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家媳妇生存手册》 作者:南北小公子 ==================== 第一章纳妾 吃过晚饭,天刚黑点,姜元就火急火燎地吹了灯,拉着他媳妇上了炕。 躺在隔壁的姜如意觉得,如果她爹娘不是为了在帐子里儿,肯定是又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儿,要背着她商量。 她也是刚吃完饭还没等撩筷子,就被她娘纪氏拽着去泡脚洗漱了,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泡在黑黢黢的药盆里,没一会儿就被烫成了通红色。 纪氏蹲在边上给她按小腿,数够了一百下,看差不多了,把她两只嫩脚丫子从水里捞出来,用手巾给擦干:“剩下五十下你自己按。羊油就给你摆在床头,按完记得擦。”说着往她脚底板挠了两下。 姜如意咯咯笑着钻进被子里,探出个脑袋,纪氏还是一脸不放心地站在门口:“按完了就把脑袋也钻进被窝里,耳朵藏起来,别让冻坏了。”重新过来给她检查了一遍被窝,又去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有没有风漏进来,差不多了才轻悄悄地合上门出去。 被窝里姜如意探着身子把手伸下去,抱着膝盖一下一下地按着,心里默默数着数字。 她娘以为瞒得死死的,今天外头闹那么大动静,她早听见了。不就是顾沂过来说,趁她过门前,想先在房里纳两个妾。 她就说顾沂不是个好人,看着很清秀的一个人,一张脸总是透着些苍白,和人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也老不看人,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东西。可偏偏纪氏每次提到这门亲事,都是一脸“我家闺女占了个大便宜”的表情。 她要是敢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模样,纪氏掌就呼过来,拍在她背上:“再这样试试!”唬住了闺女,纪氏转身就在丈夫姜元面前抹眼泪:“要不是咱家乖乖伤了腿,哪儿轮得着他顾家啊!” 说起这个,还是姜如意穿过来之前的事儿了。 据说是小如意和小顾沂两小孩在胡同口玩过家家的时候,头顶上的瓦片突然哗啦啦掉下来,顾家小子是躲开了,全砸小如意腿上了。 等醒过来,姜如意就穿了。 听大夫在床头说有条腿骨头断了,得慢慢养,能不能好全了,就得看命了。 顾沂被她娘扯过来给姜家磕头,抹着眼泪说:“都是这小子不长眼睛,没照顾好姐儿,以后姐儿的下半辈子就交给他吧。” 姜老爷拿不定主意,把顾沂扶起来:“这事儿不怪他,都是命,如意命中有这一劫。”看下头的顾沂跪着不肯起来,一张脸白白净净的,长大模样估计也不会太差。又看他两只眼睛哭得跟个桃子似的,可见是真担心他闺女,应该是个心不坏的。 到后头说给纪氏听,纪氏当场就拍了板说好:“都是邻里邻居,以后如意还不用远嫁,好啊!再好不过了!”顾沂是他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别的小男孩挂着鼻涕满世界爬树掏鸟窝的时候,顾沂都能坐在小上背三字经了。问他谁是教得,他说自己偷偷藏私塾底下听来的。 姜元越想越满意,原本他本来还瞧不太起顾家。要这时候姑娘好好的,顾家敢上门谈这门亲,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嫁妆来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姑娘落了个残疾,嫁不嫁的出去都是另说。 顾家上下,除了穷点,也没别的毛病了。 姜家是帽儿胡同里唯一住着三进宅子的人家,她姑娘嫁过去,顾家再穷,娘家也不能让她饿着呀! 拍了板,两家交换了信物,余氏给的是一个银锁,姜家给的是一把金锁。 顾家为了表示诚意,还专门请了媒人立下文书,姜家特地摆了三天的流水宴。 别的姜如意不清楚,反正俩人订了亲之后,顾沂念书的费用姜家是全包了。前几年顾沂的父亲去世,顾家连买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殓葬费还是姜家给出的。逢年过节送的那些吃的喝得就更好更不用提了。 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顾家占了大便宜好不好? 有时候姜如意偷偷想,会不会真是顾家为了贪嫁妆,故意把小如意的腿给弄折了的? 可那时候姜如意才五岁,顾沂比她大一岁也就六岁啊!要真是顾沂干的,姜如意只能叹一声:人才! 她就算比人多活一辈子,起跑线上还是输了。 三个月前顾沂去省城参加乡试,半个月前放榜出来,榜上有名,顾沂考了五十三名,成了举人。 顾家摆了足足十天的流水宴,从巷子头摆到巷子尾,就是没请姜家。 姜如意养在深闺不出门,纪氏一个字没在女儿面前透,天一黑就拉着姜元在被窝里哭,捂着嘴骂顾家人没良心。 姜元叹:“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把亲事给退了?” 那时就是看准了顾沂小子长大能有大出息,别人说顾家白占姜家便宜,他就是冲着你们闺女嫁妆来的,你们姑娘不就腿脚有点不利索,大把的人能挑,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一穷二白的! 纪氏还要粗红脖子给骂回去:“你们懂什么!”她偷偷拿了顾沂的八字给人算过,说他以后能当大官儿呢!她谁也不说,偷偷憋着,回头顾沂考了个状元回来,还不把你们一个个吓死! 现在就感觉被人闷声甩了好几个大耳瓜子,痛得都没处儿说理。 姑娘眼瞅着就要十六了,也该嫁人。前几天她坐不住,派了个人去顾家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刚好撞上别人家的去顾家说亲,说是要把自己闺女给顾沂做妾! 估计是顾家心里虚,今天特意一大早带了重礼上门道歉来了。 两家人坐下,话没来得及说两句,就吵吵上了。 顾沂她娘余氏,头先还和颜悦色地说着:“我还不是心疼你们家姐儿,想着让她多在娘家留几年。可你们也瞧见了,我家哥儿现在年纪摆在这儿了,又是这么个人才,屋子里总不能没个人伺候。毕竟他们老顾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不是。” 顾沂穿着天青色的袍子,端着茶就坐在下首,他娘在那儿说,他一声都不吭。 丫鬟上茶过来,余氏接过抿了一口,继续道:“现在哥儿房里有了人,也就是用来练练手,回头等姑娘过来了,也能少遭点罪儿不是,毕竟咱家姑娘不是”朝坐在上首的姜元飞了一眼:“不是身子骨儿不大方面嘛。” 姜元气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胡子都吹了起来。 余氏往后退了几步:“他老爷你还要打我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没个当家的撑腰!” 纪氏本来只在屏风后头偷偷听,这会儿是一点都忍不住了,三两步出来,把余氏推到门口,看着底下坐着的顾沂:“我就问哥儿是个什么意思,哥儿也想纳妾么?” 顾沂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回了句:“我听我娘的。”这妾是纳定了。 当时就谈崩了,纪氏眼圈一红,背过身子用帕子擦眼睛,姜元站起来赶人,管家连忙过来送客,余氏到底心虚理亏,到门口老远喊了几声:“再来拜见——”才扯着儿子匆匆去了。 等人出了大门,纪氏扭过头冲门口骂了声:“我家姑娘就是做老姑娘一辈子不嫁,也不嫁你们顾家!” 狠话放出去了,可是姑娘却不能不嫁人。 晚饭的时候,纪氏对着闺女差点没哭出来,姜如意看着心疼,只好埋着头大口扒着饭。姜元怕媳妇憋不住在闺女面前露了馅,早早把她拉上了炕头,两口子拉上帐子有什么话偷偷说,千万不能让闺女听见了也跟着难受。 “明儿我就让人过去把亲给退了!大不了咱俩养姑娘一辈子!”姜元见不得媳妇委屈,更见不得姑娘委屈。 这都没过门呢,就闹成这样。以前瞧着顾沂她娘斯斯文文的,说话也秀秀气气的,大点声儿都怕把她给吓着,感情都是装出来的?姑娘要嫁过去,还不得被她攥手心里给捏死? 越想,姜元这心里就越觉着后怕:“亏得出了这档子事儿,叫咱们看清了他顾家是什么人!” 反倒纪氏打了退堂鼓:“你就忍心看着,回头咱俩都埋土里了,留着闺女自个儿一个人在上头,左右没个可心人疼她,底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孤零零一个老太太。说句戳心窝子的话,到时候死在家里头了,都没人知道”纪氏没说完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姜元被他说得后脖子根儿都凉了,心像是被人放在手里攥着捏着,疼得都透不过气来了。 “那你说,难不成还真就认了?”姜元把媳妇抱进怀里哄着。 “反正,这门亲不能退!”当年娃娃亲订得热热闹闹的,前后几条街都传遍了,这会子要是退了亲,传出去,只能闺女名声不好。想再找个好人家,恐怕比登天还难,纪氏咬着牙狠狠道:“妾也不准他纳!” 隔壁姜如意从头听到尾,眼泪刷刷往下掉,她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大喊一声:“我不嫁人!我不怕孤孤零零的!爹娘你们不要再难过了!” 第二章真相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三口都挂着黑眼圈。 纪氏推过来一个瓷白小盖碗:“你最爱喝的,赶紧趁热喝了。”姜如意揭开盖子,腾腾热气冒出来,把里头羊肉的香味也带了出来。 这里的羊肉死贵死贵的,平常大家也不买,除非谁家中了秀才举人要拿羊肉祭祖,羊肉贩子才杀几头羊羔子。一般也买不着新鲜的,多半是熏肉、炙肉。 姜如意好这口,小时候伤了腿,天一冷膝盖就疼,大夫说吃羊肉好,暖身子骨,哪哪儿都好,快把羊肉都捧上天了。 姜元一咬牙,让人在外头买了十几头山羊,把自家庄子上一半的地改成了牧地,专门用来喂羊,到了冬天,姜家顿顿都能吃着羊肉。有时候隔壁家闻着味儿过来,花银子想来他们家买那么一斤半斤解解馋,姜元一点不不给:“我家姑娘还不够吃呢!” 这么养了几年的功夫,不但大冬天的腿不疼了,人也养得白白嫩嫩,一张瓷白的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尤其是最近这几年,晚上洗澡的时候,纪氏看着闺女胸前那一对儿就愣神:“啧啧,顾家那小子真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真的喝羊汤喝出来的? 纪氏嫌羊肉膻,平时只肯吃麻辣,香辣羊蹄之类的还能沾几口,羊汤是碰都不能碰!不过最近这几年,她也偷偷开始喝羊汤了。能给胸上头添几两肉,让她生啃了羊蹄她都愿意! 这会儿母女俩一人捧一个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元一大早爱喝那么一小口子酒,让人把地窖里藏着的桂花酿取出来,放在炉子上贝! 放下闺女,那边纪氏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姜元拍拍袍子站起来,忍不住,还是在姜如意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真是嫩得出水。掐完又朝她瞪过去:“不许捣乱,乖乖让桃子给你抹药。” 姜如意故意嘶一声,抓着给她上药的丫鬟桃子的胳膊:“桃子姐姐你轻点儿呀——” 纪氏把姜元拉到隔壁厢房,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先就一个大嘴巴往自己脸上来了一下,吓得姜元赶紧拉住她的手:“乖乖,刚哄完小的,大的又来闹我,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纪氏两只眼睛通红,咬着腮帮子:“是我这当娘的没用!差点把闺女推进了狼窝!” 等她把如意那梦说完,姜元当场照着自己厚脸皮也狠狠来了两下,他下手太狠,脸皮子一下就给扇红了,噼里啪啦还要扇,纪氏拽着他的胳膊:“得了,你当我只心疼闺女,就不心疼你了。” 这话说进姜元心坎,鼻头一酸,把三十多岁的媳妇搂进怀里,就跟新郎官亲新娘子似的,从鼻子到眼睛狠狠亲了一通。亲完一抹嘴,眼睛盯着屋子左右看了一圈,抓起挂在墙上的一把腰刀就往院子里冲:“我砍了他个龟孙王八蛋!” 纪氏抱住他的胳膊,把刀给抢过来,抓了把扫把递过去:“用这个,打残了打烂了也要不了他的命!” 姜元被她说的噗嗤笑了,纪氏也跟着笑了。 刚才哭过一场,现在回过来看,倒不如就破罐子破摔了,姑娘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天下男人死绝了就剩他顾家的,也不嫁! 想通了这个,心里顿时像是去了块大石,两人没事儿人似的,手牵手回屋子里吃饭去鸟。 纪氏特意亲自下厨,做了道姜如意最爱吃的香辣羊排,洒了两次辣椒,花椒也比平时都放了一倍。 姜如意一口下去,又麻又辣,眼睛辣红了,舌头辣麻了。不爱吃辣的姜元叼着块骨头大口啃着,姜如意看他这样,像是在啃谁的肉似的。 结果乐极生悲,磕着牙了。 姜元捂着嘴跳下桌,也顾不上在闺女面前丢份儿了,一个劲儿地嚎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给忙活坏了,翻箱倒柜找纱布和药要往他嘴里塞,姜元摆摆手:“不用。”自个儿跳到外头屋檐下,掰了块挂在屋檐底下的冰条子,劈碎了往嘴里一送,齐活儿。 姜如意又辣又笑,都要乐疯了,纪氏拍拍她的背:“轻点儿乐,千万别跟你爹似的,吃个饭都能把牙给磕了!” “这算什么,回头我上胡同口让人给镶个金牙不就行了。”姜元也不吃饭了,翘着二郎腿仰面倒在炕上,随便拿手摆弄炕桌上摆的绣样,估计是她娘儿俩上午捣鼓出来的。 姜如意脑补了一下他爹大金牙的模样,忍不住一个噗嗤,牙磕羊排骨头上了,纪氏掰着她的腮帮子让她把嘴张开,伸手进去摸她的牙,边摸边问:“是这颗吗?” 姜如意觉得哪颗都像,他爹在炕上笑:“得,胡同口镶大金牙的老李这回该乐疯了!咱姑娘得镶他个十颗八颗的金牙!” 下午的时候姜元也不出门了,娘儿俩在炕头描绣花样子玩,他就去屏风那头作画,把母子俩的模样画下来。 寥寥几笔,先把腰身勾勒出来,形就出来了,然后再把伏案低头的姿势勾勒一下,就有了神。 画着画着,天见着黑了,姜元揉着手腕欣赏画作,一扭头,画里头的人跑他身后去了,两人正伸着脖子也在瞧这画儿呢。 姜如意算是明白为啥她爹考了七八次的秀才都考不上,心思全跑画上去了! 还好祖辈上留了点田地产业,不过到她爹这代也败得差不多了,她奶奶就生了她爹一个,据说上头还有几个姐姐,都没养活,她爷爷一点不嫌弃,也从来没想着说要娶个妾回来,再添几个小的来跟她爹争家产。 等到了姜如意这代,家业是没多少了,可是姜家就她一个姑娘,能不让外头人瞧着眼热吗? 外头看院子的一个嬷嬷进来回话说顾家少爷走了。 姜元心里呸一声:他算哪门子的少爷! 嬷嬷本来想把话给说完,顾家少爷说明儿还来请安!可是一抬头,瞧见上头老爷左手牵着夫人,右手拽着姑娘,没瞧见她似的,就往用膳那屋去了。 等人走远了,过来两个丫鬟推推她:“嬷嬷,您今儿个也犯傻了不是,顾家的人是走是留,主子们都没放在心上,关咱们什么事儿啊?” 嬷嬷拍拍沾了泥巴的衣裳,点点头:也是,人在外头跪一天了,也没见着老爷让谁出去把他给请进屋里来喝口热茶,这会儿子她操哪门子的闲心? 第三章丫鬟桃子 结果顾沂还真是天天来,就跟春天里黏在墙壁上的鼻涕虫似的,撵都撵不走。 纪氏隔着门缝过去瞧了几次,姜元把她扯进屋:“你当他为的是什么,就肯巴巴在那儿跪?为的可是咱老姜家的嫁妆!” “我知道啊,可是他在那儿跪一天,我这心里就不太平一天。”纪氏找了个铁钳去扒炭盆里的灰。 姜元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你弄这个作什么啊?”拽着她胳不让她继续弄:“别拿这个出气啊。” “你不知道,你宝贝姑娘在这里头埋了宝贝!”纪氏把炭盆里的灰刨到两边,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颗圆滚滚的栗子,皮儿都裂开了,里头黄澄澄的仁儿露出来。 两人盘腿坐到炕头上,一边剥着栗子一边继续说。 “其实吧,出了这档子事,我看也不全是坏事。”姜元剥着板栗壳,也不嫌烫,剥出来的全喂进了纪氏的嘴巴里:“你说,要是这会儿子他们顾家闷着不做声,等咱家乖乖过了门,别说纳两个妾,就是二十个,都轮不着咱说个不字。” 纪氏被他说的心惊肉跳,攥着他的手,手心里一个劲儿冒冷汗,姜元拍拍她:“不怕啊。”亲了一口媳妇:“这不是没事儿了吗。” 纪氏搂着他胳膊:“你说,他们为啥不等如意过了门再提纳妾的事儿?” “狂呗。认定了咱家就得吃这个哑巴亏。”姜元冷笑着:“就是想趁着如意过门前,给咱们家来个下马威。”老顾家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腰杆硬了点,给他狂得都没边儿了! 敢欺负到他们姜家头上,他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纪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行,站起来说:“我还是让人把他给赶走,在咱家门口跪着多难看啊!” “怕啥啊!他跪他的,我还嫌外头这天儿不够冷呢!他不把他两条腿给跪瘸了,就是我孙子!”姜元阴阴笑着,不就是想靠这个,逼着他们家认了这个亏嘛!做你的白日梦! 这边姜如意坐在炕上堆纱花玩,桃子坐在底下给她剥板栗吃:“姑娘,外头又下雪了。” 姜如意偏偏头看了眼窗外:“是啊,等院子里再积多点儿,咱们出去堆雪人玩。” 桃子扭了扭身子,她不是这个意思:“顾家少爷还在大雪地里跪着呢,多可怜啊。” 姜如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上下在她身上扫了一遍,耳朵上的那一对淡粉色耳坠子像是新的。 桃子赶紧捂了下耳朵,姜如意没看见似的低下了头。 等到了晚上,纪氏守着她泡脚,姜如意问她什么时候赏了桃子一对新的耳坠儿,纪氏一愣:“没啊。”怕自己记漏了,专门回屋子里翻了一下账册,赏给底下人的东西每样都会记录在册,又找来亲信的丫鬟对了一遍。 账册里没有记录,丫鬟也不记得桃子最近有得赏。 姜如意呵呵一笑,纪氏脸色也变了。 把看门的妈妈喊过来一问,才知道今天桃子在门口溜达了好几圈。有时候把耳朵还贴在门上,跟外头的顾沂偷偷说话,说得咯咯直笑,回来的时候小脸蛋红扑扑的。 “这烂了心肝肺的贱丫头!”纪氏让人把她提过来,把她爹娘也全都叫了进来。 桃子起先跪在屋子正中央,腰杆子板的笔直,问她什么都不肯认。说白天总去外头瞧是因为托了人给她上街买胭脂,她出去,是为了看那人买没买回来,耳坠也是外头相好的姐妹今天送她的。 她爹娘跪在她边上磕着头,说他们没她这么个不孝女,让太太把她卖出去,她才终于吓破了胆子,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那耳坠是顾家少爷送她的。 顾家少爷让她帮着劝劝姑娘,最好能劝姑娘偷偷出来见他一面。还说等他哄好了她们姑娘,回头姑娘过了门她陪嫁过去,就给她开脸让她做姨娘。 桃子哭天抢地被人拉了出去,毕竟是家里下人的孩子,虽然生了二心,纪氏也没打算把她往那些脏地方卖,给了她五两银子:“这是看你爹娘的面子。”让人找个山里汉子,把她远远嫁出去就算。 桃子被人把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全都摘下来才突然回了神过来,慌乱地挣扎到姜如意面前,抱着她的腿磕头求饶,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哭掉了,揉成一团,让她的脸看起来一半儿发白,一半儿发黄。 姜如意怔怔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在这里,坐在高位的人几句话就能决定下头人的命运。 上一秒桃子光鲜亮丽地坐在这儿,和她讨论明天选什么颜色的料子做新衣,纪氏的一句话,她就从天上滚到了泥地里,而且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她突然想,万一有一天她落到了桃子这个地步呢? 她嫁了人,丈夫婆婆就是她的天。 她的命运也被人握在手里,别人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她该怎么办? 桃子还是连夜被送了出去,而姜如意,在她穿越来的第八年这一晚,终于头一次失眠了。 她披着衣服靠坐在窗户边,看外头那棵苍苍郁郁的枇杷树,上辈子姥姥家的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棵。每回放假来看姥姥,姥姥就拿着一个长长的杆子去敲上头的枇杷果儿,她抱着小箩筐站在底下接着。 有一回她放暑假来的时候,姥姥院子外头围了好多邻居,因为他们小孩晚上偷偷去摘树上的枇杷,他们家长过来说给姥姥赔钱,姥姥她不要钱,只要枇杷果儿,说这是她专门留给宝贝外孙女儿的。 她真的可以不用嫁人吗?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盯着营帐外头的枇杷树睡不着。 这不是钱昱第一次被父皇派遣出京,自十五岁起,兄弟们都陆续接到出京历练的差事。 今年的南方小朝廷又不安分了,除了大皇子留守京城,还有一些小皇子年纪不够,其他兄弟都领了帅印率兵出京剿灭余孽。老二领兵去的是衮州,老四老五是徐州。兄弟们各个都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想要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 他也不例外。 他被派来攻占的是金陵城,这是钱昱头一次到南方,也是头一次领兵。当父皇把帅印交到他手上,说接下来这些士兵都听你调遣,把你学得一身本事都使出来吧!他感觉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可是,离金陵城越近,他的心就越冷静。 第四章攻城 他发现,金陵似乎已经被南方朝廷给舍弃了,这是一座没有士兵看守的城。探子来报,甚至城墙上守卫的哨兵都是零零散散只站着三两个,多是老弱。是南朝廷太迟钝?还是故弄玄虚假装懈怠,好让他放松警惕?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其实,他带来的兵马足以将金陵城踏为平地。但是他想到了城中的百姓。 所谓义不行贾,仁不带兵。那只不过是对敌军,而非百姓,这天下是钱家的,天下子民自然就是钱家的子民,他要尽可能地保全百姓们的安危。 南朝廷暴政失民心,终日荒淫只顾享乐,当日蒙古军侵占都城临安,大肆抢掠。那群狗东西却弃城而逃,不顾城中百姓生死,将都城迁至南方福建,继续享乐。 倘若不是他钱家,这汉人天下只怕是尽姓他蒙古人之辈了! 钱家救国家于生死存亡之际,救黎民百姓于危难之中,钱家称帝是实至名归。 南北两方局势早就明朗了,胜负已分,他要做的不是攻占城池,而是收复这里百姓的民心。 蒙古人身强马壮,有使不完的力气,暴虐的性子,狠绝的手段。他们很能打仗,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攻占一座城市,可是在百姓看来,他们与强盗无异。 他们侵占了临安,霸占了皇宫,夺了帝印,可又如何?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外来人,只顾着抢夺攫取当地的财宝。 他们钱家,不做强盗。 这场仗,能不打,最好。 钱昱帐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隔壁营帐住的参军张鄂和偏将军冯玉春也不敢歇,人家京里身骄肉贵的爷都不嫌累,他们敢喊困? 两个人顶着四只黑眼圈坐在外头火堆旁边聊天。 张鄂找了四张饼,用刀穿成一串儿,放在面前的火堆上烤,冯玉春戳了下他的胳膊:“都说南方的娘儿们模样生得俏,嫩的一掐身上都能出水,这回打进去了,非得抓一两个来尝尝。” 张鄂怕他把口水喷到饼上,躲开,冯玉春又凑上去:“你总在三爷边上伺候,你说咱爷喜欢什么模样的,回头我给抓两个来” 里头钱昱听他们说起女人,就想到了这次出府前的大婚。出门太仓促,只行了礼跪了天地祖宗,合卺酒没来得及喝一杯,他就已经率兵出城了,一走就是两个月。 乔氏是大家氏族,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差。父皇给他挑的这个乔家女,他还算满意。想着是否要写封家书回府报个平安。她是他的正妻,偌大的一个府邸需要由她来操持,他就要给她正妻该有的体面。 但愿乔氏不会让他失望。 悬腕落笔,报过平安,又问她在府上是否顺利,府中下人可有不服管束的,若有不服者,她便只管放手处置。 他本来还想添一句,要是有她一时无法处置的,且先按下不提,等他回来再说。 可是一转念,她若连几个下人都驯服不了,那也担不起三皇妃这个身份了。 悬腕提笔,一时竟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喧闹,钱昱搁笔,皱眉问外头有什么事儿? 营帐门口站岗的士兵说:“回三爷的话,好像是冯将军抓到了刺客。” 钱昱披衣出去,外头冯玉春张鄂二人正押着一列人过来,抬头看见钱昱出来,立马矮了半个头错身半跪打了个千。 钱昱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张鄂头顶:“怎么回事。” 人本来是冯玉春抓的,他正想了一肚子的词想要表功,没成想,爷没问他。 张鄂一分不增一分不减,恭恭敬敬地回着话:“他们自称是金陵县官,如今退休,今夜是赶路返乡,不想冲撞了咱们大营。” 钱昱点了下头,对那群人问:“怎么半夜里赶路?” 人群里年纪最大那个,看起来最像退了休的县太爷,束手跪在地上,浑身被五花大绑着,身子还是在抖,要回话,可是上下牙齿磕绊,抖了半天没滚出一个整字。 钱昱挥了挥手:“带下去审。” 转身又回了帐子,继续写那封家书。 虽然无话可写,但是他做事向来尽善尽美有始有终,终于写完,叫人进来将信发出去,又将张鄂喊来问审问的结果。 张鄂进来的时候身上一股血腥味。 这是用了重刑了,钱昱让他免礼:“拣重点的说。” 张鄂满肚子在组织语言,那个老县官说了不少废话,但是在他看来,还哪一句都不能漏。 咬了咬牙,还是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遍。 老县官说,他是偷偷收到风声,知道北朝庭派兵过来了他早就有了退休的意思,刚好这时候城里有个秀才中举,他就趁这次赶紧把担子甩给了他。等一切交接差不多了,他这才拖家带口连夜出城了。 结果没想到被撞了个正着。 听到这儿,钱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张鄂额角冒汗,终于抛出来一个大雷。 “他说,现在城里无兵把守,而且一旦攻城,这个新的顾县令必定不战而降。” 钱昱没吭声,张鄂不敢卖关子,继续转述老县官的话。 老县官说:“这个顾沂虽然读书上有几分小聪明,实际见利忘义的十足小人一个。这种人就算当了官,也是为官不仁。于朝廷无益,于百姓无益处。” “将军只管放心,贵军一旦兵临城下,他必出城投降,甚至还会主动献计,向贵军谋取个一官半职。” 怕他们不信,老县官还特意举了个眼前的例子:“这顾举人原本家道贫寒,生计尚且艰难。与城中一大户人家瘸腿的姑娘订了亲,多受接济。没成想,他一遭中举得意了起来,那姑娘还没过门,他就吵吵着要纳妾。如此嘴脸,可见是见风使舵之好手。” 张鄂也把这个原封不动说给钱昱听了。 钱昱无可无不可地听完,挥手让他下去,张鄂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那位顾县令真的受降投诚,爷可要用他?” 钱昱看了他一眼,张鄂脖子一缩,后脖子根儿的鸡皮疙瘩都被看了出来。 “下去吧。” 张鄂以为说了这个,爷不说喜上眉梢,至少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他再趁机打探一下爷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女子,他细想了一下之前冯玉春说的,他们一路从北京南下,素了快两个月,他就不信爷不想女人! 尤其爷现在这个血气方刚的是年龄。 这次可千万不能让冯玉春那个孙子抢了先,把爷哄顺了心,他的前程是不会都有了? 屋里钱昱盯着跳远的烛火。 这事儿无论真假,他心里都存着疑虑,守城县令如果顽力抵抗,或许留他一命。 若真如张鄂所言,前来投诚,那他就赏他一个全尸吧。 第五章退亲 顾沂想不明白,前几天还舔着脸皮儿主动上门说亲的姜家,突然间就闭门不肯见他了。 晚上,余氏提着铜壶到他屋子里给他倒热水泡脚,顾沂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老娘,赶紧站起来要把水壶抢过去,余氏一把给他按回去:“泡你的脚!” “这事儿让底下人做就是了,谁敢不听你的,娘你就告诉我。我找牙婆来把她卖出去。” “行了,知道你有出息。”余氏拿眼珠子戳他底下泡在盆子里的两条腿:“姜家那边还是没松口?” 顾沂叹了口气,余氏冷笑了声:“我看他们家就是成心让你跪,叫你把两条腿给跪废了,好配他们家瘸子!”说到瘸子两个字,余氏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顾沂本来就不高兴,脸上一开始没带出来,她这么一说,那股子怨气全都上了脸。 余氏看不得儿子这样,赶紧捡好听的哄他:“老杨家那个姑娘我瞧过了,模样周正,牙口好,十根手指头青葱似的,一看就好生养。给你做妾正好。” 顾沂还是惦记着姜家,姜家就那么一个闺女,别看他们家现在是不大行了,毕竟三进的宅子住着呢,外头还有自己的庄子和地!等那两个老的一蹬腿,还不都是姜如意的。 本来纳妾这事儿就不是他的意思,他才考了个举人,又不是当官。 结果前两天,县太爷突然说要告老,让他以后就接他的位子,折子都递了上去,就等着上头批了。再加上余氏又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当时脑子一热,就把纳妾这事儿给应了。 后来又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纳妾这也就是迟早的事儿,现在先说开了,就当给姜家提个醒。让他们趁着姑娘还没嫁过来,好好再教教她规矩,告诉她过门之后要怎么伺候婆婆丈夫。可不能蹬鼻子上脸,要是嫁过来还想耍小姐的性子,他晚上就歇到姨娘那儿去! 他倒想过了这事儿上姜家肯定不会轻易松口,下跪这招儿也是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没料到那两个老的倒是心挺狠,让他白白在外头跪了七八天,连个面儿都没露。 他摸着膝盖倒抽着几口冷气,这脚都泡了快半个时辰了,两条膝盖还是冰窖子似的,骨头芯子都是冷的。 余氏心疼地不得了:“我的儿,你明天还去跪吗?” 顾沂咬牙切齿道:“跪,怎么不跪呢!” 躺在床上,他想到送给桃子的那一对儿耳坠,花了他小二两的银子。本来是想着见到姜如意,送给她的,倒便宜了那个小。 还别说,桃子模样长得不怎么样,胸前那一对儿他隔着门缝而都能瞧见颤悠呢。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给补成这样。 他又想到了姜如意,自打她摔了腿,就没出过姜家大门了,他去姜家请安,也从来没见她露个脸儿。 小时候倒是俏模俏样的,不知道长大了一想到她是个瘸子,心里就泛出一股恶心。听说还是个长短腿,那得多难看。他都怕到时候洞房花烛,他不一定能硬。 第二天,他还是起了个大早来到姜家门口,果然,今天外头照样是围满了看热闹的邻里邻居。 有的人还下注赌上了,赌他顾沂到底能跪多少天。也有人赌到底他跪到什么时候姜家才肯放他进去。 跪多少天?跪到他姜家肯低头! 谁跟他顾沂比狠?还不如跟老天爷比谁的命长——找死! 他躬着腰笑着把人群拨开,从人堆里的头穿过去,来到姜家大门口,一撩袍子,直挺挺地一跪。 人群里齐齐倒抽了口凉气,顾家这小子膝盖骨是石头做的?不疼的啊!? 这还不算完,又恭恭敬敬地朝里头磕了十个响头才够。 每次看到这里,但凡家里有闺女的,回去就要捶心肝后悔,这么孝顺的一个人才,怎么就便宜老姜家的那个瘸子闺女了呢? “这老姜家两口子真是心狠!” “真当她家姑娘是天仙呢?能摊上这么个好女婿,不偷摸着乐,把人晾在这儿,跟谁显摆呢!” 这几天天来看热闹的不少人,心疼他大冬天跪在外头,还特意从家里提了壶热茶上去:“哥儿,咱不跪了,你这么好一人才,还愁讨不着媳妇么?” 顾沂摇摇头,推开他的茶说不要,这样才能显得他心诚,众人叹息,心思各异。 “诸位叔叔婶婶儿,你们的好意顾沂全都瞧见了,也求您千万别在这外头跟着我挨冻了。我顾沂算不得什么好人,就是信义二字不能丢。姜伯伯一天不让我进去,我就跟这儿跪一天。” 叔婶们反正也没事儿做,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嘻嘻笑着:“没事儿!叔不冷!叔在这儿陪你!” 里头的纪氏终于听不下去了,哗一声让底下人把门打开,三两步走到人群面前,指着顾沂的鼻子:“我就问你一句,当年我家如意的腿到底是怎么折的” 顾沂浑身一颤,猛地抬了下头,就看见纪氏被一群丫鬟婆子扶着,气得浑身都在抖。他心里发虚,一副被人揭了老底的模样,瞬间又把头垂了下去。 这下邻居一下“哗啦”全都围了上来。 当年那事儿虽然过去了七八年,但是闹得凶,当时姜文两口子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在闺女床头,连大夫都忘了让人去请。还是几个邻居守在门口看了会儿热闹觉得不对,蹭噌跑了几条街给请的大夫。当然,也不是白请,他们平日里也没少得姜家的照顾。 要真论起其疏远近来,还是一条街上的姜家和他们亲。 他们都记得,姜家闺女小时候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小嗓子又甜,见谁都知道叫人。后来腿给摔瘸了,就没见着她出过门了。不少人都偷偷替她可惜,多好的一姑娘唉! 所以,纪氏出来这么一问,话头当场就变了。 “我说呢!老姜家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啊!” “姜家嫂子别气啊!千万别把身子给气坏了!” “我就说老姜家的不会白白把人晾在外头的道理啊!原来这里头有事儿啊!” “我说哥儿,你倒是出个气儿,你未来丈母娘问你话呢?” 顾沂舌头像是被人剪了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纪氏不想再说这个腌臜事儿,多想一次她的心就像是重新拿到油锅里煎一回儿。 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下人,其中一个嬷嬷恭敬地递了一个鼓鼓的小荷包过来,邻居们全都伸脖子过来看是什么宝贝。 纪氏冷笑了身,一点都不藏着,取了剪子三两下把那个荷包绞得稀烂,再把里头东西取出来,狠狠砸到顾沂脚边。 “这是当年咱们俩家定亲的信物,现在还给你,就当这门亲事从来没有过!” 说完,嬷嬷又递了一纸文书上来,这是当年两家定亲立得字据,双方父母都在上头留了名字的。 纪氏接过来一阵痛撕,撕完了照旧砸到顾沂的脚边,一眼没再多看他。扯了帕子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对邻里邻居道:“是我以前瞎了眼,看错了人,这会让大家伙儿白白看了场笑话,回头我再让老爷请大家伙儿吃酒。”话毕,回屋关门落锁。 众人再看底下的顾沂,霜打的茄子一般依旧跪在地上。 终于有个人缓过大劲儿来似的,一拍脑门,指着底下的顾沂说:“合着,当年是姜家囡囡的腿是被你们家给祸害的?” 其他人瞬间就接上话头:“那么小的娃娃!你们家怎么下得去手!” “姜家那个囡囡小时候我还抱过呢,一口一个婶儿,叫的可甜了!” 众人开始围绕小时候姜如意有多么可爱进行了一番演讲。 最后又回归主题。 “还跪着干什么?做戏还没做够呢?” “你这黑了心肺的,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就让你中了举人!” 这句话骂到了众人的心坎里。 有几个家里儿子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连连点头:“就是!就算以后真做了官,也是帮着那些狗官来祸害我们老百姓!” 众人聊的换了,不妨顾沂突然把头抬了起来,望着头顶的这一圈人,眼神一一在他们脸上掠过。 他要把这些人的模样都记住。 还有姜家人。 他顾沂过目不忘,再难再长的书,他瞧上一眼就能背下来。 这几张脸,有住在姜家隔壁的王家,巷子尾的胡家,卖猪肉的张家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都记在心里。 这笔账,咱们慢慢来算。 这就没意思了,众人哗一声全散了。 有贪便宜的手脚多的,趁着乱,偷偷把刚才纪氏扔下来的那枚定亲的小银锁给顺走了。回家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放在嘴边一咬,差点没把咬膈碎! 好家伙,这玩意就只在外头镀了层银,里头是块实心的铁! 第六章要打仗了 大半夜里,姜家城郊的庄子上来了两个人,急着要见老爷,说有要事禀报。 姜文披了件衣服匆匆出去了,隔壁的姜如意听见动静跑过来,她还没什么,她娘亲被吓得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眼里泛着水光,泪珠子眼瞧着就要掉下来。 她赶紧蹬了鞋子跳上炕,握住纪氏的手,冻得她一哆嗦,凉得跟块冰似的。 姜如意也害怕了,心突突地跳着。 这些日子,自打顾沂上任成了新的县太爷,他们胡同里的邻居相继出事儿。先是老王家的十二岁大的儿子,被人告说偷了银子,然后衙门来拿人,把他儿子给抓了去。说他儿子偷了人家二百零银子,让他们准备好钱,什么时候送到衙门去,什么时候放人。 二百两银子,王家老太太活了八十多岁,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拿得出。王家这么一个独苗儿子,平时宝贝疙瘩地哄着惯着,别说打,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声。 而且王家儿子小时候得过痢疾,现在虽然好了,好不容易养到十二岁,身体总比其他人家小孩单薄一些。 牢狱之灾如何吃得消! 可是会吃板子?可是会受刑?若是受到了惊吓该如何?能否吃饱饭? 老太太就此一病不起,王家两口子东走西奔四处筹钱,将家里老宅买了,还差个几十两。实在救助无门,求到了姜家大门,张口要借八十两银子。 姜家这才知道了其中巨细,他们也不指望王家人能还上这笔钱,八十两虽然不是笔小数目,纪氏还是当场就让丫鬟开了库房,取了两锭五十两的银锭子来。 本来有点担心姜文不肯给,看到姜文递过来的赞同的眼神,她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 老王家这是遇着大事儿了,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亲手交到王家太太手里,纪氏都快认不出王家太太了,她本来还有些胖,现在宽大的袍子穿在身上像是挂在竹竿上,直打晃。人更是老了二十岁,白头发皱纹全都出来了。 王家太太一接到银子就知道多了,离座给姜文纪氏要磕头,她丈夫王大贵早就跪地上了,十头牛拉也不肯起来。 纪氏吃不起这个跪,她和姜文一人拽一个,婆子管家也全都过来扶他们,纪氏叹道:“都是街坊,总不能看着你们出事不管。多出来的银子估计也不够你们赎回宅子,在哪儿先凑合买个小院子先住着,回头孩子出来了,还有的你们熬呢。” 王家两口子还是磕足了二十个响头,说什么都立了字据,等过了这档子事儿,这笔银子一定要还上。 纪氏被他们说得也出了眼泪,又闹了一场才把人送出去。剩下两口子在屋里长嗟短叹,没叹上两声,八十岁的王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过来,要给他们磕头。 王家老太太年老体胖,足足有两百来斤,又是病重,姜文纪氏拦着不让老太太跪:“您这不是折我们的寿吗!” 王大贵说:“他姜!你就让我娘给你拜拜吧!” 到底没跪成,老太太满脸涕泪,攥着纪氏的手,抑扬顿挫地说着:“我老太太不会说话,愿你们家姜家这辈子都能福寿双全,你们囡囡也能富贵无双,一辈子都有享不完的福。” 老太太耋之人,她说的话很是有重量,她的祝词说到两口子心坎儿里,纪氏也握着她的手:“老太太,你们一定会度过这次劫难的。” 可惜纪氏的话没成真,等王家连夜把银子送到衙门,衙差带着他们去牢里领人的时候,在牢里找了一圈儿没找着儿子。牢头想了半天,才记得,说前两天牢里死了个半大的小孩,让他们去乱葬岗瞧瞧。 王大贵两口子在乱葬岗翻了一天,早上才找到儿子被人扔在了一棵大柳树底下,人都僵成冰块了,早就没了气,脸上身上全是黑青色的伤。 老太太知道这个消息,当时也是一口气没上来,两腿一蹬人没了。 紧接着老张家、老胡家全都出了事儿,原本热热闹闹的巷子,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了,尤其是到了夜里,就跟坟场似的。 都是他们犯了法然后衙役抓了人去,最后就闹出了人命,妻离子散。 差不多巷子里这条街上的人家都轮了一变,就差他们姜家了。 “这顾沂的心可真毒!”纪氏脊梁骨发寒,事儿接二连三的出,本来想瞒着闺女,到后来就瞒不住了。 这会儿当着姜如意的面,她也不避着,就直接说了。 姜如意被她带着也紧张了起来:“咱们惹不起,大不了跑,还怕躲不起吗?” 姜文也是这么想的,早在王家出事儿他就从里头觉出些不对劲儿来。 新官上任,他想捞点油水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明眼看着,这顾沂根本不像是要刮钱,他是要人命! 这些天,他一边盘点手头上的家业,一边让庄子上的人去隔壁县看两套宅子,以备脱身之用。 这会儿子他出去的时候在想,这时候庄子来人,应该是邻县的宅子有着落了。 可一见来人的脸色,就知道不对。 庄子出事儿了? 顾沂开始在庄子上动手了? 庄子的来人说,林子里好像驻扎了一拨儿军队,瞧模样,像是打北边来的,说的一口官话,营帐外头的旗子写着“钱”。 钱! 姜文汗瞬间就飚了出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来回在屋子里转着圈:“北边打过来了”完了,完了! 这下全完了! 念叨完几圈,他一拍脑门:“你们俩怎么能出来报信的?” 两人可以说,北军一点都没有老爷想得这么恐怖吗!?至少没有新上任的这个县太爷可怕啊。 还是前几天,几个兵爷特意找到他们庄子上来,和颜悦色的,一开始他们看见兵爷腰上的刀,吓了一跳,跪下要喊爷爷。 结果人家一挥手:“没别的大事儿,就是我们爷好些日子没吃肉了,你们有肉没?” 两人做好准备庄子上的羊要被抢光了,人就抱了一头三个月大的羊崽子走,还留了银子。 真他娘的会吃! 三个月的羊羔肉最肥最嫩! 姜文听完就愣了,迟钝地重复着:“就抱了一只羊崽子走?” 两个人怕他不信,特意把兵爷留下的银锭子捧上来,足足二两呢! 姜文一摸银锭子屁股底下,可不就刻着北朝庭的印子! 感觉自己犯了傻的姜文轻咳了一声:“嗯,虽然是这样,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回去,把你们媳妇孩子都安置在之前挖好的地窖里,上头就留两个人,看他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姜文把这个银锭子藏进袖子里,万一北军打进城了,他把这个拿出来,让人知道他们吃的是他家的羊肉,说不定能念个旧情??? 把这两人打发走了,姜文又自个儿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倒不用躲去邻县了,北军打进来,顾沂要是死了正好。 北军要打的是南朝廷,又不是他们老百姓? 但是难保会不会抢粮食抢女人。 左思右想,姜文回了后院就开始让媳妇闺女收拾:“估计要打仗,咱们还去地底下躲躲。” 纪氏知道不是县太爷发难,顿时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地去收拾东西了。 剩下姜如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打仗好不好? 为什么她的爹娘这么淡定? 等收拾差不多了,在院子里清点人数,大家伙儿一齐搬家,开启地下生活模式。 等下去了,姜如意才知道什么叫做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爹娘实在是太有才了! 地底下除了不能通风透气,简直和上面一模一样!还有专门的密道用来逃生的,万一被人发现了,他们也能第一时间逃到城外去。 姜文看到闺女崇拜的眼神就很得意,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这个地窖地道又不是他整出来的,姜文的爹还活着的时候,到处都在打仗,蒙古人从北边一直打到南边。 经历了无数场战争,无非就是金陵被攻城,又被另一拨儿兵攻城,无限循环。 素来以败家著称的姜文他爹,就耗费重金修了个这个。 外面打得烽烟四起,他带着媳妇儿子在里头过世外桃源。 那时候纪氏已经嫁过来了,不过还没生姜如意,对于打仗也是司空见惯了,反正打不着她,管她p事! 对她而言,顾沂这个县太爷可比打进来的那些士兵可怕多了。 姜如意没穿过的时候,虽然也爆发过几次小战,等后来南朝廷把都城一再往南迁,金陵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下,难得的太平了下来。 所以姜如意还真是一次打仗都没碰上。 一住就是半拉月,姜如意发现他爹还在底下藏了很多好吃的,烤肉干,牛肉的、猪肉的、鸭肉的,浇上麻椒炸出来的麻油,用油辣椒一拌匀,妥妥的就是麻辣肉干啊。 她能抱着吃一天! 纪氏有点担心地底下太潮,对她腿不好,天天盼着上头早点打完,她们也好早出去。 没事就拽着姜文问:“还没打完啊?开打了没啊?” 姜如意就觉得她娘真是有福气,生逢乱世,整天还一副没长大小姑娘的模样,动不动就扯着他爹的袖子撒娇,没事儿眼圈还总红。 天底下,哪儿还能找着像他爹这样的男人啊! 姜文被纪氏问烦了:“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啊,就跟你生孩子似的,还要怀胎九个月呢!” 纪氏呆了:“要打九个月啊?!”怀如意的时候她一直没觉得日子过得慢,肚子忽的一下就鼓了起来,然后跟吹了口气似的,娃娃就落地了。 都没怎么疼。 再吹一口气,孩子就大了。 第七章踢毽子 姜如意闲得都快要长毛了。 在上面的时候,到哪儿她都在身上揣一个毽子,只要没在纪氏眼皮子底下,她就偷偷踢,左右两只脚交换着来。 纪氏是千万不敢让她这样活动的,在上头还有她瞧不到的时候儿。现在,姜如意但凡敢蹦跶一下,纪氏掌呼过来就能把她给打开花。别看她是个大姑娘了,她娘打起她来一点不手软。还不是怕她把腿给伤着。 “姑娘,你放心踢吧,太太歇下了。”几个丫鬟婆子把姜如意围在圈子里,她们平时就没少帮着姜如意干坏事,这会儿早就是轻车熟路。 姜如意摸了摸,还是把毽子轻轻往天上一抛,踢了起来,先是左腿踢,再两只脚来回交换这踢,大家围着她给她数数儿。另一边纪氏是躺下了,闭着眼睛假寐呢,听见动静一下就蹿了起来,左右看一圈,抄起手边她缝了一半的鞋垫就过去。 把姜如意从人堆里拎出来,用鞋垫往她上狠狠来了几下,就跟拎小鸡似的把她给拽到了榻上。 丫鬟婆子们吓得都变了脸:肯定是刚才数太大声了,才叫太太给听见了啊! 姜如意朝她们吐了下舌头,用口型说:待会儿咱们再来啊。 “你鞋呢!”纪氏一巴掌拍在她后背。 姜如意嘶着冷气:完了,刚才踢毽子的时候不小心给踢飞了。 看她怕的那样,纪氏差点没笑出来,用手指往她脑门上一点:“你就跟你爹一个德行!”天生的缺心眼! 踢毽子,不知道找个没人的角落偷着玩,非得让一群人围着,这不明摆着有事吗。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姑娘! 姜如意趁这会儿赶紧把她手里的鞋垫抢过来:“娘,你又给爹做鞋呢?” 纪氏阴森森笑着,这会儿还知道把打她的东西给抢走了,看来还没傻透。她倒也不是完全不支持女儿活动筋骨,就是这丫头玩起来没个谱,就冲着踢毽子都能把鞋给甩出去,她就不放心。 “这么喜欢踢毽子啊?”纪氏把刚才那个毽子放在手里抛着玩:“一次能踢多少个啊?” 姜如意心虚地说:“五十个。”其实她能一口气踢二百个!不敢说实话,怕被骂。 纪氏扔过来一个白眼:“就这点儿出息啊。”还以为能踢多少呢。 “让你瞧瞧你娘。”纪氏把毽子高高抛起,哒哒哒地踢了起来,姜如意眼睛不错地给她数着,数得没有她娘踢得快。 “娘,你太厉害了!”说这句话的功夫,纪氏又踢了十个。 那边姜文也过来了,听到姜如意这话就笑:“这算什么!”一把把纪氏的毽子抢过来:“让爹给你个大的!” 纪氏坐下去擦汗:“对,你爹玩这个厉害,你多跟他学学。” 合着,他们全家都是武林高手啊? 没一会儿毽子就在姜文身上飞了起来,他简直全身都是脚,毽子在他身上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正踢着,头顶突然传来的敲砖的声音。 众人脸色一变,姜文收起毽子,拿手抹了把汗,满不在乎地对大家摆了摆手:“没事,估计是来报信的。” 纪氏长长地呼了口气,可算能出去了。 不然她也不会闲得陪闺女玩这个了。 来的是个小厮,姜文抬起头问暗语,小厮回了,众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隔着一层地板砖,姜文问他:“仗都打完了?赢了输了?” “赢了赢了!老爷,你快开开门让小的下来呗。” 姜文乐颠颠要去开门了,姜如意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去。 缓一会儿姜文也明白过来,不对,打赢了应该是叫他们上去,不是叫他下来啊。 纪氏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扭头去找大棍子了。 上头小厮有点着急:“老爷!怎么还不放小的下来啊!” 姜文没回话,上头突然没了动静,就跟没了人似的。 姜如意攥着纪氏的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上来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头顶开始细碎的石渣子木头渣子落下来。 他们在凿地! 头顶就被人用刀砍出了无数道缝隙来,上头的光透过缝隙来。 小厮的声音又传了下来:“老爷夫人,小的对不住你们!”然后“啊”一声,姜如意就听见咕噜一声,好像什么掉在地上滚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有血珠子顺着上头的缝隙往下滴。 上头一个人说:“谁让你砍人的!”口音是北方的官话。 “哐啷”一声,是刀落地的声音。 头顶的青砖被人一块一块撬开,姜如意被爹娘护在身后,她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事到如今,再跑就是被杀的命。姜文带着一家老小上去投降了。 大不了,就是把家产全都充公,只要人活着就行。 上头,顾沂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打头看见姜文出来,他赶紧弯腰长长地做了个揖,满脸堆笑道:“姜伯伯,别来无恙啊——” 他穿着朱红色的县丞官服,姜文差点没认出来。 这是打赢了? 看到他后头穿着戎服举着大刀的一列人,不是衙役,倒像是当兵的。 哦,这是投降了。 姜文呸了他一脸,顾沂脸色一阴,扬手要打人,被姜文给瞪了回去。 顾沂勾着脖子还想看一眼后头的姜如意,自打她成了瘸子就被姜家当成宝贝似的,藏在屋子里不让见人。连他都不让见。 那得长得多难看? 姜文把女儿挡得严严实实,顾沂还要上去看,被一个士兵一巴掌拍开:“看什么看!” 顾沂被打得缩在角落里,一声没敢再吭了。 士兵从地窖里缴获了粮食,还有面粉、荞麦、豆油、各种熏肉还有姜如意最爱吃的牛肉干。 其中带头的那个兵走过来,拍下一张银票在姜文面前:“你看够不够? 姜文愣了,哆哆嗦嗦地瞄了眼银票上的面额:二百两! “够够了”太够了! “够了就赶紧收起来。”士兵看他浑身抖成筛子,干脆把银票抄起来塞到他的手上。 士兵突然想起来什么,面上露出几分愧疚:“老爷子,实在对不住。没管好底下人,伤了你家奴才的性命。”说着就从兜儿里掏出一枚银子,刚才银票是上头给的让买粮食,现在这个是他自己的俸银,还是姜文手里:“这银子,够你再买个奴才了吧?” 姜文赶紧点头。 第八章被俘虏了 把粮食捆在一起拉到外面的车上,一行人就打算走了。 姜文一群人还是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纪氏推了推姜文的胳膊,小声说:“他们要走了吗?” 姜文瞪了她一眼:“先别出声!” 顾沂不知道在带头的那个兵耳朵边说了什么,他就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睛好像是瞄上了姜如意,眼珠子突然一亮。 “快把如意藏起来!”姜文挡在前头不让他们继续看。 士兵重新走了过来,手里又揣着一张银票,再塞给姜文:“五十两,买你的闺女去伺候我们将军,你看够不够?” 姜文脸瞬间就白了,把银票推回去,士兵脸色一变,抬高声音道:“不够?”转身对后头说:“来两个人。” 结果是:姜文纪氏一人被推了一个屁股墩儿。 宝贝闺女姜如意被人五花大绑,扛起来给驾走了。 两口子赶紧追出来,带头的兵骑在马上,扭头看了他们好几次,不过到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等拐了个弯,就彻底看不见身后人了。 顾沂不太会骑马,歪歪扭扭扯着缰绳并过来:“兵爷,他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能去伺候将军,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刚才他们没冒犯您吧?是小的管教无方,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士兵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多粮食,这回顾大人立了大功。说不定以后我还得仰仗大人你呢,可担不起。”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顾沂提着缰绳去看姜如意,阳光下那张瓷白的小脸让他心神一荡。 手伸过去想狠狠摸一把,被旁边两个驾车的小兵给呵斥开。 顾沂讨了个没趣,骑到一边,听见两个小兵在那儿嚼他的舌头根。 一个说:“没见过这么骨头轻的,连手底下的老百姓都算计,真他娘的黑心肝!” 另一个附和说:“这算什么,更恶心的官我都见过呢!” 说了一通,两人回头看了眼呆呆的姜如意。谁都没长一颗石头心,当初都是抓壮丁被派来当兵的,家里也是有老娘和姐妹的。看她一张脸冻得通红,顺手抓个席子盖在她身上:“姑娘,这儿风口大,等进了营子就好了。” 姜文拽着媳妇追了三个街口,纪氏突然哇一声,坐在地上绝望地大哭了起来。姜文也想哭,可是大的小的不能一起出事,他抱着纪氏说:“能去伺候将军,应该也不用干什么腌臜的事儿吧。” 纪氏哭得太大声听不见,停下来问:“你说什么?” 姜文拍拍她:“你放心,咱家闺女机灵着呢,就算去了那里,准保吃不着亏。” 纪氏哭得更伤心了!要真是个机灵的她就没那么怕了。 谁不知道,那种地方,男人被抓壮丁进去是当兵,女人进去就 她家姑娘一看又是缺心眼那种,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男人,她又长成这模样。别说伺候将军,就怕她连这什么将军的面还没见着,就被人给 “胡扯!”姜文厉声把她的话喊住:“他们说是去伺候将军,这事儿肯定跑不了。他们至于拿这话诓我吗?” 纪氏又在想,她能伺候人吗?被人伺候都嫌不够呢!万一惹恼了那将军被拉出去砍了头那可怎么办! “她伺候完将军,能被放出来吗?”纪氏问。 “能吧?” 纪氏站起来抹了把泪,朝菜市场方向跑,姜文追过去:“你干嘛?” “前两天她不是惦记吃桂圆糕吗,我现在去买点做着,等如意回来,一进屋就能吃。” 姜文叹了声,这时候哪还有铺子开门啊。 他边走便想,回头等让庄子上的人去打听打听,就算不能把如意救出来,也得知道在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嘴上哄媳妇说没事儿,心里最知道那些当兵的,有军规压着还好,现在看着规规矩矩的。一旦上头松了点儿,一个个就是兵痞! 什么混账事儿干不出来! 终于进了营子里,到处都插着军旗,军旗上无一例外都写着一个偌大的“钱”字。 冻成一块冰的姜如意像是被扔破布袋一样,被扔进了一个营帐里,里头全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她们听见外头的脚步和动静,齐刷刷把脑袋抬起来,上下打量着她。就跟在看一件商品似的。 等坐下来,押解她的士兵出去,几个人凑上来问她姓名。 姜如意看见好多人甚至手脚都没被绑,可以直接在帐子里自由活动。 她找了个角落满满坐下,她的两条腿冻成冰了,得赶紧用手按一按。 一个穿着水红色袍子的女人走过来,她的手脚都没被绑,拿眼睛上下瞄着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往上重新看了一遍。来来回回回回看了小半刻钟,扭头对身后那帮姑娘说:“我看,又是个雏儿。” 姜如意脸唰一下红了,这时候边上又过来一个人,这个倒是跟她一样,手脚都被绑着,浑身瘦成一把皮包骨,一张脸白兮兮的,有点吓人。 她说:“你也是被你爹娘卖进来的?”她是他们家没粮食吃了,弟弟全是宝贝,爹娘要养弟弟,就把她送到营子里换了银子,去给弟弟买吃的。他们怕她跑,才给绑的绳子。其他那些没绑的,都是窑子里过来的,只要有银子赚,她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儿也不会去。 姜如意小声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如意报了家门,那女孩瞄了眼她的腿,瞬间弹得老远,众人也纷纷偏头看她的腿。 姜如意下意识把腿往身后藏了藏,她其实行动自如。平时没事她喜欢把裤腿挽起来,看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她自己看反正都麻木了,没觉得有长短腿啊。她能踢毽子,还能跳绳,就算不能跑步,快走是没有问题的啊。 就跟她的腿疾是什么恶心人的传染病似的,所有人都避开了,她坐的地方一尺内没人再靠近。。 姜如意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纪氏一直把她关在后宅里不让她出门了,这是在保护她。 就跟欺负傻子一样,大家也喜欢欺负瘸子。 第九章三爷钱昱 另一边营帐里,钱昱正站在书桌前练字,写了足足两刻钟功夫,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才搁笔停手。 叫人进来收拾笔墨,顺便让张鄂进来回话。 张鄂早就在外头等着了。金陵县官前几天说城里藏着一拨儿叛贼,想跟他们讨一拨儿兵。底下人拿不定主意,报到他这儿来,他又报给了三爷。兵倒是给派下去了,就是还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怕爷问起这件事儿,这几天他都在自己帐子里躲着不敢出去。 冯玉春还笑话他:“哟!马屁精不黏在爷后头了?真是稀奇得很!” 现在可算有了消息,说是抓着人了,不是什么叛贼,就是普通老百姓。但是在地窖里找到了屯粮,底下人就用二百两银子把粮食给买了过来。 全营都能改善伙食,这可是件好事儿!他头一个过来就要报喜。 嘴都咧到耳朵根儿,努力做出一副笑模样,拼命露给三爷瞧见。 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子墨香味,抬头看三爷,袖子口沾了好几道墨迹,这一看就是写的狂草,还是一气呵成的那种。 张鄂心里乐开了花,可算赶上爷心情好的时候了! 这一路伺候着,他知道爷每日都要练字,心情一般的时候练正楷,心情不错就写草书。今天写的是狂草! 钱昱用热毛巾擦着手,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语气这么柔和,果然心情不错! 金陵城不战而降,不费一兵一卒,心情能不好吗? 爷心情好,不代表他张鄂就能兴高采烈地没了轻重,该行的礼一个不落,钱昱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行了,说吧。” 这一脚没踹实成,张鄂没敢躲开,轻轻挨了一脚,倒豆子似的一字不落把这事儿给说了。 说完抬头看上头脸色,钱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把手巾往旁边托盘里一扔:“知道了。” 张鄂默默站了一会儿,他是想在边上伺候着,爷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他在旁边递个手,卖个乖。 钱昱坐在榻上,正让底下人伺候着脱靴,张鄂几步走上去,把人推开自己上。 钱昱厉眼微微眯着,半靠在枕头上,由着他把靴子脱完,随口道:“还有什么事儿?” 张鄂回道:“顾县令想在您这儿讨个差事。” 钱昱笑了一声:“他的手倒是长,都能伸到你这儿来了。” 张鄂心肝一颤,膝盖一弯就跪了,钱昱在上头笑:“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换你在爷面前提上一句?” 张鄂后脖子根儿都发凉,顾沂给他的还真不少,足足五百两!天知道他小小一个县令,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行了。”钱昱最烦人动不动就磕头求饶,挥手让他停下:“你让他去跟冯玉春。” 张鄂一愣,脑袋还埋在地上,上头传来一声:“滚吧。”赶紧麻利爬起来溜了出去了。 迎面就扑了一脸雪,跟着身子狠狠哆嗦了一下。 偏将军冯玉春,没别的爱好,就一个:好杀降。 不管对面是被打败了还是主动投降,一场下来,他手里要是没落上几条人命,就浑身不自在。 这次金陵城不攻自破,张鄂知道他这会儿心里正憋屈。 把顾沂送到他那儿去,爷这是要那狗官的命。 想到这个,张鄂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下,一个芝麻大点的县丞,他去操什么闲心! 那边老远站着等消息的顾沂不敢上前,频频往这边使眼色,张鄂装瞧不见。先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随手叫来两个士兵,在他们耳边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顾沂。 顾沂连忙整理衣冠,露出个笑脸,他花了不少银子才打听来,这位张参军是这次攻城主帅的亲信,千辛万苦地巴结过来,全部血本都押在这儿了。只要他肯在钱三爷面前递上那么一句半句的话,他的前程不就有了? 两个士兵过来,他弯腰上去喊军爷,心道:当日韩信可忍项羽之辱,如今折腰也不过权宜之计。这么想着,面上表情就越发恭敬。 “劳驾二位军爷,上头把小的安排在哪位将军底下办事?” 二人道:“废什么话,跟老子来就是!”抬腿就往一个方向去了,顾沂哈腰跟上,临了回头朝张鄂递了个感激万分的眼神。 张鄂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去了。回头给你多烧点纸钱。 营帐里,钱昱躺下后睡不着,重新铺纸磨墨,站着又写完十篇大字,一笔一划规规矩矩的正楷。 脑子里过着刚才张鄂的话。 这个顾县令,是否可以一用。 这种人看似两面三刀,实则最好控制。他要功名利禄,只要给他想要的,他自然就会替他办事。 是用贤人,还是用能人? 看他能不能在冯玉春手底下熬过来再说吧。 让人进来收拾书桌,钱昱坐在榻上看兵书,过了一会儿,张鄂缩着脖子领了四个白生生的少女进来,齐刷刷跪在了屏风那头。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钱昱冷笑了一声,底下张鄂脖子都快缩进衣服里去了。 钱昱手里还捧着书,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张鄂就盯着他的眼神看。见他在其中一个脸上稍停了片刻,张鄂心里长长地呼了口气,心里乐开了花! 这一趟算是来对了!他就不信素了三个月的爷,能不想这个? 让人把其他三个带下去,把这个带到外边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这是你的造化,小心伺候着,千万不可忤逆了爷,最后不忘狠狠瞪她一眼:“要是恼了爷,你全家都没命!”怕把人吓着,又补了一句:“要是伺候好了,你全家都能沾你的光!” 姜如意一直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眼睛跟着也亮了,张嘴要说话,被张鄂给瞪回了嗓子眼。 这么一句哄人的话她就信了?张鄂看她一副缺心眼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忐忑,真不知道爷到底喜不喜欢这一款儿。 有心想再训诫几句,却也不好继续再哆嗦,里头爷等着伺候呢。一路下来,他不敢说摸透了这位爷的性子,不过也能猜个七八分出来。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最喜欢玩的那一套就是看破不说破,心里想得要命,嘴上一句不提。 别看人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几个月没沾着滋味了,能不想吗? 张鄂只好把一肚子的嘱咐变成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又狠狠瞪了几眼姜如意,掀开帘子出去了。 到外头就捂眼睛,艾玛,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他也不敢走,就这么静悄悄地守在外头,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总算听见有动静传了来,知道这是里头两位开始折腾上了。 一颗心放回嗓子眼,用眼神把其他好奇的士兵给赶走,又守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动静歇了,正想着要不要让人进去收拾,犹豫间,里头又传来一阵响声。 得,这是又折腾上了。 守到下半夜张鄂都不耐烦了,强忍住哈欠,拿手狠狠揉了几下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可算是消停会儿了,过了一会儿,灯也熄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那小丫头今儿就睡这儿了? 张鄂忐忑了半天,最后决定回自己帐子里睡大觉。 屋子里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还都有些微喘,钱昱的手还在下面弄她。 姜如意僵着身子不敢发出声音,这会儿浑身还有些发颤。 被那个叫做张参军的领出来,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是没想到一路走过来,每经过一个帐子,她的心就往上提一寸,最后竟然被领到了这个最大的营帐里。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老头儿?将军? 进了帐子里,她就一直跪着听张参军训话,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三个下去了,她迈了迈步子想一起下去,结果张参军道:“你留下。” 她心里咯噔:这是中奖了吗? 张参军出去了,她的心就一直狂跳,手心一直冒汗,后背也被汗浸湿了,这个营帐里真热啊。 跪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抬起头看了一圈,原来四个角都烧着炭,难怪这么暖和。 又过了一会儿,面前多了一双玄色的靴子,她咬唇不敢抬头,下巴被人抬起来,对上了一张清秀的脸。 第十章恩露 张参军教过她,对上头那位不要称呼将军,也不要称呼大人。 不熟的话称三爷,等熟了,就称呼爷。 “三爷。”她道。 钱昱轻轻嗯了一声,把她扶起来,她两条腿一歪,真不是故意刷存在感,从进来就一直跪着,张参军训话用了一刻钟,刚才又是一刻钟,她身子早就僵了。 不敢往人怀里倒,就往边上一歪,钱昱本来虚握着她的胳膊,见状,干脆把人往怀里一带,抱了个满怀,怀里一股馨甜的奶香味。 “你晚上用的什么?”钱昱打横把她抱上了床。 姜如意愣了下,面前这个人已经开始解她领子上的扣子,她往后躲了躲:“晚上没用”后知后觉,是不是要在前头加一个“回三爷的话”? 钱昱手伸到她的腰后,搂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往自己面前一提,她就无处可躲了。 钱昱继续解她的扣子:“那午膳呢?” “回三爷的话,中午用的是奶馍馍。”姜如意强忍住把他手拦下来的冲动。 钱昱脸上露出一丝笑,手在她胸前小小的那儿握了一下:“你们也吃奶馍馍?”姜如意整个人一跳,不敢躲,脸是全红了,语气也有些微喘:“原不兴吃的,是我想吃,娘亲让人做的。” 钱昱三两下把她外衣、中衣,剩下底下桃红色的, 江南女子就是生得小巧,小鼻子小眼,哪里都小。 隔着都能看到胸前小小的一簇,他又伸手握了一下,姜如意又要躲,事已至此,她其实也没第二条路选,被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睡总好过被肥头大耳老头睡强。 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想着要以死殉节。除非是被轮真的不排除这种可能啊,走在路上,头上一直顶着如狼似虎的目光,就算腊月寒冬的,她都感觉到那些眼神里迸发的炽热。 饿了三天的狼看见肉的炙热。 金陵被他们打了下来,现在最要紧做的就是犒赏部下,除了吃饱喝足赏点银子,就剩下那啥了。僧多粥少 头上的簪子早就被人捋了去,身上也没个利器,她想着,要是一进去里头坐着一群大汉,她就一头在地上碰死。要么就咬舌头,咬不死,满嘴血呼啦的,估计也够他们倒胃口了。 出乎意外,非但不是一群壮汉,反倒是一个异常清秀,不得不承认,还很帅的男孩纸。 可是,再清秀也要儿啊。 好在人家不是那种等着别人上门伺候的二,在这种事情上十分主动,扯了她的纱裤,撩起袍子,掰开她一条腿就进去了。 姜如意疼得哼一声,上下唇瓣轻颤,紧接着细碎的声音被撞得从喉咙里来,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钱昱起先是让她仰面躺着,他在上面,举着她的一条腿缓缓地动,过了一会儿就托着她的腰让她人跟着他一块儿坐起来,两人刚好来了个面对面。 姜如意本来脸就通红,这下彻底没脸了,屋子里四个角上还点着烛台,他的脸她看得清清楚楚,看他一双眼睛里头像是注满了水,里头像是含着桃花一样。 可想而知,估计她现在的模样更惨! 她把头往一侧挪了挪,太羞耻了!钱昱一只手伸过来抬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贴了上去,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让她继续上下动。 比想象中的快啊,姜如意喘着气倒在了他的怀里,她是真没力气了,两条腿筛子一样还是来回抖。 可能是彼此熟悉了一些,钱昱来第二次的间隔问了她的名字。 她微喘着小声道:“我叫姜如意。” 钱昱微微一笑:“名儿不错。”然后把她翻过去,让她跪着背对着他,他手从后面抱过来,来回掐着她胸前的一对儿,她扶着床沿,他就在身后用力往前撞,来回顶了几十下,出来。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很温柔,很有修养的那种可是下手一点都不温柔。 姜如意可不会去妄想什么一见钟情,她现在纯粹就是一个被人用来的东西,充其量就是托福爹娘,她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入了人家的眼。 后来钱昱又来了第三次,中间歇息的时候她不说话,他似乎也没什么谈兴,两个人要么是叠在一起躺着,要么就是她被他抱成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他的手一只在上、一只在下地弄她,好等过了一会儿继续下一次。 最后钱昱也是没力气了,看她这个样子又实在忍不住,就让她侧躺对着他,掰开她上面那条腿,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最后这一次最久,也是最厉害的,一开始两个人都抱着“就这样吧”的态度,到后来姜如意的身子像是才被打开一样,哆哆嗦嗦地起了反应,就感觉花芯一阵接着一阵地收缩。钱昱被她这反应也是闹得一愣,手伸到下面包住她的臀,让她整个人往他怀里一送。 完事儿之后两个人并排躺着,姜如意实在是太累了,脑子放空,唯一就剩下那个张参军出门前说的那句训诫:小心恼了爷,你全家都没命! 上下眼皮打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钱昱身心舒畅,嘴里重复了一句万事如意,这是好兆头。 被旁边幸福的小呼噜感染,眼皮也跟着重了,闭眼就睡了。 四更天,天还是黑的,伙房营帐里最先点灯。领头的大师傅从被窝里跳出来,先披了件褂子,弯着腰挨个儿去瞧还有谁没起,有赖在被窝里的,抬腿就是几脚。被踹的那几个还在梦里神游呢,肚子上脑袋上挨了几下狠的,一个机灵跳起来,对上师傅的大脑袋,嗓子眼里刚冒出来骂娘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脸上挤满了笑:“师傅,劳您贵脚,下回小的可不敢了。” 大师傅挨个儿在他们头上来了几下,骂道:“还不滚过去架炉子!” 几个人一溜烟儿跑到早旁边,也不管地下脏,趴上去拿着火筒往里头吹活火,滚得一脸黑灰,大师傅两手背在腰后,凑过来瞧了一遍,等火起来,就道:“赶紧烧热水!”回头三爷起来洗漱就要用。 炉子架好了,昨儿夜里打好的井水倒进去,慢慢烧了起来。 一个小兵另外架了个大锅,稀里哗啦往里头一阵乱倒:牛肉、肉、鸡肉,昨天主帐那边吃剩下的。冻了,全都被一层的油给冻着,煮了一会儿化开了,冒出热气来,香味跟着热气一块儿跑出来。顿时整个营帐里都是这股香味,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 等汤咕咚咕咚响了,盛的第一碗自然送到大师傅跟前。 大师傅嘿嘿一笑,往那卖乖的小兵脑袋上虚扇了一下:“兔崽子。”他喝这一碗就不喝了,剩下全叫那帮小徒弟给分了。 等另一头炉子上的热水也滚了,让人把炉子放到小火上继续烧着,拿不准爷什么时候起,一直大火怕把里头水烧干。 吩咐完这个,大师傅才钻到营帐外头透口气,南方什么都不好,就一点,大冬天的外头还水润水润的,不像北京城里,没事儿老起风沙,冬天好点,有时候天也是黄的。 大师傅吐纳了几口气,顺便伸着脖子往远处张望,看张参军来没来,要来了,他得亲自在门口接待。可不敢随便放个小的在外头守着,回头哪句话没带到,听岔了,做出来的东西不对上头的口味。他脑袋就别。 刚才拿汤来孝敬他的那个小兵,这时候又把脑袋凑过来,讨好他道:“怎么都这个时辰了,爷那头还不叫热水呢?”这话刚说完,那头远远瞧见张鄂举着灯笼过来了。 大师傅回头一眼把小兵瞪了回去,那小兵缩着脖子进去,嘴里念叨了句:有什么了不起的。里头人骂他:“马屁精!这回儿吃着瘪了吧!”小兵一点不生气,拿着钳子拨底下的火,刚才骂他那个人凑上来,笑嘻嘻说:“我就猜今儿爷得起晚。” 小兵白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 那人搓着手嘿嘿笑了会儿:“昨儿个我瞧见张参军领了四个姑娘过去。” 小兵眼珠子一下瞪得凸出来:“四个?”难怪了。 这会儿外头张鄂交代完话,大师傅钻进来道:“来个人,出去给张参军提热水。” 两人正说着话,听了这话都往炉子伸了手过去,这是去爷面前能露脸的活儿,可不能轻易让了。两人争了一会儿,大师傅掌拍下来:“德行!”点了刚才给他送汤那个:“你去!” 剩下那人无声骂了句娘,把手缩了回去。 小兵手里提着铜壶,紧紧跟在张鄂身后,一步不敢落下,张鄂也是怕走慢了水就凉了,越走越快,回头看了眼他,好家伙,铜壶都让他给抱怀里了。 “不烫么?”张鄂脚下生风,边走边问。这可是刚从火上头取下来的。 小兵憨憨一笑:“小的这不是怕里头水给凉了吗。” 到了钱昱营帐外头,里头已经点了灯,张鄂伸手亲自取了铜壶,留小兵在外头,心道:这孙子这么机灵,可不能让他在爷面前卖乖露了脸。 躬着腰进去,里头爷已经起来了,站在床边,两只手伸着,由床边那个小丫头伺候他穿衣服。 张鄂隔着一道屏风,在外头轻声细语道:“爷,热水来了。” 第十一章缺心眼的 钱昱嗯了一声,张鄂提着水进去,钱昱正在让人伺候穿衣服,姜如意踮起脚给他系扣子,从下头一路系上来。 到领子口,他抬起头让她系,偏头对张鄂随口道:“放下就出去吧。” 张鄂赶紧问:“爷早上要用点什么?” 姜如意总算把他领子口的最后一颗盘扣系好,踮了脚半天,两个人挨得极尽,她的头顶对着他的下巴,怕自己呼吸的气息喷到他脖子上就不好了,所以这一路姜如意都憋着气。 钱昱低头顺着她敞开的领口一路往下看,胸前还留着昨天夜里的红印,白的上面印着鲜红的几道手指印,真是赏心悦目。他伸手又握了一下,底下人脸就更红了,屏声敛气半天,终于憋不住了,一口软软的兰芝气吐在他脖颈间。 张鄂低着头在脚底下找金子,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上头爷道:“就用奶馍馍吧。”声音低沉得厉害,张鄂得了这话,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姜如意弯下腰去,先把铜壶里的热水倒进铜盆里,再把手巾轻轻放进去,让热水把整个手巾都浸透了,才重新从水里捞出来,绞得半干。 钱昱看她一双手被热水烫的通红,往日在府上这些都是底下太监做,皮糙肉厚,他压根也没注意过。那些伺候人的奴才,从小就是人精儿,别说拧一条帕子,就是刚烧开滚茶倒进被子里,让他们就这么一直捧着,也是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所以,在钱昱心里,对这个江南小女人除去“小”、“万事如意”这两个印象,又盖了一个“娇气”的戳。 这些江南出生的女子啊,小门小户的,反倒比大户人家的都要娇。 他擦过手,就把帕子扔到一旁的托盘里,然后看着姜如意:嗯,接下来擦脸。 姜如意心里叹一声,只好低头重新取了一条手巾,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毛巾刚放进去,上面伸下来一只大手,把手巾给接了过去。 其实不算大,大是相对她而言的。 手比她的还要白,骨节分明,白皙纤长。 他拧完帕子之后,手比她的还要红,不仅红了,还比刚才肿了一圈,姜如意都担心会不会把他烫坏了。 钱昱擦了脸照旧仍到一旁,看她低着头一个劲儿盯着他的手瞧,轻咳一声,不动声色把一只手放手身后。另一只手指了指屏风那头的小几:“那里有点心,饿了自己用。”说完看姜如意反应。 姜如意点头说是。 钱昱发笑,早上就听见她肚子里的动静了。还挺能忍。 换做在府上,她这样伺候主子,就是大不敬,拖出去打板子都是轻的。赶上他脾气不好,冰天雪地在外头跪一晚上也不是开玩笑。 不过现在,反而觉得逗她挺好玩。 谁叫他一路没个乐子。 又指了指帐子一角,再看她,果然,小家伙脸瞬间红了,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 钱昱大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打拳去鸟。 那一角单独被一个小屏风围着,大概两平米的面积,她起先不知道是干嘛的。早上这位大爷起来,披上衣服过去,不一会儿传来水声,她才知道哪里摆着马桶! 等他出去后,红苹果的姜如意也过去方便了一下,其实自从她被抓了来,一直到现在都不吃喝,本来没想方便,刚才被他这么一指,突然就想了 走出来之后,迷茫了一会儿,选了张离炭盆最近的小椅子坐下。把裤腿挽起来看看膝盖,她的腿虽然不影响走路,但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又是小时候受的伤,还不轻。平时稍微走快了就不行,更别提跑了。昨天跪那么久,又一直在外头冻着,一冷一热,夜里就有些疼了,勉强忍着,太累太困睡下就不觉得了。 早上一醒她又察觉到有些疼。 还疼得很厉害。 坐着还勉强能忍住,站起来就有些吃力了,还要走路、下跪、尤其是半蹲福身的姿势,她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汗给浸。 往往这个时候,纪氏都会拿一小瓶黄酒,倒在手心里搓热了给她敷腿,膝盖窝里都是暖烘烘的。 突然就有了泪意,她强行给吞了回去,好饿啊。 哭什么,爹娘好好的呢。 她其实想找个机会问问这位三爷,他会怎么处置城里的老百姓。 可是在的时候人家放飞自我,她没机会问。下了床,人家一张脸冷冰冰的,满脸写着“别惹我”,她没敢问。 其实她更怕问了,人回她一句“杀了”。还不如不问,起码留个念想。 看到膝盖上面有淤青,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腿疾犯了,用手按了一下淤青,疼得只抽冷气。 应该不是骨头的问题吧? 她又把另一条腿的裤脚挽起来,看见上面膝盖也是青的,顿时松了口气。跟着脸烧了起来。 不是旧伤,那肯定就是昨天晚上弄的了回忆昨晚,简直就是羞耻py!很难想象一张这么清秀正经的脸下,干起那事儿来简直 她一个现代人都被刷新三观啊。 眼睛挪到那张,褥子都没换,上面一团乱,上头还有两个人留下的东西,其中有一片地方留有一抹嫣红。 她看得有些楞,眼角酸酸的。上辈子她刚满二十就穿了,没来得及体验一把那种传说中的人间妙事,想不到这辈子才十五岁就被她给弄没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帘子被人打起来,张参军领着一群年轻的小兵鱼贯进来——打扫屋子。姜如意站在角落里对张鄂行注目礼,张鄂默默内流:你以为老子想干这个打杂的事儿? 他本来是爷府上的幕僚,可这一路下来,都快赶上太监了,有次钱昱打趣他:“回头你切了进爷府里头来,爷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吓得他一天没敢露脸。 后来就想明白了,估计是那几天爷嫌他总在跟前晃悠碍眼,也不是真要他切了进府里做太监。亏他还心理斗争的好几天,反正他媳妇娶了儿子有了,要爷真有这个意思,切了也行! 一般只要重新把被子叠整齐就行,但这回得换新的,因为昨晚干了那事儿。 姜如意脖子根儿都红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兵在那儿换被子,她挣扎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想说:我来吧? 张鄂在旁边道:“姑娘别怕,这几个都是我专门挑过的,手脚干净得很,刚才进来还特意洗过手了。” 唉。 两人对完话,张鄂突然愣了下,呀,刚才忘了问爷她怎么处置了。 他抓耳挠腮啊,总不能现在问人家姑娘:你昨儿个伺候的怎么样啊?爷高不高兴啊?是不是欲仙欲死啊?呸!他还没那么不要脸!要真这么问,回头人家往爷耳边递个什么枕头风,他这就是妥妥地主子的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可是爷也没说是不是让她留下啊。 他更没胆子跑外头去问爷。 越想心里越激动这会儿才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爷要是觉着她好,他就赶紧的溜须拍马在人面前卖好,日后等人家出息了,在爷耳边递两句枕边风,升官发财不是妥妥儿的! 要是爷觉着她不好了,也好办,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呗,那一帐子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挑不出一个可心人儿? 但是吧,昨儿夜里两人折腾那么晚,瞧爷那样也不像不喜欢。 可是今儿又没留个准话。 张鄂心里嘀咕了一番,躬着腰上去,低声喊了声:“姑娘?” 这一声软乎得姜如意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忐忑道:“您有什么吩咐?” “哎哟,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小的就是在爷底下使唤的一奴才,哪儿能让您称您啊!” 姜如意后脖子凉丝丝的,她怀疑张参军是个太监。 张鄂有了主意,先把姑娘哄好送回去,反正嘴上不得罪,毕竟这帐子是爷办公的地方,他们这些部下一般都不让留,何况是个小娘儿们。 先把她送回去,爷要是啥也不说,那他这事儿就办对了。要是爷问起来了,也不怕,顶多挨一脚再把人给请回来就是。 姜如意跟在他身后,还是照昨天晚上来的路,原封不动地回去了。不过这回张鄂主动打了个灯笼,走路的时候还弯着腰。 姜如意一路上都心虚地不得了,一般这种情况是不是都得给人家点银子? 两人在营帐门口停住脚步,张鄂道:“小的就送您到这儿了。”然后瞪了眼帐子门口站岗的几个兵:“小心伺候着要是姑娘哪里不好,要你们的脑袋!” 转身要走,突然一拍脑门,回过头道:“瞧我这狗记性,姑娘您怎么称呼?” 姜如意回了,张鄂笑道:“姑娘大福气,连名儿都带着福气。” 姜如意道不敢,差点说成公公您慢走。 “劳您关照,参军您慢走。” 张鄂看小兵正在往她手上绑绳子,这也是没办法,不比那帮窑子货。要是她手里利索着,给里头别的姑娘解了绳子可怎么办? 他只好瞪着那小兵道:“轻点儿!打仗的时候没看你这么大力气!” 小兵手一抖,打了个蝴蝶结,姜如意忍不住都要乐了。 张鄂看她这样,心里叹了声:难不成爷就喜欢这种缺心眼的? 第十二章眼力劲儿 结交朋友最快的方式就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被特殊对待的姜如意,很快就成为了营帐里其他姑娘的共同敌人。 一开始,只是有一两个不和谐的词语从那边扔过来,什么“不要脸的瘸子”、“狐狸精”。 后来可能是姜如意没有回应,她们嫌没意思,推了个人过来,正好是昨天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她姓黄,因为生出来的时候个丫头,家里人不识字没给起名儿,一直黄丫黄丫地叫,到了营子里,大家也叫她黄丫。 黄丫嫌弃姜如意是瘸子,不肯靠近,好像离她近了,她也要变成瘸子似的。 姜如意觉得她挺好玩,等她小心翼翼地挨过来几步,突然抬起头冲她做了个嘴脸,黄丫果然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往后一仰,姜如意被逗乐了,黄丫有点不好意思,也傻傻笑了两声。 那边人冲黄丫喊:“黄丫!你乐什么!你冲狐狸精乐!你也是狐狸精!” 黄丫吓死了,赶紧收了笑脸,恶狠狠地对姜如意龇了下牙,和她面黄肌瘦的一张脸比,露出来的两排牙显得格外白,她冲姜如意喊:“她们要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可想男人了!是不是一天不让男人骑,就就觉得不自在!”黄丫说完脸刷就红了。 姜如意脸也红了,哼了一声,背过脸不搭理她。 后来黄丫又被推着过来骂了她几次,都是些不入流的脏话,听得姜如意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能是黄丫良心未泯,等那边的人闹累了,偷偷猫着身子凑过来,用手指头捅了一下姜如意,小声地说:“那些话都是她们逼我说的,你别怨我啊。” “你过来和我说话,不怕她们待会儿再骂你啊?”姜如意担忧地往那边瞟了一眼。 黄丫也警惕地看了一眼,然后摇头:“她们睡着了。她们晚上出去干活儿,白天都睡觉。” 姜如意脸又红了。 黄丫看看她的腿,又看看她的脸,想了想,还是在她边上坐下:“你哪条腿瘸了?” 姜如意抬了抬左腿,黄丫拿手摸了下,触电似的又缩回去:“痛吗?” 姜如意摇摇头。 黄丫又低头看她的腿,看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昨天和你一块儿被领出去的那几个人,昨晚一回来,就跟大家说你坏话。”还把她们昨天说的那些话在姜如意耳朵边学了一遍。 姜如意用手揉着膝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就像听催眠曲一样,没一会儿工夫,还真趴着睡着了。 另一边,张鄂捧着早膳进营帐的时候,钱昱已经打完拳回来了,站在屏风里头那侧,歪着脖子好像在找什么。 张鄂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 硬着头皮指点底下人摆着早膳,爷说用奶馍馍,你不能只上这个,粥、面、包子、油饼、烙饼、灌饼一张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钱昱落座,眼睛只盯着那碟奶馍馍,上头虽然罩了个蒸笼的盖子,但是不妨碍里头的腾腾热气往上冒,奶香味也被带了出来。 屋子里气氛不对,张鄂人精似的,一下就觉着出来了,早上头一遭送水进来,那时候小姑娘还在屋子里,爷那会儿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欢快劲儿。 现在嘛呵呵。 营帐里摆盘的士兵更是夹着尾巴做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张鄂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成隐形人让爷瞧不见才好。 他算明白了,好端端的,爷吃什么奶馍馍啊!这种甜腻腻女儿气的玩意,一瞧就是用来哄小姑娘的啊。 就等着爷提上一嘴,他也好赶紧顺坡骑驴下,好再把人给接回来。 结果一顿饭下来,钱昱压根没提这事儿,用完膳漱过口,就去屏风那头看公文了。 张鄂心惊肉跳地看着人收拾桌上的早膳,那道奶馍馍是一口没动啊。 越想越觉得他猜得对,他还纳闷今儿爷怎么打拳比往常打得急了些,怎么着也快了小半刻钟,估计就是着急回来让小姑娘给伺候用膳吧? 一顿饭,就那屉龙眼包子动了几个,其他的怎么端上来的还怎么端回去,倒便宜伙头兵那帮孙子了。 他领着人出去,正好和急着进来的冯玉春撞了满怀。 昨天他就听说张鄂往爷营帐里送了几个人,爷还真留用了,可把他肠子给悔青了,这个主意还是他想出来的呢! 张鄂瞄了眼他身后的四个小娘子,心说顶缸的来了。 冯玉春一副“老子有要事禀告,你滚远点”的表情,在外头,隔着帐子喊了一声“三爷。” 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冯玉春得意地朝张鄂挑了挑眉,意气风发地进去了,结果进去不到片刻,连他带那四个姑娘,又一齐灰溜溜地被踹了出来。 张鄂捂嘴憋笑,差点喷出来。冯玉春抹了把汗涔涔的脸,踹了脚张鄂:“还不滚?跟这儿看我笑话呢?”张鄂轻巧地躲开,一点没挨上,偏头打量了一番那四个姑娘。 就冲冯玉春这份眼力劲儿,估计一辈子都讨不到三爷的好! 第十三章怎么个意思? 什么窑子货都敢往爷跟前领,他可是清楚得很,爷喜欢的是良家那一款! 冯玉春领着人要撤,张鄂拽住他:“你等等,待会儿爷肯定叫我进去。” 冯玉春就等着,过了一会儿,果然帐子里钱昱的声音传出来:“张鄂进来。” 张鄂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蹦跶着要进去,冯玉春拽着他胳膊,想看他身上是不是揣着迷魂汤,跟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张鄂一巴掌把他推开,冯玉春咬牙切齿,也是真服了:“孙子有你的!”过了一会儿张鄂出来,他颠颠儿跑近些,挤着笑凑上去:“参军大人,爷派了你什么好差事啊?” 挨近了,才看到张鄂肩膀上多了个鞋印子,哈哈一笑:“爷踹的啊?” 张鄂迈着流云步,冯玉春金鱼屎似的跟在他后头,他今儿非得瞧瞧,这孙子是到底是怎么讨爷欢心的。 张鄂不想说这个,打岔道:“昨儿个爷派了个人去你那里,现在还有气儿没?” 冯玉春眯着眼睛想半天,挤眉弄眼做出一个怪表情:“那个?” 张鄂点头:“对,就是那个。” “搁帐子外头跪着呢,要真能挺过来,老子就敢用他。”冯玉春不屑道。 “这种墙头草也敢用?我看还是砍了,留着迟早都是祸害。”张鄂心里惊了一下,那个顾县丞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冯玉春摆摆手:“怕他个鸟!” 两人一路走到关押女人的营帐,冯玉春看看他,又看看那边帐子:“哈哈!你这个参军当的!” “你懂个p!”张鄂掀帘子进去,冯玉春在外头哼小曲等着。他就觉得他刚才挑的那四个娘儿们不错,大,细皮,刚生过娃娃,一掐都能掐出水来。他看张鄂能挑出个什么花儿了。 张鄂在里头喊:“老冯!过来帮把手!” 冯玉春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钻进去,好家伙!一群小娘儿们打起来了! 他大步跨过去,这会儿子不管怜香惜玉了,左手扯一把头发,右手攥人衣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他手里就跟洋娃娃似的,再往边上一扔,就听见一连串“哎呀——” 张鄂如法炮制,也扔了几个出来,后来觉出不对了,这不是打架,是群殴啊!而且被打的好像就早上那姑娘。 冯玉春吐了口唾沫,喘着气道:“这比打场仗都累!” 再一看,张参军坐地上了,瞧模样像是腿肚子给吓软了,他赶紧上去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吧,几个女人就把你打趴下了。” 张鄂是被吓趴了,他出了身冷汗后又很快蹿了起来,先把站岗的小兵骂了一通:“全都滚出去!五十军棍!”然后转身骂那群娘儿们:“不要命了吗!在这里闹事儿!谁还敢闹,把你们全家都抓起来!” 冯玉春补了句:“再把你们都统统卖到窑子里去!” 等骂完,张鄂瞬间变了张脸,转过身,对下边坐着的姜如意嘘寒问暖道:“姑娘,您没事吧?” 姜如意觉得脖子根儿疼,应该是被指甲划破皮了,抽了口冷气道,疼得说不出话。 张鄂摆摆手让她不用说了,这可怎么办!他好好一个人带过来,结果浑身是伤带回去。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儿,折腾成这样,叫爷瞧见了不得劈了他? 冯玉春差不多看明白了,撮着牙在一边吃瓜,拿眼睛上下扫着姜如意,匪夷所思地摇摇头:实在不懂京里这些爷儿们的口味。这丫头浑身加起来肉不过二两,抱着睡觉他还嫌硌得慌呢! 不过三爷年纪也不大,听说年前才成的婚。估计现在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这就理解了,小年轻肯定喜欢小年轻了。 张鄂都快哭了:“你自己能走吗?” 姜如意白着张脸点了点头,扶着帐子边缘勉强站起来,浑身都在颤,额头亮晶晶一片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张鄂担忧地看着她,还是说:“那跟我走吧。” 姜如意艰难地迈了下步子,然后整个人顺着帐子角滑了下去。 冯玉春盯着姜如意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症结,摆摆手对张鄂道:“我看她是伤着腿了,走不动道儿。你让人支个担架过来,把她抬过去。”爷喜欢这种啊? 张鄂愣在原地没说话,他其实还担心一个:这姑娘现在这个模样,爷会不会瞧不上了啊!? 那不是成瞎耽误功夫了? “这样。”张鄂站起来拍了拍袍子,对冯玉春道:“劳驾你留步,替我在这儿看会儿。这群娘儿们闹起来,不能打不能骂的,也就你能制得住,我去前头问问爷的意思。” 婆婆妈妈!冯玉春白了他一眼:“滚滚滚!” 挑了个地儿直接坐下,女人堆嘛,虽然吵了些有点烦,但是香喷喷的,这门差事不亏! 他坐下后手里就没闲过,左边揩一把油,那边掐一下,惹得姑娘们咿咿呀呀叫唤开了。冯玉春都快觉得自己像是进了窑子窝了。 冯玉春温香软玉搂在怀里,问她们为什么都打那个姑娘。 有一个人说:“她那副狐媚子样!就该打!” 冯玉春捏着她下巴香了一口:“你就不狐媚子啊!” 外头帘子一动,张鄂打头先进来,飞快闪到一边,然后举高帘子,钱昱一矮身,快步进来了。 冯玉春屁股着火似的,猛地一下窜起来,恭恭敬敬打了个千儿,半膝着地,低头脆生生喊了一声:“爷!” 钱昱当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拿眼睛在人堆里扫了一圈,找到最角落那个姜如意,二话不说,直接过去把人横抱起来,就这么抱着转身又出去了。 张鄂放下帘子要追出去,冯玉春拉住他:“这是怎么个意思?” 张鄂一张脸惊魂甫定:“怎么个意思?就是你看着的意思!” 第十四章好羞耻啊! 钱昱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把身上的斗篷摘了裹在她身上,低头贴着她耳朵问:“好些没?” 姜如意小声嗯了声。 钱昱步子迈得大,耳边是风声,听不见她答话,伸手给她掖了掖斗篷:“就快到了。” 进了帐子,钱昱把她放到床上,姜如意是真的冻坏了,尤其是腿,一挨着床,就顺着被窝钻了进去,倒边的钱昱一愣。 还知道自己往窝里钻,至少脑子还没被打坏。 她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想说点什么话,一时找不到词儿。 钱昱把手伸过来,手背贴在她的脸上探了探,然后把她脑袋也按了进去:“脑袋也暖暖。” 姜如意还真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睁眼的时候周围黑洞洞的,只有对面书桌那儿点着盏灯,钱昱坐在灯下看公文,人在光圈里头,整个身子周边蒙了一层暖洋洋的光。 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姜如意蚊子似的嗯了一声,钱昱没管她,继续低头忙手里的事儿。 姜如意慢吞吞地钻出来,悄摸摸地溜到角落里的屏风小解。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听见她这个屏风里面传出来的水声。 钱昱听见里头水声停了,抬头道:“案几上有吃的,自己用。” 姜如意红着一张脸,一声不敢吭,一瘸一拐来到屏风外头的小几前坐下,一眼就看到了那盘奶馍馍,咽了咽口水,伸手拿了一个小口吃着。 甜滋滋的,软乎乎的,还是热乎的呢! 比家里的厨房做的还要好吃,她吃得正开心,冷不防肩膀上按下来一直暖烘烘的大手。 他走路不带动静的啊? 姜如意身子就僵了,钱昱在她旁边坐下,一只手还放在她肩膀上,没说话。 她嘴里塞满了东西,怕给他看见了不体面,毕竟人家应该是喜欢她的颜的吧?就低着头拿手捂住,慢吞吞地咽下去。 钱昱扫了眼桌面,见她也吃了些,应该是有力气回话了,问她道:“怎么弄成这样了?”还用手指头按了一下她脖子根的抓痕。 她疼得往后仰,他一伸手,勾住她的小腰,抓进了怀里。 姜如意觉得真的很奇妙啊,昨天两个人还是陌生人呢,因为睡了一觉干了那事儿,现在这么亲密地相处着,竟然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姜如意都要佩服自己的三观了。 钱昱等了半天没见她回话,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爷就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 她躲不开,被点了个正着,小声道:“她们也没讨着便宜啊?” 钱昱被她逗笑了,点头说对:“是,那么多人打你一个,你这样不算亏着。”她被打的原因,他倒是差不多能猜出来,一群人里头唯独她伺候了他,然后又被扔了回去,不欺负她,欺负谁? 他还是很恼火,她跟了他,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被人这样欺负了去。张鄂那个狗奴才。 低头在案几上看了圈,奶馍馍吃得最多,他身后拿了一个,撕下来一小片喂进她的嘴里:“喜欢吃这个?” 她其实有点饱了,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咽下去。 钱昱又拿了一块喂给她:“要喜欢,让他们多做些送上来。” 洗漱后,两人进了帐子里,姜如意细心地发现今天床上竟然挂上了帐子!外头把灯一吹,把帐子一拉,里头只留一盏小灯,就成了一个新的小世界。 没来由的,就是让人心安。 下一秒她的裤子就被钱昱扯了下来,她走路姿势不对,他早注意到了,姜如意把左腿往后藏了藏,他伸手握住不让躲。 举着灯照下去,膝盖上头一片淤青,印在白嫩嫩的膝盖上面,中心都有些紫了,有点触目惊心。 姜如意自己看着都嫌难看。钱昱抓着她的腿皱眉问:“怎么弄的。”瞧了半天,不像是被被踹的,倒像是跪的。 这么一想,跳出来的第一个反应是谁让你跪的?他又有些恼火了。这么娇滴滴的人,他都舍不得让她跪。 半天怀里的人一声都不吭,钱昱凑近了看她的脸,晕成了酡红色,一个劲儿低头,突然就明白了,唇边浮出一丝笑。捏着她一个劲儿往旁边躲的小脸:“是昨儿个夜里弄的?” 姜如意耳朵红了。他凑上去在她鬓角亲了亲,贴着她的耳朵:“今晚爷不那么弄你?” “换个姿势?” 他一句句话喷过来,姜如意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嗯,今晚是没再让她跪,他就这么一直骑在她的腰上,来回动。 他人很高,白天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偷偷比了比,她在家用尺子给自己量过,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她大概有一米五五她才十六岁!她还会接着长的! 以她作为参照物,钱昱至少一米七五以上吧! 上了床脱了衣服压下来,就更显得他个儿长了,她在姜家没觉得自己个子有多小,可是被他这么一抱,简直就是小小的一团。夹着他的腰,回头看他的腿,真的好长好长绝对一米八以上。 而且看他的模样,顶多也就二十出头,说不定还不到二十,还是要长个儿啊! 钱昱发现她一个劲儿盯着他的腿瞧,他也看了一眼,然后看到她的一对小足,再顺着往上看,手握住她的小腿,在她膝盖淤青的地方捏了捏,姜如意嘶了一声,抽了口冷气倒进了他的怀里。 就这么娇滴滴的一副模样,亏得是到了他的手里,要换成别人,指不定被吃成什么模样呢。一这么想,喉咙就更干了。 月上中天,两个人才叠罗汉般地睡下。 闭眼前,姜如意看到他的胳膊露了一截出来,到半夜屋子里的炭就没那么旺了,毕竟是帐篷,还是有冷风渗进来,他要这么睡明天肯定关节痛。她就轻轻把他胳膊抬进了被窝里,又顺手给他掖了掖背角。 结果等闭上眼睛,睡了半个白天的她悲剧地发现睡不着了。 想了会儿爹娘,想了会儿好吃的,揉揉肚子,又想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会放她回家吗? 钱昱突然睁开眼睛,她吓得整个人往后一仰,钱昱低声笑了声,搂着她的腰抱进怀里,看她这副模样,就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嘴,然后拍拍她的背:“睡吧。” 嘤嘤嘤,睡不着。 她只好装睡。 结果装睡的人先睡着。 钱昱的手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脑后的长发,从头顶摸到发尾,然后再重新摸一遍,真是舒服啊。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怀里这个小东西带回京城的打算。 直到今天白天,无意从士兵谈论的口中听到,他营帐门口站岗的其中一个士兵姓乔。 真不巧,和他刚过门的皇妃一个姓氏。 是乔氏有意在他身边放人?还是真的只是凑巧? 才刚刚过门,就胆敢窥探他的行踪。是乔氏的意思,还是背后乔家的意思? 钱昱心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怒。 乔氏让人盯着他,她想干什么?他已经给府里写过家书了,她还想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的什么? 他现在甚至后悔写下那一封家书。 他的手重了一下,怀里的人哼唧一声,推了推他的胳膊,口结果力气没他大没推开。又在他怀里蹭了蹭,可能还是觉得不舒服,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打着幸福的小呼噜。 忍不住,捏了把她的小脸。 乔氏胆敢这样,他也不介意带个人回去打她的脸。 何况,他还挺喜欢她的。 “如意——”他在她耳边念着她的名字。 姜如意哼哼唧唧在梦里应着。 真是的好名字,这样念着,他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忍不住,又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香了一口。 姜如意要是知道他现在的脑子里想法,估计直接就能原地爆炸。 她要被带走? 离开爹娘!? 而且还是去给人做小老婆!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正在做梦,梦到纪氏给她做了一桌子全羊宴,麻辣羊蹄,香辣羊排,红烧羊筋,酸辣羊杂,萝卜炖羊肉汤 可是!她娘只许她闻,不许她吃! 好可怜啊,她趴在桌子上只能干巴巴地咽口水,然后口水流满了整个八仙桌。 第二天钱昱醒过来,肩膀怎么湿哒哒的? 她哭了? 想家了? 第十五章哪个钱三爷? 另一边,张鄂被赏的八十军棍才刚刚打完,左右各一个士兵搀着他,龟速般地往自己帐子里走。 其中左边那个扶着他的士兵轻手轻脚递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大人,这个治皮外伤最管用。” 张鄂看了他一眼,接过瓶子就笑了:“行啊顾大人,有几分本事。”昨儿个穿着官袍还有些人模狗样的,现在换成小兵打扮,差点没认出来。 顾沂搀着他不好作揖,嘴上连说着:“托您福!” 张鄂看他腰上还配了把刀,冯玉春这是打算用他?他真想把老冯的脑袋破开来瞧瞧,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不是浆糊。爷把人交给他,明摆着就是不打算留他了,他还敢对着干! “冯将军给你安排了个什么差事啊?”张鄂问他。 “将军让小的先站几天岗。” 到了门口,张鄂拍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小瓷瓶还给他:“我皮糙肉厚的,这种精贵东西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顾沂笑着目送他进去:“大人您好生歇着。” “别拜了,大人都进去了,你再拜人也瞧不见。”门口站岗的两个小兵赶鸭子似的赶着他:“要磕头,明早再过来!” 顾沂摸摸鼻子爬起来,挨个儿谢过,才重新回到自己站岗的地方。 旁边和他一块儿的士兵抱过来一小坛酒,推推他,问他要不要来一口。顾沂探过去,就着坛子口喝了口大的,没想到是烈性酒,辣的他一下找不着北了,原地扶着帐子咳嗽了好一阵。 士兵笑话他:“瞧你细胳膊细腿的,怎么也当兵来了。”往自己嗓子眼灌了一口,痛快!这烧刀子就是烈,喉咙一路灌下去,五脏六腑瞬间就暖了。下半夜里站在外头,熊都能冻死,要是没这口子好酒,真不行。 顾沂眼睛盯着不远处最大的那个帐子,士兵也看过去,羡慕道:“咱三爷住的那个帐子可真大!” 顾沂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一枚银锭子,差不多二两,偷偷塞给他。士兵摸到银子吓了一跳,低头看真是银子,往后弹了几步:“三爷不是吩咐不让抢银子吗?你上哪儿找的?” 顾沂捡起来又塞回去:“好兄弟,我也不瞒你,其实这金陵是我的老家,这银子是家里人托人送进来的。” 士兵将信将疑地接着,还要退回去:“送过你你就拿着呗,给我干什么啊?” 顾沂按住他的手:“我这不是瞧着今天夜里也没啥事儿,就想回去一趟,给老母亲请个安去。这点银子孝敬兄弟,劳烦替我担待些,要是上头有人问了,就说我去茅房了。” 士兵心动了:“你要想回去,明儿一早给上头告个假不就行了。” 顾沂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就怕上头不给批!我也去不了多久,回去给列祖列宗磕个头就回来了。” 士兵点点头:“也是,咱将军那脾气。”昨儿个被爷罚去练兵五十里,今儿又挨了板子,换他也不敢去触这个眉头,“那你赶紧的!替我也问候一声你们家老太太!” 顾沂道了声谢就匆匆往城里去了,城门倒是好进,这几天上头犒赏底下的兵,有些不当值的,就喜欢偷摸去城里的窑子逛,守城的士兵门儿清,上头都没说什么,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家大门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顾沂站在门口捶门,在营子里受的那些腌臜气这会儿全冒出来了,捶了一会儿门不见开,下脚踹了几下狠的。 门房隔着门问:“谁啊!” 顾沂道:“是我!” 余氏听见了,踹了脚床下面打地铺的杨岚:“死猪德行!去瞧瞧外头什么动静!” 杨岚爬起来,要去披衣服,余氏一巴掌呼过去:“穿什么穿!几步路就把你给冻死了!”杨岚只好穿着睡衣跑了出去。 余氏也从床上坐起来,先是听见门开的动静,后来就是杨岚大哭的声音,边哭还边喊着:“相公!”她一咕噜滚下床,光着脚跑出去,杨岚正扑在儿子怀里哭呢。 看见娘,顾沂把鼻涕虫似的黏在自己身上的杨岚推开,走过去搀着余氏:“娘,你怎么鞋没穿就出来了。” 余氏脸上全是泪,攥着儿子的手进堂屋里坐下,招财去端茶,杨岚也想坐下和他们说话,顾沂偏头骂道:“没瞧见咱娘没鞋穿吗!”只好又跑回去给房里去给余氏找衣服和鞋。 等过来,刚好听到余氏在说:“你不知道啊!老姜家的带人过来劈咱家的门!” 杨岚蹲下去给婆婆穿鞋,抬头插了句:“他们非说是你带着外头那些兵,把他家那个瘸子给抢了。” 顾沂捧着茶半天没说话。 杨岚问:“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余氏噼里啪啦把杨岚打开:“问什么问!滚屋子里睡你的觉去!” 杨岚不肯走,赖在凳子上坐着听他们说话:“娘,我不多嘴了!”她刚嫁过来没几天呢,结果外头就打进来了,好端端一个相公几天见不着一个人影,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外头忙大事。现在好容易见着了,撵她她也不走! 余氏说:“外头都说你投靠了北军,儿子你跟娘说,是不是有这回事儿啊?” 杨岚还是忍不住插话:“相公,咱不能干这种没骨头的事儿啊?毕竟——”剩下的话被余氏瞪了回去。 顾沂放下茶站起来朝外头走,余氏追出去:“这又是上哪儿去?”杨岚以为他要出去,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顾沂推了两下推不动,抬高声音道:“你放开我去瞧瞧妹妹。” 哦,瞧小姑子,不是要出门,杨岚把手放开了。 三个人来到顾小妹屋子门口,顾沂临窗站着,盯着里头的人,一声不吭,余氏觉得儿子这模样有点渗人,一咕噜问题全都卡在嗓子眼里不敢问。 三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顾沂突然开口:“娘,小妹早年定的那门亲事,明儿天一亮,你出去退了吧。” 余氏要炸毛,聘礼早都谈好了的,宝贝似的养大的闺女,就指望嫁人一口回够本,哪能说退就退。 顾沂一个眼神看过来,余氏脖子又缩了回去:“不是,我的儿,退亲不退亲的,你总得给娘个说法不是,不然我也没法向老赵家那边交代啊!” “你不是说老姜家上门闹过吗,你知道他们闺女被谁瞧上了?” “谁啊?”两人齐刷刷朝他望过来。 “钱三爷。” “哪个钱三爷?做棺材的钱老头?他们家没儿子啊!”难不成他一把年纪了,还要梅开二度? 顾沂叹了声,指了指北边的天:“上头坐着的那位,就姓钱。” 余氏坐地上了,捂着嘴说:“皇皇上!” 杨岚也吓得腿肚子软了,扒着墙:“皇上哪儿能带兵上这儿来啊,不会是假的吧!” 余氏还在那儿脑子嗡嗡响,她只知道南边儿有个小朝廷,万岁爷姓刘。北边儿有个大朝廷,但是上头的主子姓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原来姓钱啊,一听就是有财运的啊。 顾沂看她俩吓成这样,难得被逗乐了:“来的不是天子,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打听了,这位是皇子,行三,营子里都称他做三爷。” “我的个乖乖!”余氏终于回过神:“想不到姜家那瘸子有这么大福气!” 顾沂两只胳膊搀着她,手上力气攥得余氏嘶冷气,他道:“咱家小妹难道就没这个福气?” 余氏眼珠子瞬间亮了,可不是,为了闺女将来有个好人家,一点粗活儿不让干,十个手指头嫩生生的,就跟大户人家里养出来似的。姜家那个什么模样,余氏没瞧见过,小时候长得倒还行,不过瘸了条腿,还能有多好看?余氏隔着橱窗这么去看自家闺女,怎么看怎么好。 那钱三爷连个瘸子都能瞧上,等见着她家闺女,还不得跟见着天仙儿似的放在手心里捧着啊? “儿子你放心,明儿我就去赵家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余氏说话声音都带颤儿,拽着儿子的胳膊问:“你说,那个钱三爷要真瞧上了咱家小妹,那咱们”她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杨岚这回知道捧场:“那咱们就成了皇亲国戚了!” 顾沂本来还只是这个打算,被她们说的都有些飘了,按了按心头:“急什么,八字没一撇儿呢。”亲自进去把妹妹拍醒,让杨岚去柜子里挑几件颜色不错的衣服出来。 余氏道:“怎么?今晚就得走啊?” 顾沂想起来:“娘,你去把我书房西南角里的那个木匣子拿出来。”一路打点过来,手里头那点银子早花没了,余氏和他心照不宣,不等杨岚问,一溜烟闪了出去。 顾沂揣着鼓鼓的荷包,把妹妹往肩上一扛,齐活儿,就要往外头走,余氏追上去:“怎么要这么举着你妹子啊!” 杨岚道:“娘你不懂,那些兵爷都是这么扛人的。” 果然,到了出城口,上头站岗的看到顾沂这样,一个个都乐了,吹着口哨起哄:“这又是哪个窑子窝里掏出来的宝贝啊?回头哥几个也过来尝尝!” 安置完妹妹,他依旧回了之前站岗那儿,那个士兵收了银子,笑嘿嘿问:“老太太身子还好啊?” “托福,身子骨儿还算利索。” “那就好。”士兵叹了声,他还挺羡慕他的,能回家瞧上一眼。他们这些当兵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地过着。就算真死外头了,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他拍拍顾沂的肩膀:“等咱们熬到百夫长的位置,以后一年半载也能有个假,回头就能在家里多待几天了。” “是啊。”顾沂点头附和着。 士兵看了看头顶,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吧。” 第十六章生病了 姜如意生病了。 还是钱昱先察觉的,早上起身后她没有跟着一块儿起来,他以为是昨天夜里累着了,替她把被子拉上来,把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才让送热水的进来。 等他洗漱完了,出去打过拳,回来用早膳,先到屏风后头看看她,她还是窝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一张脸通红,跟刚刚从锅子里捞出来似的,浑身发烫。 他伸手贴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转身让张鄂去叫军医了。 军医擦着汗跪在底下,不敢说实话,只能说:“姑娘可能是身体太虚,操劳过度,才引发的高热。” 操劳过度,她是去耙地了还是领兵打仗了,还操劳过度。她就一个小姑娘,还能在什么事儿上操劳过度。 钱昱脸色就不太好,军医不停地拿手去擦头顶的汗,张鄂偷偷踹了他一脚,军医才又哆哆嗦嗦说:“小的下去给姑娘煎药”抬头看钱昱轻轻点了下头,赶紧如蒙大赦溜了出去。 张鄂跟着去送他,加快几步拉出军医:“你这么这回怎么就犯了傻了?” 外头的隆冬腊月,军医顶着一头热汗,头顶冒着白气,不时拿袖子抹一下:“张大人,你给我的透句实话,那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没说京里哪位贵人跟着爷一块下来了啊。 他就是个给人包纱布止血的,这种精贵人家头疼脑热的病还真不一定能治。 万一开错了方子,把人给治错了,一个脑袋不够人摘的! 张鄂丢了个白眼过去:“你管她什么身份,能得爷这份看重,要什么身份还不是迟早的事儿。”他都不敢提昨天爷亲自去把她抱回来那事儿,说出来,还不把他吓死! 这会儿军医已经吓白了一张脸,狂飙着汗“这方子我还真不敢开了。” 张鄂勾着他的肩膀,兄弟似的往他后背狠狠拍了几下:“你知道咱营子里这么多大夫,我怎么专门挑的你?” 我上辈子欠你的?军医苦大仇深地瞪着他。 张鄂冷笑了一声:“你可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这是在提点你。你光想着把人治错了会怎么样,要是你把人治好了呢——” 军医眼睛瞬间放了光。他就等着这句话了。 “你也不想一辈子都跟着营子跑吧。”张鄂慢悠悠地扔过来一句话。 军医眼睛越来越亮,张鄂拍拍他:“你就放心地治,我看那姑娘是个有大运道的,你的医术我也信得过。要真有个什么好歹,我全给你担了。” 你担个p! 军医面上为难着,心里早就有了数。 张鄂知道他还在装,心里呸了一声,继续哄着:“要不怎么说这富贵险中求呢。” 军医咬咬牙:“成,我就信你这一次!” 两人进了营帐抓药。 张鄂亲眼看着他煎药,想到营帐那头,心里叹着,他这辈子怎么就没托生成个女人呢? 呸!就算他托生成个女人,这模样估计爷看一眼都不够恶心的。 经过昨天那事儿,他算是明白了。爷既然看上了她,他就不得不搭上这条线,先搭上人家就得先卖好。 人是他送进去的,得不得宠在爷的心思。可旁的这些琐碎杂事,他就得帮她给料理清楚了。 首先,就得准保她没病没灾一路平安到京城。 现在,谁跟这位姜姑娘对着干,就是坏他张鄂的前程! 张鄂看着胡军医亲自趴地上看炉子,碰了一鼻子灰,看着蠢模蠢样的,这老货心里精着呢!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夫,就在京城里给人治病,还怕开错方子? 宫里太医开错方子他都不会错! 狗东西! 张鄂哼了声,也笑嘻嘻地蹲下去:“胡军医,我来帮你啊——” 这边,姜如意终于醒了,张口就嚷着饿,钱昱在另一边看京里送过来的邸报,听到动静就放下过来看她。 瞧瞧外头天色,日头都到头顶上了,小丫头还挺能睡。 他走到床边坐下,姜如意被烧得迷迷瞪瞪的,早忘了现在身在何方,就觉得大腿根疼,胸口疼,嘴疼,还饿! 她哼哼唧唧,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饿,钱昱一颗心都被她哼得化了。 真是,这南方的女子就是会撒娇。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托着她的小屁股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乖啊,告诉爷,哪疼啊。” 姜如意在他怀里蹭蹭:“爹,我要吃肉。” 他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钱昱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地笑,又不能笑出声,胸腔笑得一震一震的,姜如意听见了,把她委屈坏了,她这么难受,为什么爹还要笑啊。 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要吃肉啊啊啊啊啊!” 钱昱低下头,亲亲她的脸,又亲亲她的鬓角,再亲亲小嘴:“乖啊,等病好了咱们就吃肉。” 姜如意扭着身子说不,现在就要吃。 钱昱没办法,把她重新放下去,出去让人上一碗肉粥过来。 等伙房那边风风火火送过来,钱昱也是难得的好脾气,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吃着。 他觉得她这样一病挺好的,让他瞧见了她的真性情。 虽然他平日在外一张冷脸,对底下人惯来架子摆的极大,也喜欢被人奉承着,看着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规规矩矩的。但是总这样,难免失了真性,他有时候都分不清他们到底说的是实话,还是漂亮的假话。 没喂过人的钱昱一勺接着一勺往姜如意嘴里塞,她还没咽下去呢,又一勺子递了过来。 她也不说,有东西到了嘴边就赶紧吞,两边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 “瞧把你饿的。”钱昱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爷就没这么伺候过人。你是头一个。”他又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吃饱的姜如意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钻进被窝里继续睡觉觉,钱昱看着她的后背摇头叹:“吃饱了就不要爹爹了。”小没良心的。 继续去书桌那边看邸报去鸟 生病的姜如意自然不能侍奉钱昱了,而且又有胡军医晦涩不明的那一句:操劳过度。 钱昱手一挥,让在他的大营帐旁边搭了个小帐篷,姜如意就在小帐篷里养病。 换小帐篷,就得置办新的家具,张鄂摇身一变成了妇女之友,走在金陵城大街上,城内百姓的恢复能力比他想象得要强得多。几天前还空无一人的大街,今天已经到处都是吆喝声了。 他出来买东西,特意穿了常服,刀还是配着,但是别人看他只会当成游侠,不知道是当兵的。 虽然他考了七八次都没考上个秀才,但是长了一张秀才脸,特招大妈大娘喜欢的那一种。 去过几个铺子之后,后面就跟了一群大婶大妈了,一个是张鄂出手阔绰,买东西又爽快,还操着一口北方话,大家跟看稀罕玩意儿似的跟在他后面看。 一来二去,就传到了姜家,出去买菜的婆子为了哄太太开心,就拿白天看见的稀罕事儿逗她笑。 说是一个北方的老爷儿们,拿着钱都不知道怎么祸害了,买了一堆女人用的东西,钗子簪子都是次要,还抬了一个新的楠木雕花床去。他还不砍价,别人说多少钱就多少钱。 “太太,你说,这世道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纪氏听什么都没意思,瘪瘪嘴哦了一声,继续给姜如意缝衣服。 姜文刚好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后半段,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纪氏抄起手边的东西,跳下炕往他后背狠狠捶了两下:“你个没良心的!姑娘现在都不知道在外头怎么样了,你还笑!” 婆子一看老爷都挨打了,脖子一缩,捂着嘴闪了。 姜文被捶了也不恼,脸上还是带着笑,纪氏眼泪掉了一串儿了,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你是不是在外头还有别的种!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如意!” 还要打,姜文把媳妇抱在怀里,按着她的两只胳膊不让动:“乖啊,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 纪氏听了就屏住呼吸,眼珠子不错地瞪着他,姜文被她看得发毛,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你说啊!” 姜文又挨了一下拧,疼得嘴都歪了:“我让庄子上的人去打听了,前两天有几个当兵的上咱庄子上要了羊奶,说是拿去做奶馍馍。” 纪氏又要落泪:“咱家乖乖最爱吃羊奶饽饽。” “你先别急着哭啊,那奶馍馍还真就是给咱家乖乖做的。” 纪氏瞪着他,姜文给她擦着泪:“咱庄子上那个老张,就是专门看羊的那个,昨天就是他挤的羊奶给送到营子里去的。听伙房里的师傅说的,说这羊奶专门是用来做奶饽饽的。是他们三爷早晨头儿点名要吃的。” 纪氏眼珠子盯着他看直了,姜文说的口干想喝口水,怕她着急,还是一口气说完。 “老张放下奶不急着走,有一句没一句跟人搭着说闲话。听他们在那儿扯淡,说他们三爷这个奶饽饽肯定是给昨天伺候他的小姑娘点的。他就去打听那小姑娘的模样、穿着。恰好有个当兵的,说他早晨头去他们三爷帐子里送热水,隔着帘子偷偷瞄了一眼里头。说那姑娘模样瞧不见,穿的什么衣服倒是看清了。”姜文形容了一下那个衣服。 纪氏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咱家如意!” 一听如意伺候人家穿衣服,给人系扣子,她又开始抹泪:“那个三爷是个什么人啊,模样怎么样?人品又怎么样。咱家姑娘就这么不清不白的” 姜文眉头也皱了起来。 纪氏叹了一阵,姜文最后下结论:“好歹没饿着。” 纪氏赞同地点点头:“你再让老张多去走两趟,看那个什么三爷对她好不好,有机会,咱们再捎点什么东西过去。” 姜文一听,眉头都皱到一块儿去了:“你当如意是去玩呢!” 正说着,外头突然热闹了起来。 刚才那个婆子去而复返,面带喜色进来报信:“老爷太太!今天街上那个冤大头上咱们家来了!” 第十七章挟持 张鄂特意让人先把今天买的东西送回营子,又买了两壶好酒,两盒好茶,打听来姜文平时喜欢画画,又买了两只上等的画笔,给纪氏买了绸缎,抱了个满怀才上门来了。 姜文看到他这样,还以为是上门来提亲的,瞪了眼边上引人进来的管家,张鄂连忙说明了来意。 他不敢明说钱昱的身份,只说是本次带兵的主帅。 那也是大将军! 还真伺候将军去了啊。 姜文吓得一个蹲儿,直接坐地上了。 后头听着的纪氏也坐地上了。 张鄂把东西放下:“这都是我家爷让我拿过来孝敬二老的。” 姜文爬起来给他作揖,张鄂避了下也受了,姜文让准备好酒好菜要招呼他,张鄂摆摆手说不必:“我也是奉我家爷来给姑娘报个平安,话带到就是了。”起身要走。 后头纪氏满头大汗冲出来,手里抱了一堆东西,有姜如意平时爱吃的零嘴,还有她泡脚的药包。 当天,姜如意就吃到了她最惦记的牛肉干。 钱昱那边也沾光,得了她一小碟,张鄂得了钱昱一句“事儿办得不错”,然后也被赏了一小块。张鄂当场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谢爷的赏赐!”最后挨了钱昱轻轻一脚,和一个“滚”字。 张鄂决定永远不吃这快牛肉干,他要把它保存起来,这是他远大前程的迈出来的第一步。 吃了好吃的,三天姜如意就能下床参加奥运会,钱昱特意把胡军医喊过来问:“今天能操劳了吗?” 胡军医颤颤巍巍,他其实想说再观望个两天,毕竟发热这种东西总喜欢反复。 最终,钱昱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说了个“赏他。” 胡军医就盯着张鄂嫉妒的眼神退了出去。 凭什么他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才得爷一句夸,他一句话就行了? 晚上练完字的钱昱,专门沐了浴,换上平日在府上穿的宝蓝色的常服,鉴于是冬天,就没有把府上的折扇拿出来,一切妥当,这才让人点着灯笼去隔壁小帐篷。 半个时辰前,姜如意正在给自己泡脚,用的就是纪氏托张鄂带进来的药包。 黄丫搬了个小坐在一边看她泡脚。 钱昱让张鄂给她身边安排几个人伺候,张鄂在帐篷里挑了一圈,窑子里的那帮不必说,还有上次打过架的也不行,模样漂亮的更不行!万一哪天三爷过来,瞧对了眼可怎么办? 然后找到了黄丫。 他记得上回这帮小娘儿们打架,这丑丫头还帮姜姑娘来着。 就你了。 黄丫进来就给姜如意磕头:“见过姑娘。”她被爹娘死契卖进了营子里,说好听点伺候军爷的,说难听点就是军妓。她以为她会死在这儿了,好几次跟她一样被死契卖进来的那些人,好端端地走出去,是血地被抬回来,脖子上脸上全都牙印子。 她偷偷过去问谁咬的啊!她们就哭。 后来她偷听她们说话才知道,那些都是她们伺候的那些军爷给啃的。 有些人就这么烂着,又没有大夫来瞧,刚歇两天又被抬了出去,后来再没进来了。 八成是死了吧。黄丫想。 还好她爹娘把她生得丑,旁边又有这么多漂亮的比着,她还真一次都没被带出去过。 黄丫来的时候,姜如意还在病着,眼睛都睁不开,眯成一条线看了她一眼又睡了过去。 黄丫怕她记仇,就利利索索把屋子里的活全干了,把能抹的地方全抹了,张鄂买回来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扔在桌上,她把手洗干净了,分门别类地放好。 看到桌上的点心,还有其他的小零食肉干,咽了咽口水,忍住还是不敢吃。 等姜如意烧退了人清醒了一些,她就忙前忙后递药递水,姜如意抓起小几上的一把花生酥黄丫的怀里:“想吃就吃吧。” 黄丫感动地都要哭了,抹了把鼻涕跪在地上给姜如意磕了三个响头。 姜如意两条腿没力气下不来床扶她,气若游丝地说:“以后就咱俩的时候,你不用跪我。” 她这么说,黄丫可不敢。 从被张鄂带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把姜如意当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主子。 现在主子对她这么好,还不念旧仇,她都恨不得替她生这场病。 姜如意按完了膝盖,黄丫用手巾给她把脚丫子擦干,又给她抹上羊油,姜如意抹完了,把羊油往她怀里一推:“给你自己的手也擦擦。”她上面的冻伤她早就瞧见了。 黄丫不敢,姜如意吓唬她说:“你的手烂了就不能伺候我了。” 吓得黄丫赶紧舀了一坨黄油在手心,使劲儿搓着上头的冻伤,心里念叨着:好祖宗啊,你可千万好起来啊! 姜如意坐在,一时不知道是哭是笑。 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 一听就不是三爷的,也不是张参军。 他们走路都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她的帐篷挨着主帐,门口又有士兵站岗。 姜如意对黄丫使了使眼色,黄丫点点头,在桌子上拿了块熏得硬邦邦的肉干,握在手里,然后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 姜如意左右看了圈,也只有肉干最硬能做武器,手上也拿了一个,紧紧地攥着。 外头传来一声:“如意妹妹——” 听声音她不知道是谁。 外头又唤了一声:“我是你的顾哥哥呀——” 帘子一动,外头的人要进来,姜如意赶紧对黄丫说:“我不认识他!把他打出去!” 黄丫别看个子小,力气倍儿大,抄起干瘪瘪一块熏牛肉照着来人脑袋噼里啪啦移动乱打,姜如意眼花缭乱,只能听见外头那人汗哎哟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没了动静,黄丫还是举着熏肉站在门口,嘴里鼻子里呼哧呼称着喘着气。 没想到,刚静了一会儿,外头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如意妹妹,你的心就这么狠?” “是我伤了你的心,可纳妾这事儿全都是我娘的意思,早知道你会这么样伤心,我就该退了那门亲事。” “以后我只疼你一个人好不好?” 声音越说越柔,隔着厚厚的帘子轻飘飘地递进来。 姜如意缓过劲儿了,知道外头是谁了。 黄丫本来听着声音不像是坏人,可是一见着姑娘的模样,跟被吓坏了似的,一下就把外头那个当成十恶不赦的恶棍。 叉着腰冲外头喊:“这里可是军营,小心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外头呼唤的声音停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过了会儿说:“你家姑娘呢?” 姜如意无声地对黄丫摆摆手,黄丫继续喊:“我家姑娘不在这儿,伺候三爷去了!” 外头人长长地哦了一声,脚步就朝外头去了。 等脚步声渐远了,姜如意松了口气,远远对黄丫竖了个大拇指,黄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走过来,背后帘风一动,一道黑影扑了进来,一把按住了黄丫:“不许叫!不然我就捅了她!”说着,从腰上抽了把刀出来,架在了黄丫的脖子上。 黄丫还要叫,顾沂勒住她的脖子,就不能发出声音了。没一会儿黄丫的脸就憋得通红,手脚开始乱挣扎,脖子碰到架在上头的刀刃,已经见了血。 “我不叫,你别勒她。” 姜如意一张脸惨白,强迫自己冷静,可是浑身还是在抖。 她知道这个人的手段有多狠,黄丫的脖子在他粗壮的手臂下,脆弱得就像是一根芦苇。她想起了王家的小儿子,王老太太,还有张家、胡家。 顾沂英俊的一张脸现在显得有些狰狞,额头冒了一层汗,手上的力气还是一点一点的加大。 黄丫捶打顾沂的两只胳膊力气越来越小。 “你不要杀她!”姜如意瞪着她,身子还在抖,只是一对眼睛里全是火。 顾沂看了她一眼,一眼就扫到了她在外头的一对小足,嫩生生的,就跟夏日里刚盛开的荷花似的。 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畸形。 这个女人,本来是要嫁给他的。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邪火,顺着她的脚往上看,一想到她现在这个帐子里,就在这张,她伺候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想冲上去把她,看看那个男人在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 看他是怎么宠爱他未来的妻子的! 黄丫趁机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嘴里叼着肉恨不得给咬下来,他疼得双目凸起,一把甩开她,她整个人摔在铜盆上,乒乓一阵响动。 顾沂看了眼手上的伤,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腕,盯着姜如意的两条腿,半晌的失神,过了会儿三魂七魄才重新归为。 他又换了一张温润的表情,喊了一声妹妹:“本来只是想来求妹妹一件事儿,没想到给搞成这样。”话说着,他慢慢靠进来,手就朝着姜如意的一对小足摸了过去。 姜如意当即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脚朝他脸上踹了过去,顾沂直接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姜如意趁机吹了蜡烛,张口要大喊。 顾沂在黑暗里一时看不清,捂着脸喝斥了一声:“你要是想你的爹娘早点去阎王殿报道,只管大声叫。” 姜如意闭嘴了。 顾沂满意地笑了一声,怕在里头停留的时间太久会坏事,也就歇了那份心思,直接说:“我来是想让你在三爷面前举荐一下我妹妹。” 来之前,他觉得连一个瘸子都能得钱三爷的青睐,何况是他妹妹。 就是差一个机会而已。 可现在看到姜如意的容貌,他有点犹豫了。 姜如意满口答应着,顾沂看她这样就觉得答应的不老实,又道:“三日内,倘若我妹妹不能侍奉钱三爷。你就等着去下头伺候你爹娘吧。” 话音刚落,身后一片灯明,顾沂回头一看,竟然是钱昱走了进来,旁边是两个提着灯笼的侍从。 脑子轰地一声炸开,跟着,就听见张鄂说了一声:“拿下。” 第十八章针线 顾沂当场就跪了,用脑袋狠狠地砸地发出沉闷的磕头声,钱昱没看见他似的,径直朝床榻的方向走过去。 顾沂还在磕头,张鄂照着他肩窝一脚踹过去,人就软泥似的瘫在地上了。 张鄂冷笑了一声,连拉带拖地扯着他出去,回头看了眼缩在墙根的黄丫,刚好这时候她正朝他看过来。张鄂使了个眼色,黄丫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跟着他们一块出去了。 一时营帐里就剩下钱昱两人。 钱昱来到床沿边坐下,看着上头的人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脸白得像雪团子一样,还透着几分苍白。 他靠近,她往后躲了躲。 钱昱就放柔声音,问她晚上用过膳了?吃的是什么? 姜如意身子还有些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番,钱昱又问粥是甜的咸的,好吃吗?用过几碗?配的是什么小菜? 姜如意真的就去回忆晚上吃的东西了,钱昱看她不抖了,身子又往她那儿近了一些,姜如意也顺从地靠过来。他就握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直接抱了个满怀。 外头张鄂盯着跪在底下的顾沂有些发愁,爷没说怎么处置啊。 照理说,打死也不为过。 可他现在是冯玉春底下的人,没爷的话,他还真不想动他。 容易落得两头不讨好。 顾沂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死死地盯着营帐透出来的烛光,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姜如意的模样。 那一对白玉般的莲足。 正被别的男人握在手心里。 那原本是他的妻! 他觉得胸口有一团火要喷出来。 “先押下去看管起来。”张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越看这顾县令越恶心,难得爷今晚心情不错,偏偏叫这一颗苍蝇屎给坏了。 回头又是用他来给爷出气! 张鄂是越想越怒,又朝底下顾沂狠踹了两脚,顾沂半点不敢躲,硬着头皮挨足了那几下,脸色瞬间就白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快把他拖下去,没得在这儿恶心人。”张鄂摆摆手。 顾沂突然推开面前的人,扑上来抱住张鄂的腿:“张大人,小的有话要说。”他要死,也得把姜如意拖下水! 张鄂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用另外一只脚去踹他,没踹开,又踹了一脚,顾沂疼得嘴唇发白,还是死死抱着。 “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他给拉开!” 两边士兵冲上来拉开顾沂,张鄂收回脚,狠狠在地上蹭了蹭,好像上面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话下去跟阎王爷再说吧。”张鄂摆了摆手:“押下去。” 顾沂运了运气,突然抬高声音冷笑了一声:“都说钱家军治军严明,军令如山,我看也不过如此!一军主帅都是如此不忠不义的小人,强占,钱家军,也就这样而已!” 张鄂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大声道:“还不快堵住他的嘴!”上去朝他胸口又踹了两脚。 顾沂躲开:“如今,为了欺瞒真相竟要杀人灭口了!” 两个士兵上来,胡乱下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顾沂一口咬住面前的手,那士兵一疼手就松了,顾沂赶紧继续道:“连我瘸了腿的妻子都不放过,我顾沂死了,也要告到阎王殿前” 里头,钱昱低头看了眼姜如意的腿,姜如意正气得浑身都在抖。 明明把她绑来的人是顾沂,把她害成这个地步的也是他! 现在,他又她的命吗?! 是啊,她是个瘸子,如果让面前这个人知道他睡得是个瘸子!还是个定过亲的瘸子! 他会恼羞成怒吗? 要了她的命。 要了她全家的性命? 钱昱低着头在看她的腿,把她的裤腿挽上去,先看看膝盖,前几日的淤青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淡淡的青色。 握住她左腿的时候,钱昱明显感觉到她把腿往后缩了缩。 “是这只?”他伸手在膝盖骨头处敲了敲。 又揉了揉,往骨头芯按了按。 姜如意呆呆地看着他,钱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把她抱进怀里,手轻轻摸着她的腿,道:“爷瞧着骨头倒没事,是怎么弄伤的?小时候的顽疾?” 姜如意点了下头。 想把腿给收回去,现在这样,她觉得是把身上最丑陋最不能示人的一个地方展示给人看。 这本来是个秘密。 却被顾沂挖了出来。 趁钱昱不注意,她偷偷几次使劲要把腿给收回去,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每次她一动,就被他给握住脚踝。 等她不动了再放开,然后继续摸 小姑娘滑溜溜的腿很好摸啊。 钱昱一边享受一边哄着她:“这算什么,爷小时候也趁着嬷嬷没发现偷偷爬树,后来从树上摔下来,也伤了腿。还在榻上躺了足足两个月。” 姜如意惊奇地睁大眼睛,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钱昱笑,还主动把裤腿挽起来给她看当年的战绩。 战绩就是膝盖上一小道疤,颜色很淡,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 还以为多大的伤呢,就这么一块疤。 钱昱看她这样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两口:“乖,回头跟爷回了京,爷找大夫给你治腿。” 好感动,京城一定有很多名医。 姜如意为了表示感激,也在他脸上回亲了两下。 显然钱昱很受益,一脸惬意,然后就扒了她的衣服骑了上来。 完事后,钱昱让人打水进来,也不叫人伺候,自己用手巾擦洗完毕,又转头过来给她擦。 姜如意惶恐,要坐起来,之前病的时候恍恍惚惚,也许被他“伺候”过几次,现在却不敢了。 钱昱可没觉得自己是在伺候人,把她重新按回被子:“乖,别动。”把她的身子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 结果是半个时辰后,钱昱又叫了一次水。 吹了灯重新躺下,过了一会儿,钱昱觉着不对,偏头一看,里头那个人背对着他躺着,瞧着像是睡着了。 不过钱昱知道她醒着。 姜如意冷不防腰上一只暖烘烘的大手攀了上来,吓得一个机灵,脸上一热,他另一只手附在了她的脸上。 脸上湿哒哒的,钱昱皱眉,眸子瞬间冷了下去。 这个小丫头在哭。 他待她这么好,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恃宠生娇? 他可不喜欢得寸进尺的人。 而且她哭得时候没有声音,连抽噎声都没有,呼吸也是刻意放平缓了的。 还是瞒着他偷偷地哭。 他明明很生气,还是把她搂进了怀里,声音也是出奇的温柔,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乖啊。” 姜如意咬着唇不敢再哭了。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放得很柔和,但是姜如意还是感觉到了,他在生气! 是她吵到他睡觉了? 她明明很克制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啊。 她只是觉得太憋屈了,她在这里,就是瞎子聋子。 爹娘是生是死,是不是真的落到了顾沂的手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钱昱以为她会趁着这个机会吐一吐苦水,是瞧了哪个底下人的脸色,还是吃穿用度哪里不合适? 结果哄着哄着,人家睡着了。 他更生气了。 小门小户的女子,就是笨。 都说笨人心思浅,难怪才能一会儿哭得那样伤心,这下又睡得这么沉。 他怀着又羡慕又恼怒的心情很快也了梦乡。 第二天,钱昱临走前问姜如意识不识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到了中午,张鄂拎了一提话本子送了过来。 等人走了,黄丫一瘸一拐地捧着那一堆话本子过来,她的腿昨天被摔伤了。张鄂还特意让胡军医的小徒弟给她瞧了下伤,毕竟是伺候姜如意的,万一哪天成了人家身边的大丫鬟。张鄂半点都不敢马虎。 张参军对于黄丫的态度,让姜如意几度毛骨悚然。 加上昨晚三爷说的话。 回京找大夫给她治腿?! 他应该是说来玩的吧? 她只是他们随便照过来伺候他的人。 的工具而已吧。 等他们走了,就会把她放回家了吧? 张鄂带来的话本她大多数都看过了,刚穿过来的那几年,纪氏把她当成养,别说出门,床都不让下。平时消遣就是看话本子玩,金陵城能买到的她差不多都看了。 在她翻完第四本书的时候,黄丫终于鼓起勇气,凑上来,装作惊讶的样子:“姑娘,张大人还送了些针线过来!” 姜如意鼓励地看着她,张鄂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对着黄丫挤眉弄眼,绝对是给她派了什么差事。 她还纳闷黄丫怎么这么能沉得住气呢! 黄丫把那些针线、绣样、绸布一一摆在她的面前,支支吾吾半天,话没说一句整的,人快背过气了。 姜如意忍不住了,咯咯笑起来。 外头钱昱上午的工作忙完,抽空过来瞧她,还没掀帘子就听见她的笑声,忍不住脸上也挂了笑:“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黄丫吓得脸色一白,滋溜一下从上溜起来,膝盖一弯无声地跪下行礼。 姜如意这会儿想收笑也来不及了,干脆就含笑下榻,也弯下腿要给他行礼。 看她往下福的姿势钱昱就皱眉,摆摆手道:“免了吧。”快几步走上去,扶住她还要往下弯的腰:“回头让人教会你规矩,再行礼也不迟。” 姜如意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第十九章爷那么疼你 钱昱伸手在她腮上拧了下,姜如意脑子里还在想事,疼得两片柳叶眉皱在一起,钱昱笑着又在她鼻头上点了两下:“小东西,一听要学规矩就不高兴了?”瞧这小脸给拉的。 这些人里头,也就你敢给爷脸色瞧了。 姜如意被他拉着坐到旁边,看他手里正拿着她刚才看过的几本书在翻。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他翻书的声音,黄丫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胡乱地翻了一会儿,钱昱才偏头问她昨晚哭的事儿。 他原本想着,等着她憋不住,自己就会撒娇说出来,不过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就直接问吧。 姜如意被他问的先是一愣,然后从榻上下来,膝盖一弯跪在了他的下首。 这回钱昱没拦着,让她就这么跪着,眉毛不抬地嗯了一声:“说吧。” 姜如意说想回家看看爹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听见上头的人好像松了口气。 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把她给扶了起来,她抬头,钱昱一双美目正瞪着她。 她吓得赶紧又把头给低了下去,脑门挨了钱昱一下弹:“在你心里,爷就是这么冷心冷肺的人,连你的亲生爹娘都不让你去见?” 亏得爷这么疼你。 真是个小白眼狼。 姜如意一听这话,眼睛里的神采瞬间就恢复了,不用扶,自己就跳了起来,跳完又觉着失礼,还要跪。 钱昱终于脸上带了一丝笑模样,用眼珠子戳着她,姜如意不敢跪了,磨磨蹭蹭地蹭到他的跟前,钱昱一张脸还是冷冰冰的,眼眸深邃得很,妥妥就是霸道总裁狂拽酷炫吊炸天的那一出。 可现在的姜如意一点都不怕他,她偷偷伸出一只手指头,勾住他的袖子,再顺着他的袖子一点点勾到他的手腕。 钱昱冷哼了一声,反手一抓,让她仰面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姜如意快乐地笑着,拿手勾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在他脸上啵啵亲了两口:“三爷你太好了!” 钱昱唇角勾出一丝笑,手往她屁股上来了两下:“现在知道爷好了,以后还偷偷拽着被子角哭吗?” 姜如意被他打得一颤一颤的,拽着他的袖子求饶,钱昱被她这幅模样直接惹出了火,撩了袍子,扯下她的裤子,把她按在榻上火急火燎地来了一场。 外头张鄂正领着伙房的士兵们捧着午膳过来,老远瞧见黄丫一脸通红肃手守在帐子口,抬手一拦身后,转身对后头道:“把东西都拿回去,放在炉子上温着,等过半个时辰再来。” 这位姜姑娘,真是个能耐人啊! 下午,钱昱走后,姜如意美滋滋地拉着黄丫问她中午没说完的话。 黄丫被她的快乐感染了,直接就出卖了张参军,欢快地说:“张大人让我劝着姑娘给三爷做些针线。”说完,乐颠颠地跑到一边把那一堆布料绣花样子、艾草、兰草之类的东西捧过来。 姜如意试探地问:“张大人是想让我做个香囊?” “是吧?”黄丫根本不知道香囊是干什么用的。 姜如意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抱着那一堆东西犯难。 因为她压根不会啊! 别说香囊了,给她一块现成的绣样让她照着绣,她都绣不来。 本来是想做点什么东西讨三爷的欢心,顺便感谢一下他,可是结果等纪氏直接被接到了营帐里头,她手里那堆东西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母女俩就像是唠家常似的,纪氏挨着她坐下来,努了眼她手里那堆东西,心道:如意还是得放出来经历一些才知道长大,现在都知道做针线活了。而且还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看来实在是长进了。 其实姜如意是没缓过劲儿来。 下一秒鼻子就红了,抱着一堆破布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娘。 纪氏赶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先把藏在袖子里、衣服里的好吃的全都倒出来。 姜如意都顾不上伤心了,赶紧过来帮忙,拽着她的袖子慢慢往桌上倒。 桂圆酥,肉干儿,核桃糖 全都用布紧紧地包裹着,被纪氏贴身藏着,贴着她的肌肤,外头那层布都是暖烘烘的。 “娘,你干嘛偷偷藏在衣服里啊?”姜如意给她重新把衣服系上,纪氏悄悄说外头看门要检查她带的东西,她怕这些吃的到了他们手上就拿不回来了。 姜如意眼圈又红了,转身要去给她倒茶,纪氏和黄丫同时把她拦住。 纪氏:“傻丫头,你乖乖坐着别动,让娘好好瞧瞧你。” 黄丫说:“姑娘别动,我去就是了。”纪氏看了眼她,黄丫对她咧嘴笑了下,往下端了个万福:“太太好,奴才是伺候姑娘的。” 纪氏这回是真信了如意这小日子过得不错,连跟前伺候的人都有了,从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要塞给黄丫:“以后还得你多担待了。” 黄丫哪里敢收,被烫着了似的,刷的一下蹦的老远,怯生生地看向姜如意。 纪氏满意地点点头:“是个本分的。” 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锭子,还是送到黄丫手上:“该你的,好好收着。” 黄丫还是看姜如意,看她点了头,才高兴地收了起来。 纪氏重新坐下,拉着姜如意的手,上上下下的看,脸色白了点,衬得眼圈有点黑,头发也有点乱,像是刚午睡了起来似的。 倒是比前些日子还要胖了。 真是个有福气的。 她惊叹着,又摸出来好几个荷包,连同刚才要给黄丫的那个都递给了姜如意:“好好收着,以后多的是要花银子的时候。”里里外外,哪个不是要打点。 早知道有这事儿,她就不该一直拘着女儿,就应该让他帮着管管手里头的事儿。 也不用到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这幅缺心眼的样子,见了还不如不见。 真是越看越担心。 姜如意打开其中一个荷包看了一眼,马上又合了上去,低呼一声:“娘,怎么这么多钱啊!”里头不光是银子,还有银票! 她不肯要,推给纪氏,纪氏病又犯了,扬起手在她屁股上来了两下:“听你娘的准没错!” 黄丫递了茶过来,听见纪氏巴掌打在姑娘身上啪啪地响,想到前几天在帐子外头听见三爷也是这么打姑娘的,脸一下就红了。 纪氏一肚子要交代的话,到了嘴边,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娘俩眼泪汪汪对着看了一会儿,纪氏突然压低声音,拉着她的手:“他待你好吗?” 姜如意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低下头小声嗫嚅出来一个“好”字。 她这样纪氏更不放心,以前那个顾沂虽说心眼是个歪的,好歹人就在跟前儿。现在这个什么三爷,她连人都没能见着!别说人品之类的了! 真是造孽。 纪氏扭捏了一下,还是说了:“你们俩,那个了没。” 姜如意脖子根儿都红了,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纪氏两手合十念了几声佛语,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臊不臊脸了,盯着闺女的脸色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果然和在家里比,多了些娇态。 除了一张脸红成煮熟的虾子,眉眼间都是娇柔,真是 纪氏又叹又气,到底是便宜了哪个混账王八蛋! 她怕女儿年纪小,她又没和她说过这些,别的不提,还是一个劲儿问:“他伤着你没?” 姜如意没说话,纪氏就急了:“他欺负你年轻,你可不能由着他,他一个当兵的,哪里会知道节制,你自己的身子还得自己盯着。”想着又有了泪,还不知道那畜生是怎么折磨如意的呢,那么小的人儿,花骨朵儿似的。 姜如意最怕她哭,扯着纪氏的袖子:“娘,他可好了”说完这句话脚一跺,咬着袖子别的都不肯说了。 纪氏叹了声:“冤孽!” 又问他年纪多大? 姜如意:“约莫二十出头?”或者还没到二十? “我的乖乖!年纪这么轻就当上将军了!”纪氏一面叹着,心里琢磨他是否已经成婚。 一转念,人家那样的身份,即便娶妻,自家女儿也自然轮不上。 姜如意看她又要落泪,还是和以前一样,往她嘴里塞了颗栗子糖:“娘你快尝尝,我觉得有点苦!” 纪氏含在嘴里品了一会儿,纳闷道:“我特意在里头多加了两勺蜂蜜。哪就儿苦了,甜得都发腻!”再看女儿,正在那儿捂着嘴笑呢,又往黄丫嘴里喂了一颗:“你也替我尝尝,看苦不苦。” 黄丫受宠若惊,慢慢吞着,笑眯眯地幸福说:“好甜!” 又坐了会儿,简单教了会儿姜如意怎么做针线,盯着她穿了几针,连连摇头:“你这绣出来的东西将军能看得上眼?” 姜如意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玩的不亦乐乎,纪氏叹着气走出了营帐。 黄丫出去送纪氏,一路送到军营最外边,纪氏还是又多塞了几个银锭子给她,这种身边伺候的,最怕的就是不忠心。 这丫头现在是没胆子,你要是不把她喂肥了看严了,等以后胆子肥了,别人一给点什么好东西,心就往外飞了。 纪氏握了握她的手:“姑娘就教给你了。” 黄丫拍着胸脯:“太太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手紧紧地攥着那几枚银锞子她不能辜负了太太给的这些银子,她要好生照顾好姑娘。 刚到帐子口,帘子挑了半个角,就看见姑娘正低着头抱着绣样坐在床边,三爷立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正低着头在看她。 第二十章娘家人 纪氏出了军营,马车就在路边,她不上去,站在路边小道上等了一会儿,姜元也呼哧呼哧地从里头出来了。 纪氏快几步上去迎他:“瞧见那个三爷了吗?” 姜文脸还是白的,抹着头上的汗,上下牙齿磕绊着说:“见着了!” “怎么样?!”纪氏拽着他袖子问。 姜文还在大喘着气,纪氏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倒是说啊!” 姜元不知道怎么说,人是见着了,不过隔着道帘子,张参军让他在外头给爷磕了三个头,就引他去隔壁的小帐子里喝茶了。 喝到第三壶茶,外头来个人说纪氏看完女儿出来了,他也赶紧出来了。 纪氏气得在他身上狠捶了几下,姜文也叹气:“外头风大,上去再说。” 马车噔噔噔地出发了,姜文抚着胸口长长呼了一口气:“那样的人物,哪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纪氏屏住呼吸看着他,想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哪儿有二十岁不到的就能当上将军的啊。 没个四五十,怎么也得三十过半了。 她胡乱猜了一通那三爷的身份,姜元都摇头,纪氏急得又要捶他,姜文抓着她的手,然后指了指天上。 纪氏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嘴张的能吞下整个鸡蛋:“他是皇室的” 吓得姜元去捂她的嘴,又往她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总算把她接下来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纪氏把点心咽下去,一颗心提上来。 刚才好想着说不定人家还没娶妻,如意嫁过去了,好歹日子不算太难过。万一,如意真有那样的好命,能挣个正妻的位子 这个消息,让纪氏觉得一大桶凉水登头泼下来,脊梁骨都冒着寒气。 “那他说没说要怎么安置如意?”她抱着一丝侥幸。 说个p啊! 他连人家面都没见上,就隔着道帘子老远看了个背影,哪儿还能说上话。 姜元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纪氏开始抹眼泪,听说北京城一年到头都在下雪。 金陵也有北方过来的人,听他们说,在外头流个鼻涕都能冻在鼻子上。 如意哪儿能遭那份罪啊! 要是等他们走了,能把如意放回来就好了。 姜元打岔问女儿怎么样,胖了瘦了,纪氏瘪瘪嘴:“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瞅那样,还巴望着等到时候人家能把她放回家呢。” 估计那傻丫头现在还不知道那位爷的身份。 纪氏问她那三爷的姓名,姜如意也是一脸的问号,说她不知道。 纪氏气得捶炕,枕头边睡着的人连个名字、身份样样都不知道! 这样的蠢丫头千山万水嫁到京城里去,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纪氏说这个,就期待地看着姜元,希望他能从张参军那边知道点什么,到底是要把女儿放了,还是带走。 姜元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就是那位张大人的态度,比上回要缓和了好多,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家造化大。 “完了完了!”纪氏气倒在榻上,这是铁定了要把如意带走了啊! 这边姜如意本来正偷偷摸摸地在掉眼泪,不能当着纪氏的面哭啊,两个人好不容易见着面,欢欢喜喜多好。 可等纪氏走了,黄丫也不在,空空落落的屋子,她看见纪氏摆的那些小零嘴,眼泪就止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钱昱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一直暖烘烘的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然后姜如意:“啊!!!!”扭头看见是他:“你吓死我了!”一颗心还突突地跳着。 钱昱哭笑不得,一颗心被她刚才那一嗓子差点也吓出来,狠狠捏了把她的腮帮子,手上湿哒哒的,这是又哭上了? 难怪说女儿家都是水做的。 姜如意镇定下来后就站了起来,用袖子挡住脸,慢吞吞地说要去洗漱一下。 钱昱点了下头,让开让她从榻上下来,自己去拨弄炕桌上的那一堆小吃。 早上的时候还没有,必然是她母亲刚才送来的了。 他随意用银筷子夹了一枚放进嘴里,慢吞吞吃着,味道自然比不上府里的,但到底有些野味。 吃了一枚之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姜如意洗了脸,黄丫重新给她梳了头,重新走过来,看见他皱着眉在吃桌上的点心。 这么不喜欢还吃? 原来纪氏做的这些点心都不是同一个味儿,有酸的、甜的、咸的,还有苦的,苦的是用苦荞泡过的水活的面做的。 因为姜如意不爱吃苦的东西,但是她又爱吃羊肉之类的容易上火,一上火嘴上就长泡。不肯喝黄莲、苦荞茶,纪氏就想办法在她爱吃的点心上下功夫。 后来干脆各种口味都做了,每次吃下去之前不知道是什么味,以为是苦的,结果是甜的。这个吃法他们一家子都觉得新奇,点心干脆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做了。 有时候,还专门猜这个点心是什么味,猜错了的要认罚。他们娘儿三能玩上一天! 这会儿,钱昱吃到的就是苦的。 吃了一口也不好扔掉,刚好姜如意走过来,顺手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然后她的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钱昱:哈哈哈哈! 恶人先告状,钱昱把她拽进怀里:“怎么点心还做成苦味儿的。” 姜如意把家里的习惯说了,钱昱听完竟陷入了沉默。 抱着姜如意的手也松开了。 他在那儿做冥想状,姜如意可没觉得脸大到要去问:爷你在想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我给你解解忧啊? 她就是个玩物。 高兴的时候拿来逗一逗就算了。 解语花之类的,她还不够格! 当然了,她也不想够格! 她乖乖闪到一边去研究纪氏交给她的刺绣针法去了。 钱昱只是突然想到了宫里的娘娘而已,宫里的皇子多半都不是养在娘娘身边,自有其他的奶娘照顾。每日抱过去给娘娘瞧一眼也就算了。 他也是大了才知道,为什么别的兄弟都有母妃偷偷送过来的点心、新衣服,新的小玩意儿。这些原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他一直认为母妃是不想坏了规矩,才从来会偷偷给他送过这些。 后来,他能去宫里瞧娘娘,给她磕头请安了。 十次有七八次娘娘都说病着了,怕把病气过给他,没有见他,他以为娘娘是真病了。 后来才知道娘娘是不想见他。 不过这些年,他也早就习惯了。 思绪放空,等再回神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怀里的这个人似乎看出了他不高兴。而且竟然偷偷躲到一边去忙自己的去了。 这让他有点生气,却又挑不出她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走过去,看到她正在绣什么东西,他伸手接过来。 还好姜如意已经对他突然从背后出现免疫了,不然还得被吓一大跳。 他像是看一个稀奇玩意儿似的,把绣样摆在面前左右端详:“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姜如意: 她能说她也不知道吗? 但是她知道这位爷的尿性,所以她甜甜地说:“鸳鸯。” 钱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毛都没绣出来一根就不错啊! 爷,你果然很喜欢我啊? 钱昱把绣样还给她,伸手在她脑袋上摸宠物似的摸了一会儿,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打算出去。 黄丫赶紧过去挑帘子,钱昱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正事忘了说。 “刚才见过你父亲了,身子康泰,你放心吧。”他就是专程为了说这个才来的,刚才这么一通折腾差点就给忘了。 本来是想见上一面的,到底是要带进府里的人,要是他父亲有几分可塑,也能一并提到京里去,给他安排个差事干。 总不能让她出身太难看。 但是突然传来急报,说是隔壁的临安城郡守带着降书和官印前来投诚。事儿都赶在一块儿去了,见完一拨人又接着来一拨,等手里的事儿忙完了,那边人已经走了。 父母都安泰康健,这回也该满意了吧?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姜如意果然两眼泛光地看着他,眼神里就跟带了蜜似的,看他的眼神都挂着糖丝。 钱昱心情大好,然后说了句让她当场摔东西的话:“晚上乖乖等爷过来。” 口一天不做会死吗? 他这种性格的人不该是禁欲系吗? 姜如意泪流,那边帘子被打了下来,人家已经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鸟 黄丫过来给她解头发,三爷不在的时候姜如意的头发都是散着的,或者直接梳成一股辫子随意地扔在脑后。 她在家里也是这样,其他的发髻都勒得人难受。 就像 a一样,谁没事在家里还要穿啊。 黄丫一边用象牙梳子给她通发,一边叹爷待姑娘可真好啊。 姜如意在镜子里鼓着腮帮子瞪着她,估计这话又是张参军吩咐她说的。 张参军估计是怕她心里还不服,就让黄丫做说客。 三爷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就刚刚这事儿,她又被他结结实实给感动了一次。 他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竟然就是专门为了告诉她这个。 在她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啊,她想知道家里的情况完全可以问她娘。 所以,他是为了专门来瞧她,所以才过来的吗?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让姜如意心里飘飘然,暖烘烘的,有一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果然是暖床丫鬟也有春天吗? 飘了一会儿就落地了。 不行! 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虽然她一直避免去琢磨他的身份、来历、背景,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人家非富即贵啊。 不是谁都能让这些军营里的武将们称一声爷的。 可惜,无论是她的出生还是容貌、内涵,她完全没有自信能博取人家的真爱。 她现在的身份,说好听点是俘虏,其实就是高级的军妓? 最好是他玩完她把她扔了,大家各不相欠最好! 可万一人家一时撒不开手,还没玩腻呢?想不开打算把她一块带走,(现在已经很有了这种苗头了)他们这可是军队,打到哪儿带到哪儿。 指不定哪天惹了人家,就被拖下去砍了,再惨点犒赏三军? 她完全不信这个时代统治阶级的男淫知道什么叫做真爱! 何况她也没那个资本啊。 她撩起衣领,往里头看了一眼,想到昨天晚上的荒唐,他好像很喜欢这一对儿? 想到以前一个段子,说当兵一段时间的人看见母猪都赛貂蝉,估计三爷目前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什么花样没玩过,什么美人没见过。 就算她有幸,存活到他打完仗,被他带进了京城,她也绝对属于那种活不过三集的炮灰角色。 人家肯定是一转身就把她忘了,她可没自信能斗得过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后宅女人们。 到时候她一命呜呼了,也许三爷听了会唏嘘一声,给她立个碑?然后往她家乡送一堆礼?也许三爷压根不记得她这么个人了。 脑洞开太大,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黄丫往她身后披了个毯子,去看炭盆里的火是不是不够旺。 盯着炭盆里跳跃的火苗,姜如意一边往里头埋栗子,一边暗自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不动声色地让三爷讨厌她。 第二十一章好名分 这个度,得千万把握好。 万一把人惹毛了,直接把她拖出去砍了可怎么办?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到了钱昱过来的时辰,黄丫来给她重新梳头,姜如意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黄丫急得跳脚,喊了一万声好姑娘,姜如意跟菩萨似的,一动也不动。 这可怎么办,回头爷过来了,姑娘躺在。 按照张参军说的,那就是大不敬。 要是姑娘倒了,她又得重新回到之前的帐子里。 黄丫锲而不舍地催着姜如意下床,又不敢大声,软绵绵地一串串声音荡在姜如意耳边,还真跟催眠曲似的,没一会儿,姜如意那边都起了小呼噜。 黄丫只好悄摸摸地吹了灯,只在屏风外头留了一盏,她就坐在姜如意炕下头守着她。 到了下半夜钱昱才过来。 屋子里是黑的,他倒也不觉得生气,今天他是被事儿给耽搁晚了,她以为他不过来自己歇下了,也是正常。 钱昱就在屏风那头洗漱换衣服,黄丫提着灯照明,钱昱抬了下手示意不要点灯,黄丫赶紧熄了火。 “这里不要你伺候了。”钱昱的声音淡淡的,黄丫听起来就像是大赦令一般,火烧似的退了出去 张鄂就在外头守着,看她出来,就问:“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爷?” 黄丫回了是爷的意思,张鄂把两只手往袖子里一筒,点着头道:“行了,这里也没你事儿了,回去歇着吧。” 钱昱过来的时候黄丫是去另外的小帐子歇息,黄丫有样学样,脸上也是一点笑:“大人移步过去喝口热茶?换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张鄂多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这人啊,就得调教。 连个乡下的野丫头都开始察言观色了,还怕里头那位一颗心不死心塌地放在三爷身上?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里头那位睡得正沉,钱昱走过来,掀开被子一角,看她发髻都没梳,一头的乌发就这么漫天盖地铺在枕头上。 还真是个孩子。 他,把她的头发撩到一边才躺下来。 她在梦里往他这边蹭了蹭,钱昱很受用地大手一揽,把她抱进了怀里。 倒没问过她的年纪,瞧这样,左不过十四十五的。 抚着她缎子似的长发,他就想起了府里的那位。 乔氏消息知道的倒是快,今天寄给他的家书已经到了,他原不想看,撂到一旁。等诸事忙完了,最后还是拿起来粗略扫了一眼,前头倒还好,回禀府中事务。 之前的家事是如何管的,她一应照例,还是交给各个职能的嬷嬷管着,只是每三日给她汇报一次即可。 知分寸,不错。 前几日的不满稍稍得到平息,可是后头的话就有些不像样了。 乔氏居然说怕他在外艰难,要给他送两个人过来伺候。 钱昱当场就摔了信。 他是来打仗的,并非享乐。 她这样做是想恶心谁呢? 还是担心外头那些盯着他的人没有话柄说他?! 不过钱昱气了一会儿就笑了。 他明白乔氏是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了。 八成是知道了有这么个如意在他身边,开始吃起这位的醋来了。 看着怀里雪团子似的小脸,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他就觉得很好玩。上去亲了两口,姜如意哼唧一声,把脑袋埋在他胸口,一点没露出来,让他亲不着了! 钱昱无声地笑了会儿,干脆伸手在她腰上的痒痒肉咯吱,硬生生地把她给闹醒了。 刚才是谁不让点灯怕吵着她自己在那儿摸黑洗漱?这会儿要故意把她闹醒! 他进来的时候她醒了下,后来灯熄了又睡了过去。刚才他在她脸上一亲,瞬间就醒了,还故意把脸藏起来不让他亲。 还以为今晚能躲过去唉! 所以她十分不配合,他扳着她的肩膀要看她的脸,她就故意把头一扭,侧脸对着他。 他手重了些,她就喊疼,不让他弄。 后来他把她的腿举起来扛在肩上,她又气又羞,干脆就朝他那边蹬了过去。 钱昱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这样,心里那股火烧得反而越旺,抓住她作怪的脚丫子,另一只手从下面伸过去往她上狠狠来了两下:“还闹不闹了!” 姜如意攥着被子角哼哼,钱昱用力顶了她几下,撞得她声音都碎了,泪珠子掉下来,咬着唇还是不说话。 这幅样子看得他气血上涌,抓着她的脚踝,举高两条腿,让她整个人对折过去,狠狠地弄了起来。 姜如意觉得脑袋都顶到床头了,整个人跟着床一起晃,气都呼不过来了。 伴随着钱昱的低吼声,她也忍不住了起来。 真是一场下来,两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完事后,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姜如意要翻身背对他,被他抓住肩膀不让动,又伸手在她胸口上重重掐了两下,长长地呼了口气:“你这性子,也就爷能受得住。” 姜如意浑身还在颤,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掐,钱昱察出不对来,专心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就笑:“刚才喜欢吗?” 姜如意无力地抬手往他身上捶过去,钱昱笑得更欢了,脑子里突然就跳出来前几日顾沂在帐子外头说的话。 她原本是定过亲事的? 如果不是他,或许她也是哪个府邸里的少奶奶吧。 他心里突然像是刷了一层浆似的,憋闷得有些难受。 没有他,她这样的性子,必然也会过得很舒心惬意吧? 他越想越生气,冷不防姜如意在他胳膊上用力咬了一口。 钱昱疼得长嘶一口冷气,捏着她的下巴,把头探过来看她的牙口:“瞧瞧,这是馋肉了。”把她脑袋往怀里一按,狠狠地按在胸口,一点不让她动弹。 姜如意就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好好伺候爷,以后回了府,自然会给你个好名分。” 他说。 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承诺了。 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让她去犒赏下属士兵。 这晚姜如意失眠了。 钱昱倒是睡得很甜。 几天后姜如意收到了一封前来请安的帖子。 下帖的人是临安城郡守夫人甄氏,帖子上写的很清楚,是过来给她请安磕头,而不是来拜访唠嗑。 也就是说,郡守夫人是来给她拍马屁的? 姜如意让黄丫去问外头送帖子的人,帖子是不是送错了? 等到了夜里钱昱过来,看见她一副惶惶然的模样,没哄几句话,她就把帖子的事儿给说了。 钱昱在屏风那头背对她站着,用热帕子烫手,她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让钱昱烦她,干脆都不下榻伺候他。 这会儿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眼珠子却一丝不差地盯着屏风上他映出来的影子。 生怕真的恼了他,到时候脑袋就开花。 那头他笑了一声:“倒是个晓得规矩的。你若是不想见,回了她就是。” 姜如意石化了。 人家一个有品级的朝廷命妇要来给她请安,她还能不想见就不见? 钱昱换上了象牙白的寝衣,洗漱完毕后绕道屏风这头来,她还在发愣,他过去,揽过她的腰,在小腰的出掐了一把,笑道:“好像长肉了。” 姜如意怔怔看着他。 钱昱叹了声,把她抱在怀里,手托在她下面用力掂了掂:“这算什么,以后多的是人来巴结你。” 不要啊。 她不要做狐假虎威的小老婆啊。 钱昱抬起一只胳膊,露出大半截白生生的膀子,放在她面前晃了晃,姜如意看到上头留着一道牙印,颜色有些紫了,应该是正在好转的阶段。但是比刚印下去的时候还要触目惊心,她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头顶钱昱笑不拢嘴:“是哪个尖牙利嘴的小东西给咬的。” 姜如意有心惹他厌烦,干脆说:“要不是嫌人肉酸,您哪儿还能站在这儿好好跟我说话啊。”说出来又有些后悔,怎么都觉得像是在撒娇。 钱昱捏着她的下巴,在她瘪起来的小嘴亲了一口:“这又是说的什么混话!难不成,还要把你家爷给生吞活剥了?”他的眼神就一直落在她两瓣玉润般的嘴唇上。 姜如意躲开不肯让他亲,闷闷地说:“我嫌太酸,才不吃!” 姜如意这话让屏风那头的黄丫听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姑娘胆子可真大啊。 原来人肉是酸的啊! 不远处的金陵城驿站里,临安城的郡守夫人郭氏,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程太守也被她闹得不能睡。 干脆一坐起来:“消停些吧!将就将就睡吧!” 郭氏冷哼一声也坐起来,程太守不想跟她吵,下炕坐到茶几边上自己倒水喝,咕咚一声,凉水入肚,五脏六腑一凉,浑身哆嗦了一下。 郭氏冷笑:“我看这样没人伺候也好,平常哪能瞧见老爷亲自倒水啊。” 程太守把茶杯重重放下来,瞪了她一眼,郭氏不敢说话了,把手边的被子角绞作一团,再狠狠地往旁边一扔。 程太守叹了声,神色刚缓了一些,郭氏忍不住又说了:“老爷是自己伺候自己,没得还要我去捧那没名没分下作玩意儿的臭脚!” “呸!”程太守啐一口:“快住嘴吧!” 郭氏两眼泪汪汪:“我嫁给你二十年,什么小老婆的脸色没瞧过。如今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要去给人卖笑!你休了我算了!”哭着,又死命捶了程太守一通。 闹过一阵,程太守阴沉着一张脸:“别不是你今儿就是这么在人面前撒泼的。” “我倒是想!”郭氏连连冷笑:“帖子送过去了,连个信儿都没回。” 程太守脸色更难看了,盯着她的脸追问:“是东西没送到?” 郭氏一噎,没吭声。 程太守大怒,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糊涂东西!” 郭氏捂着脸抽噎着:“我不过是想等着见着面了,再亲自送过去。也免得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到人手里怕什么都不剩了。”其实她是想私吞。 程太守听了觉得有理,但也十分清楚郭氏的性子,凡是经她手的东西,没有不捞点油水的。 平时掌家什么的也就由着她去了,这回却半点马虎不得。 “见不见的另说,明儿你再派人去一趟,把东西给送到了。”程太守狠狠瞪她一眼:“你要敢打这个的注意,若叫我知道了,以后你就回你们家养老吧!” 郭氏正在动歪脑筋呢,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一白,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程太守拉上被子:“睡觉!” 第二十二章贿赂 第二天姜如意面前摆了一堆好东西,绸缎十二匹、金银翠玉玛瑙首饰头面二十套,最恐怖的是装着首饰的盒子最底下,压着一叠银票。 黄丫数了数,足足五十张,每张一百两。 吓得她当场就把银票摔在了地上。 姜如意也受到了惊吓,她怀疑是不是郡守夫人或者郡守老爷把私房钱藏在里头了? 郭氏自然不知道还有那银票的事儿,她今天还是没能得着姜如意的传见,肉痛着跟程太守抱怨。 程太守骂她没用,不过也乐得看她这副肉痛的表情,有心再逗她一逗,就把那五千两银票的事儿给说了。 郭氏倒抽一口凉气,身子跟僵住了似的往后倒下去,回过神就拿拳头捶程太守,程太守乐得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程太守给她奉上一杯茶:“你气个什么劲儿,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郭氏本来捶他一通算是出过气了,听他说这昏话,差点没被一口茶噎死,憋不住一口喷出来,喷了程太守一脸。 程太守也不恼,扯了她的帕子给自己抹脸,慢条斯理地说:“她既然收了你的银子,自然就你办事。” 郭氏不明白,程太守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军营里果然送了回帖过来,请郭氏过去。 程太守不放心,让她穿上逢年过节给上头请安的莽服,千叮呤万嘱咐:“千万忍住你的脾气!冲撞了贵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郭氏翻了个白眼:她算哪门子贵人,不就是狐狸精变的会哄男人罢了。 现在爬的高,不是连个名分都没有么。 一个大姑娘住在男人堆的军营里,她就不信以后三殿下还真能给她个什么名分。 “快去吧!”程太守冲她挤挤眼睛,郭氏也冲他眨眨眼,意思是我会照老爷说的去做的! 