼。   这件事也是正常,好看的人,谁都愿意多看几眼。   反正琉夏翻看着脑海中的记忆,就是找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可是这就无法解释,穆滨城自从踏出周胜的家门,就显得极其不对劲的神态。   没有选择再隐忍,琉夏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怎么了。”   穆滨城循着琉夏的声音,将脸转过来,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严肃表情。可是这次,琉夏抓住了穆滨城不对劲的地方再那里。   他的眼睛里神思涣散,完全无法聚集到一点。   琉夏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怀疑,穆滨城可能不声不响的喝醉了,然而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发现。   很快琉夏及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因为穆滨城转过头看她,眼神过了许久才汇集到她身上。然后穆滨城就猝不及防的,对着琉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甚至带着些许的天真和童趣。   穆滨城说,“我饿。”   琉夏说,“你能自己走回去吗,回去我就给你从新做饭吃。”   穆滨城说,“我不想吃饭。”   琉夏说,“那你想吃什么。”   穆滨城说,“我想吃你。”   “吃我~”琉夏不自觉的把声音放大了,幸好现在四下无人。   穆滨城依旧笑着,他说,“对吃你。你是我的,我不许别人看你。”   有一瞬,琉夏简直要怀疑,穆滨城是不是在故意装醉,可是事实证明,穆滨城真的醉了。   因为他并没有依言吃掉琉夏。   穆滨城在调戏完琉夏之后,以比平常严肃的姿态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然后他直径走上楼,甚至记得脱掉衣服才躺到床上,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正常穆滨城才回归到生活中。 第33章 人都有缺点   所以说人无完人,如果说文学成就,只是穆滨城身上一个微不可查的短板,那么酒量不佳,简直就是他作为大英雄,身上一个不容忽视的漏洞。   以前穆滨城是领兵将领,战胜之后必然要喝庆功酒,所以必须要弥补这个漏洞。可是穆滨城还是没有学会喝酒,他只学会将醉酒表演的不动声色。   可那是以前,现在穆滨城不是大将军,也不是大英雄,而是琉夏的丈夫,是生活在大青山村的猎人。   于是在穆滨城酒醒之后,琉夏很严肃的对他说,“不能喝,以后就别喝。”   穆滨城乖乖受教,“我知道了。”   之后的日子,就向琉夏他们屋前的小溪一样,慢慢的无声无息的流淌。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   琉夏接的十条手绢的绣活,已经完成了。期间她还抽空在屋子后边开出一块菜地,将张大娘给她的种子全都种了下去。   这块菜地穆滨城也很关心,他每天都会从小溪里挑水去浇地,因为一起打猎的时候,周胜对他说,“种菜的话,就是要多多浇水,菜苗才长的快。”   说道穆滨城打猎,以他的能力,其实大可不必跟别人合作。可是山林里可不止有猎物,还有许多的山货草药之类,这些东西穆滨城许多都不认识,而周胜却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已经入秋,虽然天气一样很热,可也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田间的谷子可以收割。   山间的野梨,柿子,板栗和山核桃,同样结满了累累硕果。   板栗和山核桃可能还要等上十来天才能完全成熟,野梨太酸不好吃,可是大青山上还有表皮发红的柿子。   虽然表皮发红的柿子,并不代表真的成熟,可是也能摘下来,拿会家放在草堆里催熟。昨天周胜就摘了一背篓的柿子,然后望着这几颗相邻的,结满果实的树叹气。   “等我收完谷子再来,树上的柿子一定早被鸟雀吃光了。”   周胜家也要收谷子了,他家的田比别家少,因为当初到大青山村来的时候,只有周胜的鳏夫老爹一个大人,那时周胜还很小,所以开荒的时候就比不上别家,开出来的田地很少,到了现在周胜家的田地也很少。   所幸周胜的老爹就会打猎,也把周胜教成了一个猎手,否则周胜一定讨不到老婆。当年他可是三天两头去岳父家里送猎物,以表示将女儿嫁给他,不会少肉吃。   昨天穆滨城也拿着一兜子柿子回家,并且将山上还有很多柿子的事情,告诉了琉夏。   琉夏说,“咱们又没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本来还是想明天去城里交绣活儿,不如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山里摘柿子,就当作休息一天,转换一下心情。”   于是今天清早,琉夏和穆滨城就一人背着一个背篓进山去了。   琉夏依旧穿了粗麻布的衣服,不过她这次学聪明了,她在麻布衣服加做了细棉布的里衬,虽然这样衣服就变厚了,可是天气也在逐渐转凉,现在早晚都能感觉到凉意了,衣服穿起来也正合适。   穆滨城今天也带着弓箭,还带着匕首,不过带着武器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今天没有捕猎的打算,就是单纯的陪着琉夏到山里摘柿子。   其实穆滨城以前吃过的柿子,都比这山里的柿子更大,品相也更光滑饱满。却还没有体会过这种采摘,收获,自己亲手孵熟的乐趣。   虽然柿子树生长的地方,里大青山村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可是敢于把琉夏带到山里去,也算是穆滨城艺高人胆大。   因为很多时候,要从聚拢的树枝草丛里经过,所以有穆滨城在前面开路,琉夏只需要跟在后面走就可以了。   ,由于穆滨城的开路,琉夏行路过程中,除了觉得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蚊子很扰人之外,就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受了。   她还有闲情跟穆滨城交谈,“硬的柿子,真的只需要放在草堆里,就能孵熟吗。”   穆滨城也没有孵柿子的经验,“周胜昨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怕我记不住,还反复说了几次。他还说如果想要柿子熟的快一点,可以在柿子蒂上点上酒,我们不都照做了吗,你就放心吧。”   又走了一段时间,由于道路的崎岖不平,像琉夏这样平时疏于锻炼的人,就不免感到一些疲累了。   起先她还能跟穆滨城有说有笑,现在就只能听见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穆滨城道没有丝毫感到疲累的意思,但是看到琉夏喘着粗气,他停下来说,“休息一下再走吧。”   穆滨城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竹筒装的水给琉夏喝,琉夏喝了水,将背篓倒扣下来坐着休息。   吹着山间拂过的清风,点点细碎的,早晨刚刚升起的鲜红的阳光洒下来。直到此时,琉夏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平稳下来。   “走吧。我们还得赶在中午之前回去呢。”琉夏背起自己的背篓,两个人继续上路。   所幸今天出发之前,穆滨城就是打定主意是陪琉夏到山上转转,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目的性。   这种穆滨城放开速度跑起来,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到,就算跟周胜一起,也最多半个时辰的地方,生生在路上耗了一个时辰。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能把人给急死。   采摘柿子的的过程,非常的顺利。   穆滨城跳上树枝,将柿子摘下来,放在一个布褡裢里。装满一褡裢,就拿下来到在地上,琉夏就负责将柿子一层层整齐的放在背篓里。   看到两个背篓全都放满,树上的柿子还有许多,琉夏就让穆滨城别再采摘了。   她说,“剩下的就留给鸟儿吃吧,反正都是野生的东西,也不能叫我们把好处全占了。”   穆滨城说,“我不摘了,我就在树上看看远处。你要不要也来看看,我觉得这根枝桠挺高大,这里的视野也很好。”   琉夏听到这话,很是心动,可又有些犹豫,她说,“我不会爬树。”   穆滨城在琉夏说话的功夫,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他走到琉夏身边,“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上去。”   这次琉夏没有任何犹豫,依言趴到了穆滨城的背上。   穆滨城说,“抓紧了。”   琉夏刚刚想去注意自己的手上有没有抓紧,没想到穆滨城已经脚下用力一跳,手臂抓住一根树枝再用力一拉,整个人就已经到了柿子树顶上。   速度非常之快,机会在琉夏刚开始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在树上了。   琉夏不知道说什么了,“你,你。吓死我了。”   “速战速决。”穆滨城语调正经的说。   但是琉夏并没有上他的当,因为分明从他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调皮的光芒。一如拿虫子吓唬女孩子的少年。   不等琉夏发难,穆滨城就指着远方道,“你看,很美吧。”   顺着穆滨城的手指,穿过几根小树枝的遮挡,琉夏看到了眼前的美景。   那是一座高山,至少高达千丈,上顶的位置被云雾缭绕,视线被遮挡所以看不到,山下与大青山山脉相连。   顺着穆滨城的指尖,映入琉夏眼帘的,是山腰之上,层层叠叠的红叶,那是一抹瑰丽的画卷,将一种红色细分出来数之不尽的层次。   看到这大自然对色彩的演绎,琉夏简直自惭形秽。   因为从前她一直以为刺绣所用的丝线渐变的色彩,是精妙绝伦的。可是当她看到这自然的色彩,才知道自己以前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琉夏良久没有说话,穆滨城也就安静的陪着她,享受这静逸的时光。   终于,琉夏开口说话了。“我要把这个画面绣出来。”   穆滨城半眯着眼睛,任由阳光晒在身上,听到琉夏的话,也只是淡淡的“嗯~”   但是琉夏的好兴致并没有因此消褪,而是越加兴奋的说,“我绣来自己看,不想卖。”   穆滨城继续说,“咱家不缺钱。”   很长一段时间,琉夏的几近痴迷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这座山。   穆滨城开始解说,“这座山叫做莽山,是区分南北的标志之一,咱们青洲这边属于南方。咱们所在的这座大青山,也是属于这座莽山的支脉。”   这次换作琉夏,“嗯~”   四周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蝉鸣和偶尔的鸟鸣。   琉夏就这样靠着穆滨城的肩膀,在树枝上做了近一个时辰。并且在接下来的冬天,春天,夏天,穆滨城都带她去看莽山。   于是耗时一年的时间,四副一组的传世绣屏问世,后世称作《莽山四季图》,但是作为创作者,琉夏没有给自己的绣品取名字,而且做出屏风日常使用。   不去管未来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两背篓柿子,全都需要穆滨城一个人搬回去。   因为琉夏一背三十几斤重的背篓,才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背篓的绳子,要勒进自己的皮肤里去。   起先穆滨城没发现什么异常,因为对于他来说,背篓的份量简直不值一提。直到看到琉夏痛苦,但还是咬牙隐忍的表情。   带点愤怒的声音响起,“你当我是死人吗,背不动还不知道叫我。”   琉夏弱弱道,“我只是想试试。”   他们在村里住了二十天了,虽然接触的人有限,但是偶尔那些人看她时不信任的表情,还是让她意识到自己干活不太在行。   尤其是在别人看到她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去种菜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琉夏记忆深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做的不好,于是总想找机会证明自己。   穆滨城将琉夏的那个背篓轻松的抱在怀里,叹口气道,“你别太在意别人怎么想。你只要知道,只要明天把那十张手绢拿去卖掉,所得的钱,就比很多人一年到头的收入都多,就行了。   不过我们也不要大肆张扬,免得惹来不必要的人生红眼病。”   “你呢,你力气那么大,也不会嫌弃我吗。”琉夏有些自我怀疑。   任何人都会在某个莫名其妙的时候,产生出这种低落的情绪。即使琉夏刚刚被美景所震撼,也不能不能避免她的意识到自己的缺点时,意识瞬间落入低谷。   因为琉夏是从小就经常被否定的人,而且从人格上的全盘否定,其实她很容易不自信。   就算偶尔有胆大包天的言行,那也是因为她用了长久积攒起来的勇气。   可是穆滨城一手抱着背篓,还能腾出一只手摸摸琉夏的头顶,语调温和的说,“傻瓜。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叫我去拿针,我也是拿不起来的,难道你也要嫌弃我吗。”   琉夏说,“那我们就互相原谅,包容吧。” 第34章 瞬间   带着柿子回家后,琉夏就直径去了书房。   她已经在回来的过程中,对自己想要刺绣的那幅画面,有了清晰的构思。她要将这个构思用图纸记录出来,然后在更直观的感受到之后,再进行细微的调整。   想要绣一幅画,这是琉夏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依照琉夏一直以来的性格,想要做的事情,她就会全心全意的去做,并且将它做好。   于是穆滨城,就只能独自去把柿子用草盖好,因为柿子太多,害怕一下子孵熟吃不完,除了昨天带回来的少量柿子上涂了酒,其它的就准备让它自然孵熟。   穆滨城放好柿子之后,上楼看了一眼,看到琉夏在绘制刺绣的底稿,就没再打扰她。而是自觉的下楼去做中午饭了。   穆滨城虽然时常会自觉的帮忙做家事,可是他在做菜这方面还是不太擅长。到现在为止,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菜式,还是烤肉。   所以琉夏在画完初稿的草图之后,就吃到了丰富的烤肉。   烤肉为什么能有丰富来形容呢,应为肉的种类有好几种,有普通的野鸡野兔,还有香獐子,鱼,和豪猪。   现在是秋天,不仅是谷物和果实丰收,就连山林里的动物,也各个吃的膘肥体壮,为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寒冬做足准备。   野鸡野兔,是穆滨城去巡视自己布置的陷阱时收获的,不仅收获了这些,还意外的抓到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豪猪,可谓是意外之喜。   原先穆滨城是不会布置陷阱的,打猎就全凭自己身体强悍的优势,还有在观察力上的天赋。   可是自从跟大青山本地的这些猎人接触过之后,穆滨城还学会了如何布置陷阱,如何寻找猎物的行进痕迹。   甚至参与他们的集体围猎,那只香樟子就是那次围猎时,分配所得。   当时还分到了半只鹿,他和琉夏当天就把鹿全吃了。当然穆滨城是主力,琉夏只是打打边鼓。不过传说中鹿肉的威力确实不凡,他们两个当晚直接闹腾到后半夜,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   而那只小小的獐子,就一直无人理会,只是用盐腌制好,又挂在锅灶上面熏烤,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放置了十来天。   如果说用陷阱逮住豪猪,尚且有迹可寻。抓到鱼,确实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那是因为,穆滨城做饭之前,随手想要先把菜苗浇一下,提着水桶来到小溪边。   就看到有几条鱼,大摇大摆的在水面上游过。   也许是因为穆滨城当时所站的位置,离溪边还有一段距离,也许因为这些鱼仗着矫捷的细长的身姿,觉得自己的游速很快,所以无惧那站在岸边,呆瓜似的人类。   其中有一条鱼,甚至嚣张的用鱼尾拍打出浪花。   福至心灵,穆滨城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味道鲜嫩的鱼肉了,那条拍出浪花的鱼就为自己的轻狂的举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好吧,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单纯只是穆滨城看到有鱼在自己的眼前游过,就随手一块小石子弹入水中。   那小石子入水之后,竟然没有丝毫的偏离原先的轨迹,只是因为水的阻挡,而稍微的降低了一点速度。   于是一个带绳子的水桶下去,就捞回来一条新死去的鱼。   不过鱼肉的味道真的非常鲜美,看着满桌的烤肉,琉夏第一口吃的就是烤鱼。一条烤鱼,大部分都进了琉夏的肚子。   “肉质鲜嫩。”这是琉夏对这条鱼的评价。   而由于这个评价,这条小溪里的鱼可是遭了殃,因为有一个穆滨城,在隔三差五的打它们的主意。   而穆滨城那不用钓钩,不用渔网,单凭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打到鱼的本事,就变成了这种被大青山村的人觉得狡猾难捉的大白鱼的克星。   索性琉夏半下午就把图样画好了,晚餐的时候,就不用再遭受烤肉宴的荼毒。   睡觉之前,琉夏说,“我明天要去城里,把绣好的手绢拿去交货。顺便再买些丝线回来,我觉得想要把我设想中的那幅图画绣出来,至少要上百种丝线,如果县城里不够的话,再问问马掌柜,能不能从其它地方给我带点回来。”   穆滨城伸手搂过琉夏的肩膀说,“今天你已经够累的了,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没想到琉夏竟然把穆滨城的手推开,带点隐忍的语气说,“疼。”   刚才琉夏洗澡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肩膀,就因为背了一下重物,就被勒出了两条紫红色的痕迹。   没有察觉的时候,疼痛感也仿佛隐藏了起来,当真正发现於痕的时候,疼痛也就随之来袭。犹如撕破伪装现出原形,露出自己尖利爪牙的妖怪一样。   仿佛灼烧一样的感觉,一直萦绕在琉夏的肩头。如果用手去触碰,就会感到非常的疼痛。   不过这样的事情,琉夏又不可能单独去跟穆滨城说。所以才出现了,今晚睡觉之前的这一幕。   穆滨城听到琉夏说疼,转瞬一想,便问道,“是不是今天背柿子的时候压到肩膀了。”   “嗯~”琉夏委屈的将脑袋埋在穆滨城胸前。   看她这个样子,穆滨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拍着她的后背说,“以后做事情,一定要量力而为,不要伤到自己,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琉夏说话的时候,已经带着一点鼻音。   可穆滨城依旧不依不饶,“你伤到自己,我也是会心疼的。你要时刻想到自己在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不需要你时时刻刻自己逞强,你还有我呢。”   穆滨城还有一大堆,从心底涌现出的深情的词句。可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聆听的人已经靠在他的胸膛睡着了。   听到琉夏的平稳呼吸声,穆滨城几乎气笑了。但这一点点怨气,在琉夏将手也搭在他的腰间的时候,就全部消失了。   在这秋意渐浓的山间小屋中,两个相互依恋的人,就这样平稳的相拥而眠。没有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便是时间最温情,最幸福的一个瞬间。 第35章 丰收   昨晚睡的安稳,穆滨城和琉夏也就早早的起来了。   有了前几次去县城的经历,穆滨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不能去的太晚。   因为早点去,县城里汇集的还是方圆三里五里的人。若是去晚了。那些住在离县城十里开外的人都赶到了,到那时想要驾着马车挤进人群,就仿佛旱地行舟一般的移动困难。   两人收拾停当,琉夏检查完自己带的绣活儿,没有吃早饭,天还刚蒙蒙亮,两人就出发了。   琉夏除了第一次跟穆滨城去县城,连村里都很少走到,她原本以为他们今天出发的时间非常的早,路上应该不会遇到人。   可是事实与琉夏的猜想恰恰相反,一路走来,她看到不断的有人从马车旁边经过,甚至有人跟穆滨城打招呼,“到城里去啊。”   因为穆滨城每次驾着这辆马车出来的时候,就是要到城里去。   有人搭话,穆滨城也就回应两句。   不过这次穆滨城没有急着转道到大路上,而且去了村长家,现在正是收谷子的时候,穆滨城想去对村长说,让村长先别卖谷子,他想在村长家买米吃。   到村长家的时候,他们家正在吃饭,不过这次有整整两桌人吃饭,吃的也不再是玉米糊糊,而是大白米饭,甚至还有一荤三素几道菜。   大清早就吃的这么丰盛,因为吃饭的不止村长自家的几个人,还有村长的几个侄子和侄媳,吃完饭他们就要一起下田去割稻子,都是高强度的劳动,农忙的时候村长家和自己的侄子们,都是一起劳作,吃的也是一年到头最好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不管在谁家干活,都是在村长这个长辈家里吃饭,而且这几天村长也绝不会吝啬。   想要当这个村长,不可能没有付出,就算只是当好整个王家的大家长,也绝没有让家里的小辈吃亏的道理。   穆滨城没有下车,在外面的晒谷场里问道,“村长在吃饭呢。”   王猛招呼道,“你们吃过早饭了没有,一起也来吃点。”   穆滨城说,“不吃了,我们今天有事情要进城。我是来跟你们商量一下,等新米出来,有多余的话,可以卖给我一点。   价钱就跟县城里一样就行了,这样既省得你们挑到县城里去卖,也省得我去县城买。”   听到穆滨城的话,还不等村长开口发话,村长的一个侄子就对穆滨城说,“也不用你拿钱买,听说你打猎很在行,前天我就看到你打了一只大山羊,你可以直接拿猎物来跟我换。”   穆滨城回想一下说,“那只山羊啊,我昨天晚上就吃完了。”   这次连村长都惊讶了,“吃完了。”   “吃完了。”穆滨城将村长的话复述一遍,可是跟那充满疑惑的话不同,穆滨城回答充满了肯定。   王猛听到穆滨城的回答,不可置信道,“你每天都能打到猎物,难道全都吃完了不成。”   这次穆滨城都不说话了,只是点头表示肯定。   在座的人都觉得无言以对,只有村长以一个亲近老人家的角度劝慰道,“平时生活还是应该节省一点,真到急需的时候,才有家底拿得出来。不说什么三灾五病,最多再过两个月就要入冬,到了冬天打不到猎物,我看你要怎么办。”   琉夏一直在旁边听着,虽然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就算穆滨城再能吃,他们也绝对不存在饿肚子的危险。同时也知道,村长既然愿意这样说,也就是没有把他们当作外人,所以也只能乖乖的听着。   琉夏以为穆滨城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所以也就没太去注意他的表情。   没想到的是,等村长说完之后,琉夏却感觉穆滨城突然捉住自己的手,他说,“我家琉夏手巧,光是刺绣,一个月就能赚一两银子,就足够我们一年买米的钱。”   如果穆滨城需要靠吃米饭,来填饱肚子的话,当然是不够的。可是穆滨城还是主要靠吃肉,如果一两银子只是给琉夏一个人吃的话,那就是绰绰有余。   听到穆滨城的话,琉夏终于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脸上,刚好就看到他脸上尚未消散的,带有炫耀性质的笑容。   就像许许多多的人,会情不自禁的炫耀自己的珍宝。而穆滨城也是在炫耀珍宝,不过他的珍宝不是别的,正是他的妻子琉夏。   既然感受到自己被当作珍宝一样的对待,琉夏当然不会去拆穆滨城的台,面对村长一家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只能回以温柔的微笑。   不再耽搁,穆滨城说,“买米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村长说,“好吧,反正都是要卖一些的,卖给你也行。”   这时穆滨城正好看到,村长家的大孙子王旭,由于要赶着去上学,已经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快速吃完饭了。就说,“王旭上来,我也是去县城,可以顺便送你去学房。”   王旭毕竟是个孩子,听说可以坐车去县城,当然很愿意。可是就像当初他不敢擅自接穆滨城递给他的糕饼一样,他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并没有咋咋呼呼的直接上穆滨城的车,而是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自己爷爷,因为他知道爷爷是家里能做主的人。   村长对穆滨城说,“那就谢谢穆小子了。”   “不客气。”   于是原本是琉夏跟穆滨城一起坐在车辕上,变成了琉夏坐进车里,王旭跟穆滨城坐在车辕上。   不是穆滨城他们不愿意让王旭坐车里,而是他自己死活要坐在外面。当车经过村子里,琉夏从车窗上看到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孩,终于知道王旭非要坐在外面的原因。   一大早就遇到两个爱炫耀的家伙,琉夏心里也是一阵无可奈何。   经过稻田的时候,田间就已经有许多劳作的人,他们就是想趁着早上的时候干活,会凉快一点。   车子经过的时候,田里的人会抬起头来看他们。琉夏也在看这些人,在一片金黄饱满的谷穗中间,露出一种满含丰收喜悦的笑脸。   看着,看着,琉夏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也仿佛被这弥漫在天地间的喜悦气息所感染。   “不知道今年税务官还会不会到我们家来。”沉浸在喜悦气氛中的琉夏,突然听到这句话,犹如有人用一盆冷水将她从美梦中叫醒了。   说话的人是王旭,从他的话里,琉夏听到了浓浓的惋惜味道。   就听到穆滨城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喜欢税务官。”   王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解释说,“每年秋收过后,税务官到我家住的时候,就会拿钱给爷爷,让他买酒买肉,那两天是家里一年到头吃的最后的时候,比这几天吃的还好,比过年都好。”   穆滨城问,“那你为什么说不知道今年税务官会不会来,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说,“我在学堂里听说,县老爷立了大功,升了官,现在已经被调走了。新的县老爷还要过两个月才会来上任。”   穆滨城说,“你安心读书,操心这些做什么,县里还有县丞,主簿,他们自会操心收税的事情。” 第36章 进城   刚到县城,王旭就下车了。学堂的位置,当然不可能在靠近集市这一边,这边太吵了,更本无法让人专心学习。   “谢谢”王旭道谢之后,就背着自己的书包跑开了。   还好,虽然在村长家耽搁了一下,但是马车的速度,可比别的走路的人快很多,所以到县城的时间还不晚。   虽然陆陆续续有人从各个路口涌入,但路上还是留出来许多空隙,不至于像之前那次一样,马车挤在路上动都动不了。   以前穆滨城为了不被堵住,都是选择下午来县城的,可是这次不同,他们想要买一点新鲜的水果,蔬菜,还想买一点花草回去种植,而这些东西都只有在早市里有卖。   没有在集市上久留,穆滨城直接驾着马车,去了码头那一边,这几次进城,穆滨城已经摸清楚,在码头那边,有一个专门提供给各路商家停放车马的地方。   既然要去码头那边,自然是先去把绣活交掉。   马掌柜也已经早早的把兴源绸缎庄的门打开了,看到琉夏来,立即亲自笑盈盈的迎上来。   “嗯,不错,不错。”在迫不及待的看过琉夏的手帕后,马掌柜到没有故意藏着掖着,或是故意贬低的意思,而是毫不吝啬的大加赞赏。   马掌柜将约定好的,一两银子零一百文钱拿给琉夏。琉夏没有收,而是说,“我今天来是打算购买一些自用的丝线,等我选好了,再一起算钱吧。”   最后琉夏整整选了一两零五钱银子的线,有一百多种,颜色,粗细,质地不同的线。为什么不单单说是丝线,因为琉夏除丝线之外,还大手笔的买了金线,绒线。   一银两多银子,不仅没有拿到手,又硬生生的花出去五钱银子。   马掌柜收琉夏前的时候,用略带担心的语气问道,“我们先前可是说好的,要长期供应手帕给我们的,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凭证,但是做人还是要言而有信。”   马掌柜看到琉夏买这么多线,心里其实很是担忧,甚至更阴暗的想到,琉夏是不是在别处接了什么似活儿,不打算做绣手绢的事情了。   可是他毕竟是久经商场的老手,十分的担忧,说出口的话里,却只表达出三分。他也知道,不能把姿态放的太低,否则就要变成他们堂堂兴源绸缎庄在求人了。   琉夏听出来马掌柜话中的担忧,但是她自问没有别的心思,并不想换一家合作,也就如实的回答道,“我买线来是想绣一些自己的东西,至于手绢的事情,我还是会继续做的。”   琉夏感觉,马掌柜听了自己的话,眉目都疏朗了起来,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简直像是要开出花来一样。   这次马掌柜到没有故意隐藏自己高兴的情绪,就是想将自己全部的善意表示给琉夏知到。   绣十张手绢的材料,打从琉夏一进门,马掌柜就让伙计去准备了。   琉夏这边刚说要走,新的材料也就立马送到了她的手中。   “那我们就先走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穆滨城,礼貌的对马掌柜说了一句,就拉着琉夏走人。   马掌柜看到他们都快走出店门口了,才想起来客气道,“怎么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穆滨城说,“下次吧。”   “慢走,路上可要当心了。”   马掌柜像是想起来什么,叫住穆滨城,“穆小哥,你们是住在城外吧。”   既然听到这样正式的询问,穆滨城他们也就不得不停下来,看看马掌柜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面对马掌柜的询问,穆滨城点点头当作回答。   马掌柜说,“看我这脑子,自打刚才你们一进门,我就应该跟你们说的。下次你们进城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怎么回事。”穆滨城不解道。   马掌柜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道,“太子妃诞下皇孙,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并且免除徭役一年。”   穆滨城道,“你是害怕那些罪犯被放出来以后,又再捣乱。”   马掌柜说,“是啊,我就一直不觉得大赦天下这种事情,对于我们这种奉公守法的人,有什么好处。那些罪犯被放出来,才真是麻烦多多。”   这次再没有什么话要说,穆滨城他们倒是很顺利的辞别了马掌柜。   不过现在穆滨城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就是从马掌柜那里听到的消息。太子妃诞下皇孙。   他知道,太子的第一个儿子,的确不是太子妃所生,而是一个宫女所生。   皇帝因为担心子嗣的问题,很早就给太子塞了很多宫女,太子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早在去年,在不满十五岁的年纪,就生下了皇孙。   而大皇孙出生的时候,太子妃甚至还没有大婚,而且蜀地的战事也尚未结束,所以并没有大赦天下,免除徭役的举动。   穆滨城的想法却是,皇帝还是太着急了。就穆滨城所见,古往今来的史书中记载,这种庶长子,嫡次子的事情,一旦出现在皇帝身上,之后的一场争斗,几乎变成了一种避免不了的事情。   就算皇子自己不想争夺,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会裹挟着他们不停的争斗。   “我们要去吃早饭吗。”琉夏的话打断了穆滨城脑中所想的事情。   穆滨城开着笑脸望着自己的妻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普通百姓了,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   而且还是自己好,就守着琉夏一个人,日子就会平安静逸的流淌。   穆滨城可舍不得,再让其他人插在他们两个中间,他甚至舍不得看到琉夏脸上流露出任何一点难过的神情。只要想到那样的画面,穆滨城都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泛出苦涩的气味。   琉夏说,“吃个早饭而已,你用的着这么艰难的考量吗。”   穆滨城说,“码头这边,有一家羊肉汤店,味道不错。我们今天早晨就吃它吧。”   “这么早就吃肉。”琉夏虽然嘴里抱怨,可是脚步依然跟着穆滨城走。   穆滨城说,“你可以吃泡馍,老板说自己是西北那边的人。” 第37章 意外事故   “好吃吗。”穆滨城问道。   琉夏喝一口碗里牛乳一般白皙的汤,似乎在回味,过了许久没有回答穆滨城的问题,场面陷入沉默。   但这样的沉默,并没有使气氛陷入尴尬的局面,因为两人的相处,已经到了即使不说话,时光也能自然流淌的地步。   穆滨城没有执着于琉夏的回答,在她仿佛陷入沉思中的时候,就继续吃着自己的那份特大碗羊肉汤。   直到穆滨城都快要吃完了,琉夏突然惊喜的抬起头来。   她说,“我尝出来了,他们在炖汤的时候,放了新鲜的甘蔗。以后我们自己做羊肉汤的时候,也可以放点甘蔗。”   “好啊。”穆滨城已经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了。   吃完早饭,走在路上,橘黄色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可以想见,待会一定会很热,所以他们加快了脚步。   在早市上,迅速的买了许多便于存放的菜,比如土豆,莲藕,大白菜,还买了半扇排骨。   “你这样不好提,要不然我们先去把东西放好,再去买花吧。”琉夏担忧的看着拎着几个大竹篓的穆滨城。   穆滨城说,“我能提动,把东西买齐,我们就直接回去。”   可是在集市里转了一圈,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卖花的地方。到是遇到一个卖桂花糕的大娘,琉夏就买了三斤。   洺城还算是一个繁华的码头,又不是什么穷山僻壤,不至于连一个花店都没有。   跟卖桂花糕的大娘打听之后,琉夏他们终于才知道,花店的位置,也在码头的这边,所以他们正好可以返回寄放马车的地方。   根据大娘的指路,要从集市到码头,在琉夏他们面前,就有一条近路。   不过要穿过一条巷子,这条巷子的两边都有人家居住,因为巷子狭小,看起来十分阴暗,所以平常从这里经过的人不多。   如果只有琉夏一个人,她可不敢独自一人从这样阴暗的小巷子中经过,可是再加上一个穆滨城,她就无所畏惧了。   琉夏打头走在前面,穆滨城提着东西走在后面。自从走进这条巷子,阳光就被隔绝在外,这里仿佛是一个禁止阳光入内的地方。   其实这里是许多人家的后门,又因为连接集市和码头,经常有人走动,虽然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气味里混杂着发霉的气息,但是这里的环境,并没有琉夏想象中那么脏乱,甚至各家各户门前都很整洁。   人走在这种气味难闻的地方,当然会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的离开这里。   此时琉夏只管闷头走路,那里还有东张西望的闲情。   然而意外就适时的出现了,仿佛上天在向他开一个恶意的玩笑,警告她,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要放松警惕。   “小心。”穆滨城虽然快速的扔掉了手中这一堆碍事的东西,可是还是没有来得及把琉夏拉开。   有一个人从旁边的墙上掉下来,那人正好落在琉夏脚边,然后将她也绊倒在地。   此时穆滨城已经将手里碍事的东西,全部丢掉了,他当然是选择先去扶起琉夏,查看她的伤情。至于那个将琉夏绊倒的少年,他正在艰难的自己爬起来。   穆滨城蹲下来,让琉夏的后背斜靠在他的胸前,琉夏就自然的用手环住穆滨城的脖子。   她说,“我觉得脚好痛,站不起来了。”   穆滨城脱下琉夏的鞋袜,将她的脚部和腿部都检查了一番,除去两个膝盖上的擦伤,还有右脚的脚腕扭伤,穆滨城仔细的摸过之后,判断琉夏并没有伤及骨头。   幸好伤的不严重,单是看着琉夏洁白的皮肤中,红肿起来的脚腕,穆滨城都觉得刺目的难受了,要是发生更严重的伤害,穆滨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当看到琉夏摔倒的那一刻,穆滨城的心整个都慌乱了。那颗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能凌然无惧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化为一块冰晶,脆弱的不堪一击。   穆滨城真的要发自内心的感谢上苍,幸好他的琉夏没事。   等检查完琉夏的伤势,穆滨城才有心情去处理其他的事。   准确的说,就是那个绊倒琉夏的少年,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四个彪形大汉摁倒在地,双腿双脚都被人压住,嘴里也被塞上了布巾。   这件事的进行过程非常快,手法也非常专业,并且就在穆滨城的面前明目张胆的进行,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看到。   穆滨城看到了,但是他在查看琉夏的伤口,完全不想去理会那个绊倒琉夏的人。   倒是琉夏看不过眼了,询问道,“你们凭什么绑他。”   那个少年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的用额头抵着地面,听到琉夏的询问,就仿佛溺水的人,看见眼前飘过一根稻草。虽然明知自己就算抓住稻草,也不过是连同稻草一起沉入水底。   可是那是人求生的本能啊,他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啊~~~”摁住他的人,原本以为这小子已经老实,也就不自觉的放松了一点力道,没想到突然他又突然挣扎起来。   他的眼睛望向琉夏的方向,脸上已经被眼泪鼻涕沾满。突然他的眼睛看向穆滨城的方向,他死死的盯住穆滨城,目光像是能将穆滨城整个人穿透一样。   被这样强烈的目光看着,穆滨城当然想起来这个少年是谁了。   这就是当初将马车卖给他的那个少年,穆滨城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葛斌。   还没等穆滨城做和反应,就有人回答了琉夏的问题。其中一个按住葛斌的男子恶狠狠的对琉夏说,“衙门公干,闲杂人等,少管闲事。”   这时,从后面已经打开的房门里再走出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卷曲的胡须遮住了半张脸,两个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凶煞之气。   他一挥手,示意按住葛斌的人,将他压到会身后的院子里去。   “且慢。你们明明穿着便装,有什么证据说自己是公差,”穆滨城说。   那最后走出门的人,明显是这群人的头儿。他打量了穆滨城一眼说,“我认识你,就是那天打伤钱景的人吧,那天我就跟在前任县太爷身边。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莫要仗着自己有些许武力,就妄想跟朝廷作对,小心将你判成乱党,那钱景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呵呵。”琉夏笑道。   他恶狠狠的怒吓道,“臭婆娘,老子好言好语跟你们说话,你不听也就罢了,还竟敢嘲笑老爷我。”   这人的确是洺县的班头,那天捉钱景的时候,他也的确跟在县太爷身边。   只是县太爷本就在外间,他一个班头,也就隔得更远了,并没有看到穆滨城究竟是如何伤到钱景的。他能记住穆滨城,还有赖于罗员外赠与穆滨城的二十两黄金。当时可是把一众县衙的人嫉妒的够呛。   但如果是当时亲眼看到穆滨城动手的,洲府衙门的公差,见到穆滨城,就绝对不敢造次。   琉夏也是仗着穆滨城在旁边,讥讽道,“我笑你做贼心虚。”   班头气急败坏道,“把这两个妨碍公务的人抓起来。” 第38章 一枚铜钱   洺县的班头脾气不好,差役也嚣张的不象话,一言不合,就打算捉拿穆滨城和琉夏两人。   但是他们同样也很谨慎,没有因为听到班头的命令,就一股脑的冲上来,而是有人一掌横砍在葛斌的后颈,先将他打晕。   他们不想再出现任何纰漏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其实从穆滨城他们两个人,正好撞到这里来开始,就算他们没有主动挑衅的嫌疑,差役们也在彼此的眼神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要让这两个人消失在这个世上,以免消息泄露。   只要一想到事情败露后的下场,在场的五个人就吓得打个寒噤。   当然差役们这么想的时候,是要将葛斌压回去之后,再出其不意的动手。却没想到,那女人竟如此厉害,还敢主动惹怒班头。   要知道,洺县的班头刘威,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此人脾气极为火爆,除了面对官老爷的时候,会收敛一点,对师爷都常常怒目而视。对待地位比他低的手下,或是路边遇见的市井平民,稍有不顺心,他就会动手打人。   而与刘威熟识的人,却更加的知道,刘威最瞧不起的就是女人,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女人都是贱种,只要狠狠的打,就会老老实实的像头老牛一样干活儿。”   还说过,“女人不该抛头露面,明明就是靠男人养活的蛀虫,猪仔,还要出去张扬,就是着实该打。”   当喝的耳憨酒热的时候,差役们也高声称赞,附和着刘威的高论。   可是刘威今年四十岁,先后娶过四个老婆,其中三个上吊死了,还有一个是跳河。   就是他现在暂时没有老婆,但是他依然信奉,只要有钱,要多少女人都可以。虽然这次让媒人去说亲,久久没有结果。但是他想着,要是实在娶不到,就买妾,反正都一样。   对女人一向看不起的刘威,今天被琉夏两次插话,他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压抑不住的怒火,简直就快要喷涌而出了。   而发怒,就让刘威头昏脑胀,丧失基本的判断力。   若是按照平常,他抓捕犯人时,会经过谨慎考量。为了不让自己受伤,他可是有很多手段。甚至不惜使阴招,比如抓犯人的亲人做陷阱,用毒等等。   不过在刘威眼中,就算穆滨城如何厉害,他怀中的女人就是一个拖累,一个天然的陷阱。   他没有动手,刘威相信以四人之力,便足以拿下带着一个拖累的穆滨城。   在刘威想来,就算穆滨城再厉害,可他的四个手下,各个也是练家子出身,就算一个不敌,但四个加起来,任他武功再高,也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他悠然的站在一边说,“既然你们跟这只会逃跑的小耗子认识,那就让你们在黄泉路上作伴吧。谁叫你们运气不好,走这条路,…”   ‘路’字尚未落地,将琉夏背起来的穆滨城,已经一人一脚,将四个恶狠狠冲过来的人,踢的口吐白沫倒地不醒了。   刘威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不过眼睛一转,他就有了对策。   叟~从刘威抬起的胳膊上射出一支短箭,这么短的距离,他就不信穆滨城能躲过。   他的嘴角向上翘起,这袖箭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还是之前战乱的时候,从一个战败逃亡的将军那里夺得。   当时洺县是杨老县令的私人地盘,那时刘威就是杨县令手下的班头。   从前乱世的时候,要是有强大的军队路过洺县,杨县令就投降对方,他就依然是县令。有小股败军逃到这里,他就组织人手杀了对方。   那个袖箭的前主人,就是刘威亲手所杀。他和一个手下,躲在草丛里,用绊马索将对方绊倒,然后刘威冲在最前头,一刀就把那人给砍了。   刘威将收刮到的袖箭,呈献给杨县令,杨县令说,“我一天到晚坐在县衙门里,安全的很,那里需要这种东西。倒是小刘你,总是要面对危险,这袖箭你就拿去防身吧。”   刘威激动的谢过杨县令之后,这袖箭就成了他珍藏的战利品。   后来安国的军队打到南方,杨县令也同样马上就投降。   最早三年,朝廷依旧让他做洺城的县令,只是到了第三年,杨县令敏锐的擦觉到了风向有变,就自己主动向上司递交辞呈,称自己年迈昏聩,不足以胜任县令的职位,自请去职.   辞官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上面的确已经有将他裁撤的意图,就是还没有抓住他的把柄。   毕竟杨县令在战时的表现,实在时远近闻名的狡诈。而这样的狡诈,是安国稳定下来之后,就无法忍受,一定要铲除的疾患。   而杨县令选择退让,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实力。虽然前任县令在洺城两年,可是手底下的人,全是杨县令手底下的原班人马,上到县丞主簿,下至县衙里的花匠厨子。直到现在,县衙里的每个人,都是每个月从杨府领取薪俸,   事实上杨县令对于整个洺县的掌控,从来没有消退过,他依旧还是洺城实际上的主人。   这也是安国许多地方的真实情况,安国才建立五年,还没办法彻底铲除,这些根深蒂固的乡绅势力。   今天,刘威和这四个差役,就是在为杨老县令办事。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新任的县太爷,沉入城外的洺江中淹死,并且制造出意外的假象。   动手的时机,就在今天晚上。   而且刚才杨老县令吩咐道,“人一定要是淹死的,尸体捞上来,还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杨老县令派了八个人,看住新任县令,连同他的两个随行人员,原本以为万无一失。   可是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还能闹出事端。两个大人佯装反抗,当人们全部都去制服他们两个的时候,这个被差役们忽略的少年,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这座院子。   余光瞥向地上那个晕倒的小崽子,刘威觉得,事情最终还是能够完美解决。新县令的确是要淹死,但是他带的这两个跟班,却是怎么死都可以。还有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碍事的,全都快刀斩乱麻的杀掉好了。   可是很快,现实就狠狠的给了刘威一个耳光。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整个表情都扭曲了。   他看到了什么,如此接近的距离,飞速射出的一支箭,竟然有人能够徒手接住。   穆滨城看着两指中间夹着的这支箭,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只粗钢针。它没有箭羽的部分,仅仅有个箭头,箭杆也只有一根指头的长度。   虽然这巷子里光线不好,但是以穆滨城的绝佳视力,还是能看到箭尖泛出幽蓝颜色。这次轮到穆滨城脸上露出笑容了,他对刘威说,“这东西看起来毒性很强啊~”   看着穆滨城的眼睛,刘威的心脏咯噔噔乱跳,脑子里像是有一个幽怨的伶人,在唱着,“吾命休矣。”   虽然之前没亲眼看到穆滨城出手,可是穆滨城干净利落打晕他四名手下的事情,还近在眼前。更何况钱景短暂扣押在县衙的时候,刘威可是亲眼见过他手腕上的伤口,据说就是被穆滨城射出的瓷片所伤。   以前刘威就知道穆滨城擅长射术,但他以为穆滨城只擅长射术,并没有将他的拳脚功夫放在心上。可他的四名得力手下,用自己的切肤之痛,像刘威证明了穆滨城的厉害之处。   现在袖箭到了穆滨城手里,刘威就吓的跑都不敢跑了。   他陪着笑脸说,“你不要冲动,你可知道,袭杀官差的下场。”   琉夏说,“明明是你想杀我们,现在怎么有脸来倒打一耙。”   就在琉夏说话的功夫,刘威可没有闲着,他的眼睛四处乱飘,试图给自己寻求一线生机。   但是感受到穆滨城如影随形的目光,刘威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用语言跟穆滨城周旋。   他说,“只要你今天放了我,我保证可以给你三百两银子,比上次罗员外给你的还多。”   “呸,谁稀罕你这点钱。刚刚骂我们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怂了。”依旧是琉夏在回答他。   刘威看到穆滨城迟迟没有动手,以为穆滨城不敢伤他,又恢复了些许嚣张的气焰。他对琉夏说,“男人说话,你个小娘们儿别插嘴…”   “啊~”刘威骂琉夏的话尚未说完,疼痛就淹没了他的神经。   就在琉夏说他们不稀罕钱的时候,就从背后,悄悄的塞了一枚铜钱,到穆滨城空着的那只手里。   刘威一直注视着穆滨城手中,那支带毒的袖箭,并没有注意到琉夏的动作,再加上他一贯看不起女人。那知到头来伤他的,却是这个可恶的女人,递出的一枚铜钱。   铜钱射在刘威的右腿膝盖上,深可入骨,他已经失去了行动力,只能瘫在地上惨叫。   穆滨城失去与刘威周旋的耐心,打算把葛斌弄醒,问清事情的究竟。 第39章 围观者   刘威还在那里拼命的叫嚷着,声音尖利而凄惨。   按理说这巷子里也有其他的住户,应该能听到刘威的声音。就算刚刚争执和打斗的时候,太过于速战速决,还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自从刘威受伤开始,他就在不断的刻意对外发出信号。   但是这巷子里依旧鸦雀无声,不仅周围没有一个住户出来一探究竟,就连路过这巷子的行人,也一个也不曾有。   对此情形,就连琉夏都有所警觉,她依旧被穆滨城背在背上,这样的话,不管接下来再发生任何不确定的危险状况,都不会出现顾此失彼,因为发生照顾不周却让琉夏受伤的事情。   琉夏趴在穆滨城背上,头就放在穆滨城的肩膀上,于是她凑近穆滨城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放他继续这样吼下去,会不会把周围的邻居都招来。”   看到这躺了一地的人,琉夏多少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待会儿真有人来问起的话,她应该怎样快速准确的解释事情的原委。   然而穆滨城向四周看了一眼说,“不必担心,周围没人敢出来。”   穆滨城说话的声音很大,就不止是琉夏能听见了,简直方圆十丈范围内都能听见。   如果琉夏只是担心,被周围的邻居听到的话。那么穆滨城是知道,周围的邻居已经听到了。   不管是官差一言不合就抓人,还是官差被要抓的人给打成重伤。   不是从刘威受伤惨叫开始,从争执刚刚开始的时候,穆滨城就听到,周围的墙壁之后,开始出现急促的呼吸声。就像躲藏在树丛里的野兽,穆滨城早已通过呼吸声确定了位置,而对方还以为影藏住了身形,就万事大吉。   不仅是墙后面有人,就连后来走进巷子的人,也被人强行拉住,躲进了墙的后面。这里毕竟是连接两处繁华所在的道路,怎么可能长时间,没有一个人经过。   穆滨城有两次,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可是总是不等那声音走到近前,就会被人中途拦截。   可能不只是现在的打斗,也许之前官差们将葛斌抓到这里的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已经察觉到了。不然这次打斗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躲在靠近这面墙的地方。   所以事情并不如刘威他们想象的那般隐蔽,也许这件事情有许多的人知道,可是对于那些只敢悄无声息躲在墙后的人,也可当作没有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存在。   因为四周没有‘人’存在,所以穆滨城大声的说话之后,除了刘威有了一些变化,并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声音。   听到穆滨城的话,刘威的叫声都停滞了一瞬。   刘威是十三岁就敢面不改色杀人的家伙,曾经在打斗过程中受过的伤不知凡几。   不过是膝盖受伤而已,跟胸前遭人横砍一刀相比如何,扒开刘威的衣服,就能看到一条从右肩蔓延到左腹的狰狞疤痕。   所以对刘威而言,这样的疼痛是可以忍耐的,但他选择放声大叫,其目的就是为了给留在房子的同伴发出信号。   刘威的目地,并不是为了让房子里剩下的四个人来救他,因为以他知道,以穆滨城的武力,再来四个人也是也来无回。   刘威是想让人去杨府通风报信,而这么久无人从房子里冲出来,刘威判断自己的希望已经实现了。   他的愿望的确实现了,因为穆滨城也看到,有人在刘威他们走出来的那座房子的围墙上,冒了一下头。短短的一瞬,当他看清楚这里的情形后,就迅速的后退。之后房子里,就再也没了声息。   既然暂时无人打扰,穆滨城就按照原本的计划,先将昏迷的葛斌弄醒,问一问他事情的原委。   掐住这小子的人中,很快,陷入昏迷的葛斌就恢复了意识。   穆滨城将葛斌嘴里的布巾扯开,就退开一点,留给他一个思想回笼的时间。   果然他挣扎着爬起来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然后突然他说,“快去救我舅舅。不对,应该是洺县的新任县令。”   穆滨城问道,“你舅舅是洺县的新任县令。”   这次葛斌的终于恢复了正常,“恩公,谢谢你之前给我的银子。让我娘最后一段日子,能有可口的饭吃吃。说起来终究是福薄,没等的舅舅回来,就去世了”   这个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少年,不仅是早当家的问题,简直有点老气横秋了。不过这是他舅舅应该操心的问题,穆滨城一个外人可没有这样的权力去过问。 第40章 跑了   看到穆滨城迟迟没有行动,葛斌焦急的催促道,“我舅舅就被关在后面的这座房子里。”   穆滨城不慌不忙的问道,“房子里有多少人。”   敌人躲在房子里,这种情况下是敌暗我明,在没搞清楚基本情况的时候,穆滨城可不会冒冒失失的冲进去。因为他这样做的的话,就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更何况他还带着琉夏,琉夏已经因为这件原本与他们不相干的事情受伤了。   如果再出意外,穆滨城觉得自己可能会忍不住责怪葛斌,即使知道,葛斌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而且穆滨城还知道,自己不仅会迁怒葛斌,更加会责难自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他绝对不会贸然行动。   也许有人会觉得,琉夏岂不是变成了他的弱点,让他丧失勇猛的劲头。可是穆滨城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时时刻刻牵肠挂肚,是一件让他甘之如饴的事情。   因为失去亲人,失去战争,他其实已经一无所有。   就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一个人,以一种强行介入的姿态,闯入了他的生活。这个人就是琉夏。   琉夏没有使他失去勇气,而是增加了他的责任。如果没有琉夏,他将会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荒废自己,或者在一件无关紧要的时候抛弃生命,这就是穆滨城在认识琉夏之前,对自己命运的预测。   而现在,穆滨城再也不会这么想,他觉得心中一片安定。他还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使之幸福美满。   所有的想法,只不过是穆滨城脑海中的一个闪念,葛斌依旧显得十分焦急。   葛斌快速的回答,“他们一共是九个人,这里有五个,里面就还剩下四个。”   “认识路吗,待会儿躲在我身后,给我指路。”穆滨城对葛斌说。   “认识,认识。”说着他已经到了那房子的门前,像是要跑到前面去给穆滨城带路,而不是躲在他的后面。   对方好歹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所以穆滨城好言提醒道,“你冲在前面,就成了活靶子,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听到穆滨城的话,脸色明显一变,可是他依然僵直脖颈说,“我不怕,如果不是我人小力弱,一定要亲自把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打的哭爹喊娘。”   不说穆滨城,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琉夏,都觉得葛斌是少年人的心性发作,不肯服输,喜欢逞强。   不过面对喜欢逞强的少年,硬碰硬,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于是琉夏决定自己先屈服,她拍拍穆滨城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落地之后,穆滨城一只手搀扶着琉夏,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琉夏对葛斌说,“你把我撞伤了,难道就想跑。还不快过来扶着我。”   穆滨城皱着眉看向琉夏,很明显是在询问琉夏,在他背上挺好的,怎么要这小子来扶。   穆滨城低声对琉夏说,“他们是县衙的差役,被绑的人是新任的县太爷。我们的敌人,肯定是在洺县实力强大的地头蛇,你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否则这路边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穆滨城可是清楚,周围这些静默无声的隔墙后面,都是耳朵。   这些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即使差役已经被打倒,即使从葛斌的口中得知被绑的人,是新任的县太爷。   那他的们的选择就很明显了,就算不得罪穆滨城他们这边,但是绝对不会站在他们这边,而且一有情况,说不定还会给他们的敌人通风报信。   无论如何琉夏必须留在他身边。   葛斌在穆滨城说话的当口,已经来到他们身边了。琉夏说,“我知道不能离开你身边,但是你被着我太碍手碍脚了,我和这小子,就跟在你身后,你只要时刻记得保护好我们就行。”   葛斌对琉夏说,“我叫葛斌。”   琉夏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对穆滨城说,“我和葛斌就跟在你身后。”   “好”穆滨城沉声道。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穆滨城脚下蹬地,琉夏还没来得及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刘威的身边,一脚踢出,于是世界突然之间就安静了。   不仅是安静了,对于刘威,穆滨城下脚真叫一个狠,一脚踢在脸上,脸瞬间变形,吐出一口带着牙齿的血,身体都从原来的位置偏移量几分。而当他的上身也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这个人虽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可是将他留在这里终究是个祸患。   而且他之前对琉夏的态度,早就让穆滨城觉得非常不满了,所以下手的时候,就难免比别的那些差役重了几分。   穆滨城一个人打头走在前面,葛斌扶着琉夏走在后面,谨慎的走进了那扇始终打开着的房门。   不用特意查看,穆滨城知道后院里没人,没有呼吸的声音,也没有心跳的声音。   在门口的时候,他都已经仔细的感受过了。   但是最危险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来自这个草木凋零,看起来就荒废了许久,无人打理的院子,这里太空旷了,不适合人躲藏。   院子后面有三间屋子,门户紧闭,院子离屋子之间有两丈的距离,还有墙壁的阻隔,这次穆滨城就不敢断定,那间屋子里有人了。   “我舅舅他们就被绑在中间的屋子里。”葛斌悄声对穆滨城说。   葛斌的话音刚落,穆滨城就踢起院子里的一块鹅卵石,“咚~砰砰~~”   鹅卵石撞开房门,两扇门重重的弹在墙上。   霎时间,屋内的情形一览无遗,除了一个躺在地上挣扎的人,再无其他。依样画葫芦,另外两扇房门也被穆滨城打开,果然没有人。   这是葛斌已经率先冲入那个有人的房间了,他扯开地下那人嘴里塞着的布,焦急的问道,“赵大,我舅舅呢。”   被绳子捆住的赵大,回答道,“刚才,沈大人被他们打晕抬走了。” 第41章 事情经过   赵大伤的并不严重, 据他自己所说, 他身上显眼的那些外伤, 都是在跟葛斌的舅舅假装内讧打架, 给葛斌创造逃跑机会的时候弄出来的。   给赵大松绑之后,他将整件事的经过, 简要的告诉了穆滨城。   起因很简单, 就是葛斌的舅舅,新任洺县县令, 沈宣沈大人,今天早晨刚刚来到洺县地界的时候,看到有人强抢民女,就以自己县令的身份上前阻止, 那知道对方并不买账。然后在事情发展过程中,闹出了人命。   于是双方的冲突,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事情就发生在洺江边上,一行人在一艘租来的船上,发现冲突已经无法收拾之后,又听到了杨家大少爷的名号,船夫为了不引火烧身,吓的跳船浮水逃跑了   船夫的行踪杨家不关心, 因为船夫跟那些躲在墙后的耳朵一样, 这些人都惧怕杨家的威权,对于这些完全驯服的人,杨家从来都不会放在眼里。   当时沈宣身边只带着三个人, 一直跟随他的一个书童,不满十三岁的外甥葛斌,还有就是从历城调集到身边的差役赵大。   在历城的时候,赵大和葛斌在街上再次相遇之后,赵大就一直对葛斌照顾有加。甚至在葛斌母亲去世之后,还是赵大帮葛斌主持的丧葬事宜。   所以沈宣到洺县来上任的时候,特意带上了赵大,以感谢在赵大对自己外甥和死去姐姐的照料之情。另外沈宣觉得自己身边,也应该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   对于赵大来说,能跟在一方主政官员跟前,当然比他在历城的一个小衙门里熬资历好。于是跟沈宣两人一拍即合。   沈宣是一年多前进京赶考的,当时他虽然中了同进士,但是名次非常的靠后,经过吏部的考核之后,一直没有选官,就这样在京城等了近一年。   沈宣得到任命通知,发现在离自己老家历城不远的洺县,就连夜坐船赶到了刺史府所在的青城。   他跟穆滨城为了躲避别人的检查,而特地走旱路绕行不同,沈宣从京城上船,直接沿着运河顺流而下,不须三天,就到了青城。   从青城的驿站借快马赶到历城,不须一个白日的光景,只是能这么快,全凭沈宣赴任官员的身份,才能经过运河上的重重盘查,得到各处驿站的尽力帮助。   一路走来,处处顺遂,沈宣终于在自己成功选官之后,感受到前人所说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舒畅心情。要知道因为他的名次不佳,又是一个尚未选官的新科进士,他这一年来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天早晨沈宣从驿站出来,这里已经是洺县地界,他看到门前那条缓缓流淌的洺江,沈宣突发奇想,“要不然我们坐船去洺县吧,听说洺县的码头很繁华,我们也正好去视察一番。”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大抱怨的跟穆滨城说,“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我当时就该阻止他。他就是文人酸腐毛病发作了,想泛舟江上,赋诗一首。”   赵大在提到沈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一个下属对上司的敬意了。实在是两人在这段惊心动魄,同生共死的时光里,已经变得比之前更为熟稔,也更加看透了彼此的本质。   赵大又说,“沈大人这个人,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不过为人还是很正直的。”   正直的沈大人泛舟江上,原本打算赋诗一首,以抒发自己喜悦的心情,他对着岸边的一片随风而动的竹林,正是诗兴大发的时候,突然从岸边窜出一个衣裙不整的少女,噗咚一声就跳进了江中。   陪着沈宣站在船头酝酿诗意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心头一惊。幸好洺江边上的水浅,那姑娘扑腾了一下,就站了起来,水只到她的腰部。   在姑娘站起来之前,沈宣就让船夫将船划过去救人了。但是沈宣他们还没赶到,就有另一伙人到了岸边,有两个壮汉跳入水中,像拎鸡仔一样,将那瘦弱的姑娘,从水中拎了起来。那姑娘不住的挣扎,但是犹如浮游撼树,被两个壮汉死死的抓住动弹不得。   这时沈宣他们也靠近了岸边,于是质问道,“尔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当时赵大站在沈宣身后,还忍不住腹诽道,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就给人家强加一个罪名,不好吧。也不知是这位沈大人传奇话本看多了,还是新官上任,有火无处发。   果然,对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回应道,“你又是何人,竟敢管我们杨家的闲事。再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强抢民女了。这是杨府的逃妾,我们只是追捕逃妾而已,难道你是这贱人的奸夫不成。”   杨家大少爷此时就站在管家的身边,穿着一身整洁的月白色丝绸长衫,一副置身世外的样子,对于奸夫的事情无动于衷。   他昨晚玩过这个女人之后,就觉得不新鲜了,本就只是一个乡野村姑,还以为自己是九天仙女不成。这女人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寻死溺活的,看了就让他觉得倒胃口,不过也不能让她真的去死,所以才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那女子还在壮汉的手里挣扎,可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一声声不成语调的呜咽。她那双被泪水浸泡肿胀的眼睛,哀求的直盯着沈宣。   沈宣被人说的一时无言,不过一看到那名女子凄厉红肿到犹如泣血的眼睛,他就又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转瞬,他就拿出自己的官威道,“我不管什么杨家李家,我是洺县的县令,这件事情我管定了。你们让那女子来说,我不可能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这是杨家大少爷懒洋洋的开口道,“你就是新任的县令,怎么不懂规矩。到了洺县的地盘上,还不去我家中拜访,竟然还来管我的闲事。”   相比起沈宣的不懂规矩,前任的胡大人就显得非常的懂规矩,一到洺县,就马不停蹄的到杨家这个地头蛇的家中拜访。   胡县令来在洺县当县令的两年,跟杨家相处融洽,互相礼敬,从来没有闹出过任何事端,过年过节,还会互相赠送贺礼。   不知沈宣听到对面那跟他年纪相差无几的人,说出对朝廷命官说出不屑一顾的话语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只听到噗咚一声,划船的船夫,已经跳下船,浮水跑远了。   赵大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船夫游的越来越远,就听到岸边那个自称杨家人的公子哥,发出嘲笑声。   沈宣面沉似水,刚刚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让他有些飘飘然的心绪回笼。犹如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被人用一盆冰水生生扑灭了。   沈宣看看对面的人,再想想自己从选官以来的表现,同样的傲慢,同样的目中无人。他突然惊觉,自己的的所做所为,的确与自己一直以来的志向背道而驰。   理智回笼的结果,让沈宣不再有任何得意忘形的情绪,但他毕竟是一个被评价为正直的人,也一直立志要做一个好官。   所以他还是要过问那名女子的事情,只是不再会一开口,就断定杨家这一边是强抢民女。   沈宣道,“就算给洺县县令的身份一个薄面,让这位姑娘也说说事情的缘由,如果真是你家中逃妾,我也确实无权过问。”   沈宣的话比先前委婉了许多,但语调却不似先前那般轻浮,显得沉稳而坚定。   岸上的公子哥,可没有沈宣这一瞬的感悟,他依旧傲慢的回答道,“我要是不愿意让他说话呢,你当如何。”   沈宣说,“那你就等着衙门的传唤吧。”   听到沈宣这样说的时候,赵大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沈宣命令他当场逮捕对方,看看岸上那八个健壮的护卫,还有一个少爷和管家也是成年男人,现在冲上去就是鸡蛋碰石头,文雅一点说,就是以卵击石。   沈宣的话音刚落,还不等杨大少回应,竹林中就犹犹豫豫出来一个半老的男人,花白的头发,脸上遍布沧桑的皱纹,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就是附近的村民。   他讪笑着走到杨大少的身边,大声询问道,“您真愿意让我家桃桃进门吗,先前不是说好的吗,否则我也不会同意昨晚的事情。怎么今天早上就反悔,只愿意给五十两银子。您要是真愿意收了桃桃,她也不至于寻死溺活。”   他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话,希望沈宣能给他做个见证,沈宣是县太爷,刚才他在竹林中就已经听见了。   原本还在挣扎哭嚎,那个小名叫桃桃的姑娘,听到自己父亲的话之后,整个人都呆滞了。   昨天晚上,一个陌生男人,带着酒意闯入家中,强行占有了她,甚至在她挣扎的过程中将她打昏,今天早上醒来,她偷偷拿出剪刀,打算与这个男人同归于尽,没想到有一大群人冲进来将她制服。   那男人悠悠转醒,定睛看了她几眼,那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头牲口骡马。   那男人的皱着眉头,似乎对桃桃非常嫌弃,犹如看到一只跛脚的母狗。然后他就示意手下将她放开。   桃桃就那样匍匐在地上,她那双眼泪没有停歇过的眼睛,变得通红,脑海中只剩下浓烈的仇恨。   可是剪刀被人收走了,那个可恨的男人在一群人的保护下,从从容容的穿着衣服。   桃桃越来越恨,可是她别无办法,于是她吼出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后她就夺门跑了出去,杨少爷也不想闹出人命,就让人去追,于是就撞见了沈宣一行人。   而此时此刻,桃桃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奔溃了,所有的仇恨,对家人的愧疚,对无形礼教的恐惧,都化成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   昨晚的事情,竟然出自父亲的默许,桃桃不只是挨了一巴掌,那巴掌打到她脸上的时候,就化成了一闷棍。她被打的头昏眼花,只想沉沉的睡去。   桃桃觉得自己不是被打脸,沈宣却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的啪啪响。   虽然这姑娘依旧表现的不愿意,对父亲的出现表现出非常震惊的表情。   可是他的父亲出面明确表示,是自己做主将她给杨少爷的。对此沈宣也无法反驳,因为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反对,一个父亲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   大安律令甚至规定,违抗父命,是为不孝,杖二十。   前朝以孝立国,律令更加严格,如果被判不孝,杖八十,发配边疆为奴。   当沈宣和桃桃都无话可说的时候,杨家大少爷,同样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要将这个低贱的农民的女儿娶回家,即使只是做妾。   桃桃她爹,见杨家少爷久久没有回答,就急切的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杨少爷的衣袖。   由于在这件事情上,桃桃她爹也算是一个共谋,所以杨家的这些户卫对他的防备很低,让他抓住空子靠近了杨少爷的身边。   从今天早上起来,杨少爷的心情就很不好,经过跟沈宣的一场争论,他就更加暴躁了。现在看到一只布满褶皱,黢黑枯瘦,指甲里满是污垢的手,抓住自己洁白的衣袖。他就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快要喷涌而出。   于是杨少爷一把掀开那只让他感到心里厌恶的手,怒斥道,“滚开。”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用赵大的话来说,“我当时听到咔嚓一声,就像是西瓜炸裂的声音,红红白白的东西溅了一地,谁都能看出他死不不能在死了。”   桃桃的爹死了,被杨少爷掀到在地的时候,脑袋碰到一颗尖锐的石头,死不瞑目。   这不是指使手下杀人,那是杨少爷亲手杀了一个人。   即使是意外,可是整个过程,被一个新上任的愣头青县令亲眼目击,就连杨家大少爷,杨老县令唯一的独子,一贯在洺县横行无忌的人,都变的神色失常,他感到了恐惧。   沈宣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快回县衙搬救兵。”   那时沈宣没有选择以寡敌众,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到了县衙之后,他们不仅没有搬来救兵,而是自投罗网。   沈宣虽然知道洺县有个卸任的老县令姓杨,也猜测那意外杀人的公子哥,就是这个杨家的后人。   可是沈宣不过是一个没有家族依托,通过科举选□□的县令,而且年纪轻轻,那知道这种根深蒂固乡绅,在他经营已久的地盘上绝对能够一手遮天。   赵大倒是明白地头蛇有多厉害,可是他却并了解洺县的势力分布,不知道杨家在洺县的具体地位,也就没有想到提醒沈宣。   于是他们急匆匆走进县衙,门口无人值守,沈宣面露不满。赵大却心中一紧,想去在打仗时,闯空城是大忌。   似乎在应和赵大心中所想,吱呀一声,县衙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瓮中捉鳖,这个词汇盘旋在沈宣的脑海中。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被县衙的差役持刀,围困在中间。   一个慈眉善目,满脸堆笑的老人,从县衙里边向着沈宣走来,他说,“老朽杨文礼,想必沈大人听过老朽的名字吧。”   扫视一眼将他们四个人围住的衙役,沈宣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沈宣用感叹的口吻道,“没想到杨大人对洺县的控制,竟然能达到如此地步,俨然是国中之国了。”   对于沈宣的话,杨文礼并不在意,他说,“老朽命苦啊,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辈子奔波劳碌都是为了他,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替他求求情。”   沈宣说,“意外致人死亡,不必偿命,只需流放即可。你儿子的命还在,你不必求情。”   杨文礼说,“我这儿子从小没吃过苦,如果是流放的话我也于心不忍。更何况老朽年纪大了,不想百年之后,连一个灵前扶棺的人都没有。”   “你想如何。”沈宣忍不住有些发怒道。   杨文礼眯起眼睛说,“竹林村民女朱桃,与人通奸,被其父撞见,恼羞成怒,打杀亲父,斩立决。”   沈宣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沈大人连夜赶路,风大浪急,不幸沉船江上。”   不等沈宣说话,他身边的书童怒斥道,“我家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你们竟敢蔑视王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杨文礼身后的一个人,提刀走上前来,一刀斩下了书童的脑袋。   鲜红的血溅在沈宣和赵大的身上,葛斌被他们挡在身后。那一刻,赵大都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说话。沈宣也吓的身上发抖。   杨文礼说,“这就是奸夫。”   杀鸡儆猴,这是最后的威胁。杨文礼用事实告诉沈宣,他并不在乎杀人。   然后对围住他们的差役吩咐道,“将沈大人带下去好好想想,今天晚上之前,要是沈大人还没有想好的话,就按刚才的话做吧。”   于是他们三个人,就被带到了那个废弃的宅院,因为杨文礼说,“新县令还在赶到洺县的路上,这县衙里还是不留闲人的好。至于县令大人能否到达咱们洺县,就只能看今晚的风向了。”   听过赵大的讲述,穆滨城对整件事情,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穆滨城对赵大说,“你和葛斌,先把后面的那五个人弄进来。”   那些绑走葛斌舅舅的人,都是县衙官差中的能力出众者,他们长期对付各类罪犯,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经验丰富。所以一发现情况不好,就带着人质溜走了,并没有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穆滨城可不想看到,因为疏忽,让那五个人被对方救走,或是杀人灭口的结局。   因为以他们将沈宣带着的行动力来看,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穆滨城也是高看了这些人,因为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的确商议过,“我们要不要偷偷派人回去杀人灭口啊,不能让他们透露出我们的秘密。”   另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我记得去年刘班头狠狠的打过你一次,你该不是到现在还怀恨在心,想要徇私报复不成。”   提议被否定,衙役们也就偃旗息鼓,不再讨论这件事,沉默的赶着驴车,要将昏迷的沈宣运会县衙,再请杨文礼做主。   此时沈宣被人装在麻袋里,身上堆了一点蔬菜做掩饰,驴车就大大咧咧的在闹市中穿行。   不管杨文礼那边,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穆滨城他们这边,葛斌和赵大俨然已经以穆滨城马首是瞻。   对于穆滨城让他们去抬五个昏迷不醒的人这种苦差事,没有一点不满的情绪。   赵大之前就非常敬佩穆滨城,如今穆滨城又救了他的性命,赵大已经在心里默默发誓,穆滨城就是他的老大,他愿意听从穆滨城的一切吩咐。   所以面对穆滨城的吩咐,赵大说,“好的穆哥。”   赵大完全不顾自己比穆滨城年长十来岁的年纪,坚持要认穆滨城做大哥。   至于葛斌,他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想法。   起先他是对穆滨城含有感恩之情,因为穆滨城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过他钱。可是进过刚才的事情,他的心里对穆滨城产生了无限的崇敬之情。   他在心中暗想,如果自己能有穆滨城一半的本事,那他们被围困在县衙里的时候,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如果不是因为葛斌担心自己下落不明的舅舅,他肯定会缠着穆滨城,让他教自己武功。   当然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拜师求教的时机。   在赵大和葛斌出去抬人的时候,穆滨城将琉夏扶到椅子上坐下,琉夏有些担心的看着穆滨城。   听过赵大的讲述之后,琉夏知道,这件事情他们已经介入,就没有半点后退的余地。莫说将沈宣救出来的事,除非彻底打到杨家,否则他们在洺县再无立足之地。   穆滨城看出琉夏的担心,他说,“运河口有一支千人的驻军,那是绝对受朝廷控制的军队,专门负责运河沿岸的安全。”   琉夏说,“我们有何凭证,能够请动驻兵。”   这时赵大跟葛斌正好抬着受伤最重的刘威进来,葛斌听到琉夏的话,他说,“有凭证。我们被押到这里来的路上,舅舅在我身上写字告述我逃跑的计划,然后又将他吏部下发的就任县令的文书交给了我。”   的确,沈宣虽然年轻气盛,再加上经验不足,但是他作为一个能够通过科举考试的人,聪明才智却是一点都不曾缺乏的。   他知道如果没有凭证,就算是让葛斌逃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琉夏又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要是去搬救兵的话,沈大人恐怕要遭难了。”   穆滨城说,“不是我们,是他们。”他看着将刘威重重的摔在地上的赵大和葛斌。 第42章 释放俘虏   “醒醒。”葛斌和赵大毫不客气的对五个昏迷的官差拳打脚踢。   五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恢复意识之后, 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好过, 反而是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疼痛, 于是原本安静的房子里,响起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穆滨城看着这几个人, 开始实行他的计划, 穆滨城怒斥道,“安静。”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俘虏们静若寒蝉,葛斌和赵大也是满脸严肃。只有琉夏不动声色,因为她已经习惯穆滨城的温和,就算现在看他面露严峻, 也并不会感到惧怕。可是琉夏知道穆滨城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不回闹出不适宜的动静出来,拆穆滨城的台。   尤其是那些俘虏,他们曾经用自己的肉身领略过穆滨城厉害的人,现在不敢有丝毫违拗他穆滨城的举动。虽然有人的脸上,显露出极度忍耐的痛苦神情,可是他依旧要紧牙关,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穆滨城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 “我不想为难你们这些喽罗。现在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要是能办好的话,我就绕你们一条狗命。”   到了这种时候,就连先前最嚣张, 最不可一世的刘威,都屏住了呼吸,倾听穆滨城到底要他们去做什么。   穆滨城只是停顿了一瞬间,没有留给俘虏们跟多的思考时间,他继续说,“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去给杨文礼报个信就可以了。”   几个衙役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有刘威面露沉思,他不知道穆滨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穆滨城的变得极为低沉,可是那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印刻在俘虏们的脑海中,犹如是用重锤,一个个凿刻出来的一般。   穆滨城说,“我要你们从这里走出去,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杨文礼,这事儿不是因他儿子而起的吗。那我就杀了他儿子,给那个无辜惨死的老人家,和被牵连的书童,偿命好了。我穆某人,纵横江湖十数载,一定说到做到。”   “你…”刘威瞪大眼睛,可是等穆滨城的视线扫过来,他就犹如一只被吓破胆的丧家犬,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败下阵来。   这时,俘虏们突然感觉,这个原本让他们感觉充满正义感的敌人,突然变得邪恶。那种纯粹的恶的气息,几乎能够凝结成固体,让人觉得他一定走过尸山血海,曾经杀人无算。   虽然让俘虏们产生这样的想象,只是穆滨城故意放开气势吓唬他们的结果,但就杀人无算这一点来说,的确是如此。   穆滨城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江湖人。他料定就算杨家能在洺县只手遮天,可是他到洺县的时间不长,又一直生活在乡下,杨家不可能摸清他的底细。   五个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他们要去给穆滨城传信。   他们虽然都被穆滨城放了,却觉得自己还像是在梦中,因为他们的脑海中,依然萦绕着穆滨城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那句用邪恶的语调,“最后跟姓杨的老头说,如果想要保住他儿子的性命,今晚入夜时分,拿沈宣来交换,就在杨府门前,我以三声口哨为信。”   看到五个差役走了,穆滨城对赵大和葛斌说,“你们俩快去搬救兵,按我刚才跟你们说好的,走旱路。我会吸引住杨文礼的注意力,将他们的力量牵制在县城里,他不会有精力散出人手去追查你们,但是你们也要尽快赶路。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把沈宣救出来。”   然后摸摸琉夏的头发说,“先去把马车取出来,让赵大他们送你回村子去,马就借给他们骑走,你安心在家等我。”   琉夏还想再说什么,穆滨城双臂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乖。”   “我在家里做好晚饭等你回来。”琉夏用来力挣开穆滨城的怀抱,转过身去不看他。   泪水在琉夏的眼中打转,但是她忍住不让泪水掉落下来。她非常担心穆滨城,不希望他只身涉险,可是她更不希望让穆滨城看她软弱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要是落泪的的一定非常丑陋。   琉夏克制住了,她没有回头看穆滨城一眼,她率先向前走去,虽然一瘸一拐。   同样一瘸一拐的还有那五衙役,他们都伤的很严重,走路都需要互相搀扶,最严重的刘威,被穆滨城扔出的铜钱打断了膝盖,所以他们都走不快。   将五个衙役放回去传话,就是为了扰乱敌人的心神。这跟战场上放出俘虏,或质子,所产生的是同一个结果。   穆滨城其实也不知道杨文礼到底人在那里,此时还得让这五个人帮他带路。   靠着远胜于常人的感知能力,穆滨城远远的跟着五人身后,就算他们拦住路边一个驴拉的板车代步加快了速度,穆滨城依旧能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疼痛能够磨损人的精力,那五个人果然直接去找自己的主子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其中隐藏的危险。当然他们不仅仅是要去给杨文礼报信,也是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杨文礼的身边,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琉夏坐在马车里,跟赵大葛斌一起出城,琉夏给赶车的赵大指路,将车直接赶回了她们将房子的外面。   车子穿过稻田,田里的村民迎着要将人烤焦的太阳,正在在弯腰收割稻谷。村中的景象显得忙碌而平和,一如今天早晨,琉夏他们出门时的样子。   由于认出车子是琉夏他们家的,所以村中的人大多没有太注意去看,急速跑过的马车上是否坐的是琉夏和穆滨城两人。   虽然才短短一个月的光景,村人们对这辆马车的态度,已经从好奇围观,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了。   有人远远的看到车辕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也就自己将他们想象成穆滨城和琉夏,不再多加关注,要知道现在可是收稻谷的重要时机,那有闲情注意这些事情呢。   可是当赵大他们将琉夏送回家之后,再骑着马出来的时候,没有马车棚的阻碍,别人就算想不注意到他们这两个陌生人都难。   于是有关于琉夏和穆滨城的流言,又开始在村子传播。住在琉夏家小溪对面的人,还看到琉夏是跟着两个陌生人回家,而穆滨城没有回来。   琉夏正在家中坐立不安的等待穆滨城,对村民的议论一无所知,可是就是知道,此时她也无暇理会。 第43章 等待   今天早晨琉夏他们出门早, 她回家的时候, 才半晌午。   琉夏一个人在家呆着, 仿佛度日如年, 时间就像拖着一个沉重包袱的人一样,步履维艰的在琉夏眼前移动, 并在走动的工程中, 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喘息声。   琉夏觉得过来许久许久,在这许久的时间里, 她无数次的想要找点事情来做,比如刺绣,比如看一本传奇话本,然而她一想到这里, 脑袋就感到一阵精力不济的晕眩,她知道此时自己绝对无法集中精神。   太阳逐渐移到正中间,琉夏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时分。   正午,琉夏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一件事情可做了,那就是做饭,虽然她并不感到饥饿。但是她现在觉得,做饭就是那种不用思考,还能打发掉多余时间的事。   她升起火来, 锅中有淘洗过的大米和大量的水, 她要先把水烧开,然后将半熟的米捞起来,放在蒸屉里, 再烧一锅新的水继续将米饭蒸熟。此时琉夏的脑海中,反复重复着煮饭的步骤,试图以此将其他的思虑挤走。   琉夏正在煮饭,集中自己所有的精力,以至于让她的外表看起来都有些呆滞。   直到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近处响起,她才看到自己家里来了三个人。   “琉夏妹子,我在门口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答应我呀。”周胜的老婆张大娘抱怨的说,一同来的还有周胜的女儿燕如,小女孩从母亲的身后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琉夏家的厨房。一间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宽大,干净的厨房,地上还铺着青石板。   另外一边站着王猛的老婆李巧儿,她跟张大娘不是一起来的,只是恰巧在门口碰见而已。   她们此时来找琉夏,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就是来看看琉夏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今天琉夏跟两个陌生人回家,马又被人骑走的事情,已经在这不大的小村庄里传遍了。   李巧儿的出现,是代表村长的关心。因为琉夏他们家既然住在村子里,那他们就是村中的一份子。   如果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帮助,村长率先表明立场,不能让外人把他们大青山村的人欺负了。   这也是穆滨城曾经帮助过村长他们家,所换取来的结果。   可是据说琉夏家的男人没回来,所以村长先让自家的儿媳妇来看看究竟。   至于张大娘,那就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了,反正周胜是坚决将穆滨城当成朋友的。   由此看来,琉夏他们虽然到大青山村的时间不长,却仿佛正如琉夏刚来这里所想的一样,她不再是无根飘萍,他们已经在这片土地扎下了根,他们已经跟这里的人们产生了联系。   琉夏虽然很高兴会有人来关心她,但是不可能将真相告诉他们,因为这件事闹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琉夏不知道,大青山村的人是否会因为她们两个刚刚搬来的人,就跟敢于谋害县令的狠人为敌。   所以琉夏只是对她们说,“我们家滨城在县城里有事走不开,送我回来的人,是他当兵时候的朋友。那朋友送我回来,就把马骑回去给滨城。”   听完琉夏的解释,李巧儿就借口家中无人做饭,要回去了。   琉夏让她留下来一起吃,她也极力推脱掉了。   只是张大娘却没有提要走的事情,她依然坐在条凳上,欲言又止的对琉夏说,“大妹子,我们家老周跟你男人要好,你可别把我当外人,我看你脸色不好,真的没事吗。”   琉夏说,“我就是那个,月事来了,所以不舒服。”琉夏既然已经说了谎,就只能用另外一个谎言,掩饰上一个谎言。   张大娘听完之后,依旧半信半疑。她说,“我先走了,让我们燕如在这儿陪着你,你可别嫌她吃的多。”   琉夏连忙说,“不会,不会,我一个人在家,也怪无趣的,有燕如陪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胜一家人,在跟琉夏他们交往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一种热情的态度,就算张大娘对琉夏的某些生活习惯不赞同,但是在对待她时,也体现出十足的热切和好意。   因为周家一直都对穆滨城他们心怀感激,感激他们曾经救过自己的孩子。   跟李巧儿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又跟燕如一起吃饭,今天琉夏没心情做复杂的菜,做的是,一个炒鸡蛋,一个蒜泥清炒小白菜。   那小白菜的种子还是燕如她娘给的呢,这大夏天的,亏得穆滨城天天浇水,才半个月,长起了的小白菜都能吃了。   琉夏胃口不佳,草草将碗里的饭吃完,就停下来筷子。燕如责大口大口的吃着饭,她觉得琉夏他们家的饭实在太好吃了。   虽然周家经常有人聚会,周胜又是出色的猎手,燕如比村里的其它小孩吃肉的机会更多。可是周家做饭的手法粗糙,燕如发誓,自己重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小白菜。   琉夏炒菜的时候,用油将蒜泥爆香,在将根根青翠的小白菜快速炒熟,出锅的菜依旧保持着青翠的颜色。   而张大娘炒菜时,也跟村中的所以妇女一样,舍不得放油,下锅的菜有多,于是为了保证所有的菜炒熟,做出的菜往往过于熟烂,颜色也会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青灰色。反正就是,既不好看,又不好吃,唯一的作用,就是果腹。   事实上琉夏炒菜的时候,燕如就已经在流口水了。经过望眼欲穿的等待后,当菜吃进嘴里的时候,燕如整个人都觉得快要幸福的飘起来了。   琉夏看到燕如大口吞咽的样子,又不免想到穆滨城,转瞬神色就黯然下来。不过这对燕如全无影响,她将所有的菜都吃的精光,还添了三碗饭。   直到吃完之后,燕如才表现的有些羞愧,琉夏为了不让燕如看到自己的脸色产生误会,还硬生生给她挤出一个笑容,才急匆匆的收拾去洗碗了。   燕如想给琉夏帮忙,琉夏说,“我们家的灶台比较高。”就拒绝了燕如的要求。   出完饭之后,琉夏跟燕如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为了不让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下去,琉夏问,“你会刺绣吗。”   燕如搅着手指说,“不会。”   就算是在乡间,会做衣服,会针线活,也是足以让女人们感到自豪,并且能够太高身价的事情。   琉夏问,“你愿意学吗。”   她惊喜道,“真的吗。”   于是琉夏拿出来一块碎布,教燕如刺绣。燕如的兴致很好,这一下午,笑容都挂在她的脸上,琉夏也似乎被她所感染,暂时忘却了担心穆滨城的事。   直到黄昏,燕如顺利的绣出了两朵梅花。琉夏就用这块绣着花的布,给燕如做了一个小荷包送给她。   看到时间不早了,琉夏起身活动活动身边,就打算去厨房做饭。   “吁~~”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琉夏就顾不得脚上传来的疼痛,快步跑出门去。   看到骑在马上,安然无恙的穆滨城,琉夏一直隐忍的泪水,在这一刻,犹如决堤的河流,瞬间流满了面颊。 第44章 沈宣   天黑之前, 燕如回了家。   虽然周家的田少, 但是的农忙时候, 让燕如送去陪琉夏, 对周家来说是很大的牺牲。让燕如留在家里帮忙的话,她至少可以帮家里做饭, 在家里晒谷子, 可以顶半个劳动力了。   要知道,这里稻谷收获的时候, 秋天已经过半,如果不抓紧时间,将稻谷晒干的话,说不定转天天气就会转凉, 天气转凉之后,没有了暴烈的太阳,想要再把谷子晒干,几乎是痴人说梦。   周胜就记得自己才二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年份不好,谷子收回来,就下起了连绵阴雨,等雨停之后天气就转凉了。到那时, 白天将谷子晒干一点,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会回潮。如此反复晒了一个月,才勉强把谷子晒干。   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谷子还是有些发霉, 整个大青山村都吃了一个春天发霉的米。   不过下雨的地方肯定不仅限于大青山村,周胜估计,恐怕整个洺县,都吃了一春天发霉的米。   这就是,农民所以幸苦和不幸的来源,需要看天吃饭。   幸好洺县附近依山傍水,如果不是出现战乱,有史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大的饥荒。等实在饿的不行了,进山挖些野菜,草根,也能勉强渡过。   燕如回家的时候,还没有进家门,就看到家里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   在门口,燕如看到,谷子下面垫着凉席被收在屋檐下,今天是今年第一天晒谷子。可是根据往年的经验,燕如知道,等晚上凉快下来之后,谷子的热气散尽了,还要在谷堆上面盖上一层草席。   燕如跑到谷堆前,抓起一把谷子,先是觉得扎手,后又感到谷壳散发出暴晒后的余温,她愉快的对着屋里喊道,“我们什么时候吃新米啊~”   很快燕如她娘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出来,“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上次要不是你嘴馋,也不会被人捉住了。”   “好了。”周胜打断张大娘的话,他不想在燕如的面前,再提起她之前差点被抓走的事情。   周胜从屋里走出来,问道,“小穆叔叔回来啦。”   燕如点头道,“回来了,还另外带了一个受伤的人回来。”   周胜想了一下,郑重的对燕如说,“小穆叔叔带人回来的事情,你别出去瞎说。”   “嗯~我知道啦。”燕如回答道。   然后她拉着周胜的袖子,现宝似的,将自己亲手绣花,琉夏给她做的荷包拿给周胜看。周胜想用手去接,但是燕如把手移开了,她珍惜的不愿意让周胜碰。   “琉夏小婶婶给你的。”周胜问道。   燕如十分不服气的说,“你看,这上面的花,是我自己亲手绣的。”   周胜看着这只淡粉色的绢布做的荷包,精巧可爱,想必所有的小女孩儿看到,都会心生喜爱之情。再看看女儿身上穿的粗布麻衣,终究不忍心责怪她随意收下别人的贵重礼物。   别看那小小的一块绢布,折算出来的价格,足够买下给燕如做一身新衣服,所需要的麻布。   等周胜看完了,燕如就将荷包藏进自己的衣服里,对用叮咛的语气对他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要是娘知道了,一定又要骂我了”   周胜无奈道,“好,我不告诉你娘。”   周家在上演一场父女情深的戏码,而穆滨城他们家,夫妻团聚的故事,已经落下了帷幕。   穆滨城不厌其烦的,用手掌一遍遍的将琉夏脸颊上的泪痕擦拭干净,直到琉夏再没有新的眼泪流出来。   他才反身回去,把被一直搁置在马上的沈宣接了下来。沈宣就是一个纯粹的书生,骑马射箭之类的技能,他是全然不会的。   所以穆滨城将他抛在脑后,跑去搀扶琉夏的时候,他就只能一直坐在马上干等着。   穆滨城将琉夏半抱着进了屋子,沈宣从敞开的门外看到,穆滨城小心翼翼的将琉夏安放在凳子上。   足足等了一刻钟,这对才将将分别半日的夫妻,才猛然发现,还有一个外人需要处理。   沈宣被穆滨城从马上放下来,末了,穆滨城还先发制人正色说,“沈大人,你好歹也是主政一方,怎么能连马都不会骑呢,你这样很容易闹笑话的。”   沈宣心头暗想,你说的对,的却容易闹笑话,今天不就让你给笑了吗。   甚至不用穆滨城说,沈宣已经决定要好好学骑马了,免得在被人晾在马上一刻钟,想自己怕下去都不行。   当然沈宣觉得自己就不跟穆滨城计较好了,毕竟穆滨城刚刚救了他的命,他当时看到穆滨城犹如神兵天降在他面前,说是来救他的时候,他都差点感动的哭出来。   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刚刚享受到功成名就快乐的年轻人,他真的不想死。甚至毫不讳言的说,他怕死,在看到自己的书童被人一刀砍下头颅的时候,他真的差点被吓破了胆。   但是对于杨文礼的要求,沈宣却从来没有考虑过。   以他近二十年来所读圣贤书的教导,就绝对不允许他脑海中,有这样的想法。他的心也绝对不容许,用别人的性命,再加上她死后的恶名,来换取自己生的的机会。   要是先前,他还害怕连累自己年少的外甥,和无辜的赵大。可是后来,他知道葛斌和赵大,都被人救走的时候,沈宣就觉得自己没有遗憾了,虽然他依然无比的惧怕死亡。   沈宣甚至开始在心里感谢上天,给他十几天时间,满足了他的官隐,   当时沈宣从昏迷早已中醒来,可是他依旧闭着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看守们在他耳边肆无忌惮的交谈,可是沈宣一直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   他就是在这种近乎绝望的情况下,得知葛斌和赵大被救消息的。   他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久了,就逐渐感到精力的疲乏,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身上的感知力,就会变得极其敏锐。   可是,不过是精力疲乏,还是感知的敏锐,都随时会让他假装的昏迷,产生出破绽。   当穆滨城找到这样关押他的院子时,沈宣正在跟一只蚂蚁较劲。那只蚂蚁先是爬上他的手指,然后沿着胳膊爬上脸颊。   感知力被放大,这蚂蚁只要在皮肤上爬动一寸,就能让人感受到连绵不绝的瘙痒。   平常根本就不会在意的小东西,现在却牵动着他的每一分思绪。沈宣现在多么想放声大叫,将跳起来将那只该死的蚂蚁拍扁。   幸好,穆滨城及时出现。仅仅用三个小石子,就轻松解决了看押沈宣的所有人。   看守沈宣的只有三个人,比先前没有发生穆滨城救人之前,还少得多。按理说在出来一次意外状况之后,看守的人应该更多。   可是连穆滨城也没有想到,自己先前说要杀掉杨文礼儿子的事情,所产生的效果有多么巨大。   杨文礼已经六十多岁了,如今只有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儿子。穆滨城说要杀掉杨文礼的儿子,那简直就像是,将一勺子水泼进热油锅里所产生的效果。   在得到消息之后,杨家迅速的被防护的极其严密,三步一岗五哨,足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成功潜入。   穆滨城在杨家门外徘徊了许久,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望而却步。他看到杨家无法下手,就转道去县衙,原本是想找出一些罪证。   免得发生,救兵搬来了,对方不承认罪行,甚至反咬一口的事情。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救出了被关押在县衙的沈宣。然后穆滨城就近在县衙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带着沈宣回了大青山村。 第45章 柿子   这儿安全吗。”吃完饭之后, 沈宣终于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安全问题。   穆滨城说, “如果杨家能够一直处于防御状态, 那我们就会很安全。如果不是因为他最后撤回搜查的人手, 我们在县城留下的痕迹太多,以杨文礼多年在洺县经营出的势力, 不出半日, 就一定能找到我们。”   沈宣问道,“你还想主动出击。”   穆滨城严肃的点头说, “对。就是主动出击。”   此时天色早已经全黑了下来,客厅里只点着一盏固定在墙壁上的油灯,所以光线十分昏暗。沈宣和穆滨城分坐在桌子两旁,两条黯淡的影子, 在昏黄的光影里拖得老长。   穆滨城和沈宣,正在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这昏暗的灯光,这谈话的紧张气氛,如果有不明所以的村民,从山里出来时,正好从穆滨城他们家门前经过,看到这样一幅情景,一定会觉得他们在密谋做坏事。   当然穆滨城已经将门关上了, 就算有村民经过, 也不可能看到屋内的情景。   因为这栋房子修建的十分牢靠,墙壁厚实,关门之后, 在屋内说话,墙外的人,就是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听,都很难听到里面的谈话内容。   还好气氛没有向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下去。因为琉夏将厨房收拾停当,举着安着三根白蜡烛的烛台出来了。三根蜡烛的光亮,一瞬间就驱散了客厅中的黑暗。   在这个亮如白昼的环境下,刚才所呈现出的阴翳气氛,全都烟消云散了。   沈宣看着灯光下千毫毕现的客厅,感慨道,“我们这是在商量如何为民除害,果然还是在这种光明正大的环境里说起来,才更加符合心境。”   琉夏听了他的话,心想如果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也可以说,他们是在想为民除害的方法。   只是整个洺县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杨文礼的统治,可能并不需要人为他们除害。   比如意外死去的那个竹林村的村民,如果他还活着,他甚至非常愿意将自己的女儿献给杨文礼的儿子。   琉夏觉得沈宣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她看来,现在无论是自己和穆滨城,还是沈宣,跟杨文礼的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明了,就是你死我活。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也并不需要多么高尚的意义,从自己和穆滨城遇见葛斌开始,就注定了此后发生的一切。   或许他们的举动,还能顺便解救一个人的性命,就是那个被自己的父亲出卖的可怜少女桃桃。只是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桃桃现在是否还有命在,只能祈祷杨文礼暂时顾不上她,让她能够捡回一条性命。   虽然琉夏也有自己的思量,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能帮忙的地方不多,在不能提出有效建议的时候,她不会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琉夏没有说话,将烛台放好之后,又将提在另一只手上的竹篮放在桌子上。篮子里的东西是穆滨城前天带回来的柿子,点上酒催熟的柿子,现在已经变软可以吃了。   放下篮子之后,琉夏也坐在桌子旁边,等着听取穆滨城和沈宣商量出一个确定的结果来。   可穆滨城看到琉夏拿来的柿子,就不再说话,而是拿起篮子里的柿子,小心翼翼的剥皮,等皮剥到一半,才诧异的对沈宣说,“愣着做什么,你也吃啊。”   末了,还加上一句“自己剥皮。”   因为此时穆滨城,已经剥好一个柿子,可他自己没有吃,而是将柿子递给琉夏。   看到这幅景象,沈宣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他原本还在想,这种时刻谁还有心情吃柿子。而且觉得吃柿子自己剥皮是理所应当的啊。   琉夏接过柿子,琉夏接过穆滨城递给自己的柿子,动作自然熟练。因为她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互动。琉夏吃了一口橙红色的柿子肉,脸上的表情就显露出笑意,她觉到这柿子个头不大,却非常的甜。   而这一切看在沈宣眼里,简直就快要批判他们道德败坏了。   沈宣无数次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两个人跟自己是同一阵营的,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快涌出心腹的酸腐气息。   到最后,沈宣都快要感谢自己的良好修养了,因为他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到琉夏接过穆滨城剥好的柿子吃,然后又拿出自己的手绢来给穆滨城擦手。   如果赵大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觉得沈宣跟自己同病相怜,因为他曾经也遭受过同样的境遇。   终于,沈宣忍不住加大声音说,“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刚才的事情吧。”   他现在对于吃柿子,完全没有兴趣。   沈宣接着说,“如果不是急着为民除害的话,我还是觉得你的的方法太冒险了。我们不是已经在找到证据了吗,不如今晚就走,去运河那儿的军营,跟葛斌他们汇合。等到军队出马,杨家不过是土鸡瓦狗。”   穆滨城听到他的话,马上想要反驳,只是沈宣不等穆滨城反驳,接着说,“我告述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咱们安国的皇帝,最痛恨这些实力雄厚的地方豪强,只要抓到一星半点的把柄,朝廷和军队方面,绝对和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穆滨城无动于衷,他说,“沈大人既然自有主意的话,明天早上就自己走吧。我也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行事,这样我正好可以帮沈大人吸引杨文礼的注意力。”   沈宣弱弱的说,“我不会骑马。”   “那就走路。”穆滨城已经猜透了沈宣的心思,他就是想自己一路护送他去运河口。但是穆滨城觉得自己没有护送他的义务,就他出来,已经是帮人帮到底了。   看到穆滨城态度坚决,沈宣只能说,“我会骑驴。”   穆滨城说,“那好,明天早晨,我就到村长家去给你借条驴。”   听到明天早晨的字眼,沈宣还以为穆滨城改变了主意,有些惊喜道,“你不是说要去骚扰杨家吗,明天早上能回来吗。”   穆滨城说,“晚上不去,明天上午去。”   今天晚上的防护肯定非常严格,这时候跑去,就是吃力不讨好。反而明天上午,护卫们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肯定会产生松懈。而且经过一晚的熬夜,就算有轮班,肯定也会人困马乏。   这一夜穆滨城和琉夏依旧相拥而眠,睡得很好。沈宣经过奔波和惊吓的一天,同样很快就在客房睡着了。   只有杨家,不管是杨文礼,还是他刚刚意外杀人的儿子,甚或是家中的管事奴仆,都是一夜未眠。   杨文礼这边,也不是没人劝告他,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应该主动出击。   可是不管是在刘威口中,还是在县衙看守沈宣,被石子打伤的三个人,都从在证明,说要杀自己儿子的人,是一个万中无一的高手。   对独生儿子太过在意,关心则乱,还有就是出于一个年老者的谨慎,杨文礼不想出现任何意外,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死守。 第46章 惊喜   次日清晨, 沈宣就骑着村长的驴子, 独自上路了。   他穿着穆滨城借给他的粗布麻衣, 远远看去, 就是一个骑着驴子的农家子,这样走在路上就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虽然破绽还是很明显, 比如沈宣过于细嫩的皮肉, 比如他一开口说话,就能听出跟本地口音不同。   但是这些破绽都需要近距离接触才能发现, 所以就连沈宣本人也没有太过担心。   只是当穆滨城去向村长借驴子的时候,村长立刻就发现了沈宣的异常,他说,“这位公子身上这件衣服是穆小子的吧, 有点长了。我们家猛子的身量跟你差不多,不如让他借一套衣服给你穿吧。”   沈宣拒绝了村长的好意,并且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来给村长,“银子您拿着,就当是这头驴的租金。”   其实沈宣身上的钱也不多,衙役们抓住他的时候,就收过他的身,将他身上的钱包口袋都收走了。   也许是有点久病成医的意思, 因为沈宣刚去京城, 出去逛街的时候,就被人偷过钱袋。此后他自己的贵重东西,都是贴身缝在衣服里, 以此来保证安全。   因为任命书被缝在衣服里的原因,他才能保住自己的任命书,还有一点为数不多的钱财。   衙役们在拿走沈宣的荷包口袋的的时候,也是万没想到,一个堂堂县太爷,竟然会像一个村妇一样,将贵重的东西缝在衣服里。   村长拒绝了沈宣的银子,说是对穆滨城很放心,只是叮嘱他说,“别让这牲口太累着了,隔两个时辰就让它去吃草。”   村长虽然没有收沈宣的银子,可是沈宣看到自己手里的银子,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他想起了自己无辜惨死的书童。因为那任命书和银子,都是书童帮他缝在衣服上的。   而且沈宣在京城被偷的时候,也幸好还有一半的财物放在书童身上,否则他在京城就要饿死了。   虽然最后没有饿死,也将他累的半死,沈宣还记得,那是他跟自己的书童一起度过的一段艰苦时光。   因为钱不够花,书童去给人抗米,最后就连沈宣都只能去找活儿干。   幸好沈宣因为字写的不错,勉强找到一份抄书的活计,不用干体力活儿。   因为那份抄书的工作,可能沈宣真的要感谢那个小偷。以沈宣的学识和年纪,想要得中同进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因为抄书,让他阅读到了很多往年得中进士之人的文章。要知道,科考近在眼前,还有什么比上两届得中之人的文章选辑,卖的更好的书。   直到上考场的时候,沈宣对于这些文章的熟悉程度,简直已经到了厌烦的程度。因为他在五个月的时间,抄了整整两百本文选,每抄一本,他能获得二十文钱,勉强够他和书童两天的食宿费。   如果不是因为抄书,如果自己还有一点闲钱的话,沈宣觉得他可能也会买一本那样的文选来看。不过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看的那样透彻,仔细。   真正到了考试的时候,沈宣才觉察出,将那些文选背的滚瓜烂熟的好处。虽然很可耻,但是他可以借鉴引用前人的观点。其实以他的阅历,对考试题目的见解本来就不深刻,但是东拼西凑之下,竟然也能写出一篇能看得过眼的文章,再加上引用一些华美的词句,最终成就了沈宣的同进士身份。   可能因为沈宣写的文章中,大量的观点并非出于自己的感悟,终究还是有些生涩,在加上之前就有人提及,又显得不太新鲜,所以沈宣最后所得的名次实在很低。   在最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中,沈宣只得了一个倒数第五名。   说起殿试,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沈宣根本没有见过皇帝,在会试中,他取得贡士的名次就很靠后。在参加殿试的时候,他的位置被安排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   也许是因为紧张,那一天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有些模糊。他只记得,先是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跪拜,然后昏昏沉沉的作了一篇文章,再跪拜,就沿着宫门出去了。   虽然沈宣觉得自己太紧张,可是也许有至少两个人,应该比他更紧张。因为会试的时候,沈宣的成绩是倒数第三名,殿试的时候还提高了两个名次。   沈宣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是看在别人眼里,也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   就在村长拒绝收他的银子之后,他盯着银子看了几眼,就回过神来,将银子从新放回了自己身上。   沈宣说,“既然您不肯收钱,那我就还驴的时候,再做酬谢吧。”   沈宣说完,不等村长再说什么,就骑上驴子走了。   穆滨城目送沈宣走离开,就准备去做自己的事情。   让沈宣去跟葛斌他们汇合,穆滨城也是持赞同意见的。   首先沈宣留在这里,也是干等着。   其次穆滨城也害怕,单凭一个任命书,一个少年和一个退伍的士兵,无法让运河边的军官信服。   现在有沈宣,亲自带着杨文礼以非官员的身份操控整个洺县政务,税收,刑狱的种种文书证据。   一定要确保能够搬来救兵。   如果就凭他们几个人,就算能杀了杨文礼,也没办法收拾他留下来的这一个烂摊子。   那些他手下的人马,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不可能俯首投降。他们会做出更加疯狂,更加让人无法掌控局面的事情。   最有可怕的事情,是直接拉起一支有武装的队伍。所谓民变,通常就是这样产生的,而不是几个单纯的农民吃不起饭。   那些农民,连一把像样的刀都舍不得买。可是杨文礼手下这些人,各个手持官府发放的制式武器。   如果真的产生出这样一支不可控的队伍,他们是打算干脆造反,还是打算占山为王,就是连穆滨城就不知道的事情了。   这次穆滨城去县城,甚至没有骑马,他的脚程本来就快,如果全速跑起来,在一个时辰之内,甚至能够一匹宝马良驹并行。不过人的体能,终究不能这身高体壮的牲口比,一个时辰之后穆滨城的体力下降,就会被马给抛下了。   被抛下,也不代表穆滨城就完全丧失了行动力,他只是速度慢下来了而已。   十五岁的时候,穆滨城曾经实践过一次,从京城跑到邻近的洛城再回转京城,整个行程长达六百里,可是穆滨城愣是在一个白天的时间里,跑完了整整六百里。   穆滨城记得,那时候他母亲的身体就很不好了,父亲跟随皇帝南下,战争已经胜利,但是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情,缠住了慕荣回京的脚步。   穆滨城之所以要去洛城这样做,就是因为已经有些病弱的母亲说,想吃洛城一家酒楼做的烧麦。   当穆滨城的母亲吃到穆滨城带回去的烧麦之后,那张已经显出瘦弱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温柔的摸着穆滨城不断流汗的额头说,“这烧麦是你爹以前带我去吃过的。”   此时穆滨城避开大路,急速跑在山林里,想要绕路接近杨家,给他们制作一些混乱。跑着跑着,他就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十五岁时候的事情。   然后他想,等下我回去的时候,就给琉夏带点烧麦回去吧。   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穆滨城提着一个装着烧麦的油纸包,快速的从已经割完稻子的田旁边经过。   沈宣今早天刚刚蒙蒙亮,就骑着驴子走了。半刻钟之后,穆滨城已经达到杨家的围墙外,不出穆滨城所料,经过一夜的守卫,杨文礼手下的人全都困乏了。   轻而易举,穆滨城就越过墙头,在那些睡眼惺忪的人眼皮子底下潜进了杨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穆滨城就出来了,然后杨家就传出了滚滚浓烟。   穆滨城听到有人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那儿呢。”   “厨房,厨房着火了。”   此时杨家人手众多,厨房的火很快被扑灭。杨文礼也到了厨房门口,气的脸皮直跳。他气狠狠的怒斥道,“这么严密的守卫,还被人闯进来,你们是死人吗。”   停顿一瞬,继续说,“先把府里搜查一遍,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   搜查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有人在厨房对面的墙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杨文礼看到纸条上的字,纸条上写着,“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将纸条用力捏在手里,感到无比的恼怒,因为他精密安排的的计划被人轻易识破了。   其实他不知道,穆滨城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而是觉得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单纯防御,应该还会布置陷阱。   可是他根本不想知道具体有什么陷阱,他从来就不想用用奇谋解决杨文礼。他要等到运河口的守军前来,用绝对的实力,正面干掉对方。   根据沈宣他们的脚程,穆滨城预计援兵最晚明天晚上之前就能到达,因为从运河口乘船,一个半时辰,就能到达洺县码头。   于是杨文礼看到了第二张纸条,这是趁着起火是,穆滨城贴在杨家大门上的。“我明天还会再来,你说我给你一个什么惊喜好呢。” 第47章 感情升华   穆滨城从稻田边的经过的时候, 村长就叫住了他, “回来啦, 我有点事要问你。”   穆滨城疑惑道, “什么事啊。”   村长笑着说,“没事,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咱们这村子里的人都不容易, 这太平日子还没过几天,我丑话说在前头, 你可千万别把什么祸事招惹到村子里来。”   村长的侄子都在远处的稻田里,村长也在田里,不过他远远看到穆滨城的时候,就走到路边来等他了。   对于村长的话, 穆滨城并没有感到愤怒,这村子已经在很大的限度上接纳了他和琉夏,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穆滨城想,如果自己真的给这个平静的村庄,带来什么危险的话,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仿佛害怕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村长接着说,“这两天, 你们家来的这几个人, 按我粗略的眼光来看,都不是种地的普通百姓。”   果然,从今早沈宣去跟村长借驴的时候起, 村长的心里就产生了怀疑。   不过穆滨城笃定杨文礼的事情,最快今晚之前就能解决,于是大包大揽的对村长说,“您放心把,不会有任何的灾祸。我看今年的稻谷是丰收,您应该整天高兴的合不拢嘴才对,就不要对没影子的事情忧心了。”   穆滨城咬死不松口,村长看问不出什么来,也就转身走了。   虽然回来的时候,被村长拉住质询了一番,可是依然不曾影响穆滨城的好心情。   他觉得这两天时间,在跟杨文礼明暗中周旋的过程里,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让他热血沸腾的力量。   就连穆滨城自己也未必知道,他也许生就有一颗不安寂寞的心。   可能正是这颗不甘寂寞的心,让他成为了一个,可以统帅千军万马的人。   由此看来,他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沉寂过,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他选择退隐,一半是因为时局的险恶,一半也是因为父亲突然死亡而负气。   这两天时间里,那种让他注定万众瞩目的气魄,又悄悄的苏醒,无法掩饰的从穆滨城的身上散发出来。   所以穆滨城还是对村长像他问话的动机,是有所误会的,村子正是隐约发觉了穆滨城身上这种不同寻常的地方,才出言询问他的。   穆滨城就这样维持在高涨的情绪,直到他远远的看到琉夏。   琉夏在小溪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她也看到了穆滨城,就急急的站起来,可是她又忘记自己的脚受伤的事情了,突然脚下不稳。   旁边就是小溪,溪水虽然不深,可是流速却很快,这一下几乎将穆滨城吓的六神无主,他简直恨不得自己的腋下能够生出一双翅膀,好让他能够瞬间飞到琉夏的身边。   然而他所有的想象只能是一种妄念,人怎么可能长出翅膀呢。不管心里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管理智告述他,他与琉夏之间超过一百丈的距离,他是不可能马上跑到琉夏身边的。   可是身体的本能超过了想象和理智,已经开始朝小溪的旁边跑去。   对于穆滨城来说,都是超长发挥,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已经跑到了小溪边上。   幸好,琉夏没有落水。   刚才因为小溪堤岸的阻挡,穆滨城并没有看到在琉夏旁边,更矮一点的地方,还坐这一个人,就是今天一大早就来缠着琉夏的燕如。   也许是一心只关注到琉夏,一向以感知力著称的穆滨城,竟然没有发现燕如的存在。   虽然穆滨城没有发现她,不过燕如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她在琉夏快要倒下去的时候,艰难的扶住了她。   当穆滨城跑到小溪边的时候,就听到燕如惊叫道,“哎呀,木桶和衣服都飘走了。”   水流的速度很快,当穆滨城转头去看的时候,衣服和木桶已经飘到十丈开外的地方去了。   但是他并不想去管那些,衣服和木桶都不重要,甚至是心中突然涌起的热血,也都变得无关紧要。   穆滨城只是跑到琉夏身边,带着一点怒气,一百分点关切,对琉夏询问道,“明明脚都受伤了,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你还跑出来做什么。”   琉夏被说的低着头,最后还是抬起头,咬着自己的嘴唇,望着穆滨城的眼睛。穆滨城看出她的眼睛里闪过万千思绪,可是最终还是显露出极度的喜悦,琉夏用从未有过的,低低的声音对穆滨城说,   “我在等你,你终于回来了。”   琉夏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不想呆坐在家里,因为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正好今天早晨燕如来找她,说是要拜她为师,好好的学习刺绣。于是琉夏就让燕如给她当人形拐杖,将她搀扶到小溪边来。   琉夏觉得小溪边的视野更加辽阔,只要穆滨城回来,自己一眼就能看见他。   其实琉夏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燕如曾经三次问过她,“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刺绣啊。”   后来燕如实在无聊,因为琉夏一心想等着穆滨城,几乎都不怎么跟燕如说话。可是燕如又不能走,因为在家里这么忙的时候,她敢出来找琉夏学刺绣,当然是经过父母的同意。   昨晚她明明让周胜发誓不许告诉她娘,但是今天早上她娘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可是出乎燕如的意料,张大娘的反应,居然不是责骂燕如,而是感到很高兴,并且坚决要求燕如今天继续跟琉夏学刺绣,还要燕如叫琉夏师父。   她对燕如说,“好好学,别偷懒,要叫师父,要帮着师父干活儿。要是学会了一门手艺,今后你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燕如还小呢,你跟她说这些干嘛。”周胜在一边插话道。   此时母女两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只是燕如不敢造次,张大娘却帮燕如说出来心声,“你闭嘴。”   最后燕如想到她娘叫她干活的事情。于是想到,自己似乎在琉夏家里看到一件脏衣服,闲着也无聊,又不能现在回家,她就跟琉夏说,“我看到有一件脏衣服,我帮你洗了吧。”   琉夏对燕如说,“不用了。”   “我家的衣服都是我洗的。”燕如大声说着话,就已经拿着衣服自顾自跑远了。   最后琉夏看到她拿出来的衣服,才发现那是沈宣昨晚换下来的衣服,他不让琉夏洗,并且非常强硬的说,“我是外男,不好让弟妹给我洗衣服。”   琉夏看来燕如一眼,这是个女孩子,可是最重要的,这还是个孩子。于是琉夏也没有阻止燕如给沈宣洗衣服。   这件事情所导致的结局就是,沈宣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这件衣服。   衣服和木桶都飘走了,可是穆滨城和琉夏谁也没有在意。   他们眼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只剩下彼此。由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穆滨城忘记了自己与琉夏之间相隔的一百丈的距离,琉夏忘记自己坐在水边,而且脚腕扭伤。   经过琉夏差点意外落水的事情之后,他们之间产生的那种微妙的感情,似乎中断了。   当穆滨城真实的来到琉夏的身边,半搂着她,那中断的感情,又毫无违和感的回来了,而且愈加的升华。   琉夏直到此时,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爱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因为必须要找一个人成婚,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一种最纯粹的爱,因为这个人已经跟她的生命融为了一体。   琉夏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缺乏勇气,从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中,都可以看出此言非虚。到了现在,当她将一个人放在自己的心上之后,她才恍然得知,她会变的如此的卑怯。   当然,这样的卑怯只针对穆滨城。与之相反,不管做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是能够帮助到穆滨城的行为,琉夏觉得自己都可以拿出非同寻常的勇气。   与琉夏不同,穆滨城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有杀戮嗜血欲/望的人,不管他平常表现的如何正常。   从他酷爱打猎的行径,还是多少能够窥视出,他心中并不如外部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就在刚才,看到琉夏即将落水的瞬间,穆滨城突然觉得,无论杀戮,嗜血,还是那些被刻意掩盖起来的野心,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有琉夏,他的生命中只有这个人,她是如此鲜活的存在。   他爱她,犹如爱自己的生命,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几个眼神交错的瞬间,穆滨城和琉夏,都觉得彼此之间的感情,都得到了升华。   就在琉夏和穆滨城,几乎要情不自禁的亲吻时,一道哭声打破他们之间的旖旎气氛。   燕如看到穆滨城将琉夏扶稳之后,就想要去将那件飘走的衣服捡回来,可是追了许久,直到衣服和木桶消失在他眼前。   燕如急哭了,她走到琉夏他们身边,哭着说,“师父,对不起,我把衣服弄丢了。”   琉夏说,“没事儿,你今天先回去吧。今天师父有事,你明天再来。”   燕如说,“师父,你终于同意做我师父了。”   琉夏说,“同意了。”   穆滨城接着说,“快回家去吧。”   燕如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穆滨城也扶着琉夏回家。 第48章 做个好官   沈宣来了, 这一次他穿着官服, 带着大队的随从, 扬眉吐气的出现在大青山村。   昨天下午, 他就已经带着一千人的正规军队,将整个杨府上下团团围住。   跟随沈宣到洺县来的人, 除了运河口的一千军队, 还有洲城派来的人。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穆滨城的预料,葛斌和赵大凭这一纸任命书, 并不能使驻扎运河口的千总完全信服。   那千总半信半疑之下,自己拿不定主意,就索性将麻烦交给上头的人,于是派快船将消息上报给洲城。   沈宣比葛斌他们晚出发一天, 到达运河口的时候,那里的军队却毫无动静。幸好洲城派来的人,也正好在那个时候到达,在看过沈宣新拿出的证据之后,几方人马当场拍板决定,立即出发前往洺县。   杨家被围,虽然有百十个一直忠心杨文礼的人,在拼死抵抗。   但是大部分的人, 在听到沈宣说, 投降不杀的承诺后,都乖乖的方下了武器。毕竟各路军阀混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习惯了投降。   战斗在入夜之后结束, 杨文礼当场被射杀,他那个给他闯下杀身大祸的儿子杨振兴,正躲在他身后吓的瑟瑟发抖。   当沈宣走近依旧穿着一身白衣的杨振兴面前时,他毫无反抗的跪倒在地,嘴里不住的呜咽着。   沈宣久久的凝视着那个人,他始终低着头,仿佛一只等待宰杀的年猪,尽力的向墙角收缩着自己过于庞大的身形。   看着这个人,沈宣皱紧眉头,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违和。   杨文礼已经死了,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   守卫杨家的人,怯懦者早已投降,顽固者都化作了鬼魂。   杨文礼拼死保护的儿子,就在自己面前。   不对。   沈宣终于找到了违和感的来源,就是这引发这场祸事的根源杨振兴。   在沈宣的印象中,那个在自己面前失手杀人者,是一个骄纵到不可一世的青年人。   就算再徒有其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跪倒在自己脚边的人。虽然同样穿着白色的衣服,容貌身形都很像。   回想起那天亲眼看到杨振兴杀人时的样子,他虽然起先有些震惊,转瞬间冷静下来之后,就用一种凶恶的目光看这沈宣他们这一行人。   沈宣敢肯定,那时他就对自己起了杀心。   此时已经入夜,在夜色的掩护下,凭着几把火炬的昏暗光亮,并不容易看清人的相貌,更何况那跪倒在地的人,一直深深的低着头,仿佛惊吓过度。   沈宣走到那人的面前,厉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身体明显的一僵,并没有按照沈宣的话行事,依旧深深的低着头。   既然不配合,那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在沈宣的眼神示意下,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中,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从两边压住那人的胳膊,剩下的一人从脑后扯住他的头发,让沈宣能够清楚的看见此人的脸。   这张脸验证了沈宣的猜测,这个人不是杨振兴,只是身形相似,衣着打扮上模仿这杨振兴。   只要不是熟悉的人,不仔仔细细的观瞧,就很容易产生这就是杨振兴的错觉。再加上杨文礼最后拿自己的性命演戏,谁又能想到,他舍命相护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替身呢。   杨文礼最后上演这一场戏,起到了很大的效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假杨振兴的端倪。而当沈宣发现的时候,距离他们攻下杨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当中,他们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收集更多的证据。   杨文礼私自屯兵,试图谋反的证据。   他们调兵攻打杨家,罪名就是谋反,若非如此就不足以发动军队的力量。   搜查证据的同时,也搜出了杨家的全部财产。   杨振兴逃走了,彻底的消失了。   沈宣他们派出许多人,到各个路口要道去搜查,都没有找到杨振兴的踪影。   直到一个月后,杨振兴的名字,才再次灌入沈宣的耳朵,他那时已经在大青山对面的蒙山当上了土匪头子。   可能不是土匪,而是一直被杨文礼藏在山中的真正私兵。之前有杨文礼供给,他们就好好的呆在山上。   如今杨文礼死了,供给也断了,他们就开始对附近的村庄进行抢劫,甚至嚣张的抢了收税的粮车。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杨振兴,还是有几分手腕的,否则也无法掌控这支足有五百人的队伍。   其实在沈宣搬来救兵之前,就是在穆滨城把沈宣从县衙中救出来时候,杨振兴就被他老爹送上了山。   杨振兴当时还很不愿意,可是杨文礼给出的理由是要给穆滨城做一个瓮中捉鳖,万箭穿心的陷阱,可是穆滨城并没有真的到杨振兴的房间去,所以陷阱无效。   杨文礼最后没有选择逃跑,不说被一千官兵围困之后,自己能否逃脱,就算侥幸逃脱,也必然要将官兵引到蒙山之上,这会给杨振兴带来危险,这是杨文礼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至于最后为何主动寻死,没错他就是想自杀而已,当时他身边只有三五个人了,而且各个身上带伤,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不想落入沈宣这个黄毛小儿手里,只要一想到自己落败之后的场面,他就觉得的自己应该要死在这里,死在自己的家中。为了不被整个洺县的人围观,被那些肮脏的,卑贱的,低下的人,品头论足,杨文礼选择了死亡。   到最后,杨文礼还用自己的死亡,给沈宣布下了一个疑阵,让他彻底失去了杨振兴的下落。   沈宣也果然中计,他没有想到杨振兴是三天前就离开杨家的,而是自责没有及时发现杨振兴是替身。   由于杨振兴的逃脱,沈宣其实一夜未眠。可是在第二天早晨,他依然选择洗漱穿戴整齐之后,到大青山村去找穆滨城。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向穆滨城报一声平安。   而且他的心中还有一层忧虑,他让重要的犯人逃脱,他觉得自己的这身官衣,有机会穿的时间,不会很多了,所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想要尽情的穿。   跟沈宣到大青山村来的人,还有之前就来过洺县的张师爷,由于熟门熟路,这次一听说又是洺县的事情,刺史周大人,就再次将他派了出来,一同前来的衙役,也是上次捉捕钱景时的原班人马。   沈宣的心声无人得知,如果让张师爷知道他的想法的话,一定会笑话他杞人忧天。跟杨振兴那件微不足道的意外杀人案相比,谋害朝廷命官,蓄养私兵,试图谋反,才是这个案子的重点。   跟杨文礼的罪恶相比,杨振兴最多算是一个从犯。在杨文礼伏诛的情况下,沈宣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功劳,反而害怕丢官,就有点小家子气了。   就像钱景被抓住了,但是他的众多手下,依旧逍遥法外。许多的人因为钱景被抓,获得了奖赏,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钱景那些逃掉的手下,有谁因此而受罚。   再次立下大功,反正张师爷的心里是挺高兴的。他已经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想他这的幕僚,在通过自己服侍过的高官推荐,也是能够出仕做官的。   张师爷已经在考虑,是继续跟在刺史周大人的身边,还是自己去某个小官来做了。现在他还是更倾向于继续留在周大人身边,因为以他的见解,他觉得周大人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等到周大人升到京城,最起码也能做一任尚书,到那时他应该对他更加有利。   不管他们各自心中有怎样的纷杂想法,在见到穆滨城的时候,都表现的神色如常。   稍微的寒暄几句,穆滨城都没有请他们进屋坐下,而是直接询问了杨家父子的结局。   知道此时,他从终于知道了杨振兴的名字,同时得知杨振兴失踪的消息。   还问了那个竹林村女孩的事情。   沈宣神情低落的说,“她还活着。不过人已经傻掉了,我今天早晨让人送她去了城西的妙空庵。”   穆滨城点点头,看着一身官服的沈宣说,“希望你能做个好官,行了走吧。”   穆滨城说完就进屋去了,完全不理会这一群被晾在门外,呆若木鸡的人。   