郭氏在军营里一阵云山雾绕,终于来到了姜如意的帐子门口,有个士兵隔着帘子,轻声细语地对里头喊了一声:“黄姐姐,郡守夫人来了。” 黄丫出来,给郭氏纳了个福:“夫人请随我来。” 郭氏看她相貌平庸,又是骨瘦嶙峋,行礼的姿势还算过得去,一时拿不准她的来路。 莫非是京里伺候的? 等进了营帐里头,入眼就是一扇整玉的屏风,上头画着雪映梅花,将整个屋子分成内外间。 外间正中央是快空地,想来是留着用来用膳时摆桌子的。 果然墙边摆了一架没有立起来的八仙桌。 两侧分别是朱漆红木雕花小椅,椅上都设有软垫靠枕,旁边就是小几,上头摆着香炉、茶具、水果、点心。 黄丫引着她往一个小椅上坐下,细声道:“夫人稍等片刻。”给她奉上来一盏茶。 郭氏站起来接过,下意识就说了句:“劳驾姑娘。” 黄丫倒没什么表情,只说:“夫人慢坐。”转身去屏风后头唤姜如意。 过了一会儿,郭氏看见刚才那丫鬟搀着个年轻小妇人模样的女子出来,想来这个就是那位姜姑娘了。 赶紧起身纳福,姜如意等她把礼行完了,也不避开,有板有眼地说:“夫人坐吧。” 郭氏坐下,笑看着她,寒暄了两句。 无非就是你身子好吗?吃着药吗?都吃什么药啊?家里人都好啊? 寒暄一通下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两个人也差不多能搭话闲聊几句,郭氏抬眸扫了眼黄丫,示意有话同姜如意说。 姜如意笑:“夫人有什么但说无妨,黄丫是自己人。” 郭氏脸色僵了下,很快恢复:“哪儿有什么别的话,不过是想问问姑娘,上回送过来的东西姑娘用的还算顺手?” 姜如意恍然大悟似的:“夫人不提我倒忘了。”命黄丫把装着珠宝的盒子取过来,还给郭氏:“上回夫人落了东西,今儿麻烦夫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这个亲手交到夫人手上。” 郭氏一愣,接过盒子,鬼使神差地打开盖子看了里头一眼,果真厚厚一叠银票,眼睛瞬间就看直了。 姜如意看了黄丫一眼,黄丫赶紧道:“本来我家姑娘是想托人给夫人送过去,可是一想着到底东西贵重,还是亲眼看着夫人收下才放心。” 言外之意是,到时候可千万别诬赖我家姑娘收了你的贿赂。 黄丫说完,飞快地看了眼自家姑娘,见到姜如意飞给她一个满意的眼神,一颗心才收进了肚子里。 郭氏像是嗓子眼被羽毛给卡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实在是眼馋那笔银子啊。 在她看来,之前送的那一批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就足够收买这姜姑娘了。听说她小门小户的出身,怕是连金子都没见过整块的呢! 哪儿就用得着这五千两白银! 程太守交代她的话这会儿全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也没打算把这事儿告诉程太守,他也说了,是她的东西跑不了,反正都送出去了,至于到了谁的手上,那就不好说了。 权当她的私房钱了。 郭氏收好那匣子,美滋滋地捧在怀里,归心似箭,搜肠刮肚地想着要找哪个好地方去藏。 姜如意也不留她,两个人虚情假意地客气了一番,郭氏求行礼告退了。 到了傍晚,黄丫拿着铜壶去伙房提热水,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脸色跟刷了一层浆子似的。 姜如意也没问,一边泡脚一边拿着前两天的绣样绣着玩,黄丫蹲在旁边给她捏小腿,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吧嗒吧嗒的声音,有水滴在铜盆里,低头一看,黄丫正在偷偷地抹泪呢。 黄丫见被发现了,胡乱地伸手在脸上一抹,背过身子整理了一会儿才又转过来:“我再去给姑娘重新换过。” “不用了。”姜如意好奇地看着她,她觉得黄丫心态比她好,属于那种天塌了还等着高个去顶的那种。 什么天大的事儿能让她哭? 她瞎猜:“想家了?” 黄丫咬碎一口牙,呸了一声,家里人把她当畜生,比畜生还不如,刚会下地走就要干活,每天就给一碗土豆面子汤喝。在家的日子,她浑身上下都是青的,没一天不被打。 姜如意摸摸她:“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黄丫用干手巾给她把脚擦干,再用簪子挑了羊油给她抹着,抹完左脚,抬头一看,姑娘还在摆弄那个针线活儿,十个手指头都扎破了,也不嫌疼! 她这么心心念念地忙这个,人家爷不一定稀罕! 想着,黄丫眼圈又红了,她心疼姑娘! 再也忍不住,把刚才看到的说了。 她看见张参军和一个大人领着一个漂亮姑娘进了三爷的营帐里! 姜如意听了,倒没有让手里针再扎着手指头,就是手上的动作怔了老半天,脸上也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 半晌,她就问了句:“那姑娘好看吗?” 黄丫老老实实地说她没看清模样。 姜如意没再说什么了。 果然,今天到了时辰钱昱没过来。 想必是又有新的美人搂着了呢。 姜如意翻来覆去,坐起来,把她刚绣了一个爪子的鸳鸯扯得稀烂还不够,又找来剪子要剪。 黄丫打地铺睡在下头,冷不防姑娘突然坐起来到处找剪子,还以为她要寻死,吓得一把抱住姜如意的两条腿:“使不得啊姑娘!” 姜如意不动了,黄丫不敢松开,隐约感觉上头人身子有些颤,姑娘是哭了吗? 她又不敢点灯,怕姑娘能瞧见东西了,又要去拿剪刀。 姜如意找不到剪刀,一边喘着气,一边徒手扯着那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刚好钱昱掀了帘子走进来,外间没人,直接走到屏风这侧,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姜如意一抬眼,看见来人是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是开了水龙头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流。 钱昱像是整个人被根线给牵着似的,快步走到床前,顾不上还没换衣服了,坐下来就把她拉进怀里,柔声哄着:“这又是怎么了?是做梦给魇着了?”轻轻拍着姜如意的后背。 扫了眼底下跪着的黄丫,声音往下一沉,道:“怎么伺候的?” 姜如意怕他责怪黄丫,赶紧说:“不是,是我自己” 还知道袒护底下人,他放了心。 就怕是梦魇之类的,军营子里煞气重,他们血地里打过滚的人,自然能镇得住,她就不一定了。 他是真怕有什么妖魔进了她的梦因为刚才看到那一幕,她整个人哭得都要抽过去了。 以前哭,她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这次才叫钱昱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 姜如意抬手去解他的扣子,钱昱一怔,也不拦她,由着她做,只是扫了眼底下的黄丫。 黄丫身子一缩,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 张鄂照旧守在外头,他倒是不知道里头的动静,见到黄丫一副泪人模样出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把她拉远一些,压低声音问:“姑娘有事儿?” 黄丫摇摇头。 张鄂急得跺脚:“那你哭个什么劲儿啊!”拽着她叠声儿叫了好几声好姐姐,哄得黄丫噗嗤又笑了。 张鄂急得白头发都要冒出来:“快别玩我了,好姐姐快说吧!” 黄丫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张鄂屏住呼吸细细听里头动静,就听见里头传来三爷倒抽冷气的声音。 还有“你这个磨人的” 俩人不敢往下听了,躲到一侧,黄丫问他傍晚那姑娘的事儿。 张鄂眼睛一眯:“姜姑娘让你来打听的?”瞧着缺心少肺的,想不到啊。 黄丫以为不是姑娘打听,张大人就不会告诉她,只好敷衍地点了下头。 张鄂哼了声:“叫你家姑娘放心,只要有我张鄂一口气在,准保她平平安安入了咱北京城的大门。”其他什么的牛鬼神蛇,全得给大爷我边儿去! 第二十三章念旧的人 帐子里,钱昱正想着明天要不要让人去寺里请个和尚过来念念经,或者让她搬到自己营子里去。 当初单独设这个小帐子就是为了她养病,现在她好了,早就该搬过去了。 也不知道这金陵城有没有寺庙,若是没有,该上哪里去找和尚呢? 突然胸口一凉,再是一酸,他低头一看,扣子早就被人,衣襟大敞,露出一大片胸膛,那小东西正用牙口在咬他胸口上的肉呢! 他又倒抽了几口冷气,捏着她的腮帮子,硬是把她从自己身上拔下来:“小东西,我看你是”手劲儿刚松一点,姜如意又缠着扑上来要亲他,钱昱没提防,就这么仰面被她扑在了。 重新躺下之后,累到极点的姜如意几乎是倒头就睡。 钱昱一手环在她的腰上抱着她,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轻轻掐着,想到刚才,也低下头去,在那儿咬了一口,姜如意睡得太沉没什么感觉,他倒越发觉得不过瘾,换这边挨个儿尝了一番,胸口那股窜上来的火反而越烧越旺。 就这么硬生生把人给含的醒了过来,他干脆就掰开她的一条腿,直接这么压了进去。 他又抬起头去亲她的嘴,舌尖勾着她的,下面不停,两个人脸贴着脸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亲完之后俩人都有点楞。 姜如意身子又开始热了,了起来,抱着他,手放在他光滑的背上又掐又挠,“小东西——”钱昱疼得只抽冷气,干脆掐着她的腰把她坐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做。 后来又把她按在枕头上,用力地往前顶,往里冲了几十下,心头那股子火才稍稍消下去。 姜如意喘得不成人样,声音碎了似的断断续续地喊出来:“别三爷疼” 一会儿又说:“别走不” “叫钱昱,叫两声爷的名字来听听。” “钱嗯啊钱昱嗯不要” 昏天暗地闹了这么一场,外头都听见鸡叫了。 姜如意一愣:“怎么有鸡叫?” 钱昱抚着她的长发,随口道:“是伙房里养着,现吃现杀。” “哦。” “想吃鸡了?” 姜如意脸火烧似的,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这话有歧义啊! 淫者见淫,因为他们刚才干了那事儿,现在说什么都有曲解的意思。 还好钱昱没察觉,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她终于知道三爷的大名了。 外头营子上到处都飘着写着“钱”字的军旗,他们的军队也叫钱家军。 姜如意猜他应该是哪一门英勇的后裔,类似杨家将的那种。 思绪就飘到了黄丫说的那个姑娘。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算什么?她还敢吃醋? 钱昱倒是猜出了七八分,心里有些得意,玩着她的头发:“爷看你就是整天没事儿做,一天到晚尽琢磨些没用的。” 姜如意?了一下。 钱昱在她鬓角亲亲:“爷不是那种不念旧的人。”下午的时候临安郡守把他女儿送过来,说是要伺候他。 如果这会儿没有如意,那个女子他倒是很有可能受用了。 不过现在嘛,他习惯了这一个口味,暂时还没有心情换另一个。 他嫌麻烦。 “小醋桶。”他捏了下她的鼻子,然后两只胳膊把她圈在怀里:“睡吧。” 无梦,早上起来,钱昱看到扔在床底下绞得稀烂的绣品,又笑了,回头,罪魁祸首正四肢无力地躺在喘着呼噜。 “真是个小孩子。” 穿戴洗漱好出来,就吩咐张鄂给姜如意挪地方的事儿。 “还是搬到我帐子里来。” 张鄂恭恭敬敬道:“是。”浑身血都沸腾,还真是押对宝了。 他想起昨儿个程太守把女儿送过来时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帮着提点一下,还说论起身份来,还是他家女儿的身份适合伺候主子一些。 身份? 张鄂心里冷笑,身份算个p! 你全家富贵不过是爷一句话的事儿,身份都是三爷赏的,讨了爷喜欢,身份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能不能讨了三爷欢心,这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他好容易找到个宝儿了,可不能再让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小娼妇把姜姑娘给挤了下去。 钱昱在校场上热身锻炼,张鄂站在一旁,心里盘算着今儿要怎么再讨好一下姜姑娘,旁边胡军医派了小徒弟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张鄂脸色一黑,撇了撇嘴露出一丝厌恶。 钱昱倒是看见他们在那边咬耳朵,等打完一套拳,喊张鄂过去问话。 张鄂屁滚尿流过来,弯着腰说:“程姑娘跟前伺候的人说她病了,让胡大人过去瞧病。” 钱昱用毛巾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淡淡道:“什么病?” 张鄂暗自踹了脚底下那个小徒弟,小徒弟没见过钱昱,没想到会被他问话,跪在地上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好歹还是把话说明白了:“说是有些发热。” 发热,这可大可小,万一是传人的什么脏病就不好了。 又是刚被送来的人,不知根不知底,临安城是递了降书投诚了,但是钱昱一直都是怀着三分信七分怀疑的。 下头等着他吩咐。 张鄂也难得捏了把汗,万一爷要是又突然对那个小贱人有了想法可怎么好。 钱昱把擦过汗的手巾扔到一旁托盘里,随口说了句:“送出去。”转身去姜如意的小帐子用早膳。 张鄂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乐滋滋地带着人去赶人去鸟 程太守看见女儿昨天竖着进去,今天横着被送了出来,胆子差点没被吓破,迎上去给张鄂作揖行礼:“大人,这” “能好好儿地送出来,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张鄂摆摆手让他免礼。 躲在后头偷听的郭氏心疼女儿,早就按捺不住要窜出来质问张鄂,程太守回头一眼把她给瞪了回去。 小程氏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流泪,张鄂扫了她一眼,模样还算是出挑,就是心术不太正,三爷不好这口儿啊。 程太守心急如焚,拽着张鄂的袖子不让他走,昨天送人过去的时候,他可是往他帐子里递了二百两银子呢! “成或不成,大人总得给下官一个信儿不是?” 张鄂冷笑着把袖子抽出来,对于这种小人,他向来是面子都不给的,拿了钱又怎么样?银子还能比命重要? 不过银子他也不打算吐出来。 要没有他,三爷一句送出去,可就说不准送哪儿去了。 哪个偏远旮旯一扔,因为她的病不知道传不传人。要是在京里府里头,得了病的下人,都得移得远远的,然后全都关在一块儿,到时候没病也得染上别的病,更别提有大夫给瞧,能不能活下来还另说呢。 他把小程氏给原物归还了,可不就是看在程太守昨天给的那笔银子份儿上。 二百两银子,买他女儿一条命,还不够? 程太守还要过来拉扯,被张鄂一脚踹开,理了理袍子,转身领着人走了。 只剩下程太守坐在地上捶地,骂了一阵儿,抬头瞪着小程氏:“孽障!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天的功夫不到就惹怒了人家?” 郭氏护女心切,这时候跑出来拥住女儿,摸摸她的额头,好烫!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郭氏一哭,小程氏哭得更伤心了,母女俩抱成一团,吵得程太守脑仁儿一阵胀痛。 这时候下人过来传话说:“有位姓顾的大人求见。” 程太守心疼银子打了水漂,主要是事儿还没办成,哪儿有心思见客。 又想到之前还在那位姜姑娘身上下了重头,按理说,有了昨天郭氏去说那一番话,不用她在三爷面前提点什么,只要装着身子不好避宠几日,三爷自然就会去找小程氏了。 对于自己女儿,程太守还是很有自信的。 打小就是养在深闺,他虽是地方官,请来的教养嬷嬷都是当年南边小朝廷宫里退了休出来的,原是想着等大选的时候送进宫里去,做个贵妃娘娘什么的。 后来打了仗,蒙古人打过来,钱家又造了反,南边小朝廷逃到福建了,美梦泡了汤。 现在北朝庭打过来,他又没有兵力,自然就把注意打到这个上头来了。 程太守要问夫人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儿,让下人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客人,黑着一张脸盯着郭氏:“你不是说昨天把话给带到了?” 昨儿个收了银子,哪儿还管带话不带话啊,郭氏心里虚,粗红脖子道:“我是按照老爷教得说了,可她按不按我说的做,就不知道了。” 程太守气得咬牙,转头问小程氏:“昨儿个昱三爷歇在哪儿了?” 小程氏孤身寡人被送进去,跟前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上哪儿打探消息去,只是她把自己被送出来这事儿归结到了那个姜氏的身上。一定是她狐媚子在三爷面前吹了枕头风,煽风点火,今儿自己才被送了出来的。 就一口咬定:“想是歇在了那姜姑娘帐子里。” 程太守更气了:“没想到!没想到竟遇上了这样一个黑心黑肺的小娘儿们!倒着了她的道儿了!” 郭氏唯唯诺诺不帮腔,小程氏听了倒是心里痛快,连连冷笑了好几声。 昨儿个进去那里,她原是害怕的,夜里担惊受怕,时刻都提防着三爷会到她帐子里来,想着该怎么伺候才能哄得他欢心,她打小就听人在耳朵边儿说,以后她是要进宫去做贵人的。 她知道三爷的身份,就一直含着几分期待,醒一会儿,睡一会儿,不知不觉到了天亮,帐子里竟然还就自己一个人。 一咬牙,掀了被子,把屋子里炭盆用灰埋灭了,穿着单衣生生冻了半个时辰,等身子开始哆嗦,脸上也热了起来,才又重新躺下。 叫了人来说身子不好,想找大夫来瞧瞧。 这样一来,必然会把话递到三爷跟前,说不定三爷就会来瞧她了呢? 只要一眼,只要三爷能好好地瞧上她一眼 可惜三爷没过来。 一定是她!狐狸精! 就知道缠着三爷不肯放手。 第二十四章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太守眼睛红红的,气得吹,他原想着,那小户出生的,没见过大钱,五千两银子!吓都能把她吓死,她要是收下了,还不是得乖乖听他们的话?等女儿顺顺当当服侍了三爷,那种市井的小娘儿们,程太守自己也玩过,不过是图个新鲜尝个野味儿罢了。早晚三爷就该腻烦她了,到时候女儿再在三爷耳边递上几句话,只说她仗着身份让家里人在外作威作福,又私收贿赂,那五千两银子,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据。 扳倒了她,三爷身边就女儿一个服侍的,回头跟着进了京,五千两不过是个零头,到时候他可就是三殿下的岳丈老爷了! 到头来竹篮打水! 程太守越想越气,女儿是彻底没戏了,那五千两银子也就白花了。怎么也不能让那个小娘儿们白白占了便宜。 下人又过来传话,说刚才求见的那位顾大人不肯走。 程太守一听更来气,刚好找着个出气筒,撸起袖子气冲冲地出去,顾沂正在外头等着焦心,看见来人,知道必是程太守无疑,噗通跪下来,抱着他的一条腿就痛哭了起来。 鼻涕眼泪蹭得程太守整个袍子都是,他这一哭,程太守倒不好骂他了,让下人赶紧把他扶起来,一见着脸,觉得有些面熟,顾沂抹着泪连忙自报家门。 程太守一拍脑门:“是了,上个月我家老太太做寿,顾大人亲自过来了一趟。” 看他模样,竟比上个月见前要瘦了一个人去,空荡荡的衣服挂在身上都打晃,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像是腿脚有些不大利索,手里还拄着个拐棍。 “顾大人怎么成了这样呢?”程太守问完又住嘴了,金陵城都被占了,金陵县令能好到哪儿去。 顾沂又抬袖子抹泪,长长叹了好几声。 上回虎口脱险,八十顿军棍下来,他被破烂似的给扔出了大营,亏得手头上剩的那点银子,不然命就栽那儿了。 只可惜腿是废了一条,能走路,就是使不上劲儿。 程太守听了他的遭遇,深深表示了同情之外,伸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拍:“这么说,把你害成这样的就是那个姓姜的小娘儿们了?” 顾沂端着茶不说话,只是流着泪叹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太守得知她还是个瘸子,就更气了,竟然被一个瘸子给算计了? 别的都另说,这个小娘儿们一定得来。 其实顾沂来,为的不是和程太守同仇敌忾报复姜如意,而是前几日他脱身后回家,收到了南边朝廷送过来的密报。 战事瞬息万变,那边还不知道金陵、临安已经投敌,信中安抚他们让他们再坚持些时日,最迟本月十五,粮草和援军就会赶到。 临安城也送了去,但是程太守现在人在金陵,目前还没有收到这封信了。 顾沂就揣着信过来和他商量,既然在被北朝廷混不下去了,那就继续给南朝廷打工。 但是听见程太守这样一番肺腑,顾沂把信重新揣了回去,他打算先等程太守把姜如意给收拾了。 于是,更加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姜如意是如何迫害他的,将她说成负心薄幸背弃婚约的小人,他反而成了忠贞重信的苦命人。 程太守正在气头,顾沂的话无非就是火上加油,他决定下午就去军营走一遭,专程去痛诉姜如意讹诈他钱财! 营子里,忙了一个上午的钱昱正在姜如意小帐子里换心情。 顺便催着她赶紧搬家。 黄丫在屏风外头收拾零散东西,姜如意背对着他坐在妆奁前,装作很忙的样子摆手里头的珠宝首饰。 钱昱在她身后坐下来,也低着头在妆奁里左右挑拣,挑出一对月牙白的耳珰,放在她耳垂下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好,放下又重新挑了一对红宝石的,穿过耳洞给她带上。 她的性子就适合明艳一些的颜色。 钱昱起了兴致,又觉得扫兴现在不是在府上,不然他画上几只钗子,服饰,命人下去做了,不需几日,她就能穿戴着给他看。 马上就到正月了,他在南方待得也有些腻烦了,不知道几个弟兄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是回京了,还是驻留原地? 这个年,到底怎么过? 越想越烦,又想起了宫里的娘娘。 每年,兄弟们过年进宫赴宴,都要去各宫给自己娘娘磕头,还没出宫建府的皇子不用说,就是外头年长的这几个,都是要去的。他头几次也去递过牌子,可是每回娘娘都说太麻烦,或者推说身子不好,怕把病气过给他。 过了年他就二十了,娘娘是要伺候皇上的人,不怕把病气过给父皇,反而怕过给他。 钱昱怎么都觉得说不通,一定是娘娘不想见他。 想到这里,胸口就像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呼不出气。 今年要是回京了,还要不要去递牌子呢?而且今年他大婚,有了皇妃,不知道娘娘想不想见见这个新媳妇? 这么想着,他又不是很想尽快回京了。至少等过过了年? 在这儿也挺好的,不用提防着京里那些眼线,活得也自在、痛快一些。 他揪着姜如意的一条小辫子,问她在家里都是怎么过年的。 姜如意早看出他不高兴了,一张脸黑得跟炭似的,故意挑些欢快的说,说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人肯放她在去外头院子里溜达溜达,玩玩雪,但是还是有时间规定,只能玩一个时辰! 不然她娘就要扛着扫把来打她了。 她说的很委屈,嘴巴都瘪了,钱昱很同情地抱着她,又亲亲她,虽然知道她有腿疾,她母亲这样是为了她好,可是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何况她还这样孩子气,说起来还挺委屈的,不但没体会到为娘的苦心,反而还要埋怨。 娘娘待他也是这样吗? 他晃了下神,姜如意正说到踢毽子的事儿:“我一口气能踢二百个。不过我娘也不让我踢,每次踢都得丫鬟嬷嬷把我围起来。” 钱昱一下就噗了:“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姜如意恍然:“难怪每次还没怎么踢,就被我娘给抓到了!”实在是太蠢了!她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钱昱却乐了:“你说你随身都带着毽子,现在有吗?” 姜如意摇摇头,钱昱叹了声,她这么喜欢玩闹,这些日子锁在营帐里只怕都闷坏了。想着,就抬声喊张鄂。 张鄂一直在外头站着,听到喊麻溜儿进来,隔着屏风在外头打了个千儿:“三爷有什么吩咐?” 钱昱道:“去取几枚铜钱来,再找些羽毛过来。” 张鄂探着身子笑问:“爷是想做毽子?”不用想,一定是那位的意思了。 老爷儿们谁玩这个啊。 姜如意听了眼睛就亮了,水汪汪地望着钱昱,手指牵住他的,钱昱对她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让张鄂赶紧去办。 要毽子,去城里头买一个不就行了,还得自己做。 上哪儿找鸡毛去? 尽折腾人玩。 姜如意替张参军捏了把汗,他不会把这事儿安在她头上吧? 没一会儿张鄂还真找来了,说是有人在山上掏得野鸡窝,这会儿正养在伙房里呢,一边呈上来,一边结结实实拍了钱昱一通马屁,说老天爷都知道爷想做毽子,这不,就送来了。 挨了钱昱一句滚,张鄂笑容满面地退下了。 他知道,这事儿办得漂亮。 钱昱就自己动手扎了一个漂亮的毽子,漂亮得姜如意握在手里,都不敢踢了。 “凑合着玩,回头到了府上,专门找人给你做。” 得了这句话,姜如意从他身上跳下来,把毽子往天上一抛,开始两只脚交换着踢起来了。 钱昱在一旁笑看着她玩,黄丫站在边上数着数,每次要破十,黄丫的声音就会变得紧张起来,生怕下一个就掉了。 跳了一会儿,钱昱看她出了汗,说了声:“行了,仔细累着身子。” 他不赞同她娘那一套一棍子打死,他更喜欢循序渐进,慢慢来,控制量,而不是一概禁止。 姜如意也算过足了瘾,依旧坐回来,黄丫提了热水过来给她重新洗漱,看她头发踢得也散了,就干脆重新梳一下。 钱昱接过梳子挥退黄丫,手里捧着她的一簇长发,用梳子慢吞吞地梳着,姜如意被他梳得头皮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镜子里,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带着火,在她的脸上,看到哪儿,她的脸就红到哪儿。 然后她看见镜子里他的小旗子竖了起来。 实在摸不准这位爷的high点啊,梳个头都能 还是该说他血气方刚? 大中午被他拽了裙子压倒在榻上,姜如意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不可纵欲过度呀话刚冒出个头,就全被他的唇给堵了回去。 外头张鄂和黄丫躲得远远的,一人手里抱着个暖炉,黄丫分了他一抔南瓜子,是纪氏送过来,颗颗,黄澄澄的,两个人边磕瓜子儿边闲聊。 张鄂满嘴流香,知道这瓜子的出处是姜如意,就赞不绝口,愣是要说出十来二十种的好处。 这时候来个士兵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张鄂脸色微变,神情瞬间就冷了。 那传话的士兵说完了,见张鄂还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点担心耽搁事儿,就好意提醒:“参军不去给三爷通传一下吗?” 张鄂白他一眼,吐了他一脑袋瓜子皮儿:“要你操这份闲心!” 第二十五章爷就乐意宠着你 黄丫就坐在帐子里的茶炉边,一边沏茶,一边等着张鄂,心里嘀咕着会是什么事儿。 张鄂来了,黄丫起身行礼,张鄂心里发苦,不知道还能受她几次礼。以后,可就换成他要来求她了。 “没别的事儿,就是今儿你也瞧见了,你家主子喜欢踢毽子玩,倒让爷亲手去做。”张鄂虽然是责备的话,说出来却是软绵绵的,黄丫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听着,张鄂说一句,她就回一句是。 “以后,还要千万小心伺候着,今儿不过是个毽子,难得碰上爷心情好。往后,再是别的,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黄丫吓得脸色有点白,胆量还是没练得多大,但是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了。 “那你说说,那五千两银子是怎么回事儿?”张鄂捧着茶碗慢慢喝,瞧瞧拿眼角打量黄丫的脸色。 不管这事儿三爷知不知道,他怎么招也得清楚个底儿。 刚才程太守说的时候,还真把他惊了一大跳,五千两白银,够舍得下血本了。 只是这瞎话扯得有些太瞎了,就是京里大门大户长的,也不敢张口就要五千两啊,他敢告,自然是坐实了那笔银子就在姜主子那儿。 至于是他自己送的,还是姜主子找他要的,就全凭他一张嘴了。 他以为自己多大分量,他编排得再多,姜主子只要一句话,爷是信谁? 这事儿结果是定了的,现在姜主子风头正盛呢,谁想跟她作对,那就是嫌自己命太长。 但是那五千两银子姜主子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张鄂还真要仔细打听打听,看看这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到底是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果然,黄丫一脸平静地说:“那是上回郡守夫人落下的东西,第二天过来请安的时候,姑娘又还了回去。” 张鄂下巴差点掉了,眼珠子突出来。 他更看不透了,这位主子是心太大?还是不把这些富贵功名放在眼底? 那边帐子里,两人闹过一场,重新洗漱后,钱昱也不想再出去忙外头的事儿了,就光溜溜地歪在榻上,等着姜如意给他找来换的衣服。 姜如意举着他千斤坠的胳膊,先把袖子套上,又换另外一只,再系扣子,钱昱笑着让她伺候一场,好好一件衣服,他手脚不老实,喜欢上面摸摸,下面逗逗,又穿了小片刻钟的功夫。 累得姜如意出了一身细汗,钱昱用银叉子叉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点心,塞进她的嘴里:“伺候的不错,该赏。” 姜如意腮帮子鼓鼓的,想背过脸去偷偷把东西咽下去,因为当面吃东西仪容不佳,这是冒犯。 钱昱却拽着她的一条小辫,把她人扯过来,也不管她嘴里有东西,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香了两口。 她也放开了,开开心心地嚼了一通,要是他看她这样嫌她恶心,因此腻烦了她了,才叫好呢! 谁知道钱昱已经扭头自己找东西吃去了。 他是真饿了,风卷残云般,把桌面上摆的小点心全都吃了,姜如意心想,果然那啥费体力哈。 回完蓝的钱昱搂着姜如意开始说甜言蜜语了。 姜如意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小脸红扑扑的,没一会儿就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留下钱昱一脸羡慕和惊叹:怎么觉就这么多呢? 心里又有几分小得意,能把她给累成这样,换谁谁不得意? 只要她一直乖乖的听话,他倒是乐意一直宠着她。 五千两银子那事儿,她早早儿就跟他提过,说的时候一脸的惊慌,好像那不是银子,反而是烫手的山芋。他也怀疑过,这姜氏是不是在他面前做戏,故意让他记上一功。 五千两银子,和将来的位份一比,那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倘若真是这样,倒是他小看她了。 如果她真存了这一份心思,以后进了府,也不怕她在乔氏面前立不起来。 如果不是做戏钱昱脸上露出一丝笑,那正好,软绵绵的性子,他也能放开了手脚去宠她。 总之,怎么都是好啊。 外头程太守守到天黑,张鄂来回办事路过好几趟,程太守欲言又止几次,还是忍住没问。 最后是张鄂忍不住了,觉得他实在是太没眼力劲儿了,三爷往姜主子营子里去了,一待就是一个下午,能干啥啊?他还真肯巴巴等着,等着三爷给他公道?他算哪根葱啊! 小帐子里传话要了晚膳,张鄂先去报了菜名,然后绕回来催程太守滚蛋,程太守追问了几句,张鄂冷笑,是一脸好脸都不愿意摆了:“程老爷,三爷素来是个念旧的。” 一句话,说的程太守汗毛倒竖,屁滚尿流地滚了。 张鄂盯着他的后背冷笑:“老鼠大点的胆子,就想着害人了?” 程太守刚进城,顾沂老早就在城门口等他,见他模样知道没成,却一点不丧气,而是把南边朝廷送过来的密信呈上来给他。 程太守颤巍巍地接过来,看了起头几个字,黯淡的脸色瞬间又恢复了,攥着信,拉着顾沂的袖子:“来,咱们回驿站里再详述。” 顾沂却说:“下官备了马车,烦劳大人移步到寒舍一叙。” 程太守有点为难,他想回去先给老婆孩子报个平安,顾沂笑:“那碍什么事,如不嫌弃寒舍简陋,不如差人把太太小姐一并接来。” 这话够意思啊,驿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值把程太守感动得热泪盈眶,顾沂连忙拉扯着他上马车:“下头风大,咱们上去再说。” 程太守接过顾沂递上来的参茶,热腾腾的一杯下肚,算是回过魂,这才把密信揭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他以为南朝廷早就把临安给舍弃了,这才向钱昱递了降书,南朝廷没有! “只是,不知道援军何时才能赶到啊?”他手上没兵啊,钱昱如果真的要打,临安城现在的兵力,不出三天就能被攻下。 顾沂脸色也垮着:“这不好说,福建离这儿太远,又遇上风雨天。”其实按照接到信的时间推算,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一路上两人忧心忡忡,都没有心思在说话。 下了马车,那边郭氏和女儿也坐着马车到了,郭氏低着头不敢看老爷,一个劲儿往小程氏身后避,顾沂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引着众人进去。 到了夜里,顾沂的妾杨岚正蹲在地上给婆婆余氏洗脚,顾沂坐在对面,手里端着盏茶,皱着眉慢慢地喝着。 水凉了,余氏踹了一脚杨岚:“要冻死我吗?还不知道去添热水?”又看杨岚虽然低着头,眼梢一直偷偷去瞄顾沂,唾她一脸:“成天就知道想男人,没男人就不活了?” 顾沂取来铜壶亲自给娘添热水,余氏冷笑着:“不是我挑剔,这屋子太冷,要是不把脚跑热乎了,你娘半夜冻死了,明儿就去坟上给我磕头吧。” 这是在说把正屋让出来的事儿了。 余氏本来住在正屋,炕烧得最旺,现在让给程太守他们住了,余氏搬到西厢房了。西厢房平时没人睡,炕都是冷的,屋子里也不烧炭盆,现在就算都点了,到处还都是凉飕飕的。 顾沂道:“要不娘去我那屋歇?” 余氏疼儿子不肯,心里对儿子有气,舍不得骂他,就一个劲儿踹杨岚,把她前襟、袖子踢得全是水。 顾沂推她出去,蹲下来自己伺候娘洗脚。 余氏笑着轻轻踹了他一脚:“就知道疼你老婆,不过是挨几下水,哪里就要了她的命。” 顾沂笑着说:“娘喜欢踹她,踹死都没事儿,儿子就是怕您气着了。” “兔崽子!” 余氏不让顾沂伺候,洗了会儿就让丫鬟把铜盆端了出去,把两条腿裹上手巾,放在熏笼上烤着,还是叹气。 “都是那时候照顾你们兄妹俩落下的病根儿,就想着你出息了,临死前能享你两天福。” 这还是怪顾沂把程太守他们请到府里来。 顾沂安抚一通,余氏终于歇下,才掩上门出来,望着头顶的弦月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那可是五千两银子! 他不敢和余氏提,只得先把什么委屈都自己忍着了。 第二天,堂屋里,顾沂问程太守歇息得如何,程太守两只眼圈黑黑的,还是拱手笑着道谢:“难得睡了个好觉。” “那就好。”顾沂微微笑着。 程太守自从昨晚看了密信之后,心就一直悬着,之前是早就打算投靠了北朝庭的,所以就一门心思地去巴结钱昱。现在又有了转机,他反而更煎熬了。 顾沂知道他还在犹豫,笑着推了一杯酒过去:“家母没事儿酿的桂花酒,大人喝着玩。” 程太守痛饮几口:“好酒!” 顾沂笑吟吟地继续给他添酒,程太守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如今北军驻扎城下,大人怎么还能这么闲适!” 顾沂呵呵一笑:“喝酒,喝酒!” 又是一壶下肚,程太守身子热了,脑子也热了:“我就怕回头援军来了,再治我一个失职的罪名!”他现在就是里外不是人。 想投靠北军吧,钱昱那边不肯表态。 想继续跟着南朝廷混,可是他投降这事儿可是事实,守城将领投降,这就是叛乱,砍头灭族的大罪。 真是进退维谷! 程太守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抓着顾沂的袖子失声痛哭,顾沂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投敌确实是大罪,可大人要是诈降呢?” 第二十六章本末倒置 冯玉春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七岁被拉壮丁抓去当兵,胳膊还没刀把儿粗,就知道拿刀砍人了。到现在三十岁,混了个偏将军的职位。 他这个职位是用命换来的,他张鄂算什么? 他又不会打仗,大腿还没他一个汗毛粗,他一用力,就能把他脖子拧断。 要真是个会行军用阵的,他也服气。可是从头到尾就没打过仗,三万人的大军,来的时候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他倒是成了三爷眼前的红人了。 毛头小子没见过大场面,被人哄几句就云里雾里了,以后江山要是交在这种小子手里,呸! 就着大葱吃完烙饼,冯玉春一抹嘴,插着腰出去,打算去关押女人的营子里找两个娘儿们调整一下心情。 一头扎进营子里,早有几个窑姐儿听见风声,知道冯爷平时好的是哪儿口,那种葫芦身材上突下翘的从人堆里挤出来,叠着声唤着:“冯爷,好些日子没瞧见您了,可把奴家想得紧。”扑上去要把冯玉春的胳膊,被他一巴掌飞开。 他今天突然想换换口味。 看到这群小,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都是一个样,捏在手里是舒服,叫唤得他也舒服,可他就是腻烦了。 以前觉得女人嘛,就是让人爽的,自然是要越像女人越舒服。 他突然就想到了上回爷从帐子里带走的那个,难怪了,这些京里的爷什么花样没玩过?什么货色没瞧见过,这种艳俗的在他们眼里,只怕是最下等的货色。 冯玉春自己把自己搞得没了兴致,掉头要出去,突然在人堆里看到一张泽白的小脸,一双眼睛大的下人,模样谈不上多好看,至少不是他喜欢的那款。 但是他就是挪不开眼了。 上下打量一番,众人就都懂事地让开了,让他能仔仔细细地看她。 他越看,心就跳得越快。 张鄂,你不是找着个宝贝吗? 爷爷我今儿也找着一个,看是你的那个厉害,还是我这个厉害! “带走!” 小顾氏被人带下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又被人带过去给冯玉春看。 冯玉春上下扫视着,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割在她身上,看一次,她的身子就往后缩一下。 “怎么胆子这么小!”冯玉春眉头皱成川,那怎么伺候三爷,“把头抬起来。” 小顾氏不敢,身子抖成筛子。 冯玉春烦躁地摆了摆手:“带下去先关起来,不要喂她吃东西。水也不要给她喝。”天色不早了,这会儿吃下东西,等下送过去在三爷面前出丑那就没劲儿了。 张鄂知道冯玉春挑了个人,自己没享用,反而打发人给她烧水洗澡换衣服,一笑就算,冯玉春是个武将,自然要在疆场上建立功业,他的主子不是三爷是皇上。 怎么能和他比?他原本就是三爷府上的人,生死荣辱都系在三爷身上。 何况,他真的觉得就是送了一个女人,三爷就能重用他了? 三爷可不是那种人。 张鄂知道,现在在三爷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好用的奴才罢了。可是也只能先冒了个头出来,才能显出真本事不是? 冯玉春这样,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三爷也瞧不上他,摆不好自己的位置,这种人三爷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小顾氏缩在帐子里默默流泪,冯玉春还特意让平日伺候他的一个窑姐儿云柔陪着她。 云柔心里泛着酸,这算什么事儿? 不过脸上还是挂着职业的微笑:“这是姑娘大福气啊,姑娘知道那位姜姑娘吗?” 小顾氏一直埋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云柔心里冷笑,这人啊,面上瞧着再天真无害,骨子里谁不是喜欢权利富贵的? “姑娘要是伺候好了爷,那姜姑娘算什么!”云柔见说这个她有兴趣,就故意夸张地说。 小顾氏一直都瞧不起姜如意,小时候听人说她哥哥以后要讨一个瘸子做媳妇,她就恨死姜如意了。 后来她知道她每年过年穿的新衣服是姜家送的,还听姜家的人说,他们小姐这个款式也做了一件呢。她面上笑吟吟的,到了半夜,就用剪子把衣服绞成碎布。这样的瘸子,家中再有钱财又如何,她是配不上哥哥的。 云柔见她终于不哭了,取了胭脂放在掌心里揉匀了,轻轻抹在她的眼角两腮,小顾氏自己接过来,用手指沾了一点,慢慢涂在唇上,又端着镜子抿了抿两鬓的碎发。 云柔是见过姜如意的,小顾氏美则美,跟那位比,还是不行。 但是她笑着说:“哪就见着这么美的人,我还以为是天人下凡呢。” 冯玉春在外头咳嗽一声,外头天已经全黑了,云柔牵着小顾氏出来,她的手冰凉,还是有些微颤。 云柔心里鄙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野心倒是挺大。把人往冯玉春那边一推:“我的差事儿可算办完了,你验验货。” 冯玉春看了一圈,见她果然比傍晚有了些精神,满意地拉过云柔的手,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嗅了嗅,又重重亲了两口,伸手在她臀上一掐:“回头我来找你。” 云柔媚笑着在他脸上一呸,扭着腰走了。 冯玉春带着小顾氏求见的时候,钱昱正在和姜如意用晚膳。 张鄂一尊大佛似的立在帐子外头,冯玉春看了就撇嘴,张鄂反而笑容可掬:“您来的不巧,先等等吧。”袖子一筒,看也不看冯玉春后头跟着的那位,刚才怎么站的,现在还那么站着。 那就等呗。 冯玉春皮糙肉厚不怕冻,小顾氏一会儿嘴唇就紫了,身子抖成筛子,听见里头传来一串笑声,低沉的男声还有绵绵细细的女声。 两刻钟的功夫,里头终于撤了膳,冯玉春抬腿要进去,张鄂伸手一拦:“大人又忘了。” 钱昱饭后要练字,雷打不动。 冯玉春只好再等,又过了半个时辰,里头叫水洗漱,张鄂进去回话,顺便说了冯将军在外头等着。 钱昱奇怪道:“什么事儿?” 张鄂低着头说小的不知道,钱昱用热帕子擦着手,偏头看了眼外头,点头道:“叫他进来。” 袅袅倩影徐徐跪在钱昱下首。 冯玉春屈膝半跪,不敢抬头看上面。 钱昱半天没说一个字,冯玉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边上那个姑娘。 钱昱是在看屏风里头的那位。 过了一会儿,冯玉春听见上头钱昱说:“行了,把人送到旁边小帐子去吧。” 冯玉春大喜,想再说两句吉祥的话拍拍马屁,挨了钱昱一脚踹:“还不滚?” 人都出去了,钱昱慢悠悠地让人伺候着洗漱完,又端着茶碗状似品茶地优哉游哉喝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慢条斯理绕到屏风后头,只得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他笑,掀开被子,用冷冰冰地手去冻她,姜如意被冻得一个哆嗦,赶紧窜过来,两只爪子抱着他的:“怎么这么凉?” 钱昱由着她给他暖手,眼睛落在她圆润的肩头上,低头,啃了一口。 姜如意倒抽着气,急着把手抽走,钱昱笑:“怎么?刚给爷暖了一会儿就要跑。” 看她大半个肩膀露在被子外头,伸手给她掖了掖,就看到被子角皱皱巴巴的,不禁失笑,改成拧她肩膀上的:“你啊,要爷哄你多少次,以后进了府里头,一个个的人,怕是几十床的被子都不够你拧。” 姜如意是听见“府里”两个字就毛骨悚然。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就当成是谈恋爱,反正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等到时候他撤营走了,可以看成分手,这样就不存在小老婆、小三儿之类的问题了。 所以这些日子她都尽量心安理得地面对着他,可是一旦出现了某个姑娘,就不得不把她拉回现实。 她心里明明是不高兴的,她竟然会把她们当成是第三者! 可笑!可是她有毛线资格啊。她和她们根本就是一样的啊! 可是如果要她把钱昱往别的女人面前推,抱歉,她怕死,但是她不贱。 钱昱要睡谁,主动权在他,不是她说两句话就可以改变的,很可能还会触了他的逆鳞。 人家睡你,是给你面子,给脸不要脸,你还去劝他去睡别人,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她几度觉得清宫剧里看得那些贤良妃子劝解皇帝雨露均沾,纯粹就是脑抽,就像是在公司里,老板看重你信任你,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可是你说不行啊,老板你得保证公平性,要设立一个竞赛,胜利者最终接手这个项目。老板不会说你品行高洁,而是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大着胆子,摸索到钱昱的脑袋,抱着他的头啵啵亲了两口,只把他亲得都愣了。 她说:“爷今晚是我一个人的。” 钱昱回亲了她两口:“好,今晚爷是意儿一个人的。” 意儿是如意的变种。 床上嗨的时候钱昱喜欢给她取各种名字,乖乖,宝儿之类就算了,平时不能喊,这个意儿他越叫越顺口,就保留了下来。 小顾氏被安置到姜如意之前的小帐子里,冯玉春还是让云柔过来伺候她,云柔掀了帘子就道喜:“姑娘好福气。” 小顾氏并着膝盖坐在塌底下的小椅上,垂着头,脸红扑扑的。 她这样,云柔也高兴,以为真交了大运了,连冯玉春也这么以为的,所以派云柔过来教教她房里面的事儿。 第二十七章老司机 老司机云柔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个还没过破身的,笑吟吟地上去,在她耳畔耳语一阵,小顾氏瞬间脸红到了耳朵根,两只手指头来回绞着,咬着唇不说话。 这回云柔还真是看走了眼。 小顾氏早就偷偷和她定过亲的赵二少动了真刀真枪,因为有过一次,现在才会更加害羞,她刚才跪在地下,只偷偷抬头用眼梢看了眼上头,只看到一个袍子角。 但是她听见那位爷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起伏,但一定是个年轻的公子。 她与赵二少的婚事本来是不成的。赵家祖上是大户,现在虽然萧条了,但还是大户人家的派头,赵二少嫡子嫡孙,模样生得也好,赵太太原本给他想看的是另一户书香门第的女孩,父母健在,主要是家里人都是读书的,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懂规矩。 但是赵二少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不应这么亲事,他只喜欢卖豆腐的余的闺女小顾氏,总是让小厮送些首饰、玩意儿、好吃的来给小顾氏。 小顾氏跟这顾沂学过几天字,自己暗下决心练了一手簪花小楷,就写在绣样上,然后按着绣样把字绣到帕子上头,偷偷抛到墙那头,赵二少接住,帕子上染了女儿的香气,又看上的字,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赵二少就非小顾氏不娶了,赵太太没办法,只生了这个一个独苗儿子,长子又是姨娘出的,早就成婚,要是再生了孙子,可就成了长孙了!赵太太非得把这口气给争了,嫡长孙只能自己亲儿子生! 拖着一些日子只能应了。 有了婚事,俩人就不忌讳了,一回赵二少又捧着几匹好缎子来瞧小顾氏,往她香喷喷的绣房一坐,什么事儿都水到渠成了。 小顾氏也是一门心思地等着嫁进赵家做少奶奶,享清福。 今天之前,她还等着赵二少把她救出去。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想不起赵二少的模样了,她的脑子里只有刚才看见的那双玄色的靴子。 还有刚才帐子里吃饭时,传出来的笑声。 她的脸更红了,映在烛火下,都把云柔给看愣了:“好姑娘,真真儿是个美人。谁见了你,都得把魂给丢没了。” 那头,张鄂在主帐守到下半夜,换成黄丫接班,看她又是一脸的不忿,气得张鄂骂道:“收起你那副怪样子!” 黄丫怕怕地缩了下脖子,张鄂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冲动,现在得罪她,就是为以后自己使绊子,连忙放声音:“你家主子都没事儿,你瞎操什么心呢?” “再说了,三爷不是还歇在这儿呢吗?” 黄丫点点头,话虽这么说,可是人毕竟安置到了那个小帐子,黄丫觉得恶心!那是姑娘住过的地方。她算什么,凭什么她去住。 张鄂见说不通,摇着头提着灯笼去了,有些话,跟她也说不明白。 人是冯玉春送的,这次比不得上回送的那几个窑子货,这个一看就是费了他一番心思。三爷为人,从来都是面面俱到,不管瞧没瞧上,都会把人给留下。不是怕驳了他的面子,而是三爷喜欢把事儿做的漂漂亮亮的。 就和程太守送女儿过来一个道理,三爷一定会把人给留下,表面上看着这事儿就圆满了。但事后到底宠幸不宠幸,就另说了。 军营了,三爷底下就是他张鄂和冯玉春了,没理由三爷收了他送的人,不收冯玉春的。三爷收人,这是拦都拦不住的。 这只是在军营里,以后回了京,巴结三爷的人更多,那美人儿可就不是一个一个送了,而是一批接着一批。 就凭黄丫刚才的那模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算了,个人各有各人活,姜主子估计也不是个省心的,他也没那个本事去指点她们。 路过小帐子,里头的灯还亮着,张鄂寸步不停,一路回了自己帐子,里头胡军医正在就这茶吃他桌上的点心。 “孙子,又来偷我口粮。”张鄂吹了灯笼坐下,随手抓了把酥糖嘴里。 胡军医心里骂他饿死鬼投胎,笑眯眯地说:“慢点吃。”小心别噎死。 张鄂胡吃海塞,吃到打嗝才停下,看着胡军医:“您过来找我是什么事儿啊?” 胡军医笑着给他满上茶:“听说,今儿冯将军往三爷那里送了个人?” 张鄂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茶杯,拖长声音叹了口气。 “不是那位有什么事儿吧?”胡军医半颗心提起来,他本来是想一辈子就跟着军营走了,风餐露宿死在哪儿算哪儿。 可是张鄂给他递了根绳子,把他往上头带了带,走了这第一步,就想着走第二步了。 张鄂把吃进嘴里的茶叶吐出来,皱着眉:“这事儿,我也拿不准。” 他这话三分真,七分假。 他跟了钱昱也有几年了,钱昱十五岁出宫开府,他十八岁就进了府里做幕僚,府里幕僚不少,钱昱对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但是他们一个个挤破脑袋要露脸。可不就得凭着劲儿去摸这位爷的脾性? 可惜他偷偷观察了整三年,还是个一知半解。 爷哪天腻烦了姜主子,一脚踢开,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今天这位,爷是瞧都没瞧一眼,可怎么就安置到那个帐子了呢? 胡军医剥着煮花生,扔进嘴里:“那就等着呗,反正我是上了这条贼船了,有人要过来掺和,大不了就把挡了路的给扔下去呗。” “你要干什么?”张鄂可不敢在三爷的眼皮子底下害人。 胡军医狠狠嚼着花生米:“哪儿用得着咱们动手,人家等不及了,自己就会冒出来了。” 张鄂想了想,过来时那小帐子的灯没熄,是在等着三爷过去? 这一旦有了争宠的心,再去姜主子比,算是已经输了一半,剩下那一半,看她自己怎么作了。 第二天一大早,主帐刚点了灯,小顾氏就过来请早安了。 不过人还没挨着帐子边儿,就被张鄂一脚给踹走了,不骂小顾氏,骂伺候她的人。 就隔着一道帐子,云柔跪着听训。 “姑娘不懂规矩,你不知道劝劝?” “再有下次,你脑袋也不用在脖子上待了。” 张鄂咬牙切齿地放了几句狠话,她要争宠什么他也不能拦,但是早晨头这么过去,冲撞了爷,惹了爷不高兴,倒霉的还是他! 下作玩意儿,想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昏招儿? 云柔故意把领口拉得大开,跪下的时候狠狠扭了几把腰肢,抬起泪盈盈的眸子望向张鄂。 倒把他看得一哆嗦,也不知道老冯这颗脑子是怎么长得,要给爷送人吧,身边放个这种货色伺候。存心用来恶心三爷的吗? 张鄂没敢再看她,他怕下一刻她就要抱着他的胳膊黏上来了,真是跗骨之蛆,恶心又难缠! “十个板子,自己下去领了吧。” 云柔气得把两边牙根咬的酸软,等张鄂走远了,爬起来冲他方向狠狠一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掀了帘子待要进去,过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手里持着军杖:“姑娘,请吧。” 十个板子不比翠红楼妈妈的竹板儿,而且云柔七岁入窑,一直到十二岁上台,从来就没被打过,后来陆续有了恩客,妈妈就更不敢打她了。只有那些干粗使的丫鬟嬷嬷才会挨打,也不过是用细细长长的竹藤儿,隔着衣服在身上打几下就算了。 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军杖,那是用来行军规的,云柔尖叫一声,捂着脸扭头进去找小顾氏帮忙。 两只胳膊分别被人一拽,动不了了,她看着那板子,别说十下,就挨那么一下,身子骨儿就废了,哪里肯就范,抬起爪子一通乱挠,又伸着脖子去咬。 “臭娘儿们。”一个兵不耐烦了,一把扯住她头顶的头发,狠狠一提:“早打完早了事儿,再惊动了里头的爷,那就不是十板子的事儿了。” 下午,胡军医派了个徒弟过去找张鄂,说是小帐子里那位想求一味金疮药。 张鄂冷笑:“她也是敢开口,金疮药?她是个什么身份!” 小徒弟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张鄂又道:“你师傅给了吗?” “哪儿能啊!不过是随便抓了些草药拿去糊弄罢了。”小徒弟卖乖。 “狗东西!” 也不知道他骂得是谁,小徒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张鄂从兜里掏出来一小锭银子,算是给他的跑腿费:“告诉你师傅,就说我知道了。” 小徒弟一点不敢耽误,脚底生风回去,把张鄂的反应有模有样给胡军医学了一遍,一分不增一分不减,还把那锭银子恭恭敬敬奉上了。 “你张爷爷赏你的,收好就是。” 小徒弟乐开了花,继续卖乖:“师父,您说小帐子那位成不成啊?” 胡军拍了他一巴掌:“狗崽子,什么混话都敢说!”小徒弟知道师父没生气,所以脸上还是挂着笑,脸又奉承了好几句。 胡军医笑容可掬地继续捣药,金疮药,主帐子里头的那位正要着呢。 也不知道这位顾姑娘,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小帐里头,小顾氏让云柔躺到她的,云柔不能躺,只能趴着,额角一个劲儿地冒冷汗,小顾氏用毛巾给她擦着:“再忍忍,待会儿子药劲儿起了就不痛了。” 又用扇子给她扇着伤处,云柔感动,仰着脖子满脸泪痕地看着她,连声道谢:“我不过是一条烂命,哪里就让姑娘这么照顾了。” 小顾氏柔声道:“自打昨儿个起,我就把云柔姐姐当成自己的家人,快别说这种丧气话了。” 云柔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陈杂的坛子,什么滋味都一块儿涌上来。 小顾氏用袖子给她擦着泪:“瞧瞧,眼泪怎么就这么多,你再哭,又把我的泪也勾出来了。” 云柔有点心虚,她来伺候她的时候还存着二心,男人嘛,不都是喜欢快活嘛。在她眼里,云柔就是个雏鸡崽子,单看还有几分趣味,可是她们两人要是站在一块儿,再那么一比。 到时候爷儿们喜欢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她心里也存着几分不甘,眼见着翠红楼年轻的越来越多,她是有些恩客,也知道什么是色衰爱弛,得趁着现在还有些姿色搏一搏。 那姜姑娘是个瘸子,如今这么风光。 她云柔怎么就不行? 她今儿个劝着小顾氏去请早安,七八成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自己能冒个头出来。 不知道她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才故意这样,还是真的以诚相待? 云柔看着小顾氏那双纯粹的眼睛,有些不明白了。 第二十八章有喜 姜如意确实是需要金疮药。 罪魁祸首在屏风那头的书桌上看军务,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实在让姜如意不能把他和昨天晚上的那位重叠在一起。 根本就是两个人啊! 她的腿就是这么给被他给弄伤了。 而且不是左腿,是另外一条从小到大就没出过毛病的腿。 现在好了,两条腿都坏了,以后出门靠坐轮椅了。 她坐在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点心,突然心生一计。 如果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他会不会就会腻烦自己了? 她忍不住都要给自己欢呼了,在心里给自己地点了个赞,开始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一盘玫瑰酥没一会儿就一扫而空。 在她第四次让黄丫给她送点心的时候,钱昱终于把手里的笔放下来,绕过屏风,朝床的方向走了过来。 姜如意正捧着一碗羊肉汤,就着馍馍喝汤,里头还洒了胡椒粉! 能敞开肚子大吃大喝,实在是太幸福了,就是少了点香菜。 她还要喝,然后碗被钱昱用手盖住了:“不许喝了。” 她巴巴地看着他把碗和馍馍都接了过去,三两下嘴里,灌了口汤,咽了下去。 “回头积食,又要闹。”钱昱瞪她一眼,把碗递给黄丫,接过手巾擦了擦嘴,道:“给你姜主子漱口,不许再给她吃东西了。” 顶着姜如意一脸幽怨的神情,钱昱轻咳了一声:“再上一碗粥。” 姜如意喝了粥,又吃了两个柿子饼,还有十几块麻辣牛肉条,钱昱很坚决要了水,让她洗漱。 到了用完膳的时候,姜如意风卷残云般,又干掉了两碗细面,把桌上的两盘卤牛肉、羊肉也一并干掉了。 还说不够。 钱昱决定传胡军医。 顺便把黄丫带到外间,问姜如意是什么日子换洗的。 黄丫说,这些日子主子不曾换洗。 张鄂眼睛亮了,“恭喜”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还是不敢说出来。还是得等胡军医听完脉,确诊了才道喜。 钱昱端着茶坐在上头,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就是半天忘了喝。 张鄂还是机灵地发现他眼睛里带了几分期待。 这还不是福气!? 要真是有了!这可是三殿下府上的第一位孩子! 要还是位公子,那就是长子! 胡军医顶着重重目光的审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搭载了姜如意的脉搏上。 姜如意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看着汗涔涔的胡军医,这不是一般的尴尬啊。 听完脉,胡军医顾不上去抹头上的汗,弓着腰退到外间回钱昱的话。 张鄂偷偷用眼珠子狠狠戳了他几下,胡军医没看见似的,死都不肯承认诊出了喜脉。 原因很简单,他不确定。 时间太早了,要真有了,也就才一个多月。 他就是华佗再世,也不敢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怎么也得等三个月以上,脉象稳了,才能确定。 所以他说没诊出来,不过姜主子身子安泰,没什么其他问题。 顺便补了句,有孕这事儿也是迟早的。 张鄂眼见着三爷的脸色瞬间就黑了,眸子也冷了,心里又叹又怕,逃似的去送胡军医出门。 路上,张鄂拽着他:“你给我透句准话儿。” 胡军医狂抹汗:“这还真说不准!” 张鄂灰头土脸的回来,钱昱正坐在书桌前玩食指上的扳指。 以为她有身孕的那一刻,无疑他的心里是期待的,她性子软,胆小怕事,出生也不行,有了孩子也不怕她会变得骄纵。 所以他是真正地期待这个孩子的。 她有了孩子,往后入了府里,也能有个倚靠,乔氏就是心里有刺,估计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收敛些。 总之,他是很欣喜的。 所以,现在他很不高兴,张鄂进来,很自然地就挨了一脚:“滚出去跪着!” 里头姜如意吓了一跳,拽着被子角,缩到床最里面,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企图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第一次看见钱昱生气。 过了一会儿,黄丫给他添茶,不知道又怎么他了,又是一通骂:“茶都倒不好,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 “滚出去!” 黄丫倒是没挨踹,冷汗涔涔地退了出去,就跪在张鄂边上。 姜如意装了一会儿木头人,都快盹过去了,听见他朝这边走了过来,一颗心又重新提起来。 可是怨不得别人,吃饱就犯困这是大自然的普遍规律,悬着心等了半天,那位没有过来,她又盹了过去。 钱昱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铺纸写字去了。 清一色的楷书,誊写完三页,他觉得不好,拾起来放在烛焰上引燃烧成了灰烬。 隔壁小帐子知道主帐那边发了大怒,张参军被罚了跪,云柔特意拖着病躯出来瞧一眼,狠狠往那个方向一唾:“痛快!” 小顾氏急匆匆拽她进去:“姐姐是不想这身子好了么?出来吹这冷风做什么!” 云柔哎哟着被她搀着,依旧趴回:“姑娘是不知道,我去瞧一眼,比贴十副药都管用!” 小顾氏捂嘴笑了会儿,她也心情好。 云柔看出来了,故意说:“我瞧着,那位是真恼着爷了,八成就要失势了。” “姑娘的好日子快来了。” 小顾氏埋下头,玉润的耳垂红作一片。 月上中天,钱昱还站在书桌前写字,床那头传来姜如意绵长细软的呼吸声。 他的心渐渐又回归了平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把胸中的那口郁气都吐了出来。 其实也挺好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由乔氏生出来才好。 姜氏这种性子,孩子生出来估计也不会养,这样的小门户出生,估计也不会教,必然得要把孩子挪给乔氏去养。 想着他又有些心疼,到时候只怕又要掉眼泪了。 搁了笔,来到她的床头坐下,把被子撩开,她散落的细发紧紧地贴在两鬓,一头的细汗,真是,捂这么严做什么。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不是有了,身子也没什么大碍,突然这么能吃,那就是自己馋嘴了? 他有点好笑,在她唇上亲了亲:“小东西!” 几天后,程太守递了帖子过来说在金陵城设宴,请钱昱移驾赴宴。 钱昱把帖子往桌上一扔,问底下张鄂和冯玉春的意思。 张鄂说不该去,程太守这人不老实,以防有诈。 冯玉春说怕他个鸟! 钱昱最终还是决定去。 不去,还会使出别的招数来,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永绝后患。 昨天已经收到了京里的回信,皇上赞了他一通,然后又夸了一番临安城,风景是多么的好,物资是多么的丰盛,来年开春,一定要亲自来临安城一览江南的风光。 得,话很明白了,临安城也要攻下来。 临安是南朝廷以前的都城,金陵算是一个突破口,当初蒙古君进犯,就是先占的金陵。但是金陵毕竟是个小城,出城只有四个门,易攻难守,不比临安。 而且临安物资,南朝廷虽然南迁了,但是钱昱不信他们会轻易放开这块肥肉。 程太守投降诚意不足,倒是各种手腕都用尽了。 钱昱已经差不多摸准了,他这样八成是拖延时间等着援军过来。 是时候打一仗了。 赴宴是三天后,他开始让军营准备前往临安。 攻城的时候,如果能提着程太守的脑袋,也不算是个坏事。 三天吃不成一个胖子,姜如意得知大军要转移,就彻底歇了这个心思,暴饮暴食的下场是肠胃失调。 吐了整整一天,黄丫在床前伺候,看着姜如意的脸色从红扑扑变成蜡黄色,最后成了纸白色。 “好饿”姜如意拽着黄丫的胳膊要吃的。 黄丫难得立场这么坚定,摇着头说:“胡大人说了,姑娘吐干净之前都不能再进食。” 钱昱过来看过她,派人去问胡军医,就用一碗粥行不行。 不行啊,好不容易吐光了,万一再吐可怎么办? 胡军医的态度是明确的。 钱昱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脸上也的就是“爷也没办法啊。” 摸摸她,再亲亲:“乖啊,等好了想吃什么爷都不拘着你。” 晚上,央不住她这么难受,钱昱塞了块饽饽给她吃,下半夜又开始吐,稀里哗啦,胆汁儿都快吐出来。 最后姜如意胃疼得晕了过去,帐子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胡军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诊了半天脉,说还是得先饿着。 这个道理钱昱懂,京里也是这样,大病小病,都得先饿两天,他从小没少吃这个苦头。 张鄂说屋子里味儿重,请三爷移步去别的帐子,钱昱认为姜如意的病是因着那口饽饽给坏了事儿,心里有些愧疚,不想走,阴着一张脸站在床头。 胡军医这时候也不敢瞒了,有着身子就不能乱开药,只能拼死说了实话,跪下来道喜:“姜主子已经有了近两月的身子。” 钱昱怔了下,看看的人,再看胡军医跪在地上,头就快埋进地里了。 “好,好啊!” 屋子里的人跟萝卜蹲似的,齐刷刷全都跪了下去,一声声道喜传过来。 有了身子,就不能当做一般的病人治了,姜如意只是吐,没有拉肚子,很可能不是肠胃出了问题,而是正常的害喜。所以胡军医开了贴安胎的药,先吃着试试看。 钱昱叮嘱了一番,大致就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全家命的命都不用要了。”然后摊开纸写信报喜讯去了。 得让乔氏准备好屋子,还有小小的物件,还有奶娘,都是事儿。 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五页,最后还是揉了。 他有了孩子,乔氏却不一定会开心。 最后还是寥寥只写了几句话,多半都是军中琐事,顺嘴提了一句,服侍他的姜氏有了身孕,让她提前在府上做好准备。 钱昱提着信又上下端详了一番,确保没有问题,才让人发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姜氏有孕 几日后,京城乔氏收到了钱昱的家书,信还没有拆开,她握在手里,双手还有些发颤。 自打上回她写信说要往他那儿送两个人,三爷就没再给她回信了。 她以为是爷恼了她。 旁边站着的徐嬷嬷,是她娘家陪嫁过来的乳母,徐嬷嬷脸上挂着喜色,笑着催促道:“夫人,快打开瞧瞧信吧。” 乔氏点点头,取了把小矬子,轻轻地把牛皮封条划开,取出里头的信纸,薄薄的一张纸,她有些失落。 读到“姜氏有孕”四个字的时候,乔氏两手一松,信从手里滑落了下来,跌在了地上。 徐嬷嬷替她捡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她也认得几个字,信的内容很简明,徐嬷嬷看了一眼就看完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乔氏的脸色,弯着腰,低声轻唤了一声:“夫人?” 乔氏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着说:“是好消息,让人去挑几个好的奶口,产婆产房也都备着。”保不齐回来的时候才会生。 徐嬷嬷有点不赞同,外头的那些是个什么货色? 姑爷玩一玩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往家里带? 乔氏吩咐着丫鬟重新给她梳头换衣服,徐嬷嬷道:“夫人要进宫?” 乔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着点点头:“嗯,得把这个好消息说给娘娘听。” 徐嬷嬷急得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夫人糊涂啊!”要是把这事儿告诉娘娘,那就是认了外头那个狐狸精了! 回头孩子生出来,要是个公子,就是三爷府里的长子! 乔氏正在给自己戴耳环,看见嬷嬷这样,唇边也泛出一丝苦:“好了,嬷嬷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别盯着眼前这点子的小事儿。” 她嫁过来,是赶上不好的时候了,连合卺酒都没来得及喝,三爷就披甲出城了。 又能怨谁呢?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外头的那些伺候的再好,就算有了什么身孕,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跟她们计较,才是辱没了她的身份。 她是他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祖宗的正妻。 她脸上噙着一丝浅笑:“去,把府里新进的那几匹缎子,还有那批参药都包起来。” 徐嬷嬷心里把那狐狸精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也只能按吩咐下去办事。 拿了库房钥匙,让人轻手轻脚把东西取出来:“轻点儿!碰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这个库房是钱昱的,乔氏的嫁妆在另外一个库里头,平时府里的进出都是进这个大库房,钱昱临出府还是让人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乔氏保管。 这是信赖她的表现,乔氏自然就把这么重要的活儿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徐嬷嬷。 徐嬷嬷看了几个月的库房,就把自己当成库房的主人了,连带里头东西,都觉得是自己的。 现在要把自己的东西送过去给那个外头那个贱人,就像是在剜心头的肉。 她想着,要是外头这一胎,能出个什么事儿就好咯! 还有一个人,也盼着姜如意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云柔打地铺睡在下头,身上的伤让她辗转反侧,她听见床上的小顾氏翻来覆去整整一夜,她是疼的睡不着,小顾氏又是因为什么呢? 到了下半夜,云柔迷迷瞪瞪,觉得面前好像有个人,一揉眼睛,魂差点吓没,张嘴就叫,小顾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姐姐,别叫,是我啊!” 云柔抚着胸口:“好姑娘,是要水吗?还是要起夜?你在上头喊一声就行了。”气还没喘匀,心这会儿还噗噗地跳着。 小顾氏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光,她手按着肚子,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凭什么,连老天爷都在帮那个瘸子。 云柔猜了个七八分,她不是不懂,只是她的出身,有了孩子反倒是坏事,恨不得一碗药下去,一辈子都不能生才好呢。要真是怀了,还得偷偷去找人找药给打了,多那么几次,身子就垮了,精力不用提,连人都老得快。她是真的怕怀上,就算不知道是谁的种,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要真流了,就跟剜肉似的。 正经人家媳妇比不得她们,她们能生才是福气呢,她明白小顾氏在气什么,可是有什么用?三爷碰都没碰她,人家有了身子,她眼热有什么用? 想法子邀宠才是正道! 小顾氏挨得她近一些,贴在她的耳边道:“知道姐姐是过来人,我想跟姐姐求一味药。” 云柔吓得身子往后一仰,被小顾氏扶住:“怕什么呢,咱们早就是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搏一搏?” “除了她,整个营子里不就只剩下咱们姐妹俩了吗?”小顾氏贴着她的耳廓,轻轻地吐着热气。 云柔哆嗦着说她不敢。 她现在就想逃出去,去告发她!你要死,别拉着我下水啊! 之前伺候冯将军的时候,她在床上哄着他问营子里的主帅是个什么来头。 “就知道你们三爷三爷地喊着,怎么就那么尊贵了?” 冯玉春抱着她的脚丫子一顿狂亲:“乖乖,可不能在背后编排他,人家可是贵人!” 云柔往他下巴踹了几脚:“什么贵人,把你吓成这样了。” 冯玉春继续啃她的肉:“宫里的爷儿们,你说是不是贵人!” “天老爷!是个皇子辈儿的啊!”云柔拽着冯玉春的胳膊想要得个验证,冯玉春不肯说,一口叼住她的舌头啃了起来,吮得她浑身软绵,没了半点力气。 事后一想,冯玉春什么人,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都不带眨的那种。 一个三爷吓得他说都不敢说,云柔都不敢去猜那位爷的身份了。 害他的子嗣,那就是谋害皇嗣! 小顾氏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回一扯:“姐姐要去哪儿!” 云柔疼得抽气,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她如今在这小蹄子手板心里,得罪了她,也是个死字。 云柔只好慢吞吞地说:“我这不是去给姑娘拿药。” 小顾氏再次按住她,纤长的指甲隔着布料戳进了她的肩膀,云柔心里呸着,小蹄子,今儿竟然着了她的道儿了! 小顾氏:“不急,姐姐说药搁在哪儿,我自己去取。” 云柔还真随身带着药,不过是事后用来喝的,至于能不能下胎她就不知道了。这药伤身的很,有时候喝了还会流血,容易得妇人病,疼得都下不来床。现在虽带在身上,云柔也不敢总吃。 小顾氏举着豆油灯在云柔挂在架子上的褂子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耳边晃了晃,听见里头哐啷作响,回头问她:“是这个么?” 云柔点点头,这会儿她也冷静了下来,就算让她拿着了药,也没机会下啊,主帐是她想进就进的? 小顾氏也在头疼这个,不过她把瓷瓶紧紧攥在手心里,没再看云柔,自己重新上了床,把瓷瓶埋到枕头底下,拉上被子躺下来。 云柔听着她绵延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姜如意第二天就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了个宝宝。 因为醒过来的时候钱昱还坐在她的旁边,手里捧着最新的邸报在看,另外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温柔地摸着。 摸得她痒痒,梦里梦到是虫子在咬她肚子。 她一睁眼,钱昱就问她:“还想吐吗?”“头还晕不晕?”“饿不饿?”说完,又在她肚子上揉了揉。 “不想吐,不晕,好饿。”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哈哈笑,让人取了粥过来,只盛了半碗,怕她吃太猛又要吐。 她一边吃,他微笑着把好消息说出来,一口粥差点没把姜如意噎死,钱昱拍着她的背:“已经递了消息去姜家,你母亲随时想来瞧你都行。” 姜如意的手抚上肚子,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才十五岁。 三观啊! 她看看钱昱,钱昱正在观察她的肚子,好像里头真的有了什么似的。 胡太医过来诊了脉,钱昱看着她喝过了药,又用了小半碗粥乖乖躺下,才起身去换衣服,准备去赴程太守的宴。 姜如意睁着眼睛睡不着,她现在乱糟糟的,很多东西都没想到啊,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还等着他玩腻了把她给扔了呢。 有了这个孩子,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小老婆了? 到时候孩子出生,他会不会只要孩子,一脚把她踹开?那时候,就该是她求着他不要扔掉她了?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以为她年纪这么小,应该不容易怀上的。 而且在这里生孩子,随时随地就要感染,很有可能大的小的都没命! 她又脑洞大开,要是真的问保大保小,钱昱一定会保小吧。 嘴一瘪,心里想被刷了一层浆子似的,透不过气来。 钱昱换好衣服,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脑袋藏在被子里,以为她睡着了,就直接掀了帘子出去了。 他出去好一会儿,姜如意钻出来,脸上被子上全是泪。 第三十章云柔 下午的时候,钱昱进来看过姜如意,她还是沉沉地睡着,一张脸睡得粉扑扑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黄丫福着身行礼,在想要不要叫醒姑娘,钱昱挥了挥手,转身又出去了。 黄丫被张鄂叫到帐子外头嘱咐了一番,因为下午他也要跟着钱昱一起去赴宴,难免就啰嗦了些。 黄丫一字不落地听着,张鄂说完,黄丫严肃认真地说奴婢知道了。 “最迟夜里就回来了,你好生伺候着,日后少不了你的赏赐。” 张鄂说着,钱昱领着四个士兵过来,对黄丫道:“要热水或是什么别的,只管吩咐他们,你就不要出帐子了,在里头陪着你家主子。” 黄丫恭敬地回了是。 加上之前站岗的八个侍卫,现在已经有十二个了,钱昱还是不放心,他想着要不要派人把纪氏接过来,陪着姜如意。 张鄂看了看天色,探着身子低声道:“爷,时辰差不多了。” 钱昱想了想,还是说:“派个人去姜家。” 张鄂道:“昨儿个姜家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今儿个要来瞧姜主子。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钱昱放了心,就翻身上马,张鄂也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黄丫掀了帘子依旧进去,里头姜如意已经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色白得吓人。 黄丫连忙上去扶着她:“姑娘要什么?” 姜如意手抚着肚子,刚才钱昱一进来她就醒了。听见他们在外头说话,张鄂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通,她都快再睡过去了,终于听到一句重点,他们要到夜里才回来。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这两天她想过了,宝宝生下来无非就是两个结果,宝宝被带走,她留下,从此母子分离。宝宝和她一起被带走,然后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可以成为玩物,但是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也要过那样的日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小老婆养的。 北京人骂人,丫的丫的,就是丫头养的。 她的孩子以后就要顶着这个身份活下去。 你才是丫头养的! 她夜里做噩梦醒过来,对着旁边的钱昱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恨死他了!把他打死两个人一起完蛋算了! 不过钱昱只是皱着眉头,缓缓地醒过来,人迷糊着,揽着她的腰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乖啊,不闹。” 他每次这样,她满心的怒火瞬间就消散了。 第二天继续胡思乱想死循环。 她如果只是嫁给一个寻常人家,门当户对的,她的孩子就会无忧无虑的长大。 她恨死自己了,她就不该是个穿越的,说不定在绑过来的时候就可以贞烈地自杀了。 或者现在也不会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她接受过现代的教育,知道什么是民主,什么平等,虽然那个有电脑,见了当官的也不用磕头的世界反而更像是一场梦。现在才像是事实,可是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这比不能用抽水马桶更加痛苦! 她刚站起来一下,两条腿打晃,噗通又坐了回去,去给她倒奶茶的黄丫几乎是飞着扑过来:“姑娘!” 姜如意捏着拳头朝自己的膝盖上狠狠砸了两下。 这幅样子,怎么跑? 又急又气,眼泪又给逼了出来,两只眼睛红成兔子,钱昱不在,她胆子也大了,干脆放声大哭了起来。 黄丫手足无措,只能给她递帕子抹眼泪,过了一会儿也引出眼泪,她哭的动静比姜如意大多了,嗤嗤呼呼的,肩膀耸动着,硬是把姜如意的眼泪给吓了回去。 换成她给她递帕子,黄丫抽噎着接过来,大力地擤了下鼻涕,反应过来,偏偏头看看姑娘,人正看着她吃吃地在那儿笑呢。 黄丫一抹脸,爬起来:“姑娘流这么多眼泪,快喝点补回去。” 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奶茶,面对面坐着慢慢喝,黄丫逗她开心:“难怪说女人是水做的呢,两颗眼珠子,竟然能流出这么多泪来。”她摸摸自己的脸,以前也不是没哭过,就是没见着人这么哭过,刚才姑娘那眼泪,就跟下雨似的哗啦啦往下淌,真是罕见。 姜如意喝了奶茶,身上有了点力气,又开始琢磨逃跑的事儿。 就说她想洗澡,让黄丫去伙房提热水,黄丫去到帐子外头,姜如意开始飞快地给自己换衣服,接过才套了褂子,黄丫又回来了。 “你干嘛?”石化的姜如意瞪着她。 黄丫急慌慌跑过来:“姑娘怎么还自己穿起衣服来。”麻利地给她把那边袖子给套上去。 过了一会儿,姜如意点了几个菜让黄丫去伙房点餐,黄丫又是去帐子门口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姜如意坐在炕上捶腿,这可怎么是好!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钱昱他们就快回来了吧? 她不胡乱打发黄丫了,但是黄丫每隔个片刻的功夫就跑到帐子口张望一下,说是在等钱昱回来吧,量她没这个胆子。 “来来回回瞎跑什么?”姜如意捧着本话本子无聊地看着,伸着脖子瞄了眼黄丫。 黄丫本来不想说,怕她跟着一块儿干等,可这会儿觉出有些不对,参军说姑娘娘家今天来人,这会儿功夫还没个影子。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姜如意听了,就跟着她一块儿当望母石。 纪氏倒是早就进了营子里只不过找错了地方。 她以为如意还住在之前那个小帐子里,依旧往哪里去了,不过进去容易,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小顾氏难得见着旧人,哪里肯轻易放她走。 亲热地拽着纪氏说话,又让云柔奉茶,云柔以为是她的亲戚,就躬着腰叠声喊着太太好,太太万福。 纪氏云里雾里,心急如焚地坐着,想赶紧出去找女儿的住处,却被小顾氏拽着胳膊:“好些日子不见伯母了,身子可还安泰?” 纪氏不耐地甩开她:“托福,还没死。”站起来要出去,小顾氏在后头冷喝一声:“你大胆!” 倒把倒茶的云柔吓了一跳,除了那天夜里小顾氏凌厉些,寻常时候还是娇娇弱弱的,说话细如蚊子,大点声都怕把她给吓坏了似的。 难得大白天扮起泼妇来了。 云柔快步过去,给纪氏奉了茶:“太太怎么就急着要走,再多坐坐吧。” 这是军营里,纪氏也不敢闹大了给女儿添麻烦,强忍着把茶杯掀翻的冲动,把面前的茶盏往外推了推。 面前这个下人,她瞧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多说了一句话都怕脏了嘴,不理她,掀了帘子就要走。 后头小顾氏怒道:“姐姐还看着做什么?这种不懂规矩的东西,就该掌她的嘴!” 纪氏一扭头:“你敢!” 小顾氏看云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快步上去,高高扬起一只胳膊就朝纪氏的脸上抽下去。 纪氏一把攥住她的小细胳膊,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推,小顾氏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给我拦住她!”她尖叫着,外头站岗的两个士兵不认得纪氏,但是也知道能住进这个小帐子里的人,身份应该不一般,两人往纪氏跟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顾氏被云柔扶着站起来,托着腰慢悠悠走到纪氏边上,扬手又要打,不过想了会儿,怕再发生刚才那事儿,就指着云柔说:“掌她的嘴。” 云柔木着身子不动,小顾氏一张脸胀得通红,扬手照着云柔的脸狠狠来了两下:“你打还是不打?” 云柔顿时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再回过神,脸上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觉,动一下嘴巴就牵着皮肉疼。 小顾氏在家里打骂下人惯了的,之前顾家穷的揭不开锅,但是余氏还是给她和顾沂一个买了个丫头伺候,当成豪门深宅的大小姐养。规矩礼仪学了不少,也养出了几分性子,但是架子也给养大了,尤其是打骂下人,专门有自己的一套。掌嘴专挑脑仁儿耳朵的地方打,当场就能把人打得蒙过去,下次再不听话,她就能撕烂她的嘴。 云柔尝过了她的厉害,就不敢不听她的话,只好扬手给了纪氏两个耳光。 小顾氏冷笑着:“我是少了你吃的还是喝的,手上怎么一点气力都没有?” 纪氏想提女儿,但是又怕给闺女招来祸事,心里担忧着难不成是得罪了那位三爷,还是小顾氏在三爷面前说了些什么? 又挨了云柔几下,小顾氏让云柔只挑左边脸打,这会儿纪氏半张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手里挎着的包袱被小顾氏让人拽了下来,里头东西一股脑儿地散落在地上,都是一些小零嘴,还有红糖、红鸡蛋之类的。 云柔看得一愣,一股浓浓的不安从心底里冒出来,脊梁骨开始发寒。 “傻了?愣在那儿做什么!”云柔停了一下手,小顾氏就厉声催促。 云柔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纪氏,问她:“太太这些东西是给谁带的?” 第三十一章你也配! 小顾氏踢了踢地上那一堆玩意儿,抢过纪氏的话:“能是谁,自然是给我带的。” 纪氏呸了一口:“你也配!” 小顾氏气得气血倒流,自己不敢上手,还是催着云柔打:“给我往死里打!” 云柔说什么都不敢了,噗通跪在地上,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两个押着纪氏的士兵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没意思,把她放了又重新站了回去站岗,若是纪氏还吵吵着要出来,二人也是伸手一拦的事儿。 到了交班的时候,两人下来就去伙房找东西吃,一边聊着这事儿,一个说:“看不出来,那些小娘儿们出手可真狠!” 另一个把手里干巴巴的烙饼掰碎了,扔进肉糜子汤里头,先喝了口汤,呼着白气道:“估计在更狠!” 旁边围观的伙夫哈哈大笑,前面说话那个摇着头说:“我可没见着三爷往那帐子里去过。” 另一个碗里汤喝光了,伸过去让再添一勺:“好哥哥,可怜我在外头吹了一个下午的冷风,再赏我一口热汤喝吧。” 蹲在灶前看火的小兵大勺子往锅里一舀,又给他添满了,向他打听道刚才他么说的是什么事儿。 两个兵乐得在伙房里多待一会儿,照模照样地把刚才那事儿给学了一遍。 伙夫笑嘻嘻地又给他们一人夹了几块肉:“哥哥们慢吃啊,我出去撒泡尿!” 到了外头,他就往胡军医住的帐子去了,小徒弟从里头出来,看见是他就奇怪道:“怎么今儿个晚饭开得这么早?” 伙夫跑了一头的汗,牛喘着问:“胡大人在里头吗?” 徒弟叫了胡军医出来,伙夫把那事儿原样说了一遍,胡军医脸色一沉,心里咯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这个伙夫:“这事儿也轮不着我管啊。” 伙夫苦哈哈道:“正经儿的主子都出去了,小的我只能求到您这儿来了。”谁不知道那位姜主子的喜脉是你诊出来的,现在又来装蒜! 胡军医向来不喜欢主动沾事儿,还是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伙夫跺了跺脚,往左右看了一圈,咬着牙道:“反正那位的亲娘这会儿就在那小帐子里,要真出了什么事儿,也都晚了。” 胡军医手上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能出什么事儿?她还敢要了她的命儿?”说完后背心一凉。 伙夫看着他笑了下。 胡军医重重地叹了一声:“这事儿是你主动沾上的,那姜主子那边还是你去说,我去会会小帐子里的那位。” 伙夫听了这话知道这事儿胡军医肯管了,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火烧地朝主帐那边去了。 小徒弟望着他的背影,由衷地对他师父叹道:“李二狗子还真是真性情的人啊。” 胡军医一个头两个大,朝他方向狠狠地呸了一口,真性情?为了前程才是真! 也是,那些在外头打仗的,还能靠着军功往上爬多捡几个人头,说是自己杀的,指不定哪天就出头了。 可他们伙房里的呢?难不成因为你烧得饭好吃就提拔你? 如果不拼了命地往上冒,一辈子都是个生火的。 他被李二狗子激起了斗志,重重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整了整衣冠:“走,咱爷俩也挣前程去!” 那伙夫大名李二狗,大家喜欢在后面加个“子”字,营子里叫二狗子的人很多,所以就连姓一块儿带上,李二狗子地叫,叫多了也不觉得拗口,还挺顺溜。 李二狗一口不敢歇息地跑到主帐里,还没挨近,门口站岗的两位军爷浓眉一拧,伸手摸了摸腰上的刀。 “几位哥哥,是我啊,李二狗子。” 听见声音,他们又把手里的刀放了下来,其中一个走上去拦着他不让靠近,语气还是很客气的:“大晚上瞎跑什么,也不点个灯笼,差点把你当刺客给砍了。” 他们都在伙房里得过李二狗的照顾,人给他恩惠,他自然给人客气。万一哪回人在他们吃的里头吐了口水撒了尿,你也不知道啊。 李二狗嗓门洪亮,说话又知道挑重点,故意大声地说营子里来了位年轻太太,这会儿正被拦在隔壁小帐子里说话。 他也知道里头这位有着身子,话说太重了容易把人给吓着,吓出个好歹这邀功就成了找死。 过了一会儿,李二狗看见里头出来小个子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褂子,浓眉小眼,方块脸,很不好看,但是圆圆胖胖,行动举止都很有规矩。 估计这位就是在姜主子跟前伺候的。 李二狗不敢再耍花腔,倒豆子似的把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再看上头人,脸气得通红,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他不敢抬头多瞧,只听见哼哧哼哧上头传来倒抽气的声音。 帘子挑起来,又落了下来,这是人家往里头回话去了。 不多时,帘子又被挑起来,这回出来的还有一个人,李二狗看了一眼脸就刷的一下红了,只敢缩着脖子偷偷地看自己的脚尖。 他还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这就是旁人说的,大户人家的媳妇天生身上就带着香味吧? 他连呼气都不敢呼了,生怕冒犯了主子。 膝盖一弯,跪下就磕头:“给姜主子请安!” 姜如意脸被冷风一吹就红了,她只穿了袄子,连斗篷都来不及披就匆匆出来了,黄丫给她系着脖子上脖绳,她等不及要去那边小帐子要人。 谁也不敢拦她,身后十二个侍卫全都低垂着脑袋默默地跟在身后。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胡军医就已经让人搀着纪氏往这边过来了,前呼后拥地又进了帐子。 胡军医进去给纪氏诊脉,留下小徒弟和李二狗在帐子外头。 李二狗抹了把头上的热汗,鼻尖儿上也全是汗,小徒弟正愁没个人说话,挨着李二狗刚才要人的事儿:“那位还不肯放呢,硬说是她的亲戚,说是咱们认错了。” 李二狗抹着汗不回话,专心地听他说。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胆,怎么就做出这种糊涂事儿。我们刚才去的时候,人太太正被按在地上让跪她呢!” 小徒弟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爱说话,嘴皮子动个不停,李二狗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言多必失,所以肃着两只手,一动不动地听他说,连个腔都不接。 胡军医出来,小徒弟还在那儿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地说着,胡军医掌照他拍了几下,小徒弟哎哟哎哟捂着闪开了。 胡军医走到李二狗边上,伸手重重在他肩膀上按了几下,李二狗觉得有千斤重,他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胸腔里的心激动地狂跳。 胡军医嗤笑一声:“这会儿子喜什么,等三爷回来了,才有你的好处。” 李二狗本来是想一直守在帐子门口等到三爷回来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陡然一个机灵,爬起来给胡军医做了个揖:“谢谢大人提点。” 胡军医拍拍他身上本来就没有的灰尘:“以后啊,说不定我还得靠你提点。”这小子,难保又是下一个张鄂。 帐子里,姜如意都忘了哭了,用帕子裹了鸡蛋给纪氏敷脸,还要去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什么伤。 她现在是担心胜过气愤。 反而纪氏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事儿,几个巴掌你娘还是挨得住的。”把身子拉远一点要去看她的肚子:“你可千万别激动,把里头那个小的给闹着了,就是我的不是了。”纪氏看完肚子,又看她的脸色,明明是有身子的人,非但不胖,反而瘦了一圈。 刚才她咬牙忍了几个耳刮子,又被人摁在地上迎着冷风跪了小半个时辰,脸上一点泪不见,现在却鼻根眼眶一酸,热泪涌了出来。 姜如意傻了,手里端着黄丫送过来的热粥:“娘,你是才缓过劲儿来吗?哪儿疼?我给揉揉。” 纪氏也不让,知道她要是不亲自上手也不会放心,接过热粥喝了一口,浑身暖过劲儿来,反而出了一场汗,刚才那点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姜如意把娘亲的两条裤腿轻轻挽起来,膝盖已经泛青,用热鸡蛋轻轻揉着,眼泪珠子一颗一颗砸在上头,纪氏一巴掌呼在她上:“傻丫头,有着身子掉眼泪可伤眼睛!” 姜如意疼得不敢哭了,咬着下唇强行忍住,但是鼻腔里头还是发酸,不时就抽噎一下,听得纪氏更加难受,叹了几声,把鸡蛋抢过来自己敷,姜如意没事做就拿了梳子过来给纪氏重新梳头。 正梳着,外头一阵嘈杂,姜如意让黄丫出去看看,帐子里就剩她们俩了,纪氏扯着闺女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坐下:“他可说了,日后是个什么打算?”事已至此,难不成真要跟着去京城给人做姨太太? 姜如意把梳子上卡住的几缕头发拨下来,没头发了就去拨弄上面的梳齿,纤细的指甲划在上面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听得纪氏头皮发麻,把她手里的梳子抢过去,好家伙,象牙做的!连真的大象纪氏能没见过呢。 这是哪门子的福气啊! 第三十二章生气 纪氏见她不玩梳子,又去玩自己的肚子,眉头一皱,厉声道:“别弄他!让他睡会儿!” 姜如意的手被火撩了似的,瞬间从肚子上飞开,又小心翼翼地摸上去,轻轻地安抚了一会儿,小声道:“还不到三个月,就知道睡觉了?” 纪氏故意哄她:“怎么不会,还能在里头打滚呢。” 姜如意惊奇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过了一会儿看见她娘哧哧地捂嘴在笑,就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纪氏倒是悬了半天的心重新放回肚子,她怕如意不想要这个孩子。就是一开始,她也是起的这个念头,小月子是伤身,可是俗话说了,长痛不如短痛,真生下来,骨肉分离不提,就算母子一同去了京城,孩子也不能喊如意一声娘。自古庶子长子,就没有一个不被正房看成眼中钉的。 如果如意有个衬得当的娘家也还罢了,或者在京里有些根基,到时候也不至于让人搓圆掐扁,客死他乡,他们两个消息都不知道! 纪氏想着,好像预见了将来她和姜元两口子千里奔赴京城给如意收尸的场景。 如果姜元外出谋商,带回来一个小的,还生了儿子,她会怎么处置?她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还要捏小人,上头写上那狐狸精的生辰八字日日又针去刺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就像是被针扎似的,身子也跟着轻轻颤了起来,上去轻轻抱了抱姜如意:“这都是命,命里该有,由不得咱们说不。” 黄丫回来,福了个身说:“隔壁帐子的那位要来给姑娘太太赔罪,外头侍卫不让,才又闹了起来。” 姜如意吃了一惊,气愤之余,她觉得小顾氏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就是为了让她不痛快。 她敢直接这么把纪氏扣下,堂而皇之的,谁给她的胆子? 她大胆设想了一下,恃宠而骄,这宠,也就只能钱昱能给她了。 她刚怀了孩子他就找别人了,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闷闷一痛。 人家就是故意给她找不自在,她越气,人家越得意,那她更不能生气了,问黄丫:“她现在人呢?” “还在外头站着,说是姑娘若不肯见她,便一直守在外头。” 姜如意笑了一声:“是守我还是守别人?” 纪氏鼓了她一眼:“再这么没遮没拦地说话,嘴给人撕烂了都不知道!”想再上手打她两下,还是忍了回去。 想再说两句,让女儿千万不要妒忌,恩宠这种东西是求不来的,再说了,就算吃醋,也轮不到她的身上,人家正房夫人还没说什么呢。 看看女儿一张白森森的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纪氏把一肚子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月上三竿,纪氏坚持要回家去:“你爹还等着你消息呢。我要是不回去,恐怕他一晚上都睡不着。” 姜如意一路小跑回到里间,捧着几个小匣子又跑出来,纪氏哎哟地喊着,上前扶住她:“我的小祖宗!你这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小祖宗呢!” 这话逗得黄丫乐个不停,姜如意瞪她一眼,把手里朱木小匣盖子逐一掀开,里头一片珠光宝气,钱昱这些天赏她的宝贝疙瘩全都在这儿了,算是姜如意的全部家当。 纪氏用手捂住盖子,推回去:“我不要,你给我,我也没处戴啊,到时候再招来外贼。” 姜如意对黄丫道:“你再去瞧瞧外头那个走了没。” 黄丫没多想,弓着腰退了出去,姜如意把纪氏拽过来:“娘亲,你出去后,把这些珠宝都换做银子银票,金陵城就不要留了。等我脱身了,就去找你和爹爹。” 纪氏一口心差点没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 姜如意摸着肚子,她的心也跟着突突跳,额头上都冒了一层汗,在帐子里来回转着圈:“反正这个孩子我肯定要,也不会让他去做别人家的庶子,放在砧板上去让人鱼肉。” 说的纪氏心惊肉跳,捧着一叠精致的小匣子茫茫然地出了帐子,照原路走到军营外头,看到自家的马车仍在小路旁停着,车夫和丫鬟正在举着灯笼在马车外头伸着脖子等她。 两个丫鬟跑过来,一个往她怀里塞暖炉,一个给她系披风:“太太怀里捧着什么?奴才帮您拿着吧。”上手要接,纪氏猛一回神,紧紧攥住匣子往怀里一缩,那丫鬟吓了一跳,不敢再多事。 上了车,丫鬟闻到药味,给纪氏奉了参茶,想问一问,另一个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多事。 纪氏用指甲抠着小匣子上头的朱漆,抠了一层漆皮下来,她辛苦留了半年的指甲也给毁了。 索性今晚就商量着和姜文离开金陵,让如意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珠宝也不用兑了,免得再招来祸患。 其实,如意今天不这么说,姜元也跟她说了好几次打算搬家了,目前看着金陵虽然安定,但是自古就是一个多事之地,这里产量肥沃,又处于关要之地,谁看着不眼红?要不然,怎么就让远在北军的北军不顾严寒,千里奔赴来攻城呢?而且还来的是位皇族的贵人。 只要还打仗,金陵城绝对战火不停。 就是放心不下如意,才迟迟没有动身。 这样也好。 纪氏定了定心,更抱紧了怀里的匣子,身子跟着马车来回轻晃着饿,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阖上了。 突然马车一停,她重心不稳,差点栽下去,两边丫鬟扶住她:“太太当心!” 一个丫鬟掀开帘子去骂车夫,没看到人,外头一片灯火通明,车夫早就跌下了马,跪在地上朝着那边磕头作揖,嘴里不停地喊着诸位爷爷好。 张鄂甩着鞭子骑马缓缓过来,走到马车窗户边,温和有礼地问了一声:“里头可是姜太太?” 两个丫鬟回了,纪氏顺着窗户往张鄂看过去,远远看见一列队伍,都高高地骑在马上,为首是位年轻公子,冷冰冰的一张脸,映在亮晃晃的灯火下,一点笑模样没有,头朝着这边,好像是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触,纪氏后背泛起寒意,钱昱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鄂在马上拱手行了个礼,调转马头回去向钱昱回话,过了一会又打着马过来,隔着帘子问纪氏:“夫人怎么这会儿子才出来?是里头有什么事儿扔给耽搁了?” 纪氏随便说了个理由,张鄂说现在夜色已深,此去城中还有二十里路,他们家爷留她就在营中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走。 纪氏心里有事儿,听到要留她在军营住一晚,还以为事发了,吓得声音都带了哆嗦,颤巍巍说不出一句整话。 张鄂和纪氏打过一次交道,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以为纪氏是在营子里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遭人刁难,就又多问了几句,再调转回去把两人的对话给钱昱学了一遍。 钱昱在席上吃了些酒,这会儿正好上头了,加上还吹了一路冷风,气血都往脸上涌,就让张鄂带纪氏上前回话。 纪氏颤巍巍地过来跪下磕头,钱昱皱眉揉了揉额头:“起来说话。” 结果问了三两句不到的话,纪氏就把今天被打,还有如意跟她商量的事儿一字不落全都交代了。 说完冲噗通一声重新跪地,头磕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连张鄂脸色都变了,下马屈膝跪地,不敢去看上头钱昱脸色。 过了会儿,钱昱抬抬手:“都起来。”又命张鄂去把纪氏说的那几个匣子拿过来一验,揭开盖子一看,可不都是这些日子他零零散散赏给她的玩意儿。 钱昱这会儿连眸子都冷了,一张脸沉得比夜色还要黑,眼睛看着那几个匣子,冷笑道:“这姜氏倒是大方!” 纪氏扑在地上求他饶女儿一命。 也不敢大声哭喊,怕惹恼了他,须知这些皇亲贵胄素日里最恨的就是底下人在他面前哭闹。 另一边,姜如意等着纪氏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拉着黄丫说:“总在屋子里闷着,外头又有两个讨嫌的人在那儿守着,真是糟心。” 黄丫给她揉着腿:“要不,我陪姑娘出去走走?” 正中下怀,姜如意假装说:“不大好吧,三爷不再,我出去了,回头还要怪罪你。” 黄丫道:“也就赶在三爷不在的时候了,不然哪里有机会让姑娘出去透一口子新鲜气儿。” 姜如意重新换过衣服,身上披了件颜色稍黯的斗篷,由黄丫搀着朝外走,正要掀帘子,面前多了一道人影,吓得姜如意往后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钱昱带着一阵寒气进屋,脸上没有一丝笑,也不看人,只是说:“这么晚了,要往哪里去?” 姜如意实在是吓够呛,气还没喘匀,黄丫心疼她,就代她回话:“回三爷,姑娘睡不着觉,想去外头走动走动。” 钱昱没听见似的,来到椅子边坐下,自己提了一壶茶倒了,再缓缓地放在嘴边喝着。 第三十三章媚药 刚到姜家院子的大门口,纪氏几乎是栽下马车的,姜元早就打着灯笼在门口等她,要是再等半个时辰人还没来,姜元都想直接去城门口等。 一群人簇拥着进屋,姜元握着她的手就觉得是握着一坨冰,瞪了眼边上伺候的两个丫鬟:“怎么伺候的夫人!” 纪氏一张脸白成纸,嘴唇还哆嗦着,姜元用手贴在她的脸上摸摸,亲自给她换衣服,又拧了滚烫的手巾给她烫手烫身子。纪氏怀里抱着的那几个小匣子跟绝世宝贝似的,一路不撒手,姜元跟她说话也听不见似的,要把匣子接过去,还掰不动她的手。 “不是如意出什么事儿了吧?”姜元心提了起来。 到了下半夜,纪氏才把在营子里的事儿连同刚才遇见三爷的事儿,在被窝里,一五一十说给姜元听了。 姜元先是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用手指在她脑门上重重按了一把:“真是什么人生什么种!如意跟你就是一样一样的!” 纪氏又慌又怕,哭着说:“这可怎么办啊,我看如意这回是没命了。” “慌什么!”姜元拍着她的后背:“你能好好地回咱们家,咱姑娘准保没事儿!”偏头,一口气把床头的灯吹灭了,钻进被窝里,把纪氏一双冷冰冰的脚丫子搂进怀里:“辛苦你来来回回地跑,冻坏了吧?” 纪氏被他搂得迷迷瞪瞪:“真没事儿?” 姜元亲一口:“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城外军营伙房里,今天本来不该李二狗值夜,但是他激动得睡不着,干脆就和别人换了班,坐在炉子边守着火。 时不时用筒子拢一拢柴火,看里头的火星子是不是熄了。 心也像是在火星子里烤着,怎么外头就不见一点动静呢? 难道今儿这事儿算是白忙活了? 他是不甘心一辈子跟着军营跑,就做个生火炒菜的伙夫。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抓壮丁,也不是为了免赋税才当兵,当年他娘送他进营子里,就盼着他能混个人模狗样出来。第一天进营子里来,就投了伙房大师傅的眼缘,叫去给揉面了,一揉就是十几年,从胳膊只有黄豆芽那么粗一直揉到现在这个岁数。 各个都羡慕他,他却想扛着枪去最前方杀敌。 烧火烧得再好,能给他个千夫长当? 而且现在仗打得越来越少了,英明,蒙古人也不敢进犯,恐怕以后会更少。又没有战功,到时候他该去哪儿营生?要他再去读书考科举,之前学的那点千字文早就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念书就是要他的命。 能怎么办?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搏一搏,不然他一辈子都不甘心。 “有人没!主帐那边叫水!”外头一个士兵伸着脖子对里头喊,李二狗蹿起来,叠声喊道:“有有有!”赶紧去提壶子,外头那兵又说:“不要热水!要冰的!越冰越好!” 李二狗一肚子问好,不敢瞎问,在帐子里看了一圈,把屯好的两桶井水往胳膊肘一跨,一脚把睡在一旁值下半夜的伙夫踹起来:“我去去就回啊!” 两只手不得空,就用脑袋顶着棉帘子,先把半个身子侧出来,人才跟着出来,外头那个兵就单看着,也不过来帮把手,见他出来,掉头就走:“跟紧点儿,耽搁了爷的事儿十个脑袋不够你砍。” 李二狗两只胳膊贼有劲儿,脚踩风火轮,两只手各提了十斤的水,一路走过去,连粗气都不喘一下。 到了主帐停下步子,李二狗要把桶放下来,士兵道:“急什么,还没到。”又走了几步,到了隔壁那个帐子:“是这儿了。” 李二狗觉得后背心一阵发凉,他今儿可是开罪了这位主儿啊,爷怎么就跑这儿歇了呢。 士兵提了水进去,出来看他还在,庆幸道:“还好你没走,再回去提两桶过来。”省的他再回头追上去叫他了呢。 李二狗又来回提了七八次水,和那个士兵也打了个脸熟,忍不住问:“往常也不见三爷有洗冷水澡的习惯,今儿是怎么了?” 那兵脸拉得足足有马那么长:“这是你能过问的事儿?提你的水去!” 帐子里头传来哗啦一阵水声,接着是一连串女子娇滴滴的呼喊:“三爷——”跟着帘子被来,一众人全都矮身跪下,李二狗偷偷抬起半个脑袋,飞快地朝上头看了一眼,只见三爷从头到脚都是水珠,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褂子,看样子是合衣泡在了水里。 钱昱三两步走到主帐,直接掀了帘子进去,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连滚带爬被赶出来,里头静了一会儿,接着是瓷器摔在地上的动静,持续摔了一盏茶的功夫,陡然一静。 再接着,就是女子低声的告饶,还有男人低沉的声。 张鄂过来赶人:“去去去!都跪在这儿做什么都忙自己的去!” 李二狗挠着脑袋也要走,胳膊被张鄂一拽,给拉到一个角落,李二狗本来还有几分邀功的期待,被刚才那一场事儿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只求能留一条贱命就万事大吉了。 张鄂一言不发,站定,支着脑袋觑着他,李二狗跪在地上就要磕头,张鄂笑道:“办事儿的时候胆子挺大,这会儿成了老鼠胆了。” 李二狗一句话不敢接,胡乱从兜里掏了半天,摸出几锭银子,一双手捧着高高举起朝张鄂奉上去。 这点银子张鄂自然瞧不上眼,却也接了,然后扔了一条帕子下来:“擦擦你那脸上的马尿,回头怎么去见三爷。” 张鄂说完就走,李二狗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手里还攥着那条帕子,胸口一阵狂跳,又对着张鄂走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十个响头,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都说着:“以后小的当牛做马伺候大人。” 帐子里,,钱昱面朝姜如意侧身躺着,把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教她比划着,姜如意一张脸红着烧炭,不敢再激怒他,只好乖乖地任由他胡来。 明明刚才出去了的啊,听黄丫说是去了隔壁帐子。 怎么浑身是水的又回来了? 烛火下,她看见钱昱一张俊脸通红,耳根也红了,一双眼睛泛出迷离的水光,嘴里什么混账话这会儿都脱口而出,什么心肝儿,宝贝儿,一串串穿进她的耳朵里,叫得她一颗心换成一汪水。 故意手上使劲儿重重捏了一下,钱昱没察觉似的,低头咬开她系在脖子上的系带,低头对着她的胸口重重地咬了下去。 他咬一口,姜如意身子就跟着颤一下,到后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开始颤栗,手里动作也停了。 钱昱在她胸口来回亲着:“乖,先帮帮爷,你有着身子不方便,回头爷再帮你弄。” 毕竟姜如意不是老司机,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弄得他很不舒服,手比着她又没有意思,由着她笨手笨脚地瞎折腾,结果足足弄了有半个时辰才出来。 他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下面又起了,刚才那股的劲儿已经缓了不少,不急着要,只是轻轻地在她唇上啄着,另外一只手探到被窝里,褪下她的纱裤,她浑身都僵住了,连推搡都忘了。 钱昱微笑着把她身上烦人的,又把纱裤踢到床尾,一手揉上面,一手揉下面,足足一刻钟,伴随着水渍声,把她送到了天边。 事毕,两人仰面躺着喘气,姜如意看他把身子背过去,知道他是又起来了,总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闷气。难不成她要跑路的事儿教他知道了?她又自己给否认了,不可能,他有没有读心的本事,除非纪氏给他说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是宴席吃的不高兴?身上一股酒味,喝了酒耍酒疯?姜如意总觉得是她惹了他,心里泛起一股愧疚。 刚才他阴着一张脸进来,自己喝了一通冷茶,一声不吭地坐着,以前每次过来,都要扯着她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有了孩子之后就改成摸肚子。 可是今天就跟眼里没她这个人似的,沉着脸干坐着,她也乐得不说话,默默立在一旁守着他。 可没等守上一会儿,就看见他倏地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掀帘子出去了。 然后很快又湿哒哒地回来了。 然后开始发脾气扔东西。 不要太败家啊这位爷。 她怕他发脾气到最后要开始砸她,不过他还算理智,只是把她放倒了,接着就和谐了。 第二天,胡军医过来诊脉,她才得知昨天他是被下了媚药。 反正昨天都那样了,钱昱也不打算瞒她索性就让她在帘子后头听着,沉着一张脸问胡军医:“可有别的大碍?” 胡军医擦了把汗,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满屋狼藉,又听到外头有人传话,还以为得闹出人命来呢,可进来一看,姜主子和衣坐在屏风后头,满脸红光,脸色十分好。反而是三爷,脸色发白,两眼发青,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此药性猛,好在爷身子强健,又常有摔打(锻炼),将养几日便无大碍。”胡军医连药都懒得开。 钱昱点点头,让他又去给姜如意看脉,胡军医报了平安脉,腰躬作虾米装退了出来。 钱昱转身回到屏风后头,看见姜如意正勾着脖子看他,看她这幅样子,心里的那点郁气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乱看什么!” 姜如意缩回脖子,躲进被子里,有心讨好他,就掀开被子一角,对他殷勤地招招手:“这会儿时辰还早,爷再进来眯会儿。” 钱昱哼了一声,还是钻了进去,把她扯进怀里抱着,手在她胸口掐着,掐的她浑身一颤一颤,光掐不过瘾,他干脆掀了被子,让她领口大敞,白皙的皮肤露出来一大片,他看到瓷白的肌肤上头印着鲜红的手指印,嗓子又干了。 真是 “三爷保重身” 最后一个字被他吞进了嗓子眼。 难道药效还没过? 傻姑娘,跑什么,难道还怕爷护不住你?护不住你的孩子? 他在她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也是怕吓着她。 何况,就算说了,她肯定也不会信。 爷对你这么好,成天还想这样跑。 还想着会客死他乡? 都不知道这个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尽操心这些没用的。 他放在下面的手指狠狠地揉了一通,在你眼里,爷就是那等冷心冷肺的人? 姜如意抱着他的胳膊求饶:“疼——” “爷那么疼你,昨天那样都舍不得碰你,这会儿知道疼了。”他又用了几分力,在她胸口轻轻咬着:小混蛋。 第三十四章狗贼 金陵城内顾家,程太守急得在屋子里转圈,顾沂端着碗茶坐在一边,轻轻吹着茶碗里的浮沫,程太守走了一会儿脑袋就晕了,啪一坐到顾沂旁边,端起大碗茶一通牛饮,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扔。 躲在帘子后台偷听的徐氏一阵肉疼,那可是上好的青花瓷茶器,一整套烧出来的,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要是碎了一个就凑不成整了。 程太守把帽子摘下来,抹了把脑门上的热汗,觑了眼不动如山的顾沂:“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顾沂慢条斯理地说:“越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程太守坐了会儿还是继续在屋子里转圈。 到了晌午,用过午膳,顾沂说他去外头打探一下消息,程太守早就想让他去了:“快去快回!” 顾沂刚走没多久,一列骑兵腾腾地从城外军营来到了顾家大宅,轰隆一声大门被人踹开,冯玉春带头,后面领着十来个带刀的兵,站在院子里喊:“狗贼程启,速速出来送死!” 程太守被那一声暴喝吓得两腿,差点没一坐地上,浑身筛糠,转身想去后头找个屋子先躲躲,迎面撞上夫人和小程氏出来:“你们俩出来做什么?” 太守夫人奇怪地看着他,好声没好气道:“不是老爷唤我们出来说话吗?” 程太守顾不得跟她争执,推搡着她们俩回后头去,这时候突然听见“咔嚓”几声上锁的声音,程太守一跺脚,喊一声:“不好!”匆匆绕着屋子去看通往后院的那几扇门,发现都让人给锁住了,只剩下那扇就是通向外头的院子的门还大敞着。 顾沂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顾家大门上了锁,他贴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门栓:“是我。” 里头余氏顺着门缝看了一眼,然后是一阵开锁的声音。 门只开了一个小缝,顾沂泥鳅似的钻进去,然后啪一声又把大门给锁上了。 来到堂屋坐定,顾沂伸手在左手边宽大的袖子里一掏,摸出来一叠厚厚的银票,杨氏没见过银票,认不得,立在一旁伸着脖子问这纸是什么? 余氏呸一口:“没见识的东西!这可是的银子!” 余氏把下人全都打发走,屋子里就剩他们三个,凑上去问儿子里头有多少?顾沂不慌不忙地数着,数了有一会儿才说:“五十张。” 余氏瞄了眼上头的面值,一坐地上了。 顾沂是个孝子,一张不少全都交给余氏保管,杨氏扶着余氏起来:“天老爷,几辈子都花不出去啊!” 顾沂端着茶喝了几小口,笑着说:“这也就是个零头。” 杨氏嘴张得能吞下个鸡蛋,余氏回去自己屋子藏银票,杨氏往顾沂坐的那张椅子上一挤,半边坐在他的上,搂着他的脖子香了一口:“咱家爷本事可真大。” 顾沂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个翡翠镯子,塞给她:“不要让娘瞧见。” 杨氏又惊又喜,一边试镯子,一边随口道:“程家那口子被人抓走了,还能活命吗?”高兴归高兴,她总觉得心里有点虚。 顾沂脸色往下微沉,瞥了她一眼:“瞎操什么闲心?有好日子,踏踏实实地享受就是。” 杨氏觉得也是,就是这几日和太守夫人还有小程氏相处得挺不错,看到她们这样下场,觉得相公的心有点太狠了 她把手沿着顾沂的领子口钻进去,摸到他的心口上,狠狠地搓了几下:“让我探探,这里头长得是不是颗石头心!” 顾沂倒是觉得无毒不丈夫。 程太守倒霉,那是他太蠢! 他随口哄他几句话就信了,这样的人,不骗他,骗谁? 他给程太守献计,让他在席面上,在钱昱的酒里头,这样就能用钱昱的人头向南朝廷将功赎罪了。 钱昱死了,他顾沂也算大功一件,钱昱没死,倒霉的还是他程太守。 可笑的是,程太守竟然还想着投靠北军,巴上钱昱的,偷偷把砒霜换成了,还让小程氏去给钱昱倒酒。 愚蠢至极,偏偏又至极。 不过顾沂也是早就算好了的,钱昱用膳,每道菜、每口茶、每口酒,都要经由三人试过无事,他才会入口。 砒霜药性猛,服下不出片刻就会毙命,如果程太守下的是砒霜,那口酒根本就到不了钱昱的口中。当场事败,反而给了钱昱一个诛杀他的理由。 程太守死了,那五千两银子还有美艳俏人的小程氏才是他的。 可惜了,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小程氏。 顾沂叹了一声,这样的花容月貌就要成为刀下鬼了。 余氏回到自己屋子,先把银票藏到床底下的小匣子里,用锁锁上,再锁进大柜子里,把钥匙也专门找个匣子锁上。等藏好了才又重新出来,快到堂屋的时候听见里头杨氏娇滴滴地扯着儿子说:“爷日后可不能忘了我的好。” 然后看到儿子往她怀里塞了个翠绿色的韭菜叶宽的镯子。 余氏眼睛一瞪,叉着腰进去,噼里啪啦把余氏从儿子身上打开:“大白天的就,就这么想男人?” 杨氏飞快地把镯子藏进袖子里,脑袋往胸口一捶,乖巧地虚心挨训。 余氏朝她头顶呸两口,顾沂看她这样就皱了皱眉,偏头去续茶,余氏继续骂杨氏:“你也别忘了自己身份,就是个玩意儿,以后哥儿还是要娶正牌夫人的。你要是敢没眼力见儿瞎捣乱,掏空了哥儿的身子,我现在就把你给卖出去!” 杨氏粗着脖子顶了一句:“我可是八抬大轿嫁过来的。” 余氏插着腰哼哼一声,冷笑道:“那也是小老婆!” 杨氏又咕囔了句:“小姑子不也是给人去做小老婆去了吗” “我打死你个烂舌头的小娼妇!黑心黑肺的贱蹄子,我们顾家的饭都喂狗了吗!”小顾氏是余氏的心头一根刺,碍着儿子面子不敢问,杨氏这算是摸了老虎了。 顾沂看着扭打做一团的两个人,杨氏本来也是泼辣的,这会儿还不敢直接对婆婆动手,发髻被扯了下来,披头散发的,余氏揪着她的头发根儿,让她把脸露出来,一边朝她脸上唾,一面伸爪子去挠,杨氏不敢打,只能张嘴去咬。 余氏又瘦又灵活,一闪一避,杨氏是一点便宜没占着。 顾沂看了一会儿觉得母亲实在有些过分了,才叫停:“好了,我差人去打听过了,小妹她日子过得好着呢。”顾沂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上。 余氏停了手,扭着脖子朝他看过来,两只漆黑的眼珠子闪着光。 “她被那位钱三爷收了房,现在就挨着三爷的主帐住着。” 杨氏咬着唇缩在角落里捋头发,余氏则乐坏了,嘴简直要咧到耳朵根儿了:“那以后我岂不是成了京哥儿的丈母娘了?” 杨氏在心里呸了一声。 顾沂没说话,余氏想去瞧瞧这位便宜女婿,也不知道龙窝凤窟里生出来的人是不是也是两个鼻子一个嘴。 以后等闺女成了皇妃娘娘,说不定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呢! 余氏喜滋滋地说着,那边杨氏用鼻子发出冷笑,顾沂赔笑着:“那儿子也给你挣一个一品诰命,到时候两个头衔让您放着手里扔着玩儿!” 这边,小顾氏正拉着云柔跪在主帐外头,要为昨天那事儿给姜如意请罪。 云柔觉得太冤枉,跪了一会儿两只膝盖钻心地疼,偏头看小顾氏,还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刚才什么样现在还那样,好像底下那两条腿不是她的一样。 恰好黄丫提着铜壶出来要去伙房叫水,跟她们二人打了个照脸,小顾氏仰着一张笑盈盈的脸,讨好道:“好姐姐,烦劳进去通传一声,昨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太太,见了姑娘,单凭姑娘打骂,只愿能让姑娘出了这口气。” 黄丫嗤嗤一笑,刚好铜壶里还剩些残水,揭开盖子,往她们俩跪的地方泼过去:“让开些,别挡着道儿啊!”赶鸭子似的把两人挥开:“你喜欢跪,也挑个远些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家姑娘故意刁难你们呢。” 黄丫提着铜壶走远了,云柔用帕子给小顾氏身上的水渍,头发间的水早就凝成了冰霜,结在上面,云柔用手使劲抠了好几下,才把那些冰霜给掰下来。 “姑娘,咱还跪吗?”人家明摆着不见你,你这不是犯贱吗? 小顾氏理了理两鬓,笑道:“跪,怎么不跪?” 三爷就在那帐子里头,她就不信姜如意真能霸着三爷让他一天都不出帐子的门儿! 只要三爷瞧见她 一眼就够了,就像赵家二少一样,她倚在门背后偷偷露出半张脸,他的眼珠子就长在她身上了。 她不信自己连个瘸子都比不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尖尖儿的两只小足,莲大小,打三岁起她就缠足,现在一对小脚只有半个巴掌这么大,赵二少最喜欢捧着她的脚啃。 瘸子姜如意,她曾见过几次面,她的那一双马脚,大的吓人! 第三十五章李福气 帐子里头,姜如意坐在炕上描绣样,钱昱在屏风那头练字,过了一会儿,钱昱抬头对她这头挥挥手。 姜如意放下绣样乖乖过去,看到钱昱面前的书桌上摆了一叠纸,上头画着各种花样的绣鞋,云纹、花鸟、鱼虫、五毒各种图案,钱昱一张一张取出来给她看过,见她没什么异议,就叫张鄂进来:“让人一个图案做一双来。” 一张纸做一双,那足足就有二十双鞋了! 张鄂心叹姜主子盛宠,如珠似宝地捧着钱昱的墨宝退下。 外头李福气迎上去,他就是之前的伙房小夫李二狗,今天刚刚荣升,光荣地成为了主帐站岗士兵一名,钱昱问他名字时候,皱着眉说:“这算什么名儿?” 李二狗趁机磕头求主子赐名,钱昱道:“姓就不改了,就叫李福气吧。”又赏了他几两银子,喜得李二狗涕泪满面,还要磕头谢恩,被张鄂给踹了出去。李福气把得赏的银子如数献给张鄂,张鄂翻着白眼:“这点银子爷爷还瞧不上。”李福气是真的乐坏了,抱着张鄂的腿要认他做干爹,张鄂笑嘿嘿道:“我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你也不嫌臊脸,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师父还算值当。” 李福气当场屈膝,一脸严肃地朝张鄂本本分分磕了三个响头。 师徒关系算是定了,这会儿张鄂接了活儿出来,李福气自然要上去帮忙跑腿。 李福气惊叹:“不愧是三爷的墨宝!”心里暗惊这位姜主子竟然这么得宠。 张鄂嫌他酸:“别顾着扯皮了,这事儿我就交给你去办,让人比着上头的画儿做,一分不多,不分不能少。回头主子穿着不合脚,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福气哈腰,无比虔诚地接过图样,张鄂扔给他五十两银子:“面料只管拣好的来,剩下的你自个儿拿去买酒吃。” “哪里敢让师父您破费!”李福气不肯接。 “滚你的蛋!这点银子还算少的,往后回了京里,主子们一双鞋,一件衣服,少不得百儿八千的,到时候你有多少银子够买?”张鄂龇牙一笑,看他呆呆的模样,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还发什么痴,拿着银子滚吧!” 李福气一点不敢耽误,借了一匹快马疾步进城,挑了城里最大的一间绣样铺子,叫来掌柜的,将画样给他看了。 掌柜的一看他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厮,半奉承半开玩笑地说:“这位贵人的脚倒是不小。” 李福气是人给出三分笑,掌柜的接着说:“一看就是个福气大的。” 李福气嘿嘿道:“明儿能做成吗?” 掌柜的拍拍胸脯:“请好吧您。” “行!”二十双鞋一双一两,共计二十两,剩下那三十两自然就是李福气的油水了。 他先给了十两银子做定金,又挑了两双底面软乎的牛皮靴子,另外用自己的银子买下,一双给之前伙房里的大师傅,一双孝敬张鄂。 价也不讲,比过大小,揣着就去了。 第二天取了鞋,宝贝似的捧着回营子复命,恰好云柔提着铜壶从帐子出来,她腾出一只水灵灵的手往李福气跟前一拦:“哥儿怀里揣着什么宝贝呢?” 李福气往边上一跳,躲开还要缠上来的云柔,他是知道自己是因为踩了这位,才能爬上来的,但还是照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按照师父的说法就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儿她不得势,保不齐以后啊!你是捧着这位主儿上来的,却也不能瞎踩人,时时刻刻都要记着,上头的都是主子。别看不得宠,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 李福气心里骂云柔娼妇,脸上笑成一朵花:“好姐姐,我忙着去复命呢,回头再请姐姐吃茶。” 他走这边,云柔就挡住这边,他往那边一扭,云柔的腰就靠过来,眼睛一直盯着他怀里那个包袱。 李福气有点急上火了,抬高声音道:“姐姐身骄肉贵的,自然什么都不怕,我要是耽搁了爷的事儿,少不得又要一顿打。” 云柔冷笑一声:“少拿上头来压我,你要是不把那宝贝拿出来给我瞧瞧,就便想从这儿走过去!” 李福气知道这些撒气泼来最难缠,只好把包袱一个缝,露出一个头儿出来,云柔探着脖子假装去看,突然伸手一抓,抢了一双抱进怀里,掉头就钻进了帐子。 里头住着小顾氏,李福气不能进去,急成跳脚虾,绕着小帐子转圈,求爷爷告奶奶喊了几百声好姐姐。 半天,小顾氏才拉扯着云柔出来,把刚才她抢走的一双鞋还给李福气,蹲了万福,柔声道:“惊扰大人了。”扭头喝斥云柔:“还不给大人赔罪!” “不敢不敢。”李福气抱着鞋往后挑了几步,避开了小顾氏的礼,张鄂听见动静过来,对小顾氏拱了下手算是见礼,然后扭着李福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两个人远去的影子,云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李福气是新爬上来的,好骗,但是那位参军大人可是个老狐狸啊。 云柔是真不明白,为什么小顾氏非得跟那位过不去。 又不是那位不好过了,她就能得宠。 昨儿在外头跪了一天,倒还真见着了三爷一面,不过三爷像是没她们人儿似的,步子一点不停地就出去了。 小顾氏还不死心,继续拉着她换了个地方跪,好叫三爷回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瞧见。 结果三爷回来还是那样,云柔是彻底明白了,三爷根本就是瞧不上小顾氏!就算那位主子倒了,也会轮到其他人,反正轮不到小顾氏头上。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给小顾氏听,少不得又是一通毒打。 那边,张鄂捧着绣鞋,拉着李福气进去给钱昱请罪去了。 钱昱在书桌上看公文,抬了下头:“什么事儿?” 张鄂把刚才那事儿说了,从绣鞋里抖出数十来根针,跪在地上脑袋磕地不再说话了。 钱昱抬头扫了一眼地上那一排银针:“有毒吗?” “无毒。” 张鄂领着汗涔涔的李福气退下,这事儿是李福气看管不周,被赏了二十板子,张鄂十个板子。 两人并排趴下长凳上,板子打在后腰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痛。 李福气更不明白了,刚才他亲眼看见师父从鞋里头拔出那根银针的,吓了一大跳:“还好师父慧眼!”他又去检查其他的鞋,确保没有问题就要送进去,张鄂抬手一拦:“蠢货!” 有人送上门来求死,哪儿有拦着她的道理。 他正愁找不到法子处置那个小贱人呢。 李福气瞪大眼睛,看见师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银针,又扎上去了数十根,然后再重新拔下来,领着他进去领罪。 挨完板子,张鄂看着傻啦吧唧的徒弟就乐呵:“以后还有的你学呢!” 帐子里,钱昱看着还在地上的那一排银针,心里蹿出来一阵火,看看屏风那头的姜如意睡得正沉。 他有一瞬怀疑到她的身上,是她示意张鄂闹出这样一出构陷顾氏的?仗着有孕,开始使手段了? 倒还有点小聪明,手段虽然拙劣了些。 不是她。 他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应该是张鄂自以为是做的手脚。 这些日子他有些太宠着她了。 连底下人都开始这些手段了。 张鄂是他底下的人,不是姜氏的奴才,这事儿如果是姜氏身边伺候的人做的,他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奴仆就在忠义二字,为了主子谋划没什么错。 张鄂胆子最近有点见肥了。 装睡的姜如意脸被他的手挠得痒痒的,不过她还是决定继续装睡。 刚才那事儿她一字不差都听见了,她这还没去京城呢,身边就开始有人要害她了,先是纪氏被人刁难,现在又轮到她自己。 她甚至草木皆兵地觉得,说不定食物里也有问题,会不会有人在她的吃食里下堕胎药!?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她要逃跑的决心。 而且,听钱昱说这几天可能就要动身,去隔壁的临安城。 要真离开了金陵,她还想跑路就是难如登天了! 当天夜里,姜如意迎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钱昱同学去隔壁的小帐子里歇息了! 逃跑的忐忑和决心打消了她肚子里的那一丝酸味。 上半夜,趁着黄丫出去提水的功夫,姜如意穿戴得严严实实,摸着肚子走到帐子门口,说想出去转转。 李福气哈着腰上来,隔着帘子道:“不如等黄姑娘回来,姜主子再出去,外头更深露中,有个万一可就不好了。” 姜如意冷哼一声:“怎么,我想出去转转都?” 李福气在外头跪下,磕头说:“小的该死。” 他的语气无比的温和,可是态度却惊人的坚决,说什么都不让姜如意自己出去。 姜如意:“这样,你们在后头提着灯笼跟着,我就绕着帐子走两圈。” 李福气以为是因为爷歇在了别地儿,这位心里不舒坦才一个劲儿找茬,只好勉强地答应了。 姜如意绕着帐子走了十来圈,腿肚子都走,李福气领着一帮人跟在身后,隔了五步远的距离,她快,他们也快步,她慢,他们也慢,举着亮腾腾的黄灯笼,给她照着前头的路,生怕她有什么磕着扳着。 鬼使神差,走到小帐子那边,她听见里头传来女子娇媚的笑声。 姜如意站住脚步,发了会儿怔,她也不知道想听到什么,是钱昱发怒的声音?还是钱昱也跟着里面人一起笑的声音。 她自己都怀疑,这会儿出来到底是为了逃跑,还是来盯钱昱的梢。 第三十六章姑娘命真好 结果,钱昱还是歇在了姜如意的帐子里。 屋子里还留着灯,黄丫打地铺睡在下头,姜如意在床上烙烧饼,黄丫就听见床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以前三爷在的时候也会响,但是动静比这个大多了。 上头的姑娘翻一个身就叹一口气。她叹一口气,黄丫心就揪一下,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瞪得贼大,她是下半夜都不打算睡了,因为今天夜里姑娘太不对劲了,平时姑娘几乎是脑袋一挨枕头就睡了。 黄丫怕她做傻事,早点的时候,她还专门去问了张鄂。 张鄂在帐里蒙头睡大觉,鼾声大作,其实却睡不着,故意扮成这个样子。 本来今天白天鞋子里藏针这事儿,办了之后,他就有点心里没底。在三爷面前耍心眼子,那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三爷在宫里头和那些皇子娘娘们斗法的时候,估计他还在放牛呢。 不过,虽然他起点晚,但是不蠢啊,三爷那十个军棍下来,晚上又去了小帐子里,瞧模样不像是兴师问罪,是要歇在那儿啊!张鄂瞬间就缓过劲儿来了,三爷这是在告诉他,爷想宠哪个捧哪个,不是你个奴才能插手的。无论哪个主子得了宠,他张鄂都只是钱昱的奴才。 今天下午他做的事儿,就是帮着姜主子摆布其他人了。 等出了一身冷汗,把胆子给吓破了之后张鄂决定蒙头睡大觉,正背着道德经催眠呢,外头黄丫的声音传了进来。 张鄂翻了个身,开始打鼾。 “大人,这回是救命啊!” 门口站岗的侍卫也都认识黄丫,之前她没少过来找张鄂,所以也不拦她,就这么随她在那儿喊。 喊了一会儿张鄂不受用了,跳下床掀了帘子出来:“什么天大的事儿,就要了你的命了!” 黄丫蹲了个万福,刚才隔着帘子敢撒泼,见着真人顿时就气短了。 张鄂摆手:“快说。”状似困乏地打了两个哈欠。 黄丫小声道:“我怕姑娘想不开要做傻事” 张鄂一跺脚:“那你还往我这儿跑做什么!”斗篷都不穿,火急火燎地就往主帐里去。 边走边听黄丫把晚上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到了帐子口,里头还亮着大灯,人应该是还没歇。 张鄂把李福气扯过来:“怎么回事儿?” 李福气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比黄丫说的还要详细,着重强调了姜如意说是想透气,但是嘴唇皮都冻紫了,还绕着帐子一个劲儿转圈。 而且,往那小帐子口一站,发呆就是小半盏茶的功夫。 张鄂叹了声,呼出一口白气,鼻尖上冒了一层汗珠,李福气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张鄂披上:“师父怎么这么就来了。” 张鄂不客气地掖了掖袍子,打发旁边一个士兵去他帐子里取斗篷过来。 李福气道:“师父您今儿还守呢?” 张鄂白他一眼:“里头那位都这样了,我能不盯着点儿?”收了收领子口,把耳朵藏进貂毛里头,这件斗篷是之前钱昱赏给李福气的,又厚又暖和,纯黑色的貂毛做的,张鄂都没有。 不一会儿,士兵把张鄂的灰鼠皮斗篷取过来,张鄂把身上那件脱下来还给李福气,李福气摆手:“师父你就穿着吧。” “得了!”张鄂还是丢给他:“该是你的,抢也抢不走。”这话说得大声,说完张鄂还瞥了眼主帐里头。 姜如意听见了,她正在揪一双鞋上的云纹绣线,好端端一双鞋,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黄丫进来,看到她这样,眼睛一热,上去把烂鞋接过来:“姑娘歇吧,就是您肚子里的那位小公子,也是要歇的。” 黄丫有点担心,这鞋面上的花纹是三爷亲手画的,姑娘这么给毁了,要是让三爷看见,恐怕要生气了。 不过,她还从来没见过三爷生姑娘的气。 就是上回,三爷去赴宴回来那次,一进来就沉着一张脸,可还是一句重话没跟姑娘说。就坐在那儿喝了两杯茶,就出去了,听说是去隔壁撒气去了。 姑娘命真好。 她摸了摸柔软的鞋面子,那些小浪蹄子,连姑娘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她想到隔壁帐子那两个,都是缠了小脚的,那个云柔她打过几次交到,窑子里的大姐,之前成天在帐子里说她有多少恩客。 那有什么好吹牛的? 云柔不是个好东西,伺候的那个能是什么人物? 好几次她去伙房里提热水,撞见云柔,云柔总会把小裙子往上提一提,露出一对儿尖尖的小足儿,再得意地瞥一眼她底下四平八稳的大脚,鼻子哼一声。 小脚怎么样,照样是窑子货!姑娘就是天足,照样有三爷亲手给她画鞋面,把她当成宝贝疙瘩疼。 有一次,她被叫进去续茶,看见三爷坐在床边,一只手伸在被子里,床那头被窝里躺着的姑娘脸通红。她之前还奇怪呢,为什么三爷不用尺子量,就能画出姑娘适合穿的鞋面,天天那样,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了吧? 黄丫那两个小脚的贱人在肚子里骂了个遍,把那双烂了的绣鞋藏到柜子最底下,把外头的灯吹了,轻手轻脚进来,看见姑娘已经乖乖躺回了被窝里,手应该是方子肚皮上,正偏着脑袋看她。 黄丫看得就是鼻头一酸,上去给她掖了掖背角:“姑娘安生歇着吧,有什么叫我就是。” 姜如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她。 黄丫猜姑娘应该在哭。 姜如意的烙饼没翻多久,外头传来张鄂的一声:“三爷!” 惊得黄丫瞬间从地上弹起来,姜如意也差不多,几乎是钱昱的帘子刚掀起来,她就下来床。 钱昱疾步进来,扶着她继续躺回去,严肃道:“下来做什么,再凉着了。” 姜如意就缩回被子里,一只手还拉着他。 钱昱笑了,一笑,刚才那副皱眉的严肃样子就没了,姜如意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钱昱不骂她,只是对黄丫道:“还不给你主子拿件衣服披上。” 主子是个傻的,连下人都这样,钱昱摇着头叹了口气。 姜如意有点小心翼翼,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今晚会突然去了隔壁歇,总之跟白天银针那事儿脱不了干系。 她心惊胆战地觉得,钱昱认为是她故意陷害小顾氏的。 而且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她一面想这样也好,让他觉得她是个歹毒的人,从此厌弃了她就把她扔到一边,等哪天忘了她,她正好开溜。 一面也觉得委屈。 恨死小顾氏了,你要害人,也麻烦长点脑子好不好!或者小顾氏是故意设的这个局,就是为的让钱昱怀疑她,然后小顾氏装白莲花在钱昱面前扮可怜。 尼玛,她们俩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啊! 深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姜如意瞬间变得无比焦躁,如果之前她还存有一丢丢侥幸心理,说不定去了京城,她能一边战斗一边变成宅斗高手,为了孩子人品大爆发,拥有了金手指呢? 现在看来,一个小顾氏道行就能压死她。 宅斗实在无能,只剩下跑了。 该怎么跑,黄丫就是一个人心监视器,她走哪儿跟哪儿,还有外头那一群侍卫。 一头包的姜如意在听到张鄂那一声“三爷”的时候,突然脑子里那些声音全都不见了。 她几乎是扑下床的,鞋都顾不上穿。 她跟个牛皮糖似的缠着钱昱,他洗漱,她递手巾、牙粉,梳头,她递梳子,换衣服,她帮他换。 钱昱全程保持微笑,终于洗漱完毕,两个人并排躺到床上。 钱昱觉得她应该会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也思考了一些安抚她的话,结果听见了那边的小呼噜声。 他还不信,偏头过去看了一眼,真的睡着了。 他在她腮帮子上轻轻一捏:“没良心的小东西!” 小帐子里,小顾氏石化一样楞坐在榻上,脸上火辣辣的,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羞耻过。 她引以为傲的这双莲足,尖尖的,小小的,一只手掌就能握住的。 她还记得刚才三爷看她的表情,不对,是没有表情,就像是看一件东西,一个玩意儿。 她无意地把裙子往上提一提,露出粉面的小鞋,他一定是看见了的,可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盏茶才喝了一半,他突然起身,站起来就走了。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云柔咬牙切齿地说:“又去了隔壁的帐子。” 小顾氏安慰自己:说不定是突然想起了公务没忙完,等忙完了,三爷还会过来的。 到下半夜,云柔假借要热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那边灯已经熄了。” 贱人。 顾氏盯着自己的莲足,她想,如果三爷知道了她曾经许过人家,是别人不要了的弃妇。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三爷还会这么宠她吗? “姑娘,四更天了。”云柔小声道。 “知道了。”小顾氏拉上被子,微笑着看着头顶,不着急姜如意,你是个什么东西,以后我慢慢儿说给三爷听。 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你和我是打小定的亲事? 第三十七章莲足 钱家祖上不是中原人,因为天生善战,不像汉人那样每天捧着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琢磨。他们生来就会打仗,从出生就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他们有最英勇的骑兵,强健的体魄,上等的马驹。 钱这个姓,就是祖上受招揽之后,觉得“钱”姓氏好听,吉利,贵气(商量半天,把它作为了族人的汉姓。 延续至今,反而已经忘了之前原本的姓,而且习惯习俗也都汉化了。 但是只有一点,钱家女子不缠足。 钱家娶进门的媳妇虽然有缠足的,比如钱昱的媳妇乔氏,九朝元老乔氏一族,祖上十八代往上算,妥妥的汉人,儒家的尊崇者,程朱理学的追溯者。女子以缠足为美。 可是钱家的姑娘就生在马背上,小脚怎么骑马? 如今天下都是钱家的了,为什么女子还要缠足? 所以,在看到小顾氏那双露个尖儿的小鞋,钱昱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 第二天午膳的时候,钱昱随口和姜如意讨论了一下缠足的事儿,现代人思维的姜如意惊讶地发现,一个古代男人,而且是作为封建主义统治者的一员的男人,竟然会不认可缠足。 虽然钱昱没表态,但是凭他一谈及缠足就皱眉的表情,姜如意对他又多了一个崭新的看法。 她忍不住叹:要是以后天底下的女子都不用缠足就好了。 她不缠是纪氏疼她腿瘸了,纪氏是缠了的。 钱昱笑着用筷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尽操心这些没用的。”心里还真的设想了一下这事儿。 或许回京之后上奏一下,他从不认为缠足为美。 那是残疾。 姜如意突然抱着他的胳膊:“三爷,如果我生的是个女孩,以后能不能让她不要缠足啊?” 钱昱一愣:“你想生个女孩?”不想生儿子? 如果生的是儿子,进府之后,她的位份也就不会太低了,他要抬举她,乔氏也不能有什么微词。 “嗯,酸儿辣女嘛”她期待地看着钱昱。 钱昱:原来是想吃辣了。 到了晚膳,姜如意的桌子上多了七八道辣菜,麻辣排骨、麻辣羊蹄、辣子鸡丁、麻辣茄子 姜如意盯着一桌子的菜,光闻着味儿,口水就冒了出来,因为这位大爷平时不爱吃辣,羊肉、牛肉、鸡肉都是清炖为主要么就是喝汤。 五天不出一道辣菜!要是之前就算了,可是怀上之后,她真的好想吃辣啊! 她甚至想啃生辣椒! 钱昱夹了块鱼香茄子递到她的嘴边:“吃吧。” 她幸福地咬一口,有麻又辣酥酥软软滋味在嘴里划开,两只眼睛都冒着幸福的小星星,钱昱看笑了,又给她递了一块:“倒像是爷从来没给你吃饱过饭似的。” 她吃得满头大汗,钱昱给她递过来一杯奶茶,她两只手都沾了油渍,不方便,就把脖子一伸,等着他喂,钱昱小小地瞪她一眼:“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是递过去,让她就这他的手抿了一口。 奶茶是热的,她嘴里又麻又烫,一口热的入嘴,两只眼睛飚出了泪,钱昱看她嘴唇都辣红了,有点担心,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就这么好吃?” 姜如意吃得稀里哗啦,反正也不顾形象了,就奔着让钱昱嫌弃她,她就敞开了吃,边吃边点头,还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香辣虾。 钱昱不是不爱吃辣,是不能吃,他爱吃羊肉,光这一道菜已经够上火了,要还时香辣的口味,他就得牙疼。 以前没少吃这上头的苦。 但是看她吃得这么香,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个人风卷残云般,一桌子的菜竟然干得差不多了。 姜如意,拖着圆鼓鼓的肚子,准备爬到回口蓝,钱昱也难得吃撑,动一下都嫌难受,跟着她一块儿半躺在榻上,说话消食。 写字儿都不行,站着都难受。 姜如意伸手在他肚子上拍了拍:“爷,您这肚子有几个月了。” 钱昱: 姜如意:⊙o⊙ 吃饱了一时就忘了规矩了。 好在钱昱没生她的气,眼睛上下在她身上看了圈,在她上用力拍了两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语气还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到了夜里歇下后就开始闹牙疼,腮帮子都肿了一圈,他疼得睡不着,在翻来覆去烙烧饼,闹得姜如意也睡不好,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她伸手摸了下他的腮帮子,烫的她手往后一缩。 这哪儿是牙疼,还发烧了。 赶紧把黄丫叫进来,让点了灯,难怪他一直一句话不说,点灯一看,人都烧迷糊过去了。 钱昱摸了摸他的脖子脸,不是很烫,就是腮帮子鼓起来的那儿跟火炉似的。 胡军医和张鄂火烧进来,隔着屏风在外头打千请安。 姜如意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进来吧。” 胡军医没少到后头给姜如意诊脉,一点不矜持直接进去了,张鄂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也进去了。 见不着爷他一颗心就不安生。 胡军医翻了下眼睑又诊脉,看舌苔,钱昱已经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先看到旁边满脸都是泪的姜如意,对她露出一丝笑:“不怕,爷没事。”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姜如意都快愧疚死了,胡军医诊了半天,说是之前余毒未清,乍然一吃辣,把药性都给逼了出来。 胡军医捋了捋龙凤凤舞地拟了个方子让小徒弟去煎药,又探了探钱昱的额头:“好在没发热,这也不算是坏事,把余毒逼了出来,总比一直没察觉的好。” 没发热?都烧糊涂了还不叫发热? 姜如意都想骂他是庸医了,胡军医诊完了要退出去,姜如意想跟出去多问几句,被的钱昱拽住:“瞎胡闹做什么,你就在这儿陪着爷。” 她是想问问胡军医,能不能用凉毛巾给他敷敷脸物理降首饰全都收拾好了,珍而重之地放好,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钱昱看见了也不不提,吃过饭,拉着她陪自己练了会儿字,姜如意一手字写的不算差,之前在姜家成天憋在屋子里,她就练字完,胖胖的颜真卿笔法她最喜欢,好练,圆润。 可是跟钱昱的字一比,她就丢人了。 钱昱捧着她写完的一张大字看了一会儿,然后给她写了一副颜体的字,吹干了墨迹给她:“笔拿的不错,就是没人指导,以后照这个先练练,等练出来再说。” 姜如意有气无力地练了一会儿就哈欠连天,钱昱叫黄丫:“伺候你主子洗漱。” 没一会儿他也跟着上了床,拉上帐子,里头留一盏小灯。 他的手伸过来拉着她的手:“府上送过来的东西有喜欢的吗?” 姜如意干巴巴地说:“都喜欢。” 钱昱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声:“你是你,她是她。你待爷好,爷心里有计较的。” 第三十八章赏赐 姜如意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钱昱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说多了,她就会起别的心思,他再喜欢她,她都不能动和正妻争宠的心思。 今天还只是一些赏赐,就敢这样拿脸色。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把手伸过去,放在她的腰上,把她身子扳过来:“你好好的,爷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做你的金丝雀吗? 姜如意自己哭得满脸都是泪,枕头全,她还幻想过,他可能还没有正妻。她现在被强烈的罪恶感吞噬着,又无比地嫉妒他的妻子。 她恨透了现在这种感觉。 钱昱,你就是一个王八蛋! 她在他伸过来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钱昱用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脑袋:“咬吧咬吧,把心里头的委屈都发出来。” 他摸了下她的脸,惊觉上头全是湿的,又气又惊:“不许哭了。” 不说还好,姜如意的眼泪瞬间憋不住了,哇一声抱着他的胳膊哭了起来,他抱着她轻轻地亲着:“傻姑娘,爷知道,你心里想的爷都知道,你是心里有爷,舍不得把爷让给旁人是不是?” 她还是哭,他又亲亲她的眼睛:“不许哭了唉,有着身子掉眼泪,以后眼睛可就不好了。” “对孩子也不好。” 这一招管用,她抽了抽,把眼泪吞了回去。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勇气,她一下从爬起来,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能不能放她自由。 一切仿佛就在那一刻凝固了。 钱昱坐起来,脸色已经冷了,眼睛看着她:“姜氏,你起来,我当你刚才什么都没说。” 姜如意不起来,跪在的身子在颤。 钱昱哗一声把被子来,直接就这么出了帐子。 外头一阵张鄂等人的惊呼,姜如意听见他被人簇拥着走远了。 黄丫跌跌撞撞点了灯进来:“姑娘?” 姜如意重新把冷冰冰的身子放回被子里:“没什么事儿,你下去吧。” 那边,小顾氏跪迎钱昱进来,钱昱冲她挥了下手,她起身,伺候钱昱坐下喝茶,他喝了一小口,嫌泡的不好,杯子砸了。 小顾氏吓得心口一跳,跪在地上请罪。 钱昱也没让她起,足足在椅子上坐了一刻钟,忽然起身又出去了。 小顾氏追出去,只追到了一个打起来的帘子。云柔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爷没往主帐去。” 这日起,钱昱另辟了个营帐办公休息,每日也会到主帐看一眼姜如意,只是问她吃得如何,下人是否怠慢,从不留下歇息。 有一次姜如意欲言又止,钱昱捧着茶冷笑:“急什么,等你生下孩子,爷自然会放了你。” 一晃就快到年关了,军营整理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已经封营,准备前往临安。 到底哪天走姜如意是不知道的,这是军机,估计连钱昱也不会预先定下来,以防军中有奸细。 不过她还是有了明显的感觉,军中纪律严谨了很多,她就被严格禁止不能出帐子,连黄丫出去打水倒水都不行。 吃喝拉撒全在帐子里进行,她觉得自己就要发霉了。 不过,她还是想试试。 这天下午,钱昱练完兵回道自己营帐,张鄂领着李福气,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求见,一进里头就跪下磕头。 紧接着扔出来一个大雷:“姜主子不见了。” 钱昱手里握着的笔一滞,愣了片刻,墨水散开,刚才写的折子算是废了。 他重新从笔盒里取出一只毛笔,笔尖添了墨,把刚才那道公文誊写了一遍,才搁下笔:“那就去找吧。” 营子已经闭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她不可能跑出去。 入夜,营帐外头都都点上了灯,映得头顶大半片天都是烛火的颜色,钱昱批完了今天的军务,把拟了一半名字的那张纸又放到最上面。 他又在后头添了几个名字,钱薇,钱萱,都不错。 上头拟的全是女孩的名字,受她的影响,他也觉得她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儿。 女儿好,长子还是应该由乔氏所出,这样乔氏才会少些对她的不满,以后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如果生了儿子,也不错,刚好直接提了位份,请陛下请封成庶妃,生养有功,就连乔氏也不能有微词。 他又在名字后头添了几个男孩的名字,随意写了几个,都不满意,把纸放到手边的烛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张鄂灰头土脸地爬进来,说还没有找到。 钱昱把手里的灰烬拍干净,旁边伺候的兵赶紧呈上来一块赶紧的毛巾,他接过来擦了下手,把手巾摔在张鄂脸上。 “滚出去!” 张鄂弓着腰气都不敢喘地滚了,过了一会儿,屋里伺候的几个下人也全都退了出来,跪着营帐外头给自己掌嘴。 手板拍在脸上噼啪的声音让张鄂后背发麻,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他已经让人把黄丫关了,虽然现在还没用刑,可是她要是再什么都不说,他能亲自去扒了她的皮!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李福气也领了板子,托着一瘸一拐地带着人到处去找。 张鄂来来回回跑了七八遍,吃了一肚子的灰,一点风声没找着,伙房的大师傅派了个人过来:“张大人,可算找着您了,都这个时辰了,三爷那边还没传膳,师傅让小的过来问您一声。” 张鄂喘成狗,脖子还伸得跟只鹅似的四处张望:“爷不传膳,你们就不上啊?”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伙夫嘻嘻笑着:“这不是来问您来了吗?”心里骂他马屁精,平时连盘菜都要自个儿端,这会儿就全推开了。爷不想吃饭,他们伙房里硬是送过去,那不就是找死吗? 可要是不送,饿着爷了,也是一个死字。 张鄂看了一圈没找着人,收回脖子:“行了,你先回去,让你师父把炉子架上,回头我再过来。” 伙夫左右看看,把身子凑过来:“小帐子里的那位,派人过了要粥,说是要给三爷帐子里送去的。” 张鄂愣了下,眼睛一斜,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冷笑一声:“那就按照她说的做,有顶缸的了,你们还怕个啥?” 伙夫搓着手嘿嘿笑:“咱们哪能跟大人您比啊,您一口喷嚏就能把咱们给淹死,咱还不得都尾巴做人。万一跟错了风向,脑袋搬家还不是眨眼的事儿。” 伙夫带着张鄂的话回了伙房,原原本本说给大师傅听,大师傅正躬腰背着手,两只眼珠子盯着粥底下的小火,生怕火烧得太大就把粥给煮老了。 “师父,您说,是不是那边风向变了啊?” 张参军带着人在营子里跑得人仰马翻,早就走漏了风声,说是那位盛宠的姜主子,丢了! 保不齐另外一位就借势冒了起来。 大师傅指挥烧火的那个伙夫把柴火给抽出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要变早变了,哪儿能等到现在。” “那咱们还听这位的话?” 大师傅上去把盖子掀开,底下冒出一阵热腾腾的白气,是红枣糯米粥,甜粥,里头搁了几勺子蜂蜜,喷香清甜,伙夫口水一下就出来了。 大师傅取了个干净勺子,舀了一下口试过味儿,点点头:“可以出了。”扭头看了眼小徒弟:“咱们就是个打杂的,上头怎么说怎么做,天塌了也轮不着咱们头上。” 伙夫眨眨眼,小声道:“师父,早几天三爷才病了,这糯米粥不太合适吧?” 大师傅手托着滚烫的碗底,一点没觉得烫,边走边说:“可不就是呢。”到了门口,伙夫小跑过去把帘子掀开。 云柔笑盈盈地福了个身,手里挎着个食盒,迎上去笑道:“哪儿能劳驾您亲手送过来,叫一声,我进来取就是。” 她把食盒打开,小心地将那碗粥放进去,清甜的蜂蜜香味和糯香味钻进鼻子里,火候是真到位啊! 大师傅摆摆手:“里头脏,回头弄脏了姑娘的好鞋。”拍拍旁边的小徒弟:“你这脑袋,能让姑娘的手提篮子么!” 伙夫连忙殷勤地把食盒给接过了去,云柔也正好偷回懒,就由着他帮忙。 伙夫送了云柔回来,奇怪地问大师傅:“您今儿个怎么亲自把粥送出来?” 忙完了三爷的饭,其他那些当兵的狗食大师傅就撒手不管了,端着盘头肉守在灶台边吃,边嚼边道:“亲眼盯着点儿才放心,那东西你是送到三爷帐子里去了,还是小帐子里?” “小帐子。” 大师傅长长地哦了一声,伙夫还是一脑袋的问好,馋嘴过来偷了块肉吃,大师傅道:“她们想使些龌龊手段,可不能让咱们成了垫背的。” 他是怕小顾氏在粥里头下东西! 不然,怎么别的什么菜都不点,偏偏要了粥? 好糊弄嘛。 “她们能在里头下什么啊?”伙夫吓得心突突地狂跳。 大师傅瞅了眼他的裤裆,笑了一声:“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三十九章逃跑 小顾氏跪在下首,把糯米粥从食盒里移出来,轻轻放在钱昱面前的案几上:“三爷,保重身子。” 她话说的十分恳切,双眼含泪,紧紧地凝视着上头的钱昱。 他眼睛朝粥看了一眼:“难得你一番心意,放下就下去吧。” 他正在看乔氏发来的家书,说是府里已经备好了产房,给姜氏、孩子也都备了院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也向宫里的娘娘也说了,娘娘很欣慰,特意赏了东西下来。 乔氏的态度让他很满意,几乎也是他的预料之内,她偷偷派人跟在他身边,可是面上的功夫都要做的极漂亮。 乔家是大家氏族,就凭着她嫡妻的身份,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妾侍。 他真的不懂姜氏在怕什么? 他眼睛扫了眼床后面的卧着的大柜子,早先是用来放他看过的卷宗军务,也放一些其他的杂物,所以做的很大。 藏一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鄂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就差不多能猜出来了,姜氏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躲过这么多双眼睛,也没那个胆子。 估计是在哪儿藏起来了。 屋子里就剩那个柜子。 钱昱有点哭笑不得。 他真的不知道姜氏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算瞒过了众人,难道她不用吃饭、喝水?方便?她藏在里头,他就能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了? 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蠢! 一肚子的气早就消没了,他还觉得有点好笑,他好奇她到底能在里头藏多久。 小顾氏看见上头的三爷突然笑了下,心乱成一片,捏了捏帕子,慢慢站直身子,朝钱昱的方向靠了靠,柔声轻唤:“爷——” 钱昱看了她一眼:“还有事?”显然一副没事儿就退下的表情,让小顾氏的脸瞬间又烧红了。 可是都到这儿份上了,前面已经没有挡路的人了,要她跪下来磕头求宠,她都是愿意的。 姜如意之前如何的得意,她一幕幕看在眼里。 只要得了宠,她就能像姜如意一样呼风唤雨,一旦她有了孩子,生下来就是带了“皇”字边儿的,她就是皇室子弟的生母。 心里的激动把其他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她又往前近了几步,好像要摔进钱昱的怀里似的,摇摇曳曳的,妩媚道:“没别的事儿,妾就不能在这儿伺候爷了吗?” 小顾氏长得其实不错,大体上和姜如意是一个类型,小家碧玉型,要真论起来,她更妩媚,也更柔顺,五官可能略次于姜如意,但是身段真的没话说。 纤软的腰肢,还有挺拔的上身,她一俯身,钱昱都能感觉到她胸口微颤。 他十二岁出精,宫里就已经让人伺候了,兄弟们也都是这个规矩,目的就是怕以后耽于美色。 要是没有姜氏,冯玉春送来的这个,也算是对了他的口味。 但是尝过姜氏的妙处,钱昱再看别的,尤其是顾氏这样谄媚迎合的,他就提不起兴致。 上回他有意过去歇息,看到她是不是把裙子提起来显露那一双小脚,顿时就觉得扫兴。 姜氏 他想起她坐在他腿上,被他撞得声音多碎了的场面,喉咙一干,伸手去那杯子要喝茶。 小顾氏机灵地捧了一杯递过去,不送到他的手边,反而递到他的嘴边。 钱昱看了眼柜子那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小顾氏看见他的耳朵根儿红了,杯子顿时就有些捧不住了,又往钱昱的怀里蹭了蹭,用胸口去蹭他的肩膀,整个人都快坐到他的身上去了。 然后就听见柜子里传来窸窣的动静。 钱昱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把黏在自己身上的小顾氏推开:“行了,爷今天有些累,你下去吧。” 小顾氏才不信,他的脸都红了,他一定是要的。 钱昱又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头全喝了,见她还没走,脸色就有些不好了,他刚才不拦着她,就是想逗逗里头那个。 他道:“顾氏,你下去吧。” 小顾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还抱着一丝希望,仰着头,一双水汪汪地眼睛回望着他,里头写着,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伺候爷。 钱昱有点恼,女人啊,就是不能多给她些好脸子。 姜氏也是这个德行,他就是太宠她了,才让她敢耍这样的小性子。 这回他就是不说破,看她自己什么时候憋不住了,自己出来。 姜氏气鼓鼓憋着眼泪,明明对他一肚子牢骚却不敢发作的样子,他想起来就好像,等她出来,他要该怎么罚她? 她有着身子,不能挨板子。 何况脱了裤子打板子也太不雅了。 钱昱噗了,觉得失态,又捂住嘴。 小顾氏突然一跪,说:“妾有话要说。” 钱昱斜了她一眼,小顾氏说她知道姜姐姐为什么要逃,而且逃去哪儿了。 钱昱把茶杯重重放下来,抬高声音“哦?”了一声。 小顾氏道:“妾与姜姐姐原本就是旧识,姜姐姐身有残疾,一心痴慕家兄,姜太太好几次托人上门说媒,那是家兄一心为考功名,原本不想被外事干扰。但又怜惜姜姐姐身世,便允了这桩婚事。” 说完,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钱昱,看见他重新端起了茶杯,一口一口地品着,脸上说不出有什么。 钱昱慢慢喝着茶:“你是说,她是为了你兄长而逃?” 小顾氏低下头没接话,她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钱昱“嘭”把杯子放下来:“张鄂!” 张鄂领着人在找张如意呢,不过李福气滚了进来,二话不说扑通一跪,叫柜子里的姜如意心里跟着一疼。 这膝盖是石头做的啊? “你师父呢?”钱昱扫了眼李福气,李福气原本就缩着的脖子瞬间又往里缩了缩,成了个驼背的王八,吓得一声冷汗,口齿还算清楚:“回三爷的话,张大人还在外头找姜主子。” “让他不用找了。”钱昱的声音暗哑得吓人,李福气连滚带爬地退出去找到张鄂。 张鄂看他脸色就知道不是好事儿:“擦擦你那一脑门子的汗!” 一刻不敢耽搁,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主帐回,边走边说,李福气说不知道顾姑娘和三爷在里头说了什么。 三爷那副模样,一脸写着:老子要砍几个人败败火。 张鄂也抹了把汗,像是安慰他又是安慰自己:“三爷不是那样女人就能哄骗了的人。” 以前他可没少给那位顾氏好脸子瞧,她要是真出息了 张鄂后背心都凉了。 到了主帐口,正好看见冯玉春神色匆匆地进了帐子里。 李福气正要求见,被张鄂一把拽到身后。 “师父,咱不进去吗?” 张鄂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进去找死啊?” 没一会儿,冯玉春领着小顾氏灰溜溜地出来了。 张鄂投了个好奇的眼神过去,冯玉春耷拉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张大人。” “冯将军。”张鄂拱手行了个礼,错开身子让出一条道儿。 走到小帐子边儿,小顾氏站住脚步,对冯玉春说想进去收拾一下,冯玉春冷笑了一声:“臭!” 小顾氏僵着身子:“那都是三爷赏下来的。” 小顾氏掀了帘子进去,冯玉春呸了一口靠在边上骂娘,张鄂不死心,凑过来跟他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冯玉春歪着脖子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地出了口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拍:“还是你的命好,我是注定吃不了这碗饭。” 什么饭? 溜须拍马捧主子臭脚的饭呗! 给人拍马屁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就是有样学样也能出差错! 他把人送过去的时候怎么就不打听打听呢? 这位竟然是那个顾县令的妹妹! 冯玉春想到刚才爷说的话,爷说他可消受不起这等美人,还是送给将军吧。 张鄂听他说完,也跟着心惊肉跳,往轻了说,可以是冯玉春识人不佳,有眼无珠。 往重了,爷要是怀疑他通敌,故意往他边上安插了一个眼线,也不是不可能啊! 冯玉春都要哭了,他打半辈子的仗,杀的人脑袋看下来能堆成一座小山。怎么想讨好个主子就这么难啊! 张鄂拍拍他的肩:“将军什么样的人,三爷心里有数。” 冯玉春点点头:“我知道,不然这事儿,爷就不是这么办儿了。”要是爷真怀疑了他,爷能把他给办了! 张鄂有点好奇:“那个顾县令的事儿,上回你办利索了吗?” 这事儿冯玉春压根没亲自去办随便交代给底下人,吩咐往死里打,打死了往山上一扔完事。 听张鄂这么一说,他反而不确定起来。 看他样子张鄂就觉得要坏事。 那顾沂舍得花银子,心够狠,而且志气高,偏偏他的手段还衬得上他的心志。 这种人,留下一口气,就能再爬起来。 冯玉春看到张鄂都一脸严肃了,就更加着急了:“想不到我一世英名,毁在一个小娘儿们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张鄂故意让他宽心,就说点轻松的:“收用了?” 冯玉春头摇成拨浪鼓:“我哪儿敢啊!回头等咱们走了,随便找个地儿一扔,是死是活就不管了。” 第四十章看你吃不吃 钱昱确实生气了。 冯玉春太蠢! 他生气的是他竟然也犯蠢了,冯玉春有眼无珠送了个这种身份不明的人给他,他竟然为了平衡冯、张二人,还收下了。 他是不信冯玉春会投敌的,他祖宗八代都是地道的北京人。 可是有时候,蠢比背叛还要气人! 冯玉春身为偏将军,成天不研究战法兵书,天天学着张鄂怎么讨好他,他是越想越气。气自己,一开始就不能让张鄂开了这个头儿。 钱昱把桌上的杯子茶壶全都掀到地上,乒乓作响,行军就该有行军的规矩,是他做得不对。 他不该助长这种风气。 治军要严,但是该赏的时候也要赏,他让人安营扎寨,就是等南朝廷下一步的行动。 金陵城是通往临安关要的之地,得金陵,临安势必失守,这样一来,长江以北就真的全成了他们钱家的了。 他不信南朝廷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割肉。 他们很可能知道对战不敌,所以故意投降,等他领着北军去了,只留下守城将领,他们再率兵夺城。 可是这些他不能跟士兵们说,军营里太大,两方对垒,谁那边没有几个对面的细作? 他才安抚士兵,还开了先例专门设了个营帐给女眷,专门用来安抚他们。 这一招,还是用错了? 他不知道这个小顾氏是怎么得到了冯玉春的青眼,就这么一步步到了她的身边。 目前看来,她并非细作,可是日后呢? 他要是真的宠幸了她,顾家的人再与她暗通沟渠,她甚至能在夜里,悄无声息地割下他的脑袋,交给顾沂,让他去立大功。 上次程太守邀他赴宴,他就觉出有些不对,程太守不是使这种招数的人。他想讨好他,一定是亲自登门磕头拜访,哪儿这么摆谱。 说是赴宴,更像是一种叫嚣:你敢不敢来?不来你就是孙子。 他背后有人指点。 是南朝廷的? 南朝廷已经往这边派援兵了? 没那么快,而且如果真的来人,他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今天顾氏这么一提,他想到了那个顾沂。 叫来张鄂,钱昱问他程太守审得怎么样? 张鄂特意去跑了一趟,回来说:“吓破了胆子,什么都问不出来。” 钱昱站起来:“我过去瞧瞧。” 走到营帐门口,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和茶水,点心已经不新鲜了,还有茶水都凉了,对外头的李福气道:“备几道小菜,再重新上壶茶,待会儿我过来用。” 李福气觉得有必要问清楚:“爷想用什么?” 钱昱站住脚步,眼睛往帐子里看了眼,想了会儿道:“看看伙房里还有虾么,有就做一道香辣虾,再一道麻辣牛筋。” 张鄂都愣了,爷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上回才闹了牙疼,这回又这样 钱昱仍下话就走了,李福气追上去:“爷,是等您回来了再上菜吗?” 张鄂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这种小事儿还来问三爷,嫌命太长? 钱昱却还真想了一会儿,他想当着她的面儿吃,让她巴巴看着眼馋,可是又心疼她挨饿:“做好了就先送上来。” 那不就凉了? 伙房大师傅想了个法子,可以做个锅子,底下驾着炉子,这样就不怕冷了。 姜如意看着咕噜咕噜想的羊肉锅子流口水。 黄丫进来给锅子添汤的时候,姜如意正夹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饿坏了,舌头烫麻了都不觉得。 满嘴都是羊肉的香甜,她幸福地快要晕过去。 黄丫尖叫了起来,姜如意装天真看着她:“怎么了?” 黄丫飞奔过来抱住她,上下检查一遍,姜如意嫌她挡着她吃东西碍事儿,就站起来由她检查,自己举着筷子去夹香辣虾。 黄丫激动地热泪盈眶,姜如意是被辣的满眼都是泪,可怜巴巴地嘶着气,呼呼道:“干吃太辣了,有没有米饭?” “有!有!” 黄丫疯跑出去,李福气以为她要疯,赶紧拦住:“待会儿爷就该过来了,你瞎跑什么?” 黄丫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大通话,李福气眼睛瞪成铜铃,恨不得亲眼进去验证一下,他怕黄丫睁眼说瞎话。 这叫大变活人?! “不是啊!姑娘在里头吃锅子呢!还要米饭!”黄丫喜得又要流泪,抬胳膊擦了擦,李福气都要哭了,哎哎道:“我去,我去叫米饭,你还守着姑娘!” 钱昱很快就回来了,姜如意正在吃第二碗饭,满头都是汗,袖子也高高地挽了起来,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胳膊。 黄丫站在边上给她剥虾,没办法啊,要是她不剥,姑娘能带着皮一块儿吃!这是什么毛病! 钱昱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黄丫放下剥了一半的虾福下去请安,姜如意站起来,看着他,弯下膝盖乖巧地福身,心里呵呵一声,坏了。 她本来想吃饱了肚子再接着藏(可能性不大),她想吃饱了再想招解释,没想到钱昱回来的这么快。 怎么办,难道说她在柜子里睡着了? 还是和黄丫玩捉迷藏,躲在里头睡着了?黄丫这么蠢,没有提前对过口供,应该会坏事。 她急得一头包,钱昱在她对面坐下,看都不看她一眼,黄丫赶紧添了双筷子,他拣起来戳了一块最嫩的羊羔肉,塞进了姜如意的嘴里。 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他就绷不住了,还是板着脸,嘴角已经带了笑:“好吃吗?” 姜如意赶紧咽下去,讨好地点点头。 钱昱又给她喂了一块,冷笑着说:“这么好吃,也不知道给你家爷尝尝。” 姜如意夹起一块肉,左右看看,黄丫早躬着身子退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他们俩面对面地坐着。 她的胳膊没有钱昱的长,不能直接伸过去喂他,钱昱那样子,应该也不会把脖子伸过来吃她的肉。 她就跳下椅子,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着肉,来到钱昱的面前,他含笑看着她,姜如意突然心思一动,当着他的面,一口把肉叼进了嘴里,然后再用嘴巴朝他喂了过去。 看他还吃不吃! 她显然小看了这位爷的下限,钱昱笑了一声,伸手在她小腰上一捞,把她抓进怀里,嘴巴对上她的,叼住她嘴里那块肉,嚼都不嚼直接就吞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他洗漱,她换衣服,两人隔了一道屏风,就好像之前那点小别扭没了似的。 让姜如意都以为,她藏起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邀宠。 天老爷,她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显然那位爷误会了,一个晚上他看她的眼神都是“你那点小心思爷都知道。”温柔得让她都觉得自己闹这一出,真的是为了用这招吸引他的注意力。 俩人躺在床上啥也不能做,他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一下一下地摸着肚皮她精神紧张了一天,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半睡半醒间听到他说了句话:“让你受苦了。” 她迷茫了一下就睡沉了。 钱昱叹了声,他都不敢想,就她这样的,如果嫁给了顾沂会落得什么下场?她哪一点有当家主母的架子? 如果不是他半路把她掳了来,姓顾的能把她一家吃得骨头都不剩。 程太守骨头轻的很,之前没怎么给他用刑,他过去,让人用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面前一晃悠,直接就招了,南朝廷密信的内容,前来多少兵马、粮草多少 还有顾沂之前的那些歪主意,说顾沂让他下在酒里面的是砒霜,他有心投靠北朝庭、钱家军,才改成了春药。 钱昱冷笑,顾沂可没那么蠢,下砒霜也根本害不到他,顶多死两个试药的奴才。顾沂是想借他的手除掉程太守吧? 这等小人,除非是有利所图。 审得好好的,太守夫人突然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就是为了那五千两银子!” 程太守脸瞬间紫了,要去掐太守夫人的脖子:“贱人!那银子你不是说都送走了吗!” 钱昱端着茶坐在太师椅上听他们掰扯,扬手让底下人不要阻挠,听了一会儿,李福气气喘吁吁地说姜主子找着了!就在营子里头!这会儿正吃锅子呢! 钱昱抚掌笑:“好!” 回来的一路他心情都不错,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儿他知道,姜氏一收到那笔银子就跟他说了,小脸吓成惨白色。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 没想到,她竟然没收。 是不敢吧。 猫大点的胆子,现在还玩这出小把戏。 “蠢货!”他笑着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心里有爷直接说不就行了?玩这样的小手段,那是你家爷知道你什么样儿,疼你,包容你。 你就不怕万一恼了爷,爷一生气不要你了?治你的罪?那时候你怎么办? 他想把她拍醒,再教训几句,又觉得说了也没用,只好把她抱进怀里,把她脑袋按在他的胸膛上:“真是个傻姑娘。” 第四十一章回娘家 钱昱还是决定先把姜如意送回姜家。 而且是很雷厉风行的那种,上午刚说,下午就让李福气套了马车,想了想,还是让张鄂护送着她进城。 再拨了一批侍卫去姜家。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准备要出发了,姜如意坐在马车里,把帘子打起来,钱昱骑着马在帘子外头,伸手过来,用鞭子一挥,把帘子打下来:“待会儿吹了风又该脑袋疼。” 姜如意眼眶一热,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拿手绞着帕子,听见马蹄靠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把帘子挑起一条小缝,钱昱挨着车窗,手里正挥着鞭子玩,看她这样,笑着叹了声,不过也没再说她。 就这么舍不得爷? 之前不是还硬气地想要自由吗? 钱昱把她送到营子外头就不能再往前了,大军不能无人坐镇。 张鄂让队伍都停下来,人家小两口道别嘛 姜如意正要打开帘子看外头什么情况,钱昱就掀了帘子上来,带了一身冷气,她看他嘴唇都冻得紫了,一张脸被风吹得发红,赶紧捧了一杯热茶给他。钱昱接过来喝了一杯,通身暖过来。 发现姜如意眼圈有点红。 他叹了声,抱抱她:“好好照顾自己,到时候可别瘦成皮包骨。” 小小的马车,她和黄丫两人坐刚好,上来一个钱昱就显得很挤了,黄丫犹豫着要不要下去,钱昱朝她看了过来:“伺候好你家主子,回头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的命就不用要了。” 威胁人完毕,他也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的等爷来接你。” “嗯。”才怪! 姜如意高兴得快要尖叫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等你回来? 哈哈哈!除非我是大傻子 什么叫放虎归山! 逃出生天的激动很快就把那点离别的小儿女之情冲淡了,爱情确实很伟大,她觉得很幸运自己能遇上他。 至少两个人还谈了一段相对平等的恋爱? 那事儿上很和谐啊。 可是爱情绝壁会败给现实啊,就是在几千年以后,多少好成一个人的恋人,因为这那分手,婆媳关系、经济关系分开不一定是两人没有感情了,而是两个人分开后日子会更好过。 他们俩就是这样。 她现在还能对他保持一份纯粹的感情,他也把她当成心窝窝里的人儿捧着疼着。 要是以后她年老色衰,不得不为了争宠做出一些违心的事儿呢?如果她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姨娘,为了自保去害人,不择手段地去争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呢?他们俩还会有什么情分? 现在的好,以后都会变成恶。 不如停在这里刚刚好。 姜如意又伤感了一会儿,发现钱昱还在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穿得、吃的、喝的、玩的、睡的事无巨细,一一详细地叮嘱着黄丫。 估计这会儿他跟黄丫说的话,比他这些日子加起来说的还要多。 钱昱是那种天大的事儿要管,然后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不会错过的那种人,她穿戴的衣物、鞋子很多都是他亲手画的,然后让人去城里找人做的。 