穆滨城的确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跟沈宣有所深交,他之所以救对方,完全是举手之劳,是出于一个人的道义。可是现在的穆滨城,却不太想跟官府的人打太多的交道。   就在沈宣等人进退两难的时候,琉夏出来对他说,“对不起,有个小女孩儿给你洗衣服的时候,衣服被水冲走了。衣服我是不能还你了,要不然赔你一点钱吧。”   沈宣在琉夏面前,表现的很不好意思,他张口结舌的说,“我不是来要衣服的。”   琉夏说,“我知道,你是来表达感谢的,现在表达完了。你们浩浩荡荡来几十口人,我家里都挤不下,你要是有心的话,就应该自己来的。”   琉夏向沈宣挑明了让穆滨城如此不待见的地方,沈宣感到有些羞愧。他不过就是想着,自己穿官服的时间不会太多,摆排场的时间会更少,所以想尽情显摆一下吗。   明天借来的兵就该回去了,凭借县衙幸存的小猫两三只,想要声势浩大,都已经不可能了。   沈宣心想,怎么每次自己心里发飘的时候,就会遇到打击啊。   算了,以后还是尽量克制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再让自己心里发飘啦。 第49章 徒弟   “求您, 收我做徒弟吧。”这天早晨, 穆滨城刚刚打开门, 跪在门前的葛斌, 就抓住机会,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他昨天就独自来了大青山村, 那时穆滨城不在家, 他跟收完稻谷的周胜他们一起围猎去了。   琉夏将他让到屋里等待,当时他就告述琉夏,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拜穆滨城为师。   燕如也在旁边,正拿着一个小绣绷子,绣字。   琉夏问过燕如, 愿不愿意识字,燕如当然表达出一万个愿意。于是琉夏就给她独创了一个识字刺绣两不误的学习方法。   将字描绘在绣布上,让燕如将它一针一线的绣出来。这样做效果很好,那些字也那样扎扎实实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燕如是很聪明的孩子,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她就能够用树枝写出自己一家人的名字了,周燕如,周胜, 张大娘, 周大宝,周小宝。   琉夏还曾经问过燕如,大宝小宝是不是她两个弟弟的大名。因为琉夏心里纳闷, 这两个名字的风格,跟燕如很不一样。   没想到燕如这个小机灵鬼,一下子就看出了琉夏的疑虑,非常得意的说,“师父也觉得我的名字比大宝他们好听吧。我的名字是一个路过这里的读书人帮忙取的,听我娘说那时候还在打仗呢,那人那次偶然路过这里,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弟弟取名字的时候,就没我运气好了,我爹每次都憋了几天,最后想出来的,还不是大宝小宝,一点都不好听。”   这几天,燕如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琉夏他们家,对琉夏和穆滨城都已经很熟悉了。   在这个家里,燕如早已褪去拘谨不安的神色,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自在了。   所以她悠然自得的坐在一边,偷瞄那一个神色紧张的少年,看他是如何坐立不安,如何神色慌张。   葛斌不是第一次到琉夏他们家来,可是上次行色匆忙,以至于他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们家。   那犹如一座军事堡垒的石头房子的显著外观,也只是在他的心里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若不是故意去思索回想,他都没有太在意,更何况家中的一众小摆设。   可是再次来到这里,葛斌的心境就大不相同了。   他先是向琉夏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事实上他一见到琉夏,就说,“我想拜穆先生为师,跟他学习武艺。”   琉夏告述他穆滨城不在家,请他到屋里坐下等会儿。   和往常一样,穆滨城仗着自己脚程快,将周胜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自己扛着猎物在午饭之前,就赶回了家。   穆滨城从山里回来,要从厨房的后面经过。经过的时候,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每天都会按时回来,因为他知道,家中有人做好了可口的饭菜在等他。   穆滨城才刚刚从房子后面转过来,就看到燕如急匆匆的从家里出来。同时燕如也看到了他,就停下来打招呼,“师公回来啦。”   “都快吃饭了,你跑出去干嘛。”穆滨城问道。   燕如说,“师父让我去掐点葱。”   穆滨城说,“跑慢点儿,别摔了。”   “我知道啦。”语气中颇有点埋怨,燕如有时候觉得,师公有时候还不如师父为人干脆。   几句简单的交谈,完全就是父亲和女儿的模式。   说来也是奇怪,燕如明明才跟着琉夏没几天,可是她跟琉夏之间天生就有师徒缘分一样,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燕如就将徒弟的角色诠释的非常到位了。   在穆滨城看来,燕如的存在,让他也感到非常满意。   有了燕如的陪伴,他去打猎的时候,琉夏就不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待在家里。   其实刚开始,燕如虽然很喜欢琉夏做的饭菜,但是出于某种羞耻心,或是觉得沾了琉夏的便宜,她都扭捏的表示,不愿意在琉夏这里吃饭。   这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虽然偶尔有点顽皮,但是在正经事情上,都是乖巧的。刺绣的时候认真勤奋,一旦看到琉夏有什么事情要做,就会主动帮忙。   做饭的时候燕如会帮忙烧火,会主动帮忙打扫房间,许多情形,琉夏都看在眼里,对燕如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所以琉夏对穆滨城说,“你去跟周胜说一声,以后别非让燕如回家吃饭了。明明是她帮忙做的饭,她就有资格吃的。”   琉夏也知道,燕如是个嘴馋的小孩,能在自己家里吃饭,她才巴不得呢。之所以连续两次神色扭捏,但是态度却很坚决的表示一定要回家。   那就一定是家里大人的原因。   穆滨城对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在他眼里,燕如吃的那点东西,也就比一只小猫儿多不了几口。   当然,穆滨城的这种想法可不能让燕如知道,如果让她知道了,她肯定会真像一只小奶猫一样,对着穆滨城呲牙裂嘴。   这事儿虽然不能对燕如说,可是穆滨城还是当作笑话讲给了琉夏听,琉夏听完之后嗔笑道,“在你眼里,可能所有的人饭量都很小吧。”   穆滨城听完之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说,“也是。”   这样的谈话,都是出自他们睡觉之前的闲谈,是以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是第二天早晨,穆滨城就跟周胜说,“以后中午饭,就让燕如在我们家吃吧,省得跑来跑去不方便。”   周胜推拒道,“那可不行,让燕如跟着弟妹学手艺,家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我们也就只能口头感谢一下。要是再让燕如在你们家吃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穆滨城说,“每次我们一起捕猎,那次不是我分到的猎物最多,你要是真跟我算的那么清楚明白的话,那我们打到的猎物,就该平均分配。”   周胜摆手道,“打猎的时候,也是我们沾了你的便宜,那次不是你出力最多啊。”   穆滨城说,“不说谁出力最多的事情,那都是大家合住的结果,而且我做陷阱的手法,到现在也不太熟练。”   周胜还想再说下去,穆滨城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就这么定下来,以后燕如就在我们家吃饭。”   看到燕如依旧没听自己的话,向着屋后的菜地跑的飞快。穆滨城也只能像所有拿孩子无能为力的老头一样摇摇头,转身向屋里走去。   可是他还没有进屋,就从门口冲出一个身影,就是听到穆滨城的声音后,忍不住从屋里冲出来的葛斌。   不由分说,葛斌噗咚一声,直接跪在穆滨城的脚边,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师父,请您教我练武吧。”   穆滨城皱眉看着葛斌,“你先起来。”   葛斌抬起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穆滨城,他说,“您同意了。”   穆滨城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的台词,大概就是,你不收下我,我就不起来,之类的话。   于是抢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我不会收你的。你资质不好,而且你年纪太大,骨骼都已经长定了。”   穆滨城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双依然盯着自己看的闪烁眼睛,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就迅速的灰败下来。   然后穆滨城并没有因为他这副神情颓败的样子,就因此而可怜他。   而是直径从他身边绕道,回家去了。   直到燕如带着葱回来,再度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葛斌看得时候,他都还一直保持着刚刚穆滨城走过是的那个姿势。   葛斌觉得随着穆滨城的一句话,就仿佛有一阵飓风,刮来冰霜雨雪,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白光,脑子眩晕,无法正常运转。   燕如看到他这个长久呆滞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就上前推了他一下。这才将葛斌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唤醒。   看到这个可以自由出入穆滨城他们家的小女孩儿,一向自诩坚强,在母亲死后,都只是默默流泪的葛斌,这次竟然忍不住有泪水从眼睛滑落。   虽然很没有出息的流泪了,但是他依旧倔强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燕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是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哥哥。   燕如当然看到过人哭,她的两个弟弟,就老是喜欢嚎啕大哭。而且要是平常在村里看到有像葛斌这么大的少年,被父母长辈打哭的话,燕如一定会上前去嘲笑他。   可是燕如不敢嘲笑葛斌,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实在太过浓烈了,已经到达影响他人情绪的地步。   反正燕如看到葛斌的眼泪,自己都忍不住情绪低落起来。   幸好此时,琉夏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打断了她的情绪低落。   “燕如,葱掐两三根就行了,别掐太多。”   当葛斌听到穆滨城的声音,跑出门去的时候,琉夏也同时进来厨房。此时琉夏正在厨房里盛菜,并不知到外间的情况。   穆滨城也在厨房,他用半只葫芦做的瓢舀了水出来洗手。   午饭后,琉夏当然已经看到了跪在门外的葛斌,她让燕如送点吃的去给葛斌。   对此琉夏也没有办法,因为穆滨城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葛斌没有天赋。   琉夏会痛快的同意教导燕如学习刺绣,看中的同样也是天赋,不同的是,燕如在刺绣一道上很有天赋。 第50章 威严   虽然穆滨城没有让葛斌将话说完, 但是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 如果穆滨城不收下他, 他就长跪不起这句话。   从中午之前, 到傍晚黄昏。   中午的时候,琉夏让燕如去给葛斌送饭, 起先他还不愿意吃。   后来听到燕如嫌弃的说, “你傻啊,你是想学武吧, 要是把身体饿坏了,那才真没戏了。”   葛斌怔愣了一下,仿佛觉得燕如的话很有道理,就一把接过燕如手里的那只大斗碗, 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像葛斌这样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句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事实上葛斌早就饿了,在琉夏他们吃饭的时候,他的肚子就饿的直叫唤了。   可是出于自尊,还有执拗倔强的心境, 葛斌拒绝让自己想到饥饿。他想要让穆滨城看到自己的决心, 不想表现出任何软弱的样子。   可是一听到燕如说,身体饿坏了,就更不可能做穆滨城的徒弟。他身上少年人的那种血勇和执拗, 瞬间就被击碎变得溃不成军了。   无论燕如再怎么聪明,说到底,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又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还不可能说出能够将葛斌一下子击溃的话。   这话都是琉夏事先教她的,告诉她葛斌若是不愿意吃饭的话,应该怎么说。   那时穆滨城就在旁边,看到琉夏的此番资敌行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神情。   应该说那些话是琉夏教燕如的,但是燕如自行发挥的部分也非常精彩到位。那张小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脆糯的声音又不至于惹人生厌。   琉夏让燕如给葛斌送的饭,就是大半碗饭,上面盖着一块烧肉,十几根炝炒小白菜,还有一个小葱拌豆腐。豆腐是燕如今天带来的,说是张大娘一大清早上城里买的。   别看饭菜加起来只有一碗,可是那碗是特地买来,给穆滨城盛饭用的碗,所以体量非常可观。   可能是葛斌真的很饿,也许真如很多人赞美的一样,琉夏做的饭很好吃,反正葛斌将那一大碗饭菜吃的一干二净。   看着自己手里的空碗,他轻声喃呢道,“像是我娘做的~。”   那声音很小,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站在一边的燕如听的不是很清楚。   她问道,“你说什么。”   葛斌说,“没什么,谢谢你,这饭菜真好吃。”   这话不仅燕如听见了,就连坐在屋里的穆滨城也听到了。   听到葛斌夸奖琉夏做的饭菜好吃,穆滨城愉快的心想,算你小子有眼光。   后来穆滨城终于收下葛斌做徒弟,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葛斌这句话的功劳。如果有的话,葛斌可能真的要感谢自己眼光好,不对,应该说是舌头好。   下午的时候,穆滨城没有出门,王猛按照约定送今年新收的稻米来,看到跪在门口的葛斌,就诧异的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穆滨城说,“我不想收他做徒弟,他到赖上我了。”   王猛听到这话,也是一阵无言,他可不敢说,他想过让自己的二儿子来跟穆滨城学习打猎来着。看这小子跪的,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腿疼,还是别人自己那小子来讨没趣儿了。   今天王猛是赶着驴车来的,前天天县令大人去了他们家,亲自将驴子送还,还准备了一盒点心,两匹花布作为谢礼。   关于县令大人是穆滨城的朋友,和前天穆滨城将县令大人拒之门外之两件事情,现在一并在村子里流转。   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除了穆滨城他们一家人谁也说不清楚。   可是穆滨城跟村里大部分的人接触都不多,也就没人好意思特地跑来问他,所以这两件事情的真相,在大青山村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王猛趁着送米的机会,又自负跟穆滨城算很熟悉了,就不经意的问道,“穆兄弟跟县令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此时穆滨城已经将两麻袋米装进了自己盛米的大瓮里了,他将两个麻布口袋递给王猛,神色淡淡的说,“没什么关系。”   王猛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碍于穆滨城的面子,他也不敢说出不中听的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的不满情绪。   要知道大青山村的人,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正经官老爷了,可是前天,却突然有县令大人光临。   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犹如一场意外的庙会演出,而这场演出的主要节目就是猜谜。现在谜底就在穆滨城手里,可是穆滨城却非常不上道,死活就不愿意将谜底透露给别人知道。   王猛虽然不曾明说,可是穆滨城又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穆滨城指着跪在门外的葛斌说,“那就是县令大人的外甥,你有什么想问的,问他就好了。”   看了几眼那因为长久跪着,身体已经微微颤抖的少年,王猛讪讪的走了。   在此期间,琉夏一直在专注的刺绣,她下午刺绣的内容,就是那幅描绘莽山秋色的图景。   至于用来卖钱的手绢,琉夏都是选择在上午的时候绣制,那时候穆滨城不在家,她的心也仿佛随着穆滨城的离开,而缺失了一部分灵性。绣制手绢上简单的图案,对于琉夏来说,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思考能力。   与之相反的是,在心绪不定的时候,琉夏就无法集中精神,没有精密细致的能力来完成自己的构想。   只有等到下午,时刻感觉到穆滨城就在自己身边,也不用为他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琉夏才能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手中的绣线,描绘出自己心中那幅美轮美奂的图景。   时间就这样无声的流逝,除了葛斌。对他来说,每时每刻都在加重他身体上的煎熬。   直到晚饭前,沈宣再次来了穆滨城他们家,这次跟上次不同,他只带着赵大,两个人驾着一辆马车,轻车熟路的到了穆滨城家。   他在门口看了葛斌一眼,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去找穆滨城说话。   因为沈宣觉得葛斌拜师这件事情,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自己是他亲舅舅,也无权干涉。当然,如果能有机会劝说穆滨城,他也很愿意帮忙。   沈宣一进门就说正事,免得自己又被无情的赶出去,“上面的判决下来了。”   穆滨城正在全神贯注的编竹篮子,不过看编出来的部分,歪七扭八,显然不太成功。竹篮子是在打猎的归程中,周胜教穆滨城的,可是穆滨城对于编制这门手艺,似乎不太在行。   琉夏对于穆滨城编篮子的纹理,只是看了几遍,就已经了如指掌了,所以后来都是琉夏在教穆滨城怎么编。   有时候琉夏看穆滨城老是学不会,都想要亲自给他做示范了,可是穆滨城坚决不同意。   如果只是编绳子的话,穆滨城当然不会介意,可是他编的是竹条,看着琉夏那双细腻柔顺的手,穆滨城就能想象出,她的手被竹条割伤的残忍场面。   无论琉夏的手被割伤是否发生,是否残忍。现在沈宣要跟穆滨城说的事情,必然会发生,而且注定残忍。   可是对于这样的残忍,人们也只能评价为罪有应得。   沈宣说,“负隅顽抗的人,几乎都被当场杀死了。先前那几个劫持我的人,因为不同程度的受伤,到让他们逃过一劫。”   穆滨城气愤的把那个怎么也编不好的篮子放在一边,不满的对沈宣说,“说重点。”   穆滨城说话时的气场,让沈宣心头一惊。   他觉得自己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已经能够用很正确的心态,来面对自己县令的身份了。可是每次跟穆滨城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又会露出卑微的神色。   这样的卑微,跟之前的飘飘然比起来,又是另一个极端了,但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态,对于自己的县令身份来说,都是不可取的。   沈宣努力端正心态,勉强做到不卑不亢的对穆滨城说,“剩下的人,包括投降的俘虏,通通押往洲城受审,曾经主动杀人害命者,当场斩杀,无明显过错者,发配西北边疆。哦,还有。那个之前被你打中膝盖的人,叫刘威的,因为伤口溃烂感染,昨天晚上就死了,没来得及押往洲城。”   似乎是害怕穆滨城因为杀人,而产生负担,沈宣补充道,“我已经了解过了,那个刘威,就是杨文礼手下的一条狗,一把刀,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嗯~”穆滨城神色不变,他平生杀人无算,有怎会将这个人独独放在眼里。   穆滨城看了沈宣一眼,沈宣才发现,自己以为的不卑不亢,完全就是一个笑话。到此时他才看到,穆滨城一直就是威严的坐着,而他自己却一直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的回答穆滨城的问题。   沈宣知道,刚才穆滨城看他那一眼,分明就是逐客的意思。   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了,沈宣想,刚开始被穆滨城救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空有县令身份的阶下囚,面对穆滨城都不想现在这般胆怯。现在手底下好歹能拿出几个人来,反而愈加不敢造次了。   沈宣虽然心里活动很多,可是在跟穆滨城说话的时候,依旧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他临走前试探的问道,“小斌拜师的事情,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让赵大把他绑回去,保证以后都不让他来打扰你。”   穆滨城说,“先带他回去换身衣服,明天再让他来拜师。看他有点毅力的份上,我收他做记名弟子,三年后他要是能达到我的要求,就收为正式弟子。达不到要求,我是不会承认他的。” 第51章 商业   “这是我娘自己做的月饼, 她让我拿几个来孝敬师父。”燕如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篮子递给琉夏。   当琉夏收下燕如的月饼之后, 燕如瞬间就恢复了在琉夏家里一贯的那种自如表情。   想来送月饼的时候, 应该表现的恭恭敬敬, 也是张大娘特地嘱咐燕如的任务之一。   距离上次葛斌拜穆滨城为师,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很快, 后天就是中秋节。   继燕如给琉夏送来月饼之后, 下午葛斌找穆滨城习武的时候,对穆滨城说, “我舅舅想请您一起过中秋节,这是他给您的请柬。”   葛斌将一张彩笺做的精致请柬恭敬的递给穆滨城,跟燕如完成任务一般的表面功夫不同,葛斌对穆滨城的恭敬, 始终贯彻在他的一言一行中,这是发自肺腑的恭敬。   也不能说燕如没有将琉夏这个师父放在眼里,只是她对琉夏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变得亲近。   可是葛斌不同,应该说是穆滨城教导他的方式便是不同的,他要学习的也不是文静的刺绣,而是危险的武艺。   学习武艺,师父需要绝对的权威, 才能够在那些艰苦的训练中, 压制住弟子的反抗心理。   除此之外,穆滨城觉得自己还需要教导徒弟一些道理,不然他今日的教导, 就是为明天的罪恶埋下祸根。   不管徒弟们的态度如何,穆滨城现在要处理的是沈宣送来的请柬。   事实上周胜昨天也口头邀请过穆滨城,让他一起过中秋节,当时穆滨城就同意了。   因为周胜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中秋节本来就是团圆的节日,可是穆滨城家里,只有他和琉夏两个人,就未免显得有些冷清了。他说,“到时候,叫上胖五儿,王九儿,我们几家人在院子里升一堆篝火,也学学人家文人雅士,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那时候胖五儿也正好在旁边,他说,“还喝酒,赏月呢,到时候学不像,还不得闹个大笑话。”   周胜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热热闹闹的,自己高兴就行了。”   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后,就连穆滨城也忍不住同意了中秋晚上一起聚会的提议。   可是今天,穆滨城展开沈宣的请柬,上面的言词,同样是情真意切。   他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想要正是的宴请穆滨城。随后又用比较凄婉的语气说,他带着外甥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大过节的家里冷清没人。所以诚挚的邀请穆滨城和琉夏一起过中秋节。   穆滨城看完之后,问葛斌道,“中秋节没人请沈大人做客吗。”   葛斌如是回答,“县城里有许多人给舅舅递请柬,但是他都已经拒绝了。”   穆滨城说,“你回去告诉沈大人,邀请我过节的事情就算了。让他摆一桌酒席,宴请洺县的富商乡绅。只要不是铺张浪费,这样的聚会就应该由县令牵头。   对这些人释放一些善意,他今后的政令才能在洺县通畅的执行,这对整个洺县的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穆滨城继承父亲的观点,并不看轻商贾,甚至鼓励行商,觉得这样更有利于物产的流通。   虽然他也反对官商勾结,压榨百姓的事情。   可是他同样反感,那些只知道读书不通俗物的书呆子,一味的打压商业,将自己的治下搞的民不聊生,以至于退化到必须以物易物的地步。   想到这些,穆滨城都感到有些愤怒,可能因为新朝建立,人才缺乏的原因,穆滨城从蜀地得胜归来的途中,就亲眼见过这样的蠢货。那个县城里不许有任何的商业活动,以至于百姓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纷纷选择出逃。   也许是自己也受过一些生活艰苦的缘故,在穆滨城看来,沈宣还不是那么迂腐,于是好心指点他一下。 第52章 中秋节   清幽的月华之下, 晚风拂动着叶片, 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响。所有的一切都显示出气氛正好, 在这样的美好气氛下, 当然可以悠然的月下独酌。   身处其中的人,却并没有安静的享受这份幽静的场景, 而是在举行喧腾热闹的狂欢式聚会。   聚会的地点, 是穆滨城和琉夏他们家的屋外。   银色的月华洒在山林之上,当光辉蔓延到穆滨城他们这边的时候, 却徒然沾染上了这份属于人间的温度,在炙热火光的映照下,也仿佛不再清冷,反而映照出一种橘色的温柔光辉。   提出在自家屋外举行聚会的人是琉夏, 她对穆滨城说,“这是我们在这里安家之后的第一个大节日,刚好借此机会请新认识的朋友吃一顿饭。”   穆滨城也很赞同,“我们这儿地方宽敞,周围又没有别家,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   说这话的时候,周胜也在穆滨城他们家,周胜来给穆滨城送泥鳅, 泥鳅是在周胜家稻田里捉到的。   收稻谷的时候, 为了方便,大青山村这边的人,习惯先将田里的水放干。收稻谷的时候, 当然没人去理会那些潜水里的小鱼和泥鳅黄鳝之类,可是现在地里闲下来了,就有人打上了这些泥鳅黄鳝的主意。而且因为田里的水放掉了,这些东西钻进泥里,只要找到它们的气孔,捉起来就非常的容易。   周胜听到琉夏和穆滨城的提议,想了一下,就赞同道,“你们初来乍到,在家里请一次客也好,向别人表明你们在这里扎根的意思。以后大青山的人,知道你们跟我们几家人有来往,也会慢慢开始接纳你们。”   穆滨城说,“既然你也同意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打猎的时候,我再告诉他们几个这件事。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劝说一下。”   昨天周胜提议要几家人一起聚会,大家都同意了,并且默认依旧是在周胜家中举行聚会。周胜当时还说,老规矩,凑份子,能拿什么就拿什么,拿多少看个人的心意。   上次周胜请穆滨城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没有说凑份子的事情,一来是特地感谢他们救了燕如,二来是因为周胜头天还得到了穆滨城猎取的一条大蟒蛇。   因为聚会是周胜最早提议的,所以需要周胜帮忙说服别人。   虽然穆滨城凭借自己高超的武力,已经在这群猎人中,有了很高的威望,可是他毕竟算是一个新人。在对这些人的号召力上,还远远不如周胜。   周胜将一个小木桶的泥鳅留下,带着燕如和早上送月饼来的篮子回家了。燕如那张小脸上,明显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她眼馋的看着那桶泥鳅。   她已经连续二十多天在琉夏他们家吃饭,在和自己家的的饭菜对比,燕如很现实的觉得,与其回家去吃亲娘做的泥鳅,肯定不如留在这里,吃师父做的泥鳅。   不过周胜没有给燕如反抗的机会,虽然周胜平时很纵然燕如,但是关键时刻严肃起来,燕如还是很惧怕他的。   周胜想的是,泥鳅本来就不多,送给穆滨城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尝个鲜,可是自家女儿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一清二楚,把燕如留下,到时候恐怕有一半的泥鳅,都会进她的肚子。   晚上的时候,琉夏让穆滨城和葛斌帮忙,将那一桶泥鳅刨洗干净,用淀粉裹住,用油炸的金黄酥脆。   他们三个人沾着椒盐和辣椒粉,吃了一半。还留了许多,等明天中午燕如在场的时候,才拿出来给她吃。   葛斌虽然跟着穆滨城习武,但是沈宣显然不愿意让他放弃读书,再加上穆滨城上午的时间多数要去打猎,同时也不愿意教授葛斌读书。   穆滨城和沈宣两人一拍即合,商量出让葛斌上午的时候,在县城的学堂里念书,中午吃过饭之后,再到穆滨城这里来学武。   为此沈宣还给葛斌弄了一匹矮小的驽马,让他代步,来回也能节省一部分时间。   穆滨城虽然看不上那匹驽马的速度,但是也十分赞同让葛斌骑马,毕竟穆滨城的骑术也是非常高超的。   索性驽马的性情温顺,让县衙里的老马夫教了葛斌半天,他也就能顺利的骑行了。   于是琉夏他们家里,中午的时候,燕如在这边吃饭,有时候燕如也在这里吃晚饭。晚上的时候,琉夏会留葛斌吃完晚饭再走,反正出去就是大路,葛斌已经是个少年人了,也不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而葛斌对于在琉夏他们家吃饭这件事,也是非常愿意的。   对此的回报,燕如家里稍微有点好东西,就会送一份到琉夏他们家来。   沈宣则是很正式的,每月给穆滨城送一百文钱,作为束脩。   今朝借鉴前朝贪腐成风的教训,给官员的俸禄很高,绝对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用以杜绝因为生活贫困而产生的贪腐行为。所以自从沈宣当官之后,就彻底摆脱了贫穷。   由于个人能力不同,所以不管对方给的是什么,琉夏和穆滨城,都一视同仁的接收。   第二天晚上,已经是中秋节的前夜,外间的月光很亮,月亮的形状也已经非常的接近浑圆了。   这天燕如留在琉夏他们家吃饭,饭桌上坐着四个人。   燕如一如往常,做为这个家里深受宠爱的弟子,所以说话随意自如,他还在回味中午吃的香酥的炸泥鳅,跟琉夏抱怨道,“还是师父做的泥鳅好吃。我娘昨晚做的蒸泥鳅,腥味太重了,连小宝都不喜欢吃。”   琉夏笑着问,“那你没吃吗。”   燕如说,“我吃了啊,好歹也是新鲜的肉嘛。”   燕如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很自然得就把琉夏给逗乐了。   葛斌这个被师父严厉管教的弟子,在饭桌上的时候,通常也严守礼数。   葛斌原先还主动给穆滨城盛饭,可是被穆滨城拒绝了。   不管事琉夏还穆滨城,在吃饭的时候,都不会去为难葛斌,但是他吃饭的时候也轻易是不敢开口说话的。   可今天跟往常相比,他显得更加沉默,仿佛有了心事。   因为往常燕如把琉夏逗笑的时候,葛斌也会跟着傻傻的笑一下。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那副永远挂着沉重表情的脸上,才会偶尔流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纯真。然而今天,他没有笑,始终低着头在想什么。   直到吃完饭,葛斌才有些难以启齿的说,“我明天能不能跟师父师娘一起过节。”   琉夏关切的问道,“你不跟舅舅一起过节吗。”   葛斌低落的说,“舅舅赞同师父的提议,明天可能没时间跟我一起过节了,我不想一个人。”   穆滨城说,“你来吧,家里也不少你一副碗筷。”   到了中秋节这天下午,不仅葛斌自己来了,还带上了赵大这个自言孤苦无依的拖油瓶。   人都来了,穆滨城也不可能再赶他走,而且人多热闹也好。   琉夏正好觉得做饭缺人手,连穆滨城都在帮她打下手,现在就征用赵大和葛斌去帮忙。 第53章 百果酒   “你等下少喝点酒。”入夜时分, 在筵席正式开始之前, 琉夏对穆滨城叮嘱道。   可是真正等到人们气氛热烈起来之后, 就连琉夏自己也肆意的喝了好几杯。   今天由琉夏准备饭菜, 本来她也是准备了酒的,是昨天特地让穆滨城到县城里去买的桂花酒。   中秋节喝桂花酒, 也算是应景。   可是他们最后喝的酒, 却是胖五儿带来的百果酒。   胖五儿本身嗜酒如命,对于酒的品质优劣, 当然比其他人更有发言权。   这瓮百果酒,是他去年秋天从大青山上采摘的果实酿造,在土里埋了一年之后,现在正是饮用的好时候。   百果酒味道香甜, 不似普通烧酒那般辛烈,就连小孩子和女人们,都能够喝上几杯。   当胖五儿将带来的一个大酒瓮打开,清香甘冽的味道散发出来的时候,琉夏就知道,自己在市场买的酒,根本无法与这样的佳酿相媲美。   琉夏到这个家中的时候,碗柜里就有一套现成的酒杯, 可是那酒杯一直都没有被使用过。   现在正是能够让这套尘封的器具拿出来使用的时候, 看到琉夏将杯子拿出来,胖五儿问道,“有舀酒的勺子吗。”   这下还真把琉夏问住了, 她也买了酒,却因为家中无人饮酒的缘故,真是忘了要买酒勺子的事情。   此时穆滨城正在厨房切牛肉,牛肉是琉夏今天早上就放在卤水里的,到现在正好是经熟肉软的时候。因为穆滨城觉得自己刀工好,而且家中人手不足,他就里所应当的承担了切牛肉的职责。   因为他们今天打算在屋外的空地上聚会,所以客堂里的八仙桌早已经抬到了屋外,下午的时候,周胜和周胜的妹夫,都分别将自家的桌子搬了过来。   所以胖五儿问琉夏要酒勺子的时候,在屋外的桌边。   关于穆滨城在不在场这件事,看似与有没有酒勺子毫无关系。其实不然,穆滨城能起到的作用非常巨大。   不了解实情的人,也许会觉得是琉夏需要穆滨城为自己帮腔,或是让他给自己做后盾。   但是琉夏非是没有主见的柔弱女子,其实真正被穆滨城的存在与否,所影响的人,是胖五儿。   胖五儿自从上次被穆滨城摁在地上打了之后,就对穆滨城产生了惧怕之情。   如果穆滨城在场的话,胖五儿不可能在找琉夏要酒勺子的时候,用上质询的语气。   只是他这个人性格中就是有这种傲慢的成分,只要稍微没有压制,就会显现自然而然出来。   琉夏一时间被问住了,支吾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胖五儿的老婆珍大娘,此时也在他旁边,这么大一瓮酒,还得靠珍大娘跟胖五儿一起用箩筐抬着,才艰难的搬到了琉夏他们家。   珍大娘最了解胖五儿的脾性,知道他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很容易得罪人。连忙致歉的对琉夏说,“张大娘他们家就有酒勺,让燕如先前拿一个来用着吧。”   就在珍大娘出面解围的时候,琉夏其实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而且觉得自己想出的办法应该还能对这酒的味道,起到提升的作用。   于是琉夏连忙阻止珍大娘道,“不用了,我想的办法了。”   琉夏叫来今天下午一直帮忙打杂,现在好不容易休息下来的赵大和葛斌,让他们去屋后砍一根青竹子回来。   在琉夏的指导下,赵大用一节新截取下来的翠绿竹筒,做出了一个新的酒勺子。   此时穆滨城已经将切好的牛肉端了出来,也在看琉夏研究新花样。   一个有些粗糙的翠竹酒勺子做成了,其他人都看出这有什么新奇的地方,胖五儿甚至小声嘟囔着,“费这么大的力气,这要是早到周胜家里去拿,现在早就拿来了。”   这些人都不明白琉夏做新竹酒勺的含义,只有穆滨城,他闻着空气中竹子碎屑散发出的清新气息,大概能明白琉夏此举的含义。   用新做的竹勺子舀酒,那酒液中,一定也会沾染上竹子的那股清新之气。   在坐诸位,毕竟都是整日里为三餐劳碌的农民,不能马上体会出琉夏的用意,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做了,琉夏就不打算隐瞒,而是将竹酒勺可以产生的效用,清楚的像在场的人讲明了。   听完之后,大家仔细一想,觉得琉夏所言,却是可信。尤其是胖五儿,他这号酒之人,想到酒液中,要是能融入竹子的气味,肯定会非常好喝。   就着大家都明白琉夏的意图后,还抱着一根竹子的赵大说,“既然想混合竹子的气味,那我们干脆用竹节做酒杯好了。”   赵大的这一提议一经提出,立即得到了在场说有人的赞同。周胜甚至马上走到赵大面前,要帮赵大一起制作竹筒杯。   琥珀色的酒液,盛放在白色的竹筒内壁里,那色泽就愈加的显得晶莹剔透起来。   穆滨城因为上次喝醉的事情,今天一直都比较克制,只是小口的啜饮。酒的味道有些甜,很好入口,这次换做琉夏喝醉了。   吹拂着微凉的晚风,琉夏将自己的头,微微的靠在穆滨城的肩头,仰着脸,看着悬挂在空中的一轮明月,绯红的脸上浮现出迷醉的笑容。   她已经醉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第54章 睡颜   穆滨城将房门打开的一瞬间, 阴寒刺骨的强劲冷风便扑面袭来, 放眼望去, 山林间枯黄的草木上, 均匀的洒满了白霜。   距离上次中秋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大青山的冬天, 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来临。   今天起床的时候,穆滨城就能明显的感觉到, 今天的温度,比往常都要低。   可是因为这栋房子修的好,墙壁厚实,所以保暖效果好。以至于穆滨城刚起床的时候, 感受还不是那么的强烈。   当穆滨城打开房门,直面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连他这样一个身体历来强劲的人,都觉得自己只穿了两件没有夹层的衣服,抵挡不住这样的寒冷。   这是属于南方的寒冷,阴寒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你身上的热量。   琉夏历来就比穆滨城起床晚,在穆滨城起床之后, 琉夏将被子裹紧之后又睡了一个时辰方才起床。   按照一般的生活规律, 琉夏起床的时候,穆滨城早就已经上山去打猎了。   她懒懒的将手臂伸出被子,连穆滨城都感觉寒冷的空气, 一经接触到琉夏娇嫩的皮肤,立刻就让她清醒过来,同时条件反射一般的将自己的手重新缩回来被子。   本来应该离开的穆滨城,此时却出乎意外的在床边,他正好整以暇的注视着琉夏。   穆滨城已经在这里看了许久了,本来是想来叫琉夏吃饭。可是一看到琉夏那张因为熟睡,而显得纯洁如婴孩儿的脸,就看的入迷了。   不带任何的杂念,穆滨城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张脸好看,白皙红润的色泽,仿佛微微透明一样的剔透。那双清醒时闪烁着耀眼光华的眼睛,现在闭合着,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让人无端的产生怜惜之情。精巧的鼻子均匀的呼吸着,让人觉得她此时的梦境,一定是美丽的仙境。还有那一张柔嫩的嘴唇,色泽呈现出干净健康的粉白色,微微的张开着,似乎在召唤一个温柔甜美的亲吻。   穆滨城看着这幅睡颜,心中有两个想法,在不断的盘旋。一时想着我要吻醒她。一时又想不能打扰她此时美好的样子。   如此纠结了许久,直到琉夏自然醒来。   看到琉夏缩手的反应,穆滨城终于从痴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琉夏一直闭着眼睛,所以还没有发现穆滨城站在旁边。直到穆滨城的声音响起,“醒了啊~”   琉夏看到穆滨城,迷迷糊糊的说,“好冷。”   穆滨城说,“今天外面下霜了,我把你的那件皮袍子找出来了,等下你穿上吧。早饭是面条,你赶快下来吃,免得等下冷掉。”   “嗯~”琉夏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吃过早饭之后,穆滨城就对琉夏说,“我昨天看你这个月的十条手绢都绣好了。我们今天就去交货,交完货之后,今年就不绣了。这天气太冷,你的手要是长时间拿针的话,要冻坏的。”   琉夏穿着一身兔毛的皮袍子,野兔的皮,不是灰色,就是土黄色,即使毛发处理之后很柔顺,但是颜色还是显得灰扑扑的。   这件灰扑扑的衣服穿在身上,可以说很丑,但是琉夏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很暖和,并不感觉寒冷。   基于身体并不感到寒冷,琉夏说,“我那幅描绘莽山秋色的绣图,还有最后的一点收尾没完成,反正都是要绣,那手绢还是继续绣吧。大不了买点碳来烧。一个月一两多银子呢,买点碳是绰绰有余了。”   既然琉夏自己愿意,穆滨城也无法勉强,琉夏得以继续刺绣。   下霜之后,正是挖红薯的时节,于是琉夏他们家原本处于村子之外,有点冷清的地方,这几天却破天荒的热闹起来,村民们纷纷来到这边挖红薯。   然后第二天燕如就来,就气愤的跟琉夏说,“村里的那些女人,又在说师父的坏话了。”   琉夏对此一向不太在意,她终究跟村中的女人们不太相同,她们之间是两种生活方式的差别。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琉夏就决定,只跟那些愿意跟自己交往的人往来,那些看不惯自己生活方式的人,就当作她们不存在。   不等琉夏询问,燕如就自问自答的说,“她们说,师父是败家娘们。一天到晚不出门干活儿不说。还穿着皮子衣服,在家里烤火玩儿。”   琉夏不置可否,因为她觉得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出于嫉妒。 第55章 训练   入冬之后, 许多的动物选择冬眠, 但是大青山村的位置毕竟地处南方, 山林中的景象, 还远远没有达到百物凋零的地步。   就拿琉夏他们屋后的那一片延伸出来的小山来说,树木依然呈现出葱茏的墨绿色。   只有那些树下的杂草, 全都枯萎了。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 就是此时的山林非常干燥,会有发生山火的危险。   今年还没有下雪, 周胜和王猛一起来来找穆滨城,“村里打算多组织一些人,趁着没下雪之前,进山收集一些山货。”   穆滨城问, “现在不是收红薯吗,村里还有人想进山。”   王猛说,“下雪前进山一次,这是村里每年的传统。而且红薯这东西不又精贵,在地里多埋几天,也不会坏。”   周胜接着说,“这次进山的人多,我们要在山里过夜, 所以来问问你, 是什么打算。”   穆滨城不解道,“问我?”   王猛叹气道,“最近咱们洺县境内, 都不太安宁。蒙山那边的土匪太猖狂了,不仅抢劫纳税的粮食,听说上个月还把蒙山附近的一个村子洗劫了,男人全杀了,女人全抢走了。”   穆滨城了然的说,“你们害怕这种情况下,如果被人知道村里的青壮都进山了的话,大青山村可能会成为土匪的目标。”   周胜发愁的说,“是啊。”   穆滨城说,“那就干脆放弃进山的打算。”   王猛自从进门开始,就时不时看向屋内的炭火盆,发出红光的钢碳,将整个房子都熏的暖烘烘的。   此时听到穆滨城说放弃进山的话,他反而非常大方的笑着说,“我老婆都很羡慕你们家,跟我说过几次弟妹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我跟她说,穆兄弟他们家底厚实,我们不能跟他比呀。”   穆滨城搬到大青山村差不多四个月了,村里的人对穆滨城他们的了解,已经到了很深刻的地步。就是这家人,虽然不像其他的富户那样,有人伺候,穿绫罗绸缎出门。可是他们的财力,只怕比那些富户财主更加有钱。   因为这琉夏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的干净,仿佛衣服多的穿不完。而其他的那些所谓富户的老婆,往往也就一两件能拿的出手的好衣裳。   因为他们家一年四季都有肉吃,因为穆滨城是县令的朋友,因为许许多多,或是显而易见,或是轻微细节的原因,大青山村的人都知道,穆滨城他们家资产丰厚。   而穆滨城他们自己,却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映像。   直到听到王猛直接了当的提起,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这里的人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穆滨城对王猛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胜说,“就是让你暂时别上山,留在村子里,带着村子里剩下的那些小子们,早晚到村子周围巡视一圈,免得被那些土匪给盯上了。”   穆滨城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因为他真心实意,希望将自己当作这个村子的一份子,所以对于这种保护村子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第二天,王猛依言将村里组织起来的,二十个留守村子的青年人,带到穆滨城他们家门外的晒谷场来。   王猛简单的跟穆滨城交代了几句,将这二十人留下,很快就走了。   穆滨城刚开始看到这一群人,就觉得他们非常不合格。需要好好的训练一下,否则莫说是对抗土匪了,就算是让他们乖乖听话,都不容易。   按照训练新兵的办法,穆滨城决定先将这些人晾一晾。   时间刚刚过了半刻钟,在寒风的刺激下,很快就有人支持不住了,开始大放厥词道,“姓穆的,你倒是出来啊~是不是因为你婆娘太漂亮,勾的你下不了床了~”   “哈哈哈~”剩下的人开始哄堂大笑。   全村的年人都觉得琉夏漂亮,只是碍于她跟村民中间老是隔了一层,女人们很爱议论她。男人们去刚好相反,即使在很隐晦的时候,都很少提起琉夏。   这样的有意避讳,是一种集体行为,非常的隐秘,也很反常。   但其实又很合理,因为整个村子里的年轻男人,都对琉夏有着某种,心照不宣,不言自明的肖想。   所以村里的女人对琉夏的那些仇视,也不是毫无缘由。   可是这件事情是无解的,犹如鹤立鸡群,优美的仙鹤被喜爱,同时有被当作鸡群中的异类,而被群鸡仇视。   此时穆滨城坐在屋内,看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微不可查的皱着眉头。   本来还想晾一下他们,现在穆滨城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   葛斌这时也在穆滨城身边,于是穆滨城对他说,“我细心教导了你三个月,现在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去把外面那群人给我驯服,做不到的话,你就没资格做我的徒弟了。”   葛斌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原本稍显单薄的身形,看起来已经很有气势了。所有练武的人,除了穆滨城这种少数的异数,都会让身体变得异常强壮。   葛斌听到穆滨城的话,站直身体坚定的回答道,“是,师父。”   于是那个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人,现在倒霉了。葛斌急速冲出房门,仅仅一拳就将撂倒在地。   等到穆滨城不急不徐的走出房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乖乖的列队站好,毕恭毕敬的等着穆滨城出来。   “穆队长好。”声音整齐划一的叫道,这个村长临时封给穆滨城的巡逻队在的职务。   看到这些多数身上挂彩,少数嘴歪脸斜的人,穆滨城对于葛斌给出的下马威很满意。   同时也对这些敢于挑衅的人很满意,因为这都是一些有血性的人,有训练的必要。   如果只是一群羔羊,不管怎么训练,也只会逃跑。索性这是一群狼崽子,稍加训练,就会是爪牙锋利的狼群。   只是威吓很重要,他要狼群如指臂使,而不能反噬自己这个领头人。   这个时刻,看到这群即使不甘不愿,但依旧做出毕恭毕敬表情的人,穆滨城有一瞬间觉得恍然如梦,以为自己还在军营里,手下有着千军万马。   直到琉夏的出现,才打破了穆滨城脑海中的幻觉。   穆滨城说,“馒头蒸好了吗。”   琉夏说,“好了。”   穆滨城对葛斌说,“把馒头拿出来,一人发两个。”   这时燕如也跟葛斌一起给这些人发馒头。   穆滨城说,“让你们久等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一点吃的。以后能够达到我训练的要求,那天天有馒头米饭吃,达不到的话,就滚回家去。”   穆滨城深谙一个道理,打一棍子,要给一颗甜枣。 第56章 锋芒毕露   松软香甜的大白馒头, 对于这些吃惯了死面饼子的乡下青年们来说, 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一个二个都狼吞虎咽, 也不怕烫, 像是生怕寒风将馒头吹冷了,所以要尽早吃下肚子。   穆滨城说, “你们觉得馒头好吃吧”   几个已经吃完的人中, 就有刚才因为出言不逊,而被葛斌最先收拾了的人。   他的名字叫王虎, 是村长同宗的人。他这个人,在整个大青山村是出名的皮糙肉厚,在听到穆滨城的询问后,竟然没皮没脸的说, “还有馒头吗,我还没吃饱呢。”   穆滨城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虎,“你要是能打得过葛斌,馒头随便吃。”   在见识过葛斌的厉害之后,连王虎这样的浑人都不敢造次了。   随即,穆滨城提高声音道,“连一个小孩儿都打不过,你们也配吃馒头。   谁有资格说自己能在强盗土匪来的时候, 跟他们拼杀, 保卫大青山村的安全,谁才有资格吃我家的馒头。”   刚刚一直表现的十分和煦的穆滨城,在此时此刻, 才终于显露出锋利的模样。所有听到穆滨城这话的人,仿佛有一道寒光从身上滑过,一个个噤若寒蝉。   琉夏和葛斌燕如,都默默的在穆滨城身后。   葛斌对穆滨城一直非常崇敬,而燕如因为受宠女弟子的身份,一直觉得穆滨城很和蔼。   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是葛斌还是燕如,就像是灵魂被穆滨城身上的光芒摄住一般,呆滞的看着这个即熟悉有陌生的人。   穆滨城这样锋芒毕露的样子,实在是让两个小孩子太陌生了。即使穆滨城平常对葛斌也很严厉,可是那时的严厉,不会有此时此刻这样让人觉得闪闪发光的震撼效果。   有些人是天生的将领,穆滨城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的身上有着某种非凡的气魄,能够让人无条件的跟随他,服从他。   从前,穆滨城想在这个村子过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时,他便有意的将自己身上的气魄收敛了。   可是此时穆滨城的想法产生了变化,不是说他突然不愿意继续过平凡的生活,而是他感觉到了危险。   而那个威胁到他的对象,就是大青山村的人惧怕的土匪,穆滨城还知道那个土匪的名字叫作杨振兴。   不仅仅是大青山村的人对此感到担忧,五天前沈宣特意让赵大来询问过穆滨城,是否再次请兵来剿灭山上的土匪。   穆滨城给出的意见却是,“山匪占据有利地形,仅仅是运河口的一千士兵,撒到山上去围剿,只怕是杯水车薪。我想唯有将他们引诱下山来,才能将之一举歼灭。”   至于诱敌的方法,穆滨城早就想到,唯有自己和沈宣是绝佳的诱饵,因为他们是杀死杨文礼的罪魁祸首。   然而沈宣躲在县衙里,杨振兴不敢嚣张到攻打县衙。   而穆滨城由于一直没有大肆招摇过,所以杨振兴应该还不知道他就住在离县城不远的大青山村。   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穆滨城无比肯定,只要让杨振兴知道自己在大青山村,他一定会疯狂报复。   因为被送到尼姑庵的桃桃,六天前被人杀了。   贼人晚间从后边菜园边的院墙潜入庵中,将桃桃杀死后,就大摇大摆从正门逃跑了。   桃桃原本只是一个江边小村庄的姑娘,除了杨振兴,谁又与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如果之前几天,穆滨城还在犹豫要不要自己去当诱饵,此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这潜在的敌人扼杀。   先前使穆滨城感到犹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家庭,他不想自己置身险境,琉夏会为他担心。   可是现在他下定决心要诱杀杨振兴,也是因为自己的家庭,他不希望有任何破坏这个家庭的不安定因素存在。   因为穆滨城的家在大青山村,而村子里的人都受到了土匪灾祸的威胁,这已经是对他生活的一种破坏。   昨天王猛说要让穆滨城带领一些村中的青壮,在村中人手空虚的时候保护村庄。   穆滨城就已经决定将这些人,训练成自己的手下的战士。   他要主动出击消灭敌人,而不是在这村子里被动防守。   防守对穆滨城来说,就是退缩,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来安排。他不想整天祷告,期盼可以幸运的躲过灾祸。   他想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有穆滨城指挥,葛斌带队,对着二十个人,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加强训练。而他们的伙食,更是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   按照村里只是简单巡逻的要求,穆滨城就没有道理自掏腰包,给这些人做饭吃。可是穆滨城想要让这些人为他卖命,于是当然要有所付出。   不再仅限于简单的馒头,每天只要训练,他们都能吃到大块的红烧肉。而且红烧肉浓油赤酱,味道绝佳,不是他们从前吃过的那样寡淡无味如同水煮的所谓红烧肉可比。   在高强度的训练了一个月之后,村中上山扫集山货的人早就安全回来了。穆滨城他们这边的训练还在继续。   看到这二十个逐渐对穆滨城唯命是从的青年。还有看到发生在这二十个人身上的变化。   这些人的精气神全都变得昂扬向上起来。   村里的人对穆滨城的行为虽然费解,却都非常识时务的不敢招惹穆滨城了,就连平常最爱嚼舌根的妇人,最近都不敢再说琉夏的坏话。   只是这二十个人的家人,疑心穆滨城的目的不纯,会偷偷询问这些人,“你们穆队长训练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啊。难道是想建一个庄园,所以训练你们做看家护院的打手。”   这些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确不知道。   可是在谈话的末尾,这些人总是会想要维护穆滨城,于是说,“你们可别在背后说穆队长的坏话。”   直到一个月期满的时候,穆滨城将这些人召集起来,对他们说,“我知道,很多人好奇我训练你们的目的。”   此话一出,原本就静默无声的众人,此刻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听穆滨城继续说,“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就是想保卫我们的村子。   可是我觉得,被动防守,绝对不是保卫的最好方式。   我们要主动出击。   蒙山的土匪肆掠,他们就是我们大青山村的潜在威胁,我要去消灭他们,你们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   原本屏住呼吸,在穆滨城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就有人激动的大喘气了。   王虎原本是队伍里的捣乱分子,现在已经变成了穆滨城的忠实拥趸。他第一个响应穆滨城的号召,大声高喊道,“我愿意。”   随后是二十个人争先恐后的吼道,“我愿意,我愿意~……” 第57章 离去   前天晚上下了雪, 昨天早上穆滨城就带着葛斌, 还有新训练出的二十人离开了大青山村。   穆滨城和沈宣早有计划, 要在今年下第一场雪之后, 把缺少粮食的杨振兴一伙人引诱下山,将其一举消灭。   临行之前, 琉夏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郑重的将自己连夜做好的肉干递给穆滨城。   她这次没有在显露出任何柔软的情绪,虽然她知道, 自己所有的的表情都是在故作坚定,可是此时此刻琉夏必须坚定。   因为还有另外二十双眼睛紧盯着琉夏,他们即将跟随穆滨城出去流血拼杀,琉夏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 影响到整体的气氛。不想在原本壮志凌云的士气上,曾加丝毫灰色的阴影。   虽然心头依旧万分不舍,琉夏也只是站在院子里,目送着穆滨城他们远去。她本来可以送到村口,但是她就止步在自家门前。   琉夏在门前呆立了许久,直到远去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了许久之后,琉夏对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燕如说,“我们回去吧。”   燕如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无论平时怎么爱胡闹, 此时此刻,都显得很乖巧。   听到自己师父说要回去,她才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昨晚刚刚下过雪, 屋子外面冷的让人发抖。   燕如早就冻得受不了,可是琉夏却像对气温失去感知能力一般,屹然不动的站在刺骨的寒风之中。   现在听到琉夏说要回去的话,燕如再也掩饰不住自己语气中的雀跃,“好啊。”   由此显示出,虽然会看人脸上,但是燕如毕竟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根本无法理解琉夏的真正的愁苦所在。   琉夏听到燕如的愉快声调,倒也没有感到生气,只是觉得羡慕。   琉夏想到自己在没有遇到穆滨城之前的岁月,恐怕也是跟燕如一样吧,根本不知道担忧的滋味。   即使担忧自己的命运,也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带有冲动的担忧。   直到遇到穆滨城,遇到这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琉夏方才感到,自己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有一半属于穆滨城。   不管琉夏的心里如何牵肠挂肚,生活依然要继续。   转瞬间,已经到了穆滨城带入走之后的第三天。   今天上午许久没有露面的太阳,终于艰难的划开密集的阴云,撒下一片过于和煦的光辉。前天下的雪,直到此时,才完全的消融。   满是潮湿凛冽的空气,将人们身上所剩无几的热度全都带走了,一群人瑟缩这,抱着肩膀站在琉夏的家门前。   村长也在人群前方,他在劝解那些围住琉夏他们家的人,“都先回去吧,琉夏跟你们一样在这里等着,她男人也没有回来,你们再逼她也没有用。”   穆滨城带人走的时候,都让这些人通知了自己的家人。   当时只说是有军队当主力,大青山村的人,只是假装成运送公粮的村民去诱敌,危险程度不高。   沈宣还以县令的身份出面承诺,完成任务之后,每人赏一两银子。沈宣看到自己外甥身上体现出的学习成果,所以对于穆滨城用心训练出来的二十人非常有信心。   莫说是有钱,就算没钱,这群被穆滨城训练的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的人,都会热情高涨的自愿参加这次的战斗。   对于这群血气上涌的人,即使是各自的家人也自知无法阻挡。   所以起先的时候,村民都表现的无动于衷,毕竟村中的成年人都是从战乱年代走来的,心理接受能力都很强。   只是穆滨城带着人出去之后,长达两天的时间,杳无音信,所以在这第三天的早晨,按奈不住的村民们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琉夏他们家门前。   这些人也不说话,就那样沉默的站在那里,大多是中年男女,应该是跟着穆滨城走的那些人的父母。   琉夏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她自己的内心也很焦灼,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对这些人的心情感同身受。   那种对亲人的牵肠挂肚,琉夏相信她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弱。   但是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软弱。她只能坚定的相信,穆滨城一定会带着那二十个人,平平安安的回来。   跟之前不能影响士气的情况类似。   琉夏觉得,只要自己稍微表现出一丁点柔弱的成分,就会使得这群本来就处于彷徨状态的人,直接情绪崩溃。   看到自家被围住之后,琉夏既不能表现的软弱,又不能强硬的激活矛盾。所以她的表现,跟围住她家的人如出一辙,只是沉默的做着自己手里的绣活儿。   这样的局面堪称诡异,但是双方都无意主动打破某种平衡,就是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   当然琉夏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她也害怕有人情绪不稳,最后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要场面混乱起来,对方有三四十人,自己就单独一个,其结果琉夏自己都不敢想像。   于是琉夏当着这些人的面,出言将燕如打发走。暗中却将绣了字的布条塞给燕如。   燕如感觉到师父塞给自己的东西,也就不在执意要留在这里陪着琉夏。   当燕如跑过小溪上的桥,觉得距离足够远了,才小心翼翼的展开琉夏塞给她的布条,上面用一根红线,很简明的绣着,“把村长找来。”   燕如将布条揣入自己怀中,便踏着泥泞的道路,飞快的向着村长家里跑去。   村长在得知消息后,就立刻从家中动身,拖着自己年迈的身体,顾不得化雪之后泥泞的道路,拄着拐杖迅速赶过来。   王猛紧紧跟在老爹后面,生怕他不小心摔出个好歹。他本来想扶着自家老爹,可是村长生怕发生意外,觉得被扶着速度慢,坚决拒绝了王猛的提议。   王猛每当看到自家老爹,为了村民们的事情苦命奔波,都会让不住劝他不要能么劳累。事实上这样的话,王猛的确跟自己老爹说过,可是村长却用一种悠长的声音,回味似的告诉王猛,“我这一辈子的劳累,已经和这个村子连接到一起。让我放下,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猛听完村长苍老粗粝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当时的心情深受震动。从此以后,王猛对自家老爹的行为就再也不敢多加置喙。   而燕如,在将消息告知村长,看到村长要赶去琉夏家里之后,本能的打算跟着村长走,可是走出去没多远,又恍然间反应过来。张大娘反复跟她说过,这几天如果琉夏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就让燕如回家通知他们。   于是燕如有调转回来,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   村长的出现,立马打破了僵局。   终于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呜咽的哭述起来,“我们家就勇子一根独苗,还指望他养老送终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也就不用活了。”   琉夏给村长搬来凳子,虽然天气寒冷,也只能让他老人家暂时坐在屋子外面。因为屋里的空间有限,要是村长进去了,其他这三四十人,必然也想要跟着一起进去,屋里的却挤不下这么多的人。   王猛扶着村长坐下,村长年纪大了,急匆匆的走来,确实累的有些气喘吁吁,所以很自然的便坐下。   他仔细听完哭诉,等到那情绪激动的妇人,稍微冷静下来,不再抽噎之后,才威严的说,“这件事情,由县令大人牵头,事情还没过结果,你们到这里来胡闹什么。”   这是另外一个中年男子说,“我们也是担心啊。”   琉夏就站在村长旁边,看到这个说话的中年男人,觉得他很面熟。这样的面熟不是因为琉夏真的认识这个人,而是因为琉夏认识他的儿子。   这个中年男人是村长的同宗本家,名叫王顺,就是那个刚开始的刺头王虎的父亲。   因为王虎每次吃肉的时候,都表现的最活跃,最积极,处于对自己厨艺的一种肯定,所以琉夏对这个王虎,有比较深的映像。   听到王顺说话,村长睁开自己那双仿佛永远耷拉着的眼睛,用比较亲密的口吻训斥道,“顺子,做人要厚道。别吃了人家的东西,就想抹抹嘴走人。   你当初是怎么在村里吹嘘的,说你们家虎子每次都吃到最大块的肉。还说自己要是年轻个十来岁,也想来训练换口肉吃。”   村长这句话,即是在骂王顺,也是借此告诉在场所有的人。   村长看到自己两句话下来,效果明显,所有人身上的怒气都消散了许多。可是焦急等待的心情,却并没有放松下来。   就开始跟他们说,琉夏的丈夫也没有回来,她现在的心情也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焦急难过。   人们在这里为难琉夏,只是迁怒,跟本不能解决问题。”   当周胜两口子,带着隔壁的王九儿赶来的时候,围在这里的村民,已经走了,只有村长还留在这里。   村长看到周胜他们来了,就对叮嘱琉夏说,“我先回去了。在穆小子回来之前,你暂时别出门。如果非要出门的话,也一定不要一个人出去。” 第58章 战争与教学   穆滨城完全不知道, 因为自己带领手下的人去收刮战利品, 会导致琉夏遇到危机。   当时的那种情况, 只要稍微应对的不得当, 群情激愤之下,琉夏将要面临何种结果, 实在很难预料。   幸好当天下午, 穆滨城就带着自己手下的二十人回来了,不能说完好无损。因为王虎搬银子的时候太兴奋, 把自己的脚背砸伤了。   杨家占据洺县数十年,家资异常丰厚,当初杀杨文礼的时候,看到从他家里抄出来的财宝, 就连穆滨城自负见过大世面,也要为之动容。   相比之下,杨振兴这个新建起来的土匪窝里的这点儿财物,就不值一提了。   穆滨城可以轻松自如的看待这些钱财。   可是这些钱财,对于那些跟随穆滨城打到这座山上来的人,却是前所未见的庞大数字。要知道,不过是一个月以前,这些青年都可以看见自己的未来, 一辈子当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   然而此时此刻, 稍微精明点的人都明白。他们的命运已然更改,因为穆滨城看到这个存放银钱的房间后,对手下的人说, “尽量搬吧,官兵来之前,能搬多少搬多少。先前杀敌的时候大家很卖力,等回村子以后,咱们平均分配,谁也不会少。”   这时候一向很活跃的王虎跳起来说,“老子有钱娶媳妇儿了。”   然后他踢倒旁边人抬起来的箱子,箱子落地,正好砸在他的脚背上,一道杀猪似的嚎叫声划破了山岭。   没有人同情王虎,所有人都用哈哈大笑来回应他的愚蠢行为。王虎痛的直吸气,还不忘凶神恶煞的警告同伴,“笑个屁,你们给老子闭嘴。”   此时穆滨城并没有参与到这些人狂欢发泄似的笑闹中,他对一直跟在身边的葛斌说,“想要军心凝聚,领兵者不能贪婪,若有战利品,必须与众人一起分享。你要知道,有人愿意随谁你,你就有义务给予他们实际的好处。”   葛斌点头称是。   短短两天的时间,穆滨城带给葛斌的冲击力实在很大。   由于穆滨城的用心教导,他此行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对葛斌隐瞒。不仅没有隐瞒,还时不时的在一些重要场景中,细致入微的给葛斌进行讲解。   如果不是看到亲手被穆滨城射杀的杨振兴。   在葛斌看来,这一次的行动,简直就是穆滨城为教学,专门给他上的一场大型实践课。   葛斌看到整场战斗的过程,到现在依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一切都如梦似幻。   但是恰恰相反,葛斌又是一群人中最清醒的人,他了解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的全过程。   事实上,由沈宣出手,在穆滨城出发前,就将他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县令大人任命曾经救过他的侠士穆滨城,为洺县新的收粮官。这次由新的收粮官出马押粮,那蒙山上的宵小鼠辈,一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对杨振兴的挑衅,由他派人杀死桃桃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一定不想放过当初毁了杨家的人。   穆滨城的名字对于杨振兴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诱饵,更何况在这严冬下雪的天气里,还有几车被押送的公粮。   杨振兴上当了。   杨振兴非常谨慎,所以穆滨城让包围在外圈的官兵退到五里之外,除了带着熟悉的赵大,让他穿上衙役的衣服,所有运送粮食的民夫,都由刚刚训练出的二十个村民扮演。   实际上村民的扮演,就是本色出演,毫无破绽,因为一个月以前他们都还只是真正的农民。   之后的一切,在葛斌看来,敌人犹如穆滨城手中,任其摆布的玩偶。