她穿之前,他还总要先过目一遍,然后就失望地叹气:“委屈你了。”接着说以后让府里的下人全部给她重新做一遍。 府里的手艺人是有多牛啊? 这一点反而让姜如意有点小小的好奇。 府里府里,真那么好啊! 不过,府里不仅有荣华富贵美食华服,还有正牌夫人哦。 她有时候都担心,钱昱这样什么事儿都要操心,迟早有一天会殚精竭虑而死,他比皇帝操的心还要多啊。 终于,钱昱交代完了,她都快要盹过去了,黄丫颤颤巍巍地打了帘子,钱昱下车,再上马。 姜如意不顾黄丫的反对,还是掀开车帘去看他最后一眼。 真是帅呢。 钱昱是那种很清秀的长相,简直就是标准的古装男人长相,而且他嘴角有笑纹,就是那种不笑也像是笑的样子。 有时候就像是冷笑 她朝他挥了挥帕子,钱昱板着脸:“又不听话了,快进去!” 张鄂在一旁等得快生锈了,心道:您让姜主子进去,您倒是让底下的马动啊?您不走,姜主子能把帘子放下来? 两人又对望了一会儿,姜如意是当成诀别了,所以还真动了真情,眼圈又红了,眼眶里的水荡啊荡。 “出发!”钱昱扬了下鞭子,队伍分成两列,朝不同的两个方向出发了。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姜家马车停在了路边。 姜元和纪氏一早得了信,饭都顾不上吃套了车就往城外赶,刚好在这儿碰了个头。 张鄂下马拱手行礼:“姜老爷姜太太。” 两口子望眼欲穿,姜元还算镇定,回了礼,恭敬道:“大人就送到这儿吧。” 张鄂笑着说:“不差这几步了。” 姜元上马与张鄂并行,纪氏去了后头车上把黄丫换下来,她上去陪女儿。 姜元老当益壮,骑着马甩着鞭子跑得稳稳当当,把张鄂都看得一愣:“老爷子好骑术。” 照理说,南方人会骑马的就不多,能骑好,还能跑起来的就更少了。 姜元摆摆手:“庄子里有收成了,总要下去看,来回套车太麻烦,又耽误事儿,这才能骑两下,让打人见笑了。” 张鄂赔笑了两声,两人扯到庄子上的地儿,说起一开始军营里买的那头羊就是姜家的。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可见您和咱家爷是真有缘分啊!”张鄂心叹福气这种事儿还真是前世注定。 姜元也哈哈笑,却不敢接话,人家说缘分是抬举,你敢接舌就是尊卑不分。 张鄂有心提点几句,指了指南边的方向:“那儿是迟早要打过去的。” 姜元不敢议政,还是嘿嘿笑着。 张鄂点点头,是个明白人。 “姜主子以后的造化才大呢,趁着这会儿,就该再使把劲儿,老爷子您说是不是?” 姜元额头冒了汗,连说了几个“是”字。 “这天都改了姓了,这是老天爷咋给您家的福气,您就得踏踏实实接着,要是跟老天爷对着干,到了是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张鄂眯了眯眼,打量着姜元的神色。 姜元脸都白了,紧紧拽着缰绳,差点没摔下去,张鄂牵着马头过去扶了他一把:“您可千万当心!” 姜如意这一路进城,可算是地风光了一把,姜家马车打头,后面浩浩荡荡一列骑兵,腰间都带着佩刀,身上穿着铠甲,这就是军夫人的待遇。 几个大婶大妈吐着瓜子皮儿瞧热闹,一个道:“这是哪位贵人下凡来了?” 有人接舌道:“听说是姜家的姑娘!” 刚才问话那个磕着瓜子,眉头一挑,不屑地吧唧一下嘴:“瘸了腿的那个?” 回话那个看她这幅模样,不敢接她的话,脑袋一缩,跑到另外一个人堆里去瞧热闹了。 到了姜家,张鄂这回着重打量了一下院子情况,三进的宅子,呈现一个串字的形状,东边是之前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殡天后一直空着没人住。西边则是姜元一家子住的地方。屋子后面是一片小花园,设有假山和池塘。 张鄂走了一圈,详细地看了一圈,没办法,回头三爷可定要问的。 走完过场,姜元请张鄂堂屋喝茶,张鄂略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临走前随口问了句:“堂下就姜主子一位令嫒?” 姜元微微一愣,扯出一个笑,知道这位是人精,瞒也瞒不住,就道:“早年还有一位姐姐,生病去了,那时候小妹还没出生。”姜元语气有点低落。 张鄂叹了声:“人中得子,老爷子福气啊!”一下又把姜元哄得眉开眼笑,让下人把东西取过来,给张鄂的是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他们不知道张大人喜欢什么,送什么都不是送银子实惠。 张鄂收下,另外的都是些吃食,专门托他送给钱昱的,张鄂珍而重之地收下,说三爷一定喜欢。 姜元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块牛皮画布,张鄂一看眼睛亮了:“临安城外地形图?” 姜元点了下头:“我们平日里只会种种地,别的忙也帮不上,这玩意儿大人们用的上就用,用不上用来烧火也够半天。” 张鄂喜不自胜,地图他们自然是有,但是比不上当地人亲自绘制的,他大致看了一圈,地图十分精细,树林、河水、山地、田洼全都标记的十分清晰。 他后退一步,向姜元鞠了三躬,这才告辞走了。 三日后全军向临沂出发,不过半月时间就攻下临安,钱昱率一小众军进城,其余大军以冯玉春率领暗自在城外扎营。 果然次日晚上就有南军前来,还以为临安没有被攻下,上前叫门,钱昱顺势让人开城门迎他们进城,然后前后夹击,瓮中捉鳖,南军大败。 不过,这些事情姜家自然不会知道,因为姜家最近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姜如意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个大她十四岁的姐姐,最近这个姐姐带着姐夫找上门来了。 第四十二章大姜氏 姜如意回来的第二天,余氏就带人过来闹,她是担心自己的亲闺女,凭什么这瘸子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她闺女一点音讯都没有? 在床上了烙了一晚上的烧饼,余氏认为是姜如意把对顾家的气撒在女儿身上了,说不定就是她吹枕头风,害了自己闺女。 是死是活,她也得听个信儿,要真是她害了闺女,她就要她偿命! 余氏虽然认为小顾氏比姜如意好几百倍,模样好,性子也比她好,可毕竟她先去伺候人家啊,万一人家就听她的话呢?她在心里把姜家祖宗三代都骂遍,怎么天老爷尽给这些黑心烂肺的人家便宜占? 所以一大早,她就拎着扫把,带了杨氏和两个老婆子上门来闹了。 天还没全亮,她们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门口,余氏吸了口气,两手叉腰刚喊了一声:“不要脸的小娼妇!”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 余氏尖叫着往后躲了一步:“哪个鳖孙憨货敢打我!” 杨氏提着灯笼往前一照,当头先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两只爪子朝她挥了过来,杨氏吓得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鬼啊!” 余氏一群人被吓跑了,丢盔弃甲——扫把、火筒、灯笼,全扔地上了。 管家把门开出来一个缝,刚才那个老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张伯伯,是我啊,我是大妹儿啊!” 管家刚才就听见外头有人嚷嚷有鬼,突然听见这个,再用灯笼往她脸上一照,吓得嘭一下关上门,抖着灯笼对门口作揖:“有怪莫怪,咱家住着的都是老实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没做过,您去别家讨吃食去吧。” 那妇人砰砰抡起拳头开始砸门,院子里守夜的婆子也陆续起来了,披着衣服过来看,一个道:“怕她什么!咱们人多阳气重。” 又让管家去找盆狗血来:“到时候我开门,你就照头泼下去,看她显不显原形!” 外头那个人又说:“王妈妈,张伯伯,是我,我是大妹儿,小时候我爬树摔下来,还是张伯伯给接着呢。” 王婆子看了眼管家,管家点头:“是有这事儿。”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胳膊:“还落下毛病了,阴天下雨就疼。” 说完两人一愣,对了个眼神,王婆子道:“你真是大姑娘?” 大姑娘当年看上个穷小子,老爷太太不同意,有天晚上偷偷拿了首饰银子跟人私奔了,从此一去十六年,半点音讯都没有。 “哎哎,是我!”门外又传来声音。 王婆子竖着耳朵扒在门上听了半天:“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 大姜氏道:“那是我男人咧!” 还是不敢开门,王婆子回头看了看内院,那边还没点灯,昨儿个夜里姑娘和太太说了一晚上的话,特意交代了今儿晚点起,现在要敢去叫人,那就是找死。 王婆子让她等等,她得回过太太才能给开门。 外头,何文富撮着牙踹了脚媳妇,呸了口:“没用的东西!连个门儿都叫不开,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大姜氏刚才打人和叫门的气势瞬间就没了,缩着脖子小声小气地说:“都是这群底下人拿乔,估计是没认出我来。” 何文富哼道:“一帮狗奴才!” 大姜氏看他不往自己身上撒气了,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回头进去了,我就让人把他们打发了都卖出去。” 这会儿天亮了些,何文富上下瞄了她几眼:“你有这能耐?你那老不死的爹娘认不认你还另说呢,不是还有个小的吗?” 大姜氏没说话,而是转身继续去踹门:“王妈妈,怎么样?我爹娘他们怎么说啊?” 管家道:“太太还没起呢。” 何文富又冷又饿,朝着大姜氏的肚子狠狠又踹了两脚,大姜氏疼得弯腰捂住肚子,却不敢喊出声。 何文富哼哼两声:“装给谁看呢?别以为到了你娘家门口老子就不敢打你!” 到了中午,后院里才相继有了起床的动静,两个丫鬟提着铜壶出来打水,王婆子平日不在屋里伺候,连后院都轻易不让进,这回不敢进去打扰了太太姑娘歇息,就一直巴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 见着两位姑娘出来,赶紧迎上去,拉住一个丫鬟的手:“好姐姐,太太起了吗?” 被拉着手的丫鬟狠狠把手夺回来,嘴上态度还是恭敬,别看这些婆子干的活儿不体面,却都是老人,你还真得罪不得。 她道:“打哪儿来的风把王妈妈吹到这儿来,有什么贵事要吩咐的?” 王婆子一字不落把这事儿说了,丫鬟都是和姜如意年纪差不多的,哪里听说过什么大姑娘,一个捂嘴笑道:“别不是哪里来的什么骗子吧?” 王婆子笑着说:“指不定呢!” “太太刚起,姑娘还歇着呢,怎么着,我们也得等用了午膳才敢提这事儿。” 王婆子腰弯成虾米:“姑娘能递话就行,什么时候都成!”说完侧身让开一条道儿给她们过。 两个丫鬟手挽着手,提着铜壶娇笑着走远了。 王婆子心里呸了声:小浪蹄子! 中午姜元来陪老婆孩子用膳,一家人欢欢喜喜吃过,正就这点心喝茶,一个丫鬟嘴快,把这事儿说了。 纪氏手里的小银勺子“哐啷”一声跌地上了。 姜元“啪”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眼睛气红了:“让人把他们赶走!” 纪氏气得浑身乱颤,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姜如意傻了,她是真不知道她有个姐姐啊! 纪氏也不打算瞒她了,这是件丑闻,尤其是生了如意之后,她就更不打算提这事儿了,一个女儿坏了名声,很有可能连累了整个姜家的姑娘。 她怕把如意给连累了,也是真恨长女,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所以对外都说她得了急疹死了,久而久之不提,姜家也就一些老人知道这事儿,谁也不会没眼力界地把这旧账翻出来说。 怎么都是一桩丑闻! “那何文富要真是个踏踏实实的庄稼汉,嫁就嫁了,他们家穷,咱家添补些也不是不成。”纪氏擦着泪,姜元坐在一边吹胡子。 “我瞧过他那样子,白白净净的,尤其是一双手,简直就跟读书人似的!”纪氏连声呸了好几下:“我这话都玷污了读书人!” “你说,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庄稼汉,本本分分那种,能长成那副模样?” 纪氏一语点醒姜如意,她还想说白白净净的挺好啊,听完这个就有点毛骨悚然。 “我一看就不是踏实本分的,估计是好吃赖做惯了,你想想,那样的出生,还是这样的品行。”纪氏眼泪连着串儿往下砸:“我当初就该把她给掐死!也用不着现在来气我!” 狠话说归说,还是放了他们俩进来。 姜如意吓了一跳,大姜氏看起来比纪氏还要老,脸上皱眉都没什么,就是皮肤又黑又糙,不知道是因为常年没洗脸,还是晒成这样的。 她的背已经弯了,走路半躬着腰,头发很乱,又枯又黄,用一根木簪子别在脑后,穿着褐色的粗布料子衣服,底下那双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看到她这样,纪氏当场就哭晕了过去,大姜氏扑过去抱着姜元的大腿:“爹!” 姜元踹了几脚没踹开,脸上也带了泪,狠狠地瞪着筒着手,站在一边的何文富。 何文富也噗通一声跪下来,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岳父岳母——” 这位姐夫看起来就很显年轻,瘦高的个子,真的很纪氏形容的一样,白白净净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但是因为太瘦,还是有些老态度了,颧骨高高地凸起来,唇上还蓄了须。 姜如意觉得应该避避礼,一个是怕这位长姐看到她心里有疙瘩,二也是小姨子和姐夫见面于理不合。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黄丫一路搀着她,几次回头,姜如意笑着问她:“看什么?” 黄丫不是看,是回头瞪人。 她说:“刚才那人一直看姑娘,太没规矩了!” 姜如意也感觉到了,这也是她着急出来的缘故,黄丫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也是临走前钱昱的交代,她是打起十二分心伺候姜如意。 被别人看一眼都觉得是被冒犯了,她道:“他要是再看,我就让人把他眼珠子给抠了!” 姜家周边可是隐藏着不少侍卫呢,他们乔装住在附近,和那些守城的士兵不一样,他们的人物,就是专门保护姜如意和姜家的。 所以黄丫才敢说出这种话。 姜如意诧异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小妮子牛逼啊!” 黄丫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低下去,半天憋了句:“也不知道三爷那边怎么样了。” 第四十三章黄花闺女啊 大姜氏两口子在姜家住下来的第五天,姜如意收到了钱昱的信,黄丫亲自穿过二道门,到正院门口从侍卫手里取过来的,珍而重之地捧着,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姜如意的手上。 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厚! 把信接过来,信封上赫然印着一个黑黢黢的手指印,黄丫低着头看脚尖,蚊子似的细声细气地说:“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大姑娘。” 姜如意反应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大姜氏,因为她和姑娘这个称呼实在是不搭架啊。岁月在她身上、脸上留下来深深的痕迹,就算换下了粗布衣服,戴了一头的珠宝首饰,她还是能显出老态。 姜如意看着没什么感觉,路是她自己选的,高兴就好,老些就老些呗,别人瞧着是苦日子,人自己高兴,千金难买我乐意。现在她还是很佩服自己这个便宜阿姐的。 可毕竟和这位长姐不熟,要说心疼她吧,还真谈不上。她要是真做出一副久别重逢泪雨涟涟的模样,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所以她就淡然处之了,该送的礼规规矩矩送,其实照理说,姜如意也算不上是娘家人了,所以她才会单独备一份自己的礼。 给大姜氏送了一整套的头面,外加几匹绸缎,听说她有个女儿十四岁了(就比她小两岁),还有个小女儿八岁,她又给孩子各自备了礼,毕竟都是她的晚辈,都妥妥帖帖地送过去。 这礼送得姜如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长女大了不好带出来,八岁的小外甥女却可以跟他们一块儿过来,好歹让爹娘瞧瞧外孙子。 她觉得纪氏说的没错,大姜氏胳膊肘向外拐。 去大姜氏屋子里坐的时候,跟她提了一嘴怎么不把小外甥女一起带过来呢? 大姜氏眼眶一红,姜如意不敢再问了,后来从纪氏口中知道,原来大姜氏的婆婆健在,小孙女一出生没断奶就被抱过去养着了。一个月就让大姜氏过去见几次面。 难怪了。 姜如意长长叹了口气,纪氏伸手在她腮帮子上拧了把:“你算是有福气的了。” 姜如意愣了下,眼神瞬间变成了灰色,是啊,伺候婆婆哪里轮得着小老婆。 纪氏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你婆婆可是在宫里高高在上的娘娘,逢年过节的才过去见一面,顶破天磕几个头的事儿,这还不是福气?” 姜如意恍然顿悟的模样,原来事情还真有两面性啊。 转眼纪氏又聊起了大姜氏,说当初就该把她生出来就掐死,养了这么个祸害精。 姜如意知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疼她,毕竟肚子上掉下里的一块肉。 大姜氏没名字,她私奔的时候老太太还在世,这是纪氏头一个孩子,老太太怕不好养活,就是怕起了名字被那些孤魂野鬼听见了,要来吸她的魂魄所以一直没给取大名,想着是订了亲出阁前一天,请了族里的人商量着取一个名。 不过大姜氏没等到那一天,她十四岁就跟人私奔了,老太太跟着撒腿去了,前后脚的事儿,所以老太太临终前没见到当时唯一的孙女儿,纪氏说老太太临走前眼睛都没闭。 纪氏捶心流泪:“生了这么个孽障把娘给气死了,是我不孝。” 纪氏心里还是有这个大女儿,但是姜元就彻底寒了心,不孝、不贞,姜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每年过年族里人都会拿这事儿编排他。老娘还被活活地给气死了,老娘咽气前,硬挺着让他取了家谱来,把上头大姜氏给划走了。 纪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如意抱抱她,没法接话,让黄丫捧着参汤过来,她接过来用小银勺喂纪氏,在军营里,她一掉眼泪,哭了一场,钱昱一定会让人上一碗参汤。然后用眼神强迫她喝下去,他当然不会亲手喂她。人家什么人,手金贵着呢,喂她? 世界上什么最可贵?不是金子、银子,而是浪子回头。 可是这位大姜氏似乎少了那么点自知之明,头两天是安分的,第三天就坐不住了,说想帮着纪氏管家,还想让丈夫去姜家的铺子上帮帮手。 姜元是不见他们的,大姜氏就不停地磨纪氏、磨姜如意。 一哭二闹全用上了,姜如意怕她哪天再闹出人命来。 她看到信封上的手指印的时候,心里就有点闷,这大姐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黄丫嘿嘿笑:“不过大姑娘不认字儿,还问奴婢信上头写了什么呢。” 姜如意把用小银剪子把信封边缘剃开,里头足足有二十来页,真不知道钱昱童鞋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说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啊? 结果,信只写了一页,就是寻常的问候,说他一路安好,勿念。剩下的那一堆都是字帖,钱昱牌字帖,让她没事临摹一下。 姜如意脸红了,这是变着法儿说她字难看吗? 黄丫看她宝贝似的捧着那一叠信翻来覆去地看,捂着嘴偷笑,闪到一边儿去了。 另一边,大姜氏向纪氏去诉苦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踹了鞋往炕上一爬,就开始往纪氏袖子上抹眼泪:“我看,家里就没一个把我当自己人的,随便一个奴才就能给我脸子瞧。” 她的嗓门大,哭起来声音又尖又刺耳,纪氏瞥了她一眼:“谁又得罪你了?” 大姜氏道:“妹妹身边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历?外头买来的还是家里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我看不如趁早找来人牙子给卖出去,不然这家迟早乱套。” 纪氏冷笑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针线活,眼睛一斜,边上伺候的一个嬷嬷无声地退了出去。 大姜氏以为她是去忙纪氏吩咐的活儿,不当一回事儿,继续借题发挥着,说还不是因为她手里没差事,家里的人都不认她。 纪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也不接嘴,满屋子只有大姜氏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刚才那嬷嬷回来,在纪氏耳边嘀咕了一阵,纪氏瞥了眼大姜氏,将众人挥退,然后扬起手在大姜氏脸上抽了一耳光。 大姜氏捂着脸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哧哼哼地瞪着纪氏,眼神看得纪氏心里一阵苦涩,她宝贝疙瘩似的养大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幅德行。 “今天我就撂下一句话,这管家的事儿轮不着你,以后如意那边,你也不要过去了。” 大姜氏恨恨道:“不过就是一封信,我是她长姐,我想看,还轮得着一个奴才说不?”她不懂纪氏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奴才打她,不是为了那个贱丫头,而是为了姜如意。 她恨毒了姜如意。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离家之后,爹娘一直没有派人来找她,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小贱人。 她把属于她的一切都抢走了! 大姜氏又胡言乱语了一通,气得纪氏背过气去,扶着胸口大喘着气,把手边的杯子砸到地上:“滚!你给滚!” 大姜氏爬起来,仰着脑袋哼了一声,穿上鞋麻溜儿下炕,到了门口,朝里头呸一声:“老不死的东西!” 要不是何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何文富天天打她,说娶了个赔钱货,她会来受这份腌臜罪? 她骂的这一句里头纪氏自然听不见,外头的下人全都听见了,刚才那嬷嬷脸色不大好地走过来,想说她几句,大姜氏正愁一肚子气没处撒,伸手往她脸上一挠:“老不死的老狗,有你跟我说话的份儿?” 气冲冲回了自己屋,何文富正歪在炕头上抽旱烟,一屋子的烟味,呛得大姜氏打了几个喷嚏,何文富嫌她吵,抄起一个竹簟的枕头朝她砸过去。 大姜氏躲都不敢躲,挨了个正着,何文富放下烟筒,眯着眼朝她看了一眼:“怎么?你娘还是不肯松口?” 大姜氏捧了杯茶过去给他:“老东西骨头硬,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也得了不少东西了,那些珠宝首饰拿去当了,也能换不少银子,过到明年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何文富却不想回去,他和大姜氏想的不大一样,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姜家没儿子,以后这家产还不都是他的。只是他没想到两个老的竟然后头又生了一个,好在不是儿子,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他看看面前面黄肌瘦两手粗糙的媳妇,面前又浮现出姜如意的小模小样:“你说,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怎么就差这么多?” 大姜氏还以为是夸她,得意道:“俩个老东西憋足了劲儿,连个蛋都生不出来,接过生出了个狐狸精。” 何文富赞同地连连点头:“对对,还真是个狐狸精。” 何文富让大姜氏去打听姜如意许没许人家,大姜氏就猜了个七八分出来了,闹了一场,被何文富一套拳打脚踢搞定。 大姜氏打听出来,姜如意之前和县太爷订过一门亲事,不过后来给退了,何文富喜得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兴奋地搓着手说:“那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大姜氏坐在炕上绞布:“姜家的姑娘都用来便宜你?你也先别高兴,两个老东西那关你就过不去!” 何文富却很自信,当年他能把大姜氏骗走,现在就能把这个小姜氏给骗走! 大不了来硬的! 他就不信这黄花姑娘姑娘要是没了清白,腰杆子还能挺那么直! 第四十四章便宜媳妇 午后,姜如意临窗在练钱昱的字,很囧的是钱昱誊写的是《妻训》。 囧! 其实她也喜欢练字,练字的时候适合想事情。 黄丫轻手轻脚过来给她披了件衣服,姜如意扭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黄丫点头道:“参汤给太太送过去了,太太看了就喝了。” 姜如意叹了声,放下笔,黄丫过去给她揉手,姜如意盯着案几上的字有点出神,纪氏得了头风症,上一次犯病还是十几年前,她刚穿过来腿瘸的那次。 姜如意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黄丫也跟着直起身子:“姑娘?” “给我换衣服。”姜如意走到屏风后头,黄丫追过去:“外头起风了,姑娘要去哪儿?” “去瞧瞧阿姐。” 先派了人过去递了口信,看大姜氏在不在屋子里,来人回了话,说大姑娘等着二姑娘过去,姜如意这才出发,进了屋子,左右却没人。 黄丫探头往里头喊了一声:“大姑娘?” 过了半天,何文富筒着手走出来,笑吟吟道:“是小妹啊?” 姜如意往门口侧了几步,让黄丫的身子挡住她的,没说话,黄丫福了个身,问道:“大姑爷万福,大姑娘呢?” 何文富嫌这丫头碍事儿,耐着性子回了句:“她去和娘说话去了。” 姜如意转身要走,何文富追出来:“小妹来了就走,留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呗。” 姜如意没理他,领着黄丫一阵风走了。 何文富咬着牙根:“小浪蹄子,跟爷爷装,看爷爷到时候怎么办你!” 姜如意又去了纪氏屋里,也没见着大姜氏,半天反应过来了,气得脸色噌一下就白了。 不要脸! 她气得坐在床上浑身发抖,现在回忆起何文富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黏在她身上似的,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 黄丫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在旁边伺候着,隔一会儿问“姑娘要水吗?”“膳房里又做了牛肉干,姑娘要不要尝点?” 姜如意咬着牛肉干,嘴里嘎嘣嘎蹦地就跟嚼骨头似的。 其实,骨子里她已经把自己当成钱昱的人了吧 把自己当成已婚人士? 她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她一直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不然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感觉自己像是被亵渎了一样,如果没有和钱昱的这一段,她也会不高兴,但是不会震怒。 她此刻的愤怒是源自一个已婚妻子被人觊觎的愤怒。 刚回姜家的时候,她想过是不是要把这个孩子打掉,这样就能彻底断了她和钱昱的关系。 没法儿断,姜家上下几十口人,躲不掉的。 只要钱昱一天不想放她走,她就走不了。 何况,孩子是无辜的,他现在还这么小,蚕豆似的,窝在她软软的肚子里面,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和钱昱分开了一段时间,她才能从那个局里面跳出来,重新地审视局势。 依附钱昱,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也许到最后她会变得面目全非,她会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小老婆。 可是信仰能比命还重要? 更何况还有姜家上下所有人的安危。 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 外头一个小丫头传话:“姑娘,大姑娘来了。” 黄丫快步朝外走出去要去赶人,姜如意站起来,叫住她:“没事,让她进来。” 大姜氏穿得是梅红色的袄子,外头罩着同色的斗篷,肩头沾了雪沫,还没化开,一看就知道是一直在室外待着。 姜如意又有点生气,干脆就坐着不动。 “看茶。” 姜如意眼睛一斜,黄丫就知道她想得是什么,摆茶具的时候故意粗手粗脚,重重放在大姜氏面前,把大姜氏吓了一跳,茶水溅起来,差点没飞到大姜氏的衣服上。 她弹起来,往后躲了几步,摆着手道:“可不敢吃小妹屋里的茶。” 她以为姜如意怎么也要给她面子,训斥一下这个丫鬟,再重新给她续一杯上来,但是姜如意就这么木头似的坐着,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 大姜氏一屁股重新坐下:“小妹是年纪轻,连个屋子里的奴才都降不住,像这种没规矩的,就该打烂了卖到窑子里去,看她还敢不敢狂。”说完,她就盯着黄丫的脸,想在她脸上看到惧意。 黄丫回了她一个笑,大姜氏扬起手就要打,黄丫往旁边一闪,大姜氏扑了个空,恨得脸都青了,黄丫捂着嘴笑着跑了。 姜如意还是泰山不动地坐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没有的茶水:“这丫头我是惯坏了的,平时骂都舍不得骂一声,就让她把脾气给养了起来。等以后嫁了人,才叫她有苦头吃。” 意思是,嫁人之前我打算就这么一直惯着她了。 可惜大姜氏没听出弦外音来,道:“也不用等以后了,今儿我做主,小妹你就把她发卖了去,省的以后再给你脸子瞧。” 姜如意笑了下,重新端起茶慢慢喝,黄丫没走远,听见这话又回来,看都不看大姜氏一眼,依旧回到姜如意边上站着。 大姜氏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说,却看见黄丫露出来的两只腕子上各戴了一只翠绿色的镯子,一看就是上等货。 她又看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她现在更喜欢金子,干活的时候不容易碎,而且别人一看沉甸甸的就显得贵气,这对金镯子,是小时候老太太打给她的如意锁,纯金的,足足有一斤重,打小就挂在她的床边,小孩子不好养活,专门用来给她压魂的。 后来去了何家,首饰家当全都发卖了给何家买地买宅子,这块金锁也融了,只挑了二两出来打了两个韭菜叶子宽的细镯子。 就是这样,她婆婆还是很挑鼻子竖挑眼,对这二两的镯子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个奴才现在比她还要金贵,大姜氏骂人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姜如意放下茶杯,等着她自己想通。 大姜氏没面子,坐了一会儿就到了告辞,她走后,黄丫扯着帕子恨恨道:“她要是敢和姑娘提那不要脸的话,我就该敢扇她!” 姜如意松了口气,如果大姜氏真的敢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回。 大不了,就撕破脸。 他们脸都不要了,那她也不用给谁留余地。 想通这个,姜如意心胸开阔,跑到纪氏屋子里蹭饭吃。 纪氏看见她颠颠儿地奔进来就皱眉,忙手忙脚地给她解开身上的狐皮斗篷,看到上头有雪珠子,就白了她一眼:“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经事儿,外头下着雪也不知道打把伞。” 说完看了眼一旁的黄丫,姜如意拽着娘的胳膊晃啊晃,纪氏喊道:“别压着肚子!” 姜如意停了一会儿,还是又钻进纪氏的怀里撒娇。 大姜氏伤了纪氏的心,她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做和事老给俩人牵线,大姜氏的心早就长在了婆家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能把大姜氏不能尽孝的那一半儿给补回来。 纪氏嘴里骂咧咧,脸上挂着笑,姜元进屋就看到这一幕,他也是顶了一脑门子雪珠子,纪氏瞪着他:“大的小的一个样儿,快把帽子摘了,回头雪化了再把脑袋冻着!” 姜元乖乖让媳妇摘帽子、摘斗篷,才绕到屏风后头去,一边让人伺候着换衣服,一边道:“我今儿打发人去了趟何家。” 母女俩全都把手里动作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想到女儿在场,姜元顿了下,说:“何家太太还健在。”就没再继续往下了。 吃过晚饭,姜如意就打着哈欠先告退了。 路上,黄丫多嘴道:“老爷太太要说话,姑娘犯不着回避啊。”姑娘这个时候最精神,哪来的这么多哈欠打。 姜如意瞪她一眼:“就你心眼多。” 一听到老爹派人去何家,她就明白了,不好明面上赶人,就派人去何家通个气,让那边的人过来请。 姜元不当她的面说,不过是不想这些腌臜事儿让她知道。 何家老太太健在,儿子媳妇却跑到娘家来赖着,让老娘一个人孤零零过年,这事儿办得可真是没良心。 姜如意是真不明白,当初大姜氏到底看上何文富哪一点了。 据纪氏说,何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原本祖上传下来的就那么一亩地,抠了边边角角一亩都凑不上,缴完税连家里人都养不活。 现在有的这几亩都是靠当初大姜氏的嫁妆买回来的,住的大屋也是用大姜氏的嫁妆买的。 不图钱,图人? 她打了个寒蝉,就算是大冬天,大姜氏穿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看见她脖子梗底下的淤青,不小心磕的?鬼才信! 屋子里,姜如意一走,姜元就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纪氏心口一跳,再抬头,看见姜元脸都成青色的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外头铺子出了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胸口给相公顺气,先不问是什么事儿,等他憋不住自己就说了。 顺了会儿,姜元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明天一大早,让他们全都滚蛋,滚回何家去。” 姜元派人去何家走了一趟,没上何家,只是在邻里周边打听了下,这一打听,还真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第四十五章何老太太 姜元派过去的人打听到,这回何文富两口子回来,是奔着姜家的产业来的,他们以为姜家主子了,跑过来争家产来了。 何老太太天天搬着个小,坐在大门口盼儿子驾着大马车回来接她去金陵城享福,恨不得把牛皮吹上天去。 何老太太眼睛耳朵已经不利索了,但是模样贼精贼精的,昂着脑袋,一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底下一双树皮似的老手飞快地纳着鞋底,一点不耽误干活儿。 老太太拉着门口路过的牛二嫂子:“姜家就养大了这么一个赔钱货,只能靠我家哥儿给他们留个根儿!回头他们不拿八抬大轿请我,我还不让他回去给他们养老送终呢!” 牛二嫂子忙着去给丈夫买狗肉,急着脱身,就说:“知道了!您养了个出息儿子!” 老太太得意道:“要不是我儿出息,有这大屋子住?有这十几亩地种?” 牛二嫂脱身了,又来个李大嫂,被老太太拽着不肯撒手:“这回城里打仗了,还不是得靠我儿子进城给他们收尸送终?” 李大嫂笑道:“是啊,以后您就去城里做老夫人去了!您老福气真大啊!我赶着去买豆腐呢,您倒是撒手啊!” 有几个没事干的闲汉凑上去打趣说:“老太太,听说他姜家还有个闺女呢!再怎么招,姜家这么多的银子,也轮不上你们一个外姓的啊?” 老太太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又怕别人说她连姜家几口人都不知道,着急了就说:“我儿子这回就是去娶那个的!姜家求爷爷告奶奶地派人过来,说我儿子好,说的千好万好,我都不会学!反正就是要我儿也把给娶了!” 谁都不信,何文富什么家知根知底,当初大家都不信他能娶着媳妇。 不过世事难料,人还真娶上了,如花似玉娇滴滴一个人,揣着金银珠宝上了门,第二天何家就买了地,还张罗着要盖新房子,多少人眼红的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都说这大姜氏的娘家瞎了眼。 “我可还记得,你家那媳妇刚过门的时候,风一吹就要倒,那小腰软的跟人说句话耳朵根都红透了!”一个闲汉搓着手:“现在这幅样子回去,姜家看到了,肯把那宝贝闺女还嫁给你?” 老太太咳了一口痰出来,吐在地上,用脚撵了:“不信拉倒!” 姜家人把听到的这话学给姜元听,姜元又照原话说给了纪氏,纪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姜元冷笑着:“合着,咱们姜家的闺女统统都得便宜了那个畜生?!” 纪氏心肝都在缠,姜元这会儿又想起刚才底下人禀报的话,说如意白天去找大姜氏说话,大姜氏反而躲了起来,屋子里就剩着个何文富在里头。 又是一股火涌出来,这两个黑心烂肺的,在人眼皮子底下就敢来这一出,姜元噌的一下跳起来:“我现在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纪氏追下来抱着他的腿:“老爷,那可是咱们的亲闺女啊!” 姜元笑了:“行啊,你疼闺女,那把如意嫁给那去吧,三书六聘也省了,现在就把如意绑了,抬到他屋子里去,正好姐妹俩一起伺候!” 姜元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了咆哮:“回头钱三爷回来要人,咱们也不用等了,打发了下人,把宅子卖了,咱来一人找根绳子上了吊就是!” 姜元有些事儿没全说,也是怕纪氏听了伤心,去何家的人打听来,大姜氏嫁过去之后就被逼着去地里干活,何老太太最得意这事儿,逢人就要说自己本事多大,把媳妇降服得多厉害,白天下地里去,晚上要生活煮饭伺候婆婆丈夫。 后来,老太太嫌她生不出儿子,又给何文富讨了个小老婆何文富喜欢漂亮的,特意去城里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人贩子那儿买来的一个黄花闺女。 估计这笔钱也是从大姜氏那里出的。 姜元听了这些,一点心疼都没有,他是心寒!落到这个田地,这个做女儿还只记得自己是人家的媳妇,全心全意为婆家打算,帮着婆家来算计娘家人。 人不自知又如何自救? 可他要是把这个说给纪氏听了,她准保只知道去心疼女儿,说不定还会偷偷补贴大姜氏银子,让她拿回去再补贴婆家。 姜元彻底不打算再认大姜氏了,张参军说的话犹在耳畔,如意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不能让娘家这些腌臜的事儿坏了她的名声。 他从始至终就只有如意这一个女儿。 打定了心思,姜元把腿从纪氏怀里抽出来,掀了帘子要出去,这时候外头进来个丫鬟过来传话道:“老爷太太,大姑娘大姑爷在外头求见。” 姜元回头看了眼纪氏,正了正色:“让他们进来。” 白天大姜氏从如意的屋子里回去,难得何文富迎上来,攥着她的手:“怎么样?小妹肯了吗?” 大姜氏不敢说她连提都没提,假装道:“小妹有点害羞” 何文富大喜,嘴巴咧到耳朵根:“害羞个啥!回头等她过了门,不就是关了灯上炕,一眨眼功夫的事儿啊!” 何文富又伏低做小地说:“好人,你再帮我去问问,看什么时候让小妹过来和吃杯茶。” 大姜氏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答,又怕何文富突然变脸,磨蹭了一会儿,看到他的脸色又开始变黑了,赶紧胡乱说:“这会儿天晚了,明天我再去问问。” 何文富不是很满意地吧唧了一下嘴,把大姜氏推开,朝门外走,大姜氏追着问:“又要出去?” 何文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头朝她走过了,大姜氏松了口气:“来了这么些天,你也该去给老爷子请个安。今晚咱们过去坐坐?” 何文富不耐烦地推开她,绕道后头装家当的木匣子里翻了一通,没找着银子,骂了两句,扭头看见大姜氏手腕上的金镯子,一把想要全给都捋下来,结果这两天大姜氏吃胖了,膀子也比之前粗一些,镯子一下没扯出来。 何文富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镯子硬生生往外拔,大姜氏疼得掉眼泪,手腕被磨得发红肿起来,镯子就更难下来了。 何文富专心扒镯子,一抬头看见媳妇哭成泪人,更加心烦,吼道:“就知道哭!不知道想个法子给弄下来?” 大姜氏开始嚎:“我就剩这个了,你还要拿走么!”仗着在娘家,这两天胆子喂了起来,她应是把手从何文富那里拔回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何文富冷哼了一声,撒开她的两只手,一巴掌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推,大姜氏就往后仰了过去,后脑勺一阵疼,伸手摸过去一阵热乎,磕在地上给砸出了个血窟窿。 大姜氏之前第一次被打还知道还手,挠了何文富几下,让婆婆瞧见了,婆婆就自己抄着拇指粗的棍子打她。别看老太太个子小,一双小脚又是缠过的半残废了,但是走起路来贼快,拎着棍子满院子追着大姜氏打。 那时候大姜氏还有几分花容月貌,何文富有点不忍心,拦住老太太:“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追了好几圈下来气都不喘一下,揪着大姜氏的头发:“打几次就长记性了,现在不打,等她以后打你?”说完就不再看儿子,棍子砸西瓜似的朝大姜氏身上砸下去,大姜氏当时怀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何文富还怨她没福气,不能生。 头胎是个姑娘,老太太看了一眼就说:“呛死吧,白养个赔钱货!” 何文富却觉得女儿要是长得随娘,以后大了能够卖个好价钱,就没扔掉,大姜氏因为这个对何文富感恩戴德,后来他再打她,用她的嫁妆去贴外头的相好的,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太太总拉着她说儿子千好万好,说她能嫁给他儿子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大姜氏原本心里是有怨的,可是这话听多了,就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何文富了。 老太太拿着一面铜镜让她照:“瞧瞧你这德行,再看看我儿,不是我老婆子瞎说,你今天死了,明儿我儿就能再娶个黄花闺女进门,还给我生一大胖孙子!” 大姜氏这是来了何家之后,头一回照镜子,她还以为看见了鬼,猛地就把镜子给推开,哐啷掉地上摔碎了。 “败家媳妇!”老太太心疼地把古董镜子捧起来,扭头往大姜氏身上狠狠打了几下:“你生不出儿子,让我们老何家绝后,你要记着你这辈子都欠我们何家!” 何文富已经把金镯子从她手里掰了下来,他的手指又白又长,鹰爪子似的抠在她的皮肉里头,好像她不是个人,而是块石头。 何文富把镯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觉得有点轻了,又在嘴边咬了一口,上下看了圈大姜氏,确定她身上再没值钱的东西了,才败兴地出去继续给赌场窑子做贡献去了。 他一走,躲在旁边的丫鬟们才敢上来扶大姜氏,有一个叫喜鹊的丫鬟,是纪氏拨过来贴身伺候大姜氏的,说到时候跟她一块儿走。纪氏只看到了大姜氏身边每个伺候的人,却不知道何家根本就舍不得白白养活一个奴才,要是伺候何文富也就算了。 喜鹊过来第一晚,就被何文富拉上了炕,她还挺得意,尤其看着何文富对大姜氏又打又骂,这个大的腰杆子不直,压不住丈夫,以后她跟过去,也不用看正室脸子,日子可算熬出头了。 大姜氏看到她脸上的得意,不让她扶,靠着另一个丫鬟站起来,喜鹊哼了声:给脸不要脸,我还不伺候了呢,随口说了句:“我去提热水。”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小丫鬟给大姜氏宽心:“大姑娘不要跟她计较,喜鹊向来没规矩。” 大姜氏被搀着坐下来,捂了捂后脑勺,没流血了,就把要去叫大夫的丫鬟给拦住了:“没什么事儿,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她才不会跟这种小贱人计较,何文富不是没讨过小老婆,当初花了她的嫁妆买了个黄花闺女进门,老太太也被哄得团团转,以为她能生儿子,天天菩萨似的伺候着。 其实是个窑子货,年纪大了妈妈不肯养她,把她这些年的家当骗光了,然后就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三言两语就把何文富给骗着了,俩人再一对眼,何文富皮囊生得好,那个女人瞧着他也喜欢,就点了头肯跟他。 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转头跟儿子说了,何文富气归气,还是往她房里去。只是半夜里大姜氏总是从她屋子里听到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声。 再后来,那个女人被人发现吊死在了田里头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上半身没穿衣服,胸口一片都淤青得发紫了。 别人认出来是何文富的小老婆,过来告诉何文富让他去领人,说你的小娘子被人给糟蹋了!何文富假模假样地哭了一场,随便找个地方把人给埋了。 但是大姜氏知道,她是被何文富给折磨得不行,自己跑出去上吊了,她逃跑前一天专门求过大姜氏,跪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她说着让她放她一条生路。 大姜氏看着她:“我放你一条生路,谁给我生路呢?” 喜鹊也好,还是姜如意,大姜氏都等着瞧,那棵歪脖子树还在呢,等着你们这些狐狸精都嫁过来,到了,都得还去那树上给吊死! 第四十六章玉如意 何文富出门就把金镯子给当了,当铺老板一看他就知道是乡下人,八分的钱还价到四分,何文富再不愿意,等看见了银子,咬咬牙就成交了。 这点银子不够逛窑子,他想着想去赌两把,翻了本再去翠红楼找小凤仙儿,几场下来裤子差点没输掉,馆头的小厮拽着他的袖子不让走:“画个押按了手印,明儿要是不拿银子来,我们就拿这个去告官。” 何文富认得字,看见字据上头写着欠银子二十两,他明明只输了十两,涨红脸粗脖子嚷道:“别欺负我不识字,明明只欠了十两。” 小厮龇牙抓着他的手,先把红印子给按上去,才说:“您要是今儿就把银子凑齐了,还是十两,到了明儿就是二十两了。” 何文富也知道高利贷是怎么回事儿,只好打碎牙咽肚子里,反正守着老姜家这一屋子的金山银山,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画了押就要出去,被小厮拽住一条胳膊:“大兄弟不忙走,明儿您不送银子过来,我们上哪儿找您去啊?” 何文富道:“就去帽儿胡同姜家!” 小厮吓一跳,脸上笑收了,以为碰上了个老赖,可不能让他走了:“敢问您在姜家干什么差事?” 何文富瘪嘴:“老子是姜家女婿!” 一众人轰笑开了,小厮更不能放他走了,他随便推说别的人家他们都信,偏偏姜家是不可能的。姜家被兵老爷几十骑侍卫护送着进城,可是满金陵城都瞧见了。 何文富拍着胸脯保证,就差指天骂地发毒誓了,有个和他相熟的赌客凑过来说:“住嘴吧,那位贵人的名头你可玷污不得,你再胡说,当心脑袋瓜子搬家!” 何文富愣了下:“贵人?昨天夜里那娘们还被老子底下叫爹呢?” 赌客脸色一变,转身扎进了人堆里不见了,生怕别人把他和何文富当成一伙儿的。 后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才解清误会,原来他是大姑娘家的,兵老爷送回来的那位是二姑娘。 何文富也回过劲儿来,心里一阵激动,合着,小妹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 那可就不值钱了。 这回就不一样了,就是他们姜家求着他纳了她做小,他还得仔细想想呢。 赌馆的人对他身份还是将信将疑,一路跟着他到了姜家大门,管家开了个侧门,看见何文富就喊了声:“大姑爷。” 何文富得意地往身后一瞪,一溜烟钻了进去。 剩下门口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叹道:“这姜家是瞎了眼么?” 何文富捧着刚刚听到的正热乎的消息,转眼就把欠人银子的事儿给忘了,热乎地拉着大姜氏的手,把刚才那事儿给她学了一遍。 大姜氏头上缠着纱布,额上还戴着红头巾,仰在炕上歇息,猛的被何文富拽起来,眼冒金星地听他说完,想了想:“我说每次去东屋,那些奴才总说小妹要喝药打发我走,我看八成是喝的安胎药。” 何文富摸着下巴:“她还有了种?” 大姜氏连猜带蒙,脑子里过了一圈,点点头:“我看像!” 那这事儿就更好办了! 大姜氏看他愣神,悄声吩咐让人去叫晚饭,等面前桌子摆满了,何文富突然站起来,大姜氏也站起来:“又要出去?” 何文富笑得她浑身发毛:“给咱爹娘请安去。” 小丫鬟追着他们俩出去,拉住大姜氏的袖子:“大姑娘,那这桌上的饭?” “先撤下去用炉子温着,回头我们回来了再吃。” 进了正院,姜元阴着脸坐在上首,手里端着杯茶慢慢地吹,眼睛顺着杯沿扫下去,这是他头一回见何文富,看他长得细皮,三十大几的人了,就跟才二十岁似的。 这种人一看就是油头滑脑一肚子坏水,生来就是败家子的模样。 何文富跪在地上拜了拜:“请岳父大人安!” 姜元还是喝茶,何文富自己就站了起来,本来想直接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扫了眼上头,不敢动了。 姜元晾了他一会儿,放下茶杯,看他脸上也没什么不敬,神色稍微缓和些道:“家中令尊还好?” 何文富弓着腰道:“托您福,家母康健得很。” 姜元点着头道:“人年纪一大,说不定哪天磕着碰着人就,你这回出门,家里的事儿都安排妥当了?”这是明摆着撵人了,可是何文富压根没听明白的样子,笑呵呵说:“可不就是这个理,这不,我就来看您二老了。”说着,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两嘴巴:“也是我这个做女婿的不孝顺,这么些年了,这时候才想到来瞧瞧您。” 姜元被将了一军,索性撕破脸挑明,手敲着桌面,淡淡道:“眼下就是年关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起程啊?” 何文富突然屈膝噗通又是一跪:“小婿实在是想为岳父大人分忧解难。” 那就劳驾赶紧滚出姜家吧! 姜元冷笑着又把茶给端起来:“这么说,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后头大姜氏正跟纪氏说道:“我没用,嫁过去这么多年,就给生了两个赔钱货,何家的香火就要断在我这儿了。” 纪氏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大姜氏她也在身边宝贝疙瘩似的养了十多年,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最好的,人家也早就相看好了,也是做生意的,姓宋的一家嫡出的二少爷。模样她瞧过,标志得很,配她姑娘是绰绰有余。 后来出了这档子事儿,宋家和姜家的情分到了头,宋二少倒是又娶了个。 纪氏看着女儿的模样,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剪,她等着,看她还要说什么诛心的话来气她。 “娘,小妹是不是有了身子?”大姜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亲娘的神情。 纪氏冷笑着盯着她:“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大姜氏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她不理亏。 小妹被人玷污了,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姓什么呢,他们肯要她,那就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想一圈下来,她腰杆子就挺直了:“要是生下来是个男孩儿,我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 纪氏道:“你小妹还没死呢,怎么你就成了人家亲娘了?” 大姜氏顺着道:“这不是没爹吗!” 纪氏倒抽了口凉气,可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哦,你还想给如意相看一门亲事?” 大姜氏羞涩地露出一个笑,指了指帘子外头:“这不是现成的吗?” 临安城外,北军首战告捷,小胜一场,钱昱犒赏完将士回到营帐里,刚坐下提起笔,张鄂在外头求见。 张鄂呈上来两封信,一封是姜如意的,另一封是守在姜家附近的侍卫送过来的。 钱昱先看了侍卫那一封,张鄂跪在下头冷汗涔涔,信他不能看,但是听送信来的人说了一嘴,事态不妙,果然上头三爷看完信之后,脸色瞬间就黑了。 钱昱把信放下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张鄂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三爷把另外一封信也拆了。 然后雨过天晴,张鄂偷偷地呼了一口长气,悄声退了出去。 李福气迎上来搀住他,张鄂出来的时候两条腿还,李福气道:“没事儿吧?” 张鄂叹:“天大的事儿,那位主子也能给化了。” 李福气顺着帘子一条缝隙往里头看,看见三爷站在书桌前,手里还握着那封信,脸上带着笑,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不服都不行! 姜如意本来是想长篇大论挥洒一番她的相思之情,好让他感动一把,写来写去揉废了十几张,她自己看都觉得矫情。 而且人家风里来雨里去地打仗呢,哪里有闲工夫跟她聊儿女私情。 她干脆啥也没写,就编了个如意结,又让人打了一块玉,做成如意的样子,坠上如意的穗子,刚好可以让他平时挂在腰上。 万事如意嘛,身体、战事都可以说,怎么都不会出错。 而且如意刚好是她的名字,把如意送过去,不就是把自己送过去吗,她就再他的身边陪着他。 黄丫支着下巴再三求证:“姑娘什么都不写吗?” 姜如意宝贝得地用红色的布把一套“如意”包起来:“我什么都写,但是爷会明白的。” 钱昱看一眼。 嗯? 鬼丫头,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成天就知道琢磨这些没用的。 转眼又想到了前一封信,他首先生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后怕,倘若没有他,倘若这回没有派侍卫守在姜家,事情会变成什么地步? 看到那枚玉如意,他又发笑,轻轻叹着:偏偏就让他给遇上她了。 他都觉得她好运,怎么就入了他的眼了呢? 他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女人费心? 女人啊。 他摇头叹着,叫李福气进去。 李福气怕怕地看了眼张鄂,张鄂一脚揣在他上:“准是天大的好事儿,赶紧把这幅鬼样子收起来!” 李福气也是故意做给张鄂看的,要是敢在师父面前得意,回头张鄂就能拆了他的皮。 一会儿李福气就领了吩咐出来,不忙着办事,还是先给张鄂拍马屁:“师父您真是神了!” 张鄂明知故问道:“怎么?” 李福气喜滋滋道:“三爷让我去金陵伺候姜主子去!” 第四十七章私奔 张鄂亲自领着李福气去挑马,看看鬃毛是不是油亮,马蹄子是不是新的,李福气哈着腰跟在边上:“这匹,这匹就行。” 张鄂白他一眼:“这匹?都瘦成这样,你以为是让你骑着回去探亲呢!” 李福气脖子一缩,闭嘴不敢插话了。 张鄂挑了匹棕黑色的,让人套上马鞍,拍拍马腿,对李福气歪歪头:“上去试试。” 李福气象征性地骑了骑,又跳下来:“师父您说” 张鄂冷笑道:“别跟我整这些花花肠子,今儿三爷放了你去伺候姜主子,那你就是姜主子的人,伺候谁不是伺候,你要是敢有别的心思,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提着去给三爷告罪。” 李福气见这误会大了,赶紧解释:“小的可不敢有一丝儿不平,别说爷给的是个美差,就是爷让我这会儿提了刀上前线去砍人,那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就你这样还提刀?膀子还没有刀把这么粗吧!”张鄂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赶紧上马,趁着天黑前能到。” 李福气搓着手:“我就是有些拿不准,那到底是姜主子的娘家人。” 张鄂:“爷怎么说?” 李福气苦瓜脸:“就是爷什么都没说,我才没辙啊!” 张鄂又给了他脑瓜子一记:“蠢货!那些东西算姜主子哪门子的娘家人!爷派你去,那你就是拿着尚方宝剑,他们敢作妖,砍了就是!” 李福气肃手听完教训,细细品了一番这话,心里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地发起痒来,他倒真希望他们能折腾点阴私勾当出来,不然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反而显不出他的本事来。 “师父,您给我透个底呗,那边到底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形?” 张鄂不以为然撇撇唇:“几个小老百姓就把你吓唬成这样?要是这事儿没办利索,以后我也不敢担你师傅了。” 张鄂就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不肯透,李福气跳上马,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张鄂帮他拍了一巴掌马:“赶紧滚!瞎嘚瑟啥呢!” 李福气:“师父,那我走了啊!” 张鄂:“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李福气被下人引进姜家堂屋的时候,里头正闹得不可开交,屋子正中央地上坐着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太,一脑袋的头发都白了,细胳膊细腿就这么摊着,一嗓子嚎出来能把屋顶给震破了。 姜元和纪氏都坐不住了,虽然和何老太太是平辈,但是老太太看起来足足像大了他们一辈。 什么叫倚老卖老? 老太太就是撒泼不起来,你要是赶我儿子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们家! 姜元不方便亲手扶老太太,就在边上做做样子,纪氏是得真的下去搀她,旁边大姜氏缩着头跪在角落里,也不上去帮忙。 老太太看着个子小,那是插秧游击队的出生,浑身都是劲儿,一反手纪氏差点没被推得仰过去。 丫鬟婆子扑上去扶纪氏,屋子里乱成一锅粥。 李福气又看看角落里跪的何文富,在心里一一对了个号儿,姜元两口子上回他见过了,能认识。 剩下的这几个,就算不上是姜家人的吧? 李福气心里算是有了杆秤。 何文富抿着嘴在偷笑,姜家越乱越好,他对老娘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来的真是巧,刚才两个老东西已经彻底撕破脸要赶他走了,专门设了个套给他钻。用孝道压他! 老太太自个儿来了,看他们还怎么赶人? 先问老太太年纪多大了,他如实回了。又问他可有兄弟在家?何文富倒还真有几个哥哥,不过刚出娘胎就死了,那时候赶上打仗,半路孩子没流掉都万幸。他爹以为这辈子算是绝种了,咽气前四十多岁的老太太突然害喜了,一诊脉,肚子里揣了个何文富! 老头子硬生撑到何文富生出来,家里穷,没钱请接生婆子,老太太闭着眼睛自己生,生完一摸小子,有把儿!她在屋子里嚎:“老头子!俺给你生了个儿子!”老头子心满意足地咽了气。 带儿子本来就不容易,俏还好些,做个小本买卖,让人白占占便宜,什么事儿都有闲汉给帮着办了。 老太太四十多岁人,头几胎伤了本元,一脸的斑,背因为要自己下田耙地、插秧,早就驼了,年轻的时候也是娇花一朵,不过现在没人想吃老豆腐。 不过也有人来占小孩嘴巴的便宜,看见小何文富搬着一根小坐在门口玩泥巴,就上去问:“你爹呢?” 何文富学他娘,白眼一翻,一口唾沫朝那人吐过去,那人嘻嘻笑:“那时候你爹都快死的人了,怎么把你娘肚子搞大的?” 何文富从小就学会了打架骂人,老太太不让他下地干活,养得白白净净,不开口就这么肃手站着,就有一股子书生气。 人家说:“不如拜个老师去读书,我看你家哥儿是个行的。” 老太太拿着过年才吃的一刀熏肉,还有自家酿的高粱酒拽着何文富去拜师,老师自称是举人,其实只是个秀才,乡试屡次不过。 但是村里人能识字儿都不错了,老太太拽着儿子进去,磕头作揖,何文富腰板挺得笔直,昂着小脑袋瞅着老秀才。老太太哈腰说着好话何文富眉头都不皱一下,老秀才看看小孩,又看看大人,摇了摇头。 他收徒弟天资和家境都放第二位,人品是最要紧的,以后不能忘本,连老母亲都不知道孝顺,还能指望以后孝顺他这个老师? 老秀才收了熏肉和酒,留了何文富几天,假模假样地教他认了几个字,何文富自己闲不住,半夜趁着大家伙都睡着就溜回家了。正中老秀才下怀,第二天连问都不去何家问一嘴。 老太太看到儿子瘦了一圈,脸色蜡黄,哪还有之前细皮半点影子,抱着何文富心肝儿地叫着:“不读书了,娘养你一辈子。” “娘死了我咋办?”何文富人小,事儿懂得不少,他也知道老娘年纪大了,一脸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老太太被问住了,摸摸儿子的头:“没事儿,娘给你娶个漂亮媳妇,娘死了就让媳妇伺候你。” 何文富人长得漂亮,嘴巴会说,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村里的小都跟他好,有一个小劝他去城里给人当徒弟,说城里到处都是金子,干啥儿都能挣大钱。 何文富进了金陵城,果然老天爷赏饭吃,寻到的城里那个亲戚,亲戚家里是炸首饰的,谁家的金子、银子不够亮了,或者想换一个新的模样,就上他们这儿来。刚好就差一个打下手听使唤的小徒弟,金银珠宝过手,机灵是次要,一定要踏实本分。 敢缺斤少两,铺子用不用开了。 一看到何文富,老板当场就说:哥儿模样生得好,一看就是老实人。再一听是老乡还沾点亲戚,立马就把他留下了,包吃包住还给工钱。 何文富乡下人头一回进城,干什么都蹑手蹑脚轻拿轻放,掌柜的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然后也被来炸簪子的大姜氏看中了。 郎情妾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何文富有一张老实憨厚的脸,顶着村里人的身份,让人觉得他踏实肯干实心实意。 在他又厉害得很,大姜氏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女人也,她回家跟纪氏说要嫁给何文富。 姜元拍桌吹,纪氏拉着女儿的手:“他是个什么身份!这种人,看一眼我都怕污了你的眼!” 姜老夫人坐在上头,她是实打实疼这个亲孙女儿,看她这么喜欢,就道:“明儿带进来瞧瞧。” 何文富洗了澡,头发也洗了,掌柜的亲自给他把头顶的虱子抓干净:“到时候别出丑,让你喝茶就喝茶,多的话一句不要说。” 何文富心里有点发憷,他是真心喜欢大姜氏,她人漂亮,穿戴的衣服首饰都好。他也想穿那样的衣服,出入前后都有一大帮子下人跟着。 “姜家在她这一代断了香火,你要真有这福气,以后姜家就是你的!”掌柜的怕他关机时刻犯浑,强调了好几遍这事儿。 何文富心里想,场面能有多大? 直到进了姜家大院子,他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开门像是一面雪白的照壁,绕过才是院子,一溜儿仆人嬷嬷规规矩矩地弓着腰,在前头引路:“是何家小爷吧,您留神底下路。” 穿过角门,又过垂花门,不远处一个大屋里走出丫鬟,一看见有外男,全都用帕子捂着脸避开了。 何文富勾着脖子看了一眼,耳根子都红了。 到了堂屋,嬷嬷在外头道:“老爷,人到了。” 姜元晾了他会儿,才说:“进来吧。” 帘子被两个小厮挑起来,嬷嬷站住脚停在外头:“哥儿进去吧。” 外头冷风烈烈,一进屋里,一股暖烘烘的热浪涌过来,还夹杂着很舒服的香味,让何文富心旷神怡。 脑门也生了汗,他疾步上前:“给老爷请安。” 姜老夫人和纪氏也在后头偷偷看他,两人和前头的姜元在看到他之后,都同时摇了下头。 何文富不记得当晚都说了些啥,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老爷子只是简单和他说了几句,问他读过书吗?识多少字?家里是做什么然后就让人摆了饭留他吃,自己说外头还有客人得出去一趟,失陪了。 还特意嘱咐下人好生伺候。 后来,再想见到大姜氏就艰难了。 直到有一晚,大姜氏披头撒发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敲他屋里的窗户:“我就嫁你了,你要不要?” 月光下,他看见大姜氏露出来的半截白皙的脖颈子,还有她怀里那一包金银首饰,点了头。 第四十八章那是我老丈人 姜如意被黄丫搀着赶过来,看到的就是乱成一锅粥的模样,里里外外堵得全是人,她想进去都艰难。 纪氏扶额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两个丫鬟给她揉着头,姜元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阴沉着脸,手里捧着杯凉透了的茶,忘了喝。 地上就热闹很多,何老太太自己就能演完一场大戏,再加上何文富两口子一唱一和,姜如意刚来了一会儿就觉得脑瓜子一胀一胀开始疼。 李福气看见正主儿来了,别的顾不上,到山头拜主子是最要紧的,快步上来打了个千儿屈膝跪地:“给姜主子请安。” 姜如意一愣:“你怎么来了?”是钱昱的人,就不能怠慢:“你先起来。” 李福气眼皮子不敢抬,更不敢多看一眼,躬着腰直起身子:“三爷让奴才来伺候您。”说完偷偷和黄丫对了个眼色。 黄丫也不赞同姜如意出来,外头正乱着呢,冲撞了姑娘可怎么是好。 姜如意心里暖暖的,半路派个人过来一定是知道这边的事儿了,如果不是还在打仗,把张鄂派过来都不一定。 李福气是他亲自提点的,腰杆子自然比那些看门的侍卫挺得硬,后头是他撑腰,办起事儿来底气也足。 姜如意有了一种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 她这边搭起了个小戏台,纪氏让个丫鬟过来,丫鬟先一福身,然后道:“太太说这边儿乱,让二姑娘先回屋子里去。” 李福气又和黄丫对视一眼,姑娘前头加了个“二”,看来姜家是认了那位了? 姜如意扶着肚子,她是真不想掺和进来,可是她娘都被气得躺下了,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在屋子里睡大觉? 李福气想拦一拦,可是三爷派他过来是帮衬姜主子的,不是管姜主子的。 奴才的本分可不能忘了,他是三爷的人,可是现在,这位才是他的主子。 姜如意刚在帘子底下出来,何文富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没离开过了,何老太心里门清,拍拍儿子的手,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笑眯眯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握姜如意的手:“好姐儿,让我瞧瞧这小手儿——” 黄丫一下挡在两人中间,什么也不说,就是深深一福,弯下膝盖才说:“老太太好。” 姜如意心里呵呵,瞧瞧小手? 给儿子挑通房吗?看看牙口看看手。 纪氏是真坐不住了,如意就是她的心头肉,还是最嫩的那一块,谁打她主意她跟谁拼命。 “臭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没瞧见外头有客人啊,赶紧回去待着!”纪氏骂完姜如意,又扭头对何老太道:“让老姐姐见笑了,她从小就淘气,一点规矩没有。” 何老太哼哼道:“没事,以后就好了。” 纪氏脸都紫了,一帮娘儿们打嘴仗,姜元插不进话,要踹两脚何文富出气,可是一动腿还真成他长辈了。 这叫什么?讲理的遇上耍赖的,你还不能跟他一样。 你跟人说道理吧,人家跟你耍,你要耍了,人家就能说你仗势欺人,先别说告到官府,邻里邻居的唾沫都能把你给淹死。 纪氏和姜元还真不敢让底下人把他们捆起来扔出去,回头闹起来,到大姜氏跟人私奔的陈年往事被人翻出来,纪氏怕把如意的名声也给玷污了,回头传到钱三爷的耳朵里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何老太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狠得下心赶走我们娘爷儿的,我就敢闹到邻里街坊去! 李福气却觉得事情很简单,一声令下,外头进来一群看门的侍卫,挨个儿打包捆好拖走,还要接着闹?好办,先把舌头割了。 他就怕办了事儿还讨不了好,回头糟了姜主子记恨怎么办?人家毕竟是一家人啊。 姜如意道:“老夫人是来接姐姐姐夫走的吗?打算几时动身?今儿天色晚了,明儿用了早饭再走,来得及吗?” 老太太推开左右扶着她的丫鬟,抽了一下鼻子:“哦哟,不得了,这姜家都轮到个小姑娘当家了。”瞅瞅纪氏,又瞅瞅姜元,不屑地哼了一声。 姜如意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大姜氏:“姐姐也真是,你婆婆来了都不知道说一声,咱们屋子小住不开,你早先说一声,我们也好早做些准备在外头定个好一些的房间。这会儿子还不知道外头哪儿有空房呢?” 不等老太太回嘴,姜元让下头人去客栈定两间上房。 纪氏扶着何老太:“不是要赶老姐姐走,实在是屋里住不开。” 姜如意发现了,何老太吃软不吃硬,他们一使用迂回战术,老太太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也行,我自个儿出去住着,他们之前住哪儿还那么安排就是。”何老太总觉得自己像是入了套,不仅自己被赶了出去,好像儿子也要跟着出去。 这个买卖不大划算? “这么大院子,还住不开?”何老太歪着脖子看了一圈,纪氏笑道:“老姐姐这话就外道了,院子是大,可是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各自有自己的住处,前些日子城里打仗,好几间屋子都屋顶破了,墙壳子又漏风,哪儿能让老姐姐住那儿啊。”纪氏停了下:“也不好让姐姐去住下人屋子吧?” 何老太怕人家看轻她的身份,这么一听还是住客栈来得好,点了头,被一群人簇拥着出去,何文富两口子一块送着出去。 到了姜家门口,何老太对儿子说:“别送了,你们进去吧。” 何文富苦着一张脸:“这会儿子回去,再让人家说我不孝?” 何老太:“这回儿着了个小丫头的道儿了!” 大姜氏帮嘴:“娘,你别看着她人小,精怪着呢!”不然也不能把她男人的魂给勾没了。 何文富担心明儿姜家不让他们进门了,何老太笑:“他们敢!” 这种大户人家,最讲究的就是脸面,他们不开门,她就一把老骨头坐在门口,冰天雪地里,也够损姜家的阴德了! 姜家,李福气一一给姜元纪氏行礼,刚才就是一锅子人,这会儿纪氏干脆也不避讳了,就这么坐在接见了李福气。 姜元让人将他扶起来:“大人请坐。” 李福气谢礼不敢坐,又自称奴才,就算是这样姜元也不敢怠慢:“大人这回来,是三爷有什么要吩咐?” 李福气拱手说了来意,姜元点头,这恐怕是要长住了,让人去准备一间客房,李福气忙摆手:“不敢,奴才住个下人房就是。” 姜元笑:“不敢委屈大人。”这些贵人身边的奴才比那些带翎帽穿鹤服的县官还有能耐,万一人家就是跟他客气一下呢? 李福气是真不敢拿乔,再三推辞,姜元只好同意。 夜里,姜元和纪氏上了炕,两个人都仰面看着帐子顶没有睡意。 纪氏:“你女儿有福气,三爷是个有心的。”估计这些天的事儿三爷那边早就知道了,也是怕他们因为身份干系不方便处置,才派个人过来,关键的时候代他们收拾这档子烂摊子。 姜元说起这个就叹,三爷看重如意,女儿没受委屈自然是好事,可是那样显赫的身份,过了门也只能做小。 没有名分地位压着,色衰而爱弛,男人是个什么?男人就不是个东西! 现在他中意如意,处处帮衬着,回头有了模样更好的呢? 也不知道他成了亲不曾,姜元问道:“上回你见着三爷一面,瞧着模样,大概多大岁数?” 纪氏那天跪在底下,头一点不敢抬,一双眼睛就看见面前的马蹄了。 她道:“听着声儿倒是岁数不大。” 姜元长长叹一声,拍拍她的胳膊:“睡吧。” 第二天,赌坊有人带着何文富按了手印的借据上门要债,李福气专程在门口等着,本来是是想着何老太要再来闹,他就撕破了脸跟他们来一场狠的,不用出人命,把人弄个半死不活也不是难事儿。 一听是要债的,伸脖子看了眼借据,李福气是真信了那句“苍天饶过谁。”这种人都不用他出手,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我们这儿没这儿人。” 要债的两人其中瘦高个儿的那个眼珠子瞪得凸出来,吐了浓痰:“草他娘的蛋!” 另一个圆脸壮一点的,一张笑脸探过来问李福气:“好爷,你也知道我们是底下人办事儿,你一句话的事儿,总不能说没这人就没吧?” 李福气把门又开一点,装作为难的样子道想了一会儿:“你说说,那人长得个什么模样?” 两人描绘了一会儿,李福气想起来的样子:“哦!他啊!”捅了下旁边管家的胳膊:“昨儿个到咱们府上的那个骗子!” 管家顺着他的话编,李福气:“昨儿个想来讹钱,装成是咱家老爷的亲戚,咱老爷上哪儿去找这种德行的亲戚啊!要不,您去云来客栈瞧瞧去?” 两人半信半疑,还要再问,里头李福气“嘭”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云来客栈,李福气抱着头被人打得缩成一团倒在地上,旁边何老太太刚才帮忙,也挨了两脚,有气进没气出地倒在地上。 大姜氏吓得捂着嘴缩在墙角里:“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瘦高个儿把靴子踩在何文富的脸上:“今天是二十两,明天就是四十两。” 何文富早上吃的被踩得吐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去推脸上的那只巨大的靴子:“姜家是我老丈人,你们去姜家要钱,多少他们都给。” 圆脸的冷笑:“别老丈人了,能住在这儿,你也不差这点子钱,痛快给了银子,咱们赶紧交差了事儿,你们也少遭点罪。” 第四十九章县老爷 消息传到姜家,姜元再不高兴,也派人包了银子交代赶紧给何文富送过去。赌馆那帮人吃得就是高利,画了押有了字据,他们还巴不得你不还钱呢。 用早膳的时候,姜元夹着一个龙眼包子长吁短叹,坐了半天纪氏还没回来,说是顾家的人一大早又来闹事儿了,说是让把他们家女儿给还回来,兜兜转转来闹了好几次,纪氏也是烦了,这回打算亲自出马把事儿给解决圆满了。 “去外头瞧瞧,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太太还没回来?”姜元吩咐完,还是不放心,把筷子放下来:“算了,我去瞧瞧吧。” 刚走到院子里,正好碰上回来的纪氏,姜元上前拉住她的手,纪氏干脆半靠在他身上,两人依偎着进了屋里。 姜元往她坐的椅子靠背塞了个软枕,又吩咐丫鬟:“昨儿个吩咐炖的花胶,去厨房看看火候够了吗?” 丫鬟打了帘子咬下去,纪氏叫住她:“给二姑娘也送一份去。” 姜元道:“你又不知道她那个懒骨头,之前就总赖床,如今揣了个小的,还不睡到太阳下山?” 纪氏脑子里思路被打断,噗嗤笑了下:“不妨,没醒就让人再拿下去用炉子温着,一起来就能喝。” 姜元看她脸色好些了,暂时就不提顾家的事儿了,两人惬意地用了一顿早膳,撤了吃剩的碗筷,重新折好八仙桌,两人漱过口,纪氏就坐到里间去看账本,隔了道屏风,姜元在这头翻庄子上今年收成的礼单,进上来的畜牧数量少了,山羊的数量比往年少了一半,但是银子却多了两倍。 姜元看得眉开眼笑,山羊进上来除去自家人吃,走访亲戚送一些,往年剩下的多半也是卖到酒楼,也卖不了这么高的价。 别人一场仗打下来家破人亡,他们家现在简直就是富得流油。 一趟礼单看下来,纪氏过来看他,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一轮,脸上都透着红光,把礼单抢过来一看,愣了半天:“怎么这么多银子!” 姜元啧着嘴:“谁叫你得了个好女婿!” 纪氏白他一眼:“是,他是你女婿,我咱姑娘可不是他媳妇。” 姜元被呛得脸一白,这事儿来来回回想都是死胡同,他也看开了,到一般人家里做大,说不定还得看那些做小的脸色。他们这样的人家,祖坟冒了青眼才挨了半个“皇”字,给人做小就知足了吧! 总归人家是真心疼闺女的不是? 这份情谊,多少人能给啊? 早上被姜元打发去给何文富送银子的下人回来复命,银子怎么拿出去的还怎么送回来,姜元愣了下:“怎么不要?”难不成这何文富腰杆子硬起来了? 那人把何文富的话学了一遍,何文富说:“谢岳父大人的恩,银子万万不敢收,小婿自己闯的窟窿自己填,下午来给岳父大人请安。” “真是活见鬼。”姜元和纪氏两人对看一眼,纪氏道:“你见着要债的人了?” 她不信赌坊的人看见有人来送银子,还肯不拿银子放他走。 那人回了说,他到的时候要债的已经走了,屋子里没别人,就是何文富脸上有伤。 纪氏追问了几句,被姜元打断:“得了,横竖被人打死在外头,一了百了更好,你还操什么闲心?” 下午,纪氏去姜如意屋子里闲坐,姜如意刚刚睡醒,正捧着那碗热腾腾的花胶慢吞吞地喝。她现在是一天能睡出一天半,别人怀孕是呕吐吃不下饭,她是能吃能睡,在姜家这几天,整个人胖了一圈,脸上也透着红润。 这把纪氏羡慕得不得了,在她小胳膊上轻轻掐了下:“啧啧,能卖个几两银子。” 姜如意有点担心,摸着平坦的小肚子:“娘,我是不是不大好啊?怎么一点没见肚子大?”她觉得吃的东西都补她自己身上了。 她还要再说,纪氏捂住她的嘴:“哪能大得这么快,有的到了六个月才显呢。”她都羡慕死了,女儿还不知足,那时候怀她,挺着个大肚子翻身都要人帮忙。 “你也别一天到晚都躺着,过了头三月,现在没事儿就走动走动。”说干就干,纪氏看她喝的差不多,把碗勺子接过来递给旁边的黄丫,挑了件衣服给她披上,两人就在屋子里绕着熏笼转圈散步。 纪氏牵着她的手,看到十个细长的手指,就跟葱白似的水灵灵,嫩的能掐出水:“回头等生完孩子,再把指甲留回来就更好看了。” 走了七八圈,纪氏拉着她还是坐回炕上,眼睛盯着她屁股看了会儿,点头道:“回头应该不难生。” 姜如意也扭头看了眼,一脸怀疑地望着纪氏,满脸写的都是:真的?娘你别骗我。 纪氏往她脑门按了一个手指:“什么真的假的,你娘还能哄你啊?” 姜如意现在就担心生产出意外,没事就拉着纪氏念叨,问她生孩子要生多久,万一生不出来,是不是要在底下用剪子剪个口子好让孩子出来。每次说完她头皮根儿都是麻的。 难怪说生孩子都要挨刀,不是上面,就是下面。 到了这儿没得选啊。 如果在现代,有良好的医疗条件,她一定会义不容辞地选择顺产,不怕大出血,也不怕难产。可是在这里 唯一的消毒方式都只是用火烧。 “娘,我不想生了——”刚想了一会儿她脸都吓白了,纪氏又好笑又生气,想打她吧又怕打坏:“你就是闲得,成天想些没用的,这会儿要是上头有个婆婆坐着,看你还有没有功夫担心这个。” 姜老太太疼孙女是一回事儿,可是对纪氏还真不咋的。 她没能生个儿子出来,老太太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要给姜元纳妾,好在每回都被姜元顶了回去。怀大姜氏的时候,老太太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一心求孙子,没少给纪氏喝那些生儿子的偏方,又怕她生产的时候太胖难缠,连饭也不让吃饱。 夜里,纪氏饿的不行,姜元让人去膳房给她偷馒头吃,后来让老太太发现了,馒头都没了,就一直生饿到九个月产期。大姜氏生出来,老太太专门用自己份例请了奶娘,不让她喝亲娘的奶,面上说是心疼媳妇,其实是怕孙女喝了亲娘的奶只跟自己的娘亲。 大姜氏被惯得不行,小时候还被教着对纪氏吐口水,气得纪氏夜里揪着姜元胳膊上的肉哭了一晚上。 后来一直没生产,大夫都说是头胎没生好,身子太虚了。老太太就说她不中用,大姜氏身子也不好,老太太怨纪氏肚子不争气。纪氏生不出儿子,心里也一直虚着,不松口让姜元纳妾,就只能在老太太跟前矮一截,后来大姜氏走了,老太太也怪在她头上,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是她把老太太给气死了的。 好在姜元明白事理,知道她这些年受的苦,她孝敬公婆,半点苦水没吐过,姜元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老太太怎么刁难她,他私底下全都补回来,还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 所以说,只能熬嘛。 等老太太去了,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她摸摸闺女的脑袋:“你就惜福吧!” 姜如意在她怀里蹭蹭,外头来个丫鬟说:“大姑爷和大姑娘来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坐着呢。” 纪氏起身要出去,姜如意站起来被她又按回去:“得了,你那点心眼子还不够人给吃的,外头这些交给我就行。” 姜如意心里暖暖的,等纪氏一走,就让黄丫喊了李福气进来。 李福气留在屏风外侧,躬身弯腰行了个礼不进去,姜如意不避讳这些,但是知道他们底下人的规矩,就说了声:“起来吧,外头是怎么回事儿?” 李福气早就等着回话了,憋了一肚子的忠心,这会儿倒豆子似的细细条条逐一说了一遍,说到顾沂给何文富解围,替他还了二十两银子的时候,姜如意愣了下,要说在以前,二十两银子对顾家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也是这几天的事儿,北朝庭派来交接的官员到任了,正式接替了金陵县令的官位,顾家人也不好再赖在县太爷的后宅里了,听说又挪回了之前的平房住。 他们搬家那天姜家还有下人专门去看了,回来学给纪氏听,纪氏又给她说了:“看这老天爷能饶过谁,我就说善恶有报。” 姜如意道:“反正他们银子也捞够了,换个地方住就是了。” 纪氏扔过来一个白眼:“谁都不是吃干饭的,那些明面上的东西他有胆子带走?他就是有那个贼心,也得看新上任的县老爷肯不肯松口了。” 姜如意一听有八卦,凑进来问县太爷从顾府搜出来多少银子。 纪氏:“光是银票就好几大千两,还有珠宝首饰,雪花纹银也几大箱子,埋在地窖底下。” 那不得上万两了?这可是整个金陵城一年的税收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银子。 姜如意不信:“人县太爷搜出来多少银子不自己偷摸着,还都把数给报出来,娘你都知道了,像是亲眼看见了似的。” 纪氏骂她傻缺:“县老爷把那些银子按分量分好,全都还给老百姓了。” 姜如意真傻了,两只眼睛瞪成桂圆:“清官啊!” “你知道个屁!”纪氏觉得自家闺女就是缺心眼:“还不兴人家做做样子啊?人散了多少财,自己敛了多少,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姜如意佩服自己亲娘的政治觉悟,然后问咱家得了多少,纪氏冷笑一声:“咱家?县老爷专门发给穷人的,不跟咱们讨银子都得求菩萨了。” 第五十章骑驴唱本儿走着瞧 姜如意想起上辈子看的,说是一个当官的下马,轻车都尉带着底下人上去抄家,住的屋子四面漏风,那时候赶上大夏天闹蝗灾,蝗虫顺着墙缝扑进去,就一间破屋,摆下一张大床和放衣服的柜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群带刀的兵挤进去,鼻子撞在前面人后脑勺上,想转个身,还得最外头的人先出去,腾一点空间出来。 坐在三个瘦骨伶仃的小孩,是这位清官的儿女,手里比赛似的抓着蝗虫,然后放到烛火上去烤,一股焦味熟了,往嘴里一扔嘎嘣脆,这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被抄家的那位一脸坦然,反而抄家的替他不平:“大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还不知道规矩?” “当官是为上头当的,不是为底下的老百姓。要当官,就不要讲良心,讲良心,就别当官!清官什么下场,您这个的下场。” 大家都贪,谁不贪就是不识抬举,迟早翻船。 新来的这位至少还能做做样子呢,抬抬手指缝里流出点东西,也够老百姓活一阵子了。 至少比顾沂强嘛。 姜如意回到现实,顾家面上的银子都没了,私底下藏得肯定也不少,但是没了进数,他有一大家子养活,多说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他会白白替何文富掏那二十两银子? 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从来不会干。 姜如意想来想去不明白,先把这事儿撂一边,问李福气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李福气:“旁的倒没有,就是上午时候,顾家太太又带人上门闹了场,太太刚出去想把人打发了,顾家来人又把她们给叫了回去。” 姜如意登着他说后文,李福气会说话,知道把主子最想听的话先藏起来,吊吊胃口,最后主子憋不住自己问了,他才说。 不这样,怎么能显出他的本事来了? 他在钱昱面前不敢玩这些花招,可是姜如意年纪小不经事儿,他就等着巴结上她呢,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显出本事来。 姜如意也不问,就晾着他,看他说不说。 李福气有点心虚了,矮了半个头道:“奴才差人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那位顾姑娘回来了。” 姜如意放下茶碗:“知道了,下去吧。” 李福气以为怎么也要得主子一句夸,出去的时候就有些不安,黄丫送他到门口,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有眼无珠的王八蛋,算计到咱家姑娘头上,你有几个脑袋伸出来砍?” 李福气脸一白,笑道:“好姐姐,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算计咱家主子啊。”心里开始发凉,连这小丫头都瞧出来了,那姜主子那边也跑不了了。 “三爷让你过来,管你往日里是做爷爷的还是师父的,如头那位只有我家姑娘,你是个忠心的,姑娘迟早能惦记你的好。要是再有下回,你怎么来,还怎么回吧。”黄丫转身掀了帘子进去,又“啪”一声重重打下来。 李福气心里也“啪”地响了一声,等黄丫彻底进去了,才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来了两记耳光:“蠢货!在主子面前卖弄什么!” 晚上开饭,黄丫出去叫膳,李福气还缩着脖子远远跪在一个墙根儿,一个婆子对黄丫道:“他犯了什么错?姐姐绕了他罢。” 黄丫冷哼一声:“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什么事儿!” 那婆子一缩脖子顺着墙根儿溜没影了,黄丫看也不看李福气一眼,先去厨房点了吃的,姑娘喜欢吃酸的,要了腌黄瓜,切成丝儿,洒点糖,还要浇上蒜汁儿,又要了脆萝卜,还有一叠酸豆角炒肉末。 厨子里掌勺的崔妈妈笑嘿嘿道:“肯定是个公子!” 黄丫笑道:“劳累您了!” 崔妈妈盯着案板切丝儿,眼珠子不错一下,手里同时在弄调料,嘴上也不闲着:“姑娘喜欢这一口,才是我的福气。”让底下人给黄丫碰了一碗汤过来,有点稀了,但是还有花胶那股味儿,黄丫知道不吃不行,只好接过尝了,味道淡的很,但是是熬了的汤底,少不了。 以前这玩意儿都没听说过,如今竟还吃上了,托姑娘福。 她痛快喝完一碗,崔妈妈伸脖子看看外头,天色暗了,又见她没带灯笼,就吩咐小徒弟送她。 黄丫想想,也不好自己手里提个灯笼,她以前是不讲究这些的,她自己什么出身心里有杆秤。如今靠着姑娘,她身份也上来了,但是从来不想靠这个耍威风,讲排场。做人不能忘本,可是后来张参军提点过她:“你在外头,就是姜主子的脸面,你要是还是小模小样的,一点排场没有,旁人怎么看你家主子?” 所以黄丫就方方地让人提着灯笼给她带路,穿过了月亮门,李福气还在灯下跪着,都说灯下黑,黄丫还以为他走了呢,走近一看,吓一跳差点没叫出来。 拿出一个荷包,打发点灯的丫鬟走了,她才看向李福气:“得了,你就是找个没人的地儿死了,也不什么事儿,只是跪在这儿,让旁人看了还说是我家姑娘罚你。” 李福气是自己要跪,特意挑了个没人的地儿,不想让人说他是故意卖乖,他是真知道错了。 有的人兴许好这一口喜欢被人巴结着,看人罚跪,但是无论三爷还是姜主子,都不是这类人。 黄丫也是嘴上这么一说,看到李福气脸白成鬼,嘴巴冻紫了,摆摆手:“行了,往后姑娘还要给你安排差事呢,两条腿跪坏了,还得费心给你找大夫。” 这事儿算是过了,黄丫进去后,李福气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要进去再给姜如意磕头,只是自己朝着屋里的方向,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屋里,姜如意正在临窗练字,黄丫没打算把这事儿说给她听,李福气玩这样的小心眼子,姑娘虽然看在眼里,不高兴自然是有的,但是也不知道去收拾他。所以她就得替姑娘悄无声息地把事儿给办了。 其实她也是在帮李福气,能爬上来的都不容易,他是个心不坏的,只是这回用错了招数,提点一下他就懂了。 希望她的苦心没白费。 姜如意练字专心,没一会儿功夫就大汗淋漓,这场汗出得痛快,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像是入了定,手里的笔却不停,等缓过劲儿来,都写了十来张了。 她写完一张,黄丫就悄悄地给她换一张,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黄丫给她揉着手:“要不要换衣服?” 姜如意觉得麻烦,还是先吃饭吧,反正就快睡了,睡前洗澡到时候又折腾。 厨房安排的几样小菜早就备好了,就等着这边的人去叫,黄丫一出去,就有人传话过去,没一会儿,小圆桌架起来,上头摆得满满当当。 刚动了几筷子,纪氏派人来,说让她去那边吃饭,那就只能换衣服了。 姜如意:“先不用撤了,回头晚上当宵夜吃。” 黄丫让人把熏笼炭盆摆进内室聚起来,里间顿时暖洋洋的,怕她到时候一脱一穿容易着凉。 姜如意换好衣服过去,纪氏坐在主位上,看到她,皱了下眉头:“怎么还换了衣服?冻着了可怎么办?” 姜如意对席下坐的何老太、大姜氏浅浅福了下,应付行礼了,何老太一看见她,脸就笑成一朵花:“姐儿生的可真是俊,一脸的福气。” 你确定不是说我胖? 姜如意笑呵呵地被一群人搀着坐下。 大姜氏坐在她斜对面,脸上含着浅笑,不时朝她看过来一眼,她坦然地回望过去。 这二位,不说脱胎换骨都不行,从头到脚的头面都换了,老太太换了绸面的衣服,头上绑了个抹额,正前方还镶了块黄玉,拇指这么大。大姜氏头上、耳朵上、脖子上都多了金灿灿的首饰,腕上也丁零当啷地挂了一串儿。 这是中了七星彩? 姜如意下意识把他们迥然的变化和顾家联系在了一起。 何老太比纪氏这个做亲娘的对姜如意还要殷切,没一会儿就把她的小碗堆成小山:“好闺女,你现在可比不得往日,千万要多吃。” 姜如意吃不下,她现在就惦记着屋里的那几碟小菜。 只面前的花生米一小颗一小颗地啃着,徐老太脸色有点往下拉。 有的吃不吃,贱骨头。 一顿饭,何老太吃得满面红光,还喝了几口酒,啧着嘴竟然提着酒壶要往姜如意的杯子里倒。 被纪氏一把按住杯子口,让她倒不进去,笑道:“她吃不了酒。” 何老太有点喝大了:“这有什么!哪儿就有这么多忌讳。” 姜如意重重把筷子搁下,何老太才重新坐回去,姜如意没好脸色了,何老太这才不整幺蛾子。 总的来说,这场饭吃得宾主尽欢,何老太婆媳二人相携着出去,听下人回来报外头竟然有专程的轿子。 纪氏叹:“也不知上哪儿发了横财。”看女儿的脸色不好,摸摸她的手:“也是我,不该喊你来的。不过难得她们好声好气地坐下,她毕竟是你的阿姐,我才” 姜如意把她的手按了按:“爹爹呢?” 纪氏:“估计还在和老大家的吃着。”打发了个小丫鬟过去,没一会儿回来说:“大姑爷喝多了,老爷正让人送他出去。” 姜如意陪着纪氏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姜元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看见姜如意,怕身上气味熏着他,掩住自己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埋怨纪氏道:“怎么把如意也喊了过来?” 挑了张离闺女最远的椅子坐下,纪氏递了杯热茶过去给他,姜元喝了口就放到一边,对姜如意道:“以后他们的事儿你远着点,安心养身子。” 姜如意想把顾家那事儿说了,张了张嘴,看到老爹满面红光的样子,又咽了回去。说了也没辙,想缓缓看到底顾沂安得什么心。 姜元这顿饭确实吃的舒服,不管老大家的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好歹想开了,打算正儿八经地过日子了。 其实他就是要份态度,你只想干站着啥也不干吃现成的?那不好意思,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老大瞎了眼找了个混账,如今浪子回头,他能帮把手绝对不会在旁边看戏。 但是他们那儿是泥潭,他绝不同意把如意牵扯进来,说不准是不是还存着之前那点龌龊心思。 大女儿已经被毁了,如意就是他的心肝肉,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就是往后,钱三爷给她委屈受了,他也能闹到京里跟人玩命!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有没有胆子还得另说。 现在嘛,想要让他承认这个大女婿,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吧。 第五十一章生个儿子 送走如意,纪氏帮姜元除去了外衣,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浑身擦了一遍,他躺在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纪氏刚要说点什么,姜元突然捂着心口坐了起来,纪氏忙道:“快快,拿盂盆来。” 姜元抱着铜盆稀里哗啦一阵吐,纪氏拍着他的后背,埋怨大女婿:“不是咱们自个儿挑的,这心就是不一样。”姜元那么大年纪了,不但不劝着点,还哄他喝这么多。 刚刷出来的一点好感,这会儿又全没了。 东西都吐完了,姜元还抱着盆呕了一阵,吐出一堆酸水,终于舒坦些,纪氏给他揉着心口:“这怎么行啊,还是得找个大夫瞧瞧?” 姜元面如菜色,躺回去连连摆手:“大晚上的,算了。” “不妨事,你忘了家里有个大夫的。”纪氏说的是提前给姜如意备下的大夫,这是张鄂临走前特意安排的胡军医,一直就住在了姜家。 张鄂带他出军营的时候,胡军医激动得两只眼睛泛泪光,攥着他的手不肯松,要把这些年攒的家当都送给他当答谢。 张鄂哼一声:“得了,以后回了府上,您别忘了弟弟我就行。” 胡军医:“我就是娘老子忘光了,忘了我姓什么,也不能忘了大人的恩情。” 他真是熬出头了,被安排来伺候姜主子,那就间接成了三爷的人。而且这位又有着身子,甭管她生的是男是女,只要母子平安,那就是稀罕宝贝,是三爷的长子长女。 胡军医越想越美,他们家世代没落,想不到轮到他又开始走运了。 所以牟足了劲儿,一定要把姜主子养得舒舒服度,这一胎生得顺顺利利。 姜元摇摇头:“那是我能使得动的人?算了,回头如意知道了也要担心。” 纪氏想想也是,让人重新端了碗白粥上来:“胃里头空了,到时候夜里又该饿的难受,想不想吃都垫吧两口。” 姜元端着粥问她:“老大家这事儿你不觉得稀罕?” 纪氏把粥抢过来,用小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塞进姜元嘴里:“你想说什么?” 姜元嘴巴被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吞下去,五脏六腑暖了,人好像重新回了一口气似的,浑身都是舒坦。 “就是有问题我也不怕,之前没说是怕吓着你,咱宅子外头邻里邻居全住着人。” 纪氏又喂他一口,姜元摆着手让她别喂太急,烫嗓子,纪氏道:“住着什么人?” 姜元神秘兮兮道:“那位爷的呗。” “我的乖乖。我这几天出门,可什么都没瞧见啊。”纪氏拍着胸口。 姜元鄙视道:“叫你都能瞧出来,他们还能成什么事。”嫌纪氏一口一口喂得慢,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他一把接过来,对着碗口吹了一口,一股脑喝了,抹抹嘴把碗递给下人:“所以嘛,管他什么事儿,都有你二女婿盯着呢。他们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纪氏本来心里有些发毛,听了这话先是吃了颗定心丸。 熄了灯上炕,拉上帐子,纪氏趴在相公怀里感叹:“你说怪不怪,咱们以为是场祸事,结果现在倒还仰仗起人家来。” 姜元喝了酒本来就困,刚才又灌了一肚子粥,脑子昏昏沉沉,随便应付了几句开始打鼾,纪氏想着等如意到时候过门,就该搬到京里去了,这儿就剩下他们老两口。 她有点自责,咬着相公的耳朵小声道:“我怎么就没给你生个儿子呢?”我还是欠你们姜家。 这边,姜如意还在想刚才席面上的事儿,黄丫摸摸泡脚的桶里水不算烫了,道:“姑娘抬抬脚。”加了一瓢热水,姜如意又把脚重新放下去,脑子里还过着何老太说的话。 她倒没明说什么,就是一个劲儿夸自己儿子多好,生了个好儿子,如今有这么个倚靠,何家没在她这儿断了香火,她就是有功的。 本来听着是夸儿子,自己个儿的臭脚丫啃着都觉得香呢,何况是亲儿子。听到后来,姜如意觉得有些不大对了。 何老太说:“亲家,你就把哥儿当成自己儿子,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嘛,以后有文哥儿一口吃的,就替你们俩养老送终。” 纪氏干巴巴地回了个笑。 姜如意想顶回去:我娘自然有我陪着,要你这个半卖半送的傻儿子做什么。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她自己是个什么去处还说不准呢。 她是觉得生男生女不要紧,可是女儿是嫁出去,儿子留在家里,怎么能一样呢?想到以后爹娘老无所依,姜如意心里就有些疼。 还不知道娘有多难过呢? 想来想去,姜如意觉得何老太这话绝对不是无意说的,她见在自己身上捞不着甜头,就把心思用在了娘身上。 她现在还真希望钱昱能在身边,她想不明白的说给他听,而且她下意识觉得钱昱一定会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黄丫低声道:“姑娘?” 姜如意把两条腿从水里拔出来,溅起一阵水花,逃似的钻进了被子里。 可是那些念头还是在脑海里钻来钻去,她什么时候已经把钱昱假象当成了丈夫?遇到问题还想跟他一起商量? 不动心才能不伤心,如果真的没得选只能去做小老婆,那么爱上种马渣男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 外头黄丫轻手轻脚吹了灯,掩上门出去,两个守夜的小丫鬟上来道:“姐姐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们。” 黄丫拢了下衣领,抬头看看天色,摇头道:“今天还是我守着吧。” 她在外头听见屋里姑娘一直烙烧饼到下半夜,终于响起了小呼噜,什么事儿能叫姑娘都睡不着? 那一定得是天大的事儿了。 黄丫打了个哈欠,和别人交了班,这会儿躺下等天亮,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第二天,姜如意和几个丫鬟坐在炕上玩双陆,来个丫鬟在外头要传话,被黄丫挡了下来,那丫头深蹲个万福,笑道:“黄姐姐好,是何老太太和大姑娘来了,太太让我来问二姑娘要不要过去说话。” 黄丫不让她进去,点了下头:“你等着。”掀了帘子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姑娘昨儿个夜里没睡好,就不出去了。” 那丫头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传话,还是黄丫见的她,她道:“太太让姑娘好好歇着,晚饭也不用过去用了。何老太太和大姑娘也问二姑娘的好。” “知道了。” 黄丫进去把原话又说了一遍,姜如意听过就算,继续玩游戏。 这边,何老太听了丫头回话,就对纪氏道:“二姐儿还真是个金贵人,连亲娘都叫不动。” 纪氏听了不当回事:“亲娘俩用得着说这个。” 大姜氏道:“小妹子身子不好,不如我去瞧瞧她吧?” 纪氏想说你就别去打扰她了,一转念,她们两姐妹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往后如意远嫁,就更谈不上姐妹情了,现在多见一次赚一次。 “也行,别乱说什么惹你妹妹生气。” 大姜氏心里不大高兴,语气平平道:“知道了。” 半盏茶的功夫,大姜氏回来了,何老太道:“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回来了,你妹妹不留你喝口茶?” 大姜氏为难地没说话。 纪氏:“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还不能说了?” 大姜氏道:“我没见着小妹,被小丫鬟给挡在外头了,就在外头站着,远远瞧了一会儿。” “也是,她没睡好,估计这会儿怕人闹呢,那个丫鬟是个好的,你别多心。这事儿是我没想好。”纪氏推了杯茶过去给她:“难为了你这份心。” 大姜氏还是脸色不好,何老太端起婆婆的架子,骂了她一声:“摆的什么臭脸?怪模怪样的,你娘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大姜氏绞着衣袖:“我刚才明明听见里头小妹的声音了,明明就没睡,还笑得欢快着呢。” 纪氏重重放下茶碗:“行了。” 意思是这事儿不准再说了。 夜里,纪氏把这个原样说给姜元听,姜元听了眉头就是一皱,当场黑了脸:“不是让你不要让如意跟他们来往吗?那一摊子浑水,如意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 纪氏听着这话不对,好像她存心要害闺女似的,谁不知道如意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心头肉。 心里赌气,就故意道:“怎么?她这会儿就能摆主子谱了?” 姜元气得摔了腰带,挥退给他更衣的丫鬟,瞪着纪氏:“你看看你,当着底下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回头学给如意听,做闺女的就该寒心了。” 说的纪氏一阵后怕,心里发寒,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姜元道:“老大已经这样了,不能让如意也被她拽下水。” 纪氏却有点一条胡同走到死,老大怎么了?现在日子不也是挺好的吗?就嫁在眼皮子底下,打算就在隔壁街买个宅子,铺子也打算开在这附近。这不是嫁了个女儿,而是多了个儿子啊。 这么一比,反而自己掏心掏肺疼的如意,竟然显得有些薄情寡义了。 她不大乐意如意这门婚事了,嫁那么远,又是给人做小老婆还不如随便找个当地人家,不用他大富大贵,只要在眼前,她们娘俩用不着分开,最好是和老大家的一样,隔一条街就是。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过错,没能生个儿子,不想何老太太,家里穷了点,临老也有个傍身的。 纪氏还真想过把婆婆瘾呢。 第五十二章姨奶奶 日子就真么恬淡如水地过着,顾家的余氏却老大不高兴。 家里的仆人多半都发卖了,照顾沂现在的话说是藏拙,有财也不能外露,余氏虽然不习惯苦日子,但还是咬着牙住四面漏风的破房子。 顾沂是孝子,原本打算在身边留两个人伺候她,余氏挥挥手:“两张嘴能把咱家吃穷,我看杨岚就很好,伺候我惯了,我也喜欢她。” 余氏屋子里没留人,杨岚就更不敢让人伺候了,想喝口热茶,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叫了半天人,嗓子冒烟才想起来下人都被发卖了。叹着气披了件衣服,去提井水自己烧,刚把水打了来,就听见隔壁余氏道:“人都了吗?想吃口热的都没有!” 杨岚只好放下眼前的事儿,重新过去伺候婆婆,余氏觉得是自打她过了门,顾家就开始倒霉。 真是个丧门星,现在嫁过来也有一阵子了,肚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余氏更觉得她是个扫把星。她夜里睡不着,早上起不来,干脆就折腾余氏,一会儿渴了,一会儿腰酸要揉,眨眼就天亮了。 “得了,劳累你来回地跑,快去眯会儿吧。”余氏也乏了,看着她就烦。 杨岚如蒙大赦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回了自己屋子脱了褂子正要歇下,顾沂起来了。又要伺候他穿衣洗漱,还有早膳也没有做,灶还没有通,火得现烧,她看到摆在破桌子上的那一碗井水,想起来昨天下午就渴了,现在一口水还没喝着。 顾沂看她愣着不动,自己穿戴好衣服站起来,随手接过桌上那碗水,含进嘴里漱了漱口,往边上一吐,突然看见杨岚披头撒发,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顾沂吓得往后仰了下,抬手遮住她的脸:“一大早就摆脸色,也不嫌晦气。” 杨岚心里有怨,却早就认了,被家里十几两银子半卖半送地嫁过来,嫁鸡嫁狗都是嫁,她也跟着他享过几天福,现在也没娶个正经太太来气她,她惜福。 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重新打了井水去烧了,才捧过来给顾沂洗漱,又拿着梳子给他通发梳头:“爷今儿还出去吗?” 这些天顾沂一大早就没人影,夜里才回来,杨岚担心他在外头有相好的了。 有了也轮不上她来问,她一个做妾的,还生不出儿子,不被卖出去就是上辈子积的德。但她还是担心,只敢这么旁敲侧击地提一嘴,顾沂还很不高兴,胡乱抹了下脸,把手巾扔到一旁:“饭备好了?” 杨岚不敢说没有,悄声地捧着脸盆出去把水泼了,再绕到灶屋去烧早饭。 好歹顾沂还不打她,她一边捅柴火一边庆幸。 余氏得睡到下午才起,所以用早饭的时候杨岚只用侍奉顾沂,等他吃完了,才轮到她坐下吃剩饭,用勺子拨弄着凉透了的黄米粥,有点稀,她把馒头撕碎了扔进去,稀里哗啦地吃完了。 顾沂冷眼看她吃饭的模样,心里厌恶,指了指西边的屋子:“待会儿给那边好生收拾一下。”一边说着又出了门。 西屋里住的是杨岚的小姑子,杨岚想想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好歹还有口粥喝,有名有份地住在顾家,自己的日子还真算得上不错。 小顾氏找回来的那天,正好赶上余氏领着杨岚又去姜家闹事儿,闹到一半儿,邻居来个人说:“顾大嫂子,你大闺女回来了!” 余氏兴冲冲回去,以为小顾氏就算比不得那个瘸子风光,好歹带些家当回来,一见着人,穿得破破烂烂,地上一双鞋也懒得,露出里头脏兮兮的白袜子,一看就是走了几十里的路,走路把鞋子给磨烂了。 余氏差点没认出来,盯着她上下看了半天,“怎么这个样子就来了?”她一颗心算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小顾氏哇一声扑上去喊娘,余氏看她面黄肌瘦,早没了先前的水灵模样,过去被她养得多好啊,专门买了个小丫头伺候她。说要把一双手养得又白又嫩跟刚剥的葱白似的,每天要用泡了花瓣水的热毛巾敷手。 她图什么?不就是图这张皮子吗。 余氏还抱了一丝希望,说不定是为了防贼才故意打扮成这样,她拽着闺女的手:“告诉娘,爷儿们给你的那些首饰家当都藏哪儿了?” 小顾氏敲开家里的大门就后悔了,如果现在还住着县太爷的大宅子,余氏可能还会有功夫挪一部分精力展现慈母情怀,现在 她娘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三爷把她赏给冯将军,一转头,那个贪生怕死的怂包就让人把她给扔的远远的,连她之前穿的绸面衣服都给扒了下来,换上这身粗布袄子。她坐在一个土堆旁边,看着士兵骑上马甩着鞭子走了,她不信自己就这么被扔了,月亮出来,草丛里一双双绿森森亮晶晶的眼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只能回家,有口饭能活命就行,她还不想死,赵家二少还等着她,她回去了,还是能嫁给二郎做二奶奶。 冯玉春是怕她穿得太显眼路上遇上歹人,他又不贪那点绸缎,难不成还能带回去给夫人穿? 她虽然坑了他,不过和一个小娘儿们计较太掉面,人是不敢留了,您哪儿舒坦哪儿待着去吧。给她的包袱里面塞了几个烙饼,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 冬天猛兽都藏起来不露面,歹人也怕冷,小顾氏一路走进金陵城,除了累点儿模样惨点儿看起来像要饭的,四肢健全,如花似玉的容貌也还在。 可在余氏看来,至少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赵家是不能嫁了,别说去做太太,做妾人家都瞧不上。 卖出去做窑姐儿?好歹是自己亲闺女,不差这点良心钱。 余氏现在看她,已经不指望在她身上有赚头了,趁早打发了才好。 “赔钱货!”她一口呸在小顾氏的脸上,人回来了,就不能再去姜家闹事儿了,早知道这样,死在外头好了?扭头垮了门槛进屋,顿了下对杨岚道:“还是给她验验身,你会看吧?” 杨岚点点头,她有点心疼这位小姑子,娇滴滴一个妙人,嫁出去怎么也是做奶奶的命儿。 搀着她进屋,正好赶上顾沂回家,小顾氏低声唤了一声:“哥哥。” 顾沂嗯了声,然后像没她这个人似的直接掠过她进了屋。 杨岚领着她洗澡,把打成球的头发也洗了,用木梳子一下下梳得油光水滑,一张白生生有些病态的脸就露了出来。 杨岚惊叹,这一趟去的不冤,模样倒比以前更好看了。 像是那种狐狸精,就是男人一看就喜欢,好像人人都欠了她似的模样。反正杨岚不喜欢,但是男人喜欢啊! 摸摸她下面,从军营里出来的人,都不知道糟了多少罪,杨岚轻轻的怕弄痛她:“好妹子不是我为难你,你娘的话你也听见了。” 小顾氏冷笑:“我早就破了身了,你也别白费功夫了。” 杨岚松一口气,用干毛巾把她湿漉漉的身子从头到脚擦干净,又换了干净的细棉布衣服,带到正堂。 余氏阴着脸坐在上头,左侧顾沂端着茶在喝,小顾氏一进门,顾沂眼睛就是一亮,余氏和杨岚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她轻轻摇了下头,余氏重重叹了一声,人也不想见了,话也懒得问,破了身的模样再好有屁用?大户人家都看重这个,想要再许个人家,肯要她的,就得是山沟沟里娶不上老婆的汉子,他们不会嫌这个,给的聘礼钱也不比大户人家少。 “你上点心。”余氏嘱咐了一下儿子就回了房。 顾沂让妹妹坐下,先寒暄了一阵,就问起了姜如意的事儿,小顾氏抬起头:“哥哥还惦记她呢?”说完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杨岚。 顾沂没说话,小顾氏把营子里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通,牙根子咬得酸疼:“她倒是好命,肚子里还踹了个孽种。” 杨岚却有些羡慕,人人都以为她嫁进了一户好人家,虽然不是正的,也是半个主子。那位才是真的命好。 全程停下来顾沂面不改色:“行了,你也累了这么多天,该好生歇歇。” 小顾氏就这么住下了,三餐也不出门,总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倒是余氏催了好几次儿子,赶紧给她找个冤大头给嫁了,填房、做妾,还是卖到山里去都不拘,不能在家里养个吃干饭的赔钱货。 杨岚送早饭的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亲哥哥亲娘狠得下心把小顾氏往那种火坑里推。对自己人都能这么狠心,是不是哪一天也能对她这么狠? 小顾氏接过早饭转身进屋子,杨岚也跟着进屋,顾沂让她捯饬小顾氏,一定是要见什么人,之前一直给她看亲事,现在是有相中了的? 杨岚给她梳头:“嫁过去总比现在好不是,小姑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以后儿孙满堂,都挤破脑袋孝敬你。” 小顾氏胭脂在唇上点了点,又在眼角处抹了抹,人顿时有了生气,这几天在屋里把皮肤养得雪白,一打扮,又媚又娇,杨岚啧着嘴:“哪儿的仙女下凡来了哦!” 小顾氏想再见一面赵二少,她身子早就给了他,去了趟营子里,她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旁人碰一下。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信她了,做妾她也是愿意的,就是做个暖床的丫头也行。 她就是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她为了他抵死不从才守住了清白,她的身心都在他那儿,只要让她守在他身边就行。 抱歉,系统判定审核没通过然后渣作者一直没登录都不知道,抱歉抱歉TT 第五十三章说亲 没等小顾氏出门,顾沂就带着人过来相看她了,他不想以后这位妹妹还在后头扯他的后腿,干脆用了心给她挑一户老实本分的人家。 给人去做填房,看了半圈,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也都想找个年岁相当的,能压得住场面,还着教育底下一堆儿女。他们不看重是不是黄花闺女但是看重品行家事。 不是娶回去做姨娘当做玩物的,所以小顾氏没戏。 可要真给人去做妾,顾沂以后还是想走仕途,可不想到时候让人扯出这些勾当来,有个妹妹在人家里做小老婆,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大户人家是去不了了,寻常小户不是不行,但是小顾氏必然心不甘,他这个妹妹从小就把心给养大了,眼高于顶。嫁过去肯定要闹事儿,万一再被人休出来,就更不好嫁出去了。 顾沂相看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远嫁,眼不见心不烦,就嫁到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托了好几个人牙子,才寻了个不错的,顾沂特意交代了:“我不是卖人,得正儿八经地娶回去做媳妇。这事儿可千万别弄错了。” 人牙子当着他面笑嘻嘻,等人走了往地上一呸:“当了还她娘的立牌坊,要真是个疼人的,哪有找人贩子去帮忙嫁妹妹的。” 今天赶上那人进城里卖皮子,他早就托了媒婆冰人帮他相看媳妇,但是他年纪不算小了,又是山里人,家里又没钱,嫁过去就等于和娘家断了来往,谁家姑娘愿意嫁啊?谁不是爹生娘养家里的宝贝疙瘩,就是给人去做妾,也舍不得远嫁。 后来他就托上了人牙子:“模样什么都不打紧,人得踏实本分,我是讨老婆给我生儿子的,你们要办好了,银子少不了的。” 这就对上了,人牙子喜滋滋地把顾沂的情况跟他说了:“极好的人家,就一条,被北军掳了一阵子,先给你说明了不是黄花闺女,你要瞧上了回头入了洞房,可不许赖我。” 仇三龇牙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心早就痒痒了,早两年他还挑,想娶个年轻的,能干的,家里还得清白,不能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出生。 现在嘛,是个能下崽的就行,不能让老仇家在他这儿断了香火啊。 他上头还有两个,不过都是刚出娘胎就死了,爹去打猎被老虎叼走了,老娘前几年也病死了,家里就他一人儿,有时候抬头看着天也觉得寂寞,是时候要讨个老婆了。 和顾沂了个照面,这事儿要真成了,这位就是他的大舅哥,仇三给他做了个揖,顾沂笑着还了礼:“可不敢当。” 仇三想不错,是个体面人。 看他模样生得周正,就是腿脚不大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心里嘀咕着,希望待会儿要看的那个模样千万随了他,腿脚可千万不能随他! 顾沂引着他进门,仇三一只手摸了摸挂在腰上的荷包,里头用布包着一支翡翠镯子,仇家传了七八代,仇三奶奶给了他娘,他娘临死前又交给他:“以后给你媳妇。” 仇三转着脑袋把顾家院子看了个遍,这屋子还没有他山里的房子大,四面还漏风,破了洞的地方用烤干的泥巴塞着。他看在眼里,心里默默记下,到了堂屋坐下,顾沂道:“慢坐。”然后掀帘子去后头叫杨岚来倒茶。 仇三想着,这样养出来的人家必然老实,里外也没见有伺候人的丫头,应该不至于有多娇气。 人娶过门他倒没指望着让媳妇干活,女人嘛,就是用来疼的,是不是黄花闺女也不重要,只要嫁过门一颗心踏踏实实在他身上,能给他生儿子就行。别的他啥也不求。 他又捏了捏腰上的那支镯子,脸上挂了笑,他想着不能让别人觉得他看轻了她,见着面要觉得真是个好的,就把这镯子当成定金送她了。 他这会儿还觉得不是黄花闺女也挺好的,不用扭扭捏捏的,连见个面还要隔道帘子,模样瞧不清楚,到时候掀开盖头一瞧,一张麻子脸,那不是白花冤枉钱了吗? 他胡思乱想又坐了一会儿,久不见里头人出来,就有点着急,催人牙子去里头瞧瞧。 人牙也怕临了再出岔子,站起来道:“你先别急,许是姑娘家家害羞。” 这话说得仇三红光满面:“可千万别吓着人家。”让人觉得他是个没规矩的可就不好了。 人牙笑着应了声,掀了帘子进去,穿过一道门就听见那边有人说话,笑着上去道:“顾爷,外头那位催着呢。”看到顾沂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作梳作妇人头,模样尚可脸色有些黄,另一个是小姐打扮,脸上唇上上了胭脂,一张雪白的脸,大眼睛小嘴,还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是她了。 人牙上下看了一圈,笑吟:“姑娘大喜啊。” 刚才小顾氏慌着出门,三言两语被杨岚哄住了,杨岚不敢说赵二少早娶了新奶奶,只细声细气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大喇喇往人家里去,怎么都说不过去。不如等你哥哥回来了,托他先过去给你跑一趟探探口风。” 小顾氏勉强被劝住了,坐了一会儿还是去,刚起身就撞见了顾沂进来。 “你要做什么?”顾沂一冷脸,小顾氏气短了,坐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看我不值钱了,就想着胡乱把我打发了,少了我这么个拖后腿的你们自去过神仙日子去!” 顾沂本来坐了下来,听她这话噌的一下站起来,杨岚想劝,顾沂一记眼风等过来,她赶紧低下头坐了回去。 顾沂素来都是温和的模样,很少生气,脸突然一板就很吓人,小顾氏和杨岚都不敢乱开腔。 “行了,收拾下出去见人。” 他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小顾氏又道:“那是什么无赖破皮货色,我不见。” 人牙这时候帮嘴道:“姑娘可别这么说,外头那位可是个好的,姑娘见了准保要说好。” 小顾氏捏着帕子冷笑,不理人牙,只是朝着顾沂说:“说是提亲,找个人牙子来又是什么意思?” 人牙子呵呵,什么意思,意思要卖你呗。现在还给你几分脸面,你要真嘴硬犟着不肯走,老子有的是招儿让你服气。破了身子,娘家人也不把你当回事儿了,还真当自己有多金贵? 这种货色,卖到他手上,但凡是个清白的还能往大户人家里卖,她这样的,模样生得再好,也只是个窑子货儿。 人山里的汉子怎么了?谁娶老婆不想要个干干净净的。 顾沂脸色也不好,奔波这么些天终于来个合适的,她自己不争气,连个瘸子都比不上,攀不上钱三爷,军营里头最不缺的是男人,攀上谁不都能留下来了?白白忙活了这么久,反倒没讨着好。 他没再看小顾氏,对人牙道:“就这样的,你瞧着能值多少钱?” 小顾氏眼睛一下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人牙笑了声,弯下腰扯着小顾氏胳膊拽起来,上下检查了一圈,摸着下巴道:“顾爷您也知道,我就是挣个差价,可不敢喊高价。” 顾沂现在只想把小顾氏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人牙说了个数,他道:“行。”就地拟了个身契,小顾氏不肯画押,嚷着让余氏来救她。 “娘啊,要把我卖了啊!” 这事儿顾沂早就跟余氏通过气了,她道:“别看山里人穷,存那点银子全花在娶媳妇上了,这事儿上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让人给骗了。” 所以小顾氏在那儿喊娘,余氏裹着被子在装死。 闹了一场小顾氏还是不肯画押,人牙看看杨岚,又看看顾沂,对着自己两只手呸了两口,上去一手扯着小顾氏的头发,一手把着她的胳膊,强行把押给画了。 给了银子,这人就算是人牙子的了,按理说往后卖到哪里都轮不上顾家说话,不过人牙也不敢直接翻脸,还是客客气气地拽着小顾氏去了前头。 顾沂后脚跟过去,仇三看到小顾氏眼睛都直了,笑嘿嘿地往她手里塞镯子,人牙说:“瞧着好就把银子兑了,人就归你了。” 仇三:“这怎么行。”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他可是要娶人家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啊。 人牙一眯眼,怎么,他还看走眼了眼?这山里汉子还想压价? 仇三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通,人牙脸上笑成一朵花:“这还不容易,这事儿你交给我,准保给你办得漂漂亮亮。”中间不知道又有多少油水。 话说到这儿,顾沂出来,仇三迎上去拱手喊了声:“大舅哥。” 顾沂被叫得头皮发麻,一听还要过礼摆酒,摆了摆手:“原本也算是二嫁,我们不讲究这个,太热闹了反而让邻里邻居笑话,我看就免了吧。” 人牙心里跺脚,仇三更满意这门婚事了,娘家人一点也不嫌贫爱富,他觉得顾家虽然穷了点,但是城里人都讲究规矩,又好脸面,所以处处都为着他们打算,不想让他们觉得委屈。 听顾沂这么一说,以为他是客气,忙道:“不打紧的。” 人牙也在一旁帮衬,顾沂怕自己太坚持了反而招来怀疑,沉默了一会儿道:“别的也不用办,就在家里吃一顿饭就是了。” 仇三感动,歪着脖子看小媳妇,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想想也是,等过门就得离开娘家,要欢欢喜喜地才奇怪呢。 心里暗下决心,等媳妇过了门一定好好疼她,一点委屈不让受。 第五十四章赵家二少 小顾氏只是心不甘,山鸡掉进了凤凰堆儿,见识了凤凰的丰姿仪态,日子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是什么,等出了凤凰窝再重新瞧见别的山鸡,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觉得配不上自己。 顾沂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给小顾氏做喜房,买了红布做成窗户,帐子也换成了红色的,杨岚的梳妆台也借给她,上头挂了红色的布。整个屋子都是红色,小顾氏一张白森森的脸,映在红色里头,杨岚看得心里发憷,扯了扯她的袖子:“怎么还穿着这个?”一边帮她把竹青色的褂子换下来,顺手拿正红色的嫁衣要给她换上。 原本是把她穿过的旧衣服给小顾氏穿,顾沂觉得意思意思得了,仇三却说:“可不能委屈了姐儿。”亲自跑了几条街去到成衣店,花了比别人好几倍的银子买了崭新的嫁衣,还有一个新娘头饰,里头芯子不知道是什么,外头却金光灿灿的,是铜,但是因为擦亮了,显得跟金子似的。 仇三捧着头面,气喘吁吁地站在屋子门口,想进去跟未来媳妇说说话,又怕被嫌弃没规矩,红着一张脸在北风底下发愣。 杨岚推开门出来,仇三把一堆头面往她怀里一放:“辛苦嫂子了。”像是屋里有老虎要吃人似的,扭头就跑。 杨岚被他样子逗得乐了半天,心里又羡慕又惆怅,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命呢? 镜子里小顾氏哭得两只眼睛肿成桃子,杨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她,她没觉得顾氏比她好看多少,怎么她的心气就这么高?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仇三穷,但是舍得给媳妇花钱啊,她嫁过去也不用伺候公婆,又没有妯娌姑嫂,多少人盼着想嫁到这样的人家呢? 小顾氏听了就冷笑:“你怎么不嫁他。” 饭桌上仇三给余氏磕头上茶,余氏把他身上剩下的那点银子都哄光了,笑容满面道:“你们爷儿们好生吃,我在这儿你也放不开。”又推了把儿子:“别灌你妹夫的酒,回头洞不了房就不好了。” 仇三美得很,觉得丈母娘是个敞亮人,他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 顾沂陪了三杯,杨岚偷偷过来把他那壶酒换成了水,倒是仇三喝了个底朝天,走路两条腿打晃,酒气熏天地摸进了喜房:“媳妇儿,你怎么不点灯啊!”他一边扯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往扑。 扑了个空。 再摸摸,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一下酒就被吓醒了,跌跌撞撞点上灯,是这个屋子没错,可是新娘子呢? 小顾氏趁着他们吃饭,偷偷跑去了赵家大宅,门房说二爷和奶去隔壁街听戏去了,家里就太太在家。 什么奶!?小顾氏不信,门钻进去,她身上喜缎子滑溜溜的,门房想抓她,她整个人像条鱼似的滑溜溜地抓不着。 她冲进去穿过二道门,也不管后头一群人追上来,扯着嗓子喊:“二爷救我!” 屋里赵老爷、太太还有赵二少两口子正在用晚膳,赵太太先听出声音了,气得倒抽一口气,指着儿子骂:“听听这是个什么货色?”正经儿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这么没有规矩。 赵二少有些坐不住,她一定是遇上难处了才走得这一步,顾家来退婚,他不介意,她被掳去了营子里,他也不嫌弃。看看站在一旁侍奉娘吃饭的媳妇,他反而觉得如果把小顾氏娶进来做妾,反而是委屈了她。 他承诺过让她做赵家的少奶奶的。 他还是负了她。 这位奶模样比不过小顾氏,但是出身、行事都强过顾家,讨了二位老人的欢心,却不得赵二少的意。 听见外头小顾氏的声音,她也猜出了个七八分,主动道:“二爷不如出去瞧瞧,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外头闹。” 赵二少听着就站了起来,赵老爷一巴掌把筷子放下:“瞧什么瞧!” 赵太太也瞪了眼奶,这个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太由着儿子,撑不住场面。不过不打紧,以后有的是日子教她,这回就当是练练手了。 赵太太让人叫来几个粗壮的婆子,看了眼儿子,赵二少正低头扒饭,她道:“外头不知道来了个什么东西,你们也不用客气,只要不弄死了就行,拿住了就送到官府去,就说是个蟊贼,二半夜里的闯进咱家。”说完又看了一眼儿子,还是低着头,就是手里扒饭的动作停了。 外头小顾氏被塞了一嘴的脏东西,不知道是土还是什么,喊不出话了,两只手伸着要挠人,四个婆子堵在她前后左右:“往日姑娘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办起事儿来这么不讲究?” 小顾氏一惊,她们不是没认出她,她们是故意拦着不让她见赵二少! 这么一想,她又有了力气,这是最后一条路了,她一定要见到他! 一个圆脸婆子被挠了下,也有些火了,今晚轮不着她值夜,本来在角房里吃着茶打着牌自在得很,怎么就冒出来这么个玩意儿,掌抡过去,小顾氏摔在地上不动了。 赵二少心里急得不行,用过饭回了自己屋就拖着媳妇的手:“我与她是再没有干系的了,只是那总是一条人命,当我求你了。” 奶听得心惊,看相公两只眼圈都是红的,铁了心不去理会:“我看二爷方才吃多了盐,我去让人重新煮壶茶来。” 赵二少背着手来回在屋子转圈,奶端着茶过来,他又拽着她的袖子:“好夫人,就这一次,以后旁的我都依你。” 奶气得浑身发颤,赵二少知道她这是肯了,给她倒了杯茶当是赔罪,又搀着她坐下:“我是出不去的,劳烦你派个人出去,将她还送回顾家就是。” 奶狠狠跺了两下脚,眼泪涌了出来,赵二少亲亲她的脸:“好娘子,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才娶到你,你是菩萨,慈悲心肠,我知道你不会把人往火坑里推。” 小顾氏看到奶的时候,她正在把嘴里塞的土渣子往外吐,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双绣着金线的足莲,那是一双很小的脚,半个巴掌大,她把头抬起来,看到一个穿着锦缎的年轻妇人,软腰细步地朝这里走过来,前前后后簇拥着婆子丫头,把她拢在中间,她走过的地方都是灯火通明的。 小顾氏捏着帕子抬头看她,梳着时兴的头,上身的料子上的花色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胡乱地抹了一下脸,她出门擦过胭脂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都被蹭掉了。 好在她模样没她好看,她又有了点底气,挺了子,想着待会儿要说点什么狠狠刺一刺这位奶。 就凭她这个模样,嫁给赵二少真是委屈了他。 赵二少一定没有忘了她。 她运了下气,屈膝往下福了一下,嘴上道了声万福,正等着那边找茬,不管她说什么,她都能顶过去。 赵二少身上长了几颗痣她都一清二楚。 谁知道奶走过来,就当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径直找其他那婆子说话了。 她听了一会儿,是不是二爷让她来带她走的?二爷一定回来救她的。 可是奶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管家的事儿,什么把门看好了,现在天气冷,到处干燥得狠,可千万不能留着火,一出事就是大事。 奶:“我记得今儿不是孙妈妈值夜?” 孙婆子斜睨了眼小顾氏,奶笑着给她们一人塞了个荷包,几人暗自掂量下,好家伙还不轻。 早就听说这位新过门的奶奶出手大方,因着刚嫁过来怕底下人欺生,加上娘家底儿也厚,可是阔绰得狠。几人还剩的那点怨气顿时消得一干二净了。 奶道:“快过年了,也不好闹出人命。老爷太太年纪也大了,这事儿别往大里闹,人从哪儿来的还送哪儿去就是。” 几人叠声告谢,拼命地露脸恨不得再多得些赏赐,又簇拥着送奶出门,一个在前头点灯笼,两个护在左右,剩下一个没地儿钻,就轻声细语地喊着:“奶奶仔细脚下门槛!” 那边仇三急疯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余氏躲在屋子里装睡,顾沂端着碗茶坐着慢慢喝,仇三挠着脑袋在屋子转圈。 杨岚端过来一碗热乎乎的:“你也别太着急,这是她的窝儿她的根儿,撞了南墙她自己就知道回来了。” 仇三推开不喝,古怪地看了一圈屋子,最后眼神定在顾沂身上,他们一定有什么瞒着没同他说。 小顾氏不肯跟他,他是瞧出来了,只当是她嫌嫁的远,离了娘家不能尽孝。想着以后日子过顺了,她跟他生了儿子,在家里又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他又铁了心要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去疼。那时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娘家人,大不了隔一段时间陪她来住一阵儿。 他想得挺美,突然发现这里头有猫腻。 身子不干净都不怕,熄了火拉上帐子上炕都是一样的,可要是心里头有事儿,养一辈子也养不熟。 杨岚偷偷扯了下顾沂的袖子,瞄了眼五大三粗的仇三,那人是在山上打猎为生的,胳膊有她小腿膀子这么粗,他要是发起狠来,一家人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可怎么办?万一闹起来。” 顾沂放下茶杯站起来,杨岚看情势不妙,一猫腰藏到后头去了。 顾沂说这人早就死契卖给了人牙,跟他们家没干系了。 仇三一双眼睛瞬间瞪成牛眼,这是要不认账了? 顾沂一点不虚,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何况这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别看他牛高马大,三两句话就能说的他脸红脖子粗。 “白纸黑字写在那儿,身契你也有。今儿能把这屋子腾出来给你们办事儿,这事儿也算是全了。”顾沂歪脖子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慢声慢气得说:“人是你的人,你自个儿没看牢让给跑了——” 仇三气得两只眼睛冒火,冲上去一把攥着顾沂的衣领:“人我不要了,把银子还我。”这好酒好菜还料子缎子,权当老子瞎了眼喂了了。 顾沂个子不算矮,就是有些瘦,被仇三轻飘飘地拽起来,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 这时杨岚在外头喊:“回来了!回来了!” 两人同时转头,杨岚拽着小顾氏连滚带爬地进来,小顾氏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是不甘心,赵家不要她,她也不要嫁给这种糙汉子。 赵家要真铁了心把她送进衙门她也不怕,大不了嚷嚷开了,她早就没有脸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儿子身上几根毛她都一清二楚。 她没想到竟然又被送了回来,看到大门上挂着那一个破破烂烂的灯笼,她想着那个糙汉的家恐怕比这个还不如呢。 还不如死了算了,下辈子投个小姐人家,再也不用受这份腌臜气! 押着她的婆子手一松,她就奔着木头门拿脑袋撞了过去,咚一声脑袋没开花,倒把杨岚给招了出来。 “哎哟!”杨岚扑出来一把抱住小姑子,朝那两个赵家婆子噼里啪啦啐了几口:“哪里来的黑心黑肺的夜叉要把我家姑娘往死里送!” 赵家婆子看准了她一下撞不死,也不怕,冷笑着:“她自己不要脸爬我家墙,不送到官府去是咱家太太慈悲。她要死了,也是死在你家门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婆子一路顶着冷风过来,想着顾家就算不景气了,好歹也是个体面人家,她们把人规规矩矩送过来,一般人家怕事儿,怎么也得给点小钱当做是掩口费,也算是辛苦钱,没白跑这一趟。 好处没捞着还白糟了一通骂,两人一对眼,想吵架说理儿是吧,就是说到天边儿去,到了万岁爷的跟前,谁也不能说他顾家的姑娘爬进赵家有理! 两个婆子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杨岚满头包,怀里搀着个软绵绵的小顾氏,她想骂也不尽兴。 骂过瘾了,一个婆子道:“他杨家闺女,给人当小老婆不是这么好当的,你瞧瞧你,当初也是名头在外的,嫁什么样的人儿不行?现在这样,你还一心扑在婆家,这人不能忘本,以后出了什么事儿,能帮你的只有娘家人。”这算是扎心话了。 这话说到杨岚心坎儿去了,刀扎似的难受,还要嘴硬:“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嫁了来就是婆家人,死也是死在婆家。” 赵家婆子唉了一声去了。 杨岚怕小顾氏再乱来,拽着她的两只胳膊跟生铁似的,牢牢地锁住:“小姑子,认命吧。做人小老婆可没那么舒坦。” 小顾氏就是不认命,不舒坦吗? 那个姜瘸子不就是给人做小老婆吗?凭什么她就这么好命? 第五十五章瞎操心 姜如意又收到了钱昱的信,他这个人啰嗦得很,长篇大论写了两页,还只是个问好。 她全都跳过,第三页是正题,夸她字有进步,不过不许懈怠,也不许太劳神。 她捧着信吃吃地笑,一边啃核桃仁儿,嘴里吃得嘎嘣脆,信的最后轻描淡写了一句,临安城已经攻下来了,不日他就会赶回金陵陪她过年。 放下信,她的心扑通扑通跳,脸也成了嫣红色,黄丫捂着嘴悄悄出去,李福气巴巴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赶紧上去问:“姐姐怎么不在里头伺候主子?” 黄丫扔给他一个白眼,一面朝灶屋走去,李福气紧紧黏在后头:“姐姐要去哪儿?什么大事儿让我跑一趟就是了。” 黄丫笑着用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戳:“我提热水去。” 李福气抡胳膊:“哪儿能让你提啊。”拍拍胸脯:“以后这种粗活,姐姐在屋里头说一声就是,这大冷的天来回跑,回头再冻着可怎么办。” 两人到了灶屋,正好赶上出门采办的婆子在那儿送新鲜的蔬果鱼肉,一扇扇鲜红的肉、牛肉从车上抬下来,婆子插着腰指挥:“啊哟喂我的祖宗啊,可千万被摔着了,连累你亲娘跑断了腰才挑到的好肉。” 回回都这么说,谁不知道采买是最肥的差事。 真是当了还要立牌坊。 一屋子人心里把她骂臭,还是规规矩矩地听她的指挥。 这婆子嘴碎,自然也会说些外头的新鲜事儿,谁家的媳妇爬灰了,谁在外头养了个小老婆被老丈人给撞见了之类的。大家听得一乐,自然就把她那些臭毛病都忘了。 黄丫过来,婆子嘻嘻捧着一把西瓜子:“姐姐吃,刚出锅的,炒了一整天,香得狠!” 黄丫小腰肥了一圈,底下人本来就喜欢巴结姜如意,再加上上回她风风光光地从军营里回来,底下人的例钱都翻了一倍,还得了布料做新衣服。谁都记她的恩,以前姜家也不穷,但不算大富。 富也不是下人富,这回却不同。 银子是白得的,姜元纪氏拿在手里嫌烫手,不如积点德发散出一些,下人服气了,也能尽兴伺候他们。加上又是过年,今年城里虽然没打仗,但是早先顾县令那档子事儿,闹得人心惶惶,也该换个新面貌过年才好。 大家都可劲儿讨好姜如意,但是寻常见不到她啊,只能讨好她的大丫鬟了。 每次黄丫来叫膳,都被哄着吃各种好吃的,这腰上的肉就一天天长起来,姜如意见了都好笑,她觉得黄丫是开始发育了,每天还单独给她加餐。 如果说黄丫以前是又枯又瘦的豆芽,那她现在绝对是又嫩又的玉米。 李福气也沾了不少光,他有时候都在想,要是一辈子都在这儿过也没什么不好,到哪儿不是当奴才呢?这儿好酒好菜,主子人又好,底下人都简单,没有那些个弯弯绕。 到时候把老娘接过来,等攒了钱就在乡下买块地,再买座小宅子,这日子也算够本儿了。 婆子给他也抓了一把瓜子,反正两人都是避出来的,好让姜如意在那儿慢慢品信,就不着急走,捧着瓜子挑了个,并排坐下。 黄丫道:“妈妈这回儿又听到了什么好新闻?” 婆子挤眉弄眼地扯了扯衣服,变了副嘴脸,好整以暇地努着嘴:“倒还真听到了个新闻。” 她墨迹半天不肯说,惹得灶屋里几个听热闹的小徒弟捶腿:“吊人半天胃口,您倒是说啊!” 婆子一人给了一记脑瓜子:“去!去!去!别在这儿蹲着碍老娘的眼!” 人一窝蜂散了,黄丫和李福气对看了一眼,婆子神秘兮兮地伏子,凑上来说:“听外头说,北军打到咱隔壁那个城了。” 黄丫:“是啊。” 李福气:“是啊。” 婆子:“听说吃了败仗,北军全都被赶出去了。” 黄丫心头一紧,回头看了眼李福气,李福气却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她轻轻摇了下头。 婆子说得绘声绘色,两人不动声色地听完。 说到后来,婆子说得口干舌燥,嘴皮子都起了白皮,额头冒了一层汗珠,脸上也透着兴奋的红色。就好像她亲眼见着了似的,她说北军旗子被人揭了下来,北军的头目也被人生擒了。 黄丫被她说的心惊肉跳,手指抠进了掌心,李福气暗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货物点算地差不多了,婆子提着裙子站起来,抹了把头上的汗,对那边道:“算清楚了哈?可别回头再说我坑了数目。”说完看看黄丫:“姐姐给得给做个见证,他们这帮人油得很,成天就知道算计我这个老不死的。” 黄丫后背冷汗涔涔,脸上还挂着笑:“妈妈放心就是。” 婆子哼着小曲儿去了,黄丫转身要回屋告诉姜如意,被李福气拉住:“姐姐倒忘了正事儿了,主子不是叫了热水吗?” 黄丫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 两人提着热水一路无声地走着,黄丫想的是:姑娘听见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呢!这可该怎么说啊。 李福气想的是,不知这婆子收了谁的好处,是外头的人还是姜家的人?编排这种消息,图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李福气怕她跟主子胡说,嘱咐了几句:“这事儿本来就是道听途说的,咱们听听就算了。”要是过了主子的耳,可就不一样了。 黄丫正色地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铜壶往屋里走,帘子刚打起来一个角,里头迎出来个丫鬟,笑盈盈地拦住黄丫:“太太在屋里和二姑娘说话呢。” 黄丫伸脖子一看,屏风下头姜如意和纪氏头碰头坐着说话,只好把铜壶交给道她手里:“劳累了。” 丫鬟乖顺地接过来:“便宜你偷会儿闲,里头有我伺候就是。” 黄丫咧了咧嘴露出个笑,转身一边踢着石头一边走,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纪氏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好几次当着她的面跟姑娘说:“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一直耽搁在你这儿以后嫁不出去,就该怨你了。倒不如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总好过留来留去留成仇。” 她立马跪下了,说她不嫁人,一辈子都伺候姑娘。 纪氏冷笑一声,刀子似的眼神戳在她身上,黄丫感觉到她喉咙动了动发出些声音,一定是还要说什么,但还是被她给吞了回去。 姜如意则说:“嫁人是一定的,不过也轮不到我说话,她的身契都在那边呢。” 纪氏没话说了,就是看黄丫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嫌恶,就像是她身上沾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姜如意没人的时候拉着她坐下:“只要你有瞧见好的,就告诉我,我也帮你相看相看。” 黄丫心里感动,流着泪跪下来磕头,又举着手对天起誓,要是生了这种心思就天打雷劈。 这把姜如意窘到了,拉扯着她起来,给她解释说:“这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你嫁了人还是能进来伺候的,那时候你就是嬷嬷,人前人后都敬你一声黄嬷嬷还不好?” 黄丫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一下子岁数差这么多。 不过好拉风。 姜如意继续说:“你要是不想伺候了,跟我说一声就是,身契撕了就是,也不是什么大难事儿。” 黄丫又慌了,死都要留下来伺候,她从来没想过出去嫁人,更别提赎身了,她怕到时候真嫁人了,赶上收成不好家里没粮食吃,说不定又把她给卖了出去。那时候,上哪儿碰上这样的主人呢? 姜如意没办法,拍拍她的手:“你现在还小,以后大了就知道了。”她知道黄丫是忠心的,可她的忠心看在纪氏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模样。 “别到时候养大了一条头咬了自己。”纪氏看着黄丫日益丰盈的小脸就生气,瞪着缺心眼的闺女:“快饿死的时候人只想着吃饱,可吃饱了又要算计别的了。” 姜如意听了差点没笑岔气,纪氏竟然担心黄丫想争宠? 她笑得捶床,觉得纪氏一定是太闲了才会瞎捉摸这些,纪氏看到女儿这样就更忧心了。 就这样的人才要真给人做了小老婆,还不得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啊? 可真要让她出点儿什么争宠的招数,她还没经验,没做过小老婆啊,再加上姜元从不纳妾。 纪氏瞎琢磨的下场就是草木皆兵,谁都可以成为闺女的假想敌,黄丫就成了头一号炮灰。 姜如意笑够了,纪氏在她脸上重重拧了把:“没心肝的小东西,你要气死你娘啊。” 姜如意:“得了,要真瞧上了黄丫,我才高兴呢。” 纪氏抬手又要打,一想就明白了,便宜别人倒不如是自己人,要真有这么一天,说不定还得抬举身边的丫鬟,主动把她们往送。想到这儿她心就是一滞,眼圈都红了,抱着圆滚滚的宝贝闺女:“咱娘儿俩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姜如意却不难过,钱昱她谈不上多了解,也大概有了浅显的认识,他能放飞自我,可是一下了床,他板上脸的样子要多正经多正经。 也许是平时压抑的太多了,所以他才会在那么放飞? 反正他是一个很讲究规矩的人,这种人对自己很严格,他不会随意地沾染底下的下人,不会主动给他孩子的生母难堪。 他是那种p大点事儿都要斟酌很久的人,他想把每件事儿都做得完美,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随便染指底下人,让规矩乱套。 所以纪氏的担心完全不存在啊。 而且,姜如意觉得如果各个都要防着,根本防不完,苗头在他那儿,她能管多少?更何况,论身份地位,也轮不着她啊。 有正房夫人在那儿坐着呢,人家一句话不说,她算哪根葱啊。 第五十六章秦娘子 “也不全是这个缘故,那丫头也太没规矩了些,好几次还敢给你阿姐脸子瞧。”纪氏点了正题。 姜如意一脸惊讶:“有这回事儿?我把她叫来娘你亲自问她。” 纪氏嫌恶地摆手,她现在突然记起来黄丫脸上有麻子:“一脸的磕碜,瞧了白叫我夜里发魇。” 姜如意:“那回头等阿姐来,我让领着她去给阿姐赔罪。” 纪氏点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第二天何老太和大姜氏来和纪氏说话,到了中午饭点,姜如意就领着黄丫过来了。 姜如意一一先行了个礼问了安,然后脸色一变,对黄丫呵斥一声:“跪下!” 黄丫膝盖一弯噗通跪了,姜如意道:“这丫头不懂规矩,哪里有得罪了阿姐的,阿姐只管说出来,我打她。” 大姜氏看见她一跪,起先还有点痛快,可一听姜如意的话,脸就开始红了,摆摆手道:“不打紧的,起来吧。” 纪氏道:“不过是个下人,之前你不还委屈吗,如意带着人过来了,哪里不舒坦的你不如都发出来,以后看她还敢没规矩!” 大姜氏总不能说一次是她想看小妹的信被挡了,还有几次是何文富借着她的名头想把小妹叫过来说话,也被这黄丫挡了吧。要真掰开了揉碎了,还算是她的错呢。 姜如意挑了个软乎的椅子扶着肚子慢慢坐下来,何老太对她摆摆手:“好孩子,来这儿坐。” 姜如意笑着应了一声,身上却一动不动。 纪氏看大姜氏张口结舌的样子,跟在她面前告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也猜到了一些。起先以为是黄丫仗着自己是那边过来的人,自觉高人一等,不把家里下人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连主子的脸面都敢扫,纪氏确实起了一场。 可是现在看来,更像是大姜氏主动找人不自在,那就怨不得人家见招拆招了。 “好了,也别跪着了,好歹是如意身边的人,跪坏了再上哪儿去找你这样可心的。”纪氏让人把黄丫扶起来,看她身段虽然丰盈了,五官实在平平,估计三爷根本瞧不上她。就算她自己存了那点心思,要是敢施展出来,就是自寻死路。 一下子就像是想通了似的,再看黄丫也不像先前那么招人烦了。 何老太原本想刺两句,要是能借着这机会把这丫头给打发了就更好,旁人都好说话,就这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说不通,还又臭又硬!不想纪氏已经把人拉到了面前,还塞了个红玉的镯子给她:“戴得有些旧了,你拿去玩吧。”这是在补偿之前。 黄丫小心翼翼地接过,又双手交叠跪下谢恩。 纪氏对姜如意笑:“快带着你的丫头走吧,跪来跪去,回头跪坏了你又来闹我。” 何老太道:“姐儿留下吃饭吧?” 纪氏对如意摆手:“去去去!”说完扭头对和老太说:“她吃不惯这口,倒不如回去自己屋子里吃得痛快。” 何老太噎住了,本来以为纪氏会说她一个小辈留下来不合适,她顺势就把话茬接下去,说没关系,那姜如意就能坐下了。没想到直接说她吃不惯,那她就没法儿强留了,人家吃不惯这里的菜,你还非得留人,那不就是找人不自在吗? 夜里,姜元一边洗漱一边问纪氏中午的事儿:“怎么如意又出来了?” 纪氏原原本本说了一通,姜元满意地点了下头:“对,这事儿就该这么办。”纪氏缠过来给他托靴子,靴子一摘一股汗味儿冒出来,纪氏捏着鼻子捶他,姜元哈哈大笑,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两口:“老夫老妻了还嫌弃起爷来了。” 纪氏皱着眉哼了声,叫人抬热水,推着他出去洗脚:“里头都叫你给熏臭了。” 两人洗漱后,姜元香喷喷的上炕,摸着婆娘的腰,又揉又掐,闹了一场,姜元气喘吁吁道:“最近顾家的没上门来闹了吧?” 纪氏这才奇怪道:“是啊,有一阵子了。” 姜元窃喜:“这就是轮回报应,哈哈!” 纪氏扒着他的胳膊要问个究竟,姜元把小顾氏和仇三的荒唐事儿学了一遍,纪氏后背心都是凉的,还是后怕:“这顾沂心也忒狠了吧。”简直就不是人,自己亲妹子都卖。 姜元冷笑:“他妹子就是个好的了?要真是本本分分的人,我说嫁了那仇三也好。”没了清白,不是给鳏夫养孩子就是去给给人做小,好歹正儿八经嫁了个人,“她是宁肯做赵家的小妾也不安生过日子。” 纪氏:“照我说,以后这仇老三估计也得让她给祸害了。” 姜元笑道:“那人也不是个好惹的。”给脸不要脸,苦日子也是自己给作出来的。 “人原本风风光光地要把人娶走,她闹出这种事,赵家婆子都上门骂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仇老三付了钱只能认栽,你当他还能像媳妇似的待她?” 纪氏躲进姜元的怀里,姜元继续道:“要是能生个儿子也就算了,要是生不出东西,估计这仇老三还得再娶。” 纪氏一听就怔了,浑身都开始发凉,姜元又说了一通才觉出她身上冷得更冰坨子似的,用力箍了箍,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着凉了?我让人再加床被子?” 纪氏不说话,姜元越抱越惊心,伸手一摸她的脸湿哒哒一片,点了灯在她脸上一照,整个哭成泪人:“乖,没事,如意现在跟顾家没半点干系了。” 纪氏想的不是这个,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元搂着她哄了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纪氏翻来覆去烙烧饼,她想着这几天何老太说的话,男人面上不说,心里也该是又怨的。 她生不出儿子,姜家的香火断在这儿,好几次他喝多了就抱着她哭,说以后下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 他还是怨她。 她想着何老太的话,如今两个女儿都大了,是不是也该往他房里添个人了? 第二天姜如意就听到了消息,他爹要纳妾。 这是梅开二度啊,他爹都多大岁数了,年轻的时候不纳,突然抽风了?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太多美好的青葱岁月所以想抓住岁月的尾巴? 还是身体出了问题,所以想在最后的时候享受一把“美好?” 想来想去,姜如意觉得很可能他爹被人讹上了,现在姜家在金陵城是真的“红”了,姜家没儿子,女儿都名花有主了,自然只能把主意打到老爹的头上。 她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当成个玩笑去正院找纪氏。 屋里,何老太正领着个水灵灵的姑娘给纪氏相看,软腰细步捏着手帕的样子让纪氏看得心头冒火。 秦娘子福身纳了个礼,小声小气地唤了她一声:“太太” 纪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脑子一翁,眼皮一翻就要往后倒,何老太把住她:“亲家,这事儿谁都要遭一次的,不就是个玩意儿,犯得着上心么?” 纪氏只好重新坐直了身子,让底下的秦娘子抬起头,问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是做什么的,家世是否清白,秦娘子一一答了,何老太在一边着急,把纪氏扯到一边说:“亲家你问这些做什么,还真打算长长久久养她一辈子啊,生了儿子卖出去就是。” 纪氏一愣,六神无主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何老太道:“啥也不问,就看她屁股腰,屁股大圆,就是个好生养的。” 两人朝她身子看过去,秦娘子羞红了脸,怯怯地垂下头,刚好姜如意进来,秦娘子不认得,还当成是府里比的姨娘,弯腰福了个身,姜如意没看见似的穿过她,一路来到纪氏对面的炕头上坐下,道:“听说爹爹被外头的人给讹上了,我过来瞧瞧看是怎么回事儿。” 何老太笑道:“姐儿听岔了,不是讹上了,是大喜事儿。” 秦娘子胆子小,姜如意没受她的礼,就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这会儿已经有点发抖了,纪氏看了她一眼要说话,被姜如意抢了白:“就是这个了?” 纪氏点了下头。 姜如意这才看过去,秦娘子坚持不住干脆双膝并拢跪在地上了。 年纪竟然和她差不多,姜如意三观都被颠覆了,看看纪氏,看看秦娘子,然后问:“这事儿爹知道吗?” 纪氏咬着唇摇头,姜如意吸了口气,合着,这事儿还是她娘自己张罗的?图什么? 她觉得很有可能自己又穿了,纪氏还是纪氏但是性格换了个人,或者是纪氏被穿了? 不过看到亲娘眼眶打转的泪水,她定了定气,应该还是原来那个娘。 何老太见着事儿本来就要成了,突然冒出来个程咬金,看姜如意又多了几分不顺眼了,也不知儿子看上她哪一点,不就是一张狐媚子脸?当初大姜氏嫁过来的时候也不是一副狐媚子模样?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女人啊,也就头两年值钱,能勾勾男人,等生了娃,过了岁数,都是一个模样。 一副好皮子还真能当饭吃了? “姐儿先别急,你娘也是有苦衷的。”何老太想把姜如意拉走,黄丫门神一样挡在两人之间,裙子角都不让何老太碰到。 姜如意看纪氏,纪氏道:“如意你先回屋去。” 姜如意扶着肚子站起来,走到秦娘子跟前:“你也是体体面面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走这条路。” 何老太在后头添了句:“姐儿不也是一样?” 姜如意被堵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冷笑道:“同人不同命。” 何老太气够呛,小声嘟囔声:“都是做小老婆,能有什么不同的。”声音太小,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回屋子姜如意还窝着一肚子火,这事儿她去说还真不占理,白白让人给羞辱了,真是气死了。 黄丫道:“姑娘说的对,同人不同命,姑娘的福气寻常人求都求不来。”她觉得三爷是天底下极好的人,对姑娘也好。 姜如意捶了一会儿床,扶着肚子坐起来,生完气就饿了,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吩咐屏风外头听候差遣的李福气:“那个秦娘子是什么来路?” 李福气抹汗,他说得先去查查。 姜如意嚼着肉干,嘎吱嘎吱地嚼人肉似的,李福气从没见过主子这副模样,心里三分惊,七分喜,领命出去,这回可算能在主子面前露一手了,顺便不忘给临安城的三爷写信递一下消息。 第五十七章安置姨娘 姜元不想让闺女怀着身子还要操心上一辈的事儿,摆摆手:“行了,你娘也是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回头想明白了就好了。” 姜如意想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娘偏偏在这个时候转不过弯。 慢慢站起来,姜元过来推着她回屋,说:“尽操些没用的闲心,我看别人家媳妇怀着身子都长肉,你反而还瘦了。就是操心操的。” 姜如意抬手捏捏脸,又捏捏胳膊,明明长肉了啊,难道她是长肉不胖脸的那种?姜元看她这样就好笑,心里郁气散了大半,交代了黄丫几句,又推着闺女出去,姜如意回了自己屋子才反应过来,她刚坐下一句话没说呢。 又自己在那儿胡想了一通,越想越气,这日子就是从何家的人来了之后开始乱套的。 心里把腹黑学转了一圈,外头帘子被黄丫轻轻挑开,压低声音道:“姑娘,李福气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李福气在屏风外头行礼,姜如意让他起来,他气还没喘匀就开始说:“主子先别急,小的打听过了,这个秦娘子身家倒是清白的。” 姜如意让他喝口茶慢慢说。 李福气叩谢完,双手捧着茶无声地喝光,主子赏的茶,滋味都不一样,可心地清甜。 李福气说,这秦娘子是何老太太的老乡,原本订了一门亲事,差几天就要过门,那边未婚夫突然就害痨病死了。 那边还是有让她过门的意思,这秦娘子的亲娘早死了,有个继母,之前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成天吆三喝四,银子就是她的祖宗亲娘。 那个没用的爹被继母治得死死的,她继母清清嗓子,他爹就能当场吓得趴下。继母说不嫁也行,找个人牙子卖了——那还不如嫁过去呢,结鬼婚也好过给人做下人。 轿子都抬进了秦家院子,继母又反口说不嫁了,还把之前的礼钱全都给退了,还赔了不少银子给那边。第二天秦娘子就被人接进了金陵城。 趁着李福气喘口气的功夫,姜如意捧着热奶说:“秦娘子原先订了亲的那个是枉死的吧?” 李福气正要说这个:“小的打听了,都说那个马三儿打小身体就好,别人下地耙一亩地的功夫,够他来回好几趟了。说挑着粪从村口去地里,十里路,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李福气说完捂嘴,怎么在主子面前说这话,黄丫瞪了她一眼。 姜如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事儿是何家做的跑不了,她们哪儿来的银子买人? 背后是谁做他们的主儿? 退一万步说,如果她娘真的是抽风想给他爹养个儿子,提拔跟前的丫鬟不好一些?自己身边的人,好拿捏,知根知底儿。 这个秦娘子身家再清白,进门的路数也不太对,说不准以后真有了孩子,不定是不是姜家的种呢? 姜如意后背开始冒冷汗,要真的有人布局,他们要的是姜家的产业,要的更是她爹娘的命。 另一边,秦娘子让人伺候着洗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碎花细棉布衣服,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有丫鬟给她梳头抹胭脂。 梳头的那个丫鬟心里有气,觉得她是狐狸精气走了太太,故意气她,拿着梳子在她身后错开半步,半开玩笑地说:“你头上不会有虱子吧。” 另一个抹胭脂的丫鬟捂着嘴笑说:“有也刚才都洗干净了,你怕什么。” 秦娘子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敢发怒,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她来之前说不准身上还真有虱子,家里只能烧柴火,买不起外头卖的,要上山去砍,烧水费柴,她一个月都不带洗一次澡的。 不过在姜家之前早就洗干净了,何干娘说:“你得干净利索,让人瞧见了就喜欢,但是不能穿得太花哨。”所以虽然洗干净了,却还是穿得粗布衣服,她也穿过了,直到现在换上这种细细软软的料子,贴在身上,她已经忘了粗布料子蹭在身上什么滋味了。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穿那种衣服,她不想再过苦日子。 每天没完没了地干活,、喂、割草、下地 一晃神,镜子里映出来一个美人,红红的腮,雪白的脸,细长的眉毛,她看呆了,后头丫鬟捂着嘴还是笑出声来,嗤一声:“瞧瞧,倒把她自己给看呆了。” 她知道这话是笑她没见识,可是她就是心里美得很,以后她要天天这么打扮。 她看着自己的手,小时候娘说她生了一双小姐的手,她才十五岁,两只手只要养一养,就能和这些小姐太太一样滑溜溜的,跟豆腐似的。 外头棉布帘子被人挑了起来,又落下,身后的丫鬟换成了一个留着胡须的大老爷。 她慌乱地站起来,脸一下就红了,她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何干娘都说过,这男人面上瞧着再怎么正经,骨头芯子都骚!你只要在哄得他开心,金山银山都许给你。 姜元晾了她一会儿,看她脸上的已经褪了,才说:“起来吧。” “坐。” 秦娘子坐下,姜元挑了张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眼睛不再看她,像是在想事情。秦娘子犹豫了一下,站起来靠近他的身子,伸出一只手去解他的袖子,解了第一颗,她松了一口气,继续的时候姜元突然一下就站了起来,把她吓得往后一仰,仰面跌了下去。 姜元虚抬了下胳膊,还是忍住没扶。 等秦娘子爬起来的时候,姜元已经抬腿走了,帘子被打下来,来回的晃悠,她的眼睛就跟着棉帘子一起晃。 干娘说她一定要把大老爷哄,生了儿子才有出路,不然她还要被送回去给马三儿守坟。 她追着帘子出去,姜元早走了,两个丫鬟在外头假装忙活,冷笑了一阵才装作刚看见她的模样,没圆房就还是姑娘,一个道:“姑娘要什么,在里头喊一声就是了,出来做什么?” 另一个笑着说:“她哪里知道这个,还以为在自己家呢,天生的贱命!”后面那一句说的小声,刚才那个丫鬟咯咯笑了起来,秦娘子听见了也装没听到,转身回了屋子,衣服也不脱就躺下。 看着头顶的床帐,心里就觉得可惜,这么好的料子用来做帐子,多可惜啊。 明天吧,明天见着大老爷,一定要把他给留下来。 第二天姜元推了手里的活儿,提了几匹缎子和点心专程去何文富家接纪氏,这还是他第一次上这儿来,只知道他买了个宅子,没成想这么体面,赶上姜家几十年的老宅了。 门口有个婆子带路,姜元问你们当家的呢? 婆子笑得嘴咧到耳朵根,福身喊着:“回大老爷的话,我家少爷出去瞧铺子去了。” 先入了花厅备下茶,那婆子说老爷先坐,我去叫老太太,说完还端端正正地福了个身。 姜元盯着屋子里的摆设转了一圈,越坐心里越毛,天上就没有掉馅饼儿的事儿,何文富文不成武不成,上哪儿挣来的银子? 连屋子里的下人奴才都调教得规规矩矩。 看着朱漆乌木的架子上头摆了一溜儿的瓷器、玉器,好大的排场,没个几十年的家底,谁敢把屋子这么捯饬? 手旁的矮桌上还躺着个鎏金的香炉,呼呼喷着白烟,屋里烧着地龙,他坐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冒汗。 大姜氏搀着纪氏出来,纪氏一眼就看见坐在正中间的姜元,眼白一翻,对大姜氏说:“你这儿倒比家里还要舒服些,还是你家的那个本事大。” 姜元被这屋子的豪气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这事儿邪门得很,回一句:“也不知上哪儿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小心没命享用。” 大姜氏装没听见,规规矩矩纳礼:“父亲好。” 姜元点了下头,往她们身后看一眼:“亲家母怎么不在?” 大姜氏道:“婆婆病了,这会儿还歪着呢。” 姜元有意思地笑了笑:“病的还真是巧。” 现在倒知道躲了? 大姜氏坐了一会儿喝过一盏茶,就躲出去给她爹娘腾地方,屋子里人都空了,就剩下她们老两口,姜元提着步子朝纪氏挨过来,两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也不嫌挤,纪氏回头瞪了他几眼,想站起来,姜元两只大手在她腿上一按,人刚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姜元胳膊往前一伸,正好让人仰面倒在他怀里。 纪氏对着他胸口狠捶了几下:“越老越没正行。” 姜元左右看看没人,干脆在她脸上亲一口:“心肝儿,快跟我回去吧。” 纪氏装作看他拿来的绸缎料子,翻翻拣拣,姜元把她两只手握在掌心里:“月华,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纪氏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姜元亲亲她的脸:“什么事儿都过来了,范着为了个外人闹成这样?还教孩子们瞧热闹。” 纪氏揪着他的袖口:“秦娘子你要怎么处置?” 姜元抱着她声音温和地腻人:“都听你的!” 大姜氏再回来,纪氏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净了,背着身子用帕子遮住半张脸,脸上胭脂都进了那混账的嘴里。 大姜氏道:“南边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娘你今儿就睡那儿去吧。” 姜元呵呵笑着:“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你娘还是回家去住。” 大姜氏脸有些跨,还是笑着说:“总算是好了。” 姜元两口子前脚刚走,何老太就被人搀着从后头出来,大姜氏赶紧上去扶,一巴掌被何老太推开:“现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这么些年,白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何老太太细数着她嫁过来这些年,吃了家里多少的干饭,活儿也干不了多少,还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真是你娘的种,都是不会下蛋的东西!”何老太气得摔了几个杯子:“现在要和你娘家人一起算计咱了?” 大姜氏跪在地上发誓说不敢,何老太眼看着好事儿就这么坏了,刚才她躲着不出来就是由着他们俩口子闹,闹得越凶越好。昨儿吵成这样,今儿一见面倒好了,八成就是大姜氏在里头帮腔。 “那可是你亲爹亲娘,你不帮他们帮谁啊?” 大姜氏趴在地上哭得脸上又是泥又是泪:“媳妇只认你这个娘,不认娘家人。” 何老太太冷笑着哼了几声,歇口气喝了杯茶再接着骂,骂了一顿饭的功夫,外头何文富转了圈没事儿也回来了,一进屋看见大姜氏跪在正中间,他娘被气得脸色发白,上去就把大姜氏踹开:“又惹娘生气了?不中用的东西!” 何老太看见儿子,脸色缓和些,摆摆手:“快来,刚好还剩半碗杏仁茶,这东西喝了补身子。” 何文富就着老娘的手牛饮完那半碗茶,打了个饱嗝就追问:“姜家那事儿成了没啊?” 何老太太哄道:“快了快了。” 何老太太又问:“今儿那位顾爷没带着你跑生意呢?” “没啊,人家贵人事儿忙。”何文富听这个就头疼,缠着他娘要了一包碎银子又溜了出去。 何老太抓不住,扑了个空,抬着声音喊:“轻点儿败!” 第五十八章搬去京城? 纪氏回姜家,刚下骡车就看见秦娘子倚门站在在那儿迎接,头型已经换做了夫人髻,身上料子也变了,耦合色的短袄,腰上还故意掐了掐,显出又细又长的腰身。 她盈盈过来,福身就拜:“给老爷太太请安。” 纪氏对姜元冷笑了一声,随手摘了手里镯子,往她面前一摔:“咱家没有女人巴巴在外头守门的,没得叫邻里邻居笑话,说咱姜家没规矩。” 秦娘子慌手慌脚的接住镯子,脸上已经带了泪,看了一眼姜元,然后才说:“太太说的是。” 纪氏不理她垮了门槛进去,秦娘子站起来要搀姜元:“老爷” 姜元没看见她似的,直接追着纪氏也进了屋。 秦娘子进去敬茶,纪氏也没再为难她,淡淡说了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秦娘子浑身紧绷,嘴唇都在哆嗦,知道她要是生不出儿子,估计就要被赶出去了。 纪氏觉得有点好笑:“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晚上正式圆房,纪氏这边推着姜元过去,转眼就去闺女屋子里说话,姜如意正在掏栗子吃,埋了一个下午给忘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黄丫和其他三个丫鬟手里、脸上都是灰,姜如意拿着火钳也要掏,被黄丫抱着胳膊不让:“您啊就乖乖坐着,等咱们伺候就是了。” 纪氏进来:“忙什么呢这么热闹?” 姜如意:嘿嘿! 纪氏抡起袖子也加入进去,呼呼吹着上头的黑灰,也不心疼身上的料子,用袖子一抹栗子皮上的灰,壳儿已经烫得裂开了,露出里头黄橙橙的仁儿,外头还焦了一层。 纪氏看着就觉得饿,嗤嗤呼呼地连吃了一大捧,姜如意怕她吃撑了赶紧喊停,对黄丫道:“去厨房要两叠凉菜。” 纪氏看见案几上摆着牛肉条,寻常也不觉得多好吃,现在满心只剩下馋,拿过来一阵啃一阵嚼,跟嚼人肉骨头似的。 旁边的丫鬟各个捂着嘴偷笑,姜如意说:“我就这么一块了,留着下半夜当宵夜吃呢。” “怕什么,回头再让人熏不就行了。”纪氏嘴巴都吃得鼓起来,牛肉干又硬又辣,一会儿她眼睛就辣红了,嘴唇也肿了,呼呼地对着嘴巴扇风说过瘾。 吃饱喝足后,母女俩顶着圆鼓鼓的肚皮躺在炕上,不同的是一个是揣着娃娃,一个纯粹是吃的。 手旁就是萝卜丝儿,黄瓜丝儿,洒了辣椒面、醋、糖,放进香油麻油里一扮,又干爽又消食。 说了一夜的话,纪氏倒把姜元的事儿忘到脑后,两人说的欢心,后半夜又饿了就叫厨房烧了羊肉锅子,把羊肉切成薄薄的片,清汤用羊肉骨头熬出来的底,把肉下进去一烫就熟了,吃进嘴里热乎乎的,什么烦心事儿都没了。 “娘,不如到时候你和爹跟我一起去京城呗?”姜如意隔着雾气腾腾的锅子,朝对面吃的脸色通红的亲娘说。 纪氏嘴里还嚼着肉,咽下去说皱眉说:“去京城?能做什么差事?” 姜如意:“什么赚钱干什么呗,咱家把地、产业都卖了折成银子,去京里还这么过日子嘛?” 纪氏有点动心:“不过这事儿还是得问你爹。” 第二天姜元听了也说好,两个女儿,大姜氏胳膊肘向外拐,以后可不指望她给养老送终。 二来,要是他真的命中有子,秦氏有那本事能生出个儿子,正好带到京城去养。 他跟纪氏商量过了,等秦娘子生下儿子就打发出去给她自由身,她是要嫁人还是要分一份家业都随她。 儿子生出来,不能顶着丫头养的名头,不然以后腰杆子都挺不直,更何况姜家的产业还得交到他手里。 姜元开始着手卖地、卖铺子,原本姜家的庄子都是赔钱的,铺子也没什么生意,却发了笔战争财,人家说姜家庄子是福地,接待了京里的爷,姜家还要出个娘娘,什么话都有,消息一放出去,就不少人过来谈价。 一听姜家有搬去京城的打算,各个又羡慕又嫉妒:“这是要去北京城享福去了。” 姜元惶恐:“哪里享福,这还不是舍不得闺女嘛。” 那边钱昱在临安城的事儿处理的差不多了,京里也安排了接任的官员,这几日就准备回金陵。 年是不能回京城过了,何况姜氏也有着身子不好挪动,他在想是等她生完了再接进京,还是出了十五就赶路? 然后收到了姜如意的信,钱昱倒觉得欣慰,正愁着她孤零零一个人进京,背后没个娘家倚仗,他想抬举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提拔,这下倒齐全了。 另一边,知道姜家在卖地,何文富何老太太两人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燎泡,这么大的产业白白看着它插着翅膀跑了? 大姜氏心里泛着酸,都是姜家的女儿,怎么她就能傍上个京城的爷儿们,天生的狐媚子,生来就是用作勾引人的。 何老太骂她:“怎么你就没这个造化!” 她怪媳妇没用,说她克夫,要是儿子娶的是姜如意,说不定也能旺起来。 何文富把姜家的产业都放到一边儿,他现在满心都是姜如意,这么好的小娘子,可不能就这么跑了啊,不能娶过门,过把嘴瘾,怎么也要受用一次才划算。 母子俩合计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饭点,揣着包点心去了姜家,因为姜如意睡得晚起得晚,姜家现在都吃的是早午饭,他们到了刚好错过一顿饭。 堂屋里八仙桌刚给收了起来,碗儿碟儿收下去没多久,屋子里还飘着饭菜的香味,两人干巴巴咽了咽口水。 何文富去书房给姜元磕头,何老太则由丫鬟领着去后头找纪氏说话,屋里纪氏正在给秦娘子立规矩,纪氏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炕上,跟前的炕桌上铺了一溜水的金灿灿的镯子、簪子,都是前几天拿出去重新炸过的,整个屋子都透着金光。 跟前立着个板着脸孔的小丫鬟,手上拿着一杆小称,纪氏指哪一个,她就接过来放在小秤上过一过,再在账本上记下数来,回头给账房那边对。 一旁垂头站在下首的采买嬷嬷道:“月季,可千万仔细,不敢少称了一丁半点!”一边说,抬手重重抹了把额头。 纪氏飞她一眼,差点没把脖子给缩进领子里,纪氏道:“谁不知道祝嬷嬷差事办得精细,什么东西过你的手,保管只多不少。” 嬷嬷惶恐的矮下半个身子推说不敢,纪氏扭头问丫鬟记得怎么样了,丫鬟把账目呈上来,她接过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才点点头道:“行了,往账房里送去吧。” 丫鬟和嬷嬷一人捧着一个盒子恭恭敬敬退了下去,纪氏看了眼炕角的秦娘子:“坐吧。” 秦娘子身子一歪,差点没直接摔在炕上,幸好旁边伺候的丫鬟手快服了一把,道:“姨娘当心。” 秦娘子一张脸通红,僵着身子把脖子绷得笔直,纪氏看她这样反而松了口气,要真是能做的滴水不漏半点毛病挑不出来,她才烧心呢。 纪氏推过来一杯甘梅茶:“也怪我,一忙起来就忘事儿,倒不记得面前还站了个大活人儿。”说着,瞪了眼边上伺候的丫鬟:“一个个平时比猴儿好机灵,今儿怎么全成哑巴了?” 秦娘子惶恐地站起来,两只手不知道怎么摆,揪着衣摆:“不怪二位姐姐,是我” 纪氏挥挥手让她坐回去,拿眼睛刮着跟前的丫鬟:“这两个蹄子,迟早得好好打上一顿,紧紧她们的皮才知道教训。” 两人齐刷刷矮身跪下,纪氏揉着眉心:“都滚出去,不用你们伺候了。” 等何老太过来的时候,看见平日在里屋伺候的丫鬟都在外头忙活,扯了一个就骂:“规矩都让狗吃了?主子不知道伺候,一个个都跑外头胡闹!” 那丫鬟平日就牙尖嘴利,本来就讨纪氏喜欢,平日底下人都敬她几分,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着,刚才纪氏故意做局把她赶了出来,原本没什么,何老太一提,可不就戳心肝了。 她一把甩开何老太的手,呸了一口:“哪里来的老妖怪,倒多管起我的闲事来了。” 何老太气得扬起拐杖就要打,她往旁边一错身躲开了,何老太反而往前重重栽了个跟头,那丫鬟怕她摔出个好歹,上去又搀住:“原来是何家老太太啊,是我眼拙没认出来。” 何老太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压着嗓门道:“你家太太呢。” 丫鬟搀着她往屋里走:“太太在和秦姨娘说话。” 何老太冷笑一声:“还是你家太太心大。” 丫鬟没回话,搀着她一路进了里间,隔着棉帘子轻声细语喊道:“太太,何老太太来了。” 纪氏让把人扶进来,丫鬟笑道:“太太方才正恼奴婢呢,这会儿可不敢进来碍着太太眼。”说完,帘子也不打,一把甩开何老太的胳膊就往外头跑了。 何老太自己掀了帘子进来,炕头上纪氏和秦娘子头碰头对坐着,手里都拿着金线在编,纪氏起身,一边让座一边笑骂道:“这蹄子,早晚撕烂她的嘴。” 何老太点着头:“可不是,哪儿有把主子晾在里头,自个儿出去快活的道理。”坐下顺手接过纪氏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舔舔上唇:“要我说,还是亲家你性子软乎,连个底下人都压不住。” 第五十九章打媳妇 何老太说完也不去看纪氏,兜过身子把秦娘子拉到跟前,上下看了一圈,啧着嘴点头:“还是亲家会调教人几天不见的功夫,我差点认不得了。还以为是亲家府上的哪位千金呢。” 纪氏心里呸一声,用帕子抿抿嘴角,道:“托您的福,挑了这么个妙人。” 何老太眉开眼笑,往秦娘子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亲家母一个人操持这么大个家,多个人,不过是添双筷子多吃口饭的事儿,你身上担子可算卸下来不少。” 秦娘子听了这话,唰一下把手给缩了回去,低着头只敢拿上眼皮偷偷去瞧纪氏,纪氏冷笑:“可不,不然我们姜家早就散了。” 何老太美啊,顺嘴就趁着热乎劲儿,赶忙问了姜家这些日子买地的事儿:“亲家是碰上什么事儿了?要是紧银子,只管说一声就是。”这话一说出来就后悔,万一人真管她借银子呢? 银子可是她心口的肉,给儿子花还不够呢,何老太搜肠刮肚想怎么把话绕回来,纪氏点头谢过:“倒不是差银子的事儿。” 何老太松口气,端着茶碗慢吞吞地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家有什么话就跟老姐姐我说。” 纪氏心里忍不住想笑,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只好道:“老姐姐想岔了,是我舍不得如意,想跟她一块儿去京城。” 那边何老太前脚刚进纪氏的房,丫鬟就把消息递进了姜如意这边,姜如意点心用到一半就跳起来,吓得黄丫一把又把她给按回去:“姑娘瞎担什么心,还指望她能翻了天。” 姜如意坐不住,又站起来,黄丫只好由着她在屋子里转圈。 转了几圈,她看着桌上摆的几盘点心:“正好这盘水晶肘子还没动,你给太太拿过去,顺便替我跟何老太太请个安。” 黄丫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里头何老太在劝纪氏:“这么大的产业,哪儿能说卖就卖,这男人在外头,有时候脑子就是一根筋,你可不能任由着她胡来。” 黄丫隔着帘子低声请了个安,又说姑娘给太太送了糕点过来,纪氏正愁岔不开话头,赶紧道:“可算来了,等得我都馋了。” 要不是怕扯坏了身上的好缎子,她非得一巴掌朝黄丫闪过去,正说在兴头上,瞧着亲家模样也是被说动了几分,这下好,一个岔打的话头全没了! 纪氏下去迎黄丫,何老太趁机往秦娘子身上狠狠递了几个眼神,秦娘子栽着脑袋没看她。 黄丫过来一一福身行礼,纪氏接过食盒亲自把里头的小菜一样一样拿出来:“亲家用过了没?这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零嘴,吃着玩。” 摆了筷子,底下人上来伺候漱口净手,众人用了一会儿点心,何老太空着肚子来,才吃了个三分饱,那边纪氏已经让人把东西撤下了,重新漱过口,用帕子揩着嘴角摆手道:“不行了,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我是吃不动,两口过个嘴瘾就算了。” 何老太往回坐了坐,如果不尝那两口,勉强还能忍得住饿,巴掌大的小碟儿,里边的猪蹄膀子各个都切得只小拇指那么粗,含进嘴里,都来不及品一下滋味,一下就化没了。 黄丫看见就想笑,奔着饭点儿过来,可不就是想白蹭上一顿饭,何老太忍不住饥,张嘴才要开口,黄丫先福了上去,一蹲下就挨了半个头,仰着脖子对何老太笑:“老太太万安,我家姑娘让奴婢给您请安。” 何老太脖子都伸直了,滚到喉咙眼儿的一串话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干笑了两声,慢悠悠说:“姐儿倒是有心,不过这孝心,可还真不是皮脸上的这几下功夫。” 黄丫梗着脖子慢吞吞站起来,先低头看了眼纪氏的脸色,才道:“孝不孝心,这事儿得轮咱家老爷太太去论理儿,论资历,您算咱家姑娘哪门子的长辈,姑娘对您,见了面道声好,是咱家姑娘讲情分,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按着规矩来,您若真见了我家姑娘,还得下跪磕头呢。” 说完也不等何老太回嘴,背过身子给纪氏纳了个礼:“奴婢舌头笨,粗话糟蹋了太太的耳朵,这就走了。” 纪氏又气又笑,叫住她:“这是什么话,还不快给老太太赔罪!” 黄丫背过去嬉皮笑脸对何老太一咧嘴,随意地福了个身,又火烧屁股似的弹起来,自掀帘子去了,何老太冲着来回打晃的帘子咬牙:“小贱的胚子,你就张狂着吧!” 