对方的一切行动路线,都无法逃躲他事先预料,于是敌人的行为,看着不知详情的人眼里,简直就像是四处乱窜,自己往刀口上撞,简直愚蠢的可笑。   看着敌人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到一处地势隐秘的山坡上打算埋伏。然后全部掉进,穆滨城前一天晚上带人挖掘设置的陷阱里。   穆滨城却用淡然的语气告诉葛斌,“料敌先机,是一场战斗胜利的最根本的原因。有充足准备的一方,打没准备的一方,就像一个人提着宝剑去杀鸡一样简单。”   敌人想从山坡上埋伏,占据地利优势。   这是一个用兵的常识。可是穆滨城却利用了对方的这个常识。   这时穆滨城带的人,力那山坡还有段距离,看到敌人人仰马翻,穆滨城抓紧时机道,“杀。”   陷入混乱状态的五百人,被形成战阵的二十人,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对于那五百人的每一个个体而言,他们是在用一个人的力量,对抗二十人凝聚在一起的千钧之力。   终于,敌人开始四散奔逃,而穆滨城这边在他的指挥下,却始终稳稳的维持着一个战阵,有序的不断推进。   在这种情况下,奔逃的敌人更加丧失了抵抗力,如果有人在围观的话,就会惊讶于这些人,简直是在往战阵的刀口上撞。   不超过半刻钟的时间,五百人被绞杀过半,其余的都跑远了。   穆滨城一直没有出手,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在正式交锋半刻钟之后,他要等待的时机到来了,杨振兴的身边出现了空缺。   一支箭,带着划破空气产生的响声,猛然出现在杨振兴的耳边,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杨振兴那死不瞑目的尸体,被那强力一箭的力量带着像后方倒去。   噗咚,这一声倒地的声响,回荡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对于杨振兴的手下,这预示着他们的正式失败,于是士气全无,一个个机乎呆若木鸡。对于穆滨城带领的人来说,只是他的最终胜利,一个个愈加士气高涨。   二十人,要杀死五百人,就算对方站在那儿让你砍杀,也不是那么容易全部杀死的。   何况对方长了腿,懂得逃跑。   虽然穷寇莫追,但是对于这群注定没有援军的敌人,这一条并不适用。   所以穆滨城带着自己的人,一路冲进了对方的无人把守的老巢。 第59章 战利品   沈宣带着借来的一千士兵, 一直跟在穆滨城的后面。   原本沈宣告诉穆滨城的计划是, 让穆滨城带的人当诱饵。将杨振兴引来之后, 只要能够抵挡住对方的第一轮攻击, 援军就会冲上来将这群土匪合围。那么穆滨城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可是到了实战过程中, 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沈宣的预料和掌控。   跟本不需要官兵出面, 五百人的土匪,就被穆滨城带领的二十人, 犹如土鸡瓦狗一般的击溃了。   之后的一切,对于沈宣来说,简直就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当沈宣在杨振兴的山寨里, 才终于遇到在此久候多时的穆滨城。   细数沈宣他们这群官兵在此次战斗中的作用,也许就是逮捕了四散逃逸的零星匪徒。   在沈宣抓俘虏的时候,穆滨城他们将山寨中的银钱搬出来,搬到山林里,留两个人在那里守着,再从新返回山寨等着。   穆滨城这样做,也只是做个样子,因为收获战利品这种事情, 在沈宣带人收查过山寨之后, 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但是大家又照不宣。   战利品的归属,虽然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但是抄杨家的时候,沈宣也分到了一些东西。   青洲府衙,和运河口的军营,也分别获得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那些明显过于珍贵,不好出手的珍玩古籍,才押送上京,敬献给帝王。   所以按照惯例,穆滨城有权利得到这个山寨里的财物,尤其是这次的战斗军队没有出半分力气,就捡到一个功劳的情况下。   沈宣并没有过问山寨里银钱的去向,而是查点了粮草,便欣慰的说,“今年的粮税终于够数了。”   然后又对身边的军队千总说,“秦兄这次再立奇功,恐怕不久便要当将军了。”   说起来千总是五品官,比沈宣的七品官还高出两级,不过自古以来,武官都是品级高,实权低。所以认真算起来,五品的千总,跟七品的县令,也只能勉强平起平坐。   此时沈宣突然对秦千总说,他要升官了,便是在暗示他,关于穆滨城拿走战利品的事情,希望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就获得了能够使自己晋升的机会。   如此一番耽搁,当穆滨城带着人和十几箱子银子回到大青山村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三天下午的事情了。   虽然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但毕竟要顾全官方的面子,穆滨城他们必须得等官方的人走了之后,才能回转到山里,去把银子取回来。   当一切告一段落,运着银子往回走的时候。唯一负伤的王虎,神神秘秘的凑到葛斌身边。王虎自从被葛斌收拾过一次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却慢慢的变好了。   于是王虎问葛斌,“那群土匪有那么多钱,他们干嘛不买粮食,非要抢劫。这都已经是太平盛世了,这不是找死吗。”   葛斌毕竟是个少年,还是很喜欢在同伴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   于是便故作高深的对王虎说,“你看这深山老林的,就是给你钱,你能把它花出去吗。咱们洺县,能购买到足够五百人生活所需粮食的地方,只有县城的码头,可是杨振兴敢让自己的人从码头买粮食上山吗,那样他们的藏身之处,早就暴/露了。”   王虎做出了然的表情,并且很不要脸的捧着葛斌道,“你真不愧是穆队长的徒弟,你懂的真多。” 第60章 另一面   上午的大青山村, 还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下午, 就换上了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   穆滨城带出去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而且还各自分得一百两银子。相比之下, 穆滨城的得到的银钱更多,足足是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两千两。   此外跟随他们一起的赵大和葛斌, 也分别拿了一百两银子。   关于穆滨城分得银钱最多这件事情, 跟随他的任何人,都不敢有异议。甚至是他们主动提出, 穆滨城应该分得全部银钱的一半,剩下的部分,才由其他人平均分配。   就算是那二十人的家人,在事后偶尔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这二十人都会自动出面维护穆滨城。   因为在训练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将穆滨城看作了自己的神,又敬又畏,不容丝毫的诋毁。   虽然在某些人看来,那些青年人的行为缺乏了独立性的思考。   如果换算成一支军队,而非个人,所需要的就不是所谓的独立性,而是服从, 绝对的服从。   就这点而言, 穆滨城体现出来一个将军的优秀品质,而大青山村的青年们,也做到了士兵应有的令行禁止, 和如指臂使。   可以说这是一次完美的合作,有那么一刻,在射杀杨振兴的时候,穆滨城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战场,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当然这样的情绪只是短暂的出现,因为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并且由衷的希望世道永远太平,所有的野心家和阴谋家都失去生存的土壤,因为把这些土壤让渡给农民,用来种植稻米蔬菜,才是更合理的运用方式。   穆滨城在满足了自己短暂的英雄美梦之后,就神清气爽的回了家。   穆滨城回到家之后,面色从容的指挥道,“把箱子放下就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葛斌你也先和赵大一起回去。”   装着两千两银子的两个箱子放下,两个抬箱子的大青山村青年收到穆滨城的命令,不敢久留,转身回答道,“是。”就转身走了。   葛斌按照礼数,叫琉夏一声,“师娘,我先走了。”也走了。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琉夏,穆滨城,还有燕如。   自从发生今天上午,村里来围住琉夏的事情,周胜两口子还特地来看过琉夏。直到琉夏再三拒绝暂时搬到周家去住的提议之后,张大娘又吩咐燕如,让她晚上也留下来陪着琉夏。   对于张大娘的这份好意,琉夏到没有再做推辞。   不过才刚刚到下午,穆滨城就回来了,那燕如陪伴琉夏的任务又可以提前结束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燕如就觉得气氛很古怪。但她还是一个不开窍的小孩子,并不明白这古怪气氛的根由所在。   虽然不明白,燕如也是极有眼色的,下意识里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呆在这里是碍事的。所以没有让人出言来赶,非常知趣的提出要回家。   琉夏将她送到门口,叮嘱说,“等下回去的时候,别跑的太着急,这路还泥泞的很,当心摔跤。今天跑来跑去,鞋都弄脏了。你明天来,我再给你做一双新鞋。”   燕如高兴不已,连忙说,“谢谢师父。”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刚刚跑了一段距离,才想起琉夏叮嘱要跑慢点的话。停下来的燕如才想起低头看着脚下这双鞋。   鞋已经被淤泥糊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双鞋也是琉夏送给她的,一双宝蓝色绸面用蚕丝续夹层的冬鞋,才刚刚穿了十几天,平时宝贝的不得了,碰都不然别人碰。大宝小宝都很羡慕,因为他们只能穿张大娘给做的,灰褐色的棉鞋。   今天的事情紧急,以至于燕如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鞋面已经脏的不能看了。本来听到琉夏要给她做鞋子的高兴劲头,在看到自己脚上的鞋以后,一瞬间就消散了很多。   不过燕如转念一想,觉得泥巴是可以洗掉的,但是师父还要给她做一双鞋,那她就是赚了。   此时此刻,琉夏也没有时间来关心燕如的所思所想,因为她被穆滨城缠住了。   就在燕如走后,琉夏本来还站在门口,打算目送燕如走远。   嘭~   门突然在琉夏面前关上。   穆滨城将琉夏转过来,故作幼稚的表情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却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   琉夏本来是想冷淡一下穆滨城,因为穆滨城回来太晚,让她觉得很担心。可是一听到穆滨城说话,看到他夸张的吃醋表情,琉夏自己很快就绷不住。   她笑着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穆滨城猛然把琉夏打横抱起来,“我才懒得跟小孩计较呢,我就想跟你计较计较。”   琉夏度过刚开始的一阵惊慌之后,却很自然的用双手环住了穆滨城的脖颈,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然后穆滨城开始抱着琉夏往楼上走去,当她快要跨上台阶的时候,琉夏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几天洗澡了吗。”   穆滨城沉默下来,沉默,一时间十分尴尬。   不过尴尬只是一瞬间,穆滨城还是蹬蹬蹬,将琉夏抱到了楼上,将她在床上放好之后,又蹬蹬蹬,跑了下去。   “等我,很快。”穆滨城的声音在楼下想起。   琉夏扑在绵软的被子上不知觉的笑起来,心想,这太可爱。原来一个人有这么多的面貌,看那些被他训练的毕恭毕敬的人,谁又能想到,在不为人知的私下,穆滨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果然很快,不超过半刻钟,带着一身凉气,穆滨城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就钻入了琉夏身边的被子了里。   琉夏惊异的问道,“你洗的冷水澡吗。”   “嗯~”穆滨城轻声的回答。   “你想我吗。”穆滨城转瞬询问道。   “想了。”琉夏的鼻息洒在穆滨城靠近过来的脸颊上,两人自然的开始接吻,鼻息交融。 第61章 小孩子   关于杨振兴意外杀人的后续, 可以说牵连甚广, 所有的事情到如今才算是彻底完结。   这件事情从沈宣到洺县上任起, 历时四个多月, 死伤,逮捕, 流放的人数, 加起来超过一千人。   一千人,不管是听起来, 还是看起来,都很多。可是放在整个国家的层面上,却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即使由于之前的战乱,安国立国之后的人口, 比前朝末年的时候少了三成,可也有整整万万之众。   所以当这一千人的事情,呈送到朝廷中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件区区小事。   毕竟帝国辽阔,每年在洪灾,旱灾,疫病中死去的人,也得有个十万。不似某些话本中所说, 稍微一个小小的灾难, 都能颠覆政权。   因为灾难这种事情,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持续不断的发生着,只要没有牵连到数十万, 上百万的人口,都不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所以青州下辖的洺县,一个牵连一千人的事情,在京城没有掀起一丁点水花。   如果真有什么人,因此受到影响的话,就只有那些有前朝背景的遗老了,他们常年担惊受怕的心中,又愈加的胆战心惊起来。   不过这样的变化,在朝气蓬勃的新朝官员眼中,也就等同于没有任何变化。因为这些遗老们,无论何时,都是那副斗败病鹌鹑的样子,实在很难在他们常年瑟瑟发抖的身上,看出这几天是否抖的格外严重些。   因为谁也没有当回事,青州刺史的奏折也就非常顺利的通过了内阁的审阅,直接呈到皇帝面前。   内阁的阁老们早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裁决。   简单说来,裁决大抵如下。青州刺史和洺县县令,平叛有功,口头嘉奖,赏银百两。同时刺史和县令又有过,因为事情发生在他们的辖区之类,这属于失察之过,不过看在叛乱平息的情况下,不予追究。只有帮助平叛的秦千总,因为单纯的有功,而晋升四品骠骑将军。   这样的处理方式,看似四平八稳,实际很有问题。   因为奖赏的太少,而苛责的地方太多。官员因为害怕受到惩罚,往往在揣测上意之后,稍微一出现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会选择隐瞒不报。   不过这样的问题不是今天所独有,可以说自古有之。   安国建立之后,基本沿袭前朝的制度。   因为安国建立之后,只是将旧的法令和官员稍作改动,或是更换一下名称而已。   比如现在的内阁,就是从前朝的中书省转变而来,奏折需要通过他们的审议,加上他们审议的结果之后,才会呈送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只要批示准奏,事情就算是通过。如果皇帝不准,就会拿到次日的朝会上去讨论。   由此看来,沿用旧制,可以得到显而易见的好处。国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平稳过渡,并且始终快速的正常运转。   相比而言推行新法的做法,就危险的多。   古人也早有前车之鉴。那是一个完全的推行新法的朝代,由王莽篡夺汉朝江山而建立的新朝,处处实行新规,不过十五年,就众叛亲离,招致灭亡。   新规,旧制,总体说来,都各有利弊。只要能够大体上能够控制住整个国家,也就不会产生太大的乱子。只要不是天下大乱,百姓们也就还能够安居乐业的生活。   就比如此时此刻的安国。   所有会产生危机的东西,犹如一抹灰黑的阴影,都安静的隐藏在这次简单判决背后,甚至是朝廷每一个决断的背后。   只是此时的安国一片欣欣向荣,军队士气高昂,皇帝看起来也非常的强势。还另外设有监察机制,来遏制官员有可能出现隐瞒不报的行为。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出有任何阴影,有丝毫危机出现的预兆。   在歌舞升平的京城,皇帝过着每天都被歌功颂德的生活。   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头发已经花白的皇帝下早朝之后,就辛勤的到勤政殿翻阅奏折。   和昨天的奏折一样,今天天下看起来依旧的海晏河清,忽然看到一个有人叛乱的奏折,他就不免皱起了眉头。当看完之整本奏折后,皇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将紧捏在手中的奏折随手放下。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叛乱,已经被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剩下的不过是评定功过,论功行赏。   按照内阁的意见,皇帝写了一个‘准’字。   到了皇帝这里,内阁的决议就变成了参考意见。   然后皇帝放下朱批用的笔,打算拿起下一本奏折继续观看。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皇帝拿起刚才的奏折又从新看了一遍。   果然,皇帝再次看到一句夹杂在不起眼的地方的一句话,‘民间有一穆姓义士,协助平叛,望朝廷予以嘉奖。’   皇帝低声道,“回家了吗,也好。”   很显然,从奏折上短短的一句话,再联想到穆滨城的老爹慕荣的老家,就在洺县。   皇帝已经知道了穆滨城的下落。   不过皇帝依然将奏折放归原处,因为现在也的确是海晏河清,用不着大将军。   皇帝也是行伍出身,他深知,与其做一个不用打仗,整天无所事事,每天纠缠在勾心斗角,和党同伐异中的大将军。莫不如做一名江湖义士,来的潇洒自在。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完全处于私心的话,皇帝很喜欢穆滨城。   穆滨城是皇帝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看着他从一个粉嫩软糯的小团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且皇帝的记忆中,穆滨城小时候,是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孩,当时跟随皇帝的人,任谁都会喜欢小小的穆滨城。   这厢皇帝偶然回想起穆滨城童年的样子,那厢穆滨城就在面脸愁容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葛斌。   如果穆滨城从小就是惹人喜欢的可爱小孩,那葛斌就正好相反,从小就因为性格深沉,面目刻板,而不太能讨得大人们的欢喜。   或许葛斌的深沉和刻板,也不是他本来的性格,而是因为从小生活境遇不佳而导致。   因为他在收到琉夏做的新鞋之后,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波动,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   可是看到那笑容,穆滨城却表现的有些愤愤不平。   穆滨城难得丢看严肃的面孔,因为他也觉得的葛斌太正经,现在好不容易在他脸上看到一个欢乐的表情,就忍不住要逗逗他,于是愁眉苦脸的说,“你师娘好偏心,只给你和燕如妹妹都做了鞋。可是你师父我,却只能穿旧鞋。”   一句话,就让葛斌满脸都是纠结,他很实诚的为穆滨城感到担心。他说,“上次分得银钱,舅舅让我自己保管,可以自行取用。我明天给师父买一双新鞋吧。”   穆滨城说,“我才不要,我就要你师娘做的鞋。”   葛斌毕竟已经是少年了,刚开始还以为穆滨城是真的想要鞋,三言两语就悟出穆滨城在逗他玩,于是罕见的对穆滨城怒目以视。   这样生动的表情,由于之前的那个开心的笑容,在葛斌来,都是罕有的表情。   穆滨城终于正色说,“小孩子家家,还是要活泼些才好,你学学燕如妹妹。”   “对啊,对啊。”燕如在一旁搭腔道。   葛斌低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这时的葛斌,正在偷偷看着穆滨城和琉夏,还有老是喜欢叫着他葛斌哥哥的燕如。   因为那低沉的声音,是为了掩饰他此时内心的柔软情绪。他的心里正泛出幸福的愉悦感情,就算是穆滨城刚刚还在批评他不活泼,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分毫。   在穆滨城和琉夏年轻的脸上,葛斌竟然找到了父母亲的味道,无论是威严,慈爱,包容还是调笑,都蕴藏着浓浓的亲情的气息。   而燕如,葛斌真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虽然她有时机灵可爱,有时调皮顽劣。可是葛斌觉得,任何时候想起她来,都仿佛阳光明媚,让人想要会心一笑。   对于葛斌如何看待燕如这个问题,穆滨城和琉夏还在私下讨论过。   穆滨城说,“葛斌你小子是不是对燕如有什么小心思,眼睛老是朝人家小姑娘看。”   琉夏嗔怪的看他一眼,“葛斌,燕如都还是小孩子呢,那能有什么小心思。葛斌没有兄弟姐妹,不过是觉得小妹妹可爱而已。”   于是琉夏就给他们俩的关系定了位。   只能说,琉夏的眼光果然是毒辣的,否则也不会一下子就选中穆滨城。   因为多年以后,葛斌和燕如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而葛斌对待燕如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亲如兄妹。   他是真的将燕如当成自己要守护的妹妹了,而一个像葛斌这样正直个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妹妹,产生超越亲情以外的感情呢。 第62章 嫉妒   “隔壁今天又烧肉了, 你闻闻, 香死个人。”一个妇人道。   “你吃你的, 管别人家吃什么。”坐在那妇人对面的男人说。   妇人摔下碗筷说, “你还有脸说,隔壁家的牛二也就比你小一岁, 当初说要留下来守卫村子的时候, 你看人家多积极,哪像你乌龟似的缩在后面。现在人家天天吃肉, 这都快过年了,咱们家的菜里连滴油都没有。当初我爹把我嫁给你,就是看到你们家田多人多,家底殷实, 那想到我嫁过来没有一年,就闹出分家,一家分成五家,谁也没好日子过。……”   “好了。”那妇人原还想再说下去,却被男人厉声打断。   那妇人还不依不饶,接着说下去,“你还有脸跟我凶,连老婆都养不起的男人, 我嫁给你有什么用。”   男人听到这话, 也是心头火起,于是回骂道,“我娶你, 才是倒了八辈子霉。有骂自己男人是乌龟的吗。再说,嫁进门一年不到,就闹到要分家的地步,你也是出力不少的啊。”   如此这般的对骂,在整个大青山村,没有十处,也有九处,当然,互相埋怨的,除了夫妻这样的主力军,另外还有父子,母子,或是父母双亲对儿子,这样多种多样的组合。   对于村中人的埋怨,穆滨城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不平衡,是那二十个人用生命换来的,不可能因为对其他没有参与战斗的人不公平,就将大家的钱散出去。   对于穆滨城他们这些有了钱的人,其余的村人也是莫可奈何。   因为那二十人回家休息一天后,第二天早晨,又惯例一般三三两两的来到穆滨城的门前,直到全部聚齐。然后在穆滨城开门之后,嬉笑着,大声对穆滨城说,“穆队长早。”   穆滨城怒喝道,“小声点。”因为琉夏还在睡觉。   这些人希望能够让穆滨城继续对他们进行训练,就算不训练,他们也希望这支原本是零时组建的队伍,不要散伙。   最后,穆滨城说,“今后咱们三天训练一次。还要记住,我们当初成立队伍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大青山村,今后的任务依然以守护大青山村。   我可不希望,最后我带领的队伍,变成一群集结起一支地痞无赖。你们给我记住,谁要是敢做出任何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一定会亲自收拾他,”   正是因为集会和训练还在继续,即使有人羡慕,乃至于嫉妒,也不敢采取任何武力的行为,因为他们害怕,害怕穆滨城他们聚集起来的人手。   如果只是穆滨城他们一家,视觉冲击没那么强的情况下,如果有村民突然发现穆滨城得到了两千两银子,说不定会有人按奈不住心中的贪欲,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然而现在,即使在私下里,有人嫉妒的红了眼,可是一到公共场合,就没人敢于发出任何不恰当的言论了。   因为这些人不仅是羡慕别人发财,同时也惧怕他们联合起来,组成的势力。   可是穆滨城也不是万能的神,他终究是一个凡人而已。   他虽然知道人类有犯红眼病的可能,起先却也没有太在意那些村民们的想法,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村民还有舆论压制这个终极绝招的原因吧。   可是事实的结果,却出乎穆滨城的预料,因为其他的村民,在认清现实,觉得不能对穆滨城他们造成实质损害的情况下,就开始流传他们的流言。   “那女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谁知道干不干净啊。”   “谁管干不干净,只要漂亮就行了,嘻嘻~~”   “嘻嘻~~”   “听说那男人是个饭桶。”   “饭桶又怎么样,人家能赚钱,想吃多少,吃多少。”   “话可不是这么说,吃得多,拉得就多,我看他们家的粪水一定肥力很足吧。”   “嘻嘻~”   “嘻嘻~”   “嘻嘻~”   穆滨城的耳朵很灵敏,有一次他驾着马车从村子里穿过,就很不巧的听到了以上那些言论。   刚开始听到他们在议论琉夏的时候,可以说穆滨城是出离的愤怒,可是当他再听下去,听到关于自己的内容,他的情绪反而平缓下来了。   他冷冷的思索着,不过很快就想通了这件事其中的关窍所在,嫉妒,一切都源于嫉妒。   但是穆滨城绝对不容许,这样侮辱性的流言再继续流传下去,关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他可以忍受,而关于琉夏的那一部分,他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猥琐的刺耳。   穆滨城毕竟不是那种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琉夏。他的性格里还有许多血腥,残酷的部分。   于是穆滨城想,本来大家相安无事,既然你们想发财,那就让大青山村富起来好了。   只是作为富起来的代价,就把你们的自由让渡出来吧。为了钱财低下头来,至少在琉夏面前,要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顺民。 第63章 蒙山茶   穆滨城已经想好, 要让大青山村的人, 人人在他手里讨饭吃。   只要村民们吃上了这一口安心饭, 对于自己的饭碗, 想来没人会去发出恶意的诋毁。   而如果真有人如此不开眼,非要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那些想要保住饭碗的人, 不需穆滨城吩咐,就会自发的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压服。   于是穆滨城开始设想自己的计划,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经商,因为要消化这么多的劳动力,又还要让人人都赚到钱,唯有从事商业, 才能够达到他的目的。   可是经商的种类分很多,可以是原材料的生产者,比如种植茶叶,种植草药,养蚕缫丝。   当然有许多人,并不将这样的种植和养殖当作商业。然而在穆滨城的理解,只要大批量产出超过生活所需的物品,就叫做经商。因为那些超过生活必须的物品, 当然会拿出去被卖掉。   除此之外, 还可以是物品的进一步加工,比如纺织,酿酒, 熬糖。   也可做行商,这是最为人们所熟悉的经商方式。就是从各地低价收购物产,再到能卖出高价的地区卖掉。只需要自己手下有一批能干,有信得过的手下,就万事俱备。   也正是因为行商的这种运作方式,所以商人这个身份,才会为人所诟病。   因为那些人只看到行商的人,没有进行任何的劳动的情况下,就获得了大量的金钱。   然而行商的真正幸苦,却是鲜为人知的,他们须得跋山涉水,须得经过各级官吏的盘剥,须得抵御山匪水贼。   所以在经过一番简单的思量之后,穆滨城首先就将做行商这一条,从他的计划中去除。   虽然在所有的行业中,这个是投入最小,产出最大的选择,可是他想要做这件事的初衷,并不是想要赚多少钱,只是想将整个大青山村的人,都变成自己的雇工,将这个地方,完全的变成自己的私有地盘。   所以只要不折本,其实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穆滨城不想做行商的原因,到不是因为行商的声名狼藉,主要是行商在艰苦的环境中,不可能带上琉夏。   穆滨城想到行商,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古来就有的,那些描述女子幽怨的诗。所描绘的景象,就是丈夫行商或做官去了,妻子在家苦苦的等待,直至等到容颜老去的内容。   也许更直白的说,不是害怕琉夏会伤感,而是就穆滨城本人来讲,他现在反正舍不得离开琉夏,之前稍微的离开了几次,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承认自己舍不得离开琉夏,会显得英雄气短。但是穆滨城宁愿耿着脖子想,自古就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法,那么自己为了红颜选择留下来,就只能怪琉夏这个红颜太诱人,而不能怪自己这个英雄太迷恋温柔。   想到此处,原本在书房里冥想计划的穆滨城,突然暂停下自己的思维。   他也在暗自懊恼,为什么一想到有关于琉夏的问题,自己的思维就总是忍不住,要发散出去。而每每想到一个问题,最终的归结点,有要想到琉夏身上去。   为了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穆滨城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的啜饮一口。现在外间天寒地冻,为了不让穆滨城冷到,琉夏特地在书房里搁放了一个小铜炉子,炉子上一直用细陶壶烧着开水,可以供穆滨城在口渴的时候喝。   杯中的水,是穆滨城刚才倒的开水,现在喝起来正好,可依然有些烫嘴,不适合喝的太猛,只能够小口的啜饮。   索性喝茶就是需要细致的品味。   俗话说三代出贵族,从穆滨城老爹这一面来说,他离贵族还有很远的差距,可是穆滨城却是从小跟着自己出生顶级豪门贵族的母亲长大。   所以他在必要的时候,礼仪能够做的很得体。虽然食量惊人,但是琉夏每天看他吃饭,竟然会觉得赏心悦目,从中就能看出穆滨城对于礼仪的把握,其实已经深入骨髓。   虽然不能做到磨灭自己食欲的本能,但是能够不让进食的样子显得丑陋凶恶,就是在穆滨城身上体现出来的,常年贵族礼仪训练的结果。   除去礼仪,穆滨城对贵族各种奢侈之物的鉴别上,都有很高的眼光。   所以上次到集市上买茶的时候,穆滨城品尝之后觉得洺县本地所产的茶,清纯甘冽,是难得的上品好茶,可是因为没有名气的原因,洺县的茶,只在清州境内有点市场。   当时穆滨城还觉得很可惜,可是今天,在喝了一口茶之后,穆滨城立即决定,他要收购杨家的茶场。   因为他已经决定做,种茶,卖茶的生意了。   如果能做好的话,也许能将洺县蒙山茶的名头打响,也算是一件有利于千秋后世的好事情。   就因为穆滨城的一时念起,多年之后,蒙山茶的价格,在安国扶摇直上。成为富商豪家,文人雅士,竞相追捧的茶中珍品。   当然蒙山茶会出名,少不了穆滨城这位救国大英雄的加持,虽然蒙山茶其本身的优良的品质,也有不可抹灭的功劳。 第64章 名声   决定接收钱家的茶园之后, 穆滨城首先就在之后的一次训练中, 将这个计划告知了自己的手下。   穆滨城站在排列成两对的人面前说, “上次的事情, 大家都算是发了财。可是那些钱够做什么,听说有人已经说定了亲事, 还听说有人要在开春以后修房子。你们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你们的父母妻儿要吃饱穿暖,你们的孩子要读书上学, 只单单一样,区区一百两银子,恐怕是不够的。”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都睁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们看着穆滨城,听着穆滨城的话犹如一道道落雷,在他们的心中炸响。   有人的神色中,已经明显露出了慌乱。   其中有一个人的脸色简直是从红光满面,转变到面无血色。因为他这些日子所花的钱,是所有人中,最多的一个,这个人就王虎。   王虎以前看上了邻村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女孩当时十六岁, 人生的白白净净,脸盘子也十分周正。   就托人去说媒,那女孩子的爹, 一听说是王虎,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只是碍于媒人的面子,于是说,“我家的女儿还小,我还想再多留两天。”   王家给媒人的东西本就不多,只拿了一斗玉米给她,就叫她去说媒。媒人本就不太尽心,听到女方推搪的话,也不想耗费自己的口水。   于是媒人在女方家蹭得一顿饭吃,便就悠悠然的会王家达到,“人家不愿意,你还是死心吧。老太婆我也不会亏待你,村东头的马二姑就不错,我愿意再跑一趟腿,去给你说和,说和。”   听到媒人的话,王虎当时就不依,破口大骂道,“你个见钱眼开的老娼妇,你跟本就没有给我好好说吧。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郑阿花给我说来,你信不信我拆了你家的房子。”   王虎说着,还想要冲上前去打人。索性王虎的老爹在旁边,连忙将他拉住。那媒人看王虎有人压制,原本有些躲闪的气焰,此时就格外的嚣张起来,“你个龟孙,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是个什么怂样。   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是嫁到城里享福,都说得过去,凭什么嫁到你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来受苦受罪。”   这里的骂战一起,村里的人就聚过来看热闹。   最后事情也没吵出个结果,如果非说这件事情造成了什么后果的话,就是王虎这辈子如果不是发财,是不可能娶到老婆了。   到不是因为他将媒婆彻底得罪了的原因。实在是他跟媒婆对骂了整整一下午,祖宗十八代,所以能用的脏话都用尽了。   如此这般,王虎的名声算是打响了。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名声,而是有关于他骂人凶悍的名声。   其实王虎家虽然穷,但在农村,也还勉强敷衍的下去,就不算是最穷。而且王虎这个人生的人高马大,力气又好,一副干活的好把式。真要是找门户相当,条件合适的女孩子,也是很容易就找到的,比如村东头的马二姑。   可是王虎骂人凶狠的名声,在十里八村传遍了之后,就再也没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嫁给这样一个会骂人的男人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那时王虎十八岁。   他当时对娶老婆这件事情,还没有那么急迫的心情。   等到过了两年,今年已经二十岁出头的王虎,他对娶老婆的想法,已经跟先前大不相同了。   周遭向他这般年纪的青年人,许多都是孩子的爹了。因为周围人的影响,王虎娶老婆的念头已经非常强烈了。   王虎这才想起村东头的马二姑,可是人家去年春天就了嫁人,现在孩子都几个月大了。   所以说王虎的名声是彻底坏了,虽然不像名声坏了的女人一样,活不下去。但是娶不到老婆,也就够他受的了。   他也曾找了另外的媒人,却始终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其中也有人说愿意,不过人家提出,要三两银子做彩礼的条件。可是王虎又那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事情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多天前,所有跟随穆滨城的人,都发了一笔财。   当时还有一个好消息传到王虎耳朵里,就是两年前,他曾经发誓非她不娶的郑阿花还没有嫁出去,并且被人退了亲。   此时的郑阿花,已经满了十八岁,又加上被人推亲坏了名声。因为是女孩子,所以真正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王虎觉得,自己虽然心里曾经动摇过,没有始终的坚守誓言,在娶不到郑阿花的情况下,考虑过别的女人。可是却决对没有丝毫嫌弃郑阿花坏了名声的事情。   因为王虎本人,就深受了那所谓名声的苦痛,所以反而觉得自己更加能够理解郑阿花的感受了。   于是又让自己的老娘亲自去提亲,而且他也跟着自己的老娘去了郑家。   关于王虎愿意娶郑阿花这件事,对于郑家来说,简直就是救苦救难了。   因为两年前,张阿花就跟一个在县城里做伙计的人定量亲,可是对方迟迟不愿意迎娶,直到半个月前,人家来退亲,张口就说郑阿花四处招蜂引蝶不干净,并且将交换的庚帖丢在郑老头脸上。   这一招先下手为强,把郑家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当郑家还在想方设法,商量该怎么解释的时候,人家男方娶亲的消息就传来了。   却原来是那伙计勾搭上了掌柜的女儿,还要来反咬郑家一口。   如此这般,原本传言郑阿花不干净的留言倒是少了许多,可是说她是没人要的弃妇的流言,却猛然间甚嚣尘上。   然而王虎不在乎这些,他觉得经过一番波折之后,当他再见到郑阿花,看到她从门后偷偷往出来,有些瘦削下来的脸,他觉得自己这次的真的非郑阿花不娶了。   这次不是出于,娶一个漂亮女人,让别人羡慕的少年心性。   而是不知为何,他看到郑阿花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觉得心生怜惜,如此柔情,恐怕是王虎此时从未感受过的。   当天王虎就要求定亲,对此郑家也是求之不得,如果不是要保留女方最后的一点尊严,郑老头恨不得说,“你今天就把人领走吧。”   这次郑家没有任何要求,可是王虎却主动给十两银子当作彩礼钱。   王虎说,“阿花嫁给我,您老就放心吧。明年开春,我就修新房子,我绝对不让她受委屈。”   此时此刻,嘴里从来没有好话的王虎,也认真严肃的承诺起来。   之后的日子,王虎一直处于一种飘飘然的情绪中。   他要娶老婆了,而且娶的就是郑阿花。   过年之前,郑阿花就是他老婆了。   于是这段时间,王虎总是红光满面,有时忍不住想到一直回荡在脑海里的那两句话之后,他还要不自觉的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过跟他相熟的人,比如这一起跟着穆滨城的二十人,都知道王虎要娶亲的事情。因为王虎早早就对他们发出了邀请,“腊月二十一,到我家喝喜酒啊。”   所以每当人们看到王虎嘴角上挂起笑容,人们就会揶揄打趣他道,“又想你媳妇了。”   这时候王虎倒也不腼腆,大大方方的说,“我就是想媳妇,有本事你也想啊。”   然而刚刚听到穆滨城的一席话,就像被人重头到尾浇了一盆冰水,让原本还在做着美梦的王虎一下子惊醒了。   他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将郑阿花娶回家,就万事大吉了,他们俩接下来还要生活。   除去彩礼花掉的十两银子,还要举行一个隆重的婚礼。王虎预计,婚礼还得花五两银子以上。   要让所有看过自己和郑阿花笑话的人闭嘴,所以这个隆重的盛大婚礼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还要修房子。   因为现在这间简陋的篱笆加土墙的房子,全家已经住了二十多年,还是当初逃难到这里时修的,实在破败不堪。   要修一座盖瓦的房子,而不是茅草屋,所需花费,最少也得二十两银子。   如此算来,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够花。   因为他将来还会有孩子。   而且再看看琉夏,王虎也希望自家的媳妇能够穿的上好衣裳,吃得上好饭。冬天不不挨冻,可以有炭炉子用,夏天不晒太阳,可以在家里做做针线活不用下地种田。   听了穆滨城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有感触,只是在于其感触的多寡程度不同而已。其中王虎的感受最为深刻,于是多年以后,王虎没有跟随穆滨城一起去京城,而是留在洺县经营这里的产业,成为穆滨城手下,经营能力最强的人。   一个会骂人的人,嘴巴是不会太差的。那些损人的话,换成夸人的话,一样可以从他嘴里轻易的说出来,因为他没有常人那样重的羞耻心。   只是此时的王虎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离他在商海纵横的那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   现在大字不识的王虎还在听穆滨城接着说,“先前你们没有本钱,但是现在大家手里都有了钱。要是我们没有营生,手里的钱终究是死钱。   我已经向县令大人买下了原本属于杨家的茶园,花了两千两银子。我会雇佣你们我为看守茶园,或是运送茶叶到府城售卖,这件事咱们以后再慢慢商议。   现在我要说,我会每月每人发二两银子,做的好的话,会有额外奖金。   还有茶叶要人种,茶也要让人制作,我们这点人是不行的,所以我就想雇佣咱们村子里的人干活。这一点,你们可以回去先找自己相熟的人家。   先要八十人,每人三百文钱一个月。”   穆滨城虽然打算用控制经济命脉的方法,以达到控制大青山村的人。但是,任何事情,如果显得太过轻而易举,别人就不会觉得珍惜。   所以穆滨城又想到,要给别人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工作机会是非常珍贵的,甚至还需要动用一些人际关系作为竞争。   当然,每月能够赚到三百文钱的活计,对于一年到头也赚不到一两银子的农民来说,本来就是很珍稀的机会。   所以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高声宣扬,这件事情,就以一种极为隐秘的,口耳交接的方式,在整个大青山村传遍了。 第65章 雇人   今天早晨穆滨城, 正好带着人到茶园里修剪茶树去了。   自从杨家倒台之后, 距离现在已经快半年时间, 这段时间官府虽然一直也在寻找茶园的卖主, 可是杨振兴的存在,让所有对那片茶园感兴趣的人, 都因为惧怕报复, 而放弃对那片茶园的购买。   整个蒙山上所有种茶的地方,原本都是属于杨家的产业, 几十年经营下来,山上种着数万棵茶树,每年光是春茶都能产出上万斤。   这显然是一块肥肉,然而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 没有人会因为这点子利益,就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   因为杨振兴土匪盘踞的老巢,可就在蒙山山脉当中。   于是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穆滨城就以最快的速度收购了那片茶山。   这茶山先前荒废了半年,枝丫无人修剪,已经自由生长的有些杂乱了。   要想明天春天长出新茶来,就需要将那些杂乱的枝丫修剪掉,这是穆滨城招来的茶师告诉穆滨城的事情。   茶师是以前杨家的老雇工, 杨家倒台了, 整个洺县除去杨家的这片茶园,就只有一些种着几亩山茶的小富户。   所以这几十个制茶为生的老师傅,顿时就失了生计。   公家来人将茶园没收了, 对这些茶园的雇工虽然没有多加为难。可仅仅是将他们赶出去这一条,就让很多人失去了活路。   这半年时间,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水深火热的难熬。若说是立即没有钱吃饭,倒也不至于,只是那种前途渺茫的胶着心态,才是最折磨人的。   有人熬不住了,于是远走他乡,到别处谋生路去了。有人拿出全部积蓄,买了两亩薄地,打算以后种地为生。   最终被穆滨城的那些手下寻来的人,只有十八人。不过有这十八人,便也就足够。   根据老师傅们的指点,穆滨城知道,自己之前所谓三两银子一个月,这种简单粗暴的雇佣方式,对于种茶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除去这些制茶的师傅,其余的修枝,采摘,拔草的工人,都无需长期雇佣,只需要在有需要的时候零时雇人就可以了。   而且对于大青山村的农民们来说,这种零时雇佣,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最有利的。   因为穆滨城后来就发现,在起初的一阵喧闹的兴奋过后。等人们的情绪冷静下来,真正能够舍得下自己的庄稼,愿意常年给人做工的人还是不多。   而且就算有人为了巨额金钱的诱惑,情愿做工,可是对于这些世代为农的人来说,心中也总还有些许不忍。   不知其故的人,或许会觉得这些农人的思想有些迂腐。   但是去看看他们对待土地时的那一片真情,只要看了那样的场景,也许就能稍微有点敬畏之心,有点理解他们的行为。   于是穆滨城就改变了自己雇人的方式,将长期雇佣,改为零时雇人。   不拘男女,十文钱一天。为期五天,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需要住在山上以前留下的旧棚子里,工作内容是修枝和除草。   也许力气大的男人会不服气,觉得凭着自己的力气,为什么跟妇孺拿一样的工钱。   但是修枝,拔草这样的活计,实在不需要哪门子的力气,随便一个成年人都可以干的好。   而且相比起男人的粗心大意,在采茶这项工作里,女人的仔细上占着很多的便宜。所有但凡是茶场,茶场的活计一般都是雇女工的,只是现在暂时无需采茶,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所以当穆滨城让人宣扬起新的雇人方式,并且马上要一百人去修剪茶树的时候,整个村子才是真的沸腾了。   因为现在是冬天,万物凋零,田间地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活儿干,大家都在家里歇冬,唯一的事情恐怕就只有等着过年。   现在穆滨城要用十文钱一天的高价请人干活,对于大青山村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过年前发了一笔横财。   所以不费任何周折,一百人的就满员了,连周胜张大娘,村长的儿子和侄子们都参与其中。   虽说是男女不限,但是最后经过村人们的自行商议,除了几家只有寡妇老人的家庭,最后选出来的人大多都是男人。理由是蒙山离大青山村有一段距离,   因为村中除去穆滨城他们,一共一百零三户人家,其中几户由于种种原因,受到村中人的排挤,最后定下来一户人家出一个人,以显示公平,这样大家又都能赚到钱。   只有周胜家,因为女儿给琉夏做徒弟,所以在多出一个名额后,由村子做主分给了张大娘。   对于村民们的自行分配名额的行为,穆滨城没有加以干涉,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了偶尔得到一个赚钱的机会,村子里的人无论谁见到琉夏,都是笑脸相迎,主动问好的。   有人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尊敬不够真诚,不过穆滨城也不需要他们有多真诚,只要别再让他的琉夏再受委屈就行。   于是今天早晨,一百人背起自己的被褥,更简陋的就背着一卷稻草,声势浩大的在穆滨城他们门前站了几排。   为了维持秩序,已经由先前就跟随穆滨城的二十人,教这些人列队等候了。   看起来一切准备就绪,直到临出发前,却还是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葛斌清点人数之后对穆滨城说,还差一个人。然而此时已经超过了约定的集合时间。   就在穆滨城打算说,不等他,我们出发的时候,有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我代替龚六叔来。”   穆滨城循声望去,以他的记忆力,当然认识这个女人,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半年以前。   那是王二狗的老婆王翠花,当初王二狗想拐走燕如他们,被穆滨城捉住。王二狗挨打的时候,王翠花还冲出来为他求过饶。   显然,向王二狗这样的人家,就是被排除在一百家以外的人家。   那王翠花也才三十岁的年轻,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苍老,头发都有些花白了,面脸的皱纹。整个人虽然不瘦弱,可是腰背都已近佝偻了,可怜巴巴的也背着一捆稻草,比穆滨城上次见她的时候,还要显得衰老很多。   看到她到来,队伍中许多的人开始不满起来,吵嚷道,“你还有脸来。……”   王翠花那一贯忍辱的脸上,听到一些充满辱骂的的话,也依旧是一副麻木的样子。也只是对着穆滨城作揖,“我们家没有饭吃了,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夏天的时候,王二狗被打了,是他的堂叔亲自动的手。   本来以为这样的皮外伤,用不了几天,自己就好了,却没想到,王二狗的伤口开始溃烂,一直到天气冷下来,才勉强止住溃烂的蔓延。   王二狗在床上躺了半年,还要吃药,已经将家里的余钱花光了。不仅是钱花光,连今年新收的粮食都卖光。   看在王二狗家的小孩面上,几个本家也支援了他们一些粮食,可还是不够。他们家连明年的粮种都吃掉了,可现在那管得了以后,如果再没有粮食下锅,恐怕全家人过不了这个年,就要全部饿死了。   有时候这个命中充满灾难的女人,看到躺在床上哀嚎的王二狗,也会偶尔恶毒的想,这个人要是死了就好了。   可是他的生命力却意外的顽强,他就是不死。全家人都快要饿死了,可是天他就是没有死。   所有的念头,电光火石一般的在王翠花的脑子里划过。对于穆滨城来说,这样多无关紧要。   只是考虑到,周胜他们三家人的心情,于是询问的,“周胜,王贵,王强,你们是什么意见。”   周胜他们也知道王翠花的情况,乡里乡亲,就算再痛恨王二狗,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翠花和她儿子活活饿死,于是还是点头同意她的加入。   有了这五十文钱,买一些杂粮,也足够她挨到开春,开春之后,到山里寻些野菜,也不至于饿死。 第66章 天赋论   当官府的人, 把嘉奖文书送到穆滨城家来的时候, 穆滨城正好不在家。   此时琉夏手头的绣活都做完了, 手把手的教燕如握毛笔的姿势。燕如已经识得几百字了, 可是除了用木棍在地上划,却还不会用笔。   虽然有琉夏在一旁照看, 燕如还是经常墨沾的太多, 或是用来太猛,已经浪费了好几张白纸, 依然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字。   这样的浪费白纸,在一些贫寒的读书人看来,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他们起先识字的时候, 都是用毛笔沾了水,在木板上书写。   所以当送文书的人到琉夏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燕如制造出的一片狼藉的混乱景象。   送嘉奖文书的人来自府城,由赵大陪同他前来。这次不再是熟门熟路的张师爷,张师爷有其他事要忙。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书吏,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很有几分儒雅的味道。   他自言名叫秦飞,说一定要亲自见到穆滨城, 将嘉奖的文书交予他, 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秦飞来到洺县时的第一站,当然是去了县衙。沈宣在接见他之后,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嘉奖文书。   简单的喝茶聊天之后, 秦飞表示要赶着去穆滨城的家中。   听说秦飞要亲自去穆滨城家的时候,沈宣也曾出言阻止,因为自己的外甥就在穆滨城身边,所以他知道这几天白天的时候穆滨城要去茶山,一直不在家。   沈宣说,“我可以让人去将他叫到县衙来一趟。”   可是秦飞说,“周大人有点私事,要我去找这位穆义士,在县衙里恐怕多有不便。”   既然人家已经把本该私密的事情,摆到了桌面上来说,沈宣也不能不知趣的再去刨根问底。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方是一个刺史封疆大吏的手下心腹人,按理说沈宣是因该做出讨好姿态的,一如他的前任胡大人对待张师爷时的态度。   虽然沈宣没有做出讨好的姿态,但也不能得罪秦飞,于是派出赵大为秦飞带路,直接去穆滨城家。   因为沈宣跟穆滨城之间有救命之恩,又有葛斌在其中作为连接,所以他当然不希望穆滨城出事,所以派出赵大作为接应。   修剪茶树的杂乱枝条,拔草,需要五天的时间。为了节省来回路途中耽误的时候,村人们都住在蒙山上。   不过穆滨城还是每天都会回家,只是要骑着马早出晚归而已,不过他自己愿意折腾。   琉夏也曾说过,“这件事到没有危险,你就是在山上住几天也无妨。”   琉夏想,穆滨城身边仿佛有某种魔力,每次他不得不离开琉夏身边的时候,都是因为遇到了危机的情况。   主要是,他还经常性的遇到危险。   这可能就是上天给了他特殊的禀赋时,又附带在他身上的一点小小的副作用。这样的想法当然只是臆测。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像样的解释,就是普通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趋利避害的躲避。然而穆滨城自负能力出众,所以往往要正面迎上去,甚至主动去除潜在的敌人。   所以个人能力的不同,也就注定个人行事准则的大不相同。   琉夏能够清楚的想明白,穆滨城的存在本身,也许就代表了某种不凡。   呆在穆滨城的生边,也许此生都不用担心过得无聊或平庸,即使他们此时正在一个看似平静无波的小村子里,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闲谈。   可是琉夏从来没有感到过后悔,因为在她不曾想到的方面,她自己也是强大的人,至少她的意志和思想是能够跟得上穆滨城的强大。   如此种种只是琉夏一瞬间的想法,转瞬也就消失在思维的海洋中了。   出于对琉夏让自己干脆住在山上的回应,穆滨城将被子裹紧,一把将琉夏拥在怀中,压低声音说,“家里有个温香阮玉的佳人等候,我却到山上去吹寒风,睡冷床,那就太傻了。”   琉夏笑着说,“你不傻,放着安闲日子过,干嘛非要给自己惹来这些麻烦事。我又不像其她女人,一定希望自家的夫君大富大贵。”   穆滨城做这件事的契机,便是气愤于村中对琉夏的留言,不过这件事情,他不愿意让琉夏知道,免得惹她不高兴。   于是穆滨城说,“有个茶园,就算是我们安生立命的资本吧。将来我们不是还要生孩子,养孩子的吗。”   穆滨城也不算说谎,当初他也是用同样的理由,来劝服村中的年轻人。因为是他自己想到自己的切身处境。   琉夏听到养孩子这个话题,就闭上眼睛,做出要睡觉的样子说,“快睡吧,你明天还的去山上呢。”   穆滨城伸手摩挲着琉夏的小腹,“我们要生孩子,不睡觉了。” 第67章 请帖   琉夏让燕如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起来, 放回楼上的书房去, 又给秦飞上了茶。   这茶就是蒙山今年产的春茶中的精品, 当初茶场一哄而散的时候, 被制茶师傅带出来的。   当那位师傅得知自己的饭碗又回来的时候,就把自己珍藏的茶送给了穆滨城, 以证明自己的制茶手艺, 因为这茶就是他亲自炒制。   现在那师傅,就是所有制茶师的头儿, 其实他以前就是头儿,所以别人也都没有意见。   秦飞喝了口茶,赞叹道,“气味清洌, 入口回甘,真是好茶。可是这茶的口味虽好,却与我曾喝过的其他名茶都不同。”   蒙山顶上有一口泉眼,泉边长在几株茶树品质绝佳。但每年春天只能得到几斤精品好茶。   杨文礼掌管洺城的时候,每年所产的这几斤好茶,都不会卖,而是自家使用,最不得了也就是拿去赠送给某些他需要讨好的人。   听到别人夸奖这茶好, 琉夏笑着说, “不瞒你说,我们家正好在经营茶园的生意,你要是觉得这茶叶合口的话, 不如订购一些明年的新茶。”   秦飞听到这话的时候,正拿着茶碗细细品尝,险些把自己呛着。感情拿好茶给自己喝,只是想拉拢一个潜在的买家而以。   不得不说,秦飞的想法是正确的。虽说每年只产几斤,可是他们家只有穆滨城偶尔喝茶,跟本喝不完几斤,当然是要卖掉多余的部分。   琉夏对茶之一道,虽然不甚了解,可是对于一些名茶的价格,她却很清楚。   就连李家那样的大族,为了每年好茶叶的分配,二小姐都要跟大房的争斗一番。   穆滨城说这茶叶的品质不输名茶,那么琉夏觉得它就因该卖出名茶的价格。可是普通小富之家,恐怕都没有能力消费这么贵重的物品。   可是秦飞来的时候,琉夏就判断出,这是一个潜在的买家。   虽然他自己声称只是一个小书吏,琉夏却觉得他没有说实情。   看他那一身雪青色缎子的衣服,做工整密的皂靴,随风而动的蓝色鲛丝束发带,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精品。   也许从前来过的那个张师爷,穿着比这位秦飞看起来富贵些,在琉夏眼里却分明写着粗陋。   这个秦飞这一身穿着打扮,乍一看以为朴素,然而处处透露出清雅和精细。   正是因为看出了其中的差别,琉夏才会拿出精品好茶来招待。要是对于赵大,就算是给他喝次等茶叶末,他也尝不出个好歹。   比如今天,沾了秦飞的光,琉夏给赵大也泡了一杯好茶,可是这家伙从县衙赶来口渴了,在秦飞还没有品出个结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那碗茶喝的只剩茶叶底子了。   就在赵大想要抱怨茶叶味道太淡,不杀口的时候,秦飞才缓缓的说出了自己惊叹式的结论。   于是赵大默默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免得说出不中听的话来,被人家洲城来的人笑话。   对于琉夏让他订购茶叶的提议,秦飞当场就笑着答应了,并没有询问茶叶的价格,   秦飞到了琉夏家,就茶叶的问题一番寒暄之后,几个人也就相对无言了。   索性在气氛变得愈加尴尬之前,穆滨城就提前赶回来了。他能够提前回来,当然是沈宣另外派人去通知了他。   交接嘉奖文书的过程非常简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这也是穆滨城无意宣扬,要是他愿意,将嘉奖文书供奉起来,再请人唱三天的大戏也未尝不可。   这件事说完之后,秦飞又从怀中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请帖。   他对穆滨城说,“我出自秦家的分支,家里一直还过得去。经过玉茹堂妹的引荐,如今在刺史大人跟前当差。”   穆滨城点头表示了解。一边翻看请帖,是刺史周宁庆和玉茹的结婚请帖。 第68章 理解与心疼   穆滨城合上请柬, 那请柬除了写明结婚的人, 男方名叫周宁庆, 女方只写了一个秦氏。而所邀请的人, 则写着妻弟穆滨城。   穆滨城对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跟自己长得非常相似的表姐映像深刻。看到是她的结婚请帖, 到没有马上拒绝。   但是单单从请柬上, 穆滨城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正好秦飞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穆滨城就将自己的全部疑惑问了出来。   “上次见面, 茹玉还扬言要做天下第一名伎,而且说马上就要出发去京城,怎么半年过去了,反而又要跟这个周宁庆成婚呢。”   穆滨城提到茹玉名伎身份的时候, 一片坦然之色,甚至隐隐还有些赞赏茹玉的野心。而在提到他结婚的时候,却反而有些不认同的神色。   穆滨城有这样的表现,并不是想要故作姿态给秦飞看,而是他真心那样想。   秦家已经败亡了,茹玉的性格那般的恣意,又那般的热爱浮华,那样的自尊骄傲, 明知穆滨城的身份, 依然拒绝他的帮助,言明自己不愿意过普通人的生活。   按照穆滨城所见,他知道茹玉头脑非常的清醒, 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那是一条名扬天下,活在他人的梦幻里的人生方式。   她不愿意靠任何人,只是想要燃烧自己,以此成为天空中最璀璨烟火,只要美丽过,就算片刻便湮灭,也不枉此生。   自古人们就喜欢拿名将和美人做类比,所以作为名将,穆滨城敢毫不讳言的说,自己能够理解茹玉的心情。很俗气的说,一个将领,一身当中,不就是在渴望着成名的机会吗。有些人没有机会,还要改行去作诗,埋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   穆滨城敢于毫不脸红的说,自己就是名将,因为他自己伐蜀的传说,已经在安国上下口耳相传。他还亲自在赵大口中,听过自己的传言。   然而茹玉呢,也许在这小小的清州境内,她是名伎。但在整个安国,她还什么也算不上,还没有资格,被前赴后继的文人雅客,写进自己的传世诗篇,或是传奇小说当中。还没有为每个贩夫走卒所知,还没有机会流芳百世。   跟穆滨城的想法恰恰相反,整个秦家的想法都对这次的婚姻看得极重,觉得这也许是一条东山再起的捷径。   对于那些贪婪如豺狗的亲族,茹玉却并不如他们的愿,成婚的时候一个也没有请。只有这个秦飞,算是跟茹玉最亲近的。   茹玉的父母,都已经在战乱中死去,血缘最近的还有一个庶出的叔叔,也是那群豺狗中的一员。   秦飞的父母,因为是分支,在战乱中保存了大部分家财,摇身一变成的秦家最富庶的人家。在茹玉少年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收留过她一段时间,后来茹玉自己出走,去了清州城最大的青楼。   秦飞一家并不是对茹玉不好,按照茹玉自己对秦飞的说法,“你们家养不起我。”   秦家那群苟延残喘的人,也许是觉得茹玉的婚姻,可以给他们带去希望。   按照秦飞本人的想法也是希望茹玉能够结婚的。   更何况所嫁之人,还是一洲刺史,虽然只是续弦,可就算是秦家最鼎盛的时候,这样的婚姻都不算是辱没,毕竟一嫁进门就是二品大员的夫人,即使不是京官。   秦飞的想法就很单纯,只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妹妹今后的生活能够安定美满。   虽然不能如同穆滨城那样,对茹玉的想法有深刻的了解,但他的所思所想,却完全是出于对亲人的爱护。   而穆滨城则不同,他还没有办法,将只见过一面的茹玉当作自己的亲人。只是承认她是亲戚,一个关系很远的亲戚,完全无法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也许正是因为站在一个较远的位置,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穆滨城才能将茹玉的想法看的清楚。   而对于亲人来说,就会盲目的希望对方幸福,即使这样的幸福违背她本人的意愿。   因为亲人看她走到一条会使自己受到伤害的道路上,当然会感到心疼。   而心疼和不忍,不允许秦飞眼睁睁看到茹玉为了一瞬间的耀眼,就空耗掉自己全部的生命。   秦飞将茹玉看做自己的亲妹妹,希望她能够长命百岁,平庸而幸福的老死。   反正事到如今,看到茹玉能够嫁给刺史大人,秦飞感到非常高兴。   他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穆滨城,“三妹到洺县来的时候,周大人的原配妻子不幸得肠疽去世了。   她当时也不以为意,一心就想收拾细软尽快进京。   没过两天她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当时周大人就毫不犹豫的承认那是他的孩子,强硬的将三妹接回府去了。   当时三妹还说生下孩子来给周大人养,自己依旧进京城去。   周大人这半年来,事事亲历亲为,细心的照顾三妹,前不久三妹才终于答应要嫁给周大人。”   “这样啊。”穆滨城不置可否的说。   由于穆滨城的态度不热切,所以秦飞心里很没底。但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说完,“三妹说娘家没有几个拿的出手的人,您要是愿意为她撑场面的话,她会非常感激。”   穆滨城看着琉夏说,“我之前跟她承诺过,要是有能够帮忙的地方,我会力所能及的帮忙。”   琉夏对此有印象,于是点头算是同意穆滨城做出的决定。   秦飞终于得到回答,于是高兴的说,“婚礼就在十天后,你可以跟我一起坐官船走运河去洲城。”   穆滨城站起来说,“我还有你两天才能抽出时间,你是一路旅途劳顿,如果不急着回去复命,可以在我家里好好休整几天。”   秦飞依旧笑着说,“我就是专门来接你的。”   下午的时候,燕如跟琉夏一起准备晚饭,今天又客人,所以晚饭有必要丰盛一些。燕如在烧火,琉夏在切菜,燕如问琉夏,“师父,你们要去洲城,那多远啊。”   琉夏说,“你穆叔叔说,带我去洲城涨涨见识。”   燕如起先还叫穆滨城‘师公’,但是琉夏觉得这样容易乱辈份,让燕如还是按照原来的叫法,叫穆叔叔。   燕如说,“师父是最有见识的,那里需要到洲城去涨涨见识。”   琉夏笑着说,“小马屁精,我到洲城会给你买礼物回来的。”   燕如烧火的锅里蒸着米饭,水烧开了,就在寒冷的空气里冒出阵阵白烟。燕如看着白烟,又忽然有些伤感的问道,“师父要走了,可是我爹娘还没有回来呢。”   琉夏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一下,确定米饭已经蒸熟,示意燕如别在加柴,同时对她说,“要等你爹娘回来,我们才走。前两天让你住到这里来,你非要跟弟弟一起住姑姑家,怎么现在又舍不得师父啦。”   燕如说,“师父过年前能回来吗。”   琉夏说,“我们去洲城吃喜宴,顺便也是置办年货,到时候我给你买你没吃过的糕饼带回来。”   燕如听到糕饼,心情终于变好了一些。 第69章 坐船   这还是琉夏第一次坐船, 幸好她没有出现任何晕船的反应。   在水波的荡漾中, 这条有三个船舱的中型乌篷船, 用飞快的速度滑行在水面上。   琉夏站在船头, 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这种轻微失重的感觉, 仿佛飘在云端。   有风从她的耳边划过, 她此刻觉得自己是一只在水面上滑行觅食的飞鸟。又仿佛条跃出压抑水面,尽情呼吸着空气的鱼。   “外面冷, 你别站的太久。”穆滨城的声音从身后的船舱里传来。   琉夏睁开眼睛,裹紧身上的兔皮大衣,除了吸入鼻腔的空气冰冻刺鼻,其实琉夏并不感到寒冷。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船边上一只腿脚细长的白鹭,一口叼起一直银色的小鱼,便优雅的向着天空的高处飞走了。   穆滨城看琉夏还没有回去,就走出船舱,到船头来找她。   船头的位置不大,站立着两人个人,就刚好挤得满满当当。穆滨城拿了一件墨色的披风给琉夏披上。   琉夏说,“我觉得船舱里太闷了。”   穆滨城看看身后这个简易的船舱, 人在里面, 只能弯着腰,连站直都做不到。于是穆滨城对琉夏说,“我陪你站一会儿。”   琉夏将自己的头靠在穆滨城的肩上, 算是同意他的提议。   于是两个人便一同看着两岸的青山,一座座的被他们抛到身后。   这条船的速度很快,比飞奔的马儿还要快。这第一次坐船的经历,就打破了许多琉夏之前对坐船的固有认知。   比如自己没有丝毫晕船的现象,不仅不晕,而且很是精神抖擞。   按照许多戏本的桥段,娇弱的女主角上船之后,一定因为晕船,而虚弱的一塌糊涂。然后男主角必定要悉心的照料她,以此来承托两人的感情发展。   虽然穆滨城同样悉心的照料着琉夏,可是她的身体仿佛是太过强悍,就是没有丝毫晕船的迹象。   琉夏对于船,还有另外几个误区。   其一便是,她总以为行船的速度很慢。   这是因为她的脑海中,关于船只,第一个出现的意象就是,纤夫拉着船艰难前进的样子。   不过琉夏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意象,在经过仔细的思索过后,琉夏觉得可能是因为想到前朝末代皇帝,驱使数千民夫,拉着船旱地行舟的故事。   如果这样的故事属实,那么前朝的灭亡,简直就是人心所向。   其二的误区,便是琉夏总以为划船的工具是桨,这是因为她看到过划龙舟的比赛,所用的便是桨。   然而上来这条船,才发现除了船尾架着的,那个巨大尾巴一样的东西,船夫手中并没有桨。   看到琉夏好奇的目光,船夫骄傲的说,“这是船橹,只要摇动起来,船就会跑的飞快。我们两个人,半个时辰轮换一次,只需一个白天,就能到达洲城。”   果然,船夫没有说谎。有了秦飞出面,一切关卡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他们一行人天黑之前,就在清州城的码头靠岸了。   从船上走下来,感受到脚下再一次踩到坚实的土地,琉夏简直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蹦跳起来了。   秦飞主动付了船费,穆滨城倒也没有阻止。   因为出发之前,秦飞就是提前说好,“我到表弟家做客的时候,表弟和弟媳将我照顾的非常周到。等到了清州城的地界,就是哥哥我的地盘,我会将一切操持好,你们只需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由于要处理好茶山,和将村民们平安送回来安顿的事情,穆滨城整整耽搁了三天的时间。秦飞住在穆滨城他们家里,已经渐渐的跟他们混熟了。虽然亲缘关系较远,但是他已经亲切的称呼穆滨城表弟了。   穆滨城对于他的称呼不置可否,只是依旧叫着秦飞的名字。   不过对于秦飞说到洲城之后,一切由他照料的时候,穆滨城并没有拒绝。   下船之后,秦飞熟门熟路的带领穆滨城和琉夏去雇了一辆马车,跟马车夫报了一个地名,三人便只管做在马车里,任由车夫将他们带到目的地。   秦飞在车上说,“先到我家去住一天,等到我明天回禀了周大人,再送你们去刺史府。”   本来在假寐的琉夏在穆滨城怀里移了一下位置,想让自己睡的更舒适一点。穆滨城也配合着她的移动。所以没有马上回答秦飞的问题。   等到琉夏终于调整好位置之后,穆滨城才轻声的说,“不必去周大人府上打扰了,我们就在你家里暂住几天吧。”   穆滨城知道,去住刺史府,必然要遵守他们那些繁复的规矩,他还想跟琉夏时时出去逛逛街,领略一番清州城的风土人情呢,住在刺史府反而多有不便。   穆滨城拒绝了秦飞的提议,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秦飞看到穆滨城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模样,便也偃旗息鼓。   于是车厢里彻底的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子踏着青石板地面发出的声音,踢踏,踢踏,踢踏 第70章 同化   一整天的舟车劳顿, 琉夏和穆滨城下马车之后, 跟着秦飞穿过一条五尺宽的小巷, 终于到了秦飞家门前。   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天空只有一抹初生的月牙儿,今天是腊月初四, 离过年已经不远了。   啪, 啪啪,秦飞拍响了自家的房门。   根据秦飞自己的讲述, 琉夏他们知道,秦飞他们家那一支脉,从他父母的上一辈开始,就住在清州下辖的凉城。   秦飞自己十六岁时, 就娶了青梅竹马的女孩为妻,妻子娘家就是凉城当地的小贵族。   他今年二十五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的男孩子,已经年满八岁,小的女孩子还不满两岁。   两年前,茹玉去信给秦飞,说是将秦飞推荐给清州刺史做幕僚, 兼作些文书的工作。   秦飞当然一百个愿意, 秦飞他们这个分支,已经两代无人出仕做官了,全家虽然靠着几家店铺和庄子, 勉强能够维系住一个小贵族的生活,但是想要兴盛,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做幕僚虽然不是做官,可是也比在家混吃等死强。   这给秦飞看到了一点希望,更何况他要做的是刺史的幕僚,绝不是那些知县知府可比,若真是知县知府,秦飞也就不屑了。   果然秦飞的选择是正确的。   周大人曾经答应过秦飞,再过三年,等他行事再老练一些,就推荐他去国子监做贡生,到时候他可以跳过府试和乡试,直接和举子们在京城参加会试。   于是秦飞就带着已经怀孕的妻子,举家搬到了清州城。   在等待有人来开门的时候,秦飞说,“我出门闯荡,不便再向家里伸手要钱。这洲城的生活成本不菲,不似表弟在山中逍遥自在,家中狭窄局促的地方,还望表弟和弟媳见谅。”   穆滨城说,“不妨碍,你只要给我们一张能栖身的床就可以了。”   此时琉夏的背后背着一个布包袱,穆滨城身上更是夸张,竟然横竖背着三个硕大的包袱,手中还提着一个竹篮子。   他们俩现在的这副样子,简直活脱脱乡下亲戚进城。   即使因为他们俩的身上没有脏泥污垢,身上穿的衣服都材质贵重,琉夏的身上甚至穿着皮毛。   然而不了解实情的人,也大多会将他们看成是到城里走亲戚的土财主。作为城里的居民,要是看到这样的土财主,即使不如土财主有钱,也可以在心里骂他们土鳖。   包袱款款也就够不洒脱了,更何况穆滨城手中提着的那一只竹篮子。   这并不是因为琉夏他们只是在村子中住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这么快的被村子同化了。   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仆役,这是那些阔气的贵族们,之所以显得洒脱的原因。   他们不必亲自背着他们的包裹,有一群仆役为他们的潇洒出行服务。   有了众星捧月式的服务,他们还能在洒脱的同时,兼具生活的品质。   比如这样的冬天,就要有人为他提着炭炉,以备手中的小暖炉变凉的时候,随时加入炭火升温。比如要有人随时提着一盒点心,以备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吃。   包袱款款自然由仆役代劳,仆役作为没有户籍的人,也就是可以当作非人,他们是可以自动忽略的人。   所有城中居民们的眼里,那有富贵的人,必定潇洒恣意。那些不够有乡下的土鳖,往往狼狈不堪。   如若是更贫贱的人,比如前些年逃荒的人,他们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锅碗瓢盆,那就更加的狼狈了,要投以轻蔑的目光。   如果一无所有,那就是乞丐,不仅要投以轻蔑的眼光,还要放狗去咬。   种种的感慨,全是因为琉夏看了穆滨城一眼,又看看自己之后得出的结论。   琉夏之所以要下此结论,是因为他们俩刚刚收到了一个看土鳖一样,不屑一顾的目光。   刚才秦飞和穆滨城的话音未落的时候,秦飞家的门没有人开,隔壁人家里却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也是一副文士的打扮,看到秦飞打了一身招呼,就说要去会朋友,不曾丝毫理会琉夏和穆滨城的意思,转身就走了。   秦飞也觉得那人对穆滨城他们的不善,于是解释道,“那是张举人,一向自视甚高,不喜欢拿正眼看人,表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秦飞他们居住的这个区域住户,大抵都跟他的身份差不多,各大衙门的书吏幕僚,举人,□□品不入流的小官之类。   等到秦飞的话音落地,他们家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他惊喜的大声嚷道,“少爷回来了。”   秦飞家并不大,没有深宅大院的说法。里也只有两个仆役,这个老管家和一个小女仆。   只因老管家耳背,女仆和女主人在照料秦飞哭闹不止的女儿。   所以秦飞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来应声。   直到管家隐隐听到秦飞跟隔壁的张举人大声打招呼的声音,这才将信将疑的打开门来查看。   秦飞不在家,家里的人早早就吃过了晚饭,而秦飞跟琉夏穆滨城,中午就只是草草的吃了一些糕饼,到了晚上,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于是秦飞一见到妻子,就让妻子韩氏,去安排晚饭。韩氏就用布巾背着小孩,带着女仆为他们几人去做饭了。   秦飞带着穆滨城和琉夏去今晚住的房间,这是秦家唯一的一间空房。也不算是正经客房,只有凉城老家来了人,在安排在这里。至于青州城本地交的朋友,人家自己有家,还从来没人在秦家住宿过。   琉夏说要收拾整理一下房间,秦飞也就顺势除去了。   秦飞离开穆滨城他们之后,就特地跑去厨房,对妻子说,“穆表弟胃口很大,你做饭的时候多多的准备一些。”   “那就是你那位威名赫赫的战神表弟。”韩氏问道。   秦飞说,“看不出来吧。”   韩氏说,“跟三姑奶奶长得真像,只是这样一个清秀的人,我真想不到他在战场上会是怎样凶神恶煞样子。”   秦飞说,“想不通就别想。亲戚到家里来做客,好生款待,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本分。”   韩氏略带酸意的说,“我知道,穆表弟毕竟家室显赫,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姑奶奶都那样了,到头来还是要她来提携我们,人家最后还还能嫁一个这样的好人家。”   秦飞却不高兴她这样说,他说,“明明在说穆表弟,怎么又扯到三妹身上去了。你我吃穿用度,每每都要受三妹照顾,她也不易,你这个做嫂子的不说帮衬,怎么还跟外人一样诋毁她。”   韩氏有些哑口无言,此事算做翻篇。 第71章 礼物   自从到了秦飞家, 秦飞和他妻子就因为忙着待客的事情忙的团团转, 所以琉夏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礼物, 都没有机会送出去。   直到老管家到客房来叫他们吃饭, 琉夏这才拎着一个小布包,和提着一个竹篮子的穆滨城, 一起跟在老管家后面, 去客厅吃饭。   这一次秦家所有的人都在,韩氏, 两个小孩,老管家,还有女仆小晶。   琉夏和穆滨城来到客厅之后,秦飞赶紧来招呼他们落座, 穆滨城就将手里的竹篮子给他。秦飞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毕竟他们是一起上路的。   可是篮子里装的是上家中拜访是带的礼物,虽然知道必定要给他,可是秦飞也没有早拿过手的意思,因为时机不对。   说的很玄乎,也就是不合礼数的意思。   篮子里装的是山货,都是比较贵重的品种,其中有核桃, 是外壳较薄的那种, 都知道薄皮的核桃易于剥开,所以不仅人想要,山里的猴子也想要。   大青山村的村民都知道那片树林的核桃好吃, 皮薄,果肉饱满,吃起来很香。然而村民们只敢偷偷的在地上拾一些,不敢大肆的采摘,因为害怕被山中的猴儿看到,要来抓烂他们的脸。   穆滨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让葛斌去采一筐回来,算作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那些猴子不是葛斌的对手,他很顺利的完成了师父布置的任务,身上也没有被抓伤的痕迹。   除去核桃,还有一些松子,那是周胜送给穆滨城的。   入冬之前,大青山村的村民们到山中去,其中采摘最多的就是松塔。背回来堆在一起,点起火来烧,一夜之后,就剩下灰烬,和开了壳的烤松子。   琉夏和穆滨城都不太喜欢吃,太小了,懒的剥壳。所以大多都落入燕如的嘴里,对此燕如的娘还严厉的批评过她。   另外就是一些滋补的药材,有沙参和天麻,用来炖汤,即使没有药效,单是其滋味就很好。   秦飞吩咐小晶将篮子放到厨房的瓦罐里。   琉夏又拿出小包袱来,两个小小的皮坎肩,都是狐狸皮,送给秦飞的两个小孩。狐狸穆滨城是不会故意去猎捕的,偶尔遇到三只,给琉夏自己做一身衣服也不够,就一直放在那里。   反正皮子都处理好的,拿来给两个小孩做坎肩,不出两个时辰,琉夏就做好了。   大的男孩惊喜的接过礼物,韩氏瞪大眼睛说,“这太贵重了。”   琉夏说,“皮子是滨城自己猎的,衣服是我自己做的,都不费什么功夫。”   韩氏终于让小孩给琉夏道谢。对小孩说,“说谢谢表婶。”于是两个小孩就参差不齐的说,“谢谢表婶。”   不等小孩子的笑容从脸上褪去,琉夏再次拿出一件给韩氏的礼物。   “这是给嫂子的。”琉夏拿给韩氏一块手绢,上面绣着两条游动的红鲤鱼。   其实是琉夏在给别人做绣活的时候多余绣出来的,本来打算留作自用,不过到洲城来做客,就拿来做礼物正好。   韩氏惊喜的接过来,夸赞道,“真漂亮,活灵活现。”   韩氏自己也会一点刺绣功夫,但是跟琉夏给她的那块手绢相比,简直就是麻雀比之凤凰的差别。   韩家在凉城只是一个小贵族,如果不是秦家败亡,韩氏想要嫁给秦飞这样的支脉子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除了在茹玉的身上看到这种水平的刺绣,在娘家的时候,她也是接触不到的。   韩氏问,“这也是弟妹自己绣的。”   琉夏不太谦虚的说,“是啊。”之后韩氏又是对在琉夏好一番的夸赞。   等到韩氏说,“开饭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掉了。”   琉夏最后拿出一罐茶叶,就是之前给秦飞喝的精品蒙山茶,作为送给秦飞个人的礼物。   秦飞打趣说,“弟妹先前不是说要卖茶叶给我吗。你要是送给我,岂不是损失惨重。”   穆滨城做势拿起茶罐子说,“你不要的话,我们带回去就是了。”   秦飞抢过茶罐说,“我要,我要的。”   他放下茶叶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瞒你说。你别看我穿的还不错,又住着这么一户地段不错的房子。其实房子是父亲给钱帮我购置,家中两个兄弟虽然都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心里毕竟过意不去,所以就不想在向家里要钱了。   可是当幕僚文书薪资有限,若是不收受一些额外的金钱贿赂,想要让这么一大家子人过富足的生活,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平日里就多蒙三妹的照,时常要送一些衣料,草叶,米面来救济我。”   然后秦飞又郑重其事的对琉夏说,“让弟妹见笑了。你别看我平时穿的衣冠楚楚的样子,其实内里也不过是,……”   这次秦飞的话还没有讲完,韩氏就打断他说,“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得,让表弟和弟妹看笑话了,我们快开饭吧。”   经韩氏一打断,秦飞也仿佛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于是也不再开口说话。   韩氏和孩子仆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她就抱着孩子要走开,只是那八岁的男孩子秦羽,还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那一碗咸菜扣肉。   于是穆滨城问道,“你想吃吗。”   秦羽眯起眼睛来,重重的点头。   可是他母亲却拉住他的胳膊说,“我们刚才已经吃过晚饭了,那是给客人吃的东西,你不要贪嘴。”   秦羽嘴巴瘪下来,一副要哭,却隐忍的表情。秦羽的妹妹风铃看到哥哥要哭,也跟着瘪嘴。   风铃还是一个才学会走路的稚儿,刚刚就一直在哭,还处于听不懂讲人道理的年纪。   只是看到几天没见的父亲回家,还带着新的客人回来,气氛一时热闹,风铃也就光顾着热闹,便一时忘了哭闹。可是现在秦羽想哭,她又仿佛记起要哭这件事情。   还好,穆滨城夹起一片肉,放在碗里,将碗筷递给秦羽说,“只能吃一片,吃太多等下要睡不着了。”   秦羽马上破涕为笑,妹妹风铃快要变天的脸,也跟着回复了晴朗。 第72章 生活   从老管家的口中得知, 秦飞一大清早就上衙门去了。   穆滨城和琉夏只得去找到韩氏说, “我们要出去逛逛清州城, 可能要下午才回来, 嫂子就不必准备我们的午饭了。”   韩氏正在做早饭,风铃还在睡觉, 秦羽已经穿戴整齐, 睡眼朦胧的等着吃了早饭去上学堂。   韩氏对穆滨城他们说,“午饭不回来吃, 好歹吃了早饭才出门吧。”   琉夏说,“我们好不容易到清州城来一次,想出去吃些清州城的特色美食,空着肚子好多吃一点。”   不等韩氏再说什么, 琉夏就率先拉着穆滨城走出客厅的门,向着院门的方向走去,只有一声,“嫂子我们走了。”还留在空中。   这件事情,全部由琉夏出面跟韩氏交谈。   因为穆滨城不好意思,当然不是说什么男女之别的不好意思,而是穆滨城昨晚没有吃饱。   虽然韩氏按照秦飞的嘱咐,煮了很多的饭, 菜的饭量也很足。可是一共三个菜, 一个醋溜白菜,整整炒了一整棵大白菜,可是对穆滨城来说, 就算全部吃完,都还不够他消化一刻钟呢。   另外还炒了十个鸡蛋,切了两斤腊肉做的咸菜扣肉,蒸了一斤米的饭。   看起来很多,秦飞也没有多想,因为单是饭菜的分量,跟在穆滨城他们家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差不多了。   可是秦飞没有深想,其它还是次要,穆滨城每顿饭平平常常就能吃下三斤肉类。   试想一下,三斤肉和五斤白菜相比,又怎么能够一样抵饿,煮熟的肉看起来仿佛还没有五斤白菜多呢。   而昨晚,韩氏只做了区区一斤肉,碗到是挺大,可是有一多半是咸菜。   当时琉夏看到东西不够吃,她都不太敢下筷子,就害怕穆滨城要挨饿。穆滨城看到了,反而给她夹菜。   穆滨城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反正我都吃不饱,一个人挨饿,总比两个人挨饿好。”   也无怪秦飞他们小家子气,一则是秦飞的薪资不多,一家人的生活确实拮据,平常都不会大块的吃肉。   况且一家人还不仅仅是要吃饭,还得穿的体面,孩子又要读书。   还好韩氏是很会持家的女人,知道怎么细心安排,才能让一家人吃饱饭,同时还能经常吃到肉,又不至于耗费太多钱财。   所以秦家虽然不至于像那些真正的贫家一样,食不果腹,但是也正来没有大手大脚过。每次吃肉,都是切成肉丝肉末,加上大量的配菜。   这也是昨晚秦羽看到桌上的大块扣肉,就嘴馋的走不动路的原因。   可这样的仔细着生活,日子过得久了,自己不觉得,在别人看来难免就显得吝啬寒酸。   当然琉夏他们到没有丝毫诋毁秦飞他们家的意思,反而因为穆滨城食量太大,觉得不好意思。   昨天半夜,穆滨城的肚子就饿的咕咕直响,没有办法,他们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打算到外间去寻些吃食。   从新穿过昨晚进来时的那一条小巷子,来到外边的街上。   冬日的街上多少显得有些清冷的气息,不过还好,这一带不是贫民区,都是小有家财的人所居住,所以刚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家卖油条豆浆的小摊。   “你这儿除了油条还有什么啊。”琉夏上前问道。   小贩说,“还有油饼,麻团儿。”   穆滨城将琉夏引到桌子边坐下,对小贩说,“来两碗豆浆,油条,油饼,麻团儿,一样来十个。”   “好勒~”小贩拖长声音高兴的回答道。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一项大生意。   东西很快上齐,小贩问道,“客官可要带走,我们这里一张油纸要外加一文钱,您要是自己回家拿家伙什,也是可以的。”   小贩看他们点的东西多,误以为他们要打包带走。   穆滨城说,“我们不带走,就在这里吃行不行。”   小贩讪笑道,“行,行,随您高兴就好。”   不去理会小贩眼中那种十足佩服的目光,穆滨城付过钱就走了。   吃过这些油炸的东西,穆滨城终于觉得肚子里有了点底子。之后跟据小贩的指引,穆滨城就带着琉夏去清州城最繁华的街道。   这条街的名字叫做元宝街,简直浓缩了整个清州的百物精品。其中自然包括美食。   到了元宝街,穆滨城他们又断断续续吃了,南瓜蒸肉糜,使用鲜嫩的小南瓜做器皿来蒸调味之后的肉糜。有烧素鹅,有盐局鸡。   这样一路吃吃喝喝下来,就连穆滨城也感到有些撑了。   于是又根据别人的指引,从元宝路走出来,岔道去聚闲路,这里有一家戏园子,两家有说书先生的茶楼,一件玩杂耍的班子,是整个清州城的人的消闲场所聚集地。   琉夏其实不喜欢唱戏,觉得太过吵闹。但是走了一路,吃了一路,找个茶楼坐下来休息,也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刚刚一走到聚闲路上,先是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当然不是戏院的声音,而是有迎亲的队伍从这条路上经过。   琉夏对着穆滨城感慨道,“最近结婚的人可真多。”   不等穆滨城回答,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新郎官,就从穆滨城他们的身边经过了。   在新郎官的身后,琉夏就见到了他此生最不想见的人,李延。 第73章 前尘往事   琉夏不免在心里抱怨冤家路窄, 居然到洲城来又遇到李延。   本来心无旁骛骑马走在迎亲队伍里的李延, 也同时看到了琉夏。   只是李延的眼睛, 刚刚移到琉夏身上, 他的视线就被一个高个男人给完全的阻挡了。   那个挡住李延目光的当然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一直跟在琉夏身边的穆滨城。   一道凶戾的目光, 直直的钉入李延的眼睛, 尽然让他一下子失了方寸,连手中的缰绳都拉不稳, 险些摔下马去。   一晃神的功夫,李延的身体就像一边歪去,而为了稳住自己的身体不下坠,李延慌乱之下, 又狠狠的拉紧了缰绳。   这一松一紧之间,李延骑的那匹马可就不干了。马匹惊叫着嘶鸣,不停的上窜下跳。   也算是李延运气好,就在他快要被受惊的马摔下来的时候,他旁边另一个骑马的人,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看到救了李延的那人,穿着一身护卫的衣服,穆滨城知道他不会有危险, 也只能感叹对方运气好。   李延整个人被拉开之后, 被他骑着的那匹马,继续腾跃了几下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因为李延所骑的马, 本来就是经过十数代的驯化,非常温顺的品种。   看到马匹安静下来,受到一番惊喜的李延也仿佛终于将自己的心脏安放回来它原本的位置。   前方的一阵哄闹,迎亲的队伍受到影响,只能停下来。这队伍一停,坐在八抬大轿里的新娘子当然就感觉到了。   新娘也不是别人,如果琉夏此时在这里,一望便知,就是李家的二小姐。   于是从花轿的窗口伸出一张手绢,然后二小姐的陪嫁丫鬟丽春立即凑到窗边。   二小姐有些温怒的声音响起,“怎么停下了。”   丽春压低声音说,“三少爷的马惊了,前面正在闹腾呢。”   二小姐从前跟李老爷说,要将琉夏带去当陪嫁丫鬟这件事,并不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因为二小姐的婚期将近了。   婚事是二太太生前,就定下的,可是没等多久二太太就去世了。   为了给母亲守孝三年,二小姐这等到快满十六岁了方才正式成亲。如果二太太还在世,也许十四岁,最多十五岁,二小姐就会嫁到清州城徐家来。   如果早上一两年,那么琉夏的命运将会全然不同。至少她就绝对不可能遇到穆滨城,因为穆滨城走旱路去历城办理文书,就完全没有路过青州城的必要。   世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因为人们所以为的,理所应当的生活,只是生命中无数种可能性的一种偶然的结果。而我们的生命,又仿佛是成千上万个偶然连结起来的必然结果。   所以琉夏有一次偶然的遇见了李家的两兄妹,而李家二小姐在听到自己的堂兄出丑之后,也用她一贯的轻蔑态度低声怒斥道,“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比三哥更蠢的人,没想道这个蠢货平时犯蠢就算了,竟然还要在我的婚礼上丢人现眼,今后让我在婆家还有什么脸面。”   二小姐骂得起劲,站在旁边的丽春也只能安静的听着,仿佛一根没有思想的木头桩子。   在二房伺候的人,谁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气性格都随了二太太。古怪,凶恶,只要她心情稍不如意,下人们就要受皮肉之苦。   也许是因为无人管教的原因,二小姐的古怪脾气,比起二太太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当琉夏还在李家当丫鬟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大概就跟现在的丽春相差无几。麻木,顺从。   当然现在的二小姐,在琉夏疯狂的逃离了李家之后,又有了新的变化。她痛恨琉夏,觉得琉夏离开是对她的叛变。所以现在伺候在她身边的人,如果没有特别垂询,都不许说话。   如果有人私自开口说话,当天就不许吃饭。   因为二小姐曾经对伺候她的人说话,“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都是人偶,不是人。   只有人偶才会永远陪伴着我,永远不会背叛。   也不要去听外间的闲言碎语,那些都是有害的,会把人教坏。我不喜欢变坏的人,所有不纯洁的,污秽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你们要听话,我会对你们好的,你们想想,这世界还有谁,会像我这样对你们好吗。   你们的父母吗,你们有父母吗。   他们是奴才,还是根本就不存在。   你们能指望的上吗,你们只能指望我。”   后来李家就有传言说,二小姐疯了。   不过这样的传言只能在私下里,暗暗的流传。无论如何,整个二房的下人,都变得非常的规矩,至少比以前规矩的多。   琉夏要是知道这层变化,一定会讥笑的对二小姐说,“何德何能,真是有劳挂牵。”   反正琉夏就是非常厌恶李家,不要说什么活命之恩。她已经偿还了,自从到那家去,就安排了伙计干。被人当作出气的筏子,还要为二小姐犯的错挨打,二小姐将太太最喜欢的花儿给摘了,二小姐把金鱼捞出来干死了,二小姐……   二小姐又似乎格外的看中琉夏,比如有了好吃的点心,就要特地给她留着,玩腻的小玩意也愿意赏给琉夏。   然而琉夏真的不稀罕这样的喜欢,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随时折磨你,给你的肉体带来痛苦,让你的精神随时紧绷的人。除非那人是傻子,是疯子。   二小姐的喜欢,就体现在,她每当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要掐琉夏。你问她为什么心情不佳,没有原因,也许只是天上的那片云台碍眼了。   不仅是掐,还要想处许多的方式折磨琉夏取乐,比如在三伏天里,站在太阳底下罚站。比如不许吃饭,比如整夜大声的诵读书本不许睡觉……   反正琉夏对二小姐没有半点好感,在离开李家之后,就将她当作一个昨天的噩梦,再也没有回想过。   现在二小姐就是出现在琉夏面前,琉夏也觉得自己不用再惧怕她了,因为琉夏再也不是从前的琉夏。   不是那个无亲无故的丫鬟,可以随意的打杀。   没错就是穆滨城给了琉夏绝对的信心,只从穆滨城拿着李岱的头发,莽撞的翻窗出现在琉夏眼前的时候。李家留给她的阴影,就随之远去了。   作为一家之主的李岱,在穆滨城面前尚且不堪一击,莫说这些小辈人了。   所以琉夏虽然不想见到李延,但是首先浮上心头的,不是惧怕,而是厌恶。   其实琉夏决定反抗的时候,心中早就没有了丝毫悔意,只是李家作为一个庞然大物,依旧将她压的喘不过气。那一段短暂的时光,对于琉夏来说,真是既茫然无助,又胶着缓慢。   直到遇见穆滨城,才仿佛冰冻的河水,遇见了和缓的春风,然后是炙热的太阳。于是河水解冻,化作一弯清澈温柔的清泉。   那厢李延终于安稳了自己的心神,想要再去寻找琉夏的时候,那里还有半个人影。   四周人头攒动,都在看着徐家娶亲的热闹。刚才看到有人差点落马,就有人私语道,“这可不大吉利。”   有人回答道“这还没见红呢,要是见了红,这婚怕是结不得咯。”   在这样一片嘈杂声中,穆滨城带着琉夏逐渐退到了人群后面。   然后琉夏就向一个带着六七岁小孙子,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的老婆婆问道,“婆婆,您知道这结婚的人是谁吗。”   老婆婆回头看了琉夏他们一眼,觉得这两个年轻人都长得眉清目秀,莫名的让人喜欢,是以不吝赐教道,“男方是城东徐家三老爷的长子,娶的是历城的李家的二小姐。”   谢过老婆婆之后,穆滨城就拉着琉夏走了,说是别管这些不相干的人,继续去找个茶楼喝茶。 第74章 婚礼   采购, 大量采购。   眼看就要过年, 这是穆滨城和琉夏成婚之后, 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当然不能因为物质贫乏,而过一个没滋没味的年。   他们此行来洲城, 除了因为一个早已许下的承诺, 来为不太熟捻的表姐的婚礼撑场面之外,就是为了来洲城购买一些小县城没有的精细之物。   除了自家要用的东西, 还要给各自的徒弟准备礼物。   那些随穆滨城一同打过土匪的手下,那些在他们定居大青山村后给予过指点和帮助的人家,通通少不了,都要买礼物。   所以这几天的时间, 穆滨城带着琉夏,总是早出晚归,将整个清州城都逛了一遍。   至于前几天,见到李家人的事情,连琉夏都已经逐渐忘怀了。虽然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其实穆滨城作为一个旁观者,反而看得很清楚,琉夏对李家的人非常在意。   也许是出于愤恨的意难平, 也许是多年的恐惧在身体上形成习惯。反正琉夏比她自己以为的, 更加的在意李家人的出现。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十年被蛇咬,谁都不能鄙视她的这一朝怕井绳。   甚至可以说琉夏的表现, 比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要好。   就穆滨城所知,前朝的亡国之君,为人暴虐非常,简直是作恶多端,以至罄竹难书的地步。   被□□的百姓和各家争雄的乱兵破城之后,他就那样大大咧咧的站在宫门之上,却无人敢近身杀他。   那是穆老爹跟谁当今皇帝,也在乱兵之中,只是他们那时候还是小股队伍,不成气候。   最后,裹挟了百万□□农民,当时势力最大的一伙乱兵的首领,一个街霸出生的人,终于挺身而出,一箭射杀了前朝的皇帝。   然而那末代帝王死前说过的话,却也变成了真。   他说,“朕是天子,你们谁要是敢杀朕,也定要受天罚,不得好死。”   他的最后的诅咒应验了,替他完成诅咒的人,就是那些曾经受到他的压迫,而饿殍遍野,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   当末帝死亡的时候,在场许许多多的人都不受控制,本能的跪了下去。   穆荣很严肃的跟穆滨城说,“我当时也是心头发颤,也很想跪下,很想哭。比你爷爷死的时候还伤心,简直就像是天塌了一样。幸好,我一向以当今皇帝马首是瞻,我先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眼神坚毅,并没有跪下的迹象,于是我也没有跪。   当时跟着皇帝手下有三万兵马,跟他到宫门之前的有三千人,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跪,其余全都跪下痛哭,那场面我直接难忘。”   穆滨城记得他爹说完这一段之后,停顿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老爹的教诲结束了。   穆荣又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造反的初衷,就是想吃一口饱饭,后来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我又遇到了你娘,我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皇帝会在我的面前死去。”   后来的事情,就不再属于穆老爹的私人感受,穆滨城曾经在各个场合,听无数的人提起。   杀死皇帝的农民起义军首领,当夜自己手下的士兵便发生了暴动,此人就在这场暴动中,被人乱刀砍死。   那人的手下人之所以暴动,就是觉得他们的首领杀了皇帝。   不过这场暴动,有没有被其他逐鹿争雄之人鼓动,穆滨城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最后的那个结果。   因为这些被战争裹挟,在半年时间里迅速聚集起来的零时军队,他们的诉求可能跟穆荣的初衷相同,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他们并不想过要杀死皇帝,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他们轻易的臣服,臣服于乱兵的裹挟,也臣服于皇帝的权威。   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了,可是以前的那些人却还大多没有死,他们消散在人群中,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穆滨城觉得,跟这些人相比,琉夏已经是极为勇敢的存在了。就像他的老爹穆荣,即使心中同样的无限惶恐,觉得天塌下来了,可是他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他没有跪下。   而琉夏,一个原本谁都不会去在意的柔弱女子,她却能够做到压抑自己内心的恐惧,反抗命运压在她头上的诸多束缚。   也许琉夏的这种勇气,不被人理解,有人笑她傻,有人笑她痴。还有人不屑一顾,觉得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管别人做何感想,反正在穆滨城的心中,琉夏就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几天的时间,就在四处采购中匆匆而过,琉夏经过几天时间的过渡,忘却了之前见到李家人的不愉快心情。   在他们俩快要将秦飞家的客房堆满之前,茹玉的婚礼终于开始了。   也不算是正式开始,只是婚礼的前夜,作为娘家人,琉夏就跟着韩氏,到茹玉暂居的院子里去陪她。   虽然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块遮羞布,可是面对一堆装聋作哑的人,这块遮羞布就是漏洞百出,只怕也无人敢出面指摘。   刺史周大人今年三十有一,家中父母都已经亡故,只有一个远嫁滁州的妹妹,其余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远房亲戚。   他又是这一方的长官,即使有人对他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的事情,颇有微词,但谁又有这样的胆量敢于说出口呢。毕竟这世上的真勇士乃是凤毛麟角。   琉夏自己没有过婚礼,虽然民间有没有婚礼,就算做私奔的说法,但至少安国的律令中,在官府登记入户,就是正式成婚。所以当穆滨城提出,是否要补办一个婚礼的时候,琉夏却是拒绝的。   首先两人都没有父母亲人,就算有一些朋友,可是这些人从一开始,这些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夫妻,现在又说要从新举办婚礼,别人莫不是以为他们要多收一次份子钱。   由于没有经验,琉夏也只能跟在韩氏后面打打杂,其实韩氏也是打杂,真正的主力还是要看周大人派来的喜娘,所有的程序都是要她来办。   从午夜开始,第一步就是给新娘开脸,用绷紧的绒线刮去脸上的绒毛,如此便显得皮肤光洁白嫩。是一种婚礼上必备的习俗。   换上隆重的红色喜福,红艳艳的色彩,摇曳的红烛,满堂喜气,琉夏也在帮着新娘子穿衣服。   茹玉只比穆滨城大半岁,琉夏看到她那张跟穆滨城长的极像的脸,就天然的觉得茹玉亲近。   她今天也格外的温柔,也非常的顺从,一切都按照喜娘的吩咐照办,琉夏能够感受到,她对接下来的婚礼,一定也是抱着极大的期待。   虽然过程艰难,而且多次对周宁庆表示拒绝,但是真到了结婚的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嘴角时时泛起甜蜜的笑容。   衣服穿好,因为怀孕半年,茹玉的肚子已经显怀,只是新娘的礼服宽大,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上之后,站着的时候,就看不出肚子了。   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三十多岁还没孩子的周大人,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茹玉身边。今天下午都还在茹玉的这个院子里呆着,直到琉夏她们到了这里,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是琉夏第一次看到周大人,也许是有了一点年纪的原因,气质非常沉稳,长相也不差,穿着一身宽松的袍子,整个人的气质偏儒雅的感觉。   茹玉的衣服穿好之后,就该是梳头,原本要娘家的母亲来梳,现在只能由韩氏这个堂嫂了代劳。   喜娘开始用悠长的声音念到: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   十梳百无禁忌。   带上头冠之后,一个婆妇端来一碗汤圆,让茹玉吃。吃完这点东西之后,直到拜堂都不能吃东西了。   等茹玉吃完最后一颗汤圆放下调羹,有人把碗收走。   就要进行最后的环节了,上妆。   □□敷面,青黛描眉,轻点朱唇。   一切都完成之后,刚好是金鸡三唱,天色已经呈现出暗灰色,离天光大亮已然不远。   八人抬的花轿,连同换上一身红色新郎服的周大人,已经在门口久候多时了。   琉夏和韩氏分站左右两边,搀扶着新娘子从里间走。将新娘顺利的送上轿子之后,琉夏才终于如释重负。   这一夜简直如梦似幻。   不等琉夏再做感想,穆滨城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累了吗。”   琉夏回转过头来,对着穆滨城露出一个微笑说,“好累啊,但是觉得很有趣。简直比自己结婚还有意思,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有那么多讲究,那么多规矩,不过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新人好的。”   穆滨城幽怨的说,“我说补办婚礼,你又不愿意。”   琉夏说,“算了吧,咱们这样都快老夫老妻了,就别折腾了。这新娘子怀着身孕,还要折腾的一晚上不睡觉,我都替她心疼的慌。”   穆滨城反而是比琉夏显得更看重婚礼,听到这样的说法,表情就像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不过他也担心琉夏的身体吃不消。   穆滨城凑近琉夏说,“我去租了一辆马车,就在迎亲队伍后面。你先和表嫂去里面补眠,等游街完了,我再来叫你。”   这次琉夏没在跟穆滨城唱反调,打着哈欠跟他走了。 第75章 对峙   坐着马车, 迷迷糊糊的到了周家, 之后就不需要琉夏他们做什么了。   招待客人的事情, 不需要娘家人来插手。   周家虽然没有长辈亲属, 但是周大人也早早的请了自己的亲妹妹来主持。   穆滨城将琉夏接下马车之后,就汇同其它宾客一起去大厅观礼。   茹玉是续弦, 本来草草办几桌酒席, 也是可以的。可是周大人觉得不能草率,一定要风风光光不能让任何人小瞧了茹玉。   所以今天的场面非常宏大, 宾客满堂,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些商贾富户,听说刺史大人要娶妻,就算没有请柬, 也带了礼物来巴结,却都被挡在门外。   由于是亲属,琉夏他们所送的礼物不必经过门房,可以直接送到主人手里。于是穆滨城今早见到周大人的时候,就亲自送了一颗东珠,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拿到外间去,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周大人做到这个官位, 对于自己要娶的女子是何身世, 当然了解的一清二楚,对于穆滨城这个表弟的身份,也不会不知道。知道穆滨城的家底, 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个昂贵的礼物。   所以跟着迎亲的队伍到门口,让人将马车拉去停放之后。穆滨城就带琉夏,空着两只手,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对此琉夏和穆滨城两个人都没有在意,他们虽然不在意,却被身后的有心人看在眼里。   李家的二小姐李婉,现在是徐家的六少奶奶了。他的丈夫虽然是徐家三老爷的长子,却在堂兄弟的大排行里行六,徐家的老太爷还在世,没有分家。   李婉乘坐的马车,就在穆滨城他们后面几步大周家,所以琉夏他们长驱直入的场景,就被李婉看在了眼里。   他是与自己的新婚丈夫一同来赴宴的,上头的婆婆十分将不是茹玉青楼女身份,称病在家,又不想驳了刺史大人的面子,只好将新进门的儿媳妇丢出来顶缸。   李婉自来争强好胜,婆婆嫌弃的事情,她当然也是万般嫌弃。   她心头也觉得茹玉实在下贱,而且手段卑鄙。听说前头的夫人才死了半年,现在就成婚,是因为用肚子大了,来要挟周大人。   不过听说周大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对这女人的肚子珍惜的不得了。   所以李婉也不敢将自己的不满说出口来,否则周大人怪罪下来,只有一个大儒名号,而没有实权人物的徐家,和前朝遗老身份的李家,家在一起,都未必能抵挡住如日中天的新贵周大人。   要知道,三十一岁,没有孩子,的确是嫌老了一些。   可是对于一个官员的政治生命来说,三十一的封疆大吏,二品高官,简直就是前途无量。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将来入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家六少爷到门房递交了请帖,又奉上礼物。就打算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进去,想找个好位置,好近距离的观礼。   只是他回头拉了一个空,转身才看到李婉已经凑近了正在记录礼单的管家,她开口询问道,“麻烦管事跟我说说,刚才进去的那两位是谁,我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徐六看李婉这样问,觉得她非常失礼,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管事到浑不在意,只以为李婉是真认识琉夏他们,毕竟以后就是府里的亲戚,也不觉得会犯什么忌讳,就说,“那是新夫人的表弟两口子,说是姓穆,怎么六少奶奶以前跟他们认识。”   上次李延险些摔下马的原因,已经如实的跟李婉说过了,他还愤恨的说,“琉夏身边跟着一个小白脸男人,我早就知道他是跟人私奔的。上次在历城我就想捉住她,没想到被李灰儿那厮搅局,让这对狗男女跑了。这次又被我撞见,如果不是看着妹子你成婚的份上,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对于穆滨城的目光凶恶,险些将他吓得摔下马的事情,则被他自行掩去了,并没有向李婉提起。   李婉心中暗想,那样不顾性命的要逃出李家,还当是跟了那个书生公子。〔既然李延都说是小白脸,李婉觉得那人定然是生的好看的。)那知道,不过是跟了一个下流胚娼家女的兄弟。   李婉不满的想,不过现在巴结上了周大人这尊大佛,还真是奈何不得她了。   琉夏没有看到李婉,穆滨城又从未见过这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姐,两人也就一路跟随着新人,到了张灯结彩的喜堂外。   看着新娘牵着大红绸喜带的一端,被喜娘搀扶着带到大堂上。新郎的脸上也挂着明晃晃的笑容,此时就算还没有喝酒,周大人也只怕已经迷醉在了梦幻当中。   茹玉和周宁庆两个都没有父母,就在高堂的位置摆了排位。由青州学政做证婚人并礼官,穿着暗红色的礼服,将新人引进堂屋。   学政是刺史大人的下属,不过也是三品大员,又是由朝廷直接统领,还勉强能跟周大人说得上话。   学政觉得这大喜之日,周大人理应不会小气,就揶揄的打量着周大人这一身红彤彤的衣服。似乎在说,‘老新郎。’   那知道周大人浑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对着学政,满面的春风得意,写满了,我今天娶老婆,我高兴。你取笑我,我也高兴。   当两位新人站定之后,伴随喜庆的唢呐声,学政唱礼道,“吉时已到。”   这时周围的宾客都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礼堂。   学政接着唱礼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随着唱礼的声音,新人也按照顺序一次下拜。   礼成之后,由喜娘和丫鬟婆子一群人,搀扶着茹玉回后堂去了。而周大人还要留在外间陪客。   索性周大人不是什么毛头小子,毕竟身份在那里,谁也不敢拿他开刷,都是温温和和的敬过几杯酒便作罢。   琉夏也曾参加过两次乡间的宴会,结婚的大多男女混坐,就算稍微有所区分,也是为成婚的青年男女。不然就是有些男人要喝酒,也单独分出去凑成一桌。   只是这洲城的宴席,当然就要讲究的多,女客到后院开席,男客则在外间。   再三叮嘱过穆滨城,“等会儿别千万喝酒,谁的面子都不用给,就算你的新姐夫也一样,咱们明天就会乡下去,他们谁也管不着咱们。”   穆滨城向一个少年一样,老实的挨着琉夏的训诫,实在是因为他劣迹斑斑,明明酒量极差,却偏偏别人给他敬酒,他就要喝。   两三次喝醉之后,他给琉夏的回答都是,“盛情难却嘛。”   穆滨城也对琉夏说,“待会儿你跟着表嫂,要是有人为难你,你也不用怕。她们都不敢得罪周大人的,你只要强硬一点,她们自然也不敢得罪你。要是遇到不怕周大人的,你也不必害怕,只管将事情闹大,你夫君我替你担着。”   穆滨城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茹玉毕竟身份比较尴尬,难保没有卫道士不惧周大人的官威。或是脑子有毛病的,觉得琉夏毕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亲戚,欺负她一下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据穆滨城所知,无论在什么样的群体里,总是免不了有几个蠢货。   那知道穆滨城的话一语成戳,果然有人来找穆滨城的麻烦。   这厢,穆滨城还在兢兢业业的给茹玉撑面子,他被邀请到主桌。主桌的人大多跟周大人身份相当,有人还曾经见过穆滨城,也有些人也是不明就里,不过看到别人对穆滨城如此敬重,也不敢表现出怠慢。   那厢琉夏和韩氏也被安排在主桌,不过别人只当新夫人娘家人丁单薄,所以给她们一个面子,才将他们安排在主桌的。   那周大人的亲妹妹,虽然也不喜茹玉的青楼出身,不过知道穆滨城的事情,所以琉夏以来就对她点头示好,亲自就她带到主桌的位置上。   那想到,琉夏才刚刚一落座,就有一个骄矜婉转的女子声音响起,“琉夏,你不认得我这个主人了吗。”   这声音琉夏听的分明,她时刻不敢忘,因为这声音婉转的叫着琉夏这个名字的时候,就预示着对方又有了新的花招在等着她,而且一定不会让她好受。   她早该预料到的,李婉嫁到青州城,徐家也是名门望族,这刺史成婚的宴席上很有可能会遇到李婉。   不安的情绪只是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穆滨城的声音响起,“只管将事情闹大,你夫君我替你担着。”   琉夏没有起身,皱眉回转身对李婉说,“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我早在官府入了良籍,如今是良家民妇,可不是你家的奴仆。”   李婉冷笑道,“我又没说你现在是,只是你看到从前对你极好的旧主人,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又未免太不讲情面了吧”   琉夏不顾及丝毫颜面的说,“你现在不是正在羞辱我吗。你不就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别人不傻,谁都看得出我们之间没有情分。”   说完之后,琉夏就转过脸来,不去看脸色急速变化的李婉。   虽然琉夏的心依旧吊的老高,可是她的心里同时又是一片百花绽放。   她还是运用了自己贯常的招数,不跟这些在阴谋诡计里浸泡一辈子的人玩花招,将一切隐晦的事情,全部摆到台面上来讲。   那么那些会在背后刺痛你的隐秘,也会像曝晒在阳光下的鬼魂一样,在烈日的炙烤下灰飞烟灭。   琉夏对自己从前的身份满不在乎,周遭的人虽然本能的感动厌恶。   可是一想到如今的刺史夫人,也是风尘出身,不免有一种无力之感。 第76章 回程   琉夏将事实表明清楚之后, 就不再理会李婉。   李婉还想发作, 但是周大人的妹妹发话了, 她说, “诸位都是来参加我兄长的婚宴,这大喜的日子, 闹得不愉快我看是不好吧。”   这时李婉婆家的大伯娘这在场, 听到周大人的妹妹这样说,原本是打着一副看好戏的主意, 也不得不亲自出面劝服李婉,小声对她说,“这样的事情,你自认倒霉就是了, 何必在这大庭广众的拿出来说事,快别让人笑话了去。”   李婉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再提,再闹下去,就不是要逼的琉夏无颜以对了,而是公然跟刺史大人叫板。   喜宴上的食物当然是无一不精巧的,可是不管是琉夏还是穆滨城,都都有点食不知味。因为看到周围这些吵吵嚷嚷的人群,其中自己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 何况是朋友了。   吃饭这种事情, 真的要看心情,跟一群亲朋好友一起吃,气氛当然是欢快热烈的。   然而对于现在的琉夏和穆滨城来说, 是在跟一群心思不纯,而且心思个异常的人吃饭。只能感到难以下咽,那里还有能吃出半点美味。   琉夏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食草动物,猛然间闯入了一个食肉动物的领地中,只能时刻提高自己的警觉,扬起自己头上的尖角,和脚底的厚蹄,随时防备着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致命攻击。   刚刚琉夏已经遇见了第一击,来自那个让她最讨厌的人。她虽然全程只是防御,但是也算是耗尽了对方的体力,让她暂时退却。   可是李婉恶意的目光,一直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分毫。   还有跟她同桌的那些太太们,都在有意无意的试探着琉夏。琉夏刚刚和李婉的对话,引起了这些人很大的兴趣。   毕竟刺史夫人的亲戚,从前是别人家的丫鬟这件事,的确是一个足够劲爆的消息,用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好不过了。   再说穆滨城那边,机乎是跟琉夏遇到同样的状况,那些知道穆滨城来历的人,当然对他尊敬有加,可是那些不知道他来历的人,想要弄清楚状况,当然也要对他多方试探。   终于草草的吃过一点东西,看到有人离席,琉夏就赶快离开了这个让自己感到很不舒服的场合。   以上就是琉夏平生第一次,参与贵族名流的聚会时,所产生的感受。   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美好映像,所以在她今后的人生中,即使由于身份地位的提高,让琉夏在表面上受到万人追捧,可是她始终无法喜欢这种类型的聚会。   琉夏跟着第一批离席的人走了,韩氏也跟着她离开。   本来琉夏想自己去前院找穆滨城,却被韩氏拉住了。也就是简单的一拉,琉夏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直接到前院去很不合宜。   韩氏说,“我让小晶去前院看看,我们先到马车里去等着。”   琉夏点点头,跟着韩氏走了。   临走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婉,正好就撞到一个愤恨的眼睛里。   因为琉夏伤了李婉的尊严,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   对此琉夏反而不太在意,因为她明天就要走了,她不信李婉要追到乡下去对付她。   就算李婉有办法追到洺县,现在琉夏可以很自豪的说,洺县县令跟他们是自己人。   而整个大青山村都受到他们的恩惠,也可以看作是自己的地盘。只要有人敢来,琉夏相信,那些打过土匪,见过血的青年们会好好的招待对方。   琉夏没有产生太强烈的忧患心思,但是在穆滨城随后回到马车之后,还是将她跟李婉产生冲突的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跟穆滨城复述了一遍。   穆滨城也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家,表哥表嫂家有周大人照应,料定李家不敢捣鬼。”   穆滨城牵着琉夏的手说,“这事儿还是怪我当初没有处理好,只以为让李岱这个当家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情的麻烦就能解决。那知道事情做的太隐秘,想来李岱不想让自己丢脸,就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没有让李家的这些小辈知道。”   次日清晨,秦飞没有早早去衙门,据说周大人要他们放假三天,大概是他自己新婚想要休假吧。不过这样的事情,大家知道就是会心一笑,谁也不会去反对。   这次是在秦家吃过早饭之后,顾了三辆马车来,由秦飞亲自送穆滨城他们去运河的码头。   为什么要顾三辆马车呢,因为琉夏他们买的东西实在太多,还要另外两辆马车来装,船是昨天就顾好得,也是大船,至少比他们来时的船大。   秦飞站在岸边,穆滨城和琉夏站在船上,挥手作别之后,船夫已经用撑篙将船撑到了河道中水深的地方。   秦飞一直等在岸边,看到穆滨城他们的船走远了方才回家。   他也看到,有船跟着穆滨城他们的船后面,可是清州城的码头很大,每天进出的船不知凡几,一艘跟穆滨城他们走同一个方向的船,秦飞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第77章 下棋   “客爷, 后面有条船, 一直跟着咱们。”快到中午的时候, 摇船的船夫对穆滨城说。   这次的船舱较高, 琉夏就一直呆在船舱里,也没有感到憋闷的感觉。突然听到船家说有人跟随, 琉夏正跟穆滨城在一起, 坐在窗边下棋消遣。   棋是这次到洲城时买的,穆滨城说回去教徒弟下棋, 顺便教他排兵布阵的方法。琉夏的棋艺不佳,也就是勉强会玩的程度,今天早晨跟穆滨城下了三局,每次都输得很惨。   于是穆滨城没有教学生下棋, 到先教起了自己的夫人下棋。   放下手中的棋子,琉夏其实有些如释重负,事实上被虐的太狠了。她又没有受虐的癖好,所以船家的出现算是变相的解救了她。   当然也不是说琉夏不想进步,不想自己的棋艺变好。实在是连续输了几场,在拼尽全力之后,依然是一败涂地,让琉夏感觉身心俱疲。   接着船家的话, 琉夏说, “你确定那条船是跟着我们,不是恰巧因为和我们同路。”   船家听到琉夏的质询,有些气恼的说, “怎么,这位娘子怀疑我说假话。说假话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已经试探过了,我们船快,那条船也就跟着快,我看到快到晌午,佯装停下来吃饭,那条船也停了下来。”   穆滨城皱着眉说,“你的意思时,我们遇到了水匪。”   船家说,“我看也不像是水匪,现在运河沿岸都驻扎着军队,那里还有水匪敢放肆。而且看那船是私家的船,我自作主张刚刚向那船打了暗号,对方却没有丝毫回应。   按照我的暗语,意思是让水匪来拿钱,如果真是水匪的话,就会过来拿钱走人。可是他们没有看懂我的暗号。”   经他一说,穆滨城倒是明白了。所谓盗亦有道,拿到了买路钱,匪盗也就会离开。而且在收到钱财之后,就将过往的船只放行,也能够减少流血冲突,对劫匪来说也是一件合算的好事情。   穆滨城问,“如果是私人的船,那就是冲我们来的咯。”   如此一问,也是想知道是不是船家自己有什么麻烦,反而连累他们这两个乘客,受了无妄之灾。   船家说,“您放心,昨天刺史府的老爷来找我家的船,足可说明,我家是清白,诚信可靠。”   琉夏对穆滨城说,“你觉得这时候跟着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穆滨城看了琉夏一眼,两人心中心有灵犀的有了答案。   于是一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李延。”   的确,如果说他们此行在洲城得罪了什么人的话,很明显就只有李家的人。李婉是女人而且是新近嫁入徐家,显然没有机会和能力调动人马。   只有李延,无论是因为死心不改,还是因为怀恨在心,只有他能做出派船跟随穆滨城他们的事情。   穆滨城对琉夏说,“这种赶不走的苍蝇最讨人厌,说它无害也确实无害,可是它整天在你耳边嗡嗡的乱飞,既让人恶心,又让人心烦。”   琉夏已经开始收拾残棋了,那明显黑多白少的棋盘,实在看的人窝心,趁着这几句话的功夫,琉夏就已经把黑白子分开,放入了棋盒中。   听到穆滨城的话,琉夏将棋盒盖好之后,回答道,“我看就是欠教训,只要好好的惩治他一番,让他涨了记性,让他以后看到我,就吓得恨不得腿短跑不动路,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到我面前来招摇。”   听到琉夏难得带着狠厉的语气说话,穆滨城说,“原为夫人解除忧患。”   于是,一刻钟之后。   本来载着穆滨城他们的船,调转头来,狠狠的撞在了一路跟着他们的船上。 第78章 复仇   碰~   在另一艘船上的人惊骇的眼睛里, 两艘船还是相撞了。   为此穆滨城事先慷慨的给了船家二十两银子, 并且表示船要是破损漏水的话, 再赔偿二十两银子给他。   不过船家很遗憾, 除了一些木屑飞溅出去,两艘船都没有不可挽回的破损。   看来另外的二十两银子泡汤了, 毕竟是跟刺史府衙门有关系的人, 船家还没有那样的胆量,敢于敲诈穆滨城。   起先看到琉夏的那艘船调转过来的时候, 李延所在的那艘船,还没有反应过来。   的确此次是李延亲自出马,他就是不想轻而易举的放琉夏离开,这件事简直成了他的心结, 早就跟情爱无关了。   由于父亲的隐瞒,李延并不知道穆滨城的厉害,又因为母亲的纵容,让李延得到了可以私下将琉夏抓走的灵感。   对于李延来说,不管是朝廷律令还是普世道德,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因为他生活在一个自成天地,有独立等级制度的大家庭里,他在那个独立的小王国里, 是顶尖的存在, 几乎像俗话说的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他可是极度的单纯,也可以是极度的邪恶, 因为他对周遭的事情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就这一点来说,李婉倒是比李延这个堂兄强一些,因为她自幼丧父,少年丧母,就是生活在独立小王国里,即使吃穿用度样样不缺,也因为失去庇护,而尝到了一点生活的艰难,至少会因为没有流行样式的衣服,而被姐妹同伴嘲笑。   这其实是琉夏拼命学习女工的真正原因,李婉若是心情不好,对于琉夏的生活来说,就是釜底抽薪一般的灾难。   当然由于李婉告述过李延,琉夏现在是刺史新夫人家的表亲,李延还是有些犹豫的,至少昨天,他就忍住了没有直接来找琉夏的麻烦。   可是昨天下午,有四个人,来到李延暂居的别院,找到他说,要帮助他。   那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一副帐房先生的打扮,另外三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壮汉。   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对李延说,“听说李公子最近在为自家逃奴的事情烦恼,我有办法帮你,事成之后,也只需要您打赏我们一点小钱就可以了。”   李延看着这群一酒楼收账为理由,见到他只后,又说要帮他解决琉夏的人。他沉吟片刻,大量那三个面露凶光的壮汉一眼,他说,“我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帐房先生叫了一身,“老三。”   于是其中一个身穿褐色短褂的壮汉无声无息的走出,巡视一圈后,拎起客厅里的一张楠木椅子,当着李延的面,想折断一颗菜心一样,将坚硬的楠木折成了碎块。   李延故作镇定的说,“看来有些本领,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最后他们商定出,在穆滨城他们回程的路上动手,让后把这个意外推到劫匪的身上。   那群人到李延暂居的地方不久,又有一个瘦削的青年来告诉帐房先生模样的人,说他们的人已经打听出来,琉夏他们回去的时候,要坐船。   于是那个想李延自称姓陆的帐房先生,就对李延说,“看来李少爷也要去准备一艘船才好。”   于是李延就按照人家的意见办了,如果他将这件事情告述李婉,李婉一定会用看垃圾的眼睛看着他,并且要骂他,蠢货。   来历不明的人找上门来,说要为你解决麻烦,所有的计划都是别人制定好的,他们要你这个人来做什么。   因为姓陆的帐房先生,一开口,就像李延要了一千两银子,在李延的心目中,这群人做这些事,目的在明确不过,就是图财。   可事情真的是图财这么简单的事情没,这当然不可能,姓陆的这样费尽心机,来找李延,就是为了让李延背黑锅。   这些人的目的,不是琉夏,而是穆滨城。   穆滨城这辈子得罪的人多不胜数,与他有亡族灭种之仇的势力,就不下五个。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是穆滨城老爹穆荣的功劳,不过父债子偿嘛,没差别。   可是这次的仇人,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跟这次事情有关系的人,是穆滨城新晋的表姐夫周大人。还有这次少数几个参加了周大人婚礼的富商之一,罗善本,看在年纪比他还大的便宜女婿的份上。   这次这些人要对付穆滨城的人,就是在穆滨城协助下,抓捕的走私贩钱景的手下。   他们打算杀掉穆滨城,当然不是为了前几个月就已经被斩首的前任老大报仇。是为了当上整个走私组织的新老大。   这个姓陆的,原本是走私组织的军师,也是三当家。他一直不赞同钱景这样大张旗鼓跟官府对抗,而且一直反对用单纯的武力来取胜。他十分迷恋自己的智慧,准确的说,他相信阴谋诡计的力量,超过相信拳头的力量。   所以在钱景被抓之后,他就用自己管用的阴谋诡计,将当在自己前面的二当家坑死了。本以为这样他就可以顺利的当上新的老大。   然而下面的那群中小头目,却并不服从他的命令,觉得他这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怎个走私团伙也没有相应的贡献,根本不配做老大。   最后这些中小头目,就共同提出一个要求,只要陆军师能够为前任老大报仇,那么他们就乖乖的认他做新老大。   可是钱景的仇人是谁,刺史大人,还有太师的老丈人。   陆军师在洲城徘徊了一个月,实在没有勇气去刺杀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然后穆滨城就来到了洲城。   按理钱景在洺县被抓,他们应该去洺县找穆滨城报仇的。可是之前一段时间,陆军师忙于争权夺利,一心扑在如何搞死自己的竞争对手,并不完全了解钱景被抓的事情经过。   也是到洲城来调查的这一个月中,他才从醉酒衙役的口中得知,有穆滨城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那时衙役也并不知道穆滨城到底是何方神圣,只以为是一个偶然路过的侠客。   直到周大人成婚,陆军师惊喜的发现,他大可不必冒太大的风险,只要杀了穆滨城,应该就可以对下面的人有所交代了,毕竟最后抓到钱景的人就是穆滨城啊。   参加婚宴的时候,罗善本身边的就混有陆军师安排的人,听到罗善本提到钱景和穆滨城救她性命的事情。   而那个好不容易混到罗善本身边的人,就是陆军师买通罗善本原本的管事。   而他先前的目标也是罗善本,不管什么太师的老丈人,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杀罗善本的风险,明显比杀刺史的风险小。   如果刺史被刺,那就摆明了跟朝廷做对。   所以将目标改为穆滨城,简直是经济实惠。   在将目标定成穆滨城之后,关于穆滨城的各种消息纷至沓来,由于昨天李婉的表现,这批隐藏已久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李延头上。   他们既然有能力将人安排到罗善本身边,也能够知道穆滨城是刺史新鲜出炉的表亲。   为了不惹麻烦,他们需要有人出面替他们承担责任,于是李延就映入了陆军师的眼帘。   按照计划,李延的船跟在穆滨城他们的后面,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发现有人跟踪,人们的第一想法,就应该是加快脚步,摆脱跟踪者。   加快速度逃窜的猎物,就等着掉入猎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中。   然而穆滨城的反应,却大大的超出了一向喜欢在背后使阴招的陆军师的预料。   他直接调转头来,直直的撞在了李延乘坐的船上。 第79章 惧怕   “老大, 老二, 老三, 你们一起上, 死活不论,先把, 麻烦解决再说。”就在李延还处在懵懂状态的时候, 陆军师已经对自己的人下达了命令。   此时陆军师也是满脸的不快,因为他带着三个心腹手下, 跟在穆滨城他们的船后面,就是不想正面冲杀。   真正的杀招就安排在前方不远处,离此地最多也不超过十里,顺水行舟, 至多不过两刻钟,穆滨城他们就会闯进埋伏圈,那里有三条大船,上百武装精良的伏兵等着。   可是穆滨城的反应却生生打乱了他的计划。简直像是事情就知道他的计划一般,偏偏选在马上要掉进包围圈的时刻,鬼使神差一般的调转了船头,要来跟他这个躲在幕后的人正面交锋。   可是严格说起来,这就是偶然。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必然的因素, 首先是陆军师为了驱赶穆滨城乘坐的船逃跑, 故意显露出自己的行踪。可是他不知道穆滨城的性格,他一向喜欢用最直观的方法解决问题。   所以在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穆滨城的判断, 跟绝大多数的人不同,他不仅没有选择逃离,而且决定将跟踪的船撞停,亲自质问对方跟踪自己的原因。   由于形势判断错误,现在对陆军师很不利。   因为根据刺史衙门那差役的描述,穆滨城怕是有些武艺傍身,并非那种可以轻而易举对付的角色。   所以在自己手下的那三个人跳上穆滨城他们的船之后,陆军师下令道,“先退后,据说姓穆的精通射术。”   陆军师并不害怕他们因为自己的撤退而心生怨恨,因为这三兄弟是他从小培养起来的杀人利器,只听从他一个人的指挥。   实际说起来,除了杀戮,这三兄弟脑子都不太好使,并不会因为被抛弃就产生什么失落的情绪。   如果让他们见血的话,他们就会变得非常疯狂,非要把自己目力所能及的一切活物杀光才肯罢休。这三兄弟是陆军师的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刻,陆军师一般都不舍得使用他们。   陆军师此时选择退开,就是害怕在见血之后,三兄弟的疯劲头起来,可能不小心连他自己都要受伤。   这是三头活脱脱的凶兽,是陆军师最得意的作品,就连钱景在位的时候,都对这三兄弟垂涎欲滴。   只是因为钱景知道,不是自己从小养大的,终究养不熟,才没有把他们从陆军师这里夺走。   除了放出三兄弟去杀穆滨城,他也并没有放心,而从怀中取出一颗焰火做的信号弹,点燃之后,拖着长长的尾音,碰一声,在天空炸开,闪过一道不甚明了的白光,留下一蓬刺鼻的火/药气味。   说起来,这种所谓信号弹的东西,真正实用起来,并不像许多话本传奇里所描述的那般神奇。   因为它的限制很大,就算是晚上,传递信号的距离也不远,还难以准确定位。更何况是白天,只会因为光线太强,而看不见信号弹发出的光芒。   距离较近还能听见声音,稍微隔远一点,就是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   而且这么明显的东西,不仅能够通知自己人,还会在敌人面前暴露行踪。所以正式的朝廷用兵当中,从来不用这玩意儿。   只是在这些江湖绿林中间,反而由于某种神秘色彩的缘故,被人大加追捧和广泛使用。   也就仗着跟自己人的距离不远,而穆滨城这边又没有援兵。   这时的李延才终于醒过神来,对陆军师质问道,“你不是说帮我解决问题吗,我只是要把那可恶的琉夏绑回去,几时让你随意杀人了。”   陆军师微笑着对李延说,“绑回去有什么用,一个被人睡过的女人,李公子难道还稀罕。她今天要是不在人世了,在下觉得她的音容笑貌,才能更好的保留在您的脑海里。”   李延听了这番胡言乱语,竟然还有一点要相信的感觉,甚至陷入了思索当中。   只有跟随在李延身边的管事,此时觉得很不对劲了,就小心翼翼的扯了一下李延的衣服。李延感觉到衣摆传来的力道,不悦的转头对管事说,“怎么回事。”   管事低着头说,“三少爷,要不然我们先回去,这里的事情就全部交给陆先生来处理就好了。”   那管事的头脑是比较清醒的,他看到船上只有李延和他们两个管事,势单力孤。而那个姓陆的,除去刚刚派出去的三个人,另外还有两个孔武有力的船夫也是他的手下,那个瘦削的青年也在船上,这些人看向李延的目光,通通都带着不屑和轻蔑,还有那影藏在眼底的嗜血。   然而管事的话并没有引起李延的重视。他还在对陆军师说,“我还是觉得没必要杀人,而且我给了你钱,你应该听我的意见,怎么擅自做主呢。”   李延这用上了严厉的语气,看在他自己带来的管事眼里,真是没救了,到现在这种地步,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这条船上的人,还没有争夺出一个谁做主的问题的时候。穆滨城他们乘坐的那条船,又仿佛一个纠缠不休的幽灵一样,向着陆军师乘坐的船划了过来。   这次陆军师也有了经验,马上下令开船,向着穆滨城他们相反的方向,因为他派去的三个人声息全无,摇船的人还是之前的船家。   虽然陆军师的反应不慢,但是他们总归是后出发,两条船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近,所以两条船之间的距离还是在逐渐的靠近。   十丈,五丈,三丈,陆军师已经能够看到穆滨城他们船上的情形了,他的三个心腹手下,躺在甲板上生死不知,而他们此行的目标穆滨城却傲然立在船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军师,直盯的他心里发毛。   两船的距离再次靠近,两丈。   穆滨城脸上的笑容扩大,足够了。   在李延和陆军师惊骇的目光中,穆滨城一跃到了他们的船上。 第80章 发怒   穆滨城一跃跳到船上的举动, 把李延和陆军师都吓得魂不附体。   李延还只是惊惧, 陆军师的脑海里却闪过几个字, 吾命休矣。   此时的陆军师无比的悔恨, 他知道,自己的失败, 就是太过谨慎。若是带齐一百多号全副武装的手下, 直接在路上堵截穆滨城,自己一定不会落入现在的境地, 被人堵在船上,进退维谷。   他的脑筋急速运转,觉得还能再博,绝不甘心就此坐以待毙。于是以极快的速度转身到船边, 打算跳水逃跑。   人的性情如何,仿佛是注定的事情。陆军师在见到穆滨城的时候,连一点正面对抗的想法都没有产生,首先想到的一点就是逃跑。   可是光是想着逃跑,是永远不会获得胜利的,这一点来说,就算跟钱景相比,陆军师也缺乏必要的勇气, 他想要做大当家, 引领一个组织,这本来就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而一心只想着逃跑的陆军师,到头来也没有能逃脱, 穆滨城随手丢过一把匕首,就将陆军师的脚死死的钉在了船板之上,伴随着鲜血,陆军师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也同时从他的喉咙里面流了出来。   看到鲜血在甲板上流淌,李延的脸色吓的煞白,瞪大眼睛望着穆滨城,犹如见到一只凶猛嗜血的怪兽,他横不得能够灵魂出窍,逃离自己肉身的束缚,飞到没有穆滨城的世界去。   然而李延逃不了,他似乎也被人用匕首将脚钉在了甲板上,他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更本就动不了。   除了李延,他带在身边的两个管事,也跟他这个主人一个德行,像三块木雕一样,生生的长在了船板之上。   李延他们这些人,品常对着那些平头百姓,或是下人奴仆,还可以作威作福,管事也欺诈主人,犯一些蚂蚁蛀虫之类的错误。可是他们这些人都是锦衣玉食惯了,那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另外三个跟在陆军师身边的人,自又不同了,他们在江湖上混迹的人,各方势力冲突的时候,常常要受些皮肉之苦。