骂完一句不解气,坐回来后又压低声音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纪氏装没听见,对秦娘子道:“那个就是如意跟前伺候的黄丫,这妮子可厉害呢,你也瞧见了,我都制不住。” 秦娘子附和几句,何老太呸了一口:“不就是个下人,用不顺手,找个人牙子卖了就是,白的留着用来气人” 纪氏点头:“行了,老姐姐你也别气,你也说了,就是个使唤的人,多提了她还成了她的福气。” 何老太又被噎了回去,脸都气红了,上下有点喘不过来,粗着脖子道:“亲家你就是心软,今儿她当着面这样骂你,说不定是背后有人教着呢。” 秦娘子脑袋低得都快埋进炕桌底下了,她记得村子口老坐着个傻子,说是小时候脑袋瓜子被驴给踢了,她觉得何老太这会儿就跟那傻子似的,拎不清。 她一个外人,反而挑唆起人家亲母女的关系来。 纪氏也不急着打算何老太,靠在衾枕上闭着眼睛听她说。 何老太:“这会儿子姐儿还没嫁人了,就敢让底下人这么欺负你,老妹妹,这事儿你可得好好想想。” 秦娘子给何老太使了好几个眼色,何老太没瞧见似的,喝了口茶润润喉咙:“要不说生儿子好呢,姑娘都是赔钱货,回头嫁了人,就成了婆家人了,还怕她胳膊肘不往外拐?老妹妹,可不是姐姐我吓唬你,这会子她哄着你们把产业都卖了,指不定拿去贴补谁呢!” 纪氏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秦娘子听不下去了,插嘴道:“老夫人您可说错了,那位二姑爷可是了不得——” 何老太说得起了心头,兜头朝她就是一啐:“再金贵的姑爷,还不是给人去做小老婆,指不定哪天就被赶出了门,那时候还不是指望着靠娘家的银子!” 这话就是在纪氏心头肉上扎针,连带着把秦娘子也卖了,当初劝她来的时候可把好话说尽了,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能生个儿子,以后姜家的产业全都归她。 她没那么好骗,那话没全信,可这会儿亲耳听见“干娘”说这话,就觉得她明明知道是火坑,还连哄带骗地把她往里头推。 秦娘子再去瞧何老太的眼神,就不大对劲儿了。 “这话老夫人可不敢浑说,二姑娘肚子里揣的可是人家的亲骨肉,瞧着二姑娘就是个有福气的,这胎一定是个男娃,哪儿有您这么咒人家的?” 一句话把锅又给顶了回去,纪氏一听,是这个理,差点着了老东西的道儿。 何老太自己说着没意思,伸手往纪氏的身上推了推:“亲家,你倒是给句话啊!” 纪氏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赔罪道:“昨儿个夜里没歇好,怎么就盹过去了。”说着,瞥了眼桌子对面的秦娘子:“你也不知道叫我,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秦娘子回了,纪氏吓一跳:“怎么这么晚了。”秦娘子也跟着站起来,跟在纪氏身后,帮她把斗篷给披上,纪氏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忽然想起何老太,一拍脑门:“瞧我这急性子,一着急把亲家给忘了。” 何老太也只好站起来,纪氏喊丫鬟进来:“给何老太太备辆车。”又吩咐另一个说:“去前头瞧瞧,看老爷和大姑爷说完了事儿没,就说怕到时候雪下大了路滑不好走。” 何文富正愁得不知道怎么脱身,他一提姜家卖产业的事儿,就被姜元给打岔过去,又是聊书画,又是聊古董,到后面简直成了专门考他的学问,问金价、布价、粮食价一听见丫头过来传话,就跟抓着了救命稻草似的,拱手作揖告退。 第二天,何老太扯着儿子又要往姜家去,何文富把脑袋藏在被窝里装病,何老太心疼儿子,怪大姜氏夜里没照顾他,又是左挑鼻子右挑眼地数落了一通:“赔钱货!瞧你吃的跟头猪,男人身上的那点精血全都让你给吸干了!一家子都是不要脸的!” 等何老太走了,大姜氏才爬起来,去灶屋端来早饭给何文富送过去,何文富喝了一口嫌太淡,往旁边一扔跟她要钱。 大姜氏心口一跳,钱都在婆婆手上,何文富不信,在房里一顿翻箱倒柜,一个字儿都没见着,气得伸腿就是一通乱踹,铜盆、桌子摔在地上乒乒乓乓,大理石的案几踹得脚疼,力就朝着媳妇肚子上使。 几下大姜氏就被踹得吐了血,蜷在地上捂着肚子不敢喊不敢哭,喊出来他踹得更凶。 第六十章布局 “你爹不是能耐吗,让他再考我啊。”何文富踢累了,就就把床边的粥端起来咕隆吞一口。 大姜氏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又是娘家人害得她,何文富已经好些日子没打她了。 肚子里有了货,五脏六腑一暖,何文富一肚子怨气压下去不少,换了衣服就去何老太房里找银子,转了一圈还是什么没摸着,正在往丫鬟小厮身上撒气,外头传话的丫头隔着帘子道:“爷,顾家大爷来了。” 何文富一听,一肚子气顿时烟消云散,财神爷来了。 一见着顾沂,何文富就先把姜元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一骂又想到昨儿个自己那副龟孙的模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顾沂看他跟前伺候的下人各个都鼻青脸肿,走路还一瘸一拐,心里就一阵冷笑,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不过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由着何文富一通,才笑着给他递过来一杯茶:“我这儿刚好得了个好消息,正好给你去去火。” 何文富顾不上喝茶,追问什么好消息。 顾沂故意卖关子:“你得先答应我,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 何文富:“我的为人,兄弟你还信不过。” 顾沂凑上来,悄声说了一通,越说何文富的脸就越红,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脑袋也是跟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 “可是我没银子啊!”何文富一拍,记得跟上磨似的来回在屋子里转圈,顾沂拽住他:“何老哥,你这话可就伤弟弟我的心了。” 何文富心口一跳,站住脚步回头看他,顾沂道:“银子的事儿,就交给我。” 送走了顾沂,何文富心口乐开了花,看什么都顺眼,把堂屋里的几个玉器摆件拿去当了,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也神采奕奕,回了家老太太举着碗口粗的棍子追着他满屋跑:“败家玩意,我打断你的手看你还敢不敢再去赌!” 何文富就躲到大姜氏身后,何老太也不忍心真打儿子,不打吧,又怕他长不了教训,几棍子全挨在儿媳妇身上了。 大姜氏白挨了打,前几天的伤还没好,肚子上乌褐色的好几片淤青,又添新伤,疼得忍不了,咬着牙还是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看得何老太心烦,何文富见娘气也消了,把大姜氏推到一边:“还不去给娘端杯热茶来,还嫌没把娘给气够?” 等大姜氏转过门廊走远了,何文富才拖着椅子坐到老娘跟前,把顾沂带着他做生意那事儿说了一遍,当时听的时候他就没大明白,再说出来就更不明白,反正就是一分银子用不着花,他白等着大把银子进往口袋里钻。 换以前,何老太也会地方别不是碰着骗子了,现在大屋子住着,宅子里几十个奴才使唤着。她觉得,一定是老头子在地底下瞧不过眼了,才派了个财神爷来打救他娘俩。 “这顾大爷可真是个好人啊!” 晚上,大姜氏脱了罩裤和上衣,坐在木桶上面洗小澡,何文富难得有心情,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一只手朝她腰上摸过去,刚好摸到伤处,疼得大姜氏一躲。 何文富抬高声音“嗯?”一声,斜着睨过去,正好瞧见她肚子上成片成片乌黑的淤青,还以为是长了什么脏东西,一脚给踹开了,大姜氏连人带桶全都摔地上,水泼了一地,头发也打,和地上的灰尘黏在一起,叫何文富看了就觉得恶心。 “还不如外头的窑子货呢!真他娘的败兴!” 干脆披着衣服出去找窑姐儿去了。 可惜日子没高兴几天,顾沂派了个底下人过来传话,说银子倒是凑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一个小缺口。 何文富一听这事儿还没成,心提到嗓子眼:“还差多少?” 那小厮筒着袖子,眨了眨眼皮,凑上来掏出手比了个三,何文富嘁了一声:“我当差多少呢,三百两银子,也就你家爷指缝里漏点下来的渣子就够填这点漏了。” 小厮急得跺脚:“您这话说的,要是我家爷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用得着上门来找您吗?” 何文富有点急了:“这三百两银子是不多,可是我一时手头上哪儿够啊!” 小厮一脸不信:“何大爷,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要是我家爷一分不出,您说这个还占理,这会儿子大头全让我家爷给出了,您就出个零头,还舍不得?” 何文富是真没钱,按理说,这些日子前前后后的,顾沂银锭子、银票子也给了他不少,要真有心,能攒个三五百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也难怪人家不信他了。 “这样吧,您直说您凑得上多少,别的我家爷再去想办法。” 何文富抹着脑门,假装去摸腰上的荷包,摸了半天:“劳驾坐着吃会儿茶,我把荷包给放屋里了。” 小厮冷笑:“您要真舍不得拿银子出来,就直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家爷可真是白把您当兄弟了。” 何文富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小厮的嘴,可是小厮偏偏还是接着往下说:“要是我家爷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回头赚着了,跟您分也就分了,可是这会儿就差这么零星半点的,这笔买卖没做成还好说,要是做成了,您说,这赚的银子是分您好呢?还是不该分您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没说不给啊,你等我去屋里找找。” 小厮拦住他:“您也别了,我瞧您这样,估摸着怕是手里真没闲钱,这话我也算给我家爷带到了,这就告辞了。”转身要走,何文富追上去拽着死活不让他动半步:“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喝口热茶不是。”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小厮才肯重新坐下,何文富让换了新茶又上了点心,好哥哥的唤着:“好哥哥,你就等一等,我去屋里找找,兴许就找着了呢?” 何文富在后头一阵翻箱倒柜,别说银子,值钱的玉器瓷器也全让他当得差不多了,凑来凑去,满打满算才八十两,小厮一见那八十两碎银子,当场就摔了手上的茶碗,抬步就朝外头走。 何文富一路追到大街上,叫了几十声好哥哥,小厮看他实在可怜,叹了口气道:“我看您是贵人多忘事,您手上没现银,那边儿不是还蹲着个大财主么?”一边说,拿手指了指姜家的方向。 当天傍晚,何文富就揣着一包点心去了姜家。 进门看茶,在花厅了坐了会儿就被丫鬟带去了书房,姜元举着一幅画在灯下鉴赏,看他过来正好问他:“这画你看怎么样?” 何文富噗通一声就跪了:“求岳父大人救命!” 三百两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姜元知道,松了第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何文富不敢提顾沂,只说是和一个朋友合伙儿做买卖,刚好有一单大生意,买货的钱凑的差不多了,结果一算,竟然还差三百两。 “这点小钱也就是您抬抬手的意思——”何文富一张大嘴似的,一张一合动个不停,又再三保证,说说等回头挣钱了,就连本带利还回来。 何文富这会儿子说的话,比他这些天在姜元面前说的加起来还多,念了几十声岳父大人,姜元微笑着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也不接茬,不问是什么买卖,就这么听他掰扯。 何文富觉得有谱,没把姜元说动,反而把自己给说飘了,好像只要姜元一出这三百两银子,明儿就能变成三万两,三十万两。 他觉得,这么好的买卖,老家伙要是再不心动,这些年的买卖可算是白跑了。 姜元见差不多了,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用手指敲着面前的白花梨木桌面,咚咚的声音敲着何文富的心口正中央,杭绸面料下的那颗心就要跳出来了。 他不信这只老狐狸放着这么肥的一块肉,不会咬下去。 他心里开始盘算,到时候他不会因为出了这么点儿银子就想要分大头吧? 老东西!他心里把姜元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合着憋这么久不开腔,就是等着跟爷要价呢? 何文富一着急,心里原不想这么说,话还是给跑到了嘴边:“好岳父,您这是救命的银子,到时候挣了银子,别说咱们五五分,就是你七我三,我也半个屁都不敢放。”伸手比了个三指着头顶就要发誓,姜元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叹了一声。 何文富心里啐一口:老不死的!还嫌不够?! 姜元道睨着他笑道:“你还算是有点良心。” 何文富一听这话,心口就是一颤,脸一下就红了,了上下说干了的嘴唇,来回搓着手:“您就是我的亲爹,我不孝敬您,孝敬谁去?” 姜元哈哈大笑,状似亲昵地拍了拍贤婿的肩膀:“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何文富心里骂他牲口不如的东西!没银子赚把自己当臭虫,现在知道老子的好了? 姜元又叙了一通父慈子孝,说我这辈子怕是没儿子的命了,天老爷开眼,临进棺材板还送了个好儿子,是他的福气啊。 何文富心急如焚,越说越觉得不对,这老货说来说去,怎么半口不提拿银子的事儿啊? 第六十一章难处 姜元一会儿夸何文富模样长得好,天庭,厚积薄发,是个享晚福的面相,一会儿骂自己说往日看走了眼,差点错把金龟婿当成烂泥龟。 何文富听来听去都觉得,他还是在绕着弯儿骂他呀? 说着就到了饭点,一桌子全羊宴,这会儿金陵城也就剩姜家能吃着羊肉了,糕崽子肉切得蝉翼那么薄,往锅子里稍微一烫就熟了,又嫩又滑。 何文富吃的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把两只袖子都抡高了,后面干脆直接上手捞羊蹄,几杯荤酒下肚,说话也成了大舌头,差点没跟姜元称兄道弟。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一睁眼先吐了个天昏地暗,旁边坐着何老太骂作孽,大姜氏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被他一巴掌打开,跳下床伸长脖子四处张望:“银子呢?” 大姜氏问什么银子,何文富不理她,自顾地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就天旋地转,一坐在地上发黑眼晕,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银子呢?” 吓得何老太也一个趔趄,差点就压到儿子身上了:“你是要吓死娘啊!” 大姜氏想去扶相公,又怕挨打,站在原地不敢动,何老太往她腿上就是一脚:“脚底上长了针扎地上了?你男人这样了还看戏呢?” 何文富又被扶着上了床,何老太看他两眼泡肿,四肢没一点力气,知道昨儿个夜里是被姜家的下人送过来的,一肚子怨气全撒在大姜氏身上,正要发出来,外头乒乒乓乓一阵乱想,房梁都像是要被人给拆了。 何文富被吵得脑袋要炸了,骂咧咧地,何老太连忙安抚道:“乖儿,别急,我让人去瞧瞧。”扯着嗓子喊了一圈,也没个丫鬟答应,何老太一股邪火烧得更旺:“真是反了天了,这些狗奴才一天紧他们的皮,一天就不知道老实!” 何文富满脑子都是银子的事儿,加上又睡了一天,也不知道顾沂那边事儿成不成,万一已经凑上了银子,恐怕就该记恨上他了。 心里暗自还有几分期待,说不定老东西早早就把银子往那边送了去呢? 也不对,昨儿个他可没透顾沂的底儿,会不会是喝多了不小心给说漏了? 他想了一圈又要吐,刚才吐了的还没收拾干净,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酸臭味,何老太用帕子捂了下鼻子,也有些坐不住了,拍拍儿子的胳膊,站起来要出去喊人进来收拾,还没走到帘子下头,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进来一群人,差点没和她迎面撞上。 何老太见这阵仗,心里头的火猛地一下窜得老高,揪着跟前离得近的一丫鬟的小辫子:“都是死人么!喊了这么半天,也没见个人出个气!一个个挺尸的,这会儿子又全来了!” 那丫鬟龇牙咧嘴地杵着脖子,硬是忍着痛把头发给扯了回来,何老太不是前些日子种田的老太太了,走两步都要喘,被伺候的整个人胖了一圈,追上去,结果那丫鬟猫腰一躲,她眼睛又花,一时就认不出谁是谁了。 何文富一声:“娘!”才把何老太又喊回来,往后一看,那些平日里伺候她的底下人,一个个脸色黑得跟夜叉似的,一窝蜂钻进来,然后在屋子里四周散开,开始搬屋里的东西。 何老太喘着粗气走过去拦人,挑了个脸嫩的小丫鬟,一巴掌要扇过去,丫鬟轻轻巧巧地一闪,就避了过去,笑嘻嘻地回嘴道:“做了几天主子太太,倒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边说,边把橱柜上的掐腰长颈的白玉瓷瓶抱下来,轻手轻脚地搂在怀里。 何老太追上去用拐杖打她:“反了天嘿!贱丫头,回头告诉你娘老子,看他们不把你活剥一层皮!” 小丫鬟捂着嘴轻轻笑了一声,不理会她,只跟旁边同行的一个丫鬟说笑,满屋子下人没一个听何老太的,两个小厮眼尖儿看见何文富脑袋底下枕着个玉枕,二话不说,一脚把一滩烂泥似的何文富踹开,再小心翼翼把枕头给抽回来。 “千万点清楚了,回头都是要拿去库房点算的,少了什么,全从你们的例银里扣。”一个拿事的穿着深青色长褂的管家站在门口帘子底下。 何老太被这场面唬得说不出话,何文富也没了平日里的狠劲,说到底,他们还真没这群奴才的身契,反倒是大姜氏硬气起来,上去堵住门不让人再往里进,跟那个管家理论:“你是哪里来的人,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旁边一个丫鬟拉拉大姜氏:“好奶奶,你是个好人,何苦跟着他们受这份腌臜气呢。” 何老太一听这个就老不大乐意了,这不是撺掇着她媳妇吗,看到媳妇那模样,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上去一把拽开大姜氏,恶声恶气道:“你就这么想男人,瞧见个爷儿们就不要脸地往上贴?” 刚才出声绑大姜氏的那个丫鬟气不过,还想出声腔,被旁边一个给按了回去,低声骂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出来帮人出头了?”后面还有一句,大姜氏隐约听见个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 她的心好像被一双大手给抓住了,狠狠地揉,把里头仅存的那点,能让她疼痛,让她觉得她还活着的血液给来。 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这条路是她选的,她没有资格后悔。 她转过身,扬手朝刚才那个丫鬟脸上啪啪两巴掌:“不要脸的!”她一定是瞧上了相公,或者早就爬上了他的床,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故意挑拨她的婆媳关系。 大姜氏后背湿透了,心里一阵后怕,差点差点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眨眼的功夫屋子里的东西被搬得个精光,何文富也回过神了,揉着脑门跳下床穿衣穿裤,何老太看他穿得艰难,踹了一脚媳妇:“没长眼的憨货!” 两人慌手慌脚地给家里唯一的男主人穿上衣裤,然后站在他身后让他给做主,何文富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走到房门口,清了清嗓子,朝对面一个还没走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回话。 谁知道那小厮下巴一扬,远远呸了一口掉头就走。 何文富心里莫名地心虚,何老太还没明白过来,她觉得屋子里的东西早就是她的了,这些下人就是当做牲口使唤的,哪有自己养的驴突然不肯拉磨了还要的事儿? 硬的不行,她没力气打人了,儿子有啊,老太太一擤鼻子,绿莹莹的鼻涕和眼泪一下就淌了出来:“我的儿啊,你娘被糟践成什么样了!” 何文富心里知道,八成是顾沂为那三百两银子的事儿不高兴了,要把这屋子给收回去了。 这时候,他才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爷,什么主子,平日里在大街上,碰见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奴才,上去巴结都没他的份儿。 俗话说,小鬼难缠,得罪了顾沂不要紧,得罪了这帮人才是找死! 他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垂着脑袋看着白森森的地板砖,何老太还在后头哭:“我的儿啊,你快,快去教训他们,真是反了天了,把他们全都给卖了,卖到勾栏女去当!” 何文富不敢找那些爷儿们姐姐的茬,转身往大姜氏脸上呼了几个耳刮子:“臭婆娘,养着你吃干饭用的?瞧着咱娘受了委屈,一个屁都不敢放?!” 大姜氏又白挨了一顿打,这回不止何文富,母子俩心照不宣,气都撒在她身上,之前在屋里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过来劝,反而是领着人来搬家伙的管家看不过眼,上前拦了下:“再打下去就闹出人命了。” 何老太呸他一眼:“打死埋你祖坟底下?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啥事儿!” 管家是真为大姜氏捏把汗,万一打死人,他俩把屎盆子扣他头上,到时候反咬他一口,能有什么招儿? 是他们动手打死的人,可要说如果不是他带人来搬东西,能闹出人命来? 可不能惹上人命官司,可他又不想上去帮手,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看着何文富捶西瓜似的砸着大姜氏。 没一会儿他腮帮子都让牙给咬得酸了,他也是娶了媳妇,儿子也娶了媳妇的人儿了,就不见过这么糟践媳妇的。 这时,外头有人传话说顾大爷来了,管家松了一大口气,总算功成身退。 抹了把额角的汗,躬着身迎顾沂进门,顾沂腿脚不利索,走路慢,多走一会儿,里头人就多挨一会儿,隔着一道门管家都能听见里头砸拳头的声音。 顾沂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儿,管家用袖子擦汗,口齿不清地描绘了个大概。 顾沂微微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管家上前搀着他:“爷您当心脚下。”其实是想让他走快点。 里头何文富早就竖着耳朵听见了,没等顾沂开腔,他就蹿了出来,苦哈哈道:“顾哥,活佛菩萨,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顾沂走路脚都打晃,何文富一抬头,看见他脸色苍白,双眼乌青,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顾沂长叹一声,跺着脚道:“不是我要为难兄弟你,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何文富脑子里一堆问号,他以为顾沂是因为那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记恨他,才要把房子收回去,这么一看,倒像真有难处啊? 第六十二章回来了 考虑到何文富的理解能力,顾沂长话短说,说是之前那笔大买卖,就因为差了几百两的尾数,最后没谈成,而且和违约倒欠了人一笔钱。 究竟多少钱,何文富是没记清楚,就是听完之后脑袋嗡一下,眼前一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沂赶紧扳着他的肩膀,来回晃了几下:“老何,老何!” 管家照着他的脸泼了一碗茶,何文富脸抽搐一下,眼珠子翻动,魂才归位,一清醒了就摆手要和顾沂划清界限:“这事儿可全是兄弟你没看清人啊,怕是碰上骗子了。” 顾沂心里冷笑,脸上哀痛地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又拍着:“这不没办法,只剩下卖房子了么!好在屋子里还有不少古董玩物,典当出去,应该能值不少银子。” 何文富心虚了,搓着手,坐不住了,底下长了刺似的挪来挪去,顾沂接过管家递上来的热茶,一面吹着上头的浮沫,一面用眼睛从茶盏底下打量何文富的模样。 屋子里但凡值钱的玉器、字画、石雕能卖的不能卖的早就被何文富搬了个空,要不是顾沂时不时过来坐坐,就连堂屋里的椅子案几也能让他搬走卖了。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到了,顾沂轻轻点了下头,管家出来道:“他们也该忙活得差不多了,奴才这就去把账本来过来,您给对对数?” 顾沂绕着屋子看一圈,看到何文富身上,他整个人往下矮了一截,眼珠子都快长在地上了。 顾沂道:“也行,明明白白地对完,也省的到时候你们偷偷顺走了什么,反而侮了何兄弟的好名声。” 管家把账本递了过来,顾沂正要翻,何文富绷不住跪地上了,膝行到顾沂的跟前,自赏了两个耳刮子,顾沂故作惊讶道:“老何你这是干什么?”跳坐起来:“可不敢受你这样的礼!” 何文富哭得满脸涕泪,埋着脑袋说:“前些日子紧着用钱,我狼心狗肺,就把兄弟你你的东西给拿出去当了” 顾沂痛惜道:“缺银子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何文富捶脑袋,顾沂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唉!” 何文富都要给他磕头了:“好哥哥,我别的没有,你只管跟那个老板说,银子是拿不出了,贱命有一条!” 顾沂扶着他,强行让他站起来:“这事儿跟你没干系。要命,也是拿我的命!” 何文富一抹泪,脸上表情突然一狠:“这事儿也轮不上你去担!” 顾沂忙问此话怎讲? 何文富恶声恶气道:“要不是那老不死的东西诓我喝酒,不肯借我银子,咱们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顾沂没接话,何文富把两只胳膊上的袖子撸起来,喘着粗气道:“咱们是没银子,可那老不死的钱多着呢!” “就算要抵命,也该拿他的命去抵!” 之后,顾沂就只顾端着茶,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这边,李福气递了个让姜家一家老小当场摔杯子的“好消息”——三爷回来了! 姜如意才收到钱昱的信,说这几天就能到金陵,她还没来得及激动呢,人就到眼前了。 黄丫比她还高兴,咬牙切齿道:“可总算有人给咱家姑娘撑腰了!” 钱昱是先去衙门会见了一下县太爷,本来打算直接去姜家的,军营还是在三十里外的郊区扎营,冯玉春留下,他带了几个随从简衣便行,进到衙门的时候,孙知县看到他当场就飙泪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比钱昱的大部队,孙知县是真的单枪匹马来的,因为不知凶险,所以媳妇儿子全都留在了京里,就算他真有个好歹,孙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刚来的时候,语言是孙知县的第一大障碍,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郊县人士,如今他的口音已经被成功带偏。 钱昱诧异地问他祖籍何处,莫非家乡就在附近? 孙知县摸一把辛酸泪,差点就扑到钱昱的怀里痛哭了。 钱昱笑道:“这又何尝不是你的福气?” 孙知县激动了一把之后就回过神了,他是今年刚刚刚上的庶吉士,按照他朝中所拜的先生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被安排去翰林院修书,修个几年磨一磨戾气再看。 可要是外放出来,最多三年,做出政绩往京里升,一定就是正五品以上的官职。 想到这里,他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放在平日,他得熬多少年,才有资格见到这位三皇子。 他突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爷的身份地位,两眼猛地一黑,几乎是趴在地上:“臣该死,唐突三爷——” 钱昱看他这样是真吓破了胆,笑道:“季成真性情,无碍。” 孙知县又要哭了,三爷竟然知道他的字!看来是在京中就对他有所关注了! 钱昱表示你想多了,我只是接到了你受任金陵知县的文书而已。 孙知县一张脸涨得通红,哆嗦着身子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拘着脑袋筒着手,哪里还敢再去和钱昱寒暄。 钱昱倒没什么,笑了声就算,坐下喝过他奉上的茶,粗略过问了一下这几日金陵的事务,放下茶起身就要走,孙知县慌手慌脚追在后头:“三爷可要用口薄饭?” 钱昱摆手:“不必。”人已经出了屋子,孙知县拱手作揖,一直送到大门口,北风烈烈,他后背心都被汗给浸,还要往街上送,张鄂站住脚步抬手拦住他:“大人真性情,就送到这儿吧。” 孙知县一脸闯了大祸的模样,张鄂心里骂:这会儿又装孙子了!你倒是会表忠心了,连累我站这儿跟你吹冷风。 孙知县岿然不动,张鄂脸上还挂着笑,心里骂龟孙,要真能跪个一天,爷算你本事! 等张鄂也去了,孙知县还是原地跪着,目送着钱昱等人又走了一里远,匍匐下去磕了几个头,才颤巍巍地爬起来。 钱昱见张鄂呼哧呼哧跑上来,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道:“你们倒相熟?” 张鄂一身冷汗,白沾了一身腥,心说那孙子自己拍马屁就是,倒还连累了自己!这种结党拉帮的事儿,越解释越心虚,他被三爷看一眼,整个人就成透明的了,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往外冒。 等到了姜家的时候,虽然事先得了消息,还是把姜家一家老小给吓了个够呛。 姜元跌跌撞撞地迎出来,伞也顾不上打,帽子上全是的雪珠子,肩膀、衣领全都淋,也不管地上湿漉漉的又是雪又是水,噗通跪下就磕头:“草民姜元,给三爷请安。” 把人请进了堂屋,姜元都还没能看清楚这位爷的模样,心说到底是北方的爷儿们啊,连个子都比寻常人高,这一眼都看不清脸长啥样。 钱昱端着茶坐在上手主座上,听姜元汇报姜如意的事情,不时嗯一声,表示他还在听。 屋子里,姜如意一颗心砰砰地跳,把胭脂粉扑全都拿了出来,铺满了衣服不知道要穿哪件,纪氏先过来一句话把她喊醒:“还真把自己当成人小老婆了,打扮成这样就扑上去?” 姜如意脸一烧,坐回椅子上绞手指头,纪氏看她还是这样,心就选在半空中,就这幅样子,怎么放心让她自己嫁到京城去? 一颗心都快扑倒人身上了,纪氏往她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你以为人人都跟你爹似的?”说完心里一苦,你爹也不是个东西,到头还不是娶了小老婆。 就这样的男人,都是一百里头挑不出一个来。 “咱们家可没有姑娘没过门,就让姑爷在娘家见姑娘的规矩。”纪氏让黄丫把那些衣服啊首饰全都给收回去:“娘还不知道你,成天不着调,这会儿子他想见你,你就得吊着他,让他想见见不着。” 姜如意小学生坐姿,恭恭敬敬地聆听老娘的教导,心里不得不叹服,纪氏这种智商在宅斗圈子里应该算是垫底了,就是这样,也比她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她差点成了一枚小花痴了。 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就是为了里头这个小家伙,她也不能让钱昱看轻了自己呀。 “都听娘的!” 纪氏好笑又想哭,傻闺女,娘要不在你跟前了可怎么办? 第六十三章害羞口 虽然没见着钱昱人,礼还是都到了,乌黑色镶金的楠木盒子一箱一箱往里头抬,打开一个,姜如意就小小地惊叹一声。 张鄂隔着帘子在外头笑道:“爷让奴才给姜主子传话,说都是些粗野的东西,您看着玩,等回了府,再挑些精细的给您。” 黄丫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出来谢礼,张鄂两手接过,二人眼神一对,相视笑了,让彼此都放心,两边主子都没什么事儿。 当晚摆宴,姜元钱昱在外头大桌子上吃,隔着二道门就是纪氏姜如意的小桌,里外的菜品都一样,每过一会儿,还是有外头伺候的人端着菜进来,说是三爷赏的,免谢礼。 姜如意很感动,一顿饭吃得甜滋滋的,又多吃了一碗糖水荷包蛋,纪氏在她水的腮帮子上一掐:“回头等肚子大了不好生,你就知道厉害了。”吓得姜如意筷子一抖,嘴里含着的那口汤不敢咽下去。 纪氏噗了,用帕子给她擦着脸:“正好外头雪停了,吃完了就出去走走,免得积了食。” 姜如意眼睛一亮,看纪氏的眼神都不对了,一顿饭吃得飞快,完事儿一抹嘴,跟着就脚底抹油地回屋梳妆打扮去了。 然后悲催地发现她之前所有的衣服都!小了! 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自己,她惊恐地发现镜子里竟然只能看见她半个脸了! 这回打死她都不会去见钱昱了。 她干脆钻进被子里装睡,黄丫还以为她真不舒服,叫了消食汤,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姑娘,头还昏吗?” “要叫胡大夫吗?” 姜如意全都否决,闷声闷气地从枕头底下传出声音:“我就是累了,你也出去吧。” 黄丫更不敢懈怠了,一来二去,钱昱到底还是过来瞧她来了。 纪氏胆子再大,想在皇子主子面前摆丈母娘的谱,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胆,不等钱昱说话,张鄂一个眼神看过去,她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要不是姜元拦着,又得趴在地上装大王八了。 目送钱昱去了闺女的屋子,缓了会儿神,纪氏就扯了帕子开始抹眼泪,姜元叹了声:“蠢货!你这样,是想害死如意么?” 这话太重,纪氏听了瞬间就忘了哭,愣愣地看着姜元。 姜元跟她说:“别说今儿个他想见你闺女,就是往后他把你闺女打死,送人,踹出去,你能说什么?” 话不说重,纪氏听不进去,太重,又让她惊弓之鸟。 姜元看着媳妇的脸“噌”得一下就白了,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鼻子一下就红了,心里知道不好,又心疼又得狠下心来说。 等到时候住进了京城,都说一块砖头扔过去,十个里头能砸死四个尚书五个侍郎,剩下那个不是官儿,肯定也是跟官老爷沾亲带故的。 他们算什么? 名分人都还没给你呢,你就开始拿乔了。 “什么也别想,三爷就是天,闺女什么样是她的造化,你再怎么使劲儿也是狗咬王八,白费劲!” 纪氏还是没转过弯来,她想的是自己的心肝窝窝肉,以后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又被姜元那几句“送给别人”、“老死”,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就跟穿了珠子连成一条线似的,噗嗤噗嗤往下掉,一颗心都快给哭出来了。 姜元心疼归心疼:“你再这么糊涂下去,如意迟早让你给害死!” 过了一会儿,纪氏不哭了,姜元以为她想明白了,正要安慰几句,纪氏抬头,愤恨道:“哪怕是嫁给顾家那个,只怕也强过现在!” 一个雷丢下来,这回轮到姜元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平日治家料理中馈,也没见她这么糊涂,偏偏碰上闺女的事儿脑子就跟被门挤了似的,怎么都不开窍。 纪氏道:“好歹还是个正室,那些个年轻漂亮的东西,一只手都能把她们给捏扁!”越想越悔,当初要好好嫁了过去,也不会出后来那档子事儿,谁家做人媳妇没碰上几个狐狸精?忍忍就过去的事儿了。 姜元打住她话:“你给我听着,这些话全给我烂在肚子里,以后想都不能想!” 起了个头,纪氏就魔怔了似的,加上这几天何老太太成天在她跟前磨,京城水土不服,光是路上就要走三五个月,都不知道有没有命能活到京城呢。 而且,京圈儿哪儿有这么好混进去,都是达官贵人,那些开铺子做生意的,哪个家里没有个当官的亲戚? 京里米粮吃食都贵,你在这儿混的风生水起,谁知道到了那儿成个什么样儿?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犯得着去受那样的儿孙罪? 再说了,你家闺女以后的命数还说不准呢,在那样的人家,这辈子能生个儿子也算是到了头,你还指望能扶正? 那样的身份,嫁进来的夫人不说是官家小姐,那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宅子里头养出来的姑娘,有哪个是善茬? 等你闺女倒了,只怕还得靠你们娘家过活。 到时候银子没了,靠山也没了,离家千把里的路,死了都只能葬在乱葬堆里头,跟那些奴才下人窑子货躺一个窟窿里。 这份罪,你能受吗?你要是能受,上头的话当我白说。 之前听着也就听了,不过心,这会儿何老太的这些话,全都给记起来了,纪氏道:“咱,要不还是不搬了吧?” 姜元不知道她脑子里千回百转都想了些什么,心里觉得就是块石头,也该想明白了,纪氏怎么就成了这样?以前虽然蠢笨些,却也听劝。 难不成是因为秦娘子的事儿,生气才故意逆着他? 姜元脸上也挂不住了,站起来:“妇道人家,这些事儿就甭操心了。”说完往外走,到了门口特意留心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要追上来留他,他也就顺坡骑驴下就留下来了,可是纪氏坐着一动不动,两眼呆滞。 姜元叹了口气,出门,转身去了秦娘子的房里。 这边,姜如意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脑袋也藏在被子里,就露出一对亮汪汪的眼睛,钱昱第一眼看见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还真觉得有些陌生了,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多看几眼,就忍不住想笑,还是老样子。 “这是怎么了?”他沿着床边坐下,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去探她的脸,姜如意使劲儿往里头躲,憋得一脑门汗,钱昱摸到她额头滚烫,心里一惊,脸顿时就黑了。 阴着一张脸转过头就训斥黄丫:“怎么不叫大夫?” 一开口叫屋子里的人都跪了,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姜家宅子到底不如府里宽敞,虽然该有的都有,但真要有个头疼脑热,就看出差别来了。 要不是他不放心把胡军医来,这会儿还得等他们去外头街上铺子里请大夫,都是些青黄不接的草鞋郎中,要真论起病症来,说不定还不如他自己。 打小起,皇上就让他们几个皇子学些医理,相生相克,药物冲撞,他都能把太医考倒。 这些庸才,成日里披着悬壶济世的皮子,各个都只会开太平方,只管着不把人治死就行。 这还是在宫里头,换做是外头的这些 钱昱越想越生气,隔着被子拍了两下,姜如意也不敢躲,露出一对圆鼓鼓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就是漫天的怒气,钱昱看她这样也消了下去,脸色还是黑着,语气已经放柔了,低声哄着:“乖,让爷瞧瞧,病了可不是小事。” 姜如意也缓过劲儿了,什么叫见好就收,慢慢伸出一只胖乎乎的胳膊,用手指勾住他继续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的手,小声小气地说:“爷我没事。” 钱昱抓住她作怪的手,屈指在她肉嘟嘟的脑门上敲了两下:“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没事?” 胡军医还是被请了来,顶着钱昱要杀他全家的眼神,颤着声音说:“姜主子只是有些积食,出去多活动活动就好了。” 钱昱放了心,把人打发出去,姜如意彻底摆正了自己的身份,在皇子面前耍性子,那就是嫌自己命长。 胖就胖呗,胖也是胖在你儿子身上。 钱昱看她咕噜身子起来给他行礼就想笑,上去把她按回:“行了,就知道马后炮。” 姜如意美滋滋地露出个笑,坐在还是行了个虚礼:“爷” 这一身喊得钱昱浑身舒坦,往日里这样不着调的模样,他看了只会皱眉,现在的姜氏脸上粉黛不施,眼睛下头还挂着乌青,却把他给瞧得嗓子渴了。 忍不住,伸手在她的小脸上一掐,不过瘾,干脆踢了鞋也上了床,手顺势就摸上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去解她颈上的扣子:“让爷瞧瞧,这小腰到底添了几寸?” 姜如意石化了,浑身僵硬地任由他摆布,两个人还没怎么腻歪呢,半刻钟的功夫钱昱就交代了。 她还没有状态 钱昱是年少气盛,缓了一会儿又发起第二轮攻势,这次比第一次久了一些,两个人面对面地抱着,他缓缓地动,怕伤着她和孩子,结果就弄了很久才出来,完事后两个人都气息不稳了,仰面并排躺在喘大气。 歇了一会儿,钱昱在她腰上揉了一把:“小东西,刚才怎么不肯让爷瞧你?” 第六十四章丫鬟杏子 姜如意被他揉的气息更乱了,骨头芯子都是软的,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噘着嘴犹豫了一会儿。 在这位爷面前根本刷不了心眼,还不如从实招了。 反正睡都睡了,貌似他对于这一身新长出来的膘肉似乎没有察觉? 还有点儿喜欢 钱昱低头,在她胸口狠狠含了一会儿,趁着换作另一边的间隙,道:“小蹄子,尽想着没影儿的事,你什么样爷都喜欢。”低头,咬住,怒啃。 “嗯啊啊嗯”姜如意抱住怀里的脑袋,她觉得钱昱同学是馋肉了呀? 黄丫进来收拾的时候,钱昱抱着姜如意去了隔壁厢房继续胡闹,和黄丫一起收拾的其他几个丫鬟见到的痕迹,各个脸都红成熟虾子,有个胆大的,伸手去摸,被黄丫一巴掌给打下来。 丫鬟哼一声,把脖子扭开:“得意什么!” 换上新的细棉布褥子,枕头、被子也都全换成新的,屋子里又添了新的熏香,重新加了炭,黄丫才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压低声音轻唤了声:“主子?” 里头钱昱嗯了一声,叫水进去洗漱,黄丫长长回了一口气,虽然没经过人事,但她也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儿,从哪个口儿出。 还真是为姑娘捏了把汗。 端着水进去洗漱的时候,黄丫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奶香味,没见着往厢房里送吃的啊?想了一会儿她的脸唰就红了,远远看见姑娘严严实实地被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长发扑在枕头上。 姜如意都要羞死了,钱昱开辟了一个新天地!满床都是溢出来的奶。 这些日子本来就胀得难受,他一吸,就出来了,这会儿衣襟都湿透了,回头孩子该没奶吃了! 她恨不得用拳头砸那个干坏事的人! 钱昱不以为意,自己喂孩子?那要奶娘做什么?而且宫里的孩子断奶都晚,吃到四岁五岁是普遍,那时候不得吸瘪了? 姜如意听完后,第一次在钱昱面前表现了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持,她坚持一定要让孩子吃自己的奶。 钱昱板着脸说不行。 在他心里,她是她,孩子是孩子,为了方便伺候他,甚至孩子都不能让她养,不然屋子里又脏又乱,孩子不知事儿,吵闹不知分寸,她还怎么侍奉她? 话到嘴边,他说不出来了。 看着姜氏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头一点别的东西都没有,他一点不怀疑,如果他再说不行,姜氏立马就能哭出来。 “只能味道周岁,满了周岁就让奶娘去喂。” 姜如意心里说废话,就是她想吃到四岁她也不让啊!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的人,她实在不能接受四岁了,还要抱着乳房喝奶的场景。 不忍直视啊。 她还是很高兴,抱着钱昱啵啵啵亲了几口,亲得他绷不住了,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在她上重重拍了两下:“爷真是拿你没办法!” 丫鬟们各个目不斜视,跪地伺候着钱昱擦完身子,留下洗漱用品,又默默退了出去,合上门。 刚才在正屋里多嘴的那个丫鬟,黄丫没让她跟着进去伺候,这时出来了,又看见她伸长着脖子往屋里头望。 黄丫把手里端着的盆她的怀里:“我看你是真闲,手里没活儿了么?正好把姑娘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洗衣服有专门的粗使丫鬟,她们都臂膀腰圆,胳膊有劲儿,手又粗糙,寒冬腊月用井水洗上半天的衣服,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要换做她们这些平日在房里伺候的,平日就是去膳房叫个吃的,回来都得让别人提着跟在后头,她们手里是不提这些东西的,那多难看啊? 更别说去洗衣服了。 可是黄丫就相当于二主子,小鬼难缠,说的就是她,她们伺候姑娘多少年了,姑娘一直都是好说话的,做新衣服,有时候也会给她们做一套,珠宝首饰也少不了,就连平时用点心,姑娘让她们不用忌讳,让坐着一块儿吃。 怎么偏她来了,就多了这么多规矩? 再不情愿,杏子还是抱着满满当当的衣服扭头就走了。 旁边一个丫鬟凑上来嚼舌根,对着杏子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姐姐被跟她一般见识,姑娘待她好几分,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黄丫道:“规矩就是规矩,主子待咱们好,是主子慈悲,不好,也是主子的恩典。” 丫鬟们面上称是,心里不以为然。 杏子把衣服往洗衣房一扔:“都是主子们刚换下来的,要是洗坏了,仔细我撕烂你们的垮!” 底下的丫鬟早就见过了她们这样,她们干粗活,旁人都觉得累,觉得她们下贱,吃不好睡不好,干得是牲口的活儿,可她们也能找着别的说头啊,至少不用瞧人脸色。 天天对着这些死物,他们又不会打人骂人,不就累点吗,在家里下地种田不也一样累? 知道杏子是受了上头的气才会把气往她们身上发的,所以谁也不回嘴,大家上来各自把衣服分了。 杏子眼尖儿一眼就看见了玄色的褂子和中衫,里头穿的衣服是黄丫交给李福气,李福气再专门送过去洗,到不了杏子手里,不过得件外头穿的也好啊。 杏子摸着那光滑的料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这么滑,摸上去一点也不凉,温温软软的。 一个方脸的粗使丫鬟道:“这是哪位贵人的,让姐姐这么宝贝?” 杏子像是心事一下被戳中了,娇红了脸,摸着衣服不撒手,脑子里就是三爷的模样,刚才里头的动静太大了,她站的最近,什么都听见了。 她没觉得姑娘长得比自己多好看,何况姑娘还有腿疾,她真不懂三爷为什么会瞧上姑娘。 以后,等她陪嫁跟了过去,迟早也是要被收进房的,她越想心就跳得越快,按住衣服,对方脸丫鬟道:“你们手重,这个还是让我来。” 方脸丫鬟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似的愣在原地,旁边一个圆脸丫鬟会瞧人脸色,道:“哪里敢劳烦姐姐,姐姐不放心,在旁边瞧着就是。姐姐这一双巧手,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 杏子看自己的手,心里跟着骂了句: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自己动手洗,就点头说好,旁边有眼色的丫鬟赶紧端过来瓜果火盆,摆上,又扶着她坐下:“沾了姐姐的光,您来咱这腌臜地儿一次,咱屋子都亮堂了些。”心里却骂她的祖坟:“小贱蹄子来姑奶奶这儿耀武扬威!” 杏子呸一声:“们的活儿吧!” 有想巴结她的,就凑过来捧她的臭脚,把平日里私藏的零嘴捧过来:“姐姐您尝尝这个?” “姐姐日后可别忘了提携我啊!” 一通下来,夸得杏子红光满面,洗完了衣服,又守着她们放在熏笼上熏着,一一嘱咐了一遍,才走了。 “那么小的身板儿,嘴倒是挺大!”刚才捧着零嘴过来的一个丫鬟一面扫地上的瓜子花生皮,一面骂:“我看她就是想男人了,一股子骚气,炭盆点这么旺都能闻得着。” 逗得一群人哈哈笑,把刚才的炭盆又了,用火钳把灰给,让里头的火烧得更旺,一人手里捧着一把瓜子,凑成一团。 “等会儿!”年纪稍长的一个姑姑扭头钻进屋子里过了一会儿,端着个矮胖的酒坛子一路小跑出来。 大家凑上去把酒坛子打开,钻出来一股怪味儿,熏得大家伙儿又赶紧散开了,捂着鼻子:“要死!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可不敢喝这个!” 姑姑笑道:“都是好酒!主子们喝剩下的我全收起来,攒了这么一小罐。” 各自添了一杯,生下了放在炭盆边上温着,就着花生喝了起来。 “前头有人摆着呢,桃子什么下场,咱不都是瞧见了吗?看她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 “可没准!保不齐人家真有那命,让爷儿们给瞧上了” 姑姑切了一声,喝着小酒,摇着酒杯:“她要敢冒出点儿头,咱家奶奶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她给摁死!照我说,她还不如桃子呢!” “所以说嘛,还是咱这儿好,累点儿苦点,也动不了那些歪脑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小命给整没了!” 第二天钱昱就注意到了杏子,那么显眼的穿着打扮想不注意都难,多看了几眼刚好对上了她眼神,杏子一碰上他的眼睛,头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瞬间就栽歪了。 伺候完黄丫领着她们出去,先就上去一把给杏子耳朵上的碧玉坠子给拽了下来,耳朵拽破了皮,血呼了黄丫一手,她扯出帕子一面擦一面道:“再敢动这样的心思,我就回了太太,看太太怎么处置你。” 杏子也火了,她原本就是姑娘房里的头一份,之前还有个桃子在上头压着,怎么也轮不上一个外头来的臭丫头骑上来。 “还给我!”她盯着黄丫手里的耳坠。 黄丫冷笑一声,把耳坠摔在她的身上:“可别忘了,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脸上抹的,哪个不是咱家姑娘给的。” 第六十五章都是奴才 “都是奴才,咱也没比谁高到哪儿去,你也犯不着这么说我。”杏子捏着手里的耳坠,是打算和她撕破脸了:“旁的姐妹我不知道,但是你,就是有这心,也没这本事吧!” 这话说完,旁边人的脸色都跟着变了,两边的人都要把各自劝走,黄丫给打开:“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让她说,省的憋在心里,不知道憋出什么坏来。” 杏子冷笑:“要怪,只能怪你爹娘,没给你生一副好皮囊,倒让你处处都见不得别人的好。” 说人不挑短,这回是戳到黄丫的心窝窝了,过去长得丑她知道,可是在地里头,长得好看有啥用,能干活儿才行,可偏偏她又是小个子。 现在掉在美人窝里人,更显出她的丑来了,姑娘跟她说,她不是美人,但是也不丑啊,就是五官平平的那种,等到了年纪,有的的男人挑。 现在杏子大喇喇地把这个来,把她的弱点暴露出来,黄丫眼圈一下就红了,气得浑身都在颤,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杏子道:“你不是要回太太吗?也犯不着劳你的大驾,我这就去求了太太,等回头姑娘嫁过去了,看是带你还是带我!” 论姿色来说,杏子在这几个丫鬟里面却是算出挑的,所以等她在纪氏面前盈盈一跪,恳求将来跟姑娘嫁过去帮她一把的时候,纪氏是心动了的。 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要将来在府里头站住脚跟,最好的法子就是多个帮手。杏子是自己人,娘老子都是府里的下人,打小就在如意跟前伺候,最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怕她能生了二心? 纪氏把她扶起来,问了年纪,道:“难为你有这颗心,你娘老子都是宅子里的旧人了,回头嫁出去,到哪儿不是当头的正房太太,何苦这样委屈?” 杏子顺着纪氏的手坐在炕头边,捏着帕子抹泪:“奴婢打小就在姑娘跟前伺候着,旁的不敢提,但凡姑娘有个头疼脑热,奴婢敢说是姑娘使唤得最顺手的。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怎么敢这时候离了姑娘。” 她心里却是明明白白有着思量的,她这样的身份,最好的出路就是等主子嫁人,陪嫁过去给姑爷收房。不然就等着配小厮吧!是顶着个正室名分,可他想纳妾,也没闲钱啊! 做穷汉子家的大老婆,倒不如去给大户人家做妾,要再生个儿子,她也算翻了身了。 三十年河东,谁知道以后谁搭救谁呢? 要不然,怎么上赶着把姑娘送给人去做小老婆,这连聘礼的影子都没瞧见半个,倒先有了孩子,。 杏子在心里骂着伤风败俗,却又恨姜如意命好命硬。 纪氏听她诉完衷肠,就更满意了,频频点头道:“你倒是忠心。” 杏子垂着头不说话,纪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扯着她的胳膊看底下腰身,细胳膊细腿,也小,整个就是皮包骨,就剩那张脸有些姿色。 这样的身板子没福气,怕是没生儿子的命,纪氏越看越满意,扭头道:“去,把我新得的那条玛瑙头面拿过来。” 杏子离座伏地跪拜,纪氏再亲自将她扶起来:“可怜的孩子,但凡有点家底的,谁又愿意去给人家做小老婆,难为你了。” 杏子道:“这是奴婢的福气。” 姜元从外头回来,刚好听了个尾巴,一边让小厮把斗篷摘下来一边问:“这是干什么?” 杏子急匆匆地抹干眼泪,抽噎着说不出话,纪氏让她拿着首饰先先去了,站起来给姜元换衣服洗漱。 接过他换下来的斗篷里里外外湿透了,再去抹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都冻成冰坨子了,纪氏心疼地啧嘴:“今儿怎么又出去了下这么大的雪。”一面吩咐下人打热水过来给他泡脚:“里头加点艾叶和姜片。” 姜元也不忙问,舒舒服服地让她伺候了一通,倒在榻上,两条腿垂下来,整个漫进木桶里,热水没过膝盖,舒服得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的寒气散了不少。 可是纪氏的话让他整个人瞬间又冷了。 “我想着如意嫁过去,身边也没个人帮衬,你瞧刚才那个怎么样?” 姜元腾一下站起来,溅了一地的水花,一副不认得纪氏的样子瞪着她:“你是真的要害如意啊!” 纪氏发现姜元的阴阳怪气是从秦姨娘过门之后,就开始了。 她也知道这男人,有一就有二,就跟沾了腥的猫似的,想停也停不下来,她冷笑道:“老爷动这么大的怒,别不是老树开花,又瞧上那位了吧?” 姜元是气得说不出话了,坐在牛喘了一会儿,扶着旁边的把手站起来,纪氏给他擦脚,他就躲开,自己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把人都给打发出去。 “那个杏子,今晚就发卖出去。” 一锤定音,纪氏还有些转不过神。 姜元闭着眼睛叹气:“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还能害了你闺女?” 吹了灯,躺下后纪氏还是没绕过这个弯,她不明白,恩宠这种东西,以后早晚要跟人分一杯羹,便宜别人不如自己人。最好不过的就是娘家打过去的底下人,捏圆搓扁都是自己说了算。 她过门的时候还带了陪嫁呢,打出娘胎就跟她一起养着,吃穿用度都是比着她的来,她娘家不富裕,却卯足了银子给她养了这么个陪嫁丫鬟。不就是怕她嫁到姜家来,吃了小老婆的亏嘛。 结果姜元是棵铁树不开花,等人丫鬟都熬老了,成了姑姑,抱了孙子了,他才突然开了窍要小老婆了。 还是失算了啊! 纪氏在心里悔恨,要身边一直养着那么几个可人儿,也不用找来这么个不知更不知底的秦娘子。 瞧那副小模小样的媳妇样儿,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小肠子多着呢。 她捏着姜元的胳膊来回揉:“这事儿我看得照我说的办。” 姜元睡得迷迷糊糊,把她揽进怀里拍了拍,迷迷糊糊地哼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纪氏一下坐起来:“那明儿我就把她娘老子喊进来,问问他们是怎么个意思,再喊巷子口的那家首饰铺进来给她打副心头面,怎么说也是咱们姜家出去的,等以后就是如意的娘家人,可不能太寒酸了,白得丢咱闺女的脸。” 姜元一下就醒了,深夜里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帐子顶看了半天才回神,坐起来把纪氏的脸拉到眼前,盯着她的眼睛:“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 纪氏的话音刚落,姜元扯了件衣服翻身就下了床,纪氏愣了会儿神,衣服也顾不上披,掀开帐子也追出去:“二半夜的,你去哪儿啊?” 姜元披着衣服往外头,头也不回一下:“我看你是油蒙了心,这事儿你自己个儿想清楚再说吧。” 第二天纪氏听说姜元出了她的屋子,转眼就歇在了秦娘子屋里,很快跟前伺候的丫鬟说漏了嘴,说宅子里都传开了,到时候去京城老爷带的是秦姨娘,太太就留在金陵守宅子。 纪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天都塌了,抹着泪珠子去找姜元理论,找了一圈,底下人说老爷出去了,气撒不出,把秦姨娘找来骂了一顿才算出了口气。 从头到尾,秦娘子都恭恭敬敬地跪在下首,脖子捶地,纪氏一肚子火硬是让她这幅孱弱的模样给憋了回去,一拳打在棉花上,还不如不打呢。 秦娘子露出来的半截白皙脖子晃得纪氏头昏脑涨,揉着太阳穴坐回去:“眼下到了年关,外头铺子的事儿又多又杂,你不能给老爷分心,也不能上去添乱啊。” 秦娘子唯唯诺诺地点头,轻声细语地说是。 纪氏气了半天,又发现了秦娘子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像是手指印,又像是被人给吮的。 她跟姜元大半辈子,还不知道他又这等雄风呢。 秦娘子一走,她就忍不住了,眼泪珠子往下打,摸着自己有了纹路日渐松弛的脖颈,又想到宝贝闺女只能以色侍人,以后日子还不如她呢,心就像是被人剜去了最嫩那块肉,疼得喘不过气来。 那头秦娘子回了屋,拨过来伺候她的丫鬟心疼她,一面用艾叶给她熏膝盖,一面道:“这大冷的天,姨娘哪里不舒服可千万要说,跪了那么久,伤了膝盖骨,可就落了一辈子的病根儿了。” 秦娘子接过艾灸的盒子,自己给另一条膝盖熏着,不慌不忙道:“这是我的命,我能用这样好的缎子,戴这样的首饰,不就是跪一跪,挨几顿骂,有什么好值当委屈的。” 丫鬟刚被拨过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别人都是去伺候正经主子,她就只配来跟这种东西。等两人在一起待得久了,秦姨娘也会跟她聊以前在家里的事儿,下田里插秧的时候和兄弟姐妹们抓泥鳅给家里的鸡鸭吃,干活干得是最多的,吃的全给了弟弟。 丫鬟也是灾荒年,家里实在养不活这么多孩子,才把女孩们都给卖了出去,听秦姨娘这么说也觉得她人没那么坏。 “也不知太太又在哪里受了腌臜气,尽撒在姨娘身上。”丫鬟给她把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摘下来:“姨娘这就梳洗了吗?万一老爷过来?” 秦姨娘摸着自己尚未有任何起伏的肚皮,对着镜子里的人道:“没事,老爷不会过来。” 第六十六章镯子 早在伺候姜元的第一晚,秦姨娘就想明白了,什么家产、银子,都没她的份。别说上头这位太太有这么个宝贝姑娘疼着,就是她生了儿子,也是抱过去做人家的儿子,远远瞧见了,也不能认。 命好一些,生了儿子,姜元留着她在府上,添双筷子的事儿,身份连个奴才都不如。 命要是不好,太太哪天瞧她不顺眼了,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摁死。 她前半辈子从来就没吃饱穿暖过,那天老爷说的话她能一个字不落地背出来,就像是镀在了她的脑子里,老爷说:“姜家就一位太太,无论她活着,死了,都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是绝了她害人的念头,也摧毁了她的希望。 被何老太太送进来,她也不是没有抱过希望,窃喜,尤其是看到那个已现老态的夫人的时候,她的身体,容貌,哪一点不强过她。 自小她走到哪儿,人人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要不然,继母也不可能一直留着她养到大,还不是想一口气憋够了老本儿。 当时她就想,都等着瞧吧,哪个男人不爱美女呢? 姜元一句话,把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打散了,她跪在他的脚边,仰着头看他,那一刻她也觉着,这样的老爷,身边就应该是太太这样的夫人,换做是她,是年轻了些许,却也太轻浮了。 “不是太太没福气,是我不想生,有如意这么个宝贝闺女也就够了。”姜元说这话的时候是由心而发,原本如意腿没出事儿的时候,他还盼着能再添个儿子。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个人去疼闺女,哪里舍得再生个儿子出来。 算来算去,还是成了纪氏心里头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规矩嬷嬷也都跟你说了,以后你生了儿子,自然是要拿到太太房里养的。” 秦姨娘整个人像是登头被泼了一桶凉水,头皮上都冒着凉飕飕的冷气,整个人冷得一块冰。 “你过了这道门,我就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为的什么来。以后,你是要再嫁,还是去庄子上养老,我姜家都不会亏待你。” 秦姨娘不相信刚才和太太那样嬉笑怒骂,柔情蜜语的老爷,能说这样冷心冷肺的话。她被他的这一番话,打回了原形,打碎了所有的奢望与算计。 连恩宠都没了,还有什么争的必要? 她只要生了孩子,只要割舍掉这个孩子,以后等着她的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还可以再找男人,再生儿育女。 她早就想通了。 丫鬟换了火盆,去膳房里提晚膳,秦姨娘在里头坐到快点灯了,她才骂骂咧咧地捂着脸回来。 打开食盒,里头都是凉透了的,混在一起,有土豆青菜肉鱼肉,也不知道是一道菜还是几道菜混在一起的。 丫鬟捂着脸哭:“膳房里说只剩下这些。” 秦姨娘慢条斯理地吃,味道是不好,也比红薯糙米面好吃多了,丫鬟是吃惯了剩菜的,见着这一盘冷菜,还有一碗硬邦邦的大米,比剩菜还不如,又气又委屈:“姨娘不如去找老爷,都是膳房里的小人作怪,紧一紧他们的皮子,看她们谁还敢瞧不起人。” 秦姨娘心里似的,膳房还不是跟着上头的脸色办事儿,哪回太太把她拿去撒气,她能有口热饭热菜吃。 “算了,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丫鬟用筷子戳了下硬米:“明明就是太太老爷拌嘴,总让姨娘受这份夹板气,要是老爷真来您这歇着也就算了,您说这冤枉白白受的,我瞧着都替姨娘委屈。” 秦姨娘撂了筷子,脸色一板:“你要是不吃,就出去瞧瞧我之前让洗的衣服熨干了没。” 丫鬟嘟了下嘴,起身朝外走。 秦姨娘没了胃口,她是心如止水,就盼着能一举生个儿子,最好能在老爷太太去京城前生下来,他们带到京城去,一了百了她也能少个念想。 这丫鬟成日里的在她耳边嚼舌根,她想着等过几天,还是去求太太换个老实些的来才是。说的多了,难免她心里就起了意,她一向耳根子就软。 当天夜里,丫鬟趁着给她掖被子的功夫,偷偷在她耳边道:“姨娘,我今儿瞧见何家大爷了。” 秦姨娘自从打算本本分分生儿子起,何家那头的事儿是一星半点儿都不想往身上沾,听了就装没听见,盖上被子翻了个身。 丫鬟凑过来,秦姨娘道:“没你的事儿了,下去歇着吧。” 丫鬟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揭了帘子掩上门自去了。 无事,第二天秦姨娘发现丫鬟的手上多了个韭菜叶夸的翠镯子,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跪在了纪氏的跟前。 刚好姜如意被纪氏拉着做功课,要跟她普及宅斗生存手册,姜如意听故事似的兴趣盎然,眼前就来了一道活生生的例子。 秦姨娘双手交叠跪下告罪,说看不住跟前的丫鬟,竟让她私通外男,还私收了贿赂,当着纪氏和姜如意的面,把丫鬟手里的镯子给摘了下来。 纪氏接过来瞧了一眼,又递给姜如意,成色不错,姜如意心里估计了一下,这么一个玩意儿,这个丫鬟一年的月例差不多够了。她要是说是自己花银子买的就说不通。 纪氏颇有深意地看了一会儿秦姨娘,才让人去叫教养嬷嬷进来,趁着上家法的空隙,丫鬟磕头求饶,一口咬定是自己买的。 私通和偷偷买东西性质完全不一样。 纪氏道:“你既然不是家生的奴才,自然要攒着银子给自己赎身,哪里淘了这么个宝贝,好看是好看,万一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也够你心疼了的。” 丫鬟昨儿个刚从何文富手里得了这个,她想着不过就是传个话的事儿,白拿这么一份好处,不拿白不拿啊。 她心里想啊,秦姨娘是何老太太的亲戚,替何家大爷传话不就是给老太太传话,那有什么要紧的。 这镯子寻常也没机会带,她就想着过过手瘾炫耀一把,回头就找采买嬷嬷给当出去,什么都没有银子稳妥。 没成想这还没戴半天功夫,事儿就给闹大了。 就这场面,吓就能把她半条命给吓没了,过去她是干粗使的,从不曾见过太太姑娘,近些日子见着太太了也是托姨娘的福,姑娘却是头一回见。 府上都说姑娘腿脚不利索,所以府里连一节楼梯都见不着,她想着这人啊,还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是个瘸子,都能这么好命。 今儿瞧见了,老远看见太太手边坐着个姑娘,是家里小姐的打扮,却又是一身的贵气,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她看见姑娘身上金啊、银啊什么都没有,头上戴的像是玉,又像是别的什么。一点都不乍眼,可是看过去就是富贵逼人。 一次见着宅子里的两位主子了,丫鬟一肚子冤枉烂在喉咙里说不出。 她心里对姨娘又恨又怨,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还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然秦姨娘怎么会这么害怕?就更加咬紧牙关不敢开口了。 教养嬷嬷一进来,丫鬟就哭得不成人形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嬷嬷的腿,把昨天的事儿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干净净。 说昨儿个傍晚去取热水的时候撞上了何家大爷,他让她给传个话,说有事儿要喝秦姨娘商量,约好了时辰就在哪儿会面。这个镯子就是何家大爷给她的跑腿费。 纪氏冷笑:“一个镯子就让你把府里给卖了,眼界还真高。” 丫鬟哭的太难看,嬷嬷嫌恶心污了主子们的眼睛,强行给拽了下去。 纪氏想挑秦娘子的错儿,从头看到脚,只吩咐了一句:“以后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乱子了,回头你身边我再给你挑个老实的过去。” 秦姨娘得了这个,功成身退,纳福退下了。 姜如意问纪氏:“怎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也拉下水?” 纪氏往她脑门砸了个暴栗:“人是你娘带回来的,现在又把她给整下去,你当你娘闲着呢?” 姜如意摸着脑门哦了声,纪氏不把刚才这事儿当回事儿,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失心疯,非让我把杏子给卖出去,我瞧着她就挺好,有她在你边上照顾着,我也能放心。” 说实话,姜如意是不大能接受往钱昱身边塞人的。杏子为人怎么样不清楚,她就是单纯心里头膈应。 纪氏盯着她的肚子:“你瞧瞧,亏得这会儿子是在这儿,要是在你婆家,指不定多少花儿蝴蝶儿往你男人身上扑呢。” 姜如意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纪氏恨铁不成钢:“臭丫头!现在你不上点心,以后有你哭的日子!” 第六十七章吃醋 出了纪氏的屋子,姜如意先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换换心情。 她觉得她娘这法子不大可行,她本来就是给人去当小老婆,大大小小带一堆伺候的人去,让人家正方太太的脸往哪儿搁? 还要附带上拉皮条给人介绍小老婆的功能,她自己能先站住脚跟,把孩子留在跟前平平安安长大,就菩萨保佑了。 人一旦有了点什么,就有了奢求,心也大了,杏子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没错,桃子还是呢,还不是一样出卖了她,一心扑在了顾沂身上。 等她真的有一天和自己平起平坐,凭什么指望她还能像过去那样把她当主子? 姜如意虽然不愿意,但是这个时候,她只能把人往怀里想啊。 不过,她内心里还是住着一个善良的小宝宝,她觉得做寻常人家的正方太太比当小老婆好多了啊,要是她选,宁愿做个农妇天天下地里插秧都不去给人做小老婆。 命啊! 她轻轻拍了下圆滚滚的肚皮:“臭小子,你要折腾死你娘啊。” 黄丫笑道:“姑娘要不要折几只梅花回去插?” “折了干什么啊,我想看就出来看嘛,梅花太香了,放在屋里头熏得人发昏,何况在屋里头养着,没几天就死了啊。” 两人走走停停回了屋子,发现房门紧闭,里头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黄丫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手还是稳稳地扶着姜如意,偷偷用眼角去观察她,姜如意一时还没发现,伸着脖子到处看小院子里的冬景。 一天一场雪,这风景还真是一天一个样,而且钱昱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人,堆了各式各样的冰灯,雪人,冰雕,院子里都快要堆不下了,每天还不重样。 简直就是大家来找茬好不好! 黄丫拉着她东看看西看看,说不如去膳房瞧瞧,听师傅说今儿新添了一道点心,姑娘这会儿去刚好能吃着热乎的。 姜如意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去了,走这么远腿都酸了。”转身往房里走,黄丫箭步跟上去。 门被推开,就瞧着杏子捂着脸一脸娇羞地笑着出来,手里还端着换过的茶壶,迎面碰上了姜如意还没发现,等真撞上了,才“呀”的捂嘴叫了一声。 里头传来钱昱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姜如意愣了一下,黄丫看见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整个人都跟着在抖,然后转身掉头就往外走。 “姑娘!”她惊呼了一声要追出去,就看见屋里头的三爷出来了,连忙屈膝行礼,钱昱没她这个人似的,只说:“滚出去跪着。”然后径直朝着姜如意的方向追了过去。 黄丫心还揪着,自己都不知道脸上全是泪了,姑娘是天大的胆子,在爷面前耍小性子呢。 三爷要是恼了姑娘,黄丫不敢往下想了。 边上杏子把摔在地上的茶具捡起来收拾好了,站起来对黄丫道:“没听见吗,钱三爷让你去跪着呢。” 黄丫抹了把眼睛,偏头瞪了她一眼,远远就在雪地里屈膝跪下。 杏子冷哼一声:“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后的日子咱们走着瞧。” 这边姜如意蒙头乱走,眼泪吧嗒吧嗒地流,身上手边也没有帕子,流得满脸都是了,她就用手背擦一下,冷风吹着,没一会儿就小脸就成了通红色。 钱昱故意不追上她,就看她要做什么,气性这么大,不过是在里头让她的下人伺候着喝口茶,就醋成这样,那以后可有的她受了。 姜如意自打怀了孩子两条腿就开始浮肿,本来就有腿疾,没事儿疼个半拉时辰根本不是事儿,现在经常成宿成宿疼得睡不着,炕得烧得热热的,半点凉气都不能透进去,不然又要疼上好些日子。 她穿着厚棉布裤子,身上披着貂,可是冷风还是刀子似的细细密密地往她骨子里头钻。 她是气自己不中用,哭什么,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纪氏说得对,便宜别人不如提携自己人呢,这是好事,眼皮子这么浅,你还怎么生孩子? 她走了一道儿都不知道钱昱一直跟在她后头。 到后来钱昱觉出不对了,她走路脚印一深一浅,姿势也不对,上去拉住她的手:“好了,这是要走到哪里去?” 她吓了一跳,对上钱昱的脸,本来不哭了,一听见这话,热滚滚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 钱昱拉着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教训她两句,先被惊了一跳:“怎么这么冰!”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一点分寸都不知道。”两只大手抱住她冻成冰坨子的两只主子,钱昱还嫌不够,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把手给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姜如意早就冻得不行了,可就是心里憋着气,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不了孩子不生了,谁想去做小老婆似的。光想着,还挺义愤填膺的,被人这么一哄一抱,哭得心都化成了一汪水。 “有什么委屈的,或是不高兴的,只管冲着爷出气,拿自己身子开什么玩笑。”他拥着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不解气,那眼睛瞪着她。 黄丫在外头跪了一会儿,李福气就骂咧咧地过来了:“糊涂东西!” 黄丫心早就跟姜如意连在一起了,瘪着嘴一肚子委屈,脑袋栽在地上,李福气拉她起来,拉了好几下拉不多,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跪在这儿,病了死了,左不过是姑娘跟前换个人伺候。” 黄丫呸一口,爬起来身子打晃,颠了几下脚,李福气刚进伸手扶了一把:“好姐姐,万事没有主子重要,待会儿子爷回来了,屋子里没个热水热炕的,那才是罪过。” 黄丫心想也是,什么时候不能跪,好歹瞧着姑娘平平安安回来了,就是要她这条命去,也没得说了。 等屋子里备了热水炭盆,炕桌烧得热乎乎的,整个屋子里都是暖烘烘的,主子还在外头吃雪珠子呢,黄丫可不敢在屋子里享太平福,让底下的小丫鬟看着茶和炭,自己又到屋子外头等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里头又重新换了三次茶,李福气提着灯笼走过来,在屋檐下头狠狠跺了几下脚,抬头看了眼呼呼吹得风:“还是我出去找找。”姜家说大不大,可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他们脑袋全都遭殃。 黄丫搓着手点头,催他快去,李福气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苦笑道:“姑奶奶,你就进屋里头好生待着吧,回头冰手冰脚的,怎么伺候主子们换衣服啊?” 黄丫心里感动了一下,觉得李福气这人虽然一脸的奴才相,一个肚子里揣着七八个心眼,却还不是个坏人。 李福气打着灯笼往外走,他心里也没个谱,这姜主子再得宠,胆子再大,谁敢去跟三爷叫板儿啊? 他心里阿弥托福求着,姜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个时候不开眼啊,爷想要谁伺候就得谁来伺候。就算心里头吃味了,也轮不上您发这个脾气啊,您这通天的福气,还不就是爷一句话的事儿?正要穿过垂花门,就听见外头的丫鬟叠声传过来:“回来了!回来了!” 黄丫赶紧进屋里头取了两个汤婆子来,正好迎着钱昱拥着姜如意进屋,刚才没影子的杏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一靠近黄丫就打了个喷嚏,鼻子眼睛跟着发酸发痒,强行压下去,扯了个笑上前纳福请安,钱昱放开姜如意,让黄丫伺候她换衣服:“你家主子一身都透了,里里外外全都要换。” 姜如意顺手就把胳膊搭载了黄丫的手上,让她扶着自己去屏风后头换衣服,另一边,杏子弓着腰,把一只胳膊伸向了钱昱,软声细气道:“奴婢伺候爷换衣服。” 钱昱看了她一眼,那边姜如意也听见了,人都走到屏风那侧了,还是拖长声音“哼”了一声,钱昱忍不住要笑,真是狗脾气。 杏子躬着身子半天,又低声唤了句:“爷?” 李福气早就过来了,底下的袖子扯住她的衣服,连拉带拽地给扯了出去了。 到了外头,杏子才嫌恶地撇开他,往日因为他的来历,自然会敬他三分,哥哥长哥哥短嘴里沾了蜜糖似的甜滋滋地叫着。这会儿坏了她的好事,也不管什么身份的事儿了,杏子只恨刚才怎么就不敢嚷出来,让这样又脏又臭的东西碰了自己。 李福气冷笑道:“我还当是个什么体面人,原来也是不要脸的。” 李福气十四岁被抓壮丁就跟着军营烧火,换句话说,就是流水的军队,铁打的李伙夫,什么荤话没听过没说过,什么场面没瞧见过。有的是那些窑姐儿主动往当兵的跟前凑,那时候他还没开过苞,就有瑶姐摸他哄他买了她,要给他生儿子养老娘,套他的话,问他祖籍在哪里,祖产有多少啊?哥哥弟弟小姑子有没有啊? 瞧他那时候细皮嫩肉的,说他一定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李福气头一回碰上这事儿的时候直接吓破了胆,捂着裆整个人都是软的,汗涔涔一个人。 旁边的老师傅一巴掌把他身上的汗拍下来:“甭打他的主意,人家原本有大福气,早就被他爹给切了,要送进宫里去的。” 窑姐一听这个,脸一下就垮了,下巴这么一甩,李福气都能闻到她甩下来的胭脂末儿,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把旁边的老师傅逗得哈哈大笑。 那窑姐水蛇似的整个人往老师傅身上一缠:“那奴来伺候您呗。” 李福气守在外头把风,他怕师傅让那娘儿们给折腾死,完事儿后师傅啜着老烟枪,喷了一口雾出来,回味了好一会儿。 李福气仰着头问师傅:“这事儿就这么了不得?” 师傅清了嗓子,呸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又趿拉着一只脚用沙子给搓没了,搓着手闭上眼睛还在回味。 李福气觉着,论姿色,这杏子还不如当时那个窑姐儿呢。 看她一副沾了粪的嘴脸,忍不住又刺了一句:“就您这姿色,白送给我都不要!” 第六十八章不识好人心 屋里头,李福气伺候钱昱换衣服,隔着道帘子,钱昱对里头道:“你主子头发都湿透了,这会儿洗头也没法烤,就用干毛巾绞一绞。” 黄丫赶紧压低气息回了个是。 隔着一道毛巾,她瞧见头发底下姑娘的眼睛肿成核桃,心里一酸,差点没跟着也哭出来。 她爹那么穷,都晓得要讨小老婆,这事儿迟早都得经历,早点儿总比晚点好,到底现在还在娘家呢,爷就是再要胡来,也要给姑娘几分面子吧。 再不济,也得瞧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这会儿姑娘伤了心,以后可就要落下病了。 外头钱昱听不见动静,匆匆换了衣服扬手就让李福气下去了,绕道屏风后头姜如意正抬着手自己摘耳环,黄丫悄无声息蹲了个万福就退了下去,换成钱昱站到她身后。 一眨眼,身后头换了个人,姜如意吓了一跳,拿眼睛瞪着镜子里那个人,钱昱刚想责备她几句的话,一下就被她给瞪了回去。 摸上她的肚子:“你今年及笄了吧?” 姜如意一愣,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钱昱叹气,抬手给她把另外一只耳环摘下来:“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你”他说不下去了,拿手一遍一遍抚着她的头发,从头顶摸到她的肩膀。 你以后上头还有主母,侧妃,庶妃,谁都能压你一个头,你要都这么醋,怎么醋得过来? 你今日这样,换做是在府里头,多的是人把这事儿当做由头,那时候爷怎么哄你? 王妃第一个就要那你开刀,你的孩子呢?不要了吗? 可是一转念,钱昱也想通了,姜氏再傻再蠢,不是还有他吗,那些人要真的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正好也叫她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他不仅现在要宠着姜氏,回了府还要比现在更宠,他乐意宠谁就宠谁,想护着谁就护着谁,在自己府里头,反倒要瞧了旁人的脸色去? 他其实有点生乔氏气的意思,她是做的很周全,产房稳婆奶娘,就连名字都起了好几页四百里加急给他送过来,男孩儿四页女孩四页,多福多寿平安漂亮,取的多半都是这个意思。他看了很欣慰,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乔氏好像做得有些太周全了。 至少也要等他吩咐一句,她再把话茬接过去才是。 这样反倒显得他把她冷落了,成就了她贤德的好名声,而他成了假借办公去江南玩乐的之人了。 不过是个妾,有了个孩子罢了,即便是先于她前头生下了孩子,也越不过她将来的孩子去。凭他这样宠爱姜氏,只要她恩宠不倒,孩子也会不断,第一个乔氏就这么瞧不过眼了,那以后呢?她能忍多少? 乔氏量小,要是在信里头耍耍小性子吃吃醋,或许会好些? 钱昱叹息,又觉得是自己吹毛求疵,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乔氏还需要历练,姜氏来的刚刚好,即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钱昱想着,在姜如意的额头上亲亲,也不用说话,怀里那个人就下来,往他肩膀上靠了过来。 钱昱闷哼一声,一手搂着她的腰,下面那只手往上掂了掂:“让爷瞧瞧,是不是把身子给哭轻了。”说完就先笑了,姜如意很憋屈啊,明明她还在生!气!啊!为什么他还要取笑她胖! 钱昱拿手在她鼻尖点了下:“爷就喜欢你胖。” 姜如意被感动到了,其实钱昱能一路追着她出去,她就已经中了一枪了,当时开启了矫情的大门,想要回头一时还真刹不住车。 她明明知道他俩只见的等级身份差别就是云泥之别,她还是生气了。 一步步试着他的底线,万一真的触碰到了,她根本不敢想。 可是这次她成功了,她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因为结果必然是失望。 以色事他人,自然会有更美更年轻的取代她,而这个速度根本不容她反应。 何况,她才十六岁啊就坏了孩子,谁知道会不会早衰,肚子松弛,走上发福的路一去不复返? 要真以一个胖妃的身份去了京城,那也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自我深深地陶醉了一把。 不过这回这事她真的好感动啊,他竟然放份、面子来哄她! 她两只手攀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啵啵亲了两口:“爷真好!” 钱昱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这就好了?”真是好哄。 窗外杏子站了一会儿,听见屋子里传来笑声,整个人就像是登头被泼了一桶冰水,把手里的帕子揉成了咸菜,旁边瞧热闹的丫鬟吐了口瓜子皮儿:“人人都想飞上去做凤凰,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啊。” 黄丫一盆水泼过来,一下子把她们全打散了:“再瞧见你们谁在背后嚼主子舌根,一个个撕烂你们的大胯!” 杏子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看笑话,嘻嘻哈哈地推了她一把,嘴里叫着“小姨奶奶”,道:“小姨奶奶的胯恁硬,怕是不好撕!” 杏子气红了眼,抓着扫把就往人堆里砸过去,追了一半人都跑散了,回头瞪一眼黄丫,黄丫腰杆子一挺,回了过去。 “小骚蹄子,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 杏子自小就跟在姜如意身边,论出身,除了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家奴”这个身份,吃穿用度都是比着二小姐来的。 黄丫奚落她也就算了,旁的底下人哪个不是瞧着她的脸色? 当天夜里她就告病回了自己家,刚好她娘郑氏轮班不用在府里当差,在屋里烙馅儿饼,打算给当家的下了夜班回来吃。 杏子进门闻到了一阵葱油香,郑氏手还在摊饼,仰着脖子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杏子哼了一声,一脚把坐在门槛前挡着路的弟弟踹开,衣服鞋也不脱栽进炕头上。 五岁的弟弟葫芦脑袋磕在门槛上,哇的一下哭了。 郑氏看着火走不开,扭着头看门口,喊道:“瞧着你弟,这是咋的了?”半天没人理,葫芦的嗓门都快把房顶哭穿了。 郑氏守着灶火骂骂咧咧,一时腾不开手哄儿子,喊道:“哥儿不哭,待会儿娘给你吃饼!” 又骂闺女:“丧门星!一回来就闹你弟弟!” 多骂了几句,杏子干脆跳下床,一把揪住弟弟的小辫子,把整个人往上拽起来,另外一只手往他嫩脸蛋子上啪啪几下:“让你哭!还哭不哭!” 小葫芦都傻了,白面馒头的脸一下红成了红鸡蛋,还肿了起来。 自打有了弟弟,杏子就不爱回家了,葫芦对她还没邻居家天天过来串门的婶子熟,他忘了哭,对着她的小细胳膊张嘴就是一口。 杏子疼得厉声大叫:“小畜生!”照他脑仁儿顶上噼里啪啦一阵打,小葫芦干脆熊抱住她的胳膊,能够着的地方就用嘴巴去咬。 郑氏赶紧笼了炉子火,手里的面粉、油也顾不上擦,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把揪着闺女衣领往地上一摔:“你是做惯了大小姐,受了腌臜气,才想着要发在哥儿身上。我这里可不敢留你。” 杏子被推了一把本来就站不稳,听了这话干脆就直接坐地上了。 “打小就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现在反倒说成是我的不是,只怪我投胎的时候不长眼,挑错了爹娘!” 郑氏抱着宝贝儿子在怀里“哦哦”地哄,看女儿赖在地上哭得伤心,自己也是一肚子委屈往外冒:“那是什么地方?吃好的穿好的,前后还有人伺候着,不是你爹跪在老爷面前磕头,不是靠着你爷爷奶奶这些年在姜家攒下来的情分,姑娘轮得着你去里头伺候?” 不提还好,杏子现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姜如意。 凭什么她生来就是穿金戴银,进出都得有人伺候着。 她怪起了自己的爹娘,怎么弟弟就不用进府里伺候人做小厮,要把他赎出来?怎么她就要做牛做买地让人去糟践? 要不是她被卖了进去,说不定现在也是哪户人家的少奶奶了。 不敢怨恼娘老子,全都怪在了弟弟身上,他害得她被院子里的人奚落,害得她给人当奴才,害得三爷瞧不上她。 她爬起来又要踹葫芦,郑氏抱着儿子跳起来:“你是疯了!”一巴掌把她推得老远,杏子往后退了几步冷笑:“以后你想再打我怕是也打不成了,太太让我给姑娘陪嫁,以后别想沾上我半点的好。” 说完,也不在家待着,又重新回了姜家,只说自己的病又好了。 倒是把郑氏吓出了一声冷汗,前胸后背都,夜里当家的回来,她拽着他说:“就她这性子,真陪嫁过去,还不得让人给蹉跎死。” 当家的吧唧着嘴里的烟卷:“你还真以为她能跟着嫁过去?” 郑氏端着烙饼过来,葫芦顶着脸上的两个巴掌印欢呼地着跑过去给娘打下手,当家的在后头喊:“不许偷吃!” 葫芦把脸转过来,当家的嘴里叼的烟吧嗒掉下来:“这是谁打的?” 郑氏努了努嘴,葫芦说:“姐!” 当家的一口啐在地上:“催命催的!白养了这么个赔钱货!你还操这份闲心做什么,你看她风光的时候,几时想过咱家里的好?” 当了一辈子奴才,谁都不想让儿女再去做奴才,可是不送进姜家去,又是个闺女,能有什么出路?能活下来不被当兵的玷污了,不被抢去给人做小老婆就是积了阴功。 你为她好,她把你当仇人。 “她现在心气高了,看起不咱们,你再帮她,她还要怨你。”当家的接过热腾腾的饼,一边吹气一边往嘴里送。 “就姑娘这样的人才,听说都是进去给人做小”郑氏人往跟前凑了凑:“你是不知道,就咱家闺女这样的,要真进去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当家的把儿子抱在膝盖上,把饼掰碎了,喂狗似的抛起来喂他吃,没接郑氏的话茬。 “儿女情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 第六十九章造谣不要钱啊 老两口贴着脸在灯下商量了半天,打算明天天一亮,就进府里头找太太求恩典,找个人家把杏子给配了,也省的她再动那些花花肠子。 “我看她,连姑娘都瞧不上眼,就这样的,不把她摁得死死的,哪天把自己这条命给闹没了饿,才有的咱哭。”郑氏的脸在烛火下晃来晃去,闺女瞧不上她,那也是她的闺女。 她要怨她恨她也没法子,只要能在眼皮子底下活着就行。 “等真嫁了人,有了孩子就老实了,那些歪心思自然就不会起了。” 当家的就觉得没必要:“她要真有那个造化,说不准咱还真挡了她的道行。” 郑氏跟他说:“你还真觉着等姑娘嫁了过去,能变成金凤凰?”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什么都比不上位份要紧。 给人做小,儿子到头来都不是自己的,她要是太太,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让闺女给人当小老婆。 “你是没见过姑娘的模样,上回我去后头给太太送料子,隔着屏风瞧见过一回。”郑氏回忆道:“比起咱家姑娘,还真差了点。” 当家的叹气:“那还真是不好说了。” 老司机郑氏摇着头叹:“那些公子哥儿嘛,山珍海味的吃腻了,换换虾米山鸡,头一口自然是尝着新鲜。真要他顿顿去吃,可就受不住咯!” 当家的叹自己媳妇有远见,郑氏道:“姜家待咱们有恩,咱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要真让闺女也跟着嫁了过去,保不齐哪天就把姑娘给压了下去。往后到了地底下,咱怎么跟爹娘交代?” 当家的说:“是这个理。” 郑氏道:“我明儿进去就向太太求这门婚事,人也瞧好了,就是屯门口住的那个单身汉,听媒婆说有田,还有铺子,虽然是外地人,但是我打听过了,娘老子早就死了,弟兄全被拉去抓了壮丁,这辈子怕是见不着面了。” 当家的说:“那人家能瞧上咱家闺女么?” 郑氏斜了他一眼:“我挑的人你还不放心,回头他要知道了这门亲事,还不得乐疯了,还不乐意,这可是八辈子都撞不上一件的便宜买卖。” 第二天,郑氏起了个大早,换了身赶紧的衣服,今天不比往日干粗活,见主子就不能邋遢,领口袖口都不能有污迹,更不能蓬头垢面的。 她还洗了个澡,大冬天洗澡可费老劲儿,当家的给她提热水又提井水,来回跑了二十几趟。 郑氏就看见他脑门上的汗珠跟胖元宵似的,咕噜咕噜地往下滚,大冬天热出一脸油汗。 当家的抹了一把脸:“为了咱家闺女,这点儿罪我乐意。” 郑氏利利索索地进了二道门,过来个嬷嬷,上下瞧了她一会儿,认出来了:“哦,是杏子她娘。” 郑氏哈腰纳福,嘴边滚出来一串吉祥话,被嬷嬷打断:“得了,今儿还真不巧,太太不得空,您得改天再来了。” 这事儿可等不了,郑氏说自己不怕等,那嬷嬷笑道:“那你可有的等了。”手里还有一堆活,就吩咐个丫鬟带着她去角门底下等着,郑氏道:“劳驾!” 嬷嬷笑了下领着底下人去了,拐了个弯儿,旁边的丫鬟问:“她来做什么?” 嬷嬷道:“怕是那位坐不住了,让她娘来求恩典来了。” 丫鬟:“呸!就她那样,还敢想这个,把咱家姑娘当什么人了。” 嬷嬷倒是知道几分纪氏的意思,不接这茬,打了个哈哈过去。 那头,郑氏空着肚子来,角门底下来来回回地过人,也没个落脚的地儿歇着,更别提炭盆取暖,等到下午的功夫郑氏头晕眼花,扒着房梁靠着,身子冻成了一坨冰。 路过的下人有认得她的,上去扶她一把:“她杏子娘,你搁这儿做什么?要我去喊一下你家杏子么?” 郑氏赶紧摆手,打听今天府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这么忙。 那人摇头:“哪里轮的上我知道,就听说叫了牙婆子进来,好像是要卖人!” 郑氏心里就咯噔一声,眼白也跟着翻了起来。 这边,堂屋里正在三堂会审,钱昱坐在上头最前面,左侧哈腰站着姜元,右侧是张鄂李福气再是底下奴才排成一列。 屋子中间扔着个人形的东西,已经说不出话了,整个人被捆着套在麻袋里,蠕动着身子还没死。 钱昱看着底下腥臭的血,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道:“放出来吧。” 张鄂李福气上去,往里头人踹了一脚,人哼一声,动了下,两人才蹲下去合力那麻袋给撸下来解了绳子。 何文富浑身几乎没了一块好骨头,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七窍都有血往外冒。 纪氏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揪着姜元的袖子,姜元一颗心也是悬着的,人被打得七孔都流血了,那是内伤啊,怕是离死不远了。 何文富趴在地上不说话,张鄂踹一脚,哼一声。 上头的钱昱以为他是嘴硬,还要让用刑,何文富吓得咳了一串血沫子出来,嘶哑着嗓子喊:“爷,小的都说,别再打我了!” 他都不敢去看上头的人,那就是阎王爷! 今儿一大早,他就在约好的地方等着秦姨娘,想着秦姨娘葫芦形的身段,简直就是一颗葡萄,一碰就能出汁儿出水的那种。 他娘把秦姨娘从乡下带上来的时候,他早就眼馋了,只让看不让摸,实在是活受罪! 刚好得了个机会,趁着这回有事儿要交代她,还不得把之前欠了的都给补回来了。 他站在墙下,连口灯笼都不敢点,隔一会儿就学一下猫叫,心里想着,等秦姨娘来了,看他怎么弄她! 心里实在是痒得不得了,伸手在空气里虚抓了好几下,直到外头天亮了,还没见半个影子。 姜家的人起来的都晚,反而是邻居家的下人出来扫雪,冷不丁瞧见姜家大门口站了个黑影,吓得一屁股睡在雪地里,爬起来就过来骂:“哪儿来的蟊贼!猫在这儿要做什么!” 何文富好几天没换干净衣服了,蓬头垢面地蹲在那儿,乍一看还真不是个好人,那下人作势要用手里铲雪的铁锹砸他,他连忙捂着脑袋喊:“我是姜家的大女婿,别打我!” 那下人上下打量着他,不信:“何家大姑爷进进出出都是坐着轿子、马车,哪儿像你啊。” 何文富站起来,不答他的话,外头看了看天,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这会儿天都打光了,心里骂秦姨娘臭!敢玩你何家哥哥,回头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人,我真是姜家的大女婿,我姓何,你要不信,敲了门去问就是。”他道。 下人平白摔了一跤,气还没撒出去了,咬死了不认得他,要打他两下好出气,只把他当成要饭的叫花子了。 何文富抱着头躲了一会儿,反倒不怕他了,下人还笑:“装不下去了吧,死猪不怕开水烫,看小爷我今儿还不打得你叫爷爷。” 何文富是想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愁没机会坏了他那小姨子的名分呢,挨几下打又算什么。往日里也没少被追债的打,哎哟几声就跪在地上告了饶:“好爷爷,您是眼睛毒,小的什么都瞒不过您。小的不是何家大爷,是在大爷跟前伺候的奴才。” 那下人搓着手嘿嘿一笑,看他怎么往下圆。 何文富道:“这事儿我只敢跟您说,您可不敢说出去!” 那下人嘿嘿笑:“你说!” 何文富假模假样的:“咱家爷被姜家二姑娘给瞧上了,您说这二半夜的,我巴巴守在这墙底下做什么啊!” 那下人没想到能听着这个,耳根子一下就红了:“我听说这姑娘被北军的将军给瞧上了啊,那天人送回来,排场可不小啊!” 何文富道:“一码归一码啊,这会儿不是人将军不在嘛!我听我家爷说,这小娘儿们,可是一天没男人都不行啊!” 下人还是不信,姜家的人品街邻四访都是眼前瞧着的,十年前他就在这宅子里当差,可从没见过姜家姑娘出过门儿。哪儿想大街上那些杀猪杀狗家的闺女,叉着腰要债,巷子从头走到尾,头都不带低一下的。 这样二门不出的闺阁大小姐,私底下能使这样的? 何文富道:“你还真以为那大将军瞧上了二姑娘啊?玩过就算了呗!不然,怎么白白晾在这儿了?” “是这个意思。” 何文富道:“也是我家大爷心善,那样的女人,身子不干不净了,要不是看在咱太太的面子上,沾都不带沾的!” 下人道:“这不整好姐妹俩一起了,还别说,我听说当年姜家大姑娘就是偷偷跟你家爷私奔的,这事儿真不真啊!” 何文富拍腿多久:“千真万确啊!” 第七十章事发 这种的话,半真半假的人也都信了。 加上何文富说得绘声绘色,那下人听得连连咋舌,没一会儿就像是说书似的,姜家大门口围了一大圈子人。 正好赶上张鄂一大早过来跟钱昱请安,到了门口让底下人把人群给哄散了,还是听见个尾巴。 何文富认不出他,还当他也是来打听热闹的,继续道:“这位大爷,您可来晚了,这二姑娘虽然是个瘸子,可那可不得了——” 张鄂想把自己耳朵割了,废话一句不说,亲自上去把他两只胳膊往身后一扭,何文富就疼得说不出话了。 一路进了姜家,这会儿屋里头的人才相继起来,下人们倒都忙活开了,瞧见这场面,全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李福气还是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着火地奔过来,张鄂正被人带去花厅里歇脚,何文富被堵了嘴,死似的被张鄂踩在脚底下玩。 看到他,李福气当场前胸后背湿透,心里又一阵庆幸,还好没让三爷个撞上。 张鄂瞅着他发白的脸色,心里也明白了三分,估计这事儿三爷也知道个大概,姜家真是糊涂,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带。 现在和过去能比得了吗?冲撞了姜主子怎么好? 李福气凑上去给张鄂揉腿:“您一大早就来了,还没用膳呢吧?”被张鄂一巴掌推开:“得了,这事儿你也跑不了。” 李福气一张脸成了苦瓜:“那这事儿,您看该怎么办?” 张鄂还真拿不准主意,毕竟是姜家的大姑爷,连三爷都卖三分面子给姜主子的娘家人,他就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砍了。 可这事儿要真回了三爷,那就不只是这一条命的事儿了。 他们都得死。 何文富在那儿说姜主子的不是,想不想听是另外一回事,进了他们的耳朵,就是对主子的大不敬。 那可是爷的女人,平时就是挂在嘴上都得做出恭敬样子来,任人这样编排,还偏偏叫他们都听了个一干二净。 李福气不知道这茬,还哈着腰问这混球早上又犯了什么混。 张鄂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真想知道?” 李福气一个踉跄没站稳,滑跪到地上,抱着头求他:“好师傅,你可要救我。” 张鄂飞过去一脚把他踹老远:“老子也不跟你废话,要想要这条狗命,就滚出去自己先领二十个板子,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李福气苦瓜脸一笑没了,瞬间就喜笑颜开:“得嘞!”起身往张鄂跟前一拜,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张鄂苦笑,你是一通板子没事儿了,老子听了那一耳朵的荤话,还不知三爷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旁边跟他一条绳子的底下人也是脸色发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没吃过兔肉还没见过兔子跑啊?都说宫里头规矩多,在里头伺候的人各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敢在背后编排主子,乱棍打死嚼舌根子的就算了。倒霉的是白白听了这些混账话的人,小命倒是能保着,不过也跟废人差不多了。 他压低身子凑上去问张鄂:“大人,听说宫里头处置人,都是提一壶烧滚了的热油往人喉咙里灌。”你听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直接杀了太重,不好意思,那就只好让你以后说不出话了。 张鄂摸了摸喉咙,嗓子眼都开始发干了。 又等了半刻钟,张鄂太紧张,下人送茶上来接过就往肚子里灌,空着肚子一大早过来,先就丁零当啷灌了一肚子的水,茅房跑了好几次,结果没等来三爷,反而等来了姜元。 姜元一进屋就行大礼,张鄂赶紧跳下去接着:“可不敢行这样大的礼,老爷子坐。” 姜元看见桌子底下死尸一样的何文富,脑袋嗡一声,脸跟着就青了,张鄂看在眼里,心里记下,脸上还带着笑,简单问候了几句,姜元就憋不住了,握着茶碗的手有些发抖。 张鄂反而心里头有谱了,放下茶杯道:“老爷子,不是我故意挑您的不是,您也得先给我交个底。” 姜元抹了把汗,扶着桌子把手,强行让自己坐稳,张鄂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知道他是个木头脑袋,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懂这么些个的弯弯绕。干脆直接给他台阶下,踢了踢桌子底下的何文富:“这个人,您认不认得?” 姜元懂了,赶紧摆手说:“我还纳闷呢,大人从哪儿抓了个蟊贼过来。吓了我一跳。” 何文富激动了,被堵住了嘴但是身子还能动,被张鄂踩着还是一个劲儿地拧巴,从鼻子胸腔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张鄂姜元两人对视了一下,这一刻激发了二人的默契,同时达成共识:“还是赶紧送进官府为妙,万有还有同党余孽可就不好了。” 他一条命,自己全家三口人,还有如意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大胖外孙,为了一个外人赔上自己全家。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何文富一听还要送进官府,本来挣扎得都没力气了,一下就又撺了起来,堵住嘴的烂木头块被咬,吐出来呸了一口就开始骂:“老不死的东西,你看看爷爷我是谁!” “还不把他嘴堵上!”张鄂喝斥一声,前后的下人一个踩住何文富的肩膀,一个踩住他的腰让他不动,另外一个蹲下去堵他的嘴,何文富浑身拧成个大麻花,一时间几个人竟然都压不住他。 姜元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他是真的后怕! 从没想过这小子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之前要真是有害人的心思,就凭着这股狠劲儿猛劲儿,宅子里没一个人是他对手啊。 张鄂扶住他:“老爷子别怕。” 何文富索性敞开了嚷嚷:“老东西,你还真以为你那个小闺女是个什么省心的东西,她早就和我” 旁边的几个下人魂都吓没了,全都用上了狠手,直接一脚揣在他的鸟山,何文富疼得捂住裆蜷成一团倒下去。 何文富就觉得眼前一片黑的,喊不出声来,就在心里咒姜元全家,老东西,敢阴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他疼了一会儿,发现竟让没有人再架着他,缓过劲儿来就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刚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全都跪了下去,整个屋子里就只有门口进来的那个人站着。 呸你个小白脸! 他飞了一口唾沫出来,一只手伸进裤子里揉:“要是弄断了老子的子孙根,要你们一个个偿命!” 张鄂跪在最前面和姜元并排给钱昱行礼,隔着道帘子,也能看到外头缩头缩脑的那个影子就是李福气。 孙子,阴你爷爷! 李福气缩着头不敢进去,他是领了板子没跑,可是想来想去,知情不报更加严重吧,所以挨了二十个板子之后他还是把这事儿回给三爷了,然后三爷让他又去领了二十个板子。 好歹还留着这条贱命喘气。 钱昱听了个尾巴,脸色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阴沉得有些吓人。 何文富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人,没听说姜家有什么厉害亲戚啊,这人派头倒是挺足,气魄上,何文富一下就矮了几分。 嘴上却还是不认输,这事儿就得把人给咬死了说,姜如意他是事实啊,他心里想的多了,自己都觉着是真的了。 他说姜如意给他送了帕子,原本他是有些顾忌的,毕竟她的身子不干净了,可是架不住姜如意一直纠缠他。三番四次的,两人就好上了。 姜元气得吹,拳头捏的快把指甲给陷进肉里去了,一双眼睛通红,早知道是头会咬人的狼,当初就不该让他留下来。 钱昱听了一半就让他住嘴了,他气得想要上去掐死这个。他甚至姜氏的名字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别人不知道,张鄂是看出来爷气得不轻,走上去坐下的时候身子都在抖,所以,钱昱吩咐把人拖下去打的时候,他是下了狠手。 要不是说要留口气待会儿还要拖过去回话,舌头也得给他拔了。 你一条贱命,可别害了我们哥儿几个。 何文富就在花厅外间被堵着嘴挨板子,钱昱像是没这个人似的,坐在里头和姜元唠家常,一会儿问他怎么不出仕做官,一会儿问他家中铺子主要是做什么营生的。姜元起先还有些磕磕绊绊注意力全在外头,可是钱昱问题一个接着下一个,差点把他给问住了,回神看到上头的人脸色不佳,赶紧收回了心神,毕恭毕敬地答话。 过了一会儿,张鄂拖着一条带血的东西进来复命,血糊啦的怕主子瞧见了恶心,就在何文富上头罩了个麻袋,里头的人虚弱地呜呜着,不知道是求饶还是在骂人。 第七十一章生气啦 姜元心里头的发憷,这样的场面打仗的时候没少见,大街上隔个几步路就是断胳膊断腿的人,上头还有绿头苍蝇围着腐烂的息肉嗡嗡地叫。 可是青天白日里,活生生把一个人打成血泥,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他别过脑袋不敢看,却瞧见上头的钱昱眼皮子都没跳一下,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如果有朝一日如意不得宠了,姜元心里猛的一阵收缩,后背有凭空生出了一阵冷汗。 何文富跪在下面软绵绵地磕着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含含糊糊的,像是含着什么东西嗡嗡叫的苍蝇。 大抵就是昨天约见秦姨娘,是要让她在姜家饭菜里下毒,把姜元纪氏给毒死,这样她们就能姜家的产业了。 张鄂在他身上搜出来一个碧色的瓷瓶,把里头的粉末倒出来喊胡军医过来一闻,果然是砒霜。 钱昱点了下头,何文富就被张鄂一行人又给拽着拖了出去。 屋里接着上早膳,寒暄、聊天,钱昱就像从头到尾没这事儿发生过似的,直到重新回了姜如意的屋子。 看到的人还睡着,昨天夜里闹得这么晚,她现在月份大了不能胡来,可是两个人并排睡在被窝里什么也不干,钱昱是真的忍不了。 而且姜如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怎么回事,自打钱昱回来的之后,她对于那方面的需求就格外强烈! 好羞愧,可是真的好想要啊。 两个人在帐子里头接了长长的一个吻,可是这根本就不够啊。 钱昱喘着粗气把贴在自己身上的人硬是给,一对耳根子都是红的,姜如意摸上去滚烫。 “好了乖,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姜如意贴上来,抱着他的胳膊磨啊磨,看他被子下头升起了小旗,真是好煎熬啊。 就这么折腾了一宿,她是睡得香了,外头敲锣打鼓都醒不了,他到了时辰就自然醒,先去外头打了一套拳,重新换过了衣服进去看她,还是幸福地打着小呼噜。 真是没心肝的小东西。 爷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忍不住,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 姜如意:睡太死,木有感觉啊! 钱昱一个人无聊地了她一会儿,就去隔壁临时搭建的小书房看书去鸟 姜如意下午醒过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黄丫给她梳头的时候瘪嘴说起了杏子的坏话:“亏得姑娘对她这么好。” 姜如意拿着镜子,一面揉着脸一边对着镜子看,没有红啊,怎么觉得哪儿都有点红啊?听到这个,她把手里的镜子放了下来,黄丫也是吓到了,后悔自己多嘴。 钱昱听见动静,从书房那边进来的时候瞪了一眼黄丫,黄丫身子一矮,半蹲着退了出去,就在屋子门口跪下了请罪。 钱昱坐下来就笑:“爷就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 姜如意闷闷的,气哼哼地看了他一眼,钱昱一愣,在她鼻子上一勾:“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给你家爷脸色瞧了。” 姜如意软绵绵地靠过来,拿手扯住他的半截袖子,一寸一寸往手心里头卷,钱昱皱眉:“就知道耍小性子。”语气虽然严厉,却也没制止她的行为。 姜如意卷着卷着就摸到了他的手,再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他的,两个人的手就握在了一块儿,她说:“爷待我好,我知道的。”我就是看不得爷待别人也好。 后面那句没说,烂在肚子里、喉咙里,彻底地烂掉! 钱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拉着她的手一路给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像是顺毛驴似的用手摸着她的头发,从头摸到尾:“好,好,好,爷以后只对你好,好不好?” 姜如意泪奔了,就算知道是哄她的还是好感动,这个小老婆当的,充满了罪恶感,可是又好幸福。 能够在他还愿意拿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话哄女人的时期,遇上他,并且得到他的喜欢,也算不上一件坏事吧? 她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她搂住他的脖子,脸凑上去,亲不到,钱昱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把头低下来,她一下就亲住了他的唇。 两个人唇贴上,钱昱反而愣了一下,然后她的,来了一个好长好长好长的吻。 幸福地就像是掉进蜜罐子里了,钱昱觉得是时候给她紧一紧了,两个人的唇分开之后,缓了好一阵两个人才都不喘了,屋里的炭盆地热暖洋洋地烤着,两个人像是要被烤化了融在一起似的,又像是牛皮糖拧在一起分不开。 钱昱搂着她说:“在外头,你使使性子,爷都由着你,可是到了府里头”好吧,他说不下去了。 姜如意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里,半天没缓过劲来,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里头没有一点东西。 “到了府里头,爷还那么宠着你。”他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没心肝的小东西! 这个姜氏是真的不着调,连她母亲都不如。 想到下午,钱昱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捏着她的腮帮子狠狠拧了一把:“你呀,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明白,怎么好叫我放心。” 姜如意:??? 上午刚处理完了何文富那档子事儿,下午钱昱在看京里发过来的折子,伸手那砚台旁边的茶盏,手一空,然后贴上来的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腕。 杏子早就在屋子里站了半天,她特意换了新的香囊,是刚摘下的梅花,还有胭脂粉底都是新添置的,她等了这么久,就是这一刻了。 可是她看见爷在碰到她的手的那一刻,瞬间就把手给收了回去,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还瞧见了爷眼底里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不信,连姑娘那样的瘸子都能讨得爷喜欢,凭什么她不能呢? 她哪一点不强过姑娘? 她轻轻一福身:“让奴来给爷磨墨吧?”戏文里总是唱着,看多了,学也学会了,不等钱昱说话,她就上手握住了墨锭开始磨。 姗姗来迟的李福气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都不用钱昱开口,看里头的场面李福气就知道该怎么做,一路跪行过去,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三个人一起连拉带拽地把杏子给拖了出去。 谁知道杏子半路发狠,一把甩开三个男人,扑在钱昱跟前“咚”的跪下:“钱三爷,您真的以为我家姑娘就是清清白白的吗?” 钱昱一张脸瞬间没了半点表情:“堵住她的嘴。” 杏子一双纤长的手指,尤其是上头留着的指甲又尖又长,挥过去弄不好眼睛就能给戳给正着,李福气刚挨了打走几步还喘上一会儿,刚上了药就知道了这事儿,连推带搡的,皮肉牵扯着筋骨,一时间还真让她给挣脱了,自己脸上脖子上也挨了好几下,留了几条血印子。 “我家姑娘可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了呢,您要知道,您不在的日子她的屋子可一天都没闲着。今儿白天那位您也瞧见了,就是咱家的大姑爷——”杏子珠帘炮似的一咕噜把话给全说了。 李福气说什么也得拼了,上去大耳瓜子照着她的脑门一抽,杏子一下被打懵了,李福气低声骂道:“还都看什么,还不赶紧给拖下去!” 结果是李福气又多挨了二十个板子。 杏子暂时被看管起来了,钱昱认为有必要去和纪氏聊一聊,派人过去传完话后脚就去了纪氏的屋子,隔着一道屏风,纪氏在里头蹲了个万福:“请三爷安。”她心里,刚知道上午何文富那档子事儿,三魂七魄才吓没了还没缓过神来呢,心里是又气又恨又怕。 她当时怎么就不在呢?非得把那畜生给活活打死! 她这点上就和姜元不大一样,姜元觉得三爷办事儿狠了点,她却觉着办得好!上不得台面的,祸害了她一个闺女还不算,还想接着祸害第二个! 也不知道他来见自己做什么,这样也于规矩不符啊? 揣着半颗扑通扑通跳的心,两人假模假样地寒暄了一阵,钱昱说话好声好气,纪氏胆子有点大了,顺嘴就提了下杏子的事儿。 没直说让钱昱也收了杏子,但是意思差不多到了。 说:“这个丫鬟自小就在如意跟前伺候着,人是个机灵的,性子也好,回头一路跟着如意过去,伺候着也方便些。” 钱昱笑了下:“难为夫人一片苦心了。我书房里还有事儿,就先去了。” 纪氏跟着就站起来,慌手慌脚地行了个礼,等人走了,问边上的丫鬟:“我刚才说错了话?” 丫鬟嬷嬷一齐摇头:“应该是三爷真的有事儿吧?” 纪氏心绪不宁,左思右想,憋不住还是特意找来姜元把这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通,姜元听完,后脚跟一度站不稳,天旋地转地往后倒。 等稍微清醒了一点就捶着炕痛哭流涕:“冤孽啊!冤孽!你是要害死如意啊!” 第七十二章一门好亲事 纪氏不以为然:“三爷走得时候还是和和气气的,我找外头伺候的都问过了,脸上也没有一点不开心。” 说不定是真有事。 姜元头上敷着药巾,手边拿着个鼻烟壶,以防什么时候纪氏又来一句刺激他的话招架不住,又晕了过去。 “皇子府里头进人,都是宫里娘娘安排的,三年一次的大选,你当闹着玩呢?”姜元捶床。 “那不是给皇上挑的人儿吗?” “这么多人,都全都收进皇上的宫里头?” “可不咋地?” 这天没法聊了! 姜元道:“不管什么杏子李子,今天夜里赶紧处置了,甭管卖出去还是嫁出去,”保不齐就是她不安分了,在钱三爷面前现眼了,人家这才过来给你敲敲钟,提个醒。 两人正说道着,外头来个嬷嬷道:“老爷太太,杏子她娘来了。” “来的正好。”姜元扯了药巾坐起来:“叫她进来。” 郑氏低着头颤巍巍请了安,问“老爷太太身子近来可好?” 姜元不说话,纪氏道:“托福,都好都好。” 郑氏局促地在屋子正中央站着,两个主子不开口,她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两只手揪着衣摆恨不得撮出一层毛球出来。 姜元晾了她一会儿,慢悠悠地说:“你们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你们两口子什么人,我肚子里自然有杆秤。” 言外之意就是,杏子什么德行,你们两口子也该知道。 郑氏后背前胸开始冒冷汗,求助地朝纪氏看了过去,纪氏却看着姜元。 “杏子年纪也大了,我原本想着过些日子开了春,就给指个好人家。怎么也是伺候如意这么些年。” 郑氏提着一口气,她几乎都能猜到老爷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谁知道她”姜元刚说了几个字,郑氏就跪下了:“老爷说的极是,奴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这些日子奴才也相中了一个相公,正想过来求太太恩典,放杏子出去成亲。” 姜元一噎,想想这事儿要是这么办也行,用不着闹得那么大。 “什么人家?杏子怎么都是个人才,你可不许委屈了她。”纪氏心里还有点不不甘。 姜元瞪她一眼:“咸吃萝卜淡操心!” 纪氏哼一声把头转了过去,郑氏连忙五体投地叩首谢恩。 第二天一早,杏子就被她娘领了出来,母女两坐在骡车上头,杏子还有点没缓过神,她娘用手戳着她的脑门:“你呀,差点儿就被卖了出去了!”瞧着老爷那模样,一定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能求得这个恩典,怕也是看在他们祖上世代给姜家当奴才的份上。 就为了这么个赔钱货,把祖祖辈辈攒下来的恩情一下子就给败光了,郑氏气得往闺女儿身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杏子抱着头躲,她是有点怕,前几下郑氏打她她也就认了,后来有些忍不住,一把攥住老娘的手:“够了啊,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回头我回了太太,看你怎么交代。” 郑氏冷笑,把手给收回去,端坐着闭上眼睛,不跟她说话了。 杏子掀开帘子看外头,天刚麻麻亮,街上早餐铺正支起架子准备摆摊,前面幺五呵四地不知道是卖鸡蛋饼儿还是油条。 她摸摸肚子,郑氏笑了下,把车叫停,下去买了两个馒头,自己一个,剩下一个扔给她:“吃吧。” 杏子吃了两口问去哪儿,这么一大早的。 郑氏道:“去庙里给老爷太太上香,你自己昨儿个犯了什么事儿,太太不怪罪下来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杏子浑身松了口气,几口把手里的馒头吃干净,身子滑下来闭上眼睛半躺着:“那我睡会儿,到了再叫我。” 两人上了香,分别给姜元纪氏姜如意都点了盏长明灯,轮到姜如意那盏的时候,杏子还有些不大乐意。 “祈福有什么用,瘸子就是瘸子,难不成还能治好了她的腿?”不求符咒她都是好的了。 郑氏捂着她的嘴,左右看了一圈:“嘴里不把门的东西,什么话都敢说?”她呼了口气,想着自己筹划了这么多,跪也跪了,说不定就毁在这糊涂东西的那句话上。 原本是想着,等哥儿到了读书的年纪,就求了老爷恩典,能让哥儿也去学堂里启蒙。这会儿什么恩情都用上了,原本郑氏心里不觉得亏,可是杏子一而再这样,她就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拳头上,心里闷得很。 怪不得说赔钱货赔钱货,一心只想着自己攀龙附凤,人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她也知道女儿心里怨恨,把她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可是当初生她下来的时候,她奶奶就过来看了一眼见是个姑娘,直接扭头就走,她爹还说要把她扔进尿盆里溺死呢。 如果不是她死死抱着,发了狠话:“你要是敢动我闺女,今天就是一尸两命。” 她奶奶要把她送进去也做下人,原本老太爷是给了恩典,到了这一代,他们的身份自由。也不是养不起,不过多张嘴吃饭罢了,养在深闺,到了婚配年纪嫁出去就是。可是她奶奶说:“多口她的饭就得饿死我未来的孙子,以后还得备她的嫁妆,真是倒了血霉生了这么个讨债的东西!” 郑氏当时抱着还是襁褓的闺女:“是,她有个做奴才的爹娘,所以她也是做奴才的命,咱家往下数几十辈儿都是做奴才的命!” 杏子还是被送了进去,她奶奶回来的时候乐开花,还特意打了一壶雄黄酒,催着儿子赶紧吃,好去给她生孙子啊。在她看来,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就是没福气,这种娘儿们留着干什么,吃干饭?还嫌不够晦气呢! 她半夜里揪着被子偷偷流眼泪,当家的一只手摸上她的腰,被她一把给打开:“别碰我。” 没见着闺女好好长大,她怎么能再生个儿子?她的心没那么狠! 后来见着闺女在姑娘跟前,得了个新名字,和刚进来的那个桃子一起,取了一对儿名儿。她扒着门躲在角门后头捂着嘴哭,娘不能给你起名字,还是主子有能耐,这名字取得真好。 做下人归下人,半个月还有两天的轮休呢,郑氏就把屋子里的好吃的糕点全都攒在那天,还有这些日子做的新衣服新鞋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她的屋子里。 进了门,她奶奶笑盈盈地迎上去,拽着杏子的手:“姐儿可算回来了,在里头习惯吗?没恼着姑娘吧?” 还不是瞧见姐儿穿戴得好了,人也白胖了,精气神跟个二小姐似的,这会儿又知道巴结了。 等女儿陪够了奶奶,才到亲娘的屋子里,郑氏把她准备好的东西成摞地放在她面前,起先她还收着,虽然没见着穿过,可是她收着了郑氏心里头也一样高兴。后来等再大了些,她就不收了,看都不看一样,连她的屋子都不怎么进了。 郑氏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她六岁的时候,在姜家两人碰上了,她老远就骂她还对她吐口水。气得她好几个夜里都睡不着,后来她奶奶临死前才说,姐儿这样是她教得,怕姐儿跟娘太亲近了生外心,就不好好伺候主子了。 “娘,那你也不能教她打自己亲娘啊!”郑氏捶胸痛足,守在婆婆的排位面前泣不成声。你是撒手就走了,撂下一个烂摊子什么也不管,白白让我们亲亲母女生出这样大的隔阂! 杏子到现在,还一直以为是她娘嫌弃她,不养她,才把她丢到姜家去做下人的。 “你们现在不过是看着我日子好了,姑娘器重我,老爷太太也把我当个人,这才想着来巴结我。” 郑氏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不能看着她白白去送死啊。 杏子在那边求签,郑氏说要去茅房,到了假山后头就见着两个婆子并一个中年男人在那儿等着。 男人长相不赖,身材也挺魁梧,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差一点着急说错了话:“给太太请安。”差点直接喊上丈母娘了。 郑氏早就打听过了,也远远观察过他,模样是万里挑一的好,家里头也不错,大富大贵肯定不是,至少有田有地饿不死她家闺女就成。 这回来,不过是让他瞧瞧自家闺女。要是对上了眼,也轮不上杏子答不答应,只管让太太安排就是了。 两个婆子收了郑氏的钱,当着她的面自然就把杏子往死里夸,什么九天仙女下凡,别瞧着在里头是伺候人的,其实就是当着二小姐养呢,那皮子嫩的就跟她们家姑娘一样。 男人乐得不行,又碍于礼节,寒暄了半天,郑氏怕出来太久被闺女察觉,二话不说,就带着她们去前头。 远远看了一眼,男人十分满意,当场就说好,郑氏乐得差点没笑出声,乖女婿几个字都跑到了嘴边,强行忍了回去。 “那我这就回去置办聘礼,回头上姜家提亲去。” 第七十三章配不上 杏子回了姜家没几天,耳边就到处是风言风语,说话还都背着她,有一回她实在是急了,拽了个脸皮子浅的丫鬟,把手里正在洗的衣服往盆里一人,水花四溅,肥皂沫子溅了人家一脸。 那丫鬟一下就哭了,红着眼睛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旁边的人笑嘻嘻说:“还是杏子了不得,这许了人家啊,连性子都呢。” “我呸!”杏子唾她一脸:“谁许人家了?”话说得气势汹汹,脸却不争气的红了。 难不成,是三爷向太太讨了她了? 一群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嘻嘻哈哈笑着:“你瞒得真紧,刚才我还真当你不知道呢。” 杏子自觉猜对了,神情也就得意了起来,脸上忍不住挂了笑:“这事儿我也拿不准,万一没成,先说出来不是丢面儿吗?”又羞又臊,她恨不得拿手挡住。 亏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还以为三爷嫌弃自己了呢。也怪不得太太会把自己调到洗衣房来了,这就是先给你吃一棍子,后头才有甜头给你尝。不过她拿不准太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磨磨她的性子?让她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姑娘? 那她的如意算盘可就真打错了。 杏子在心里冷笑,就凭姑娘这副残疾的身子,往日里三爷腻烦她了,就是她再怎么劝,估计三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旁边一个丫鬟道:“准跑不了!你未来相公都托了媒婆上门提亲来了,听说太太把你娘老子都叫了来,这会儿正在外头说这事儿呢!” 杏子一颗心砰砰直跳,脸红成了色,低着头道:“怎么怎么这么快!” “你不知道啊?”一群人看热闹不嫌大,她们多半都是干苦力的出生,以后的盼头也就嫁个好人家了。 “你就得意吧,回头再进来,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狐狸精的脸皮子,叫你男人。”说话的人半开玩笑半嫉妒地说,没想的杏子听了连耳根子都红了,整个人就是刚捞出来的大虾,从头红到脚。 她突然又愣了下:“怎么还回来,我是回不来了。就是我想,爷他怕是也不让啊。” 一群人都抬高声音啊了一声,羡慕怨恨地瞪着她,一副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杏子突然心里头点发毛,她总觉得这事儿有古怪,借着个姑娘房里送衣服的差事,她哄那个小丫鬟:“她们都在后头打牌呢,我玩不来这个,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帮你送,你也去玩吧?” 小丫鬟乐坏了,拉着她的手甜甜喊了好几声姐姐:“那我可去了!” 杏子进了小院,不去正厅,专门挑了条小道往钱昱平日待着的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外边的门是掩着的,外头也没个人守着,她心口一跳,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正要掀帘子,就听见里头传来三爷的笑声。 “小没良心的东西。” 她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爷怎么知道她来了? 爷还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过话呢! 屋里头钱昱正在教姜如意写字,因为她实在是太懒了,已经懒到钱昱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姜如意在现代就属于典型死宅,冰箱里买上够吃两个星期的肉,蔬菜让超市快递,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那种。不过她这样也是有理由的,她的工作是高强度的广告设计类型,一个case可能加班好几个晚上通宵,从接洽客户到改方案到与第三方洽谈,直到最后广告上线,还要反馈给客户,收尾款。一系列下来,不掉层皮不大可能。 所以一旦休息,她绝对是在家里蒙头大睡! 她的聪明才智放在古代来,简直就相当于一个权威临床手术外科大夫穿越到没有任何器械的古代一样,百无一用。 她也想过效仿言情里那样,做服装设计开自己的连锁品牌,引领新时代女性潮流?!开玩笑好不好! 现在的成衣店非常少,就连姜家这种半吊子的小户人家都有专门的裁缝上府里给你量身定做。她既不会纺纱也不会织布,而且这里也没有碳素笔、颜料,设计出来又给谁看? 她有时候觉得,是上辈子过得太忙碌了,所以老天爷才给了她这么一个每天只要躺在吃吃吃的机会。 小时候,她觉得自己再躺下去就要发霉了,还是一个发霉的胖子,当她决定坐坐运动的时候,她娘说:“姐儿一点都不胖,姐儿不许动,伤了腿脚怎么办?” “你再敢偷跑出来!你再偷跑我也不活了!” 好吧,那就安心做一个安逸的胖子吧。 以至于她上辈子几十年养成的劳碌习惯彻底被改变。 当她一天有十几个时辰都在屋子里待着,钱昱每次过来瞧她她不是刚起床,就是打算睡下去的时候,钱昱认为她还是需要适当的锻炼的。 至于这个锻炼的程度,就得看人家老人家的喜好了,比如在了?还有就是恶趣味的练!字! 姜如意发现钱昱非常非常喜欢练字! 看她这副老不情愿的样子,钱昱苦笑不得:“多少人求着爷教他们呢,瞧瞧你?”看这小脸给拉的。 那你去教他们啊!为什么要摧残我! 这个时候姜如意无比期盼肚子里的家伙赶紧出来,来来来,让你爹来折磨你吧。 碍于她有着身子,钱昱就不让她站起来练字了。 在他看来,道理非常简单,东西摆在那儿你老不用,那就废了。他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但是总是坐着不动,恐怕也不好生,体质不够好,他都怕姜氏这小身板子捱不下去。 姜如意听了他这话,小脸瞬间惨败,她是真害怕,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剖腹产,也没有无痛分娩,更恐怖的是,上辈子她没有生过孩子啊! 零经验! “所以啊,你就得听爷的,老坐着,回头生的时候爷都怕你没力气。” 姜如意握着笔头奋笔疾书。 在姜如意眼里,钱昱就是那种管家婆的性格,就是国家大事他要管,鸡毛蒜皮p大点的鸟事儿,他也要去操会儿子心,连女人生孩子他都管。不过值得肯定的是,他的想法还挺超前的,孕妇真的需要适度的运动。 膜拜中,头上是钱昱的长吁短叹:“你这字,唉——” 一篇简直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姜如意低头做了个鬼脸,被他逮住,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子,用手里的笔在他的脸上点了一下。 钱昱一愣,她自己也愣了,下一秒就离席行礼要请罪。 钱昱扶住她,姜如意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她刚才真的逾矩了,钱昱长长地叹了一声:“没事,爷不生气。” 趁她自责的功夫,他接过笔也在她的脸蛋上画了个圆圈。 所以杏子进去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这个场面,不过两个人打闹得专心,一时还真没注意她,杏子想上前迈一步行个礼,突然胳膊一痛,被人捂住嘴给拽了出去。 到了外头,她一把打下黄丫的手,想还给她两个耳刮子被黄丫用手背挡下。 “你敢拦着我,等我回了三爷,谁也保不住你!” 黄丫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三爷宠爱的那个人不是姑娘,而是眼前这位呢。 杏子拿手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黄丫反推回去:“你要干什么?” “我要见三爷。” 黄丫道:“树要皮人要脸,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杏子用尖刀子似的眼神刺了她一眼,黄丫道:“难为你娘四处奔走,为了你的事儿,恐怕把家底儿都掏空了,结果却是个白眼狼。” 杏子越听越糊涂,也顾不上生气了,跺着脚质问她怎么回事,黄丫故作惊讶:“难不成你娘没跟你说?”说完捂嘴娇笑:“没说也对,你心气这样高,那样的人你怎么会瞧得上眼?” 杏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了她一个白眼。 第二天一早,杏子回了趟家,门房知道她的事儿,原本不让这么频繁出去的,特意给她开了后门,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笑里藏着话一路目送着杏子出了府们。 这笑让杏子心里一阵发毛。 进了家门刚好就撞了个正着,她未来相公宋偲正在拜会丈人丈母娘,正屋里摆了一桌子好菜,卤好的头肉、耳朵、鼻孔、尾巴,旁边用盘子装了一叠春饼。 她弟弟葫芦正用油呼啦的手卷着饼往嘴里塞,一张小嘴还没有手上半张饼大,吃的腮帮子鼓鼓的,惹得一桌子的人都在笑。 桌上那个比他爹稍微年轻些的男人一脸慈爱地望着葫芦,还低头问他有什么别的想吃的,下回他带过来。 这时候,对着门坐的郑氏发现了女儿,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杏子感觉到那个陌生男人偷偷地那眼角看她,可是她一眼都不想看不去,她嫌恶心。 “一大早就吃这么丰盛,也不嫌腻味。” 她爹用筷子重重在桌上敲了敲:“没规矩,进来了也不知道叫人。” 杏子冷笑,她娘打岔说:“这是宋偲一大早买了孝敬我和你爹的。”说完冲着宋偲努努嘴,宋偲对杏子咧嘴一笑,道:“昨天夜里刚杀的,卤好了这会儿吃才新鲜。” 她扫了一圈桌子,其他的话一句没说,转身就去了自己的屋子。 郑氏懊恼地看向宋偲,生怕杏子把好不容易办成的这门婚事给毁了,愧疚道:“她这是害羞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偲脸蛋红红的,笑了下说没事。 屋子里嘭一声,是杏子在砸门。 宋偲笑道:“没事,她打小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配她,实在是委屈了。” 第七十四章发落 用过早饭,郑氏劝着宋偲去和杏子说会儿话,宋偲闹了个大红脸,挠着耳朵:“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当家的放下烟杆子:“这算什么,聘礼都下了,她还能跑了不成,迟早都是你媳妇,早晚都得瞧见,这会儿见了又不会少块肉。” 宋偲就被推着进了杏子屋,刚进去杏子咚地一下就在他的面前跪下了:“求大爷救命。” 宋偲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是刚才那个给他脸子瞧的人,模样是真俊,小腰又软又细,比外头那些窑子货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心里美啊,也不枉老子装了这么久的孙子,倒还真得了个绝色。 他老老实实地问:“姐儿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说,我可不敢受这样的礼。”借着扶她起来,趁机在小腰上一掐,软的他心坎的肉都跟着挑了三下。 亏得隔着好几层衣服,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忍住呢! 杏子心里是真委屈,哭着哭着就真哭惨了,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有个有钱的公子哥儿看上了她,想讨她去做小老婆。她虽然是个奴才,却从没想过这样的心思,她说就是嫁个杀卖狗的,也不给人去做小老婆。 她说,恐怕不能嫁给大爷了。 宋偲盯着她的脸看半天,还真看不出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爹娘可没说这事儿啊?” 杏子道:“我爹娘为什么这么着急着把我嫁出去,就是怕哪天那公子要强行把我抢了去,不如趁早让我许了人家,好断了他的念头。” 宋偲回想了一会儿,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一时间气得青筋暴起,要是别人事儿,他听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可这事儿发生在他自己脑袋上,就像是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 “怎么,难不成你嫁给了我,他还敢来明抢不成?”什么大人物,只要敢踏进他宋家的门,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杏子捂着脸哭:“我就怕,怕他不敢过来抢,可就要难为我那一双爹娘,还有弟弟。” 宋偲一向是炮仗脾气,别人不惹他,还能装个斯文样子,现在盛怒之下,早就失去了理智,咆哮着说要拿刀砍了那人:“你只管说他在哪里,回头我叫上几个弟兄,还不把他给看几十段!” 杏子在心里冷笑,就凭你?不被打死算你命好! 看着他一副牛高马大的模样,她心里突然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原本想着让他不自量力去找三爷的麻烦,被乱棍打死也就算了。 不过,他贱命一条,要是能再带上一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跟他说:“那公子前后出行都有人跟着,你就是要出手,恐怕也寻不到机会。” 宋偲就跟着她一起做出犯难的样子:“这可怎么是好?” 杏子顺着说下去:“原本那公子是瞧上了我家姑娘,可是姑娘不甘心,非也要把我拖下水,故意让我去伺候那公子倒茶好让那公子也瞧上了我。” “那公子虽有心纠缠我,可是总绕不过我家姑娘的名头,只等着我家姑娘过门,让我跟着陪嫁过去,到那时候,我还不是捏圆搓扁任他处置了?” 宋偲道:“好毒的姑娘!” 杏子顺势说,那公子行踪总是飘忽不定的,但是姑娘却好办,正好过几日就是金陵城的吉日,她劝姑娘出来看灯会就是了。 宋偲摸着下巴问她什么意思。 杏子说,如果她家姑娘不用嫁过去,她自然就不用跟着陪嫁了。 宋偲问:“我能有什么法子让你家姑娘嫁不成?” 杏子微微一笑:“你自然有办法。” 宋偲心中一动,连跟前伺候的丫鬟都这么绝色,上头那个主子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天仙。 他道:“听你娘说,你打小就在你主子跟前伺候着,你不念着旧情?” 杏子苦笑叹了一声,脸上又多了两串泪珠:“她要是把我当人,我也不必走到这个地步。” 二人达成协议,宋偲这人从来不干没便宜的买卖,临走前,把脑袋伸过去:“这事儿没头没尾的,别到时候我啥也没捞着反而惹得一身骚,你总得先给我点甜头尝尝。” 杏子忍住恶心,凑上去在他胡茬子下巴上亲了一口,宋偲哈哈一笑,伸手在她胸口狠狠捏了下这才走了。 下午杏子找到之前相好的丫鬟,把她平日总眼馋的首饰和料子都摆了出来:“我以后出去了,这些东西都没机会带,过去也就你跟我要好,这些你都留着戴吧。” 丫鬟道:“你出去了也不是没机会出门,总要留些体面的头面才好。”还有一句没说是,万一遇上什么事儿,这些东西留着当出去还能换不少银子呢。 杏子道:“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那丫鬟笑道:“小蹄子,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没装好东西,你也快出去了,有什么忙就说,我眼皮子这么浅,这么多年情分就只看这几个首饰?” 杏子忸怩了一会儿,说她还没见过她要许过去的那个人,想让她帮个忙。 丫鬟脸皮子薄,一听这个刷的一下就红了,羞答答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呀!” 杏子说:“能的能的!明儿个就是灯会,你要是劝着姑娘出去瞧灯会,我趁乱也能跟着出去,那时候” 丫鬟眼睛瞪得老大,把杏子递过来的首饰推了回去:“这事儿我说不准能不能办成,咱家姑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自打有了身子就不好动。灯会年年都有,这么冷的天儿,我看够呛!” 杏子又推回去:“好姐姐,平日里姑娘最疼你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丫鬟经不住她磨,又怕来来往往的人瞧见了,现如今杏子是在洗衣房里干粗使,轻易是不让往园子里进的。本来两人说说话没什么,要是叫别人有心人瞧见了,说不定又要做文章。 “行行行,这些首饰我先帮你收起来,事儿要是没办成,我还退给你啊。” 目送着丫鬟走了,杏子心里骂道:小贱蹄子,要没这些个珠宝首饰能说的动你?当了还要立牌坊,我呸! 到了晚上,她洗完最后一件衣服站起身子,捶了捶酸痛腰,看着自己白的手被井水泡得掉了一层皮,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姑娘害的!要不是她狐媚子三爷,惹得爷神魂颠倒眼里瞧不见别人,她也轮不着这个地步。 不是我害你,只能怪你天生的狐狸精! 她把衣服甩开,用撑子撑开了,打算举着去屋里头烤干,突然面前多了两双深褐色的靴子。 她手里的衣服吧嗒一声,连带着撑子摔在了地上。 “杏子姑娘,您请吧。”李福气身后带着两个小厮,像是抬牲口一样,把她从洗衣房里给拖了出去。 那丫鬟揣着沉甸甸的首饰,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大对劲,找人一打听,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把自己结结实实给吓了一大跳。 门房告诉她今儿早上杏子才出了趟府,专程回的家。 她明明能这么容易就出府,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姑娘出去呢?更何况她也不在姑娘跟前伺候了,就算姑娘出去了,也轮不着她跟着呀? 她越想心里越发毛,撞上了李福气都忘了行礼,她想好了,这事儿还是得回了姑娘,杏子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她心气高,早就看不上姑娘了,总想着攀龙附凤,以后还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 李福气叫住她,骂道:“慌手慌脚的做什么?这幅样子还要进去伺候主子?” 丫鬟心里有事儿,被人一喊就心虚,浑身都,软绵绵地跪在地下,哭得不成人形,只求李哥哥饶命。 然后,她有幸得到了钱昱的面见。 她只记得从头到尾,三爷在上头坐着一声不吭,只是底下的李哥哥一问,她一答,她不敢把头抬起来,怕哭得太腌臜主子瞧见了恶心。 “拖出去二十个板子。” 丫鬟从来没挨过打,二十个板子还不得要了她的命,吓得要求饶,被李福气堵了嘴拽了出去。 “爷没要了你的命就是你的福气,也甭哭了,这事儿不是你的错。”李福气把她交给底下人去用刑。 丫鬟上下牙齿打颤,浑身哆嗦着还不忘谢他,李福气哭笑不得:“亏得我拦住了你,你是命真好,这事儿要传到了你家姑娘耳朵边,你可就不是二十个板子这么轻了。” 丫鬟痛哭流涕地谢恩,临走前问杏子会怎么办? 李福气上下看了会儿她:“你倒是挺讲情分的啊?她要是死了,你陪不陪她一块儿?” 丫鬟脖子一缩,一就坐在地上了,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抽一大耳刮子,让你多嘴! 李福气把杏子往纪氏跟前一扔,先规规矩矩地给纪氏请了个安:“太太万福。”然后道:“三爷说这丫鬟规矩没教好,叫奴才往您这儿给送来了。” 纪氏一个人不敢做决断,上回三爷过来还只是暗示,这回不知道这丫头做了什么事儿,竟然直接就叫李福气拿了人。 姜元听了消息,着火赶过来,又让李福气重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姜元再次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后背透心凉。 纪氏则是亲自动手,大耳瓜子朝杏子脸上挥过去:“我们姜家待你不薄,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黑了心肝的东西!” 李福气回去后,在钱昱跟前把姜元两口子的反应学了一遍,钱昱摇头叹气,这一家子,实在是太不着调了。 主子能被底下奴才算计成这样,他想到姜元还打算去京城置业,就这幅头脑,骨头都能让人吃得渣都不剩! 第七十五章恶霸宋偲 二半夜里,杏子被一桶凉水给浇醒了,睁眼外头一片黄澄澄的光亮,刺得她又赶紧把眼睛给闭了回去。 再睁眼,胳膊已经被人提了起来,像是瞧牲口似的,看看爪子,瞧瞧牙口,又让她转过身看看腰身,好不好生养,能不能干活。 “这细皮的,不好卖啊。”一个头上戴着紫黑色抹额,嘴上门牙上镶着颗金牙的婆子脸上露出为难。 另一个人杏子认出来了,那是她娘。 她娘半哈着腰,往那婆子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您就当行行好,就冲她这副皮肉,真给人去使唤做粗使,人也指望不上啊!” 那婆子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用舌头嘬着嘴里那颗大金牙,那声音把杏子浑身的鸡皮疙瘩全给激了起来。 那婆子说这点银子也不够啊,你这是要偷梁换柱,这银子可是救命的钱,要么你闺女被卖出去,我也犯不着干这种事儿,回头砸了招牌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氏说:“我在外头请个娘子做媒,也要不了这么多啊!您就当行行好,菩萨心肠,我谢谢您了!” 婆子一下就翻脸了,你这是做媒吗? 正经人家做媒,谁找牙婆子啊? 银子也不肯还了,嘴上骂咧咧道:“那你找媒婆去呗,二半夜的偷摸敲我房门,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遭贼了呢!” 杏子反应过来了,她娘这是要卖了她啊! 张嘴要喊叫,被郑氏和婆子连手按住,婆子更不情愿了:“她还不肯,你瞧瞧,这样的买卖,回头我就是说成了,她要是跑了,我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啊?” 郑氏道:“她要是跑,就打断她的腿,捆起来,看她还敢不敢!” 腿哪儿有命要紧啊! 两人又砍了一会儿价,最终郑氏多加了一锭银子外加一桌子好酒菜答谢婆子,这桩买卖就成了。 嫁的还是之前郑氏瞧好了的那个汉子宋偲,根据郑氏的打听是有房有地,家里人都了,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也不受小姑子的气。 这么好的姻缘,她就不信到了这个时候,杏子还能不乐意。 当天夜里杏子就被送了出去,先在一个破屋子里头饿了三天三夜,只给白水喝,饿的她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之前那个婆子带了一群垂落打鼓红灿灿的人来了,婆子们在里头给杏子穿喜服梳妆打扮。 外头轿夫都是没事儿干的闲汉,有口吃的就过来帮你干活,这会儿各自坐在屋子外头抽烟唠嗑,又不安分的就勾头过来瞧一眼新娘子。 杏子求旁边给她系扣子的一个婆子:“给口吃的吧嬷嬷。” 婆子嘻嘻笑着:“有你一口吃的可就没我吃的了,安分点吧姑娘,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啊!” 杏子软绵绵地被人抬上了花轿,送嫁的人堆里她老远瞧见了爹娘的脸,她恨毒了他们。 就这么看不得她好?非得把她从上头来,往泥潭子里塞? 轿门被人踹了一脚,然后又媒婆掀开轿帘背她下来,红色的喜球那头牵着的是新郎。 杏子心里什么都不想,单看着青砖白墙的破屋子,还没有姜家的一个茅房大呢,她的一颗心早就凉透了。 行了礼,新郎按捺不住,这会儿媳妇到了手,也就现了原形呢。 手穿过红绸布,当着众人的面在她腰上掐了一下,杏子“哎呀”叫了一声,来吃喜酒的看见了哄笑作一团。 新郎心里美呀,可算娶着媳妇了,听媒婆说模样生得贼俊,性子也好,瞧这样子,走个步子都是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叫一嗓子他的魂儿都要叫没了呢。 宋偲的为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家里是有田有地,不过早就典当给赌坊了,要不是看在他一直打着光棍好容易娶着媳妇了,赌场里的人也不会答应再借给他两天,等办完婚事再让他滚蛋。 郑氏以为自己打听到了个老实人,本本分分的,虽然是个农民,但是农民老实啊。自家闺女心眼子多,就该找个老实人受着。 其实这个宋偲除了模样看着老实了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跟老实沾边,他也是过过富贵日子的人。不过自打爹娘死了,嫁出去的姐姐也不管他,一群眼红他家业的人就凑了上来,吃酒赌博且不说,他这个人最好讲兄弟义气,上窑子喝花酒,次次都是他掏银子。 他还改了个名字,宋偲不好听,他就叫自己宋猛。 日子久了,再猛,该穷还是穷,只有出没有进数,家里又没个管账的人,自然就亏空了,可是外头瞧着还是光鲜的。其实也就偏偏郑氏这种脸皮子薄,又好占小便宜的人。 但凡她好生过来问问邻里邻居,就该知道这位宋猛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媒婆过来给他说亲的时候,他都已经两天没吃着犯了,躺在屋子里头等死。 还娶媳妇? 转念一想,娶了媳妇不就有嫁妆了? 他是越看小媳妇越顺眼,那小腰,那,扭得他心肝胆儿颤,掀完盖头看见里头的人儿,他就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吓得杏子猛地往后躲了躲。 “等我晚上来疼你!”他在她的脸上重重地香了一口,杏子觉得自己被他亲掉了一层皮,等他出去了,就拿手帕一个劲儿地擦脸,像是上头沾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宋偲在外头夸自己媳妇长得多俏,说那一双,软的跟馒头似的,来吃酒的不是闲汉就是他的债主,喝了两杯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一听这话,人自己都不要脸了,他们怕什么。 嚷嚷着要去闹洞房:“你小子就知道吹牛!敢不敢让我摸摸!” “谁知道娶得是个夜叉还是母大虫!” 宋偲被人连灌了几个大海碗的酒,红光满面,人家这样说他也不生气,腆着肚皮把他们推开:“是骡子是马,也得我骑了再说,等明儿个,我早牵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厅堂里头隔着一道木头墙就是喜房,外头人说什么里头听得一清二楚,两个看管她的婆子有点挂不住,安慰她道:“爷儿们酒场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现在不看重你,等往后生了儿子,你就是他们宋家的活宝贝,还不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月上中天,外头喝醉的人东倒西歪干脆就在礼堂里,就这着凳睡了,宋偲喝得走路打晃,被几个汉子搀着往后头去,到了门口,一个婆子迎出来,用帕子赶人:“得嘞,就送到这儿了,您几位该哪儿就往哪儿去吧。” 宋偲轰地推门进去,婆子扯着杏子过来,把她的手往他手里一放:“宋大爷,人算是交到你手上了,往后她是死是活是跑,可就跟我没干系了。” 宋偲攥着新媳妇嫩生生的手,来回上下摸了好几遍,笑嘿嘿地一个劲点头,摸了半天看见几个老婆子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一点要走的意思,低声骂了句:“老虔婆!”扭头哄杏子轻声道:“你等我一会儿。”弯下腰从靴子里抠出来两个小指大小的银锭子:“就这么多了。” 几个婆子捏着鼻子接过去,一副没赚到的模样,一个道:“放在恁腌臜的地方,银子都腌着了。”放在鼻子底下一闻,满脸嫌恶。 另一个婆子伸手要抢:“你不要就给我。”她赶紧往怀里一塞,对着她的脸狠狠唾了一口。 婆子们办事有头有尾,出去的时候给他俩带上了门,顺道还把院子里的灯给熄灭了。 宋偲坐在叉着腿剔牙,盯着杏子看了一会道:“你坐啊。” 杏子“咚”的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早就满是泪了,哭得宋偲心肝乱颤:“心肝儿,莫哭莫哭。有什么委屈只管同我说。”杏子就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头靠在他的膀子上,宋偲顿时觉得一阵甜香扑面而来。 灯火下,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他去解她的扣子,要不是知道这是她媳妇,以后要给他生儿子伺候他下半辈子的人,他也懒得哄。 女人嘛,还是窑子里的睡着最舒坦,他也没少睡,可是这样绝色还真是少见。 而且这个听说是个雏儿,才让他想得不了得了。 摸着她身上的皮肉,水灵灵的一掐能渗出汁儿来。 他还要接着脱,手被杏子按住了,宋偲倔脾气上来了,半路上打断老子好事,真他娘的败兴! 杏子整个人像个粽子似的在他怀里拧巴,宋偲外头瞧着壮,又猛,其实一声的肥肉,这些年吃花酒抽大烟,身子骨早就亏空了,就他自己还以为厉害得很。在杏子看来,嫁给他这样的人,还不如姜家随便一个小厮呢。 她想一脚踹开自己身上的这一坨肥肉,可是她还几天没吃饭了,她没有一点力气。 宋偲把她的脸掰过来要亲她的嘴,一股子酒肉臭气朝杏子脸上喷来过来。 “啧啧,这小嘴,怕是平日都是吃香露长大的,仙女儿似的。” 一晚上,宋偲还是很克制的,这是她的媳妇不是外头那些女人,也不是牲口,两人以后得搭伴过日子。 可是她好像还是不大高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巷子口赊了两根油条五个花卷,热腾腾地给新媳妇捧过来,自己嘴里嚼着一根吃了一半的油条,其他的全都捧到杏子的怀里:“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以后就要委屈你了。”他的语气办事讨好半是宠溺。 其实宋偲五官长得还是不错的,白面皮,标准的浓眉大眼,要是换一身公子哥儿的装扮,杏子准保喜欢。 可谁叫他投的娘胎不够好呢? 宋偲收拾床褥,看见上头淡红色的血渍,整个人都要飞起来,跑过来在正在吃东西的杏子脸上狠狠一亲,媳妇媳妇地叫个不停。 杏子吃了花卷有了力气,等宋偲把脑袋转过去,狠狠用手在脸上重重抹了抹。 第七十六章爆发 宋家其实不是从宋偲这一代开始败家的,跟姜家一样都是好几代的祖宅,宋偲的爷爷就开始不中用了,迷上了赌博和逛窑子。 人家逛窑子图个新鲜,他是把窑姐儿当媳妇养,不但抛重金还一个个接回家里抬起来做少奶奶,宋偲的爹就是其中一个姨娘生的。 窑姐儿从小就吃苦,有好的东西就死死拽在手心里,有银子就花,才不管什么以后,儿子不就是让她在宅子里头更体面一些的东西而已。在外头,她还数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儿子死在外头了呢。 太太更不会教一个的儿子,养着他干嘛,以后来跟自己的儿子争家产? 结果一场仗下来,宋家的男丁除了宋偲躲到窑子窝里喝花酒去了,其他人全都把抓去当了壮丁。 宋老爷子蹬腿前拉着儿子的手:“以后宋家就要败在你给龟孙手里了!” 宋偲的爹继承了他爹的优良传统,顺便还发散了延展了一下,他开始卖地,自己的后院也是今儿瞧见个漂亮的就买回家里,妾把妻压得死死的,不知道死了多少儿子,不知道多少儿子还没生出来就死了,最后就剩下个独苗苗宋偲。 那是当成宝贝疙瘩放在嘴里含着,宋偲三岁就被他爹哄着抽大烟,玩儿牌九,等他爹咽气,除了一屋子的债,别的啥也没捞着。 宋偲干脆破罐子破摔,接着败家,祖宅也卖了,挪出银子跟兄弟们胡吃海塞,要么就是去赌场里玩,年到中年,该娶媳妇的时候他还想玩,这事儿又瞧着弟兄们家里一大一小两个老婆,底下还牵着一堆毛孩子。 没少在背地里心酸难过,他是真想好好过日子了,不能老了没子送终啊。 看着面前这个白生生的像是白面团捏出来的媳妇,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可是这个媳妇还想不大乐意嫁给他。 他问她:“咋还不高兴呢?是想娘家人了?” 不说这个还好,杏子听了,嘴里嚼到一半的花卷停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宋偲慌了神,放下手里的被褥过去抱着她:“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杏子说他爹娘是没办法,才匆匆把她给嫁了的,她倒不是不喜欢他,就是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 宋偲一听,媳妇没有不喜欢他,心里美上天,啵啵新两口,好媳妇地喊着,问:“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事儿我也左右想过了,你嫁给我,我就把你身契给赎出来,以后你就和姜家没关系了,咱过咱的日子,谁想强迫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一个字,干! 杏子这口气咽不下去,可是看着当下,也只能打碎了牙先往肚子里咽。 宋偲这人对媳妇是真不错,她怕媳妇昨天夜里累着,又是揉腰又是帮她洗小衣服,折让杏子产生了一种错觉,其实这样的日子过着也还算凑合。 很快她就对自己产生这样一个愚蠢的相反赶到无比后悔,傍晚的时候,她正翻拣着宋偲“买”回来的肉菜,打算大干一场,也让他常常自己的手艺。 这时候外头有人砸门:“孙子,排场也让你装了,什么时候才滚出去啊?” 碰巧赶上宋偲出去买调料,不能只有菜没作料啊,外头的人敲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嚷嚷着:“知道孙子你躲在里头,昨儿个还说你媳妇让哥几个摸一把的,别他娘的给我在里面耍赖!” 杏子躲在床底下,不放心,找了几个桌子顶住门。 她以为他们要拿东西撞破门的时候,宋偲回来了,他买作料的时候顺便买了把菜刀,以前他在外头吃,家里又没个女人,他不会做饭,屋子里头备这些东西也没用。 现在也是个家了,房子给抵债了出去,他才打算好好过日子。 看到那群人,他拎着把菜刀挥舞着冲了过去,没看清脚底下的路被摔了个狗啃泥,众人哄笑声中他爬起来,在门外头喊着:“你别怕,有我呢!” 杏子在里头骂娘,没用的东西,嘴巴会说有什么用! 她更恨自己爹娘了,这就是他们给她挑的金龟婿,我呸! 还不如把她接着卖去大户人家做奴才呢,那样至少还有个盼头,而且她向来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她这样的人才,到哪里不都是被人给捧着? 她确信三爷的确是瞧上了她的,不然为什么太太这么着急要把她给发落了?都是姜如意那个贱人!一百两银子,她拿走了九十两,哪怕分给她十两银子,她也会对她感恩戴德,可是连这十两银子她都要拿走! 宋偲再进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走路也一瘸一拐,他就是外强中干那种,打架属于虚张声势类型,真干起来,说不定一个不打眼的瘦子也能把他打趴下。 杏子坐在炕头上,屋里的炭烧完了,已经没银子再去烧炭了,她浑身上下的首饰全都被那些婆子扒下来分了个精光,就不用提什么首饰了。 没有银子,就没由炭,今天的米粮还是宋偲用自己的“淫威”给赊来的,明天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怎么过。 她觉得一下从云端回到了地狱。 宋偲看着天仙一样的媳妇瞬间变成了泼妇,杏子的手指都快戳到他的脑门了:“没用的东西!你就是个废物!” “屋子抵债出去了,那田呢?你庄子上不是还有田吗?” “也卖了,早就卖了。”宋偲蹲在地上,着脑袋,两只手抱着耳朵,杏子骂了一会儿没了力气,宋偲跑过来搂着她:“要不然,去你爹娘家借点?” 杏子恶声恶气道:“他们能狠心把我卖给你这么个货色,能借银子给你?就算借给你了,你拿什么去还?能借一辈子?” 两人凑合吃了一顿饭,杏子本来想离他远远的,可是禁不住屋子里太冷了,本来就不延时,被子也不够厚,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抱在了一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偲大烟的瘾犯了,开始浑身哆嗦说胡话翻白眼,杏子想抓起旁边的枕头砸在他脑袋上,她举到一半,哇的一声哭了。 另一边,半死不活的何文富被丢在大街上,喉咙被灌了滚油已经说不出话,两条腿被打断了,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被何老太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只剩半口气了。 何老太拽着大姜氏的头发让她跪在儿子床前:“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睁大你的眼睛看着,这是你男人,被你爹被你娘打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没钱请大夫,想去找顾沂帮忙,可是压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们也没有银子会老家,连雇一辆牛车的银子都凑不出来。现在打住的地方说是茅屋,其实就是废弃了的城隍庙,四面透风,头顶也是洞和裂痕,当不了雨也挡不住雪,没有炭,全是大姜氏在外头捡的细枝条,其中一大半还被雪水打不能用。 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就放在何文富的跟前,大姜氏整个人冻成冰块,只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咯吱咯吱像是冰块碎了的声音在响。 “娘,让我烤烤火吧。”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那头的何老太根本听不见,大姜氏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她老家还有两个闺女,大姐今年十四岁,刚许了人家,嫁妆还没来得及给她置办呢。才七岁,这会儿也不知道吃得饱穿得暖没有。 她没本事,生不出儿子,她对不住何家。 她也捡不来干的柴火,是她害死了相公 到了下半夜,大姜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梦见大姐二姐刚出生还是襁褓的时候,在她的怀里,她一边抱着一个娃,哄着她们:“姐儿不哭啊,娘亲带你们找外公外婆去。” 大姐儿发了高烧,身上还长着疹子,她急坏了,可是婆婆不给银子叫大夫,说:“这种赔钱的烂货还烧什么钱,熬得过去就熬,熬不过去是老天爷要收她的命。” 何文富也在边上帮腔附和着:“我就说生出来的时候溺死算了,这会儿算个什么?” 外头打雷下雨,大姜氏就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儿不哭了,浑身身子凉透了,变僵了,她还不敢哭出声来,不然婆婆又要打她了。 “醒醒!”她脑袋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黑暗里对上何老太一双阴鸷的眼睛,尽管屋子里没点灯,她还是知道,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有恨。 何老太两只手并用,雨点似的拳头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砸:“!贱种!你个来讨债的!” 大姜氏生生挨了一会儿,一点都不躲,瞳孔涣散,视线一开始都是茫然的,慢慢定格,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了何老太的脸上。 然后,她拿手截住了她的手:“我受够了。” 何老太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你说什么?” 大姜氏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家里明明有骡子,可是婆婆说,那骡子年纪大了,得养着,就让她去拖着磨盘走,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她永远都是干活干得最多的,吃饭吃的最少的。 大姐儿二姐儿都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可是却被她教得不认她。 不是说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吗? 她做错了吗?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何老太的手又砸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挠破了,也不疼,浑身被冻成冰窖子。 她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站起来,何老太被她的气势压了回去,但还是嘴硬,瞪着她:“你要干什么?” 大姜氏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捡起了离她手边最近的一块石头,朝着何老太砸了过去。 她没有力气,砸了一下没砸着要害,何老太生来就皮子紧,这一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她反手把石头抢了过来,用力朝大姜氏抡了过去。 “不要脸的娼妇,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第七十七章回乡 大姜氏知道头顶上的这个是她的婆婆,她要当成菩萨去拜还嫌怠慢了的婆婆。婆婆生养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能把她给娶进门,婆婆是她的再造父母,她吃婆婆家的米粮,就是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婆婆瘦成一把骨头,都是被她和大姐儿二姐儿吸骨髓给吸的。 她就是个败家娘儿们,她嫁进何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是何家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碰上的煞星。她吃得多,干得少,生了四个娃,都是赔钱货的小娘儿们,还只养活了两个。她对不住何家。 明明她是罪人,可是她还是从婆婆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里夺回了那块利器,她不想砸下去,婆婆是这个家的天,天塌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婆婆已经成了她手底下的烂泥,屋子里太暗了,她就觉得两只手都湿漉漉的,握着手头的两只胳膊不知道抡了多少下,已经麻了,动一下浑身的筋都跟着疼。她把手探下去摸了摸,竟然摸不到婆婆的脸,她也不知道是想确认婆婆死了还是没死。 她低头下去喊“娘?” 一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灰皮老鼠“醋溜儿”一下蹿过去,大姜氏以为是婆婆还魂,变成鼠仙要夺她的命,她的胆子却大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从她生下大姐儿的那一天开始,除去相公要和她同房的日子允许她进屋子里睡,别的时候她都是睡柴房的。那时候她就和这些老鼠大王老鼠神仙做邻居。半夜做梦梦到家里每米下锅了,婆婆说你的一双手留着也是白长了,啥忙帮不上,尽偷东西吃了。那次她是真饿的连口水都没力气咽了,才偷了口糙米面子吃,糊在嘴里偿不出滋味,吞下去又沙嗓子眼儿,找遍了灶屋没看见一盆水她就跑到外头雪地里啃雪,婆婆在屋里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才发现她偷吃了玉米面儿。 婆婆举着的那跟棒子有她胳膊粗,抡过来也不看打得是哪儿,噼里啪啦往下砸,她后悔没赶紧把嘴里的生糙米咽下去,一打又全都给吐出来了。 “就知道糟践粮食,我是舍不得你吃还是舍不得你穿了?吃这么多做什么?” 那糙米面子就是留着给骡子吃的,骡子明天得托着何文富去镇上找姑娘,她不能生,但是何家不能绝后啊。 她偷吃粮食,就是妒忌,自己不能生,还想让何家断子绝孙。 婆婆拿着这事儿数落她,然后让儿子拿了把菜刀过来,磨得闪闪发光,月亮底下闪着森森的白光,婆婆两只手按住她的膀子,回头对儿子说:“往上点砍,别看你媳妇细胳膊细腿,膀子上的肉多,够咱娘俩儿捱过这段日子了!” 她又哭又踹,婆婆力气太大她睁不开,她就说能不能只砍手指头,没了胳膊她就死了啊。 婆婆说,你留着膀子干啥? 然后她就醒了,这才发现是几个老鼠大仙在啃她的手指头脚趾头,她拽着木头枕头砸过去,密密麻麻的老鼠一窝蜂往床底下墙缝里钻,一下就没影了。 她是从那个时候就不怕老鼠了。 她又想起大姐儿二姐儿来,老鼠都成了精,恁冷的天儿都冻不死它,她抡着手里头巴掌大的石头,她把老鼠当成地,手里握着的是锄头,狠狠地往它们身上砸个稀巴烂,不松地等立秋就没粮食吃,没粮食吃又要挨婆婆打了。 她把老鼠的皮给扒下来,用屎柴棍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烤,那股烧焦了烧糊了的味儿从她的鼻孔里钻进胃里,口水不停地往外头淌,把那堆烂肉放进嘴里嚼的时候,一咬,里头还在冒汁儿。 她吃到老鼠的肠子了,嘎嘣的咬不断,就跟她小时候在姜家吃的牛皮糖似的,粘牙。 躺在床上死过去的何文富又活过来了,他嗅着气味爬过来,他爬过的地方都有一股臭味,一股死了的人埋在地里的味儿,把大姜氏面前的烤肉味都给掩了过去。 这一定不是我相公。 她把石头捡起来放在掌心里掂了掂,何文富爬过来,他其实都听见了,老娘死就死了,那把老骨头,活着也是抢他口粮。 他咽着口水,慢吞吞地把手伸向火堆里,向乞丐求官老爷那样求他媳妇:“给我口吃的吧。”他这话不像是对大姜氏说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已经不敢对着她说话了,那不是她媳妇,那是个被鬼附了身的东西。 除夕前一晚,大姜氏坐在牛车上,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挥着鞭子骂牲口:“咋不走了?我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啊!” 牛车后头躺着她婆婆和她男人,村里人都忙着过年,老远听见吆喝声还以为是镇上的人过来卖年货,拿着扫把出来赶人:“还想诳银子,上回卖我的那一对镯子里头就是石头!” 大姜氏把罩着脑袋脖子的破布扯下来,露出一张发黄干瘦的脸,把大家吓得都往后一退:“哎哟!他文富嫂子!” 大家金鱼屎似的跟在她的牛车后头,一路跟到她家大门口,凑着脑袋七嘴八舌地问:“你男人死了?要你驾车?” “你婆婆呢!你婆婆不怕你勾搭男人啊!” 娘儿们出来扯着自己男人的耳朵拽回了家,关上门屋里头还传来乒乓锅碗瓢盆打砸声。剩下的不是扯着一串牛屎鞭炮炸牛屎的娃,就是单身汉,筒着手缩着脖子一步不落地跟在牛车后头。 大姜氏跳下板车,把用席子卷起来的婆婆和男人拽下来。 一个男人不知道里头卷的啥,伸着脖子问:“他文富嫂,你力气咋恁大!” 大姜氏谁也不理,先把两具尸体一前一后拖进了屋子里,然后又出来牵牛,还有人要跟着她进屋去,她回头一啐,把人吓退了好几步。 “啊呀!他文富嫂子鬼上身了!” 到了夜里,何家屋子里就传出来女人的哀嚎,整整哭了一宿,隔远了听像猫叫春,住在近处的才遭罪,几次过来敲何家的门:“他嫂子,有什么难处就说,叫一声婶子就过来。” 到第二天早晨,大姜氏穿戴一身白去敲了大伯的门,何文强开门一见是她,手先伸了出来,抓着她的腕子顺着袖子一路摸上去。 她面无表情道:“娘死了。” 何文强嘻嘻笑着说:“早该死了。” 大姜氏又说:“你弟死了。” 何文强一愣,屋里他媳妇脑袋探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娃,手边还牵着一个,抬高声音道:“谁啊?大过年的就是讨饭的多,你可别给我装菩萨,你儿子还饿着呢!” 大姜氏就听见她嫂子的声音咕噜咕噜在屋子里响,可是她半张脸都没探出来,她当不知道外头这个是谁,就把她当成叫花子卖。 大姜氏穿着丧服说:“大过年的,是不该打搅你们,我就把娘和你弟埋在家里头后院里,到时候别忘了去拜拜。” 何文强眼眶红了,他娘是偏心,把屋子银子都留给弟弟,还让他给败光了。可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尿泥打架的场面,他不长个儿,五岁的时候和三岁的弟弟一样高,还没他撞,弟弟一拳能把他给打趴下。 他娘坐在门槛上给他们做芝麻滚团子,圆圆鼓鼓的团子软乎乎的,热腾腾的,外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热芝麻,一口咬下去。 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冒出来,里头他媳妇还在骂,他没听见似的:“咋死的?” 大姜氏说:“饿死的。” 他跺了跺脚:“你咋不来找我呢!” 大姜氏冷笑:“你能给你娘一口吃的?” 何文强没回答她这话,反问她:“你怎么变了个人?” 大姜氏说:“我婆婆男人都死了,我还是以前那个人?” 屋里扔了只鞋过来,何文强灵巧地避开了,鞋子摔在黑漆漆的墙面上,鞋印子印在上头也瞧不出来。 大姜氏站在原地没走,她说:“大姐儿二姐儿呢?” 她和何文富走的时候是婆婆看着她们,村子里没别的亲戚了,婆婆没带她们走,肯定是给了小叔子。 里头的媳妇听见这个,把孩子放到炕头盖好被子,插着腰出来,一把推开自己男人,瞪着大姜氏说:“你可别赖人,你的娃我们怎么见过?” 大姜氏急了,她按了按手底下藏着的镰刀,红着眼眶:“我知道你们也没饭吃,留着她俩赔钱货,多两张嘴吃饭,还不如还给我。” 她大嫂被看穿了干脆就敞开了说:“卖了,银子也花了。” 大姜氏手一松,镰刀哐啷摔下来,大嫂没看清那是啥,大姜氏蹲下来把刀捡起来,照着她的肩膀劈过去,血喷了她一脸,她大嫂歪在地上捂着肩膀哀嚎:“挨千刀的!当家的,你弟妹要造反!” 何文强还没跑过来,大姜氏先踩着大嫂的身子进了屋,看都不看就冲过去把坐在炕头往拨浪鼓的小孩拽起来,手里镰刀搁在他的脖子上,小孩子皮嫩,手重了都起一层红痕,刀口一碰就破了。 她侄儿哇哇大哭,听着声音又脆又亮,就是卖了大姐二姐的银子给他买的吃的。 把他吃得又白又胖,抱一会儿都驮着手重,她又气又急,她大伯和嫂子在她面前跪下磕头:“好弟妹,卖的银子都在这儿,统共五两银子我们一分没动。” 渣作者想的是把姜如意当做一条线,周围的人穿插而组成了她的生活。这是渣作者第一本书,有的地方难免放飞自我就跑偏了o╥﹏╥o 渣作者以后一定注意改正,谢谢亲爱的宝贝们的支持εο` 第七十八章回姜家 大姜氏走过去揣了银子,轻手轻脚把小侄子放回炕上,到了村长刘的家里,才知道她又被骗了。 大姐儿一个人就卖了十两银子,二姐儿小点儿,更贵,卖了十五两。 她跪在村长刘面前磕头:“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两个女儿不能就这么被糟蹋了。” 村长刘有个大老婆,大她八岁,给他生了两儿子两闺女,现在肚子胖成冬瓜肚皮软成蛤蟆,村长看都不想看别说摸。 大姐儿今年十三岁,买过来就能用,能睡还能干活儿,那点儿小骨头,一把扯起来不够二两的肉,吃也吃不了多少。 二姐儿一双眼珠子冒水花,养两年也能办事儿了,这买卖不亏,大老婆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被外头的窑子货儿勾了魂好。这会儿大姐正被她洗干净剥光了扔被窝里呢,大过年的睡媳妇,可把老刘美啊。 结果大姜氏来了。 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的金子穿的是银子,浑身的皮子都是靠燕窝鱼翅给养出来的,人都说她是鬼迷了心窍,要么就是何文富给她下了蛊毒,痴心疯了都。 她是又瘦又干,可是皮相在那儿呢,又是生过两个娃的,光想着那滋味,老刘心里头的水渍就往外冒,他摸着大姜氏滑溜溜的手臂,不去看她满是老茧的手板心,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要是母女俩一块儿伺候,他是比神仙都还要快活了。 大姜氏说,反正她男人婆婆都死了,大伯也不要她,求村长赏她口饭吃,把她也给收了吧。 老刘乐得纸搓手,一张老脸回光返照似的冒着红光。 到了半夜,隔壁的大老婆听见这边屋子老刘一声“啊”的惨叫,重重地翻了个身,呸道:“不要脸的老东西!”趟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还是披着衣服过去瞧怎么回事儿,大姜氏就躲在门背后抱着个大花瓶,门一推开,就照着她脑袋瓜砸下去。 大老婆临死前看见她男人光着下身叉着腿,眼睛瞪得贼溜圆地躺在炕上,她在想他是醒着还是活着呢? 大姜氏慌手慌脚地给大姐儿穿好衣服,把她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你妹妹呢?” 大姐儿哭得失了声,抖着唇指了指隔壁屋子。 大姜氏牵着两个女儿的手,一点也不慌了,她只拿了老刘家的银子,首饰银票一张没动,然后去后院牵了骡子出来,自己套好了车。 大姐儿抱着妹妹问咱去哪儿? 大姜氏头也不抬说:“去找你外公外婆。” 天黑前赶到了城里,大姜氏借着灯火回头看自己的两个姑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 大姐儿早就懂事儿了,乡下人进城头一回儿,局促地揉着自己的两只袖子,怯怯地看着母亲,其他地方不敢多瞧一眼,旁边的吆喝声,鞭炮声好像都是在嘲笑她。 她都不敢问那些是什么,多亏了妹妹,拉着大姜氏的手,问这个问那个。 大姜氏感觉自己一下就融入了进来,她脱下何文富媳妇的那层皮,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她可以很温柔地说话,可以逐字逐句地像以前那样耐心地给女儿解释。 托福二姐儿,大姐儿才知道这个是灯会,那个是舞狮,双层的那是酒楼,那是轿子,轿子里头坐着大老爷。 她新奇地看着这些,深深地被他们吸引了。 大姜氏望着两个女儿,内心像是被几千条虫啃咬一样,差一点儿,差一点她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家的大门口点着一对儿贴了倒福的灯笼,泛着暖洋洋的橘黄色的光,大姜氏敲门的时候回头看看女儿,大姐儿把头低了下去,她在努力把自己的衣摆整得平整些,她又用手去搓自己两腮落下来的碎发。她刚才瞧见好多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孩儿,她记住了她们的的穿戴,她们的言行。 她不敢相信,她娘竟然又这样的娘家人。 她害怕看见外公外婆。 