由于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还时常有人因为一点点小伤就丧命。   由于见惯了生死,这三个人的反应,就没有李延一伙人那样不堪了。   他们至少知道保命,事实上,就在陆军师开始逃的时候,两个负责摇船的手下,也紧随其后跳了水。   由于在船尾,而且穆滨城也直到,负责摇船的人,显然不可能是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所以对他们的关注较少,这才给了他们跳水的机会。   可是跳水之后就能逃脱吗,当然不可能,两颗白色的棋子打出,水面顿时有两团血色晕开。   就在先前,穆滨城下令让船家调转船头的时候,琉夏正在收拾棋子,将最后一颗白色的棋子放进木盒的时候,穆滨城突然用手阻止了琉夏的动作。他随手抓起一把棋子,对琉夏说,“船上没有趁手的武器,抓点棋子备用把。”   说完穆滨城就向船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就回头对琉夏说,“等下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你先到里间的船舱去躲一躲。万一起了大冲突,刀剑无眼,免得误伤了你。”   琉夏知道自己武力不足,每当之这种时候,就知道好歹,断然不会冲出去,妨碍了穆滨城的发挥。   穆滨城抓了以把棋子,就站在船舱门前,等待着两艘船相撞,他不能站在船头当靶子。   对方的反应很迅速,由此看出他们不只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些贵族家养出来的打手。   三个人跳上了船,声音很轻巧,散发出亡命之徒的气息。   有人小心翼翼的来到穆滨城藏身的门后,距离合适,时机成熟,穆滨城发起了攻击。   穆滨城的拳风拂动对方的头发的时候,那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也来到了穆滨城的胸前。这件事的结果发生在毫厘之间,穆滨城的一拳直直的打在了袭击者的下颌,另一只手打断了那只持着利刃的手。   匕首没有落地,穆滨城接住了它,袭击者却重重的摔了出去,下颌脱臼。看到手中的匕首,穆滨城知道,对方是要对他下死手。   迅速的解决掉了剩下的两个对手,就下令让船家再去追对方的船。   看到原本以为会很激烈的打斗,如此迅捷的结束,两个摇船的船夫心头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赶快摇船逃走,可是一听到穆滨城命令式的声音,他们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乖乖的按照穆滨城的话去做。   提着手中的匕首,在陆军师将要跳船的瞬间,穆滨城下了很手,因为到他们船上袭击的三个人,已经挑起了穆滨城的杀意。   今天就算穆滨城不杀人,也必定是要见血的,否则他心中的怒火无法熄灭。 第81章 饥饿   看到陆军师一行人的下场, 穆滨城的一个眼神, 就将李延等人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那个陆军师带在身边的瘦削青年, 原本就是一个善于打探消息和带路的人, 他非常的识时务,当穆滨城看到他的时候, 他竟然五体投地式的趴伏在地上, 以示自己完全放弃抵抗。   刚才陆军师放出的信号弹,穆滨城也听到了声音, 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就将受伤的陆军师和那个瘦削的青年打晕,让船家把船靠拢过来,对李延一伙指挥道,“把这两个人抬到那条船上去。”   穆滨城之所以打昏陆军师这两个人, 是看出他们身上的草莽气息,而放任李延一伙人,是看出他们实在够不成任何威胁。   至于那两个落水的人,穆滨城就不管了,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浮起来,只怕已经溺死了。   等所有人都到了一条船上,穆滨城就让船家将船往回摇。   同时让琉夏拿了准备拿回去做鞋底的粗布来,撕成宽大的布条, 让一个船夫过来, 将俘虏的手脚结结实实的反绑在背后。这样绑起来的人,最不易挣脱,因为无法受力, 整个人就像绑起来待宰的年猪一样。   穆滨城下手重,这些人在被绑上的过程中,竟然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将这些人绑好之后,穆滨城又让船家顺便把李延等人的手给绑了。不过李延等人的待遇比较好,只是用布条绑了手,脚还是自由的。   先前琉夏拿着布匹出来,自然是让李延瞧见了,他看着琉夏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可是穆滨城的眼刀扫过,李延的立马吓的底下了头。   知道身后可能有追兵,船家拼命加快摇橹的速度,他们只是在运河上摇船勉强混口饭吃的人,本以为这次载的客人跟官府有些关系,就可以赚到一笔丰厚的银子。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赚了很多银子,两个船夫中的哥哥怀里还揣着穆滨城先前给他的二十两银子,这已经不仅是丰厚可以形容的了,已经足够他们在从新买一条船。   自从提刀就要致人死命的匪徒上船之后,船夫的心头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有钱没命花,倒霉透顶的生意啊。   幸好穆滨城的身手了得,三拳两脚,就将那充满杀意的三个壮汉打到在地,打得各个眼歪嘴鞋。   不管船夫心中如何悔恨,但是他们觉得跟穆滨城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只得拼命摇船,不要被人追上,只要回到洲城,就能逃出升天。   此时穆滨城就坐在甲板上,脚下躺着一排人,李延一伙也站在他的身边,他要时刻看着后边,免得有船逼近了,自己还蒙在鼓里。   不用大骂,只消用落在船头的另一把匕首,在李延的眼前挽了一个剑花儿,他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穆滨城。   他也知道了对方的确在前方埋伏了人马,不过李延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这些人是赤手空拳,还是手持利器。   李延说话的声音,最后越来越小,他渐渐的已经回过神来,自己只怕是被人所骗,不经脸色巨变,一会儿刷白,与会儿通红。   穆滨城却是一听就明白,李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顶多不过是一个挡箭牌。看到李延的脸色变幻,也只当不知道,便不再问他什么。   这些动辄杀人的强人,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杀了他自己。但是穆滨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虽然想不通,穆滨城也没有自己弄醒一个俘虏来询问的意思,他要将这些人交到衙门审理。   毕竟术业有专攻,最重要的是,穆滨城觉得自己仇人众多,要是非要一个个都知道姓字名谁,那他这一天天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本来行舟已经走了小半日,如今又要原路返回。   经过刚刚的一场交锋,穆滨城也饿了,琉夏就借了船家的炉子烧了一壶热水,煮了杏仁片,一勺子麦芽糖,水开之后,就用开水冲了一壶牛乳。   牛乳粉和杏仁片,麦芽糖,都是在洲城的店铺里买的,琉夏说是要带回去给徒弟们尝尝新鲜。   现在正值中午,又是寒冬腊月,干巴巴的糕饼不好下咽,就冲了牛乳来,用两个粗瓷碗,给船家倒了一些,剩下的就和穆滨城一起,连同糕饼一起吃了,算作午餐。   李延等人在一旁闻着热牛乳芬芳甜腻的气味,看着穆滨城和琉夏用餐。   他们经过一番惊吓,体力消耗过大,先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穆滨城他们吃东西,各个饿的肚子咕咕叫,几乎要馋的流口水。   但是面对穆滨城的淫威,这三个人谁也不敢开口要东西吃,只是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琉夏拿出来的餐盒。   琉夏跟穆滨城吃着东西,被三双散发着恶狼气息的眼睛盯着,觉得颇不自在。起先还隐忍不发,等了一会,实在觉得难受。   琉夏放下手中的桃花酥,转头看着李延等人。这还是李延到船上之后,琉夏第一次正眼看他。   此时的李延才恍然发现,自己可能并不是那么的喜欢琉夏,因为他对于食物的欲/望,在此时此刻,远远的超过了他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的占有欲。   可以说,这是李延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饥饿的滋味。   然而琉夏转过头来,却并没有丝毫要可怜他们,从而给他们一点东西吃的意思,她有些气恼的说,“不许看,再看我也不会给你们吃的,饿一两顿死不了人,我不可能给要杀我的人吃饭。”   李延看到琉夏说话,因为对琉夏没有对穆滨城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就不自觉的反驳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们,都是他们自作主张。”   这次琉夏没说什么,穆滨城却对琉夏说,“我吃好了,你先会船舱里去再慢慢吃,外面风大天凉,你当心身体。”   琉夏回了船舱,穆滨城依旧守在船头,以防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有经过小半日的行船,也许是因为穆滨城撤退的及时,也许是其他的原因,反正原本担心的追兵始终没有出现。   此时船已经回到清州码头,码头也有专门收税的衙门,穆滨城让船夫中的一个去衙门报案,自己在船上守着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的李延等人。   穿着狐裘厚袄的李延等人,因为清醒着还能活动,尚且冻得受不了,更何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一个个不管受伤多重,在达到码头之前,竟然生生的冻醒了。   醒来之后,穆滨城嫌弃他们吵闹,就用布巾堵住了嘴。   在官差来的时候,这些冻得浑身僵硬,口不能言的人,竟然产生了一种获救的感觉。 第82章 默契   穆滨城他们取而复返, 却抓回来走私团伙的陆军师, 这一次刺史大人亲自带了差役, 到码头的税务司衙门来拿人。   穆滨城没有审问, 可是被陆军师带着身边的那个瘦削青年,却在被冻醒之后, 一股脑的将陆军师卖了一个干净。   他出卖陆军师, 当然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   他说自己只是一个打探消息维生的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被卷进这场纷争当中,完全是因为身不由己。   这个滔滔不休一味求饶的人,因为没有受伤,所以醒来的时间最早, 可是因为他吵吵嚷嚷的向穆滨城求饶,在他说清楚知道的大致情形,开始重复先前的话之后,穆滨城就让船夫用布巾堵住他的嘴巴。   穆滨城为了避免再听到任何的嚎叫声,在其他人还没有醒来之前,就让船夫顺便一次性将他们的嘴巴全部堵住。   在知道自己被什么利用之后,利用本想求饶,可是看到那些走私团伙的人, 被船夫粗鲁的堵住嘴巴, 他就犹豫不敢说话了,害怕自己也会被堵住嘴巴。   有事情憋在心里不说,始终是让人难受的, 更何况李延这种从来事事顺心如意的人。   李延从来就是直抒胸意习惯了,即使偶尔不得不忍受父亲的训诫,转过头来,就可向母亲哭诉,甚至会因为父亲的一点严厉,而格外的得到母亲更多的疼惜。   所以求饶的话,没有在心里装多久,在陆军师和他的心腹手下都醒来之后不久,他就对穆滨城求饶道,“穆义士你放我一条生路可好,我起初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性命,这都是姓陆的那个老匹夫,他自作主张。   你只要放我一马,我保证拿出一千两银子奉上。而且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难你和琉夏。”   这是琉夏已经将所以的餐具和食盒收拾完毕,就坐在靠近床头的船舱里,看一本游记打发时间。   穆滨城怕琉夏冷,从上船开始,就在船舱里放了烧炭的铜炉子。先前琉夏听了穆滨城的话,进到船舱里,免得着凉。   琉夏人虽然进了船舱,对穆滨城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心中挂念,就选了靠近船头甲板的船舱,将舱门打开,以保证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外间的穆滨城。   无事可做,穆滨城也在看书,不过他看的是棋谱。   穆滨城的棋艺算是中上,对战琉夏这种初学者,可以碾压式的胜利,对上真正的高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人无完人,穆滨城在武艺和军事方面的能力,已经是世间的最顶尖,棋艺的稍微逊色,更本不影响他为人的价值。   但是穆滨城觉得,自己是要教导徒弟的人,尽可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就是他对徒弟天经地义的责任。   船橹划过水面的声音,俘虏们因为疼痛和捆绑的身体不适,发出的粗重喘气声,都变成了盘旋在头顶上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遥远世界的声音。   此时,正在各自看书的穆滨城和琉夏,明明像是沉浸在自己的独立世界里,不管是空间的阻隔,还是各自思想所延伸的不同方向,都没有一点重叠的意思。可是那一扇打开的舱门,却仿佛是连接着两个异世界的纽带,让两人之间的气息得以流动,就算是毫无交流,也可以各自安然。   琉夏就维持着这样的安然气氛,翻阅着前朝人描写的西湖美景的游记时,李延那起先带着畏惧的颤抖,后来越加坚定的声音,仿佛一把斩破美好画卷的利刃,将琉夏从忘我的美妙情景中,强行拉了出来。   带着一种朦胧恍然感觉的琉夏,如果能够化身成一只长了利爪的猫,一定会一跃而起,狠狠的给那个打扰她的人一记利爪。   琉夏虽然不能用实际伤痕,来给李延一个教训。但是她的心情糟糕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听到李延的话之后,将书页合上回答道,“一千两银子,没想到,李家三少爷的性命如此廉价。”   停顿一下,琉夏对穆滨城问道,“滨城,买/凶/杀/人未遂,是不是不能判处死刑。”   穆滨城所坐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琉夏,所以刚才看到琉夏明显有回答李延的意思,他就没有插言。   现在琉夏问到他头上,他就如实说,“的确无需死刑,只需杖责之后,刺配戍边。”   李延还想再说什么,穆滨城地上的人说,“你再说话,就跟地上的人一样。”李延吓得立马不再言语。   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穆滨城将船上的这些人交给官府之后,就不再关心的事情的发展。   出于亲戚的关心,周大人在将犯人从码头的税务司衙门,将暂时关押在这里的犯人押走之后,请穆滨城和琉夏到他家中暂住一晚。并且表示明天派刺史府的官船,再配上二十名带□□的差役,护送穆滨城回去。   穆滨城没有拒绝新出炉表姐夫的关照,因为在周大人点起人马赶来之前,徐府的人已经来了,说是要将李延带走。   所用理由李延曾科举考中过秀才,属于官身,仅凭穆滨城的一面之言,还有这个不管词讼的税务衙门,无权羁押他。   税务官也很苦恼,他手下也有衙役,平常抓住码头上坑蒙拐骗,小偷小摸的事情,也都是关押在他的衙门中,所以衙门里有监牢。   根据穆滨城的提示,找出积压在卷宗里的通缉令,基本可以确定,他此次送到这里的人,是出现在大走私犯钱景的口供中,现在还在通缉的重犯陆明达。通缉令上虽然没有画像,可是根据言辞描述,跟穆滨城抓来的人十分吻合。   要是让跟如此大案相关的人员逃脱,一个渎职的罪名,可以要税务官的项上人头。   毕竟既然给了税务司衙门一点执法的权利,不说主动抓捕,反而放在逃犯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是徐家来人,他一个八品不入流的小官,又确实得罪不起。   正在税务官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的时候,周大人的出现,才终于打破了事情的僵持局面。   坐在马车里,跟着周大人一起会刺史衙门的时候,琉夏将先前压在心中的疑问告诉了穆滨城,“李婉所属的二房,一直跟李延所属的大房貌合神离,没道理要帮他。而且就算她有心想要帮忙,可是一个刚刚嫁人徐家的新妇,哪有这么大的力量指挥的动徐府的人。”   穆滨城想了一想说,“这其中的确有古怪的地方,不过这件事情我不用去操心,提醒周大人一声,让他去头疼吧。”   琉夏说,“是啊,出门一趟,就遇到这许多事情,我们还是尽早回去吧。到了家里,这一切的纷扰,都与我们不相干了。” 第83章 长脸   因为审问陆明达的时候, 需要穆滨城作为人证出面, 所以琉夏就在刺史府的后衙再等了一天。   其间与茹玉闲谈, 说起种植茶叶的事情。茹玉说, “我有个铺子,在运河码头背后的梓香街上, 卖些胭脂水粉, 一直不温不火,勉强维持着, 本来离开青州想转卖出去的。虽然我人留在青洲了,不过铺子实在不想继续经营下去,就借给你们卖茶叶如何。”   此时的茹玉就喝着秦飞转送给她的香茶,觉得清新淡雅, 实在是埋没在山野里的茶中精品。   琉夏又对茹玉说,“种茶和制茶的事情,我们现在都有了眉目。这卖茶叶,我们原本也是打算自己卖的,可是却没有合适的掌柜帮忙照应铺面。”   茹玉说,“我那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可以一同转给你做事。你别因为我说脂粉铺的盈利少,就认为是掌柜伙计们不用心。   实在是我的货源不好, 卖的都是些没有新意的大路货色, 货物都是从运河商队那里入手的,进价本来就不低。没有折本,都全亏了掌柜的功劳了。”   琉夏没有全然拒绝茹玉的提议, 反而很正经的与她商议了铺面的租金,最后定为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年。并且托付她偶尔照料店里的生意,年下再分五厘的利润给她。   关于分红的事情,琉夏很坦然的对她说,“有你这个刺史夫人照应,这店里的生意肯定要平稳几分。我们虽说是亲戚,也不能让你白白帮忙。”   如此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因为现在琉夏他们手里也没有现成的茶叶,茹玉的铺子里也还有许多的库存要处理,便商定明年三月初一正式交接。   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三,离三月初一只有二十多天。琉夏想着,三月初将铺子接过来,用一个月的时间装璜店铺。四月初,赶在清明之前,第一批春茶就可上市。   坐着刺史府的官船,在耽搁了十三天之后,穆滨城和琉夏终于回到了洺县。   有了官船的护送,穆滨城他们此次的行程非常的顺利,除了流动的河水,可以说一切都是平静的。   由于东西太多,到了洺县的码头之后,穆滨城不得不麻烦差役到县衙去找沈宣借车。等了不多时,葛斌就跟赵大一起赶着三辆马车到码头来接师父。   葛斌见了穆滨城和琉夏,让县衙的人看来快半个月的愁苦脸,马上就舒展开了,甚至难得一见的眉开眼笑了。   高声的叫了一声,“师父,师娘。”   穆滨城低沉着声音答应道,“嗯~”   琉夏说,“船上有师父给特意给你带的礼物。”   这时船上的差役已经自觉的开始搬东西了,赵大叫了穆滨城一声,“老大”   之后,赵大也加入了搬东西的行列。   由于人手众多,所以看似很多的物品,不过三五趟的功夫,就全部搬上了马车。   此时时间已经黄昏,冬日里太阳落的快,刚到码头时还红彤彤的一团斜挂在天边,现在已经快要沉到了水面之下。   刺史府的差役们并不在县城停留,要连夜赶回洲城复命。   琉夏就从衣袖中拿出三两银子,交给葛斌,让他拿去给了领队的官差。此时那官差原本就是在向穆滨城辞行,近在咫尺,当然能看到,能听到琉夏说的话。   琉夏对葛斌说,“告诉孙捕头,让他拿去给手下的弟兄们买酒喝。”   虽然孙捕头已经听到了琉夏的话,葛斌还是将琉夏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拿了钱,孙捕头再三的向穆滨城拜谢之后,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这次的差事虽然属于刺史大人的私事,可是正因为是这样的私事,差役们本就没有打算过要打赏的事情。   虽然三两银子不多,也就刚好够二十人大吃一顿。孙捕头也是见过吃过的人,可是在原本不报希望的地方,都到意外的惊喜,总是令人高兴的。所以孙捕头此时,的确是真心诚意感谢穆滨城和琉夏的。   不因着钱,是乃是因为觉得被尊重,不忘他们一日一夜的往返幸苦。   作为刺史衙门的捕头,孙捕头当然见过前夫人的家里的亲戚,虽然身份上远远比不上刺史大人,每每在刺史大人身边服小做低,讨要好处。可是在面对他们这些手下的差役时,却要来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看到就令人恶心。   这位新夫人家的亲戚就不同了,同在刺史衙门做事的秦飞,跟他们还有几分交情,岁不至于称兄道弟,但是一起吃饭喝酒,总是有过几次的。这位姓穆的舅老爷,说话也是和和气气,帮忙做点事情,都要给赏钱。   在琉夏和穆滨城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算是给茹玉长了脸。   而且不论外间的人怎么想,因为总总原因叠加,在刺史府的差役们心中,新夫人是很好的。   刺史府的大船驶出了码头,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叫住了琉夏。   此时已近天黑,码头这边不同于白天的繁华热闹,显得比较冷清。除了几家即将打烊的店铺,就是几个从停在码头的一艘大船上往下抗米的苦力。   所以官船到达的时候,因为实在无所事事,码头上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可是人始终连一个完整的圈子都没有围拢。   其中苦役们在一边,店铺的掌柜伙计围在另一边。   那个叫住琉夏的声音,就是从店铺人员这边传来的。琉夏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收她绣品的马掌柜。   琉夏本来是要坐上马车的,听到马掌柜叫住自己,就问道,“你的绣活儿要在做吗。”   有此一问,实在是去洲城之前,琉夏就将做好的绣品交给了马掌柜,并且对他说,“快过年了,最近又有一个亲戚要结婚,需要出面一趟,绣活就暂停一段时间,过年之后我在来拿新货。”   当时马掌柜不疑有他,当时就同意了琉夏的提议。   可是刚刚看到的一切,表面琉夏的身份可能发生了转变。   这半年的时间,通过琉夏绣的手帕,刨去一切成本,马掌柜就为店里净赚了五十两。意识到这个赚钱的买卖,有可能鸡飞蛋打,马掌柜当然着急了,所以才会莽撞的叫住琉夏。   琉夏想了想,说道,“我们以后要在洲城卖茶叶,到时候买一条船,往返洲城就很方便了。”   马掌柜很轻易的就明白琉夏话中的含义,她的确还要继续刺绣,但是嫌弃马掌柜给出的价格太低。   这半年马掌柜赚了五十两,而琉夏辛辛苦苦之拿到了十五两。   于是马掌柜走的琉夏身边,咬着牙说,“以后我每条手绢用五百文收购。”这样的话绸缎庄的利益将会减半。   琉夏同意了马掌柜的提议。   她知道自己的手绢在洲城要卖一两银子,可是她手里的东西太少,只能找商铺合作,运到洲城去,找新的合作伙伴,也未必比马掌柜出更高的价钱了。 第84章 送礼物   没有在县城多做停留, 在跟马掌柜把来年绣品的事情说定之后, 琉夏他们就乘着马车回了大青山村。   县城里大青山村的这段距离很近, 所以等他们的马车经过村中的时候, 天色正处于将黑未黑的朦胧状态,出于节省灯油的需要, 此时各家各户都在吃晚饭。   三辆马车轰隆隆的跑过, 当然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村民们站在门前一看,看到领头那一架马车是穆滨城家的马车, 再加上坐在辕上的穆滨城,很快就从那种防备敌意的状态中恢复到平常无害的模样。   只是出于好奇,临近的人家,还是会端着饭碗, 在房前屋后,议论起有关穆滨城他们这次进城的事情。   “说是走亲戚。”   “去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回了的时候就多了两辆马车,还真是不得了。”   “不得了,当真是不得了。”   “你当谁都能把土匪的老窝给抄了。他可是发了大财,那新买下的茶园,县里的大员外老爷都羡慕。”   “你可别说酸话,县里的大员外, 有好处也不会想到咱们。咱们穆队长可不一样, 这过年前让咱们每家每户都赚了五十文钱呢,别的不说,割上七八斤五花肉, 让咱们村家家户户都过上一个肥年。”   跟其他村里将富户叫做员外或老爷不同,大青山村的人叫穆滨城穆队长。   因为最先跟穆滨城训练的人这样叫他,还因为穆滨城是村里自行组织的护卫队队长,所以村里的人自然而然的也跟着叫他穆队长。   到了此时此刻,穆滨城和琉夏在村中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外来者,变成了守护村庄安全的护卫队队长,甚至还是可以给他们带来更好生活的人。   因为穆滨城先前雇佣村子里的人干活,的却给给他们带来了切实的利益,五十文钱,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舍得拿来买肉,可是无论花在什么地方,都对这些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钱的人家,带来了生活的些微改变。   甚至给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带来了希望,比如王翠花,还有王翠花的孩子。   那孩子曾经非常的怨恨穆滨城和琉夏,因为他们让他的父亲从一个虽然自私到完全没有养育过他,但是自少能养活自己的人,变成一个吞噬家庭血液的怪兽。   那个叫王大力的小孩,心中最怨恨人,还是那个抢走了他全部的粮食和生存机会的父亲,以至于母亲在考虑是否将他卖掉,以求让他活命。后来亲族听到消息之后,组织了王翠花,并拿出粮食,让这个家庭得以暂时的苟延残喘。   可是这样的帮助,对于这个犹如蚂蚁置身汪洋一般的处境的家庭来说,由于脚下多了一片草屑。   可是五十文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至少是得到一片可以暂时休憩的木板。因为五十文钱,相当于五百斤红薯,或是一百五十斤玉米面。   吃着对琉夏来说划喉咙的玉米糊糊,看着陶缸里的五十斤玉米,还有五大竹篓,相当于三百多斤的红薯,王大力开始发自肺腑的感谢穆滨城。   他希望穆滨城长命百岁,希望明年茶园采摘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去干活。他们家已经没有土地了,土地全都陆续卖给了同村的人。   除了王翠花家,另外还有几家地少或孤寡的人家,也因为漫长冬季的百物凋零,而需要忍受长时间的饥饿。他们得到意外的前财,同样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所以今年过年,的确跟往年不同。   至少在大青山村,今年过年的时候,没有人需要忍受饥饿。甚至有些小孩子还因为家里有了额外的钱,而得到了新衣服。   这一切都因为穆滨城他们而起,所以他们家的变化,虽然摆脱了恶意的猜测,还是免不了时常被村民们所注视,时常被他们挂在嘴边。   从洲城回来,带回来了许多东西,除去穆滨城和琉夏自己的东西装了一辆马车之外,其余都是准备送给别人的礼物。   送给葛斌的是围棋和一支精致锋利的短刀,燕如是一柄背后的铜盖上镶嵌了绿松石的手持琉璃镜,还有一把描红用的标准字帖。   相较于价值不菲的琉璃镜,葛斌所得的的东西,就显得廉价了。可是他丝毫没有嫉妒茹玉的意思,因为那短刀他用起来得心应手,而围棋意味着师父要对他传道,他隐隐的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师父的承认。   在琉夏回来之后的第二天,燕如才得到自己的礼物,高兴的手足无措。   她显然不清楚琉璃镜的真正价值,只是因为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样貌,而感到异常的兴奋。   燕如曾经在水面上,还有母亲珍藏的陪嫁铜镜中,模糊的看到过自己的影子,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现在看的那样的清楚。   燕如惊奇的说,“这东西好神奇啊。”   琉夏笑着说,“是很神奇,不过这东西很易碎,你要好好保管,打碎了师父也不会给你买新的。”   燕如怯生生的将琉璃镜递到琉夏手边说,“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师父用吧,我每天到师父家来的时候照一下就可以了。”   琉夏说,“这块小的是专门买给你的,师父有一更块大的。”   听完琉夏的话,燕如才安心的将镜子收回去。   说完之后,琉夏又从身后的针线篮子里,拿出一个藕荷色的细棉布袋子给燕如,那小布袋是琉夏今天早上刚做的。   琉夏对燕如说,“以后可以把镜子放在袋子里保存,把袋子口的绳子收紧,可以挂在脖子上,放在家里的抽屉里也能防尘。”   燕如按照琉夏所说,将装着镜子的小布袋挂在脖子上,这一天的时间里,都忍不住时不时饿拿出来查看打量。   直到回家之后,张大娘看到燕如的琉璃镜,才慌得不知所措,她虽然不了解镜子的具体价值,也知道这东西肯定非常昂贵。   就像先前许多次收到琉夏礼物时的反应一样,张大娘想要让燕如将东西退还回去。   燕如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漂亮的镜子,这是她的生命里从来未曾出现过的奇异之物,简直满足了小孩子的一切梦幻想象,所以坚持不肯还回去。   燕如将琉夏还有一块更大的镜子的事情,跟张大娘说了。   可是张大娘看不得女儿执拗,一耳光打在她脸上,“让你跟着师父学艺,我们家已经很亏欠人家了,你还要师父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当我们家是什么人,无赖,小偷,没脸没皮的东西。”   两包泪水无声的从涨红的脸上滚落下来,之后是隐忍的抽噎。燕如从小就好强,被打了也不大哭,就这样留着泪,哽咽着。   这次周胜也没有帮燕如说话,他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将这东西还回去,我们这样的家里,哪能用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周胜和张大娘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能占琉夏和穆滨城的便宜。这是一种很淳朴的想法,即使他们是一贫如洗的农民,还是拥有自己的尊严。   也并不是说琉夏给燕如好东西,就是侮辱了他们的尊严,而是出于一个纯善的想法,无功不受禄。   周胜他们已经逐渐知道,穆滨城和琉夏家底深厚,可能完全不会在意这些小东西。   可是周胜还想跟穆滨城继续交往下去,穆滨城也从来没有反对过周胜的交往。   但是周胜清晰的意识到,如果自己家老是接受馈赠的话,两家之间的关系,将会产生变质。而他自己在跟穆滨城的交往中,就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理直气壮。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他这样的想法愚腐可笑,有多少人在看到有利可图的时候,会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扑上去。   那是个人的选择,周胜无暇顾及。   而周胜自己的选择却是,保守的坚持自己的尊严,不占别人的便宜。他说不清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他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做人准则。   燕如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她并不明白大人们的全部想法。燕如挨打之后,非常委屈,但仿佛继承了父母有关尊严的想法,他也极力忍耐,并不大声哭出来。   终于,周胜将燕如抱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压低声音说,“燕如乖,好东西谁都想要,你好好跟着师父学,以后你学会了刺绣,自己有了能耐,就自己买一面更大,更好看的镜子。”   在母亲的盛怒之下,燕如还极力忍住,不哭出声音来。在父亲的怀抱里,他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从小声的哼哼,到最后放声嚎哭。   等她发泄似的哭了一会儿之后,张大娘喝到,“好了。”燕如的情绪这才逐渐的平稳下来。   第二天早晨,周胜领着燕如来到琉夏家里,穆滨城手下的护卫队成员正列队站在门外堤坝上。   现在他们是隔两天进行一次集体训练,穆滨城不在家的时候,由葛斌代理他们训练。其实即使穆滨城在家,也是葛斌代理他们训练,只是列队的时候,穆滨城才会站在葛斌后边监督。   由于前两天没有见到人,所以今天穆滨城才将从洲城带来的礼物发给他们,每人一条牛皮腰带,还有挂在腰带上的短刀。   二十把,五寸长的短刀,在洲城还是很容易买到的,如果是县城的话,就万不可能了。   当然这二十把刀,跟葛斌的比起来,会显得十分粗糙。   可是无论如何的粗糙,能够有一把真正的兵刃,而不是继续用竹木做的假刀剑做训练,对于这些三四个月以前,还是地地道道农民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足以让他们兴奋的睡不着觉的好事了。   要知道上次跟土匪作战的时候,因为跟官府合作,武器都是由官府提供,事成之后,沈宣又来找到穆滨城,将那批武器收回去了。   那些让他们热血沸腾的兵器,不过是让他们摸了三五天,却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们。   至于弓箭,这里的猎人用竹子就能自己制作。   只有金属做的兵刃,不方便购买,而让这些青年们心生无限向往。   穆滨城将武器发下去之后,站在队伍前面,严厉的对护卫队员们说,“武器给你们,是让你们保护村庄,如果让我发现谁鱼肉乡里的话,我一定亲自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周胜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等到穆滨城说完话之后,才走上前去。   穆滨城早就看到了他,吩咐葛斌带人去后山正常训练之后,就走到周胜两父女面前。对燕如问道,“今天还让你爹亲自送来啊。”   穆滨城已经看到燕如睡了一夜之后,彻底肿起来的眼睛,以为她闹了什么情绪。   周胜将燕如收的礼物太贵重,想要退还的事情,给穆滨城说了一遍。   穆滨城说,“这些小子,人人都有礼物,就连茶山上制茶的师父,我昨天都让赵大帮我每人送去了二斤云片糕。这送给燕如的东西,都是她师父的心意,你就让她收下吧。”   周胜再三不肯。他将无功不受禄的事情说了,又说,“她现在还小呢,那里用的着镜子。玩心又大,打碎了该如何是好。”   穆滨城说,“那你去过孩子师父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周胜有些诧异的看着穆滨城,这样的话,没有几个男人肯说,何况是穆滨城这样一个厉害的人。   琉夏在屋里已经听到两人的谈话,走出来对周胜说,“我喜欢燕如,就送东西给她,确实没有考虑到,她现在可能也用不着。这样吧,这镜子先存在我这里,等将来燕如长大了,就拿给他做嫁妆,也是我做师父的心意,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往年过年的时候, 只有村长家里, 会买上几饼炮竹。   今年另外还有五家买了炮竹, 声势甚为浩大, 午夜的时候爆竹声在村中噼啪作响,一时间光影闪烁, 烟雾缭绕, 将村子里的狗都吓得汪汪直叫。   狗虽然受到了惊吓,可是人的心里却格外的高兴。   多出五家买爆竹的人, 也不全是因为穆滨城给了他们额外收入的原因。还有国家日益安定,村民们采集的山货,能够卖出比以前更高价格的原因。   不过穆滨城他们家这次却不在放爆竹的人当中,作为村中最受人瞩目的人家, 这显得很奇怪,许多的人都在侧耳倾听,希望能在穆滨城他们家的方位上,听到比其他人家更加剧烈的爆竹声音响起。   可是没有,跟人们的期望恰恰相反,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方位,始终是一片寂静,犹如幽深无风的洞穴, 犹如独自失眠的漫漫长夜。   穆滨城他们所在的位置, 刚好靠近山林,人们仿佛间觉得,穆滨城他们也像是融入了山林之中, 与世间所有的繁华都隔离开来了。   小孩子们已经熟睡,即使是刚才的喧闹,也没有将他们吵醒,只有少数细心的女孩子醒来,不过在喧闹声结束之后,也逐渐迷离的进/入了梦乡。   而心中有许多繁杂事务压在心头的大人们,将所有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年糕已经准备好,明天早上可以吃,给小孩的压岁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枕头底下压着,肉已经炖软,明天中午可以吃。   如此种种在心头走过之后,他们也逐渐的感觉到睡意从脑海的深处缓慢的涌上了。   村中的犬吠声渐渐的归于平静,这个过年的仪式也即将宣告完成。   突然之间,一种物体划破天空然后是炸裂的声音。而传来这种声音的地方,就在穆滨城他们所在的方向。   只是很少有人起来看,之前人家放爆竹的时候,还有许多人站在院子外面看,此时人们都回去睡了,不管多么单薄,一层布单子的被窝也是让人感觉温暖的。   只有一些精力充沛的青年人,迎着冬日的寒风,看到了他们此生中,从未见得,奇妙梦幻的场景。   犹如天上的繁星坠入人间,发出金色光芒的星子在天空炸裂开来,缓慢的下坠,无声的消失在幽暗广袤的夜空之中,人们为眼前的美景所迷惑,痴痴的伫立在各自的院落当中,忘却了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存在。   此时此刻,琉夏也站在自己的院落中,抬起头专注的看着迷人的焰火在自己的头顶绽放,一只手掌被穆滨城的手掌轻柔的握在手心里。   他们的焰火之所以比别家的爆竹放的晚,因为穆滨城将十几桶焰火放在了小溪的桥上,将引线连接在一起,长长的拉出来。   穆滨城的说法是,“这样带火星的东西,还是放在里山林远一点的地方比较好。这冬日里,山中的树叶干燥,很容易就能引起火灾。”   对于这些东西,琉夏也不是很懂得。   因为是穆滨城在洲城将焰火买回来的,所以一切都尊照他的意见行事就好了。   琉夏当然见过焰火的美丽,李家每年都会放,可是今年不同,焰火是他们自放的,是出于他们自己的祝愿,期望来年的生活,会更加的美好。   焰火在天空炸裂,映照在每家每户的窗口,于是半梦半醒中的人,彻底的醒来,彻底睡熟的人们半梦半醒。   于是一个揉着眼睛的孩童,痴痴的望着麻布包裹起来的窗口,用含混的声音对自己的母亲,“娘,外面有好多萤火虫啊~”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大年初一, 村中的小孩子们大多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 一大早爬起来, 在村子里游荡, 搜寻自己的伙伴。   终于,有十来个孩子聚拢在一起, 讨论着各家昨晚吃的是什么肉, 有鸡肉,鸭肉, 都是自家喂养了一年以上的。经过长时间的炖煮过后,这些喂养时间过长的鸡鸭肉,会变得非常紧致有韧劲。   “昨天我们家吃了大肥肉,皮都炖化了, 真是好吃的不得了。我分到整整五块,现在想想都想流口水。”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骄傲的对众孩童说道,同时惟妙惟肖的做出回味的表情。   之后孩子们又竞相说了一大堆关于吃的话题。   终于,一位年龄大概在六七岁的男孩说道,“我昨晚梦到有星星从天上落下来,天上的神仙也过年吗。还是像我奶奶说的一样,是三十晚上到天上去告状的灶君老爷回来了。”   另一个小孩说,“不是星星, 是萤火虫,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我还听到它们飞起来嗡嗡作响的声音呢。”   那下孩子的话说完,就有三四个最后来到的, 稍大一些的小孩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仿佛掌握来真理的聪明人一样,讥笑这眼前的这一群小伙伴是未开化的愚昧野人。一个长脸塌鼻子的小男孩说,“你们昨晚都怕冷没出门吧。我告诉你们吧,那不是星星,也不是萤火虫,那是爆竹,是在天上炸开的爆竹,火光从天上落下来,就像星星一样。”   另一个孩子补充道,“我爷爷说,那是烟花,他小时候见过的,城里的盐商老爷们,年年都会放上半个时辰的烟花,看完这家,在看那家。”   那孩子讲的绘声绘色,仿佛他自己就生活在那繁华的江南腹地,曾经亲眼看到过盐商老爷们竞相燃放烟花的盛景。   看到其余的孩子们都在侧耳倾听自己的话,那孩子就继续得意的说下去,“我爷爷说,我们家祖上一直生活在浙洲,他说浙洲可繁华了,小孩子过年的时候各个都有新衣服穿,有肉吃,有糖吃,甚至有人因为吃了太多的糖,把牙齿吃坏了。”   听到这里,所有的小孩都露出艳羡的神色,因为他们都想吃糖,即使要把牙齿吃坏。   吃糖能把牙齿吃坏,在他们心中,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情。吃糖能带给他们的快乐,肯定比烟花的吸引力大很多。   只是他们能吃到糖的机会很少,大多是饴糖,那要有亲戚或自己的母亲生了小孩,或是有大方的人家结婚,反正是各种重大事件中,才有一丁点的可能吃到。   看到沉浸在对糖味道想象中的其他小孩,这个说话的孩子终于觉得可以结束自己的演说了。   最后他学着自己的爷爷,用略带感伤的语调说道,“那都是快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天下乱起来,谁也没有饭吃,就再也看不到烟花,再也吃不到糖咯。”   关于烟花的事情,也许那曾经生长在江南的老人,有可以年年看到了。   因为大青山村里县城的距离很近,至少那些在大青山村的天空中炸裂的烟花,在县城里能够远远的看到。   虽然距离的原因,看到焰火的人,已经不能引起迷恋一般的震感。   却给那些富商,带来来了心灵上的伤害,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生生的被别人给比下去了。   他们当时都坐在自家烧着炭炉的廊檐下。或是听着院中笛箫管弦的音乐,或是看着戏台上的喧腾戏剧,或是舞蹈,或是杂艺术,喝着美酒作乐,或与家人共同欣赏。按照他们之间的风俗,他要将这过年的欢乐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早晨。   一切都仿佛是既定的模式,他们之中的一两个人,甚至都有些对这样的模式感到厌烦了。然后穆滨城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打破这种欢乐气氛中的常规格局。   在看到穆滨城独领风骚的放焰火之后,县里边住着的,几个在运河上做生意的大商家,心里都感到愤愤不平。   直呼今天的风头都被穆滨城抢走了。   所以他们中的几个人下定决心,明年过年的时候,也要放烟花。   穆滨城放是十桶焰火,加起来价值五十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农户来是,是一辈子也不一定拿的出的天文数字。   然而对于能载着货物,驾着航船,在运河沿线做生意的人家来说,区区五十两银子的跟本不放在他们眼里。   他们没有想到放烟花的事情,全是因为洺县这一代没有此等习俗的原因。这让这些爱面子的人们带来了误区,因为这里的习俗是放鞭炮,所以这些互相隐隐有着攀比的人家,在昨晚。都燃放了大量的爆竹。   就像大青山村中的某个老翁对自己的小孙子描述的一样,县城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整整闹腾了半个时辰。   可能是声音的传播距离,比光影的传播距离近的原因,反正大青山村这边是听不到县城的爆竹声的,可是县城却能看到大青山村这边的烟花。   所以在大青山村里的人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县城的某些人,已经决定明年过年要大肆的燃放烟花,燃放的时间直接跟放鞭炮的时间持平。   这件事情持续的进行了几年之后,就逐渐的变成了洺县的新习俗,甚至有住在里县城比较远地方的人,因自身的生活实在乏味,会在过年那天的晚上,特意赶到县城看烟花,然后再连夜回家去。   即使之后几年时局出现不稳,也不能映象人们追求欢乐的好心情。   由于人群的聚集,当然会有人看到其中的商机。向这些到县城来看热闹的人,卖一些便宜方便的小吃,炸年糕因为油贵是其中最贵,但是最受欢迎的小吃。此外还有豆腐脑,芝麻糖,发糕,枣糕,甜酒酿,炒栗子,炒瓜子,卤花生,柿饼,橘子,………形式多种多样,让人眼花缭乱。   在很多年后,当琉夏和穆滨城年老的时候,又再一次走在洺县的街上,从街头吃到街尾。就算穆滨城自负食量巨大,也没能将每一家的东西都吃遍,就感觉自己的肚子被塞满了。   除了食物,各种花费不多小玩意同样是层出不穷,也就不必一一细数了。总结起来,大多都是讨妇人和幼童喜爱的东西。   于是在一种自发的过程中,洺县大年三十晚上形成了集会。   后来每年过年的时候,周边各府县中,许多闲来无事的人,或是自负风流的人物,就会乘着舟船或是车马,或是三五好友,或是携带眷属,特意来参加洺县的盛会。   这个集会变成一种习俗,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直到数百年后,即使是朝代更替,这个位于洺县过年时的集会,都一直繁盛不息。 第87章 八十七章   今天是大年初一, 按照洺县当地的习俗, 要初二才开始走亲戚, 初一的时候需要祭祖。   早上穿戴整齐之后, 家中的男主人带着男孩子,就到坟头去给祖先烧纸, 向祖先报告上一年的生活, 乞求祖先的保佑。   由于大青山村的人都是外乡来的逃难者,情况比较特殊, 所以许多人家里还没有安葬在这个村子里的人。   当初的第一代逃难者,如今有一多半还在人世,毕竟当初能成功在年年战乱中存活下来的人,基本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所以对于大青山村的人们来说, 初一这天的祭祖就跟别的村落不同,不用到山上的坟地去烧纸,只需在家里设一个简易的道场,贡上祭品,烧完纸,这一天的开端的重要时期,就算是完成。   等纸钱的火焰熄灭,就将贡品拿走, 蒸热之后, 作为一家人的早餐,由于贡品的丰盛,所以大年初一第一天的早餐, 也是异乎寻常的丰盛。   对于这样丰盛的食物,大户人家是不吃的,因为他们觉得被祖先的阴灵享用过的食物,会被吸走食物中的精气,这样的食物吃到肚子里,就跟吃纸一样,没有丝毫的营养。   从前琉夏每年就会吃到这种贡品,就她本人的感受来说,这些食物营养丰富,如果吃的太多的话还会发胖。   至于人们为什么会这样想的原因,就琉夏自行猜测,大概是因为食物在从新蒸的过程中,由于大量的的水汽,味道会变得比先前寡淡。由于味道的变化,所以有些人才会认为那是被阴灵吸走了饭食中的元气。   当然那样的讲究,是富有阶层的讲究,对于大青山村的农民来是,他们是实际的,觉得东西还是吃进自己肚子里从保险。   这天上午,燕如吃过丰盛的早饭之后,就穿着琉夏送给她的小花棉袄,准备去给琉夏拜年。   初一虽然不走亲戚,不过师父的地位,毕竟跟普通的亲戚不同。距离又这么近,理所当然,燕如在吃过早饭之后,就被张大娘赶去给琉夏和穆滨城拜年。   “你这么快就回去啦。”燕如在去往穆滨城他们家的小桥边上,跟葛斌遇见,就询问道。   今天葛斌也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可以看出他身上的棉袄跟燕如身上穿的棉袄质地相当。显然两件衣服,都是出自琉夏的手笔,只是出于男女和身高的差距,才做出样式上的差别。   葛斌早早就看到了燕如,所以几乎是同时开口,他说,“师父师娘不在家。”   燕如瞪大眼睛,惊讶的问道,“这大过年的,他们能去哪里啊。”   对于燕如的问题,葛斌也回答不出来,于是只能无奈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师父家的门从外面锁上了。算了,你先回去吧,师父他们前天不是跟我们说过吗,初五之前放假,不用学习。”   燕如呐呐的说,“好吧。”   于是两个身着红衣的徒弟,就像两颗被霜冻过,蔫哒哒的西红柿,各自圆滚滚的回家去了。   至于他们心心念念的师父们,此时却在大青山深处,准确的说是在莽山的边上,因为琉夏昨天晚上说,“今年总是干冷,下过一场小雪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了。”   穆滨城说,“你想看雪吗。”   琉夏咬着穆滨城的下巴说,“想又怎么样,你又不是老天爷,难不成还能够下一场雪给我看吗。”   穆滨城把琉夏的肩膀拉下来,搂紧,盖上被子。琉夏总是这样无意识的撩拨,撩的人心头火起之后,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所以穆滨城今天决定不上她的当,及时的将她压服下去。   等琉夏不再冒头之后,穆滨城说,“先睡吧,明天我带你去看雪。”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当琉夏第二次来到莽山之下, 看到覆盖在山顶的皑皑白雪, 一直倾斜而下, 仿佛是一块鬼斧天成的绝世美玉, 晶莹的色泽能够将人心间最污秽的杂质都净化干净。   当琉夏的整个灵魂都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中时,莽山秋色带给她最初震撼感觉时的情绪, 又再一次涌上了琉夏的心头。   由于已经有了莽山秋色的作画式刺绣, 那么联想到要绣出莽山的冬景,也不或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冥想玩整体的图案结构之后, 琉夏对穆滨城说,“明年春天和夏天,我们再来这里两次吧。我想生机萌动的春景,和草长莺飞的夏景, 都一定会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景。”   此时穆滨城就站在琉夏身边,供她依偎着,腾出一只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肢,将披风的下摆裹紧,免得有风吹进她的衣服里,避免此时此刻神游天外的琉夏,因为过度的寒冷而提前结束自己的思考,或是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 将自己冻伤。   时间缓慢的推移, 到了正午时分,原本已经在云层后面躲了好几天的太阳,终于拨开层层浓厚的乌云, 将自己的光辉倾泄而下。   冬日里的阳光,是不可靠的,它只不过是欺骗一下人们的眼睛,其实远远比不上夏天的太阳的炙热温度。   当然阳光不会毫无效应,它照耀在琉夏□□的脸部皮肤上,冷风吹拂而过的时候,琉夏就不再感到阴寒的气息。   阳光带来的温度,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阳光带来的景色,却像是针灸时的针头扎在准确的穴位是伴随的感受一样,一阵刺痛之后,是一种通透的酥麻感觉。   远远望去,挂在树枝上的冰凌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整座白雪覆盖的高山,仿佛是被注入了一道充满生机的灵魂一般,莽山驱除了所有笼罩在它身上的迷雾,突然轻盈的飞起来,并且在空中翩翩起舞。   那舞动的雪山,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这副美丽的画卷,变成了琉夏手中正在完善的刺绣。   雪山在粗心的人看来,也许只是一种单纯而简单的白色,然而对于要将这副白色的景观描摹下来的人,琉夏来说,构成这副白色画卷的色彩,可以多达上百种。   从淡蓝到浅蓝再到月光色,从淡灰带浅灰,从米白到滢白,为了表达阳线的效果,还有各种穿插其间的金光银线。   如今这副绣品,已经有了基础的大致轮廓,燕如每天看到这副作品的完善,对师父的敬佩之情,就更加的与日俱增。   而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今天过完之后,这一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今天一大早,燕如就用瓦罐,带着张大娘做好的汤圆馅料到琉夏家里来。本来琉夏准备直接用红糖和花生中馅料的,可是闻过燕如带来的馅料之后,她立时就改变了主意。   燕如带来的馅料是细腻柔滑的芝麻馅儿,比琉夏自己准备的红糖花生工序复杂得多。需要将芝麻炒熟之后,用石磨细细的研磨开,放入饴糖,猪油,和匀之后,放入石臼当中,向舂米一样反复的捶打。   琉夏闻着那馅料的香气,再看看它凝固如土块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这就是琉夏愿意给周家两口子交往的原因,因为互相之间有来有往,琉夏当然知道区区一点做汤圆的馅料,并不费多少钱,可是心意呢,心意就不是这样能够简简单单的用金钱的价值来衡量的东西。   燕如今天在琉夏这里待到吃过午饭,她就要回家去,她对琉夏说,“我爹说,晚上要带我去看花灯,师父和穆叔叔晚上也要去看花灯吗。”   琉夏说,“穆叔叔昨天到山里去,说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看到了狼的踪迹。所以他今天带了武器上山,说是要把这有可能威胁到村子安全的狼给打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你穆叔叔要是回来的太晚的话,我们就没时间去了。”   听到有狼,燕如就吓得直缩脖子,她问对琉夏说,“穆叔叔这次一定要把那些可恶的狼,通通都打死。”   琉夏轻轻掐了一下燕如愤愤的脸颊,问道,“你这么恨狼吗。”   燕如看了琉夏一眼,圆鼓鼓的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对琉夏掐她脸颊的不满,可是作为一个师父的小徒儿,燕如实在敢怒不敢言。   直到琉夏又问道,“你是害怕狼吧。”   燕如赞同的点点头,她语气低落的说,“是很害怕,前年春天,有个跟我一般大的男小孩,就被饿了一冬天的狼给咬死了,他以前经常跟我一起玩的。   我娘说,让我最近都早点回家,天黑了的话,就要眼睛绿油油的狼要出来活动,要是把我拖走,一口就会被咬死。”   琉夏说,“你还是听你娘的话,以后赶在天黑前,早点回家吧。” 第89章 八十九章   正月十五晚上的灯会, 据说很热闹。   为什么是据说呢, 因为琉夏十五晚上没有去县城看灯会, 而是在第二天上午, 燕如在那里绘声绘色的讲述给她听的。   至于琉夏昨天为什么不去县城,因为她觉得身体不舒服, 头昏沉沉的, 似乎受了风寒,下午就早早的把燕如打发回家去了, 稍微收拾一下,就到床上躺着去了。   傍晚的时候,穆滨城果然扛着三只狼回来,不仅是在大青山村附近山林里游荡的孤狼, 就连两只结伴生活的公狼,全部遇到了自己的克星,于是他们的末日便降临。   三只狼的死亡方式如出一辙,都是被竹箭射穿了眼睛,削尖的竹箭直刺入脑,然后就是快速的死亡,不存在任何挣扎的痕迹。   由于常时间的追踪,穆滨城离家的位置过于偏远, 回家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穆滨城将猎物扔在门口放着大竹框中,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向家中, 屋子里的光比室外更加加昏暗,没有一丝亮光,他叫了一声,“琉夏~”   然而屋里无人回应,那声音只是像在空荡荡的山谷里转了一圈,伴随着懒散无聊的风声,又重新返回他的耳朵里。   这下穆滨城心中有点焦急了,快步迈入昏黑的室内,用桌上的火镰点燃旁边的烛台,那个用素白底上描绘着紫色藤萝花朵他图案的灯罩,刚才被穆滨城粗暴的扔在了地上,滚到客厅的另一边去了,点燃火光之后,穆滨城为了节省时间也就没有去捡拾它。   于是穆滨城端着一个没有灯罩的烛台,快步奔上楼去,完全顾不得烛火因行走时产生的风势而偏向一边,而被偏向一边的火光灼烧的蜡油融化的的格外迅速。   还没有跑到楼上,蜡油就一滴滴滚落到了穆滨城拿蜡烛的那只手上。   按常理来说,被滚烫的蜡油滴在手上会让人感到强烈的刺痛,然而此时此刻的穆滨城,全副心神都在琉夏的安危上,竟然完全的忽略了自己身体的疼痛。   索性自从穆滨城和琉夏在这里安定下来之后,家里点灯都是用蜡烛,要是跟村中的农户一样用蓖麻油的话,那微弱的小火苗,还没等穆滨城爬上楼梯,一定就会熄灭。   这蜡烛在经历过穆滨城快速向前跑动的强风,到楼上时依旧没有熄灭,简直堪称为生命力顽强。   到了楼上,穆滨城又再叫了一声,“琉夏~”   这次依然没有得到回应,而且蜡烛的火光将周遭的情况照的分明,不管楼下,还是楼上与客厅对应被琉夏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都没有看见琉夏的身影。   剩下的就只有楼上的卧室和书房。穆滨城首先推开卧室的门,暖橘色的烛光就像是放开闸门的洪水一般,汹涌的冲入了卧室。   虚惊一场,穆滨城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映着半明半暗的光芒,琉夏就安详的睡在床上。   穆滨城终于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他已经听到了琉夏的呼吸声,跟他朝夕相伴,所以觉得非常熟悉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听着这样节奏明快的呼吸声,仿佛天宫中的仙乐降临到穆滨城的心头,有着某种神秘的法力,能够瞬间安抚穆滨城那颗急躁的心。   他将床头柜上的蜡烛点燃,这次因为动作和缓,终于记得好好的将灯罩安放会原位。   二楼卧室里的灯罩上也是花朵的图案,不过跟楼下的紫色藤萝不同,楼上的灯罩上画着一朵写意的莲花和一支半残的莲叶。   家里所有的灯罩,都是琉夏信手所画。   穆滨城看到灯罩,上面的图案被火光映照的愈加粉嫩,仿佛真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又看看床上那张同样粉嫩如花的脸颊,穆滨城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就像融化的冰雪一样,迅速的和缓下来。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这间屋里静悄悄的发生,花朵无声无息的消灭了寒冬,春天的气息慢慢回到穆滨城脸上。   穆滨城接下来的动作,就愈加显得温柔了。他将手中燃烧不均匀的蜡烛吹灭,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他想要靠近琉夏,又怕将她吵醒,就一口气提起来,使得全身的肌肉紧绷,再靠近琉夏的身边。   唯恐自己的动作太大,将琉夏从睡梦中惊醒。   此时的穆滨城完全没有想到,他进门之后,已经连续大声的叫了琉夏两次,可是琉夏都没有听到,那会因为他发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脚步声,就轻易的醒来。   走到琉夏身边,仔细的观察她熟睡的脸,就像刚才在远处所见相同,她的脸上泛起微微的薄红。   呼吸的节奏更以前一样,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终于,穆滨城反应过来,觉得琉夏不是睡的太死,才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因为她脸上的红晕是不正常的病态,沉重呼吸的声音也能对此做出佐证。   穆滨城得出结论,琉夏生病了。   刚刚才放松警惕的心绪,又因为这一项全新的发现,而被狠狠的提了起来。这样一个可以说是穷乡僻壤的地方,缺医少药是很正常的事情,穆滨城很害怕琉夏得了什么急症,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发生什么三长两短。   不要怪穆滨城的大惊小怪,或是想到太多。   只要你的心里装着一个比你自身的安危还有重要的人,每个人都会因为担惊受怕,变得疑神疑鬼。   将手放着琉夏的头顶,果然掌心传来的温度高于人体的正常水平。   除了先到县城去拉一个大夫来,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穆滨城恨不得以身替之。   就在穆滨城的手从琉夏的额头上移开,想去叫村中的年轻人到县城请大夫的时候,琉夏却突然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用含混不清的语气对穆滨城说,“滨城,你回来了。”   穆滨城赶紧答道,“你那里不舒服啊。我回来太晚了,我以后一定不会这么晚才回来。”   “我刚才觉得头痛,想着到床上躺会儿就好了,没想到睡着了。我现在觉得有点热,你能不能拿点凉水给我喝。”这次琉夏算是彻底清醒,她说话的的神色已经很清晰了。   琉夏想要自己爬起来,穆滨城却没有同一,将她按了下去,让她继续躺着。   此时卧室的墙角,也烧着炭炉,是琉夏睡觉之前从楼下的客厅里带上来的,现在炉子上还烧着一只铜壶,那壶里的水还没有开,穆滨城当然不能到给琉夏喝,至于琉夏提出想喝凉水的意见,也同样被穆滨城无情的拒绝了。   他对琉夏说,“你等等,书房里有一壶水,是我昨晚烧开过的,我拿过来热一下在给你喝。”   书房里的水壶是一把陶壶,穆滨城把它拿到卧室之后,就直接放在火炉上烧着。   琉夏望着陶壶,委屈的说,“我口渴,你直接到那壶里的水给我喝就好了。”   穆滨城再次残忍的拒绝了,他说,“你现在发烧了,要是贪图一时痛快喝凉水的话,病情会继续恶化的。”   琉夏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的人,之所以再三提出仿佛十分无礼的要求,实在是因为受到身体本能的驱使。   她此时浑身燥热,口中干渴到连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苦苦徒步了三天的旅人,无限的渴望能够有一碗水,一碗冰凉清冽的水,能够将自己身上的酷热和干渴全部驱散。   可是琉夏不是真正被困沙漠的人,反而是一个疑似受风着凉的人。   冰凉的水不仅不能给她带来拯救,也许会成为让她的病情恶化的罪魁祸首。虽然自己的身体本能极度渴望,但是琉夏在被穆滨城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背脊的时候,仿佛终于从这个温暖怀抱里,寻求到了抵御被本能驱使的力量。   足足等了半刻钟,穆滨城判断壶里的水已经温热了,才倒了半杯水在桌上的杯子里,端到床前,亲手喂给琉夏喝。   琉夏痛痛快快的喝了两杯水,才终于感觉身体好受一些了。   头痛的状况,经过长时间的睡眠,此时已经有所缓解。喝过水之后,焦渴的状态也已经消失,此时的琉夏才终于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   昏沉,发热。   她喃喃的说,“我生病了。”琉夏的意识混沌,到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   穆滨城听到了她的低语,没有选择回避,很严肃的对琉夏说,“对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现在乖乖的躺好。”   琉夏将已经两只手臂压着被子,抬头望着穆滨城说,“可是我饿了。”   穆滨城说,“今天的晚饭我来做,你就不要管了。”   不等琉夏再做言语,穆滨城给了她一个停止的眼神,就再次将从楼下拿来的蜡烛点燃,拿在手里走出房门去。   这天晚上的饭,的确出自穆滨城的手笔,由于他只会做烤肉不会做菜,所以晚上只煮了粥,然后在放入一些肉丝和青菜。   穆滨城将粥端到琉夏床前,细细的喂她吃下,打来热水给琉夏擦洗之后,就安顿她躺下来休息。   等琉夏的呼吸再次归于和缓安静,穆滨城知道琉夏已经睡着,才再从新去准备自己的食物。   他吃得就是烤肉,在厨房用炭炉烤肉。   也许是照顾得宜,也许是琉夏的病本来就轻微,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琉夏身上的热度已经褪去了。   穆滨城反复用手掌测量了琉夏额头的温度,点点头确认道,“确实退烧了。”   这才允许琉夏下床,这次琉夏短暂的生病经历中,穆滨城虽然事事都显得格外温柔,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却非常的坚定。   当然他做所有事情的目标,都是力图让琉夏的病情尽快康复起来。   比如,晚上穆滨城收拾停当,到卧室睡觉的时候,琉夏以避免传染为由,让穆滨城先到书房里去睡。   因为书房里有一个竹编的小床,是周胜自己做来送给穆滨城的,让他夏天睡着乘凉,天凉之后,就在书房里闲置着,如果铺上被褥的好,将就着睡一晚不成问题。   穆滨城万不答应,坚持要跟琉夏睡在一起,理由就是随时可以就近照料琉夏的病情。   实际情况却是,穆滨城将琉夏搂着怀里,将铺盖压的死紧,不让一丝凉风钻进被子里。然后琉夏就感受着穆滨城身体上发生从温热的气息,沉沉的陷入了睡眠。   到了第二天,琉夏虽然再三的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但是穆滨城还是让她将那件出门才穿的着的兔皮衣服穿在了身上。直将她裹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圆球才肯罢休。   就连琉夏说要做绣活儿,穆滨城都不愿意让她做,他反对理由是说,“这太伤神了”   两人先相对静坐了一段时间,琉夏就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无聊了。”   穆滨城看了琉夏一眼,正色的说道,“你跟我在一起,竟然还会觉得无聊。难道我们两个在一起太久,老夫老妻,我已经对你失去吸引力了吗。”   琉夏给穆滨城翻了一个故意白眼,心里还是觉得好笑。穆滨城这个人总是这样,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以为他是一个面如冠玉的文生公子,他却原来是个满身武艺之人。你以为他可能会不苟言笑,私下里却原来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开玩笑。   看到琉夏嘴角泄露出的笑意,穆滨城说,“我读一点话本给你听吧。”   有了刚才的玩笑打底,琉夏心头是高兴的,可是她已经用拒绝的语气说,“我又不是瓷娃娃,不过是生一点小病而已,不是已经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你不必对我如此小心,我会不自在。”   琉夏这样对穆滨城说,就是她开诚布公的意思。   穆滨城说,“休息一下没关系,我刚才已经叫葛斌到城里请大夫去了,等大夫来了,说你身体没问题,我才能放心。”   今天是护卫队的人训练的日子,他们都来的的很早,在琉夏他们吃早饭就来了,那时穆滨城就吩咐一直给他们带队葛斌驾着马车去县城请大夫,然后提拔队伍中一直非常活跃的王虎代替葛斌,带剩下的人到后山去训练。   那时候琉夏还没有醒,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藏着什么病根的原因,其实琉夏已经连续十天左右非常嗜睡了。   只是之前几天,琉夏都是强打着精神,也要在平常起床的时间起来。   而今天琉夏就没有在强打精神,因为她连强打精神的意识都没有,就连护卫队的人到来,吵吵嚷嚷的发出杂音,琉夏也没有被吵醒。   对此穆滨城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觉得生病的人,可能就是伴随着嗜睡。   穆滨城给读了一会儿书,燕如就来了,她今天一到师父家,就衣服喜不自胜的样子。因为她并不知道琉夏生病的事情,琉夏昨天打发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生病的事情,只是说,“你晚上要出去玩的话,今天就早点回去收拾一下吧。”   然后玩耍心切的燕如,就高高兴兴的走了。   今天燕如还维持着昨天兴奋的余韵,琉夏他们也没有特意告诉她生病的事情,穆滨城就对燕如说,“你昨天到城里去玩的高兴吗,你师父没去成,你要不要讲给她听听。”   燕如笑着点头道,“好啊,好啊。”   当燕如讲道,“今天最大的花灯是一个嫦娥,被一个县里的秀才猜中灯谜,当时……”   燕如的话没有说完,葛斌就带着大夫进来。   一番寒暄之后,葛斌悄悄对穆滨城说,“我请了县里最好的大夫,用我舅舅的帖子。”   穆滨城点头表示知道。   此时大夫已经开始为琉夏看诊,有问了琉夏一些问题,琉夏说了嗜睡,发热的症状。   大夫喜笑颜开的说,“恭喜,是喜脉。”   琉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呐呐的说,“我不是生病了吗。” 第90章 第九十章   根据大夫的诊断, 琉夏才知道, 自己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因为以前也有过月事推迟的情况, 再加上年轻没有经验, 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孕。   她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之后, 就疑惑的问大夫道, “我以前看人家怀孕,就算害喜, 也只是恶心,呕吐,吃不下东西等等。我怎么还发烧了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大夫是一个头发花白, 但已经精神旺健的小老头儿。他对于琉夏的话不以为然,“你这样的年轻小娘子,那知道这些。我告诉你,怀孕的症状多着呢,除了你说的那些,你的这种嗜睡,发热,也是常有的事情。另外还有些孕妇憋不住尿, 你以后要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到最后大夫给琉夏嘱咐的时候,琉夏不出意外的有些脸红了。   说完之后,大夫就将自己拿出来给琉夏枕手的垫子, 收回随身携带的药箱里。   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一边对穆滨城说,“孕妇身体很好,脉象平稳。若是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让我诊治,我是一定要开一些方子平和的安胎药的,否则他们也不肯放心。不过对于你们住在乡下的人,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药吃多了伤胃,没病的话最好别吃药。”   这个姓柳的大夫在县城还开着一家药房,他要是开了方子,一般人也会一并在他的药房买药。   所以他说不开方子,的确是给穆滨城他们一个面子,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好说话,还是全因为葛斌去请他的时候,送上了县令的拜帖。   穆滨城亲自将大夫送上马车,问了他接下来的一些应该注意的地方,大夫只说,不要劳累,安心静养之类的话。   然后穆滨城就递上二两银子,大夫诧异的看了穆滨城一眼,因为穆滨城所给出的诊金,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也不能责怪大夫眼拙,因为穆滨城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座房子,面积太小,跟那些有钱人家动辄三进五进的大宅子,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又因为家中常总是人来人往的,一楼并没有添置太多贵重的物件。   如果只是村中这些见识有限的农民,也许还会惊叹于穆滨城他们家一楼的陈设。   然而作为长期出入富贵人家中为人诊病的柳大夫来说,客厅中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只剩那张吃饭的八仙桌了。可是那种没有繁复雕花的桌子,就算材质较为名贵,但是连大夫自己家里用的桌子价格也比这昂贵。   当然如果大夫能看到楼上那张厚实,线条流畅的书案,他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可是大夫并没有深刻了解穆滨城他们家的机会。   因为葛斌县令外甥的身份,城里有些眼界的人都知道,他起先只当穆滨城他们是县令在乡下的穷亲戚,即不想得罪,也没有想过讨好的意思。   现在他已经听到葛斌叫穆滨城和琉夏师父师娘,以为已经了解穆滨城的身份,就更加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妥当。   收了穆滨城二两银子的诊金,大夫虽然有些意外,只当是穆滨城听到好消息太高兴了,但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只是对穆滨城说,“如果要诊平安脉的话,三个月之后,可以到城里的寿春堂来。”   穆滨城表示知道,又让葛斌将大夫送回城里去。   对于大夫不开药方的决定,琉夏是感到极为满意的,她这个人虽说不胆小,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但是对于喝苦药这种事情,还是天然的感到恐惧。   那种只要一想起,脑子里就自然流露出来的恐惧,想到药汁在嘴巴里时苦涩交加的味道,流过食道,流进胃里,依旧残留在嘴里的让人泛呕的余韵。   一想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不知怎的,琉夏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恶心起来。   “呕~呕~…”   此时穆滨城已经送完大夫回来了,看到琉夏弓着腰干呕,燕如在一旁扶着琉夏,可是因为人小个子矮,脸上已经是一片焦急,手上却也帮不到琉夏分毫。   穆滨城急忙快步走到琉夏近前,将琉夏搂住,用手轻轻的拍打着琉夏的后背,过来好一会儿,等到琉夏只是趴着穆滨城的臂弯里喘息,不再继续作呕时,穆滨城轻声对琉夏说,“好点了吗。”   琉夏缓和了一下,终于能支起身体。她只是干呕,并没有吐任何出东西了,可是胃部的蠕动,还是将她脸上的血色全部带走了。   直到此时,穆滨城才有机会跟琉夏说话,他附在琉夏的耳边轻声的说,“我们俩有孩子了。”   琉夏抬头看了穆滨城一眼,此时两人的眼中都尽是温柔,她说,“对啊,我们俩有孩子了。” 第91章 九十一章   “琉夏妹子, 我给你提了三十个鸡蛋来, 你可别嫌弃。”在琉夏得知自己怀孕的第二天早晨, 张大娘就笑吟吟的跟燕如一起来了。   请张大娘坐下来之后, 琉夏接将接在手里的鸡蛋放进厨房,穆滨城在一边看着, 一副忧心的样子。   张大娘看穆滨城表情不对, 就疑惑的询问道,“穆兄弟, 你老婆怀了孕,你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   琉夏听到这话,本来没有看穆滨城的眼眼睛,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 才提着装鸡蛋的篮子进了厨房。   穆滨城本来是想跟着一起进厨房的,此时也悻悻的停住了脚步,见张大娘久久听不到回答,还疑惑的看着自己。   穆滨城苦笑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我当然高兴,但是看到怀孩子让琉夏这般受累,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经过昨天琉夏干呕的事情以后, 她的身体仿佛打开了一到闸门, 之后又是几回干呕。晚上好不容易睡着,还因为发恶梦,而被硬生生的惊醒。   张大娘看穆滨城这样子, 心里觉得穆滨城好笑。   平时看穆滨城打猎是把好手。又将村里那帮上窜下跳,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通通训的服服帖帖。村里的人,谁不是暗暗觉得穆滨城是厉害的大人物。然而周家跟穆家交好,所以张大娘一向也是知道,穆滨城对琉夏确实是疼爱有加,一遇到琉夏的问题,穆滨城这个人人称道的,大英雄式的人物,反倒束手畏脚,简直比村里的毛头小子还不如。   张大娘压下心中的诸般想法,劝慰的说,“女人怀孩子,的却是幸苦受累。你一向是疼老婆的人,不像那些鲁莽大汉,这本就已经很好了。现在你也不要惊慌,只需平常勤加看护,琉夏妹子的的福气好,这日子当然会比寻常女人好过的多。”   因为琉夏是燕如的师父,又想到穆滨城家的家底比之城中的大户来,也是不遑多让。所以张大娘并没有说出乡下人常说的某些粗话,比如女人要生孩子,就像母鸡要下蛋,还不是屁股一厥就生出了。   虽然张大娘有时也觉得那样的话,听着有些刺耳,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她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每当乡下的人说起来的时候,往往又都是一副再寻常不过得表情。所以张大娘有时就算听了觉得心中不畅的话,为了不显得自己怯懦,有时也跟着别人嬉笑着说起这类的话。   可是这事情到了琉夏头上,就仿佛山野麻雀的话,不能套到灵山凤凰的头上。所以张大娘只是说些恭维琉夏和穆滨城的话,并不把偶然划过脑中的话说出来。   穆滨城听了张大娘的话,他的神色并没有松快多少。   由于生长环境的不同,根据自身经验,穆滨城所见的的孕妇,莫说是干活,那个不是身边跟着婆妇下人一大堆,生怕挨着碰着。   于是穆滨城神情越加发愁道,“可是我说让她怀孕这段时间,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大不了顾个老妈子来照顾生活,让她安心静养,以免动了胎气。”   因为琉夏的身世原因,她一直不愿意用下人。以前穆滨城都是依着她,因为觉得本来就是闲在家里没事做,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琐事也不费事。   可是现在琉夏怀孕了,很多事情不能做,穆滨城就想顾个人回来照应。   这是琉夏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她听到穆滨城的话,就说,“我们早上不是说好的吗,刺绣卖钱的事情我不做了,免得伤神。要提打水之类,用力太重的活儿,要伤身,今后也不做了。平常行走坐卧都随我,只要量力而行就可以,平时摘个菜,拿个东西也随我。来了兴趣要绣花,要看书,要写字,也随我。怎么我就是试着提一篮子鸡蛋,你就要反悔了。我是怀孕,又不是瘫痪,不用天天睡在床上的。”   听到琉夏连不迭声的一串话,穆滨城心想,大夫说怀孕的女人脾气要变坏,看琉夏这样,还真果然如此。   不过穆滨城也只是心头笑笑,并不反对琉夏的话,他说,“我刚才不是没有阻止你吗。”   琉夏看到穆滨城脸上几近哀怨的神情,本来觉得焦虑起火的心头,就仿佛有观音菩萨的杨枝甘露洒在心间一般,所有的心火立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琉夏本来有些嗔怒的脸上,立时显出笑影来说道,“请个老妈子我同意,你饭量大,我怕将来身体笨重,没法做饭,你要饿肚子。”   穆滨城让琉夏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琉夏就对张大娘说,“雇人的事,如果大嫂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介绍给我们。我们只雇人不买人,但也不要有家累的人,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就不好了。”   张大娘一直站在一边,听着两口子说话,竟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简直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意思。   现在听到琉夏的这句话,本来想自告奋勇来照顾琉夏的心思也歇了。只得对琉夏说,“这样的人家也不好找,我给你寻思寻思,在四处给你问问。”   琉夏捕捉到张大娘脸上瞬间划过的表情,就对张大娘说,“大嫂是不是觉得我不找你们帮衬,反而舍近求远,有些不尽人情。”   张大娘被她这话说的一张老脸突然绯红,呐呐的说,“我是说想要照顾弟妹的,也不贪图你们家的钱财。就当是感激你对燕如的一番悉心教导,你又没有娘家亲戚,我来照顾你也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啊。”   此时穆滨城就陪在琉夏身边,大有从此之后,寸步不离的意思。燕如也乖乖的坐在一边,特地为她准备的小凳子上,似懂非懂的听着大人们谈话。   听了张大娘的话,穆滨城说,“现在春耕在即,过后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烦劳嫂子,家里干活的事情,我们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想到春耕的事情,张大娘知道自己的确没有时间照顾琉夏,就说,“是我想差了。”   虽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也许是为了将面子搬回一成,就对穆滨城说,“不过穆兄弟,我还得劝劝你,你们家有钱,请人照料本来就是应当应份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赞成琉夏妹子的话,女人生孩子也不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动,适当的还是要活动活动,身上要有力气,将来生孩子的时候才好用劲儿。”   张大娘说完之后,心头又是一阵后悔,觉得虽然跟穆家交好,自己也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但是穆滨城毕竟是外男,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的在他面前说如何生孩子的事情,似乎有些欠妥当。   又状似无意的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觉得这话给小孩子听到也是不好。   但看见燕如乖巧的坐在那里,一双懵懂稚嫩的眼睛回望着她,方才觉得燕如什么都没有听懂,心中才好受一些。   然而素来古灵精怪的燕如,在这个问题上,其实骗了张大娘。   燕如虽然不是全然听懂了整件事的内容,可是也她童稚般直指人心的眼睛,她能看到自己的师父是怎样被宠爱迁就的,能看到一个幸福的家庭平常是怎样生活的。   对此,燕如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自己此生除非遇到穆叔叔这样对师父好的人,就绝对不嫁给他。   只是燕如知道,母亲向来对自己严厉,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跟母亲的想法可能会有冲突,所以就乖觉的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被母亲察觉。   看到张大娘脸上满意的表情,燕如知道自己躲过了母亲的检阅,赶紧低下头去。   张大娘在看向燕如的时候,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而穆滨城也擦觉到在跟张大娘生谈下去就不妥了。   于是穆滨城便扭转话题道,“我们本来就想好,有事情要求嫂子,刚才既然已经说出来了,现在就不妨先告述你吧。春耕过后,山上的茶也就可以采摘了,可是琉夏又有了身孕,我也不好天天往山上跑,就是想求嫂子帮忙照看一下,带着人采摘,做饭之类的事情。制茶的事情山上的师父们自会处理。”   张大娘听了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慌意乱,她长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重过,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足足等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张大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推辞道,“我一个村野乡下妇人,这事的责任太大了。”   对此穆滨城和琉夏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他们也是看张大娘平时为人大方,而且她说话也是条理分明,就凭这两点,穆滨城和琉夏觉得将茶山上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她打理,应该不会出错。   于是琉夏就把这一个想法,如实的告知了张大娘。   张大娘听到最后,终于产生了一些自信,就对琉夏说,“这件事情我先应下了,到时候要是做的不好的话,你们可以多多包涵。”   对此琉夏他们都一一应承下来。 第92章 九十二章   张大娘要燕如依旧陪着琉夏, 自己就先告辞了。   穆滨城将张大娘送出门口, 将腾出鸡蛋的篮子给她, 又说, “雇人的事情,还请嫂子多多费心。”   张大娘接过自家的篮子, 又往外走了几步, 穆滨城依旧跟在她后面,她说, “穆兄弟放心,我会给你们物色一个放心可靠的人。你别送了,我先走了。”   张大娘摆手说要走,穆滨城却又对她说, “我特地跟你出来,是有一点要求要跟你说。”   张大娘有些不解,还以为是要做茶山上的事情,还有什么要求。不过想到之前琉夏跟她说,一个月给她五两银子的事情,她就觉得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或抛家舍业的要求,她都会尽力去满足。   于是她便十分豪爽的说, “有什么要求, 你尽管提。”   然而穆滨城说出来的话,却跟张大娘所想相去甚远。穆滨城说,“我虽然想要尽快雇到人, 可是我还是有要求的,手脚麻利,勤快,老实之类的自不用说。我另外还有两条要求,其一,年纪不能低于三十岁,不能超过五十岁。其二,虽然我们不买人,但是有家累的人,我们也是不要的,否则三天两头要回家,就不好了。”   其他的要求,张大娘都觉得很好理解,只是要求年纪,其中恐怕有什么名堂。   看看穆滨城这张白皙俊俏的脸,张大娘觉得,自己要是琉夏的话,恐怕也会觉得担心吧。尤其是在怀孕的情况下。   看到张大娘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穆滨城知道她一定有所误会。   但是关于自己如此要求的原因,穆滨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甚至是默认了张大娘的猜测。   其实事实的真相,离张大娘的猜测也相去不远,不过产生这个担心的不是琉夏,而是穆滨城本人。   会有这样的担心,并不是说穆滨城对自己的相貌过于自信,觉得只要是个女人,就会对他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   实在是穆滨城小的时候,有一件事情,给他留下了十分不愉快的映像。   因为他母亲有一次在父亲离家打仗之后,从街上买下了一个卖身葬母的十二岁女孩,之所以要买下她,实在是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   因为看她可怜,穆滨城的母亲对她非常的好,因为身体虚弱,只生下穆滨城一个男孩,没有女孩,所以几乎是将那名义上是丫鬟的女孩,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的悉心抚养。   当时穆滨城十岁,那一次穆滨城的老爹离开时间最久的一次,整整走了三年。   等穆老爹回到家里,那个丫鬟已经长到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生的落落大方,不免对自己高看几分,于是就对穆老爹产生了情愫。   刚开始穆老爹作为一个粗人,又将对方当成一个小孩子对待,并没有感觉出其中的不同。   那丫鬟可不会这样想,她觉得穆荣不愿意接近她,全是因为迫于夫人的压力,就对穆滨城的母亲怀恨在心。   那丫鬟被穆滨城的母亲带到家里之后,实在是好日子过惯了,家里人口简单。又没有什么明争暗斗的事情,所以她的脑子就格外简单。小心思被外间恨不得穆老爹快死的有心人察觉,就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唆使丫鬟用毒。   索性这丫鬟胆小,又实在是愚蠢,做事情畏畏缩缩膜,脸上,和行踪上,都露出了痕迹。   因为她对穆滨城的母亲老是目露凶光,让穆老爹有所察觉,就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亲手捉住她在给穆滨城母亲炖煮的补药里放毒。   这件事情,对穆滨城的震撼很大,所以他到现在还将其中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他还记得,当时母亲非常的伤心。因为那时母亲发自真心对待过,当作孩子来养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对方竟然想要至她于死地。   起先穆老爹主张要杀她,可是穆滨城的母亲最终还是劝说穆老爹不要杀她,毕竟养育多年,又没有造成实际的错误,只是人太蠢了,也罪不该死。   于是那女孩就被穆老爹嫁人了,嫁给一个曾经在他手下当兵的人,人高马大,十分悍勇,可是半只手掌被砍掉,人残疾了,没法再上战场,还没有娶老婆。   穆滨城记得,士兵牵了那哭天呛地的丫鬟,带着穆老爹给的十两银子,回老家去了。   实在是有了前人深刻的教训,穆滨城知道,不仅仅是他和琉夏夫妻感情和顺,就不会出现意外情况的。   因为你可以了解你自己的情况,可是却不可能保证别人的情况怎样。   所以穆滨城决定防微杜渐,将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不对,应该是虚无的状态。   一晃时间就过了一个月,天气已经和缓起来,有些自觉火力旺的男人,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棉袄,换上了春天穿的单衣。   山间地头的野草,纷纷长出来新绿的嫩芽。微风吹过,青草的香气就盘旋萦绕在人的鼻尖。   村中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春耕,各家各户的小孩又开始在村子撒欢式的乱跑,再也没有了冬天里那种缩手畏脚的感觉。   这一切看起来,都仿佛跟去年的春天,跟前年的春天不尽相同,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们,仿佛也只是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而单调的生活。   但是仔细去了解每个人,去询问他们的状况,就会知道,今年跟以往实在是很不一样,因为他们有了新的希望。   今年她们耕作的更加卖力,已经有了挥汗如雨的味道。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穆滨城的邀请,让他们赶在清明之前,去山上采茶,采得一斤茶,就能得到一文钱,到时候多劳多得,据说每天赚个三十文钱,还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距离清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想要赶在之前将地里的活儿干完,就必须得加紧努力。   就在村人们都在努力干活的时候,穆滨城和琉夏却打算趁着今天天气好,要出门去游玩。   今天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一向都不赞同琉夏出门的穆滨城,看到这样的好天气,也破天荒的说,“我们今天一起去茶山上走走吧,我前几天天看了,茶树开始冒芽了,我们正好去踏青。”   琉夏这段时间,活动范围,都严格的被限制在村子里,连县城的集市都没有去过。所以一听到穆滨城的建议,就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第93章 九十三章   去往蒙山顶的茶园, 有一条修整完善, 可供马车行驶的路。   这路是茶园的前主人杨家所修葺, 专供山上的茶叶制作好了, 好来往运送。   穆滨城连同琉夏,带着各自的徒弟葛斌和燕如, 驾着一辆马车, 让马车慢悠悠的走在上山的路上。   从家里出发以来,穆滨城驾车的速度一直很慢, 也就比人徒步要快一些的速度。他这样做的缘由,当然是因为琉夏怀孕。   他不仅让马车跑得慢,而且还在出发之前,拿了一床厚实的棉被, 垫在车厢里的座位上。如此小心翼翼,就是为了防止马车颠簸,对琉夏的身体造成伤害。又准备了点心和酸枣蜜饯,以防琉夏中途肚子饿,或是觉得害口。   另外因为要在山上住一夜,还有几个包袱拿到车上来,索性制茶的师傅们一直住在山上,有歇宿的地方, 不用多加准备。   琉夏看到他忙前忙后, 为她一个出游的愿望,就如此的费工夫,心里也是十分的感动。   琉夏就说, “我近日感觉身体已经比以前舒服一些了,害喜呕吐都没有,只剩下总是睡不够这一条。”   琉夏说这话,也不是作假,她就感觉身体像是达成了某种平衡一般,那些怀孕初期,几乎要把人折磨的昏头转向,在身体里面作怪的东西,现在都已经平息了下来。   琉夏已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孩子正在自己的肚子里一点点的生长着,就像一颗将将挂在树上的青嫩果子。   当时穆滨城回答道,“我问过大夫,他说妇人坐胎三个月,便算是稳当了,害喜的情况好转也是正常的。不过之后肚子就逐渐的大起来,我怕你到时候行动不便,想要在出门游玩,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出于各自的原因,穆滨城和琉夏一样,都相信这胎是坐稳了。   话虽是那样说,但这些时日以来,穆滨城对琉夏的照料也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那个雇佣的妇人,早半个月,就已经来了琉夏他们家,可是除了让她做些洗衣做饭,扫洒的事情。亦步亦趋的照顾着琉夏的人,还是穆滨城本人。   可以说怀孕的女人最是敏感,可是无论琉夏再如何敏感,对于穆滨城的照料,她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   琉夏曾经问过穆滨城,“你对我这么好,想来是很喜欢孩子的咯。”‘   穆滨城正色了说,“孩子,我自然是喜欢。可是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啊,因为我更喜欢你,你是我妻子嘛。而且女人生孩子,即幸苦,又危险,我不对你好一点,我自己就算睡着了也不能安心。”   穆滨城对琉夏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非常正经,绝不是想要说情话,也不是为了讨琉夏高兴的空话,这一切都发自他的真情实感。   今天穆滨城和琉夏要出门,没有带上那个雇佣的妇人,就让她回自己暂住的那户村民家里去了。   那妇人正是那家人的一个表姑,穆滨城请她做事,说定十两银子干一年,而穆家没有给她住的房间,就让她住在村里亲戚家里,每天早来晚归。   另外穆滨城还付给那家村人,每年一两银子的房费,喜得那家人恨不得给穆滨城磕头,恨不得将自家这个孀居多年,从前很少来往的穷困表姑供起来。   原本有这样的差事,张大娘是想要照顾自家人的,可惜亲戚朋友当中,都没有符合穆滨城标准的人选,不是没有家累的都年纪太老,年纪太轻的也只能直接剔除。   最后找到这个人,跟张大娘也没有什么亲友关系,是村里一户跟周胜家平常的关系不好不坏的人家,自己到张大娘面前来推荐的。   说是自家的这个表姑,人叫做高婆子。   怀着孩子就死了丈夫,最后只生下来一个女儿,女儿现在已经嫁了人。   家住在城里,原本也有一个小院子,可是本小叔子一家占了。那时孩子还小,就赶到院子后屋檐,两母女搭了帘子住在屋檐下面。   没有生计,就去给人家当过奶妈,不过后来那家人孩子大了,又不是十分富裕的人家,就把她辞退了,她就在城里给人家洗衣服为生。终于是把女儿拉扯到十三岁,去年刚刚嫁了人。   原本就想着再找一户人家,就是自卖自身也可以,年纪也大了,好歹从那个出屋檐下搬出来,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张大娘为人仔细,特地道城里去看过人,看到她虽然是寄居在房檐下,东西是少,可是那住的地方,依旧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人看起来也老实本分。   又偷偷问了周围的人家,都夸她好,为人和善。说那叔叔不是东西,可是那小叔似乎在街面上有些恶名,所以周围的人都不敢过问这件事情,更何况那高婆子只有一个女儿,守不住家产,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以前人家都劝她另外嫁人,可是她又怕别人慢待她的女儿,要是再把女儿丢了,她自己恐怕也活不成。   张大娘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琉夏之后,琉夏就说,“先让她来干活吧。要是不满意,我们也照样按天给工钱让她走,是谁的面子也不看的。”   张大娘说,“用了这个高婆子,将来你生了小孩,也可以让她带,是很合算的。”   那高婆子到了琉夏家里,洗衣做饭都会,只是小县城里的人,也没有去过什么大户人家,做菜的手艺实在不能够琉夏相比。可是因为琉夏闻见油烟子味道,就要作呕,做饭的事情,也只能让她去做,   她手脚也勤快麻利,人也不多话,让到桌子上一起吃饭,起先还推辞,坐下之后,吃着油水丰盛的食物,也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比葛斌这个正长身体的少年郎都吃得多。   起先还因为自己吃得太多不好意思,琉夏说,“我们可是有个真正能吃的人,你跟他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就这样高婆子在穆滨城家半个多月,一个干瘦的人,竟然眼见的白胖起来。   这次到山上去玩,高婆子本来也想要跟着去照顾,可是马车的位置有限,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   琉夏就拿了二钱银子给她说,“我们打算在山上过一夜,你要是想去看女儿的话,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只要明天晚上回来就可以。”   因为知道高婆子的女儿,就嫁在县城外一户农家里,所以当琉夏他们到山上去玩的时候,她果真卖了糕饼礼物,去了自己的女儿家。   因为走的速度缓慢,过了半晌午,琉夏他们才到山上。   制茶的师傅,加上家眷,有四十多口人,因为昨天让葛斌骑了马来通告过,今天马车一到山上,山上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一起出来迎接。   这些人有制茶的手艺,住在这山上,也是为着看守照料茶园,穆滨城与他们商议好的,只要上山来,就先每户给十两银子做安家费,每户人家年底的时候,还能再得二十两银子。   穆滨城对待他们,可比先前杨家大方的多,所以他们对穆滨城格外感激。   其间一个领头的制茶师傅,看到穆滨城坐在马车前头,就让自己的小儿子搬了小马扎来,等那孩子搬着凳子出来的时候,穆滨城和坐在他旁边的葛斌,早就已经翻身下来了。   不过这小马扎来的正好,可以给身体不便的琉夏和人小人矮的燕如用。   一群人拥出门外,又热切的把穆滨城他们几个迎进山上最好的那间,以前是杨家的管家住过的屋子里。   客厅中已经摆好了碗筷和几碟子冷盘,等人进屋之后,后厨炒菜的人,就立马忙活了起来。 第94章 九十四章   因为穆滨城酒量不好, 所以在宴席上没有喝酒, 饭就吃的很快, 端上来就开吃, 吃完饭这宴席就算完。   这山上的饭,也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其中有一道素炒蘑菇。这初春时节, 能找出一盘子蘑菇来,也是昨天听到穆滨城要带家眷上山来小住, 山上的大人小孩一起,在茶树下仔细搜寻出来的一点收获。   另外还有几样炒肉,炖肉,烧鸡, 蒸鱼,都是家常的口味,虽然粗野,但是粗野中也蕴含了某种温和的独特滋味。   饭罢之后,琉夏就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到山间的茶园里去走走,不过穆滨城没有同意,说是走了一早晨的路,舟车劳顿, 让她睡过午觉之后, 再出去看茶园。   琉夏原本还想辩驳一番,说自己并不感到劳累,可是看到留在席间陪着他们一起吃饭的几个制茶师傅, 琉夏又将那推拒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穆滨城这样说只能是出于对自己的关怀,琉夏觉得在众人面前反驳他,就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了。   也许琉夏这一句话的退让,并没有人发现任何端倪。可就是这样的小事上,互相迁就,才是夫妻间能够将关系良好维持下去的关键所在。   就这一点而言,也许连琉夏自己也未必了解。她只是出于自己的本心,想这样做,于是便这样行事了。   琉夏转口,让燕如跟着葛斌,去各自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她自己就跟着穆滨城,去了穆滨城每次到山上时暂居过的房间。   穆滨城从前虽然没有在山上歇宿过,但是别人去干活儿了,他这个做主人的没事做,别人也总要找个地方给他呆着,所以他在山上那个最好的房子里,收拾出来给他呆着。   房间里桌椅床铺俱全,昨天已经有人将这里特意打扫过了。   穆滨城携着琉夏的手进到房间里,穆滨城以前就很喜欢牵琉夏的手,自从琉夏怀孕之后,穆滨城的这一习惯,似乎找到了正当理由一般,就越加的变本加厉起来。   琉夏还曾经就此取笑过穆滨城,“你牵着不放,我的手就这么好看。”   穆滨城并不气恼,反而将琉夏的手拉到眼前,左右翻看了一下,点头说道,“的确是很好看。”   此时穆滨城将琉夏带到房间里,琉夏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觉得虽是简陋,但好歹干净利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并没有立时躺倒床上去休息。   穆滨城说,“我去拿一个炉子进来,你别看今天太阳好,其实温度还低的很。何况这是在山上,更比山下清冷几分,要是不小心着凉就不好了。”   琉夏说,“你先别忙了,我本来就不困,在这里坐着说说话,消消食,过会儿也不要人陪,我们自己去茶林里走走。”   穆滨城也在琉夏的对面坐下,对她说,“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琉夏听到穆滨城的语气掷重,就问道,“什么事啊。”   穆滨城说,“再过一个月就是清明,清明过后四月二十三,就是我爹的忌日。”   琉夏问道,“你难道是想去父亲坟前扫墓,还是说要请人做法事。”   穆滨城摆摆手道,“我爹生前就对这些名义上的孝道行为嗤之以鼻,何况我在孝期就跟你成家,对这些形式本来就不必过分遵从。还有扫墓的事情,就更不必提,我爹被葬在皇家陵墓的功臣墓里,受皇室的祭拜,我现在的身份尴尬,就是去了,也不能正大光明的祭拜。我是想在大青山村给我爹修个衣冠冢,到时候我给他老人家烧几柱香,也就算是我对他的一种纪念吧。”   琉夏说,“你既然有了章程,需要多少银子,直接拿去办事吧。”   穆滨城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有了钱,都是琉夏负责收着,平时的小钱,夫妻俩都可随意取用,要是遇到用大钱的机会,穆滨城就一定要来跟琉夏商议,直到取得琉夏的同意,他才会动手去取钱来用。   这次琉夏的回答也没有超出穆滨城的预料,他对琉夏说,“给我爹修得虽是衣冠冢,但是也不能修得太草率,起码要用青石垒起一个坟头,找人来刻碑。”   琉夏说,“既然要做衣冠冢,就将娘的坟冢跟爹的修在一起好了,我们也不差这一点钱。”   穆滨城点头称是。   又将话题转到城里那个茶叶铺子的事情上,穆滨城说,“表姐来信说,她生产在即,铺子上的事情全部交给掌柜来处理,平常就让秦飞去照看一二,要我们事情成了,应该好好的感谢一下表兄。”   对此琉夏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说,“我们其实应该自己到洲城里去走一遭的,你要是想去看看的话,其实让我一个人在家也能行。”   穆滨城说,“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等到铺子开张,我在同你一起坐船到城里去一次便好了。到时候表姐大概已经生了,我们也可顺便去祝贺。”   就这样闲话一番,穆滨城也觉得时候差不多,就又携了琉夏的手,一同到山间去看看。   看到穆滨城他们出来,那制茶师傅中的领头人就走上前来,笑眯眯的对穆滨城他们说,“东家要出去啊,我来给你们引路吧。”   穆滨城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就在附近走走。”   满目的青翠,次鳞节比的茶树,依次蔓延在山间。   穆滨城和琉夏两人沿着茶林行走,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洒下来,泥土的气息和草木的清新气味混合起来,就构成了一幅春天的美妙图卷。   偶尔有杜鹃或夜莺在山间飞过,便吟唱出没妙的音乐。有轻盈的风从人的头顶拂过,就仿佛能让人乘着清风飞升九霄之上的仙宫。   只是此时此刻的场景,若是有人问穆滨城和琉夏,是否愿意抛弃对方去天宫,他们也是要断然拒绝的。 第95章 九十五章   琉夏看自己的鞋, 已经被青草汁和泥土沾污, 在茶山上走了一圈, 其实没过多久, 琉夏就感觉的身上冒出细汗来,经微风一熏, 现在又觉得后背前胸发凉。   琉夏对穆滨城说, “我贴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我们快回去吧”   穆滨城听了这话, 不敢耽搁,赶紧带着琉夏往回走。便说道,“还真是春光惹人迷醉,这人一但醉了, 就容易得意忘形。要是累你找了凉,那还不如不出来呢。”   琉夏假意嗔怪的说,“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取笑,那只能说明你并不关心我的身体嘛。”   两人又是一路说笑不尽,很快琉夏他们就已经回到居住区,有人看到他们,就停下手里正做的事向他们问好。   穆滨城将琉夏送到两人的屋外,对她说, “你先回去, 我帮你到那家烧着鼎锅的人家里借点热水,先将擦一下身上,才好换衣服。”   琉夏说, “那你快点,不说玩笑的话,我现在真是觉得身上开始发冷了。”   穆滨城说,“那你就别站在门口吹风,赶紧回屋里去。”   当琉夏用热水擦过身上,重新穿戴好之后,穆滨城又另外换了一盆水,洗了手脸。他到无需换衣服,今天这种散步的小活动,对于穆滨城的运动量来说,连简单的热身都算不上,所以他身上干净清爽,根本用不着换衣服。   第二日清晨,穆滨城早早就将琉夏叫起来。   此时天还未亮,燕如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跟着他们后面。葛斌也跟在后面,不过他自从跟穆滨城练武以来,日日早起锻炼,所以神色如常,并不想燕如表现出的那般困倦。   葛斌对燕如说,“你昨晚还缠着师娘,说今天早上一定要带你一起出来看日出,现在怎么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燕如嘟囔着说,“我哪有不情愿,我只是有些犯困而已。”   穆滨城也笑着对燕如说,“岂止是犯困而已,你也是厉害,竟然闭着眼睛都能走路。现在也就作罢,到时候太阳出来,你可要把眼睛睁大了。”   燕如上前抓住琉夏的手,向自己的大靠山告发道,“师父,穆叔叔他们都欺负我,你可一定要帮着我啊。”   琉夏说,“我们燕如的确是个乖孩子,说好了要起来,就算是站在睡觉,这不是也起来了吗。”   燕如大叫道,“原来师父也是坏人,你们都一起来欺负我。”   如此笑闹一番,就连觉得瞌睡的燕如,也完全的清醒过来。   山风从人的脸颊上急速的吹过,天地呈现出一幅混沌的颜色,天地和远近的事物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霭遮蔽着。   他们四个人已经走到了茶园边上,就看见丝丝缕缕的雾气,正萦绕着翠色的茶叶旋转飞舞。   穆滨城指着茶树上,那些嫩绿色的小包包,就对燕如和葛斌说,“那就是将来要长成茶叶的嫩芽,已经发出来了,只怕再过半个月,就能进行第一轮的采摘。”   燕如一向性子活跃,当即就惊讶道,“茶可长的真快,要是我也能这么快长大就好了。”   琉夏问道,“做小孩子,可以万事不操心,每天只用负责高高兴兴的玩耍,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世间多少人想着返老还童,你怎么净想着要长大啊。”   燕如俨然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感慨的说道,“他们是大人,当然是想变小。可我是小孩子吗,自然是想长大。人人的愿望都是自己没有的东西,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琉夏笑骂了一声,“人小鬼大。看来你的书没有白念,已经能扯出长篇大论来为难师父了。”   燕如挺着小胸膛,自信的队琉夏笑笑。   就在一番谈笑间,太阳的光辉就猛然间跳出远处的山峰,那是一种红色的光,就像红色带给人的映像一样,那光芒的色彩一经出现,就让看到它的人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那山间的晨雾被阳光浸染,便带着美丽的色彩,一层层的晕染开,直到那色彩染上琉夏他们的面庞,此时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们已经被眼前的日出景色完全的吸引住了。   明明是循环往复了千万年的场景,可是每当人们看到这样的场景再现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就又会被这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氛所震撼。   太阳的颜色由纯净的红色,变为橘红,这时山间的晨雾已经消散尽半,太阳也已经从远处的山头完全的跳了出来。   此时琉夏捏紧穆滨城的手,激动的说道,“那远处太阳下的山尖,不就是莽山吗。”   穆滨城原本也陷入了沉浸的气氛中,此时被琉夏的话语打断了心境,却不见懊恼,已经笑着说,“你不愧是绣过两遍莽山的人,已经对莽山这样熟悉了,那的确是莽山。这蒙山上地势高,现在又是早晨天空没有一丝阴影,是最干净的时候,所以才能看到莽山的影子。不天空这样干净的日子也不算多,今天能在这里看到莽山,也算是我们的幸运了。”   琉夏点头道,“昨天在山上走的时候,我也朝那个方位看过,并没有看到莽山的影子。按你这么一说,原来人眼睛看的远近,还跟天空干不干净由关系。”   穆滨城说,“是有关系,不过只能应用在看远处景物的时候。对平常生活里看东西就没有什么影响了。”   琉夏说,“今天的日出原本就很美了,又看到意想不到的莽山,我待会儿一定要把这幅奇景画下来。我已经绣过两幅莽山的图画了,分别是秋天和冬天,在加上春天,将来有机会看到夏天的景色,还能凑出一个四季图呢。”   燕如凑热闹说,“我也要画,就将我看到的画下来,到时候让师父看看我有没有进步。”   说话间,太阳的颜色已经从橘红转为金色,散尽的雾气也完全的消散了。莽山也渐渐的隐入远处的云层中,再也看不见了。   就此,今天看日出的活动算是结束了。 第96章 九十六章   天气一天暖和似一天, 而琉夏的肚子也紧跟着一天天的大起来。   此时清明已过, 山上的第一批春茶也早已经采摘完成。   只等半个月后的谷雨之前, 再召集人手采集第二轮的春茶, 不过谷雨之前的茶,只能算是次等茶, 到时候全部卖给去南方的商船。   江南之地的街市上茶室遍地, 进门之后,一文钱就能给到你一碗茶喝, 那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茶。   去年杨家还存在的时候,谷前茶就是这么处理的。   而那个与杨家合作的行商,就住在洺县之中,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要损失了这笔收入, 看到穆滨城又接着把这摊生意做了起来,他又乐呵呵的派人来跟穆滨城交涉。   可是这家伙不愧是积年的老行商,总有点无商不奸的意味,起先来跟穆滨城交涉的时候,就表现的很不真诚。   但是穆滨城很敏锐的从中看出,对方居然会主动的来找自己,就说明那行商十分看重这宗茶叶生意的利润。   否则他大可以悠闲自得的在家里,等着穆滨城自己上门求他。他让人主动来接触, 穆滨城显而易见的在这个行为中看到了对方的底线。   既然看透了对方的底线, 那穆滨城就坦然自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现的爱答不理, 对方的心里肯定就越会着急。   没过多久,那行商果然着急了。   他原本也知道穆滨城不能得罪,因为洺县有头脸的人都穆滨城跟县令又私交,谁让县令沈大人的外甥是穆滨城的徒弟呢。而那茶山,也是沈大人做主用平价卖与穆滨城的。   可是那行商自负身家深厚,从战乱时之前起,家中世代行商,跟府城,洲城的众位官员都有交情,所以也并没有对穆滨城十分惧怕。   只是十天前,他让人打探来的消息是说,穆滨城在洲城开设了一家卖茶叶的铺子,其中还有刺史夫人的股份。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这商人的心中就慌了,因为洲城也有几十家的茶棚茶楼,如果穆滨城寻到门路,家茶叶直接卖给这些茶棚茶楼,他想要从中获利,就成了空谈。   于是那位长着一张笑脸,身材高壮的的商人,当天下午就驾着马车道穆滨城家里来。   他要当面跟穆滨城谈合作的事情,甚至主动提升价格,出价比去年给杨家的价格还要高出一成。   除了春茶,他还依旧愿意收购立夏之后长出的夏茶。   夏茶的去处,就不是富庶的江南腹地了。而是要运送到极北的苦寒之地,或是更远的草原部落去售卖。   那些地方或是干旱少雨,绿色的植被十分稀少。或是饮食结构不同,以肉类当作主食。他们都急切的需要茶叶。在这样的地方,茶叶就不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饮品,而是药物,是一种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而必不可少的药物。   当事情商定之后,那商人想请穆滨城到城中的洺县酒家去吃饭。   那洺县酒家虽然靠的是前任县令的风头,才在洺县站稳脚跟的,不过他家毕竟有几分本事,前任的胡县令已经调任到府城半年多了,这酒楼在洺县的生意依旧蒸蒸日上,就可见酒楼菜品的口味一定值得称道。   对于他的邀请,穆滨城含笑着拒绝了,只说,“我这个人,做人和做生意是一样的准则。任何事情,只要说定了,就一定会按照约定,不折不扣的完成。虚头把脑的事情我从来做,也无需攀扯什么交情,到出货的你只管让人来验。我想能做到货真价实,就是我们之间最实在的真诚。”   那行商听到这番斩钉截铁的话,不禁高看穆滨城一眼,如果能够直言不讳的说话,谁又愿意云山雾罩呢。毕竟语言的曲折,将会带来沉重的交流成本。   可是出于种种顾虑,敢于开诚布公说话的人,世间少有。   只要不是真正心怀不轨的人,世间大概还是少有人,能够不喜欢这样真诚的人,只是这样的又真正是世间少有。   有关那行商对自己的看法,穆滨城本人却一无所知。也许正的是那种,淡然和自信的态度,让他这个新手做生意的人,能够体现的游刃有余。而有关自己表现的游刃有余这回事,穆滨城从别人的反馈中,还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感知,他就更加的自信了。   在此期间,大青山村曾经分出一半的人上山去采茶,其中包括许多半大的少年人,因为采茶的活计,毕竟是比他们平常种田挑担轻省的多,又能赚的许多钱财,对此大青山村中的所有家庭,都对此表现出很极大的支持态度。   留在家里的人,对着已经春耕之后天地,就加紧时间进行播种或插秧。   播种是种玉米和红薯,秧苗是一个月以前就培育好的此时就需要间苗,一颗颗插在水田里。   虽然今年的工作强度,要比往年强很多,当清明祭祖的时候,人人手上的活儿也都已经告一段落了。于是便兴高采烈的买下大量的极品和纸钱,对着祖先祷告,这一年的收获丰厚。   即使从刚刚开始播种,可是各家各户都已经有差不多一两银子捏在了手里,他们心里不免感到一种富足的喜悦。   于是当琉夏挺着肚子,在晨间遵从医嘱出门散步的时候,偶然从秧田边经过,此时采茶的人已经回来,于是全村除去极老和极幼的人,都一齐在田里插秧。   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面泛起层层的零碎的波纹,人们站成一排,几乎是动作一致的插秧动作。   不知道是谁起了一个头,于是人们开始唱起歌来。   那歌声拖得悠长,没有具体的歌词,与其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吆喝,只是这吆喝的声调又是如此的婉转。   琉夏就这样站在田边,静静的听的出神。 第97章 九十七章   “你站在这儿干嘛, 快吃中午饭了, 赶紧回家吧。”穆滨城拉住琉夏的手, 将她从沉迷的状态中唤醒。   琉夏看看天上升高了一大截的太阳, 知道自己刚刚竟然在路边呆站了近半个时辰,活动一下腿脚, 立时觉得有些发软。   幸好穆滨城在一旁搀扶着, 琉夏才能稳定的站立起来。   田间的山歌还在继续吟唱,清风吹过刚刚插到田里的秧苗, 就将它吹的东倒西歪,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琉夏不禁在心里感叹,看清来这样柔弱的秧苗,会将根系深深的扎入泥土当中, 蓬勃茂盛的生长起来,等几个月就密密匝匝的将水田中所有的空隙挤满,还会结出累累的谷穗。   久久没有听到琉夏的回答,穆滨城就继续追问道,“想什么呢,都不说话了。”   琉夏终于完全回过神来,看着穆滨城的眼睛,勾起嘴角对他说, “我刚才听他们唱歌, 听的入了迷,竟然就把时间给忘记了。”   穆滨城半扶着琉夏,让她能够自己走路。就取笑道, “谁曾想到,我此生会娶了你这样一个痴人。”   琉夏也不恼,却说,“可能正是因为我痴,你才能娶我的吧。我要是太精,你就要感到害怕,然后队我敬而远之了吧。”   穆滨城说,“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当初同意你的求婚,全是因为喜欢你的勇气。其实我早该想到,这所谓的勇气,说来说去就是人的心思单纯,痴憨而已。”   琉夏听到穆滨城又提起是她主动求婚的事情,不仅没有因此感到羞愧,反而故意昂首挺胸道,“你该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抢到求婚的机会,而觉得不甘心吧。”   穆滨城说,“确实是这样。我不甘心,我嫉妒,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琉夏笑着说,“我不是都已经以身相许了吗,你还想让我拿什么补偿你。”   穆滨城沉默片刻,像是经过十分认真的思考之后,便用正色的语气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既然你这辈子已经补偿了我,那我们俩公平起见,下辈子就让我来跟你求婚,然后我再以身相许。你可一定要记在心底,不许赖帐。”   琉夏听他这样说,虽然心里起来很大的波澜,但是已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好啊,我一定记得,这就是我们俩的抱柱信,无论生死都不敢忘。”   此后两人之间像是被狂风暴雨袭击过的山谷一般,突然又一种休眠一般的沉默。   只是这样的沉默并非是无言,而是千言万语全部堵在心口,像是被洪水续满的堤坝,唯恐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就会有澎湃的情感,倾泻式的喷涌而出。   就这样沉默着,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等到了家门口,原本一直沉默的两个人,突然默契的相视一笑。   只这一笑,又仿佛心中所有的未尽之言都已经被对方所知晓了。   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所有旖旎的情思,早已经深深的植根于两个人的身上。   一望之后,又将眼神分离,于是两人的情绪就平复下来,便维持着这样的平淡神色踏入了家门。   整件事情如果有人在旁边观瞧的话,一定会忍不住要发笑。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作甚么要像偷情幽会的情人一般,在暗地里海誓山盟,互许来生,到了众人面前又表现出一幅平淡如常的样子。   可是这就是两人感情和顺的缘由所在吧。   穆滨城和琉夏走进家门,燕如在安静的做着一块刺绣,这是她打算独自完成的第一个作品,已经绣了五天,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高婆子在厨房准备做午饭,而葛斌却陪着赵大坐在一边,赵大身上骑马狂奔出来的汗水还没有干。   赵大最近丢下衙门的工作,告了长假,来帮穆滨城办事。 第98章 九十八章   赵大最近一段时间, 都在给穆滨城跑前跑后的忙活, 他自己也是甘之如饴。   赵大一直都想要报答穆滨城的情分, 就算不说还情分的事, 赵大觉得既然将穆滨城认作自己的老大,帮他做些事情也是应当应份的。   何况穆滨城重重的给了他一把钱, 足以对得起他连日来的幸苦了。   穆滨城现在手下没有什么能力出众, 又能推心置腹的人,原本很是考虑了一番要让谁出去为自己跑腿。   葛斌将穆滨城的忧虑看在眼里, 甚至自荐要给师父效劳,他对穆滨城说,“我今年已经年满十三岁了,不说能够顶门立户, 给师父帮忙做点小事却是不成问题。”   穆滨城却说,“你既然还没有出师,就是还没有到让你出去的时候。”   葛斌被穆滨城拒绝之后,虽然不敢再跟穆滨城争辩,但是晚上回家之后,却显出闷闷不乐的表情。   而赵大跟葛斌之间本来就亲厚,一打照面,就看出葛斌脸上的神情不对。   葛斌对赵大, 就觉得对方是自己人不必隐瞒, 于是将穆滨城手下无人办事,他想要为师父分忧,却被拒绝的事情, 一五一十的给赵大讲述了一遍。   赵大立时就陷入了沉默,就在当晚,赵大就去找到沈宣,将自己想要告假一个月,还有为什么要告假的理由告诉了沈宣。   沈宣说,“你既然跟我来告假,就是没有假公济私的心思。这件事情不必多说,我准了。”   赵大告些之后,就想要回住处去睡觉。   那知道沈宣将他叫住,塞给他五两银子,对他说,“我知道你对穆恩公的情分,就如同我对他的情分是一样的。我是做官的人,不便直接去帮他,你就多尽心尽力一些,把我该出的那份力气,也一并出了吧。”   赵大不肯要沈宣的银子,又是一番推辞,他说,“我每个月都领着薪俸,孤身一人,没有花销的地方,大人给我钱作什么。我会给大人一并出力的,穆老大知道您的情况,也不会怪您。”   沈宣故意板了脸说,“给你钱,你收着便是了,还废话那么多。莫不是挑肥拣瘦,觉得我给你的钱太少了吧。”   赵大连声说不敢,就取了放在书案上的银子出去了。   此后赵大就自己跑到穆滨城面前,说是要为老大效劳。   穆滨城当时无人可用,家中又有孕妇需要照料,虽然对赵大的能力一无所知,但是依旧将大部分的事情交给赵大处理,实在是看在他心有成竹,将胸口拍的噼啪作响的原因。   不过赵大的办事能力,还真是对得起他的自信心。   一个月事情,来回洲城与洺县之间。组织人手上山拉做好的茶叶,为了怕茶叶破损,每辆车都让人垫了厚厚的一层稻草。   监督装船,连续三天亲自押船。这一个月的时间,常常是衣不解带,人跟着货物走。   一个月下来,原本因为在洺县日子过得好了,渐渐养出来的一点肥肚腩和身上一些松肉,都消失不见了。原本一个眼看就要臃肿起来的人,虽然瘦了,加上精神的健旺,反而越加显出精壮来。   穆滨城今天看到赵大,就说,“辛苦你了,算算时间,明天就是一个月期满了。”   赵大此来就是为了向穆滨城交接生意上的明细。听到穆滨城说他辛苦的话,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险些眼眶湿润。   赵大有时候也觉得纳闷,这穆滨城到底有什么魔力,他赵大也算是官府军营都闯过的人物,普通人看他,都会觉得他有身上具有威仪。怎么到了穆滨城面前,就不自觉的要听他指挥,将他奉若神明呢。   对穆滨城产生怀疑的想法,只是很偶然的事情,才会从赵大的脑海中滑过,大多数的时候,他是真的将穆滨城奉若神明。   所以听他穆滨城的问询,赵大兴奋的恨不得从坐位上蹦起来,他有些激动的对穆滨城说,“不辛苦,不辛苦。那些都是无需动脑筋,只需费些脚力的事情,我不敢居功,因为就算不是我去做,找别人也是一样的能做好。”   穆滨城此时还跟琉夏站在门边,听了赵大的话,就对琉夏说,“取一百两银子下来。”   琉夏知道只是要给赵大的谢礼,想到赵大办事也算得力,只是没有让穆滨城亲自去管理这些事,也的确是为自家劳累了一番,便对穆滨城点了头,直径要到楼上去取钱。   穆滨城说话的声音不是为了特意宣扬,所以不大。可是也没有想要躲藏回避的意思,所以也不是很小。   这话赵大自然是听见了,没想到赵大却出言阻止道,“大嫂且慢。”   他又转头,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对穆滨城说,“老大,这是你起先给我的三百两银子,还剩下的八十多两。我从中拿二十两银子的跑腿钱,其余的还是全退给你吧。”   葛斌看到先前正在用火炉煮着一壶水,燕如在刺绣,看到赵大拿出银子,都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抬眼去看他。   穆滨城推推琉夏的腰,示意去拿钱,这次琉夏也不看赵大作何反应,直径去了。   穆滨城这才对赵大说,“你还是把钱收起来吧,我早就说过,三百两银子给你做零用,要是有剩下的,你不用来问我,自己收着就可以,你怎么又到这里来显摆自己有钱啊。   至于再拿一百两银子给你,是因为你毕竟跟着我做事,我看不得你穷,送一百两银子,让你好好的去安个家。”   穆滨城对赵大说话,始终是有作用的,对于穆滨城的决定,他也不敢违拗,最后还是收下了琉夏拿下来的钱。   赵大给穆滨城详细交代了生意上的事,最后笑着说,“我这次从洲城回来的时候,铺子里就已经开始盈利了,咱们的茶好,洲城里毕竟识货的人多,许多大户人家,都争着要买。”   穆滨城一一点头表示知晓。   葛斌此时已经将水烧开,就自己去取了今年的新茶,泡好之后,给赵大倒了一大碗。   虽然器具不讲究,但茶的确是好茶,遇水之后,就满室飘香,让人闻到都觉得神清气爽。   赵大给葛斌到过谢之后,就又对穆滨城说,“回来时,洲府衙门的秦书办,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说是刺史夫人已经生了,是个少爷。刺史大人的意思养到一岁,根基扎稳了,方才大办酒宴。又说是刺史大人的意思,让老大和大嫂随时可以去看看,毕竟夫人家里的亲人不多,不比那些外面的人。”   事情说完,又把赵大留下来吃了中午饭,才让他慢慢的回县里去。 第99章 九十九章   有钱好办事, 在清明节之前, 穆滨城为父母修建的衣冠冢早已经完成。   清明这天, 就拉了琉夏去祭拜。没有太过复杂的程序, 不过是贡上酒菜,焚烧香蜡和纸钱。甚至比村中一些讲究的人家, 都显得简陋。村中的人最近有了一点闲钱, 还想着给祖先烧去一些纸人纸马。   可是清明之后,穆滨城和琉夏的日子就闲下来了。离下次采茶的时间, 也还有十来天。   穆滨城要在家里陪着琉夏,最近都很少出门,到山上去打猎这种事情他是不做了。只是在三天一次训练村中年轻人的时候,他也会跟去锻炼一下, 说是防止自己武艺退步。   穆滨城出去锻炼武艺的时候,琉夏就会到村子里去闲逛散步。   三天前琉夏出去散步的时候,看到村里人一齐插秧,听山歌听的入了迷,今天她又出去散步,田间的秧苗就都已经插好了。   春天耕种的事情,现在算是告一段落,田间地头也有一些人在施肥或除草, 可是像之前那样集体劳动的场面是见不到了。   突然之间, 琉夏注意到道路两旁的山坡上长着野花,野花都生的很小巧,颜色也大多是黄的, 白的,偶尔有两多蓝的或紫的。   不知不觉,笑容就浮上了琉夏的脸颊。   往年桃李争春的时候,李家也会去城外烧香,顺便赏花踏春。   只是那时,琉夏也从来没有注意自己脚下的这样不起眼的小野花,就像没人会去注意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以前琉夏常常跟去过的那座寺院,后山上就种着成片的桃林,这一时节,那满山的桃树上一定盛开着成片的桃花。   那桃花在风中摇曳的样子,落英缤纷,样子真是娇俏可爱。   可是此时再看看这满地的野花,又是怎样的充满鲜活的生气,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一种韧性,一种坚强的性格。   琉夏就觉得,从前看过的那些桃花,似乎染上了一些柔软的气质,而且被人精心种植培育,并没有靠一己之力来对抗过残酷的自然之力。   突然有一些感想从琉夏的脑海中滑过,但是这样的感想只是一种偶然的遐思。等琉夏回过神来,她的第一动作,就弯身去采集山坡上的野花。   跟所有心思烂漫的女子一样,琉夏看到这满山盛开的野花,又怎能忍住不去采集呢。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就采了一大把捧在手中。   看到手中的一大捧花,琉夏就俯下鼻子去轻嗅,味道跟她以往所闻的花的味道都不相同。不是香气,也不是臭气。   是一种苦味,像是菊花,又比菊花更加的清淡。   这样的清淡的苦味,就很容易让人连想到田野,所以野花和田园是相得益彰的事情。就像桃杏被富贵人家赏玩一般。   琉夏将摘到的一捧花拿回家去,找一只粗陶罐子插上。那罐子原本是用来装酱油的,现在罐子里的酱油用完了,就被闲置在墙角。   穆滨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插满野花的罐子,就得坐在一旁完成自己刺绣最后一点修饰的燕如说,“这花是你摘的,还是你师父摘的。”   燕如拿眼看来那花瓶一眼说,“也就师父会喜欢这种东西。”   燕如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连被她嫌弃的师父本人都被逗笑了。琉夏也在燕如旁边,她也在刺绣,绣的就是蒙山上看到的莽山日出和春景的画面。   只是如今琉夏刺绣的时间被严苛限制,每天最多一个时辰,还必须分成两半,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穆滨城听了燕如的话,笑着说,“谁说只有你师父喜欢了,我也很喜欢啊。”   燕如不做理会,继续底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嘴里还是露出一句话,“你跟我师父,不是一直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吗。”   琉夏笑骂了一声,“人小鬼大。”   此时那高婆子看到穆滨城和葛斌回来,就沉默的端出洗脸水来,又沏上来一壶茶,过后又躲在厨房里去了。   这个高婆子自从到了穆滨城他们家,做事到很是勤勉,只是为人始终就是太过拘谨。琉夏也几次三番说过,让她可以随意一些的话,可她还是很拘谨。   后来琉夏也就不再多说,只从行动上多多照顾她,比如已经给她买了三套衣服,有好吃好喝的东西,都从来不避着她。   东西和吃食,她的接受了,可是这行为的拘束方面,却并没有减轻多少。   等高婆子端穆滨城和葛斌用过的洗脸水出去倒的时候,穆滨城就对琉夏说。   “最近我们也没什么事,要是你身体上没有不适,我们就到洲城去一趟吧。   洲城里的生意毕竟是我们自家的,铺子开起来都还没有去看过一次,表姐又生了孩子,也是要去看一看的。”   琉夏就说,“去就去,我身体好的很。在家里面闲着没事,也烦得很,出去走走也好。” 第100章 一百章   这次穆滨城和琉夏到洲城来, 就没有住在秦飞家, 而是直接住到了刺史府。   此番前来, 穆滨城和琉夏身份与上次不同。   上次茹玉不明不白的住在周大人家, 还不是正式的夫人,当时穆滨城和琉夏要是同意到刺史府住着, 就会显得不伦不类。现在茹玉成了周大人的正式夫人, 那穆滨城和琉夏就是正经亲戚,住在刺史府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当然身份的问题还在其次。   那有关身份的话, 不过是用来跟人解释用的冠冕文章。   实情是因为前一次到洲城来,不管是穆滨城还是琉夏,对周大人和茹玉都不熟悉,贸然住到别人家里, 肯定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才决定住在相对熟悉的秦飞家里。   而经过几次交谈中之后,穆滨城跟周大人知趣相投,有些心心相惜的意思。   而茹玉和琉夏更是在分别过后,还分别有几封书信往来。虽然茹玉里信的内容,只是告述琉夏有关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可是两人之间那种同气连枝的情分,却也已经悄然的建立起来了。   由于前两天,琉夏已经写了信到洲城来, 讲明了要到洲城来, 还写了具体来的时间,所以刺史府派了管家到码头来迎接。   穆滨城他们做了自己运茶的商船前来,这船因为只做短距离的运输, 所以只是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有五间正常房屋大小的船舱,前后左右的甲板加起来,也是两间房屋的大小。   虽然不能跟那些长途运输的商船相比,更不能跟那些能到海上去乘风破浪的巨型航船相比,但是远远的看到,穆滨城他们的船,也算是蔚为壮观了。   这船是为了在洲城来做茶生意,穆滨城让赵大特意买的,花费了整整一千二百两银子。   当时穆滨城他们拿不出现银,还是让赵大那里一颗夜明珠到洲城典当了,才凑出来的银子。   这可夜明珠写明在当铺押三个月,利钱没月增加本金的百分之二,三个月之后不去赎当,那夜明珠就归当铺所有。   这次穆滨城到洲城来,也有要把珠子赎回来的意思。   听赵大之前说,他走时茶叶铺子里就已经盈利两千多两银子了。穆滨城手里有一千两银子,一直没有动用,如今拿来,在把铺子里的钱取出来,就可以把夜明珠赎出来了。   现在穆滨城和琉夏安坐在船上,因为船大,所以并未感到摇晃。   船将将靠岸,老远看到蒙山茶行字样的商船的刺史府管家,就早早的在码头上恭迎着了。   因为管家早早跟码头税务司的差役打过招呼,说是刺史府的船。所以穆滨城扶着琉夏走下船舱的时候,除了簇拥上来的刺史府管家和三个小厮,并无人前来检查和收码头的停船税。   管家上前来见礼,笑眯眯的说,“舅老爷,舅太太好。”   琉夏看到管家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在乡间住的久了,乡里的人看到她,日常见面说话虽然也是尊敬的,可是脸上却并不见有什么惧怕的表情。私下议论她娇气有钱,有个好男人。就连那些嫉妒的话,都显得那样的直白和单纯。   可是周府的管家却不同,他的恭敬里处处透着小心翼翼。想周府管家这样的表现,原本是琉夏最熟悉的世界里的人。   可是才不到一年的时间,琉夏就已经觉得,这样的表情,让她感到如此的陌生。就像是隔着一重梦境,偷眼看别个世界的人物一般。   琉夏一时间想到有些怔住了,等到穆滨城将拉着她手臂的力道加重几分,来对她做出提醒的时候。   琉夏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周府的管家点头还礼。   马车拉着琉夏他们直接从刺史府的偏门进去,期间并没有人出面阻拦。车子是直接停在刺史府后堂庭院里的。   听到小厮从码头传回来的消息,所以穆滨城和琉夏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刺史大人已经亲自来迎接了。   周大人的脸上也堆着笑,但是这笑容和管家那种让人不适的谄媚不同,实在是表露出亲切的情绪,让穆滨城和琉夏看到了,觉得如沐春风,心生亲近之感。   于是便互相问礼,一番寒暄之后,琉夏跟着丫鬟去看茹玉和新出生的小公子,穆滨城则被周大人拉到书房议事去了。   茹玉也是知道穆滨城和琉夏要来的,早已穿戴整齐专在房里,可是因为还没有出月子,不能见风,所以没有出门迎接。就抱着孩子玩,专等着琉夏来,好给她看自己可爱的孩子。 第101章 一百零一章   茹玉穿了一套烟霞色的衣裙, 额头上绑着一根大红缎带。她坐在一张软塌之上, 那新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小孩子, 用一块带金色纹路红色为底的丝绸襁褓裹住, 就躺在茹玉旁边。   琉夏被丫鬟引进房间的时候,那孩子并没有睡觉, 而是拿一双眼睛, 往琉夏走进去的方向观瞧。   孩子一副惊醒的样子,像是在用力审视这个散发着陌生气味, 走路声音也很陌生的人。   直到琉夏走到两母子面前,那孩子仿佛确定琉夏并不存在危险,于是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会她。   琉夏跟茹玉相互问候, 就有丫鬟搬了凳子来让琉夏坐。   琉夏谢过之后,却没有坐,而是稍微再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软塌前面去逗弄那个小孩子。   琉夏用手指轻轻的捏一下孩子的小耳朵,那孩子受到骚扰,也没有哭闹。又将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望向琉夏,口里发出含混咕哝的响声,像是在对琉夏的骚扰行为进行严厉的斥责。   茹玉就看着琉夏逗弄那孩子, 并没有娇贵的不让琉夏碰的意思。   当然琉夏也有分寸, 除了一开始轻轻捏了孩子的耳朵,就没有再触碰小孩娇柔的皮肤,而是拿了踏上的布老虎在孩子眼前晃动, 引得他来左顾右盼。   琉夏没有去捏小孩的脸,因为她知道那对小孩来说,娇嫩的皮肤根本经不起成人的搓弄。她之所以有着样的想法,也全是经验之谈,因为琉夏曾亲眼讲过一个孩子的死亡,只因有人掐了他的脸。   是李家的一个丫鬟彩霞产下的孩子。   那个彩霞比琉夏年纪大五岁,也同在二太太的跟前伺候。那时二太太还在世,看彩霞年纪渐长,将她配给一个小厮。   彩霞曾经对年纪比她小的琉夏有点照顾之情,所以琉夏在彩霞生了孩子之后几天,就抽空去看她。   跟琉夏一起去看她的还有另一个丫鬟叫彩蝶,彩蝶跟彩霞关系并不好,只是同在二太太生边伺候,平常也算有几分见面情。   琉夏清楚的记得,那个彩蝶笑着逗弄彩霞的儿子,突然就伸手去掐那小孩的脸,由于不经心,手上没有分寸,那孩子当时就哭了起来,脸上也泛出两根淡红色的手印来。   当时孩子的母亲彩霞虽然心里责怪彩蝶手上没轻没重,但是毕竟只是小事,虽然脸上不好看,但是没有当场发作。   当时谁也没有当回事,可是三天后,那孩子就死了。   孩子死后,彩霞气的发疯,不顾自己还在做月子,就跑来揪住彩蝶便打,说是她害死了孩子。   过后因为打架的事情,彩霞和彩霞的男人,都被赶出李家,发配到庄子上做劳役去了。   彩霞打彩蝶的时候,是抱了死去的孩子一起来的,所以琉夏也将那孩子的惨状看在眼里。   那孩子用一块蓝布巾子裹住,露出一张肿胀的透亮的半边脸颊,一层薄薄的皮肤之下,似乎还有脓水在流动。而肿胀的皮肤只是,就是两个明显的指头印子。   彩霞打累了,就抱着小小的尸骸,坐在地上边哭边述说,那孩子在彩蝶走后,是怎样的哭闹不止,怎样的开始发烧,脸上的印记涨大,肿胀,最后化脓。   琉夏从此以后,就得了教训,不敢用大力气去触碰小孩的皮肤。   琉夏的心里虽然有些顾虑,但也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她自己也是要生孩子的人了,知道小孩不可能一点也不触碰人,只有动作轻柔一些,因该就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了。   此时琉夏也是用很轻松的语气询问茹玉道,“这孩子有名字吗。他真可爱,一点也不怕生。”   茹玉说,“他还没有大名,你姐夫说要等他一岁了,立住了,才给他正式取大名。小名是我给取的,□□生。现在他精神好,你逗他玩儿,他就不哭不闹。等他睡意来了,你要是再逗他,他就要跟你大哭大闹。”   琉夏笑着听茹玉说完,看的出她对着孩子是极度喜爱的。话说自己的孩子,谁又能不喜爱呢。   想起茹玉曾经说过,要生下孩子丢给周大人自己走掉的话,琉夏暗自思索,要是周大人没有娶茹玉,茹玉真能做到将孩子扔下的事情吗,就算真能做到,之后又会不会后悔呢。   当然现在说那些如果的话,已经非常不切实际了。   琉夏又不是那种故意去揭开人家伤疤的人,就将闪过脑子里的念头拋开,去想别的事情。   既然要跟燕如闲谈,谈过孩子的事情,又说了一番琉夏怀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她们就自然而然的将话题扯到茶叶生意的事情上来。   茹玉说,“那茶叶生意的账本每个月都送到我这里来,我看了,利润不浅,只要把剩下的那些存货卖光,保守估计能净赚个三千五百两银子。”   琉夏已经走回凳子边坐下来,她说,“家里的茶山上,每年养活制茶师傅,还临时雇佣采茶的人,也要去掉千把两银子能,可能赚不了那么多吧。”   茹玉说,“你这人也真是的,叫我帮你看着生意,还真就成了甩手掌柜,你自己连账簿都不看的吗。我说的三千五百两,说的就除去成本之后的纯利润啊。”   这句话说的琉夏有些脸红了,不好意思的说,“我倒是看了上个月的账本,帐目上的确是说,有将近两千两的利润,可是我并不知道还有多少存货,所以预估上肯能出来差错。”   茹玉笑骂她两声粗线大意,因为好好看看账本,因为账本的第一页就写着茶叶的总量。   茹玉说,“你看看总量,再减去所卖出的数量,应该就能得出所剩的存货数量。你就是偷懒不去自己计算,就意味图方便,去看别人给你写好的数目。你这个样子,将来被人知道,是要钻你的空子的。”   琉夏自知理亏,心里发虚。