门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嬷嬷,大姐儿差点就叩首喊外祖母了,被嬷嬷一把给扶了回去,她一瞧见着架势,心里已经猜出了八九分。这回和上回可不一样,姑爷是姑爷,姑娘是姑娘,姑娘的心回来了,那就不是外人了。 大姐儿看见这个嬷嬷一下眼圈就红了,两只手握着自己娘的手,连着说了好几个“姑娘”。 大姜氏斯斯文文地说:“劳烦嬷嬷了。” 那个嬷嬷哭得更凶了。 嬷嬷请她们进去,到了一间很亮堂的屋子里,大姐儿一进去就发了汗,刚才脸冻成冰,扑过来的暖风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把她浑身的寒冰一寸一寸地剥落下来。 嬷嬷往妹妹怀里塞了一堆零嘴儿,看见她,愣了下,一边抹泪一边说:“姑娘姑娘都这么大了瞧着就跟二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姜氏给女儿解释:“那是你小姨。” 大姐儿记在了心里,没一会儿,屋子门口蜂拥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大老爷颤巍巍地径直朝她们三个走了过来。 大姐儿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放在衣摆上蹭,她怕让人瞧见她的手黑乎乎的那么脏,她怕让人瞧见她破了的袖口。 纪氏早就忍不住了,现在这个才是她的女儿,她才真觉着女儿回来了,她抱着大姜氏,牵着两个外孙女儿,怎么摆都不是。 二姐儿却一点不认生,她觉得外婆和娘长得像,她一点不怕,仰着脖子挂着鼻涕喊了一声“外婆!” 二姐儿脸红了,又羞又怕,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越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这样的穿着打扮,越能显现出她的不堪与低贱。她就是个贱种,她娘也是个贱种。不知道怎么,她耳边突然全都是村里人,奶奶爹骂她的话。 她也哭不出来,就是觉得羞愧,想把自己藏到人堆后头,可是又被大姜氏给推了出来,摸着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交到纪氏手心里,二姐觉得那双手暖烘烘的,肉呼呼的,和奶奶的很不一样。她把手往外抽了抽,大姜氏笑着对纪氏说:“这孩子没见过大世面,怕生。” 她的耳朵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可是外祖母、外婆这几个字就是烂在嗓子眼里,她想掐着自己脖子,逼自己喊出来,她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纪氏只顾着哭了,从头到脚哪儿都喜欢,是她的宝贝孙女儿她就喜欢,她摸着她的肩膀攥在手里头还不够二两肉,心里一酸,问道:“这孩子多大年纪了?” 大姜氏心也跟着酸,她被放在婆婆跟前养着,就没吃饱过饭,一张脸就剩下一对大眼珠子了,两边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可怜见的,还没吃饭呢吧?爱吃什么只管跟外婆说。”纪氏一手拉着个外孙女,谁让她松手她跟谁急,边上的姜元也是老泪纵横,偷偷用袖子抹了好几次,嘴上道:“哭哭哭,大过年的,该把孩子吓着了。” 二姐儿甜甜叫一声:“外公!”一下就把姜元的眼泪叫了出来,从荷包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塞进她手里:“乖孩子,你受苦了。” 二姐儿回头看大姜氏,见娘点了下头才怯怯地接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绿得发亮,摸在手里舒服得很,就像娘的手一样,一点都不凉。 姜元手里没东西了,抱歉地看了眼大姐儿:“回头才给大姐儿挑个好的。” 大姜氏笑道:“她这么大个人了,哪里值得这么破费。” 纪氏说:“待会儿就去库房里挑,瞧见喜欢的就拿去,哪儿就破费了。” 大姐只知道妹妹得了个宝贝,自己什么都没捞着,这会儿没有,恐怕以后也没了,她恨自己这张臭嘴,不就是叫个人吗?你怎么就是开不了这口呢?她用另一只纪氏没拉着的手掐自己掌心里头的嫩肉,疼得心里头直嘶冷气。 她别扭地喊了一声:“外婆。” 又扭头,喊了一声:“外公。” 大姜氏跪在爹娘跟前磕了三个头:“孩儿不孝。” 一旁干站着不敢插声儿的秦姨娘这下找着个机会,哈着腰过来扶她起来:“大姑娘还没吃呢吧?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纪氏才想起来她们浑身都还湿着,摸摸两个外孙女儿的脑袋,又摸摸肩膀衣袖,笑嘻嘻道:“外婆带你们去洗澡好不好?” 二姐儿可怕洗澡了,天儿冷的时候家里可不会留着柴火专程给她洗澡用,要么去河边擦一下,要么自己打了井水去擦,腊月里的水能冻死鱼!她宁可不洗澡,留着天暖和了再说。 这回二姐儿和她一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纪氏被逗乐了,对女儿说:“我瞧着她俩还是怕生,待会儿我让人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抬了热水进去你们娘儿仨儿一块洗。” 一群人移步到大姜氏的屋子,大姐一双眼珠子瞪成牛眼睛,又赶紧给收了回去,这一个屋子就顶她两个家大了。 大姜氏眼窝子发酸,用袖子擦泪:“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姜元道:“你娘天天让人过来打扫,你去摸摸,找着一点蜘蛛网算我白说。” 二姐儿被逗得嘎嘎直笑,大姜氏打了她一下:“没规矩!” 姜元道:“都是自己人要什么规矩,规矩都是做给外人瞧的!” 第七十九章吃螃蟹 趁着丫鬟们给木桶里添热水的功夫,纪氏怕饿着他们娘儿三,上了几十盘瓜果点心,就摆在大姐儿的面前。 又跟姜元说:“你也别杵这儿了,让我们娘儿几个说几句体己话。” 姜元出去,往外走了几步回头让丫鬟把屋里的地热再烧得热乎些,检查了一遍炭盆里都有炭才出去。 纪氏不敢问何文富的事儿,东拉西扯说了些家常,大姜氏看着二姐儿不让她上手抓,纪氏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嘛。二姐儿得了这话就是圣旨,呱唧呱唧地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纪氏瞧了又抹泪:“这孩子,饿坏了吧,可边吃撑了回头积了食再闹病,小孩子就怕撑坏了。” 大姜氏笑看着女儿:“让她吃吧,吃个痛快长了教训,往后就不敢这么吃了。” 大姐肚子里的虫呱呱地叫着,嘴里的唾沫一点一点溢出来,桌上摆的那些点心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她可不能像妹妹那样什么都往嘴里塞,她挑了个离她最近的拇指大的圆形酥饼,一口一个,起了个头她就忍不住了,一口气吃了十来个,打了饱嗝出来脸一红,恨不得把自己的这张嘴给撕烂。 叫人的时候你不争气,这会儿倒记得吃了!你这张贱嘴! 纪氏道:“你妹妹被你妹夫带着出去瞧灯会了,你们先吃着,换完衣服要觉着累了就歇会儿,咱晚饭吃的晚。” 大姜氏点点头应下,过了一会儿丫鬟送换洗衣服过来,纪氏一一过了目,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橱柜上:“都是你妹妹小时候穿过的,小孩子穿这个软乎不怕料子硬,等明儿我再叫裁缝进来给你们都做新的。” 纪氏出去带上门,里头大姐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就放下手里的点心去翻橱柜上的衣服。 扯了一件出来抖开,她就没见过这个颜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心里说这颜色这么不耐脏,可不好下地干活啊! 这还是小姨穿剩下的呢! 外婆一直说她生得像极了小姨,她心里还真惦记着想瞧瞧这个小姨。 娘儿三泡在浴桶里,大姐儿想到家里的那个破桶,只能爹用来洗澡,别人都用不得,家里头只有爹洗澡才能用柴火烧水。 想到家里头,她惦记起灶屋底下的那一群鸡崽和母鸡,她说:“娘,家里鸡怎么办啊?” 大姜氏把玫瑰露滴在水里头,香气跟着水雾往上冒,整个屋子一下就香了,大姐儿对这股香味着迷,她忘了老母鸡,忘了爹和奶奶。 等她们刚换好衣服,外头就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二姑娘和二姑爷回了,这会儿就要开席了,让大姑娘和两位小姑娘好了就直接去堂屋。 大姑娘偷偷问:“怎么大家伙儿都要等着小姨吃饭啊?” 大姜氏没说话,用毛巾给她把头发绞干了,再去给小女儿绞头发。 一大家子人,就等着她和她男人,白白让她和女儿跟着挨饿吗?她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和她小时候一点没变,怎么上回何文富带着她来,爹娘不把屋子给他们住呢? 怎么小妹就能带着男人大摇大摆地在屋子里住? 婆婆总说她在娘家就是谁都瞧不上的臭狗屎,她爹娘一颗心早就偏到她妹妹身上了,小妹的男人是男人,她嫁的男人就这么上不得台面?连在家里头住都不让? 大姐儿问她:“是不是小姨知道咱要来,故意不想见我们啊?” 大姜氏心里冷笑:她敢! 在姜家做了几年的大小姐长女,还真不知道尊卑辈分了吗? 只要有她在姜家一天,她姜如意就甭想横着走道儿! 她对女儿说:“你小姨腿脚不大好,待会儿可别乱说话,知道么?” 大姐儿撇了下嘴,外婆总说她像小姨,竟然是个瘸子,她一下就把小姨和村子口那个讨饭的拐子对上了,一脸麻子,走过的地方好几天那股恶臭都消不掉。身上还流脓,头顶都有绿头苍蝇围着转。 进了堂屋,大姐儿眼睛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想找到脑子里想的那个拐子,看了好几圈都没发现有这么个人。 纪氏让她们先坐:“你妹妹换衣服去了,外头下着雪,身上淋了些雪珠子。” 大姐心里松了口气,先不入席,跟着大姜氏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的嬷嬷喊:“来了来了——” 大姐儿的心突突跳到嗓子眼儿里,拧着脖子朝外看过去,差点没站起来,迎面就是一个艳红色的人物,从头到脚都是红,脸上也挂着红。 纪氏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摸摸先,嘴里责怪旁边的黄丫道:“也不知道给你姑娘抱个汤婆子,这一路冷风吹得,手都凉成这样。” 黄丫身子矮下几寸,说了句奴婢知错,纪氏翻了翻眼皮:“下次再这样就给你紧紧皮子,越来越大意了。” 姜如意能说这不怪黄丫嘛,一路上都被钱昱给揽在怀里走过来的,他就是个行走的暖炉啊。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抱着他就跟抱着个太阳似的,暖得不得了。 黄丫给她把外头火红色的狐皮大氅摘下来,露出里头红艳艳的褂子,纪氏眼睛里映得一片红,拍手笑道:“这色儿可真正,要不说三爷有本事呢,瞧这布染得,金陵城我就找不出比这还好的料子来!” 姜如意小脸一红,又不是本命年,非得穿这一身红,好丢人啊。 纪氏看她这样就知道心里头又别扭上了,往她小腰上轻轻拧了一把:“你甭跟我想那些五迷三道的事儿,这一身儿瞧着吉利喜庆,大过年的就该这么穿。” 姜如意想回一句:你咋不这么穿呢? 大姜氏拖着两个闺女过来,矮下半个身子轻轻一福:“小妹好。” 大姐儿这回学乖了,跟着她娘说了一句:“小姨好。” 姜如意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个是大姜氏,果然人靠衣装,赶紧过去扶她,被纪氏虎了一眼:“也不瞧瞧你那肚子,多大月份了还弯腰,你是要催我的命啊!” 秦姨娘过来道:“二姑娘也来了,太太要不要叫席?” 纪氏说:“先去前头问一声,外头开了咱再开。” 姜元和他的一帮朋友在一墙之隔的屋子另外设宴,钱昱回来换了衣服就被县太爷给请了过去。 姜如意心里叹官僚主义啊,都能想象出来他们一边手里搂着一个美女,中央一群美人跳舞,觥筹交错的场面。 秦姨娘出去吩咐丫鬟去前头瞧瞧,纪氏拉着姜如意问:三爷走了? 姜如意点了下头,纪氏心里松口气,他要真的留下跟大家伙儿一块过年,估计姜元这年也甭想过好了。 大姜氏反而有些失望,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连老丈人的面子都不给,撩了娘家人自己出去单过。 心说小妹这男人也就这样。 开了席,秦姨娘站着给大家伙儿布菜,太太恩典能让她跟着大伙儿吃饭就是她的福气了,哪里敢坐。 纪氏是可怜她孤苦伶仃,条件咱也都谈妥了,她就不是那种惯会为难人的人,看秦娘子忙前忙后的,叹了声:“得了,老爷也不在,做给谁看啊?你坐下来吧,到时候吃了冷饭剩菜,又在背地里编排我。” 秦娘子眼眶热热的,不敢坐,低着头道:“可不敢编排太太。” 纪氏也是摸透了她的性子,就不是一个会耍手段的人,什么心眼都写在脸上,胆子又被老鼠还小,这种人要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折腾出点事儿,那只能是姜元没良心了! 反正都这样了,骂她打她是一天,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呗。 换句话说,以后自己闺女也是出去给人做小的,谁知道会不会报应在如意头上呢? 秦姨娘很快又回来,提着裙子边走边笑眯眯道:“外头开席了,老爷让太太也叫饭了。” 姜如意低头对一直盯着自己肚子瞧的二姐儿眨眨眼,黄丫这时候恨不得自己浑身都是眼,死死盯住姑娘,谁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思?小孩儿人瞧着是小,她三岁的时候就能举着侧刀剁猪草了。五岁就该定亲了,可不是什么啥事儿都不懂的小孩子。 二姐捂着嘴笑,大姜氏打了她一下:“坐下!” 大姐却盯着她的脚,想看她到底是瘸了哪只,看了半天,就盯上了她身上穿的裙子,腰上别的宝贝,手里戴的镯子,脖子上挂的宝石。她摸摸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腕,上头那个朱翠色的镯子是村长刘给她戴上去的,当时把她乐了好几天,大冷的天还要把半个膀子露出来。 现在她费劲地拼命把袖子往下扯,生怕被人瞧见了。 饭席上,她就一只手上桌,小口小口吃饭,大姜氏奇怪道:“来之前不是还吵吵饿吗?” 大姐脸一烧,姜如意夹了个蒜蓉扇贝进她碗里,纪氏笑着用筷子指指那盘菜,连连点头:“尝尝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河鲜,说是从海里头捞出来的,厨子第一回儿弄还搁了盐在里头,可没把他自己个儿给齁死。” 大姐连海是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摆弄碗里的硬壳子。 一定是小姨故意要看她出丑,才给她夹了这个玩意儿过来,她故意去夹别的菜,把这道菜藏在最底下最后吃。 手一伸到上头,就露出了那个浑浊的玉镯子,她夹了菜又赶紧把手给收回来。 大姜氏瞪了她一眼,骂道:“冒冒失失的,我是没给你吃饱过饭吗?饿死鬼投胎?!” 大姐儿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后来,姜如意给二姐示范,用筷子把扇贝里头的蒜蓉粉丝扒出来,又教她怎么吃螃蟹,蟹八样,小锤子、小剪子、小钳子一个一个示范,二姐儿学得有模有样,自己扒出来的肉又鲜又嫩,姜如意还说:“姐儿这只蟹最肥” 第八十章妒忌 姜如意再要吃第二只就被纪氏给瞪了回去,往大姜氏那边一人夹了一只,最后剩一只送进了秦姨娘的盘子里。 秦姨娘如获至宝似的捧着盘子都不知道怎么谢,站起来道:“我这只瞧着最肥啊!” 纪氏酸她道:“是肥,仔细寒着身子了教你生不出儿子。” 秦娘子抿嘴一笑坐了回去。 撤了席面,大家洗漱后就撤下八仙桌,全都坐到屋子里里间的炕桌上,中间支个炕桌,上面摆上瓜果点心,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守岁。 姜如意见大姐儿总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盯着她瞧,要么就是盯着她手上的镯子,笑了下摘下来送到她手里:“我也是来的匆忙,都愿你外婆,没事先跟我说一声,什么礼都没准备。” 大姐推脱了一番就收了,二姐也得了一块红色的拇指大小的宝石,乐得美上天,在纪氏的怀里撒娇说要穿成链子天天挂在脖子上。 大姐儿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妹妹,因为她是老大,早就能帮着家里头干活了,奶奶总偏着她,吃饭的时候她也占大头。平时爹去外头买点什么回来,也都只有她的没有妹妹的。 奶奶说等妹妹年纪大了就要卖出去,养着也是个赔钱货。 她低声问大姜氏:“外婆是不是不喜欢我?” 大姜氏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她早就察觉出来了,亲娘还是亲娘,就是这颗心,全都偏在了小妹身上。 一顿饭,这个她吃不得怕伤着胃,那个得多吃点,忙前忙后的,从头到尾纪氏也就给她夹过四次菜。 这么一大桌子,全都是给小妹做的,还有这会儿一桌子的点心,哪个不是投了小妹的喜欢。她印象里,娘可不怎么喜欢吃零嘴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这样的臭毛病,坏牙口不好,夜里也容易积食。 小妹肚子里揣着的还不知道是不是个带把儿的呢,就这么捧上了天,她肚子里头的就是金贵宝贝,两个孙女儿就是烂水沟里捡来的野娃娃? 大姐没听见娘说话,心里就默认了,在她看来,就是小姨害得她娘嫁给了爹,小姨把她娘的东西都抢了。她恨死小姨了,她更恨他们都说她长得像小姨。 下半夜,外头进来个嬷嬷,压低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句话:“二姑爷来了——” 纪氏刚打完一个哈欠,听了话一个机灵坐起来,抹了抹眼角刚才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扭头对大女儿说:“待会儿瞧见你妹夫,规矩可千万马虎不得。被给你妹妹丢面儿。”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人给挑了起来,钱昱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脸上还挂着一团红晕,一靠近姜如意就闻出来了,喝了酒。 不过还好步子不虚,脸还是那样,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冷冰冰的一本正经的,不像过年,像是来讨债。 不过当他的眼神看向姜如意,眼底就带上了笑,眼神瞬间就温和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柔了。 她起身要蹲福,被钱昱扶住:“好了,都免礼了。” 坐了一会儿,钱昱不提,纪氏不好说,秦姨娘道:“天色也差不多了,二姑娘身子重,可劳累不得。” 纪氏才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转过身子对如意道:“赶紧回屋里躺着去。” 钱昱起身,对纪氏点了下头算是行礼了,纪氏忙不迭是地站起来,标准地回了个礼节:“姑爷慢走。”秦姨娘也跟在后头行了个更加标准的礼节。 等姜如意乌央乌央一大帮子人都走了,大姜氏才有意无意地说了句:“这姑爷排场还真大。” 纪氏一副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半躺在炕头上,没回大姜氏的话。 大姜氏心里闷闷的,刚才她那个妹夫全程就没瞧她一眼,就像是屋子里没她这人儿似的,可是她不这么说,她得站在她娘的身份上说这话。 她道:“好歹您也是长辈,反倒要向她行礼。” 纪氏没工夫解释,也是怕扯到何文富那档子事儿上,之前她还对她男人死心塌地的,被蹉跎成那副模样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他。她还真怕何文富不是死了吧?他死了,闺女也就死了心。 她不敢往深里想,那闺女是走投无路了回来,还是回来寻仇的? 这边姜如意刚出了屋子,一只脚还没有垮完门槛,人就被钱昱打横给抱了起来,靠近一点去闻他的脸,果然一股酒气。 这种事儿不像是钱昱平时能干的 他只在床上比较豪迈。 钱昱抱着她在雪地里走,可苦了边上打伞的黄丫和李福气,两人打着灯笼还得时刻盯着这二位祖宗,可不能让身上一根头发丝儿沾上雪。 钱昱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了,嘴角挂着笑,也不看路,就这么看着她,姜如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穿了啊?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轻轻道:“爷?” “嗯?” 钱昱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信儿了,托着她屁股的手用力拧了拧。 好吧,是他。 看来官僚主义得很到位啊,她趁他还没换衣服,在他身上乱嗅,逗得钱昱哈哈大笑:“怎么,怕你家爷身上沾上外头女人的脂粉味?” 姜如意: 一下就被猜出来了完败 不过好开心,除了酒味什么也没闻到耶!姜如意伸着脖子在他脸上啵啵亲了一口,奖励你了。 钱昱愣了下,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回吻过来,而是扫了一眼边上的奴才,李福气黄丫低头找蚂蚁。 “没规矩!”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 回了屋子,洗漱后换上寝衣,黄丫把外头的灯都吹熄了,里头留一盏摆在床头,才轻手轻脚地掩了帘子悄悄退出去。 比起幸福甜蜜,装了一肚子蜜的姜如意,钱昱几乎是挨上床头秒睡。 难得啊! 姜如意听着枕边有节奏的小呼噜声,听见外头风吹在窗户上的声音,好像雪又下大了。 大姜氏屋子里,娘儿三今天晚上睡一起,纪氏夜里还要照顾喝多了的姜元,就让秦姨娘过来看看她们还缺什么。 两人算是旧相识,秦姨娘瞧出她不大高兴,乐意坐下来陪她说会儿话。 两人很默契地不提何文富,东拉西扯养儿经,秦姨娘想一举得男,所以大姜氏说什么她听进去,却想着都要反着来,她生了两个都是姑娘,她说的话能信? 秦姨娘拍马屁道:“二姑娘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这一胎一看就是个小公子。” 大姜氏笑:“是啊,姜家的福气全让她给占了。” 秦姨娘屁股长钉子,有点儿坐不住了。 大姜氏让大女儿沏壶茶:“老爷估计今儿夜里就歇在太太那儿了,你自己个儿也怪冷清的,不如让你丫鬟回去抱了褥子过来咱姐俩搭个伴儿凑合一夜?” 秦姨娘笑着说:“也行,就怕闹着两个姐儿。”心里骂娘,姑奶奶还要回去养身子呢,跟你一块儿?那今晚就没得睡了。 说白了,她一个妾,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那也是家里头的正主儿,真要在一个屋子里待着,大姜氏就算尊敬她,她也得拘着,等着,瞧着哪儿需要了,都要仔细伺候着,像奴才似的伺候着主子。 自己屋里多自在? 秦姨娘脸上一点没显出来,推辞了一下就让丫鬟去抱褥子。 大姜氏想跟她打听打听家里头的事儿,三句不离她那个宝贝大妹夫,秦姨娘就差不多明白了。 “倒不是我拿大,好歹太太坐在那儿呢,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教姐儿学了去,以后也不知道孝敬外婆了。”大姜氏一张脸气得通红。 秦姨娘现在一想起那位爷后背还一阵发凉,半个字不敢插嘴,心里想着等这位主儿撒完气儿了,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也轮不着她在这儿嚼舌根告诫她些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大姜氏抬高了声音,她眼前一晃,发现头发丝儿差点没被跟前的烛火给燎了,后背前胸一阵冷汗往外冒。 大姜氏看她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知道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道:“你丫鬟拿个褥子怎么这么久?” 秦姨娘:“怕是找她姐妹玩去了,这蹄子,过了年关得好生紧紧她的皮子!” 大姜氏正好送客,语气也冷淡疏远了不少:“反倒劳累你这么久,明儿咱再接着聊。” 秦姨娘出去,回了自己屋,丫鬟找火折子点灯,她坐在黑暗里头问:“刚才我怎么就差点被火给燎了?” 丫鬟把灯点起来,屋子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地热烧得真暖和,秦姨娘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心里头还有点儿颤。 丫鬟凑进来一点说:“我在帘子外头伺候,也没瞧个真切,只记得送姨娘进去的时候,那烛台不是摆在姨娘跟前的。” 秦姨娘心头一骇,抚着胸口还是后怕,丫鬟过来把她的头发丝儿撩起来,摸到底下一簇还真是烧焦了样子,也是吓得脸瞬间就白了。 秦姨娘安抚她道:“怕是你看错了。” 她心里却记着,半睡半醒的时候,隐约还是瞧见了大姜氏把烛台往她脸旁边凑。 尤其是她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大姜氏瞧她看过来的眼神明明就带着一丝阴森的笑。 第八十一章惊变 被窝里,大姐问大姜氏:“小姨夫是什么来历啊?” 大姜氏给她掖掖被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就瞧见女儿的嘴瘪了起来,她笑着用手刮了下:“怎么还不乐意了?难不成你瞧上他了?” 大姐猛的一个翻身,把掖好的被子全又给翻了起来,把头闷在被子里头闷声闷气道:“谁瞧上他了!” 大姜氏陷入了沉默,隔着被子也能看见女儿挺拔的身段儿,过去这事儿她是想都不敢想。可是凭姜家现在的模样,大姐儿往后的婆家就不能比她那个妹夫差! 初三这天,娃儿都被放了出来在雪地里放炮打架,过年的时候家里事儿杂,大人顾不上,就都把娃关在家里头,怕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就让拐子给拐走了。拐子可不过年,拐着娃娃了他们就过年了。 大年初三,各家各户拜年走访,走两步就是一个亲戚,脱了缰的孩子们一只手举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捧着个窜天猴,走过一条街,就能喊出一串的大伯二婶儿。他们从巷子口跟着一顶正红色的轿子,一路跟到姜家门口,还舍不得走,都蹲在路边伸着脖子瞧轿子里头是那个老爷太太。 娃子们都不识字,不然就能瞧见轿子上头写的那个大大的“衙”字儿了。 轿子里先下来个漂亮丫头,然后弓着腰一只手掀起帘子,另一只手伸进去扶了个胖太太出来。 姜家的大门早就开着了,正门站了两个穿着新衣服的嬷嬷,门房给被挤到了一边儿,瞧见来人,嬷嬷笑着过来蹲了个万福:“夫人可来了,太太正备着热茶屋里头候您呢!” 县夫人回了个礼,和煦地笑笑:“嬷嬷哪里就这么多礼节了,快带我去给你家太太请安。” 请安两个字差点没让嬷嬷们跌个大跟头,这可全是托福二姑爷。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往常见着这些个人官太太,谁不是横着眼睛连正眼都瞧她们一眼。 县夫人一身穿得朴素,特意把玉镯子和宝石的耳环全都给换成了金的,在家里的时候孙县令还嫌太阔绰了,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挑她的错儿,要把她的金镯子全都撸下来。 县夫人死死按住:“难不成你让我戴银的出去?” 孙大人刚想说有何不可,县夫人道:“可别丢人了,我要真这么寒碜过去了,人家该说我怠慢了。” 孙大人想想也对,还是给她换了个韭菜叶子宽的小细手镯:“你就是给人去当奴才的,当奴才能要多体面?” 县夫人回嘴道:“哪个主子要个不体面的奴才?” 孙大人被噎得没了话,有交代了几句说了十几遍的话,县夫人笑道:“行了,我理得会,三爷是咱家的主子,就是三爷家的一条狗,咱见了都得矮着身子叫声爷。” 孙大人脸通红:“你这张嘴啊!” 县夫人原本没跟着孙大人一起外放过来,只让他带了两个丫头,原本就以为他是被派过来救救急,等政绩做起来了,自然有新科举上来的贡生进士过来替他。家里头还有公公婆婆伺候,还有一双儿女养养活,南方气候和北方差太多,更不好把孩子带过来。 所以除夕前一天县夫人风尘仆仆带了一堆北京特产站在县衙门口的时候,毫无准备的孙大人瞬间就泪崩了。 小鸟依人地给老婆大人深深做了个揖。 县夫人心里冷笑:是给我作揖还是给这堆好吃的? 孙大人捧着老北京豆汁儿就着驴打滚吃得喷喷香的时候,洗漱完在屏风内侧换衣服的夫人扔了个足以让他当场摔杯子大雷过来。 县夫人:“万岁病了,现在是太子爷监国。” 孙大人:“咳咳咳咳!” 夫人赶紧过来给他拍背:“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上一封来自朝廷的信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真要有什么通知,估计等他知道了,这天儿也早就变了。 县夫人:“大伙儿都在站队。爹娘不敢给你写信怕被人给截了,就让我过来瞧瞧你。”说着,扭头把揣了一路的大包袱解开来,里头是孙大人他娘给他做的棉衣棉裤,长子的一封信,女儿的刺绣,她媳妇给她做的冬衣。 孙大人忘了吃,眼圈红了一大圈,挨个儿摸了一遍这些宝贝,问过了爹娘的身子,儿子的功课,女儿是不是胖了。 才回到正题:“爹娘怎么说?” 县夫人:“你也知道,爹早就不上朝了,头上挂这个虚衔,还是看你。” 孙大人抠着面前桌子缝隙里的泥垢,一巴掌被县夫人给打飞:“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就是个猪窝!” 扭头去教训那两个她专门让伺候自己男人的丫头:“就知道勾搭男人上床,这一日三餐吃穿住行伺候不好,用你们做什么,我看,就生着一张吃白饭的烂嘴,吃到肚子里也是一肚子的糠!” 熟悉的骂人声音从内间传出来,孙大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家里,理智也逐渐回归,他问里头的夫人:“京里头那些个爷回来了几个?” 县夫人说:“一个没回呢!” 孙大人松口气:“那这事儿还有回旋的机会。” 这事儿瞒得密不通风,他不知道,估计三爷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越这样,孙大人心里头就越有底,感情现在他和三爷是站在同一战线了,他目前还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卖给三爷。 县夫人直接说:“爹有句话,让我口头说给你听,可把我背了好几天,这一路上生怕忘了,不信你问问青梅,看我是不是吃饭睡觉都念叨着。” 旁边丫鬟赶紧说是。 孙大人看着她,县夫人挥挥手把人都给赶出去,才对他道:“爹说‘县官不如现管,万岁把你派到这儿来,就是让你跟这位爷的,你愿意跟就跟,不愿意跟也得跟’。” 孙大人吃了颗定心丸,这事儿爹能看明白,想必三爷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就只有他,还巴巴等着朝廷那边儿的口信儿,盼着哪天再被调回京里头去。 得,三爷估计早把他当自己人了。 这么想着还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刚才他还在那儿分析各位的优劣势了,但凡有一点这样的心思让三爷给察觉出来了,那他就是一跳不忠心的狗。 所以,除夕的这顿饭,他就是跪在姜家,也得把三爷给请到县衙里吃这一顿饭。 宴席上,他顶着钱昱一脸“你可长点心把”的脸色,头恨不得埋进衣服里,到后来喝了几杯酒身子热了,胆子又长了回来,他才一脸热泪地向钱昱表忠心,都差跪在他面前五体投地行大礼。 其他周边的县官、知府,乡绅,也跟着给钱昱磕头敬酒。 酒过三巡,钱昱出去醒酒,孙大人跟着出去趁机把皇上病了的事儿说了,钱昱心里一惊,脸色不变,但是回去之后就一点笑模样都没了。 难怪这些日子乔氏没再传信过来,府里递过来的信也都只是千篇一律的问安,他起先还以为是乔氏嫉妒,有些生她的气。 说完这事儿,孙大人就彻底成龟头了,脑袋缩在脖子里不肯再出来,三爷会怎么想? 回京救驾? 还是留守金陵? 他甚至都不知道三爷是否有那个心思。 毕竟太子爷在那儿已经坐了七八年了。 可是谁有知道这天会不会变呢? 他还漏想了一个可能。 钱昱怀疑他是太子的人,故意把这个消息透出来,谁打着救驾的名号非召回京,就是谋反。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怀疑,孙策这个人一眼就能看穿肠子,藏不住心思,路上他把这事儿给张鄂说了。 张鄂差点就把自己还是个进士的身份给忘了,给人当奴才当得太舒坦,他正在作心理斗争要不要切了进府里继续伺候三爷。 听到这个消息,他首先就质疑了孙大人的动机。 钱昱说:“估计他昨儿个得了消息,今儿就按不住给吐了。” 张鄂一想,还真是,昨天夫人到了,今天不是红光满面反而一副天塌了模样。 钱昱问他怎么看? 张鄂心里止不住的激动,三爷要用他了啊! 他说:“先静观其变。” 钱昱道:“怕是府里已经被盯上了。” 张鄂胸有成竹的样子:“京里头的这位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做些什么。” 钱昱不出声,继续听他说。 张鄂指指天:“让各位爷都率重兵出京,防的就是这个。” 他压低声音,手指着天:“暂时还不会出事儿。” 钱昱赞同地点头:“依先生看,会从哪个地方开刀?” 张鄂抱拳,双腿一弯就跪在地上了:“这一刀,恐怕得让您来挨了。” 第八十二章主子威风 钱昱问有什么应对方式,上头只要随便给他安插个罪名,就能派兵擒他,说他叛国也好,通敌也好,还是御下不严。先拿走他的军印,再把他赤条条一个人押解送京,都不用出金陵,路上就能被荒山冒出来的一帮匪寇给灭口。 张鄂道:“恐怕只能来一场硬战了。” 钱昱皱眉:“那不是公然和朝廷抗衡?”这个办法很不好,他刚取了临安、金陵,犹如夺走了南面小朝廷嘴里两块肥肉,正巴不得什么时候给抢过去。 要是两头打了起来,亏损的只是朝廷。 张鄂实在是想不出办法,第一次献计就碰了个壁,正打算磕头认错的时候,听见上头三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像是做了某一个决定。 他心头一紧。 钱昱道:“如果那时候真的要打,也办法了。” 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给兄弟们递消息过去。 钱昱心里头还抱着一丝侥幸:“如果不从金陵下手?” 张鄂义正言辞铿锵有力:“金陵城必定首当其冲。” 在钱昱给各个兄弟都写完信的时候,姜如意正在发愁,她收到了县夫人要来拜访她的帖子。 正好钱昱忙完了手里头的事儿来她这边换换心情,看她一副发愁天都要塌了的样子就好笑,刮着她的鼻子:“有什么烦心的事儿,跟爷说说?” 姜如意小心地看着他,钱昱有点惊奇,她这颗小脑袋,竟然还能看出来他的烦心事,他可是一点儿都没在她面前显出来。 但是她又很乖巧地什么也不问,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姜如意拖着他的袖子摇了一会儿,才气哼哼地说:“县夫人下了帖子说要来家里做客。” 钱昱把帖子接过来大致看了一遍,点头,是个懂分寸的人。 自打除夕吃完饭之后,孙知县就开始哈巴狗似的在他跟前表忠心,也不怕他嫌烦。知道他在金陵没多少家底儿,还是各种年货绸缎,街上能买着的一个劲儿往姜家塞。不敢明着讨好他,就讨好姜氏的娘家人。 他道:“是个懂规矩的。” 姜如意“啊”的一声已经来不及吞回去,就嚷嚷了出来,她就是个小妾啊!在这些官太太眼里面,早就被列入不要脸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的单子里头了。估计她在里头还占着头几号的位置。 犹豫了半天,盯着三爷一副“没事,你说,爷都听着呢”的鼓励眼神,她小声小气地说:“这样不大好吧?” 钱昱道:“你不想见她?” 姜如意道:“也不是不想。”她早就看出来这个孙大人要抱钱昱的大腿了,而且钱昱还是一副很乐意被人抱的样子,这个时候她要是出来捣乱,肯定很扫兴啊。 她要是不见她夫人说不定人家就觉得是她架子大,瞧不起县夫人? “不想见就不见。”钱昱喜欢看她这副左右为难的小模样:“要不要爷替你跟孙策说一声?” 姜如意赶紧抱着他的胳膊说不用不用。 钱昱忍住笑:“那是见是不见?” 姜如意咬咬牙:“那就见吧。”大不了就低调点,千万不能让人又那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晚上,钱昱过来看见床上摆了一堆衣服和首饰,脸色往下一沉:“这是什么?” 姜如意正挺着个大肚子指挥黄丫把柜子里最素的衣服给找出来,没瞧见后头那个人的脸色,回道:“明天见县夫人穿的。” 钱昱一把把她给拽过来,指着床上炕上那堆咸菜一样的东西:“扔出去。” 姜如意: 黄丫飞快地过来抱着衣服屁股着火地溜了出去。 钱昱想着要怎么教训她,光想着不给人家找难堪了,把你家爷的面子都给丢没了! 亏得爷最好的都紧着你来,你就叫外头人这么瞧你?瞧你家爷? 连个妾都舍不得给一身好的穿戴,对底下人不是更抠? 于是,等县夫人前来拜会的时候,看到姜如意,当场就行了跪拜礼,差点直接称她做主子了。 姜如意哪里敢受这个礼,但是她也没忘钱昱的交代,她现在坐在这儿,就是钱昱的脸,那只是个九品县太爷的夫人,以后她要见的人多的去了。 可是这么多年的零社交,让她还真没办法一时间想出个破局的法子,不能太掉份儿还得又亲切感。 早知道不见好了。 上辈子她就没和当官的打过交道,离她最近的官儿就是大学时候的学生会副主席,正的都没见过。 现在蹲跪在她跟前的这位胖胖的夫人,可是实打实的官太太啊。 她道:“都是自己人,夫人行礼做什么。”她扶着肚子过来,还是自己把县夫人给馋了起来。 请县夫人入座,一边陪聊的纪氏和大姜氏才敢坐下来。 碍着人多,有些掉脸的奉承话县夫人忍着没敢说,两人互相请了安,把各自家长问候了一遍后,就已经吃过两碗茶了。 县夫人不敢多吃,怕万一要去方便,就在主子面前丢面儿了。 纪氏有眼力劲儿,道一声前头还有事儿,恐怕得失陪了,起身拉着大姜氏往外走,大姜氏没察觉似的,轻轻把袖子又给收了回来,侧耳专心听县夫人跟姜如意客套,好像她俩再说什么天大的机密事儿。 纪氏道:“二姐儿怕是醒了,你跟我去瞧瞧?” 大姜氏看也不看她,道:“姐儿才睡下,她睡得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再说了,还有丫鬟在跟前看着呢。 好容易有机会能巴上个官太太,指不定两个闺女的婆家都好找了,她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县夫人客套两句,问二姐儿多大了。 大姜氏赶紧抓住这个话头说了下去,人家问的二姐儿她只说大姐,说差不多该找人家了,一口气把自己闺女吹上天,九天仙女跟她比,都差那么点意思。 姜如意也插嘴:“那可不能马虎了,别的都不求,可得对姐儿好这一点顶要紧。” 都是太太辈儿的人,不比还在家里当大姑娘躲着害羞不见人,一群娘儿们坐在一起最能聊的就是给人做媒,张三家的儿子还没讨媳妇呢,哎哟巧了嘿!李四家的闺女小时候定的那个前两天上山让大虫给吃了! 大姜氏就差直接说让县夫人给闺女介绍一个才俊了。 县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要在京城里,这事儿能讨着姜主子欢心,给人说十次媒都是她的造化。抢都得把这差事儿给抢过去。 可是这金陵城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知根知底,可不能随便挑个人把姑娘给送过去,万一碰见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那可就麻烦大了。 大姜氏不挑明,她就继续打太极,尽说些虚的,借着这事儿多和姜如意亲近亲近。 大姜氏道:“怎么也得挑个像我妹夫这样的人才。不说比他强多少吧,也不能差了去不是。” 县夫人一愣,大姜氏没察觉,接着跟她说:“可不是我自夸,就姐儿那人才,可不比小妹差。”而且,还占了年轻!至少是个四肢健全的。 县夫人一听,感情这位心更大,想直接进宫给万岁爷做妃子了? 姜如意打岔过去:“大姐儿年纪还小,姐姐你不多留个几年我还舍不得呢。” 大姜氏:“留是要留,亲事也得赶紧定下来啊。” 县夫人心里偷着笑,这位姜主子还是年纪轻脸嫩,别看揣着一身价值连城的宝贝,模子是有了,年纪摆那儿呢。 她道:“听你说的,我倒真是信了,要是我那两个孩子都订了亲,说不定咱还能说道说道。”这算是给了大姜氏一个台阶下。 可是她不顺坡骑驴下,反而迎难而上:“哎哟喂,能跟您这样的人家做亲家,可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姜如意装没听见,县夫人是知道遇着对手了,笑笑说:“你真是会顽笑。” 也抵不过大姜氏厚脸皮:“我可是说真的!”她挺了挺胸脯,又露出之前在何文富身边的神情。 县夫人又笑得没了话,姜如意道:“天色也不早了,夫人留下用膳吗?” 县夫人心里偷着乐,这位主子真是好脾气,不给她使绊子也就算了,还为她来解套子,站起来恭恭敬敬纳了个福:“出来时让府里留了饭,就不叨扰夫人了。” 姜如意让黄丫叫丫鬟去问问,送着夫人过来的轿夫都招待好了,给他们通个信,又让另外个丫鬟捧着两个红檀木的匣子出来,里头分别躺着一枚玉如意,和一对珍珠做的头面。 玉如意上头穗子是她亲手打的,她笑道:“也是提前给公子道喜,愿公子能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县夫人心里一暖,可不开春儿哥儿就要参加科考了,感动得说不出话,躬着腰亲手接过。 另外一个自然是给她闺女的。 回了县衙,夫妻俩头碰头地低着头看匣子里宝贝,玉是好玉,图个吉利。 珍珠的钗子、项链、手链、戒指有粉的紫的象牙白的鸭蛋青的,各个莹润亮泽,摸上去温润柔滑。 “上等货啊。”孙大人叹为观止,都不敢去碰一下。 县夫人道:“可没把我吓死。”就把她诓大姜氏的那话说了。 孙大人也是一惊:“姜主子早就知道你是在扯谎了?” “乖乖老天爷,可把我吓得,前胸后背都是汗。” 孙大人笑嘿嘿:“让我给摸摸?” 县夫人一巴掌打开:“亏我瞎了这一双狗眼,还嫌人家脸嫩不经事儿!”就凭着这一对儿礼物比送金子古玩窝心多了。 人家是事儿事儿都看在心里,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反而自己跳梁小丑似的在演丑角,县夫人拽着相公的大衣袖:“最后这礼该不是用来提点我的吧?”又觉得不是,礼是早就备好了的,不会这么巧。 “提点你又怎么样?”孙大人用手指头戳戳面前的这两个木匣子:“单单能送出这个东西来的,就不是个心眼儿小的。” 珍珠不常见,却也没那么稀罕,可是要搜罗到品相这样好的,还做成手串项链,不是这位不识货,就是不把银子什么的放在眼里。 第八十三章奶油草莓 县夫人走后,大姜氏浑身都罩着一股怨气,她觉得这事儿没谈成就是小妹捣得乱。你自己嫁了个好人家,就见不得旁人好。 她阴着脸道:“小妹也太不懂规矩了些,还好夫人人好不与你计较,换做脾气差的,一顿板子就下来了。” 姜如意:??? 大姜氏哼哼两声:“娘瞧见夫人,也得行叩拜的礼节,小妹倒是自在,连身子都不动一下,坐在那儿跟个菩萨似的。”她的话越说越毒:“可千万别让肚子里的娃娃学了去,回头出去没规矩,得罪了外头的哪个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如意早知道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干脆都不理会她,笑眯眯地去跟黄丫说话:“孙夫人给的那匹料子我瞧着不错,这会儿我也不急着新衣裳,回头你扯七八尺,你们几个一人做一件新衣服去。” 旁边的丫鬟乐坏了,那料子瞧着就是上等的货色,过年已经得了不少赏赐了,可这是沾主子光,一件儿顶他十件。要真让她们攒下例银买几尺这个布,还不如省着给自己做嫁妆用呢。 脸上都挂了喜色,矮下身子谢恩,大姜氏在旁边又不乐意了,招呼也不打,哗啦一下站起来,自己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回了自己屋,拉着大姐儿说:“当我是个死人吗?好好的东西,倒给了那些下贱货色拿去糟蹋。到底不是养在跟前儿的人,这亲姐妹都是叫给外人听的,在她眼里头,我就算个屁!” 大姐上午被纪氏安排学规矩,别看她是主子,嬷嬷上起课来,手里尺子打得都是主子,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戒尺。 一个上午就叫她两个膝盖骨儿青得发紫,大姜氏心疼地给她抹万花油:“我的儿,你忍忍就过去了,娘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大姐身上虽然疼,心里却美的狠,等熬过这阵儿,她就真成了小姐,走哪儿都得带着面纱,斯斯文文地捏着帕子说话。 她现在看着又黑又干瘪的娘,穿戴得都体面了,一身头面都不算有多差,可是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瞧着别扭,瞧着还没有外婆年轻。大姜氏想往她跟前贴近一些说体己话,她撇撇嘴躲开了。 大姜氏也没察觉,怜爱地看着女儿:“这日子过得是真快,头两年你还跟那群男娃一块儿玩尿泥。” 大姜氏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进城之前,她觉得,这辈子能嫁给村子东口的大牛哥,她的造化就到头了。 可是现在她都快记不清大牛哥的长相了,突然被大姜氏提起来,一群野孩子围在一起捡牛粪捡柴火挖蚯蚓,脱光了下河滩洗澡的场面瞬间全浮了上来。她恨透了这些回忆,可是只要起了个头,这些肮脏的回忆就像是毒蛇信子里吐出来的毒汁,一点一点侵蚀她的骨髓。 大姜氏说:“那会子你奶奶总不让我去瞧你,每回好不容易咱母女俩儿见着了,你总跟我说隔壁家的牛娃子待你好,给你送好吃的,怕你冻着,把自己个儿的棉衣拆了,棉花给你做衣服。” 大姐想堵住她的嘴儿,眼里就看见她的两片唇一张一合,不停的有什么字眼吐出来,她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可她还是听见了大姜氏说她年纪不轻了,得赶紧相中一门好亲事。 她的魂好像又被勾了回来。 眼前这个人还是她娘,不是奶奶家那个替骡子拉磨的村妇。 大姜氏取笑她:“这会儿还想不想你那个大牛哥啊——” 大姐脸通红,红成柿子,又紫成茄子,这幅小模样逗得大姜氏哈哈笑却不知道她闺女想得是两只手把她脖子卡住,好让她不再揭她的短,不再这么取笑她。 大姜氏:“还别说,我那时候还让你爹去老牛家说了一嘴儿呢。” 大姐整个身子瞬间崩成一根弦,她是真不知道有这一出,毕竟从她记事儿起,她奶奶就说要把她卖了换粮食,说她要是不干活,就卖给姓许的老光棍儿做媳妇。她有次听见奶奶在灯下面跟他爹说话,说别瞧着那人儿一把老骨头穿成那样到处讨饭,老东西存了不少宝贝呢。她真想着把大姐给卖过去:“我就不信这老东西不馋肉!嫩牙子闺女,准保他瞧了眼睛都不会转了,见了咱家大姐儿,还不得乖乖把那堆宝贝给捧出来。” 后来要不是大姐儿偷偷给了那老头一块玉米面疙瘩,那老头就是她往后的男人了。 为着攒齐那块疙瘩,她每吨儿都不吃饱,攒了有七八天才半个巴掌这么大,饿了三天的许老头哈着腰看到那块面疙瘩的时候,口水从嘴角淌出来,他用袖子抹一把,眼珠子都挪不开那块玉米面。 大姐像是喂狗一样丢在他屋子门口,然后躲到旁边看见他蹲下去捡起来吃了,那面疙瘩早就馊了,狗都不吃,老头儿觉着是山珍海味,吃的吧唧嘴声儿可响了。 大姐觉得,说不定他一点都不想媳妇,他哪儿有奶奶说的那么多宝贝。他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糟老头子。 可是老鼠药还是搁在面里头了,药味儿忒大,是个人闻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可是老头吃得香,大姐看见他鼻子耳朵开始流血,还是蹲在那儿捧着面疙瘩啃,他吐出来的血还没有他吞下去的面多。 这事儿她谁也不说,许老头是逃难过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伴儿,有没有儿女,他死了,村长过来瞧一眼说是饿极了,在地上捡了专门用来毒老鼠的粮食吃。 大家伙儿都高兴,小姑娘更高兴,老光棍死了,家里头大人就没个话头吓唬小孩了。 谁再说:不听话就把你嫁给许老头。 小孩就会插着腰回嘴:“许老头早死了!” 后来被卖到村长刘家,大姐心里还是挺满意的,老刘年纪不算太大,几十亩田,屋子是青砖白墙,还养了两天大狗,还许诺她以后再不饿着她不让她干活了。 这话大牛哥也跟她说过,两个人躺在割完麦子的地上,要是现在她肯定觉得扎,可是那时候她快活死了,她仰头看着头上星星听大牛哥说以后要娶她。 大牛哥比村长是差远了,灾荒的时候他家还到大姐家借米粮呢,被奶奶用扫把给赶了出去,奶妈往门口吐着唾沫:“臭不要脸的,要饭要到姑奶奶头上了!” 后来听说奶奶在饭桌上说大牛哥两岁的弟弟给被饿死了,大牛哥就再没来找过她了。 是啊,连自己饭都不管饱,还能养活得了她? 大姐长长舒了一口气,要她早知道有这么亲事,恐怕早就把自己身子给了他了。 大姜氏说:“这事儿本来是有信儿的,县夫人他有两个宝贝儿子呢!”她用手比了个二,“就得怪你小姨,不是她打岔赶着夫人走,这事儿就成了!”大姜氏又开始呼哧呼哧地哼气。 大姐翻了下眼皮,大姜氏道:“我看,你小姨迟早都栽跟头,就她那性子,再加上你小姨夫那处德行,都是眼珠子不瞧人的角色,真以为攀上咱们姜家就坐稳了皇位了?”大姜氏边说边冷笑:“上头可还有我这个做大姐的压着呢,白白让她享了十几年的清福,也该还回来了。” 大姜氏在闺女面前说了一通坏话,结果大姐一用完膳就换衣服要出去,大姜氏扯着脖子喊:“慢点儿跑!这是往哪里去啊!命都不要了!” 大姐最恨娘这副大嗓门,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奶奶,她也恨她娘吃饭吧唧嘴,用舌头剔牙,吃饱饭打响亮的嗝,笑得时候把嘴咧得贼大,露出里头粉嫩的牙床,上头还粘着昨儿个晚上吃的菜叶和肉渣。 她故意气她娘,回头道:“我去找小姨说话!” 大姜氏追出来,巴着骂:“没良心的贱丫头,老娘这些年的饭都喂了狗吃!” 下午回来,大姐就抱了一堆宝贝,玛瑙翡翠珍珠白玉象牙梳 大姜氏本来还一肚子火要发,看见这一堆好货色,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龇着牙夸闺女有本事,能从小妹恁抠的人手里骗到东西了。 所以,等晚上钱昱来姜如意屋子的时候,换了衣服进去内室,第一句话就是:“你这儿遭贼了?” 姜如意耸耸肩,专心吃面前的那盘奶油草莓。 她不说,钱昱没往下问,直接坐在她边上,问草莓上头沾的是什么,姜如意就用银叉子插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他有点迟疑,还是张嘴吃进去,嚼吧嚼吧咽了:“不错。” 姜如意又喂他吃了一颗,他干脆自己用叉子吃,一口气吃了二十几颗,姜如意示意黄丫赶紧去准备吃的。 钱昱笑道:“好久没吃到这道奶泡了。” 姜如意眼珠子一瞪:你竟然吃过?! 钱昱笑着点头:“小时候总馋,不过这东西吃了长肉,不让多吃。” 姜如意:那你还吃这么多? “爷晚上没吃吗?” 钱昱一愣:“你看出来了?” 姜如意心里呵呵:你什么时候大晚上吃这么多甜食了? 假期愉快! 第八十四章娘儿们唧唧 敞开肚皮陪着钱昱大吃一顿的姜如意反客为主,把桌上的小吃甜点一扫而光,因为是晚上该睡觉了,不上正餐,灶房就只端上来两碗猪油糖心元宵,配点小菜。 全是甜的,钱昱心里有事儿吃的不多,姜如意安慰自己是吃夜宵,不是她饿是宝宝饿,吃完又躺在床上后悔。 钱昱都没注意到她吃了那么多,手环在她的腰上就这么抱着,放在她的肚皮上还跟以前一样上下地摸着。 她也不敢问他有什么心事,只好扯些别的吸引他的注意力,说黄丫又摘了几只梅花过来她插了,他要不要看? 钱昱“嗯”了声,她就让黄丫颠颠儿从外间取过来。 他看了就皱着眉摇头,亲自拿着剪子修剪了一会儿,剪成一长一短,修了下枝,摆回去看了会儿还是摇头。 “你这瓶子就不对!” 黄丫战兢兢出去,刚推开门李福气就凑上来问怎么了,黄丫边走边跟他说怎么回事儿,李福气也挠着脑袋不懂:“要不,就把库房里头的瓶子都抱过去?” 开库房就得惊动嬷嬷,事儿一下就传开了,到了大姜氏耳朵里就是:“净折腾!” 姜元捋着胡子哈哈笑,他早看不过去女儿糟蹋花了,你不会插就让人好好在院子里长着多好?平时他要敢挑三拣四的,纪氏和闺女两边各一个磨他耳根子,什么插花不就是涂个高兴嘛,千金难买我乐意,他再要说下去,纪氏就得上手了。 纪氏也高兴,这不就是恩爱着嘛,好事儿啊。 钱昱挑了个胖身子细口的白玉瓷瓶,两只杏红色的梅花枝一高一低摆着,差强人意了他还是摇头:“下次挑带了花苞了,花开败了就活不了多久了。” 姜如意知道这事儿不在花了。 钱昱也没有把外头的事儿说给她听的意思,后宅子里的女人能知道多少事儿?顶天就是守着几尺宽的小院子,见识能多远? 还得费劲儿跟她解释。 刚才那一通插花,他心里的郁结也消得差不多了,黄丫又捧着带了花苞的梅枝过来,他又挑了个大胖白瓷瓶煎好插好,再挑了个青色圆盘,里头盛了水斜着躺一枝下去。 有了花还得有专门配它的台子,再去开库房,又挑了两把楠木的三角小几,分别摆在屋子各个角,让姜如意在外头坐着躺着描花样子、看话本子的时候都能瞧见花。 钱昱现在是彻底没脾气了,刚才吃的甜食也起了作用,冷静下来就不生气了,开始思考对策。 换做是他,这时候会怎么做? 他那些兄弟各个都是缩头乌龟,他看到信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摔到张鄂的脸上。 其实他也明白,如果是他,也不一定会出兵相助,山高水远,这事儿就凭他一张嘴也说服不了他们。何况万一是他要谋逆呢?他生气的是,在那些弟弟面前,他就是这样的哥哥?为了大位编出这样的谎话? 躺下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问姜如意怎么换了枕头? 看见姜氏一脸心虚的样子,他不问她,掀开被子把黄丫叫进来,黄丫就把大姐过来拿东西的事儿给说了。 姜如意也下了床,在他面前无声地跪下,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对,不过大姐拿东西的时候动作太快了,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 拿她的倒无所谓了,库房里还有一大堆,反正这些摆设的她也都看腻了,这个侄女儿她小时候也帮衬过什么,拿就拿了。 她是真不知道她还顺走了钱昱的枕头! 闯大祸了,她的脸绑不住往下跨,两只手交叠放在腰上,端端正正地行的请罪礼。 钱昱也是心情不好,一时间没发现她竟然跪着,啰嗦了一通才看见,弯腰两只手把她给提起来,姜如意不看他都知道他拿着两只眼睛在瞪她。 他把她抱起来,黄丫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李福气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爷回姜家张大人就特意交代了今晚得小心伺候着。 他道:“到底怎么了?” 黄丫拉着他到旁边角屋:“大姑娘拿东西就拿吧,这满屋子的摆设,回头咱们也带不走,迟早都是她们的,可偏偏就” 李福气心里咯噔一声,脸跟着白了,黄丫无声吐了几个字,李福气哎哟一声惨叫:“这可真是” 黄丫道:“都怪我瞎了眼,没瞧见她什么时候往那儿伸了手!” 李福气阴森森笑着:“我寻思着,那小妮子心思不在这儿呢!她哪是眼红那些宝贝啊。” 黄丫冷笑,我早瞧出来了! 屋里头,姜如意还是赔罪,钱昱气已经生歪了,本来还在气她连自己的屋子都管不牢,四个丫鬟守在里头还能出这样的事儿。现在气她一生气就跪,这么重的身子,她自己不在乎,就不怕他心疼了吗? 他拿眼睛瞪她,她缩着脖子不敢看,他用两个指头捏着她的膝盖骨:“知道躲了?刚才跪得时候,爷瞧你是勇敢得很!” 姜如意:???好像有点歪楼? 她抬起头,钱昱一脸“别以为爷就不生你气了”的表情,又把她的头给吓了回去,他忍不住叹气,把她拉进回来抱着:“我是担心你啊——” 姜如意抓着他的衣袖晃啊晃,他的身子也跟着她,用手指头戳着她的脑门:“也就你成天大事儿不操心,尽操心些没边儿的小事,多少人盯着你家爷,你倒好,把你家爷的枕头都送人了!” 姜如意脸上写满了“啊?” 钱昱把她按回被窝里,自己吹了灯也躺下,手穿过被子在她手背上拍拍:“醒行了,什么事儿都有我呢。” 没头没脑的姜如意对着黑暗坐着嘴脸。 钱昱闭上眼睛:“睡吧。” 姜如意发现他的枕头没了的时候,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差人去问了大姐,那边装傻说:“没啊?没看见啊?” 再问一遍就是:“可别瞧不起人啊!我家姐儿虽然没享过什么福,却也不至于连个枕头都眼热!” 没辙,就是要回来了,她也不会给钱昱用。 她就给换上了用绿豆做的软一点的枕头,钱昱之前睡得可都是松木枕,要么就是玉枕,要人命啊!一开始她在营帐里头也是睡得这个,连续落枕了几个晚上,给钱昱行礼都是扭着脖子的,他喷笑了一阵之后就让人给她换了软枕。 对于这种娘儿们唧唧的东西,钱昱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今晚睡上去感觉还不错。 姜氏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都对她下绊子,更不用说他的那些弟弟们呢? 只是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而已。 钱昱睡得比姜如意还要快,她盯着头顶的帐子,心里头很多疑问也解释得通了,难怪大姐突然间跟她这么亲近了。 她庆幸和大姜氏没有真正地像姐妹一样相处过,不然这会儿得多难过啊,说不定真的会中二病犯,慷慨地邀请大姐加入小老婆阵营。 现在,跟她抢男人,呵呵! 过了几天,大姜氏过来找她来了,是一点含蓄都不带,见了面直接就噗通跪了,当着丫鬟们的面,一点台阶都不给姜如意留。 姜如意说:“我身子重,不能下去扶阿姐了,阿姐自己起来吧。”意思是你爱跪跪,我和我的人都不会扶你的。 大姜氏一抬头,红着眼圈跪行爬到姜如意脚边,抱着她的脚:“小妹,阿姐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好啊。”要把鼻涕蹭在她的裙子上,黄丫和另外几个丫鬟赶鸭子似的驱逐大姜氏。 姜如意都要笑了,手里端着个绣花样子在挑,她想做个枕套,不知道上面绣什么花样好,就让黄丫把能找的样子都找来让她挑拣。 大姜氏还是不起来,她不信她妹子不给她这个脸。 苛待长姐,传到她婆婆耳朵边她还能做人? 她现在早上起来都要给菩萨上香,除了保佑大姐能嫁个好人家,让她在娘家人面前能抬起头做回人,还求菩萨让姜如意生个女娃。 那时候看你尾巴还翘不翘得起来。 又跪了一会儿,两只膝盖骨儿都没知觉了,她就是不提什么事儿,非得要姜如意先答应了才肯起来。 纪氏早在外头等着了,见着大闺女进去半天儿没个动静,想着这事儿估计是没成,咬咬牙也进去了。 一见那场面就不得了,先把大姜氏搀起来然后再指着姜如意骂:“你阿姐是为你好,你这心眼怎么就这么死!” 姜如意让人沏了茶过来,刚才怎么坐的还那么坐,纪氏也是被大姜氏念叨久了,扔下狠话道:“这事儿也就是来知会你一声,该不该做也由不得你。” 姜如意知道她娘什么脾气,耳根子软成棉花,这么多年原本就觉着亏欠大姜氏,她的话有三分意思,听到她耳边就成了七分。等缓过这个劲儿,别人不说,她自己也能把脑子转明白。 她也懒得装傻,直接说:“杏子那事儿就在前头摆着,阿姐你不用给我整这一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儿是由不得我做主,可真要惹了什么篓子,也不是我这么个给人做姨娘的人就能兜得住的。” 第八十五章疯子病 姜如意直接就把底牌给交了,大姜氏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纪氏也被点明白了一些,光想着过如意这关儿了,还没问正主同不同意呢。 大姜氏换了个笑脸,讨好道:“小妹可别这么糟践自己,你是什么人,咱大家都看在眼里头呢。那位心里头怎么想的,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她笑得猥琐,露出后槽牙底下粉嫩的牙肉,纪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姜如意:“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瞧不上娘家人了,你姐姐做这些,不就是为着你的好?你当谁当想去给人做小老婆?” 姜如意脸一僵,不说话了。 黄丫道:“瞧太太这话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这话可就伤姑娘的心了。” 纪氏觉得这有什么嘛?之前杏子就不说了,那种下三路的货色三爷瞧不上,也是她自己没那个福气。可是大姐儿什么人才?一张脸就跟如意有七分相似,身量也小巧,又年轻,真等她不受宠了,正好让大姐儿给顶上去。 纪氏也摆出一张臭脸,戳了一把闺女的脑门:“你就给我死心眼吧,回头吃了闷亏就该知道娘家人的好。那些深宅大户里,哪个不是斗得死去活来?大姐有什么不好,就当是你欠你大姐的,也该还了。” 大姜氏紧接着说:“还不是瞧着这些天小妹身子重,不方便,不然我哪里敢动这样的心思。可是这男人就是生来嘴馋,就拿我当家的说,哪天不出去找他相好的?我怀着你两个侄女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睡过一次素觉。” 姜如意算是明白了,在他们眼里钱昱就是个物件,她让他捧谁宠谁,他就得听她的,要真他瞧不上眼,那也是她的功夫没做到位。 不然怎么找别的女人不找她娘家这些人呢? 姜如意:“娘你年纪大拎不清我不说你,大姐这事儿我就当没听见再有第二次,我明儿就让人收拾东西搬出去,找个女大夫让人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流了,我再剃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那时候阿姐也好大姐二姐都嫁过去,我准保眼睛都不眨一下。” 黄丫送她们出去,纪氏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被大姜氏拉扯着,她道:“这个缺心眼的啊!你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黄丫回来看见丫鬟们都守在外头,她也不敢进去,隔着帘子守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道:“姑娘?” 姜如意鼻音很重地回了一声,她掀帘子进去就看见姑娘红着一双眼睛,黄丫道:“姑娘计较这些个做什么,没得跟自己过不去。” 姜如意小声嗯着答应,可还是憋不住,她就是委屈,怎么好像是她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似的。她们为她好,就是要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分她的男人吗?分走他男人对她肚子里孩子的爱 这种感觉,就好比说,反正你男人迟早要出轨,不如你安排个自己人呗,便宜大家伙儿一块占是不是。 而且,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那你就是蠢,没良心,白眼狼! 哭了一阵儿就睡着了,睡醒了肚子饿的烧心,叫了一堆好吃的,一道香辣羊蹄直接上手抓来吃,啃在嘴里像是在啃人骨头似的,听得边上的黄丫心里头瘆得慌。 正好钱昱回来,刚进来就闻到麻辣的滋味,桌子刚上了三十串羊肉串,热乎头上头还滋滋响。 她笑嘻嘻地腾出一只油乎乎的手招呼他过来吃,他坐下来尝了一口,让人上一碗枫露茶,这么一桌子油腻,上茶给她肚子里呱呱油。他也听说了,肚子太大孩子不好生。 姜氏肚子越大他越担心。 所以他把后来上的菜自己个儿全吃了,姜如意又不敢跟她抢,只好眼巴巴地瞅着,时不时咽下口水。 吃完后两个人歪着身子交叠着躺在炕头上,钱昱一只手摸着她的肚子,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再这么吃下去,他的肚子能赶上她的了。 他注意到她的眼睛肿了,头先以为是吃辣吃的,洗漱完了躺在床上一对眼睛还是肿得核桃大。 等姜如意睡着了,他披了件衣服掀帘子出去,叫来黄丫和李福气:“怎么回事儿?” 两人趴在地上抖着声音把白天的事儿说了人退出去,钱昱坐在灯下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把姜氏接出去另辟一处宅子,姜家屋子小他也是早就住不开了,散个步走几步就到了头。 这事儿落到了李福气的头上,宅子最要紧的就是得宽敞,还得吉利,不能是出过白事儿的,老人寿终正寝不算,小儿早夭就不行。 李福气故意打扮成生意人的模样,在街上找那种打扮得体面,可是走路都缩着脖子,眼珠子滴溜溜盯着人瞧的准没错。 李福气拉一个过来,说自己在南边儿挣了钱回老家,祖宅都给别人占了,想再置办个大房子给家里老人养老。 倒卖房子的人头看他这幅打扮,就知道是个会算计的,也不拿那套欺负外地人的套话,直接领着他看了几座成色还不错的。 李福气挑了几座不错的留下,请张鄂过来又重新筛选了一遍,最后留下两座,都是后头带着小湖和花圃的,前头小院是串字形,坐北朝南,东边是主人屋子,西边是客房和下人房灶屋。 最后才是钱昱过来挑,卖房子的人这才瞧见正主,见了面要叫爷爷磕头,一把被张鄂按住,把脑袋死死扣在地上,一点声儿都不让出。 钱昱两套都不满意,回去问姜如意的意思,她的意思就是你太鸡毛! 有一个宅子什么都好,就是里头没有井,水得从外头去打,另外一个的话离姜家又稍微远了些,两边有个什么来往太麻烦了。 最终还是定了远一点的那个,钱昱就开始挑选植株了,还是李福气先去庄子上挑了百年的松、柏,又挑了品相好的梅花,马上要立春了,还得种点梨花、杏花、樱花,钱昱觉得指不定还得在这儿住上多长时间,倒不如把四季的植物都挑上。 葡萄、石榴也种上,秋海棠、菊花、月季、百合都得有。 姜如意说:“石榴十年才结一次果子呢。” 钱昱:“不怕,回头结了果子就让送到京里去。” 她还真以为他要在这儿长住了。 胡太医也高兴啊,他竟然有了自己专门的厢房,再也不用在姜家和那些烧饭浑身油腻的伙夫挤在一张炕上了。 他乐颠颠儿地去药斋里大采购,姜主子的产期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了,他得提前把药都备好,还有些日常总要用的,据李福气说新宅子离城里头不算近,他都恨不得把在屋子里专门设一个库房用来存放药的。 钱昱一听这个主意好,京里府上都是有专门寸药的库房,一是抓药方便,二来也是怕有心人在药里头做手脚。 有了主子爷的鼓励,胡太医揣着一千两银子开启大采购模式。 李福气要去盯着打家具,这个最怕偷工减料,张鄂每天都得去营里盯着练兵,胡军医只能自己单枪匹马去杀价。 别人一瞧他瘦吧干的,留着个山羊胡,还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偏偏身上的缎子又是上流的,就把他当成逃难来的外地人,揣着一大把银子花不出去的傻缺,拿次等品忽悠他。 老胡鼻子灵得狠,眼睛更毒,什么妖魔鬼怪在他面前都得显原形,很快他从一个挨宰的外地佬形象外成了大师的蜕变。别人治不好的病也会问问他,他开个方子,那这次的拿的药就不用给银子了。 到后来,什么疑难杂症都要找上他,这天,他又去救命,看到躺在里头那个人两只眼球凸出来,露出来的脸脖子手就没有一块好皮,发红发紫,一条一条像是老树杈盘旋在他身上,脑袋上的头发落得差不多了,整个人瘦成柴火,一身棉衣穿在上头都打晃。 他都没挨近,光是瞧就能知道,扭头出了医馆:“扔出去烧了吧,没救了。” 吓得医馆连打带骂把那人的亲戚给赶了出去,又用硫磺里里外外消了一遍毒,然后搬了小板凳过来把胡军医围成一个一个圈,听他坐在里头给大家伙儿上课。 老胡教训他们:“怎么什么人都敢拉进来!这人的病可是要传人的!” “这是疯子病,沾上就是死,以后见着这人儿,就得躲得老远,谁要是嫌命长,就去给他治!” 胡军医没沾上那病人,还是特意在医馆里用艾草硫磺把全身都给熏了一遍,到了姜家大门口等着李福气回来:“城里头今儿瞧见个得了疯子病的,你没碰上吧?” 李福气吓得跳脚,脑袋摇成拨浪鼓,腮帮子也跟着甩,胡军医不放心,给他身上洒了一通硫磺才准他进府。 不仅姜家,钱昱的兵也开始戒备这种病,这种东西进来一个就能染上一片。 孙大人也开始大批量搜罗病患者,他们的亲戚全都被赶到一个荒地上,就地点火全部烧死。 顺便还有举报赏金,谁检举出一个疯子病人,就能领一斤白糖。 这样一来,一场人性化的戏剧大比拼就被拉上了舞台。 第八十六章生了 钱昱在书房里摔书,李福气张鄂都被罚了板子跪在屋子外头。 因为举报有赏,金陵城发生了暴乱,谁看谁不顺眼,谁谁家之间有过节,就举报他有麻风病,一开始孙县令还怕人去斟酌一下,让大夫去瞧瞧验一下真伪,后来就干脆都烧了。 没病的人死了一大波儿,但还是不停的有新的人被染上。 这事儿就成了死局,僵在这儿了。 钱昱是亲眼看见那些瞧着没有一点病症的人,老人小孩妇女被活活烧死,可是除了这个办法没有第二天路。 活着人的要继续活下去,就得牺牲他们,宁枉一千,不能漏掉一个。 姜如意看着他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刚长出来的小肚子瞬间又没了,腰上的肉也少了,又变成了超级大长腿帅哥一枚。 他每天都愁眉不展,在营帐、县衙两地来回跑,回姜家也是例行处理各地送过来的折子。 麻风病这种东西到了建国初期都还没能解决,那个年代的处理方式也是大批量的抓捕,就像是抓流浪狗一样,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头的人,举着像是抓狗一样的长杆,勒住疑似患者的脖子,先让他们动不了,然后再五花大绑,两个人抬脚,两个人抬脑袋和手,塞进打铁笼子里关起来。 让所有的麻风病者聚集在一起,同吃同住。 这个时候的解决手段更加暴力,直接焚杀。 这个时代没有疫苗,不懂血清是什么,也不知道有的人是会产生抗体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抗体,她想,如果这个时候她的面前有一个疑似麻风病患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不是为了孩子为了爹娘,没有这么伟大,她就是单纯地不想死。 她不会圣母地去劝钱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残忍了?那些人就没有亲人吗?说不定有治愈的可能? 她也不会自以为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疫苗的知识说出来,像那些大开金手指的玛丽苏们一样,领导大夫们研发新产品,打败麻风病。 她没有任何把握,自己的行为不会增添一个患病者,她也承担不起那样大的责任,这个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向钱昱他们这样,杀光,杀光病毒。 到了上元节这天,事情出现了转机,这是全城没有发现新增病例的第四天,胡军医说如果七天不再出现病例,城内基本就安全了。 人们进进出出都要用硫磺擦身子,多数的人都选择闭门不出,只要过了剩下这三天,金陵城又能变成过去那副场面。 所有人都在屋子里拜菩萨,行行好,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就在姜如意替钱昱暂时松了一口的时候,李福气跑岔了气冲进来说姜家外头来了一大帮人,说要抓走姜主子。 黄丫说:“三爷呢?” 李福气:“已经派人去营子里给三爷回话了,恐怕来不及!” 话说完,就听见轰隆一声,一群老百姓手里拿着菜刀、锅铲、锄头往姜如意的屋子里冲。 姜如意挺着大肚子想把身子坐直,却发现整个人都在颤,两条腿发软,她从外头那群暴乱的人声音里听见,他们说她是染了疯子病,要把她拉出去火化了。 “她不是我们都得死!” 黄丫和李福气的声音都被湮灭了,她脑袋嗡嗡地响,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外头是一群没有理智的人,他们的亲人爹娘儿子被人举报当做染病的人给烧死了,你有病,你也跑不了。 十几个侍卫根本就挡不住洪水似的往里头冲的百姓,姜元带着家丁冲上去拦人,纪氏要钻进去救女儿,被大姜氏的胳膊死死拽住:“娘你没听见么,小妹她染上病了!她该死啊!” 纪氏急得一双眼通红,一巴掌把大姜氏给甩昏了头:“混账东西!你妹妹连门都没出一下,她怎么染病了!她要是染病了,我就染病了,都来杀我啊!我染了疯子病!” 她的嗓门被人群淹没了,大家根本不在意里头那个人是不是有病。 大家知道她是姜家的宝贝女儿,从小就是宝贝疙瘩大门都不让出养在闺房里,知道她是大将军瞧上眼的女人,知道她身段一定好,膀子一定是雪白的。 大家知道,他们是一群人冲过来,就算衙门里的人要追究,也不会把他们都杀了,更何况,她是染了疯子病的人啊! 外间的门已经被撞飞了,人从黄丫和李福气的身子上踩过去,看见屋子里的丫鬟就去扯衣服,问她你是不是姜如意。 纪氏不要命了冲进去,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随便抄了个花瓶逮着个脑袋就往下砸:“一群龟孙子!老娘才是有病的,都来抓老娘啊!” 来的人多半都是四十岁上下,经常蹲在街边,来个老板模样打扮的就凑上去问:“大爷,有活儿干没?”的闲汉,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纪氏,然后麻木的把脑袋扭回去,继续往里头走。 姜如意的脚像是长在了地上,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开始脱裤子,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龌龊的笑,她把藏在背后的匕首握紧,她在想是杀他还是自杀? 她又能杀的了多少人? 张鄂的声音拯救了她,张鄂带着一帮人先冲进来,把正打算行凶身上已经挨了一刀的那个人一刀劈成两半。 对着喷了一声血的姜如意跪下行礼:“姜主子别怕,爷马上就到了。” 姜如意是不怕了,她现在整个心思都在肚子上,张鄂还碍着规矩低着头跪着,半天没听见声音,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下头,就看见姜如意一张脸蜡黄,头发打湿了像是洗了个澡似的。 纪氏顶着脑门上那个血窟窿和姜元冲进来,姜元看到这副场面当场腿就软了,反而纪氏出奇的冷静了她上去握住女儿的手:“乖孩子别怕,这事儿你娘经历过好几次了,你抓着娘的手,不怕。” 钱昱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了,李福气张鄂跌跌撞撞地跪出来,顶着一脑门的汗说姜主子生了个姑娘,母子平安。 纪氏听见孩子出来的时候第一声“哇”,哭得嘹亮有劲儿,一颗心吞回肚子里,松了口气后又慌手慌脚地让下人赶紧把熬好的药粥端进去,胡军医尝过之后才送进去给姜如意用下。 纪氏脑门上顶着个还在流血的窟窿眼儿也不着急,嘴上诙谐得很,见女儿不肯吃,就说:“你娘生你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造化,全凭这碗粥,吃下去就是使不完的劲儿。” 外头姜元进不去,背着手绕着门帘转圈,听见里头传来笑声,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挂了笑。 大姜氏心里最不是滋味,她缩着身子坐在炕头上,心里嘀咕着不就是生个娃嘛,瞧这矫情的模样。她又谢天谢地谢普萨,生了这么个赔钱货出来,看她以后尾巴还怎么翘! 外头,钱昱先去隔壁屋子瞧孩子,比巴掌稍微大点儿的人被裹在襁褓里,他盯着看了半天,倒是不瘦,就是比想象中小了些。 奶娘是早就备下了,都是李福气亲自去挑的人,过后钱昱亲自把关筛选了一遍才敢送进来,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地跪在下头听吩咐。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说不激动是假的,孩子睡得香,一边睡一边吐泡泡,他看见她两道眉毛又细又黑。一会儿她打小呼噜,他就紧张地怕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真是嫩的像块豆腐。 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又觉得这样最好。 能生个儿子自然好,等姜氏进府的时候有些底气,也不会让旁的人瞧轻了。可这毕竟是长子,庶长子对于以后的嫡子来说,不是眼中钉就是奴才。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过得战战兢兢,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给嫡子当奴才。 这才是姜氏的福气。 他现在还没有把握,当姜氏真的到了那样的一个处境,还是不是跟现在一样无欲无求。 他没有直接去瞧姜如意,也是知道她辛苦了,他过去一屋子的人又要行礼磕头,反而惹得她不清净。 就先去外头厢房里查这档子事儿,孙知县早就跪在里头了,钱昱径直进去坐下,一眼都不看跪在底下那个人,只是把张鄂叫过来,让他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张鄂说完就瞧见上头爷的脸色一片铁青,说到那些暴民想要闯进去行凶的时候,果不其然挨了一脚。 “滚出去跪着!” 张鄂松口气,麻溜儿退了出去。 李福气身上挂了彩,回了话就被拖下去包扎了,现在一瘸一拐地进来跪着,钱昱看他这样,倒没想在他身上发作了,只说三十个板子先记下,等伤好了再打。 从头到脚就没瞧过孙知县一眼,他脑袋埋在地里,冷汗从脖子根顺着脑袋留下来滴在地上,屋子里的地热烧得足,待一会儿就得减衣服,不然得热坏了,可是他下半身都是冰凉的,头重脚轻,四周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 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听见上面的钱昱问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两条软绵绵腿出来,张鄂挨完板子跪在屋子门口,喊了一声:“大人?” 孙大人是没挨打也没挨骂照理说这事儿跟他关系不大,但是暴民发难,衙门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万一出了点什么篓子,他全家都甭活了。 第八十七章追究 出了姜家的大门,孙大人才觉着自己活了过来,门口守在官轿旁边的师爷探头探脑过来,这师爷不是他从京城里带过来的旧人。 原本就是金陵人,是个秀才出生,之前就在县衙里做文书,孙大人来的时候也是怕全带自己人不好融入进去,加上来的急,为了跟这儿打成一片,就提拔了这位文书,让他成了自己跟前的亲信。 师爷问这事儿可怎么办? 孙大人道:“三爷说让查。”查不出来我全家都得死。这话不能说,说出去多丢面儿,可他是真信的。 这是他的失察,三爷有火发不出,那就只能让他来顶缸。 师爷道:“这事儿跟您有多大关系?您不是知道这事儿,第一时间就派了人过来吗?” 孙大人瞅了他一眼,师爷骨头就软了,豆大地汗开始从额头上往外冒,两只手来回搓着:“大人您是回衙门还是回府里?” 孙大人斜着眼瞧他:“怎么,这事儿还跟你有干系?” 师爷摆手说没啊,小的啥也不知道,孙大人心里哈哈一笑,摩拳擦掌激动地不行:“得了,我也用不着回衙门了,师爷,请吧。” 他身子掉了个个儿,又转向了姜家,可算找着顶锅的了。 钱昱看孙策去而复返,扫了眼边上跪着的师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师爷是个软骨头,皮薄兜不住,钱昱还没开口问,他就抖了出来。 “是有人往衙门里递消息,说姜家的二姑娘染了病。” 姜氏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钱昱暴跳了,他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面一句话不说。 师爷说,这事儿他原本就自己捂着不敢说出去的,递消息的那人儿也瞧不见一个正脸,谁知道真的假的。 没成想,这事儿怎么就传了出去。 知情不报也是大事儿了,钱昱赏了八十个板子让人拔了他的舌头:“这东西你留着也没用。” 师爷尿都吓出来了,哭爹喊娘什么话都说出来,钱昱冷笑着:“再有下回,随便找口井把你给填里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带头作乱的那两个暴民钱昱也去瞧了眼,五十岁牙都开始掉了的老光棍,一头癞子头发也没剩几根的人。 这回全都成了软塔塔的臭烂泥,趴在地上喊着爷爷饶命。 髌骨已经让人给抽了,十个手指头上的指甲也拔了,还剩脚趾头上没拔,钱昱就没想让他们这么痛快地上路。 说是要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来,可是都打成这样了,那就是真不知道。 这种人反而最让人糟心,他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懂,就是要自己舒坦,大不了咱俩一命换一命,我是贱命你是好命,那也值当了。 钱昱想着姜氏差点就毁在这帮人手里,心里头那股火就拼命地往上窜。 他们知道钱昱是大老爷说话能管用的,用两只血呼啦的手扒着地爬过去,被边上的看管一脚踩下去。 钱昱让张鄂好好伺候他们,不要轻易死了。 这事儿就是冲着姜氏来的,到底谁要害她? 出了屋子,钱昱直接去瞧姜如意,纪氏姜元已经回去歇着了,胡军医在屏风外头守着,两个接生的稳婆怕出什么乱子,也都老老实实地待着。 他轻手轻脚过去,掀开帘子,里头姜如意红扑扑一张脸,怀里正抱着碗鸡汤面条吸溜,抬头瞧见他,没等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哇地一下哭了。 钱昱看见她小小的一个人,头上带着个养病的药巾,吃面吃的一脑门的汗,他都不信这么个人竟然给他生了个女儿。 她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他上去给她擦擦嘴角:“你辛苦了。” 姜如意的所有情绪这时候才全都爆发了,眼泪决了堤似的往下滚,热腾腾地比她碗里的面还要烫。 钱昱眼鼻也有些发酸,心里后怕得不得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万一 他两只手抹抹她的眼窝:“乖,不怕,爷不是在这儿吗?” 钱昱跟她聊起了小宝宝,说她十个手指头的指甲都长得很全,白白嫩嫩的,足月生的,漂亮得很。 她就不哭了,渐渐停止了啜泣,专心地听他说。 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钱昱笑,还是这么好哄。 疯子病的事儿过去了,到底是谁往衙门递的消息还是不了了之,这让钱昱很是窝火,他疑心姜家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姜氏的母亲他也不信任。 老太太疼女儿不假,但是有时候脑子不清白,被人当枪使唤了还在乐。 搬家这事儿就成了眼前的事儿。 因为这事儿,纪氏暂时把给外孙女说媒的事儿放到一边,偶尔大姜氏提了一嘴,纪氏就瞪回去:“你是没心肝吗?你妹妹刚从鬼门关那儿走了一遭,你就等不及要把她男人抢走了?” 大姜氏在屋子里扎小人咒姜如意怎么还不死!大姐已经被彻底调教得有模有样的,软腰细步笑不露齿,言语间也再也不会露出一些不干净的措辞。 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她捏着帕子微微一笑,大姜氏在旁边嘀咕:“怎么我瞧着这么眼熟。”像极了小妹的打扮,学什么不好非得学她。 大姐是那种一旦有了目标,死都不会松口的厚脸皮。 这点让姜如意非常头疼。 她每次来的都很热情,看看小妹妹,看看小姨,怕小姨自己待着没意思。 姜如意明示暗示都说我现在需要静养静养! 大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我保证不说话,就陪着小姨。” 姜如意现在还下不来床,带着个红头巾坐月子,每天吃着熬成奶白色的鱼汤鸡汤,说是催奶,催毛啊!她的奶不用挤都流出来了好吗? 不过鱼肉很好吃,她就不计较了。 纪氏一点都不拘着她,热了就让人开窗,还破天荒说她要下来走走,可不能总躺着趟懒了。 到底是亲妈啊,想起电视里那些婆婆,眼里只有孙子,给媳妇喝没盐的鱼汤,这个不让那个不让。 纪氏说:“这回知道痛了吧?小时候我生你的时候可足足疼了十个时辰才给生出来。” 姜如意头皮跟着发麻,她生的时候感觉自己贼有劲儿,嘴里塞着块软松木,是怕她使劲儿的时候咬着舌头。 她就把那块松木当成外头那些混账,啃他们的骨头,让你来抓姑奶奶,看我不咬死你。 生孩子这事儿,就跟她小时候被她妈逼着去学拉丁舞简直一个套路,就是撕垮!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骂人总爱骂“看我不撕烂你的大跨”了,多疼啊! 看到奶娘包出来那个红通通的萝卜头的时候,她就觉得什么都值了,是个大胖闺女,好小,她当时还担心是不是因为意外,所以孩子才早产了呢? 纪氏说:“甭想那些没得,你天天鱼肉补着,早几天晚几天有个什么差?” 姜如意说:“没少手指头脚趾头吧?”可别是个智障儿童? 二十一条染色体? 要不是她刚生完孩子胯还疼,纪氏就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大跨!” 这时候大姐就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坐着,她想,就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外头的人稍微晚来一点点,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原本是打算找个疯子病的人用过的什么给送过来,让她真得了病,可现在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满街乱跑,根本没机会。 她想,如果这个孩子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好了啊。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顾沂他们家迎来了一位稀客,仇三带着有了三个月身孕的娘子回娘家。 看着肥得流油的腊肉、腊兔腿儿,原本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儿的余氏瞬间绽开了一个笑脸,亲热地把闺女拉过来,埋怨道:“没心肝的东西,知道来瞧你娘了?” 小顾氏真的想家,确切的说是想城里的生活。 金陵城虽然不是省城,可是抬头低头哪里不是人?到处都是吆喝声,珠宝首饰绸缎料子,吃的玩的,什么花样没有? 能跟山里头比? 她整个人都圆滚了一圈,脸上挂着两团红,余氏一瞧,就知道是被放在心窝窝里头疼出来的人。 她有点嫉妒闺女,就这种破烂货色还真能找着个死心塌地待她的,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女婿气喘吁吁地把那几十斤的野味往地上一扔,杨岚听见动静嚷嚷着出来:“要死了要死了,得吃到什么时候能吃完啊!” 仇三笑嘿嘿,带着野兔毛做的棉绒帽子,他头上那个是灰的杂毛,他看来就是屎黄色,不过是媳妇做的他就乐意戴。 小顾氏脑袋上带的是白色的,山里头多半都是灰麻色的兔子,白得不好抓,那是雪兔,在雪地里冰山都跑得贼快,能飞起来。 仇三抓了不少,不仅让她做了个帽子,还有一件氅子,不过小顾氏没穿来,穿来肯定就留下了。这帽子她本来都不想戴的,仇三说路上风大,吹坏了头可怎么办?娘要是要,你就送给娘,回头我再给你去山上打。 小顾氏哼冷笑:“你本事大,大夏天你给我打给白兔子出来?” 又戳着他膝盖骨:“一双腿不要了?” 仇三这时候就挠着大脑袋嘿嘿笑,美的很,媳妇这是知道心疼他了啊。 再摔十次都不打紧。 第八十八章小顾氏 顾沂最近迷上了喝酒,他胡子不剪,袍子也不换,一件白袍子穿成黑袍子,脱下来都不用挂,自己就能立着站那儿。 夜里杨岚都不让他碰,他一进屋子就是一股酒肉饭臭味,她一脚把他踹开,之前装的良家模样全没了,什么话都能骂出来。 “没用的废物!你还是个男人嘛?” “死了还没埋了废物!” “你还晓得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哪个旮沓了呢?” 顾沂倒头就睡,被杨岚踹下炕头,抹着泪扯着嗓子骂,骂得隔壁余氏屋子里的灯也亮了,过来往他们屋子里砸个东西。 “哐啷”一声,杨岚才勉强歇一会儿。 然后顾沂鼾声大作,杨岚就知道刚才骂的话他都没停,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是那种一哭起来就惊天动地的那种,她又打又捶又踹,顾沂翻了个身照睡不误。 杨岚气急败坏没有法子,就用手去捶自己的肚子。 顾沂回头冷冷道:“捶吧,没了这个孽种明儿我就休了你。” 杨岚捶了两下,顾沂就变了脸,跳起来拽着他的胳膊:“你要死就死,别连累我顾家的种!” 余氏也冲进来,这回不骂人了,直接跪在杨岚的跟前,磕头求她行行好,别让顾家绝了后,只要把肚子里的哥儿生出来,她就再也不管她,她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和谁好和谁好。 杨岚捂着脸哭,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娘,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天大的好人。”余氏还在求她。 杨岚真觉得自己好像欠了顾家多少似的,肚子里那个是她的儿子,是她用血用肉给养出来的。 她会割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 她求神拜菩萨点了多少灯,供奉了多少个庙,才求来这么个大宝贝? 他顾家把她当什么人?她会断了顾家的香火? 她这回是真哭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字也发不出声,眼泪哗啦地往下淌,连抽噎的声音都没有。 她心里说:你顾沂发达的时候我沾过你什么好? 你被人抓去营子里的时候,我还不是给你老娘端屎端尿伺候得比太上老君还好? 你被人打断了腿,我有嫌过你的意思?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整个人都哭得抽过去,握着余氏的手说:“娘你放心,谁要弄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跟谁玩命。” 余氏掉过头骂儿子:“都不知道洗个澡,瞧你这出德行”别的重话不再说,掉头又走了。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小顾氏来的这天,到了夜里顾沂才回来。 他怀里抱着个大酒罐子歪着步子打着晃儿走进堂屋,看见仇三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穿着狐皮氅子,脖子上还有一圈儿毛,脸上又带着红光,不笑一张脸还是带着喜气。 这日子滋润啊。 他要是仇三,要是没这一身本事,没考个举人的功名,他也能和杨岚过好日子。 明明他能封侯拜相的。 好歹先能占了姜家的产业,过些二世祖的日子,享享清福也滋润啊。 他走着蛇步来到仇三的跟前,打着酒嗝喊了声妹夫,仇三抱了下拳,一点不别扭地喊他兄长。 顾沂哈哈笑,仇三看他虽然这样一幅邋遢的模样,举止言谈也不乏一身侠气,笑嘻嘻地主动上去搭话。 顾沂说:“早该来了,过年的时候山里没这儿热闹吧?” 小顾氏端着下酒菜上来,插嘴道:“山里有野兔子野鸡还有母大虫,热闹多了。” 顾沂笑得直不起腰,仇三赶紧说:“你别听她胡扯,哪里敢让她瞧见那些东西。”说完又赔罪,说本来是要下山过年的,结果那几天大雪封了路,就只好等着了。 顾沂又说:“上元节的时候天儿就变暖了啊,怎么就不见你过来。”眼睛探究地扫了一眼仇三,看得他一张黑脸唰的一下红了,搓着手假装去掏炭盆里烤了半天的栗子。 小顾氏从灶屋里出来,拍拍身上的锅灰,推了把仇三,仇三龇了下牙转过头对她道:“我就说瞒不住你哥。” 小顾氏哼了声,对顾沂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山底下来了一帮兵,他想去参军,被人给兑了回来,就把事儿给耽搁了。” 人家不要抓壮丁,人家带的兵都得会武功,还要会骑马,不是骑着跑,是要骑着能在上头杀人的那种。 为了当兵每个月的那十两银子,小顾氏推着仇三去试试呗,你什么野兽没打过?就一匹马驹子,你还能怕了他? 仇三吐了口唾沫上了,两条腿夹得贼紧,就是两只手不知道怎么使劲儿,被人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骑兵一偷袭,连人带马一咕噜全翻地上了。 “那是真的兵爷,一溜儿水都是赤红色骏马,比人都高!” 顾沂自始至终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却一直亮闪闪的,他看着面前这个傻了吧唧咧着嘴笑的仇三,沉寂如水地问:“是什么兵?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 小顾氏说:“那我哪儿知道。” 问仇三,仇三也摸着脑袋说不清楚。 顾沂又问他们说的话,是什么口音。 仇三说听不出来啊。 顾沂把头转向妹妹:“你不是在军营里带过一阵儿,知道北方人的口音,他们说的话是一样的么?” 小顾氏脸白了一圈,扭过头不说这事儿。 杨岚端着一盘醋溜大肠过来,说出来的话比盘子里的菜还酸,对小顾氏说:“你别不高兴,你大哥就惦记着人家呢。” 顾沂脸一沉,起身要走,杨岚嘻嘻笑着朝他挥手:“别走啊,自己做了还不让人说哦!” 她仗着肚子里的儿子在顾家要风得风,小顾氏还挺喜欢这个嫂子,让她接着往下说:“大哥还惦记着姜家那个瘸子?” 仇三一听是姑娘家的私房话,就站起来说要去放水,小顾氏乐得他不再,挥着手把他敢走,拉着杨岚的袖子往下问。 杨岚啧嘴:“那位可不了得,前些日子刚生了个姐儿,现在正得意着呢!” 小顾氏听得整个人往上蹿了蹿,手心冒了汗:“怎么没生个儿子?” 杨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没那福气呗!” 小顾氏瞅着她的肚子,脸上又带了笑:“嫂子也快生了吧?” 杨岚脸微红,声音温柔了下来:“大夫说得下个月去了,我还盼着早点生,太大了不好生。” 小顾氏:“嫂子有福气,一定给大哥生个儿子。” 夜里,小顾氏抬头看着头顶的帐子,耳朵边还是仇三的呼噜声,他一只大腿伸过来就能把她半条命给压没了。 要说他对她好吗? 起先有点不好,怕她跑,就拿绳子绑着她,后来瞧见她被绳子绑的地方都红了肿了,就心疼得不行,又亲又啃。 她现在想起那股滋味,心里头还有些发麻。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在那种地方,她打扮起来给谁瞧? 一年都不见得有个人影。 她早就受够了,这次回娘家,她就没想再回去。 原本她想哄着仇三去当了兵,她就能跑了,没想到他这么没本事,满街装壮丁瘸子都能去的地方,他去不成。 她更悔恨厌恶自己的这个男人,连个废物都算不上,给人当兵人家都嫌弃你白吃粮食。 她想,仇三要是能留在金陵,自己做个小买卖,凭他现在的本事,也能买得起个二进的小宅子,不至于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可是杨岚的话让她改变的主意。 三爷还没走,竟然还住在的姜家! 她脑子里浮现出姜如意穿金戴银的模样,那张脸变成了自己的。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去试一试。 第二天,她说想自己去街上走走,仇三儿也真打算在金陵城开个小铺子,他看出媳妇在山上不高兴了。 虽然他没事儿就在屋子里待着陪她,可是她还是不高兴,她写字画画,他都看不懂,有时候她念一首诗,他能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他高兴啊,得意啊,娶了个认字的媳妇,他认的字不多,只会写自己名字,但是他就觉着自己媳妇的字儿写得好。可是上哪儿显摆去呢? 找人吹个牛,还得走上五十里路,跑到山底下那个只有五口人的村子,说我家媳妇识字儿。 他也决定这次就不再带媳妇进山里了,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去。 这些年他攒了不少皮子,照余氏的话说他就是,别瞧他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心细得很,这小子精明着呢! 那些烂了破了的皮子他拿去卖了,被人诳了,少拿几个银子他半句话不说,好皮子整块儿的他都自己留着呢。 想着到时候自己开个店,做成衣服,专门卖给大户人家里的太太老爷,那银子就能翻上好几番。他祖上本来就不是山里人,都是城里逃难去的,他脑子活泛着呢。 只是这些他不说,他偷偷地做,回头等把铺子盘下来的,就给媳妇买一对翡翠镯子,媳妇脸儿嫩,又白,一双膀子湿漉漉的像是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翡翠衬她。 第八十九章拜访姜家 仇三发现媳妇进了城,笑也多了,还开始梳妆打扮,一大早媳妇就背对着他坐在妆奁前头,对着镜子抹胭脂。 他搂着媳妇的腰香了一口,亲得满嘴都是胭脂,被小顾氏一巴掌给打开:“滚一边儿去!” 仇三抱着被子滚了过去,又滚了回来,笑嘻嘻地说:“媳妇你打扮这么好看,上哪儿去啊?” 小顾氏从来都不给他脸面,他也把她捧在天上,这会儿她就更得意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偷男人!你管不管我?” 仇三脸先一白,然后笑了:“你肚子里装的全是我仇家的种,你敢偷男人啊?”他说这话,手就往小顾氏裙子底下钻,手摸到她两腿间的地方,往里一按,就听见“噗嗤”一声里头冒了水花。 小顾氏恨自己不争气,心里说这是早就习惯了,两个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成了他的身子。 可是她的心是自己,她不要他做自己的男人。 仇三更得意了,小顾氏说:“不要脸的!谁装了你的种!” 仇三顺着裤子往上摸:“还说没有,瞧我都摸着了。” 小顾氏中午才到姜家,她还重新洗了个澡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把身上那股子市井的味道收得干干净净,可惜脸变不了。 之前尖尖的瓜子脸现在成了圆脸,总是在家坐着,吃得还是肥腻的烤肉腊肉,下盘也没有之前那么灵巧了。 可是上身也跟着丰盈圆润了,皮肤比之前还要白,梳着妇人髻,该圆的地方都圆,有人从姜家大门口过去,脑袋长在小顾氏的身上,确切地说是长在她葫芦身上,她一个人就像是个葫芦,穿着火狐皮子的葫芦,上面远远的是葫芦的胸,下面圆圆的是葫芦的肚子,中间掐进去,隔着絮着厚厚棉花的大棉袄子,隔着毛茸茸的大氅子,汉子们都把眼睛当做自己的手,对着葫芦掐下去的那一尺小腰又揉又搓。 门房的眼睛也成了手,却不敢像那些闲汉那样毫无顾忌地猥亵人家,他变成手的眼睛认不出小顾氏了,小心陪着笑问:“姑娘您找谁?” 小顾氏心里一松,她瞬间从一个妇人变成了姑娘,别人瞧她还是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 两只脚夹得更紧,半残疾的莲足迈得更小了,一脚一脚踩在门房的心窝窝里,踩得他浑身毛孔都舒展了起来,像是她拿着跟公鸡尾巴毛在戳他的心尖尖儿。 要不是小顾氏说她找他家二姑娘,门房还真就把她当贵客弓着腰迎了进去,这句话让门房的眼睛一下就长了回去,变成了鼻子,她闻到了小顾氏身上那股熏肉味,还有炭味,心里就有了分寸。 穷人家的炭和有钱人家的炭,烧出来的气味都不大一样。 当了大半辈子看门狗,门房浑身都长了鼻子,什么人只要让他凑上去一闻,穷的富的阔的窘的,都逃不过他的狗鼻子。 这时候他脸上还带着笑,两只手已经交叉筒进了袖子里,半缩着脖子笑嘻嘻的样子,眼睛里却没了笑。 他说:“娘子要找别人,我这条命不要,也要给娘子引进去。” 小顾氏道:“你不认得我了?” 门房有了由头能从头到尾瞧她,他就不客气了,用眼睛看透了她的身子,他能看见她藏在红皮子底下的白肉,他用眼睛来回掐了几十遍,他知道那风流的身子,他一根手指头就能送她上西天。 他把巷子口的人家都猜了一遍,小顾氏还是摇头,门房都快被她勾过去了,差点又把门给打开了。 小顾氏说:“大哥性格好,我是听说你家姑娘得了个大胖闺女,特意从山上带了不少野味来,野猪肉野山羊,比圈起来养的结实多了,大哥你吃过没?” 门房用舌头吮吸着流出来的唾沫,他顺着小顾氏的意思,看她的眼神都是心虚的,说:“我哪儿有那福气!” 小顾氏往他手里塞银子,门房推回去,回过味儿了,美人摸也摸过了,吃的也用脑子里的舌头尝了一遍,他现在是酒足饭饱美得很。 再看小顾氏就有些腻味,又配上她那副讨好的样子,他就变成了看门狗,挥着手:“去去去!我家姑娘什么人,你个乡下来的,想见就能见?” 小顾氏咬着下唇想挤出两滴泪,可是好日子过惯了,仇三就没给她委屈受过,她这会儿使劲儿想回忆一些仇三对他不好的,好让她挤出几滴哄男人的眼泪。 她把浑身的劲儿都使上,仇三那个龟孙王八蛋不得好死的狗日孙子,让老娘跟你去那地方吃苦受罪,还想让老娘给你老仇家传宗接代,做梦吧你! 她想着那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在山上她最馋的就是糖和盐,村子里最缺这两物什,卖的贵,还没有,订了货也得等十天半拉月才能从镇上买回来。还不让多买,怕你做私盐买卖,偷偷卖糖。这些都是砍脑袋的大事儿,每回她馋糖了,想吃桂花糕玫瑰酥,仇三那个龟孙都不知道那是啥。 等一碗糖心莲子粥小心翼翼推到她面前的时候,那股劲儿她都熬过去了。 她把这些全都攒起来,攒足了劲儿去想仇三的坏,她不吃那碗粥,他也舍不得吃,就宝贝似的放着,最后全喂了蚂蚁臭虫,上面都长了一层绿毛。 畜牲都是馋糖的,他怎么就不馋呢?他连畜牲都比不上么? 小顾氏还是哭不出来,她知道仇三不吃糖是特意给她留的,她不吃,就是喂了畜牲他也给她留着。 她想如果他以后没了她,她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去,她鼻头有点酸了,想到那个摆了白色小花的屋子,那屋子以后就没个人给他拾掇了,他自己也没个伴儿。 小顾氏终于有了泪花。 如果这时候不是大姜氏和大姐儿刚好路过,也许小顾氏就掉头不打算去姜家了,日子一路都这么过来了,怎么过不是过呢? 大姜氏是瞧见了她那一身红毛,艳得很,让她想起了以前老是偷鸡吃的狐大仙,一身肥油,把从头到脚的那一身毛也养得油光水滑,月光照上去都能给你反一层光。 每次少了鸡她就得挨饿,何老太指着一地的鸡毛和鸡血,说就没见过这么贱的女人,你男人孩子都指着这只鸡的蛋,你还把她吃了。你吃生肉和热血,也不怕膻死你! 来个人都知道是狐大仙光顾了,可是何老太非说是大姜氏偷的,不是她也是她。大姜氏恨透了狐大仙。 刚好姜家人人都有件狐狸皮子,连大姐儿二姐都有了,料子不多,只够做个围脖打副手套,那也比兔毛鼠毛的上路啊。 纪氏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拍着说:“你打小就心眼多,要不是托姑爷的福,咱家谁有本事穿得起这个,就算你爹真有能耐弄来,咱也没那个命敢穿。” 穿得比县太爷都好,那就得被人惦记了。 纪氏这回看得透,有权比啥都好,你有钱没权,见谁都是爷爷,还不敢露出来,怕贼惦记又怕官惦记。 现在,她挂一脑门的金子大半夜出门,也不敢有人抢。 大姜氏要是不知道钱昱的身份就还真被纪氏的话唬住了,说娘,我知道,咱家都是沾的小妹的福气。 得亏闺女出息,早就打听出来那位爷来头可是不得了,她知道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摔成四瓣儿都没回过神。 现在纪氏说这话,不就是不把她当人儿吗? 妹夫有点儿小钱也就算了,那样的人才,一件狐皮袄子,差多少功夫?怎么人人都有了,就没她娘儿俩的份儿? 纪氏说:“那是你来晚了,正巧刚好这么几匹料子,拿去扯了做成袄子。” 大姜氏笑眯眯地说:“话是这么说。” 你就不能再弄几匹料子来? 纪氏跟她说:“天儿也见暖了,屋子里又烧着地热,你也不出去走动,要那个做什么?” 一句话就让她把纪氏跟着姜如意一起恨了。 现在,门口一个女叫花子都能穿着狐皮袄子,她这心里头就像是浸满了一盆醋,那股子酸滋味从骨头芯里头透出来漫出来。 她都怀疑这是不是姜如意穿旧了不要了,特意送给个叫花子来打她的脸。 她过去用下巴问门房这人谁,小顾氏眼泪汪汪地抬着脖子看过去,大姜氏没想到她袄子底下是这么一副身段,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神就成了挑剔,上下转着圈,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她说:“我带你进去,你得把这狐皮袄子给我。” 门房眼珠子凸出来,您还差这件破衣服? 大姜氏说:“狗日的小孙子,还不给你姑奶奶赔罪。” 她现在说话越来越像大姐的奶奶,大姐脸白了下,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几步,让自己离亲娘远一点。 门房脸拉的下来,牛高马大的男人给一小娘儿们作揖一点不脸红,笑嘻嘻地,真像是从心底里给人赔罪。 “姑奶奶海涵,小的瞎了狗眼不认得姑奶奶,姑奶奶我几下,好让小的长个狗记性。” 小顾氏笑着徐晃了下帕子,大姜氏朝着门房虚踹一脚:“皮子又欠紧了,回头我真要回了太太好好把你打一顿。” 大姐先走一步进了里头,小顾氏迈着金莲小脚,低头看大姜氏的脚,比自己的大一圈,却也不是天足,缠了一半儿给解开的。 又看大姐的后脚跟,一双小脚秀气得很,让她都有些心虚。 第九十章小囡囡 大姐后背就长着一双眼睛,谁看她她都知道,她知道每次出门,头上戴着头纱,门房的眼睛能穿过头纱看她的脸,隔着裤子看她的小腿,一路看下去,隔着袜子用眼睛揉她那一双莲足。 她是乐意这样的,不然大牛哥怎么肯为她神魂颠倒呢? 她最得意的就是这一双小脚,她甚至故意把裙子往上踢了踢,让后脚跟绣了两簇金菊的料子露出来,脚步也放慢了下来,好让门房、小顾氏能够彻头彻尾地用眼睛品一品她的小脚。 大姜氏一巴掌下来,把她往里头推了好几步,扭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把眼睛当成刀,千刀万剐了门房。 “狗日的东西,眼珠子我非得给你抠出来,叫你瞎瞅!” 大姜氏很明白闺女的心思,她也是打这个岁数过来的,要在往常,能找个这样身份汉子把闺女嫁了,她是一万个乐意,她还得把女婿当成宝贝疙瘩,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他,把他当半个儿。 现在她却恨他这样的贱男人,迟早坏了闺女的名声,那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这样的人,过去她得求着他帮她养闺女,现在,挨近点儿她还嫌臭呢。 也就是她们娘儿俩,要是换成小妹,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去,他敢多瞧一眼,眼珠子都得让李福气给戳爆了。 欺软怕硬的东西,大姜氏把姜家的下人也都恨上了,谁跟姜如意好,谁就是给她不对付。 小顾氏在花厅坐下后,喝茶的样子都带了三分心虚,她其实还没想好措辞,她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当进了姜家。 三爷还记得她吧? 她就没想过自己能顺当瞧见三爷。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仇三的模样,她要把他从他脑子里给撵开,可是他就是死死地占在里头。 大姜氏吸着鼻烟壶半躺在炕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小顾氏搭话,她就压根没打算打听她是谁,来姜家投奔哪个下人亲戚。那都跟她没干系,她就要她身上那件大皮袄子,她已经在脑子里琢磨该怎么拆了,是做三条围脖她们娘儿三一人一件,还是做成一件氅子。 她心疼两个闺女,可是又不想委屈自己。 小顾氏在那儿忏悔了半天,说自己对不住纪氏,大姜氏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头去。 还是底下人瞧着她眼熟,偷偷把这话学给了后院里剪梅花的纪氏。 姜如意也在边上坐着,钱昱给她下最后通牒了,最迟后天就得搬到外头宅子里去。 姜如意本来要提出异议,想说姜家住得挺好的呀,说以后去了京里,就彻底和娘家人见不着面了。 可是钱昱那张没表情的脸让她把话吞了回去,钱昱还专门为了说服她把姐儿给搬了出来,说孩子太小,姜家人口复杂,他让底下人管教起来不方便,要有个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说道小宝宝姜如意什么意见都没了,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信任姜家所有的人,尤其是疯子病那事儿出了之后。 但是钱昱手底下那帮子人管人的手段,她是绝对信服了。 钱昱还说:“你要是想你母亲了,让人接她过去小住一阵儿就是。” 姜如意心里说p,哪儿有这么容易。 但是天底下就没有愿意和丈母娘一块儿住的女婿,她只好这几天没事就赖在纪氏这里,抱着孩子跟她娘取经。 没有纸尿布的时代,小孩屁股就容易红,要么被尿沤坏了,要么糊了一屁股屎,小屁股嫩的可以作饺子馅儿吃了,多几次就红得不得了。这可把姜如意的心肝儿疼得碎成一片一片的。 反正屋子里地热烧得足,她就让姐儿光着屁股在铺了毯子的地上爬,每次来纪氏这边,脱了外头襁褓,就露出姐儿白嫩嫩水汪汪的小屁股。 纪氏笑着捶炕,好不容易爬起来,用帕子揩着眼角的泪:“这下知道为娘的心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把宝贝外孙女抱过去噢噢地哄,姜如意讨好她说:“都说姐儿长得像娘,以后肯定是个美人儿啊。” 纪氏白了她一眼,扔过来的嫌弃都带着温柔:“这么点儿人就能瞧出模样了,你那时候,人还说你长得像你曾祖父呢。”要真像你曾祖父,长出来的模样还不得把人吓死? 纪氏咯咯咯地笑,孩子也跟着笑,葫芦身子长出两只白胖葫芦胳膊。 现在纪氏也不想把大姐说给姑爷了,自己闺女这么个大宝贝,再加上这个小宝贝,她就不信还不把男人给栓得死死的。 “你也别怪你大姐,你在你这岁数就跑了出去,没人教,在外头吃了恁多苦,好容易回来了,只想对人好,就是不知道往哪儿使劲。”抱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姜如意接回去,小孩这回兴头正旺,又在长牙,咿咿呀呀看见什么就咬,没牙齿就用软软的嘴巴包住吮啊吮。 姜如意好不容易把自己手指头从她嘴里抽出来,纪氏心疼她细胳膊细腿:“行了,让奶娘抱下去玩吧,也不嫌坠得疼。”她心疼自己闺女啊,月子都出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见补起来,吃的那些宝贝全都添在外孙女儿身上了。 其实是姜如意在偷偷减肥,钱昱也没法子,还帮她打掩护,她偷偷在房间里踢毽子,不敢出去让纪氏瞧见,又怕纪氏突然进房门来个突击,钱昱只好把自己的书房挪到了她的主屋。 这样纪氏就不会过来了。 姜如意别瞧着人瘦了一圈,可浑身都是劲儿,如果不是怕被钱昱当成怪物,她都想练练臂力,弄个哑铃之类的东西举一举。 毕竟闺女一天比一天沉,她又舍不得给别人抱,自己抱一会儿手就酸不行。 后来她发现闺女就是最好的哑铃,她现在已经进阶为麒麟臂了。 纪氏用手戳她身上的肉,大惊小怪地嚷着:“喔哟,瘦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得了,这还是在娘家住着呢,你搬出去还不得成皮包骨头了。”她是一万个不放心啊,要不是姜元拦着,她也要跟闺女搬过去。 姜如意把女儿从左手换到右手,中间腾空一下,她闺女就乐得咔咔咔地笑,纪氏说:“孩子他爹给囡囡起名字没?” 金陵人把小孩都囡囡的这么叫,长大些叫妹妹,要是个哥儿就叫弟弟,七老八十了,长辈还这么弟弟妹妹地叫着,亲切得很。 姜如意说:“得让她爷爷给起。” “我的天老爷。”她爷爷,纪氏脑袋一阵发晕,眼睛前头冒着星星,这辈子还能跟万岁爷攀上干系,囡囡管她叫外婆,管天上那位叫爷爷,“不得了啊。” 两人说的正热乎,进来一个丫鬟在纪氏耳朵边耳语了一阵,她脸上还挂着笑,里头却没了欢乐,哗一下站起来,皱着眉对姜如意说:“我看你阿姐是脑子被驴给踢破了,顾家那个妹妹你知道吧?给嫁去山里头那个,没事儿把她招到屋子里来做什么呀?造孽哦!” 姜如意发现自打她生下了囡囡,她娘整个人就轻松了一圈,说话都放开了,什么情绪都外放了,一点都不收着。说白了就是什么顾虑都没了。 姜如意嘴欠问了句她来做什么啊? 纪氏剐了她一眼:“来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嘛,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她?让她把你男人给抢了去啊?” 姜如意主要是不知道敌人的来意,知己知彼才对啊,这么啥都不清楚一股脑儿把人给赶出去,她这颗心就有些不安。 纪氏说:“你就是不该你想的操碎了心,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种,怎么就半点不随你娘我。”简直跟你爹就是一个德行。说完就让个嬷嬷去赶人,顺便把大姜氏喊进来,姜如意不想和她打照面起身告退,纪氏垮着脸夸张道:“造孽啊,养了你们这两个讨债鬼。” 大姜氏还是和姜如意打了个照面,她一点都不尴尬,笑吟吟地上去喊小妹,又说:“身子骨怎么还瘦了一圈,别不是月子没做好,落了病根可咋办?”她要把小外甥女儿接过去抱抱,没想手一伸过去,囡囡就跟长在了姜如意胳膊上一样。 她一下变了脸:“我又不会害囡囡,小妹这是瞧不上我了。” 姜如意赶紧说:“哪里敢,小孩子屎尿多,弄脏了阿姐可不好。” 大姜氏很快接了个话茬:“可不是,小孩子夜里头也总闹腾,姑爷怕是也睡不好吧?像姑爷这样干大事儿的人,夜里头歇不好,第二天可就有的熬了。” 姜如意怕还不走,她下一句就是“身边要是有个可心人就不怕了”,赶紧屁股着火地溜了。 生完孩子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腿像是变异了一样,比以前灵活多了,偶尔还会痛,却像是筋骨重新舒展了一遍似的,胡大夫说以前有些人有妇人病,生过一胎孩子就不犯了,说不定就是这个原理。 她觉得一定是怀孕期间身体分泌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乱补食补补出来的,一直补了这么久就起了作用,可要真的像那段时间这么狂吃,她又怕长胖。 她现在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 第九十一章生病 小顾氏被突然出现的几个嬷嬷“请”出去的时候,整个人莫名一松,可是大姜氏拽着她不让走。 “你不是要见小妹嘛,人还没瞧见怎么倒打了退堂鼓,还真不讲究。” 小顾氏的脸皮被她男人养薄了,以前她能插着腰站在赵家二少的院子里,逼得赵二少奶奶都不敢露头,现在大姜氏一句话就把她的自尊心给招了出来,她明明屁股底下长了钉子坐立不安,可是就是说不出告辞的话。 几个婆子在那儿交头接耳,撇着嘴时不时拿眼睛戳她一眼,她的自尊心又开始作怪,婆子催她走,她就脸红一层,大姜氏留她一程,她脸又红一层。 后来从大姜氏的眼珠子里她瞧出症结了,乖巧地把身上这件狐皮褂子摘下来,两手捧着送上去:“这回来的匆忙,只有这个来孝敬奶奶的。” 大姜氏急不可耐地把袄子接过去,手刚要上去摸一摸,耳朵就被小顾氏嘴里说出来的“奶奶”两个字刺痛了,那一丝的愧疚感也让小顾氏的称呼给叫没了。 她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是她男人死了婆婆死了,她梳着姑娘家的头,那她就还是姑娘,谁叫她奶奶就是跟她过不去,还想惦记着她去做何家的媳妇遭罪。 太感谢小顾氏的这个称呼了,让大姜氏一点不顾忌地站起来:“得了,是我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小顾氏逃似得钻出了姜家的侧门,气还来得及松一口,胳膊一紧,被人拽进了旁边的巷子,她低着头先看见了那一双比她还小的小脚。 她捏着声音小声道:“姑娘,我这儿真没别的皮子了。” 大姐脸一阵热,她把自己当成大姜氏那样的人了,眼皮子恁浅? 小顾氏干脆把自己的狐皮围脖,鼠皮袄子摘下来给她裹住,再替她那上不了台面的娘赔不是:“你别跟我娘计较,她年纪大了,反而不懂礼数了。”这话让大姜氏听了得气死。 用命把两个死丫头从火坑里就出来,礼数在命面前算个屁! 等你没米下锅没衣服穿就看着冷风从你面前吹过来,吹透了你的衣衫吹进你里子里,把你的五脏六腑都吹凉了,吹得比外头还冷,你肚子里也没有食物去暖他,等你冻成一个冰坨子,再他娘的跟老娘说礼数。 小顾氏有那么一瞬处于一个懵懂的状态,但是鼠皮已经裹在她身上了。 回顾家的时候,杨岚嫂子正在堂屋里给田鸡开膛破肚,一边清理着肚子里的内脏一边惊叹:“好些年没吃着这个了,都忘了什么滋味。” 旁边余氏老毛病还是改不掉,明明唾沫液子在嘴巴里打转,满脑子都在想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还是炖一锅汤,就撒点盐,撒点胡椒面。嘴里一点不饶人,数落这个便宜女婿:“怕是被人骗了,这是什么田鸡,我看就是癞蛤蟆!” 杨岚嘻嘻笑着:“蛤蟆肉也肥啊。” 余氏也笑,用两只皱巴巴的手捧着下巴兜儿,怕里头口水淌出来,嘴里还是骂:“就没见过这么馋的女人,那蛤蟆身上一个癞子就能把你肠子给毒穿了,看你还馋不馋!” 杨岚一脸无所谓,熟练地剥着蛤蟆上山的皮,那些凹凸不平的癞子皮剥下来,露出里头夹着血丝滑溜溜白嫩嫩的肉。 谁也没注意到小顾氏今儿是穿着红袄子出去,晚上换了灰袄子回来。 她看着娘和大嫂,想这城里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她呢,仇三也挺好的,仇三来了,反而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好。 可是之前大姐说的那个主意,就像是毒蛇信子里吐出来的毒汁,一点一点进入她身体里,腐骨蚀心,一点一点把仇三从她脑子里挤出去。 她一路巴巴找上姜家,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她和大姐一样,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好事都让那个瘸子占了? 这点不甘心就像是喝下肚子里的一杯高粱酒,一点一点在肠胃里散开,化开,侵蚀她的五脏六腑,从肚子里一直辣到嗓子里。 为了怕她反悔,大姐甚至给她说了个秘密,她说前些日子城里发了疯子病,就差一点,姜如意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就去了阴曹地府了。她笑嘻嘻地像是在给人请安纳福一样的语气,说姜如意染病这事儿是她告发的,官府里的人不理会,她就差人把消息放出去。 她说的时候一直跺脚,就差那么一点,她说都是那帮狗奴才,做了一辈子的狗都不会做人了,传信比狗传得还快。 小顾氏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心都跳快了,桌上的田鸡她吃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整个嘴巴还有胃都在品大姐说的话。 “你是不知道,那位害了多少人呢!” 小顾氏真不知道,大姐皱着眉,像是青天大老爷熟络刑犯一样数落姜如意的罪状:“杏子你知道伐?” 她也不管小顾氏知不知道,自己倒豆子一股脑儿把事儿说了:“那样的人才嫁什么人不好。阴损啊,她也不怕报应到孩子身上。” 小顾氏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千想万想,哪怕被大哥抓进营子里,她都没曾想自己会落成这个模样。 她又想起了赵家二少,没有他,还有李家、王家、张家怎么也轮不上他一个山里莽汉子。 她望着对面坐着的仇三,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菜,喝汤的时候咕哝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吃腿肉,连着里头的骨头也嚼烂了在嘴里吧唧吧唧。赵家二少肯定不会是这个模样,她又把自己男人和那些公子哥儿比了起来。 他是不如那些公子体面,可是那些哥儿手就是鸡爪子,除了抓那二两不到的笔杆子,让他拎把刀给她去雪地里抓兔子试试? 她现在得了失心疯,仇三的好全忘了。 大姐说的对,怎么也得把姜如意这口恶气给出了,再去想别的。 一桌子人除了醉醺醺的顾沂,谁都没看出小顾氏的反常,吃完饭就吹了煤油灯,早睡觉省了多少事儿? 仇三出去给小顾氏烧洗脚水,碰上顾沂过来说有几句话给小妹说,仇三烧水的时候就把火苗抽到最细,让他俩有足够的时间说话,他一点都不像去给人扫兴,不想人家说到兴头上,他捧着一壶水进去了。 所以他盘下一个铺子的事儿他就往后放了放,这事儿还是等成了再跟媳妇说。 他烧火又烧得美了起来,还哼起了歌。 那边顾沂冷笑着睨着自己妹妹,他一开始就不信她能那么安分,都不用问她去了哪儿,看她那张脸就知道心里头想得啥。 他就说:“想好了?” 就这么三个字,小顾氏却知道他问的是:不要你男人了?不过这安生日子了?非得舔着脸去给人当小老婆?人家还不一定能稀罕你呢? 小顾氏仰着头对他笑了下,顾沂也知道她这个笑是在说:“瞧你把我害得,你还有脸面来问我这个?” 两个人无声地坐着,却都把对方的心思摸了个透。 仇三等不及了,两只手在灶屋里冻得梆硬,烧得沸腾的水把壶盖给顶开了他就往里头加点凉水,来来回回十几次,缸子里的水都让他给添没了,他干脆添了壶茶,泡好了往老丈母娘房里送了一壶。 余氏正坐在炕上剔牙,笑嘻嘻地骂他:“别的本事没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全用来怕马屁了。” 从余氏房里出来,仇三才决定还是回屋子去吧,正好顾沂出来,他喊大哥,顾沂看了他一眼。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眼包含了多少情绪。 羡慕?可怜?还是暗示? 这时候,姜家,大姐儿正在给自己亲娘出谋划策:“娘你也不想总看见外婆一天天不高兴。” 大姜氏心里说我盼着她早点死,死了就瞧不见她偏的那颗心。 “还不是你小姨要去住大房子,你外婆一颗心都长在你小姨身上,我死了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信不信。” 大姐说:“不如让外婆装病,那样小姨就不用搬出去了。” 大姜氏还巴不得姜如意赶紧滚呢,看见她和她生的那个小杂碎就烦,她这时候瞪圆了两颗黑黢黢的眼珠子,把眼角的皱纹都撑平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闺女,满脸写的都是“你脑子被开水烧了?” 大姐脸一红,低下头:“小姨走了,那我上哪儿再去瞧小姨夫去?” 大姜氏愣了下,然后拍掌哈哈大笑,笑完了发愁:“心肝儿我的儿,你就非得吃你小姨吃剩下的?”这妹夫是不得了,皮囊也好,要是她再年轻个二十岁,瞧见了估计腿脚也挪不动地儿。 可是再好也是去给人当小老婆,头上还有个姜如意压着。 一开始大姜氏就不大赞同,她试着说:“又不是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绝了,你这样的人才,找个什么样儿的找不着?” 大姐咬着唇眼圈一下泛了红,大姜氏对这个最没招,闺女对着她就会使这招儿,可她就吃这招儿。 第二天纪氏就病了。 第九十二章工作狂钱昱 纪氏的病来的很突然,她知道闺女瞧着傻,对爹娘是真上心,姑爷又是个贼精明的,装病被人抓了现行,以后说不定连闺女外孙女儿都不让见了。 干脆瞒着姜元,一贴泻药仰着脖子就吃了,当晚就拉穿了肠子,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瞬间比灶屋里挂的熏肉还要蜡黄。 肠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纪氏腰直不起来,从前头凹进去,又从后头凸出来,姜元明天一早还得忙铺子的事儿,晚上睡得沉,等被纪氏推醒的时候,纪氏就已经晕了过去。 原本第二天一大早就要搬过去的姜如意,只能留了下来,看着炕头上躺着的老娘,一夜的功夫老了十岁,这时候她是真觉得岁月不饶人,一场病就能要了一个人半条命。 胡军医把完脉开了药,捏着胡子心里头明白了七分,偷偷递了话给李福气,李福气才把话传给张鄂,晚上钱昱回来,胡军医专程在厢房里头等着回话。 钱昱听完就皱眉,底下跪了一片人,谁也不敢给纪氏申诉,这是欺瞒主子的大罪,你还真把自己拿丈母娘当了?玩这种下作勾当。 败了自己身子死了活该,徒劳让姜主子伤心。 慢说是个妾侍的娘,就是正经儿夫人的亲娘,犯了病,第一件事儿就是得把人给挪出去,这大的小的,万一被你染上病了还了得? 钱昱问这病要紧么? 问话的语气让底下人听着松了口气。 钱昱先压住了火,好歹是自己作出来的病,到底有个病因,知道不会传人,好歹还强些。 胡军医俯着身子恭敬道:“太太身子素来硬朗,心胸也开阔,这回伤了肠胃,调养几日就能痊愈。” 钱昱点头将他们挥退下去,心里头已经把轻重都过了一遍,犯病这事儿可大可小,谁知道会不会染了别的病症?她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连带着姜氏伤心,他心里头就有些窝火。 不知轻重! 外头人听见里头咚一声,知道屋子里又有什么宝贝遭了秧。 “李福气!” 李福气麻溜儿进去,在里头白白挨了一通训斥,外加一记窝心脚就出来跪着了。 姜如意看完纪氏回来,还没有穿过月亮门,就有一个李福气底下的小徒弟呼哧呼哧跑过来,说爷一回来就进了书房,这会儿饭没用衣服也没换。 黄丫说:“你李哥哥呢?” 小徒弟一张苦瓜脸:“李哥哥犯了错,正被罚跪呢。” 姜如意心一虚,改道儿去了梅园里赏雪。 黄丫跟在后头:“姑娘不怕三爷恼了”你? 姜如意拨着面前挡了道儿梅枝:“这你就不懂了。” 钱昱生气周期非常短,只要等他过了气头,她就没事了。 其实她才不懂,钱昱天大的火,也舍不得在她身上发作而已。 绕了一圈又一圈,姜如意架不住自己心里虚,还是慢悠悠了回了房,里头钱昱已经换好衣服半躺在炕上了,手里捧着本书在看,她进来,他抬了下头看了她一眼。 完了,还没消气。 她在他旁边贴着他身子坐下来,不许他再装模作样地看书,手揪着他的袖子,顺着宽大的袖子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头:“爷,你瞧出来了?” 钱昱抄起书本在她小脑门上拍了两下:“连你都能瞧出来,你当爷是傻子?” 姜如意没骨头地嘿嘿笑,半晌反应过来,他骂她是傻子? 钱昱语重心长地叹气:“这事儿你母亲做的是不对。”但也是为娘的心,他体谅是一回事,生气还是得该生气。 他看着她的眼睛,火就是发不出来,耐着性子让她去洗漱了,两个人在帐子里,他才拉着她的手解释,小心你母亲白白给人当了枪使。 “你们娘儿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眼让人看穿肠子的人。”他非常中肯地给出了评价。 姜如意非常感谢他没有直接说她娘蠢。 “你刚出月子,身子那样虚,囡囡又这么小,你母亲病了,你也要去前后侍奉,等回头又来瞧囡囡,染上病就不好了。” 姜如意心头一骇,后背心开始冒冷汗,她刚刚还去瞧了孩子! 她想往自己的脸上狠狠抽两耳光,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合格的娘? 就是怕她这样,钱昱才在帐子里跟她说这个,把人拉进怀里摸着哄着:“你也别怕,胡军医说了,你娘是偷偷服了下溺的药,这场把身子给抽干了。也不传人。” 姜如意气了半天儿,他手拍着她的胸口,像平时她给他顺气那样,轻轻安抚着她。 她枕着他的肩膀:“我娘平日不是有这个心眼的人。” 钱昱叹气:“所以我才总催着你搬走,我又不能日日在你身边看顾你,但凡你有个闪失,囡囡有个差池”他喉咙一哽,不等姜如意捂他的嘴,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囡囡囡囡说的还真是顺嘴,姜如意又囧又怕又感动,她想说自己这家她住了十几年,能出什么大事儿? 大姜氏心眼儿小嫉恨她,可是能干出什么惊天大事? 毕竟也是亲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她就能坏到哪里去? 她又想,她自己是无所谓,可是孩子呢? 钱昱想了想还是没说,大姜氏他让人查过了,她男人和婆婆突然在家里暴毙了,乡里乡亲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村里人知道村长刘老两口子肯定是被何家媳妇还有何家两个闺女给弄死的。 他不说这些是怕吓着她,把她拢在怀里,这人就是奇怪,明明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颗心就是突突地乱跳,好像只要一眼瞧不见她就能长了翅膀飞了似的。 他听见怀里的人说:“爷,我都听爷的。” 钱昱叹气,那万一哪天我不在了呢? 第二天,收拾好的家当开始往别院里的搬,突然纪氏的病情急转而下,腹泻更加严重,而且还开始呕吐。 一开始吐出来的是食物,后来成了黄水,然后开始呕血。 两三天瘦成个人干儿,衣袖穿在她身上不像是她穿衣服,是衣服穿她,轻飘飘的褂子直打晃,枕在枕头上都枕不出半个坑。 姜元铺子里的生意全搁置了,他想交给女婿打理,大姜氏在一边说:“爹你心可真大,可惜眼睛是瞎的。瞧不见面前还有个亲闺女呢。” 姜元狠狠瞪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大姜氏脖子根软了,翘起来的脑袋缩了回去,爹啥也没说,可他啥又多说了。 大姜氏听得出来,她爹再说:没良心的憨货!老子知道是你害得你娘,等这事儿过了再收拾你。还想接档老子的铺子?你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拉出来的是什么,你肚子里几斤几两,打你还在你娘胎里头老子就门儿清! 铺子的事儿全交给底下人打理肯定是不妥当,尤其他之前就讲究权力分化,让底下人各司其职,方便他管,也怕谁一人独大到时候出去自立门户。 可现在一碰上事儿就难了,要真交给三人去管,谁也做不了主,追究起责任来还能互相推诿,耽误事儿不说,人心容易乱。从里头提拔一个容易让人寒心。 他还是决定去麻烦一下钱昱,他正琢磨怎么把这事儿说的圆滑了,人家一天就得看一百多份折子,都是百里加急的快马送过来的,人都当天都批完了在原封不动地发回去。除去这些,姜元知道钱昱每天都要去营子里,这个道理他明白,自己带的兵,每天不去瞧瞧心里就不踏实。 这么忙,他早就操心姑爷的身体吃不消了,再加上铺子的事儿,还不得把人给累坏了? 大姜氏在旁边坐着,屁股底下的板凳成了一面鼓,被她用身子敲得咚咚响,姜元咚一下把手里的烟枪往桌上一扔:“滚滚滚!别在这儿吵你娘!” 大姜氏撇着嘴,屁股长凳子上了挪都不挪一下:“爹这事儿我可劝你想清楚了,你这铺子交给外头人,以后指不定姓什么呢。” 姜元抄起烟筒就往她脑袋瓜子上砸:“吃饱了没事儿干是不是?你娘还在那儿躺着呢,你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没人想打咱家芝麻点玩意儿的主意。” 大姜氏抱着头躲出去,人出去了声音还留在里头:“芝麻也香啊!” 姜元还是让姜如意问问钱昱,有没有多余的人手挪出来帮忙管管铺子,三爷的人他最信得过,这会儿也只能麻烦他了。 姜如意晚上把这话传给钱昱,钱昱虽然觉得姜家那几件铺子小的可怜,营生也不怎么好,还是拨了底下几个人过去,又特意让人给孙知县关照,说姜家这几天出了乱子,掌柜的怕是没工夫去,让他衙门里的人盯紧点,别让有的人钻了空子。 大姜氏气得捶抗,埋怨闺女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外婆病了,没见你姨夫都瞧你一眼,又让你小姨白捡了个大便宜!” 大姐也生气,她娘不中用,好歹还有她啊。 老东西明摆着就是不把她们当自己人。 大姜氏说:“你给的拿药怎么恁厉害,你外婆瞧着怕是不行了。” 虽然纪氏一颗心早就偏到右边去了,眼里也没她这个大闺女,可亲娘就是亲娘,亲娘死了她也得哭。 这几天大姜氏夜里白天都守在纪氏跟前,端屎端尿,喂药都是吹凉了自己试过了才往她嘴里送。 这天底下,也就她婆婆和她男人享过这个福,可惜的是这二位都死了。 她可不想自己亲娘死。 纪氏脸色变了,攥着亲闺女的袖子:“你告诉我,那药是谁给你的?” 第九十三章那是我亲外婆 大姐笑嘻嘻地不说话,大姜氏发现她有点不认识这个自己把屎把尿养大的亲闺女了,她被她笑得发毛。 “你可不能干害人的事儿。” 大姐笑着说娘你放心,那是我亲外婆啊,我还能害她吗? “那你外婆咋成了这个模样?你是没瞧见,今儿你外婆拽着我的手,睡着了都不敢撒,让我隔一会儿就叫她一下,她生怕她睡过去就起不来了。” 大姐心里想得是,老东西还挺能活,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外婆福大命大,还能捉摸这些,我看没事儿。” 大姐高估了那副毒药,也低估了纪氏的身体,当然,最主要的是小瞧了胡军医的医术。 胡军医跪在钱昱面前磕头认罪的时候,灶屋里正在紧赶慢赶给纪氏熬解毒的药方。 “奴才糊涂,竟然瞧不出太太是中了毒。” 钱昱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这事儿离他的设想没有跑偏太多,纪氏那样缺心眼的人,都不一定能想出装病这一招。 不是姜元就是大姜氏,现在看来,那就是后者下的手了。 他认为有必要和姜如意聊一聊了。 纪氏那边喝过药后,吐了一口黑血出来夜里就嚷嚷着胃里头烧得慌,又说五脏六腑都在烧,两只瘦成鸡爪子的手,攥着姜元细白的握笔杆子的手臂,姜元的手也跟着她的暴起青筋。 大姜氏在一边哭:“娘,你有什么想吃的,相见的就跟我说。”说完了自己还在那儿嘀咕:“这会儿子怕是还来得及!” 姜如意一张脸板着,她把大姜氏狠狠推出去:“胡说什么!娘要是饿了肯定得做娘爱吃的。” 胡军医端来第二碗药,他只说是新抓的方子,这个药猛一些,之前是瞧着太太年纪太大不敢下猛剂,现在不下不行了。 他没敢说中毒,这事儿都由三爷自个儿跟姜主子说,万一惊着主子了,或是哪里说岔了味儿,这会儿躺在床上“哎哟”的人就该是他老胡。 所以坐在椅子上头抹泪的大姐笃定了老家伙过不了今夜,她把大姜氏拽过来,看她一双眼睛哭成核桃,小声道:“要不把二姐也叫过来” 这是见老人临终一面了。 大姜氏说:“快去啊!这时候还等什么!” 姜如意在里头给纪氏喂第二碗解药,吹凉了往她娘嘴里喂,纪氏把脑袋偏过去不肯喝。 就算胡军医拍着胸脯用命担保:“但凡太太有半点儿事儿,以后奴才不敢再见姜主子。” 姜如意看着亲娘这副煎熬的样子,眼泪就是开了阀的水笼头。 纪氏耍性子不肯喝药:“我是不行了,还让我喝这苦药遭罪干什么?” “你是不行了,大夫说了你这病是要传人的,最好我和囡囡都染了这病,你死了,咱一家到地底下再做娘儿三。” 姜元急得跳脚,又不敢插话,用大袖子摸着鼻涕眼泪。 钱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一幕,又听见帘子里头娘儿俩吵架的声音,他对要跪下行礼的姜元挥了下手,示意借一步说话。 那边,大姐借着去喊二姐的机会,偷偷让下人出去给住在几条街外的宋偲两口子报信,带过去的话就是:这事儿成了! 宋家,杏子听了这个消息脸上就带了一层红光,姜家里头她最恨的就是纪氏那个老娘儿们。 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老东西。 宋偲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问她啥事儿? 她笑容满面地去给灶屋里的死鱼开膛破肚,要给自己男人几餐一顿,因为过几天等姜家办丧事,得让宋偲过去给人当苦力啊。 她说:“有人死了!”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婆娘,人家死了你高兴个屁!” 杏子举着血粼粼的剪子冲出来,对着宋偲的圆脑袋挥:“狗日的杂种,老娘高兴老娘的,要你在背后嚼舌头根!我不但高兴,我明儿还要去买鞭炮去放!” 杏子做好了臭鲑鱼,还温了一罐绍兴老酒,和自己男人面对面坐下,她给他倒酒,宋偲馋酒又馋肉,也馋媳妇,喝了几杯荤酒,手就不老实起来,抓住对面媳妇的腰掐过去又揉又捏。 杏子也没推开他,两人气喘吁吁来了一场杏子用胸前的一对白花花馒头抵着他的胸口,两片馒头都压变了型,宋偲吃不着瞧不见,心里像被一只手给抓着挠着。 “好人,饶了我吧,要什么我都给。” 杏子冷笑着睨着他说:“这就把你美上了,我跟你说个人儿,你还不得死了。” 宋偲尝完这边尝那边,手在她两腿间的地方往里一个劲儿钻,被她媳妇一巴掌打开:“我家姑娘的身子,想不想啃?” 宋偲身子一挺。 他从来就没想过能娶上这样的媳妇,白花花的身子跟豆腐似的,她都这样了,她家小姐能要他命! 如果说,这世上总有能让男人变成色鬼的女人,那他宋偲是什么女人都能让他原形毕露。 人家都说他就毁在了色这个字上。 他这辈子要是不为女人死,都愧对了别人给他的这个虚名。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老宋家的祖产,功名,传宗接代,有了儿子哪儿能这么快活啊,老畜生再生个笑出声,讨命来的哦! 杏子在他咯肢窝底下嘻嘻地笑:“老没用的东西。” 宋偲用顶她,顶得她整个身子都是酥的,软绵绵趴在他怀里,身子跟他的身子一起上下动。 “老子没用!你看老子有没有用!” 杏子说:“你晓得姜家有多少钱么?” 宋偲掐着她身上的手,恨不得把肉化成水,融进自己的皮下面,和自己化在一起,他狠狠地掐着,嘴里喘着粗气也狠狠地说:“他有钱他的,关老子屁事!” 杏子身子颤栗,抱着宋偲的后脖子根儿,含着他的耳珠咂了一口:“你要能办了姜如意,那姜家不就得跟着你信宋了?” 她花言巧语哄得宋偲云里雾里,把所有计划托盘说出的时候,宋偲下半身突然没劲了,整个人软了下来,脸上那股子凶狠劲儿也不见了,不认得似的看着杏子,半天喉咙里冒出来一句:“小娘儿们你心思挺毒啊。” 结果两人在屋子里黑白颠倒地颠鸾倒凤了两天两夜,也没见大姐再递消息过来。 宋偲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兴趣,笑嘻嘻地对杏子说风凉话:“小娘儿们就是见识短,杀个人你以为是杀鸡啊,说死就死?”呸 他喊打喊杀这么多年,看见带刀的兵老爷杀进城里来,还是不是撅起屁股就钻地洞里去? 这时候大姐又让人递了话过来,让他们装成江湖郎中的模样,给老家伙开个害命的方子,送她去见阎王爷。 宋偲不让送口信的丫鬟走,拉着她揩油叫妹子:“喔哟真是开了眼,你主子这心是泡了墨汁吗?咋个黑成这样?”他一面嚷,一面把手往人小姑娘裙子底下钻,屋里头杏子一边扣扣子一边扭着腰出来,随手抄了个菜勺砸到宋偲脑门上:“贱货!你的手往哪里钻呢!” 小丫鬟被他摸得两片脸飞红,被杏子叫一声,人猛地往旁边一弹,杏子瞪她:“见过男人就走不动道儿了?你就这么欠男人?” 小丫鬟脸吃不住,当下眼圈就红了,本来就是刚被买进来的新丫鬟,脸子嫩,被派去伺候大姐。 也是怕家里头的丫鬟们架子大,背地里给大姐脸子瞧,让大姐受了委屈都憋着不敢说。 因为这个,大姐儿才敢用她。她就是这丫鬟的祖宗,她的天她的命,小丫鬟敢做出半点不乐意的样子大姐说明儿就把她给卖妓院里去当婊子。 小丫鬟抹了把泪转身推了们就出去,丫鬟走了一会儿,宋偲胡乱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就要往外头去追,杏子扯着脖子嗓门朝外头喊:“往哪里去?” 宋偲说:“我得置办一身郎中的行头啊。” 杏子眼睛瞧着他上下瞟了一圈,宋偲一只腿已经卖了出去。 不得了了,她裙子都没穿好绊着脚跟追出去,扒着门喊:“畜牲你给我回来!” 宋偲早就跑没了影儿。 杏子吹了半天冷风,眼泪全干在了脸上旁边房梁上传来粗壮沙哑的笑声:“宋家嫂子,一大早就想男人了?”这是杏子听过最猥琐的笑,隔壁是个破茅屋,住的都是些没差事的闲汉,最喜欢爬上屋顶房梁去看别人家的丑事。 所以两个人每次干那事儿,杏子都要把帘子拉上给挡住,他们知道,每次只要宋偲家屋子窗户挡住了,两人一定是在干丑事。 杏子把衣服往下一扯,挡住下面露出来的大腿,结果上头露出来半个白嫩嫩的胸脯。 上头瞧的人眼睛都直了,杏子赶紧又把衣服提起来,狼狈地钻回屋里,朝着外头吐口水:“你裤裆里的那玩意儿迟早让野狗给啃了!” 外头嘎嘎笑:“野狗可不敢啃,要不你尝尝?” 杏子没搭理,外头又说:“她宋嫂子,你男人在外头尝鲜儿呢,能不能喂饱你哦?” 杏子换了衣服裹了严严实实,抡起把菜刀冲出来,朝着对面房梁上挥:“信不信老娘劈了你?!” 上面人见了刀子都不敢笑了,有一个小声小气说:“冲咱哥儿俩吼算什么,有本事拿着刀去外头砍奸夫淫妇去啊!” 杏子朝天把菜刀扔了过去,哐啷一声没飞多远就摔地上了,上头人全都跳开了,不一会儿又聚集起来:“我这儿可都能瞧见呢,你男人脱裤子了!往人小姑娘裙子里头放呢!” 第九十四章鹊娘 那群闲汉饱了一番眼福,先瞧见了杏子身上白花花的肉,又看见宋偲青天白日不遮不掩地干那事儿。 还不忘记同步把门外头的事儿说给门里头的杏子听。 杏子现在住的这屋子不是宋偲之前的老宅,这片儿住的都是叫花子,逃难的流民,比得就是谁禽兽,谁够咋呼不要命,谁比谁狠。宋偲靠他那副凶狠狠的皮囊,加上杏子娘家借过来的银子,低价买了个砖房字。 墙上早就破了洞长了霉,好歹还能住人,就是邻里邻居挨得太近,住得不是成堆的乞丐就是流氓。 这里杀人放火大家伙拼,衙门都不大管,前些日子疯子病肆意,这儿竟然没一个染病的。 连疯子病人都嫌这里下作埋汰,不往这里跑。 杏子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了。 也是因为这个,宋偲才敢大白天里把走了一半儿的小丫鬟又给拦了下来,直接就地就脱起裤子开始干。 他腿长步子大,小丫鬟走十步,他三步就追上了,还没走出家门口那条街呢。 他揉搓着那双鸡眼似的小乳,比不得杏子十七八岁早就长成的葡萄,这就是个大宝贝啊,和窑子里的那些更不一样,粉的,嫩的,别说掐了,你就是舔一下,小丫鬟都得疼到骨头芯子里去。 他刚把小丫鬟的上衣撩起来,下面就憋不住了。 旁边讨饭的人全都让开一条道儿,听不见丫鬟的哭喊尖叫,有的人专门在旁边停下来,想着等宋偲玩完了,是不是有他的份儿。 小丫鬟哭哭啼啼回到姜家的时候刚好和李福气装了个满怀,她认得他是二姑娘身边的人儿,她两只脚都站不稳,脚脖子上的揉被宋偲握得都陷了下去,可是她还是把衣服严严实实地整理好,从外头看,还真瞧不出她到底怎么了。 不过李福气一眼就猜到了,他看了一眼门房,门房飞快地把眼睛收起来,意思是说:我胆子比天还大了?敢动姑娘身边的人儿? 李福气心里拿不准,低着头问了句:“怎么回事?” 这一声就把小丫鬟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噗通一下砸在了地上。 李福气问门房:“这是谁跟前伺候的?怎么被打成了这幅样子?” 门房说:“小的哪里敢知道这个?这些姐姐们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看我一眼都是我的福气,哪里敢跟姐姐们搭上话?”他是真不知道。 李福气对路过的丫鬟道:“去二姑娘屋子里叫你黄丫姐姐过来。” 没等黄丫带人来,大姐儿先火急火燎地来了,她等了一个上午都没瞧见鹊娘回来,明明天没光就去了,这丫鬟要敢出什么篓子,非得打断她的腿不成! 她带着一股子怒气出来,就看见鹊娘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火气瞬间就往上窜,她现在已经能很优雅地走得很快了。 提着裙子,三两步来到李福气跟前,别的不说,先往他身上扔了个雷:“你这是把鹊娘怎么了?” 李福气脸色不好,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大姐说:“耳朵聋了?我问你话呢听不见?” 门房不忍心看见李福气受着窝囊气,也是怕这会儿不出头,回头他再嫉恨,赶紧帮嘴说:“这和李哥哥没干系,也不知鹊儿姐姐受了谁的欺负,从外头回来就这样了。” 大姐狠狠瞪了眼跪在地上的李福气,让边上的丫鬟把鹊娘搀起来,自己伸手抵着鹊娘的下巴抬起来看看脸色,道:“哦,是她老毛病犯了。”又对旁边的丫鬟道:“要死是不是,明明让你去办的事儿,怎么又推给鹊娘,回去看我把揭你的皮!” 李福气心里叹这大姑娘真是厉害人,一个月的功夫,通身没有一点子乡下气儿了。 黄丫一路小跑着过来,正好和大姐打了个照面,她两只脚刹不住车,整个人往大姐身上栽了下。 大姐旁边的丫鬟道:“要死了!不长眼睛吗!” 黄丫福下身子认了会儿错,眼睛却穿过人群和那边的李福气对视了一下,两人谁都没开口。 她却看见李福气说“那丫鬟有事儿。” 她用眼睛问啥事儿? 李福气说“肯定不是小事儿。” 两人对完话,太阳都下了山,黄丫拿手往李福气身上最嫩的腰子肉狠狠掐了一把:“人都走了,要你有什么用?” 李福气哎哟捂着肚子叫了一会儿,两人边走回去边琢磨着,爷这会儿人不在,要真传话过去,那小鹊娘肚子里都能揣上孽种了。 李福气偷偷摸摸说:“那位还真是本事,才来多久,什么都摸得门儿清。” “她要真有本事,能让她丫头吃那亏?” 一路走到屋子门前,李福气脚底板长钉子定在地上,走不动道儿,黄丫说:“没种的东西。” 李福气挤出一张笑:“天下多的是没种的人,我李福气就算一个。” 黄丫气红了脸,脚一跺,掀了帘子进去,屋里姜如意正在点算搬家的清单,看见黄丫就问她南厢房里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吗。 黄丫咬咬唇,重重往下一蹲:“姑娘,我有话要说。” 那边,大姐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屋子里就留鹊娘:“你也知道,就你这样的身份,顶天儿在府里熬到老,熬到头做老妈子,到时候上头没个主子靠,随便来个人就在你头上尿骚。” 鹊娘手里捧着大姐刚让人塞给她的姜茶,牙齿和嘴唇打着架,身子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这也是你的福气,偏偏你还不惜福,做出这副要死的样子,要谁给你做主?” 鹊娘是真的从穷乡僻壤被一层一层卖出来的,头先骡车里头塞着四五十个跟她差不多的丫头,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鹊娘知道那都是兄弟姊妹们穿剩下来的,不叫做衣服,顶多是几十个补丁拼在一起的破布。 她最穷,她娘卖她的时候连块破布都舍不得给。 她娘跪在她跟前,用脑门子砸地给她磕头:“娘对不住你,你有你的造化,娘不能挡了你的造化。以后你就去做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人牙子弯下腰撅着个腚打量这丫头的皮相,捏着腮帮子看了牙口又看膀子,模样不算顶好,人不会来事,胆儿又小,膀子也细。 人牙子犯了难,他明明干着伤天害理的买卖,却觉得自己在行善积德,以后死了是要被封个天官儿当的。 他对鹊娘的娘说的那一番狂言感到滑稽,他好心肠地交代起了鹊娘以后可能的去处,他笑嘻嘻的,耐心地说:“她大嫂,大户人家可不敢收您闺女!” 鹊娘她娘一下慌了,银子还没到手,她可打听了卖到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的钱不一样多。 “窑子里好啊,有吃有喝的,还能睡荤觉。”人牙子说着话,眼珠子往鹊娘她娘领口开叉的地方钻,“她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嫂子这些年都是睡得素觉啊?嫂子痒不痒啊?” 她娘早就没皮脸了,鹊娘是早就舍弃了的,她能换来更多的银子就是她的作用。甭管人牙子说什么,她的一张脸都笑称菊花。 她说:“可不能让她去弄了妈妈的地儿,她这一张马脸,回头还不得把客人都吓跑了。”她心悬了起来,往窑子里卖,价儿就贱了一半。她是早就算好了的,卖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钱,刚好够她买开春的种子和请长工,种地有粮食才能交税,交了税才有余下的银子好去买粮食养那一窝的兔崽子。 她男人死了五年,可是她还是下蛋似的一个一个生,村里头闹饥荒,她一个寡妇婆婆娘家都没了人,地被别人占了,男人走得时候她大着个肚子,她要是守节,肚子里的娃,还有鹊娘和大娃都得死。 有人上门,不是揣着一把糙米面子,就是一袋儿高粱沫儿,顶天儿一带细面粉,够鹊娘一家人吃三个月。 她还把之前被人抢走的地儿也挣了回来,可就这样,鹊娘的大哥还是饿死了,鹊娘记得那天她抱着她娘做好的面疙瘩汤,颠颠儿跑到他大哥面前。 她还听得见她大哥咽唾沫的声音,他躺在草垛子铺的床上,家里唯一一张床得等客人来,留给客人和她娘用。他大哥动一下胳膊,身子下头的草就噼啪地响,她把那碗面疙瘩汤递过去,草垛子一点儿没动静。 “大哥?” 大哥说:“你吃,你吃。” 鹊娘往他嘴里灌,他饿极了,下巴像是漏了洞,汤汁儿灌进去多少,就流出来多少。 鹊娘摸着他就是摸骷髅,她大哥说:“吃不动了。” 她还灌,她大哥眼睛突然一亮,身子直了,对着头顶喊了声:“爹!” 鹊娘的大哥就这么死了,然后她娘肚子里生出来没几天的娃娃也饿死了,村里到处闹饥荒,来睡她娘的人也拿不出东西来,可他们越饿,就越馋,一天来三道儿。 有一回鹊娘挖到一块烂了发臭的肉,从野狗洞里找来的,野狗吃了一半埋起来想留给狗崽子吃的,她偷了回来欢快地跨进门槛喊:“娘,今儿咱有肉吃了!”她娘没说话,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头躬着腰出来,他瘦得很,浑身的肉往下坠,一走,肉就跟着晃。 他往鹊娘扑了过来,鹊娘尖叫起来,然后她娘举着把镰刀杀了出来,她娘身子还光着,她拿着刀冲老头挥舞:“敢动我丫头试试!” 老头呸了一口,把浓痰吐到鹊娘身上,转身进去穿衣服,顺便把带来的那一袋掺了一半儿土的小麦面重新带走了。 鹊娘心里头知道,老头瞧上的是她手里那块烂了发臭的肉,不是她。 后来那块肉她们也没吃成,她娘说是人肉,不知道野狗从哪个山头里扒出来的坟。 第九十五章治病郎中 到处都在打仗,熬过了这次饥荒,刚交完税,上头的人又换了,又得重交。鹊娘听说人牙子到处再收人,二钱银子一个,女娃比男娃贵三百吊铜钱。 饭桌上她说:“娘,你卖了我吧。卖了我给小弟小妹买白面粉吃。” 她娘筷子一撂,巴掌就挥了过来:“老娘养不起你了,山鸡窝里养出个金凤凰来,你是瞧不上咱这土炕了,要去大户人家做少奶奶是吧?” 又饿死一个弟弟,鹊娘饿得走不动道儿的时候,她娘去跟人打听人牙子:“不饿死就行,给人当奴才算什么,留着一条命比啥都强。” 人牙子知道她是俏寡妇,男人死了这么多年,娃一个一个往外生,那些人只管给你下种子可不管养。就连鹊娘她娘也不知道,那些娃到底是谁,她也不指望让他们来认。 所以他一点不顾及地开起了鹊娘的玩笑:“那地方多好,哪天被哪个老爷瞧上了,翻身就是娘姨主子,甭说吃饱了,穿金戴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鹊娘她娘生怕人牙子少给钱,脑袋摇得两眼冒星,人牙子笑嘻嘻地笑她憨货,他说啥她就信。 “你都把丫子卖出去了,还操心她的去处呢?” “回、回头,等、等攒够了银子还要赎回来的。” 人牙子哈哈笑:“她嫂子,要不是这些年你把身子给折了进去,就你这姿色,比你丫子值钱。” 她娘小心地陪着笑,人牙子一副做了亏本买卖的模样,称了银子扔给她,把鹊娘身子一绑,扔畜生似的扔进了骡车里头。好在骡车里堆成了人山,鹊娘摔上去一点不疼。 她在车子里头听见她娘呜呜哭:“可不敢这么摔,摔坏了呀!” 她看见她娘提着褂子用那双小脚滴溜溜跑到隔壁家,卖笑地借来一杆小称,当着人牙的面称了重,两人对了质签字画押。 她娘不认字,不会写字,就用手指头按了印泥,按到纸上。 她边摁边哭,她知道摁下去她闺女就不是她闺女了。 鹊娘眼看着车里头的丫头一个个没了,不是被卖出去的,车还没走出村子,人牙子舍不得给吃,怕她们跑,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平时都捆着。 多少人等不及出村子进到城里头,就先饿死了,害了病死了。 人死了人牙也不心痛,都是贱价钱买来了,粮食多贵,可不能便宜这帮牲口。 要不是鹊娘身子太轻,窑子窟买个人,十个铜板儿一斤,她上称前人牙拼命让她喝水,肚子比她整个人还要大。 窑姐儿捏着帕子扭着腰出来,咯咯地笑,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上下瞧着鹊娘,笑着说:“别不是踹了个小的吧?” 一上称,鹊娘最轻,只有四十斤重,赔本了啊。 就她不好卖,卖给窑子还亏本,一下成了烫手山芋砸手里。 留着还天天吃他一口饭,他说:“没见过这么贱的娘儿们,给口米就能活,天生的贱命。” 刚好赶上姜家买人,临走前,人牙子喂了她一顿饱饭:“你命好,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提携你大爷我。” 进了姜家,鹊娘一直把大姐儿当成她的命,心窝子。 大姐就是观世音菩萨,让她吃的饱吃得好,还住进这么好的地方。 就她这样烂泥一样的贱命,能被人瞧上了,她还怕脏了那位爷的身子呢。 不就是清白吗,她还差点儿成了窑姐儿呢,她仰头把手里捧凉了的姜汤吞下去,汤是冷得,喝进五脏六腑一下就热了。 眼泪珠子也被热了出来。 大姐说:“好,能吃东西就没事,他这样冒失,是他不对。你回头再给他带话,说是我的意思,必须得给你个名分。” 鹊娘恭恭敬敬地放下碗给大姐磕头,这下好了,连婆家都找好了,她还有什么委屈的呢? “姑娘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给姑娘当奴才。” 鹊娘下去了,大姐才小松了一口气,对这样的人,胆子比老鼠还小,吓唬她两句,胆子就破了。大姐最知道这种人怕什么,在乎什么,她穷怕了也穷惯了,什么都没有吃饱穿暖重要。 下午,府外头有个江湖郎中找上门,问府上是不是有人久病不治。 门房一听神了,也怪他消息不灵通,纪氏的身子已经好转了,他得到的消息还是几天前的,他以为上门的是位大仙。 “先生神了,先生怎么知道的?” 太太的病都是那位胡大夫医治的,连药都是在库房里取的自己煎,不曾到外头请过大夫。 所以门房在惊叹,他心里合计着他已经做了十来年的看门狗了,要是这回能漏给脸,真把太太的病给治好了,他的前程不就有了? 他不敢怠慢,前一句先生,后一句当心,引着宋偲进了二道门在花厅坐下,给那儿的丫鬟小厮们赔着笑脸:“哥哥姐姐们,赏口好茶呗?” 丫鬟道:“你打哪里来的穷亲戚?也配我给他上茶?” 门房作揖作成一个虾米,掏出自己带了二十年的家传的玉坠,不下血本挣不着前程,他咬咬牙塞给丫鬟:“好姐姐,这事儿要成了,你也有功。”丫鬟把耳朵递给他,他就凑上去咬了一会儿。 丫鬟转身,倒了一壶隔夜红袍龙井,茶发潮有的发霉了,她笑嘻嘻地上过去:“先生请。” 宋偲牛饮一口,眼睛往她胸脯上一瞪,丫鬟胸口一跳,宋偲眼皮也跟着她跳了下。 丫鬟脸涨得通红退出去,拐进角门就拿拳头捶门房:“你小子,你说是不是专程找的流氓来调戏我。” 门房指着天发誓:“我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顽笑姐姐啊。” 这会儿去后头传信的丫鬟回来了,门房赶紧冲上去叫姐姐,前头那位丫鬟呸一口:“白眼狼!” 传话的丫鬟道:“老爷不在府里头,我过去的时候碰上了二姑娘屋子里的黄丫姐姐,她让你等会儿。” 里头宋偲吃了两盏茶,非但没饱,反而还把肚子里的油水给刮了一层,门房耷拉着脑袋在外头两面不是人,里头的人哼一声,他的心肝儿就颤一下。 迎来送往到处都是丫鬟,看见他当没看见,谁都不愿意给他带话进去。 宋偲起身要走了,门房慌手慌脚地把他按回去:“先生再等等吧。” 宋偲屁股翘上天,我这位先生事儿多,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门房撅着屁股作揖,嘴上没个门把开始胡诌,说他太太不行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神通广大观发善心,先生您再等会儿呗。 他怕宋偲还走,不等他答话,自己扭头出去,边走边说:“我再给先生上点儿吃的喝地。” 宋偲摸着肚子上的二两肉,年前还有点膘,娶了媳妇,身上那点子肉就让媳妇给吸干了。 他干脆坐到花厅外头的门槛上,支着下巴看来来去去行色匆匆的人,他宋家也这么气派过,不过那得到他爷爷辈儿了,他不知道这些穿成花花绿绿的小娘子来来去去忙活啥,他拉住一个笑嘻嘻地说:“姐姐往哪里去?进屋里来吃口热茶?” 被他扯住的丫鬟吓了一大跳,手里端着的白瓶差点飞出去,站稳扶好了家伙,才正眼瞧过去,宋偲心里想这哪里是寻常人家,怕是这姜家的老爷比皇帝老子都要快活,进进出出都是些绝色。 他笑嘻嘻地说:“哪里敢让姐姐抬这么重的东西。”伸手接过去,丫鬟上下看他,眼睛里透的都是疑问:“你在哪里伺候的?你不怕你师傅骂你?” 宋偲顺坡骑驴下,跟她并肩走着:“我师父成日里就知道睡大觉,哪里有功夫管我。” 丫鬟捂着嘴把笑出来的牙齿藏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来的,之前倒没见过。 宋偲胡诌了个名字,嘴里抹了蜜,一道儿哄得小丫鬟脸通红,笑也停不住,走到一半儿刚穿过一个花圃,小丫鬟突然不笑了,走路的脚步都轻了,扭过身子把宋偲手里的细脖子长颈白玉瓶抢回去,宋偲还趁机抹了把她滑溜溜的手,她一张脸又红成了熟虾子。 转过身子对上走过来的黄丫,脸上的红还没褪下来。 黄丫一点不顾忌她的颜面,她早就学会了拿最刺人的话去拿捏手底下的人,这些人,你只要稍微给点好脸子瞧,她们就学会偷懒耍滑,动些不该动的心思。黄丫说:“看见个男人就走不动道儿了?一个瓶子就嫌坠手,以后也不敢劳驾秋萍姐姐了。” 原来她叫秋萍,宋偲无声地用嘴巴捉摸着,姜家下人的名字都起的好,杏子,听上去就肉多,摸上去掐一把能冒出来一滩水渍。秋萍,宋偲品了一圈,也说不出哪儿好,就是听着舒服,他替秋萍说好话:“姐姐莫怪,是我怕劳累秋萍姐姐。” 黄丫根本没看他,话还是冲着秋萍说:“几步路就把你累着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咱院子里带。” 宋偲不大乐意,他临出门可是去澡堂子里洗过了,洗了一层白皮下来,还特地换了身干净衣服,哪儿就脏了臭了? 他说:“姐姐这话我可不爱听。” 黄丫还是没理他,对秋萍道:“要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就让他跟着进咱院子了?” 后头门房追了上来,看见黄丫先矮了半个头:“好姐姐,错了错了,这位就是要来给太太瞧病的先生。” 黄丫动了下眼皮子,哦了一声,慢悠悠地把眼睛移过去打量宋偲,过程中她一声没坑,门房矮下去的身子越来越低,恨不得现在就找个洞给钻下去。这时候,大姜氏和大姐过来救他了。 大姜氏说:“什么事儿在这儿吵吵嚷嚷的?” 大姐隔着人群瞧了眼宋偲,虽然两人没见过面,但是宋偲认得她后头的鹊娘。 他先给鹊娘飞了个眼神,在把目光落在大姐身上,脸上,然后就走不动道儿说不了话了。 他这辈子就没瞧见过这么好的皮相。 第九十六章真假大夫 她要是鲜花,他媳妇就是田里头的用来插花的粪,他只顾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门房推推他让他喊人,他就跪下来挨个儿喊太太奶奶。 大姜氏一听是救命的大夫,喜得不得了,一下子规矩全忘了,自己过去把宋偲给搀起来,扭过头骂门房:“狗东西不长脑子,先生来了也不知道往屋里请。”这话把黄丫的一张脸打得没地儿藏。 周围的丫鬟都听着呢,这府里头可还有位大姑娘呢,老爷不在,怎么也轮不上你二姑娘撑场子。 黄丫不逞口舌之快,蹲了个福转身就走,秋萍抱着瓶子站在原地忘了走,黄丫扭头骂:“脚长在地里头了?”秋萍慌手慌脚地追过去,边走还有些舍不得,怯怯地回头去瞧宋偲。 刚才把他当家里的小厮,反而有些轻狂了,她臊得一脸绯红,耳朵尖儿也跟着烫,不要脸的蹄子,果真是没见过男人,叫你浪成这幅德行!她知道他不是家里的人,不是像她这样给人做奴才当牛做马,一颗心都跳快了,突突地从嗓子眼里要冒出来了。 黄丫轻轻打了她几下,她还没回神,黄丫说:“用不用我回了姑娘,把你许给那个先生?” 秋萍手一松,瓶子脆生生砸在发白的青砖地板上,哐啷声炸耳朵,李福气走过来瞧见这一幕,笑道:“坏了,一两银子没了。” 秋萍这才回了神,跪在地上呜呜哭说她不是有意的,让黄丫不要罚她月钱,她家就指着这些月钱活命呢。 黄丫气道:“我还不说什么,你先委屈上了,主子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让你可怜成这样。”一张脸煞白,明明是她的错,一门心思扑在外头男人身上打碎瓶子,反倒像是被她欺负了一样。 李福气呵呵说:“没事没事,不过是个瓶子,下次小心些。” 打发走了秋萍,李福气拉着黄丫进屋子里:“怎么还跟小丫头生气了?” 黄丫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李福气摇头道:“犯不着跟她们置气,学不好规矩,打发去别地儿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黄丫叹了声没接话,别的地儿的下人们挤破了脑袋想进姑娘院子里来,打发出去,还不如打上一顿。 姑娘院子里月钱比外头都高,活儿也不多,而且谁都知道,现在伺候的这些,之后都是要跟着一块儿挪到别苑里去的,那儿地方宽敞又是新房子,沾了“皇”气,以后运道只好不差。 李福气说:“照我看,还是别带人过去了,回头再买新的好好教就是。” 黄丫本来心里头还有些侧影,见着秋萍这样,打也打不得,骂两句就这样。 “拿个瓶子还嫌手累,要不是赶上我出去,什么臭男人就带进咱院子了。”黄丫拍着心口后怕。 李福气记在心里,想着晚上一定得回了三爷。 黄丫说:“你怎么来后头,行李置办忙完了?” “府上来人了?” 黄丫道:“说是个江湖郎中,厉害得很,在外头就算出了咱家太太病了。” “准是个骗子啊!” “姑娘也这么说的,才让我出去瞧瞧,先把人给稳住,不能让他给跑了。” “要不是家里头有人把消息透出去,他能知道咱太太的事儿?” 两人说着进了屋,李福气在外头打千儿,黄丫进去给姜如意回话,姜如意正哄完闺女睡觉,满手的口水,黄丫赶紧让人打了盆热水给她洗手。 姜如意胡乱擦了下问怎么样了,外头那个骗子什么来路。 黄丫刚要说,外头一个丫鬟进来报信说:“大姑娘带着那个先生往太太房里去了。” 姜如意把手里的绢子扔到一边,站起来往外走,黄丫追上去,李福气忙着回避也不敢拦。等姜如意人跨了半个门槛,还是咬着牙上去,把头低着看自己脚趾头说:“姜主子要不要请胡大夫过去?” 姜如意就是要去请胡军医,道:“行,你去请他,我先去太太那边。” 边走黄丫边给她系斗篷,三月底马上四月,桃花含着花苞要开花的季节,结果来了一场倒春寒,冻坏了不少花骨朵,冷风凉飕飕的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头。 姜如意说:“叫人出去喊老爷了吗?” 黄丫说郎中刚到,她就让人出去报信了,估计这会儿老爷该在来的路上。 黄丫想了想没忍住:“要不要回个话给三爷?” 姜如意想着他一大摊子事儿,白天忙完营子里的事儿,夜里又要看四面八方各州县递过来的折子,看完了还要把关铺子生意的人叫过来问一遍话。 姜如意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每天还要把账单给看一遍。 他现在忙得已经整个人瘦了一圈,她心疼得不得了,她在减肥,他好像也在减肥一样。 可人家忙得正事儿,你一个老娘儿们能唠叨啥? 他回来都是下半夜,梆子敲了三声,比三更还要晚,他冰冰凉的一个人掀开被子进被窝,躺的离她远远的,等人让被子给唔得热乎了,才轻手轻脚地过来抱住她,亲亲她。 姜如意难过地想,两人好久都没那个了。 可她看着他越来越瘦的一张脸,比之前帅了,还成熟了,感觉经历了一个冬天,他整个人大了一圈,成熟了很多。 如果之前是个大男孩,现在的钱昱已经变成男人了,人稳了很多,很多情绪更加往里头收。 其实是她越来越看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她摇摇头:“不用麻烦三爷。” 但是钱昱还是知道了,刚好营子里没什么事儿,不过是照常练兵,他检核了一遍,让把书信折子送到姜家,他就骑着马先回了城,张鄂不放心也慌手慌脚找了马,抽着马屁股追上去。 一路快马进了城,守在城门上的小兵刚想骂,哪个龟孙儿敢在城内跑马,张了半个最,后面的字原封不动吞回肚子里。 姜家这头,胡军医正在跟宋偲对峙,几个问题就把他给烤糊了,宋偲脸皮子厚,胡说八道两个人从师不一样,他学的那一套他不明白也是常理之中。 胡军医气得两片胡子都飞起来,眼珠子瞪圆指着宋偲:“你说有专治太太这症状的方子,不妨拿出来给我瞧瞧?” 宋偲那眼睛去看人群里头的大姐,大姐缩着脖子,让鹊娘挡在自己前头。 这时候姜如意也进来了,一群人脖子抬起来朝她看过去,宋偲就觉得自己上下嘴唇还在动,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杏子还特意在家里头给他说她伺候姑娘洗澡,说她身上哪儿有颗痣,说她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两条腿外头瞧着一点不像,摸上去也不是瘸子。 宋偲就用自己的眼睛去摸她的腿,摸她的身子,找杏子说的她身上的那些痣。 大姜氏说:“小妹你来的正好,先生算出来你刚生了娃娃,说你娃娃一个月内会有血光之灾,你还不快过来给先生瞧瞧?” 宋偲下腹一热,把手放在衣服两边狠狠搓了搓,做好准备要去给姜如意相手相。 姜如意脾气再好,谁要是敢往她闺女身上打主意,她就能跟谁玩命。 她说:“打哪儿来的骗子,谁让他进来的?” 大姜氏道:“我让的,怎么?” 姜如意让人把宋偲叉出去,大姜氏上前一步:“小妹,你就忍心看着咱娘没命?” 胡军医听不下去,吹着胡子插嘴,说太太的病没那么严重,怎么会伤及性命。 大姜氏一扭头喷他一脸唾沫:“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个狗奴才插嘴!” 胡军医脸一黑,他是奴才,可也是皇子辈儿的奴才,以前给当兵的瞧病,人家还得喊他一声大人呢。 姜主子生了皇家的孩子,姜主子就沾了皇家的边儿了。 您是个啥? 偏偏他是个笨嘴拙舌的,肚子里憋了老多气,脸红了变紫,紫了又红,不知道该怎么骂过去。 他一辈子做惯了斯文人,跟大姜氏这种人自然没法子打交道。 姜如意说:“胡大人官拜六品,连县老爷瞧了他也要行礼作揖的,我可不敢做胡大人的主子。” 大姜氏脸白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小妹,我看你是想着等娘死了,你还霸咱姜家的产业吧?为了这么点儿钱财什么话都敢说了。你敢说这个,我就敢让人回了县太爷,我倒想瞧瞧县太爷见了这个老东西到底是谁要磕头下跪。” 姜如意吵不过两个孩子的妈,让人把宋偲给带下去,大姜氏跺脚拦着不让:“小妹你心真狠啊,连自己的亲闺女也不管了?要是我有心害你,害咱娘?明儿就让你阿姐我被雷劈死,我好心为你好,你反倒这样。亏得咱娘这么疼你,你倒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姜如意看大姜氏眼泪主子往下滚,一双眼睛被眼泪糊得挤成一条线,这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大姜氏是真心为纪氏好,她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下毒这事儿倒真不像她能干出来的。 宋偲被两个人架着往外赶,走了几步才恍然回过神的模样,扯着大嗓门喊说姜如意的孩子这个月肯定要生一场大病,熬不过去小命都保不了啊! 刚好钱昱进来,听了后半句,腿迈过门槛,自己打了帘子进来,道:“什么病会要了爷闺女的命?” 第九十七章丫鬟秋萍 一屋子里的人除了宋偲全都矮下去行礼,宋偲左右看看,脑子一木,反而胆子大了,他回答钱昱的话,假模假样地曲起食指中指无名指,在空中拨弄了几下,捋着他没有的胡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道:“这病来的奇怪,会无故溺下,然后水米不进,最后吐血而死。” 姜如意心揪着疼,明知道囡囡身体倍儿棒,喝奶的时候贼有劲,长出来的小牙肉都带着有劲儿,一天变一个样,跟个小猪仔儿似的身上的肉呼呼地长,头发又浓又密。 可是听宋偲这么讲,心还是慌了一下,两只手握着拳头狠狠用了两下力,突然身子一轻,人已经被钱昱扶了起来。 “怎么出来了?”他皱着眉把搀她起来,拉着坐到一边,呵斥黄丫:“怎么伺候的你主子?” 一屋子的人还保持着福身的姿势,黄丫滑跪下来请罪。 宋偲有点儿摸不准状况,一个劲儿往大姐那边使眼色,大姐躲在鹊娘后头装鹌鹑。 刚才母夜叉大姜氏一下子像被人抽了骨头去,脸上堆满了笑,自己站起来过去喊妹夫,怎么今儿这么早回来了?吃饭了?路上吹着风了? 大姐期待地朝钱昱看过去。 钱昱坐下来,宋偲也被旁边的两个下人按着给跪了下去,他还有点不服气,仰着一张脸:“是这位爷的闺女吧?爷您可别不信我,这不怕一万害怕万一呢,您也别着急上火,让我去瞧瞧您闺女,准保啥事儿没有。” 钱昱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意思是让他接着往下说。 可是宋偲肚子里就琢磨了那么两句,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钱昱放下茶盏:“张鄂。” 张鄂进来半跪下行礼,屋子里的人除了姜如意其他的人又行一次礼。 宋偲被张鄂反手拧出去的时候还不死心,他留着最后一点儿功夫贪婪地用眼睛去摸姜如意的身子,一边“摸”一边喊:“二姑娘,我知道你是个有善心的人,你不会眼睁睁瞧着你闺女没命的。” 张鄂一脚揣在他子孙根上,宋偲一张脸疼得扭曲疼紫了,嘴上发出嘶鸣一样的嚎叫——没叫出来,被张鄂随手抓了一把土沙子把嘴给堵上了。 钱昱拉着姜如意往外走,大姜氏看了眼立在旁边只顾着脸红的闺女,追出去喊:“大妹夫,怎么就要走了,今儿来得巧,咱一块儿吃个饭呗?” 姜如意其实很佩服钱昱的风度和礼貌,这个时候他还顾忌着大姜氏是她长姐,转过身去说:“下次吧。” 大姜氏笑嘿嘿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她都要追过去扯钱昱的袖子了,李福气忍不了,上去把她给拦住。 大姜氏的泼妇模样马上就要现出来的时候,大姐冲出来把她给拽了回去,也不管是不是在纪氏的屋子里,她红着眼圈:“娘你是要害死我吗?”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纪氏在里头早就醒了,嫌外头乱懒得起来,也是怕瞧见姑爷还有一堆礼节要行,她把大姜氏喊进去:“你就歇了那心思吧,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姑爷他对大姐就没这个意思。” 大姜氏看看闺女:“还不是小妹心眼小。” “这能怪你妹妹?” 大姐心里想:不怪她怪谁?狐狸精不要脸,成天就知道霸着男人。 大姐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小姨夫。”扯着帕子去抹眼睛,纪氏看了闹心,久病床前抹眼泪,看着像哭丧似的。 按理说,大姐是大孙女儿,人也乖巧,平时斯斯文文的不多话,也是个找人疼的小模样。 可是在纪氏看来,这小妮子和她中间就是隔了一道,一点儿都亲近不起来,还不如二姐呢。 她说:“有你小姨在那儿摆着,你以后的姻缘也不会差,非得舔着脸去给人做娘姨么?” 大姐说:“我全听外婆的。” 两人出去,大姜氏往闺女身上狠狠来了两下:“没良心的东西,你娘我拼死拼活给你挣姻缘,你拆你娘的台?” 看女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线,抿得发白,大姜氏语气软下来:“看你外婆模样,谁知道能挨多久,这屋子里也就指着她给咱娘三儿撑腰,你要真有命给人做娘姨享福,抱了个靠山靠着,你娘我也跟着去靠。可是闺女,咱没这命就别去想这事儿,要想了这事儿就得咬着牙往下干,你一句话不说,光我扯着脖子在那儿唱大戏,这算什么?” 大姐发现大姜氏开始抹泪,垂下来的几缕头发丝也白了,姜家的这些日子比之前还老得快。 那时候爹就是娘的天,奶奶让娘去干啥娘干啥,埋头干活累成个牲口正好,整个人往炕上一倒闷头就睡。 那时候她也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阿牛哥,让人喊她阿牛嫂子,再生一群小牛犊子。 那时候她见过最好的首饰就是奶奶枕头里头缝的那块金锁,是奶奶的婆婆留下来的,老何家的宝贝,只需摸不许带,金子外头都起了一层灰蒙蒙的皮,奶奶说那是祖辈儿攒下来的福气,不能抹掉。现在她才知道,金子是最下等人带出来的玩意,仕农工商,最下等的商家人才把金子往身上揽。 小姨身上就找不出一点儿金子的痕迹,人家脖子上挂的是东海的珍珠,手上戴的黄白玉,耳朵上挂的是羊脂玉。 这还不算什么呢,再往高了说,好人家的屋子里摆的画,茶具,桌椅,都是讲究来历渊源的,管你贵不贵重,总得让人说出个所以然。 她要是一辈子没长过见识,这样也就这样了,嫁个卖油郎她也美得很。 她宁可不嫁人,要嫁就是过去享福当奶奶太太的。 她说:“我绞了头当姑子去,谁稀罕嫁人。” 大姜氏说:“你瞧瞧你外婆,进进出出还不是一大群人围着跟着,就嫁个这样的人家也够本儿了。” 大姐进了门厅闷着头往自己屋子里冲,大姜氏闻到书卷香味还有墨香,香的她也闻成臭的,捂着鼻子:“哪里来的骚味!”揪住旁边沏茶的鹊娘:“鬼丫头,一天不打就学会偷懒,在屋子里藏了什么腌臜东西。” 鹊娘怯怯不敢说,大姐坐下来皱巴着一张脸:“是墨香味。” 不得了了,大姜氏喜得一张嘴咧到耳朵根,搓着手走到桌子前打量上头铺着的文房四宝:“我闺女要做大学问了!” 她看了半天一个字儿不认识,笑嘻嘻打趣说:“半路学什么写字,就你还想去考什么女状元不是?还不如挑几个花样子给你外婆外公做两双鞋。” 大姐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大姜氏闭了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怕这个闺女了。 大姐这叫半桶水,她练起字来是真发狠,一天能写百十来张,手腕子坠着手头块儿,膀子练肿了鼓出来几个红红的包也咬着牙练。 字写得不错,形有了少了魂,风骨一时练不起来,看起来有那么回事儿,品起来就少了那么点意思。 她又着急,练字本来就是场消遣,磨性子用的,她反而当成一个目标一个任务,字里头都透着俗气。 她原本就不识字,有时候照着帖子练半天,连自己写的啥都不认识。 大姜氏这话刺激到她了,她把写了一天的字揉成团,不敢砸自己的娘,就往鹊娘身上砸,鹊娘都不躲一下,垂着脑袋垂着眼,整个人浑身透着一份胆怯一份乖巧。 大姜氏说:“这丫头倒是懂事。” 大姐刚想说她要是懂事,能干出不要脸勾搭男人的事儿? 都是些不要脸的狐狸精! 外头来个丫鬟说:“二姑娘房里的秋萍姐姐说要见姑娘。” 秋萍进来,一双眼睛哭成鱼泡,颤巍巍地让大姜氏大姐救命,大姜氏盯着她半天说:“有事儿不找你主子,跑这儿哭什么丧?” 秋萍说那个郎中先生怕是要被打死了。 鹊娘身子抖了下,牙齿咬得嘴唇发白,心里说打死吧,死了清净,死了谁都不知道她被这牲口给玷污了。 秋萍把他当心上人,一门心思想着先生要是治好了太太,说不定就能找上门提亲呢? 宋偲一双鹭鸶大长腿,头发往头顶竖起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胡子刮了就是玉面郎君,哪个小娘子见了不心动。 再把他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收回去,少了猥琐,人就斯文下来,人前人后拱手作揖,秋萍是把他当正经人家的郎君了。 她求情的时候都带着羞涩,小声小气的,大姜氏盯着她看,她就轻轻地低下头。 大姐说:“人被关到哪儿去了?” “张大人给提出去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呢!”秋萍不敢说,她听别人说的,郎中先生嘴巴不干净,张大人要割了他的舌头。她怕说出来这事儿就成真了,要没了舌头,郎中就不是郎中了,先生也没得做了。 她就喜欢他满口的甜言蜜语,她心坎儿跟着他的舌头一块疼,像是割舌头的刀往她心口山扎似的,整个人都在淌血。 她没爱过人,第一次爱上,就把整个人都输了。 她背弃了原主子,就为了这么一个才见了一面不到,也不知根不知底,只披着一张好皮面的臭男人。 第九十八章用刑 张鄂倒没拨宋偲的舌头,还得留着问话呢。 审问人的法子太多了,抓出来的敌方的探子,到了他手上,死之前得先脱一层皮,咬舌头没力气,想摔了碗碟用碗茬子结果了自己,就把你手筋挑断,想撞墙,就把你髌骨给剜了。 然后用小刀子从你心口上剜肉,一个时辰割一刀,一边割你一边上金疮药,长出点嫩肉再接着割。 再硬的嘴到了张鄂的手里,从他打娘胎里生出来,什么事儿都能撬得一干二净。 宋偲听完直接就一泡尿晕了过去。 钱昱送完姜如意,又去厢房里看了囡囡,检查了身上没有被屎尿捂着,又看她睡的时候没有因为姿势不对给呛着,立在婴儿床前又守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转身掉头出去。 进了关押宋偲的屋子就问:“都交代了些什么?” 宋偲刚醒,手指甲被拔五只,血粼粼地伸出来,不敢动,软榻榻地扒在地上,钱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张鄂让人把宋偲拉过来,就趴在钱昱的脚底下。 怕他满身的血污了三爷的眼,张鄂还专门用帕子替他擦了一遍,才拽着他的脑袋提起来回话。 宋偲是个软骨头,可是这会儿偏偏犯了倔,要是没真用刑,吓唬吓唬他玩心理战,他说不定没两下就交代了。 吃了苦头,他心里骂:他娘的不就是痛两下吗,老子命硬命贱,年前欠人银子被砍了一根脚趾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屎尿什么没吃过?老子爹为了管教老子擀面杖都打断了十几根,老子怕你这几个龟孙儿? 他心里头做硬汉,外头装孙子:“大爷,小的就是混口饭吃,小的啥也清楚。” 钱昱点了下头:“揭了他髌骨。” 上刑的师傅荒废了一个春节的胳膊腿一下就活过来,骨头芯子里冒着火,搓着手掌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 孙子,你有骨气就有本事撑下去,正好给爷爷我练练手。 用刑的师傅正好带了个新徒弟,当着三爷的面有点紧张,划开皮肉露出里头白花花的脂肪层,还有一条一条青色红色的血管,他紧张得满头是汗,生怕出点错。跪在这儿被人用刑的就成了自己。 满头的汗迷了眼睛,他也不敢拿手去抹,胡乱地拨开宋偲膝盖骨上薄薄的一层脂肪肉,嘿别瞧这孙子拎起来没个四两肉,倒长了一双胖膝盖。 他说:“找到了。” 他师父:“还不下手!” 用小尖刀撬了一下,宋偲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骨头比他的骨气硬,小徒弟握着刀的手太黏,一用力,在他骨头上刮了一刀之后刀就从手里划掉了。 宋偲趴下来满脸都是疼出来的热泪,要成了瘫子以后还怎么快活,他的怨气怒气全都不见了,只要想到不能和娘儿们快活,在床上还得让娘儿们把自己压在底下,他就不是英雄的。 难怪人家都说他这辈子就输在了色字上。 他抱着两条腿蠕虫一样地爬到钱昱的跟前,伸手抓钱昱的袍子靴子,在他褐色的靴子袍底留下一道血手印:“小的什么都说,大爷,好爷别废我的腿!” 从刑室里出来,钱昱先去换了身衣服,又在梅林下站了一会儿,身上那股子血腥的味儿散的差不多了,才进姜如意的屋子里。 姜如意一下就站起来迎出来,钱昱快几步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比他还要凉。 她虽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万一宋偲说的事儿有一丝几率成了真。 这种事儿,你明明知道那是个龟孙王八蛋,专挑你的软肋给你使绊子,偏偏你还被他给拿住了,宁可花钱买个心安。 钱昱拉着她的手:“有爷在,还有什么怕的?” 姜如意的手心冰凉却在冒冷汗,钱昱在她额头上亲了两口:“是府里头有人通了气儿给他,专程为了银子来的。” 姜如意仰着脖子看他,钱昱笑了下:“真的,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夜里,姜如意斗胆提议把宝宝抱过来一起睡,说完飞快地把脑袋垂下来都不敢去瞧钱昱的脸色。 没想到钱昱一点不生气:“都听你的。” 宋偲倒真没死,两条腿也保住了,只是舌头被割了一半儿,成了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哑巴流氓。 烂泥一样被扔出姜家,秋萍趁夜里偷偷跑出去,发现白天宋偲被扔到哪儿,现在人还在那儿。 她捂着嘴不哭出声,小声的喊着:“先生,先生——” 宋偲哼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不死也得冻成个冰坨子,能熬到明天就是他命硬。 秋萍捧着大姐给她的金疮药云南白药,内服外用趁着黑天儿一顿乱抹,宋偲大口吞了那些苦哈哈带着酸味儿的药丸药粉,还真没那么疼了。 他一张嘴想叫姐姐,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嘴里喷出血沫子咸咸的铁锈味,没了舌头唱不出味儿,可他还是用鼻子闻出了那股铁锈味。 秋萍说:“先生你家在哪儿?我送先生回去。” 宋偲咳了一滩血出来,秋萍一颗痴心,说:“先生哑巴了我也嫁!” 到了家里头,杏子心里憋着气,他逮着个娘儿们就肏,她也不肯吃瘪,你让老娘不光彩,老娘就给你去戴绿帽,就是宋偲大半夜回来也不怕,她就敢挺着胸脯跟他吵。 宋偲一只胳膊被秋萍架着举起来,半个人撑在她身上,剩下的力气用来走路还有一半儿力气没地使,他就把那只没被拔指甲的手伸进秋萍的领子里,隔着肚兜小袄又揉又搓。 可惜没了舌头,他用食指和拇指去捻。 他觉得百病都消了,秋萍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先生家里头没人吧?” 宋偲心里求菩萨,他媳妇这会儿可千万不要屋子里啊。 就是她出去偷汉子他都不怪她。 推开门,炕上一对叠在一起的肉山,上头是他媳妇,头发披散着跟着身子一起晃,秋萍直接看傻了眼。 宋偲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抡着碗那么大的拳头砸过去,偷人的汉子脑袋上挨了个血窟窿,也不知道是宋偲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一边提裤子一边滚了出去。 宋偲追去要骂奸夫狗贼,草你娘的敢给老子戴绿帽子做龟头,老子打不死你!老子草死你亲娘! 可是他扒着门张大了嘴,半天就剩下“啊啊啊!” 杏子抓了件衣服披起来,半个胸脯还露在外头也不管,靠在炕头的墙面上,从床底下摸出个烟筒屁股对着嘴吞云吐雾,秋萍借着灯火看到她胸口上红通通的手指头印儿。 秋萍没想到先生这么穷,还有了媳妇,她认不出那个是杏子。 这时候她脚底板打了层油,想脚心打滑溜走,却被转身过来的宋偲给拉住。 对上这张俊俏的脸,没舌头了,可人还是俊的,秋萍这辈子就爱美人。 她和宋偲都吃亏在了一颗色心上。 杏子心里头有愧,只在抽烟,对眼前的事儿没瞧见似的,床板咯吱咯吱响破了天,旁边住的人往墙面砸锅碗瓢盆:“他宋家嫂子,你男人还没死呢!偷汉子都这么出息,老子觉不睡了!?” 宋偲顶着秋萍,用喉咙发出声,啊啊啊的叫,杏子冷笑着,不用他开口都知道他骂隔壁邻居的亲娘。 就是个牲口,爽起来连话都不会说了。 杏子透过外头的月光,看见秋萍一张汗涔涔的小脸,帮宋偲扯住她湿漉漉的头发,对她男人说:“来,往死里弄,你今儿瞧见我伺候的姑娘了?” “标志不?”杏子侧着脸在宋偲的耳朵底下说。 宋偲小腹一阵狂热,底下的秋萍拼命地扭着身子,也不知道是疼还是舒服,发出来的声音都不成调。 “你压着的那个就是我家姑娘!弄死她!” 杏子乐意看着一个个姜家体体面面的人被宋偲弄成牲口,她一面觉得痛快,一面觉得她们不要脸,她都嫁了人她们还要追出来跟她抢男人。 秋萍提着两条灌了铅了腿,脚上踩着云,软绵绵湿哒哒地回去姜家,进了小院子,她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小丫鬟,白嫩嫩的一张小脸蛋,可是到了夜里她就是牲口,她把自己当成牲口,在宋偲的身子底下发出牲口的嘶鸣,就是死了她也快活。 黄丫说这丫头邪性子了,白天干这活儿站着都能睡着,打她几下还在那儿呵呵地笑,一张脸黑眼圈越来越青,可是皮肤透着光亮,眼睛里都带着光。 也就黄丫这种没嫁过人的丫头瞧不出来,那些婆子嬷嬷各个都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秋萍是尝着男人滋味了。 这味道,不得了啊。 黄丫要把秋萍打发去别的院子,伺候大姜氏也好,伺候大姐也行,秋萍乐意啊,以后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找宋偲,大白天里也去,去替鹊娘的班儿,给大姐传消息。 杏子说你个蠢货!你要不是姑娘跟前的人,我舍得把男人给你碰?让你吸我男人的精血? 原来是往姜如意跟前埋个眼线人头。 秋萍白天刚和黄丫吵嘴,说谁乐意留在这儿似的,姐姐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凡谁说个不字谁就是丫头生的。 夜里秋萍就抱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还有私房钱,一股脑孝敬道黄丫的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姐姐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姐姐就让我留在姑娘跟前伺候吧。” 第九十九章打仗这件事 睡在黄丫隔壁铺子的一个丫鬟听不下去了,拉开床幔对外头说:“你黄丫姐姐不在,你嚎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秋萍不信,她没给人做媳妇,但是脸皮子比小媳妇还要厚了,在宋偲身子底下什么浪贱样子都做出来,她现在才不管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没骨气没皮脸。 她抱着门槛不撒手:“姐姐别诓我,黄丫姐姐要不在,能上哪里去?” 那丫鬟气得翻了个身不理她,秋萍接着在门口哭,呜呜咽咽的,像是猫叫春,闹得隔壁屋子的丫鬟点了灯披了衣服出来,她们不骂跪在歪头哭魂的秋萍,专门骂屋子里头睡着的人。 “这心都是石头铸成的,你求她做什么?” “她恨不得我们各个都死了好,她一个人伺候姑娘,什么好事都她占了。” 黄丫屋子外头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披着衣服披头撒发,手里举着盏煤油灯在窗户底下晃,她们都是姜家的“老人”,打小生在姜家,吃姜家米长大,给姜家历代主子端屎端尿。 “她让你去哪儿你去哪儿,明儿你回了咱姑娘,看她怎么说!” 一个丫鬟把帕子递给秋萍擦脸,秋萍抽噎两下,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还回去的时候帕子都湿了。有丫鬟打着灯笼弯下身子去看秋萍的脸,果然一双眼珠子肿成鱼眼,看人都是用下眼皮看。 “噢哟了不得,你的眼睛怕是哭坏了。”人群里有人把秋萍扶起来:“在这儿吹冷风做什么,说不定人家在里头偷笑呢。累着自己倒称了她的心意,咱们走,不受这口子窝囊气!” 这时候黄丫牵着个嫩脸的丫鬟回来了,众人哗啦一身全都散开了,最后走的那几个跑不了,笑嘻嘻地凑上去请安:“姐姐伺候姑娘回来了累了吧?我给姐姐打水洗脚?” 秋萍心里冷笑,原来各个都知道黄丫今儿值夜伺候姑娘,才敢在这儿帮她说话。 黄丫没瞧见秋萍似的,把边上的鹊娘拉到人前,用灯笼在她身上脸上照了下,对在场的人介绍,赶明儿她就在咱院子里干差事了。说完就住了嘴,两只眼睛落在鹊娘身上,让她自己说。 鹊娘声音细如蚊声,两只手交叉放在身前,要多规矩就多规矩。 大家都长了眼也不是睁眼瞎,鹊娘跟秋萍两人一比,从头到脚哪一个不比秋萍强,都服了气,笑容满面地上去跟鹊娘说话。 有人巴结黄丫说:“姐姐真是劳累,大夜里还忙着往咱院子里带人。”意思是,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了人好处,白天里不敢明目张胆怕被人戳脊梁骨,做贼只能半夜偷着来。 黄丫也不解释,哼哼一笑,扭过头跟鹊娘说话:“但凡有谁给你脸子瞧,让你穿了小鞋,你就告诉我。” 鹊娘讷讷的,小声地说了句“是”。 其他丫鬟们笑道:“哪里敢欺负姐姐的人。” 黄丫眉开眼笑,可是眼里一点欢乐都没有,慢条斯理地说:“甭跟我当面做人背面做鬼,咱谁也不说虚话,今儿我话撂下了,谁要是敢动别的心思,不好好伺候主子,专程在下头琢磨些别的事儿,揭你一层皮算是轻的!” 话说到后面就没了意思,天天都是唬人的这套,一群人脸上挂着笑规规矩矩地福了个礼各自散了回房。 秋萍一个劲儿冲鹊娘使眼色,她不知道是大姐的意思,还是有什么别的变故,她是留是走? 鹊娘压根没往她这儿看。 人都散了,黄丫看了眼秋萍:“你杵这儿做什么?明儿赶早,收拾你的破烂滚蛋!” 话说的厉害,没吓着秋萍,鹊娘重重打了个哆嗦,黄丫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秋萍看在眼里,一个心浸满了醋,整个胸口都泛着酸味儿,她早就把鹊娘恨上了,小贱蹄子在外头跟她抢男人就算了,连差事都给抢上了。 她什么不比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厉害,她说的一口漂亮的金陵话,她鹊娘会?她摆出去,就是姜家的门脸,面子。就鹊娘这样的,小模小样,穿了绫罗身子抖一抖还能点出来三斤黄土。 这样的人来伺候姑娘,怕是黄丫瞎了眼! 她心里想再跪下来求黄丫,哪怕认她做亲娘,以后俸禄都给给她都行,可是一双腿不听使唤,她在外头有了男人就不乐意被人使唤了。总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后头有人给她撑腰。她两条腿朝外头迈了出去,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反正明儿就走了,她吸了一口气狠狠朝鹊娘脸上啐了一口,骂她不要脸!臊狐狸! 黄丫就等着看她出错呢,以为这丫头有多沉稳,这下就绷不住了,她以为秋萍就是气鹊娘抢了她的位子,把她给挤了出去,却不知道里头还有宋偲这一层的关系。 “二半夜里主子们都歇下了,你扯着嗓子是要吵醒主子吗?”黄丫脸往下沉了又沉:“得了,明儿你也不用走了,先领二十个板子,打完了要是能走,就麻溜儿滚。走不了,就再养两天伤,这几天多出来的例银从我这儿扣,就当我养的一条狗!” 鹊娘心里头虚得很,她跟着黄丫进屋子里,黄丫拉她上炕:“姑娘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以前的事儿别想了,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鹊娘憋了一路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黄丫拍拍她,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哭,她不说自己和姑娘一起被关在营子里的事儿来安慰她,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咱家姑娘是好人,你待她好,她肯定不会亏待你。” 鹊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难过,一半儿是委屈,别的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没敢说,她最怕的是大姐儿再找过来,让她偷偷害二姑娘。 她在大姐跟前伺候着,她知道大姐有多恨她小姨,梦里喊得都是要了小姨的命。 黄丫夜里回来这么晚,是姜如意特意给开了小灶,让灶屋都烧了一壶热水,专门用来给鹊娘洗澡换干净衣裳。 鹊娘是姜如意亲自从大姐儿来领回来的,顺口多一嘴的事儿,她去大姐那儿坐坐聊天,鹊娘抱着茶壶过来给她添茶,她笑眯眯看着鹊娘,说:“好嫩的丫头,倒是投我的眼缘。” 大姐儿门脸功夫做的比她亲娘强多了,换做是大姜氏,姜如意就不会来这一套了。 大姐儿脑子一热,也不信姜如意脸皮这么厚直接能把人要走。 她说:“小姨要瞧着好,就拿过去用。” 姜如意客气都不带一下,欢喜道:“那我可就收下了!” 人都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姐还没缓过神儿来,边上的丫鬟说:“没准待会儿鹊娘自个儿又跑回来呢?” 一路上鹊娘闷头走路,姜如意本来是慢悠悠的走,看着丫头吓坏了,只顾着把劲儿往腿上使,干脆也不问话,当小跑减肥了。 结果到了屋子的时候三人都出了一身汗。 姜如意坐下,让鹊娘也坐,鹊娘两只脚往裙子底下缩了缩,揪着手指头不敢抬头,话也不敢说。 姜如意笑容满面,她觉得自己在钱昱面前都没有笑得这么慈祥过。 肯定是生了孩子母性大发,保护欲爆表啊。 上回黄丫李福气两人唱双簧,把鹊娘的事儿说给她听了,李福气木头疙瘩一个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语气里充满了痛惜。 “也不知道便宜了外头哪个混账!”说完都忘了冒犯主子,屏风那头黄丫瞪了他好几眼也没感觉。 姜如意就让李福气放手去查,看这个喜鹊什么来历,怎么混得这么惨,照理说,外头男人瞧见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敢看不敢吃的。再说了,丫鬟们出去一般都是成群结伴跟着嬷嬷婆子出去采办东西,哪里就这么容易得手了? 李福气查了鹊娘的身世,回来一字不落地说了,说鹊娘死了几个哥哥几个妹妹,说她娘家人差不多都死绝了,那个村子里的人多半都饿死了。她被卖出来,反而还活了。 姜如意听完眼圈就红了,为了给自己积德也好,圣母心泛滥也好,她不忍心再让鹊娘受这样的委屈。 她拿这事儿问钱昱,钱昱听完也跟着沉默,看面前的人哭得泪眼氤氲,叹了口气,小女人心肠软,随便一个可怜人都能把她的泪给勾出来。 结果姜如意说了一番让他心胸震荡的话。 她说:“仗打得这么凶,上头的人争来争去,今儿是这个县太爷,明儿又换了第二个,他们打够本了,没了粮食就两手一摊,笑嘿嘿地装模作样地给老百姓要,说是充军粮,以后是要还的。老百姓要不给,他们脸一变,我们出生入死不要命了提着枪往前上,还不是为了你们!这点儿觉悟都没有!” “就从借变成了明抢,老百姓日子越大越穷,青壮年都被抓去当了壮丁,留下些老人孩子,女人就得下地里干活。说不定还会被地主官老爷瞧上给抓走了,人家还说‘好好的娘姨不去做,非得在地里头啃泥巴让人把你当牲口使唤啊?’把人家弄得妻离子散,还说是接她去享清福。” 跑题了,她偷偷看了眼钱昱,他听得专心,一时没把这事儿把他自己身上想。 她也是被强抢过去给他做了小老婆的。 不过她话的意思是:“村子里劳动力都没了,老人小孩都得饿死,没死绝的再来一场仗,当兵的缺了人手,八十岁的八岁的都得扛着刀去送死。人越打越少,只要仗接着打,鹊娘这样的人就不会断。” 第一百章空有见识 这是姜如意第一次在钱昱面前表现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完她把嘴一闭,脑子里已经狠狠把自己抽了几个耳光了。 钱昱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他眼睛看着她,里头却是放空的。 姜如意知道,他想事儿的时候自己脑子里自动竖起了一扇门,他把门关上了,那谁也甭想敲开。她就干脆自己躲到一边儿陪孩子玩,囡囡睡着了也被她给闹醒了,比划着拳头要跟吵醒她的人拼命,姜如意用自己的手指头沾了点羊奶,小东西嘴馋闻着香味就不闹了,吧唧吧唧地要去叼她的手指头。 娘儿俩捉迷藏玩得正欢,姜如意感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钱昱也陪女儿玩了一会儿,让奶娘给抱出去,他说:“到处还在动荡,想要稳定下来,免不了会有牺牲。” 姜如意叹了口气,这事儿哪里是个人所能决定了,相比老百姓,这些做统治者的可能更希望天下太平,不打仗才能修养民生。内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打出过门去抢别人的地盘儿啊?她心软下来,转过身子抱住他,他回抱住她,搂着她腰的手用了用力。 “你空有见识,可惜屈居后宅,这番见识对你反而有弊而无利。以后这番话切记不要再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家爷似的? 姜如意深以为然,也是认准了钱昱的脾气,就算这样,她还有点心思惴惴。 钱昱叹了口气,转身去写大字去了。 他提笔沾墨,手悬在纸上边久久落不下来。 他从未亲眼见到过流民,往往折子里呈上来的都是数字,某某地某某村死了多少人,或者多少流民从哪里迁移到哪里。 他也不喜欢打仗,可是打仗是为了不打。 没有他钱家,现在中原就是那群蒙古土匪做主,他们把这里当成屠宰场,把汉人女子当成牲口肆意玩弄,他们才是真正的烧光抢光,雁过拔毛,然后继续骑着他们的马回到蒙古的大草原里养精蓄锐,再去抢别的地方。 姜氏有着这样一颗慈悲心肠,她是真正信任他才会说出来,她可知道,她说这番话,他就能要了她的命。她这番话足以称得上谋逆! 背后姜如意心突突地跳。 她不会被当成怪物了吧! 她跟一个战争制造者说我想要世界和平,神经病啊! 一定是被鹊娘的事儿给刺激了。 她严重地警告自己,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等钱昱练完字换过衣服回来,看见她还没睡,他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一角上床,然后拉下帐子,感觉到被窝里一只小手伸过来,抓着他的袖子,晃啊晃:“能不能把鹊娘要过来。”救一个是一个嘛。 钱昱:“你不怕你小侄女往你跟前放眼线?” “不是有爷嘛” 钱昱笑了,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下:“行了,爷替你把关。要是个不老实的,再送出去就是。” 姜如意却犹豫了,气哼哼地看着她,人家才刚想做一回好人,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权力”,结果好像是给自己引进来的一只狼一样。 钱昱趁她分神,低头在她撅起来的嘴上啄了一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亲一口,亲得她脖子根儿痒起来,才看见他把头埋在她的衣领下头笑。 她脸胀得通红,才发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和他这么亲热了。 他手放在她领口上把扣子一颗一颗解下来,她浑身绷紧了竟然还有点紧张。 “爷?” “嗯?”钱昱声音有点喘了。 她抱着他啵啵亲两口,钱昱翻身上去,把她压在了身子下头。 第二天她就去大姐屋子里要人了。 这会儿鹊娘小小的一个人,什么心思都露在脸上,姜如意满心的怀疑都被打破了,她声音也放得最柔和。 “过去的事儿都揭了过去,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谁见着你都得喊姐姐。有不听话的,回了你黄丫姐姐让人赏她板子。” 再柔和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铁面官司的话,鹊娘听完更是脸色一白。 姜如意真不会驾驭底下人,这一点让黄丫来都比她强啊。 想了想,为了彻底让鹊娘丢开过去开始新生活,就给她换了个新名字,看她小小一个人却水水润润的,她说:“以后你就叫樱桃吧。” 鹊娘跪谢主子赐名。 姜如意让黄丫好好照顾她,把之前的衣服家用都扔掉,全换新的,银子就用她的份例里出。 洗干净的樱桃还是一脸胆怯,黄丫笑着说:“没事儿,以后你就习惯了。”她在樱桃身上看见了自己。 打发完了樱桃,姜如意回头就跟钱昱说:“不知道还不是家里头的饭没油水,还是在长个头,人小得很,一问十四了,我还以为才八九岁呢。” 一晚上都拉着钱昱在说樱桃的事儿,熄了灯两人盖上被子,她还在叨叨。 “唔——” 嘴巴被钱昱伸过来的手捂住:“不许说她了。” 一晚上都在念叨个下人,钱昱侧身对着她,她眨眨眼,他把手拿下来,脸贴过去,唇贴上她的来了一个长长的吻。 吻完他说:“你及笄了吧?” 她啊了声,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年纪吧? 她说:“爷猜啊?” 钱昱看着她一张嫩生生的脸,说别人脸小,你这样就不像是个当了娘的。 鬼丫头,他亲亲她:“爷也赐你个名儿。” 她洗耳恭听,想听大文豪大书法家能想出个什么精妙绝伦的好名字。 钱昱自己先笑了:“姐儿是小囡囡,你就是大囡囡。” 姜如意拼命摇头,不要做女儿辈儿的呀。 “这样我不得叫你爹爹了?” 羞耻py受不鸟。 钱昱玩笑开起来就停不下来,勾着她的下巴:“叫两声来听听——” 他以为她不敢,她胆子大起来能吓死他,搂着他的胳膊把声音放嗲喊:“爹爹——钱爹爹——好些日子不来找奴家了,可叫奴家好盼啊——” 钱昱笑得不行,捏着她的下巴:“哦?听说你早就许了人家了啊?” 她有模有样地捏着被子角去擦眼泪:“可别提那负心汉了,奴的一颗心都全叫你给占了——” 钱昱装作伸手摸她的样子:“叫爷摸摸看?” 第二天姜如意就有了自己的名字,襄襄。 襄是香的同音转化,香太风尘了,所以钱昱改成了襄。 至于出处就是,他在被窝里放飞自我的时候,各种书上看来的艳词淫话都说出来,心肝儿,香一口 香来香去的,干脆就叫了这名儿。 刚听到的时候姜如意简直要炸毛,要不要这么没节操。 钱昱说只在闺房里这么叫,两人叫着玩。 然后再一次饭桌上,当着姜爹爹的面,钱昱说襄襄这些日子倒不见了腿疼,应该是天气暖和了的缘故。 一桌子人低头吃饭,没听见似的。 钱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姜如意脸红成煮熟的虾子,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踢了一下钱昱的,钱昱干脆把她的腿勾住,缠在自己的腿底下。 姜如意看他台面上的脸整个人都带着笑。 绝对是故意的! 襄襄这个词语越来越常见,胡大夫给她诊脉,照例问她日常饮食起居情况,看腿疾,还有月子做好了没,有没有落下后遗症。 钱昱端着本书坐在那头,听姜如意马马虎虎地回答完胡军医,皱着眉喊她:“襄襄!” 身子是自己的,你不爱护谁去爱护? 姜如意要疯,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钱昱对她的宠爱是越来越明显了啊,她自己都有些飘飘然,有时候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问所有女人都会问的问题。 也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不敢去想的问题。 “爷,你会一直这么对我好吧?” 脑门挨了一下。 “爷不待你好待谁好?” 明明知道这话不可信,可是临睡前问一遍,她就能一秒入睡了,好幸福啊。 她简直是人生赢家好不好啊! 钱昱听着她幸福的小呼噜,烙了会儿饼睡不着,在她脑门上啵啵亲两口,她哼一声,把身子翻了过去。 小没良心,亏得爷这么疼你。 真是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了。 三千里外的京城三皇子府上,却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乔氏听说金陵城染了疯子病,这病一旦染上就是死,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她怕爷有个意外。 这个心思刚起了个头,赶紧给按下去。 另外一个念头又起来,要是那个姜氏染了病没了就好了。 产房怕是要闲置了,她烙着烧饼,褥子被子跟着她的身子一起动,在静悄悄的屋子里,被褥翻动的声音都很明显。 床底下守夜的徐嬷嬷轻轻喊了声:“夫人?” 乔氏赶紧把眼睛闭上装睡。 脑子里却全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她恨死了姜氏。 本来一个手指就能碾死的蚂蚁,却能一直这么陪在爷的跟前。 万岁爷病了,太子爷锁了皇城的八个大门,京城的门也戒严了,信送不出去,人也回不来。 年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园子里的梅花谢了桃花杏花开了,她想折两枝花苞给爷送过去,效仿陌上花开的典故。这个念头很快被打下去,她才不会像那些娘姨似的,不要脸面。 这样争宠的行为她不屑去做。 她一面保持着自尊,一面又往死里嫉妒素未谋面的姜氏。 她会生下个什么? 最好难产死了,胎死腹中,或是一尸两命? 她睁眼到了天光,嬷嬷早就悄声起了去给她准备洗漱,嬷嬷能做到鬼使神差,用口语把她所有的需求跟外头的丫鬟说的清清楚楚。 她坐在来,在床上捡佛米,捡一颗念一句经。 要把自己内心里的恶念清除干净,也要为外头的三爷祈福。 白天,外头递了个牌子进来说她娘家太太想来瞧瞧她。 第一百零一章乔夫人 乔夫人生下三子二女,全都养活了还不乏都是人才,儿子当官,最高的官居正四品工部侍郎。长女嫁给侯爷做了侯夫人,次女小乔氏嫁进了皇字辈儿,享天恩能给三皇子当正室。 乔夫人还是不放心,得生下了带着皇家血脉的儿子,才算真真正正跨过了皇姓的门槛儿,你是主子的娘。那谁都没话说,以后你死了,是要和你男人一起葬在皇陵里的,世世代代供人祭拜。可你要是蛋都下不出来一个,是能把娘姨的娃娃抱过来养,可是隔层肚皮隔层肉,人心都不是好惹的,外头的女人歪心思多的去了,自己没站得住脚的本事,养一堆娃娃也是白搭。 乔氏木头一样坐在乔夫人对面,眼睛里头没有光。 “我就是要生,也得等三爷回来啊。”母亲是斗了一辈子,就见不得一点清静,一安静下来没人闹腾,反而心里头发慌。 乔氏本来摩拳擦掌带了一肚子的心思出来,要怎么伺候夫君,怎么摆布府里头的下人,如何恩威并施,还要讨好宫里头的娘娘。 千算万算也绕不过天老爷,到头来,现在还不是剃头师傅一头热,白忙活一场? 做给谁看? 宫里娘娘不是瞧不上她不中意她,娘娘心如止水,连儿子都不放在心上,出去打仗一走走了小半年,连多问一句或者让她在信里头带一句问候都没有。 乔氏的满腔热情早就冷却了,空荡荡的一个府邸,忙忙碌碌都是下人,明明被塞得满满当当,可是少了那一个男人,家就不成家。她也没有主心骨。 乔夫人说:“那你也不能懈怠!” 乔氏低着头往扇面上画花样,三天画一幅,足足一百张折扇,原本是等三爷回来送上去,现在不如画一幅烧一幅,眼不见心不烦。 乔夫人说:“你在娘家做了十几年聪明姑娘,这会儿反而还糊涂上了。” 徐嬷嬷弓着腰给两个主子添茶,乔氏看到她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心里窝火,这老货什么时候出去递的消息? 乔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跟着叹了口气:“小孽种都怀上了,你一点儿不着急还?” 乔氏皱眉,让徐嬷嬷把门窗关好,把周围伺候的丫鬟全都撵出去,白着一张脸:“那是三爷的孩子,什么叫小孽种。” 乔夫人有恃无恐,有人听见了又怎样,有本事告到几千里外的金陵去啊。 “丫头生的就是孽种,只要你在这儿做一天,你不认外头那个,她就甭想进府里头的大门。她肚子里的那个就是孽种,野种!” 乔氏心被说动了,这几个月每一天她都在做贤妻,可是没有观众实在打磨斗志。 她藏不住心底的恨,被母亲这么一激,就勾了出来。 她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妃,有万岁爷的赐婚,明黄圣旨摆在那儿呢。 她只要说个不字,三爷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不给她这个脸。 为了个娘姨,为了个娘姨生的小畜生,把后宅里的事儿搬到前头给人笑话,三爷不会犯这样的傻。 乔夫人道:“这就对了,你死死咬着牙不松口,男人不都喜欢年轻漂亮的。那些玩意儿,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快活,什么都比不了身份地位要紧。” 乔氏把母亲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母亲赤手空拳把乔家后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窝子娘姨见着夫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庶子庶女是都活得好好的,可都样残了养废了,家产家业别想沾边,就是出门想挺直了腰杆走路,也得回头瞧瞧管家嬷嬷的脸色。 这才是正室该有的手腕。 乔夫人把皇子府也当她乔府来比划调教,正好当家的主子不在,她劝着女儿干脆把府上的下人都换一遍,上头的老字辈儿的不好换,那就架空了去。好吃好喝给他们享用着,就是不给他们实权。 他们心里头有恨,有委屈,憋着去,就是扯破嗓子告大状,也不能说出夫人的半点儿错处。 新夫人体恤老人,让你们安享晚年,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三爷这一去的功夫太久,本来乔氏没什么兴趣,任由她娘给她送过来的那几个嬷嬷婆子折腾,现在一看,一通铁血手腕糖衣炮弹下来,大半个王府还都姓上了乔。 “都是自己人才好,管她什么姜氏李氏,都在放在手心里攥得死死的。” 所以乔夫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编排皇嗣。 这次乔夫人还带了个丫头来,见女儿脸色缓和了不少,才喊她进来,明艳艳的一张脸,一身故意做小的褂子,下头包着臀部,上头托着胸脯,偏偏中间的腰身又细得很。 她仰着脸抬头叫:“太太好,姑娘好。”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乔氏,就还按照往常在府里的称呼,乔夫人脸微僵,瞪了她一眼,丫头身子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哪里来的人才!”乔氏惊叹母亲慧眼,这样的人,连磕头求饶都带着妩媚。 乔夫人说:“你不认识她了?”让人站起来,拉进来凑上来瞧脸,乔氏靠近了一惊,用帕子掩住嘴:“她是四妹妹?” “什么四妹妹,她叫石榴,以后就跟你了。” 乔氏对那几个庶妹妹根本没有印象,乔夫人把女儿当宝贝疙瘩藏起来,外头脏的臭的污糟事儿都隔开来,不叫她去瞧她的铁血手腕。 所以府上十几年,乔氏对没见过那几个庶妹,只听人说她们胆小怯懦,身家性命都被母亲攥在手里。 原来,她们当中也不乏绝色。 母亲养着她们,留着她们,就是为了现在。 把她们养成软骨头,抓着她们的软肋,让她们就算有了机会往上爬,还得回头看看主子。一辈子都能拿捏住她们。 原本乔夫人只是有备无患,她不教女儿如何摆弄娘姨,在闺阁里教她们礼仪姿态,她自己本身就是吃了那样的苦头,小户人家的出身,端不出大气高贵,索性亮开了底牌。 娘姨们不是一个个风姿绰约红袖添香,她就是母夜叉,非得揭了你们皮上那层假惺惺的面孔。让你们知道,能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全仗着姑奶奶我。我让老爷去谁屋子里,老爷就去谁那儿。我让谁能生娃娃,谁才能生娃娃。 却不想让亲闺女学她。 她要她们一个个纯粹善良。直到大女儿出嫁被一个娘姨欺负得跑回了娘家,乔氏才意识到自己的教育错误。 所谓亡羊补牢,对小女儿乔氏就抓起了狠手,揠苗助长也得长啊。 结果是,现在的乔氏就是狠也下不了狠手,胆色没练成,心里头还总不踏实,浑身都长满了眼睛,生怕哪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害她。 乔夫人反而觉得是在成长。 她算漏了一个,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大女儿也好,嫁的人家都不姓钱。他们的夫君都得指望着风评,政绩,宠妾灭妻这一条让人给告发了,仕途就到了头。 钱家皇姓,自然更加注重尊卑之分,妾不能压过妻。 但是,妻在夫面前,照样是个奴才罢了。 人端着你,是给你脸子做,你要真像一般官太太似的整治皇子们的后宅,把人逼急了,直接停妻另娶你能如何? 告到万岁爷那儿去? 皇家里头的正室,要比其他的夫人更加的大气,一颗心要能容纳夫君的一切。唯一有资格去担心,大概就是夫君不能由着自己劳累了身子。 可是现在的乔氏什么都不明白,她连钱昱的性子都没摸透,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隔着一张红盖头,他把手伸过来,牵住她正红色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拜天地祖宗,然后面对面和合卺酒。 三爷,大抵不会是个让妻子在自己后宅胡作非为的人吧。 几封书信来往,她半猜出了三爷对她的不满。 包括往他跟前放人,三爷信里头没提,估计也是知道了的。 可是她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她看着下头明艳娇俏的石榴,心里又恨又气,她想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连三爷的面都没真正见上,母亲就要往三爷枕旁送人了吗? 母亲说:“你是正室,很多事儿爷儿们放不开手脚,你也不能由他这么放纵。他在你这儿尝不到滋味,自然要寻到别处去,那时候你上哪儿去哭?” 乔氏一张脸羞得通红,盯着石榴的脸,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连个庶出的都比不上。 “也就是放你这儿,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有这福分呢。”乔夫人的眼神渐冷,其实威胁的话已经跟石榴说了太多,但是当着女儿的面,还得示威。 也是为了教她。 “你娘姨弟弟都在府里头呢,要是敢动半点儿别的心思,你们娘儿三下辈子再聚头吧。” 送走了乔夫人,徐嬷嬷一副领赏的样子问乔氏,把石榴安排在哪里住。 乔氏恶狠狠地盯着她,徐嬷嬷吓得人一机灵,却忘了跪下去请罪,她满肚子委屈,我这是为夫人好啊,难道夫人等着以后外头那位进来了,才知道后悔么? 乔氏现在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她能在母亲面前忍住不发作,可不至于还这么由着个嬷嬷。 我是吃你的奶大的,可你不会真以为这样你就是我的主子,敢替我做主了吧? 徐嬷嬷一张没怎么长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她不拿眼神和主子对抗,却挺直了腰杆,她用自己整个人去和夫人做抗争。 乔氏这回不买她的账了。 “府里的事儿不要往外头传,这回就我也就罢了,再有下次,嬷嬷就回乔家养老吧。” 徐嬷嬷咚地跪下了,几乎是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滑落下去的,一路膝行到乔氏的跟前,原本神采奕奕的脸瞬间老态尽出。 从一个管事嬷嬷的嘴脸瞬间又成了乔氏的奶妈妈乳娘,她一双发黄的眼睛里含上了泪。 这时候的乔氏还看不懂人性是什么,她以为自己真的伤了这位乳娘的心。 她心里又愧疚了起来,弯下腰把乳娘扶起来。 可是乳娘身子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如果乔氏不那么愧疚,她一定会觉得矛盾,怎么长着这样一张老脸,身上的力气却这么大呢?坠着怎么都不肯起来。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徐嬷嬷说:“奴才有罪,奴才不敢起来。” 乔氏说:“嬷嬷没错,是我话重了。” 嬷嬷还是不肯起。 她要等乔氏再愧疚一点,这样她起来,就不是乔氏的孝顺,而是她的恩赐的。是她宽宏大量原谅了夫人,而不是夫人肯放下身段来扶她一个老奴才。 石榴小小的一个人站在边上,她看着这一幕,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这个嫡姐姐跟她母亲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第一百零二章我不嫁人 鹊娘名字改成了樱桃,里头那个瓤一时半会儿还换不过来,挨了板子的秋萍私底下找她的麻烦,她就这么受着。 秋萍像她打听姜如意的消息起居,她装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不说,秋萍恶声恶气说要回了太太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伺候老爷儿们。 樱桃两条腿一曲,跪在她跟前,她身子是软的,可是心却硬的狠。早在宋偲把她推到墙上,大姐说以后让宋偲给她个名分的时候,她的心就硬了下来。 她偷偷跟黄丫打听家里人的事儿,黄丫说:“人都出来了,还想那些苦日子做什么?” 樱桃说她娘这辈子苦得很,卖了她,应该能过上一段好日子。 “你好好伺候姑娘,攒了银子我就让人给你送你家里去,说不定还能把你娘接到这里来。” 樱桃一下就从床上跪了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她拼命地磕头,噙着泪什么话都说不出,黄丫拉拉她的手:“你的命比我好,你娘还惦记着你,你还有个娘惦记。” 有个娘惦记的樱桃心肠硬了起来,她要留着这条命养活家里头的弟弟妹妹。 她就剩下这个破身子还有两只膝盖,她跪在秋萍面前,神色平静得吓人,秋萍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好像下一刻就要赴死了。 樱桃说:“姑娘是我的恩人。” 说完这一句,任凭秋娘怎么骂,怎么打,嘴巴被缝上了,一个字都透不出来。 “黄丫那贱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养出这样一条好狗!” 晚上黄丫看樱桃睡觉不脱衣服,弯着腰给自己铺褥子一边扭头问樱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樱桃木着脑袋望着她。 黄丫带着她去见了姜如意,正好钱昱也在,刚从营子里回来,正让人伺候着脱靴子,姜如意坐在他边上给他摘外衣,他把下巴抬起来,让她给他解领口的扣子。 樱桃这是第二次见姜如意,她是新来的,年纪也轻,论资排辈,姜如意再可怜她,也轮不上她进屋子里伺候,黄丫就打发她去扫院子,活儿辛苦些,但是一点儿也不克扣她的饭量。不比之前体力活不怎么做,心却始终揪着,夜里还要守夜,有时候轮着她侍寝,在塌下屈膝坐一晚上,稍微能眯一会儿,床那头的大姐就叫水,要么是出恭。 别的小丫头拉着她偷偷说:“我瞧这大姑娘八成是睁眼睡觉,我稍微偷个懒她就瞧见了。大晚上的还非人使唤人玩儿。” 她不出声,小丫头说:“我瞧着,就是从没使唤过人儿,好容易能使唤一回,非得把之前的瘾都过足了!” 现在在小院里,姜如意不用人侍寝,一个是她不习惯屋子里有人,而且良心也不安啊,你舒舒服服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人家得并着膝盖端端正正地跪在你的床头。 这简直堪比酷刑了。 钱昱本来有这个习惯,人家不仅要让人侍寝,一般屋子里都得留两到三个小太监,一个负责沏茶,一个负责点灯,一个负责给他穿鞋穿衣。 姜如意不说剥削人那套,在钱昱眼里下人就不是人,和牲口无异,她说自己不习惯,睡不安稳,钱昱也没有半夜起夜的习惯,也就随了她。 当樱桃知道不用侍寝的时候,小小惊讶了一下。 黄丫笑:“姑娘说了,你这会儿还在长身子,睡好觉才能把身子长直了。” 樱桃在大姐儿那当了一个来月的差,原本就没四两肉的身板缩水再说,说她是竹竿都嫌粗了。现在才来了小院子八九天,腰上已经长肉了,眼看着一张瓜子脸变成了鹅蛋脸。 樱桃起先还有些惶恐,受宠若惊,后来她看见小院里的下人多半都是欢声笑语的,规矩是规矩,平时不敢多说一句话,可下了差事,都有茶水点心打牙祭,有的还在角房里偷偷玩牌九。嬷嬷瞧见了也不喊打喊骂,只是站在门口讨一把咸花生奶油瓜子,然后努着嘴皱着眉:“别耽误了差事!” 小院里的姐姐们脸上都挂着笑,进出也是和和气气的,轻易不用刑,嬷嬷不爱打人,而且各个都圆润的很,脸上身上,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光泽。 樱桃渐渐也成了这个小院的人,脸上也多了笑。 她是打心眼里感激姑娘,不然她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日子还能过成这样。 这时候,钱昱换完衣服了,姜如意腾出功夫了,可是钱昱不开口就轮不上她说话,只好让黄丫两个人跪着回话。 钱昱问怎么回事? 黄丫帮樱桃学了一遍秋萍的事儿,钱昱接过手边盘子里的帕子擦手擦脸,听完把帕子扔回去,开口问樱桃:“你是怎么回的她?” 樱桃吓得说不出话,黄丫隔着袖子在她手腕上掐了一把。 她也不敢哭,主子们是不愿意见到哭哭啼啼的奴才的,恶心,也糟心。 她说:“姑娘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什么都不会说。” 钱昱点头,让人赏了她几个金锞子:“不错,是个忠心的。” 两人退出去,他把在那儿托着下巴出神的姜如意拉过来,喊她“闺名”襄襄。 姜如意:她想不通,为什么大姐非得盯着她不放。 钱昱看着她笑,她诧异地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褒奖,还有几分意外。 “爷?” 钱昱呵呵,宠溺地把她的脑袋拉过来,摸摸脑门。 姜如意:??? 钱昱:“看不出襄襄这回还挑了个忠仆。” 姜如意说:“爷不怀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这样说?”毕竟咱们没法查证她到底有没有倒卖消息嘛。 “没必要。”多此一举的事儿,除非这个丫鬟愚蠢之极。 他笑了,又摇摇头:“刚夸你聪明。” 他又问她想怎么做? 她一脸疑惑:“她不是什么都没说嘛?我要做什么吗?”为什么喜欢考人家,要被烤糊了啊! 钱昱说秋萍一次问不出结果,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撬不开樱桃的嘴,还能撬开其他相好的丫鬟,谁知道下一个还会不会这么忠心呢? 姜如意说那好办,把秋萍解决了就行,卖出去,或者嫁人咯。 钱昱摇头:“那再有第二个秋萍怎么办?” “我都听爷的!”星星眼,外加抱着钱昱的胳膊晃啊晃。 “行了,爷都被你晃晕了。”钱昱笑得合不拢嘴,在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下:“真是磨人,爷不帮你帮谁?” 第二天,姜如意再把樱桃叫来,樱桃乖巧得很,小鸡啄米地点头:“奴才待会儿就去找秋萍。” 姜如意说:“不用,等她下次来找你再说。不然显得太假了呀。” 她补充:“你还要装作一副无可奈何十分痛苦的模样。” 樱桃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头顶的墙琢磨,怎么样才能痛苦。 然后秋萍就成了大姐身边的红人,往外头传话得靠她,姜如意那边的动静也得从她这儿出。 虽然现在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比如姜如意几时睡觉啦,今天用了什么膳了,还有小院多久清扫一次。 大姐还安慰秋萍:“以后消息就多了。” 小院里的消息密不透风,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秋萍就是能有通天的本事,她在大姐面前把自己吹的无所不能,以换取将来能够嫁给宋偲当小老婆的机会。 大姐早就烦她了,当初在小院子里的时候一个屁放不出来,现在还得靠着鹊娘。 当着她的面说:“你是家里的老人了,以后我的事儿还得靠你担待。”把秋萍打发出去,她就横着眼睛冷笑,对别的丫鬟说:“狗肉上桌成不了大事,她要真有恁本事,用得着跑我这儿来抢吃的?” 可当着秋萍的面,大姐笑得脾气一点儿都没了,都不像主子,反而听秋萍的话。 秋萍还真以为自己这么大能耐了,其实大姐就是做给外头人瞧,小姨不要了的人她也接着,非但接着,还要体体面面地招呼着。只有这样,才能显出她对小姨的敬重来。 大姜氏看不过眼,在一次她坐在椅子上半天,秋萍立在一旁愣是没过来添半碗茶的时候爆发了。 她不讲究虚的,上手就是一巴掌甩得秋萍连亲娘都认不得了,眼里甩出来泪花,隔着一层水雾仰着脖子看上头的大姜氏。 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十几岁的大姐,也不是小院子里的黄丫,这位是整儿八经的主子。 她有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了,上头的谁一句话就能把她卖给糙汉子做媳妇,卖给傻儿子做童养媳,卖到妓院里做婊子。 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奴才眼睛瘸了不瞧见大姑娘。” 大姜氏早就看她不顺眼,手都懒得动,照着她颤颤巍巍的胸口踹了几下狠的,秋萍咬着牙硬是挨得实诚了,喉咙里一阵翻滚,她盼着能一口血喷出来,吓死这个老虔婆。最好闹出人命,半死不活,看你怎么发落我。 她一面咳嗽着,不敢拿手去捂胸口,嘟嘟囔囔:“奴才错了,大姑娘打死奴才吧。” “我跟你说话了吗?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跟前出气!” 大姐从后头绕出来,秋萍救命稻草似的跪过去,给大姐磕头:“姑娘打死奴才吧,奴才没长眼珠子,没瞧见主子坐在那儿。” 大姐由她哭了一阵,把鼻涕眼泪全抹在她的绣裙上头爷不生气,笑嘻嘻地跟大姜氏说:“吓唬吓唬得了。”轻轻在秋萍肩膀上踹一脚:“滚出去吧,这次是你大姑奶奶心软舍不得动你,下回不打你,找个人牙子卖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秋萍仰着脖子谢主子们恩典,这时候大姐注意到她虽然哭了,可是眼里头一点没有胆怯,弯弯的两道细眉下头一对水灵灵的眼,里头是注满了水,可是一点不发红。她不知道这个丫头什么时候练出来这样一套本事,能够把眼泪瞬间聚集出来,眨眼抹干净又成了个没事人。 大姜氏目送着秋萍退出去,把女儿拉到跟前:“就这种狗都嫌臭的东西你也往屋子里带。” 大姐不说话,大姜氏把这茬接过去,说:“你外婆的病也差不多好了,平日里她也没少疼你,之前昏着没知觉就算了,现下一天天精神着,你也不去瞧瞧。就是做个样子也行啊。” 大姐心里头扎刺,她原本是等着老婆子死,好在她丧事上下手。平日姜如意大门不出,别说把她掳走,就是放个眼线进去比登天还要难。 偏偏老东西没死成,一天还比一天有精气神。 这不就是要把她给气死。 她还要去床前伺候着日日瞧她脸色? 人家也不待见她,她何必去恶心人家也恶心自己? 大姜氏说:“你外婆说了,过两天你小姨搬走了就给你相看人家。”语气里满满透着欢快。 大姐垂下头,大姜氏以为她是害羞:“你外婆瞧着是个面冷的人,其实心肠软乎着,她疼你,又碍着你是大姑娘,不能像你妹妹那样亲近。让我来问你,中意什么样的人,是要做买卖的呢?还是要读书人?” 大姜氏接着说:“照我说,还是做买卖的好,一辈子吃喝不愁,太太平平做个少奶奶。要是读书人,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官儿能做上几天?” 这话一听就不是大姜氏能说出来的,大姐把脑袋抬起来:“是外婆教你说的吧?” 大姜氏:“呸!都是你娘我的窝心话”你外婆的原话是,想嫁个当官的,人家也瞧不上。撑死就是嫁个秀才,谁知道能考个什么玩意儿出来?要真碰上个死脑筋的,一辈子都要跟着他过穷日子。 大姜氏说:“不是小妹在上头撑着吗,哪个当官的敢瞧不上姐儿啊。” 纪氏文她一眼:“你小妹是当皇后了还是当太后了?” 大姜氏闭上了嘴,心里怪小妹没出息,给人做小老婆让自家人也跟着丢脸。你好歹挣个好名分啊,大姐儿也不至于只能嫁个秀才。真是个半桶水,狗肉上不了台名,巴结上了富贵人家还只能给人做个暖床的娘姨。 “呸!咱可不能学你小姨没皮没脸的,却给人家当个玩意。说不定哪天被搓圆了捏扁了,死都瞧不见尸首,你说是不是?”大姜氏哄着女儿,把那些荣华富贵奴仆成群都给掩过去,专挑小老婆的坏来说,说她生得娃不是给自己生,是给家里头那个太太生啊。 “你不晓得,你外公还有个娘姨呢。”大姜氏眨眨眼,语气里带了一丝恶心一丝调侃,大姐听出来她在说外公为老不尊,老不死的老不死,临垮棺材板儿还要带上一个垫背儿的,恶心了外祖母,也恶心了姜家祖宗十八代。 “你瞧她哪回上桌跟咱吃过饭?给她夹块带了膘的肉,都能让她跪下来磕头,舍不得吃呢!”何文富到死都只敢在外头玩女人,从不娘姨带进家门来,大姜氏这一辈子没受过这口腌臜气,那时候,她好歹还是屋子里的半个女主子不是? 她把这些小老婆往最隐私的方向想,把她们说成粪坑里的蛆虫,她们生了孩子也熬不出头,孩子们瞧见她,不让叫娘,得叫姐姐,叫娘姨。 大姐听着她说干口水,两片嘴唇说干了,嘴角聚集了一堆白沫,她不动,耷拉着眼皮。 外头来个丫鬟说:“老爷让二位主子过去。” 大姐眼睛一瞪,气汹汹地看着她娘,大姜氏缩着脖子露出个讨好的笑,大姐站起来哼一声,拿后背对着亲娘,她知道为什么大姜氏苦口婆心说这么多了。这根本就不是问她的意思,事情早就落了听。 说不好听的,就是告诉她一声就算。 大姜氏走过去,大姐把身子转过来:“我不嫁人,我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吃你姜家的饭,不沾你姜家的光。别想把我当成牲口似的,想扔给谁就扔给谁。” 大姜氏:“姑奶奶,你不嫁也得给你外公一个面子,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先把头低了,慢慢跟你外公磨呗。到时候,你外婆不答应,你外公一句话她还不是老实了?” 大姐说:“行了吧,外公整个人都长在小姨身上,就没把咱当自己人。” 脚步却跟着大姜氏往外迈。 到了书房,二姐已经被嬷嬷牵着到了,手里抓着姜元给她的一把牛皮筋糖,口水哗哗地往嘴里塞。 大姐看了一眼把脑袋别开,都是三岁快四岁的人,这副吃相也不嫌丢人。 姜元一点不觉得丢人,看着宝贝孙女白胖胖奶糕子一样的脸蛋儿,胖嘟嘟的手,连手板心都是圆圆鼓鼓的,眼角的笑纹全给笑出来了,让下人再拿些点心来。 看见大姜氏,瞪了她一眼:“是少你银子花了?怎么自家闺女还舍不得给吃的?”馋成这个样子。 大姜氏怕死她爹,畏首畏尾不吭声,还是旁边立着的奶娘说:“小姑娘长牙口呢,多吃了糖怕得长虫子。” 姜元没听见这话,眼睛看向大姜氏身后的大姐,大姐连忙规规矩矩一福身:“给外公请安。” 姜元说:“都是自己人,在一个屋子里,讲这些规矩做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爷就送你到这儿了 大姐起来也不是,半蹲着也不是,身子木成一块木头疙瘩,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好在姜元也没看她,不然又是一通教训,他站在书桌旁边写字,专心致志,像是忘了屋子里还站着一群人。 更漏无声地走着,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姜元把写好了的字揭起来对着光看看,对大姐招招手,大姐愣了下,大姜氏在她身后推了一把,才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桌前。 姜元说:“认得些字了吧?” 大姜氏替大女儿回答:“这丫头厉害了,一天写下百十来张的字,手膀子都肿了还咬着牙练。我就闹不明白,这字儿怎么写不是写,非这么好看做什么?” 姜元拿眼神让大姜氏住嘴,意思是你个文盲有资格说话? 大姐说:“入门晚,也只能靠勤来补拙了。” 姜元点头,又瞪一眼大姜氏,大姜氏被瞪得整个人往上蹿了蹿,姜元训导长孙女儿:“可千万别学你娘那副好吃懒做,她就是打小不肯下功夫,文不成文,让她背个三字经,偷奸耍滑的。” 姜元说着说不下去了,喉咙哽了下,大姜氏眼泪也差点出来,低着头小声地说:“爹” 姜元一摆手:“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过来看——” 大姐走过来弯下腰低下头看桌上的那几个字,她先赞外公的字好,姜元得意了下:“要说字好,你得去瞧瞧你小姨的,你外婆啥也舍不得让她干,书不念叫,女工不让学,账册不让看,天天吃饱了就睡,还别说,她自个儿学起了字。比我写的还好。” 可惜姜如意的字放在钱昱面前,就能让他摇头叹息:“笔力是有了,可惜跟错了师父。”还不如不练呢,以前一些坏习惯根深蒂固,更不好改。 姜元还是拿姜如意的字吹牛,全然没瞧见大姐儿的脸色变了。 二姐也被嬷嬷抱过来瞧字,二姐一胖脸不笑都带着三分乐,她伸手去抓砚台,还要放进嘴里尝。 姜元说:“这上头的字儿认得不?” 大姐脸微红:“是孙女儿的名字。” 姜元点头,拿着笔在“何诗娟、何诗英”名字中间的两个“诗”字画了个圈儿。 “你娘说你们的爹已经给你们起过名字,我也不改,就在中间再加个诗,带些书卷气息,叫起来也好听些。”姜元重新取了一张纸,又把名字分别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两个外孙女。 大姐跪下来叩谢外公起名,奶娘抱着二姐也跪下来磕头。 大姜氏说小妹的娃娃起个什么名儿嘛? 连这个她也要比一比,小老婆的娃娃能取什么名儿?生出来将来也是给人做娘姨的命! 姜元白了她一眼:“你娘让你抽的那几卷纱抽好了?” 大姜氏抿着嘴不说话,姜元“啪”把笔仍在桌上:“咸吃萝卜淡操心,先管好你自己那档子破事儿!” 大姐成了何诗娟,她却高兴不起来,她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第二天下午,大姜氏踩着一双小脚兴高采烈地提着裙子进来,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几封帖子,都是些当地比较有名望的乡绅家太太小姐下过来的,说要和何大小姐吃吃茶,赏赏花,不知道何大小姐肯不肯赏光啊? 大姐把帖子一股脑儿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谁乐意和这些土老帽儿交情? 大姜氏心疼地弯下腰捡起来,一屋子丫鬟下人也都弯下腰去装模作样地帮着捡。 “喔唷我的心肝儿宝贝肉,你不乐意就不乐意,作践这番心意做什么?” 何诗娟有了这个名字,人斯文了不少,生气的样子一点儿都没了乡下气儿,她私底下不知道偷练了多少规矩,始终觉得差了点儿,直到有了这个名字。 她再也不用让人大姐儿大姐儿的叫了,她有了闺名,不是随便拿去换粮食的赔钱货,她身价值钱着呢。 女人要是不把自己看得值钱了,谁都能糟践你。 大姜氏说:“这个何太太,你瞧着,跟你爹一个姓,人家里八百多亩地,光是粮食一年就能埋成几座小山!”人比人气死人! 何诗娟说顶个什么用?还不是上交给朝廷了? 大姜氏说:“这个方家大奶奶,了不得哦,儿子刚考了秀才,第十八名!县太爷都亲自接见了啊!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啊!” 何诗娟说:“那也是人家给他官儿当。” 大姜氏知道她还没死心:“做人正房太太不比当小老婆强?” 何诗娟:“我什么时候要给人去当小老婆了?” 大姜氏哼哼冷笑:“你一撅屁股拉出来几截屎老娘心里头门清儿!” 何诗娟脸成紫红色,背过身子:“我自有我的法子。” 大姜氏索性给她亮了牌直说:“你当你那点心思老娘不清楚?你给你外婆的拿药是个什么东西?” 何诗娟抠着黄花梨木桌面,要把上头的漆全给抠下来。 “还有那个劳什郎中先生,你娘我知道,我不说,你外婆外公瞧出来了,也不说。为的什么?” 何诗娟把身子转过来,扯着嗓门扬起声音吼:“不就是嫌我上不了台面,怕把我留在屋子里再惹出祸害,就一门心思要把我给赶出去吗?” 大姜氏站起来左右看看,找不着利器,随手抄起个杯子往桌面上砸了个稀碎,把一屋子的丫鬟砸得逃了出去。她捡起一块最锋利的茶杯茬子,往何诗娟的手心里一塞,又把自己的喉咙露出来伸过去:“来,你往你娘脖子根儿划,只要能如你的意,你娘我这条命不要也不打紧!” 何诗娟不动,大姜氏扯着她头发,不管她是何小姐也好,姜家长孙女也好,还像小时候那样噼里啪啦打起来。 “你娘生了你,欠你的,你外公外婆欠我的,可他们不欠你!你小姨欠了我的,也不欠你。你要讨债,在你娘身上来讨,别去害她们!” 何诗娟被推得摔在地上,眼泪一颗都没掉出来,咬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看着她娘。 大姜氏打累了,看着闺女裸露出来的肌肤红一道儿青一道儿,没被打的地方瓷白得跟奶糕子似的,心里又难受,心疼得不得了。 可是不打不成器啊。 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玩意儿? 趁早嫁出去吧,要祸害也到别人家去祸害。 何诗娟抹了把肿起来的脸,用门牙挤出来一句话,她嘴唇都没动,吐字却十分清晰。 大姜氏晃晃悠悠地走出去,耳朵里还回放着亲闺女的这句话。 亲闺女说:“我要你这条贱命做什么?你的命能值几个钱?” 她以后就做瞎子聋子,臭丫头以后是死是活,她再也不管了。 纪氏的病好了后,姜如意还是没能称心如意地跟着钱昱搬到别苑,因为马上到重阳,姜家老小得一块儿去山上祭祖。 钱昱没办法不让姜如意去,他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满意,脸拉成驴子这么长,姜如意顺毛摸,从头摸到脚。 “以前都去的,不打紧,就在一个小山丘上,那儿种了一片竹林。”姜家三代祖宗都葬在了那里。 竹林是姜如意的老太公活着的时候种的,夏天乘凉避暑可以用,春秋还挖笋子吃,笋子拌腊肉和干辣椒爆炒,不要太好吃哦。 姜如意说:“我回头挖些笋子来。让爷尝尝鲜。” 钱昱抱着书本看,她说一句,他抬头看她一眼,这句话让他一愣。 “”挖祖坟里的笋? 他才不吃。 姜如意解释:“我爹又在旁边让人盖了屋子,屋子边上重新开了荒地,还种的笋子。” “那爷也不吃。” 爱吃不吃!姜如意还不乐意伺候了呢。 得去山上住三天两夜,姜如意看着洗干净了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书的钱昱,他不会去外头找女人吧? 钱昱看书看累了,手一伸,姜如意狗腿地把茶杯递过去,他边喝边看她:“爷脸上有什么?盯着瞧一晚上了。” 姜如意把他喝完的茶接过来:“爷?” “嗯?”钱昱把书本放下,拉着她的手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爷舍得我不?” 钱昱说:“我有小囡囡呢。” “???她不去山上?!”姜如意是标准慈母,宝贝闺女儿一天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山里寒气重,要惹上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压不住。” 姜如意被他说得阴风阵阵:“那怎么办?白天你也不在家里头啊。” 钱昱早就想好了,带到营子里去就是。 姜如意一双星星眼,抱着孩子办公,好man有没有,不要太霸道总裁啊! 钱昱看襄襄非但没有反对,还一份很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岔了,军营里头血腥气重,论起不干净的东西来,比山里头差不了多少。 但是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姜家其他人,他没一个放心,襄襄又是个不着调的,不把囡囡亲自带着,他心里头不踏实。 姜如意上了床还在念叨,不会真的养出来个女将军吧?吃奶的娃娃从小就放在军营里养,然后脑洞打开,以后闺女一声火红色的骑装,骑着一匹比人肩高的枣红色马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奔驰,自带钱昱遗传的狂拽酷炫技能。 钱昱:“你明儿不是还要早起?” 嘤嘤嘤,睡不着怎么办?! 好兴奋,她做不了富二代,能做军二代的亲娘也不错啊 “爷,你会教囡囡武艺吗?” “???”现在会不会早了点? 第二天,钱昱把张鄂留给了姜如意,另外又拨了一批侍卫,全都带上兵器骑马护送,加上之前姜家本来就有的一群侍卫,一路上浩浩荡荡,前头有人举着旗杆骑着马开路,后面有人嚷着“姜家出行,闲人勿扰。” 姜如意坐在骡车里抹汗,这得被邻里邻居戳多少脊梁骨啊。 小人得志的感觉好心虚啊。 钱昱骑着马走在她马车旁边,她听见“哒哒哒”马蹄的声音,还有他吩咐张鄂行程上的事儿,走多远要歇息一下,要注意看有没有歹徒,又问水粮都带够了没。 她听得正嗨呢,被宠爱的感觉好爽啊,苏死了,帘子被挑了起来,钱昱人还骑着马,躬下身子凑近些跟她说话。 她脸一红,真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呢。 她以为钱昱要跟她说什么悄悄话,也探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柔柔道:“爷?” 钱昱:“要方便吗?不然上了山,就得在马车里方便了。” “不用。” 钱昱打下帘子,继续跟张鄂交代,刚才估计是交代到一半儿刚想起来了,就有此一问。 交代完了,钱昱隔着车窗用马鞭敲了两下:“爷就送你到这儿了。” 姜如意生出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赶紧把帘子掀开:“爷——” 钱昱甩着鞭子已经往回走了一段儿了,又调转缰绳扭头回来看她什么事儿。 姜如意说回头我给爷挖笋子吃啊。 钱昱笑:“爷不吃那东西。” 车子里头姜如意只让黄丫陪着她,其他丫鬟都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李福气板着一张关公脸随行走在马车旁边,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不要命捣乱,他腰上背着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张鄂骑着马领着二十个侍卫走在最前头,姜如意的马车在姜元两口子后头,何诗娟娘儿俩的车排到她丫鬟马车后头,最后面还是四十来个凶神恶煞配着刀的侍卫。 县太爷出行都没这么大派头,老百姓没见过大官儿,远远跟在队伍后面瞧热闹,一路追到了山底下。 “噢哟不得了不得了,姜家要发达了呀!” “养个好闺女,祖坟都冒了青光了哦哟!” 这话传到顾家,传到宋家,两家的当家男人都不在,只剩下娘儿们坐在炕头上,对着窗户里透进来的日头抽纱,大白天里点灯费油。 她各自坐在家里头,担的却是同一个心。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次要还没抓住,那就是老天爷不开眼,小顾氏也就认了命。 余氏慢悠悠的,用一双残废的小脚擂着小鼓,打着哈欠走到炕头前,探身子看了看小顾氏手里的活计,嘴里习惯地抱怨:“你也就这点能耐,真不知道你男人看上你什么?” 小顾氏平日肯定要回嘴,此刻心思全不在纱上,反而抽得比之前都快。 余氏哈哈笑,以为她惦记自己男人。 她知道仇三这些天都忙着买铺子做生意的事儿,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你就是倔驴嘴硬,男人一不在,心就飞了。在你跟前你又嫌,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命鬼。” 余氏站起来,躬着腰四处看看,没见着大肚子的媳妇,扯着铜铃大嗓门喊:“懒娘儿们,你男人一不在就虐待你娘!小心你男人回来把你往死里打!” 杨岚托着肚子快步进来,另外一只手举着几块没劈的木头疙瘩,余氏斜了一眼说:“你这脑袋里头是生了蛆吗?十文银子买回来几块木头疙瘩,你一颗心眼子全留着用来对付你婆婆了!” 杨岚怀着顾家的龙胎,要是余氏挑不出来,她就是顾家的少奶奶,现在顾家一毛不拔,连个丫鬟妈妈都舍不得请,养不成太太老爷,只能供得起这么一个怀着龙胎的少奶奶。杨岚被养的油光水嫩,身子胖了一圈,没事儿还总受仇三的孝顺:嫂子帮我多陪陪媳妇,别看她小模小样的,鬼机灵的,最怕闷,嫂子陪她说说话,骂她两句都好晾着她一个人。 伴随着这句话,仇三会奉上卤好的猪蹄、膀子肉,知道杨岚喜欢只鸭脚板,后来就只买鸭脚板,杨岚把这十几年欠下的都吃了,吃吐了,仇三就换一个买。 这么好的男人,把媳妇往死里头疼,连她都沾了光,一点油星子就把她喂得这么油,杨岚真不明白怎么小顾氏还这么瘦不拉几。 这时余氏去灶屋里找镰刀,杨岚说:“娘甭找了,家里一把能用的斧子刀都没了。” 余氏还在上下搜寻着,腰一下立起来,一下弯下去,看看头顶,又看看地底下,嘴里念叨着:“老娘我自己找了刀自己劈,怎么敢劳驾你。” 她还当杨岚为了偷懒,故意把斧子给藏起来呢。 小顾氏放下抽纱样子一路小跑过来:“娘,斧子和刀都让三儿给拿去用了。” 一辈子没站同一边儿的婆媳俩一齐把脑袋扭过来瞅着她:“他拿去干啥?” “能干啥,上山里抓兔子劈柴呗。” 小顾氏转身回去坐下,余氏哼了声,捣着小碎步回了自己屋里,杨岚走过去说:“真去打兔子?” 小顾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难不成还去打人啊?” 这时候,仇三正趴在灌木丛里头摸自己腰上别的那把斧子,早上小顾氏特意让他磨了磨,刚才他不放心,手痒砍了一颗拳头大小粗的树,三下就拦腰断了。 这块斧子要是劈在人身上,肯定得喷自己一脸血。 第一百零四章媳妇说要活捉! 仇三打猎惯了也不怕血腥味,可是他没杀过人啊,两只手有些哆嗦,摸一次斧头把儿,上头就带了一层油汗。 拿这个去劈人,还不得死了啊? 她媳妇说得活捉! 本来他是哄媳妇的意思,随便扯了斧子来山上溜达一圈就算了,小娘儿们说他一辈子也不能让她当上少奶奶,正路子来钱是没想了,来点外路子呗? 小顾氏让他去绑人! 连地方和时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姜家那个二小姐,你一瞧见就能认出来,她模样最欠儿,最值钱!” “她家年年这时候去山里头拜坟头,你听我的准没错!” 仇三说:“你咋知道的?你们之前认得?”认得还敢下手? 婆娘这心可真狠。 “你不怕我吃官司?要是被抓着了,我就等蹲大牢!”仇三拿话试她,想看媳妇心里到底把他当什么了。他以为媳妇心里多少有点他吧? “你就孬着吧,一辈子干不了什么大事,狗肉上不了桌。我也就只配嫁你这么个窝囊废!” 仇三在炕上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没亮掀了被子出去磨斧子了。 他带着气出门,走到一半儿就消了,那命去换钱,他还没那么蠢。他心里嘲笑小娘儿们见识浅,想得简单,把人绑了就能跟人索要银子?万一人家舍不得银子不肯给?人报了官怎么办? 蹲在灌木底下,他琢磨了又琢磨,就算他被抓了,这事儿也沾不到媳妇身上啊,全是他一个人扛了。 小媳妇心真狠! 他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上山了,捏紧了手里的把手,捏出一层黏黏的油汗,头上的树枝有鸟屎掉下来也不管。 他想大喊一声就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练胆子,他什么场面没瞧过,母大虫都打过架,那次他一人一兽抱在一起,那畜生本来阴在草丛里占着优势,他瞧见它了却看不真切,可能畜生太冒失了可能是饿太饥了,不等着偷袭,直接脸对脸朝他扑了过来。 他那大拳头顶过去,顶进畜生的大嘴里头,他听见畜生一排牙齿划过他的肉,撕裂的声音,听见精肉跟着被扯开,他还是拼命往里怼,他就是要把畜生给活活憋死! 他娘的你不是要吃肉吗,老子让你吃个痛快,让你嚼都不用嚼,直接送你胃里头去,他把拳头塞进它的喉咙里,往食道里塞,再桶穿他的胃,他的肠子,从他后头出来。 他用母大虫的皮子给自己做了件儿氅子,剩下的边边料角拼成一块毯子,现在还铺在山里头的屋子里。 他有什么怕的?他连老虎的肚子都能捅穿。 他正要像畜生一样嗷一嗓子,斧子把儿都被他捂得发烫,他做好了一个迈步冲出去的姿势,他当然不知道姜家有多少人,他以为人再多,充其量都是些丫鬟婆子,来一个他劈一个。 他看不到那些高高骑在马上身经百战的侍卫,看不见他们腰上别着的明晃晃的大刀。 他也不知道领头骑马的那个张鄂亲手扒下过多少人皮,那些人皮底下的一团粉肉似的人还带着气儿没死透。 他就为了他媳妇高兴。 他要冲出去了,他那一声就要叫出来。 这时候背后多出来一只黑黢黢的带着咸鱼味儿的手,把他的鼻子嘴儿都给捂住了。 要是他忘了昨儿个晚上家里头吃的是咸鱼炖酸菜,他手里头握着的斧子就朝身后的顾沂给劈了下去。 顾沂成了血人,就没有后头的事儿了。 捂着他嘴的手外头裹着一层黑黢黢的垢,就算隔着污垢,仇三也知道底下那层皮子有多嫩,这种男人的手跟他不一样。他是拿刀做活计的手,人家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下棋弹琴的手。 他扭头过去,一双眼睛瞪出火花,他差一点就做成了他媳妇眼里的英雄了,差一点就不是她眼里的窝囊废了。 顾沂拉着他胳膊,仇三想不通一个平时这么单薄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沂一路把他拽到更深处,远的都瞧不见姜家的队伍了,还不肯把捂着他的手松开。 “你现在冲出去,斧子还没等亮出来,就能被砍成血泥。” 仇三哈哈笑:“那你太小瞧我了吧。” “不信你朝那边看。” 两人现在处于一个略微有些高度的小山丘上,顾沂手指的地方真好是姜家人长长的一趟队伍。 仇三有鹰一般的眼睛。 刚才他是个为了媳妇去拼命的英雄,现在他又成了猎手,恢复了敏锐的嗅觉,他闻到了浓浓的危机。 不远处,突然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从灌木丛林里冲了出来。 仇三甚至能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和他一样的斧头,他咆哮着,发出来的声音有点古怪,却不影响他的士气。 宋偲挥着斧子朝队伍中间杀了过去,砍得姜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就是要姜家二小姐,要姜如意,他不为了做英雄,他只要做牡丹花下的色鬼。 他为自己的色心赌上了命。 仇三远远看见,他连车轮子的边儿都没挨上,骑在马上面的侍卫连马都没有下,就用刀把他给架了起来。 他又听见了那种肉和筋分离的声音。 张鄂调转马头过来,宋偲被押着跪在地上,身上衣服破了,棉衣里的黑色烂棉絮飞出来,跟着棉絮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他身上热腾腾的血。 张鄂愣了下,对底下人说:“留活口。”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看宋偲的眼神已经跟看一个死人无异。 隔那么远,仇三也感觉到了张鄂的眼神。 这一场下来,甚至连车里头坐着的人都没有惊动。 顾沂扶住大妹夫软下来的身子,淡淡道:“以卵击石。” 仇三镇定下来之后还是站不稳,这和听见别人说哪个人死了完全不一样,要是没有刚才顾沂拿一下,现在那个就是他了。 “死定了吧?那小子。” 顾沂还开玩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仇三松了口气,顾沂说:“顶多被揭掉一层皮,再拔几根手指头,把伤治好了再拔几个手指头。” 仇三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大不了一死呗,这么折磨人干什么?”仇三说这话的时候上下牙齿都在磕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他一个人死都没劲儿?得把他的嘴撬开,是谁让他这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做,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顾沂的语气淡薄得很,给仇三一种错觉,好像这些他都曾经经历过一样。 “要没人指使他咋办?” 顾沂把头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仇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你以为人真是为了撬他的话?” 那为啥?仇三用眼睛追问。 顾沂笑了下:“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重刑之下,施刑的人从来都只为了听他想听的话。 他一个人作乱行刺,杀了他,不过是贱命一条。撬他的嘴,不过就是想都让一些人偿命而已。 说白了就是光杀他一个人不够解气啊,要杀就杀一窝,让他死都死的不痛快。 顾沂风轻云淡地跟仇三解释:“你还真以为是怕留什么后患啊?你就冲那孙子那么点儿能耐,后头的人能有多大本事?” 仇三崇拜地连连点头,然后拍拍屁股爬起来打算回家,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他很有可能会大病一场,顾沂把他按回去:“这就走了?不打算干了?” 仇三一副“你逗我?”的表情,顾沂乐了:“不怕我小妹寻你麻烦?” 仇三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顾沂给仇三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他带他穿过一片灌木,兜兜转转进了一个迷宫似的树林,然后看见了密密麻麻扎起来的营帐。 每个营帐外头都站着佩刀的兵,各个营帐之间都有兵来来回回巡视。 这个兵和他之前在山底下见到的不大一样,山底下的兵老爷操着一口北方话,长得也虎背熊腰,马儿也现在这个壮一些。不然也不会瞧不上打了十几年猎的仇三,不让他参军了。 营帐里走出来一个兵老爷,顾沂上去作揖,仇三也跟着作揖喊大人。 远远看兵老爷一身膘肉,往近了走才知道是一人腱子肉,壮是壮,就是有点矮。 兵老爷一开口就把仇三说愣了,好标准的金陵话呢! 顾沂介绍说这是晋朝的大将军,楼将军。 不得了,仇三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官儿,三叩九拜都嫌礼数不够周全。 兵老爷用鼻孔对着仇三,看着顾沂的时候还微微点了下头,仇三给他行礼,他就成了木头,纹丝不动,眼里就没他这个人。 他只跟顾沂说话,问姜家的人都到了没?你可别诓老子。 顾沂哈腰赔笑:“小的要敢在大人跟前扯谎,现在就来个雷把小的给劈死!” 楼将军哼一声,转身又进了营子。 仇三把顾沂拉到一边没人的地方,扯着他的袖子:“你怎么跟南朝廷的人扯上关系了!” 金陵都改姓了钱,现在勾结南朝廷,那就是叛国要砍头的啊。 顾沂说:“什么南朝廷北朝庭,现在还是晋朝。” 仇三:“不行,你得跟我回去。”小顾氏没能没大哥,丈母娘不能没儿子,大嫂肚子里的娃娃不能没爹。 顾沂不肯走,仇三自己出去,被一群兵崽子用刀拦住,还有一把刀刃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想出去告密?”一个小兵狞笑了一下,手里刀刃一用劲儿,在仇三脖子上划了个扣子。 仇三驴脾气发不出来,赔笑道:“兵爷爷,我就是个老百姓,您留着我有啥用?” “那也不准走!”小兵把仇三给绑起来,不让顾沂和他说话,仇三知道,这回是真进了个大坑了。 夜里,顾沂被奉做上宾,跟将军们一齐在营帐里吃饭喝酒,谋划接下来的计策。 南朝廷把攻占金陵城这事儿压在了顾沂身上,准确地说一个女人身上。 顾沂声称自己考取了举人,还被受了官爵,原本是金陵城的县令,他和其他人一起骂北方蛮子,骂钱家是狗杂种。 楼将军说:“非她娘的打蒙古人,没他钱家,咱中原还真成了蒙古人的不成?” 别的人附和说:“对对对!大人说的对!” 楼将军端着一杯酒朝向顾沂:“顾县令,你说是不是?” 顾沂脸喝得通红:“可不是,蒙古人就是一帮匪,抢光了吃饱了自然就走了,难不成还真能在咱中原当皇帝?他们没那本事!” 楼将军当年就是主降派,安逸惯了,反正蒙古人抢也抢不到他们身上来,老百姓什么的,死了就死了。这些贱骨头,死的快,生的也快,一个个就是母猪配种似的,一生生一窝。 “我还巴不得蒙古人多杀点儿呢,省粮食啊!” 楼将军现在有点胜券在握,他带了几百号人过来劫个小娘儿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顾沂不敢给他说教,不敢说姜家周围可是有侍卫的,不容小觑。 他怕说了这话,姜如意先还没被抓过来,他先被一帮兵爷爷给砍死了。 他认为今晚就该去劫人了,趁他们刚上山,周身劳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楼将军说:“老子怕个鸟!喝,兄弟们喝!” 他把这次当成农家宴了。 楼将军恨死了钱家:“一帮孙子,造反就造反呗,还她娘的打着杀蒙古人的旗号。” 要不是姓钱的,他现在还抱着两个媳妇在炕上睡大觉,他这一身腱子肉能出来吗?他现在就是米糠里蜜罐子里泡发的大老爷。 他恨姓钱的,又怕死了姓钱的,连蒙古人都敢打,钱家人是真有种啊! “顾县令,你别急,不会耽误你高升的。”楼将军端着酒杯绕到台下,把顾县令当哥们似的说话:“明儿一早,明儿一早弟兄们醒了,咱就去把姜家那小娘儿们给抢过来。” 他嘿嘿笑,笑里头带了些猥琐:“这什么样的娘儿们能让姓钱的当成眼珠子,我还真得好好尝尝。” 半夜,大家伙儿都睡下来,顾沂给仇三松绑:“对不住,妹夫。” 仇三两只胳膊被反手绑着早就麻了,疼得龇牙咧嘴顾不上骂人,顾沂说:“这事儿我怕他们办不下来,明儿还得你出马。” 仇三活动着胳膊:“我?我就是一个窝囊废,我顶什么用?” 另一边,姜如意一行人到了别苑住下才知道有刺客的事儿,何诗娟端着茶杯小口抿着水,姜元说:“都停下手里的事儿,赶紧歇了,明儿一早去拜拜,下午咱就下山。” 大姜氏嘴瘪着,什么意思嘛,多少年没来祭祖了,偏偏她来一次,就这么匆忙。 “爹,这不合规矩吧?” 姜元越过她,看了眼正在喝茶的何诗娟:“那你就带着姐儿多住些日子。” 大姜氏赶紧摆手,姜元出去交代别的事儿,剩下一屋子的女人脸对着脸,纪氏病好了可是脸色还是发白,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累着。 姜如意起身:“娘你早点歇着,我也去了。” 纪氏点头,吩咐黄丫:“夜里一切从简,行李也不要拿出来了,将就着歇一歇就行。” 姜如意出去了,大姜氏急着出去方便,站起来看见女儿还坐在原地,翻了下眼皮要拉她,耳朵里又响起她说的那些冷心冷肺的话,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自己迈着小碎步踢踢踏踏走了。 纪氏也站起来,看到大姐还坐在那儿出神,道:“你也歇着吧,明儿还得忙呢。” 何诗娟抬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满头细汗。 纪氏走近了瞧她,让丫鬟递块帕子过来给她擦脸:“这孩子,不舒服怎么也不出声?冻着了?” 何诗娟摇头,纪氏叹:“山里头冷,怕是被风给吹着头了。”摸了摸她的脑门,又摸摸她的手:“吓着了?” 何诗娟呆呆看着外婆,两眼出神。 纪氏的脸柔和下来,挂着慈祥的笑,这个笑和骂大姜氏,嗔怪姜如意的笑不大一样,是完完全全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疼爱,没有那么亲近,但是里头的关心都要冒出来了。 何诗娟被她看得心里头发热,喉咙里像是什么酸涩的东西往上冒。 纪氏说:“今天跟外婆睡吧,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在姜如意面前,纪氏还要跟她商量今年新出的料子,颜色正不正,今年流行的花色,头饰。 可是对着长孙女儿,和如意差不多的年纪,纪氏还是觉得自己老了。 她倒不是不疼大姐,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小丫头心思多,被她奶奶养歪了,你待她太好,怕她受宠若惊。你太冷淡了,又怕伤了孩子的心让她多心。 何诗娟发愣的期间,纪氏已经让人把她的褥子给送了过来,丫鬟帮她把首饰头面摘下来,人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你长得和你小姨真是像。”纪氏对着镜子叹。 何诗娟低下来,用手磨镜子边缘的底座儿:“可惜我没有小姨的福气。”她想,要不就这样吧,为什么一定要去羡慕小姨呢?她就听外婆外公的,挑个富贵人家去做清闲的少奶奶不挺好? 没有成群的奴仆,没有官太太过来请安磕头,有什么打紧?这样也挺好的呀。 “瞎说!你小姨命苦着呢。” 何诗娟刚刚平静下的的一颗心又开始动起来,纪氏一副“大人的事儿小孩你不懂”的表情,就像是把一桶刚从井水里打起来的冰水,从头到脚泼在何诗娟身上。 她那样是命苦,我生来就是下贱吗?就该落得如此? 她把心里的情绪藏得很深,脸上做的更加乖顺了,她拉着外婆坐到自己边上,脸上挂着孙女儿的乖巧甜美笑容,温柔地说:“我来给外婆通头。” 纪氏摆摆手:“得了吧,我老婆子比不上你年轻儿,头发统共没多少了,再通通全给落光了。” 何诗娟脸上的笑停了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纪氏拿起一把梳子,站在她身后给她通发:“你母亲小时候头发多,又容易打结,每回我给她梳头她都要闹脾气。简直是狗脾气。”说着就捂嘴笑:“还是你听话,乖仔儿,你娘有你这个娃娃是她的福气。” 第一百零五章差点儿没成事儿 姜如意泡脚的时候问黄丫什么刺客,冲谁来的?现在是活口还是死了? 黄丫把她两只湿漉漉的脚丫子从水里头拎出来,用热腾腾拧的很干的毛巾轻轻擦着,把上头水渍擦干净,旁边的丫鬟递过来加了玫瑰精油的羊油,她用银勺子抠一把出来倒在手上,两只手板合十把羊油抹匀,才敢往姜如意脚上涂。 涂完了,姜如意还像刚才那样望着她。 在等她回话呢。 黄丫露出为难的表情,姜如意脸色一变,整张脸都往下沉了沉,黄丫说:“我伺候姑娘歇息吧。”走到她身后给她摘耳环,姜如意把头偏到一边,眸子里都变冷了。 她不喜欢身边的一切都被钱昱收买控制的感觉。 她是个瞎子聋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以“为了她好”的理由,瞒着她,直到事情解决了很久,也许哪天谁说漏了嘴,她才会后知后觉。 迟早有一天,她会被养成个废物,成了真正的金丝雀。 到了那一天,她靠什么去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 黄丫噗通跪在地上,旁边两个举着盆、毛巾、漱口水的丫鬟也都跟着矮下身子跪下。 姜如意叫李福气进来,李福气隔着门低声回了句:“姜主子,奴才在。” 别苑里屋子简陋,就敞敞亮亮那么一间大通房,不分内间外间,李福气只能在外头隔着一道门说话。 李福气嘴巴甜,脑子又灵活,早就猜到姜主子突然叫他是为了什么,他就比黄丫要明白事儿很多,他虽然是三爷的人,可现在里头这位,才是他真正能靠的。这位以后要是倒了且另说,只要她在一天,他李福气是她手心里的蚂蚁,捏死踩死随她便。连这位这关儿都过不了,三爷那儿能过? 黄丫太听张鄂的话了,张鄂说啥她听啥,张鄂能大过姜主子去? 张鄂的主子是三爷,可他和黄丫的主子在里头坐着发脾气呢。 其实他想岔了,黄丫的主子从头到尾就姜如意一个,黄丫是真担心把姑娘吓着,这叫关心则乱。 他先说:“主子别着急,奴才出去打听打听。” 没一会儿,他在花园里遛了一圈儿回来:“奴才打听过了,那刺客正让人看管着,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张大人说‘他一身腥臭味,不敢来恶心您’让奴才带话给您说,您千万放心,只要有他在,别说刺客,就是一只苍蝇他都甭想飞进来!”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吹了灯暗下来,黄丫带着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掩了门出来,让两个丫鬟分别去东西屋子守着,她跟李福气一起凑个伴儿,守在正门口。 今天一晚上就不用睡了。 她刚出来一会儿,地上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就冻僵了,看到李福气鼻子也冻红了,说:“山里头冷,你咋穿这么少?” 李福气揉揉鼻子,跺了跺脚让身子暖和起来,哈着白气说:“这算什么,比这冷的地方多的去了,你要去了北京城,就该知道啥叫冷了。” 黄丫说:“你等着。”提着一盏灯笼出去,没一会儿不知道她从哪儿讨了两个汤婆子过来,李福气推给她不敢要:“姐姐用呗,我皮糙肉厚不怕冻!” “主子吩咐的,你当我乐意给你?!”两个不比一个暖和? 李福气嘿嘿笑,对着屋子里做了个揖,无声地说奴才叩谢主子恩典。 黄丫呸他一脸:“狗腿子!你今天在外头胡诌,可把我胆子都吓破了,万一惊着了姑娘,你这条狗命也就到了头。” 李福气担心道:“主子没吓着吧?” 黄丫摇摇头,搓着两只手,看看天儿边:“今儿夜里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第二天天刚亮一点,来个丫头呼哧着跑过来,脸蛋两腮都冻得红红的,鼻头也是一圈红,她过来叫李福气去灶屋里帮忙:“少了个抽柴火的,麻烦哥哥帮把手,不然咱一屋子主子都没热饭吃了。” 李福气眉毛竖起来瞪着那个丫头:“你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使唤爷爷我?” 丫鬟跺脚,心里虚了可还是嘴硬,赔着笑:“哪里敢使唤您!这不是救急吗!” 黄丫盹了会儿被吵醒,用手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瞪了眼那个冒冒失失的丫鬟,先隔着门听了一下里头动静,姑娘没醒。 再拉着那丫鬟到远一点的地方,骂道:“出了府就没规矩了?再缺人也轮不上我们几个。” 李福气举着煤油灯过来照丫鬟的脸,再抬头和黄丫对视互相看一眼。 得,这丫鬟不是姜家的人。 李福气反手擒住了她的膀子,她要扯着嗓门叫唤,黄丫抓起地上的泥一把塞进她的嘴里,两人把她拖到旁边的角门,放地上一扔。 黄丫把眼睛当刀子使唤,往丫鬟身上下狠手,要把这胆大包天的东西给乱刀砍死。 两人从她身上搜出来几个值钱首饰,狠狠扔在地上:“说,你是做什么什么黑心烂肺的事儿挣来的这些脏东西!” 丫鬟抱着脑袋怕挨打,哭哭啼啼一个字儿都说不清楚。 黄丫让李福气去灶屋里抽块烧得正旺的柴火来,对丫鬟说:“不是没人搭手吗,让你嘴尝尝柴火的滋味儿。” 李福气向来嘴软手狠,他不管黄丫口头恐吓,蹲下去用两只烧了十几年灶火的熊爪嵌住她的脖子根儿:“捏死你我不费一点事儿,你死了还有你娘老子兄弟姊妹,我全捏死也就一口气儿的功夫。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咬紧了牙根千万别说,让你全家跟你一块儿下去。” 等丫鬟的脸从红色变成紫色,李福气哗一下松开手,丫鬟扑倒在地上不要命地张大嘴呼吸空气,脸上滚得又是泥巴又是口水还有鼻涕。 她说她啥也不知道,她就是前些天收了个相公的银子,让她等姜家人上到山里来,就想招儿把二姑娘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给支开。 黄丫说:“你是在别院里伺候的?” “奴才命苦,脸上长了癞子没福气去城里头伺候老爷太太,嬷嬷可怜奴才让奴才在山上给老太爷守坟。” 黄丫气死了:“你吃着姜家的饭,干着害姜家的勾当!” 李福气问:“给你银子的人什么模样?” 丫鬟说:“斯斯文文的一个相公,个儿挺高,说的金陵话。” “地道的金陵人?” 丫鬟抹了把鼻子上的鼻涕,点了下头。 李福气对黄丫说:“看着她。”转身去找了一捆麻绳来把丫鬟捆起来,正要往张鄂那边送过去,一群侍卫过来了,和他们三儿打了个照面。 领头那个说:“外头又有刺客,这次来的人多,张大人让他们来护送二姑娘先走。” 李福气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问领头怎么称呼,脸咋这么生? 旁边捆着的丫鬟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她在黄丫李福气耳朵边小声地指控:“给我银子的就是这个相公。” 李福气感觉到自己的汗正在疯狂地往外冒,他掐住自己手心的嫩肉:“张大人呢?” 顾沂一双眼睛盯着他,突然嘴角往上一扯,露出一个笑,李福气猛地往后一躲,要不是闪得快,脑袋就被突然出现的那把斧子给砍了下来。 顾沂指挥他带的这一拨儿兵,把黄丫和李福气拿下用刀架着,再用绳子从头到脚捆起来,让大妹夫仇三去收拾院子后头的那几个看门丫鬟。他自己抽了把刀,推门进屋子里抓姜如意。 等外头的张鄂和突袭的刺客一阵厮杀,追出去几里外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正面袭击的这一帮刺客势头虽然猛,但是人数其实并不多,而且各个下手没有退路,各个都是玩儿命的。 等他再回到别苑,姜家人已经都聚集在了堂屋里,纪氏头发都没梳胡乱披散着,身上就披了件褂子,两只眼睛下头挂着乌青,旁边是姜元背着一双手绕着屋子转圈。大姜氏魂不守舍地哆嗦着手给自己沏茶。 何诗娟安抚外公外婆:“说不定小姨是自己出去遛弯儿?” 张鄂心里一凉,浑身的筋骨好像都冻住了。 他看见自己的前程在这一刻全完了,他甚至很有可能为这一次的疏忽,把自己的这一条贱命也送出去。 姜如意被捆起来,像是扔牲口一样,被扔到马车上的时候,心里庆幸了一下,还好,还好没有把女儿带上来。 马车突突地跑,她控制自己身子不要抖,手也不要哆嗦,这又不是第一次被绑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了什么她都要保住自己这条贱命,她的孩子不能没有娘。 顾沂暂时没时间进去羞辱她,他着急把身后跟着的这一群晋兵给甩掉,在把姜如意劫到手之后,他和南朝廷的合作到此终止。 这些士兵的利用价值就此结束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把仇三拉过来,他一个人没办法把这一群士兵都干掉。 仇三是吓着了,刚才在姜家别苑里,顾沂让他去对付那两个手无缚鸡的小丫鬟,他没敢下斧子,两个小娘儿们吓得腿都立不住,拼命给他磕头叫爷爷饶命。 仇三把斧子举起来,还是狠不下来,只用斧头把儿把她们给打晕了。 现在顾沂让他把这些士兵杀光,说他们昨儿夜里喝了酒,今儿又起了个大早,现在精神正懈怠,是下手的好机会。 仇三说:“为啥?”抓着人不是立了功吗?杀了他们,还不得被南朝廷那些孙子恨死?得让人当成杀人犯贴通缉令了。 顾沂爆粗口:“你懂个屁!” 仇三更不干了,他糊里糊涂地掉进了这个大坑,其实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没做呢,倒是把锅给背上了。 仇三一动不动,勒着缰绳,马也跟着他一起不走了。 顾沂:“你已经杀了两人了,杀两个和杀一群有啥差?” 仇三耍起了无赖:“你要这么说我可真没招,我还杀了几千只畜生呢,照你这么说杀畜生跟杀人也没差,你去找个杀猪宰狗的来给你杀人瞧瞧?” 顾沂只好自己下手,他嘱咐妹夫一定要把人看好了,带着他钻进一个幽深的灌木林里:“别点火,也别点灯,谁要是敢出声就往死里打。” 交代完了,他对后面的一帮士兵作揖,喊兵老爷,说楼将军还交代了另外一个事儿,他现在领着大家伙儿过去。 一帮士兵不答应:“玩儿老子呢?人都抓着了,还有她娘的狗屁破事儿?” 顾沂把身上早就准备好的银锭子拿出来,正好一人一份,整整齐齐地撅着屁股递过去,士兵们一个月军饷二钱银子,顾沂一人给了一两,那是他们一年的俸例。他们嘴上骂骂咧咧说:“你小子够有钱啊?还是当官儿好,你也没当几天功夫,就贪了这么多油水?” 顾沂笑嘻嘻地说:“小的就是劳碌命,哪能跟您比?” 一行人走远了,仇三木着脑袋坐在土坑里头,坐了一会儿屁股陷下去,他又换个地方坐。 李福气和黄丫被捆成大粽子,嘴巴也给堵上了,仇三自己坐着没劲儿,对他俩说:“你俩别出声,我给你们俩松快松快?” 李福气点点头,黄丫也跟着点头。 仇三把斧子亮出来,在他们面前晃晃,然后一前一后给他们把嘴里塞的木头疙瘩个揪出来。 两人大口地喘着气,喘匀了仇三给两人一人怀里塞一个牛皮水囊:“喝吧,待会儿还不知道没有有命喝。” 过了一会儿,李福气把仇三喊作了大哥,他不劝他放了他们,就跟他闲扯,把仇三的祖宗三代儿都问出来了,知道他是猎户出生,他住在隔壁的山头,取了个省城里的漂亮媳妇。 李福气拍他牛皮,说大哥身手恁好,怎么不去当兵,当兵挣得银子多,还能挣功名。 仇三一直都对当兵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要是没过自己这一关儿,媳妇再推他他也不干。上回他是真动心了想去参军,这样他也不至于连杀个人都吓得腿肚子发软。 他也想堂堂正正直起胸板子,别着大刀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李福气专门跟他说军营里头的趣事儿,仇三听得眼睛发直,上下看着李福气:“看不出来小子你还当过兵。” 李福气心里骂孙子,老子参军的时候你还啃着尿片呢! 仇三崇拜完,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把当兵说的恁好,你还不是现在给人做看门的奴才? 李福气说你知道现在天下谁当家不? 仇三用嘴巴做了个口型,黄丫没听见他说啥,比鼻子看都能看出来他吐出来的那个字是钱。 李福气道:“你想去给人家做奴才,人还不收呢。”他是摸准了仇三的性子说这话,一点不怕人家生气,果然仇三听完哈哈笑,说李福气是个爽快人,要不是今天时机不对,咱说不定能拜把子成哥儿们。 李福气说时候正好啊,大哥你把我放了,我就给你磕头认你做大哥。 仇三嘿嘿搓着手笑:你把我当傻子了不成? 他倒真想把他们给放了,或者偷偷带走,他图银子而已,他媳妇让他绑人,说的也是绑了人好像姜家要银子。 不知道顾沂这孙子要干啥。 他骨头里冒寒气,想着他一张这么和善的皮子底下,藏着这么一颗黑心烂肺的心,他怕这回死的是那群兵,下回就是他自己。 他已经把顾沂当成陌生人了,这种人迟早把自己人也得害死。 李福气观察道他眼神里的松动,他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得让他慢慢想。 这时候,外头传来顾沂骑马的声音,仇三赶紧又把木头给人嘴里塞回去,顾沂跳下马,半残废的两条腿离了马就原形毕露,跛着身子慢吞吞走近了。 仇三说:“解决了?” 顾沂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 仇三想知道他怎么干掉那么一大帮子人的,可是又怕听了恶心,他不想知道那么多害人的龌龊手段。 顾沂也没心思知道,他捧着牛皮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阵,掂了掂壶,抬眼皮看了眼仇三,用眼睛问他里头水咋少这么多? 仇三用眼神回他,老子能喝不行? 顾沂扔下水壶,说:“你盯着点儿。”然后朝马车里走。 黄丫和李福气扭了起来,他们知道姑娘要出事了,两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被仇三给都按住,嘘声道:“不要命了?给老实儿的!” 顾沂跳上车,他跳车的动作不难看,先迈上去一只腿,再抬起来另一只,他是个斯文人,做这样的动作也带着斯文气。 这些苦日子把他养得越来越平和,骂人的时候也能笑着骂,恨一个人,也能做出一副温润的样子。 他就这么盯着那一头的姜如意,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 她差点就真成了贵人了呢。 还不是落到了自己手上? 第一百零六章差点儿死了 他把手伸到姜如意的脸上,顺着往下摸,姜如意被捆成粽子,想动一下都不行,那一刻她都忘了哭,她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孩子,无论怎么样都得留一口气。 顾沂就要得手的时候,外头仇三咆哮一声,吓得他一个机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都是秀气,他揭开帘子问啥事儿? 仇三说有人跑了! 顾沂扫兴透顶,他倒没想碰她,就是吓吓她也好,看她害怕的样子都过瘾。 他跳下车,看见刚才在地上躺尸的两人没了踪影,就留着两捆绳子,地上还有一串儿他们的脚印。 仇三胡乱指着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顾沂把头抬起来,盯着仇三的脸,盯得他浑身发虚,头顶冒汗,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石头给砸在顾沂的脑门上了,直到顾沂晕过去摔在地上了,他还没有回过神。 马车里的人哼哼发出声音,仇三走过去对着帘子做了个揖,他下意识就觉得轿子里头那位是个贵人,他甚至都没资格去瞧人的脸。 他不能让老仇家的香火断在这一代,他儿子还没生,他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他得留着这条命啊。 他冲里头的人大声喊:“得罪夫人了!” 李福气刚才话里话外都让他猜出来了,车里头的这位是钱三爷的爱宠,他再不清楚城里头的事儿,却也知道金陵城有位京里来的真龙下凡了,还瞧上了姜家的闺女。 这简直就是公然和朝廷作对啊! 他抓耳挠腮,媳妇会不知道?媳妇不是还说打小还认识她吗? 媳妇真的就是图银子? 把人放了他舍不得,费老大劲儿抓来的。 可是要真交给顾沂,谁知道那孙子要干什么?他不能犯这个虎。 里头姜如意提着一颗心,她抬手把簪子取下来的空间都没有,她动着身子想用马车后座把身上的绳子给磨松一些。 磨了一会儿突然腿一趔趄,身子往后猛地一摔,马车开始跑了起来。 鞭子声音甩得比马蹄子的声音还要快。 “长嘴畜生没吃饱吗!老子抽死你!”仇三要把马屁股给抽烂了。 仇三甩着鞭子,风割在脸上,疼痛感让他找回了一点胆子,他说:“夫人,您到时候得在钱大老爷跟前给小的说情啊!” 顾沂是被一桶井水给浇醒的,他睁开眼睛,四周亮堂的烛光和灯笼刺得他又把眼睛给闭上。 这是一个营帐里。 只是顾沂一时间分不清是哪个营帐。 “给顾先生擦擦。”一口标准的北京官话,顾沂浑身一下子全活了,他一个机灵跳起来,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腿上有残废的人。 坐在上头的那个人走心下来,接过托盘里的帕子,亲自给顾沂擦脸,顾沂屈膝磕头,他笑了下:“不敢受先生大礼。” 顾沂不敢说人跑了,那是他的筹码,一旦没了这个筹码,他就成了废物。 他是被人主动找上的,来人说太子爷十分看重他,想把他为门客,他在酒馆里喝大了把他当成骗子:“滚蛋!滚你的五香茶叶蛋!来瞧老子笑话是吧,看老子打死你!” 来人把成摞的银锭子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运气又来了。 这一场局他已经布了很久。 可惜失算在了一个废物身上! 马车嘚嘚儿地跑,姜如意彻底歇了逃跑的心思,她觉得被绳子捆起来的两条胳膊和两条腿彻底没知觉了。 她只能看见面前被曲着绑起来的两条腿,膝盖顶着她的下巴,两只胳膊被反手捆在脖子后面,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 她停止了挣扎,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隔着厚厚的衬裙绒裤线裤,她看见底下的皮肤一点一点从青色变成白色,然后慢慢地变成紫色,黑色。她膝盖上的血涌上来却流不下去,冷风从马车的缝隙钻进来,把她膝盖上凝聚的血一点一点吹得冷下来,吹成血坨子,拧成块儿。 等真的成了血块,她估计自己这双本来就不灵活的腿,也是时候废了。 还真是有点对不住原主儿呢。 你本来好好的人,让我给连累了,要是安安生生嫁给顾沂,管他娶纳妾还是在外头胡三搞四,要什么紧呢? 受点委屈能怎么样?好歹还是鲜活的一条命。 好歹这两条腿还能走。 姜如意悔死了,她本来就愧疚自己一个缥缈的魂魄占了人家的身子,抢走了人家的爹娘。 说不定现在还要让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个老人,两颗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还要被她用刀血粼粼的捅几刀。 她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女儿了,还有钱昱,她满心只有惭愧。 对不住啊,姜如意,是我不好,没有保住你的身子,保住自己的命,来这儿飘荡了十来年,还是不能继续替你活下去。 她低头,费力地用下巴磕磕自己的膝盖骨。 没有一丝知觉。 八成是残废了吧。 这下真成了个瘫子。 瘫子就瘫子呗,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呢。 她这么想着,可是绳子紧紧勒住的两条腿不甘心地动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自己不想成残废,还是原来的姜如意在帮她。 她咬住自己的腮帮子,用腰上的力气带着两条腿在座位上蹭。 一开始是蹭,后来就撞,她让自己的身子在马车里滚来滚去,撞飞了车里的板凳细软茶杯,乒乒乓乓。 她还是不认输,她要让自己的脚活回来。 她得动起来。 仇三驾着马在外头,被里面的声音弄得毛骨悚然,他心里想,小娘儿们还挺有风骨的,这是要寻死呢? 小娘儿们被捆得这么结实,想死也死不成! 他不敢掀开帘子去瞧里头人。 他怕瞧一眼,他就狠不下心了。 他心里说:你叫一声啊,哪怕求一声饶,老子就掀帘子进去把你给放了。他忘了小娘儿们的嘴被顾沂用臭烂泥巴给堵住了。 他说,看是你的脾气硬还是命硬! 仇三不敢往山下跑,绕着山脊来回转圈,跑得太阳下了山,才找到一条之前没见过的小道儿,他得带着她跑远一点儿。 这时候金陵城应该贴了告示出来,要抓他了吧? 顾沂这王八羔子,这回可真是闯了大祸了啊。 仇三疼媳妇是真疼,可是他不驴,他要是个啥事儿都等着娘儿们做主的软蛋,他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敢来省城里头开铺子了。他自己心里头有杆秤儿,没压到他的底的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来。 但是大事小事他都有自己的一道儿谱儿。 下了山,他跟一个赶着骡车去省城乡试的秀才换了马。 秀才五十岁了还是要当官儿,他每天在乡下老家闭门念书,不知道外头发生了翻天大事,到了日子,他照旧赶着骡车揣着几个馍往省城里来。 他以为这天下还是南朝廷的天下呢。 仇三长着一张老实靠谱的脸,一双走南闯北的大脚,老秀才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一眼就能把人家肠子给看穿。他捻着唏嘘地胡子拍着自己骡友的脑袋:“这八成是个种地的。” 仇三跳下马跟他作揖,喊一声老先生。 秀才瞧不起种地的庄稼汉,在他看来,不识字儿的人就是下等人,跟这样的人说话,自己也跟着不值钱了。他跟骡子说话,骡子甩着尾巴摇着头,好像真的跟他在一问一答。 他说,庄稼汉哪儿来的银子买马呢。 马可是当兵的才混的到的好宝贝啊。 仇三说:我就是当兵的啊! 秀才这才把脑袋一点一点抬起来,眼珠子也集中了,对着他的脸瞧了一眼,心里捉摸着他是个几等的兵,够不够资格跟自己说话。 仇三下一句话就让他的脸上挂了笑,秀才笑嘻嘻地说:“我可不占人便宜啊,拿我的骡子换你的马?得问问我骡兄答应不答应。” 秀才嘴上说着不让人吃亏,可是已经开始给骡子解缰绳了,他道:“我不占你便宜,咱俩各套各的车。” 仇三说不用麻烦,你跟我一块把我车里头的东西扶下来就好。 秀才乐颠颠地摆手:“怕是不好吧!”已经颠着秀才步往仇三的马车上溜过去了。 两人各站一边把帘子揭开,咚的一声栽下来一个人,秀才“哇”鬼叫一声,人往后蹦了几尺远。 仇三这才瞧出里头人的不对劲儿。 姜如意换上臭烘烘的骡车,里头一股子馊了的饽饽味儿,脚臭味,体臭味,她却什么都闻不到。 她现在浑身都松快下来,因为仇三把她的绳子给重新绑了一下。 刚才,他还是不敢瞧她的正脸,连她露出来的手腕都不去看,扔了一锭银子给老秀才说:“老先生帮个忙。” 老秀才一张脸通红,他这辈子打光棍儿,比说女人的身子,就是女人都没见过几个。 他羞答答地不肯动,嘴里气愤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挥袖子,刚才仇三仍在他跟前的银子不见踪迹。 仇三龇着牙抱着肩膀,瞅着他冷笑,半恶心半好玩道:“老先生不能收了银子不办事儿啊。”这种读书人最好摆布,他一肚子礼义廉耻,大仁大义,不过就是为了功名利禄金银财宝。一肚子的书,没把人真的读成真的圣洁,而是读成了狗,当了官就是朝廷的狗,当不上官,就给有钱人家去做狗奴才。好听点是谋士,不好听点,随便个下人得能使唤他。 果然老秀才动了,他红着脸往姜如意跟前凑了几步,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揖说:“娘子有礼。” 仇三怕后面有追兵懒得墨迹,看老秀才左一个礼又一个礼,一跺脚:“赶紧的,耽误了老子的事儿,老子的刀可是没长眼睛!” 老秀才给姜如意解开腿上的绳子,本来快解开了,被仇三一吼,手哆嗦一下绳结掉了,扯着姜如意麻痹的筋骨,疼得她龇牙咧嘴。 老秀才连连赔不是,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再去解绳子却怎么都解不开了。 仇三气冲冲过来推开他,自己动手,老秀才赶紧脚底抹油,颤巍巍的身子瞬间变得灵活无比,一个机灵蹿上马车,朝着马屁股狠狠抽了几鞭子,人已经走了几十步远了。 仇三咬着牙给姜如意解绳子,一边骂老东西,黑心烂肺的东西,年纪一大把p点儿作用都没有。 解完绳子,他感觉到自己低下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子一阵发热,被人看得发热。 姜如意说:“我的腿差点就废了。”她缓缓地动,先动动小腿,再用两只手扶着膝盖一点一点挪。 仇三用绳子重现绑了她一下,但是打得是活结儿。 全程他的头都是低着的,姜如意说一句谢,他的头就更低一点,后来姜如意也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按摩自己僵化了的腿。 仇三捆完绳子,飞快地钻了出去。 姜如意动了动身子,右腿倒是没什么大事儿,被绳子勒住的地方淤青发紫,手按下去,只有上面的肉疼,里头骨头没事儿。 但是一直有问题的左腿就有点严重了,动不了,八成是给骨头伤着了,她只能拖着左腿一点一点蹭到椅子上,然后两只手把左腿搬上来,揭开裤子,膝盖的地方一大片都成了绛紫色,紫的发黑,像是烂到了骨头里。 她用手拍着膝盖,起先还顾忌身上绑着的绳子,结果动作一大,绳子的结儿自己给松了,把她吓一跳。 她不知道是外头人疏忽,还是故意的。 轻手轻脚地把绳子捋下来,继续按腿。 她有点奇怪之前自己为什么想到了死,想到了自杀。 她不懂怎么会那么绝望。 现在只要两条腿受到解放,她就觉得幸福死了。 她又活了。 她摸到骡车里馊了的馒头,摸出来还没嚼,胃里一阵翻腾,先干呕了一阵儿,吐完她还是往嘴里塞。 谁知道能不能有东西吃呢? 她不想自己没被人打死就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刚才外头的对话她都听着呢,老秀才骡车上虽然邋遢了些,她却放心安心,至少不用担心车上的东西有毒。 老秀才再给她松绑的时候,她把自己手里的红玉手镯塞进了他袖子里,她轻轻地说:“金陵城外三十里的钱家军。” 老秀才浑身一哆嗦,镯子倒是收的快,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的话。 她本来还想说,只要你把镯子送过去,准保你官运亨通,但是老秀才溜得太快了。 她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是得自己行动啊。 她一边揉腿一边观察车里的所有出口,除了前头的门帘,只剩下拳头大小的窗户了,钻肯定是钻不出去的。 仇三驾着骡车在月光底下走,走着走着他脑袋就一栽一栽地往下坠,他是站着都能睡着的人,刚才揭开帘子看见小婆娘没寻思,妥妥帖帖一个人,胆子又小,像是被吓破了胆儿似的。他一颗心咕咚一声,重新落进了肚子里。 虽然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怎么打发这个婆娘,但是他还是困了。 两只眼皮连在一起似的睁不开,脑袋开始钓鱼,底下的骡子也犯困,骡子睡着了还是能走的。 后头车子里传来小娘儿们一句话,把外头的畜生和畜生主人都吓得一个机灵。 仇三甩甩脑袋,扯着骡子的鬃毛跳下车,隔着一道帘子问里头:“你说啥?” 姜如意鼓起胆子,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话可把仇三难坏了。 姜如意跛着一只脚往外头凑,仇三赶紧说:“你别下来。” 姜如意有点想笑,听声儿好像他还怕她似的。 她不动了,她怕狗急跳墙,人急起来就能要了她的命。 姜如意说:“我不下来。”她揭开帘子,扔出来一个灰突突的拳头大的东西,仇三瞄了一眼,没去捡,扯着脖子问:“那是啥?” 姜如意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仇三说:“你当我傻子?” 隔着帘子,姜如意知道他肯定弯腰去捡了。 她以为他一定会感激她呢,毕竟两人都饿了一路了,她没听见他停下来咀嚼东西的动静,男人比女人更容易饿。 谁知道仇三嘲讽似的发出了个声音,像是嘁,又像是切,反正就是嘲讽。 姜如意听见他走远了,她纠结着要不要这时候跑,能跑多远,这深山老林里,说不定喂了狼呢。 当她决定还是得跑的时候,仇三已经扛着一只野鸡回来了。 她从门帘的一个缝隙看见他盘腿坐在下面,用石头架起来一个灶,火折子在腿上的牛皮靴子上一滑,点了一道火星子出来,他赶紧捧着火星子把灶里头的干树叶干树枝点燃。 趁着烧火的功夫,他已经徒手把鸡的毛扒光了,又用匕首把内脏掏干净,用树叶从鸡屁股里穿进去,再从野鸡喉咙里出来,放在火上转着圈儿烤,野鸡很肥,鸡皮上爆开的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分到了一对鸡翅尖,她把肉咬下来用饽饽包着吃,吃完身子回暖过来,她又赶紧去揉自己的左腿,一定要在被他解决之前,让左腿能够简单行动。 仇三打着嗝在外头喂骡子,隔老远跟里头的人说话。 姜如意听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仇三说:“你这种女人还吃的下这个。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使唤奴才下人,还不是贱命一条。” 这咋接话啊 说呵呵,大侠说的没错啊,哈哈!没准会被人当成疯子一刀ko。 说,你放屁!老娘是哪种女人?你倒是说清楚了,老娘是哪种女人? 她的脾气还是留着用来活命吧。 姜如意听了这个一点都不生气,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还有闲心去生气了吧。 而况这个人手里握着的可是你的命。 一刀直接ko最好,姜如意最怕的是虐杀啊! 现在满脑子都是日本韩国片子里被肢解溶尸虐杀的镜头,这位歹徒大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她想起之前看的一本狗血,女主被绑架,期间歹徒言语羞辱,绝对圣母的玛丽苏女主在人身安全完全没有保障,分分钟被怒杀致死的情况下,依然被激怒了!?excuseme? 紧接着一阵狂喷口水怒怼,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那个女主被绑架了竟然不被堵住嘴?那她把怼人的力气省下来,等随便到了一个有人的地方咆哮一阵,说不定获救的几率还会大一些。 更搞笑的是,那位歹徒忘了自己手里有刀,也忘了自己两个馒头大的铁拳头,忘了女主只是个弱女子还被她给绑了起来,他竟然也只是打打嘴炮怒怼回去。然后在女主的光环下,依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在现代的过人胆识(??),歹人幡然悔悟,竟然把她给放了??? 马车里一直没动静传出来,好在仇三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 第一百零七章村里有户人家 “宁可去有钱人做小老婆,让人当个玩意儿似的使唤,也活该你这个下场。”仇三说着还动了感情。 他又不是傻子,媳妇脑子里的事儿他能不知道? 他不说是一回事儿,反正一个炕上两头热,睡着睡着就是一窝的人了,他总盼着媳妇歇了那份心思,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但是他知道,媳妇从来就没瞧得上他过,他不知道如果突然来个大老爷要把媳妇要过去做娘姨,媳妇会不会撇下他直接就跟人走了。 他明明恨死了小顾氏,可是他又舍不得恨她。 他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月亮,只要她想要,就给她摘下来。 媳妇要这个娘儿们的命,他真的蠢得看不出来? 他努力把自己的这份恨转移到了别的女人身上,这些给人做小老婆作威作福,让娘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的臭婆娘身上。 他一面恨这些女人,又怕她们。 她们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他看见自己出身的微寒,他连那些大老爷的一个p都不如。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里头姜如意都快睡着了,她心大起来,外头放鞭炮地球快爆炸了都能睡着。 好在仇三发泄完了之后没有接下里的举动,继续赶路了。 第二天姜如意吃到了兔肉,她还养过兔子呢,她大口咀嚼着肥美的流油的腿肉,这时候要是矫情巴拉地说“你怎么可以吃兔兔!”,那就是不想活了。 她惊人地发现自己的左腿有了知觉,走在地上虽然还是痛,但是关节都简单地移动了。 仇三似乎平时是个孤独患者,没啥朋友,也没人跟他说心里话。 所以这几天简直就是火山喷发啊! 妥妥的话痨。 姜如意一边大口嚼肉,一边想,自己没钱给他,那就捧捧场算是回报了哦。 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两个人在第五天的时候可以你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了,仇三始终回避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这个问题。只跟她诉说自己婚姻的不幸。 姜如意说:“你开铺子,开他个几十家,然后送你儿子去考科举,买个大官儿当。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你?” 仇三捂着脸说他媳妇不跟他生啊。 姜如意:那你换个媳妇嘛。 仇三捂着脸哭。 姜如意: 第六天仇三抓到几只田鸡,不是癞蛤蟆是田鸡,他说这玩意儿咋吃啊?姜如意兴冲冲地在马车里指挥他剥皮拆骨。 非常值得庆幸的是,仇三同学凭借自己惊人的野外生存能力找到了带有咸味的石头,抠一块下来就能做盐巴,还有带有淀粉的草。 把扒了皮洗干净的田鸡,放进用泥巴做成的锅里,熬了浓浓一大锅田鸡汤。 姜如意喝汤嚼田鸡大腿肉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钱昱,他肯定不会吃这种东西。 她都能想象他看见这东西时候的表情,一定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眉头微微皱起来,一双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筷子,她吃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说什么扫兴。 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顾忌别人感受的人。 他会在她吃饱喝足之后搂着她摇头,边叹气,还笑笑,然后在她脸上亲两口,说:“你啊——”语气里满满都是无奈的妥协。 她不知道怎么就哭了起来,她可不想让眼泪把好不容易的鲜汤弄得苦涩,她把脑袋别过去在肩膀上擦擦。 第七天一个深夜,姜如意趁着仇三打瞌睡,轻手轻脚地跳了车,期间骡子用鼻子喷气,发出哼哼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很大声。 姜如意回忆起来的时候,觉得仇三肯定醒着的,但是他装作睡着了。 可能他知道,对一个弱女子而言,把她扔在在这样一个森林里,就和死没有差别。 姜如意没死,她一个跛子,拖着一条残废腿,靠着怀里的几只兔子骨棒,鸡骨头,还有地上的野草野蘑菇活了下来。她学会了找打火石,用火在夜晚里吓走野兽,她用树枝、月光、太阳来分辨东西南北。 用啃光了肉的骨头棒子做成拐杖,还能防身。 她知道自己就要走出这片丛林了。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少下去,举起一对爪子,有些惭愧,她对姜如意说:对不住啊,把你饿成了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真的姜如意就在哪里看着她似的。 好在仇三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像个君子一样,从来没有趁她睡着去偷过她身上的首饰,占她的便宜。 所以,当姜如意终于走出大山,来到一个村子的时候,用自己身上仅剩的珍珠白玉项链和翡翠戒指换了一身男人穿的麻布衣服。 村里人还不想收呢。 大多人都不识货,肯给她一口饭吃,一身衣服,全是看在她饿的只剩下皮包骨,脚上的鞋早就走飞了,光秃秃的一对脚看不出本色,上面黢黑的淤泥,夹杂着黑红色的血,稍微能看见颜色的腿的地方,也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道子。 她蓬头垢面,衣服穿在身上打晃,一张脸瘦得只剩下半张,随便村子口一个老太太,靠自己不用人帮忙,就能轻松地把她给抱起来,从村口走到村子尾,气都不用喘一声。 长期的寒冷和饥饿把她整个人饿瘪了,她身体的曲线没有了,生过孩子的丰盈不见了,她就像个小乞丐。 村里的人分不清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说是鬼吧,还喘气呢。 要是个人呢,怎么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头棒子?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坚持她是个男娃,谁家闺女能这么点年纪,活着从山里一个人走下来。 村里头个顶个还都是乡下养的娇闺女呢。谁家舍得娇闺女受那罪? 所以大家给她的是一套男装,还有一双草鞋。 草鞋扎脚得很,又没有袜子,可总比没有好,她一直以为自己还穿着鞋呢。 “这伢子命大啊!” “没被狼吃掉真是命大啊!” 乡亲们你挤我我挤你扒在门上看村里的这个活宝贝。 姜如意被他们说的话吓得心惊胆战,她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竟然真的有狼! 养了两天身子,她就住在村子外头的一口破庙里,庙很小又破,只够人在里头蹲着,缩成一团,但好歹有了寄生之所。 新的麻布衣服一场大雨下来,就成了用泥浆泡过的,但是比之前绸面的棉料子的结实多了,姜如意想,穿着它们走到金陵城,至少不会再路上坏掉了。 一双草鞋应该也不会坏掉。 她还是决定回金陵。 虽然她好几次动摇,离开那个地方吧,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你不用给人做小老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来,用你自己的方式。 但她还是决定回去。 做出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功夫。 原本她打算就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下来,她瘸了腿,没干过农活,可是她不怕苦啊,身子骨儿都是练出来的。 她也可以像村子里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抽纱织布,做绣花样子,然后托人去镇上卖了换银子,再用银子买线,再接着做活。等银子攒够了,她可以买一台自己的织布机,这样就不用被村里的铺子抽成。或者可以租几亩地,自给自足,缴完税她还能剩不少粮食,养活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够了。 到时候她就可以用多出来的粮食,请村子里的闲汉帮他盖房子。 她可以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她缩在那个暂时打住的土地庙里,一口一口啃着棒子面饼,一块巴掌大的饼够她吃三天。 她有时候感叹,人的命可真是贱啊,有口吃的就能活下来。 想要死可真难。 一场大雨把她所有的愿景都浇灭了,破庙四处漏风,晴天里瞧着体体面面的一个庙,虽然上头的漆都剥落了,可好歹是一个庙,住着神仙在里头。一场雨就把它的原型给浇了出来,姜如意用手遮着脑袋在里头蹲了一会儿,还是被雨给打跑了出来。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个瘸子,猛地冲出来找别的避难所,不出意外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跤让她爬不起来,砸下来的雨灌了铅,一颗颗打在她身上,把她浑身的力气给冲走,把她整个人死死地按在泥地里,让她翻不了身,爬不起来。她用手抹一把脸,想把睫毛上眼眶里的水抹干净,好让她看清路。可是手里全是泥巴,一抹眼睛就更瞎了。 原来老天爷想要一个人的命挺容易的。 她又以为自己要死了。 唐家的小儿子去田里打猪草,打了满满两个箩筐的时候天才开始下雨,他抹了把脸嘻嘻笑,觉得老天爷对他不薄,等他把活儿干完了才开始发脾气。 他挑着两筐满满的猪草,欢快地在雨帘里穿行,老天爷没耽误他干活,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他走过的地方帘子就打开一个空间,他心里佩服媳妇真是了不起,媳妇怎么就知道今儿要下雨呢。他回去要好好夸夸媳妇,让娘在媳妇的碗里加一个糖水荷包蛋。 他想到娘做的糯米丸子,刚蒸熟了白白胖胖从蒸笼里出来,滚一圈细细密密的黑芝麻,香啊! 一场大雨让他更馋了。 他踹着坑坑洼洼地水坑,一脚下去差点没踢着前面一团黑影子。 黑影子一动不动,还是把他吓一跳。 没见过这么大的黑猫啊? 他弯下腰,把“黑猫”的半边身子翻过来,又给吓了一跳,黑猫怎么还长头发啊?! 姜如意这次又被能被老天爷收走。 她在唐家醒过来的当天就告辞要走,小唐的娘可怜他,不让她走,拽了她的胳膊一下,姜如意身上没点力气,一口饭没吃,头天那半张棒子饼早让雨水给冲走了。被人一拽就噗通坐地上了,天旋地转脑袋上小鸟在叫,眼前是一圈小星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冻得。 小唐娘说:“伢子,你是哪里人啊?” 姜如意:??? 十里不同音啊,真心不知道她在说啥。 小唐媳妇坐在炕上抽纱,对着光抽完手头上的最后一点,才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眼姜如意:“他不就是山里下来的那个伢子吗?”之前她去瞧过热闹,她是从镇上嫁过来的,没见识过什么大宝贝,但是也比村里的娘儿们强点,那天她瞅见这伢子用身上的珠宝首饰换了件麻布衣服还有一双草鞋,心里就骂换鞋那人心黑! 连个半死不活的小娃娃都要骗! 小唐媳妇端了碗豆花鸡蛋汤给姜如意,姜如意瞪圆了一双眼睛,她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白占人便宜一定没好结果。谁会白白接济她? 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这才是最恐怖的。她不知道别人图她什么。 小唐媳妇看她愣愣的样子,呼哧笑了起来:“我看是个傻子。” 姜如意看她笑了,心里就更虚了,肚子饿瘪了,肠子胃也跟着瘪了,闻到食物的香味不是馋,竟然是恶心,她就知道自己饿大发了。 可是她还是不去动那碗鸡蛋汤。 小唐媳妇用镇上的话跟她说:“你多大了?” 姜如意还是听不懂。 小唐娘说:“我瞧着就是个孩子。真造孽!”她转身找出来几件小唐小时候穿的衣服,整整齐齐铺在炕上,然后自己跳下来,拽着媳妇,一齐蹦着小脚出去了,临走不忘把门给合上。 小唐娘对媳妇说:“小伢子怕羞,咱出去了他就敢吃了。” 两人扒在门口,从窗户缝里看里头的人。 姜如意木头似的坐着一动不动,小唐娘跺脚:“这伢子不是要寻死吧!” 姜如意一瘸一拐站起来,四周瞧瞧,抄起桌上的帕子开始四处擦,到处柜子擦了一遍,擦出一层灰,姜如意拖着残废的左腿走出来,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虚弱,但她还是压着牙问外头两个人,去哪里打水? 姜如意说的金陵话,两人知道他是打省城来的了。 小唐娘愣愣地指了下东边,眼睛里全是懵懂。 姜如意已经朝那边走了过去,过一会儿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半桶水,她搓干净抹布,然后继续擦着屋子,把地板都擦了一遍。 全程外头两个女人都愣在窗户口,不知道到底是进去拦住她呢,还是让她继续。 姜如意把屋子擦了一遍,就已经到了傍晚,这才慢悠悠地捧起那碗凉透了的鸡蛋汤,小口小口地抿下去。 小唐娘去剁完猪草回来看,见桌上的鸡蛋汤没了,碗和勺子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摆在桌上,心里有点儿发酸。 她轻手轻脚把碗筷拿起来,姜如意站起来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灶屋。 小唐娘剁肉,小唐媳妇生火,姜如意四周看看就去择菜,等小唐媳妇生好了火要去择菜的时候,就发现菜已经整整齐齐地躺在篓子里了,洗过了,干干净净的,上面一点黄泥巴都没有了。姜如意笔直地站在边上,满脸都是: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晚上小唐和小唐爹从地里回来,小唐娘给两个男人夹菜,笑嘻嘻地说这菜是小伢子择的。 小唐爹笑得憨憨的:“那感情好,你俩以后在家不用干活儿了。” 姜如意听不懂全话,但是大概的意思明白了,一家之主接纳她了,说不定以后她就要在唐家长住。 小唐一家都把她当成男娃,因为她头发枯黄,身上没肉,两颊凹陷,没有胸没有屁股,还肯干活。身上的皮肉始终黑黢黢的,上面像是沾着一层泥垢,他们不知道那层泥垢底下的皮肉是多么的细腻白嫩。 姜如意的老实和勤劳开始让小唐媳妇偷懒,她不生火了,小唐娘催她一嗓子,她自己坐在炕上抽着烟摸牌九:“不是有小伢子吗,让他去不就成了!” 姜如意干一次活,心里就安一些,她可以泰然地接受今天的食物,还有唐家人给他的棉衣棉鞋。 她巴不得小唐媳妇把活儿都给她做。 她觉得自己才是罪人,一点不怪罪小唐媳妇,她白吃白喝才是不对。唐家善良愿意救济她,可她凭什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接受人家的善良? 就算她帮着干活,天天跑过来跑过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不足以偿还唐家的恩情。 人家是给了她一条命。 小唐娘给她扯了块蓝布,在她身上比比,说不能老穿小唐的旧衣服,也给你做件新的。 小唐媳妇眼睛从下眼皮子底下往上看,她见不得姜如意那副模样,他也配穿新衣服?他就是个要饭的,家里又不是开善堂的,救个一天半天不就得了?她婆婆还真要把人当儿子养啊? 好不容易分了家,老大老二都滚出去了,小唐媳妇可不想再多出来一个分家产的。家里统共三十几亩地,养她一个人还不够呢。 她这时把姜如意给她干的活儿全给忘了,她觉得一桌子肉本来她可以吃二十片,但是有了这小乞丐,该她的那块膘就被婆婆给添进了小乞丐碗里。小乞丐看着越来越壮,身上都开始长肉了。 她还瞧见过小乞丐笑的样子。 在她心里,小乞丐也配笑?一个赖在别人家吃穿的赖子,瘸子,你凭啥笑? 小唐媳妇对姜如意态度改变,根本原因是在于小唐对姜如意的态度。 姜如意一大早去村子口井水边打水,小唐要跟过去:“你能扛得动?”他一脸不屑的讥讽,可是两只手已经把摇把抢了过来,把水提起来,姜如意过来要拎,被他用眼神恶狠狠地瞪回去。 姜如意得歇歇停停两只手抬的水,小唐一只胳膊就能拎起来。 小唐媳妇还发现,小唐有时候会发愣,楞完了傻傻地笑。这个笑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有一回她抓着了,小唐是冲着小伢子笑,那地方小伢子刚才待过,小伢子在那儿晒衣服呢。 不要脸的东西,她扯着自己男人的耳朵:“有本事当人面冲人笑啊,人走了你傻乐个什么劲儿?” 小唐媳妇先是恶心自家男人,后来看见小伢子一天天白净起来,身上有了肉,胸上也饱满了起来,里头像是注满了水,他要真敢撩褂子给人瞧一眼,说不定能瞧出个什么怪模样呢。 小唐媳妇心里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 第一百零八章小唐的艳福 小唐媳妇是在一个大早上觉出不对的,天没亮,姜如意住的屋子就有了动静,小唐媳妇一开始以为是耗子作孽,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路从柴房传到外头,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开门的声音,最后门又给掩了起来。 等声音彻底没有了,她才猛地一下跳起来,拽着小唐的膀子死命往上扯:“要死哦!家里养了只贼!亏你们好汤好肉喂着,喂大了一只咬人的狼崽子!” 小唐的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巴掌把媳妇的手推开,翻身对着墙里边,就用一个后背对媳妇说:“是平安,你以为那些衣服是谁帮你洗的?” “哟,还把人名字给问出来了?你是不是撩人褂子看他了?你倒是说说,给你看出来是个雄的雌的?”小唐媳妇用鼻子冷笑着,眼底都是恶心:“也甭管雄的雌的,那细密嫩肉的小模样,底下一张嘴就够你受用的了。” 小唐把被子扯起来盖住脑袋,被子底下传来打呼噜声。 小唐上手又是踹又是捶,小唐睡得跟个死猪似的,小唐媳妇两只手收回来,抱在胸上。 隔壁就是灶屋,灶屋里烧着牛粪,把他们俩口子屋子烤得暖烘烘的,小唐媳妇嫌热,夜里睡觉只穿了件枣红色肚兜,这会儿也不去扯衣服,就这么裸露着白嫩的美人肩,那眼睛戳着小唐。 她不说话比说话还厉害,小唐被子里的脊梁被她的眼睛戳了个洞,他还是不翻身,胡乱地扔出一句,你把我当什么人?我能瞧上她? 小唐媳妇就这么冷森森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扯了件褂子头发也不梳,踩上鞋子就往外走,小唐弹坐起来,把她胳膊拽住:“天没亮你上哪儿去?” 小唐媳妇文了他一眼,还是拿话刺他:“哟,这假模假样的人是谁?刚才在那儿瞌睡的是谁啊?我咋不认得了呢?瞌睡的那个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了,他好把那小贱种给受用了吗?” 小唐媳妇嘴皮子利索得让小唐整个人都发麻,他平日是怕老婆的,但是谁要是把他惹急了,他也能发狠。有一回隔壁的老邓家媳妇偷了他们家的几颗菜还不认,他娘去要钱,还放疯狗出来咬他娘,那回小唐发狠了,他两只碗口这么粗的膀子直接把疯狗的脖子给拧断了。 小唐媳妇其实是怕小唐发狠的,小唐脸色这么一板,眼睛开始发红,眼珠子不动了,盯着一个地方出神,那就是他在憋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成了那条狗。 小唐还没说啥,小唐媳妇先没了气势,她软绵绵地说:“我是担心伢子把我衣裳洗坏了,我出去瞧瞧。” 小唐又倒头睡了下去。 等媳妇前脚出了屋子,他也轻手轻脚摸了褂子出来,胡乱一套,悄摸跟了出去。 姜如意正把脏衣服一件件从木盆里抱出来,这活儿原本是小唐娘让小唐媳妇干的。原本姜如意是用屋子里存的水洗衣服,小唐媳妇跟小唐娘说:“真是把男人当牛使唤,一天天没见过这么祸害水的。” 小唐娘就让姜如意去外头河边去洗衣服。 姜如意想说,其实每天的水也是她打的,不关小唐什么事儿。但是她想到自己可能要跟唐家借一批种子,可能还会借点银子,她就没说。 她攒着这口劲儿,让自己多干点活儿,到时候把这要求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心里头能没那么虚。 从九月洗到十月,入了冬一场西北风一夜就把河水给吹成了井水,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浑身哆嗦。 姜如意倒是觉得挺好,干活干着,身体反而比以前壮实了,要么怎么说人命贱呢?好吃好喝伺候着,反而容易一场小病小灾的把命给病没了。 她出门洗衣裳的时间越来越早,一是为了避开那些大婶儿大妈,她们把早晨洗衣服的光景用来戏弄姜如意。说要给他相中个媳妇,一会儿又打听他家里头的事儿。她起先装傻听不懂她们的方言,后来听懂了,就更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有一个说:“伢子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到婶子屋里头扯扯闲?”她就是吃准了姜如意听不懂她们的话。 在村子里,男女之间说“扯扯闲”,其实就是瞎混上床的意思。 姜如意听红了一张脸,大婶们不害臊反而变本加厉:“让婶子给你补补?” 后来,婶子看他鼓起来的胸和屁股,瞧她的眼神不太对了,态度也没之前这么友善。 她们背着姜如意说别不是小唐从哪儿搞来的个小老婆吧? 小唐有艳福啊! 后来开始有男人来河边洗衣裳了,他们空着手来,姜如意就是他们的衣裳,他们用眼睛去洗姜如意。 有一次姜如意抱着木盆回去,拐弯的时候原本后头空荡荡,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脚步还没他身子挨得近,他下半身还没站好,上身的一张脸已经朝姜如意脸上亲了过去。 一张爆皮的嘴,里头藏着两排黄牙,牙上头沾着昨儿夜里吃的韭菜和辣椒叶,又黄又绿。 他还吃了蒜,他一张嘴,一股蒜味飘过来。 要不是小唐突然一扁担捶过来,姜如意那一张只能让“皇子辈儿”姓钱的人亲的小脸蛋儿,就得便宜这么一张嘴了。 小唐发了狠,把那畜生脸往死里拍,那人抱着脑袋蹲下:“哥哥!别打!别打!我是栓子啊!” 小唐停了一下手,嘿嘿笑:“我打的就是那个叫栓子的!” 栓子被踹了几脚窝心脚,当场吐了血,小唐还要踹,被姜如意拽住胳膊,小唐回头看她的白袖子,上头印着几个黑黢黢的手指印,一看就不搭。 他刚消下来的火气蹭一下又蹿得老高,比刚才还高。 他要把那手指印的主人给活活打死。 打废了一个栓子,还有牛娃,狗娃,铁柱儿。 姜如意起得早,他们第二天比她更早,金鱼屎似的跟在她屁股后头,要是被发现了,他们就更得意了,反而光明正大地跟在后头。 小唐也跟着,不过他是盯着那帮畜生使坏。 凭他们也敢打平安的主意,平安迟早是他的人。 说道“平安”这个名字,小唐心里就有一种优越感,这是那些畜生们都不知道的,平安不仅在他眼皮子底下吃住睡拉撒,他还知道她的名字。虽然是从娘嘴里问出来的,可是他比这一帮子畜牲强多了。 虽然他有媳妇了。 可是媳妇没娃啊,大不了休了。 只要平安答应让他受用一回,他死都肯去送。 这天早晨姜如意起得比之前更早,星星还挂在上头呢,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冰凉的石头被月光晒得更冷,坐上去她打了个哆嗦。 她是享受这个时候的,没有人,她可以慢慢地洗衣服,顺便思考自己的生计问题。 小唐越来越直接的眼神她早就看见了,她得赶紧自立门户。 可她又没有手艺,自己女人的模子也早就被人看破了,这世道,一个出门在外的女人比男人难多了。 她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因为她每天要干的活儿太多,挨床就睡了,她三天当做一天过,因此过了三个月,她决定离开这儿回到金陵的时候,明明已经深冬飘雪,可她却还觉得只过了十几天。 这时候,她又在思考自己能干的活儿,突然胳膊就被人给扯住了。 自打上回栓子那事儿,她总会在身上背一把武器,有时候是剪子,有时候是一把小刀。 扭头一看是小唐媳妇,她把小刀又收了回去。 小唐媳妇一只手拽着她衣领,一只手抬起来把她头发打散:“我倒要瞧瞧你是个公的母的!” 姜如意是下意识把剪子给戳了出去的,醒过神来小唐媳妇的胳膊开始冒血珠子。 小唐媳妇捂着冒血的地方,龇着牙笑,其实她不是笑,是疼成那副表情的。姜如意被她笑得浑身发麻。 “你要是个男人还不敢撩褂子?” “你让我撩就撩?” “呸!你就是咱家养得一条狗!没给你一口饭吃,你能有气站这儿跟我骂?” 小唐媳妇手朝着姜如意的胸口抓过去。 这个想法折磨了她无数个夜晚,小唐偷偷背着她捧着小贱种衣服闻的时候,她整颗心像是爬满了蛆,恶心得她想吐。 要是个娘儿们,她心里还好受点。 她男人宁愿对这个爷儿们发浪,还让不让她活了? 姜如意瘸着腿站起来,她拿眼睛戳戳小唐媳妇的胸口:“你先撩了给我瞧瞧?” 小唐媳妇一张脸通红,红得能滴出血,她狠狠瞪着姜如意:“你这么毒?” 姜如意知道黑乎乎的树林里藏着全是男人,那些男人为了看她可以一晚上不回屋子睡觉。 小唐媳妇也知道,那帮孙子以为藏得多好,其实一撅屁股,身子藏在丛林里,后头露出来一截屁股还有半个驼背,她连名字都能一一叫出来。 她怕啥?被人看了能少二两肉?她今儿非得把这小畜生的正身给验明了。 “撩就撩!” 她解了扣子就要摘外头的褂子,她不知道小唐也在后头等着看姜如意撩褂子呢。 她这么一动,小唐不要命了冲出来,一巴掌摔在她脸上:“丢人丢到外头来了!” 小唐不管媳妇又打又踹,像抓猪崽子似的把她给捉在怀里,两条腿夹住她乱动的腿,不敢去看姜如意,脸朝着黑黢黢的小树林,骂那帮孙子不要脸,回头非得到你们家后头把你们媳妇也得瞧一遍! 里头的人扔出来一句话:“谁稀罕瞧你媳妇哦!” 又是一阵笑传过来。 这回,小唐媳妇是真把姜如意给往死里恨了。 她已经差不多猜准了小孽种是头母狼,她刚才手摸她胸口的时候软乎的啊,男人的奶能是软的? 小唐稍微松了一下,小唐媳妇就挣扎出去,一巴掌把姜如意推进了河里,顺带几脚把石头上摆着的装衣服的木盆也踹了下去。 等姜如意湿哒哒地抱着空木盆回到唐家,小唐媳妇正在帮婆婆打棉被,笑眯眯地说:“娘,这被子得多打打,睡得才软乎。” 姜如意进来,小唐娘坐在个小板凳儿上给枣去核,仰着脖子看了眼姜如意:“平安洗衣服回来了?” 小唐娘老花眼,姜如意走近了才看见她浑身都湿了,可是小唐娘先注意到的是她怀里的盆,里头啥也没装,她给小唐爹新做的线衣,想先过过水,上身才软乎。 她问:“你唐大伯的衣裳呢?” 她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眼睛瞪着姜如意,好像姜如意这些天洗衣服都白洗了,干的活也白干了。 把她看成了个蟊贼,看成一个白眼狼。 姜如意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了,小唐媳妇应该早就在小唐娘面前颠倒黑白把事情说了一遍了。 所以她一句话不说,站在那儿让小唐娘把牢骚发透了。 小唐娘心里倒是知道真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可是她不能怪媳妇,骂走了媳妇谁给她生孙子去? 她当着媳妇的面,狠狠说了姜如意一通,然后让她自己去烧热水洗个澡:“冻病了可没银子给你抓药!” 姜如意到了灶屋一看,热水早就架在炉子上烧开了,蒸汽顶着铁炉盖突突往上窜。 她心里热乎乎的,就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该走了,至少不能给善良的唐大婶儿惹麻烦。 小唐媳妇一路跟着她进灶屋,人还没进来,耳朵先听见了水烧开的突突声音,老东西还挺会,玩儿阴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她把姜如意一把推开,假模假样地看了看炉子,说正好,给我倒水我要洗澡。 姜如意想反正自己要走了,就不给唐家惹麻烦了,倒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么多天都过来了。 兑好了凉水,小唐媳妇不让姜如意走,把她推到橱柜后头,咬着牙说:“你伺候我洗澡!”说完她扭头把躺在床上挺尸的小唐拽起来,小唐一早上和媳妇打架去了不出去出活儿,这会儿躺在床上睡回笼觉。 梦见自己搂着平安亲嘴儿呢,媳妇一张嫩脸凑了上来。 这会儿姜如意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橱柜后头愣了一会儿。 才一个愣神的功夫,小唐媳妇把自己已经脱了精光,小唐也只剩下个裤衩,他俩是要洗鸳鸯浴。 小唐人被拽进了木桶里,被热气一机灵,活过来,一眼瞧见了旁边的姜如意。 小唐气急败坏,湿漉漉从水里站起来,不敢看姜如意,就骂媳妇:“你干什么!当人面,就这么不要脸了?” 小唐媳妇咯咯笑,在水里头拨水花:“她也是个人?咱俩干咱俩的,你干这事儿的时候背着你家骡子马了?” 这是骂姜如意是畜生了。 说完,小唐媳妇得意地看着姜如意,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姜如意压根没看她,当眼前没这两人似的,推开门出去了。 她是真没上心,从进了这个门,她就开始在纠结自己的生计问题,她这些天存下来的口粮够不够她一路走到金陵。 小唐娘看见她湿漉漉从小唐屋子里出来,拽着她胳膊:“作死哦!闹了病可咋办!” 小唐娘的话方言口音最重,就算拼命地去模仿金陵的腔调,姜如意还是得使劲儿听才能听懂。 小唐娘把她拉进自己屋里,说你别动,你等下。 过一会儿热腾腾的水舀了过来,姜如意赶紧站起来说:“我自己来。” 小唐娘把她按着坐回去:“你伺候咱家这么些天,也让老婆子我伺候伺候你。” 姜如意皱着眉头一直推让,可提水的铁桶就像是长在了小唐娘的手上,她怎么都抢不走。 姜如意心里冒出来一点不安。 不是苦日子过久了被人伺候的那股不安,是有人突然献殷勤的不安。 事后证明这份不安是非常准确的。 她早早就预感到了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天,小唐娘拉着一个头上扎着一根手巾满脸横褶子的婆娘进她的屋子,脸上的笑和脚底下迈的步子都是喜洋洋的。 小唐媳妇知道婆婆的鬼把戏,所以一大早婆婆塞给她十几个铜板子让她去隔壁村子买身新衣裳,她就笑纳了。她不扯着嗓门质问婆婆,你是不是要把我支走好让你宝贝儿子办事儿啊? 这事儿轮不着她不答应。 婆婆现在还肯哄着她给她脸,就还把她当个人。她不能给脸不要脸。 她在男人面前是得意的,可是在婆婆跟前她就是个奴才。她对男人不好,别人说出去就说小唐怕老婆。可要是她稍微给婆婆点儿脸子瞧了,那小唐就能抄起家伙把她往死里揍,小唐能听她的话,就是看在她对婆婆恭顺的面儿。 不然村子里被打死的娘儿们,尸体都能成摞儿堆起来成一座小山了。村子挨着大河一点不穷,吃山吃田还吃河,拿到镇上全能换成沉甸甸的铜板儿,一个铜板买两个大肉包子一斤细白面三斤糙米面儿五斤玉米面儿呢。打仗打来打去,把铜板儿给打得值钱了。 所以村子里的男人不愁娶不到老婆,但是要和和顺顺老实听话不耍性子的,就有点难。他们用银子把媳妇扛回家,以为就能多个人推磨生火夏天伺候老娘,他们忘了那些娘儿们就是冲他们比别的村富“这一条河”才嫁过来的。 她们嫁过来是享清福做少奶奶的,她们才不干活儿呢,她们只会摸牌九嗑瓜子儿糟践玩意儿。男人一开始还受用着,熄了灯上炕抱着使劲糟践,把白天受的气全给泄出来。 可是等新鲜劲儿没了,看媳妇就鼻子不是鼻子了,也没那么金贵啊。 没出门的奶子是金子,过了门的奶子就是狗屎,摸一下还嫌臭呢。他们挑媳妇的刺儿,只剩下个不孝,不孝顺老娘,这个罪名可大了。能让这些男人们把手里的擀面杖打折了,年轻的小媳妇们鼻子耳朵里冒出血来。旁边瞧热闹的还说打得好,就得这么管教。 这就是这个村子的习惯,打死了也落不下话把儿,你媳妇该打,这能怨你?你媳妇要是我媳妇,还能等到现在? 所以小唐媳妇当着小唐面是母大虫,在婆婆面前一点儿尾巴尖儿都不敢撬。 她不仅乖乖地被赶出了屋子,她还要用婆婆给的那十几个铜板去给小贱人扯快好布料,她得趁婆婆挑她错儿之前先把事儿做圆乎了。今天小畜生要真让小唐给受用了,以后就是一个屋子里的姐妹,先低个头算什么,以后多个人给婆婆使唤,给她使唤,这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小唐娘也是这么想的,她早早就把算盘打下了。 婆娘不值钱,小唐媳妇又是个当面是人背面是鬼的东西,哪天真造了反当起男人的家来,她保不准儿子能不能降住。 得先给她上上弦。 她是什么人儿?那伢子一瞧细眉细眼的,瘦成一个骨头棒子,瘦的她心坎儿发酸,她也一眼能看穿她女儿家家的身子。 唐家养活了一条命,菩萨都得记她老婆子一个功。戏里头不是总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伢子这辈子都欠他们唐家的。 还不清啦! 他唐家要娶媳妇,这话只要在村子里放出风来,五十里开外,谁家有姑娘的不撅着屁股捧着嫁妆把姑娘奉上来。要不是现在窝里这么个不下蛋的媳妇,对她还有几分孝顺,早就给儿子另外娶老婆了。 小唐娘心疼姜如意,看她忙里忙外干活,就偷偷给她塞鸡腿,糟了多少媳妇的白眼? 她还不是为了把丫头养得白白胖胖,把肉养起来,好给儿子受用? 她本来是是想等过年的时候再让两个人圆房,可是外头那些眼睛冒着绿光的男人让她等不住了。 她喜滋滋地牵着一个医婆来给小伢子验身,她特意今天不让姜如意干活,好米好水伺候着,还给她端了一碗有点发叟的羊奶。 小伢子果然是妙人啊,一口奶喝下去,整个人都成了奶馒头,像是刚蒸出来的发透了白面馒头,软乎啊,嫩得不得了。 一声细皮子肉,小唐娘是真把她当闺女疼了,把她养得这么好,都有点舍不得给儿子糟蹋。 医婆在里头给小伢子瞧病,验身子,她隔着一道墙跟蹲在柴火堆边上的儿子交代,她一张脸虎得铁青:“小杂种你要敢给她身上来一道伤,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一百零九章不是黄花闺女我也要 小唐先是眼睛哆嗦起来,然后是两只胳膊,整个身子都颤栗了,为了这一个时刻。 他特意洗了个澡,脸也洗了好几遍,她娘上下打量着,觉得哪儿不对。 过一会儿发现了,儿子两个鼻孔还是黑的,被柴火给熏黑了的。 推着儿子过去洗脸,里头的医婆子驼着背阴森森地出来了,她朝小唐娘看一眼,小唐娘心里咯噔一下子。 小唐洗完脸过来,医婆子已经走了,他娘屁股坐在地上,两手就这么摊着,一口气长一口气短地在那儿半死不活。 嘴里念念有词:“儿啊,娘对不住你。” 小唐问了半天才从娘嘴里得出,平安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生过娃娃。 他摸摸鼻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还要她。” 小唐娘现在恢复了一些过来,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手也不再“帕金森”了,扶着儿子粗壮的胳膊站起来,小唐给她扶到椅子上坐好,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娘哭成个泪人了,耷在两腮边上的白头发也被打湿了。 小唐想说点啥,他娘呼噜一下站起来,说:“不行,我不能让你吃这哑巴亏。” 小唐娘看着有点驼背,个子也不高,可是平时在家里头连老头子都得瞧她脸色,听她拿打主意,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村里进过蒙古人,来过土匪毛子,说北京话的,说南蛮子话的。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了,家家都换代绝种了,就他唐家熬了下来。 小唐娘是个打不倒的老娘儿们。 她虽然生了五个娃就只活了儿子一个,但是她没让唐家绝后,她把五个娃的疼都放在小唐一个人身上。 她绝不容忍有女人欺负他儿子,给他儿子戴绿帽子。 虽然她忘了,姜如意从来就不是他儿子的人。 可是她早就默认了,她疼姜如意是一回事,但是是对一个畜生,一个物件的那种疼。驴子刚跟你犯倔不拉磨吗?平时好料喂着,给你端屎端尿,你敢撂挑子,老子就敢今儿夜里吃你的驴肉! 小唐娘咚一声推开姜如意的房门,要骂人的话被眼前的场面给惊了回去。 姜如意换上来刚来的那一身麻布衣服,这些天穿得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上,下面规规矩矩摆着一双布鞋。 另外,其他地方的摆设,比如豆油灯,缺口子的大腕,杯子,都妥妥帖帖地归为原位。 姜如意对她鞠了个躬,说谢谢唐大娘的照顾。 她好像没看见小唐娘冲进来时脸上的铁青,故意忽略了她的暴怒。 刚才医婆子一进门就吐了真话,姜如意把藏得最后一个家底,一枚祖母绿戒指,小拇指大点儿,只有韭菜叶这么宽。医婆子走南闯北是个识货的行家,一双眼睛早就给磨尖了。 都不用瞧,围着味儿就能闻出那玩意儿的贵气。 姜如意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这让医婆子也闻出一点贵气。 她不担心这个丫头,竟然有点担心外头那一家人了。唐家是什么大的狗胆,敢打这样贵人的主意? 你想占人便宜,还得看你有没有命去消受呢。 姜如意说:“我嫁过人,生了个姐儿,你不用验了。” 医婆子尴尬地戳了戳冒汗的手心,这双手本来是用来扯姜如意的裤子,掰开她的两条腿,去看她两腿之间的东西的。 现在里头攥着那枚冒着绿光的戒指,被她的手都给捂热了,她都怕自己把它给捂化了。 姜如意还从医婆子嘴里问出来,这里离金陵城不算远,只不过你得先走个三十里去镇上,镇上才有骡车。 其实倒不是村子里没有骡车,可是谁不认识谁?唐家跑了个小媳妇,谁还敢把车借给姜如意? 说不定,别人家还不如这家呢。 也是这一刻,姜如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儿了,去不去金陵另说,她得先离开这个狼窝。 她还觉得好笑,怎么到哪儿都要给人去做小老婆啊? 她想找一面镜子对着看看里头那张脸,问里面那个人:“你怎么就长了一张专门给人做小老婆的脸呢?” 这时,姜如意把弯下来的腰重新掰正了回来,从这一刻起,她就得让自己狠下心来了。善心和良心救不活她的命。 她是曾经想到过死的人,连死都不怕了的人,还有什么好恐惧的? 这些天给唐家干的活,足够让她此刻可以心安理得地拍拍屁股就走了。 这些天她为奴为婢把自己当成个牲口,不就是图的这一刻?图的日后午夜梦回,不会因为自己白占了一户善良农户人家便宜,而遭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也曾因为这个原因感到羞愧,因为她不是真心为了报恩而帮唐家干活,而是为了自己心安。她惭愧地睡不着,第二天就干更多的活,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唐家人帮她解脱了。 帮她把最后那一点不安给彻底敲散了。 所以,鞠完这个躬的姜如意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要生存下去,她就能把良心给踩在脚底下,也是这一家人帮了她一把。 她发现原来自己不接受被同情,是因为接受不了施舍同情的那些人,那副理所当然的鄙夷与嫌弃,还有索求。 大不了吃野草,她一路从山上吃下来,她总不会让自己在去金陵的路上饿死。她还偷偷攒了些吃的,馊了臭了,总好过没有。 她没有银子租车,那就走呗,这双草鞋大概能撑到她走到金陵城才烂掉吧? 所以她不打算跟唐家借任何东西,她只要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 这时候她听见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从小唐娘嘴里传出来,是小唐娘发出来的吗?为什么会没有一点温度和人性? “这就想走了?” 小唐娘说这话的时候慢慢把脑袋眼睛抬起来,朝着姜如意的脸刺过去。 姜如意还想试着反抗,她腰上一直藏着一把剪子,她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冷静,悄无声息地去摸拿把剪子。 如果不是一直躲在窗户底下的小唐,突然窜出来,可能拿把剪子的头就戳进了小唐娘的脖子根儿了。 戳穿她的大动脉,让她浑身的血做一个大喷泉,血红色的喷泉。 可惜小唐一巴掌过来,把她给扇倒了,剪子也飞了出去。 小唐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他苦口婆心地道歉,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不敢去把摔倒的姜如意扶起来,这一刻,对于姜如意的触碰还是神圣而腼腆的。 这种女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尤物,她天然自带的鲜乳似的皮子,就是刚蒸熟的蛋白,差一点没熟透的那种蛋白。你都不用碰,你只要看一眼,就够你一辈子受用了。 小唐媳妇细皮嫩肉,却没到这个程度。 而且小唐媳妇像是天生就不知羞,她能在床上叉着两条腿,举着煤油灯骑在你身上晃,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女人该有的样子。 村子的娘儿们好像都是这样,天生的不知羞。 她们把狗日的,你他娘的,各种器官挂在嘴上,没事儿就要用嘴强奸你祖宗十八代。 她们懒成狗,催一下,动一步,还要回头咬你一口。 姜如意实在太美好了,全村人都没见过这样美好的人,她坐在那儿都不用把脸转过来,你看她安安静静坐在石头块儿上洗衣服,把衣服拧干,再抖开。 村里人没几个人念过书,秀才是挑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东西,他们连科考是啥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可这时候他们各个都恨不得胸中有丘壑,能用什么词语,或者一句诗把这个女人形容出来。 小唐更是在这里头添了一份神圣。 当只要想到这样的神圣会让自己受用,他浑身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在和媳妇快活的时候他会想这个,一向他就不行了,抱着媳妇两下就完事儿了。 他甚至不敢把姜如意往那里去想。 越不敢就越想。 神圣与下流往往能撞击出最强烈的火花。 有人把从姜如意这儿换来的首饰拿到镇上去当,当回来十两银子。大家伙儿都乐疯了,十两银子是整个村子里三年粮食卖出来的价钱。 人家做成个宝贝挂在脑袋上带着玩儿。 虽然他们不知道当铺老板把那簪子送到省城里,当了一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当铺老板因为这跟簪子被金陵城的军队给抓了起来,严刑拷问。毕竟这是几个月后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姜如意早就离开了村子。人们虽然还记得她,可是大家都是健忘的,马上又是春耕,还得为这一年的生计操心。他们把这样一个美好的东西藏在心里,有时候半夜拿出来,在脑海里回放,让自己快活一晚上。 岁月把那个原本就美好的人美化得近乎完美。 还是说回现在,不管怎样,这十两银子又为姜如意的神秘和神圣增添了一层色彩。 她还说着一口省城口音的话! 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就是整个村子男人的全体高潮。 小唐见过张二哥背过来的人,从头到脚用麻布袋罩着,人还没有袋子长,斜着站着。看不出人到底多长。 张二哥是个人才,一张细腻的白面孔,最重要的上头没毛,跟个娘儿们似的,讨女人喜欢啊。村里人当着张二哥面说,二哥人和善,生意好,心善,长了一张好面孔。等张二哥数够了子儿,吃饱了乡亲们的好饭好菜,临走还揩了一斤黑乎乎的花生,大家伙儿才聚在一起,头碰头,压低了声音骂狗杂碎嘴角没毛,不像个男人,肯定是缺德事儿干多了! 张二哥是出了名的人贩子,村里人指着他,又瞧不上他。家里有闺女媳妇的,只要一听见张二哥来了,全都把门窗关严实,说黄大仙来了,专门吸俏娘儿们的血!他们是怕村子里的人也想被张二拐子拐来的那些,背井离乡,从最北边驮到最南边来卖,跑都没出跑! 小唐看人家娶老婆,老婆就是被张二拐子拐来的,一排排麻布袋躺在地上。然后村子里最穷的,娶不起老婆的,探着身子过来瞧媳妇。一般这样“娶”回去的媳妇没有谁是愿意的,有的是黄花闺女,那就赚大发了。有的是生过娃的娘姨、窑姐,一路不知道被张二拐子受用了多少回。 管她是闺女还是娘姨,一开始没有一个是愿意的。男人们就喜欢她们不愿意,这样他们才有理由把自己的兽性暴露出来。男人们都野性,把媳妇当成畜生驯化,畜生不肯干活儿,那就先抽一顿然后干饿着,等把它饿没了两斤肉,眼睛珠子开始冒绿光,眼白都给饿黄了。你再好声好气地去劝和她。她能不服? 小唐不想对姜如意动粗,但是一脚已经照着她小腿肚子上的肉去了。 就和宰驴似的,得先抓着驴的腿不让她跑了。 小唐把那把磨得发亮发白的剪子提到一边儿,一双眼睛瞪成牛眼,一步一步朝姜如意走过去。 他心里是抗拒的,他想把她抱进怀里,揉进心坎儿里。 她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非得让他动手。 他还要踹,大腿被他娘抱住了,小唐娘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好像被打的成了她。 “畜生!你要她死!?” 姜如意眼睛盯着地上的剪刀,心里估算着距离,她能不能一口气把剪刀抓住。她犹豫了一下,看见小唐粗壮的猿臂,还是先放弃了。 她规规矩矩地坐下来,两只腿盘起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惊惧,这些日子,把她的胆子吓大了。她想,要是来头绿眼睛的狼扑过来,她也能一拳头怼上去,拿拳头怼进它的喉咙里活活把它噎死。 她想,她要是能活着离开这儿,给钱昱做小老婆算什么? 她骨子里的那副泼辣露了出来,现代的姜如意和古代的姜如意融合了,成了一个新的东西。 小唐没瞧见她的眼神,他的眼睛落在她雪白的糯米团子的脸蛋儿上,还有耳朵旁边黑得发蓝发青的头发。 他怔怔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抬起头对上他,而且还笑了一下。 小唐像是被见过女人似的,脸倏的一下红了,一张洗白了也不算俊俏的大方脸,瞬间红得跟个童子鸡似的。 这会儿要是还让他动手,把她当成牲口收拾,怕是不成了。 小唐被小唐娘赶出去,小唐走了半道儿,听见她娘扯着大嗓门儿喊:“给你平安妹妹打个糖水荷包蛋,打进迷糊粥里,趁热赶紧端过来。” 小唐脚下抓快了步子,后头娘又扔过来一句:“听见没!” 小唐也扯着脖子粗红脸吼:“听见了!” 小唐娘这话就是故意说给姜如意听的,挨一棍子再给块骨头,村里人都是这么治媳妇的。她颤巍巍站起来,把姜如意也拉起来,姜如意眼睛离开了地上那把剪子。这会儿捅了老太太没用,外头那个一进来,她就完了。 她乖巧地坐下,眼睛看着小唐娘,小唐娘在她边上挨着她也坐下。 小唐娘身子轻得很,坐下去床上连凹都没凹一下,她是操心把身上的肉给操没了,一身的好血好肉,全都被这一家子吸干了。她得在她彻底被吸干前,找个接替她的人。小唐媳妇还不够,太懒,得有个给她当下手使唤的。 小唐娘把两只鞋摘下来,扣着鞋屁股在地上砸砸土,一下子鞋盒子里头砸出来一堆干巴巴的黄泥。 姜如意瞪着一双眼睛。 小唐娘说:“给你找这个医婆子,没把我这一双腿走断。”说着捶捶腰,她本来就驮着的背更驮了。 姜如意还是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睛,睫毛都没颤一下。 小唐娘不气馁,她顶有办法让小媳妇就范。 她把袜子也脱了,露出黑黢黢常年没洗的一双小脚,十个脚趾头簇成一团小小窝进去,姜如意第一次看见这么完美的金莲。她有点恶心想吐,这就是畸形的产物,明明残废了,却成为了男人们的性刺激。 小唐把小脚下头的红色发肿的血泡给她看。 “喏,就为了你,瞧瞧这双老腿。都快进棺材了,还得受这罪!” 她死死地盯着姜如意的眼睛,想从里头盯出一点温柔,一点松动。 可是那双瓷白棋盘里镶嵌的两颗琉璃黑子似的眼睛,亮闪闪的,出了标志,招男人稀罕,小唐娘啥也没找着。 没事。 “这北风吹着啊,哪里是风啊,简直就是刀子割在身上、脸上。挨千刀的张婆子竟然嫌太远,让我背着她来。”意思是她一路被人当骡子骑,把人给驮回来的。她这么一大把年纪有儿子有男人,怎么就受这口窝囊气呢?还不是为了你个没良心!你咋不看我呢?我为你一双老腿走断了,老脚上全是血泡,你咋没良心呢!? 姜如意等她说完了这一通,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她已经看穿了老婆子的意思,老婆子作践自己来博取她的同情,老婆子把她当成一个柔柔弱弱的闺女对付。老婆子要让她觉着亏欠,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了那一双长了血泡的老脚,压弯了的驼背,跟她儿子圆房。然后伺候他们唐家一辈子。 “院子里有骡子,你咋不骑着去?” 一句话让小唐娘无地自容。 她所有的花招让姜如意一句话识破了。 她就是故意有骡子不骑,故意作践自己,她就得让小媳妇看见她对她的好,让小媳妇替她难受。她就得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让小媳妇觉得她天生就欠她们家的。 姜如意觉得挺可笑的。 就像是现代小伙子谈恋爱一样,大雪天里骑车去看女朋友,要是不在地里摔几跤打个滚,那就不能算轰轰烈烈。再好的骑手也会摔成雪团子,然后湿漉漉地让女朋友捧着自己的大湿脑袋心疼,嘘寒问暖。 他才觉得自己是贞烈的,爱过的。 老婆子肯定觉得自己心特狠吧? 就像最后分手的时候,男孩对女孩说,我那样对你,为你付出,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女孩子说一句,又不是我让你这样的。 反倒像是男孩自己犯贱。 姜如意觉得老太太如果活在现代,肯定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 要是没有刚才小唐那副嘴脸,姜如意说不定就屈服了。 小唐也不差,家里有地有屋,还有交通工具,自由自在。就凭他现在欠她的这幅德行,她要是硬让他休了媳妇,把她娶过门,小唐也是做得出来的。 都是做小老婆嘛。 有一瞬间姜如意想妥协,闺女跟在钱昱身边,没了她这个拽后腿的娘姨,她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瘸腿儿,囡囡就是钱昱的长女。被他的正牌夫人养在身边,当成亲闺女一样捧着,等夫人有了孩子,跟囡囡的感情也建立起来了。 女儿一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会有一段体面的姻缘,成为一个出色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 那一瞬间过去就过去了。 她自己都诧异,刚才自己怎么会这么冷血,冷血到连亲身骨肉都可以舍弃。就为了她以为的彼此的幸福? 没有亲娘在身边养的孩子有几个幸福的? 她把女儿当成自己的支撑,她得跟老太太对抗下去。 小唐端着热腾腾冒着白气的糖水鸡蛋过来,他还特意滚了几个糯米丸子,白生生的上头滚了一圈刚刚油炸好的黑芝麻。 姜如意敞开了吃,囫囵咽下去。 小唐看着她吃,递过来一碗晾了半天的白开水,担心她噎着,断断续续小声小气地说:“慢点别噎着了哎呀!慢点慢点!” 大家都有活儿,没人有功夫跟姜如意耗,看她吃完了也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小唐娘赶着儿子一块出去了,把房门上了锁。 姜如意听见外头咔嚓一声,心里还是庆幸的,幸亏没把她捆起来。 傍晚小唐媳妇揣着一块红色的新布笑成一朵牡丹花回来,看见男人就笑眯眯地说:“新媳妇受用了?” 小唐蹲在柴火堆儿旁边抽烟,小唐媳妇懒得理她,去房里瞧姜如意的热闹,她得挤兑挤兑几句啊。她先去自己屋里瞧了,没见着人,心里高兴一点,两人还是给她留面子了,没在她的房里胡闹。 这才去了姜如意的屋子,把红布隔着窗户给她瞧:“好看不,我都没得穿,你捡着大便宜了。” 这也是做给蹲在院子里抽旱烟的婆婆看的,小唐娘凑热闹过来,砸吧着嘴点头,嘴里喷出来黄色的烟圈:“是不错!” 屋里突然传出来声音。 屋里那个人说:“我要洗澡。” 第一百一十章最毒不过妇人心 姜如意这间屋子离灶屋最远,热水放一会儿就凉了,再一会儿就冰了,她用手摸摸,最底下的水也凉成冰,逗得她打了个两个哆嗦。 她衣服也不摘,整个人坐进木桶里,就这么一坐坐了一个时辰。 “叩叩叩!” 小唐娘亲热地敲门,她乐坏了,捂着漏风的门牙问小媳妇澡洗好了没啊,洗好了她就去叫儿子过来圆房。 姜如意摸摸脑门,开始发烫了。 冰凉的水把她的体温一下就烧了起来,她的身子很争气,发烧的时候两腮通红的,像是烧了一天的柴火被火给烤红的。又像是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还是辣味儿的,辣的她脸又白又红,还出冷汗。 小唐轻手轻脚推开门进来,就看见桶里头赖着个像人又像鬼的东西,他凑近了一看,发出尖叫,他喊:“爹!娘!” 姜如意心里想,还真不是个男人,多大人了一点儿屁事儿就知道叫妈。 这回小唐娘没耍苦肉计,她让小唐赶紧套车,把医婆子再请回来,小唐被吓着了,把底下硬挺挺起来的活计给吓软乎了,他用手拨弄几下,使劲儿想女人的身子,那物件就是不听他使唤。 他吓坏了,以为自己没用了。 他娘说话他都没听见。 小唐爹皱着眉,一开始他就不怎么掺和这事儿,他在屋子里绕着转圈,嘴吧嗒着烟枪,牙齿磨着烟杆子咯吱咯吱地响,响得小唐头皮发麻。 “二半夜里的,人肯过来?”小唐爹给出一个宝贵的态度。 小唐娘让儿媳妇赶紧去灶屋拿两刀腊肉和血丸子,接过来上下左右看看,没有哪里发霉,也没有长虫眼,才要往儿子怀里塞过去。 结果半天没找着儿子人,看儿媳妇,儿媳妇正贼目鼠眼地对着姜如意的屋子使眼色,小唐娘提着腊肉追进去,看见儿子一脸郑重地立在小媳妇的床前,两只手正要去掀小媳妇的褂子。 姜如意这个时候是没意识了的,不然怎么会让小唐有这样一个恶毒的机会。她低估的发烧的强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儿。 小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畜生,他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没用了。他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这也不算占便宜,反正她迟早是我的人了。 他把褂子从底下开始掀,他的手是哆嗦的,牙齿也在磕绊,他为这一个行为鼓了多大的劲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结果被他娘给打断了。 他娘把他一双手抓回来,再把黑黢黢的腊肉往他怀里一摔:“快去!那这个去孝敬你刘奶奶!”、 小唐犯浑想顶撞他亲娘,他娘瞪一眼把他瞪回去:“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救活了你要怎么摸你娘我一句话不说!” “她还能飞了不成?!”小唐娘推着儿子出去,扭头看着床上的人,一张脸铁青,耳朵根儿却是红的,嘴巴起了一层皮,皮底下是惨白色。 “怕是不好了!”小唐娘自己嘟囔了一句,小脚生风提溜着裙摆出去,招呼媳妇去烧炭。 小唐爹说:“多好的炭,用在个半死人身上,不划算吧?” 小唐娘从橱柜里抱出来三床尝了虫的被子,对着豆油灯拍了拍,拍出一股子霉臭气味儿,对着灯看,棉絮里头全是黑黢黢的虫子和虫子屎。她摞了三层结结实实地盖在姜如意的身上,给她掖好,摸摸脑门,手被烫得缩进袖子里。又抓着姜如意的袖子,摸摸袖子里头的手。 小唐娘一颗心凉了一半,她叫来小唐爹,她有点拿不住主意了。 小唐爹瞅瞅被子底下没了人气的东西,他嫌见死人晦气,龇着两排抽旱烟抽黄了的牙,摇头叹气:“就你有良心,救了个死人回来。我看你怎么收场!”他看了一眼就背着手出去,继续在院子里转圈。 他心疼家里头剩下的那点炭,心疼儿子拿出去的两刀腊肉,心疼给小媳妇刚才洗澡烧的那几捆柴火。 小唐媳妇风风火火端着炭盆过来,看见他爹摇头晃脑绕着院子中间的枣树转圈,她说:“爹,拉磨子呢?” 小唐爹看见炭盆里满满的新炭,嘴里头又冒出来一句败家娘儿们。 小唐媳妇嘿嘿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说那也跟我没干系,谁叫你儿子馋呢。 别看他公公人五人六的模样,背地里就当着媳妇她的面儿在墙根撒尿,明知道她瞧见了,小唐爹还尿得更欢了。有时候小唐媳妇被他摸了一把胳膊,抓了一把小腰,起先还和小唐在被窝里说。她那时候还是新媳妇,脸皮子薄得跟刚擀出来的馄饨皮儿似的,她还在被窝里掉起了眼泪,结果小唐说那不可能,我爹能干这事儿?以后不许提了。小心我揍你。 这就叫什么蔫儿什么子儿,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唐媳妇巴不得床上那小媳妇皮子再细嫩些,让老东西小东西都心里痒痒,让他们父子俩轮番受用了她。把她往死里折腾。 喂饱了他们俩,她才能有口气儿喘不是? 婆婆干巴瘦一人,指不定今天睡下了,明天就爬不起来了,要真没这么个人物突然冒出来,说不定以后就得轮到她来伺候这爷俩儿了。 所以姜如意昏过去的时候,小唐媳妇那副心急的模样还真带了几分真心。 她把炭盆就摆在床头,挨着姜如意的脑袋,看见她婆婆还在往床上添被子,揪了把汗:“不会给压死了吧?” 婆婆瞪了她一眼:“你巴不得她死?就没人给你抢男人了。” 小唐媳妇狠狠踹了脚底下的炭盆:“你咋把我想这么好,我要真让她死,往她菜里下毒耗子的药,让她七个孔都流黑血,让男人看见她就犯恶心。我要让她死还不容易,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水里头摁,她的力气能大过我?” 婆婆就说:“你要冻死她啊!把炭盆摆那么远,光顾着自己个儿暖和了?” 小唐媳妇踹近一点,婆婆尖声大叫:“噢哟!你要烧死人了!不得了了!当着我的面儿就敢杀人了!” 小唐媳妇又给轻轻踢过来一点儿,她挨着床边坐下来,翻翻床上人的眼皮,执着她的小白手摸摸,心里叹:这还真是一双小姐的手,还真不知道是哪个落了难的千金呢。便宜了那一对龟孙。 你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竟然有点心疼她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么个人才要被老东西糟蹋,像是清早吃了一大锅长了绿毛面子粥,胃里头心里头翻江倒海地恶心。 她像是被弹簧给弹起来的,倏地一下站起来,朝外头扎出去,不回头地说:“我把我屋子里的被子也给抱过来。” 她怕自己再坐下去真就下手了,毕竟那么细的小脖子,轻轻一捏就能捏死了吧? 总不能让她这么干净利落地走了,自己还留着受罪?不能便宜了她,她要死也得先让老东西尝了滋味才能死。 小唐媳妇坐在自己的屋子,看着熟悉的陈设,还有床上炕上的小被子,红底用金线绣了鸳鸯荷花。小唐怕她不喜欢,还给做了红色的帐子,她婆婆说村子里就她住的是有帐子的床。两个人就老是在帐子里头妖精打架,她爱死了床上的小唐,那时候他说她是他的心肝儿肉,她要弄死他了。那时候小唐是她一个人的小唐,可她是这屋子里两个男人的女人。 她只跟小唐说了,跟婆婆一个字没透,可她觉得婆婆还真知道。每次公公找她,婆婆都去捧着一把现炒的瓜子,到隔壁屋子串门儿去了。 想到以后有人替她,她又愧疚又激动。 她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不甘心。 她看见炕头上摆着的那几尺新布,心里头软了一下,她其实还是想补偿小媳妇的,心里头早就接受她了,不然怎么会给她买料子做新衣裳? 她是什么人,真泼起来十头牛都挡不住。她会真为了给婆婆做脸,让小老婆骑到自己头上去? 她是真觉得亏欠了那小媳妇,以后的日子她可得受着呢。 小媳妇真是好彩,这一病到躲过了一场祸害。要是今晚真让小唐得手了,估计最迟明晚老东西也能尝到了,她记得老东西办她的第一次,把她摁在驴圈里头,旁边两头驴子在办事儿,公驴是从老孙家借过来配种的。她觉得公驴说不定就是老孙给变得,看见了她婆家的丑事。老东西跟着驴一块儿喘,边喘还边吼:“儿子的就是老子的,你迟早都是老子的人。” 老东西等不及的,要是今晚平平安安过去了,明儿小媳妇就得手了啊。 难怪公公在院子里拉磨转圈了,心里头烦呗,到嘴边的肉给飞了。 小唐媳妇干脆给小媳妇做起新衣服来,扯了剪子针线,她心里合计了一下小媳妇的身量,想着这块料子做件衣服还能剩点儿。再给她作对儿新袜子,红袜子,多吉利啊? 要是做不成嫁衣,就做寿衣。反正她不欠她什么了。 她刚描了个衣服样子,就听见屋子那边传来婆婆凄厉的尖叫。 是小唐媳妇从未听见过的尖叫,她甚至不敢相信,这种只有山里头的母狼下崽儿时候才能发出来的声音,竟然出自婆婆。 她手里的花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人已经跑到了姜如意的屋子里,她看见婆婆傻子似的站在床边,床上的火正在往里头烧。 她扭身出去要打水,公公已经提着一桶水过来了,照着火的地方登头浇下去,火熄灭了一大半儿,还有点细碎的小火苗子再乱窜,等着死灰复燃。 小唐爹又提着桶出去打水,小唐媳妇等不及了,就着手里的料子往那点火星子上扑过去,噼里啪啦一阵乱拍,火灭了,但是火舌底下烧的那块皮肤也毁了。 火势太迅猛,加上那几床装满了虫子屎的被子做燃料,一下就烧透了烧穿了,烧在了姜如意的身上,烧穿了她的衣服,开始舔舐她的肌肤。 小唐婆婆傻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她的表情是慌乱而绝望的,但是从头到脚的动作都异常冷静。她扭过身子去橱柜里一阵翻找,叮叮咚咚找出来一堆瓶瓶罐罐,最终找到几贴黑黢黢的类似膏药的东西。 小唐媳妇刚想说使不得啊! 小唐爹也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小唐婆婆已经把那乌黑色的药膏严严实实地按在了姜如意烫伤的地方。 那块血红色的燎泡血泡,瞬间被乌黑色的浓稠的药膏给覆盖了。 小唐娘松了一口气,念经谢菩萨,没事了没事了,看不见那些烫伤的地方了,等膏药干了,揭下来,底下又是一块好皮子。 三个人站在床头前,甚至连窗户都忘了去看,忘了通通风,把屋子里的浓烟给放出去。她们眼珠子不错地盯着那块黑黢黢的覆盖着皮肤的膏药。 小唐媳妇听见她公公喉结上下翻滚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公公的眼睛早就不看药膏了,他在盯着其他的地方看,那些地方虽然穿着衣服,严严实实地被遮挡着,可是小唐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白花花的肉体。他的眼睛很神奇地穿过了层层衣服。 小唐媳妇打了个哆嗦。 他们三个无声地等待着膏药干掉,能够干得结成一块,再轻轻地撕下来。 只要等膏药干了,就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了,小媳妇还是白白嫩嫩完好的一个人,还能照旧入洞房。 小唐媳妇问她婆婆:“怎么就烧起来了?” 小唐娘眼睛亮闪闪的,有眼光闪烁,小唐媳妇吓一跳,小唐娘没说话。小唐爹说:“你娘怕把人给冻着,把火盆摆在被子底下!” 小唐媳妇又哆嗦了一下。 外头小唐吆五喝六地赶着骡车回来了,小唐媳妇迎出去,左看看右看看:“大夫呢?” “没来啊?眼珠子长屁股上了?” “腊肉呢?” “人收下了啊!” 小唐媳妇一脚踩在自己男人脚背上,“废物”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滚,还是被舌头生出来的口水给吞咽了回去。 小唐废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废物了。 这时,里头小唐娘把干透了结痂了的药膏给揭了下来,就像是给猪蜕皮一样,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唐娘怕弄痛了床上的人,所以快得很。 小唐一进门先看见的就是半只血呼啦的小细胳膊,还有坐在地上魂都吓没了的娘。 他先关心自己的娘,奔过去:“娘你没事儿吧?” 她娘把一个黑黢黢上头带血的东西摊开给他看,两个巴掌长的膏药帖子,小唐看傻了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让人恶心的东西。 “这是啥?” 他娘两只眼睛通红,一张脸却雪白。 小唐媳妇跟进来,凄厉地叫一声,小唐把头扭过去看她,小唐媳妇冲上来看床上那个人,看她刚才贴过膏药的地方只剩下血淋淋的一层。 “皮子呢?”她捂着嘴,头皮忍不住发麻,声音都带着哆嗦。 小唐娘抖着手把干透了的黑药膏递过来:“在这儿” 那层膏药把姜如意烫伤的那块皮给揭下来了。 小唐娘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像是只被打断了腿的狗似的灰溜溜地从房里出来,这回她是真摊上事儿了。小媳妇瘸了条腿,可人是光鲜的人,扯了褂子抱上炕,从头到脚都是溜光水滑的,可要是多了一块火烧的疤子,那就不值当了。 她整个人都怯怯地,缩着脑袋缩着鼻子抬头看小唐爹,小唐爹鼻子里哼哼两声,摆着脑袋叹气,往自己房里去了:“作孽啊!” 医婆子第二天大中午才慢悠悠地坐着骡车过来,还特意赶着饭点儿,但是家里男人下地割麦子去了,屋里三个娘儿们,就只是吃棒子面饼凑合,一点油星子不见。西婆子不高兴地撇着嘴,还是吃了三个巴掌大的病,一抹嘴上的油,站起来直起腰,让小唐娘带她去瞧瞧病人。 医婆子进去一看,噢哟一声:“这是死人活人啊?” 小唐媳妇凑到姜如意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哼了口气。 小唐娘赶紧说:“活着呢!活着!” 医婆子冷笑,坐下来翻她的眼皮:“怕是还没死透!” 小唐不乐意地皱着脸:“这能怨谁?” 医婆子狠狠地扭头,她才不怕吵架:“怨我?怨我昨儿个夜里睡得好好的,我男人好容易从城里回一趟家,我不好饭好菜伺候着。睡了大半年的素净觉,见着男人也不叫我解解饥。我得撇下我男人,我娃娃,坐着骡子车顶着雪珠子来给你家当奴才?” 小唐媳妇说:“那咋把礼还收了呢?” 医婆子冷笑:“哦!那我回去就让人给还回来!” 小唐娘说:“不敢不敢,害怕您嫌少呢,我这儿有攒了好些年的麝香,待会儿你带点走?” 医婆子鼻子哼哼笑了下,眼睛里没点笑意,脸上写着“你媳妇脸嫩嘴叼,我不跟小辈计较。” 她又转过身子给姜如意瞧病,看她一副痛的厉害的模样,奇怪道:“不是伤了风吗?怎么还痛上了?” 小唐娘把昨儿个的事儿学了一遍,医婆子揭开被子一看,差点没吐出来,捂着嘴干呕了一阵。看人大半个胳膊,从手肘到胳膊肘,上头的皮全没了,只剩下白花花红花花的息肉、脂肪层。当然,医婆子不知道那层白色带着红色和黄色的东西是啥,她就是觉得恶心,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比活剥了兔子皮还要恶心,兔子皮剥下来还剩一层皮脂呢,血红色鲜红色的,她这个直接就是肉了,隐约还能瞧见青色的筋,血管似的东西。 医婆子感觉头皮有蚂蚁上上下下地爬,她正在犯恶心呢,床上人的眼睛突然一下瞪圆了,就这么大喇喇地望着她。 她一下就脊梁骨寒进了心口,好像看她的那个不是人,是鬼,是妖怪。 看她一眼就把她的阳气给吸了不少。 她把小唐娘和小唐媳妇都赶出去,低下头听姜如意说话,她昨儿个把那块祖母绿的扳指给男人瞧了,男人说起码值一百两! 乖乖,大半夜唐家来人,她还以为这事儿被发现了呢。 所以今儿一大早她就催着男人赶紧去镇子上还是县里头,把这扳指给当了去,换成真金白银,他唐家要是赶来扯皮,也没证据。 她把唐家婆媳俩赶出去可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翻翻看姜如意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家当。 姜如意喘息声大了些,她咬着牙忍着痛说:“甭找了,就是有值钱的玩意儿我也不带在身上。” 医婆子吓一跳,手从她的衣服兜儿里收回来。 “你咋没死?” 说完这话又不大对,医婆子脸上带了几分尴尬,还冲她笑了下。 姜如意说要可以跟她谈个条件。 