也只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虚心受教的表情。茹玉看她这个样子,又觉得怪可怜的,也就不再说她了。   琉夏见茹玉不再说了,方才发言道,“不是我故意不去看总量,实在是我先入为主了,觉得能赚到两千两银子,茶叶就应该要买完了,所以便没有核对数量。现在经你一提醒,我才发觉自己想差了。”   茹玉说,“你是怎么先入为主,为什么觉得茶叶只能有两千两银子的利润。”   琉夏苦笑着说,“表姐知道我以前是李家的丫鬟,因为我以前听李家的一个负责采买的管家说过,那些顶级好茶所能获得的利润,当时那管家就显露出非常羡慕的表情。”   茹玉说,“你是用你知道的利润换算过自己的茶叶,所以觉得只能卖两千两银子。那到底是你所知的利润有误,还是你之前算错了,怎么平白多出一千五百两银子来。”   琉夏说,“是我先前想差了,经姐姐一说,我又明白其中的缘由了。我之前所知的茶叶利润的事情,并非错误,我的计算也没有错。   我是错估了运输成本。   别人家的那些好茶,都长在深山老林里,运输不便,光是雇佣人力畜力运送到大道上,都不知要花去多少钱。再运道大城市里,又是一番波折。   而我们家的茶,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好条件。从山上运下来有路,可以用马车运送,到了县城就有运河,只需一天就能抵达洲城。这样对比下来,所用的运输成本,就能省下一大笔钱。”   茹玉点点头,对琉夏的解释表示满意。   虽然有一番争辩,可是总体来说,琉夏和茹玉这边所说的事情,是让感到高兴,有关赚钱的话题。   而与此同时,穆滨城和刺史大人那边,也在进行着谈话,只是他们所交谈的类容,就不是那么的令人愉快了。   甚至可以说,十分沉重。 第102章 一百零二章   穆滨城受邀跟周大人一起到书房里谈事, 周大人身边跟随的人, 在上好茶水之后, 就全部离开了书房, 并且尽职尽责的帮穆滨城和周大人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此时书房里就剩下穆滨城和周宁庆两个人,周宁庆也就不再摆出封疆大吏的架子。   周宁庆知道穆滨城的真实身份, 原本就对他多有敬佩, 如今也算是姻亲关系,对他说起话来就更加的随意了。   在互相询问过近况之后, 谈话很快就转入了正题。   周宁庆面露愁苦之色的对穆滨城说,“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五天前的大朝会上,皇帝当众吐血。”   穆滨城听到这话, 也同样是变了脸色。   穆滨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因该说,自从跟随征西大军离开京城之后,穆滨城就再也没有见过皇帝。   穆滨城幼年时经常见到皇帝,因为那时候他还只是称王,那王府简陋异常,在休战状态的时候,对他们这些手下大将的小孩都是随时敞开的。   少年时皇帝在北方称王, 穆滨城还是能经常见到他, 因为皇帝逢年过节都会举行宴会,邀请手下和他们的家人参加。   再后来穆滨城也上了战场,就算是以臣子的身份, 也见过几次皇帝。   可是在穆滨城的影响中,就算是四年前,征西军开拔的誓师大会上看的皇帝,也还是一副身体精健的模样,目光炯炯有神,声音雄浑,不论从那个方面看去,都看不出他有半分的病态。   那知道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皇帝的身体状况,竟然就糟糕到如此地步。而且穆滨城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忍受,皇帝绝不会在早朝的时候当众吐血。   如果能把血咽下去,穆滨城相信,皇帝一定会将喉咙里涌出的血重新咽回去。   因为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统帅,他有责任不扰乱军心。   但是,……   猛然间想到另外两个以谋反的名义除去的国公,还有穆老爹在世时再三个穆滨城说过,皇帝的性格。   穆荣说,“皇上打仗的时候,就是一招鲜,吃遍天。老是用溃散诱敌这一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溃散的样子太逼真,为此他真的会牺牲掉那一部分兵马。可是他的对手却老是中招,每次他最终都能大获全胜。   这其中就能看出他心狠的地方,要是跟了我的人,我可舍不得把他们当成棋子来用,那都是人命啊。   所以他这执棋的人,和我这做马前卒的人,天生就是注定的命运。”   穆滨城也不拿周宁庆当外人,就将自己的想法对他说,“我觉得这是他老人家在打草惊蛇,我觉得姐夫最近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千万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公开站队,就算是站在太子那边也不行。   要知道皇上的心思可不好猜度,现在皇太孙也两岁了。虽然那种可能性很小,可是他老人家要是一时想不开,做臣子的也是毫无办法。”   周宁庆说,“当初南方没有安定的时候,我是先夔太子府的宾客,是皇帝钦选的太子幕僚。后来夔太子薨逝,我就被外派到青州来做刺史,我一直以思念先主的名义,宣布不站队。”   穆滨城对他的觉悟表示赞同,又问道,“朝廷里各路人马,如今分别作何反应,有没有人上窜下跳,只怕就是上了当的。”   周宁庆说,“按照表弟你的说法,那宁王可能要遭殃。”   周宁庆提到宁王,穆滨城略微一想,就不禁露出嘲讽的表情对周宁庆说,“看来他对做皇太弟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死心。”   周宁庆说,“当初太后也是思虑不周,夔太子薨逝之后,就执意要让皇帝立宁王做皇太帝,皇帝明明有儿子,怎么肯传位给弟弟,最后闹得母子反目。”   穆滨城叹口气说,“皇帝的三个弟弟,没有一个好东西。宁王跋扈,秦王阴沉,晋王是个笑面虎。其实宁王在其中算是最容易看穿的一个,他窥视皇位的样子,简直是明目张胆了。”   周宁庆说,“不过宁王是幺儿,最的太后宠爱,自然有优势,何况跟随他的那些人,看中的不就是他心思易懂,最易掌控吗。”   穆滨城喝了一口茶,接着说,“看来姐夫对朝堂里的局势看得还是很清楚的嘛。”   周宁庆说,“我要是有表弟的豁达,直接甩手不干,畅游江湖之间,逍遥快活,就无需时刻提心吊胆的关注朝堂里的那些微妙变化了。”   穆滨城说,“姐夫能者多劳。”   周宁庆哑笑一声,在没有接触之前,他猜想穆滨城的性格一定是少年老成。见面之后,首先是被他跟茹玉太过相似的面容惊住,如今又被他言辞中,偶尔流露出的幽默所震惊。   抛开心中的想法,周宁庆对穆滨城说,“我现在忧心忡忡,表弟不要玩笑。”   穆滨城说,“我只是说一个事实。”   周宁庆不再跟穆滨城胡说,直接回到正题,“宁王昨天秘密派人到清州城,去了徐家。徐家有个名士的名头,在江南文坛上有些号召力,宁王礼贤下士,想要招募到自己麾下。”   穆滨城说,“姐夫可知结果如何。”   周宁庆说,“宁王的人一到青州地界,我就知道了消息。可是徐家是几代的世家大族,在青州城根基深厚,我打探不到他们府里的具体情况。可是宁王的人,既然能够进得他家的门,一连天都没有出来。徐家的态度如何,不必知道详细,我也能猜出几分了。”   穆滨城说,“这些自负贵族,又端着架子的人家,只怕内里烂透了,连事情的形势都没有看清楚,就敢盲目站队。”   周宁庆说,“就因为朝里没人做官,他这才看不清形势。他盲目站队,也就是想摆脱现在的处境。”   穆滨城说,“那些投降的军阀,蛰伏在各地的贵族世家,此番要是有沉不住气的,肯定是要遭到清洗。”   “不过皇帝的身体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底细,这也要做好准备。”想了许久,周宁庆才对穆滨城说出这么一句话。   穆滨城听他这样说,立即压低了声音说,“看来姐夫是有什么打算。”   周宁庆不再隐瞒,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跟青州府领驻兵的总镇都是一个意思,青州我们自己要守住,不能乱。谁要是敢乱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铲除。我们已经准备了兵马,徐家要是有异,才好及时扑灭。”   穆滨城说,“这是因当。”   周宁庆却走到穆滨城的椅子边,对他拱手作揖道,“我们还有一件事要请求表弟。”   穆滨城疑惑,“你们想让我掌兵。”   周宁庆道,“表弟你少年挂帅,平定西南战乱,这些往事先不必谈。就是最近的事,你带领二十人,就能杀灭对方五百人,如此才能,谁人能比。   要是青州乱起来了,乃至这个天下要是乱起来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的百姓,又要流离失所,所以恳请慕将军,要在关键时候出来主持大局。”   穆滨城对周宁庆吹捧他的话当作没有听到,只是拜拜手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周宁庆作势要给穆滨城下跪,被穆滨城一只手抓住衣领,几乎是把整个人提起了。   如此对视了几瞬,双方都有些尴尬。最后穆滨城放开了手,周宁庆也悻悻的回到书案后方的座位上去了。   于是这番为民请命的表演,就没有完成。   但是等周宁庆的情绪平复一下之后,穆滨城还是对他说,“光是主帅,是不能打赢战争的。我亲自训练了二十个人,等我回去了,就让他们到军中去做教官,训练士兵的武艺,体能,和队形。只要训练好了,我相信只要不是笨蛋,不是懦夫,任谁都能指挥好这支军队。” 第103章 一百零三章   等到穆滨城和琉夏分别结束与周家男女主人的谈话, 夜色已经很深了。   穆滨城在周宁庆这里只是喝了一肚子茶水, 谈话得出的结论是情况不容乐观。   因为无论皇帝是否故意当众吐血, 既然他都已经吐血了, 那么他的身体状态,肯定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程度。   而穆滨城和周宁庆做出的决定就是, 要在随时可能发生的动荡时局中, 保持青洲的安定,如果有余力, 还可以从运河延伸出去,尽量保住更广阔的领域。   并且两人都彼此确信,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这一切的初衷只是为了守护百姓, 让这些饱经数十年战乱的人,能够不要再度陷入悲惨的境地。至于最终谁会当皇帝的问题,两人都默契的选择闭口不谈。   不同于穆滨城他们那边的沉郁气氛,琉夏和茹玉之间的谈话,充斥着欢声笑语。   首先就是逗弄小孩,这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之后又谈到茶叶生意,其中所获得的利益,又超出了琉夏的预料, 从而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惊喜。   琉夏在茹玉那里坐了小半个时辰, 茹玉这边就摆出了晚饭,因为琉夏的到来,厨房还特地做了一道酸辣鱼, 因为琉夏现在既喜欢吃酸又喜欢吃辣,之前与茹玉的通信中曾经对茹玉提起过。当时茹玉还曾经取笑说,“人都说酸儿辣女,看来弟妹怀的是龙凤胎。”   所以这天的晚饭送上来的时候,茹玉就特意让琉夏品尝这道菜。   琉夏闻着味道,就觉得自己会喜欢,吃过一口之后,果然非常喜欢,鱼并不特别,就是运河里常有的乌鱼,只是调味绝佳。   琉夏这边高高兴兴的吃了晚饭,穆滨城他们才从书房走出来,出来之后周宁庆就陪着穆滨城到茹玉这边来找琉夏她们。   穆滨城虽然是男人,但是自己夫人的亲戚,所以周宁庆也没有特意讲究。   穆滨城在看到茹玉的儿子春生之后,就拿出一个光润精巧的白玉小坠子,给孩子套在脖颈上,说是舅舅给的见面礼。   对此周宁庆和茹玉都没有拒绝,而是很真诚的表达感谢。同时想到的就是,在琉夏肚中的孩子出世之后,也要送品质相当的礼物才行啊。   看过外甥之后,穆滨城他们这才单独到外间的大厅里吃饭,这次是周宁庆陪同穆滨城吃饭,由于事先对穆滨城的饭量有所了解,所以这一次穆滨城终于不用担心吃不饱的问题。   穆滨城和琉夏被安排住在东厢的客房,当夜无事。   此日,琉夏依旧在穆滨城的臂弯中醒来,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因为周边的气息都很熟悉,让她忘记这是在别人的家里。   就在琉夏闭着眼睛,享受着早晨慵懒的时光时候,突然闻见有一股清新的,薄雾一般的香气飘汤在自己的鼻尖。   这突兀出现的味道,猛然间让琉夏意识到,这并不是在自己的家中。   她和穆滨城正在茹玉的家中做客,当这个想法滑过她的脑海时,她所有的睡意,便如同潮水一般的褪去,她睁开自己的眼睛,甚至从床上坐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对穆滨城说,“你闻见什么味道了吗,是一种很淡的香气。”   穆滨城不像琉夏那茫然无措的样子,他从容的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散开一头浓黑的头发随着穆滨城的移动缓慢的垂下来。   琉夏透过窗户发出的晨光,看着穆滨城足以迷惑任何人的背影,但是迟迟听不到穆滨城的回答,就伸手去推了穆滨城一下,于是足以产生旖旎气氛的画面,就被琉夏的一只手推散了。   她继续问道,“你一向鼻子很灵,闻出是什么味道了吗。”   穆滨城没有气恼,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他用清晨起来含混的声音说道,“是梨花。” 第104章 一百零四章   当穆滨城和琉夏, 在这个客居的春日早晨醒来的时候, 迎接他们的就是梨花清冷的香气。   昨晚从门口进到东厢的客房时, 并没有看到任何树木的痕迹, 门前只用花盆摆着几株未开的兰草罢了。   正在琉夏略微的疑惑还没有升腾起来的时候,她转头向四面环顾, 当目光扫过后墙上露出微光的窗户时,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而此时穆滨城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响起,他说, “香气是从后院传来的的。”   于是琉夏就迫不及待的爬起来,像一个发现了某种新鲜事物的小女孩一样,抓起一件衣服,披散在身上, 便带着欢快的心情,跑到窗户边,然后就后边的窗户推开了。   穆滨城是跟随在琉夏身后来到窗边的,跟琉夏散乱的个人形象不同,他已经是穿戴整齐的样子了。   琉夏目不转睛的看着后面开满梨花庭院,沉浸在一片由清白二色组成的春日盛景当中。   由于看的太出神,所以只顾用手去撑住随时会闭合的推窗,而忘记用窗沿边上放置的那支撑杆的来撑住它。   穆滨城远远的看到, 衣袖从琉夏玉色的手臂上滑落下来。   就来到她的身边, 先用手帮她撑住窗户,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琉夏的手,将琉夏的手从窗户上移下来, 这才用撑杆将窗户撑起来。   琉夏任由他摆弄,兀自享受着,在微醺的阳光照耀之下,那被清风吹来的阵阵香气。   在两人的相处之中,由于一种温情的慢慢滋生,相处也越加的散漫自在。所以彼此之间就像是抛除了一切矫饰的纯白天真。   琉夏就像一个受人宠爱的孩子一样,像一切生活在幸福环境中的人一样,变得性格烂漫。   就在昨天之前,穆滨城的心境也如同琉夏,是一样的快乐无忧。   甚至因为沉浸在即将迎接心生命的极度喜悦当中,有时候竟然偶然想起,就露出笑容,一如这尘世上所有初为人父的年轻人。   穆滨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忘记曾经的生活了,不管那样的峥嵘岁月,曾经给他带来过多少的荣耀,权势和富贵。   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光环,对于穆滨城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   可是就在昨天,当听到有关这个国家即将发生动荡的消息时,犹如一根刺猝不及防的扎入了穆滨城的心头。   那一刻,穆滨城知道,自己亲手营造出来的,关于平静美好的梦境要醒来了。   他知道,此后的生活,也许还会有新的幸福和美好,但是跟平静,已经毫无关系。   一切对未来的忧虑,都这是穆滨城心中的感叹,他看着自己怀孕的妻子琉夏,并不想让她的心里蒙上丝毫的阴霾。   他将那是那扇雕花窗户撑好之后,就从背后搂住琉夏,用手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抚摸,这是他近来很喜欢做的动作。   感觉到穆滨城的动作,琉夏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穆滨城一眼,对他说,“我们也种几颗梨树在屋后的山坡上,以后每年春天都能看到梨花盛开,每年秋天都能吃到梨子。”   穆滨城也随着琉夏的目光,将眼睛转向庭院中错落有致的梨树形成的小小天地之间,他说,“好啊,等我们回去以后就在附近找来移植。”   由于两人又是赏花,又是耳鬓厮磨了一番,所以当他们穿戴整齐去到前厅的时候,周家的早饭已经做好了。   早饭周宁庆来跟穆滨城他们一起吃,而茹玉不能出门,只能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   周家的早饭简单,就是一人一个水煮蛋,一碗粥,和几样下饭的小菜,还有就是小笼包,琉夏吃只了半笼,周宁庆吃了一笼,而穆滨城一个吃了五笼。   刺史府的厨子手艺不错,小笼包做的外皮松软,肉馅儿做的汤汁浓郁。穆滨城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算是对周宁庆的感谢。   吃过早饭之后,穆滨城就出门去了,今天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包括到茶叶铺子去跟掌柜的对账,再将盈利的银子提取出来,还要到当铺去将之前抵押的夜明珠赎回来。   当穆滨城将正经的事情办完之后,又去买了新的话本故事,这才回到刺史府。   此时已经天色发黑,其中耽误时间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茶叶店里对账本。   琉夏听说穆滨城回来,就特地跑到屋外去等他。今天琉夏没有跟穆滨城一起出门办事,因为穆滨城说她的身体不方便,害怕她出门奔波劳累一天,会引起身体不适。 第105章 一百零五章   当春残走到尽头的时候, 穆滨城将蒙山上收获的第二批茶叶卖给了洺县的富商李佳年, 得银一千二百两。   然而事到如今, 这桩小打小闹的茶叶生意, 在穆滨城的心目中,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朝野上下发生了许多的大事, 件件都足以将眼前的平静生活打破。   像是即将要被洪水冲毁的堤坝,整个国家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当中。但是对于危险的迫近, 底层的百姓却毫无预感。   这并不是说明人们对危险的感知不敏锐,实在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都发生在朝堂的上层,而百姓们的生活也的确在逐渐的变好。   就以大青山村的人们为例,他们已经第二次为穆滨城摘茶叶, 而第二次的茶叶收获从数量上来说,就比第一次要多一些。   这样接连两次摘茶叶所或的钱财到手之后,各家各户合计盘算一番,每户人家都赚了二两银子以上。这对于务农为生的人们来说,简直是发了一笔大财,因为按照正常的标准,他们一年所种的粮食,就算不交税, 也就价值二两银子。   对新晋发了财的大青山村村民来说, 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每个人都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之前娶不到老婆的人,张罗着要娶老婆, 有女儿的人家,都愿意添些嫁妆,将女儿嫁的城里,或是离大青山村相对较远的一些小镇的集市上。   反正从过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大青山村都洋溢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因为不出三五日就有人的家中在办喜事。   村里经常有人办喜事,作为村中新晋几乎超越村长权威的人物,这些办喜事的人家当然会来请穆滨城去做客。   对于这样的邀请,穆滨城通常都是拒绝的,他手下训练的那二十人中有人结婚的时候,他也只是让葛斌代替他出席,并且送一份礼物,给新郎官放十天的假,让他在这十天的时间里都不必到他家里参加训练。   现在那二十人也全数派到军队里,帮忙训练士兵去了,对于这些人的离开,却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警惕和反对。   因为穆滨城虽然对这二十人说了实话,但是要求这些人必须守口如瓶。   以穆滨城在这二十人心中犹如神祀的地位,他们当然是如是奉行,而且到军营里去当教习,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啊,不仅如此,穆滨城还每人给了二十两银子。   之后几天,穆滨城就要求他们每天都要来训练,这是出发之前的集训。   这样的训练当中,除了加强体能和技巧的训练,最后一天,由穆滨城亲自给他们二十人传授驯服那些士兵的方法,免得这些年轻人到军营中之后无法服众。   穆滨城对他们说,“你们要记住的第一点,就是要有自信。想象上次战胜土匪时的那股劲头,要的就是那样的自信。他们虽然是朝堂的正规士兵,可是镇守清州的兵马,都是立国之后的新兵,他们都还从未上过战场,你们比他们强,所以不必害怕。”   场上的人包括葛斌在内,都屏息凝神的听着穆滨城的讲话。   这样为期五天的训练过后,这二十人就对自己的家人说,要作为护卫,将穆滨城的茶叶运送到江南去,当这些人的家人拿到那二十两银子以后,就兴高采烈的送他们出发了。   琉夏对穆滨城的变化也开始有了查觉,因为那一封封隔天就会从洲城送来的信件。穆滨城在看完那些信件之后,眉头已经越来越皱紧。   每当收到周宁庆送来的信件,穆滨城就会到书房去看,并且每次都用很长的时间回信。   琉夏虽然没有刻意去看穆滨城的信,但是她心中也隐隐有了忧虑。   穆滨城也看出了琉夏的忧虑,他知道这件事的走向已经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可是当事情已经发展到达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无论他怎样的想要隐瞒,想要变出一个金钟将琉夏封闭起来,可是这事也已经隐瞒不住了,因为根据穆滨城对局势的判断,在今年夏天结束之前,席卷天下的乱局,一定会产生。   想要防止乱局出现,也是绝不可能的,因为这是这个新兴的王朝必须经历的考验,也是在它的形成过程中自然产生出阴霾和沉疴,必须要让它完全的发作出来,才能够对症下药,否则那隐藏在皮肉之下的藓疥,就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流血化脓。   也许皇帝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穆滨城却看出,这事情已经超出了年迈皇帝的掌控。   因为猜忌,皇帝已经剪除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羽翼,以至于影响到正常行动力的地步。 第106章 一百零六章   刚刚过了小满节气, 天气已经逐渐的炎热起来。   夜晚就变成蟋蟀和青蛙的世界, 他们那呼朋引伴的声音是乡村夜晚里的伴奏。人们根据各自的性情, 来对待这些无处不在声音。   焦虑的人, 将这样的声音当着扰人的噪音。豁达的人,将这些声音当成名妙的音乐。胆小的人, 将这样的声音当作鬼怪的哭嚎, 于是这些人就不敢在晚上出门。   可是除了胆小的人,胆大的也大有人在, 于是就有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在夜间出门,趁着夜色,去偷别人家种植菜蔬和粮食。   这几乎是乡村里的惯例,因为每个村里, 不可避免的有一些闲人懒汉。   今天燕如到琉夏家里来的时候,手里就提着一篮子嫩玉米,可是脸上的表情既有愤怒,又显得非常沮丧。   穆滨城当时在屋外的空场上刨木头,他想亲手给自己为出生的孩子做一把摇椅。   因为琉夏怀孕的原因,穆滨城决定不再出去打猎,可是这样的话,他就会多出许多的空闲时间。茶叶卖出去之后, 穆滨城就彻底的清闲下来了,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无所事事之后,穆滨城决定亲手做一些小孩子的摇椅,和玩具。   可是很不幸, 穆滨城在制造器物方面的天赋实在令人堪忧。即使在村中懂木工的人指导下,整整耗了一个月,穆滨城依然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做出来。   如果说在这件事情当中,穆滨城唯一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他那绝不轻言放弃的信念了吧。   可是在做木工这件事情上,光有信念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技术啊。   所以当燕如出穆滨城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竟然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看到一个资质驽钝的少年。   穆滨城终于因为燕如的叹气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她的身上,看到她那张脸上,就像一个粮食欠收的老农一样,满面愁容。   穆滨城想着,我这即将卷入动荡时局,正等候在暴风雨前最后宁静中的人,都不见露出什么愁苦之色,你这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偏偏面目愁容。   于是穆滨城便打趣道,“你要是舍不得,就把那篮子玉米提回去吧。”   听到穆滨城的这句话,燕如历时就不依,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生动的表达出何为‘我很生气。’   她带着生气的表情对穆滨城大声的说,“我才不是那种小气鬼。玉米我是拿来给师父吃的,你不要嘴馋偷吃了就行。”   穆滨城将一根做废的木头放到一边,等做饭的时候,高婆子就会把这些废弃物拿去当柴烧。   穆滨城拍拍手中的木屑,又对燕如说,“你既然不是小气鬼,为什么送一点东西来,却愁眉苦脸的样子啊。”   经穆滨城这一说,燕如的嘴角立即向下拉去,一幅泫然欲泣的样子。她说,“昨天晚上,我们家的玉米被偷了,我娘一气之下,就把剩下的玉米全部掰回来了,说是磨成浆,做成玉米饼子慢慢吃,反正不能便宜了该死的小偷。”   正在屋子里和高婆子一起剥青豆的琉夏,听见了燕如的话,就高声问道,“就只有你们家被偷吗。”   燕如遥遥对着屋里的师父回答道,“不是,村里很多人都被偷了,不过就我们家的玉米被偷的最多。我爹说,这不是本村的无赖汉能干出的事儿,一定是外村的人,看我们村最近发了财,又有二十多个年轻人出门去了,所以才乘虚而入。”   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燕如有连忙补充道,“我爹说,让师父和穆叔叔最近要小心一点,你住的地方,离村子里人多的地方本来就远,不要被盗贼给盯上了。”   穆滨城对于被盗贼盯上的事情不以为意,因为这里做为他的家。一切有他坐镇的地方,他相信这就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而且以穆滨城敏锐的洞擦能力,也并没有在自己家的附近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所以穆滨城笃定自家没有危险。   但是周胜在自己被偷的时候,还能想到自己,穆滨城也是承他的情。   于是便对正在宵制皮毛的葛斌说,“你去吧那个小偷抓住。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考验,只要将他抓住,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要是抓不住,你也就走吧。”   最近葛斌几乎没有在到学堂去上课了,整体泡在穆滨城家里,对此沈宣也不阻止,穆滨城同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燕如练字学习的时候,也让葛斌自己那书房的书出来看看自学。   而且自从穆滨城不打猎之后,家里的肉食都是有葛斌提供的,他每天花两个时辰进山打猎,猎物就变成了穆滨城他们的食物。   所以在听到穆滨城所谓考验的话之后,葛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惧怕。   他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几乎长高了五寸,如今的身高已经超过许多的成年人,听到穆滨城的话,他的脸上便露出兴奋的表情。   对于亲传弟子的身份,葛斌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拿了穆滨城过年时送给他的匕首,无需别人带路,葛斌就出发去燕如家了。   他终日在大青山村游荡,又因为曾经训练过村子里的青年,给他们有交情的原因,村里的各个角落,即使是最隐秘的那些,都早已被葛斌踏遍了。   葛斌出门之后,中午没有回来,   琉夏闻着厨房散发出来的种清甜香气,那是煮嫩玉米的气味。   只肚子觉得很饿。   自从怀孕之后,琉夏就老是觉得自己很饿。在问过茹玉之后,琉夏确定自己的饿的程度比别人都厉害,而她也并没有控制自己的食量,可即使是这样,琉夏也没有丝毫没有变胖的迹象。   于是琉夏就将自己身体上的这一表现,归罪与穆滨城,因为穆滨城就很能吃,现在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所以琉夏觉得是因为那孩子随了穆滨城的性子,所以自己也变的很能吃了。   此时琉夏已经被玉米的香味俘获了,但是他还是说,“这嫩玉米肯定很好吃,我们要不要给葛斌留一点儿啊。”   穆滨城却说,“捉贼得晚上,才好捉。估计他得明天才能回来。”   琉夏经穆滨城这一提醒,就想起一件事情,她笑着对穆滨城说,“你上午说的话,好像是有一个漏洞。你说葛斌只要抓到小偷,你就承认他是亲传弟子,可是你没有规定时间,他要是十天半个月才完成任务,你也不能反悔。”   穆滨城哑然一笑,他说,“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种小事,葛斌一定能办好。”   其实穆滨城早已经将葛斌当成了亲传弟子,至少在教导他这件事情上来说,已经是不遗余力了。 第107章 一百零七章   在琉夏的期待中, 二十根煮好的玉米被端到了桌子上。   燕如人小气力不济, 又要走上一段路, 所以到师父家的时候, 只带来了二十根玉米,再多就拎不动了。   既然带了这么多, 而且又一次性煮熟, 先前所说不许穆滨城偷吃的话,当然是一句过期作废的玩笑而已。   也不多讲究, 从穆滨城和琉夏,到燕如和高婆子,这四个囊括了男女老幼所有定位的人,都伸手去抓起一根正冒着热气的玉米, 就那样直接啃来吃。   嫩玉米的味道香甜软糯,琉夏吃完一根之后,又吃了一根,接连吃了三根,这才感觉腹中传来饱足感。   回味着口齿间余韵一般的香甜味道,琉夏的脸上不禁洋溢出笑容,那是人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才会显现出的满意笑容。   琉夏看着碗中还剩下的十几根玉米,对吃完第一根之后, 就不好意思再吃的高婆子说, “你不用客气,家里还不至于短缺粮食。你不是还烧了肉吗,我反正是吃不下了, 你想吃什么就尽量吃。”   至于燕如和穆滨城,琉夏完全不做理会。   因为刚刚琉夏看得清楚,燕如已经吃了两个大玉米,以她的饭量,此时只怕都吃撑了。   还有穆滨城,因为他一向是要等琉夏吃完之后,才会将剩余的部分扫荡干净,所以看他吃了一根尝尝味道之后就没再向玉米伸手,对此琉夏却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穆滨城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何况穆滨城是此间的男主人,拥有绝对的自由,所以不用在乎他到底在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   因为不管他吃什么,什么时候吃,他都可以自己做出安排。   然而高婆子就不同,也许是在别人家做工时,被人训练出的规矩。   虽然琉夏让她在一个桌上吃饭,她没有拒绝,可是她始终很拘谨,吃饭的时候,只尽量的吃素菜,总是赶在琉夏放下碗之前率先放下筷子,让琉夏疑心她可能并没有吃饱。   琉夏家中的素菜本来就少。也许是一种奇特的身体结构,穆滨城几乎很少食素,可却从没没产生过什么毛病,比方便秘之类。所以家里的素食,其实是专为琉夏准备的。   至于燕如,她因为晚饭多半要回家吃,而她自己家里虽然也打猎,却因为要拿一部分猎物换钱,所以也不是天天能吃上肉。   所以只要在师父家里吃饭的时候,她拿筷子的手,也是多半向着装肉的碗里伸去的。对于她,琉夏也是完全不用为她担心的,因为燕如已经完全将师父的家,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平常行动之间,不晓得有多轻松自如。   只有这高婆子,虽然到家里快三个月了,可还是过分拘谨。   对于她的拘谨,琉夏也感到无能为力,不过也没有因此而厌恶她的意思,甚至觉得她这个人的评价很高。   此时听到琉夏叫她吃玉米的话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以前天天吃玉米糊糊,早就吃腻了。还是留给夫人和老爷吃吧。”   对琉夏和穆滨城的称呼也是一样,自从张大娘将她领到家中来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对琉夏和穆滨城行礼,口称他们为老爷太太。   琉夏觉得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更正她,也就放任她一直这么喊了。   此时,高婆子回答完琉夏的话,就赶紧低下头去,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自己那张老脸发热的温度了。   高婆子虽然警惕的躲避着琉夏和穆滨城的眼睛,可就是因为她刻意躲闪的样子引起了琉夏的注意。   琉夏在高婆子低下头去的一瞬间,竟然看到高婆子那张粗黑的脸上,竟然泛起红晕。   由于这一变化,立时在琉夏的心中敲响了警钟,这是最好的证据,足以证明在刚才的那段话中,高婆子撒了谎。   只要意识到谎言的存在,琉夏也就很快从对方的言辞中,剔除出那些是谎言。   想明白了谎言的内容,琉夏恍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有关于玉米的发现。   非常凑巧,玉米糊糊这种东西,琉夏也曾经吃过,就在去年借宿在村长家里的时候,这一点实在是让她记忆深刻,因为那玉米的颗粒划过喉咙时的触感,实在很难让人忘怀。   可是跟晒干后的老玉米碾成的颗粒不同,嫩玉米的味道,就算让任何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来评断,也会觉得是好吃的味道。   所以就算是天天吃难吃的玉米糊糊,能吃到嫩玉米,也一定是一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所以,高婆子之所以那样说,也只有一个理由,是因为他看到琉夏和穆滨城都很喜欢吃,所以在推拒。   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表达过。可是高婆子对琉夏和穆滨城哦感激,确实有内而外的,发自肺腑的。   她无数次的在心里乞求上苍,保佑穆滨城和琉夏长命百岁,保佑她永远的健康和平安。   因为她是在是太珍惜这份雇佣的工作了,这使得她住进了能够遮风避雨的房子,每天都能够吃饱饭,也没有人打骂唾弃她。也不用防备自己藏起来的那一丁点儿救命钱,会随时被自己那个该杀千刀的小叔子翻找出来。   正是由于过分的珍视,所以在琉夏他们的面前,她才会表现的愈加勤奋,也愈加的谨慎,以免自己万一行差踏错一步,会被打回原形,会在一次回到过去的生活,那种猪狗不如,甚至连地沟里的老鼠都不如的生活。   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让她从新回到从前的生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去。   实际上在到琉夏他们家来之前,她就有预感,自己将会在一年之内死去,也许是在一次疾病中,也许是饥寒交迫。她已经没有了丝毫顾虑,女儿已经出嫁,她那时候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像风一样,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使她牵挂的事情。   她在女儿出嫁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跟生活勇敢博斗的意志。她已经缴械投降,等待着阎王小鬼来把自己收走。   人也许就是那样神奇的物种,在张大娘去找她的时候,她又焕发了新的生机。她当时想的却是,要在死之前吃几顿饱饭,虽然死在雇主家里可能会给别人带来晦气,可是只要她死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就像是一个老天爷开的玩笑,她不仅没有死,甚至身体越来越健康。之前常常感到疲乏无力的身体,又焕发了新的生机。   现在她又不想死了,因为琉夏给她管吃管住管穿,一年还净得十两银子。   她想攒下一笔钱,等她老了,就到女儿家的隔壁去修一个小房子,只要她手里有钱,她相信亲家是不会嫌弃她的。会像这大青山村早已没有往来的亲戚一样,将她奉为上宾,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利益。   当高婆子低下头去的时候,随着脸上红晕的消退,她近日来的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又再一次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琉夏看着这突然害羞起来的老婆子,也不好拆穿她的谎言。想到对方这样说,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琉夏也就当作不知缘故,接受了此番好意。   穆滨城看到已经没人在动放在大碗中的玉米,这才在拿起一根来吃。   就在这时,,完全意想不到,葛斌的声音竟然从屋外响起。   他的声音里还透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也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因为以他的性格,平常也不会在还没有进屋之前,就大呼小叫。   不过听到他话中的内容,和穆滨城之前的承诺,那他的兴奋,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他说,“我抓住偷玉米的贼了。” 第108章 一百零八章   葛斌的突然归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于是屋中坐着的四个人, 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门口。   琉夏看到这个一向沉稳的少年, 踏着明显能让人感到欢快的步伐闯入了自己的眼睛, 除了他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另有一样醒目的东西, 猛然跳入了琉夏的眼帘。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笼子, 这种笼子在村子里,一般用来装一些鸡鸭, 此时笼中装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猴子。   联想到葛斌刚刚还没有进门之前所说的话,答案一目了然,偷窃村中玉米的罪魁祸首就是猴子。   此时除了琉夏,所有的人也同时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葛斌手中的笼子。那被装在笼中的猴子原本因为疲累, 安静的缩在笼子里,可是当它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像是感到了某种危险,也顾不得嘶哑的喉咙,再次疯狂的吱呀乱叫起来。   听到这种令人心烦的刺耳尖叫,琉夏不堪其扰,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看到琉夏的表情,穆滨城对葛斌说, “先把这东西丢到外面去, 你师娘听不得吵闹。”   本来因为自己成功抓到贼,完成师父给出的考验,心情有些飘飘然的葛斌, 觉得有一瓢冷水突然浇下来。   这让他那颗火热到发烧的心,像一团被淬火之后的铁团一样,快速的冷硬坚定下来。于是理智回笼,之前那种因为心绪发飘而不沉稳的表现,也一并从他的身上一扫而光。   他将装猴子的笼子拿的屋外的远处去放好之后,这才重新回到屋里,此时穆滨城已经暂停吃饭,准备要认真的对待这件事情了。   葛斌也从新迈着沉稳的步伐回到屋里,由于身高足够,如果不看那张依旧泛着稚气的脸,即使肩膀还有一些瘦削单薄,可光是从身背后看他的话,一定会赞叹道,好一个稳重的年轻人。   他恭敬的走到穆滨城面前,重新说道,“师父,我已经抓到偷玉米的贼了,就是山中的猴子。”   这时穆滨城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和缓下来,因为此时葛斌的行止风貌,已经达到他的要求了。   跟对待燕如时那种随和的感觉不同,对待自己的徒弟,尤其是一直用心教导,自己的第一个徒弟,穆滨城非常的严格。他不希望自己会教出一个没用的废物,那是对他自己的侮辱和不尊重。   所以穆滨城全心全意的教导葛斌,而葛斌也没有辜负穆滨城对他的期望。   只是一时间得意忘形,本来可以原谅,可是穆滨城此时选择了中途打断他飞扬的情绪。   看到葛斌在自己的喝止下,又恢复了沉稳,并且没有丝毫的不满情绪。这是一件无形的考验,葛斌已经过关。   看到气氛缓和下来,刚刚在严肃气氛中一直不敢说话的燕如,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道,“偷我们家玉米的就是猴子吗。这些猴子太可恶了,每年秋天,我们到山上去捡干果的时候,它们就要来抓扯人,去年隔壁家的王九哥就被猴子抓伤了。他们竟然跑到村里来偷粮食,现在被我们捉住了也该狠狠的打它。”   燕如说话的时候愤愤不平,全然一副落到她手里,就不会让那只猴子好受的表情。而且她这番话虽然是童言童语,却颇有一番公平公正的味道。   于是穆滨城对葛斌说,“既然偷玉米的是山上的猴子,那就不仅是这一只,其余的你打算怎么办,又怎么保证她们以后都不会再来偷玉米。”   葛斌回答道,“这只猴子在墓地那边的山上望风,燕如家的玉米地,就是因为离那边的山最近,所以被偷的最多。   惩治猴子的办法已经有了,是村长爷爷想出来的,就在今晚执行,他让我别动这只猴子,晚上他有用。”   葛斌虽然没去几天学堂,可是跟村长的孙子王旭是同学,因为在课堂和村里都经常见面,所以跟着王旭一起,管村长叫爷爷。   穆滨城说,“看来你运气好,这件事就这样吧,我今晚去看看。” 第109章 一百零九章   这次要解决猴子这个祸患的事情, 是一件轰动整个大青山村的大事情。因为被偷玉米的人家, 除了周胜家, 村中还另有七八户人家遭殃。   此外, 最近一直默不作声的村长,要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   村里人原本将带领他们在乱世当中找到安身之所的村长, 当作整个大青山村绝对的领头人。   可是穆滨城最近的连番举动, 却隐隐的撬动了人们心中的这种认知。   尤其是在年轻一代人的心目中,最开始跟随穆滨城训练的人暂且不说, 他们已经成了穆滨城最忠实的拥趸。   而那些没有跟随穆滨城一起训练的人,此时的态度都是羡慕,因为那二十人生活里的变化,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从原本的贫困到富饶的迅速变化, 当然招致许多人的眼红,可是在掂量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跟穆滨城,甚至是他手下的比较之后,这样的嫉妒情绪,就慢慢的冷却下来,合情合理的变成了羡慕。   对此村长一直默不作声,因为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功绩的话, 那也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对于这些遥远的往事, 如果只是在一种封闭乏味的环境里,还会被缺乏娱乐的人翻找出来反复的流传咀嚼。   可是大青山村的环境的确是得天独厚,既能够享受山林的秀美, 又在过往的要道旁边,而且里县城还这么的近。于是新的故事源源不断的涌来,   所以村长其实早已经习惯了有新鲜事物出现在大青山村,而穆滨城的到来,起先就是这样一件新鲜事物。   因为村长的确是有一颗睿智的头脑,并且还没有因为衰老就变得迟钝。不会因为穆滨城抢了他的风头这种事情,影响了他在大青山村的威信,就对穆滨城产生任何的怨恨之情。   这样的怨恨只会出现在年轻人的身上,而且是最鲁莽不成气候的年轻人。   如果说穆滨城的事情,对村长的内心产生了什么影响的话,也是好的影响。   因为他一直感觉穆滨城的恩情,为他长孙读书的事情。   虽然给王旭启蒙的夫子最终还是死了,原本一家人已经打算节衣缩食,供养孩子读书。   可是穆滨城的茶叶生意做起来之后,王猛和李巧儿两口子都在为穆滨城做事,而且每次组织村民上山,因为原本的威信和本身的办事能力,王猛和周胜负责监管工人方面的事情,而张大娘和李巧儿负责后勤和采购的事情。   因为算是管事的活儿,所以工钱拿得比普通工人略高,王家目前已经赚了近五两银子,至少今年之内都不用发愁王旭的学费问题,还能剩下一些钱来改善生活。   而且自己已经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对于村民对穆滨城推崇备至的事情,村长他老人家大人大量,也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穆滨城的声望变高的事情,没有在村长的心中留下任何的芥蒂,而且村长始终觉得,穆滨城是不会永远局限在这个小村子里的。就像小麻雀如果非要去跟凤凰比美,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不自量力。   可是现在村子里真的发生了粮食被盗的事情,这是农民的根本大事,村长知道自己需要义不容辞的站出来。   村长必须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因为这是他的职责,他不会寄希望与完全依赖穆滨城而生活。作为一个老农民,他一直认为土地和粮食才是他们生活的根源所在。   而在村长的心目中,穆滨城就是那飞在天上的凤凰,也许他们这些地下行走的人,可能会因为跟在他后面得到他遗落的奇花异草,可是凤凰始终是要飞走的,等他走后,土地要是荒芜了,余下的这些凡俗之人该怎么生活。   更何况在葛斌已经抓住偷玉米的贼,就是山上的猴子之后。闻讯赶来村长觉得,接下来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以村长的年纪和丰富的阅历,他明白其实住在山边的人,是需要常常跟山里的动物打交道的。   冬天和初春,山里的虎豹豺狼,和下山了叼走落单的小孩。春夏的时候,山里的野猪会来踩踏庄稼。还有鸟雀会啄食谷物。而这些猴子虽然稀罕,也是农民需要面对的不速之客中的一种。   村长在看到猴子的时候,其实新中已经想好了对付它们的办法。   对。面对猴子的袭击时,人们需要面对的往往是一个族群,而不是单独的一两只猴子,就是捉住,或打死一两只,也是无济于事的。   而且猴子不像其它的野兽,会谨慎行事,它们仗着自己的身形比人类矫健,往往非常的嚣张。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方法,人们在对付猴子的时候,往往是会吃亏的。   到了傍晚,穆滨城就独自去了村长打算跟猴群展开对决的玉米地里。   此时就连燕如都获准出去看热闹,只有琉夏一个人,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家里面,因为穆滨城说,“猴子这东西上窜下跳的,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你怎么办,我们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琉夏此时到没有表示反对,她现在身体笨重不便,知道此时天色将黑,村里的地面又不平整,要是一不小心踩空,后果她自己都不愿意想。   琉夏不是那种任性不知好歹的人,所以对于自己被留在家里这件事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对穆滨城说,“你也不要大意,要是被抓破了衣服,你就自己缝。”   穆滨城想到自己曾经异想天开,自己缝过扣子,那生生在布面上揪起来的鼓包和褶皱,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忍直视。   其实穆滨城早就意识到,自己在手工业方面的天资愚钝,可是他自己内心里又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当穆滨城带着葛斌和燕如去了地里,高婆子今天推迟回去睡觉的时间,在家里跟琉夏作伴。   由葛斌和燕如分别提着一盏画着海棠花的灯笼,穆滨城有徒弟们伺候倒是轻手轻脚。   一行人踩着田埂到达玉米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下来了,前方能够看到成群的火光,远处还有摇曳的火把的光线在靠近,看来还有其他人正在赶来。   穆滨城既然最先管了这件事情,就要管到底。   所以他一到现场,就带着徒弟往人群前面走去,而前面的人看到穆滨城到了,也自动的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当穆滨城看到那笼子里的猴子,还有猴子旁边的另外两个装着鸡的笼子。   穆滨城也就明白村长即将使出的手段来,根据古早有之的方法,杀鸡儆猴。   人们往往只将它当作形容词看待,穆滨城却知道,这个词语,也同时含有它字面上原本就要表达的东西。杀鸡,的确可以吓得这些怕血的猴子。   因为要想捉住这山里成群的猴子,即使是穆滨城,也不敢大放厥词。可是只要能把它们吓住,那么村民们保护庄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随着人群在地里聚集, 山里的猴子竟然也聚集在山林的边缘, 并开始往这边观望。   这些聚集起来的猴子并不安静, 不时发出嘶叫的吱吱声响, 所以人们也已经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   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暗红色的光芒在人们的脸上闪烁, 人与动物的对峙, 显现出一派蛮荒的景象。   不明所以的人,如果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 感受到周围弥漫着的紧张压抑的气氛,也许会误会他们在举行什么邪恶的巫术活动,或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没有人说话,因为对面的猴子在对他们挑衅, 时不时的闪身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不断的发出吼叫的声音。   有了这些猴子的出现,那只被葛斌俘获的猴子也不再老实的呆在笼子里了。这一天下来,没有人给它喂食,它原本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等到它的族群出现以后,它就不再老实,而是扯开了喉咙, 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穆滨城一直在观察着猴群的动向, 感觉到气氛已经韵量到了最高点,却又仿佛达到了某种平衡。   但是久经战阵的穆滨城知道,这样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 只要些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够轻易的打碎它。   但是为什么不打碎它能,想要掌握主动权,就需要亲手打碎它。   于是穆滨城就对旁边的村长说,“时机差不多了。”   村长看着远处时隐时现的猴群,点点头同意了穆滨城的看法。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时愈加的严肃起来,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对站在身后的儿子和侄子们说,“开始。”   王猛就上前将关押猴子的笼子打开,那原本早就在笼中焦急的移动的猴子,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几乎是一种肉眼无法连续捕捉到的速度,冲入了被夜色笼盖住的山林之中。   村民中立时产生了些许骚动,因为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村长问什么下令将好不容易抓到的猴子,又这样轻而易举的放掉它。尤其是那几家被偷的人家,本来就愤怒的脑海中,更加的疑窦丛生。   然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此时此刻都选择静观其变,因为这件看起来就很荒唐的事情,是由村长和穆滨城两个村中最有威信的人,共同首肯的。   那不幸沦为俘虏,猴群中负责放哨的猴子被放归回去之后。   山林中立时安静了下来,而人们这边一直都是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火把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就在此时,穆滨城清楚的听到风中的动静,好心提醒道,“小心,猴群过来了。”   这些山中的猴子非常嚣张,实际上它们平常也并不怕人,只要人们侵入了它们的领地,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发起攻击。   此时虽然它们才是入侵者的一方,可是人类这边抓了它们放哨的猴子,这已经宣布,两个族群正处于战争状态。   就像各个猴群中会出现的战争状态一样,这些猴子只是将眼前的人类,当成了一群没毛的猴子,虽然身形庞大,但是大多数行动迟缓,爪牙也不够锋利,所以猴群并不害怕人类。   在穆滨城的感知中,那些猴子已经靠近了。可是它们脚步轻盈,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发出刺耳的尖叫。   此时除了穆滨城,另外几个人也是绷紧了神经,等待最后决战时刻的到来,这并不可笑,这是两个族群之间的生存之战。   那严阵以待的几人中,就是村长的侄子们和儿子,他们每人分别捏住了一只鸡的翅膀和脖颈,一只手拿着一把菜刀。   而葛斌,也将匕首拿在了手中。   来了,当第一只猴子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映射的范围中的时候,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不约而同的响起了这句话。   没有丝毫的迟疑。   四个人同时用菜刀割断了鸡的脖颈,然后将喷溅出血液的鸡丢向正朝人群冲过来的猴群。   被割断喉咙的鸡在空中不断的扑腾,以至于血液在空中肆意的飘洒飞溅。红光映照出杂乱的影子,当鸡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腾完之后,只剩下满地呆愣傻掉的猴子,还有不明所以,同样傻掉的人。   此时的燕如,由于一路跟随穆滨城的原因,也站在队伍靠前的地方。在葛斌想要严阵以待的时候,就将自己手中碍事的灯笼让燕如帮忙拿着。此时双手拿着灯笼的燕如看呆之后,就不小心将灯笼掉在了地上。   对此,燕如在回到琉夏家中之后,就不停的对师父道歉,因为灯笼落地之后,就烧了起来,扑灭之后,灯笼也毁掉了。   此时是张大娘护送燕如一起前来的,也在跟琉夏道歉,当琉夏一再表示不在意之后,张大娘才扯着燕如回家去了。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章   燕如跟着张大娘回家。而琉夏当晚让葛斌住在书房, 因为他们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虽然他一点也不害怕走夜路, 可是也没有必要刻意坚持的意义。   安排好徒弟们是事情, 又将一直陪着自己的高婆子打发回去之后,琉夏对穆滨城说, “我困了, 先上楼去睡觉。你自己把地收拾干净再上来。”   琉夏像一个颐指气使的贵妇人一样,吩咐完穆滨城做事情之后, 就飘飘然的走了。   穆滨城看着地面,的确脏的不象话。   因为之前他们到地里去,难免粘回来一脚的泥巴回来。又因为燕如因为烧毁琉夏的灯笼的事情,一直在小声的啜泣。而葛斌在看过那些像是被法术定住的猴子之后, 内心也是难以平静。   所有的人都没有太过在意自己脚下粘的泥土,没有像平常下雨天那样,在门外稍微擦掉一些泥土才进屋。以至于出现地面布满脏泥的情况发生。   先前穆滨城刚刚一回来,琉夏就以天色太晚为由让高婆子走了。后来又一直在忙着安抚燕如的情绪,所以导致穆滨城需要在夜深之后,自己来处理被自己弄脏的地面。   此时的葛斌还没有去睡觉,而是在厨房里烧自己跟师父的洗澡水。   听到琉夏的吩咐,他赶忙出来想要为师父分忧。此时的琉夏已经沿着楼梯回卧室去了。   葛斌也不让穆滨城说什么, 自己就准备去拿门后的扫帚出来扫地。   穆滨城却抢走葛斌之前拿到了扫帚, 并且对徒弟训斥道,“做事情不要三心二意,你既然已经在烧水了, 怎么又来扫地。你来扫地的话,那烧水的活儿又让谁来做呢。”   葛斌不敢反驳穆滨城的话,但也知道,这是师父的爱护和好意。心里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回到了厨房里。   到了第二天早晨。   天还没亮,就有人敲响了穆滨城他们家的房门。   而昨晚还在琉夏的吩咐之下,认真将自家的地板扫得很干净的穆滨城,就从来人的口中得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变成了辅国公,兼兵马大元帅。   当然此时到穆滨城家里来通信的人,当然不是朝廷传旨的人。如果是传旨的人,就算情况再如何紧急,也不会这样一大清早来敲门穆滨城他们家的门。   来人是刺史府的班头,是周宁庆手下的心腹。   他带来了周宁庆的信,也将自己所知道的局势变化讲给穆滨城知道。   皇帝前天早上已经驾崩,昭告天下的卜告还没来得及昭示天下。   而根据周宁庆给穆滨城的信息显示,就在皇帝去世的这两天时间中,朝野上下发生了许多变化,时局已经产生了最根本的动荡了。   而太子殿下,应该说是年轻的皇帝陛下,却还没有能力掌控目前的局面。   宁王之前中了先帝打草惊蛇的计策,也就被剪除羽翼贬为庶人,秦王和晋王的势力也被大幅的削减。可是就在先帝打算进一步计划,对之前没还来得及处理的地方豪强出手的时候,他自己的寿命却已经到了尽头。   而将皇帝推向死亡的催命符,却是边关传来的急报,西域的突厥,联合高原上的密宗教派,对安国的陕北地区发起攻击,肃州和幽州的几个府县已经被敌人攻破,被战争驱赶的流民,乌泱泱向着中原之地逃散而来。   得到这个消息的先帝,立时就吐了血。   吐血之后,他的病情也开始急转直下,不出一天就驾崩了。   在这一天当中,他做出了对后事的安排,明令写下诏书传位于太子。又安排了四个辅佐的大臣,其中两文两武。   而穆滨城的名字,就在那四位辅政治大臣当中,而且他是四人中的首位,可以统辖其余三人。   为此,皇帝没有让穆滨城继承父亲护国公的勋位,而是从新给了他辅国公的位置。以辅国公的名字来提醒穆滨城,应该尽自己的责任。   他要的不是一介武夫,而是一个可以辅佐新帝的人。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没有太多的时间收拾行李, 穆滨城当天就跟着周宁庆派来的人去了洲城。   穆滨城走的时候, 葛斌已经来了, 琉夏坐在椅子上, 眼睛有些红润,她没有哭, 她极力的忍住了自己的悲伤情绪。   因为穆滨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跟琉夏说清楚了。   这的确是一件无法可解的事情, 穆滨城必须要出面了,也唯有他,才有一丝可能,扭转如今这种大厦将倾的危局。   因为在武艺和军事上, 上天赋予了穆滨城超越常人的禀赋,所以他就有责任用这样的天赋来保家卫国。   如果只是皇帝死了,穆滨城大可以继续躲在大青山村享受他的安闲生活。   可是现在的事情发展,已经跟皇位由谁来做,这种争权夺利的小事没有关系了。这已经是内忧外患,战火四起的危难时刻。   虽然此时的大青山村依然显得那么安静平和,人们才刚刚从美妙的睡梦中醒来,有袅袅青烟从那一座座茅屋的屋顶飘散出来, 他们各家各户都在悠闲的煮着早饭。   可是整个安国的形式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外敌入侵,各地的豪强纷纷有所行动,有的干脆扯旗造反。   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先帝为了帮儿子扫除障碍,将开国功臣杀了一批又一批,可是他死之后,没有了这些开国功臣的护佑,各地的士绅豪强,却又成了威胁新帝的又一股强大力量。   而且是更加分散,隐藏的更深的力量。   就像洺县的杨家,全国上下有多少像杨家这样的势力,跟那些强大的势力比起来,区区杨家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土鸡瓦狗,却可以在洺县之内为所欲为。如果不是因为遇到穆滨城,那沈宣这样的寒门官员,根本不被看在眼里。   也多亏杨家早在时局变化之前,就被穆滨城铲除,否则在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也是一个大麻烦。   其实整个安国,就像是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破碎瓷器,只需要一点轻微的摇动,就会四分五裂。   穆滨城抚摸着琉夏那日渐隆起的小腹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琉夏抬头看着穆滨城的眼睛说,“你走吧,我自己能照顾好孩子。不过你必须要回来,必须回来。”   穆滨城捏住琉夏的双手说,“你等着,我一定回来。”   这是穆滨城离开大青山村之前,跟琉夏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他有条不紊做着离开的准备,安排葛斌留下来照顾琉夏,他对葛斌说,“照顾好师娘,也不枉我教你的这一身本事。”   葛斌听到这话,心中有些失落,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跟着师父一起去领兵打仗。可是他不是任性的人,知道保护师娘的重要。   所以失落的情绪只是一瞬间,过后马上收拾好心情郑重的对穆滨城说,“师父您放心吧。”   之后,穆滨城又到书房给沈宣写了信。信中全篇都是教他如何防御,遇到乱兵或该怎么处理,关键时刻该如何避难。让他训练民兵,可以让葛斌做教官。只有在信的最后,才说让沈宣代为照看琉夏的话。   事情紧急,在穆滨城写信的时间里,琉夏只来得及煮锅饭,她知道穆滨城没有时间吃饭,就趁热将饭捏成饭团,放在干净的纸包,又做成一个包袱,让他带着在路上吃。   穆滨城匆匆跑下楼梯,将手里的新交给葛斌,让他转交给沈宣。   琉夏将包袱递给穆滨城,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在穆滨城离开之后, 琉夏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至少在村人们愈发惊异的探究目光下, 琉夏坚毅的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脆弱。   事实上她将自己所有的怯懦情绪都封存了起来, 就像是紧闭住嘴巴的蚌壳一样, 因为她要保护肚子里的珍宝,她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还好, 琉夏的生活不算艰难, 因为葛斌依然像师父还在家的那时候一样,每天都到琉夏家来。   葛斌别看年纪小, 现在村子里最无赖和最强壮的男人,在他面前,也是一副病鹌鹑的样子,再加上沈宣的照应, 县里的富户,也不敢因为眼馋茶山的事情,而跟琉夏过不去。   这样表面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外边的天下不太平的消息,也终于传到大青山村,已经变成了妇孺皆知的事情了。   伴随着消息的到来,茹玉带着自己的儿子春生到了大青山村,护送她的人有三十人, 其中还有两个从大青山村出去的青年。   这是穆滨城选出对他最忠诚, 也最听话,最机灵的两个人,让他们回来, 就是负责琉夏的安全。   茹玉带给琉夏跟多关于近期外间局势的消息,南方各州府纷纷叛变朝廷,青洲作为朝廷在南方的唯一一块属于朝廷的根据地,而周宁庆作为青洲的最高长官,直接就被新帝委以重任,让他作为整个平叛军的统帅。   北方作为安国经营几十年的地盘,自然是要比南方稳定的多。可是侵入中土的突厥和高原兵,却是强悍的让新帝无法招架。   在穆滨城赶到西北之前,整个甘州已经被敌人占领,而幽州大部分地方,也成了陷落区。   大批的流民涌入中原,朝廷光是赈灾,就忙的不可开交。   队朝廷现在的团结稳定这一点来说,先帝的确是做出来很大的贡献。虽然他给国家带来了很多的忧患,可是对于他最初的目的,为儿子扫除登上皇位的障碍这一点来说,他是非常成功的。   琉夏听了茹玉的讲述,只是点点头没表示知道了。可她的眼睛,还是总免不了往茹玉所在的位置飘去,因为琉夏觉得,穆滨城不会那么残忍,连区区的一点只言片语,都没有给自己。   茹玉看到她这个样子,便一扫之前讲述天下局势时,那种自发显露出沉郁表情,而是打趣的看着琉夏说,“看你现在的表情,像是要把我活活吃掉一样。你放心吧,我不会要你的东西。”   说完便拿出一封信,让唯一跟在身边,帮忙照顾孩子的贴身女仆,将信递给琉夏。   琉夏似乎受不了如此漫长的等待,已经站起身来,如果不是身体不便的话,她恨不能冲到茹玉面前,将穆滨城的信一把抓过来。   这样激动的表现,是穆滨城离开之后的第一次,就连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师娘身边,见证了她这段时间以来一贯规律生活的葛斌,都有些惊讶于琉夏的失态表现。   而这也是琉夏唯一的一次失态,因为此后穆滨城又先后送回来了五封信,每一次在人前的时候,琉夏都能镇定自若的把信接过来。   在穆滨城的第二封信送来的时候,琉夏刚刚独自产下一对双生姐弟。   那是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去年这个时候,琉夏才刚刚见到穆滨城。此时的她,却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旁边睡着两个刚刚诞生的新生命。   此后,是一个紧接着的秋天,然后是寒冬,又是一个春天。   当夏天再次来临的时候,琉夏竟然独自进了山林,她带着一把弓箭,虽然她只能射中两丈之内不动的物体。   她实在太过想念穆滨城,于是她想到要去看看莽山,那是南北之间的阻隔,也就是横陈在她和穆滨城之间的阻隔。   她要去看莽山,因为穆滨城曾经跟她一起看过三次莽山,她因此绣出了三幅画面。她在郁郁葱葱的莽山之下,许下一个愿望,她要再绣一幅莽山的图,她希望在图绣完之后,穆滨城就会回来。   当天色昏暗,琉夏跌跌撞撞从山里出来。   看到琉夏回来,茹玉赶忙让燕如将孩子带出来,让琉夏哄着。   顾不得身上的草屑,琉夏就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茹玉不免数落琉夏几句,但是琉夏都是微笑的听着,并没有反驳什么。   茹玉到大青山村之后,一直跟琉夏结伴生活在一起,不过除了起先几天接住在琉夏家里,之后她手下护卫她的人,就在琉夏他们家房子的旁边,建造出来新的院落,从此与琉夏比邻而居。   此后琉夏就看上了莽山夏图的刺绣,可以说是怀着心中最虔诚的愿望在刺下每一针。所以从最后的效果来看,夏图,是莽山四季图中最好的一幅。   等到夏末秋初的时候,琉夏的图绣好了。像奇迹真的发生一样,持续了一年的战乱,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五天之后,周宁庆亲自来到大青山村接走了自己的老婆孩子。   并且告诉琉夏,“突厥的王庭被滨城攻破,高原上的密宗向来是墙头草,已经派使者向皇帝投降。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周宁庆没有告诉琉夏,有关朝堂中的纷争。   也没有告述她,有关长公主想要让皇帝赐婚,将她嫁给穆滨城,而穆滨城直接以家中有妻儿为由拒绝。   因为还有仰仗穆滨城,所以皇帝很快给公主赐婚,让她断了对穆滨城的念头。   周宁庆很有道德的觉得,那都是人家夫妻俩之间的事情,自己就不要越俎代庖,为穆滨城在琉夏面前邀功了。   他只是让之前保护茹玉和春生的人继续保护琉夏,就带着自家的老婆孩子回家去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夏天彻底的过去。   当树上的叶子落光。   当有人跟琉夏提出,要购买积存的茶叶,商路已经打开的时候,穆滨城依旧没有回来。   直到一场薄薄的雪,在夜里悄悄的飘散下来。   琉夏早上起来将门打开,向往张望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等待已久的画面,等到了一个让她久等了的人。   穆滨城就等在门口,呼吸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化成白雾。   琉夏怔愣了一瞬间,接着用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对穆滨城说,“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敲门啊。”   穆滨城没有说出,不想打扰琉夏睡觉的话,只是走进来,将琉夏狠狠的抱紧,对她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完) 本书由 奶茶嘬一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