等医婆子再出来,外头婆媳俩围上去问:“要紧不?手上的皮子能不能再长出来?” 医婆子卖了会儿关子说:“这可真说不好,救过来就活了,身子能养回来。要是救不好,命都能搭里头。” 医婆子说,得把人带到她的屋子里治,她有秘法子。 小唐娘说:“那可不行!”跑了咋办?你赔我? 医婆子板着脸让跟班儿去套车,准备走了,小唐娘拖住她的手:“急什么,留着吃了晚饭再回去?” “可不敢吃!”医婆子一张脸黑成臭鸡蛋。 小唐媳妇一杯热乎乎的奶子送进她的怀里,又塞过来一个茶酥饼:“您受累,尝尝这个看火候到了没,咸淡行不行。” 医婆子占了会儿便宜,让人婆媳陪了好一会儿笑,还是摇头:“不行,人不带走,我可保不齐救不救的活。我这也是为你们好,要真死了,银子白搭里头了,人也没了,图啥?” 小唐娘说得等孩子爹回来商量下。 医婆子说:“商量好啊,等人死了商量用什么木头打棺材板儿,商量埋哪块地儿风水好嘛。” 第一百一十一章出逃 医婆子说:“你们商量着,商量好了再去我家来找我。”说完就要走。 小唐娘拽着她的衣袖:“人要是死了,我这些天的粮食不是喂了狗?” 医婆子知道她早把人当成儿子的小老婆了,她知道小唐娘人不坏,也有善心,不然不会一直拽着她的衣袖不放了。小唐家不差这一张嘴的米粮,小唐娘说舍不得粮食,其实是舍不得里头人。 要是医婆子没见着那透着夜光的玉戒指,不知道那玉戒指这么值钱,她还真挺赞同姜如意给小唐做小媳妇的。小唐媳妇嫁过来五年,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她不知道小唐媳妇两次小产,都是被三个月大的时候被她公公给折腾没了的。)小唐媳妇干脆就不想生了,谁知道是谁的种? 虽然都是姓唐的种子,可她做娘的已经糊糊涂涂一辈子了,她可不想娃落了地还不知道该管谁叫爹。她要报复唐家,就不给唐家生孩子,让唐家断子绝孙,让老头子咽气前都见不着半个孙子的影儿!让老头子到地底下去给唐家的祖宗八代赔罪磕头。 这会儿的小唐媳妇可忙死了,又是递瓜子,又是递米糕,两头跑,跑到小跟班那儿说:“小徒弟歇会儿吧,你师娘还得吃过晚饭才走呢。” 小徒弟木着一张脑袋,认死理:“我师娘让我套车啊!家里头备了饭啊!” 小唐媳妇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小徒弟腮帮子突然就染了一层胭脂,红成个童子鸡,小唐媳妇露出一张灿烂的牡丹花笑容,用手指头捅了一把小徒弟的嫩肩膀:“家里的饭总吃不腻歪啊?让你大姐我给你露一手。” 刚稳住了小徒弟,小唐媳妇又呼哧呼哧地跑过来磨医婆子。 “您那小徒弟吃多了糠闹肚子,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走了。” 医婆子眉头一皱,扯着脖子朝骡棚骂:“小畜生你作死哇你!一张脸上嘴占一半儿,就知道惦记吃的,你咋不把自己给拉死算了呢?” 小唐媳妇又把昨儿个买的缎子拿出来,不由分说塞进医婆子怀里:“您别嫌弃,昨儿个才在镇上买的,专程给您留的。” 医婆子举着缎子对着头顶太阳看看,没有虫眼,还真是新料子,颜色也够正,回去正好给男人做件里头穿的汗衫,大红色好啊,今年正好他本命年,驱灾辟邪。 她笑嘻嘻地收下来,还是摇头说不行。 小唐娘一双小脚也来回蹬个不停,整个人都是慌的,她看看头顶的太阳,离男人回家还得有一会儿功夫呢,医婆子是等不住了的。 要是小媳妇真的熬不下去,等男人回来,说不定身子就凉了。 她开口答应了,但是条件是我得一块儿去,留着媳妇看家。 医婆子眉开眼笑,又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小徒弟,小徒弟说车套好了,就等着师娘您上车咯! 医婆子和小唐媳妇一人抱头一人抱脚,把姜如意裹在被窝里,小心架起来送进骡车里,小唐媳妇刚把人安置好,风风火火跑到灶屋里抓了一把面饼,又去婆婆屋里帮婆婆收拾行李。 医婆子坐在车里头小声跟姜如意说话。 “这可怎么好?你婆婆也要跟着去,我怕不好脱身啊!”她其实是担心小唐娘要分好处。 姜如意跟她说的条件就是,只要她逃了出去,就告诉医婆子她那些珠宝首饰藏在哪儿。姜如意说有一套汉白玉做的头面,还有珍珠穿得项链,还有两块沉甸甸的金锁。 汉白玉和珍珠是啥医婆子不知道,但是金锁她最熟,估计那两养东西能比金锁还值钱。这笔买卖不亏。 她可不想让小唐一家还能分到便宜,她都要恨死小唐娘了。 医婆子眼睛盯着姜如意的手瞧,嘴巴吸着冷气:“小丫头心可真狠,你自己下的手?”为了逃命真是连命都不要。 姜如意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不然火烧上来的时候她就不会躲了。毁了容不是更好?她要是毁了容,看还有谁打她主意?可她还要留着这张脸去见钱昱,见自己的女儿,她可不想让女儿有这样一个母亲。 小唐娘收拾了半天也没出来,姜如意有点急了,催着医婆子驾车,医婆子踢了踢车门,让小徒弟别等了,直接走。 小徒弟狠狠抽了两鞭子骡子屁股,骡子长嘶一声,得儿得儿开始走了起来。 姜如意想从唐家脱了身,又该如何从医婆子这儿脱身? 好在医婆子是求财,目的明确简单,她姜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喂饱她还是没大问题。 最好能也是坐这么一架骡车,里头还摆着炭盆,暖烘烘的,一点儿冷风吹不进来。 她问医婆子从这儿到金陵得多远? 医婆子惊讶道:“你是省城来的?造孽哦!差点儿就便宜他们姓唐了的了!你男人很有钱吧?不然你咋这么多宝贝呢?你爹是干啥的?当官儿的么?我瞅着还真有点儿像,你识字不?” 医婆子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姜如意晕乎乎地感觉体温渐渐恢复了,她的发热奇迹般的好了。 她真感谢姜如意这一具身子,让她该病的时候就病了,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她感谢医婆子,说等我回了金陵,就让我爹给你找城里的先生,给你外孙儿上课。 医婆子笑得露出牙豁子:“了不得哦,咱家还能出来个读书人了!”她得赶紧回去跟男人说,这可是他们老谭家的第一个读书人啊。 姜如意把车窗掀起来一点,露出一个缝儿,骡子才刚开始走,蹄子在雪地里走着一点不吃力,等待会儿跑起来就更快了,到时候身后唐家这个大平房就会成一个点,然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地里头。 “你歇会儿,几十里地呢。”医婆子把窗户给打下来,她是怕碰上熟人跟她打招呼,来来去去的多耽误事儿啊。 可惜骡车没走出多远,还是颠了一下,然后就停了下来。 医婆子插着腰又露出泼妇模样了,姜如意还有点佩服她,刚才坐在边上那个热心肠的大妈不见了,成了另外一个人,牙尖嘴利谁都惹不起的人。 医婆子气势汹汹地骂:“干什么?拦路狗啊?” 小唐和小唐爹气吁吁的,一个在前头拦着不让车走,一个在后头扒着车轱辘,想着法儿给爬上来。 姜如意靠在后座儿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眼睛透过窗户缝儿去瞧外头,却没想到头皮突然一痛,她尖叫一声,人带着头发被一股力气揪住。整个人像是被一个巨型磁铁给吸住了。 要不是小唐吭哧吭哧喘气声还有咒骂声,她真以为抓她的是个怪物。 小唐撬开了骡车后头的门板,扯着姜如意的头发,捂着她的嘴,把人给拽到地上,其实是“咚”的一声砸在地上的,薄薄的一层雪地能瞧见砸了个大窟窿。姜如意头晕目眩,嘴巴喊不出声,鼻子透不出气,她只能闻到麦子收割的气味,还有泥土的味道。 这是一双粗糙而且沾满了泥土黑垢的手,黑黢黢的手印按在她的光滑的长发上,按在她的袖子上、领口,按在她的脸上。 小唐发了狠,牛脾气犯了,他忘了他拽着的那个人是个活物,把她当牲口,当成个忘恩负义的牲口。 他想,老子好吃好喝给你,把你当菩萨供着。老子养你又不是要吃你的肉,老子半点儿好处没跟你要呢,你咋要跑?你哪儿来的胆子? 小唐眼睛越来越红,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唐媳妇搀着小唐娘过来的时候,老远看见小唐拖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走了一路,后头的雪地给被拖出来一路的人印子。姜如意的两条腿成了耙地的耙子,又黑又密的长发成了耙子的把手,她整个人半斜着就这么被拖行到唐家门口。 起先她还想着医婆子救她,医婆子在外头和小唐爹理论干仗,她要是回头发现她不见了,准得掉头过来找她。 被小唐拽到后来,她一双鞋早就被拽飞了,袜子也飞了,她的一双光溜溜白皙的没有缠过的天足做了鞋子,一双嫩生生的有点残疾的脚做了耙地的耙子。她的裤腿很快也被磨破了,雪很薄,下面就是泥巴碎石粒。她被冻得通红的一双脚先是没了知觉,然后又开始发烫,被雪烤得发红发肿,她觉得一双脚能肿成老面馒头那么大。 肿起来就开始痛了,感觉细细密密几十道小口子从脚跟、脚心、脚趾头、脚脖子传来,一直痛到她不痛了,然后又重新开始痛一轮。 她还等着医婆子回头来找她,她不知道医婆子已经被小唐爹用锄头给赶跑了。 小唐爹别看六十岁的人,照样下地一个人割两个人的麦子,一个下午弓着腰撅着屁股割麦子,连口水都不用喝。老家伙精气足得很,老家伙一锄头照着医婆子脑袋下去,就让让她成个破了瓤的西瓜,让她脑浆爆得满地都是。 老家伙心狠手辣,谁敢来找唐家的不自在,问问他手里的锄头。 他一路把医婆子和她的骡车追到村子口,呛了一嘴灰:“臭婆娘,敢再来试试,老子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要死哦!你要她的命啊!挨千刀的,你活不好好干,就知道回来挑最嫩的肉出气!”小唐媳妇尖叫着扑过去,对着自己男人一阵拳打脚踢,踹得小唐回过神看手里拎着的那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他猛地撒手,像是手里抓的是一条毒蛇,而不是一个女孩子乌黑的头发。 他看见地上发黑发紫的血,冻成了一块一块染了一地的血,脑袋翁的一下炸了,他抡起拳头往自己脑门狠狠使了两下,发出砰砰的声音,他还嫌不够疼,又来了两下。 小唐娘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打自己,但是她也气得浑身都在颤,忍不住往他腿狠狠踹了两脚:“以后带外头别说你是我生的,我没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唐噗通一声朝着躺在雪地里的血人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管不住自己的那一双手。刚才的那个人是禽兽的,畜生的,他脑子不是这么想的,可是他转过弯儿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拖了将近一里远了。 小唐娘不敢动雪里的人,她小声地问儿媳妇:“还有气儿吗?” 小唐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全是泪,她用肩膀擦一下,没一会儿脸上又痒起来,热乎乎的滚得全是刚出炉的热泪。 她不知道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地上的人。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嫁的是个畜生,指不定往后哪天被当成人形耙子的人,就成了她自己。 她摸摸姜如意的脉搏,肯定地说还有气。 小唐娘狠狠瞪着儿子,又在他身上来两下:“狗杂种,还不赶紧去把医婆子给叫回来!要是丫头人没了,你娘我亲自拧着你去村长跟前跪祠堂!”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杀人犯伢子!” 小唐爬起来,膝盖上脑门上沾的全是雪,也顾不上抖,像是屁股后面有只野狗撵着似的,亡命地朝村子外头追了过去。 他娘在后头骂:“刚才在恁大力气呢!现在吃多了狗屎跑不动道儿了?” 小唐又跑快了一些。 过一会儿小唐和他爹一块回来了,小唐娘盯着他们俩后头干巴巴瞅了半天,还是抱着希望:“大夫呢?” 小唐看看爹,看看自己,下巴戳着胸口,脑袋都要埋进脖子根儿了,说没追着。 小唐娘急得摘下脚底的鞋就朝他脑门拍:“丧门星现世报,我咋生了你这么个畜生崽子,平时要你杀头猪给猪放血,你抹了三刀才把皮给割破。现在好啊,要一条人命,你是连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你平时藏得深啊!” 小唐吓蒙了,一脑门子汗珠子往下坠,打在他眼睛上,把他长长的眼睫毛打湿了,他迷迷糊糊看见地上那个人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娘!她还有气儿!” 姜如意觉得自己就是个奇迹,这场灭顶一般的拖行竟然没有要她的命,而只是让她原本残废的腿更加残废。顺便把正常健康的右腿也给连累了。 她还有半只没了皮的胳膊。 她养了半个月的病,小唐娘待她亲女儿似的,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做了肉,一准先端给她吃,她吃剩下了他们才吃。小唐娘还给她做新衣裳,粉底蓝花,村子里没谁花这价钱买这么好的料子。 村里人将就吃喝不讲究穿戴。 小唐娘能这么待她,是真心待她好了。 小唐媳妇给她捻药渣,她听了几个老辈儿说的,哪几味中药能治烫伤,她就背了个小背篓去山上采,然后黏得细细碎碎的,用开水煮过的纱布包起来。纱布用得是她穿了好些年的里衣里裤,穿惯了早就贴合身子了。小唐之前送她的新料子她穿着都不惯,因为旧衣服细腻,谁家刚生出来的奶娃娃都是不穿新衣裳的,都用他娘的汗衫肚兜做襁褓。 小唐媳妇把这么宝贝的东西糟蹋了,拆成线,重新煮了又煮,然后再织成纱布,她跟姜如意说:“放心,准保干净,你放心使!” 小唐去城里买了好吃的点心瓜果,蜜三刀、开口笑,一听就是甜腻腻的女儿家爱吃的玩意儿。他不敢自己送,推了让媳妇送,媳妇翻着白眼:“当初把人家当耙子的时候咋不知道停一下?这会儿倒事后诸葛了。” 小唐笑嘿嘿的一脸都是憨厚,摸着脑门:“谁是诸葛?” 小唐媳妇:“你爷爷是诸葛!” 小唐把甜蜜蜜甜得人头晕的糖塞到媳妇嘴里,小唐媳妇笑了,小唐知道这事儿算成了。 姜如意好吃好喝好穿过着,这些都是该她的,他们家欠她的。 她明知道她们使的是糖衣炮弹,可是她全都照吃不误。 不吃才是傻子呢,她早就不是一开始那个傻啦吧唧的人了,她怕自己良心不安?没良心的大把都是,面前就坐着一个正在给她挑瘦肉呢。 她知道,小唐娘每往她的屋里端一盘肉,对她的歉疚就会少一分,日后让她给小唐做小媳妇就更加理直气壮一分。 这些好处她受了,他们良心安一些,等亮出那副禽兽嘴脸的时候,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要是她没受,他们除了良心不安,恐怕那些畜生事儿也不会因此而少干。 姜如意觉得自己做了两辈子的人,现在才看清楚这个。 是两被子的爸妈都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可是这命是活给自己的,她得自己学着生存,除了自己,谁都帮不了她。 机会是在一场婚宴。 村子里人有人成亲,小唐一家随了份礼,依照他们家人的性子,要是不把这份礼够本儿给吃回来,他们就不信唐。 这时候的姜如意已经能下床了,不过她还是成天赖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让人扶着,左边是小唐媳妇右边是小唐娘。她故意趔趄几步,呻吟几声,让她们更加愧疚,良心更加不安。 所以,大家伙儿决定出去吃喜酒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个半残废的小媳妇会逃跑。 他们甚至连她住着的屋子都没上锁。 等一家人酒足饭饱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打着酒嗝进门的时候,看见的是翻箱倒柜被洗劫一空的堂屋。 小唐爹哈哈笑:“好肉好菜伺候着,喂出了一只会咬人的狼崽子!” 小唐去灶屋里转一圈,饽饽、玉米棒子、饼所有粮食全都没了。 小唐娘去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万幸地拍着胸脯,还好还好她藏在床底下的嫁妆没被偷走。 只有小唐媳妇愣愣地走到姜如意住过的屋子,她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地看、找,她还喊了两声那个假名字“平安”。她觉得有点好笑,平安平安,可是一点都不平安啊。她坐在白天还躺过人的床,想象着姜如意还在的时候,她会跟她聊金陵里女孩子们玩的事儿,也会跟她说她小时候,她踢毽子,她订过亲的未婚夫靠山举人之后,说要纳妾。 平安描述的那个世界太远太奇妙,小唐媳妇都不知道举人是啥。 反正能当官啊,他能当官,小辫子就翘了起来呗。姜如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唐媳妇说:“换做是我,他就是娶十个小老婆我也嫁啊。我是官太太了啊!” 姜如意笑嘻嘻一脸神秘地说:“那是你不知道后来的事儿,明天我再跟你说啊!”打了两个哈欠就睡着了。 可是今天小唐媳妇听不见后文了。 平安跟她身边的姐妹,妯娌,隔壁的王二婶子李二嫂子完全不一样。 她竟然有点担心她了,她拖着这么个病怏怏的身子,身上还有伤,可千万别招惹了狼崽子啊! 她惊讶地发现那张床还带着热。 小媳妇刚走没多久!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她要把这个告诉婆婆,让他们赶紧去村子口等着,小媳妇肯定没跑多远,她想出去就得从村子口走!她想,小媳妇走了,以后就剩下她自己被这么一大一小的两个畜生糟蹋了。还听不见小媳妇说城里的事儿了,那日子得多难过啊?她想,这些日子她给她做了这么多药,把她手上那块疤子养得不红了不肿了,她就这么走了,多不划算啊! 可是她的一双脚不听使唤,她跟脚底上长了钉子似的,定在原地不往外走。 嘴巴像是被人给缝了起来,她想把婆婆喊进来,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其实,她还挺喜欢小媳妇的。 小媳妇不是这儿的人,她想,如果小媳妇真留下来了,说不定会寻死。 小媳妇的眼睛,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和一开始的也不一样。 小媳妇要真跑不了,不是她死,就是唐家全被她给弄死,她怎么都会跑的,唐家留不住她。 这么好的人,残废了又怎么样?烫成了个疤子又怎么样? 她就是成了癞子,头发掉光了,像小唐爷俩这样的,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不够,连给她下轿子当杌凳踩的资格都不够。 小唐媳妇想,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着她呢。 还是不要再见着了,她心软了,要是她还被抓回来,她肯定会偷偷帮着小媳妇一块儿逃跑的。 说不定,自己也会跟她一起跑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劫后重逢 姜如意站在小山坡上头,用一只手板支起来,放在眉毛上,然后眼睛顺着手板心往下看。 她揉了揉眼睛,一确信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那个镶着金边的“钱”字。 她把干涩的眼睛揉出了泪,揉的发红发痒,这一路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让她浑身都脱了一层皮,让她的眼睛也染上了眼疾。她的眼睛没事就会发肿,奇痒无比,她揉一揉可以解痒,可是揉多了,眼睛上那块嫩肉就跟揉破了,猩红色,她自己是不知道的还是接着揉。本来一双白瓷棋盘上镶嵌的两只黑漆漆的棋子似的眼睛,白色的白玉般的棋盘变得浑浊了,装着两颗同样浑浊的眼球。黑的白的掺和在一起,还布满了红色的血色,那简直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可是她不知道,她还是用手得,揉得泪流满面,揉得自己浑身发颤。 她马上就要回家了。 她就能躺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大口嚼肉,吃香的喝辣的。她又能听见她娘亲骂骂咧咧的嗔笑声。 囡囡说不定已经会说话了,咿呀着举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也不知道囡囡第一个学会的词是什么。 肯定不是娘咯,娘这个发音太难了。 她想起了钱昱,她的心一下慌乱了起来,她猛地抬手去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她摸上去的时候以为摸到的是干瘪了的树枝、灌木叶子。 她觉得有点滑稽,自己这头乱发,估计都能又来引火了。她找到一口泥塘子,对着里头的水照自己的模样,可惜里面的水太浑浊,她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唤了出来,还是照不出自己的模样。 她只能弯腰捧一把黄突突的水,把大颗粒的泥巴粒筛出去,然后抹在头发上,她不是能干净,起码要做到整洁。 她把刘海给整理出来,又把所有细碎的头发抿得整整齐齐,她甚至还洗了个脸! 她用眼睛就能计算出从这儿走到钱家军的位置,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 怀里剩下的那一点棒子面饼是不够了的,拿点东西她每天掰一点下来,每天只吃一顿饭,也只能够再吃三天的。可是从这儿走到钱家军扎营的地方,起码得要五天。 要么她要把食物缩减一半,要么她就得饿两天。 如果她现在能有一双鞋,说不定能三天赶到。 可惜从唐家跑出来的那双鞋也早就磨破了,一看是只是磨烂了后脚跟,后来脚趾头露出了出来,然后她不知道啥时候鞋子从脚上滑走了,走了三天,脚整个肿了一圈,她才知道鞋没了。毕竟在跑丢这双鞋之前,鞋子已经薄的像一张纸片了。 唐家带出来的食物早就吃光了,她尝过三天滴水未进滴米未沾的日子,那片灰突突的地刚割了麦子,剩下的一点粮食也被大片大片的麻雀给抢光了。所到之地,一口能维持她生命的食物都没有。 没有野草,没有野菜,没有水,没有雪。 她觉得那是黎明前的黑暗,她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绝望,她在黑漆漆的夜里自己跟自己聊天,靠想象去吃饱肚子。她想象着吃完一碗阳春面,还撇撇嘴上的油,说有点咸。 嗯,这就算吃饱了。 她靠自己的方法吃饱到第三天人就不行了,昏了过去,她看见头顶上有乌黑的苍蝇盘旋打转,还有浑身没毛露出精壮的肌肉的秃鹫。这些都是专程吃尸体的畜生,它们看见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这么久,以为她死了。 或者在等着她死。 她一口气跑了好远,她看见了人烟,听见车水马龙的声音,听见叫卖声。 她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个小县城。 和她一块儿讨饭的乞丐都可怜她,把讨来的半碗菜汤递给她,可她低头刚要喝,乞丐又反悔了,把菜汤抢回来,自己咕咚倒进了肚子里。 她就闻了一个味儿。 她听见菜汤掉进那个乞丐的肚子里,咕咚地还发出了回响声,只有这种饿的肚子里一点存粮都没有,饿得身上的肉都成了补给品,饿成骷髅骨的人,才能在吃东西的时候发出这种声音。 一碗菜汤就像是倒进了无底深渊。 这个战乱的时代,这个县城刚打完仗,到处都是乞丐,可是没有人有闲工夫可怜乞丐。 乞丐都得自己去那些酒楼外头等着,要是有伙计提着装馊水的桶出来,他们就一拥而上,把馊水给抢走。 好像那桶是装着一桶金子,而不是一桶发臭发腥的馊水。 姜如意这种瘦小的个子,是抢不到的。 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一杯羹都不会分给她。 酒楼的活计嘿嘿地对小乞丐们笑,他在酒楼里被掌柜的当畜生使唤,可这帮人连畜生都不如。 “现世报的,回头往里头搁老鼠药,看你没有还敢不敢抢!” 姜如意哆嗦一下,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她没抢。 后来也没见哪个吃了馊水的乞丐暴毙的,那伙计不过就是过过嘴瘾,不过他的善心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的说:“便宜那帮孙子!”他让伙计从后门出去,说这么好的馊水喂那帮孙子多可惜,这么好的馊水,能往猪身上添多少膘!一斤猪肉多少钱! 掌柜的后院里养得那几十头猪崽子越长越大,越长越肥,可是县城里的乞丐一天死一批,不是病死就是饿死。 姜如意临死之前,走近了一个古玩店。 活计把她当成个小破孩,要饭的小屁孩,嘴里“去去去”地骂着,“要饭去别地儿去!” 姜如意指着台面上摆的那彩窑烧出来的各种颜色的十二生肖,问:“这个多少钱?” 伙计没有生意,也想让小乞丐知难而退,说:“六两金子。” 他没有得逞,他没从小乞丐脸上看到惊讶和羞赧,也没有看见知难而退。小乞丐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听见小乞丐淡淡地说:“我能帮你卖出十二两金子,你事后只要分我二两银子就行,剩下多出来的你瞒着你家掌柜的,全是你的。” 伙计眉毛往上一窜,他搓着手掌,说小乞丐有这本事还做小乞丐啊?你不是想偷钱吧? 姜如意转身就走:“不信拉倒,我去别地儿帮别人多挣那六两金子。” 伙计嘿嘿笑:“你去你去。” 姜如意果然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一个下午伙计都被那夺出来的六两金子纠缠,他开始盘算那六两金子能干点儿啥。 反正没啥损失,要是小畜生敢使坏,问问他的拳头是不是好使! 他又去乞丐堆里把小乞丐叫出来,单独在巷子里问他:“你有什么法子能卖到是十二两银子?” 姜如意说:“今年是马年,你去把马,猪,鼠给收起来。再摆在柜台上卖。” 活计第二天照做,摆了几天,有几个喜好珍收古玩的败家子绕着剩下的那九个陶瓷又是转圈,又是皱眉,嘴里发出唏嘘的叹气声,说可惜啊可惜。 活计不露声色地偷偷观察,心里称奇,还真让小乞丐给猜对了。 这十二生肖倒是不难卖,六两银子对那些人来说还真不算贵,所以每天来瞧的人真不少,就是没谁要买。但是第一回来了的人,第二回准保还要来,还会拉着伙计问:“怎么偏偏少了个头尾和马呢!真是可惜可惜!” 伙计说:“大爷,这还不是讲究个缘分。要不是少了那三个,能好物贱卖吗?” 那人说:“哦?多少钱嘛?” “原先要是凑足了十二只,八个金子。您猜猜现在要多少?” “多少嘛?” “折一半儿,只要您四个金子。一个生肖连半个金子都花不着,我跟您直说了,要不是丢了这仨儿,我家掌柜的能舍得卖这么低的价儿?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是您捡着便宜了!” 伙计口灿莲花,说的那个败家子心痒痒,摸脑袋摸腮帮子,“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货好卖,您好好想。” 下午败家子儿就过来交了金子,取走了那九个生肖。 正如姜如意所说的,他买走了那九个之后,不仅没有不上古玩店了,比之前还来得勤快,天天来逛,眼睛就盯着之前摆生肖的地儿。 伙计看见装作没看见,要不就躲到一边儿捂着嘴乐。 姜如意私下说:“他该问你缺的那三个生肖的事儿了。你再调调他胃口。” 伙计已经把姜如意当成了自己的狗头军师,如果这一桩买卖成了,他以后就能天天捞着油水了,他把姜如意当成好兄弟都,他说哥儿们要是真赚了六个金,就分你两个。 姜如意摆着手做出惭愧的模样:“不敢不敢,我只要二两银子就好。” 伙计一巴掌拍在她瘦不拉几有点硌人的肩膀上,哎哟一声:“真疼!” “你小子这幅孬样,白长了一颗聪明脑袋瓜子!”伙计买了包子给她吃:“趁热,凉了可不好你就站这儿吃完再回你的乞丐窝,不然得让你那帮乞丐兄弟给抢了” 过几天,伙计把猪和鼠的生肖摆出来,以一个二两金的价格卖给了那个败家子儿。 现在已经多挣了二两金了,伙计手里还多着一个马的生肖,姜如意说:“你把它藏好了,回头再四两金卖出去。” 伙计眼睛瞪圆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真能行?” 姜如意说:“今儿你卖他的时候他答应的爽快吗?” “他是一定要的,就是要跟我砍价。要个要是卖四两,怕是不好办。” 姜如意说:“你要是信的过我,就把它给我,三天后,四两金一个子儿不差,交到你手里。” 伙计说:“信你!”他已经挣了二两银子,那个马就算白给他,也不亏了,她能卖出半两金都算她本事! 三天后,姜如意果然四两金子一分不差,整整齐齐送上来,伙计这回是真的叹服了,他摇着头说:“你要是不是个乞丐,你能挣大钱!” 姜如意摸摸鼻子:“我只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伙计问她是怎么卖的啊,姜如意说,我就在大街上把那个生肖亮出来,叫大家伙儿来瞧,正巧他路过过来问价,我不肯卖,他就瞎喊价格,喊到四金,我就卖给他了。 伙计狠狠拍了几个巴掌,把自己的手心拍得火红得发胀,说:“不得了啊!以后咱哥俩儿搭火儿一块挣大钱?” 姜如意说她只要那二两银子。 伙计好爽得狠,把多出来的六两金子里拣出来二两,放在衬上面过了,塞进姜如意的怀里:“该你的,我一分不多。” 姜如意说:“我只要银子,东西是你的,我就出了个主意,算不了这么多的。” 活计嘿嘿笑:“东西也不是我的,是掌柜的。要是不分给你,我良心过不下去。” 姜如意有点无奈地收下了金子,这怎么花啊?银子能砸成一小块一小块花出去,可是金子就值钱多了啊。 伙计说:“你要赶路啊?你不是这儿的人?” 伙计热心肠地给姜如意全换成了银子,等价二两金子换多少银子就给她多少,顺便还给她换了几串铜板儿:“这些零钱好花。” 姜如意道过谢问这儿离金陵多远。 伙计说:“那可远了!”他拿出一张地图,对他指指点点,姜如意在地图上看见了唐家的那个村子,她走错了方向,朝着离金陵的反方向一路走到了这儿。 她有了银子,不去洗澡不去买衣服,她还是把自己做出一副乞丐模样,她一旦把脸上的一层黑垢洗干净了,乱蓬蓬的头发梳好了,她就成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租不着车,小姑娘还会被人占便宜。 她还不如乖乖地做一个乞丐。 没有谁会打一个乞丐的算盘。 她买了几双鞋,然后买了一张地图,买了一堆干粮,还有一把伞,又开始上路了。 她不敢租车,唐家的教训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她一无所有,她只要是个活人,就会有人在她身上打不知道的主意。 她会在马车上吃喝拉撒,她不信她在车里头熟睡的时候,驾车的车夫不会起歹心。 她索性让自己安下心,有了地图,她走也能走到金陵城。 就这样,她一路走到了钱家军对面的那个小山丘,对着那口泥塘子照镜子。 泥塘是马车车辕压出来的一个坑,里头的水是下雨积攒的水,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塘,供她洗脸洗头。 她决定吃一天的干粮,然后饿一天,再吃一天,这样不会太饿,也不会太快把干粮吃光。 终于来到了钱家军跟前,她太高兴了,她浑身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她甚至没有察觉出来现在扎营的军队跟之前的不大一样。 之前的钱家军的旗是镶着红色的边儿,可这个军旗镶的是黄色的边儿。 她太高兴了,太兴奋了,她不在意这些细微的东西,她只知道自己安全了,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她兴高采烈地走过去,脚下的步子一点儿也不漂,满是细细血口子的一双腿一瘸一拐,迈得却是欢快的步子。 她仰着脸,对那一排看守的小兵说:“我要找你们的张参军。” 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中间的两个后退一步,把腰上的刀拔出来,对着她说:“你要干什么?” 姜如意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这口纯正的北方人的口音让她的心安宁无比,她没有走错路,他们只是不认得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要饭的,或者一个逃难的。她一点都不慌乱,她满脸都是泪,说话断断续续,她说:“你叫张参军过来,他来了他知道的。” 小兵把她围成起来,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儿,看她身上是否携带武器,看她肩上挎着一个包,粗暴的用刀砍下来,发现里头装着三双鞋。 他们又互相看看对方,然后问姜如意:“你是卖鞋的?” 姜如意激动地摇着头,眼泪珠子摇得满地都是,她说:“你们看着我,我绝对不动,你们去找张大人来,冯玉春冯将军也可以。他们都认得我。” 她不敢直接说钱昱钱三爷,小兵是没有资格去给钱昱传话的。 她安静地让他们打量着,就这么等着,可是没有一个小兵进去传话,她有点着急了,跺着脚说:“你叫他们谁出来,他们认得我的!我不是反贼也不是小偷,他们知道我。” 一个小兵可怜她,把她当成疯子,还是回了她的话。 “我们这儿没有张参军,也没有冯将军。” 姜如意说:“那钱三爷呢?” 小兵们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恐,三四把亮闪闪的刀齐刷刷抵在了姜如意的脖子根下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如意不开口了,她等着他们按捺不住告诉她一些情况。 还是刚才那个回她话的小兵,善良的告诉她,这是太子爷的兵,不过太子爷不在这儿,太子爷在京城里头坐镇处理朝政呢,带兵的是姚将军。他们的参军姓黄,不姓张。他们也没有一个叫做冯玉春的偏将军。她刚才说的钱三爷早就不是钱三爷了,他反朝廷,被太子爷下旨让镇压了。 姜如意不知道脸上瞬间糊满了泪水,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摆手:“是我找错了,我找错了。” 她不知道这日子发生的这些风卷云涌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她现在知道了,也学这些日子,钱昱比她过得更辛苦。 她的记忆回到了被绑架的那一天,顾沂,还有一帮兵。 她理不清楚头绪,但是她明白了,顾沂绑走她,不单单是为了报复。而是要用她来对付钱昱。 她不知道最危险的是当下。 因为此时此刻,顾沂正朝着军营外头走来,顾沂正在失察周边,刚好走到这儿,就差拐一个弯儿,就能看见她。 她跪下给各位军爷磕头,说她是戏文看多了,她男人当了兵,她天天糊里糊涂,把戏文里头的事儿当了真,求各位军爷饶命。 当兵的都不想惹事儿,军法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收回了刀,姚将军说了,刀不是用来砍老百姓的。他们像是踹过街老鼠一样把姜如意踹到一边,然后当做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又整整齐齐器宇轩昂地站会原来站岗的地方。 刚好顾沂走过来,他直觉有些异常,可是他的眼神绕着这群当兵的人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别的东西,又接着走到下一个帐篷巡视去了。 他没看见姜如意,但是灌木底下趴着的姜如意看见了他。 她浑身都在哆嗦,很有可能姜家被灭了门,强一点被关在大牢里。 那钱昱呢? 还有女儿 她在草丛里泣不成声,她捂着自己的嘴,用牙齿咬自己的手指头,这些天吃的苦算不上什么了。 当她混在一堆老百姓里头,走进金陵城的时候,她看见城墙上头高高地挂着一个人。 她当时没认出来那是钱昱。 她就这么看了一眼就走了过去,她着急赶紧到姜家去瞧瞧。走到一半儿她的心狂跳起来,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一股力量让她拼命地回头,她转过身,又朝着城墙底下走了过去。 她这回直接把头仰起来,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朝上头吊着的那个人看过去。 她看见一个红头发的人。 她看到乱从从的红发下面一张发白发青还算干净的脸,两颊的肉凹陷下去,一双眼睛显得很大,鼻子挺起来,眼睛凹下去。 原来钱昱竟然长了一张这么英俊的脸? 他现在是真的像个成熟的男人了,脸上棱角分明,胡子也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爬在他的整个下巴。 他一张白脸成了小麦色。 可是他脸上五官还是那样的,长眉细目,他天生就是一副笑唇,他不生气的时候抿着嘴,就觉得是在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现在也像是在笑。 他微微往上有些翘的嘴角边上是干涸了的血,暗红色,一路干到下巴,成了黑红色的血垢。 和他的头发是一个颜色。 姜如意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流,顺着她的指缝流到她的掌心,热乎乎的泪水让她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这时午后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整个人像是置身冰天雪地,从里凉到外,从外凉到里。 他不是天生长得红头发,他的头发是让血给染成红色的。 他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着,两条腿在天上打晃,旁边两个人还在用鞭子抽打他,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 姜如意觉得那鞭子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抽一下,她皮开肉绽一下。 这种痛可比被火烧,比被小唐娘揭掉那一层皮要痛多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千万别菩萨心肠 第二天又是这个时候,姜如意提着一个小篮子又来到了城墙下。 钱昱还是像昨天那样被被反手吊在太阳底下,旁边两个人往他身上抽鞭子,他们抽累了就揉揉酸胀无比的胳膊,然后用另一只胳膊接着抽。 一开始抽得自己的一身血,他们有点儿发憷,抽了第一下就愣在原地了,明明钱昱四肢都被束缚,吊在他们面前,可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他们不敢下手的东西。那种东西让他们浑身发冷,四肢发软。 这几个看守的兵都是当地现招的本地兵,身上穿的乌褐色的兵服补了几十个补丁,也不知道是上头人从哪些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到处都是破洞,他们接过兵服像是接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捧回家让媳妇缝缝补补。 那一夜,金陵城不少老百姓投了北军招了兵,开始吃军饷。 那一夜,金陵城不少媳妇熬红了眼戳破了十个手指头,在煤油灯下头给自己男人、叔叔、伯伯、公公、弟弟、哥哥补兵服。 他们男人当了兵,吃着兵饷,他们全家都跟着长脸。 媳妇们不去问:不是北兵早就打进城了吗?北兵不打老百姓,也不抓壮丁,怎么又来个一拨儿兵?到底谁才是真的?谁才是假的啊? 媳妇们不问,爷儿们也不说,消息却像是蜘蛛网似的遍布了整个金陵城。 原来之前带兵来的这位爷,钱三爷谋逆了。 媳妇们问啥是谋逆啊? 一群穿着百家衣溜街串巷的奶娃娃摇头晃脑说:“谋逆就是篡位啊!钱三爷要杀了钱三爷的爹,钱老三爷,钱三爷想当皇帝!” 媳妇们扒在门板上跟一群熊孩子嚼舌根,她们大惊小怪道:“不得了啊!那万岁爷可不得收拾他?” 熊孩子只会说这一句,他们手里揣着满满的一兜子糖,只要他们走街串巷去说这句话,说的大家都能听见,一天说几十回,明天就还能领这么一大兜子。他们没爹没娘没吃过糖,他们年纪太小也要去当兵,兵老爷摸着孩子王的头温和地说:“等你们长大了。” 小孩们抠着破裤子、烂衣服上的洞洞,大眼睛睁得都要爆出来,眼睛里头亮闪闪眼泪珠子说掉就掉。他们练就了一声好本事,他们能让心肠最硬的为他们心酸,让在战场上把人劈成两半的先锋将军鼻子发软眼睛发红。 兵爷一人抓一把糖,还给他们米,给他们铜钱,说:“你们只要把我教你们的话到处去说,明天还来,我还给你们吃的!” 于是金陵城都知道钱三爷不行了,钱三爷要倒台了。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被吊在城墙上的人,就是那位钱三爷,他们只把他当成一个贵人。所有被领了军饷的金陵壮丁男人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不停地折磨那位吊在城墙上的人,还不能让他死。 一开始大家手里的鞭子、棍子都在抖,轻轻往他肩膀上挥一下,被打的人没什么感觉,倒是打人的吓得屁滚尿流,抱着脑袋跪在地上给钱昱磕头:“大爷,不是我要打你,是上头的叫我这么做啊!你莫怪我!” 一个起了头,后头的人都不敢打了。 不仅不敢打,还都齐刷刷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好像大家做了顶对不起他的事儿。 有的人认出了他是钱三爷,说皇帝的儿子只轮得着皇帝教训,咱们算哪根葱啊! 原来那帮熊孩子街头街尾唱的是真的,万岁爷真要收拾他儿子了,可是万岁爷要做慈父,就让老百姓们帮他教训儿子。 万岁爷自己推得干干净净爽爽快快,让老百姓背了黑锅啊! 他们又不要当兵了,把兵服拽下来踩在脚底下,他们这一鞭子抽下去,谁管现在万岁爷是不是气头上呢,回头人要是两父子见了面,看见儿子被打成个鬼样子,抱头痛哭一场,什么恩什么怨过不去。 万岁爷不承认他打了儿子,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帮老百姓 金陵城可不是一般的乡下小地方,他们这儿住过几十个皇帝,曾经做过几百年的京城,别看老百姓打老婆骂孩子,可各个都是人精。他们祖祖辈辈虽说没见过万岁爷,可是听过的万岁爷嗜好,两只手加上两只脚都数不过来。 他们知道皇帝老子精明得很啊! 这回是真是入了套了!这个套儿还不得不钻进去! 打头那个胖脸矮个儿的,他身上的兵服袖子裤子都长了一大截儿,可是尺寸却又小了,裹不住他身上的肥肉。他今早出门的时候昂首挺胸,用胸脯顶着他媳妇缝得那几十个补丁做处来的兵服,得意啊,美啊,他没有军刀,就把家里头的菜刀别在腰上。他也是兵大爷了。 他怕被人笑话,所以第一个给了钱昱一鞭子。 也是第一个跌坐在地上了。 还是第一个给钱昱磕头叫大爷的。 老百姓跪成好几排,钱昱成了一个被吊着的菩萨,仪表堂堂,他还穿着纨绔少爷的衣服呢。 矮胖兵爷说:“这钱三爷身子可真长,个儿真高!吊这么长,怕是得受不少罪!” 旁边一个高瘦的兵爷赶紧接过话茬:“就是说啊,这天儿可真是热,要不咱给爷送碗茶水?” 话刚落音,矮胖兵爷就从腰里头掏出来一个牛皮水囊,揭了盖子,半跪半趴的姿势给钱昱递过去,递到他的嘴边。 矮胖兵爷连钱昱的脸都不敢看,他低着头伺候着钱昱喝了水,他听见钱三爷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他的心酸了一下,他本来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在路边看见瘸了腿的狗还要喂它半拉肉汤馒头呢。谁家有人死了,他都偷偷抹眼泪说:“造孽啊!怎么这么年轻轻就死了!”甭管认识不认识,他都要替人家伤怀一阵子。 昨儿个她媳妇看见他捧着件兵服,大宝贝似的捧回家,乐得捶炕一个劲儿笑,笑得鼻涕眼泪出来,矮胖兵爷觉得值了,就算当不成兵爷,能逗媳妇个乐子,也够本儿! 媳妇真不信他能当兵,她说:“给你发兵服的兵老爷怕是瞎了眼!” “还是说,他是个聋子?聋子也能来抓壮丁?” 媳妇还是乐,他提着自己男人的胳膊放在眼前看,哧哧地笑:“你能拎得动刀?你那点儿子力气,光用来夜里压你媳妇了!” 媳妇乐归乐,她还是一晚上没睡熬红了眼睛,给他把兵服重新拆了,又翻箱倒柜找来颜色相近的料子,东拼西凑给他做了这么一件。边拆线,边嘴里嘀咕着说明天要去买条鱼,给他表表功。 他老童家可算出了这么个活人才了! 今天矮胖兵爷的媳妇和他一块儿起来,他走东边儿去和大部队汇合,她走西边儿去早市给他买条活鱼,等他夜里下工好两人一块儿吃。 下午,媳妇美美地哼着歌熬了一锅又浓又愁的鱼汤,鱼的鲜味招来了邻居,探着脖子喊:“他童家嫂子,有啥喜事儿哦?” 媳妇眉开眼笑,家家户户都送一块儿鱼肉,说我男人争气,给朝廷当兵去了! 有个来送口信的人也得了碗鱼汤,他隔着窗户,站在外头,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碗,轻轻吹着奶白色的汤汁儿,把热腾腾的鲜味吸进鼻子里,贪婪的闻着这股鲜味。慢条斯理地品完了这块人间美味,又回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 “啪!”手里的小瓷碗跌在地上摔碎了。 他哭起来,哭得媳妇拎着个大勺子出来,火急火燎地问他,说大兄弟是不是鱼汤不好喝?不好喝你跟我说啊!你哭个什么劲儿吗? 报信的那个人想起来他要报的信,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出了,上不来气,又咽不下去。 媳妇赶紧喊人,说这憨货没吃过鱼,给鱼刺卡嗓子了! 一下子进来两三个吃了鱼肉沾了鲜味的邻居,七手八脚把那个报信人的放横,让他躺平了,一个人压他的喉咙,一个人压他的肚子,还有一个人捏着他的腮帮子把嗓子眼儿给露出来,对着里头那个洞瞧,边瞧边说:“没见着鱼刺啊!” 这时候,外头一帮子人抬着矮胖汉子的尸首过来了,不是抬,是拖。死人比活人重一倍,矮胖汉子生前一百八十斤,死了就有四百斤,他从城墙上头让人拖下来,胸膛上挨了几下,被刀戳出几个血窟窿,脑袋被人砍歪了,就剩下一点皮肉连着脖子,露出碗大个口子,口子里头泛白泛红,不知道流出来的是些什么东西。 一路从城墙上头流到矮胖汉子家门口。 这时候那个被放倒的报信的人突然蹿起来,哎呀一声,跺着脚说:“他嫂子!童大哥违反军规,被军法处置了,我是来报信的啊!” 童家媳妇坐在门槛上软成一滩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她不认得被抬进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但是她就是眼泪汩汩地往下坠。 她从抬矮胖汉子的几个好心人口中知道,所谓的违反军规就是给一个忤逆的叛贼喂了一口水喝,还带着大家给那个叛贼磕头下跪。 童家媳妇抱着自家男人的牌位在城墙下头烧纸钱,她跪在城墙底下,上头就是那个被吊着的人,害死她男人的人。 上头那些施刑的老百姓们只要看见童家嫂子,就能想到矮胖汉子是怎么被那帮真的当兵的给乱刀砍死的。 他们穿着兵服也是下等人,不过是带着个好听名字的奴才,暗地里盯梢的那帮真的兵爷瞧着呢,他们不打皇帝的亲儿子,让老百姓来打,真要上头追究起来,他们只要把屎盆子往老百姓头上一扣,推得干干净净。 说不定,还会给金陵城的百姓们扣上个暴民的名号。 暴民也好过像矮胖汉子一样被活活砍死,脑袋要掉不掉的,死的时候眼睛还在眨,嘴里还在喊着疼呢。 钱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好像在看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儿,他其实是有泪的,可是在这之前他早就经历了一场更大的劫难。 他不知道为什么得知姜氏被掳走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人紧紧地给攥住了,狠狠地捏。 不过是个娘儿们嘛。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白天和张鄂冯玉春讨论战事部署阵营,夜里辗转难眠,他总会去想姜氏现在在哪里,他的襄襄是瘦了胖了,还活着吗?她想孩子吧?会害怕吗? 他想这些的时候脑门的青筋暴起来,他浑身的血都在烧。 钱昱一直都是一个无比冷静的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分析姜氏生还的几率。他从未有像这一刻这样暴怒。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麻。 他睡的床旁边放着一张小床,床上的那个小人长着和她娘一样的眼睛。 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南朝廷的人? 金陵城外驻扎了两只军队,且都按兵不动,既不上门叫阵,也不派使者过来传信。 谁都在等着城里的人主动抛出橄榄枝。 只要有两方开战,剩下那一方就是黄雀。 张鄂领完二百军棍成了半个废人,拖着血糊啦的半个身子在钱昱面前磕头,磕的他心烦意乱。 黄丫和李福气审问了无数个夜晚,城里也都搜查过了,姜家老两口一下就病倒了,钱昱还得硬撑着,他身后是数万大军,还有他和姜氏的女儿。 他没想到太子的兵竟然会和南朝廷联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嘴里骂着:“混账!姚通这个狗奴才!” 姚通是这次率兵南下的主将,考不上进士,曾经在京城连温饱都成问题,四处求官,他没瞧上,姚通这人急功近利,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他绝对不会用这样的小人。 没想到竟然成了大哥门下的一条狗。 他气得牙根发痒,砸烂了一屋子的杯子,然后第二天向众军致辞。 开战。 四弟的援兵没有如约前来,攻城的北军熟知钱昱的布阵和策略,又加上南军的支援。 钱昱屡战屡败。 姚通下了血本,他烧城楼,砸城墙,填护城河,往水源投毒,他不仅要他钱昱全军覆没,他还要整个金陵城都陪葬。 张鄂和冯玉春跪在钱昱的军帐前,他们恳求钱昱暂时撤离,伺机进入京城面圣,向万岁爷阐明真相,他们则留下来继续对战。 张鄂说:“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再侍奉爷。” 冯玉春打了好几场先锋,亲手摘了几百个小兵的脑袋,还痛死了一个千夫长,一双眼睛杀成血红色,他泪流满面趴在地上跪求三爷撤退。 “奴才这条命早就留在战场上了,要是能救三爷您这条命,奴才也不算白活一场。”临死前冯玉春话都不会说了,满口粗话,却听得一屋子的人热血沸腾,他们各个都要争着留下来。 从头到尾钱昱一声没吭,听着他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去送死。 屋子里诡异地静默了一会儿,钱昱在书桌上写下一封信,交给张鄂:“你带着一千名士兵从北门离开前往京城,找户部世尚书刘瑜昭。” 张鄂噗通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跪下来,钱昱摇头叹:“难为你们,得留下来和我一块儿拼一场了。” 接下来的战争冯玉春牺牲,他是被一只冷箭射中了脸,直接从腮帮子穿进去,然后从另一侧穿出来。就是这样,冯玉春也没能从马上给摔下来,他抓着手上的长刀还是劈死了面前的一排人,然后是身下的马被人齐齐把马蹄切断,他才跌下来的。 他就是跪在地上,刀掉了,用一双拳头还砸烂了几个上来要他命的小兵。 然后他就被乱刀砍成了肉泥。 钱昱差一点也死在战场了,但是对方主将姚通在马上撕扯着喉咙咆哮:“活捉逆贼钱昱!” 关押十几天后,钱昱没有在牢房里看见张鄂,也没有听见有人追查他的行踪,一颗心慢慢恢复了平静。 就算张鄂没能顺利进京,至少他的女儿平安地活下来了。 他在监牢里的时候想着,到时候到了下面,见到如意,也不会不好和她交代。 他以为如意一定死了的。 直到那一天,他被挂在城墙上往下看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瘦成骷髅一瘸一拐的小影子。 那个小人儿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他心里那个人。 他的眼睛顺着那个小人儿的方向一路跟过去,他等着她抬一下头,好让他看见她的脸,他用力伸长脖子,可是脖子上的铁链像是有千斤重。 他摇摇头,不会是她的。 她那样的人,怎么活得下来? 钱昱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真成了这副样子,他的襄襄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怎么能成这副模样,还能活下来。 可是那个小人儿突然把身子转了过来,头也仰起来,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他也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泪流满面了,他们隔了这么远,他竟然还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小声地喊着他,轻声唤着“三爷。” 他浑身又有了知觉,那种痛是从心尖儿开始的,然后遍布全身,鞭子抽在身上的痛也恢复了,每一块骨头都恢复了知觉。 浑身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钻。 可是他整个人欣喜若狂,他甚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温和地看着她,他还想安慰她,他用脸上那个无比温柔的笑,还有让她安心的眼神向她无声地诉说着:“别怕,爷死不了。” 这回,他是真的想好好活下去了。 姜如意提着小篮子颠颠簸簸地爬上城墙,这一路让她走得很费劲,花了比寻常人要多三倍的时间和功夫,出了比别人也要多三倍的汗。 上来的时候连中间穿的中衣都湿透了,她脸上挂着讨好地笑,眼睛看都不看吊着的那个人,把篮子里的好酒好菜摆出来。 其实篮子上头的那一层布刚掀起来,香味就冒了出来,是梅菜蒸扣肉,还有干辣椒炒腊肉。 没挥鞭子的那几个早就伸着脖子探过来了,努力地吸着鼻子,他们不认得姜如意是谁的媳妇,嘴里可抹了蜜一样甜:“他家嫂子,哪位大哥这么有福气让您过来送好吃的?”他们跟姜如意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篮子里的菜。 “还有黄酒呢!” 话音刚落下,上来三四只黑黢黢的手,问也不问提黄酒的的人,连声招呼都没打,伸过来就把酒给接了过去,他们一人喝一口,没一会儿腮上就挂了红。 姜如意把小碗菜摆了一地,招呼不远处挥鞭子的那两位兵爷歇口气,也过来尝个咸淡,知道你们各个都是铁打的身板不怕累,可是万岁爷都还有歇气的功夫呢,您都来坐坐,赏我哥面子。 那两个早就馋得不像样,城里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到处有肉有酒卖了,顶好吃的全都往城外营子里送,他们这帮子人穿着兵服,却享受不了真正当兵的待遇,甚至比一般老百姓还过得惨。这都在城墙上守了一个月了,半个军饷没见着,家里头那点存粮快吃光了,光是指望媳妇抽纱画扇子挣那点钱哪够啊,他们各个都是骑虎难下,捉摸着该怎么去赚点外快。 大半个月没尝着肉味儿了,要遇见谁家开荤,他们在门口站一会儿闻着味儿就算是饱了。 哪成想今天能吃着味儿了! 姜如意不动声色地往钱昱那边挪了挪,她看见钱昱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她眼泪又上来了,脸却红了,头轻轻低了下去。 他就算顶着这么一头乱丛丛的头发,他看她还是让她害羞,他整个人还是带着那一股威严。 甚至比以前更甚。 如果说以前的钱昱是个十八岁的男孩,那现在真的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她憋住哭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那些吃酒喝肉的兵爷吊着的这位吃啥喝啥啊?说着,就很自然地往他嘴边递粥过去。 那帮当兵的一下魂没了的模样蹿起来,姑奶奶地叫着:“可别菩萨心肠,小心把你的命给丢了!” 姜如意笑着说这话咋说? 一个瘦高个子嘴里还在嚼肉,口水喷出来,砸吧着舌头,一边品着这点儿荤菜,一边往钱昱身上拽了一脚:“就这贱命指不定什么时候死了呢,嫂子你心肠好,也别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姜如意差点就一个大耳瓜子朝他抽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小人得志 钱昱有点儿认不出眼前的人,可能是瘦了一大圈的缘故,在他看来,姜氏整个人足足小了一轮儿,以前的姜氏虽然也是个小丫头,脸上鼻尖的绒毛都没褪掉。现在这个简直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可这个小姑娘头上扎着媳妇式的淡蓝色的头巾,薄薄的头巾下头看见她的头发盘成了一个髻。 以前的姜氏见他都是让一头长发随意披着,他瞧见了摇着头皱眉,她再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对着镜子去梳头,他只好把她掰过来:“算了,待会儿也要解开。”她就一副如蒙大赦的小人得志模样,她长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还带着那股淡淡的女儿家未出嫁的香味。 这样的姜氏,可真是难得一见。 钱昱脸上露出一丝笑,眉头又皱起来,这个笑让他嘴角的伤口裂开了,他一皱眉,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丰富,一张脸上细细碎碎的小口子、淤青都开始疼。 一鞭子挥下来,打在他鼻梁和嘴唇上,从鼻尖到嘴角,他一张布满血口的俊脸又新添了一道紫红色的血印。 姜如意浑身都在颤栗,他看见她一双软软的小拳头紧紧地捏住,还能听见她咬腮帮子磨牙的声音。 打完人的兵一脸得意地扭过头对姜如意说:“嫂子别见怪,这人一天不打就不老实,你瞧他模样惨,其实都是些皮外伤,我们哥儿几个手都轻着呢。” 姜如意眼珠子不动地盯着这个打完人的兵,看见他从人堆里抢出一块最大最肥腻的肉,一口塞进嘴里,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嘴角还挂着鲜黄色亮晶晶的油。他几口咀嚼完,竖着大拇指对姜如意道谢:“嫂子的手艺没得说!” 姜如意还是眼珠子没动,耷拉着一双眼。 钱昱心提上来,他没开口,但是姜如意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眼泪又涌上来,她的一双拳头握出血,指甲缝里全是自己掌心的鲜血,她的小篮子里还装着米糕、卤兔肉、炒米糖、红绿丝发糕都是些好克化的食物,她以为再怎么被上刑的人,总要有个吃饭的功夫。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篮子早就被这一帮说着金陵话的老乡给翻得底儿朝天。 “真不是个东西!”不知道怎么,她嘴里飞出来这么一句话,恶狠狠的语气钻进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大家都一愣。 钱昱差点没笑出来。 他们笑呵呵的说:“可不是,嫂子你知道他是谁吧?”一个大饼脸鼻头上一堆雀斑的大头兵,喝着本来该给钱昱喝的黄酒,打着酒嗝,指着吊在半空中的钱昱说:“嫂子真是个明白人,明白人说明白话,他就不是个东西!” 另外一个方脸的,费力地把嘴里的肉咽下去,然后赶紧吞了一口酒,润完喉咙,说:“嫂子能不知道?咱金陵城谁不知道他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儿,畜生还知道叼着肉回去伺候老子娘儿呢!” 大饼脸接着说:“投了个好胎也白费!他是万岁爷的种又怎么样?惦记他爹的位子,那就只能轮到被咱儿哥几个伺候。”他边说边笑,用手揉着喝酒喝出来的鼻涕,然后把鼻涕擦在衣摆上。 姜如意看到这人的衣服上头板板正正结了好几块痂,不知道是鼻涕还是些什么别的污垢。她的鼻头又一酸,钱昱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只有她知道,他一天能换四次衣服!书房一套,外出一套,吃饭一套,睡觉又一套。要不是用水不方便,他还真能连洗澡也洗四次。 从城墙上下来,钱昱一口她提上去的东西没吃,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上,但是两个人想跟彼此说的话早就用眼神说完了。 他说:“乖,别胡闹。” 她说:“我会想法子救你的。” 钱昱脸上挂着一次好笑,但是整个表情都是柔柔的,还带着一丝宠溺,这个表情只有姜如意能看出来。 她突然有点感谢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变故,他们之间如果不经历这些,说不定对于钱昱而言,她不过是千万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或者是其中让他比较舒服的那个。仅此而已。 她说:“爷,咱们一定能挺过去的。” “爷知道。” 在姜如意心中,钱昱一直都是自信沉稳的,就算此时此刻,他遍体鳞伤,外伤内伤不知多少,她还是相信他能逢凶化吉。 这份信心也是自己给出来的,她能靠着半个玉米饼走上三天三夜不饿死,不被狼叼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过去的那十几年在娘家享福的日子真算是白过了,现在姜如意才觉着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上辈子的死眼睛一闭,耳边轰隆一声,出车祸死的太快了,她都没觉得痛,就成了小小的姜如意。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的,所以她还是个怕死的人。 她二十几岁就死了,在姜家白长了十几年的肉,脑子硬是让纪氏给养得退化了。加上还有钱昱这么一个共犯,他简直就是把她往米虫地主婆的方向培养啊,吃喝拉撒全都是让人伺候,不用干活,不用思考,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都不用费尽心思地求宠! 虽然她的假象意识里一直是和他的后宫们争宠,可是 说句真心话,钱昱作为一个统治阶级顶层的贵族,还是个男人,从她认识他,被他睡,在她已知的范围里,他竟然只睡了她!一!个! 喜大普奔好不好。 而且她竟然也习惯了! 倒是这短短的几个月,把她原本该十几年满满承受的苦难,经历的成长,一下子像是输血一样,强行灌输进来。 有时候长大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儿。 就好比昨天,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姜家,而是自己先找了个破庙安顿下来,庙里头多的是她这样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他们成群结伴坐在一起,彼此给对方头上找虱子,找累了就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等死。 姜如意不想把二两银子如今仅剩的那二钱用来住客栈,她给自己买了身新装备,得现在破庙里回血回蓝,不然让爹娘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得了?不被吓死也得哭死了。 住客栈一晚上就得上百文钱,还得吃饭、买衣服、买鞋不如把住客栈的钱省下来,置办一身好的行头。 忙完这些天就黑了,她在姜家门口溜达一圈,觉得还是明天一早再现身的好,大半夜里出现,痛哭一场,老人家要是受不住可不好,身子要出了问题可不是开玩笑。她自己不敢承认,她不进姜家大门是害怕姜家也出现什么变故。 她一边买东西一边旁敲侧击打听,逢人就露出一副八卦的嘴脸,说那个姜家现在八成是不行了吧?钱三爷倒台,第一个倒霉的就该是姜家! 裁缝铺子的伙计上下打量着她,他担心这小乞丐把成品衣服给摸脏了,正打算用扫把把人给赶出去。 姜如意一串铜钱拍下来,指了指展柜上的那件翠绿色的短袄:“这个我要了。” 裁缝问了尺寸让小伙计去取,自己点算银子,笑嘻嘻说:“这银子是你偷来的吧?还是捡来的?” 姜如意说:“地里头刨出来的,从你祖坟里刨出来的!” 裁缝哈哈笑:“狗日的嘴挺厉害!我跟你说,我没祖坟,我爹娘死了就用席子一圈往山上一扔,被狼叼了老鼠啃了也不知道。倒是姜家的祖上该冒青烟了,甭管天往哪边晴,他姜家都能见着太阳!” 姜如意接过小伙计递上来的衣服,往身上比划比划,熟悉地检查有没有线头,或者破损,好把价格再往下杀一杀。 裁缝擦着汗:“小杂种瞧不出还是个行家,别摸了,摸坏了不退!” 姜如意把衣服把身上胡乱一批,对着镜子照照,点头说:“行了,给我包起来。” 打听了十几条街,没听书姜家有啥乱子,姜如意一颗心还是有些不安,她在破庙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一双手伸过来,往她乱糟糟的头发里伸,她一个哆嗦跳起来:“你干嘛?” 那边也是个乞丐,还是个傻子,她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眼睛冒着森森的绿光,傻乐着跟她说:“我帮你捉头上的虱子啊!” 换做以前,姜如意估计会被吓得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抖,然后吼叫着让傻子滚开。 这会儿姜如意让她过来:“你脑袋痒?” 乞丐圈里的规矩就是我帮你捉虱子,你也得帮我。 傻子嘿嘿笑,姜如意一乐,让她把头低下来,自己用指头在她头皮上掐虱子,这些东西她自己头上也有,傻子礼尚往来,等自己舒坦了,也让姜如意低下头,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柔柔地给她找虱子。 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头皮不发痒的好梦。 第二天她见到钱昱的时候才知道,她这一身打扮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姜家的爹娘安心,她更是为了能体体面面地见到钱昱。 她怕钱昱看到她乱糟糟的人模鬼样,然后想象出自己也是那副样子。 钱昱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她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她瘦成一把骨头,一张脸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浮肿,可是她是干净清爽的模样。 总要给人一些正能量,给人一些期望嘛。 就像是一个人从泥塘子里出来,看见别人都是干净的,他就不会觉得自己脏一样,她希望钱昱看见干干净净的她,也会觉得其实自己的处境没有那么糟糕。 亏得她的这个想法没有说给钱昱听,不然他会气得吐血。 爷在你心里就这么脆弱? 这点皮肉伤算个屁! 你是没瞧见爷被一群蒙古人逼在雪山顶上,身边的战事一个个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头顶盘旋着秃鹰,虽是等待着死一个人,它们就飞下来啄食他们的皮肉。 那些死人、尸体,前一刻还和他说话,下一刻就支离破碎脑袋只剩下白花花的脑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肠子被老鹰叼起来,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空中,能拖行老长,血一滴一滴从上头流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冻在他的脑门冻成血块儿。 爷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爷会怕死?爷会怕痛? 钱昱用眼睛告诉他的襄襄:“别瞎操心,爷自己会想法子的。” 姜如意说:“你要能想出法子早跑了,还等着我来?” 钱昱:“敢这么和你家爷说话?” 姜如意:爷,我错了 钱昱本来还想问问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吃的都是啥,怎么把她的一张小脸吃这么大?身子去吃小了? 他想问她受没受欺负啊?谁给你脸子瞧了,爷帮你出气啊! 你放心,咱家女儿现在平安的很,说不定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了。 姜如意被那一帮孙子给赶下去了。 接连一个月的毒打虐待没能让钱昱责怪他们,这一次钱昱心里狠狠记了这帮孙子一笔账。 他开始盼着明天,不知道她明天来不来。 姜如意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城,刚走到平路,她脑门一股子汗钻出来,刚才撑得辛苦,让自己努力两只脚平平稳稳地走路,也不知道有没有露出破绽。 她把自己被烧伤的没有一点皮肉的胳膊藏得严严实实,她上去前再三确认不会被看见,下了城楼,她又再三确认,刚才钱昱应该没看见。 她一瘸一拐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着,城墙上的看守一共二十个人,下面每一节梯子都有四个人带刀把手,最底下还有二十个人把手。 除了贿赂她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可是钱买不着命,他们穿着兵服要是受贿,那就是违抗军令,军令如山,违反的人说不定会被处死。他们不会为了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 除非银子够多。 姜如意加快了回姜家的步伐,她也不知道是为了更快见到爹娘,还是赶紧拿到银子把钱昱给救下来。 姜家开门的是个面生的门房,一脸纳闷地看着她问你找谁? 姜如意打量着他的模样,人已经垮过了门槛,门房追上来赶鸭子似的把她往外头赶:“去,要饭的去别处要去!这儿可不是善堂!” 姜如意脚步定在原地,扭头看着身后那张凶狠恶煞的脸,说出了一句无比玛丽苏的台词。 “你不认得我是谁?” 果然纯情小门房同学,单纯天真地摇着头:“管你是谁,要饭别处要去!” 姜如意说:“这是不是姜家?” 小门房笑了:“哟,小乞丐还认得字啊?这自然是姜家。”已经把姜如意重新赶出了大门。 姜如意又要迈进来,被门房一巴掌推翻了,她一个瘸子本来就站不稳,加上人小小个又长期吃不饱饭,一推就摔地上了,屁股上全是骨头,摔在地上的不是肉,就是硬邦邦的骨头,咯噔一声,连门房都替她疼。 “没事儿吧?你可别讹上我,我没银子!” 他着急忙慌要关门,姜如意不顾摔疼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让他别关门,说自己是姜家的姑娘姜如意。 门房哈哈笑,上下瞅着她的模样,然后用鼻孔对着她,仰着一张稚嫩的脸:“我家就两个姑娘,二姑娘没了,大姑娘正在屋里头午睡呢。你倒说说看,你是二姑娘还是大姑娘?”这牛皮吹得都没边儿了,他边说边用脚揣着赶人,动作越来越不客气了。 姜如意说:“那你把大姑娘叫出来,她认得我。” 这时候一个丫鬟从外头采买回来,看见门房跟个叫花子起了争执,快步上去,瞪了一眼门房,看都不看姜如意一眼,道:“白吃干饭的,让你看门看到哪儿去了?还不如养只狗来的实在!” 门房腰矮下半截,喊了声秋萍姐姐。 秋萍眼珠子往上,眼皮子往下翻,一张眼睛全剩下眼白,亏得门房低着头弓着腰没敢看她,不然非得把半条命给吓没了。 姜如意从来没见过秋萍嘴巴这么利索的模样,以前在小院里,她做事儿缩手缩尾巴,个子长得矮小,听黄丫说还挑嘴不好好吃饭,不仅小还瘦,细细短短的小丫头往人堆里一站,三个人她只能瞧见两个。 原来她不是不爱好好吃饭,只是小院里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 姜如意一双眼睛早就被这几个月给磨尖了,她只看着秋萍的后脑勺就知道,她另一面长得是一双什么模样的眼珠子。 那种眼珠子是不会正儿八经瞧人的,它们永远都飞在天上,她只用下巴跟你说话。 地位的改变能把整个人改得面目全非,此时此刻的秋萍终于大佛一般,慢慢挪动了脑袋,扭过身子瞥了眼姜如意,然后扯出帕子捂住鼻子,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那里站的不是人,是个染了一身脏病的牲口。 姜如意娓娓道来地喊了一声:“秋萍。” 她一愣,眼珠子刺出来的目光成了最尖锐的刀子,然后一耳刮子往她脸上抽下去,这会儿她又不嫌弃人身上脏了。 不过这一巴掌没能打到姜如意脸上,她这些天山路可不是白爬的,她的胳膊烧烂了一只,但是把力气给烧出来了,她的手能当成脚用。毕竟如果在泥水翻滚的山坡上,她要是不牢牢地抓住半山腰上的树根,石快儿,她就不能站在这儿和秋萍对峙了。 她揪着秋萍的小细胳膊,猛地往外一扔,仰着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回去告诉你主子,姜如意回来了。” 秋萍看见她滑落下来的袖子下头没长肉的地方,露出粉嫩狰狞的皮下,胃里一阵恶心,她没理会姜如意,虽然她早就认出了她,但还是把头扭回来,瞪一眼傻钉在原地的门房:“吃干饭的东西!” 门房手里杵着的木棍有了作用,本来是用来打野狗的,方圆几里只有姜家还有银子开荤,到了饭点儿,荤腥味从灶屋一直飘到墙外,招来一群老乞丐,还招来一群眼睛冒着绿光瘦成狼的野狗。 手里的木棍就是用来那些惦记着院子里吃食的畜牲的。 门房毫不留情地砸在姜如意身上,头上,他嘴上喃喃念着:“谁都不好过,你讨饭去别家去,别为难我个做奴才的。” 秋萍倚在门口看笑话,看了半天嫌弃门房打得不够过瘾,扯着喉咙骂:“没给你饭吃呢?力气都让狗吃了去?”边说着,三两步跨过来,夺过门房手里的棍子,朝姜如意躬起来捂住的小腹砸了过去。 姜如意抬起头瞪着她,瞪得她一个哆嗦,腿肚子软了差点就扑在地上下跪了。 她狞笑一声,不打了,该用棍子直接捅人,姜如意躲了几下,秋萍气急败坏地扭头骂门房:“要不要让人给你搬过来张小凳,看着你姐姐被人欺负?” 门房赶紧跑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把姜如意给反扭住,嘴里赔着不是:“让你去别家要饭了。”怎么偏就碰上这么个黑面煞星,算你到了八辈子霉了,你要是被打死了可不干我事,到底了底下就找这个母夜叉填命。 姜如意抬脚踹秋萍,这些天不仅让她白长了一身没用的力气,也让她学会把自己的脸皮踩到脚底下,她泼起来连路边那些野狗都得让路。 不然她这么个小娘儿们,早就让那些四处逃窜的流民给扒了裤子睡荤觉了。 她的爪子,牙口,腿,哪个不是厉害的。 不过她忘了自己是个瘸子,一只腿踢过去的时候,另一只腿没了气力,一下就垮了。 秋萍得意地笑,嘴咧到耳朵根儿,过年收到红包都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她来回绕着姜如意绕圈走,整张脸的表情都写着:“小贱人,你不是狂吗?你不是主子吗?你还不是落到了我手上?” 你是姜家二姑娘?我呸! 二姑娘早就死了,被绑了去,谁知道身子骨儿是不是被狗啃了狼叼了? 你也配是咱家二姑娘?! 秋萍眼睛机灵地梭巡着姜如意身上哪一个地方最致命,她还是把目标放在了人身上最柔软的小肚子上。 这一下能让你断子绝孙,让你肠子烂成几截,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秋萍憋了好一会儿的气,终于要捅过去,刚好大姜氏和大女儿何诗娟牵着二女儿何诗丹从外头回来,还有一个月来过年,娘儿三去挑缎子首饰,给自己置办新行头。 她们现在是姜家的当家主子,可是却不知道过去姜家的女人从来不自己上外头挑首饰,姜家有自己的裁缝,有专门打首饰的铺子,每个月都会又缎子送进库房来,送来之前先得过纪氏的眼,把最新潮的颜色,染得最好的颜色留下,给全家做新衣服。余下的料子不是到时候给人随礼送出去,就是打发下人过年过节穿衣服用。 所以她们三两成群地进了裁缝铺子,成衣店,首饰店的时候,还嫌弃掌柜的没眼力界儿,怎么铺子里就留着个小伙计招待,真是怠慢她们。 她们可不知道,掌柜的每天都得亲自跑到各大府邸,伺候那些真正的太太夫人。 铺子里留下的不过就是打发些散客罢了,要真大老板留在店里,让伙计上门给太太们送货,那才是真正的怠慢。 就算这样,她们娘三儿还是买了不少玩意儿。 伙计们等她们一群人走了,交头接耳捂着嘴讥笑:“怕是乡下来的暴发户,人傻银子多,想排场也用错地方了。” 谁家有小姐太太自个儿出门挑首饰的道理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主子住偏屋子,奴才住大屋 秋萍那一棍子没打下去,被大姜氏叫过去帮她们拿东西,她瞧不起秋萍这贱丫头,骨头轻,不认主不忠心。 之前伺候小妹的,被赶出来伺候闺女,那能忠心吗? 大姜氏纳闷大姐咋就这么喜欢这么个轻骨头,还提拔她做大丫鬟,模样长得也不够好,这些天更是一张脸往横着长了,看着凶神恶煞,往旁边一站不像是闺房里的丫鬟,像是个夜叉。 大姜氏不知道相由心生这个词,只是单纯地觉得秋萍这丫头心恐怕毒得狠。 她让随行的丫鬟把新买的成衣、料子全让秋萍提着:“要用的时候见不着一个人影儿,这会儿又在这里闲逛,我看你的皮子是又欠紧了。” 秋萍接过一堆东西,把她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扯出来谄媚的小脸也被挡住了,可是说出来的话还带着甜味,太太姑娘叫的大姜氏通体舒畅。 “浑身就剩下一张嘴。”大姜氏往门槛垮,秋萍还不忘:“您当心脚下!” 大姜氏突然呀的叫一声,望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妹妹,整个人像是被钉子给定住了,人不动了,眼睛里开始闪光。 她明明一直都不待见这个小妹,可是不知怎么突然一下就泪流满面。 “是小妹吗?”大姜氏的喉咙在发颤,她挤出来的这句话都带着哭腔。 何诗娟款款地走过来,粗粗地扫了一眼门口的姜如意,脸上的嫌恶满满浮上来,眼底也露出了恶心,上去搀住自己娘的胳膊:“娘你是魔怔了,小姨什么人才?这就是个要饭的。” 秋萍连忙说:“就是个要饭的,主子们千万当心,她身上长了藓,长了虱子,挨近了要染了可不得了!” 大姜氏往后退了一步,眼睛还是定定地盯着姜如意瞧。 姜如意捂着内伤的肚子,嘶着声音,她动一动嘴唇就扯到伤。 “阿姐,是我,我是如意。”她的声音比她自己想象地要冷静得多,里头甚至没有一丝期盼。 大姜氏看到她浮肿起来的脸了,还看见她淡蓝色的头巾下面枯黄得想烂了的野草的头发,大姜氏脸上的眼泪渐渐干涸,眼睛里也没了光亮。 被女儿连拉带推地拽进屋里,大姜氏还连连回头,一脸懵懂和疑惑。 姜如意笑笑,慢慢转身走了。 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爹娘,不知道姜家是怎么躲过一劫被被钱昱牵连,不知道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中午都提着小篮子,去城墙给那些当兵的送好吃的,她总希望能钻一个小小的空子,往钱昱的嘴边送一口吃的,或者给他送一身稍微厚点的衣服。 天越来越冷了,白天和晚上简直就是两个季节,要是碰上没云的日子,白天的日头把人晒一身汗,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但是那些汗水到了夜里,就能被冻成冰块,把钱昱整个人冻成一块僵硬的板子。 还真让姜如意抓住过机会,她偷偷往钱昱口里送了一口鲜汤混沌,她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让自己挡在钱昱跟前,不让那些大快朵颐当兵的人发现。 钱昱的味觉早就失灵,可是他觉得这一口混沌堪比山珍野禽。 这一天,又到了正午的十分,钱昱很自然地把眼神落在了姜如意会出现的那个入口,他脸上的表情重新柔和下来,这些天他都是这样看着她,用眼神跟她交流,从她的淡蓝色头巾一露头,他的视线就会穿过人人群,第一个看见她,也让她看见自己。 到了傍晚,姜如意都没有来。 看守的士兵没吃到肉,臊眉耷眼地窝成一团,弓着腰撅着屁股,一点精气神都没了,他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商量着谁去他嫂子家瞧瞧,嫂子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钱昱的听力这时候好得不得了,他安静地听着他们交头接耳,想从中听出些如意的消息。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入口。 夜幕降临,姜如意终于呼哧呼哧地来了,她一脸愧疚,还是一瘸一拐地上来,她弯着腰跟各位兵爷赔罪,兵爷吃出了情谊,各个亲人似的问他嫂子别不是家里头出事儿了吧?被谁欺负了?谁敢欺负嫂子,哥儿几个去给嫂子出气! 姜如意之前脸上的伤上了药,身上的衣服也重新换过了,甚至还洗了个头,头上扎着的蓝色头巾也变成了一顶灰鼠皮帽子。穿得不伦不类,可是却都是办正儿料子新的新衣裳。 小篮子里的东西变得厚重了,除了黄花菜蒸扣肉、红烧鲶鱼、清蒸排骨,还有不少点心,各类稀奇古怪的糕点。 饿了一天的汉子们全都成了野狗,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往嘴里塞。 姜如意隔着一群野狗,站起来远远地看那边的钱昱。 钱昱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月光下她看见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姜如意轻手轻脚凑过去,飞快地往钱昱嘴里塞了一粒药丸,钱昱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姜如意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是云南白药,治疗内伤的。” 大晚上乌漆麻黑,而且今天有云,月亮一旦被云给遮挡住,姜如意就赶紧往钱昱嘴里赛一块好吃的。 钱昱腮帮子鼓起来,细嚼慢咽地嚼着,喉咙上下滚动。 有眼尖儿的兵看见了,然后把脑袋换个方向,继续吃酒喝肉,眼不见为净,傻子都看出来他嫂子是冲着谁来的。吃人家嘴软,他们只好故意玩忽职守,偷偷把机会让出来,偷偷装成聋子瞎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人白白被他们打了几个月,感情都给打出来了。 也是真够一条硬汉,他们私底下都偷偷给钱昱竖大拇呱。都说皇帝的儿子摸不得碰不得,纸糊的大虫轻轻一推就倒。 这位简直就是铁打的老虎啊。 他们都觉得这位爷说不定早就成了精,要么成了仙,成了打不坏的不死之身。 钱昱闻到她身上的药味,知道她身上的伤口终于上了药,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还是不说话,能这么近地看着对方,对于二人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你的爷不是个窝囊废。”钱昱的声音突然轻飘飘地贯入她的耳朵,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钱昱撑得下去,她就一定会想出法子把他救走。 白天姜如意没准点来,是因为她实在是没钱了,她只好再次硬闯姜家,这回门房倒是直接敞开大门让她进去了。 一路盼星星盼月亮的模样,巴头巴脑地把腰躬成虾米模样,左一句姑娘这些日子可好啊?姑娘怎么今儿才来。 在花厅坐了一会儿,大姐何诗娟软腰细步文文雅雅走出来,手边是穿金戴银的秋萍搀扶着她,好像何诗娟是个残疾人似的,不让人搀着自己就没法儿走路。 姜如意原以为是爹娘过来,下意识站起身子,看到是大姐,屁股重现长回凳子要坐,何诗娟先入为主笑眯眯道:“可不敢受小姨的礼,小姨快坐!” 这下倒成了她的道理。 姜如意心里堵了一团棉花,脸上显出来,不过她懒得和晚辈计较。 何诗娟让秋萍去看茶,抱歉地对姜如意努努鼻:“我脾气好,这丫鬟是小姨院子里出来的人,不敢打不敢骂的,养成了这幅刁脾气。” 姜如意:“哦,那是我的不是了。” 何诗娟笑容满面,温文尔雅,她就是大家闺秀,姜如意是个农家小闺女,身上还带着几分泼辣。 “小姨要真这么说,那我没话说了。” 秋萍把茶重重往姜如意眼前一放,姜如意瞄一眼,茶上长了霉,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品。 姜如意捧着发霉的茶照喝不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何诗娟等她喝完半盏,放在茶几上的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是一副“慢走不送”的模样,嘴里却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外公外婆病了,半个月就是小半根参,小姨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人,自然不知道家里的进数。依照姜家外头铺子里的生意,外公外婆这么吃下去,怕是不行。” 姜如意不接茬,听她这么半截话地说着。 人成长起来真的快,几个月把她变成了野外生存小能手,把大姐变成了一个满嘴跑火车油腻腻的宅斗小行家。 “小姨是嫁出去的人了,不明不白的在外头又失踪了这么些日子,要留下来,恐怕府里头会给人留下话柄。” 正题来了。 这太极打得可真好。 姜如意脸上露出笑,她学成了钱昱那副泰山崩于前也波澜不惊的模样。 何诗娟微笑的脸有些僵,绷不住了。 “添个人添口饭,姜家现在这点儿家当,勉强还能撑得住。不过小姨你自己也瞧见了,小姨夫什么身份?跟他挨着边儿的,怕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倒是不打紧,贱命一条,没有姜家我早就让野狗野狼给啃了,我这贱命是姜家给的,可不能见着姜家就这么倒下了不是?” 嗯,你成了个功臣。 姜家上百年的产业,就算没有进数,一屋子下人白吃白喝吃香的喝辣的,各个出去睡窑子赌钱,也能挥霍个十年。到你嘴里,姜家立马就岌岌可危了,姜家成了被蛀空的蚂蚁窝,一不留神就会垮下去。 姜家穷得连老爷太太几颗参都吃不起了。 姜如意不想听她废话了,大姐努力想把话说的漂亮圆乎,她不想拉下脸直接赶人,那姜如意就自己拉下脸,我就是赖上姜家了怎么样?我不管姜家能不能撑过去,就算多我这么一张嘴能真把姜家吃穷了我也不怕。 何诗娟一套刚柔并济的太极打过来,不好意思,我姜如意不接招。 姜如意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随便用手指头沾沾满是灰尘的桌面,然后吹走指尖的灰尘:“你这家当得真好,底下人没一个老实的,都会偷奸耍滑了,瞧这桌子,我在姜家住了十几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厚的灰。” 花厅外头里头到处都是下人,都是耳朵嘴巴,何诗娟想在他们面前做好人树牌坊,做出一副我真心实意想要收留你帮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的。 你跟我谈管家,我就是平心静气地给你谈。 何文娟被姜如意一句话堵得脸通红,站起来道:“下个月的月例都快下不来了,谁还琢磨着这些旁枝细节。” 姜如意冷笑:“我娘说,三十年前蒙古人打进城,家里人全都躲在地底下的地窖里,可是每天天一黑,还有下人上来,把屋子里从里到外收拾干干净净。姜家就算一粒米都不剩了,面上的体面还是不会丢的。”而且,当着这么多下人面说下个月发不出例银,姜如意真的怀疑大姐的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姜如意没工夫跟她闲扯,家里的下人多半都没换,既然大姐够胆子把她请进来认了她的身份,她就能厚着脸皮住下来。 她径直往爹娘的院子去,看院子的嬷嬷一瞧见她,一张纵横交布的老脸哭成瀑布,跪下来给姑娘磕头。 “姑娘真的回来了!” 磕完头她看着姜如意身后的何诗娟,缩头缩脑地小声说“老爷太太不住这院子了。” 这院子朝西,光照最好,通风最好,厢房尽头几间屋子给他爹做了书房,书房一推开窗子就能瞧见后院里种的百合月季牡丹。 姜如意的怒火往上窜,把嬷嬷搀扶起来,问现在是谁住? 嬷嬷看着后头的何诗娟,动动嘴唇没出声。 姜如意没继续问下去,嬷嬷说老爷太太住到姑娘的小院子里去了,姜如意转身就往小院去,何文娟前呼后拥地跟着七八个丫鬟,却没有让一个人上去搀扶一瘸一拐的姜如意。 她解释道:“外公外婆太挂念小姨了,这才搬到小院去了。” 小院里,大姜氏正跪在纪氏床前侍奉她喝汤药,纪氏把头别过去,眼泪一直顺着脖子根流到衣领里头。 大姜氏跪着给亲娘把眼泪擦干净:“娘,大姐说的在理,小妹那样的身份,要真住进来,咱们全都成了反贼。到时候都得被吊在城墙上” 纪氏得的是心病,头晕心慌四肢无力,这病从姜如意被绑走那天就开始发作,人瘦了一半儿不说,还开始咳血,夜里睡不着,咳血能咳到天亮,有一回大姜氏端着早饭过来喊娘起身。 看见枕头上全是干了的血沫子。 纪氏这还算好的,姜元直接中了风,下半身瘫痪,嘴也歪了,手指头不能动,没法儿看书没法练字,画也画不了了,成天活死人似的躺在床上,吃喝拉撒也全在床上。 纪氏头几天还硬着头皮要亲自下床去伺候老伴儿,可她端着一碗粥洒得满床都是,糟了丫鬟的白眼,赶鸭子似的用抹布把太太赶出去:“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纪氏呵斥不出声音来,再愤怒的语气从她嗓子里冒出来,依旧细弱蚊声。 丫鬟强行把老两口给分离开来,让姜元住在北屋,让纪氏住在东屋,正屋则是管事嬷嬷住了进去。 大姜氏知道之后大发雷霆,可是下人们没一个听她的,各个还多说的满嘴道理。 “北屋凉快呀,老爷一天下不来床,总在被窝里捂着,要是住在别的屋子,还不得捂出一声痱子?” “东屋多好!第一个瞧见日头出来,一上午都晒着太阳,对咱太太的病好着呢。” 大姜氏让下人们把正屋腾出来,她们说没工夫啊,得给老爷太太熬参汤呢!要是耽搁了火候,白白浪费一株千年老参! 大姜氏气得扯嗓子要动家法,那些施刑的嬷嬷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装没听见。 大家都知道姜家换主子了,姜家不该姓姜,改姓何了。 何大姑娘别看她慈眉善目,有个丫鬟不听她的,偷偷推着姜老爷去小院子外头晒太阳,北屋太阴冷了,潮气又重,姜老爷说不出话,嘴里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小丫鬟心软好心肠,她说老爷一定是骨头疼,出去晒晒就好了。 别的丫鬟说:“你别淌这趟浑水了!” 丫鬟下午刚把老爷推到外头接触点阳光,就有丫鬟把话传到了何诗娟耳边,何诗娟也不罚她,只是让人喊她过去回话。 丫鬟进了屋子,不知道是打碎个杯子还是上的茶不合口味,出来的时候血淋淋的,人还有口气,就是成了两个人,一个是肉,一个是皮。 可怜的姜老爷晒完太阳骨头刚活络些,太阳就下山了,来来回回都是丫鬟走来走去,却没个人瞧见他,让他晾在那儿吹北风。 之前丫鬟怕老爷被太阳晒得出汗,就解了件衣服,现在老爷冻得浑身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竟然活生生地冻了一夜。 也不知道半夜是谁把老爷给偷偷送回了屋子的,听说何诗娟还因此大发雷霆,要抓出园子里的小人,要彻查到底是谁把老爷送进北屋,不让老爷晒太阳的。 姜家大小奴才一开始各个都是菩萨心肠,不敢真的虐待老爷太太,可后来谁都视若不见了,他们有了新主子,姜家两个老东西不行了,半截身子进了棺材板儿,谁要是敢跟何大姑娘叫板,才是真的活腻了。 前几天,秋萍的那一棍子没有戳在姜如意身上,一口气憋在心里头出不来,她就到太太床前说:“好消息啊,二姑娘找着了!” 还没等纪氏露出个笑追问她,她皱着眉叹口气:“可惜人没了,就死在咱家门口,身上没一块好皮,也不知怎么回来的,这一路上又受了些什么。” 吓得纪氏咳出整个枕头面的血,秋萍还是觉得不解气,又跑到姜元的屋子里,她说:“老爷不是喜欢晒太阳吗?” 她把姜元的衣服脱得只剩一件褂子,薄薄地挂在身上打晃,然后推到院子里背阴的地方吹冷风,一边吹风一边欢快地转述姜如意的死状,说二姑娘惨啊,下身像是被狗啃烂了似的,血块儿也不知道是从肠子里出来的还是哪儿出来的。 她欺负姜元说不出话,就一个劲儿地瞎说,让老爷子呼哧呼哧大喘气,脸憋得通红,眼里全是泪,纵横交错地铺满一张脸。 秋萍说过瘾了,拍拍屁股转身就走,顺便忘了把老爷子推进屋子。 姜如意来到小院的时候姜元还坐在椅子上,身上打着哆嗦,人已经冻成了紫色。 “你们都眼瞎了吗?”姜如意尖叫着扑过去,姜元看见闺女,一张脸才恢复人该有的模样,滚烫的泪从眼眶里往外淌,姜如意解了外衣披在自己爹身上,姜元看见她露出来的左胳膊,胸口的起伏更加明显。 里头大姜氏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到院子里的人,呀一声:“爹!你怎么在外头?!”她是真没瞧见,这些天进进出出一大帮子下人跟着,她竟然没注意到院子角落还坐着个人 只能怪秋萍挑的地方太偏僻了。 大姜氏百感交集,对上小妹的脸,最先说的话竟然是:“咱爹爱晒太阳,你别着急。” “穿着件褂子晒十一月份的太阳?” 姜如意一句话顶过去,不让下人帮手,自己推着姜元一路进了正屋,正屋里几个婆子炒了几斤西瓜子,正盘腿坐在炕上摸牌九,屋子里一阵酒菜屁味儿,姜如意推开门,一个婆子一只牌砸过来:“不长眼的蹄子!敢来打搅你奶奶了?” 姜如意放稳姜元,冲上去把牌九砸在地上,把桌上摆的西瓜子掀翻在地,揪住眼前最近的那个婆子的头发,一下把她扎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扯散了,婆子吃了半斤高粱酒,走路都打晃,炸一下被人揪住脑袋,挥手乱挠,只挠到了空气。 姜如意揪着她的头发一路拖到地上,其他几个婆子看见姜如意身后的何诗娟还有大姜氏,想要冲上来厮打,又全都退了回去,矮下身子勉强地蹲了个万福。 姜如意气得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着,她让所有婆子全部到地上跪下,婆子们看看何诗娟,心不甘情不愿地曲下膝盖。 姜如意质问是谁让她们住在这儿的,又是谁把姜元放在院子里吹冷风的。 大姜氏躲在角落里,心里涌上来一股痛快,儿大不由娘,大姐她早就管不住了,府里的下人没能欺负到她的头上,她都谢天谢地,怎么敢向小妹这样替爹娘做主强出头? 何诗娟这时候上来拉了姜如意,好像是姜如意胡搅蛮缠似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嬷嬷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一时半会儿的疏忽,小姨当心气坏了身子。” 姜如意扭过头,拿手指着何诗娟:“是你是吧?是你指使这些狗奴才干这些事儿是吧?” 她揪着身子底下那个婆子头发,要拽着她们去报官:“主子管不住奴才,那就拿着你们的卖身契去问问官老爷,看这天底下有没主子住偏屋,奴才住正屋的理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小妹你以前可不这么心狠 这下一屋子的婆子全都吓破了胆,关起门廖下锁,咱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天大的事儿也是小事。可要把事情捅出去捅到外头去,凭谁听了他们这群做奴才的话,都得说他们不占理儿。 难道能跟县太爷说,不是奴才们的主意,是小主子让咱们这么做的。那县太爷说不定还给她们判个期满朝廷命官的罪。 婆子们哭爹喊娘,抱着姜如意的大腿说:“奴才们狗眼不识人,有眼认不出金镶玉,您二姑娘大驾光临,奴才们认不出来,冲撞您了!” 姜如意冷笑着睨着她们,真是一个个都是忠心的狗,这会儿还死咬着不肯把后头的人招出来。 她回头看何诗娟:“这就是你当的好家!” 何诗娟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点不露怯,反而笑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挽着姜如意的胳膊,她早就听秋萍说过,姜如意右边胳膊烂了块肉,血呼啦的皮还没长好呢,她专挑她没长好的肉掐下去。 她脸上笑眯眯是笑面佛,手里可是毫不留情,恨不得再在姜如意手上揭下一层皮。 姜如意没让她挽住,一巴掌推开,往纪氏住的东屋走了去,这东屋原本一直是空着的,因为只有上午能进来一道两道阳光。 上午的太阳又不热,晒了等于没晒,等太阳到了正午,屋子里就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了,窗户是怕冬天吹冷风,纸糊了一层还不够,还糊了几层厚厚的羊皮毡子,所以姜如意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还点着蜡烛。 姜如意掀了帘子进去,来到窗前,看到床上的纸片儿人。 一屋子都是酸臭味、血腥味,各种稀奇古怪腐烂潮湿的味道,姜如意把脑袋偏到一边,用肩膀擦擦眼角眼泪。 纪氏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个瘦瘦黑黑的人,她往床里面躲了躲,见风就咳的肺,被帘子给带进来的风刺激了,抓着被子角,又是一阵狂风骤雨的咳嗽。 姜如意上去搀着她的胳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纪氏眼眶也慢慢红了,她觉得面前这个人好熟悉,她认得这个人,但是想不起她是谁。 大姜氏闷声闷气的,用帕子捂着红了的鼻头,也跪到纪氏的床前:“娘!她是小妹啊。” 纪氏眼神发直,蓬头垢面下的眼珠子黑溜溜的闪着光,亮晶晶的样子,和姜如意一样的杏仁眼,像是瓷白色棋盘里镶嵌的两颗黑色琉璃珠子。 也就是两颗珠子了,眼睛里头的东西不像是个正常人。 这双眼睛里没有畏惧,惊讶,高兴,这已经不像是个人该有的眼神。 大姜氏没日没夜伺候了纪氏三天,这会儿才觉察出不对,她凑到纪氏耳朵边又喊了一声:“娘?!” 纪氏没反应,过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回魂似的把脑袋偏向她,一脸陌生地看着她。 大姜氏哇地一声扑在娘身上哭了起来,姜如意打断她,让她要哭丧滚出去哭,别在这儿招晦气。 这时候何诗娟突然又炸了,她说:“小姨这话我可不爱听,母亲好歹是你长辈。” 大姜氏哭着瞪了一眼何诗娟,把她还要接着往下说的话瞪回去。 姜如意扶着纪氏又躺回去,用床边的帕子给她擦擦嘴角上的血,帕子硬得成了一块铁,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清洗了。她还没动怒,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全都齐刷刷矮下身子,咕噜跪成一排在她面前。 一副听之认罚的模样,在姜如意看来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叫法不责众,一个人虐待主子她是不敢的,可要是一群人犯了事儿,他们就胆大妄为起来。就算主子想要追究下去,谁都不出头,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把谁推出去捱第一刀。难不成,主子真能把她们大家伙儿全都给收拾了? 大姜氏一双手发颤地抚着亲娘的脸,低声喃喃着:“之前娘还好好的啊?”语气里倒像是怪上了姜如意,你一来,娘就成这样了。 何诗娟添油加醋地说:“怕是一时受不住,见了小姨太高兴才这样了。” 这是把姜如意的罪名给坐实了。 姜如意问怎么还不见人去叫大夫? 何诗娟这才幡然醒悟似的,催促着下人去叫大街上找大夫,下人说找哪个大夫啊? 姜如意嚯地一下站起来,拿眼神逼问着何诗娟:“不是三天一只人参喂着吗?怎么?连个大夫都没请过?” 何诗娟脸微微一红:“小姨,人参是人参,大夫是大夫,这一码归一码。”她朝刚才回话那个丫鬟狠狠瞪了一眼,那丫鬟身子一哆嗦,脸都吓白了。 何诗娟骂她道:“不中用的废物!”又抬手胡乱指了另外一个丫鬟去请大夫。 姜如意摆摆手:“不用了。”她指指何诗娟,又指指大姜氏:“你们俩,加上那个小的,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何诗娟在人前做惯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撕破脸露出泼妇的模样了,她气得牙咬切齿,脸成了紫色黑色,喉咙里翻滚着一肚子的恶毒词语。可是姜如意底牌亮在那儿了,甭管你说什么再怎么折腾,反正你们娘儿三都给我滚! 一直没开腔的秋萍这时候插着腰扭出来:“二姑娘这主子派头可真足。” 姜如意势单力薄,可是力气还是够,出来一个她打一个,一巴掌把秋萍打得摔在地上,腮帮子瞬间肿起来,秋萍愣了一会,抓着椅子腿儿拍拍屁股爬起来,她对何诗娟道:“主子您是斯文人,跟这种泼妇下贱人说话是降了您的格儿,什么小鬼妖精,让奴才来帮您收拾。” 她叫一声朝着姜如意扑过去,身后的何诗娟一副吓着的模样,夸张地捂着嘴。 大姜氏站起来把秋萍推开,让她又重新坐回了地上,屋子里还咯噔一声,不知道秋萍那只骨头给摔坏了还是摔折了。 这回秋萍站不起来了,红着一双泪汪汪的眼,委屈地看着何诗娟,一副主子你要给奴才做主的模样。 大姜氏对姜如意说:“是我对不住姜家,小妹你放心,我们娘仨儿待会儿收拾完就走。” 姜如意垂着两只手一声不出地站在原地。 何诗娟不干了,她顾不上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的步摇玉坠,她不敢直接呛声姜如意,她对着自己的亲娘咆哮:“凭什么咱们走?姜家成了这样,不都是她害得?” 大姜氏让她住嘴,揣着她出去,何诗娟力气没有亲娘大,这只能怪大姜氏干了小半辈子农活,就算歇了,气力还没有消失多少。可何诗娟从小就偷弹耍滑,偷偷去村子口偷寡妇家的胭脂往脸上抹,背过脸反而说是寡妇欺负她,要抢她的新衣服穿。她撒谎变脸的本事学了一身,可是偏偏就缺了男人似的那一身蛮力。 她跺着脚尖声骂着跪在地上的奴才们:“都是些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白给你们好吃好喝的了!” 还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帮她。 不知道哪个多事的婆子把二姐也牵了过来,二姐小小的人,一张稚嫩粉色的嘟嘟脸,她小跑着过来,听奶娘教的,跑到太祖母的床前,小手拉着纪氏的纵横交错只剩下皮的老手,软软腻腻地喊着:“太婆婆,太婆婆你起来啊,太婆婆我娘和姐姐要被人赶出去了。” 姜如意的愤怒和恶心感瞬间上升到了极点。 她分不清她们一家三口到底是演戏还是什么别的,她让她们赶紧滚! 她对着大姜氏说:“看看,看看你嫁的是什么人,生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她带着一半姓何的人的血,她骨子里的性子就是姓何的那副贪婪的模样!” 大姜氏眼泪吧嗒吧嗒成股地往下坠,像是被穿成一根线,可是很快一根线又被新砸下来的眼泪给打断了,然后再重新穿成一条线。 何诗娟终于感觉到了威胁,即便她鸠占鹊巢了这几个月,给足了这些支持她的下人们好处,可她还是成不了姜家的主子。 除非姓姜的全都死绝了。 断了这帮软骨头奴才的后路。 她被大姜氏赶回自己的屋子里,二姐被奶娘也牵了过来,奶娘扔下二姐的手,然后逃命似的窜出了屋子。好像这一屋子里都是吃人的猛兽,像她们娘仨儿染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恶疾。 二姐呜呜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和颜悦色,教她说话的奶娘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大姐冷笑:“她忙着去给姜家的新主子磕头赔罪上茶呢!” 大姜氏一巴掌飞到她脸上:“姜家就算只剩下一根木头,一粒米,也没有你们两个姓何的份儿!” 大姐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咬咬牙,硬是把苦涩的泪珠给咽了回去,她盯着自己的亲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娓娓道来:“娘你可别忘了,她姜如意的男人这会儿还挂在城墙上呢。” 大姜氏警觉地看向她。 大姐笑笑:“反贼的娘儿们要是让外头那些当兵的知道,你说会是个什么下场?” 大姜氏说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你要敢出去胡说,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何诗娟说:“要不是你当年不要脸爬上爹的床,能弄个我出来气你?” 大姜氏浑身哆嗦着,脸成了紫红色,左右看着找能上手的东西来打她:“那也是我欠你的,现世现报,你讨债来找你短命的娘,你去祸害你外公外婆干什么?她们欠你什么了?” 何诗娟脸皮子比城墙厚,她向来都是比他娘魔高一丈:“她们就是欠我了,他们把你这个祸害生了出来,然后再让你把我生出来祸害我。” 母子俩脸对脸鼻对鼻,大姜氏吸了口凉气,大彻大悟的一副模样:“我说呢,打小气我就瞧你眼不是眼,比不是鼻,你从头到脚就没沾我姜家人的血,你可真是你爹的种!” 何诗娟呸道:“这得问你了,看我到底是爹的种还是外头谁的野种!” 大姜氏找到个鞋拔子,挥起来朝闺女身上拍,何诗娟昂着脖子插着腰,露出嫩生生的粉脖根儿:“来,往这儿来,把我打死好让我下去伺候爹和奶奶。” 大姜氏把鞋拔子扔回地上:“你是你爹的好闺女,你奶奶的好孙子,你不是赔钱货,你现在要给他老何家挣家业了是吧?” 何诗娟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要是你没走,就没小姨的事儿了。” 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外头秋萍颠着小脚轻悄悄地扒在门边,隔着帘子道:“二姑娘出去了。” 何诗娟问:“她又去找外头哪个相好啊?” 秋萍说墙上挂着的那个。 何诗娟呸道:“还是个有情有义的!” 秋萍早就溜墙根把刚才屋里人说的话听了个遍,她扶着摔折了的尾椎骨,把大姜氏从头骂到脚,老妖婆,亏我端屎端尿伺候你,喊你一声主子,你倒是不留情面,打起人来可是一点情分不讲。 她听见大姜氏不让何诗娟去告发姜如意,她心道:“福你享完了,现在又端起来要做菩萨了?”你们不去是吧?姑奶奶我去! 秋萍换了身外出的衣服,趁着月色悄摸着出了姜家,到了驿站门口拍下一锭银锭子:“套车,我要出城。” 伙计嘻嘻笑着把银子收进去,眼皮子活动者把秋萍的身份看了个一清二楚,陪笑道:“好姐姐这么晚了要往哪里去发财?” 秋萍白他一眼:“挣你的银子!成天咸吃萝卜淡操心,姑奶奶我上哪儿挣钱也没你份儿!” 套好车,秋萍扶着自己摔折的尾椎骨,歪着脸龇着牙哎哟哎哟叫着,爬上车扯着缰绳要赶骡子,伙计在旁边瞎操心,扶着空气在那儿比划半天,嘴里说着:“姑奶奶您可当心,城外没灯,骡子眼睛又瘸,我看今儿不宜赶路啊!” 秋萍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娘的事儿轮得着你操心!” 伙计提着盏灯挂到车上,跟秋萍说:“正好我这儿有个兵爷也要出城,不然你俩搭个伴儿?别到时候出了人命,衙门里的大人还得找我去说话。” 秋萍说:“你嘴里吃着粪怎么这么臭?老娘怎么就要出人命了?”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月亮藏在云里头,散出来的光是青白色的,秋萍哆嗦一下肩膀,有点怕了。 她想,不如明天再去告密? 伙计趁机赶紧说:“您不如天亮来再来,我干点活儿不容易,可不敢摊上事儿。” 秋萍说:“狗肉上不了桌的东西,给你银子也不挣!”说话间拍拍骡子屁股,意思是腾出块地方来了,赶紧把兵爷给扶出来吧。 等等,秋萍一拍脑门:“你说是兵爷?哪里来的兵爷?” 伙计看看里头,生怕秋萍这没大没小的话惹怒了里头的人,把手掌放在嘴边压着气息说:“您说哪里的兵?” 秋萍乐了,那感情好,你今儿还真是倒霉运,你的车我不要了。 伙计宁肯少挣钱也不想摊上事儿,索性让底下人把车赶紧解开,乐得她不用。 秋萍进去问兵爷在哪儿呢?伙计指指里头歇脚的一个茶屋:“在里头醒酒呢!喝高了!” 秋萍掀了帘子进去,里头人被突然灌进来的冷风一吹冷风,抖一下机灵酒气散了一一大半儿。 当兵的没怎么见过娘儿们,成天搂着的就是自己媳妇,看见娇娇俏俏的秋萍,桃红色的小袄里堆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当兵的腮一下就成了驼红色,赶紧摆手说:“他嫂子进错门儿了吧?” 秋萍三两步扭过去,把帕子抽出来挥着手:“没错!找的就是您!” 她借花献佛用桌上了茶壶给当兵的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喂过去,当兵的站起来虎头虎脑地挠着后脑勺使不得使不得啊! 秋萍见是个不开窍的木头疙瘩,也收起了面上的浪荡,认真起来说有要事禀告。 当兵的摸着脑门说好奇怪,你有事儿找县太爷去,找我做什么。 秋萍说:“衙门不开张啊,等明儿一早,指不定贼人就跑了!” 当兵的觉悟高,警惕性重,他道:“什么贼!?” 秋萍反而怀疑起他来了,问你是哪里的兵? 当兵的指指自己身上配的刀,又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把腰上的牌子亮出来给她瞧,秋萍不识字儿,但是心里觉得估计差不了。 “就是一点,你既然是北军的人,咋说的不是北方话?” 当兵的哈哈笑:“我是南方的人,咋?南方人不让当兵?南方的兵说话不好使?” 秋萍有点儿害怕,说我没话说了,我要回家去了,当兵的也不拦她,远远对着她后背说:“成,我再在驿站里等你一天,要是明儿你还要告发贼人,就过来找我。” 秋萍转过身子问兵老爷的名字。 兵老爷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仇单一个三字。” 秋萍微微一福身:“得称呼您一声仇爷了。” 仇三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秋萍一个人在街上老鼠似的缩头缩脑绕了一圈,总觉得自己兜不住,万一她告发了姜如意没讨人好,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 她还是得听听大姐的意思。 这边屋子里大姜氏已经朝自己亲闺女跪下了:“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告发你小姨,回头老天爷要来收你的命!” 何诗娟慌手慌脚地扶着娘,大姜氏不肯起来,膝盖长在地上了,说你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算了。 何诗娟也跪下,这时候哭出眼泪了:“娘这不是我要害她,是她逼我这样的。” 大姜氏说:“咱们还是回你爹的家,娘现在有银子了,你也有这么多的头面衣裳,你的嫁妆这么厚重,咱不愁找不到个好人家。” 何诗娟不出声,大姜氏说:“你娘我一意孤行了一辈子,怨过你外公外婆,也恨过你小姨,可是你娘我想明白了,这事儿谁也怨不得,只能怨命。怨你娘我命贱!” 何诗娟搀着她:“娘你先起来。” 大姜氏道:“你小姨她不欠咱们什么。” 何诗娟只好说:“行,我不告密了,但咱们得在姜家住下来。” 大姜氏连连点头:“好,好,等你小姨回来我就去求她,这事儿她掂得住轻重的。”抹干净泪爬起来,何诗娟露出个笑,帮自己娘擦擦眼泪:“行了,什么事儿明儿咱们再说吧,娘你去洗洗睡下,我就不信小姨她能大晚上的把咱娘仨儿赶出去。” 第二天,姜如意让人过来催她们走,大姜氏着急忙慌地梳洗都顾不上,随便套了件褂子就朝姜如意的小院子去了,她一夜没睡,眼窝瞬间就出来了,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又成了她当初还没住进姜家的模样。 到了姜如意院子一问,丫鬟说姑娘去库房了,大姜氏只好追到库房,姜如意挑挑拣拣一些外伤内伤的药,拣得差不多了,提着篮子出来,旁边的丫鬟跟在后头要把她手里的篮子接过去,姜如意摆摆手,这些要直接给钱昱上身的东西,经别人的手她放不下心。 大姜氏看她出来,连忙迎上去,眼泪先飞出来,可惜眼泪对于姜如意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姜如意说:“阿姐还没走呢?我今儿没空送你们了,我着急出门。” 大姜氏噗通跪下,她的膝盖在姜如意面前也没有任何意义。 姜如意冷淡地看着她:“当这么多吓人,阿姐自己不想做人,我拦不住你。” 大姜氏最怕自己跪下别人没反馈,昨天这招在女儿身上起了作用,她没想到小妹的心能这么狠。 她说:“我们孤儿寡母,没田没地,我们出了姜家,你让我们怎么过活?” “那就去庄子上,姜家庄子上吃床不愁,还有奴才给你们使唤。”姜如意完全就是打发的口吻。 大姜氏说好啊,庄子上好。 转念怕大姐不答应,她现在心气可高呢,怎么会看得上庄子。 姜如意对几个嬷嬷说:“让人去套车,留大姐她们用过午饭再走。” 大姜氏愣了一会儿,姜如意已经挎着小篮子往灶屋去了,她今天确实有很多事儿要做,除了去看钱昱,还得去铺子上转转,谁知道乱成个什么德行了。 大姜氏又追上来,语气变了:“小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心狠的人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给我滚蛋! 姜如意哧哧一笑,扭过头看笑话似的瞪着大姜氏。 大姜氏豁出去了:“这事儿原本就不怨我的,小妹,你要是真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那边何诗娟趁着娘出门,赶紧把秋萍喊进来,摘了自己的头花首饰往秋萍怀里混乱一塞,这会儿开始说软话好话了:“我平日里最疼你,等我去了外头,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都带不出去了。” 秋萍没敢接,趴在地上磕头,暗地里往自己大腿根儿的嫩肉狠狠掐了一把,硬是把鼻涕眼泪掐出来。 何诗娟看在眼底,微微一笑,把她搀起来:“好秋萍,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 秋萍瓮声瓮气话都说不整了,她这模样七分真三分假,昨儿个二姑娘的气焰她瞧见了也受过了,要是面前这尊靠山大佛真走了,她秋萍这辈子也算到头了。 “主子您真要走?” 何诗娟用帕子擦擦眼角:“不走不行——” 尾音拖得老长,秋萍真动了情,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她哭得摧肝断肠,何诗娟原本还没什么,真被她勾出了真情,其实她哭的是自己。 何诗娟硬是把那些首饰缎子塞给她:“你弟弟妹妹年纪看着也大了,你穿不出去,就拆了线给他们做小衣服小鞋。”她摆弄这玉器的镯子耳坠:“这些要是带不出去,当了卖了送了人都随你。” 秋萍更加绝望,她差一点儿就要说:“让奴才跟您一块儿去吧。”她不敢说,万一人当真了怎么办? 偏偏何诗娟就等着她这话,看她这可忠心到底有几分真。 两个人一个假哭一个假悲,最后还是秋萍耐不住说:“主子就甘心让那个人骑在头上?” 何诗娟看着她。 秋萍把昨儿个夜里碰着仇三那事儿说了,何诗娟脸上还挂着泪,眼里面却已经带着笑了,笑还沾着得意和狂妄。 两人通过气,秋萍正要前往驿站传话,何诗娟拽住她:“总不好让兵大人白跑,你去库房里挑些好的东西给大人送去。”说完这话就住了嘴,如今家不是她当,库房的东西哪里能说拿就能拿呢? 秋萍眼睛看着怀里抱着的一堆首饰,何诗娟道:“委屈你了,回头把那人踹出去,你要什么没有?” 秋萍跪下表忠心:“奴才眼皮子就那么浅?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主子的,主子要送谁就送谁,奴才哪儿敢妄言。”比起自己的身家性命,金银财宝就算个屁! 仇三在驿站等到下午,他刚投入北军,混了个大头兵干,他个头虽然不高,但是人壮实力气也大,糙皮糙脸的,不比之前在山上那次,愣头巴脑的乡下汉子连句漂亮话都不肯说。这回,他让姜如意逃了之后,没回顾家,直接打听了就去营子里,在营子外头一跪,说自己无路可走了,求兵老爷给自己条活路,有口饭端屎端尿生火扛沙包,给人当人肉垫子最苦最累的事儿都干。 最关键的还是他打下来的那几只黄毛野兔,招兵的头儿大口嚼着兔肉,满嘴荤油,兔子的鲜腻让他舌头都捋不直,拍拍仇三的肩膀:“好好干,咱营子里就差你这样的人才。” 仇三在营子里干了一个月的伙头兵,大家伙儿放了假,轮班儿进城里去溜达,兄弟们不是去窑子窝就是去赌钱,一次能把半年的军饷败光。 仇三揣着破烂兜儿里叮啷作响的半两银子,绕在城墙脚下不敢进去,他抬头看着顶上那个人,经人指导他知道那就是鼎鼎大名的钱三爷。 是个爷儿们 仇三被头顶的太阳照得眼睛挣不开,上头那个人身上淌下的血滴在他脑门上,他一声哼都没听见那人发出来。 仇三这人听力好得很,耳朵不好使怎么去打猎?听兔子脚步听大虫的脚步? 他竖着耳朵拼命听,就想证明上头那人没那么神,想从他那儿听出几声告饶,他木头似的站了半天儿,愣是啥也没听见,除了鞭子甩在皮肉伤皮开肉绽的声音。 他想,要是能跟在这位爷后头练练身手,就是死在战场上也值了。 他当然知道他绑走的那个小娘子就是这位爷的宝贝,他悔死了,他在城墙底下跪下磕足了是个响头,他不敢保证小娘子到底是饿死了还是被狼给叼走了。乌压压的一片山,小娘子能有活路? 放了她就是害了她。 可是他自己又恨不下心肠下手,他就让老天爷去做决定。 放走了姜如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媳妇交代,跟顾沂交代,干脆一头扎进了营子里,哪天死了就算一了百了。 他觉得钱三爷挂在上头,说不定跟他还有着半毛钱的关系,这个想法折磨得他吃不香睡不着,澡堂子也不想去,浑身发叟了头毛里全是虱子,被帐子里的战友踹出去:“老子够邋遢了,跟你一比老子就算个屁!”战友都嫌他身上那股味儿。 仇三干脆倒头把自己灌个烂醉,半夜起来就看见了秋萍,他想着能是什么毛贼?要是真让他抓住个蟊贼,回头立下大功,这张脸也算重新捡起来,好歹能回去面对媳妇。 他等到下午秋萍来了,仇三把那一兜子首饰推回去“我要是立了功还得谢谢嫂子你,哪里敢收你的好处。” 秋萍乐得他不收,说墙上挂着的那个反贼的姘头回来了! “谁?”仇三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圆了。 秋萍说:“就是那个瘸子!她现在又瘸了一条腿,两条腿走路都不利索了,兵爷你赶紧带着人去抓啊!” “你是谁?你咋知道这些事儿?”仇三瞪着她。 秋萍眼神古怪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仇三打转儿,仇三被她看得发毛,把腰刀重重在桌面上一拍:“行了,你回去等信儿吧!” “兵大爷啥时候带人来抓啊?” 仇三瞪她一眼:“吃了饭就来,当兵的不用吃饭?” 秋萍一愣:“那今儿夜里能赶得及不?” “废什么话!” 仇三配好刀快步出去,让伙计把他的马牵出来,他腿长步子迈得大,等骑上马走了十几步,秋萍才追出来,想再交代几句话,到底没机会了。 这事儿怎么老觉着邪乎呢? 傍晚,姜如意从铺子里带着一堆烂账回来,匆匆用过饭就让人多点几盏灯,今晚估计没法儿睡了。 姜家为什么能保住?大半个产业全都兑了出去换做现钱,充了军饷。 姜元中风前就把姜家上下的事儿都打点妥当了,钱算什么,留着条贱命总能再赚回来,他姜元也不是看中钱财的那种主儿,当舍就能舍。 姜如意走了十间铺子,铺子里的东西都被搬空卖空了,留下个老账房蹲在地上抹眼泪,怯怯地抬起头瞄了一眼来人,然后抱住脑袋说:“别打别打!银子全没了!” 姜如意叹了声,把老账房扶起来,老账房不认得姜家二姑娘,可是老爷子姜元他认得啊,姜如意长着姜元的高鼻梁,细长眼,老账房眼睛登时就红了,扑在地上磕头:“二姑娘,二姑娘您回来了啊!” 老账房交给她一个账本,说自己的差事儿可算是了了,可以告老还乡了。 姜如意问:“别的没卖出去的铺子呢?” 老账房摇头:“我就是个管钱的,老爷有几间铺子,哪里轮得到我操心。” 姜如意点点头,随意翻了翻账单,转身要去下一家,老账房在背后问:“老爷子身子骨儿还好?老爷是大善人啊!” 姜如意把半个金陵城转一圈,账单收回来好几本,这些账房老先生年纪比爹还大,心眼儿却不多,都是死心塌地跟着姜家的忠仆。他们咬紧牙关不肯把账本交给大姜氏,不知道挨了多少棍子,受了何诗娟多少恶毒言语的中伤。 姜如意在灯下逐一浏览着账目,老账房的字都很漂亮,娟秀工整,下面写着今日进数多少多少,买什么支出多少,所有数字都是汉子没有阿拉伯,姜如意看一会儿脑袋就长包。 她真不是算账的料,谁让她大学读的是理工科,出来做的是房产销售,在现代生活的小半辈子半点儿记账的事儿都没挨过边儿。 让她去卖东西还行,记账可是能要了她半条命。 姜家现在成了漏了底的砂锅,她得一点一点儿补回来。 看到下半夜,她分别去姜元和纪氏床前走了一圈看过二位老人,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一直没露面。 掌灯的小丫鬟躬着腰问姜如意:“姑娘,咱是回房歇息吗?” 姜如意说:“秦姨娘住哪儿?” 丫鬟脸色白了白,道:“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姜如意抬高声音哦了一声:“还住在之前的东小院子里?” 丫鬟说:“早不住那儿了,秦姨娘被大姑娘给赶去住偏院了,更深露重的,姑娘明儿再去?” 姜如意摆摆手:“走,咱们瞧瞧去。” 秦姨娘还是体体面面的模样,就是人消瘦得厉害,脸擦着厚厚的粉,并着手脚靠在墙根儿坐着,身子绷得僵硬,姜如意问一句话,她哆嗦一下。 要不是下人提醒,姜如意真看不出来她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秦姨娘抹着泪,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她说:“听说姑娘平安回来了,我昨儿拜了一夜菩萨,姑娘宅心仁厚,姑娘回来,老爷太太就有救了。” 秦姨娘和姜如意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才敢慢慢抬起头去看她,她吃惊道:“姑娘咋瘦成这样?”一边说一边流泪:“姑娘怕是受了不少罪。” 姜如意望着她:“姨娘也受了不少苦吧。” 秦姨娘摸着毫无存在感凸起的小腹,脸上的笑柔柔的,眼里恢复了一点光亮,这样才像个活着的人了。 “老爷太太待我不薄,我就是死了,也得保住老爷的种。”她压低声音,对着姜如意的耳朵眼儿说:“我偷偷找稳婆瞧过了,说我这一胎肯定怀的是个哥儿!” 姜如意笑:“咱家是该添件喜事儿了。” 秦姨娘的小院在最北边,只有院子角能晒着一点儿夕阳,其余时间都是森森冷冷的,大夏天进去都能冻得人打哆嗦。有时候冰窖里的瓜果蔬菜摆满了,下人们就会把新鲜的蔬菜放在这儿冰镇,要吃了再端过去,果然凉丝丝的很清爽。 十一月的天家里头该烧炕了,这个小院里连炭盆都没有,秦姨娘说:“多穿点儿就好了,我平日里也不爱走动,有时候躺在被窝里,暖和得很呢。” 姜如意又跟她闲聊了几句家常,出去后把这片儿管事的嬷嬷全都叫来,狠狠训斥了一番。 一个麻子脸嬷嬷道:“姑娘,不是咱不肯好生伺候,是有人存心不让咱们伺候啊!” 姜如意板着脸让她接着往下说。 嬷嬷说:“老爷太太那副样子是没法儿做主了,这姜家还不是成了大姑娘一个人的?偏偏这时候姨娘诊出了身孕,这不是又要生个二主子出来压人一头了吗?” 姜如意不出声,嬷嬷哆嗦了一下,叹道:“好狠的心啊,四个月大的胎儿,眼瞅着显怀了,那边的人就坐不住了,明面上好吃好喝地给端过来,其实偷偷在里头下了足量的红花!” “姨娘当着那边奴才的面喝的一滴不剩,背着人就抠喉咙喝馊水,把吃的全都吐出来。” 姜如意知道为什么秦姨娘说话的时候声音这么嘶哑了,是呕吐的时候,胃液灼烧喉咙,喉咙让强酸给腐蚀的。 “难为她了。”姜如意叹了声。 嬷嬷道:“姑娘是不知道,不单单是姨娘有了身子让那边这么歹毒,还不是姨娘嘱咐着底下人好生伺候老爷太太,有谁怠慢了,姨娘拿出主子的身份压她,那丫头还不乐意了,回头说给那边的听。姨娘一颗脑瓜子不开窍,非得在人眼皮子底下跟人唱对台戏,您说这叫啥,这就是茅坑里头点灯——找死!” 姜如意冷笑:“所以嬷嬷是个活泛人儿,你倒是说说,那边给了你多少好处啊?让你这么蹉跎她。她身份是不贵重,可肚子里揣的可是咱姜家的主子。” 嬷嬷膝盖一软跪下:“可不敢!” 姜如意懒得和这些下人玩心眼,她现在没这份心力,也不想斗,最直观的方法就是打,要么卖出去。 她比下人们强出来的是身份地位,差的是心眼和手段。 这玩意儿估计她这辈子都不能像纪氏那样玩转,还不如跟钱昱看齐,奴才嘛,要是不服气,敢有二心玩当面是人背面是鬼的那一套,那我就打到你服气。 第二天一早,大姜氏那边听见消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二姑娘把下人们全都叫到院子里训话,还打了不少人,卖了不少人。 大姜氏拉拉闺女的衣袖:“要不咱儿吃过早饭一早就走吧?咱自己走总好过真被人提着扫帚赶出去啊。” 何诗娟道:“谁被谁赶出去还不一定呢!” 何诗娟让丫鬟去灶屋端吃的,丫鬟去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回来,何诗娟让秋萍去瞧瞧,过一会儿秋萍端了两碗糊了底的白粥和一小碟咸菜过来。 她现学现卖,把刚才灶屋里的人笑话她的话学给大姜氏她们听,说:“有的吃就行了,还挑三拣四的,你能吃着几顿?” 一屋子人分了那两碗白粥,二姐摸着空空的肚子嚷着饿,说要吃云片糕,何诗娟一巴掌打过去:“有的吃的时候求你吃你不吃,现在没了又要吃,天生的贱骨头!” 二姐哇哇哭,大姜氏搂着亲闺女用眼睛戳大闺女:“把气撒在小孩子身上算什么英雄?” “我本来就不是英雄。” 大姜氏道:“是,你不下贱,你不下贱赖在人家里头不肯走。” 何诗娟道:“这是谁家?不是你的家?你姓姜,她也姓姜,凭啥她能赶你出去?”何诗娟激动起来,何文富那股子家乡话的口音也冒出来了,她刚一说出来内心就冒出一阵浓浓的羞耻感。 到了中午,何诗娟坐不住了,她拉着秋萍问:“这事儿你说清楚没?那些首饰头面可都不是便宜货,当兵的不能收了便宜不办事儿吧?” 秋萍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珠宝首饰她留在身上烫手,转身就给当了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嘴上道:“那不能!外头营子到咱城里头远着呢,兵老爷得回去调兵遣将!” 结果她们等来的不是兵老爷抓反贼,等来的是姜如意让人过来下的逐客令。 膀圆腰粗的三五个婆子石柱子似的往她们娘三屋子一杵:“三位娘子,请好吧!” 大姜氏陪着笑脸:“嬷嬷们劳驾啊,嬷嬷们要不要坐下喝口热茶?不着急的,我们可得收拾一阵儿呢。” 下人们各个都是看风做人的能手,你大姜氏得势的时候,咱有话好好说,能喝着您的一杯茶,小的们全家都感谢您的恩典。 现在?婆子各个都成了黑脸的张飞:“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姑娘说了,屋里的东西一样儿不能少。” 其中个子最壮的那个方脸婆子哼声哼气走上去,把何诗娟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袱扯下来,扯烂了布条子里头的细软金银洒得满地都是。 婆子们笑道:“亏得来得早,不然这屋子里可不得让人家给搬空了!” 何诗娟说:“嬷嬷们说的什么话,这些东西迟早都是用来孝敬您的,我们怎么敢拿走?” 方脸那个刚才就浑水摸鱼地拣了不少,得这话,脸不好挂着了,面上的表情稍微软乎一些:“行了,少拿这套来忽悠你姑奶奶。” 何诗娟心里呸:待会儿姑奶奶就让你有苦头吃! 大家伙儿分了地上面的宝贝,顺手就接过大姜氏弯着腰递过来的热茶,咕咚咕咚品着,何诗娟心里疼,正宗的大红袍,白白让一群畜牲给糟蹋了。 婆子们喝够茶,站起来又继续做女张飞,一点儿旧情不念,好像刚才收银子的是别人。 何诗娟说狗奴才们真是翻脸不认人。 婆子嘿嘿笑:“不然怎么让人说成是狗奴才呢!”她们才不跟要滚蛋的人多费口舌,气坏了自己身子找谁说去? 她们不要脸面没有良心,只要有口饭吃有好处拿,谁给的好处多,她们就跪下来给谁磕头。你身上的好处都让人榨干了,就她们娘三儿的身份,要是在外头让这些婆子们给碰上了,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的,还有脸称主子?回你们老何家的院子里对拿一屋子的鸡鸭猪称主子去吧! 何诗娟开始耍赖,她抱着床沿不肯走,任凭三个嬷嬷一人拽一条腿,她就是不撒手。 婆子往手心里吐唾沫:“小娘儿们挺有劲儿啊!” 何诗娟好话歹话一股脑儿往外倒。 “好嬷嬷,再让我们多住一晚上,明儿,明儿我们准保自己滚蛋,不敢再劳驾您过来跑一趟。” “不行,姑娘发了话,别说住一晚,一刻钟都不能待了!” 何诗娟被四个婆子各自驾着四肢抬了出去,后头跟着灰溜溜的大姜氏,底下牵着个灰头土脸的二姐。 她们的绫罗绸缎兔皮狐裘让婆子们全给扒下来。 姜如意说家里头的一根针都不能让她们带走,她们就得把姑娘说的话贯彻到底,甭说针,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得给姑奶奶摘得一干二净。 咱让你光溜溜地进来,再让你光溜溜地滚出去! 秋萍躲在门背后不敢出来帮忙,她知道这会儿是瞧她们倒霉,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二姐缩成一团,小嘴唇都冻紫了,早上没吃饱,肚子里那点儿粥全用来散热挥发光了,二姐发出来的声音就跟蚊子叫似的,她抽噎着说:“娘我冷。” 大姜氏低下头让二姐对着自己耳朵说话,二姐扯着嗓门喊:“我冷啊娘。”她一喊把鼻涕喊出来了,挂在鼻子下面,用力一吸,吸不进去了。小鼻涕给冻成冰块挂在鼻子下头了。 金陵城的冬天终于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人都摔成好几瓣儿了 何诗娟不肯回何文富的老家,就要守在姜家大门口,等着兵老爷把姜如意给抓出去,也像钱三爷那样给吊在城墙上。 她身子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面只穿着一层麻布裤子的小腿,冻出了一道儿一道儿的血印子,血印子裂开破了皮,留出一点血,很快又被冻成血块儿。 大姜氏拽着她往外头走,走几步以为她听话了手刚松开,何诗娟又一路疯跑跑回了姜家大门。 另一边,姜如意已经给钱昱换上了羊毛袄子,她故意把羊毛袄子上头划破了几道,露出里头的絮,做旧了还滚了一圈煤炭,让它看起来又脏又破,然后趁着那些兵大爷一个不注意,飞快地披在钱昱的身上。 再趁他们一个分神,替钱昱把褂子领口的扣子系上。 她怕钱昱胳膊受冻,还给他做了一双羊皮手套,她手里全是针眼,藏起来不让钱昱瞧见,钱昱发现了装作没看见。 带上手套穿上袄子后,钱昱从头到脚都暖和了,浑身的血开始重新流,姜如意重新给他打造了一个暖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是暖阳三日,尽管外头寒天飘雪,可是他这里就是春意融融。 那些低着头装作吃饭的兵偷偷说:“没见过这么受刑的人,穿得比咱都好!” “吃你的饭!好饭好肉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天姜如意人手给他们送来一件棉花大袄,让昨天那个发牢骚的大兵脸红成个大西瓜,他愧疚地说:“嫂子我不会说话,哪里得罪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说完怕以后姜如意孤立他,不给他送好吃的,表功似的说:“我今儿用刑的时候故意少用了三分力!” 姜如意笑笑,望着冻成冰的绳子,担心地说:“这绳子被那么一冻,等哪天出了太阳再化了,恐怕就不结实了。” 装模作样地研究绳子是不是够结实,她又给钱昱嘴边递了枚治疗内伤的药丸。 红脸的那个兵挠着头走过来,跟姜如意一起抬头看顶上磨得越来越细的绳子,说:“可不得了,这要是从上头摔下去,人不得摔成好几瓣儿了?” 事发的很突然,那天夜里姜如意在给他们送的饭菜里下了点蒙汗药,吃完人不会睡死过去,但是各个都打着哈欠揉眼睛,晕头转向说:“今儿天可真冷,冷得让人犯困!” 一阵冷风吹过来,人机灵一下,然后那股眩晕地感觉又浮上来。 他们正你挨着我,我靠着你犯着瞌睡呢,突然轰隆一声,什么重物摔下去的动静,这一声把他们的晕乎劲儿吓得干干净净,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各个脸红了白,白了红,红得不像样子。 其中一个最先有反应,跺着脚说:“不得了!钱三爷摔下去摔成几瓣儿了!” 另外一个骂旁边的胖子兵:“让你懒!昨儿个让你把那绳子给换了你推今天,你今天换没换啊!” 胖子兵心虚地蹲在地上,没一会儿还哭了,他年纪小才十三岁,他用手划着地,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我不想死啊,我完了。” 他被人踹一脚:“哭哭哭!你娘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哭成这样,晓得哭,不晓得去下头瞅瞅看人被摔成了几瓣儿,还有气儿没!” 胖子兵被人当球揣着一路滚到下边儿,上面就留着两个兵握着刀看守,他们看见人乌压压地围成一个圈儿,他们看不见,扯着嗓子朝下面吼:“人还有气儿没!” 这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在城墙角落里闪了一下。 “不好!” 两个人交换了脸色,把刀在眼前比划着,慢慢朝那个影子走过去。 姜如意躬着身子趴在地上,她浑身都在发抖,如果不是钱昱捂着她发颤的唇,她真的可能会叫出来。 浑身都是钱昱的味道,他被她拥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上,两个人成了一个影子。 太快了,她剪断绳子的这个动作她在家里头排练了上千次。 那一瞬间,钱昱用手勾住城墙的上檐,那个地方他观察了三个月,从哪里下手,从哪里下脚,没有人会比他清楚。他在心里排练了上千次,姜如意眨的下眼的功夫,钱昱已经跃上来双脚落在了平地。 她听见他的心跳,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滑进他的指缝。 这时候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北军兵爷,他粗短身材下巴处有条疤,恶声恶气地叫住两个鬼鬼祟祟的兵:“怎么就你们俩儿?其他人呢?” 两个兵赶紧放下刀打千儿说大人好。 兵大人看见那边挂着的犯人不见了,眉毛一挑,骂了句娘:“人呢?” 两个兵哆嗦成筛子,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当初老童被捅死的模样,他们话都说不整儿,你让让我,我让让你,断断续续地说:“绳子冻得不结实了,犯人掉下去了。” 兵大人说:“你俩咋不下去看啊!愣在这儿偷懒?” 其中一个兵刚想说兄弟们下去了,留他俩在这儿站岗,被另外一个人先抢了白:“是是是,小的们这就下去!” 兵大人嗯了一声,一人给一脚:“还不快滚!” 两人脚底抹油打着滚儿下了楼梯,兵大人绕着城墙装了一圈儿,然后停在绳子下头,仰着脑袋看那个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断的。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那绳子肯定不是自己断掉的,断掉的那个地方平平整整,一点儿线头都没有。 分明就是让人给剪断了的! 他站在月光下面,钱昱和姜如意就趴在他脚边四五寸的地方,如果这时候月亮从云底下钻出来,他在把眼睛落到地上,他就会看见地上藏着的两个人。 姜如意感觉到钱昱浑身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戒备的状态。 可是那个兵突然转身走了。 事后钱昱觉得他绝对是发现了他们的,但凡当过几年兵拿过几年刀的人,不可能警惕性这么弱。 除非他是故意放他们走。 直到后来,仇三平举着一把刀跪在钱昱的面前,希望投入钱昱门下当兵的时候,钱昱才把这一切给想通了。 现在还是先回到这个漫天飘雪的夜晚。 姜如意搀着钱昱悄悄下了城墙,出乎意料的是每一层都没有人把手,他们很轻松地就下来了,另外一边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围着地上那摊烂了的不知道是啥的血肉模糊的物体。 只有姜如意知道,掉下去的那个是连筋骨带肉的烂牛肉和牛内脏,把蹄子脑袋尾巴去了,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谁知道那是个啥。 兵里头有杀过牛的,指着地上那摊说:“这肯定是牛!” 其他的兵哈哈笑:“摔下来能把人摔成牛啊!?” “反正是牛,爱信不信!” 兵大人发话了,这里头就他上阵正儿八经杀过人,见过人内脏,见过死人胳膊,他说:“就是人。” “大人?”杀过牛的那个不信,那股味儿都是牛的腥臭味,人摔下来,胳膊腿儿呢?脑袋总得有吧?咋就成了一堆血块儿几根肠子了呢? 兵大人说:“老子说是人就是人,你他娘的杀过人?喝过人血吃过人肉?!” 杀过牛的那个不说话了,兵大人说:“来两个人,把这玩意儿给包起来,待会儿跟我一块儿送到营子里去。” 其他人拥上去:“那明儿还当差不?” 有人插话:“人都摔成好几瓣儿了,还当啥差?” 兵大人说:“听吩咐吧,明儿大家伙睡个好觉,等睡醒了再说!” 这时候那帮吃过蒙汗药的人药劲儿又上来了,他们早就不想当这个“破兵”了,管他是牛是人了,反正人没了,这苦差事没工钱不说还丧良心。现世现报的,以后万一报应到他们子孙后代身上可怎么办? 他们晕头晕脑地脱了身上的兵服,打着灯笼往各自家里头跑。 那个杀过牛的嘴里嘟囔着:“分明就是牛啊!”其他几个脱了兵服的,把他往边上一拽,拉到个没人的角落,一群人冲上去上去好一顿揍:“他娘的就你是个明白人儿?你要是再敢废话,老子明儿就把你给扔下去,让你也去做牛!” 杀过牛的抱着脑袋,人已经被打得蹲了下来,鼻子上两道嫣红的血火辣辣地流出来,他吸一吸鼻子,把血重新吸进去,结果脑袋又挨了一巴掌,把那口血从喉咙里打了出来。 “她娘的你以为哥儿几个都跟你似的?没爹没娘克死了媳妇儿子,剩自己个老光棍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那是牛就是牛?你咋不说那是龙呢?说龙自个儿咬断了绳子飞天逃生了?” 原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是他们谁都吃过了姜如意的饭菜,穿着姜如意送来的大棉袄,棉袄实诚啊,里头是实打实的灯芯棉绒,不像那些黑心烂肺的裁缝铺子给你往衣服里头塞芦苇。 她嫂子还没来送饭的时候,兄弟们各个都饿的面黄肌瘦打摆子,各个龇牙咧嘴地靠跺脚取暖。 你个杀过牛的,你脸上凹下去的两块肉啥时候不见了?你那肺痨似的见风咳是吃了谁叫的药可治好的? 做人不能没良心,你不能为了一句大实话,害了咱大家伙儿的恩人。 更何况,连兵大人都存心帮咱们瞒下去,你非得说那是牛,这不是讨打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办丧事 可惜这个杀过牛的是快不开窍的木头脑袋,他等了三天都不见营子里来人查这事儿,有天碰见打酒喝的那天那个兵大人,他追上去请安:“大人好着呢?” 仇三咕咚喝下一口酒,举着大海碗,眼睛顺着袖子往下打量他。 杀过牛的问怎么不见营子里的人来抓反贼啊? 仇三砸了手里的海碗,拔出刀抵住他的脖子:“什么反贼?你小子说话当心!” 杀过牛的就不信这邪了,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全家死绝了,就指望着当兵能有个出路,不能白白的看到手的饭碗就没了。没工钱就没工钱,好歹是朝廷的人了,以后准保饿不死。 他不让仇三走,拽着他的胳膊:“大人,那是牛啊,我对天老爷发誓,要是我眼瘸看走了眼,我祖宗八代都下十八层地狱。” 仇三心说,这人还真是沾上身的鼻涕虫似的甩不开了。 “这事儿我跟营子里说了,他们会让人过来查的。”他偷龙转凤,找死人堆里找了个烂透了的乞丐尸体交到营子里,算是交了差。 大将军姚通亲自面见了这个乞丐的尸首,脸早就被野狗啃花了,肚皮被野狗爪子划破了,五脏六腑残缺不齐,肠子断了一截被仇三塞回去。老远看是个人的模样,走近了看,尸体上头围着一圈绿头苍蝇,大冷天里苍蝇都没死绝,苍蝇也饿要吃人肉啊。 仇三一个人的口供就够了,他老老实实一个伙头兵,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的那种,踏踏实实干活,露脸能升官儿一个轮不着他,他没理由去撒谎啊。 再加上在场那二十几个吃过姜如意好饭好菜的临时兵,他们都一口咬定亲眼看着人从墙上摔下来,摔死了的。 有个人绘声绘色说:“摔下去还有气儿呢,我们刚要跟他说句话,他就断气了。” 仇三以为大将军不会仰天长笑,怎么招也得露出点得意模样,毕竟你要是没那么恨一个人,至于让人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挂墙上吗? 姚大将军脸一瞬间就往下沉了,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跪地,朝着那个乞丐尸首咚咚磕了十几个响头。 大将军跪下了,他们总不能站着啊,也跟着磕头。 仇三心里骂娘,老子当了一辈子英雄好汉跪天跪地跪父母,这回竟然还得给个死了臭了的乞丐磕头。 姚通站起来,痛斥这几个兵看守不利,一人罚是个板子,各自领了之前的奉银,然后脱下兵服交下令牌,终身不得服役当兵为将。 有人说:“这么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添二十斤糙米。” 姚通慢吞吞把脑袋转过来看着他,那个说话的人吓坏了,尿差点没崩,结果姚通说:“行。” 事后他们交了兵服的这二十几个人交头接耳,猜大将军到底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到底是赏他们啊,还是罚他们? 仇三说:“拿着你们的银子和粮食赶紧滚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营子里是你们这群狗杂碎待的地方吗?” 乞丐的尸首用绫罗绸缎封起来,抬进一个镶着金边涂着金漆的楠木棺材里,盖上棺盖,八百里加急和钱昱的死讯一块儿发送回京城。 三皇子府上,乔氏直到看见棺木,一直绷紧的身子终于像是虚脱一般,滑到在了装着乞丐的棺材前。 她捶着棺材板儿,要开棺,她要见三爷最后一面。 随行押送棺材的太监说:“三皇妃节哀,三殿下是罪臣,棺材停放一会儿就得抬进刑部停着。” 乔氏声嘶力竭:“他都这样了,还要押到刑部做什么?还要审一个咽气了的人吗?” 见到棺材之前,乔氏依旧穿着常服,头上戴着珠翠玉器,每日念经祈福,一日三餐,每餐四菜两汤。 听说今早棺材要进城,徐嬷嬷把早就备下的丧服捧在床前,跪在乔氏跟前,低声问:“夫人,该换衣服了。” 乔氏一晚上没睡,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她跪坐在床上,对面就是一个观音菩萨。 菩萨啊,你为什么不显灵,你为什么不保佑三爷平安归来。 她才十七岁都不到,难道她的下半辈子就要守着一块牌位过日子了吗? 乔夫人一大早就过来了,她担心女儿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听说宫里的娘娘听见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寝宫里头已经挂了白,娘娘也穿上了丧服。 乔夫人来到府门口,看见三皇子府上下还是往常一样挂着大红灯笼,狠声恶气地把门房叫来骂了一通,又把府里一大半儿奴才都骂了一通,全都罚跪在院子里头,太监们全打三十个板子,婢女们全都打身上不见人的地方,也是板子三十下。 府里的大嬷嬷不乐意了,她五十岁的人,小时候还奶过三爷呢,这次她也被记了板子,她躬着腰快步走过来,规规矩矩地给乔夫人请了个安。 乔夫人正眼没瞧她一眼,手上戴着护甲,长长的小拇指和无名指让旁边的丫鬟搀扶着,她穿着一身素缟,乔夫人年纪不到五十,身体曲线明显,素白色的袄子也盖不住她一身风情。 她头上别了白花,其他首饰一点不沾,脸上的妆容也淡的很。 这不过就是一副普普通通奔丧的模样。 大嬷嬷一点儿错挑不出来,可是看见她这样,心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呼不上来,吞不下去。 三爷是人中龙凤,三爷就是死了也能活。 大嬷嬷一天没见着三爷的尸首,一天都不会为三爷披麻戴孝。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贴着凑上来上赶着跟咱家奔丧来了? 你还喧宾夺主地打发起下人来了? 就是咱三爷真的不在了,府上还有三皇妃,还有各位管事嬷嬷管事太监,哪里轮得着你一个外头的奴才说话? 给你脸,称呼你一声乔夫人,说难听些,不过就是钱家手底下的千千万万狗奴才里头的一个。 你也配来给三爷奔丧? 大嬷嬷心里头在喷火,两只干涸了流不出泪的眼睛注视着乔夫人,把乔夫人看得浑身发毛:“哪里来的老东西出来吓人!” 乔夫人不叫气,大嬷嬷就一直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她一辈子蹲惯了,就是让她蹲一个时辰也受得,她和和气气道:“也不知道乔夫人要来,没听皇妃说您往府里下过帖子啊?” 府邸之间走动都是要提前下帖子的,以免装了空门,这是几百年各朝各代的规矩,你不下帖子就来,那我做奴才的完完全全就能把你当成不速之客给赶出去。 大嬷嬷不质问她,为什么擅作主张处置起家里头的奴才,只是把主人的身份重新捡起来。 乔夫人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工夫下帖子!” 大嬷嬷道:“规矩总不能乱,咱们三爷府邸可比不上外头那些个小门小户。任凭哪里来个妖怪都能兴风作乱。” 乔氏听见这边动静,衣服也顾不上换了,风风火火跑过来救场,看见大嬷嬷半蹲在地上,连忙上去搀起来。 乔夫人看见女儿这一身打扮就皱眉,她厌恶地摇着头,心里说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我再怎么教都教不好一颗坏死了的苗儿。 大嬷嬷站直身子跟乔氏请安:“夫人万福。” 乔氏侧过身子避开她的礼节,三爷乳娘行的礼她哪里敢受,府上多少动不得的老奴才都给打发去养老了,就这位乔氏是一直都不敢碰的。 她小心翼翼眼露锋芒,倒让她娘成了个出头鸟。 乔夫人说:“男人死了就连衣裳都不好好穿了?” 乔氏脸一热,当着这么多奴才面不好发作,转身带着母亲往屋子里去,大嬷嬷跟在后头道:“皇妃是主子,乔夫人您是奴才,哪儿有奴才见着主子不行礼的道理?老奴伺候了一辈子人,从没见过有哪个奴才敢这样训斥主子的。” 乔夫人身形一晃,咬牙切齿把这口气咽下去,两手放在腰上,朝三皇妃行了个礼节:“臣妇乔万氏给三皇妃请安,三皇妃万福。” 本来这礼节一直都是有的,因为钱昱不在府上,府里又多半换成了乔家的奴才,乔夫人来的又寻常,每次见面都要行大礼也麻烦,久而久之反而忘了。 被大嬷嬷拿了短,乔夫人还不能发作,只拿眼睛做刀子,狠狠剐下大嬷嬷身上的二两肉。 入了花厅坐下,乔氏让下人上瓜果点心,赐了乔夫人座,乔夫人才坐下,看着女儿憔悴的脸,两眼下头肿了起来,一双眼睛红成桃子,不知道夜里得伤心成什么模样。 乔夫人刚要开口说话,大嬷嬷在一旁冷着脸问:“乔夫人赏的刑罚可还要施?” 乔氏道:“什么刑罚?” 大嬷嬷把乔夫人刚才训人的那副模样给乔氏学了一遍,乔氏脸色一白,眼睛里已经有些恼怒了。 “母亲。” 乔夫人被女儿这一声吓得站起来,手脚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忘了,女儿嫁的可不是一般的公爵侯爷,三爷就是倒台了,三爷也是姓钱。 这辈子,都轮不上她来做他们皇家人的主。 乔夫人抬起头看向女儿的表情的时候,后背突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百二十章钱昱未死 乔夫人脚底下长满了钉子,站也站得她百般难受,她当惯了自己宅子里的土皇帝,后宅那些娘姨,哪个不是让她捏在手里头盯得死死的? 就连大女儿嫁过去的姑爷,瞧见她也得礼让三分老远叫声丈母娘。 钱三爷要是没死,乔夫人还忌惮着三分,总不敢在府里头呼风唤雨让女儿狂得没了边儿。如今人死如灯灭,三爷府上的长明灯算是灭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女儿年纪轻轻不经事儿,两人连房都不曾圆过。 乔夫人看着女儿忤逆自己的模样,又看看旁边大佛似的杵在那儿的大嬷嬷,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别的念头。 她原本是想着借着今儿这好几回,让女儿好好出场风头,把三皇妃的帽子戴的实实的,让外头那些想瞧笑话的,底下那些看主子笑话都好好看看,三爷是不在了,可是三皇妃还好好的呢。今儿这威名要是不好好立住了,到时候谁还记得有这么个三皇子,三皇妃?是个达官显贵就敢给女儿脸子瞧。 现在看着女儿,乔夫人有那么一瞬,像是一颗心跌进了井底,可真是狗肉上不了桌,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女儿就不是个狠得下心肠成得了大气候的人。 所以乔夫人想,不穿孝服就不穿吧,既然没圆房,那女儿就还是清白身子,拜了天地祖宗又怎么样?难不成以后真要守着这么个无人问津的破皇府过下半辈子? 乔家现在正红着呢,嫁过人的闺女还是金饽饽,多的是人抢着来啃。 她下定了主意,抬起头再看向对她怒目而视的乔氏,心里就有了底气。 “小蹄子嫁了人就跟你娘拿起了乔,你娘还能害了你不成?”乔夫人在心里骂女儿不争气,被个老奴才挑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给自己亲娘下脸子。 这时候外头来个小太监,呼哧呼哧地打了个千儿,隔着棉帘子道:“三爷来了——” 乔氏站起来,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放,眼泪终于断了线开始往下坠,她往前栽歪几步,整个人都要坠到地上去了。 乔夫人冷眼瞧着自己女儿娇弱弱的模样,心里发痛,就这么个纸片儿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大的王府? 倒不如嫁个清闲公子哥儿,纨绔也罢,风流也罢,也好过进了这么个金丝笼啊。 徐嬷嬷和乔夫人左右两边一人馋乔氏一只胳膊,三个人歪歪扭扭哭着出去,大嬷嬷一步不落地跟在后头。 这时候就到了乔氏哭棺材的那一幕了,乔氏扒着棺材沿儿不让太监挪走。 “刑部又潮又闷,三爷哪里受得住——”乔氏怕身子骨儿要是摆在那儿就该烂了,三爷堂堂正正的身板子,最后喂了老鼠喂了蛆。 这时候摆摊那天三爷的模样清晰了起来,两人一齐牵着个正红色绣花球,她扯着这头,那头就是她。 她头上罩着沉沉的绣着龙凤的如意盖头,盖头又厚又重,一直垂到膝盖,她手上顶着的凤冠霞帔扯着她头皮往下坠,她一点儿都不累,她隔着红盖头看见旁边那双黑色的靴子。 穿着这双靴子的人就是她下半生的依靠。 他们一起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祖宗。 她红着脸在盖头底下比了比他的身段儿,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他的脸,朦朦胧胧的,他整个人都在一圈红光里。 从行大礼到现在,差不多有两年的光景了,她每月都会给三爷做衣服鞋子,新进的缎子总是挑颜色最正的撕了,冬装夏装秋装,中衣、褂子、袍子、寝衣,前前后后她做的衣服叠满了十几个箱子。 总得让三爷穿得舒舒服服地去下面。 这时候乔氏看不到自己绵绵无期的下半辈子,她的心里只有三爷,她要为三爷守住他的尊严,要好好地守住阖府上下。 三爷走得时候,把库房各个院子的钥匙交给她,微微笑着:“这些日子要辛苦夫人了。” 老天爷都开眼,这时候下起了滂沱大雨,乔氏招呼抬棺材的小太监好赖进屋里头躲躲雨,等雨停了再把棺材抬到刑部也不迟。 小太监说:“奴才赖命一条,不敢叨扰您。” 领头那个伞也不让撑,扯着嗓子朝着后头喊一声:“起——” 棺材重新被抬起来,乔氏扑进雨帘子里追,徐嬷嬷撑着伞也追上去:“夫人您当心身子啊!” 领头太监走在最后头,让底下人小心点儿,千万别磕着碰着让里头人躺着不舒服,大嬷嬷走上来往他手里塞进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太监放在手里掂量掂量,收进袖子里。 “您瞎客气什么。” 大嬷嬷又塞了件衣裳给他:“好歹让咱家也穿得体体面面的下去。” 棺材没让开,怕是里头的人死相不好,进了刑部,就是死人也得脱层皮,大嬷嬷不知道三爷犯了什么天大的事儿得罪了上头,她只求给死者一个体面。 领头太监珍而重之地收起来:“难为您一片苦心,您老的心意小的一定给三殿下带过去。” 大嬷嬷弯下膝盖要跪:“我给您磕头了。” 领头太监赶紧跳开,又栽下去把大嬷嬷扶起来,大嬷嬷这一跪不是虚的,沉甸甸的身子,领头太监用了全力才把她扶正了:“行了嬷嬷,我的为人你还信不过?我小源子不是那种收钱不办事儿的龟孙王八蛋。” 大嬷嬷再三道谢才转身回去,帮着徐嬷嬷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乔氏搀起来:“三爷好走,老奴把夫人做的衣服给小源子了。” 乔氏不哭了,慢慢站起来,大嬷嬷欣慰道:“夫人总得去刑部打点打点,看看还有哪儿能帮的住三爷的。” 乔氏点头,用帕子抹干净脸,脸上的妆容全都冲没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没了铅粉覆盖,成了蜡黄色。 “总得让爷入土为安。” 大嬷嬷点头,是这个理。 乔夫人见女儿这副模样,知道现在说改嫁什么的白搭,随着她回屋,吩咐人伺候她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叫了府里的大夫过来把过脉,没什么大概,安慰几句,说了些让她宽心的话,才起身告辞。 乔氏头上戴着药巾,背后靠着引枕,歪着身子不好起来,让徐嬷嬷出去送乔夫人。 骡车还在套,徐嬷嬷撑着伞陪乔夫人站在们廊下说闲话。 乔夫人道:“你多开导开导皇妃。” 徐嬷嬷叹气:“皇妃待三爷一往情深。” 乔夫人忍不住呸了一嘴,徐嬷嬷一愣,乔夫人说情深当饭吃?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以后就指望着朝廷每个月拨放的那点儿例银过活? 徐嬷嬷不敢随便插嘴银子的事儿,不过她知道的是,府里也没有乔夫人说的这么不堪。庄子上年年都有进数,三爷之前在外头也置办了不少铺子,每个季度上来的进数也不算少。 徐嬷嬷不知道皇妃有没有跟乔夫人说,她一时也不好开口。 乔夫人道:“她才多大的人?姑娘家家一个,我看啊,过了这几天风头,你就劝着她回娘家住。” 徐嬷嬷揣度着乔夫人的意思,心猛地跳快了一下,一个念头飞快地从脑子里闪过。 乔夫人不会是想让夫人 来个太监撑着伞从对面小跨院一路小跑过来,说骡车套好了,乔夫人现在要走吗? 乔夫人点头,由乔家跟过来的两个丫鬟搀着走进雨帘,徐嬷嬷在后头矮下身子行礼恭送。 乔夫人一上骡车就把头顶的白花摘下来,放在脚底下踩烂,什么事儿没办还白白捞了一身晦气。还好押送棺材的没让把棺材板儿给打开,不然回去从多少柚子水都洗不干净。 乔夫人重新戴上珠钗,看见边上的两个丫鬟垂着头一副蔫儿蔫儿的样子,照着脸一人给了一耳刮子:“怎么?没盼头了?没男人就活不了了?” 两个丫鬟齐刷刷跪下说婢子不敢,乔夫人用手指头勾住其中一个的下巴,让她瓷白糯米团子似的小脸仰起来,乔夫人叹了声:“可怜这副好模样。” 这两个丫鬟她从女儿五岁就开始养,为的就是等将来女儿有了身子,或者三爷有了二心,被别的什么小浪蹄子给迷得晕头转向,好把人给送过去。模样都是出挑的好苗子,身家也都是清白的,最重要的是她们俩全家都被乔家给捏的死死的,敢生出二心,她全家都跟着没命。 为娘的总是为儿女们操碎了心,今天特意带着她们俩过去,乔夫人想着是顺水推舟留下两个娘家人安慰女儿,也是送了两个助力过去。这两个平日里得了她不少指点,都跟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她们说的话总比徐嬷嬷说的能让女儿听得进耳。 不过都算白忙活了,女儿不争气,下再多的功夫也白搭。 乔夫人得赶紧回去再物色物色几户好人家,门第这回不能找太高了,嫁女低价,让婆家人全都得仰着脖子,把女儿当菩萨供起来。 三爷府上,大嬷嬷正关着门和乔氏推心置腹地说着一席话。 “夫人不当老奴是外道人,那老奴就倚老卖老说说。”大嬷嬷两只手垂在两边,低着头,脸上恭恭敬敬,刚才的那股子气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大嬷嬷打心眼儿里开始心疼这个年轻的小寡妇,这么小的年纪,身子都好没长开,整个王府就落在她细嫩的肩膀上。 乔氏说:“大嬷嬷请说。” 大嬷嬷道:“老奴也是听旁人说的,外头的大户人家娶媳妇,新妇过门都要夹着尾巴熬三年,夫人您别嫌老奴这话说得糙,可这里头的理儿不糙。夫人一过门就大刀阔斧地立规矩,剥了老一辈下人的一层皮,要是三爷还在也就罢了,有三爷在上头压着他们,护着您,您要怎么招他们都不敢说二话。要是三爷还在,这些话老奴烂在嗓子眼儿烂在肚子里,都不敢往夫人耳边吐一个字。” 乔氏看着外头的雨点啪啪打在窗户上,点了点头。 大嬷嬷继续道:“在位份上您压着他们一头,可是论手腕心思,各个儿都是人精。往常底下人不使出来,就是碍着您的身份位置,可现在” 乔氏说:“我都听嬷嬷的。” 大嬷嬷犹豫了会儿,乔氏坚定道:“嬷嬷只管说就是。” 大嬷嬷道:“夫人年纪轻,也不曾和三爷圆过房,夫人要是想” 乔氏的脸登时红了一圈,很快又白了下去,眼睛也成了通红的两个灯泡,她激动起来就开始咳嗽,刚才在雨里头着了凉。 她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老天爷:“我要是有这份心思,就让我即刻死了罢!” 大嬷嬷见惯了人事变迁,知道夫人年轻,人也纯粹,这时候说的话未必就不是真心的,但以后会不会变,她可还真拿不准。乔夫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她可是门儿清! 乔家能把女儿送进三爷府上,可不是让宝贝女儿来守寡的。 皇妃这会儿义正言辞要做贞洁烈妇,可再硬的铁也禁不住自己的亲娘在耳朵旁软磨硬泡,这世上,最硬的是人心,最软的是人的耳朵。 大嬷嬷的退路也想好了,她早就在乡下置办了房产,人了干儿子,干儿子也给她娶了儿媳妇,置办了二十几亩的水田,三十几亩的瘦地。要是皇妃哪天真的改主意要回娘家改嫁,她也能全身而退去做她自己的地主婆享清福。 只是她一天在府上立着,就不能由着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府里头胡作非为。 三爷不在了,府上的流水可还不少,现在的皇府就是一块肥油,外头的人里头的人各个都惦记着要来啃一口。 雪中送炭的人不多,落井下石的人最不缺!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可不单是戏文子里头唱的。 她乔家这会儿拍拍屁股走了,大嬷嬷二话不说一句,但是要想临走还把撕下府里头的一层皮,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大嬷嬷说:“宫里头也该收到消息了,娘娘又要伤心一场了。”娘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三爷真是和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个人都拐着弯儿关心对方,见了面却都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两人几十年的误会还没解开,娘娘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嬷嬷说着眼里闪着泪光,乔氏叹道:“我收拾收拾,换过衣服下去就往宫里递牌子。”她原本以为娘娘对三爷的心思也不过这样,毕竟她几次进宫,娘娘对她也是淡淡的,一句多余的嘘寒问暖都没有,只是例行公事的赏了些礼。 甚至三爷的长女出生,娘娘也不过是寻常赏了些小孩的东西,说:“小孩子长得快,也就这些金银的首饰能压压身带着玩。” 直到三爷出事,听说娘娘在佛堂里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水米未进,娘娘也不肯穿丧服,不信儿子出了事。 下午刚递了牌子进宫,娘娘就让人派了轿子过来接乔氏入宫。 乔氏差点没认出来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是谁,娘娘整个人老了足足二十岁,之前的脸上平平整整,没有一条皱纹,这时候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惠妃一看见乔氏就哭了,两个人就如同民间任何一对寻常婆媳,面对着面,然后掩面哭泣。 惠妃跟乔氏说了不少钱昱小时候的事儿,说他打小爱吃奶饽饽,可是嬷嬷和小太监怕他积食,管着不让多吃,他总跑到她这儿来,那时候几块炸香了,炸的酥脆的奶饽饽就能哄住他。 两人说了一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边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惠妃身边的亲信苏姑姑。 惠妃让乔氏尝尝炸馒头片儿:“老三喜欢蘸了糖吃,你别看他人瘦,其实可会吃。” 乔氏肿着两个大眼泡,嘴里咸咸的,顾不上礼节,也忘了面前的这位是娘娘,接过苏姑姑递上来的筷子,夹了一小片吭哧地吃了。 惠妃笑了下:“好孩子。”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听说老三在外头有了个女儿?” 乔氏身子一僵,脑袋开始发木,这个事儿她一直都逼着自己不去想,即便三爷人不在了,可外头那个,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她心头最嫩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怎样的,她说:“是。” 惠妃道:“接回来吧,还有外头那个,到底伺候了老三一场。” 苏姑姑给惠妃递过来一杯凝神茶,她知道别看娘娘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是哭也是不发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娘娘是心里苦。 万岁爷被太子爷关在养心殿里,半个月没有风声传出来了,娘娘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孙女儿,要没了这个,说不定娘娘在听到三爷死讯的时候,就跟着去了。 苏姑姑送乔氏出去:“三皇妃好走。” 乔氏感觉身子都不是自己了,从头到脚无数只小虫在爬,浑身酥麻起着鸡皮疙瘩,她定定地看着苏姑姑。 苏姑姑道:“三皇妃自己一个人,身边要有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至于外头那个,三爷人都不在了,还不是任凭你处置? 乔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上,衣服已经让徐嬷嬷招呼着下人重新换过,她后背森森出了好大一身汗。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外头那个姜氏,还有姜氏生出来的孩子。 那是三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乔氏把指甲扣进掌心,为什么给三爷留下血脉的不是她自己呢? 另一边,刑部,小源子正给看守的大人赔着笑脸,顺便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过去:“您通通情面,人都死了,还不兴让人家穿件体面的衣裳?” 结果小源子在给里头的“三爷”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裳不大合身啊? 衣服太长,棺材里的人太矮! 人死了尸首还要胀呢,三爷府上的奴才手艺再不好,也不敢把衣裳的尺寸做的差这么多吧? 胳膊露出来一大截,小腿也露出来一大截。 刑部看管的狱卒一看这个,各个都兴奋了起来,就像是很久没有案子终于来了个世纪大案的模样。 一个胖头戴着四方黑帽的狱卒拽着太监的手:“好哥哥,以后弟弟我要是有了远大前程,可得多亏了您呐!” 狱卒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把这个消息往上报。 太子爷正在书房里临窗写大字,听到这个消息,他手里的笔一顿,一副好字就这么写废了。 屋子里的太监丫鬟齐刷刷屈膝跪地。 屋子里静悄悄的,太子让边上的太监重新铺了纸,一口气不停,笔走龙蛇,写了一篇行云流水的狂草。 奴才们还跪着不敢起身,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太子爷在生气。 谁敢出声就是出头鸟。 刑部里,那些等着官位更上一层的小官大官们都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他们成天蹲在牢房里消息闭塞,还以为发现了天大的好消息。 三爷没死啊!这棺材里头的人千真万确不是三爷。 只要等仵作,太医院来人过来一验,就能瞧出来,这个人虽然浑身冻成了冰,可是满身长满了癞子。 三爷身上会长癞子? 他们没等来升官发财的好消息,等来的是一壶毒酒。 一夜功夫,刑部大牢,包括押送棺材的大小太监全都从京城失踪,要是有人去刑部、宫门口打听:“我弟弟昨儿个还在上差呢,怎么今儿没消息了?” 打听的这个人第二天也没了音讯。 于是就没有人敢去过问那些人的踪迹了。 与此同时,太子亲笔写下的一道密信,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发往金陵城,须有驻守金陵的主将姚通将军亲自拆封。 无故拆看信中内容者,斩立决。 姚通以为是让他回京的好消息,拆信的时候两只手都忍不住兴奋地哆嗦,他真是受够了南方这股湿冷的寒气。 他拆开信,心里头太子爷的字笔锋凌厉,大气磅礴。 太子爷只写了四个字:“钱昱未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钱昱会爱上她? 姜如意正忙着给一大家子人调养身子。 过年这天,金陵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挨家挨户都贴出了新对子,门上挂了门神驱邪,灯笼也改成了正红色。 街上的叫卖声重新热闹了起来,挑剃头担子的人走街串巷,年前大家伙儿都得把自己整理利索了,剃头就是头一件大事儿。正月剃头死舅舅,谁都赶着年三十把身上那几根毛收拾干净。 走几步就有一圈儿小孩围着放炮,玩陀螺,要么就是男人女人吵架的声音,卖混沌的,糖葫芦的,卤煮下水的,大家伙儿都着急回家过年,赶紧贱卖了手里剩下那点儿东西,好收摊回家吃年夜饭。 姜如意放完例银就给下人们放年假,只留下当天值夜的守在自己的差事上。 钱昱腰上的肉养了起来,姜如意用一把小软尺量量,比上个月长了两寸。 她看着钱昱刀削般的脸颊还是摇头,中了风的姜元都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可钱昱还是不能下地。 姜元五十买上奔六十的人,按理说恢复能力肯定不如年轻人钱昱,但钱昱身上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的伤实在太多。 新伤旧伤内伤外伤,姜如意将他从城墙口搀回来的那晚,要脱他身上的衣服,薄薄的一层大大小小口子的衣服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脱下来就是撕掉他身上的一层皮。 他疼得倒抽冷气,还得抽空安抚她,钱昱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想,他牵着面前这个人的手:“不疼,没事。” 姜如意让人找来剪刀烧好热水,就把下人全都打发出去,她才不想让一群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伺候他。 钱昱笑着摇头:“你啊——” 她用剪子把他袖子,领子上脱不下来的地方减掉,一件本来就破的不成人形的衣服一下成了碎布条子。 泛黄的摇曳的烛火下,姜如意看见钱昱腹部胸口谁黑发紫的淤青,这种伤不是一般的用鞭子抽出来的,是用人用拳脚往死里踹,用棍子使劲儿捅出来的。 姜如意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伤口,她感觉他身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她的手缩回去,眼泪落下来。 还有他的一双腿,膝盖处的淤青深紫色触目惊心,以及小腿上纵横交错的绳子勒出来的血道子。 姜如意拿手去碰他的腿,冰凉凉的像是在摸两块铁。 第二天钱昱开始发高热昏迷,他的身体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坚固,风吹日晒的底下,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外壳早就撑到了强弩之末。 姜如意不敢请大夫,就自己去医馆里跟大夫把伤势说一通,外伤的药天天敷着,在这里没有x光、ct、彩超,她不知道钱昱的内伤到底伤到多少,也不知道他一直高热不退的原因是什么。 她只能用土方法,从头到脚给他抹酒精。 有时候钱昱偶尔醒一两次,她就端着一直温着的白粥给他喂,钱昱闻到身上浓浓的酒味就笑:“又在瞎折腾你家爷。” 他想再多说两句话,可是实在没有力气。 原来身子倒下来是这种感觉。 他喝着暖呼呼的粥,感觉身上没有那么烫了,就是眼皮子坠得很,像是要黏在一块儿去。 姜如意说:“爷先别急着睡,灶屋里还备着好吃的,吃过了再睡啊。” 钱昱笑笑,然后又沉沉地睡下去,后来姜如意明白了,他是太缺乏睡眠了,让他好好睡,睡饱了就好了。 奇迹般的到了第五天,钱昱的烧退了,他坚持自己要下床走动,自己去屏风后头方便,这些天被姜如意搀着方便他处于版无意识状态,但是老爷儿们让个小媳妇搀着放水,他钱昱真是忍不了。 等他两只脚一挨地,双膝一软,身子就往前扑了。 他还笑:“这下我跟襄襄一样了。” 姜如意气死了都要,她飞他一眼:“跟我一样好吗?爷,你以后可是要骑马打仗的人。”都有心思开玩笑了,看来没那么严重了,姜如意扶着他站起来,钱昱从善如流地搀着她来到屏风后头,姜如意给他把袍子掀开,他自己去解汗衫。 放个水就跟打仗似的,两个人重新回到床上坐下,都出了一身热汗。 姜如意站起来要去端吃的,钱昱拖着她的手不让走,把她整个人轻飘飘地拽进自己的怀里,低头埋在她的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艾玛,这是标准的埋胸动作啊! 姜如意一张脸飞红,这些天照顾他照顾习惯了,差点都忘了两个人是那种关系 都起淫心了,看来是真的好了啊。 钱昱把头抬起来,脸上微微泛着潮红,看得姜如意一惊,手贴着他的脑门摸摸,又贴在他削瘦的脸颊上探探。 “没发烧啊?” 钱昱突然就在她嘴上亲了下来,等他含住她的唇舌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钱昱松开,两人都大喘气。 好陌生好尴尬啊,姜如意看见钱昱的脸也红了。 老司机也会脸红吗! 钱昱抬手碰碰自己的唇,笑着说:“好久都没亲襄襄了。” 姜如意: 她瞟到被子下头瞧瞧立起来的旗杆,果然,要证明一个男人的生命力是否顽强,看他行不行就对了。 姜如意看一眼飞快地把眼神挪开,钱昱有点尴尬,背过身子用脊梁骨对着他。 隔着个后背姜如意都感觉到他的脸红了。 这种老司机绝对不是羞涩的脸红,而是生理上的被憋得脸红吧? 姜如意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好陌生啊,她都是做了孩子娘的人,为毛会跟个初中生谈恋爱似的啊。 她怕钱昱憋坏了,慢慢凑上去,轻声道:“爷?要不要我帮你?” 钱昱整个人一愣,本来强行压下去的那点火一下子被她这句话又给勾了上来。 这回他耳朵也红了。 他躺下去,还是用后背对着她:“胡闹,爷没把你当那种人。” 姜如意:“”哪种人? 这里面有故事啊,姜如意心里发涩了一下,看来这位大爷还真被那种人伺候过 不过碍于他是当朝最高统治者的亲儿子,这简直就是不能称之为缺点的缺点啊,如果一个皇子到了二十岁还没,那才是真的有毛病好不好? 但是不被当做那种人,为什么莫名有一种优越感了啊? 姜如意的心情一下跌倒谷底一下又荡到山顶,真是根深蒂固的奴性啊,人家把你身份高看一点,你还美上了? 钱昱不知道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开了这么大的一场脑洞,他正在全身心准备入睡,身后又传来姜如意的小声嘀咕:“这没什么啊?” 然后被子里伸进来一只有点凉的小手。 钱昱:“不是这样” 姜如意羞得脸快滴出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的。 钱昱握住她的手让她别乱动:“好了。” 姜如意:这就好了? 这真是属于憋大发了啊。 人家虽然快,但是再起来也快啊,她自己现学现卖,摸一摸揉一揉,小旗杆又树了起来。 完事儿,两个人在被窝里搂着说话。 钱昱摸到她被烫伤的那半只胳膊,姜如意像是触电一样抽回胳膊,钱昱伸手过去捞回来,问怎么回事。 他早就瞧见了,她不说,他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但是每次看见她那副受惊小心翼翼的模样,尤其是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卑微,他的一颗心总有那么一瞬像是被放进了井里。 爷待你如何你还看不出来?不过是烧伤一只胳膊,爷就会轻看你了?不要你了? 钱昱有时候气死了,姜如意睡着了他就捏着她脸上的肉,又不能太重把人闹醒了,小没良心的,你还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姜如意还在装傻:“没有啊?什么怎么回事?” 钱昱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发毛,从被子里钻出来说我去给爷倒水,她起来之后钱昱也跟着坐起来,靠在床沿上看着她摸黑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茶杯。 好好的喝什么茶? 最后还是钱昱投了降,他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好,襄襄不想让爷知道,爷就不问。” 姜如意慢慢转过身子,她肩膀耸动,在黑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钱昱就是知道她在哭。 他忍着痛扶着床幔站起来,姜如意哭都顾不上了,冲过去搀住他,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傻丫头。”哭什么? 姜如意说她怕爷不要她了。 钱昱感觉心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扎了一下。 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握着姜如意的手用了用力,姜如意感觉到两只手被他握得生疼。 她有太多的话不敢说出来,她本来就是靠美色得了他的喜爱,手成了这个德行,她自己在灯下面看都觉得恐怖,何止是恐怖,简直是恶心。 落了难的王子还是王子,毁了容的平民女孩,就只是个丑女了。 何况她只是他众多姬妾里的一个。 她感谢老天爷给了她和钱昱这样一个好机会,让他们俩经历了这么多。 这也许会在多年以后,她年老色衰成为钱昱怜惜她可怜她的一个理由,可是真的两个人相爱,她不敢想,也不会信。 她其实一直对这个无力的时代,充满了悲观。 她只是一颗小小的尘埃落在这里,她多了上辈子现代人的记忆,反而让她更加折磨自己,她体验过自由,体验过人权。 她拼命地麻木自己,随波逐流,让自己从善如流。 她不知道心里隐隐约约冒出来的那点期待是什么。 真的希望钱昱爱上她吗? 笑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永远闲不住的钱昱 “你的爷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亲着她的脸:“以后爷也会老,会丑,会病,会满脸皱纹满身鸡皮,那时候襄襄心里就没有爷了吗?”钱昱想用逆向思维开导她。 姜如意从他怀里抬起头:“那怎么能一样。” 钱昱说:“你小小一个妇人,瞧不出性子还挺倔。” 姜如意:是不是有点跑题? 她自己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心里大悲大怆地嚎啕痛哭了一场,还是希望钱昱说两句甜言蜜语听听嘛。 甜言蜜语来了。 钱昱把她的身子扳直了:“傻姑娘,爷待你的心意全天下的人都瞧见了,不然张鄂、胡大夫,这些人怎么成天变着法儿地讨好你?” 他们身份地位不是在那儿嘛,哪里是讨好我哦,分明是讨好你。 姜如意闷闷的,甜言蜜语一点都不甜。 “你给爷生了那么好的孩子,爷会给你个好名分的。”钱昱之前就给京里的乔氏写过信,说姜氏有大功,姜氏年纪太小,这一胎生的辛苦,受了不少罪,得给她个庶妃的名分。 能排上妃位了,就不是一般的那种随便能卖出的娘姨,也不是正房夫人想捏死就捏死的。 这在那个时候钱昱看来,已经是很好的嘉奖了。 现在的话,能否回京还另说,但是钱昱说:“那就按照民间的习俗,我跟襄襄也成一回亲。” 姜如意眼睛里泛了下光,钱昱拍拍她的后背:“好了乖啊,睡吧。” 吹了灯拉下帐子,破天荒的钱昱倒头就睡,姜如意失眠到下半夜。 就算是口头承诺,姜如意也美啊,好开心哦,她纯属兴奋到睡不着,还偷偷地亲了钱昱好几下。 到第二天自然就被家里头鸡飞狗跳的事儿闹忘了。 姜家的财力大不如从前,一个是铺子卖了不少,全折现成了现银,没有进数,但是府里的下人一张嘴每天就要吃三餐,吃喝拉撒全是银子,每天茅坑里拉出去倒的夜香都得给人工钱。 下人们不仅要吃还要工钱,姜元纪氏都得要钱抓药,姜家之前卖铺子的那些钱早就让大姜氏娘几个败得差不多。 当姜如意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已经开始卖奴才了,挑好人家卖出去,留在姜家没饭吃没银子发,姜家迟早垮掉啊。 钱昱却很淡定,他让姜如意派人去福生堂茶业铺子找个姓朱的掌柜,然后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流进了姜家。 这事儿还得快之前钱昱让人帮姜元管理铺子,姜元看着是个精明人,其实造诣全在写写画画上,充当半个文化人马马虎虎,要真的管铺子做生意那差的远啊。 钱昱对姜元的评价就是:“你父亲适合当官,去翰林院修书。” 钱昱把那些铺子交给李福气和张鄂去打点,几个月的功夫一间铺子变作两间,两间变作四间。钱昱也是留着后手,怕太子那边真的狗急跳墙,他倒下了姜家没了活路,所以那七八家铺子面上都没挂姜家的名号。 姜元满脑子糊涂账,跟他说了他转头就忘了,正好让多出来的那七八家幸免于难,没被他傻啦吧唧地卖掉。 那现在就成了救命钱。 姜家勉强立住了脚跟一时半会儿倒不了,钱昱怕姜如意被那一帮奴才们算计,每天夜里还要教她怎么去对付手底下的人。 他的招数就是不忠心的打,打到他忠心就行。实在不行就卖掉。 姜如意:“深得您的真传。” 钱昱抬高声音哦了一声,刚夸她几句不错,又开始叹气,说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终于长了些心眼子。 姜如意事先还挺得意,后来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蠢啊? 钱昱开始亲自管理家里的事务,看着钱昱坐在书房提笔批注账本的模样,姜如意内心忍不住惊叹可怜了那一手的好字。 钱昱要批注的都是一些,比如本月发放俸银多少,西院赵嬷嬷因请假两日扣除xx例银。 或者账本交上来,钱昱核算完有的地方不对,就会批注鱼肉市价多少,何故购置价格高出多少多少。 真是杀猪用牛刀,大材小用。 本来该批注国家大事的字用来干这些婆婆妈妈的,每次看着这些姜如意就会加倍努力地滋补钱昱,每天羊肉汤伺候着,还要红枣粳米补血补气,没事儿就炖猪骨头补他受了寒受了伤的膝盖骨。 补得钱昱气血回到了当初,大冬天一张脸还红扑扑的。 姜如意给他端来一碗猪脑汤,说:“爷劳神了,补补脑。” 钱昱本来在忙不知道,端起来了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怪就放下,事后低头看那碗汤,吓得一跳,他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一律下水、脑髓之类稀奇古怪的他都嫌恶心。 正要发怒那个不长眼的奴才端过来的,看见姜如意在旁边偷笑,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他还是不喝,也不怪她。 姜如意说这个补脑子啊,钱昱笑着灌给她:“那襄襄要多喝才是。” 另一边,姜元纪氏年纪都不算小了,骨头脆,摔一跤别人养一百天就能好,他俩下半辈之都得落下病根儿。加上住了好几个月的潮屋,筋骨里头进了寒气,身子算是给败完了。 姜元还强点儿,有精气神撑着,看着女儿好好的回来,没缺胳膊少腿,脸上还总挂着牡丹花似的笑容。他中了风,之前歪着一张嘴说话只能用哼哼,现在已经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了,手刚能使点劲儿就要自己端着碗吃饭。 姜如意笑笑说:“得了,以后有的是功夫让您去逞能,现在就让我来伺候你。” 姜元穿着新作的软乎乎的衣裳,睡在晒过了的被子上,屋子从早到晚都能见着太阳,里头的地热烧得也旺,他从头到脚都是热乎乎的,骨头筋脉全活了,他笑起来嘴巴咧到耳朵根儿:“忙你的去,我自己能行!” 纪氏就要差一点儿,姜如意觉得她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了,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今天刚教她自己是谁,第二天一睁眼又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珠子,懵懂地看着她。 有一天纪氏不在自己的屋子,姜如意找遍了才在她小时候睡得那个小屋子找到她,她就坐在姜如意小时候睡得那张小床上,手里抱着小棉被,拆开了线看里头的棉絮。 纪氏成了小老太太,皱纹没有让她变得苍老,反而更加慈祥了,她专心致志地摘着小棉被上有的线头,听见姜如意过来了,就让个道儿,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她不认得姜如意是谁,但是知道她肯定是个熟人,她不想让人发现她又把昨儿个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就客气有礼地对姜如意点点头,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姜如意笑着说:“老太太,又在给你闺女缝小被子呢?” 纪氏嘴里振振有词着:“下人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连个线头都剪不干净。”她两只手抓住被子的两个角,放在空中抖了抖,抖出一层厚厚的灰,两个人在灰里头咳嗽老半天。 纪氏抱歉道:“劳累你了,跟我在这儿受这罪。” 纪氏把自己当成刚生姜如意的那会儿,把姜如意当成了一个邻居家的小妹,跟她唠家常说闺女命苦,这么小就腿脚就坏了,以后肯定得受婆家的气。 姜如意看看屏风那头端着酒杯和姜元碰杯的钱昱。 晚上,钱昱主动跟她聊起了宫里的娘娘,说娘娘人是个和善的人,就是性子有些淡泊,你往后见了就知道了。 姜如意心里在打鼓,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是轮不上进宫拜见的吧? 钱昱笑:“你生了爷的长女,娘娘肯定会好好赏你的。” 姜如意烦恼了一阵儿,好像真的不久以后就会和未来婆婆照脸,这是天底下做人媳妇都会有的紧张心态吧? 比如穿什么衣服啊,会不会被人当成妖艳贱货给收拾了?毕竟人儿子不远千里南下,是来打仗来的,她半路杀出来算个什么意思? 穿太素了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啊?要准备些什么礼物呢? 钱昱一边在那儿记账,一边回答她的自言自语:“不会,娘娘没那个闲工夫。” 姜如意说也是,每天递牌子进宫去给娘娘请安,顺便托人办事儿的命妇太太估计也不少,娘娘虽然是皇帝的小老婆,可论资排辈起来,还真是不一样。 而且都是妃位了,儿子虽然现在不景气,很明显是被人算计了,但是娘娘肯定也是风光过一阵子了吧?管理着一个宫的人,前前后后几百个人,用现代的思维想,那不亚于股份制公司里的董事长了啊,万岁爷是股东。 作为儿子的钱昱是总经理。 总经理去搞项目做业绩,董事长直接管理总经理,那些朝廷命妇官员太太,侯爵家里的夫人就相当于董事长的朋友亲戚,如果想让人在钱昱总经理的手底下干活儿,就得天天去董事长耳朵底下磨。 娘娘一天得见多少人啊。 所以说嘛,不是一个阶层真不一样,姜如意想到自己上班的日子,每天是打打文件打打合同,打款收款,做表。他们老板的工作就是每天见人,开会,见不同的人,见着见着就把事儿给办了。 娘娘一天见那么多人,肯定不会针对自己儿子千万个小老婆中的一个咯。 她想通了就看见钱昱在那儿揉眉头,她走过去看看密密麻麻的账目,想着要是把数字全都换成阿拉伯数字就好了。 要不说人家十七岁就敢带兵打仗呢,姜如意把阿罗伯数字用加减的方式说给钱昱听,他一开始只是随便听听,等到后来眼睛逐渐亮了,一个人拿着纸笔在那儿算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能够熟练地进行阿拉伯数字和汉子版的数字切换了。 挖掘出新方法的钱昱就像是被上了马达,开始废寝忘食地工作,姜如意甚至觉得他把让姜家成为江南第一大财主,作为了终极目标。 一开始她还被他把自己给累着,不用这么拼,账是算不完的,只是也是学不完的。她以为钱昱是强撑着干活,是为了给她分忧艰难,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学是真的喜欢操心啊,他不但不嫌累,还享受的很。 姜如意可算想明白为什么太子要搞他了,他一直这么劳模下去,指不定哪天万岁爷都看不下去,捂着皇位怕他抢自己的位置。 她以为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富得流油,成为金陵城新一代崛起的地主,拥有大片的水田旱地,拥有成排的四合院,数以万计的首饰铺子、粮油铺子、绸缎庄子。她可以一只胳膊戴上二十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从头到脚都是纯金打造,坐在金子做的马车里,掀开帘子对底下的吃瓜群众说:“怎么?老娘就是有钱,羡慕啊?你也找个这么出息的爷儿们做你男人呗?” 过年的这几天,钱昱就已经让垂死挣扎的姜家又重新站了起来,不仅喂肥了姜家的口袋,还把姜家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喂饱了。 钱昱为人大方的很,对下人还是对生意伙伴,好酒好肉伺候,最上等的青楼歌姬,听首曲子五百两,钱昱眼皮都不眨一下买人姑娘从头到脚买下来,当天送到对方床上。 钱昱的慷慨和为人赢得了金陵城一众富人圈的认可,他们都自诩是上等人,可谁都没真正见过多大世面,撑死就是去南方靠海的地方倒卖过海鲜,碰见过几次流寇海盗。等在外头赚够了钱,他们就把外头的铺子卖了,回来父慈子孝享受天伦之乐,置办田地、房产、铺子,给子孙后代留下够花的银子。 所以说富不过三代,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纨绔最多,纨绔最喜欢和钱昱打交道。 钱昱见识宽广,为人温和,你在夸夸其谈家里的产业,自己的本事的时候,他就捧着杯茶碗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听。 富人圈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号人,他们只知道钱昱是姜家的远房娘舅,是姜家太太纪氏那边的亲戚,别的一概不知。 他们也没必要知道这个,他们只关心今儿个能够一个子儿没花地睡到万花楼的姑娘,明儿能得一匹正宗蒙古血统的汗血种马。 钱昱像是个会变戏法的人,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变出任何人的需求,他让所有人跟他合作都感觉到踏实、安心。 出了正月,喜庆的红色终于从金陵城被一场春雨带走,出了带走的年味,还有去年冰火交融的战争。金陵城总是不停地打仗,县太爷一年能换好几个,今儿姓蒙古人,明儿就是南朝廷的,北朝庭里内斗,谁死了谁活了没人关心,第二年开春开耙地的还得耙,该招长工的照样地发人工钱。 只是金陵城的乡绅名流圈儿里多了个三爷,没人知道他到底姓啥,有人说姓纪,有人说姓姜。要是去问人家贵姓啊?钱昱露出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笑,他是个不怎么发脾气的人,往往这种人要是突然有一天恼了,就十分吓人。 别人问了一次就不敢问了,连连摆手:“得罪得罪。” 原本驻扎在八十里开外的大军,是不关心乡绅圈子里头突然发迹起来的新人物的,这个年头大发战争财的人一抓一大把。除非是你专程要跟朝廷对着干,不然朝廷也不会主动挑事儿来动你。 可惜随着百花吐露,疫情也盯着了春风下黑压压的这一批营帐。 一开始发病的是伙房里烧火的伙头兵,他照常起了个大早,往熄得只剩下一点火星子的灶里添了点干柴火,一下就死灰复燃,他麻木地抽动着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窜火苗飞起来窜到他的袍子角,他噼里啪啦几下拍下来,几脚踩灭了。 外头人听见动静,侧着耳朵喊他:“怎么回事儿?” 他也拉长声音回他,说:“火星子飞上来,差点儿烧着。” 外头说:“别犯驴,身子不好就回去歇着,耽误了大人们的早膳,要你的狗命!” 伙头兵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还撑得住!”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上头让底下人吃顿好的,去田里头找老百姓要了几百只山羊,昨儿个烤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腌起来用作路上吃,还有一半儿用几十个大锅炖了今儿早大家吃羊汤泡饭。 伙头兵正在往羊汤底下抽柴火,他鼻子发痒眼睛发胀,对着大锅打了好几个喷嚏,旁边的兵推了推他:“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不吃咱还得吃呢?你让打人吃你口水?”边说着,用把半个人手臂长的木头勺子在汤里头搅拌,香气扑鼻,汤成了浓稠的奶白色。 炖了一晚上,羊肉早就化成了汤汁儿,味道全成了一锅老汤。 伙头兵呸一声:“有本事他们不吃啊,老子的口水滋补着呢!”说完用勺子舀了一口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哈气声,烫的他舒服地直叫。 过了几天这伙头兵就病死了,接着跟他一块儿生火的那个蔫儿吧几天也断了气。 头先军营里头不大重视,说这两孙子真是孬种,没死在战场上死在灶台下,真是死都死得窝窝囊囊。 军营里开始大批大批地有人犯病,呕吐,食欲不振,头晕,身体开始浮肿,后来不仅吐还拉,吐出的是黄褐色的胃液,拉出来的是猩红色的血。 军医都死了几个,上头的姚通才开始重视,这些天他一直派人在城中暗访钱昱的踪迹,不能明着来。之前给人扣了个反贼的帽子,人在他手上,捏圆搓扁朝廷也管不着,那些御史台言官就是想参他,也八竿子挨不着。要不怎么说县官不如现管嘛。 可是现在钱昱的“尸首”抬进了刑部大牢,先不说那边还查着呢,朝廷各派恐怕就已经开始斗起来,忙着战队呢。 还有驻守在各地的皇子们,各个手里头握着的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姚通现在敢带兵直接明晃晃地搜查钱昱,那就是不要命了。 他这边急得焦头烂,那边军里头病的人超过半数。他还要担心南朝廷会不会趁机要他们一口,跟南朝廷合作这事儿可是瞒着上头的,太子爷要知道肯定不会轻饶他,五千石粮食换南朝廷的联盟。 但是姚通也知道,南边那帮吃软饭的孙子,等把这些粮食啃干净了,又要上来吸他的血。 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暗中处理掉钱昱,然后率军回京复命。等他拍拍屁股走了,金陵城的破事儿就跟他没关系了。 他不知道京城的太子此刻正处于震怒。 姚通预料得没错,南朝廷都是一帮软骨头的孙子,所以他们主动向北朝廷议和了,甘愿自称为亲王,称南朝廷为前朝廷,自愿再让出五百公里的边界。 太子的书桌上摆着的就是南朝廷的这封议和信,信上说钱家是天命所归,驱逐蒙古本就有恩,钱家称王是天意。一通马屁拍过来,就像是一块小石头投进汪洋大海里,激起一点点波澜,很快太子的心又恢复平静。 南朝廷的投靠早就是意料之中,皇上既然能让各个兄弟们出兵讨伐,就是早就知道南朝廷是只纸老虎,虚有其表地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皇上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们去以身犯险,更不会让一群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当将军。 太子只是不明白,连年纪最小的五弟都挂帅出征了,为什么他还得待在朝廷里。 他的一身本事是父皇教的,可是当他羽翼渐丰想要试一试的时候,父皇又把他锁在了笼子里。 他甚至私底下连个大臣都不敢结交,结党营私的罪名他不敢戴。 有一次,皇上让他留下来一块儿用膳,桌面上摆的都是他最近在家中常吃的膳食,那时候太子就明白皇上一直都在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衣食住行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他一开始还安慰自己,或许是父皇不放心,我年纪太轻 他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明年就而立三十。 皇上却一封折子都没有给他看过,连四弟今年都参与了科举进士们的殿试,甚至有几个进士当着他的面就要拜到其他弟兄门下当谋士。 皇室是把他这个做兄长,做太子的脸放在脚底下,让那些弟弟们踩。 不然他怎么会用姚通这个庸才! 南朝廷的信还专程提到了姚通,这个狗奴才竟然私自拨送粮饷给南朝廷。太子盯着和南朝廷并排放着的另一封信,这封是四百里加急从金陵发过来的,太子本来以为是姚通传来捷讯,老三已经解决了。 没想到是求朝廷拨送粮食,还要求几个太医过去。 “废物!” 太子房里伺候的太监都被赶出去跪着挨鞭子,太子握着姚通的信,站在灯下,一双握着信的手忍不住地发颤。 一张秀气白皙的脸被气成了青白色。 无人可用,太子对姚通的怨毒发泄在了皇上的身上。 既然皇上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坐上那个位置,那为什么一开始要给他这个位置? 难道是只是树这么一个假牌子,引得弟兄们各自厮杀? 父皇啊父皇,你的心就真的这么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 太子还记得小时候教老三射箭,老三细眉长目的一个小人儿,那时候人还没有炕檐高,说要来八石的弓。 他哈哈笑着把弓交给钱昱:“哈哈三弟你可别吹牛” 他还记得那时候老三的模样认真得狠,哪像个孩子,就是匹倔驴。 老二本来拉的六石的这下也不干了,他把弓摔在地上,张口就哭,说大哥偏心,结果老三老四全都围过来哄老二。他也只好拉着老二的手说二弟没哭,另外几个小的说二哥别哭。 其实老三私底下没少下功夫,他拉开了八石的弓,手心上全是老茧,脸都疼得发白,可是一句废话不说。太子都替这个弟弟心疼,他当时只觉得这个弟弟未免也太好强了些。 第一百二十三章反正钱三爷挂了 后来这个一直门门功课都冒尖儿的弟弟,突然就在兄弟堆儿里头落后了,成了个中等偏下的人。 也是那个时候,太子知道这个弟弟长大了。 太子握着笔写南朝廷的回信,盖上自己的印,然后再送到养心殿里盖上万岁爷的印,南朝廷以后就成了北朝庭的一个郡。 至于姚通,太子握着笔写完一篇,又揉了重写。 老三啊老三,你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是不是也想要分一杯羹? 我到底要不要留你一条命呢? 另一边金陵城外的姚通一直没收到京城的支援,粮食渐渐吃紧,人死了突然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了。粮饷军饷都不够了,营子少一片儿,城里头的老百姓瞧他们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了。 乡绅们开始自己屯兵屯武器买马,这是姚通不知道的,他让人去城里头买药,买回来的药不是潮了的都是发了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会死人。姚通发了一通脾气,让买药的人去把药铺的掌柜的砍死,把药都搬回来,看里头还有谁不服。 结果底下人到了半夜还没回来,等不到药吃的一批人以惊人的速度死掉,姚通终于得知金陵城的那位三爷。 他一拍脑门:“日他娘的,老子怎么早就没想到!” 姚通亲自带兵进城,这回他要亲手活捉钱昱,然后班师回京。 这个时候,姜如意正在跟钱昱汇报,说竟然有个药铺掌柜的,把来买药的士兵给打死了。 姜如意觉得掌柜的是个英雄,就是有点虎,你自己打痛快了,你的媳妇孩子咋办?当兵的可都不是人啊! 没想到钱昱十分平静:“民心所向,姚通那个蠢材,他也就到这儿了。” 姜如意知道姚通是谁,因为钱昱平时没少在她耳朵边骂他,姜如意没见过那个人,但是自然而然地把他想成一个脑满肠肥肥头大耳的胖子。直到后来见到真人,姜如意才惊叹:“他原来不是个胖子啊!” 钱昱笑着摇头:“我何时说过他胖了?” 这个时候正是钱昱的算数时间,他最近痴迷算数,已经从两位数的乘法变成了五位数的乘法,他正在挑战用心算。 姜如意觉得他用毛笔做计算题的样子实在太违和,就建议要不要用硬笔?她以为老古板钱昱会教训她不尊重传统文化,竟然摒弃毛笔,没想到钱昱同学欣然接受。 她不会创造发明,铅笔圆珠笔钢笔都不会做,跟钱昱描述了半天,钱昱在纸上画出来,她惊讶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但是没人会做 钱昱叹息:“要是在府里头就好了。”府里不乏能工巧匠,襄襄这些鬼点子想出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底下那帮奴才都能做出来。 姜如意突然站起来,背过身子朝外头走,心里明明生气,嘴上还怕钱昱怪罪,说我去瞧瞧娘。 钱昱站起来,他已经能走了,就是一瘸一拐地,平时得搀扶着姜如意。 姜如意听见他走过来,就站在原地等他,心里还是酸的发苦,府里就这么好?府里是什么天仙宝贝让你惦记着,每天都得提个千八百遍才过瘾啊? 钱昱拖着她的手,牵着她重新走进来,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你娘歇了,平白地又去闹她做什么?” 姜如意不说话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喊她:“回来。” 姜如意身子挪了挪,人还是没转过来。 钱昱摇摇头,只好声音拖长了:“襄襄——”像是平时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这么喊她。 姜如意哼一声,钱昱说:“好好好,不提不提。以后都不提了。” 这下换做姜如意愧疚了,上一秒的醋意瞬间跑得十万八千里。你生哪门子的气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还不让人嘴上提两句了? 钱昱在她脸上亲两口,曲起手指往她脑门上来一下:“你啊!”然后又拧了下她的pp:“心眼怎么就这么小?我看你就是个小醋坛子。” 姜如意不管了,扑在他的怀里对着他的下巴一阵啃,钱昱这些日子温柔得简直就不是他了啊,她都快忘了他是姓皇姓的了。 她胡乱亲着钱昱的下巴,亲得他脸红了,人也开始喘息,她喃喃地说:“爷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想,谁也不许提。”这话放在这个时代来说可是霸道得很,都能让钱昱治她的罪了。 钱昱这时候却觉得这话舒心得很,他满嘴答应着:“好好好,爷就是襄襄一个人的。爷就守着你一个人。” 明知道是胡说的假话,姜如意还是听得心满意足,听出了泪花。 两人胡闹一场,姜如意美得很,过完瘾倒头就睡了,钱昱望着头顶的帐子,被子里的手牵着旁边的人,真是个傻姑娘。 硬笔还是让姜如意给发明了出来,她让人把木炭做成笔的模样,亲自示范给钱昱看,钱昱点头看着她在那唰唰唰地写字,眉头皱成川。 她写完一篇字美滋滋地看着他,钱昱叹:“我说你为何总是偷懒不好好练字,歪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 姜如意:明明很方便好不好啊? 钱昱到底是试了试那个炭做的笔,用了一下他就放下了,摇着头说:“这用起来手脏。” 钱昱还是用毛笔,姜如意发现这个人用毛笔计算也很顺手,跟她这种菜鸟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她就放弃了。 她觉得硬笔方便,但是在钱昱看来就是投机取巧、偷懒。 不管怎么样,钱昱的心算水平已经可以去参加最强大脑了吧? 有一次钱昱问她这些想法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要说硬笔写字也就算了,他小时候也曾经用过树枝在沙地上写字,不过父皇说那个会坏了习惯他就没在用。 但是这些成套的法则还有稀奇古怪的数字,钱昱怎么都不信是她这个脑袋瓜子能想出来的。用的时候耳目一新,倒把这个疑惑给忘了,现在突然想起来,他就随口一问。 姜如意心里咯噔一声,后背开始冒冷汗。 她总不能说是家族传承下来的吧,毕竟姜元的算账水平几斤几两,钱昱是亲眼瞧见了的。 她说是在一本书里看见的,为了避免钱昱追问,她说那本书早几年被她娘给扔进灶屋生火了。原因是他爹整天就知道看些不着边际的书。 也不知道钱昱信了几分。 姜如意也不是没有过说出真相的冲动,说自己活了两辈子?还是说自己只是一抹冤魂占据了姜如意的身子? 钱昱会不会把她当成妖怪扔进火坑里烧焦了,姜如意还真没有保证。 不过钱昱没有再继续追问。 姜如意事后再三反省,以后千万不要再卖弄自己在前世知道的那些东西的,一般当局者面对走在历史前面,能够预知未来的人,不是尊称为神,就是当做妖怪。她小命一条,没那个本事玛丽苏苏遍全世界成为这个时代的女强人,更不想一命呜呼就这么被人当做怪物给搞定了。 她现在吃香的喝辣的,有个不纳妾的工作狂好老公,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了。 金陵城也传了消息,说是京城里的三皇妃重金悬赏钱三爷在外流落的女儿,女儿的娘也可以被接进王府里,享儿孙福,当少奶奶。放出来的消息没有说女儿多大年纪,一时半会儿都没人敢冒名去顶替,直到消息一路南下,从京城走到了金陵。 金陵城一下热了起来,不少生了女儿现在不到一岁的妇人,都收拾妥帖揭皇榜,然后带着一大家子:公公、婆婆、自己男人去京城投奔。 反正钱三爷挂了,谁知道孩子是不是他的种呢?万一还真成贵人了,那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姜如意担心钱昱真的把自己推出去,他总说府里多好多好,说不定就会让自己去京城“认亲”了。她把邻里街坊传过来的消息捂得死死的,一个字不在钱昱耳朵边儿透露,钱昱忙完手头的事儿,她殷勤地过来伺候他穿衣服。 把丫鬟都打发出去,拧了热毛巾给钱昱敷脸,举着盛毛巾的托盘儿在旁边当使唤丫鬟。 钱昱:“古古怪怪的做什么?爷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小心思?” 姜如意: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啦? 钱昱把手巾扔进托盘里,自己解开领口的扣子,让脖子松下来:“要回去,也是爷堂堂正正地带你回去。” 姜如意心头一热:“爷” 钱昱说:“张鄂的为人你也知道。囡囡交给他,你放心。”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姜如意没少看见他立在女儿之前睡过的小床旁边发愣,他手里还拿着女儿之前睡过的小棉被,蓝底粉花,每一块料子都是姜如意自己缝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惊变 半夜里,姜如意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丫鬟不会这么用力地敲门,外头敲门的人也没有点灯。 梦中惊醒让她头晕目眩,整个人坐不住,人往一边歪,她一颗心却猛地往上提,后背开始冒冷汗:“是谁?!”钱昱坐起来,把她的手握住,轻轻捏了捏:“没事,是我的人。” 外头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道:“爷,姚通带人来了。” 钱昱冷哼一声,脸色跟着就冷了下来,披了衣服下床,姜如意跟着他一块儿起来,钱昱把她按回去:“你回去睡着。” 姜如意说我怎么睡得着,钱昱想想也是,躺着还不知道该怎么胡思乱想。外间守夜的丫鬟提着盏豆油灯过来,钱昱对她挥手道:“去给你家主子多添件衣服。” 姜如意让钱昱也加了一件,然后才自己坐在屏风那头,让丫鬟伺候着换衣服,钱昱披着衣服先出去。 屋子里都不让点灯,虽然钱昱的声音很平静,这个也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她一颗心还是突突地跳着,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系好衣服,还是坐在床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听见钱昱在外头的声音,波澜不惊的样子,高低都没什么起伏,但是看见屋子外头已经围上了黑影。 钱昱交代完外头的事儿进来,看她吓得魂都跑出来的样子,快步上来拉住她的手:“没事,外头都是爷的人。”两个人的手互相握了一会儿,掌心里冒出来一层湿漉漉的汗。 两个月的时间钱昱屯了不少兵,大多都是老百姓,平时杀鸡宰狗勉强凑合,两个月的时间想要让他们对抗姚通的兵,显然是以卵击石。姜如意感觉到钱昱的呼吸也往上提了起来,她一句话不敢多说,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突突地开始跳。 他搂着她:“襄襄怕吗?” 姜如意也搂着她:“怕,但是我信爷。” 钱昱微微一笑,两个人只互相搂着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时候姜如意才发现敲门的声音是有节奏的,竟然是暗号。 外头人隔着帘子行了礼,才说:“回三爷的话,消息无误,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姚通的人就到了。” 这会儿刚开春晚上还很冷,夜里黑的也早,胡同里大家伙儿早早就上炕歇着的,街上没几个走动的人。姚通带着人一路畅通无阻,快到胡同口的时候,一个人从胡同深处跑出来,矮胖的身材,穿着北军的兵服,操着一口不像金陵话的南方话,边跑边哧哧吭吭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反贼溜后门跑了!” “是伙房里的仇三儿!”有人把他认出来,仇三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 姚通骑在马上,让底下人把篝火凑近仇三,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戴武器,仇三屈膝半跪打了个千儿:“给大人请安。” 姚通没认出他来,不记得他是不久前把假尸体送到他面前,还领了赏的那个大头兵。 他狐疑道:“真跑了?” 仇三急得直跺脚,气喘吁吁,脸也跑成了鸡冠色,通红的样子让人真信了他的忠心:“大人再不让人过去追可就真跑了!” 姚通回头问刚才谁出的声?这个人是谁的兵,出来领人。 伙头兵死得都差不多了,仇三的头儿没在里头,不过不少人认个脸熟知道仇三这么个人儿,个子矮可是底盘宽,总是瞪着一双牛眼睛,傻嘿嘿的模样,但是他一靠近你又害怕他,总觉得他会趁其不备攻击你的下三路似的。 仇三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投靠了钱昱之后,终于有脸回顾家瞧媳妇和丈母娘了,她媳妇还给他生了个胖乎乎的闺女,小顾氏用软乎乎的拳头垂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骂他:“挨千刀的,我让你去绑人你还真去了?你撇下我们娘俩,让我们可怎么活?” 仇三摸着脑袋笑嘿嘿说:“娘俩儿?” 杨岚也生了,生了个胖儿子,她做个能背在身上的襁褓,后面挂着自己的儿子,前面挂着小姑子的闺女。 仇三回家的时候小顾氏还没出月子,人是飘的,又没有奶水,坐起来都得人搀着。杨岚却壮的像头牛,她身上奶水充沛,哥儿断奶又晚,小顾氏女儿生出来她的奶水也够喝。所以她就一个人带两个娃,她就前后绑着两个娃去生火、做饭、劈柴。 家里头男人都不见了,先是姑爷仇三不见了,后来儿子顾沂也不着家了,老娘余氏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干活计去了,心里头担心着,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 后来打了一仗,也不知道她从哪个邻居嘴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她儿子死了,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整个人一下就病倒了。 杨岚说:“大夫说咱娘得的是软骨头病,站不起来了,人往下塌。上个月咽的气。” 仇三眼眶湿润:“顾大哥还没消息?”他知道顾沂现在可是姚通底下的热门人物呢,手底下管着千八百个大头兵,随便让个底下人回来送消息不行? 没良心啊! 仇三说要去给娘磕头,不能去娘的坟头拜,就现在娘的牌位面前磕两个头。 杨岚扭过头给儿子擦鼻涕,然后又揭开衣襟给面前的丫头喂奶,一点不避着仇三,又白又软的胸脯就这么亮在仇三面前。 仇三别开头,心里头被什么东西刺了下。 杨岚苦笑:“他妹夫你别笑话我,我们娘儿四个没法活儿,家里没个男人,总不能让妹子受这罪。”杨岚没直说,仇三也猜出来了,怕是嫂子靠这副身子去挣钱了,难怪嫂子憔悴成这样。 杨岚不是胖人,之前怀孕的时候也就大了个肚子,但是也不瘦,一张脸什么时候都带着两团红,头发发黑发亮,一只脑袋上长了两个脑袋的头发。干活也好,跟余氏骂架也好都是中气十足的,十七八岁的媳妇,力气劲头都足着呢。 可是现在仇三看这位嫂子,哪里是十七八的人,说她四十都有人信,她那身衣服穿在身上,不是人穿衣服,是衣服穿人,他都怕两个娃娃把杨岚给压垮了。 杨岚说:“你放心,我自己这条贱命就算了,谁要是敢动两个娃娃,我要他们的命。他妹夫,你只管过来瞧,要是姐儿身上少一根毛,我以后不敢见你。” 仇三说:“嫂子受苦了。”声音都不像是个汉子发出来的,带了哭腔,满满都是愧疚,杨岚嘿嘿笑,把面前的闺女塞进仇三的怀里,仇三看着闺女胖,接过来轻飘飘的就跟捧了一堆棉花。 闺女眼睛鼻子像小顾氏,一张嘴秀秀气气像仇三。 杨岚去后头磨麦子要做麦子面饼儿,家里没男人撑着,来一伙儿人就能把值钱的东西抢光,衙门没人管,就欺负他们孤儿寡妇。好在终于有男人回来了,杨岚抹一把泪,她把剩下的原本要吃五天的麦子全给倒进石磨里头,撵磨的驴子早就让几个要饭的牵出去杀了吃肉了。 一条街上都闻见了驴子的那股骚臭味,她们连半点儿肉末子都没瞧见。 杨岚自己做牲口拉磨,嘴里还念叨着这下好了,以后也省了喂那畜生一口粮食,好事儿啊。 杨岚把麦子面炒的喷香,仇三口水都被勾出来了,他把这几个月的军饷全都摆在桌上,交给嫂子,然后离座给嫂子磕头:“嫂子放心,以后有我仇三一口吃的,嫂子和哥儿就饿不着。” 第二天他又搬了粮食、肉、面粉、玉米过来,还让人修了屋顶,给屋子门口修了围栏,把围栏修得高高的,再自己领了几个弟兄走街串巷,到处去跟人打招呼,巷子尾巴里的顾家男人回来了,谁要是敢去欺负她们娘儿几个,先问问老子的拳头。 粮食和小弟都是他向钱昱讨的,钱昱二话不说就点了头,还称赞仇三是个忠义的人。 杨岚看着被粮食堆得热热闹闹的屋子,抹着泪,有点担心地问妹夫:“天老爷,这些都是打哪儿来的?” 仇三说:“山上打下来的皮子卖来的银子。” 杨岚点点头,心里却说这都开春儿了,谁还花银子买皮子啊! 小顾氏要给仇三做件新褂子,跟杨岚说:“他衣服底下都烂成什么样儿,男人啊,身边没个女人,日子都过的不成样子。” 杨岚说:“你身子不好可不能累着,你就只管裁裁布,瞄瞄样子,针线活儿让我来做。” 仇三穿着新做的褂子,脸上胡子头发也重新剃了,里面的虱子让小顾氏一只一只抓出来,仇三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美,媳妇也不再瞧不起他了,他觉得挺值。有时候娘儿们你就得让她尝尝厉害,过一阵儿苦日子就知道你的好了。 仇三一个人挣着两分钱,轮班的时候他在营子里带着做伙夫,不轮班儿就偷溜出去给钱三爷办差事。钱三爷可是个大方人,对下人大方得很,只要底下人忠心,三爷就把你的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 仇三穿着新褂子,跟媳妇躺在一个被窝里,底下的炕睡得暖烘烘的,旁边是胖了一圈的圆闺女,刚见的时候丫头才从娘胎里出来,眉毛都没长齐全。现在整个一圆鼓鼓的胖团子。 仇三拉着小顾氏的手,摸到墙上空心的地方,敲一敲,小顾氏一惊:“空的?” 仇三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跑:“这里头都是金子。你要是缺银子花,就从里头取。” 小顾氏心里一热,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你这是交代后事啊?你又要跑哪儿去?” 仇三嘿嘿笑:“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搂着媳妇孩子在家待着。这是给你的私房钱,不用交到嫂子那儿,你有什么喜欢的,就给自己买。” “我给孩子买!” “孩子的另算一份,这是专程给你的!” 仇三的话暖洋洋地吹进小顾氏的耳朵,小顾氏做好了准备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帮他把老仇家的闺女儿拉扯大。 其实仇三可以活着回来的,姚通再怎么多疑的人,也不会怀疑仇三平时这么老实巴交、人缘又好的人。 但是中间出了个插曲,就在姚通打算听仇三的,拨一批人马朝仇三说的方向去追人的时候,胡同角落里扑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那个影子说:“各位兵大人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反贼还在姜家,压根儿就没跑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那要委屈一阵儿你了 姜家的大门被钝器砸出来个大窟窿,门房吓得猫在门槛儿底下哆嗦,身子缩成一团,上下牙齿磕碰,求饶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抱着脑袋的一双手连同那个脆弱的脑袋瓜儿,像是被切西瓜似的齐刷刷地砍断。 血喷出来,他脑袋掉在地上,眼睛还在眨,嘴里竟然还冒出来一句整话,他说:“狗日的杂种,蒙古人都比你们强!”蒙古人不会把门给砸出个大窟窿,也不会见人就杀。蒙古人是强盗,喜欢抢女人抢银子。 而此时此刻的这帮人,似乎是以杀人为乐。 姜家很快就成了一个血宅,几个嬷嬷拎着菜刀镰刀一路尖叫着扑出来,然后被乱刀砍成肉泥。 幸亏这时候是深夜,不然胡同外头的邻居如果青天白日里看见这个场面,哪怕姜家和他们家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谁也不会容忍自己的邻居受到这样的凌虐。 只要是血性尚存的生物,看到这一场巨大的屠杀都会无比愤怒。他们会抄起家伙跟这帮王八孙子拼命。 可惜现在他们躲在一墙之隔的自己屋子里,暖烘烘的被窝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啥事儿也没发生。明儿一早起来姜家还是体体面面的姜家,天还不亮姜家的奴才就会提着扫把出来把院子门口的积雪扫干净。 他们认为今晚听见的一切都是做梦。 外院还活着的人被当兵的拽着头发提起来,他们有的直接尿身上了,嘴里稀里糊呶地求饶。 这些士兵一个个力大无穷,走在前头的是骑兵,面前有半死不活的下人就直接让马蹄踩过去,要是有人的衣服绊住了马,马还生气了,它在姜如意小时候嬉戏玩闹的外院里奔腾,拖着绊住自己马蹄的人型物体在院子里耙地,直到把人身上的衣服拖了一路,头皮头发掉了一路,满院子都是鲜血。骑在马身上的士兵才轻轻用鞭子温柔地抽一下马屁股,再在它身上踹一脚:“长脸畜生,老子身上都沾着血了。” 姚通骑在马上面玩鞭子,看着院子里的男人女人小孩和带着刀的士兵玩追逐游戏,这简直就是一场视听的享受,他觉得两兵相交兵戎相对有什么意思?强者追逐弱者的游戏才过瘾呢。 他想到这些日子接连死去的士兵,牲畜,那些马那一匹不是正统的蒙古马?那些兵不是他不眠不休训练出来的?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竟然是被病痛折磨死。 姚通把这所有的罪责都加在那个本该死了,却没有死的人身上。 加在姜家这些无辜的人身上。 人的脖子不算软,多砍几刀杀几条人命,一把好刀的刃就能卷起来,那这把刀就报废了。但是姚通手上的这把刀显然是被人血喂大的,越硬的东西砍下去,刀反而越加锋利。 姚通用鞭子把脚边的尸体抽开,脚下这才腾出来一片落脚的地方,下马,弯腰随手捞了个滚得灰头土脸的人头,举高过头顶。 那个头顶还是热乎的,还没变硬。 要是有矮子站在人群后头往前看,还以为姚通举着的那个脑袋是他本人呢。 几个丫鬟跌跌撞撞披头散发扑过来,没抱姚通的腿,而是扑向他旁边一个瘦瘦弱弱黑影的腿边,磕头求饶:“姑娘救命,奴婢伺候过姑娘的,姑娘赏奴婢一条活路吧。” 何诗娟把脚收回来,姚通正歪着头看她,何诗娟指指西边小院的方向:“大人,反贼一定在那儿。” 姚通吭哧笑着,不理何诗娟,反而把脑袋偏道另外一边,看着顾沂,脸上露出嘲讽,啧啧嘴道:“瞧瞧,女流之辈不可小觑啊。” 顾沂恭顺地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巾,端正恭敬地递上去给姚通擦刀。 姚通鼻子发出一声轻哼,接过手巾把刀刃上的血胡乱一抹,随手扔在地上,朝身后的队伍挥挥手:“来这边搜。” 顾沂拽着仇三跟在队伍最后:“糊涂东西!你自己想死也不要把我拖下水!” 仇三冷笑着把胳膊抽回来,看看天,又看看另外一边,这才恍然大悟道:“哟这是谁啊?这人又在跟谁说话啊?这个大官人穿得可真是显贵,小的给大人请安。” 顾沂:“人呢?” 仇三嘿嘿笑:“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儿子生出来小半年还见过自己亲爹。我只知道老娘咽了气也没等到儿子来瞧临终遗言。” 顾沂一愣:“娘没了?” 仇三哼一声,脸上终于多了一点表情,意思是现在不把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人当牲口了。 顾沂眼睛亮了下,仇三姑且把那当做泪光,因为他听见顾沂自己在那儿喃喃:“怎么会” 仇三用胳膊捅痛他的肩膀:“老娘走了也好,听嫂子说是害了软骨头的病,早走少受点罪不是。”这话能让顾沂心里好受一些,顾沂摇头:“是我不孝。”他本来想混出些名堂就回家报个信儿,可是当姜如意是在他手里没了的,害得姚通手上没了筹码。姚通奸得很,明儿上提拔他暗地里让人看着他,去趟茅房都得七七八八个带刀的士兵跟着,他哪里抽得出身? 仇三叹一声:“咱都不容易。” 顾沂压低声音:“姜如意埋哪儿了?”他觉得仇三这种猛汉,绑走姜如意八成就是起了色心,人早就被玩死了也不稀奇。不然也不会好几个月都没消息。 仇三搓着手继续笑:“那哪儿能啊,大哥你缺德事儿干太多,做妹夫的我得替你积德啊。”仇三说人没死,正舒舒坦坦地做姜家的女主子呢! 顾沂咬牙一跺脚:“你真是来催我的命的啊!”让姚通瞧见几个月前就该被绑走的人,好端端地在那儿过太平日子,他顾沂还有活路? 这不明摆着拿姚通开涮? 仇三不以为然:“怕他个娘!你跟着姚通这种废材有什么大出息?不如跟我一块儿投靠了三爷,咱一起干大事!”接着说了一通夸赞钱昱的话,顾沂听得头皮发麻,他懒得说自己和钱昱姜如意的恩恩怨怨,他现在有点担心自己和这个便宜妹夫的安危。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划算。 顾沂心里想通了这一点,手里的刀就朝着大妹夫的肚子捅了过去。 仇三正面对着他,被他捅得腰躬起来,两只手抓着刀刃,血一下就顺着手指流了出来,刺穿了里头的内脏,不知道是脾还是肾还是胃,他喉咙咕咚,干呕一下呕出来一摊血。 仇三慢慢抬起头瞪着顾沂。 顾沂把刀抽出来,又朝着他窝心的地方捅了下去,仇三两只脚在地上打滑,走了几步虚步,眼里头的顾沂就开始发飘了。 滚烫的血从他的胸口喷出来,喷到顾沂的手上,顾沂却觉得冰凉刺骨,他浑身僵成一块铁,什么都忘了想,只记得接着来下一刀。 等仇三彻底断了气,顾沂身子一软滑跪在地上,把手覆在妹夫睁得溜圆的牛眼睛上。 小院这边,钱昱脸上风平浪静,外头逃窜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姜如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泪流满面了,屋子里其他的下人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哆嗦。 钱昱握着姜如意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凉,他捏捏她的手:“你父亲母亲我都安置妥当了,放心。” 姜如意吃惊地看着他,外头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了,钱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襄襄怕吗?” 姜如意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此刻的他不能用英俊不英俊来形容,面前的这个他就是个男人,他临危不惧,他可以被吊起来也面不改色,可以在输光一切之后不动声色地从头再来。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看着满院的下人被敌人杀光屠尽,而脸不白心不跳。 她突然意识到,她早就已经把钱昱当做自己的靠山了。 甚至他在那儿被吊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他当成依靠。 “我不怕。”她握着他的手摇摇头。 也许是这一刻,钱昱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不是后宅里摆着放着的花瓶,也不是用来解闷的娘姨,而是有资格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女子。 他道:“那要委屈一阵儿你了。” 等姚通把房门踹开的时候,屋子里站了一排丫鬟,各个花容失色,低着头垂着手,姚通让士兵举着火把在她们脸上一一照一遍。 照到姜如意的脸的时候,何诗娟惊叫一声:“是她!她就是姜如意!” 姚通点点头,姜如意被拽着跪下,然后被人扯着头发强行把头仰起来。 姚通问旁边的其他丫鬟:“她是姜家的女主子?” 丫鬟们脸色惨白吓得说不圆话,可还是把脑袋摇成个波浪滚:“不是,姑娘和姑爷今儿出去听戏去了,一直没回来。” 姜如意暗自惊心,这是钱昱早就安排好的说辞。 他永远都是这样,以防不备,早就为一切的意外安排好对策。 何诗娟尖叫,冲过去,照着回话的那个丫鬟两个大耳瓜子抽下去:“贱婢,你眼睛瞎了脑子坏了?你主子就在你边上你认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这时候该向你姐姐报恩了 焦灼期间,秦姨娘捧着九个月就要生的肚子闯进来,她身上已经挨了一刀,衣服划出个口子,大氅子里头的毛飞出来,氅子底下的短袄也露出来,薄薄的几层布料藏不住她丰满的身材。 姜如意回来之后她养得油光水滑,脸又变成了圆圆润润的鹅蛋脸,上头还挂着粉嫩的红,每天在太阳底下坐着做小孩的衣服小孩的鞋。 她踏进这个门槛儿之前就跟肚子里的娃娃说:“哥儿乖,不许胡闹,这时候该向你姐姐报恩了。”她穿过层层士兵,扑进鼻子里的是浓厚的血腥味,还有糙汉子几百年没洗过身体的馊臭味,她扭动的身子,已经不是刚进姜家那副乡下小妹的模样。 她穿着绫罗绸缎,走起路来摇曳生风,大肚子怎么了,大肚子也是个俏婆娘,她一娇笑,就是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兵的折磨。 姜如意的眼神穿过人群,她看见今晚的秦姨娘格外明艳,脱下了那层胆怯懦弱,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才对,她们年纪也差不多,她喜欢穿红色绿色的艳丽颜色,喜欢头上戴满了珠宝首饰,喜欢这么爽快放肆地笑。 这时候的秦姨娘不用再把自己的美丽藏起来,不用怕那一句话哪一个首饰不对惹怒了太太,惹怒了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已经有了赴死的信念,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要是姜家都完了,她还死守着这个孩子做什么? 她顶着姚通热辣辣的目光,走到姜如意这一群丫鬟跟前,眼睛仔仔细细地一一掠过,然后转身,朝着姚通浅浅一福:“那丫头模样倒是有七八分相似姑娘,不过顶多也就是个像。” “你说谎!”何诗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冲上去要和秦姨娘扭打做一团,被几个当兵的拉开,他们一路眼馋秦姨娘从门口走到屋内,心里遗憾这娘儿们要是没怀孕该多好?有了身子的女人脏,他们可不想碰。尽管这样,他们心里头还是偏帮她。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过得了美人关儿? 姚通上下打量着秦姨娘,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嘴里吐出轻浮的“啧啧”声:“钱三爷真是艳福不浅啊。” 秦姨娘又福了下身子,说自己是姜老爷的姨娘。 姚通哈哈笑:“老爷子身子不错”他让士兵拖个软椅出来:“夫人身子重,请坐。” 秦姨娘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拿眼睛回瞪何诗娟。 没有男人不喜欢美人,尤其她就是挑明了要用自己的美色要勾引你的时候,姚通在秦姨娘旁边的椅子坐下,他倒真不信那个丫鬟能使钱三爷的爱宠。 钱昱什么人?能把自己的女人留下来自己溜之大吉? 要真是这样,他们之前也不用大费周章地想绑走这位姜氏了。 姚通捧着一盏热茶慢吞吞地喝,一边品茶一边侧着头和秦姨娘聊天,好像外头死人成堆的场面不是他造成的一样。 “茶不错,上等的龙井。” 秦姨娘微笑着点点头,心里骂:狗肉上不了桌的东西,连铁观音和龙井都分不明白还在老娘我面前卖弄。 正好顾沂进来,姚通放下茶扭过头问他跑哪儿去了,顾沂抖抖袍子行了个礼,说是善后外头的那一堆尸体,不然明天瞧见了不好看。 姚通摆摆手让他起来:“正好,你过来认认,看里头有没有钱三爷的那位爱宠。” 顾沂面色不改,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慢慢走到排成一排的丫鬟跟前,一眼就认出来了打头站着的姜如意。 指指她,姜如意心里一惊。 顾沂又摇摇头:“这丫头模样倒有几分像,细看了也不是。八成是反贼留下来混淆视听用的。” 姚通听完站起来,对秦姨娘道一声得罪:“夫人替我向老爷子问好。”秦姨娘起身送客,姚通连连道:“夫人留步留步!”对身后人挥挥手,领着人要出去别的地方搜,何诗娟跟赶紧着追出来,刚要喊话就被顾沂捂住嘴拽到一旁,何诗娟在他手上咬一口,顾沂疼得只抽冷气,看着外头人走远了,才把她撂下来摔在地上。 顾沂把被咬出血眼儿的手在袍子上蹭蹭,蹲下来,指指丫鬟堆里的姜如意,对着何诗娟的耳朵道:“你想收拾她还不容易?区区一个丫鬟,还不是你捏圆搓扁说了算?” 何诗娟愣了下,眼珠子渐渐恢复了明亮,姜家少了个主子姜如意,却多了个丫鬟姜如意,那两个老不死的东西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可不就是她头上再起的日子? 姚通砸烂了姜家的库房,搬空了姜家的粮食和药材,提着沉甸甸的账本让底下人今儿先歇一晚,明儿天一亮就去姜家的铺子里那银子拿货。 找不着钱昱,那也得扒了姜家一层皮。 他倒要让金陵城的这帮刁民好生瞧瞧,敢私藏反贼是个什么下场。 孙知县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带着衙役来到姜家,看见姜家门口四个大门都站着兵,而且各个门上都留着个人形窟窿。 孙知县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念完佛经跨过门槛进去,看见满地尸骸比战后的场面还要惊悚,上回打仗他带着收尸队去拖尸体点算伤员战绩,都没眼眼前的这一幕触目惊心。 他老泪纵横,是他这个官当得不地道,害了这些老百姓。 “造孽啊!” 姚通搜完了姜家大大小小的屋子,正好走出来和孙知县打了个照脸,抱拳一笑:“大人来的及时!” 孙知县拱手回礼,对着面前这个牲口一样的东西,他得强行忍住不让自己骂娘。 “这是怎么回事?” 姚通捧着肚子上的腰带嘿嘿笑,无所谓地摆摆手:“都是反贼都是反贼。” 孙知县看见士兵们拖着粮食金子银子一袋一袋往外运:“这又是怎么回事?” 姚通还是笑,不过这回眼里头已经没了笑:“抄反贼的家,大人不会有意见吧?”孙知县看见姚通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刀。 他顿时短了半截气:“没毛病,没毛病!” 姚通留下一帮人看院子,带着粮食银子浩浩荡荡地走了,孙知县跌跌撞撞地走进二院,站在月亮门下头不敢再往里头进。 师爷在边上也吓得不轻,牢房里看人用刑也看了不少,这个场面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受不住。 师爷扶着墙吐了一阵儿,然后头重脚轻地问大人该怎么办?这些尸首怎么处置? 孙知县良久才呸一口:“这些当兵的可真不是个东西!” 衙门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帮忙把姜家那晚死的人处理干净,都是先把尸首堆在一块儿,等夜里没人再运到山里头埋了。 师爷一直不怎么赞同大人的做法:“一把火烧了多方便。” 孙知县翻翻眼皮:“那动静儿得多大?让百姓们都瞧见了,咱朝廷的兵烧杀抢掠,比蒙古人还坏?” 师爷想说姚将军手底下的兵什么模样,老百姓心里头有数!想想还是没说,孙知县却知道他的意思,拍一把他的狗头:“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儿,可咱们要真的也这么不遮不掩的,老百姓也该明着怨恨朝廷了。”失了民心还玩个蛋? 不过现在遮掩得了一时,等姚通把从姜家搜刮到的粮食吃光了,银子花光了,下一次又该轮到谁家遭殃? 老百姓什么时候会发生暴乱反抗朝廷呢? 孙知县真的没数。 好在开春播种,孙知县亲自主持了春分节气,握着锄头下地跟地里的百姓一块儿种地,引渠,开荒,播种,松土,沤肥。孙知县也不相信钱三爷气数尽了,能让姚通杀红了眼睛,一定是太子爷又给出了什么指示。 孙知县这个人全身都软就是脖子硬,心眼儿死,他认准了的主子这辈子都不会变。 钱三爷不现身就是在等机会,他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做政绩,先把田地养肥了,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顺畅了再说别的。 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边姜如意的丫鬟身份被坐实了,姜家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还真让何诗娟来了一次卷土重来,姜家的下人死了一大半儿正好,她又买了一批进来。打仗的日子什么都贵,就是人命贱,一个铜板买个丫头,两个同伴就能买个十来岁干粗活的小厮。 姜家一下又被塞得人满为患,不过现在这群人都只认何诗娟这么一个主子。 姜如意白天在上面做粗使丫鬟,到了晚上就偷偷溜到下面地窖里,躺在床上让钱昱从头到脚给她揉身子。 暗道是这两个月重新修建的,之前的已经被毁了,所以现在这个阴冷潮湿还不通风,钱昱的腿伤复发,走路成了长短腿,所以他多半的时间都是坐在床上盘着腿看书,或者给姜家死去的那些人祈福抄经文。 姜如意默默地坐在他旁边跟着他一起祈福,那些人是枉死,希望这些祈福能让他们走得安宁一些。 钱昱烧完一卷经文,拖着姜如意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声:“跟着爷,让你受委屈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你什么样爷没见过? 姜如意本来还可以故作坚强,钱昱这么一说眼泪就被勾了出来,她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她看见他眼睛里的希望越来越少,阴暗不见天日的底下让他开始消沉了。还有他越来越差的身子,之前好不容易养好的内伤又开始复发,身上盖得棉被发潮,一点保暖的作用都没有,钱昱说一句话就会用手巾捂着嘴咳嗽一阵儿。 一个不成熟的男人会愿意为了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男人愿意为某种事业而卑贱地活着。 钱昱的身子正在一天天消瘦。 姜如意摇着头,把眼泪珠子摇下来,她说:“没事的爷,咱们一定都熬下去的。” 后来钱昱又开始发热,精神和身体的折磨让他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他才刚刚二十出头的人。 可他一直都是一个坚定的人,他顶着高热依旧会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福,然后看一卷书,不会白白浪费一天。 姜如意从上面带下来一个记时间的沙漏,每次翻过来从头漏一回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来回翻转五十次,半天就过去了,再五十次,姜如意就会从上面扮演完丫鬟的角色下来。 就像又回到了被吊在城墙上的日子,他望眼欲穿等着她提着小篮子过来,无声地靠在他的身边,默默地陪着他,守着他。 有一天,他交代姜如意,到时候可以顺着这个道儿一直往前走,这个地下的通道一直还在挖,是从外边儿那头开始凿的,那帮人信得过,出口是在隔壁巷子口儿。 这是交代后事了啊。 姜如意吓了一跳,她拉着钱昱的手说:“爷不会有事的。” 钱昱笑笑,艰难地扯着嘴角,姜如意眼泪刷刷地往下掉,钱昱手摸着她手上新长出来的茧子,还有红红绿绿的伤口,冻伤、割伤、淤青。 襄襄不说,他也知道昨儿个她又被谁差遣了,被谁罚了,多干活了什么活儿了,今儿个又扣了她的伙食了。 不仅他瘦了一圈,襄襄也瘦了一圈。 两个憔悴的人相依在一起,钱昱抱歉地笑笑:“我一直后悔没早点办了咱俩的亲事。”这事儿本来是提上议程的,只是他太挑剔了,犯事儿都得自己亲自过目,包括聘礼、嫁妆、装饰挂的各种物件,行礼时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得经由他过目,打了勾核对过,才交给铺子去现做。 他想把这桩事儿办得漂漂亮亮,没想到一路拖到现在。 姜如意打住钱昱接着往下说的话,唐僧念经似的说爷肯定会没事的,到时候爷带着我一起出去。 钱昱没力气地微微一笑,点点头:“好。” 最让姜如意抓狂的是不知道钱昱为什么会发烧,到底是哪个地方感染了,没有药,没有大夫,能撑下去的只有精神力。 连他自己都开始筹划他走了之后,该怎么安顿她以后的日子的时候,姜如意反而没之前那么怕了。 多一天就是白赚一天,还不如潇洒一点,每天当做最后一天去过。 一颗心落了定,她反而觉得日子好过了起来。 何诗娟才不会轻易要她的命,她肯定会留着她慢慢折磨,何诗娟心气高就以为全天下的人和她一样,最看重的是名分和尊严。 这些在她姜如意眼里,p都不算! 尊严是个啥?要是尊严能换吃的换成消炎药,姜如意愿意全给换了。 所以,当何诗娟让姜如意去倒夜香打扫茅厕的时候,姜如意面色不改地提着扫把就进去了,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让何诗娟和她请过来一起瞧热闹的姐妹们咯咯笑个不停。 何诗娟以此为乐,甚至有一回姜如意主动到她面前求赏,她一高兴还真的赏给了她一瓶云南白药和一瓶金疮药。毕竟她挨了一顿打,得用药把身子养回来,不然还怎么接着挨打? 夜里大家都睡下了,姜如意美滋滋地捧着药下去,云南白药内服,金疮药外服,她把药放在手心搓热了再给钱昱的腿上敷上,钱昱在黑暗中抱住她,她轻轻地哼一声。 钱昱把灯点起来,让她撩开衣服,借着煤油灯看见她腰上肩膀上的淤青和红肿,他的脸瞬间沉下来。 姜如意笑道:“我没事的,一点儿皮外伤,没病没没灾的齐全一个人儿。”姜如意是真不疼,每天要干的活儿太多,全程弯着腰,到了晚上都直不起来。大大小小的伤痛堆叠在一起,反而没什么感觉。 钱昱把药倒在手心搓了一会儿,慢慢敷在她身上,她慌乱地避开,站在床边钱昱抓不到的地方,她着急地眼圈都红了:“爷,我真不疼,你用吧。”这药太难得了,是救命的药,用在自己身上都心疼。 有一回姜如意下来看见钱昱在灯下穿针引线,她差点当场炸裂,钱昱一副这有什么的表情,把补好的褂子递给她瞧瞧,还问:“如何?” 姜如意真的接过来仔仔细细对着光看了一会儿,指点出针脚哪里收的不整齐,线的密度不大一样。 最后下结论第一次能缝成这样很不错,钱昱接过去把线拆了重新缝。 姜如意发现他真的很闲,最致命的是他是那种根本闲不下来的人——天生的劳碌命。 有时候她在心里喟叹:这种人就该让他去当皇帝啊,让他操心天下子民的事儿,操心修建河道啊,水渠啊,城墙啊、寺庙这些事儿。姜如意脑洞大发,如果他真的当了皇帝,说不定连那些当官的p事儿也会揽过来瞎操心,没事儿给人做做媒?拉拉偏架?她把自己逗乐了在那儿哧哧地笑,钱昱重新缝好了自己先瞧一遍,检查没有什么问题给她看。 不过天老爷开眼,他服下去的药真的有用,烧奇迹般地退下来,精气神也在慢慢恢复,不然怎么会有心情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姜如意每天给他偷纸下来,钱昱练大字的习惯得以保留,姜如意好几次担心这么昏暗的灯光下他会不会把自己眼睛练坏,尤其他还玩针线。可是又不忍心打断他,除了这些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够让他去消磨时间的。 日子过得飞快,等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姜如意才意识到夏天到了。 一起到来的还有钱昱同学的二十一岁生日。 处女座啊! 姜如意在风中凌乱着把攒下来的糕点端下来,她还在上面点了个蜡烛,钱昱练完字去洗手,用毛巾把手擦干净看见今晚吃的和以往不一样,一愣,笑着问襄襄又想出什么鬼点子。 姜如意心有点酸:“今儿是爷的寿辰,爷忘了?” 钱昱笑着坐下来,搂着她亲亲嘴:“小东西,你怎么知道的?”去年就没庆贺,因为他提前跟张鄂打过招呼,不喜欢弄那些排场庆祝,要贺寿,等回了京城多的是机会。张鄂不敢提,他自己也忘了,等真过去了就不提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看着桌上勉强拼凑成一整块的白糖糕,还有一碗早就糊了的“长寿面”。 姜如意神秘兮兮地说:“底下卧着个荷包蛋!”她跟灶屋里的嬷嬷说今儿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嬷嬷是新买回来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把她当成个小丫鬟。心疼这丫头细胳膊细腿,小脸蜡黄蜡黄的,就给她打了个糖水荷包蛋下了碗面条。 姜如意捂着碗说留着晚上吃,嬷嬷心疼地叹气:“傻囡!凉了还吃个球!趁热吃了吧!”姜如意只好咕咚吞了荷包蛋,好吃得她舌头都麻了,眼泪跟着汗一块儿冒出来,嬷嬷看她吃得小口小口,就知道她很长时间每次过好东西了,让她可劲儿吃。 “你要攒着晚上吃也不怕,先吃了这这一碗,我再给你下一碗就是。” 钱昱尝了一口说不好吃,姜如意知道他是哄她尝:“灶屋里的刘嬷嬷心肠好得很,爷你敞开吃吧,我早就吃过了。”怕钱昱不信,她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钱昱半信半疑,伸手过来摸了一把。 姜如意打了个饱饱的小嗝,赶紧捂着嘴背过身子,脸一下就红了。 钱昱在后头笑:“得了,你什么样爷没见过?还藏着做什么?” 姜如意:好丢人有木有! 钱昱拉拉她的胳膊:“好了,爷吃行不行?爷听襄襄的,爷都吃掉。” 当天晚上的那些糕点是什么滋味姜如意记不得了,只是第二天她腰酸腿疼,这种事情真的只是过程美好啊,事后简直要人命。 姜如意白天没有固定的活儿干,属于那种查漏补缺的临时工,哪里需要去哪里。 一开始下人还不怎么敢使唤她,当着秋萍的面儿喊她名字如意,说如意,去帮我看看锅子里的水烧热了没?如意,去帮我跑跑腿,给张嬷嬷送对牌过去。 秋萍见了这场面,头先还挺美的,让你猖獗,你不是还要把我卖了发落了去吗?现在谁发落谁还不定呢! 后来私底下有小丫头看不过眼,偷偷跟她说:“那群老帮菜心善着呢,哪里敢使唤那位?” 秋萍眼珠子一转,那丫鬟就知道这事儿她还真说对了,她早就看赵嬷嬷她们不顺眼了,借着这机会上位了,还不把那帮老东西的脸皮子仍在脚底下往死里踩。 她说,平日只有秋萍过去的时候,她们才差使如意干点儿小活儿,其他时候,各个还是姑娘前姑娘后地唤着,好饭好菜第一口热腾腾的都是给姑娘留着,一点儿活计都不让她沾手。 “这哪儿是做粗使丫鬟啊,我看咱大姑娘都没有她过得舒坦!” 第一百二十八章钱昱真的是神算子 秋萍到洗衣房的时候,姜如意刚晾完一拨儿洗好的褥子,坐在晾衣杆下头捶腰,顺便看地上搬家的蚂蚁。 她最擅长苦中作乐,忙一点才好,这样就没闲工夫琢磨那些高深莫测的人生大道,日子嘻嘻哈哈是过,哎哎哟哟也是过,她姜如意能做上十几年的大小姐,享了这么多年的清福,她知足了。 上辈子家里还买不起洗衣机的时候,她照样帮着老妈洗衣服洗褥子晒被子,老妈有重度整洁癖,被子几乎要三天洗一次,还有沙发套,脚垫她们娘俩就坐在院子门口,面前摆个小木盆,一人手里握着小刷子,整个小院都是“唰唰唰”的声音,合着蝉鸣声,还有隔壁屋子老头儿老太太搓麻将,大街上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一点儿都不累。 姜如意就是那种,老天爷给我什么,我都受着,埋怨半天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呢? 她好几次都用“阿甘”的话来安慰钱昱,人生就像一盒多口味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 那就享受它吧! 不过她把巧克力换成了过年吃的饺子,饺子包的可能是牛肉馅儿、猪肉馅儿,羊肉馅儿,虾仁儿馅儿,也可能啥也没有就一块盐巴,一把切碎了的葱。什么滋味,吃到嘴里了才知道。 钱昱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想吃饺子了?” 姜如意噗了一声,然后看见面前多出来的一双桃红色绣花鞋。 这么闷骚的颜色,估计就只有秋萍穿了。 姜如意直起腰,把脸上的笑收回去,福身行了个礼。 秋萍点下头,绕着晾衣服的杆子巡视了几圈,走回来重新在姜如意跟前站定:“一个上午就洗了这么点儿?” 旁边的丫鬟道:“哪儿是她自己洗的啊,还有翠娥,秋容帮她呢。” 秋萍哼了一声,一巴掌把姜如意脚边的木桶打翻。 姜如意麻木地看着她,一声没坑。 秋萍笑了下:“张嘴。” 你要傲给姑奶奶看,姑奶奶偏偏不瞧你这副模样,你不是不把我当回事儿嘛,那我就打到你福气。 旁边的小丫鬟一下厉害了,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白皙的小细胳膊,几步跨上去揪着姜如意袖子,巴掌奔着她的小脸挥下去。 小细胳膊看着没有几两肉,打在姜如意脸上噼里啪啦还挺响。 姜如意脸上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表情,小丫鬟觉得自己想是在打一个死人,她都不知道痛的?要么就是个疯子,疯子不会痛嘛。 她打了几下手火辣辣地痛,还肿了起来,秋萍在一边冷眼瞅着:“怎么?没力气了?”干脆自己上来要动手,爪子伸过去就先把姜如意的头发打了下来:“让你偷懒!” 第二巴掌要打下去的时候,秋萍被一个力量给拦住了。 姜如意愣了下抬头看过去,顾沂也朝她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笑。 笑得她后背发凉,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 秋萍福身半蹲:“顾大人,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说完把被他截住的半截手轻轻一推,一半风情一半娇嗔,旁边的小丫鬟脸皮子红得快要滴出水了,看来她们私底下传得都不是假的,秋萍姐姐却是和这位顾千总有几分交情。 顾沂笑了下,这笑只在脸上绽开,到了眼睛底下就没有了,不过秋萍没看见。 她又喊了一声“顾大人”,像是娇喘一样,不像是日常的打招呼,反而是在床上的呻吟:“您什么时候管起下人的事儿了?” 顾沂没避开她,还是笑,往她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 一边的小丫鬟就站在顾沂跟前,也只听见顾千总说什么待会儿在等我 小丫鬟脸一热,偷偷地看顾千总,他不像戏文子里的那些大将军蓄长须,一双眼睛瞪得像头牛,一声吼能把人命给吼没了。顾千总秀秀气气的,说话温和又有礼貌,穿着干干净净的藏青色的袍子,从头到脚整整洁洁,一点儿当兵的邋遢都没有。 小丫鬟羡慕秋萍真有福气,能被这样的公子瞧上。 她低着头害羞,突然手上一痛,抬眼看见秋萍姐姐正瞪着她,手背被她狠狠掐了一把:“小浪蹄子,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那股浪味都飘出来了——”秋萍说着就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对顾沂道:“你可快点啊——” 等人走了,顾沂走过去要拉姜如意的手,姜如意刚才掌嘴的时候木头人似的,听凭处置,这会儿顾沂一靠近,她不知道是本能还是什么别的,瞬间退的理他几步远。 顾沂笑了下:“怎么?我帮了你,你还不谢我?” 姜如意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朝另一个门去,顾沂几步追上来锲而不舍要拉她的手,她又闪开,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摸上了匕首。 “如意妹妹——” 这一声让姜如意作呕。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总得为姜伯伯和婶子打算。” 姜如意后背一颤,顾沂也不去拉她的手了,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脸,温柔道:“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块儿去树上捕蝉?” 还真不记得。 估计是以前的小如意的事儿了。 姜如意:“有屁快放。” 顾沂:“” 顾沂看着她不再细嫩的脸皮子,脑后发黄发枯的头发,乱成一片鸡窝簇拥在脑袋上,身上的衣服也全是油渍油点,低头又看她有些粗糙的手,手背都是这幅样子,手掌还不定糙成什么样。 顾沂有点儿反胃。 要不是为了套出钱昱的下落,姜如意一眼他都不想多看。 飘香院的姑娘哪个不是身姿曼妙体态玲珑,皮子就是刚剥了壳的葱白,嫩得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他还真不能理解钱三爷的口味,以前的姜如意也就罢了,模样尚可,可是瑜不掩瑕啊,一个瘸子真的美上了天,她还是一个瘸子啊。 真要是钱三爷这样的出生,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顾沂声音越发温柔,不动声色地靠近姜如意:“我在城外置办了一套宅子,这会儿还在修整,回头把你赎出去,把姜伯和婶子一块儿接过去?”他看见姜如意的脸色有了些变化。 他心里冷笑。 还不是见利忘义的下贱货色。 吃过了苦头才知道好日子难得,想装贞洁烈妇死守钱三爷?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趁热打铁接着说:“好妹妹,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你只要点个头,我这就回去取银子。” 姜如意被他这幅天真的模样逗乐了。 他还真忘了,自己怎么瘸的腿,自己是怎么被她坑进了钱家大营,也忘了他之前是怎么绑架自己,把自己害成这个模样。 人不要脸可以到这么地步,姜如意内心还挺佩服顾沂的。 她顺着他的话说:“那你夫人咋办?” 顾沂肚子里骂娘,你想给老子做正室?破鞋一只,还是生过孩子的,我能要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了,哪里轮的上你来跟我谈条件。 他还是温和的笑,这回笑连嘴角都没有,就是一张俊俏的脸,挤眉弄眼,非要弄出个笑模样,其实比哭还难看。 姜如意嫌膈应别开脑袋,顾沂还凑上去:“她到底给我生了孩子,好妹妹你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姜如意乐了:“我才不给人做小老婆。” 顾沂心里气得跺脚,忍不住道:“姜如意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姜如意笑呵呵,刚才秋萍让她把晾起来的褥子全都拆下来重洗,她抬手在空着对着顾沂摆摆:“劳驾,让让。” 顾沂错开一步,她两只手抓着褥子两个角,在空中狠狠一抖把褥子扯下来,顾沂刚好站在另外一个角下边,褥子一抖,狠狠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姜如意啊呀一声:“被子没长眼,得罪了。”故意伸手往被子上面狠狠打了两下:“它是个死东西,没长眼打了大人你,我替你打它几下。大人你宽宏大量,可别跟个东西计较啊。” 顾沂脸憋得通红,他把脸皮子扯下来好好跟她说,她非要往上踩两脚。 他不信这个邪。 天底下还真有放着富贵日子不去过,偏要去做下人的女人? 他对姜如意说:“好妹妹,你点个头,我回去就让她回娘家去,这下你看行不?”他是早就想把杨岚给休了,正好让姜如意顶了这个锅,杨岚要怨他也怨不着,谁让姜如意狐媚子勾引他? 姜如意笑:“那她孩子呢?我可不帮人养孩子。”接着收第二张褥子,顾沂怕被打着,往后躲了几步,两人离得远,顾沂说话又斯斯文文的,说了一遍姜如意没听见,偏着脑袋“啊?”了一声。 顾沂只好用吼着说:“孩子谁生的谁养,她回娘家,自然是跟着她了!” 姜如意收完褥子重新回来,整整齐齐地叠成几叠,故意凑上来说话,姜如意狠狠拍了几下褥子,上面的水渍没干,甩了他一脸水。 顾沂看她提着桶往外走,追上去:“话还没说完呢,如意妹妹你走什么啊?” 姜如意脚底生风,走得飞快,顾沂心说这儿哪是个瘸子该有的模样? 姜如意道:“你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顾沂,你犯不着耍这些想从我这里套话。我也不瞒你,我还真知道钱三爷的下落,可是我就是不说。” 顾沂愣了下,脸色胀得通红,瞬间又变得铁青,一脚把她提着的木桶踹飞,又把她怀里抱着的褥子打开,扬手给她一巴掌,直接把她人给打得摔在地上。 姜如意无所谓地爬起来,去捡地上的褥子,顾沂走过来踩上去,姜如意笑了声:“劳驾抬下脚。” 顾沂不动:“你的命不值钱,你爹娘的性命也不要了?” 姜如意就知道他要说这个,试来试去就是这几招,没完了还。 “你试试呗,你敢动我爹娘,那你这辈子都甭想知道三爷的下落了。你动我爹娘一下,我转头就往井里头跳,你想立大功,我就带着这个秘密到阎王殿里去。” 趁着顾沂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姜如意把褥子抽出来了。 还别说,顾沂真是个体面人,鞋底子干干净净,踩上去连个鞋印都没有。 事后,姜如意一边搓衣服一边后怕,这会儿才心惊肉跳。 心里暗叹钱昱真的是神算子,他料到顾沂会来找她,也料到顾沂会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 第一百二十九章真是个傻姑娘 晚上,两个人在下面聊起白天的事儿。 “他一心想着在姚通面前露脸,这是迟早的事儿。” 钱昱端着杯白开水慢慢地品,姜如意真不知道他能品出个什么来。 他喝完一碗,她又添一碗,白水里她加了姜片煮,虽然是夏天了,可是下面到了晚上还是发潮发凉,钱昱的身子是最怕寒气。 钱昱喝了一碗浑身出一身汗,这碗推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 姜如意摆摆手,不能说自己身子骨硬朗,只好说“我喝过了。”钱昱望着她,一眼就能看穿她,看得她后背起汗,只好端起来抿了一口。 烧水也是个大功夫,得背着人偷偷地藏起来,还得趁热端下来,姜如意舍不得自己喝咯。 何况她在上面总能找着机会喝热水。 不过钱昱让她喝就是关心她,她就乖乖喝,一碗水能喝成一碗蜜。 钱昱问她:“襄襄怕不怕?” 姜如意喝着蜜露,心里身上都暖烘烘的,摇摇头:“爷说没事我就不怕。” 钱昱叹道:“傻丫头,要是爷就是专门让你去给爷挡刀呢?你也去?你就这么信得过爷?” 姜如意就着他的手爬进他的怀里,钱昱深深吸了口气,把她揽进来紧紧抱住。 “只要是爷说的,我就信。” 钱昱看着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能够照进人的心里去。 他说:“爷这条命,是襄襄给的。” 姜如意说:“我这条命也是爷给的。” “瞎说。”钱昱搂着她,轻轻地晃,像是怀里搂着个宝贝。 她不怕,他竟然会有些后怕。 他料到顾沂不敢向姚通说明襄襄的身份,顾沂这种追名逐利的人,是断断不敢承认自己之前有所失误。 何况上头那个是姚通,狂妄自大惯了,如果他得知顾沂绑架襄襄,最终襄襄非但没事,反而还平安帮助自己脱身。 姚通不会念及顾沂知情上报,只会先砍了他泄愤。 所以,顾沂只会自己偷偷地查。 这也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 襄襄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 但是钱昱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万一,万一顾沂狗急跳墙,万一他预料有误,顾沂向姚通说明实情 他欠了襄襄一条命。 他看着怀里那张小脸,就真的这么相信爷?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爷的手上? 真是个傻姑娘。 他拧了一把她的腮帮子。 姜如意咯咯笑,伸手来闹他。 屋子里昏暗阴冷,可是钱昱抱着她,恍然暖如春日。 如钱昱所料,姜家正在逐步亏空,至于给让何诗娟给败了个精光。 下人们都是中途买回来了的,何诗娟玩不过那帮年纪大的人精儿,年纪小的让一群老的牵着鼻子走,要不是真的发不出例银子吃不起饭了,奴才们也不会跑。卖身契在手上算个屁,县太爷都一天换一个的,官印也是天天改,他们改头换面再去另外一个地方,接着把自己给卖出去。 此时此刻的姜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过去几个月,住在西院的那帮当兵的看守是大爷,一等公民,然后才轮到何诗娟大姜氏这些做主子的。大兵的要吃牛羊肉要逛窑子要上赌坊,银子全从何诗娟这里出,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么流水地花。 何诗娟就卖古董名画,卖完那些,就卖剩下那帮忠心没偷跑的奴才们。 丫鬟好卖一些,尤其是模样端正的卖到窑子里去,比卖到小户人家做媳妇起码要贵一半价钱。 本来没想卖姜如意的,得留着慢慢折磨。 但是这天姜家来了个稀客,门房照旧把来人当成是要饭的赶:“去去去,滚一边儿去!老子都没饱饭吃呢!” 其中一个老太太头发都花白了,用一条灰麻色的头巾扎着脑袋,满脸爬满了褶子道儿,她两只手上伸过去抱住门房的胳膊,指甲缝里的泥疙瘩抠在门房袖子上,门房想甩开,结果老家伙力气挺大啊。 老太太说:“可算让我找着了,今儿不让我把人带走,我就一头在这儿碰死!” 门房甩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袖子在门上面狠狠蹭着,把上面的泥巴蹭下来,老太太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屁股没有二两肉,骨头搁在地上咯噔一声,她旁边一个扛着扁担的瘦高汉子赶紧扶她起来:“娘,你有事儿么?” 老太太说死不了!赶紧去找你媳妇去! 瘦高汉子怯怯地不敢去,他头一回进省城,早就被城里头云花缭绕的场面唬住了,走路步子都不敢迈大,更不敢去跟这么大的府里的人去说话。 他才不想用自己这口不正宗的金陵话去跟人吵架,他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乡巴佬。 老太太往儿子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谁要你扶!要是你不把丫头找回来,我就没你这么个王八孙子龟儿子!” 门房捂着嘴差点没憋成内伤:您儿子是龟儿子,那您是啥啊? 第一百三十章让她想跑都没力气跑了! 小唐是打心眼里喜欢小媳妇,自打她跑了之后小唐吃不香睡不着,请医婆子过来一看,害了相思病啊! 人瘦成了个骷髅骨头,棺材都做好了,就等着哪天埋。 小唐娘拍板说:“前后都是个死,不如咱出去找找!”小丫头身子还病着,跑能跑多远? 小唐爹抽着烟:“万一死了让狼叼了,你上哪儿找去?” “那也找!”小唐娘瞅着炕上不成人形的儿子:“这话跟你儿子说去!” 小唐媳妇也开始抽烟了,卷了枯树叶用一片大叶子包成长条状,点了火就能抽,小唐媳妇抽烟把自己牙齿抽黄了,连夜成了干柴色,上炕被小唐踹下来:“滚一边儿去!” 小唐媳妇的心跟着小媳妇一块儿跑了,只留下个活死人的壳子,她这辈子是没了指望了,活活就是做他们老唐家的玩物,让这一大一小的活活玩死,她这辈子就算完。 小唐娘看见媳妇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就知道抽烟,气得把煮烟的锅子往她身上砸,小唐媳妇都不知道痛,活死人似的一双眼珠子看着婆婆,公公坐在婆婆边山,对她挤眉弄眼,里面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男人不疼你让我来疼你啊。 小唐娘决定带着儿子去外头找小媳妇,留下媳妇和老头子看家。 这个主意老头子没有异议,连炕头上闹了三天绝食的小唐也一下龙精虎猛,蹿起来要收拾衣服行礼,容光焕发地问:“娘,咱啥时候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娘儿俩驾着骡,车跟着天边咸蛋黄似的太阳,一块儿起程。 小唐娘心里头压根就没主意,她就是指望儿子出去走一圈见见世面,把心里头那股怨气平下去,回头死了心就好了。 骡车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儿,小唐一拍脑门:“我咋忘了,丫头她说的是金陵话,咱去金陵找她去啊。” 小唐娘说:“行啊。”心道:小媳妇身骄肉贵要真是回了金陵,那就是放虎归山,老鹫归巢,她还能瞧上你? 行啊,你去见她一面也好嘛,见了你就死了心,死心了就回去和你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生个大胖儿子。 娘儿俩一路从冬天走到夏天,到了金陵城的时候大家都开始穿单袄,他俩还穿着来时的大褂子,一路上破破烂烂勾得上面不是树叶就是杂草。 小唐娘去要饭堆儿里打听有没有瞧见过一个白白净净,左手手臂上有疤的娘子,小小个字,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谁要是知道她就给谁吃白面蒸馒头。 好些要饭的都见过姜如意,他们争先恐后地上来讨馒头:“白白净净看不出来,手上真是有疤,吓人的很,皮都没有一层!” 小唐娘儿俩就来到了姜家门口。 小唐宁死不上去丢人现眼,小唐娘只好灵机一动说他俩是逃难来的,想找个大户人家把自己给卖进去做奴才。 门房摇着头,上下比量着他们娘儿俩,看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瞧你们俩穿得人五人六的,差这口子口粮钱?”门房左右看看,对着小唐娘挥挥手,示意她走近一点:“换做以前,咱府里头那是只买人进来,没卖人的意思。现在哼哼”他翻翻白眼露出血红色下眼皮,像是谁被他看一眼,就能被他甩上一脸血。 “你们走街串巷去街坊四邻打听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门房说完脸色冷下来,心里琢磨着他也得找找新主子了,他签的是活契,大不了这个月工钱不要。他也没指望能发出来了,上上个月的例银都才给了一半儿呢。 小唐娘二话不说,突然膝盖一弯,对着门房噗通跪下就开始磕头了,她要是信了门房打发人的这番话,那她几十年的饭就算白吃。住这么大的屋子,连门口都请了一溜儿人在外头守着,会不缺奴才使唤? 这家的气派可一点不比戏文子里唱的小。 小唐娘说哭就开腔,小唐木头似的杵在一边儿看着他娘耍宝,什么媳妇小娘子,他一股脑儿全忘了,要不是这档子破事儿,他这会儿说不定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炕上,他媳妇卷好了旱烟递过来给他吸。那日子过得不是赛过神仙? 至于在这里丢这面儿? 小唐是乡下伢子,可也是爹娘的宝贝疙瘩轻轻肉,从来没见过人的白眼,还是被一个看门口当成野狗一样赶。 他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跪在地上给一个脑袋青壳没掉的黄毛小子磕头作揖,小唐快步冲过去要把他娘捞起来,门房也有点过不去,都是饥荒里逃荒出来的,孤儿寡母,他心软下来,走上去也要搀小老太。 结果小老太突然“嗷”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门房吓得一哆嗦:“老太太!您没事儿吧?” 小唐冲上去一把揪住门房的衣领,恼羞成怒之后的蛮牛力气又出来了,就跟之前拽着姜如意的头发耙地一样,小唐驴起来三头驴子都拗不过。 他的窘迫、自卑、慌乱,瞬间被一股脑儿的孝心给冲破。 他都不去看他娘到底怎么了,死了活着?装的还是真的?他只记得现在自己不是乡下来逃犯的,身上穿的也不是补丁拼凑的破衣服,脚上的一双鞋也没有眼儿。他现在就是给替他娘讨公道的孝子。 门房被他晃得脖子根儿粗红,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一会儿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旁边瞧热闹的门房三三两两奔过来,对着小唐一通拳打脚踢:“要死哦要死哦,你敢动手老子现在就去报官!” 小唐还要上去给她娘报仇,刚才那个门房顺过气,从人群里爬起来,旁边的门房说:“脑子被驴踢了?人摆明了就是讹上你了!” 门房没理他,蹲下去瞧瞧老太太,他又不是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回头道:“劳驾各位哥哥开条路,怎么也得让老人家进去歇歇。” “迟早赖上你!回头看你怎么跟上头交代!”其他门房嘴上这么说,还是打开了二道门,流出一道缝儿,让门房和小唐搀着小唐娘进屋里。 小唐娘是真的头晕目眩,但是头一回进这么大的屋,她怎么都要眯着眼睛看个够本儿。 一连就先穿了三四道门,然后是一阵阵幽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草还是姑娘身上的香味儿。 小唐娘好几次没忍住,差点就要叹出声,乖乖,这么大的院子,垦出来不知道能种多少水田! 几个丫鬟手里端着瓷器玉器匆匆从这个门穿过那道门,老远瞧见,门房作揖道一声:“姐姐们好!” 一个丫鬟停下来道:“怎么?今儿还买了人进来?” 门房解释了一通,那个丫鬟一跺脚,还是柔柔的声音却开始着急了,用手指狠狠一指门房:“你呀你!让姑娘知道还不得剥了你的皮!” 门房脖子缩回去,上去要抓丫鬟的手求饶,丫鬟躲开,嫌弃地用帕子在空中挥了挥:“油头!” “好姐姐,你别说不就行了,我就带他们去耳房坐坐,等老太太醒了我就让他们走。” 丫鬟看看小唐,愣头愣脑的乡下人模样,小唐一对耳朵赤红,眼皮都不该往上抬一下,他鼻子里全是她们身上的清香,绕得他忘乎所以。这个口音跟小媳妇的差不多,就是声音尖了一些,他脑袋灵光闪了一下,把头抬起来。 丫鬟被他一看,脸顿时一白,兰花指成了鹰爪,直直地戳着他的脑门,差一点儿就戳上去了,她咒骂道:“什么又脏又臭的东西,管好你的眼珠子!” 这回小唐非但没有低下头,反而还冲了上去。 丫鬟们被他吓得一拥而散,小唐整个人几乎是弹过去的,他还张开双臂,就差那么一点点,小媳妇就被他给抱住了。 可惜姜如意速度比他还快。 她在丫鬟堆里头,时刻都准备着这一刻,心里早就预演了无数遍,他要是敢扑过来她要怎么做。 她躲开之后就开始跑,小唐在后头追,边追边喊:“你不认得我了?平安!” 其他的丫鬟不知道小唐追得是谁,也都胡乱跟着跑,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乍一看还真分不清姜如意到底是哪个,可惜她腿脚不利索。 门房肝儿都被吓出来了,扯着脖子喊嬷嬷管事的,偏偏手边搀着的老太太沉得跟个秤砣似的,压得他东倒西歪。 “老太太,您委屈下。”门房正要把她放到地上去,他好腾开手去找人来帮忙,谁知道小唐娘眼睛突然猛地一睁,兔子撒鹰一般蹿起来,直直就冲着人群去了。 小唐娘玉米地小麦地里走了一辈子的人,专门跟蛇虫鼠蚁打交道,一双半残废的小脚提溜起来像个小马达,她冷笑着看着在人群中胡乱躲避的姜如意。 她不着急出手,等小媳妇自己跑累了,跑乱了,她再冲过去一把抓住! 让她想跑都没力气跑了! 小唐娘摸摸自己缠在腰上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全是铜板儿,足足两千文!换这么个瘸了腿的跑腿丫鬟是绰绰有余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爷还轮不上要花娘儿们的银子 小唐娘没想到小媳妇能这么狠。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两只铁钳似的手死死地攥住姜如意,兴奋地扭头喊儿子快过来:“抓住了抓住了!” 就是这个疏忽,让姜如意一口咬下去。 小唐娘手臂上没有肉,只剩下松垮垮皮,皮下面就是青色的血管,一口下去直接咬破了血管,血一下喷出来,小唐娘痛得一只手都麻了还是不肯放手。 小唐愣在一边成了个傻子,他不太确定面前这个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给家里洗衣服干活儿的小媳妇。 小媳妇不会这么狠,这么没有良心的。 她这条命能捡回来,全靠他娘啊。 她怎么能下得了嘴? 姜如意腾出来的一只手把一直藏在腰上的匕首抽出来,对着小唐娘的肩膀就一刀,捅得太深,她想拔出来再捅第二刀的时候,废了半天劲儿都没抽出来。 可是这把刀是钱昱专门给她用来防身的,她憋了一口长气,小唐娘这时候一只手已经完全脱力,她两只手都解开束缚,一手按着小唐娘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用力一拔。 又是猩红色的血喷出来,这回小唐娘都傻了,她觉得自己该死透了。 村里头有人生孩子难产死的都没见过流这么多血,她这回八成是死绝了,小唐娘吓得跌坐在地上开始哭,小唐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想回家。 姜如意脑子里只剩下跑,她的两条腿软得像塞满了棉花,又像是注满了铅,抬起来就有千金重,膝盖骨也像是被人用铁锤不停地砸,跑一下砸一下。 她听见了自己关节吭哧吭哧的声音。 出现在钱昱面前的就是一个一脸血的姜如意,从头到脚都是血。 血下面都掩不住一张发白的脸。 她不敢说出口,她差一点儿就永远回不来见到他了。 钱昱检查完她身上的血不是出自她,稍稍松了口气,手还是紧紧地被她握着,他脸色也跟着发白,但是比她平静很多。 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姜如意仰着头看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突然把她拥进了怀里,她脑袋装在他的胸膛上,他两只手的力量越来越紧,死死地勒住她,就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爷对不住你。” 姜如意感觉都肩膀上湿湿的。 钱昱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波澜不惊,但是他的身体绷紧,甚至还有些颤抖。 就是这个时候地道被凿开了,那边的三五个灰头土脸的汉子,一人手里提着一盏豆油灯,躬着腰先后爬出来。 钱昱把姜如意放下来,自己站直身子,还不忘理了理边边角角坐皱了的袍子。 姜如意隔着他的身子,听见那几个人给他请安磕头告罪,说是有不少人拿了银子跑了,只剩下他们几个,所以工程就给耽搁了。 姜如意刚才的慌乱和害怕瞬间被狂喜给冲走了,这时候还请罪个毛线啊,还不赶紧抄家伙跑路啊。 没办法,摊上钱昱这么个话痨,他表示非常感动,一一鼓励了这几个还愿意跟着他的下人。 那几个汉字高兴得很,用搭在脖子上成了黑色的白汗巾擦着脑门脸上的汗,想把脸擦干净一些,一擦一个大花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碍着钱昱在场憋笑又忍不住。 钱昱拿出几个玉扳指,交给其中一个人,他们下去各自分了。 结果谁也没要,跪在地上说工钱之前三爷就给过了,还只多不少,万万不敢再多收。 钱昱摆摆手:“之前是按之前的人数,这差事是你们几个做成了,就不能按之前的银子。” 他们说以后还要跟着三爷,给三爷效力,还是不敢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钱昱点点头:“正是这样才不好亏待你们。” 姜如意在后面嘀咕:几个大老爷儿们还这么磨磨唧唧。 又会想推辞了一番,他们才商议好出发的时间,外头套好骡车,车上备好必须的生活用品,钱昱竟然还有闲工夫一一去吩咐车上要备的是什么。 等他们都走了,钱昱转过身不见姜如意,过了一会儿看见她从暗处抱了一个楠木盒子过来,他接过,手往下一压,还挺沉。 姜如意道:“爷要银子尽管使。”这几件嫁妆从她娘开始怀她就开始筹备了,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就是折了三成卖出去,也够挥金如土过上一阵子神仙日子了。 钱昱把盒子放下来:“爷还轮不上要花娘儿们的银子。” 姜如意:贴身扳指都用来当做工钱了,还不缺钱? 钱昱转身去后头暗格子里翻出来一叠银票,张张都是一百两的,厚厚一叠,姜如意目测了下,肯定不低于一百张啊。 一万两! 姜如意眼睛成了星星状,钱昱笑着用银票在她脑门上砸了几下。 姜如意:让银票把我砸死吧! 钱昱喷笑:“小财迷!” 姜如意听着银票唰唰唰的声音,飞快地用手指数着,简直比数人民币爽多了啊,这儿的一百两顶过去的一千块了。 五千两就能买一座三进的宅子! 还是精装修完成的那种。 另一边,小唐娘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抬进花厅,秋萍正在那儿坐着挑人刺儿,看见血呼啦涌进来一群人,皱着眉赶人出去:“脑子一个个都被骡子踢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把人往这里带!?” 门房吓成村子,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满头满脸冷汗,缩成一团跪行到秋萍的跟前:“求姐姐救救小的啊!” 秋萍听几个丫鬟七嘴八舌把刚才那一幕学了一遍,伸着脖子看了眼横放在地上的小唐娘。 她伸脚,在她另一只没流血的肩膀上踢踢:“还有气没?” 小唐被拦在外头,嘴巴塞满了泥巴,呜哩哇啦说不出话,看见秋萍踢他娘就急眼了,张牙舞爪要扑过来。 小唐娘哼唧一声,秋萍蹲下来,听见小唐娘嘴里微弱的“哎哟”声。 她道:“那个真是你儿媳妇?” 小唐娘眼睛猛地一睁。 秋萍冷笑:就知道这老东西三分真七分假,要真死了能是这个德行? 脸还透着红润了,这点血可要不了人命。 秋萍道:“那丫头可是个厉害角色,正当红呢,咱家姑娘片刻都离不开她。” 小唐娘拽着她的袖子,叠声喊了好几声姑奶奶:“她可是跟我家哥儿拜过天地祖宗的,天上有神明看着,你家姑娘能大过菩萨去?” 秋萍翻翻白眼,旁边凑过来一个她的跑腿丫鬟,把小唐娘搀过去,到软凳上侧着身子躺下来,小唐娘不依,又坐起来。 那丫鬟笑嘻嘻的也不生气,手放在小唐娘肩膀上重新把她按着坐回去:“大娘,您怎么就不开窍呢?”她拿手比了个银子的模样,小唐娘一拍脑门,脸上顿时堆满了笑,赶紧点头道:“有有有!要多少银子我都有!” 秋萍脸一皱,背过身子不看她,那丫鬟一扯小唐娘的袖子:“您瞧瞧您,非得嚷嚷着让全天下的人都听见不成?” 小唐娘不敢说话了,成了个牵线木偶,那小丫鬟怎么说她就这怎么做。 小丫鬟个子小年纪轻,说起话来嘴皮子可不比台上唱大戏的花旦,她道:“您呐别着急,秋萍姐姐也是为您着想,您要是穿成这副模样见咱家姑娘,别说想跟她讨要个人。她不让人把你叉出去都另说呢!” “还得累着我们几个小姐妹被罚,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吃几个板子饿上一顿两顿也不算事儿。还不是怕把您的正事儿给耽搁了?” 小唐娘心里呸,脸上笑眯眯道:“那姑奶奶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秋萍让丫鬟带她去后头小屋里先换件干净衣服,把身上脸上血擦干净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全程都有小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小唐娘舒服地都忘了讨媳妇的事儿了。 秋萍杵在边上套她的话,来来回回知道大概了。 这些日子姑娘脾气大,屋子里里外外全是丫鬟跪着掌嘴,她都不敢凑上去给人用来撒气。 可是府里头哪个都不是傻子,尤其是灶房那帮猴孙儿和贱蹄子,看她不在姑娘跟前伺候了,可是最会看人下碟。昨儿个她去取自己的饭,明明热腾腾的饭菜刚出锅,偏绕三绕四让伙计去后套拿了前天的剩饭给她,夜里天凉,原本肉是肉汤是汤,结果被冻成了肉冻,上头还挂着白花花的油点点。 正好那这事儿在姑娘面前露个脸,也好让那些狗东西瞧瞧姑奶奶的厉害。 那边小丫鬟凑上来说老太太被伺候得可美了,说下辈子都记得姐姐你的好。秋萍冷笑了一声,冲着小丫鬟怀里努努鼻子。 小丫鬟赶紧把小唐娘刚塞过来的荷包掏出来,秋萍接过来掂了掂:“还挺沉。” “事儿办得不错,回头也让你在主子跟前儿露个脸。” 小丫鬟心里就没那么肉痛了,别看那老太太嘴皮子吹上天,说天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孝敬姑奶奶,真让她掏银子,掏了半天跟蹲茅坑似的,翻遍了浑身的兜儿,就翻出来那么二两银子。 剩下的那三两还是她自己个儿凑的。 小半年攒下来的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晚就让他俩把喜事给办了 秋萍跟小唐娘再三套好了话,叮嘱她千万不要在姑娘面前失礼。 小唐娘说:“我儿子呢?让他一块儿去也好做个人证不是?” 秋萍捂嘴笑:“你当你儿子是皇帝么?咱家姑娘还没嫁人,连见自己亲爹都得避着呢。” 小唐娘脸一红:“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规矩忒多!” 秋萍道:“这就对了大娘,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搞不好一条命都搭进去。”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又绕了好几个月亮门,弯弯绕绕小唐娘已经转向了,照理说这宅子比家里的地面积小多了,可是她一抬头看见白得发蓝的砖墙,一低头看见被太阳照得发白的青砖石板路,她就头晕。 “大啊,真是大啊!”难怪小媳妇拼着死也要跑,真是做大户人家的狗,都好过做穷人家的人! 小唐娘心里反而有点不大乐意小媳妇了,她心气这么大,要真是为了荣华富贵来的,可就不是个安分人啊?她回忆小媳妇在家里干活的那些日子,又觉得她老老实实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恁小的一个人,细胳膊细腿儿,去抗这么重的水桶,一大早儿天还没亮就抱着木盆去河边,给一家大小搓衣服?要是心里想着荣华富贵这些没边儿的事儿,能装上一天,小唐娘就算她牛! 秋萍见她越走越慢,低声道:“怎么还抖上了?你别怕,我家姑娘和蔼得很,不是母大虫,不吃人!” 小唐娘笑了:“小姑奶奶还挺滑稽!” 又走了一段儿,小唐娘跟她打听她们一个月能拿多少银子,秋萍随便说了个数,小唐娘咂咂嘴,难怪了,这顶上她们种一年地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小唐娘把着门不肯往前走,秋萍一跺脚:“老东西,你什么疯?!” 小唐娘摆手,和秋萍扳蛮力:“我媳妇不要了!你让我走吧!”她一张脸憋得通红,脚上长了钉子钉在原地,死都不肯再往里挪一步。 秋萍道:“咱几个小姐妹可没闲工夫陪你折腾这么一场!” 小唐娘脸上都出汗了,腾出一只手作揖:“劳累小姑奶奶了,回头再给你们一人封一个大红包!” 秋萍呸道:“谁稀罕啊!” “你前脚敢出去,我后脚就让人把你儿子腿给打断!” 小唐娘急眼道:“怎么不叫道理!”媳妇没要着,怎么还把儿子给搭进去了 秋萍软声说:“大娘,怎么着人都到这儿了,我也托姊妹跟姑娘说过了,姑娘这会儿把家里的事儿都放到一边儿,专程等着你呢!” 小唐娘:“那也成,顶多我去给你家姑娘请个安,别的我可不说了。” 秋萍:“大娘你银子也花了,白花花的黄花闺女小媳妇就不要了?” 小唐娘耍赖:“那不是我媳妇,我认错人了!刚才才觉察出来呢,原来她去的那户人家姓蒋,不信姜!” 里头门咯吱一声,走出来一个嬷嬷,看都不看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冷言冷语道:“来了?” 秋萍赶紧扯着小唐娘矮下半个身子,给嬷嬷纳了个福。 小唐娘心里想,这姑娘年纪还挺大,这么大岁数还是姑娘,可真行! 连拉带拽地被秋萍扯进去,先进了外间,秋萍挨个儿丫鬟上去问好打下招呼。 “姑娘醒着呢?” 一个丫鬟压低声音:“刚起来,正发脾气呢。” 秋萍问怎么了? “樱桃失手碎了个杯子,正在里头听训呢。” 秋萍冷笑一声,走到帘子下头,矮下身子做出恭敬的模样,嘴角带着笑,和顺道:“姑娘,秋萍过来给你请安。” 里头何诗娟嗯了一声,秋萍连忙拉着小唐娘进去。 帘子一掀开就是一股凉气扑过来,小唐娘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屋子里一群小丫鬟站成一个圈,脸蛋儿各个都是粉嘟嘟的,手里拿着扇子给圈里头坐着的那个人扇风。 圈儿另一边跪着个小丫鬟,两边脸都肿起来,肿成一个小胖子,和她的身子极其不搭,像是个大头娃娃。 小丫鬟还在自己张嘴,啪啪啪地打在脸上,像是打在小唐娘的心坎儿。 造孽啊! 秋萍给何诗娟请安,又拉着小唐娘也纳福,何诗娟让人空出一条道儿,自己顺着那个道儿看过来,没出声,等秋萍的下文。 小唐娘这些话早跟秋萍对了十几回,不用过脑子就连珠炮似的蹦出来,她就听见那个小丫鬟张嘴的噼里啪啦声。 小唐娘心说,这大小姐派头可真足啊。 她当然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去年还为了一口馒头跟村子口的野丫头厮打成一片。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过去的日子比她过得还穷。 何诗娟赐了茶:“看不出来,如意还挺有福气。”意思是,能给你做儿媳妇,是她的造化了。 小唐娘连忙摆手,茶也不敢喝:“哪儿能比得上在您跟前伺候的福分大。” 何诗娟笑着说她这话外道。 小唐娘却真心不想要这个小媳妇跟自己回家了,之前以为她老实本分好拿捏,就算养在大户人家,估计也就是个干粗使活儿的,大不了忍痛花上几两银子赎出来就是。 可是能在大小姐跟前当差,那可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 家里千万不能留这种祸害啊,以后儿子还不得被她挤兑死? 小唐娘想到儿子那副窝囊模样,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她说不敢让儿子娶这样的贵人回去受罪。 何诗娟愣了下,秋萍拽着小唐娘:“大娘说的哪儿的话,怎么就是受罪呢,这么一份大好的姻缘,是她的福气才是啊。” 何诗娟和蔼地点头:“回头我打份崭新的头面给如意做嫁妆。” 小唐娘头摇成拨浪鼓:“她走了,姑娘跟前儿也没个可心人儿伺候,小的可不敢背这么大个罪名。” 何诗娟扑哧笑了,秋萍也松口气:“我说什么呢,大娘您这回还真是瞎操心了。如意她过了门,还是能回来做姑姑的啊。” 何诗娟道:“回头我让人给你们在街上找间屋子,再给你儿子谋份正经差事,也省的他们两口子分开这么远不是?” 小唐娘有点心动,嫁了人之后的银子不就归婆家了 只要她手里没银子,管她心有多大,琢磨些什么别的,都能把她给拿捏得死死的,她就是长着双翅膀,也能硬生生把它给掰断,死都要死在他们老唐家。 小唐娘心思活泛起来,脸上也好看了,笑眯眯道:“都听姑娘的。”肚子里说小媳妇还真是生气,看来那时候可没白疼她啊! 何诗娟点点头,下来拖住小唐娘的手:“有您这句话,我这心也算是落了听。要是您不来,如意的亲事这几天也该定下来了。” 小唐娘心里一惊:亏得来得及时,不然白花花的银子和白嫩嫩的媳妇都得便宜外人了? 她也拖着何诗娟的手,心说这手嫩得跟猪胰子一样,滑的哟!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人家生下来天生就是享福的,小媳妇天生就是伺候人用的。 小唐娘心说,给自己儿子做小,也好过一辈子不嫁人伺候人做一辈子老姑娘啊。况且她儿子好模好样的,手脚都齐全,人又牛高马大,在床上是亏待不了她的,准保让她尝过一次就想第二次。 她想,丫鬟能配的不就是小厮吗?奴才配奴才,又生下来个小奴才! 小唐娘觉得自己是把小媳妇救出火坑了,好歹以后她的儿子不用一出生就得给人当奴才,一条好好的命当做贱命来活吧? 刚才小媳妇反抗的模样本来还让她有些害怕,这样想了一遍,小唐娘心里踏实了。 何诗娟问她吉福聘礼备下了吗? 小唐娘支支吾吾的,拿手搓了搓衣角,何诗娟体贴道:“我想着你们大老远来,心意到了就行,如意这丫头可真是让我操烂了一颗心。如今寻得个好人家肯要她,哪里还敢要聘礼。大娘你要是不嫌弃,算我来出一份力?” 小唐娘惶恐地站起来,撩了下袍子要给何诗娟行礼,何诗娟坐着硬是受了她这个礼,才埋怨旁边的秋萍:“白长一双眼睛了,怎么能让大娘行这么大的礼,这不是折我的寿?” 秋萍亲亲热热地挽起小唐娘的胳膊,牵扯到她的伤口,小唐娘哎哟一声,何诗娟眉头皱了下,脸上的笑没散,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还有伤?” 秋萍嘴一嘟囔:“还不是如”说到一半被小唐娘给抢了白:“小事小事,还不是路上磕磕绊绊得给摔得,劳烦姑娘挂心,我皮子糙,擀面杖打我身上都断了几根,这不算什么。” 何诗娟还是让人取了跌打酒来,叮嘱秋萍千万要给小唐娘抹好:“咱晚上开席,今晚就让他俩把喜事给办了。” 屋子里的下人也跟着笑,嘴巴咧到耳朵根,脸上的笑都是喜洋洋的:“恭喜姑娘啊!” 小唐娘本来还想说一句:“还没问过小媳妇的意思呢?”看见一屋子都忙活起来了,只好把这句话重新又咽进了肚子里。 何诗娟斜了眼还跪在地上掌嘴的樱桃,撇嘴道:“滚出去跪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她这是在还债 樱桃跪到点灯的时候,有个和她相熟的丫鬟把她搀起来:“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她让你跪着,你就乖乖跪着?这会儿人都忙活办喜事去了,谁有空盯着你啊!” 樱桃半个人压在她身上,晃晃悠悠地往东院走,丫鬟气得跳脚:“你呀!也不瞧瞧自己成什么模样了,还要去照顾那两个老的,这次她打你几个板子就算了,下回找口井就把给你填了!” 樱桃擦了擦额角的汗,见丫鬟扶着她站在原地不动,就推开她,一声不吭自己还是往东院去。 丫鬟骂了几句:“作孽啊!良心值几个钱?你做给谁看啊?天老爷要是长着眼睛,就不会让她当家了!”她骂完还是追上去,继续搀着樱桃,樱桃自己走得慢,怕去迟了,灶屋留给老爷太太的饭菜就该凉透了,只好又搀着她。 还得忍受无休止的唠叨。 她自己知道,为啥会把老爷太太当自己的亲生爹娘伺候。 她这是在还债。 丫鬟倒豆子似的,还在继续说。 “你说,你也没伺候她几个功夫,怎么偏偏还替她尽起孝来了?你自己亲娘呢?说不定饿死在哪儿,坟头长草了你都不知道!” “把别人的爹娘当爹娘,你就是贱骨头!” 丫鬟还是跟着她一路去到灶屋,今天园子里开席要办喜事,从里到外整个厨房都忙得热火朝天,才到门口,两个人就被香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越香的菜做起来越呛呢! 这回两个老的也能换换口味了,丫鬟这么说着,就去拿东院那边的份例,樱桃拿过食盒,揭开盖子看见里头的饭菜还在冒热气,松了口气,还好没来晚。用手掂掂盘子,却好像比往常几天轻了些。 旁边的丫鬟跟做饭的小丫鬟说了会儿闲话,转过头看她摆弄了半天食盒,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远喊道:“又怎么了?饭菜给的不对数?” 她几步走过去掂量一下,还真轻了。 桂芳是个炮仗脾气,她嘴皮子利索,干活也利索,从来不敢让自己吃半点亏,谁跟她做姐妹,也不能吃亏。 她拎着实盘去跟掌勺的方嬷嬷讲道理:“人不是这么做的,天老爷在上头看着呢,您也知道风水轮流转,就不怕现世现报?” 方嬷嬷翻了个白眼,让一个小徒弟又往那食盒的盘子里各自添了一勺菜,几勺米糊粥。 桂芳上一刻还插着腰要撒泼,这会儿脸上一下绽开一朵牡丹花,甜甜一笑:“我就知道是底下小鬼使坏,嬷嬷这么心善,哪里会小气这点儿油水。” “得,别在我跟前儿耍嘴皮子,赶紧滚,别在这儿碍姑奶奶的眼!”方嬷嬷背着两只胖乎乎的手,前面的肚子突出来,整个人都被这个肚子给坨得矮了三寸。 桂芳搀着樱桃往外走,瞅着方嬷嬷的模样,捂着嘴压低声音笑:“这老货平时可没少捞油水!” 樱桃推推她:“今儿个不是你值夜?来回跑的,看你头上的汗。”扯出条帕子给她擦擦头顶的汗:“要不你就送我到这儿,忙你的去吧。” 桂芳说:“你行不行啊?我怕你半路再摔着,膝盖没事儿?” 樱桃把食盒接过来自己拎着:“快去吧,你不是说昨儿个被嬷嬷骂了吗?今儿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樱桃站在原地看着桂芳走远了,才转身一瘸一拐地往东院去。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二姑娘被姑娘给“嫁”出去的这事儿告诉老爷太太,太太的病时好时坏的,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姑娘的名字。 樱桃怕他们受不住,到时候病再加重了,她就真的是罪人了。 桂芳说她有良心,是贱骨头,可她只有自己知道,她做的这是赎罪。 她身上揣着个巨大的秘密,日子多过一天,她的罪孽就重一层,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毕竟囡囡一天大过一天,她已经教着她喊自己娘亲了。 囡囡的模样越来越像钱三爷,她抱着囡囡,脑子里就把自己当成囡囡的亲娘,那钱三爷就是她的夫君。 她对不住二姑娘,可是囡囡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不能说出这件事儿,囡囡离了她活不了啊! 当初黄丫把囡囡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就说了,姑娘对她有恩,她会把姑娘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身骨肉,她就是饿死,临死前也要把自己的肉喂给孩子吃。 有她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孩子饿着。 囡囡离不开她啊! 她记得那时候张鄂张参军,张大人,张大人拽着她的手跟她说:千万要保住这个孩子,如果真的有意外那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无数次祈祷被吊在城墙上的钱三爷能够平安无事,她过去私底下从未和三爷打过照脸,有好几次三爷在跟姑娘说话,她跪在地上伺候三爷穿衣服,扣子一路从下面往上系到领口,三爷抬起下巴,她的手稍稍往上一寸,就碰到了三爷的下巴。 她不敢。 她从来没想过,她有机会能离这样的人物这样近。 她期盼着三爷平安无事,可是另一方面,她自己的不愿意承认,她希望姑娘永远都不要回来,她希望姑娘死。 她跪在月亮底下求佛祖菩萨原谅她罪孽的念头,小姐是她的恩人啊,可是她只要看见囡囡那张酷似姑娘的小脸,而且越长越像,她就恨不得姑娘赶紧去死! 她是个罪人,这辈子,她霸占了姑娘的孩子,那就让她替姑娘尽孝吧。 她打定主意,前头的事儿就先瞒着二老,她告诉自己,毕竟说了也没什么作用。 刚掀了一道帘子,她正要喊一声太太,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屋子里姜如意正在给纪氏收拾行李,纪氏这会儿认得她,就是不明白她在干什么:“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要去哪里?” 姜元拉着老伴儿的手:“闺女孝顺了,要带你回外公家住两天。” 回娘家啊? 纪氏乐了,她记得好些年没见着爹娘了,她当然忘了姜如意的外公外婆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纪氏乐坏了,忙里忙外去找橱柜里的人参,还有麝香。 姜如意在这头忙,纪氏就在那头忙,两个人都顶着亮晶晶的香汗,姜元现在还有点半瘫,但是说话和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他拿着帕子给纪氏擦擦脸:“行了,岳父稀罕你那点儿小玩意,你自己留着吃吧。” 纪氏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姜如意就收拾出来一个包袱,换洗的内外衣,只带了当季的,反正钱昱钱多着呢,等出去了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再去买就是。 姜元说:“今晚就要走?” 姜如意点点头:“三爷都安排好了,爹你瞧瞧,看里头有落下来的东西吗?” 姜元摇头,表示姑娘办事我放心,他叹气:“闺女长大了。” 外头樱桃被这一番话吓得魂飞魄散,三爷要走了!? 那她怎么办? 以后她就守着囡囡孤零零地在姜家过日子吗? 她压低呼吸,让耳朵紧紧地贴在门帘上,可惜屋子里的人说的不清不楚,她听不明白他们要怎么逃。 樱桃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听自己使唤了,她揣着食盒找到桂芳,桂芳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儿跟旁边的丫鬟闲聊,背对着樱桃过来的方向,还是边上的丫鬟用指头捅了捅她,她才扭过头:“你咋来了?” 她看见樱桃一张脸蜡白色,噼啪把手里的瓜子壳儿拍掉,手在两边衣服上抹抹,旁边的丫鬟恨恨道:“待会儿又让我来扫!” 桂芳笑嘻嘻喊她好妹妹:“你歇着,我去跟她说会儿话,回头瓜子皮儿等我来收拾。” 她走过去先接过樱桃手里的食盒,摸摸她的脑门:“咋了?灶屋的人给你没脸受了?怎么巴巴把东西提到这儿来了?” 樱桃咬着唇,脸惨白,唇血红。 她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说:“快去告诉姑娘,如意要逃!” 桂芳握着她的手,把她拽到墙根儿:“她能逃的出去?” “老爷太太行李都收拾好了,你去迟了,人就没了!” 桂芳上下看着她,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你咋成这样了?” “你去不去?”樱桃眼泪流下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爷和姑娘就这么走了。 他们去过神仙快活日子,凭什么她要在这儿活受罪,还得给他们养孩子?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怕死!姑娘要是知道了,不得要了我的命!” 桂芳犹豫不决:“你怎么不去?这丧天良的事儿我可不做!” 樱桃说:“我腿脚没你的利索,姑娘也不听我说的,你嘴巴甜,能把事儿兜圆乎了。” 桂芳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做红脸,让我去做白脸吧?”桂芳平时爱占点小便宜,可是还没有丧尽天良:“外头那个泥腿汉子能是个什么东西?他这么大岁数,指不定家里就有个老婆,如意嫁过去就是给人当奴才做小。我巴不得如意跑了呢!” 樱桃掐着她往外走:“你去不去!” 桂芳打开她的手:“去什么,我得值夜!” 樱桃灯下,眼睁睁地看着桂芳又重新坐回去,抓了把瓜子儿慢吞吞地嗑,她死死地盯着桂芳,眼珠子都不错一下。 桂芳更厉害,她爱看就看,又不能被少看了一层皮,反正害人的缺德事儿她是不会干。她优哉游哉怡然自得,远远对樱桃说:“我看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该你的事儿你干好,不该你的汤什么浑水!”她刚说了一句,就看见樱桃转身走了,“小蹄子!” 她呸了一口,掉过头和边上坐着的丫鬟接着聊天,接过旁边没人儿了。 桂芳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刚才樱桃那话不是说给她听的,也知道她是不会去给姑娘回话。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给旁人听的啊。 桂芳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她和樱桃同吃同睡,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不知道她肚子里揣的肠子到底长成个什么模样。 那丫鬟吭哧吭哧一路往西院跑,这回要是立了头功在姑娘跟前露个脸儿,以后也犯不着总值下半夜的班儿了。 西院的八仙桌已经支上了,四周挂上了红布和喜字。 何诗娟还专门腾出来一间喜房,专门让姜如意用来洞房。 她就是要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她要让姜如意浩浩荡荡的嫁给一个泥腿子,嫁给一个乡下佬做小老婆。 她就是要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让旁人挑不到一点儿错处出来。 你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破鞋,能找个清白人家嫁了,你就得偷着乐了。 何诗娟指手画脚指挥着下人装点院子,还向周边的邻居下了帖子,甚至往营子里姚通那边也下了帖子,说要是有空就赏脸来吃口喜酒。 大姜氏病了好几天,听到这个终于拼着一口气爬起来,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里衣,塔着鞋过来:“你要把你小姨嫁出去?你的心被狗吃了?你小心天打雷劈啊!” 大姜氏一边说一边咳嗽,一张脸蜡黄,像是在煤炉子上熏了几个月的腊肉,她人老了十岁的模样,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人却瘦了一大圈,人穿在衣服里面,一阵风吹过来,挂在身上的衣服直打晃。 何诗娟说:“谁让太太出来的?” 马上有几个丫鬟过来拉扯大姜氏,大姜氏手里一直攥着把剪子,人过来她就在空中挥舞,丫鬟全都散开不敢往前上。 何诗娟软下声音:“娘,咱有话好好说。” 大姜氏说:“马上退婚!让那什么唐家还是李家的人给我滚蛋!”说着,就着手边的一块正红色绸布扯下来,上面的一个红彤彤的绣球也跟着掉了下来。 何诗娟站着不动:“娘,你就非得看着小姨在家里做奴才,让底下人欺负?她嫁个好人家,出去享福,总好过在这儿给人当差不是?娘,你真是糊涂了!” “我一点都不糊涂!”大姜氏又拽废了几个红绸布:“我真是看走了眼啊,我就知道,何文富那样的畜生,他的种又能是什么样!现世报啊!爹娘养了我这么个不孝女,我就养出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畜生!” 那丫鬟就是这个时候冲进人群里头,把姜如意要带着老爷太太逃跑的事儿,轻言细语地说给了何诗娟听。 第一百三十四章“这是您的女儿” 另一边,钱昱正在底下等姜如意回来,听见上面有动静,似乎不是襄襄的声音。 “三爷” 模模糊糊的声音传过来。 钱昱没答话,那边又接连喊了几声。 “三爷,姑娘那边出了些岔子,让我来给您传话。” 钱昱拉开上头的一面绸布,敲了敲头上的一块青砖,然后听见急促的小碎步朝这边过来了。 青砖被人搬起来,探下来一张脸。 钱昱没打算让她下来,隔着一层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地下暗,樱桃看不清里面的人和场面,只好说:“三爷,您先让婢子下来。” 钱昱道:“就这么说吧。” 樱桃说:“说来话长,姑娘让人给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了。” 她听见下面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是钱三爷的声音:“你下来说。” 底下倒是干净得很,没有想象中的那股子霉味,可比她偷偷藏囡囡的地窖要舒坦多了。 她规规矩矩地福神行了个礼,按理说她看见三爷还是会胆怵的,但是手里抱着的可是三爷的亲闺女,而且一养就是好几个月,樱桃早就把自己当成三爷的内人了。 看三爷就像是看自己的夫君一样,说不出的一种亲切感。 钱昱点了盏灯,才看见樱桃手边还抱着个孩子。 看着像七八个月大,他有点眼熟,问她:“哪儿来的孩子?” 樱桃心口一颤,又趴下行了个礼:“这是您的女儿。” 钱昱愣住,手伸过来,樱桃赶紧把孩子递过去,他接过来小心抱着,之前在营子里囡囡他几乎是抱不离手。 他摇摇头,那时候就这么轻,过了这么久,不可能还这么小。 樱桃抹泪道:“姐儿没有奶水,米糊糊又不爱喝,不长个儿。” 钱昱揭开孩子的襁褓,看见孩子胳膊上的小痣,心里算了是落了定,又重新把囡囡裹回去,来回检查了好几次襁褓,怕把她捂着,又怕太松了把孩子凉着。 樱桃全程慈爱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说孩子爹没怎么抱个孩子,是这样的。 她笑着想过来指点一下钱昱该怎么抱才能让孩子舒服,钱昱抬眼看了她一眼,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钱昱淡淡道:“辛苦你这些日子。”想了想,转身翻出来一个玉扳指扔给她,樱桃眼圈红了,得这一句话,她这些日子熬得苦受得累全都值了! 她说:“三爷,咱什么时候走?” 钱昱稳稳当当地抱好孩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 樱桃道:“姑娘怕是来不及走了,她让婢子给您传话,说等您先出去,到了外头再想别的办法。” 钱昱点头嗯了一声:“行了,那你出去吧。” 樱桃一愣,又跪到地上:“婢子愿意伺候三爷。” 钱昱摆手,樱桃膝行过去要拖住钱昱的衣袍,她满心的情绪,这些话,这些想念,早就在她的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她要全说出来,就算三爷瞧不上她,可囡囡也离不开她。 钱昱明显楞了一下,把脚收回来,看地上的扳指她没捡,道:“嫌轻了?” 樱桃正要开口诉衷肠,听见上边儿又有动静传来。 “娘你慢点儿啊!” “爹,你看着点儿娘啊!” “诶?怎么这下边开着?” 钱昱听见襄襄的声音开始慌乱,听见她在上面着急忙慌地唤他:“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赶紧作出回应:“我没事。” 他快几步迎上去,姜如意先让姜元最先下来,姜元在下头托着,然后是纪氏,然后是姜如意。 钱昱拉着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姜如意心虚地笑了下:“爷还有一个人” 秦姨娘比前面三个人身手矫捷多了,她把四个月大的孩子缠在胸前,两只手解放开了,然后像只燕子似的,轻飘飘地从上头跳了下来。 秦姨娘怕自己成为拖油瓶,赶紧先过去拍马屁行礼,给钱昱请安。 姜如意以为钱昱会生气,毕竟路上多一个人目标就大一些,不过钱昱还好,他点头受了秦姨娘的礼:“也好,路上你父母多个人照顾也方便些。” 秦姨娘赶紧又要磕头,钱昱摆摆手让她免礼。 姜元也要行礼,纪氏不认得钱昱,做出一副丈母娘的派头,上下打量着他:“哥儿一表人才的,不过就是瘦了些,跟如意一个样儿,是不是都挑嘴不肯好好吃饭?” 姜元冷汗都被吓出来了,这么调侃钱三爷,是嫌命太长? 秦姨娘看见杵在一边儿成了石头人的樱桃,上去拉着她的手感谢道:“得亏了你来跟我说一声,不然”这话说到一半秦姨娘捂住嘴,害怕地看了一眼姜元和纪氏,这话的意思说的好像是他们故意要扔下她一样。 姜如意这才看见角落里站在阴影下面的樱桃,她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是你?” 樱桃上前一一磕头行礼:“承蒙姑娘那时候赐名,婢子樱桃。” 姜元纪氏都认得,这些天每日三餐都是她从膳房里提过来,每盘菜的分量实诚了不少,菜也是热乎的,总不至于到嘴边是残羹冷炙。 姜元点头说:“是个好的。” 秦姨娘说:“要不她过来跟我说一声,我还真不知道老爷太太你们要走了呢。” 姜如意心里觉得奇怪,她怎么知道的? 她偷偷背地里盯她的梢? 她又是怎么怎么知道这儿的? 她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个,没想到钱昱又扔出来一个足矣让她当场摔杯子的大雷。 钱昱对她勾勾手:“你过来。” 又干又瘦的一个小家伙,头发又枯又黄,哭出来的声音都没什么力气,裹在身上襁褓发馊发臭,还很潮,小家伙难受地擤着小鼻子,一张小脸难受得挤作一团。 姜如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破口喊出来:“囡囡!” 她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胳膊也是瘦得只剩一层皮,小丫头身上也是瘦不拉几,两块骨头磕碰在一起,囡囡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姜如意慌了神,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钱昱,钱昱低头摸摸孩子的头,没有一点缓解,小丫头嗓子沙哑了还是在那儿哭,六神无主,姜如意心疼得碎成一片一片,怕她把嗓子给哭出来一个洞。 秦姨娘过来说:“让我试试?” 她抱着自己的亲儿子去和小囡囡逗乐,可是于事无补,她儿子才四个月大,看起来竟然和小丫头差不多大小,他一个拳头窝起来胖乎乎的是白面馒头,手背还有好几个窝。囡囡没见过这么多人,被吓坏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哭。 纪氏不知道那小孩儿哪儿来的,她躲在姜元的身后,好像也被吓着了,她叹着气摇头:“造孽啊!” 这时候,角落里的樱桃突然说:“让我试试?” 孩子熟悉她身上的味道,果然到了她怀里,她嘴里哼着她家乡的童谣,抱着小孩晃悠晃的,果然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还吧唧吧唧嘴吐泡泡。 姜如意一直站在边上盯着女儿,看着她终于不闹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小家伙吓坏了吧?她想摸摸女儿的脸,可是怕又吓着她,只好一脸羡慕地看着樱桃紧紧地把女儿搂在自己怀里。 钱昱手握着她的,轻轻捏了捏,姜如意抬头看向他,他说:“不着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嗯。” 路上,姜如意和钱昱一辆马车,女儿离不开樱桃,只好让她抱着囡囡跟他们坐在一起。姜元他们仨儿坐另外一辆上。 秦姨娘给亲儿子嘴角擦口水,边擦边说:“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姐儿那会儿个头就挺状,还有能把人把小了养的。” 姜元叹了口气,他是老年得子,终于有了个儿子,可是姜家却成了别人的。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儿子,想到刚才外孙女儿的模样,心就咔嚓咔嚓像是有人拿锯子锯一样生疼:“那丫头平日里总往你那里去?” 秦姨娘说:“哪儿呀,今儿过来找我,我还当是何诗娟那儿的人不让她过来呢。” 姜元道:“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去给你传口信了呢?她受过你恩惠?” 秦姨娘笑:“可别提,有您二位在上头,我可不敢拿捏底下那帮,哪里敢随便给人恩惠。”把儿子哄睡着了,她给姜元和纪氏分别沏了一杯茶,纪氏对她有个隐约印象,不大喜欢她,但是对她也没有恶意,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就不喝了,秦姨娘道:“太太,您先将就着,等到了落脚的地儿,再给您煮好茶。” 纪氏点点头,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儿。 秦姨娘觉得,她可能把自己当做是她的陪房丫鬟了,送去伺候姜元,还有福气给姜家生了个儿子的那种。看不上,但是又丢不掉。 纪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秦姨娘给她捶着腿,继续和姜元说话:“那丫头指不定图什么呢。” 姜元冷笑:“她还能图什么?” 秦姨娘说:“哥儿跟前也有不少奶娘伺候,可我也没见着哪个奶娘会教着哥儿不亲自己的亲娘,反而亲外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樱桃劝姜如意去歇会儿,说姐儿有她看着没事儿,姜如意摇摇头,樱桃担忧道:“姑娘脸色瞧着不大好。” 钱昱把姜如意的脸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点头道:“嗯,是不大好。”把姜如意往自己怀里一拉,就跟眼前没有樱桃这个人似的。 姜如意脸一热,扯着他袖子小声道:“爷” 钱昱用手贴在她的脸上,贴了一会儿又放在自己脸上比了比:“有点烫,你歇会儿。” 姜如意不放心闺女啊,她还有一肚子问好要问樱桃呢。 囡囡不是在张鄂那儿的吗?怎么跑她这儿来了? 囡囡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这么些天吃的、喝的是什么?睡得好不好?拉撒是个什么情况?她会说话了吗?她有没有找妈妈? 她心惊肉跳,又做起来,眼睛像是长在了襁褓上。 可惜孩子被樱桃抱得很严实,她连孩子得一个边角儿都瞧不见。 姜如意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她也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知道啥?宝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习惯,保持之前的生物钟,不要受到惊吓,也不能改变他的作息。小孩子闹肚子感冒惊厥,这些可都不是闹着玩的。 她这几个月过得太充实了,每天一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躺下后眼睛都来不及闭就睡着了。 这几个月对女儿思念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她忍不住。 她巴巴地看着樱桃,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她梦寐以求的事儿,她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吓着孩子。 还是樱桃先开了口,她说孩子是黄丫姐姐临走前交给她的。 钱昱也是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有一句每一句听着樱桃磕磕绊绊的解释,张鄂这样做倒没怎么让他意外。 他们一路凶险,孩子跟在他们身边反而更加危险,不如找个寻常人家暂时收养。怕的就是万一太子要赶尽杀绝,女儿也能躲过一劫,至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钱昱的眼睛从囡囡身上挪到樱桃的脸上,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然后飞快地挪开,两腮现出浅浅的红晕。 姜如意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要看宝宝睡觉的模样,看她乖不乖。 她小声问:“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 樱桃没搭理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嗡嗡嗡的,姜如意听不明白是啥,就觉得心烦意乱。 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宝宝的脸哪里不大对劲儿。 “怎么没有眉毛?” 钱昱跟着凑上来看,果然,那张瘦巴巴的小脸上,眉骨的地方有一层浅浅的颜色,看着像是眉毛,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 像是被人刻意剃了去。 樱桃说:“姐儿之前眉毛上被长脚蚊咬了个包,总拿手去挠,隔着层眉毛不好上药,这才给剃了。” 钱昱奇怪道:“那怎么另一边也剃了?” 樱桃支吾了一下,然后唇边露出一丝羞赧和调皮,姜如意看见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记了一笔。 樱桃说:“一边有一边没有,索性我就都替了。” 姜如意冷笑:“你倒是聪明。” 钱昱没说什么,把手伸过来要抱孩子,姜如意怕孩子又哭,让钱昱千万轻手轻脚,等孩子稳稳当当卧进了他怀里,两个人头顶都冒了一层细汗。 钱昱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怀里的人,不可思议道:“真是轻!抱在手里像是什么也没抱似的。” 姜如意眼睛发酸,秦姨娘的儿子都有两个囡囡这么圆了。 钱昱拉拉她的手:“你看。” 姜如意看见闺女吐了个小泡泡,小东西闭着眼睛打小呼噜,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动来动去,做梦呢啊。 梦见吃奶了? 她看了一会儿,脖子都僵了,拿手揉着脖子根儿,钱昱道:“你试试?” 姜如意心狂跳起来,刚伸了伸手,囡囡没什么反应呢还,樱桃先炸毛了:“姑娘当心!” 她突然尖叫一声,囡囡被吓醒了。 睁眼看见钱昱一张陌生的脸,一偏小脑袋,看见正笑眯眯看着她的姜如意,不认得。 小东西开始嚎嗓子大哭。 姜如意又是慌乱又是愧疚,两只手在空气中晃来晃去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昱还好,他轻轻晃着怀里的小人,柔声安抚着:“囡囡不哭,乖” 樱桃几次把手伸过来想抱孩子,姜如意都看见了,她的手都伸到钱昱的眼前了,可是钱昱就当这车里没她这个人似的。 樱桃说:“三爷,把姐儿给我吧。” 钱昱看都没看她一眼:“爷的女儿什么苦吃不得,哭两嗓子,不至于把自己给哭坏了。” 孩子的哭声直接把后面车里的三位“过来人”给哭了过来。 纪氏说:“肯定是饿了啊?可怜见的,这孩子咋饿成这样了?孩子他娘没奶水喂吗?” 姜元拿眼睛戳秦姨娘,秦姨娘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哥儿一直是奶娘喂着。”她总不能说自己挤不出奶吧,她也想自己喂啊,可是大夫说她没什么奶水,还不如专门让孩子喝奶娘的呢,换来换去搞不好要拉肚子。所以干脆就给她开了回奶的药,现在哪儿还有口粮给小家伙吃。 大家伙儿商量了一阵儿也找不出个法子来,樱桃还几次小声的提了下,让她来试试 但是钱昱故意忽略,其他人都不敢开腔。 姜如意心疼归心疼,可是樱桃把她的孩子养成这个模样,说不怨恨,还要对她感恩戴德,除非自己是琼瑶剧里的紫薇格格,对一个抢了自己爹抢了自己格格身份的小燕子,还要结拜姐妹,跟她姐妹情深,然后跟她一起对付老佛爷(人家亲奶奶)。 孩子不亲她都先另说,到底是什么本事能把一个孩子养得这么瘦小,姜如意不想承认,但是这个襁褓里的孩子,真的瘦小的像只老鼠。 她盯着樱桃的模样,倒是唇红齿白桃红花色的一张脸,两只手还抏了半截上去露出白嫩的膀子,那半截膀子上面的肉可不是假的。 十六岁的丫头,真是发育的高峰期呢,伙食倒是不错啊。 樱桃突然跪在了姜如意的面前,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姜如意挪回去脚,想说两句话让她起来,可是说不出口。 现在跪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霸占着我的女儿?为什么不在我回了姜家之后,把女儿交到我手上? 樱桃抱着她的腿边哭边说:“姑娘开开恩,姐儿再这么哭下去,嗓子就彻底坏了!” 纪氏看见女儿难受的模样,什么都顾不上了,母鸡护小鸡仔一样上去就把樱桃拽开:“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吓坏了姑娘,当心我抽掉你一层皮!” 纪氏比划着手,像是手里甩着一根鞭子似的。 纪氏她是糊涂了,可是心里不糊涂,她能一眼就分辨出什么人对她好,对她闺女好。 秦姨娘看着场面越来越乱,上去搀住摇摇欲坠的纪氏:“太太您当心自己的身子啊!”纪氏现在的面前就跟个大孩子似的,一张没什么皱纹的脸泛着一层红——着急急出来的。 姜如意拖着她娘的一只胳膊,用帕子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汗。 樱桃现在一心都在担心孩子,一声声尖利的哭声像是刀尖一道道扎在她的心口,她奇怪面前这些人没有长心肝儿吗?姐儿哭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们就是要霸着孩子?那明明是她的孩子。 是姑娘怀了她九个月,可是她也养了她十个月啊! 论起亲疏远近,她还要亲一些呢! 她继续磕头,脑袋装在马车车板上,咚咚咚,整个车棚像是地震了一样。 钱昱怀里的女儿被这个声音吓坏了,哭得越来越凄厉,一边哭,还一边咳嗽,咳嗽声浑浊,像是含着一口痰。 秦姨娘和纪氏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怕是伤风了。” 钱昱拿手摸摸孩子的额头,烫的吓人! 樱桃吓了一跳,她是真没察觉到。 平时孩子有个小病小灾,她没有存下多余的银子去给孩子抓药,就只好跟管库房的嬷嬷装可怜,把囡囡的病说成自己的病,然后再像嬷嬷讨几味药。她熬好了再偷偷给孩子喝,一般没什么问题过个三五天也就好了。 她不大相信孩子伤风了,早上抱出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啊。 她求姜如意,让她抱抱孩子,让她抱一下就没事儿了。 姜如意心急如焚,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伤风了,这么烫,万一烧坏了器官,那女儿一辈子都要毁在这儿了。 钱昱让车夫先不要出城了,就近先找个医馆。 樱桃还是不信,她觉得姑娘就是恨孩子亲自己不亲她,活活要折腾死孩子。 “医馆可不是人去的,姑娘,医馆到处都是害了痨病的人,要让姐儿染上痨病,命可就没了!”樱桃说着还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姐儿!是我害了你!” 钱昱和姜如意专心安抚怀里哭成泪人的小人儿,秦姨娘最先听不下去了:“你这是什么话?那是姑娘的亲闺女,你是个什么东西?养了姐儿几天,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她这辈子够本儿了 马车再调转回头,街上已经多了一倍的官兵,拿着画像挨个儿抓人去比对。 钱昱让人请了大夫来,大夫像是被拎小鸡似的给扔在了马车上,看见车上的人,他浑身一激灵,眼珠子秃噜起来,张嘴要喊救命,被押着他的壮汉一把捂住嘴,脖子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大夫颤巍巍地过来给孩子瞧病,看了一眼他就摇头了:“不好治。” 脖子上的刀深了几寸,大夫听见坐在正前方的那位爷说:“好不好治?” 大夫瘫坐在地上:“这位爷,您就是真把我的命要了去,我也是这句话。” “这孩子月份这么轻,都病成这样了,做人爹娘的早干什么去了呢?”大夫叹气:“不行了啊!” 钱昱让人奉上几锭银子,大夫凑上来翻翻小孩的眼皮,掰开她的下巴看看孩子的牙口,愣了下:“这娃有十四个月了?” 姜如意赶紧说是,大夫说:“十四个月就这么点儿,这孩子先天不足啊!”他捏捏孩子的掌心,试试他的痛觉,看人有没有烧坏了。 小家伙痛得哇哇大哭,大夫道:“劲儿还挺足。” 姜如意说:“刚才嗓子都哭哑了,还咳嗽,我听着声音,鼻子也好像堵了。” 大夫摸着胡须点头:“没法子,就看她能不能挺过去了。”手一伸,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纸币写了一通,然后又上去揭开襁褓看看孩子的脖子:“这孩子平时没怎么晒太阳?” 姜如意朝樱桃看过去,樱桃没说话。 大夫开完方子,钱昱让底下人跟着他会铺子去抓药,等人走了,樱桃小声说:“这大夫怕是不好,他在说胡话。” 秦姨娘倒还真知道这位大夫,大夫没见过她,但是哥儿有个大病消灾什么的,这个大夫被姜家请来过,她不放心就隔着帘子在后头瞧大夫怎么给哥儿诊脉。别的不敢说,单论小儿医术,这位大夫还是过了关的。 秦姨娘故意不出声,倒想听听樱桃能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樱桃说姐儿平日里没少晒过太阳,那大夫看一眼就当自己是神医了?可不敢让姐儿吃那大夫开的方子。 她自己说了一个方子给钱昱听,说是平日里姐儿有点伤风,她就去姜家库房里抓这个药。 钱昱听了一会儿脸色就开始变了,眸子里的颜色越来越深,脸色越来越黑。 樱桃还是背书袋一样的背,这些药各个都难记,可是她不敢次次都去麻烦嬷嬷,只能狠下心逼着自己一定要全都记下来。 所以她现在倒背如流都没问题。 这天底下有哪个做娘的,会为了孩子吧药方子都给背下来? 钱昱道:“行了。” 樱桃心里还美呢,对钱昱说:“三爷,您怎么还不让人去抓药?” 姜如意半信半疑的,她是那种对医理药房一窍不通的人,在现代住了医院啥都听医生的那种,要检查什么就查什么,多花钱都没事儿。有的人喜欢没事儿瞎百度,要么就是百度出自己浑身都是病命不久矣,要么就是找到那么一两个能治百病,癌症都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姜如意对于医生这个职业一直都有很崇高的敬佩和信任感。 但是久病成医,瞧着樱桃着急的那副模样,她应该不会害囡囡啊。 她还真不知道谁对谁错,她不知道像钱昱这种出身的人,平时看的书籍不仅仅是类似政治书、历史书之类的有关治国的。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要读的东西可多了,农学、工学、算术、法律医书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门课程。 因为宫里的太医治病只会开太平方,不敢开猛药,猛药虽能治病,也能要人命。 他们宁愿拖着你的病让你慢慢地靠自己的底子好起来,也不敢冒这个风险,治好了是普天同庆官升三级,还能得面锦旗拿去嘚瑟,万一不好可就完蛋了。砍头都算轻的,抄家灭族都是常有的事儿。 伺候这帮龙孙凤子,最好的就是啥事儿没有,顺其自然,平平静静稳稳当当。 博出名博上位?那都是那些寒门考上来的读书人喜欢的招数,真正根基牢固的大家氏族也好,太医也好,谁都是稳中求胜,能保住百年的基业和名誉,就谢谢菩萨了。 万岁爷当然知道这个无形中的规矩了,为了防止底下那帮人谎报军情,报喜不报忧,直说好话不说歹话,你不能控制别人的自由,那就只好擦亮自己的眼睛了。 当今圣上就是个读书狂人,所以他的儿子们无一幸免。 尤其是头几个儿子,各个都是他眼皮子底下教出来的人才,钱昱的医术论起理论知识来说,不比一般的大夫。 开方子,两个人博弈对辩,钱昱能把老大夫问得出虚汗。 樱桃说的方子是能治病,但是都是一些凶险的猛药,能救命,但是伤身。 成年人服用都得小心剂量,何况是那么个小人。 相比之下,刚才那个大夫开的药就温和不少了,怕药性太强刺激小儿的肠胃,大夫还专门添加了几味调节肠胃的药进去,把一切引发不良征兆的药效压制到最低。 钱昱听不下去了,摆了摆手让樱桃住嘴。 钱昱握着姜如意的手:“囡囡一定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赶在城门戒严之前,小顾氏抱着女儿坐在骡车上离开了金陵城。 外头驾车的是个年轻的车夫,嫌天气太热剃了个大光头,小顾氏去驿站找骡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被那个光头给吓一跳。 光头嘿嘿笑,脸上浮上来害羞的红晕:“娘子,用我的车!” 小顾氏摇摇头:“我要去京城。” 光头说:“我能去啊!” 小顾氏道:“不行,你太年轻了。” 光头道:“你别瞧不起人!” 小顾氏没理他,继续走了一圈儿,问过价钱之后她想着要不要自己买头骡子套了车,自己当车夫走? 这时候光头又凑上来半拉青皮脑光子:“娘子,别想了,我比他们便宜两成,你看成不?” 于是光头就成了小顾氏的车夫。 光头叫李强,爹娘是乡下种地的,他七岁被送进省城给驿站亲戚当学徒,这是他的第一单买卖。 他怕小顾氏半路又反悔了,嫌他太年轻,万一套出点儿什么话知道他是头一回,人家铁定不干了。 驾车这活儿,请的就是老车夫啊。 他就主动搭话,问小顾氏大老远去京城,是去投靠亲戚啊? 小顾氏起先没怎么搭理他,后来走了几天闷得慌,就说:“是啊,我去找孩子他爹。” 光头羡慕道:“他姑爷在京城干差事啊?那可是大地方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说完他捂嘴,完蛋,露馅儿了。 谁知道小顾氏没发觉,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爹死了。” 光头嘻嘻哈哈惯了,说了句对不住,闷闷地嫁了半天车,憋不住了问:“咋死的?” 小顾氏说出来的话让他脊梁骨发寒。 小顾氏说:“让他大舅子给砍死了。” 小顾氏记得大哥把仇三时候拖回来的那天下了场大雨,她前一天和嫂子把衣服褥子都重新洗了一遍,放在外头晒着,仇三出门前,站在门槛边上,伸长脖子仰头看着脑袋上的天,啰嗦她说:“我瞧着天儿要变,明儿得下雨,可别忘了把衣裳收进来。” 她嗔他一眼:“得了,你干好自己的事儿吧。” 仇三哧哧一笑,左右看看嫂子不在,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媳妇,晚上我回来吃饭啊。” 小顾氏能下床了后,这是头一回亲自给仇三下厨,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有了娃娃就不一样了,她都不讲究穿戴了,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一家人开心是最要紧的。 她一下就看开了,以前看重的那些事儿全都不重要了。 她有个疼她的男人,还给那个男人生了个闺女。 以后还要生个儿子。 她这辈子够本儿了。 所以顾沂把她男人拖回来,摔在发白的青石板地面上,轰隆那一声,像是能把地给砸出一个坑的时候。 她站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没有,没有都没动一下。 她说:“这是谁?” 那不是她男人,她男人跟老虎打一架都没事。 顾沂留下一笔银子,说是仇三临死前嘱咐的,小顾氏冲上去揪着她大哥的衣领:“你把仇三还回来!你把他还回来啊!” 顾沂满头是汗,推了一下自己的亲妹子,没想到她力气能有这么大,推不开。 他又推了几下,推烦了。 “没完了?” 杨岚从灶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砂锅,里头是熬了一个下午的牛肉汤,因为小顾氏说仇三气血不大好,所以特意熬了一锅牛肉汤。牛肉是赶早市现守着人杀了牛,挑着那块肉给现切的,泡了一个上午去腥味,下午加生姜花椒黄酒小火慢炖熬出来的。 杨岚手里的砂锅“哐当”一声,汤汁飞溅,她手烫出来好几个血泡,可是毫无知觉。 杨岚冲上去捶打顾沂:“挨千刀的,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娘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认命算了 顾沂任凭两个女人捶打,不知道怎么的,他是从来不落泪的人,但是他突然蹲下来就开始哭,先是无声地流泪,到后面开始嚎啕大哭。 他捧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他有点忘了自己这么一路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起先他只是想给姜家一个下马威,姜如意从来没有给他一个正眼,如果不是因为她瘸了一条腿,姜家的女儿能便宜到他头上? 他就是捡人挑剩下的,他只是不想把这口气咽下去,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而已。他不一定会纳妾的,他说说而已,吓唬吓唬姜家,只是让姜如意过门的时候,能先夹着尾巴熬三年。 他有什么错? 如果姜家不退婚,不当众那样羞辱他,之后的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从来就是个孝子,他一直认为自己走的这条路没错。 为了老娘能过上好日子嘛,他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他要当大官,让娘跟前跟后都围着一圈人,让那群官太太围着娘转。 他一下没了目标,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过去午夜梦回,看见那些他害过的人,看见王家死掉的那个小孙子,他要人钱财,还要取人性命。多少个日夜那些冤魂在他的床前徘徊不散,要取他的狗命。 但是他只要想到自己还是个孝子,他做着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着睡。 谁都不是圣人,孔子还要追求名利呢,他有什么错? 只是他天生贱命而已,没有一个好爹,没有一个显赫的出生。 他哭着哭着渐渐平息下来,看着面前两个鬼一样的女人,尤其是他的女人,下盘又圆又撞,上身的松松垮垮,二十岁不到的人,脸就已经往下垂了。 他记起来这门亲事是娘给他定下来的,女人也是他娘给挑选的。 他想起来自己这条命也是娘给的,要不是她给了他这么一个不堪的贫苦出生,他何以用这种非人手段,去谋取那些公子哥儿唾手可得的机会? 钱昱,钱三爷,他有什么本事坐在那儿称爷?他有什么本事号令几万人的大军? 科举是什么?凭什么他要童声试会试乡试殿试?而那些京城里出生的生来就自带品级的子弟,就能入京师学堂免去了童生试和会试,直接乡试? 如果他生来就有德高望重的老师教导,不用担心送的礼金不过而被老师扫地出门,他也能摇着扇子,风轻云淡地斥责那些不折手段谋取功名的下贱之人。 他没得选。 他娘把他生得如此卑贱,把他教得如此的自私残忍。 顾沂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渍一点一点擦干净,站直身子,看见妹妹胸前缠了一个襁褓。 他走上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个笑让小顾氏后背发凉。 他说:“什么时候生的?男孩女孩?” 小顾氏说:“女孩。”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仇三的坟就在老太太旁边,两个人有个伴儿,立个牌子不至于太凄凉,也免得过路的人瞧不见,到时候在坟头撒尿,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 小顾氏抱着女儿在坟头守了七天,风雨无阻,她抱着女儿哭,女儿被太阳晒得脸上掉了一层皮,但是照旧壮得出奇。 小顾氏突然爆发了奶水,之前奶水不足,仇三死了之后她就像是新生了一样。 都不用喂米糊,她的血化作奶水,滋养着他们老仇家唯一留下的血脉。 “你放心,我会好生养大姐儿。” 顾沂让杨岚过来劝她:“妹夫也不想看着你这个样子,好歹回去换身衣服,你病了是小,孩子病了可怎么办?” 小顾氏不肯走,拽都拽不走,仇三死了她才舍不得。 活人她不珍惜,人死了守着一头坟。 顾沂没办法,只好在仇三的坟前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小顾氏听。 他把皇榜递到小顾氏面前,小顾氏一手打开:“我不识字。” 顾沂奇怪道:“你上过私塾啊。” 小顾氏说:“忘了。” 顾沂读给她听,小顾氏背过身子不听。 顾沂说:“整个金陵城,除了姜如意,就只有你伺候过他。” 小顾氏身子崩得笔直:“我没有。” 顾沂笑了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说有就有。” 小顾氏没说话。 顾沂说:“你说这孩子是他的,就是他的。” “啪!” 顾沂没想到妹妹的力气会这么大,一巴掌直接把他打翻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他一下摔进了一个大泥坑。 顾沂说:“走不出来了,我们长在泥坑里,以后就只能沾着泥巴活下去。” 小顾氏说:“那是你,不是我。我就乐意活在泥坑里。” 第二天夜里,小顾氏从山上下来,抱着女儿先摘下她头上的小竹帽,就听见旁边一个婆子道:“好俊的丫头!” 小顾氏往后退一步,把女儿藏在怀里不让她瞧见。 人牙婆子怪叫道:“他家大爷,孩子他娘不乐意呢!这强买强卖的买卖我可不做!” 顾沂走出来:“怎么就强买强卖了?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换你你舍得下?难受几天的功夫,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婆子拿手比了个数:“不能再便宜了!” 顾沂看了眼边上有些失控的妹妹,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你刚才还说娃娃俊呢,你先别看娃娃,就看我这妹子,一等一的模样,以后孩子大了,只能强过她。” 婆子还真的上去拉住小顾氏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满意道:“模样是好模样,就是瘦了点,孩子怕是不好养活吧?” 小顾氏把她的手甩开,顾沂摆摆手让婆子先出去,自己跟着妹妹进去。 杨岚在里头摆饭菜,抬头看了眼,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儿:“小妹回来了?” 小顾氏扭头道:“你连畜生都不如!” 顾沂道:“我这是为你好。” 杨岚拉着小顾氏:“你大哥这回真是为你好,他给你相看了几户人家,我都过了一遍,跟仇三比,那是只好不差。你嫂子我,你还信不过嘛?” 杨岚说:“小妹你是个人才不错,可是到底嫁过人,你大哥过几天又要回营子里去了,你总不想真的一辈子守寡吧?” 杨岚心里还挺高兴,顾沂这么开明,没想着让小妹一辈子守着块贞节牌坊过日子。 小顾氏说:“我自己的事儿谁也别想做主。” 顾沂坐下,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要吃就坐下,不吃就给我回屋待着去!” 小顾氏转身就往屋里去,后背听见她大哥的声音传过来:“头一回怎么让仇三娶的你,这回当哥哥的我,照样能把你抬进别人家的大门。” 杨岚看着场面不大对,推了把顾沂:“你这说的什么话,肚子里灌了几口黄汤就不知道谁是谁了,能怎么说自家妹子的吗?” 顾沂往自己被子里倒了杯酒慢慢喝,眼睛眯起来,盯着小顾氏的背影。 杨岚拉着小顾氏过来坐下:“好妹子,我也是当娘的人,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哪里会不心疼。你大哥这也是没法子。你要真带着这么个娃娃,可没人愿意做这冤大头。” 小顾氏的身子渐渐冷下来,心也跟着冷下来。 她像是不认识面前这个在自己床前忙前忙后的嫂子一样。 杨岚说:“要是个哥儿也就算了,回头改了人家的姓,养大还能帮人养老。说句不中听的,丫头是你亲闺女,你肯定心肝儿宝贝蛋儿疼,可是人家瞧着就是个赔钱货,拖油瓶。活干不了多少,还得给她置办嫁妆。” “小妹,你是个明白人。到外头谁要是敢说一句仇老三的不是,我做嫂子的第一个不答应,非得上去撕烂他的嘴。可是人到底是走了,他拍拍屁股不用想事儿了,可你不是还得活着吗?女人身边没个男人,下半辈子该怎么过?你能靠谁?” “就算丫头养大了孝顺你,以后还不是要嫁过门去伺候公婆?你能把自己脸皮子撕下来,跟着女儿女婿一块过去当个累赘?” 杨岚苦口婆心地说,她以为小妹怎么都会被她说得掉几滴泪,这辈子投生做了个娘儿们,她娘骂她的时候总说:“怀你的时候我就该吃两个大西瓜,活活让你落了胎,也省得生出来这么个赔钱货来糟蹋家里的口粮!” 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她娘说:“我咋不把你脑袋按在尿盆里给溺死!” 送她进顾家的时候,她娘扒在门栏旁边,眼圈都红了嘴上还要骂:“你出痘那一年我就不该给你喂药,让你发烧死了算了事!至于这会儿伤这心!” 她娘把话说得跟刀子似的,她娘舍不得她。 再舍不得她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她要是敢没事会娘家走动走动,脊梁骨都能被邻里街坊给戳穿。 杨岚说:“小妹,咱就这命,认命算了。孩子总会有的,丫头现在还小不认人儿,你把她送走,以后她也不会怨你。” 没把小顾氏说哭,杨岚先把自己说哭了。 她背过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正想转过身子接着往下说,却看见小顾氏站了起来。 这辈子她都忘不了小顾氏那一刻的表情,脸是雪一样的白,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蜡黄色的豆油灯照在她的脸上,都没能把她的脸给照黄。 她听见小妹说:“我听大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京城三爷府上 杨岚当然不知道顾沂和小顾氏私底下的官司,她还以为小顾氏说的是把丫头送走,然后找个老实人家给人去做续弦的事儿呢。 第二天她欢欢喜喜把帖子摆了一桌子,打算挨个儿跟小妹介绍一下,她看重的是西四街口买油的那个鳏夫,年纪不到四十,老婆死了三年,留下两个儿子都是七八岁大,家里缺个媳妇伺候公婆和管教孩子。 她是看重卖油郎的人品,媳妇死了三年,她打听了一圈没听说他半夜去敲过哪个寡妇的门,也没逛过窑子。好歹是个重感情的,小妹嫁过去总不会再多受一层苦。 她蹦着小脚,把卖油郎的帖子放在最上头,隔着门轻轻地喊里头的人:“小妹儿?今儿咋还没起啊?病了不是?” 等把门推开,杨岚看见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里头却空无一人。 就像是屋子里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柜子里的衣服,大人的,小孩的全都不见了。 小妹八成是跑了! 真是傻丫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一路上靠什么吃食?现在到处在打仗,当兵的那都不是人。小妹又长成这样,让那群孙子看见了还不是饿狼瞧见了肉,不知道被撕成什么样! 她正要转身出去叫顾沂一块儿出去找人,突然后心窝一痛,她扭过头。 顾沂把刀拔出来,看见她一张脸疼得扭曲了。 她看见他满脸的厌恶与鄙夷,杀她都像是脏了他的手一样。 可是她跟他生了一个儿子啊! 顾沂索性朝着她胸口正前方又捅了一刀,杨岚眼珠子瞪圆了,瞳孔睁满了整个眼睑,眼眶变成了沉积的黑色。 她唔一声吐出一滩血。 顾沂在她面前的一张小椅上坐下,然后掏出手帕,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渍。 顾沂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杨岚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临死前最大的疑问不是相公为什么会要了她的命,而是他会不会狠心到手刃自己的亲生骨肉。 一把火,顾家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刻起,他顾沂孑然一身,干干净净的底子,他的起点就是姚大将军底下的顾千总,他还会节节高升。 小顾氏靠坐在马车上给女儿喂奶,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嫂子。 走上这条路,要么活成人上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多一个人,多一张嘴都是坏事。 她攥紧了手里这一张皇榜,是老天爷逼她走上这一步的。 顾沂说不能这事儿不能上报朝廷,他让小顾氏自己雇辆车自己去京城,等到了京城就去打听钱三爷府邸,要亲自见到三皇妃才行,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你抱着的是钱三爷的遗孤,无论私底下如何,三皇妃面上总要给你个体面。” 顾沂千防万防,防过了太子的耳目和追杀,毕竟他没去过京城,不知道任何一个皇子的府邸周边都是静街,四周都是侍卫把守。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想挨点儿皇家的气儿,在皇子府邸旁边做点小生意啥的,那也没门儿。 更何况小顾氏这么个外地弱女子了。 寻常命妇侯夫人想拜访皇妃,还得提前个三五天下个帖子报备一下,问问人家有没有空啊?要不要出门?方不方便我过来跟你坐坐?身子方不方便? 小顾氏的骡车停在厚厚的城墙外头,墙这头人声鼎沸,那头静谧无声。 车夫光头操着一口古怪的官话,说了半天,旁边的一个卖泥人糖的小贩才听明白,小贩一脸鄙夷,不答光头的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外地人?” 光头脸一红,这一路一张脸被烧成个木炭,红了也看不明显。 京城人可真白净啊,街边卖糖人的都细皮嫩肉的。 光头挠着脑袋,指着那道城墙:“那是钱三爷府邸吗?” 小贩切一声,一副看乡巴佬的模样嘲笑他道:“远着呢!还得往里头走三四条街。” 光头惊讶道:“那怎么划墙都划到这儿了?不是说京城的地界可跪着呢吗?” 小贩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光头,心说南方人现在都时兴剃光头? 他说:“肃清街道啊,咱本事再大,能把生意做到皇子皇孙跟前儿去?咱北京城的地儿是贵,可到了手里,就是砍了一座宅子专门拿去种地,咱都没话说。” 光头惊叹:“阔气啊!” 小贩得意道:“那是!天底下哪个地儿的爷们也咱们京城里的阔气啊!”小贩说:“糖人要不要?十文钱一个,准保你吃了还想吃。” 光头说:“刚才那人买你算他五文钱。” “扯丫蛋!你哪只耳朵听见了!”小贩摆着手赶人了:“爱买卖,不买滚蛋!” 光头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跟人打听了这么多话,就买了两个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糖,一只自己捧着舔,一只小心翼翼地握着送到骡车边上。 小顾氏说不吃,让他把刚才问得都再说一遍。 光头嘴里嚼着糖,咔擦咔嚓吃得满嘴流香,心里说这二十文花得值! 小顾氏听完光头的话,心里后悔应该在身边买个丫鬟伺候,来回传话好歹也方便一些,她让光头再去跟小贩打听打听。 小贩看见光头过来,笑嘻嘻说:“好吃吧?还要么?” 光头看着虎头虎脑,嘴皮子不算笨,他换了问法,说是他有个亲戚在府里头当差,他就是来跑亲戚的。 小贩拿扇子赶着糖人上头嗡嗡飞的苍蝇,听完这话,手里动作停了,脸上挤出来一堆多余的笑,语气带了巴结,问光头怎么称呼。 “李爷啊!”小贩心里过了一遍:“你等着。” 小贩让光头帮他看会儿摊子,自己盯着热辣辣的太阳呼哧呼哧地往一边儿去了,光头心里想着,京城里的人还真不怕热。 太阳把整条街都烤得白森森的,摊子上的糖不少化成了水,光头又吃了几块,心里算着钱,他可不能白占人便宜。 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小贩带了个矮胖壮汉过来,小贩哈腰走在一边,手往前伸着给壮汉带路。 两个人站定了,小贩介绍说:“这是祝爷,平时府里买卖蔬菜瓜果,府里的主子想尝个什么鲜儿,都是往祝爷这儿拿货。” 光头就要拜,祝老二摆摆手:“小本买卖,还是靠主子们赏个面儿。主子们一年能想起来吃那么两口子小青菜,就够咱一年的生计了。” 在这条街摆摊的都得到祝老二这拜山头,孝敬数目,不然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其实府里各大食材多半还是宫里送过来,但是内务府得先紧吧着宫里个的各位主子,万岁爷和太子爷是头一份,接着是得宠的娘娘,然后是各宫娘娘,最后才轮到外头的份额。一来二去,食材都不大新鲜,还是人家挑剩下的。 所以外出建府的皇子们都不大碰宫里送出来的吃食,说是宫里的沾了万岁爷的皇气,其实到了嘴边好不好吃才要紧。 主子们面上不说,底下人却不好让上头吃得不开心,就只能偷偷在外头采买,一来二去,上头吃吃就吃出来了,手稍微一抬松松账数,银子就哗啦啦地往采买太监那里留。这个肥差各个都争着要,不仅能吃府里一层红利,还能吃外头商贩的一层回扣。上头吃着鲜味了,自然就不计较这些,不过是喂肥了自己顺带喂肥了地下一帮人而已。 在这种默认的规矩下面,自然就横生了一批专门给这些府邸供给的商贩。 祝老二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他还只负责送些蔬果,就够他在京城郊外置办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但凡跟府里有点儿牵扯的事儿,祝老二都不敢马虎,多一条线就是多一条财路,听小贩说完光头的事儿,他就在心里盘算钱三爷府上有哪位姓李的公公。 还真有一个。 祝老二一看光头的模样,嫩鸡头似的,毛都没长齐的样子,他盘算着这小子是李公公在外头认得干儿子?还是远房亲戚? 光头只好把话一直往下编,祝老二听完,手拍拍他肩膀,探口气说:“老弟,钱三爷府上这些日子不太平,你刚进城怕是不知道。” 光头一听有戏,接着装孙子,赶紧问怎么回事儿。 祝老二就喜欢在这些小弟面前充大爷,平时没少受府里头那些乌龟孙子臭阉人的气,他在光头面前充前辈,他掏出根烟枪,小贩摊子也不摆了,凑上来划了火柴给他点上。 祝老二吸一口,吐出来,美得很,眼睛眯成一条缝,光头眼巴巴看着,被烟屁股味儿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祝老二哈哈笑,他人长得矮但是长得宽,一只巴掌伸出手能有光头的肩膀这么长,他重重在光头肩膀上拍两下:“小老弟,没尝过女人滋味吧?脸嫩成这样。” 光头说:“怎么没尝过!” 祝老二:“哈哈!” 小贩:“哈哈!” 祝老二说:“晚上找个地方,让大哥带你去开个苞!” 光头耳朵红得能滴出血,刚好太阳光正照在他脸上,照得他头重脚轻,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金陵城上哪儿去找这么阔气的大哥啊。 祝老二说:“老弟你放心,你在京城的这几天,吃喝拉撒老哥我全包了!” 光头真有点想留在京城了,不用混成祝爷这样,在他跟前做个小弟都成! 不过祝老二后面那句话让他整个人一哆嗦:“回头,你在李公公面前提点几句,让他让两分利给我就成。”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买卖。 第一百三十九章“那丫头的心可真毒!” 光头这是赶鸭子上架,硬着脖子也只能往上顶了。 祝老二喝了几杯荤酒就开始口不择言了,他说:“老子还不是舍不得裤裆里头这个,不然老子吃香的喝辣的,有那帮孙子什么事儿?” 光头用筷子夹着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巴里送,祝老二说的啥他都呵呵说好,祝老二推一杯酒过来,他掩着袖子假装喝上一口,等没人看他了赶紧吐掉。 一圈儿黄汤灌下来,桌上各个都唇红齿白说话大舌头走路打晃,光头脸还是青白色,头上一粒汗珠子都没有。他还纳闷儿呢,屋里怎么这么凉快,原来是里头搁了两块冰山,好家伙,那两块冰山就贴在他后脑勺后头,凉气丝丝地往他后背心里蹿。 他心里说京城里连窑姐儿都比别的地儿金贵,来这儿的嫖客还有冰山伺候着,怕是价钱不便宜。他低着脑袋喝酒,把眼皮子翻起来,一个一个去偷看那些陪酒的窑姐儿,我的乖乖,那都不是人,个顶个的仙女儿下凡。 就这样,祝爷还把自己说得跟个孙子似的,也不知道他嘴里的那些公公该是过着什么皇帝日子。 祝老二喝了一圈重新到光头这儿,端起一个海碗给他敬酒:“兄弟,你喊我一声哥哥,你大哥我就罩着你。”看着那个大碗,光头心里叫苦,偏偏旁边陪他的那个小娘儿们没眼力劲儿,还专程给他碗里舔得满满当当。 祝老二盯着他咕咚灌下去,心里落了听,想在爷爷面前装,拉倒吧你! 祝老二拉着光头跟桌上的弟兄们介绍:“今儿这桌专程就是给李爷接风的,哥几个认个脸熟,以后瞧见你们李爷可不能不给面子。” 桌上的人挨个儿站起来给光头敬酒,祝老二心里打赌这小子过不了三碗,结果到第二碗光头就给喝趴了。 “孙子!”祝老二对着光头的耳朵吼了几声,趴在桌上的人没反应,祝老二又喊一声:“老弟!”光头身子一挺,爬起来,脚底打滑走路都是飘的,他四周看看:“我还能喝!” 祝老二亲亲热热地拉着他,说:“好兄弟,你告诉哥哥,这么远从南边跑京城来钱三爷府,到底是为的啥事儿?” 祝老二早就让人去查了,李公公是在外头养了个干儿子,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年级也对不少,这小子看着不过二十,人家都三十好几,李公公都抱两孙儿做爷爷辈儿了。 祝老二底下人挤眉弄眼:“爷,让咱废了他胳膊,再把他舌头给割了,看他还敢吹牛!” 祝老二说使不得,就摆了这么一桌鸿门宴。 “我就是个赶车的,我哪里巴的上这儿的贵人!要有这福气,那用得着等到这会儿啊!” “哦?那你是给谁赶车啊?”祝老二摆摆手,让奏乐的人都停下来,大家伙儿划拳的敲筷子赌色子的全都停下来,秉着呼吸听光头说话。 光头说:“娘子带着娃来找娃她爹啊!” 祝老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感觉天大的一个馅饼就要往自己脑袋砸下来。 “娃爹是谁啊?” “娃他爹死了!” 祝老二“啪”一巴掌拍在桌上,脸上闪烁着狂喜,对着身后那帮人咧着嘴说:“妥了,我看八成跑不了!” 祝老二接着问:“娘子姓啥啊?” 光头说:“姓姜!” “孩子呢?” “孩子姓钱!” 当天夜里,祝老二提着一盏灯笼敲开了三皇子府邸北角门,门房是个脸嫩的小太监,十二三岁的样子,精神头足,大半夜不睡觉蹲在地上玩石子儿。祝老二见着他还得喊哥哥,小太监还挺不乐意,哼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 祝老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沉甸甸地塞进他手里,喊了千万声好哥哥,小太监才站起来,不甘不愿地拎着盏羊角灯,跟祝老二说:“你等着,我可拿不准,要是李爷爷歇着了,银子我可不退给你!” 祝老二一张脸笑成一朵花,慈眉善目的模样像是儿子跟老子说话:“那就是孝敬您的,劳累您跑一趟!” 小太监穿过二道院子,先去北角挨着外头的膳房,穿过一片小花园,又过了三道门,才到膳房的正门口。他掀了帘子进去,挨个儿哥哥问好请安,当值的人都轮了一遍,才有人说:“你小子今儿不是值夜?” 小太监说:“李爷爷在吗?” 一个正盯着火的太监说:“师父刚走,给夫人送点心去了。” 小太监一跺脚:“那可完了?” 盯着火的太监看了他一眼:“哟?什么天大的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小太监才不说,他说了荷包里的银子就少了一半儿。 “好哥哥,李爷爷去的时候,说了啥时候回来没?” 那太监说:“那你可有得等了,夫人点的是凉拌面,这活可精细着呢,得师父亲自伺候着,面捞出来要是老了,塌了,糊了,生了都不好。” 小太监也不急了,弓着身子说:“那我等着,不耽误哥哥们干活吧?” 那太监嘁了一声,舀了勺酸梅汤塞给他:“瞧你这一头的汗!看了就让人膈应!” 小太监赶紧抬手抹了一把,再抬头跟那太监道谢:“哥哥你瞧现在还有吗?” 外头祝老二等到天快亮,李公公才被小太监给搀着过来,李德伺候完夫人的夜宵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歇息,没再去膳房。小太监等着等着觉得不对劲儿了,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这事儿给整岔了。只好就在李公公的屋子外头守着,一直等到了起的时辰,听见屋里有了动静,他才轻轻敲了三下门。 李公公慢条斯理地洗漱好换好衣服才出来,他看见祝老二,心里说这鳖孙平时可吃了爷爷不少油水!脸上笑眯眯和煦道:“久等了吧?” 祝老二抹抹脸上湿漉漉的雾气,凑上来一张笑脸:“不久不久。” 李公公还想拿乔,接着祝老二就说了一个让他当场跳脚的消息。 “这事儿几分真?!”李公公五十岁人,再干几年就要告老了,之前本来还想撑着跟着三爷熬两年,熬个郡王亲王什么的,自己的份例再提一提。结果一眨眼,三爷人就没了。起先他有些不把夫人当回事,一过门就大刀阔斧地换府里的老人,以为三爷眼睛瞎么?回头三爷回来,有你苦头吃的。 谁能想到,还真让人做成了土霸王,如今府邸上上下下全都由她说了算。 大半夜的突然想吃凉拌面,他一把老骨头也得往前上啊,总不能让那些脸皮子嫩的小太监徒弟们抢了先。 李公公以为到临了,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告老钱竟然还能立一大功! 说实在话,三爷遗孤这事儿最上心的不是府里的夫人,而是宫里的那位。指不定夫人心里怎么恨呢,面上却要做足了样子,孩子没找着,屋子先给安排妥当了,就连那孩子娘的品级都给求来了,只要人找着了,过门就是庶妃,有自己的独门小院,还有七八个丫鬟十几个小太监伺候。这些还不都是做给宫里娘娘看的? 娘娘儿子没了,能抱抱孙女儿也好啊。 李公公觉得娘娘的大腿有的抱。 明面上夫人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嘛,占够了便宜,他就赶紧撤。 第二天,一顶小轿从客栈接走了小顾氏。 钱三爷遗孤觅得的消息瞬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江南北,金陵城张贴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的告示也全都撕了下来。 钱昱听到这个消息比姜如意要早一些,那个时候他正在地里干活。 姜如意说他闲不住,他确实闲不住,开春的时候看见屋子外头不少汉子扛着锄头耙子下地,他坐不住了,说成天坐在屋子里都快坐成咸菜了。 姜如意说:“爷,你的腿脚还没好利索了,开春了一变天又要疼。” 钱昱说:“正好当做锻炼了。” 然后他就买了几亩地。 她心里想,一亩地就够他种了,果然是公子哥儿没下过田,对于土地没有概念。她等着钱昱被晒成个卖炭翁大黑脸,然后灰头土脸的回来。 估计中午就抗不过去。 过了中午,姜如意抻着脖子站在窗户口往外望,看见几个嫂子挎着竹篮子从地里回来,她正要问话。 一个嫂子先瞄上她了:“他家嫂子,你咋不给你男人送饭呢?” 姜如意:我以为他中午自己会回来吃饭嘛。 “你们都送了?” 邓家媳妇说:“可不!你男人怕是饿坏了,大家伙儿都坐那儿吃饭呢,你男人不好意思过来,顶着个太阳站在地里头接着干。” 姜如意乐了:“他真在干?” 邓家媳妇说:“骗你是乌龟王八蛋!” 姜如意:哈哈! 送走了几个嫂子,她去灶屋翻出来几个鸡蛋,两个用作煮鸡蛋,两个下在滚开了的水里加点糖做糖心荷包蛋。然后又翻出来一块腊肉,是过年存下来的,放在锅里先煮着。她觉得一个菜可能不够钱昱吃,又炒了一个炝白菜。 腊肉和干辣椒还有干笋一起爆油炒香,在焖一会儿就出锅。鸡蛋也煮好了,她一共装了四个碗和两个盘子:一个碗煮鸡蛋,一个小瓷碗装着糖水荷包蛋,她怕凉了外头还裹了一层厚厚的布。另外两个碗满满乘了两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剩下两个盘子用来乘炝炒白菜和干笋腊肉。 把孩子暂时托给隔壁家的邓家嫂子,她就挎着小篮子欢欢喜喜地出发了。 邓家嫂子抱着白白胖胖糯米团子似的囡囡,心里纳闷:如意家男人瞧着身板子不咋壮实,一顿饭能吃这么多? 钱昱看到姜如意挎着的那个大篮子就笑,然后她又是碗啊,又是碟啊的,满满当当能铺上一地。 姜如意看他脖子上挂了条白汗巾,心里说他出门的时候可没带这个啊?八成是跟哪个汉子借的。 钱昱的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身上还是不少泥印子,姜如意给他递帕子擦手,他仔仔细细把手抹了一遍确保干净了才动筷子。 是真饿了,本来姜如意带了两碗饭是想两个人一起吃的,结果钱昱一人就干了两碗,糖水荷包蛋也喝光了,水煮鸡蛋没碰,也为姜如意忘带水了。腊肉本来就咸,再吃两个鸡蛋就干齁着嗓子了。 姜如意把碗碟收起来:“爷你等着我,我再去屋里给你取水。” 钱昱就坐在四面漏风的羊角小亭子里面等她,过一会儿姜如意挎着个小水壶颠颠儿跑过来,钱昱坐不住,站起来往外走几步迎她:“爷又不会跑,走这么快做什么?”走近了才看见她怀里抱着女儿,女儿脑袋上带这个小毡帽。 钱昱看见这个就忍不住笑,伸手要把小帽子取下来瞧瞧,他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帽子,姜如意赶紧说:“中午日头毒着呢,小心囡囡晒成个关公脸,回头褪一层皮下来,你们爷俩一大一小两个张飞,走出门去不把别人给吓着?” 钱昱听了用手摸摸自己的脸,烫的他一惊,他问姜如意:“我的脸很红吗?” 姜如意说:“不怕。”从背后掏出来一个竹帽:“跟邓家嫂子借来的,爷你试试大小,不合适先带着,回头我给你做。” 带上去果然大了一圈,钱昱脸不大,邓通人生的壮实看着脸盘子不大,脑袋瓜儿比钱昱应该也大不了多少去,不戴不知道,戴了吓一跳。钱昱戴上去帽子延儿把整个脑门都遮住了,一直深到眼睛,钱昱把帽子摘下来:“算了,晒一会儿不算什么。”好歹在城墙上熏腊肉似的挂过几个月,“这点儿日头晒不着你家爷。” 钱昱喝了口水转身接着去干活,刚好邓通扛着锄头过来歇口气儿,跟钱昱打招呼,看见亭子里摆在一边儿的帽子,咧嘴一笑,黑脸下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姜如意小声跟钱昱说:“邓家大哥还挺爱干净的呀。”不像其他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来的牙齿不是沾着菜叶就是沾着辣椒。 钱昱板着脸没理她,朝着邓通点了下头,让他也过来喝口水,邓通走过来,眼睛一点儿没敢看旁边立着的姜如意,只对着钱昱说话:“这帽子你戴着肯定不合适。” 钱昱嗯了一声:“回头让我家媳妇照着你这个做一个。” 邓通点头,脸上有点害臊的模样:“我的脑袋是不是太大了?” 姜如意“噗”,钱昱瞪她,姜如意心里想的是,看她家爷怎么跟人家客套,人说自己脑袋太大了,按照钱昱的性子肯定要客气一下。 难不成要说:“不是你的脑袋大,是我的脑袋太小!” 邓通抬头看着天摇头:“今年怕是要旱。”冬天没下雪,这都三月快四月了,也没见出过太阳。他这种靠天吃饭的人自然是行家,钱昱从书里学了个一知半解,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邓通瞎扯,姜如意在旁边抱着孩子听的开心。 钱昱听一会儿就朝她的方向看一眼,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我,姜如意不害臊,看他额头上冒出来汗,就用帕子给他擦擦,钱昱就把身子往她的方向挪一挪,动作自然得不得了。 蜜里调油,看到后来邓通都不自在起来,他想到了自家媳妇,他想起了媳妇做的糖心巴巴,外头裹着一层金黄色的面,面里头加了南瓜,放在油锅里炸的酥酥脆脆,里头是两三勺红糖,一咬开外头的那层酥皮,里头的糖心爆浆出来,嚼在嘴里头都带着丝儿。 邓通就觉着面前两个人眼睛里像是带着糖,沾着糖丝儿似的,看的他心里头起腻,他一个大老爷儿们心里头都柔软了下来。 邓通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真是好。 钱昱下地里去了,姜如意抱着囡囡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等着太阳下山然后和钱昱一块儿回家。 晚上,姜元买了两只乌鸡过来姜如意家,打算一只炖鸡汤吃,一只用来炒辣子鸡,看到晒得一脸通红的钱昱,吓了一跳。 姜元说:“咋成关公了?” 这话当然不敢当着钱昱的面儿说,是私底在灶屋里摘香菇的时候问的女儿,姜如意手里拿着菜刀剁姜丝,笑容满面地说把白天的事儿说了。 姜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娘还说呢,这么大片儿的地方,怎么也得雇上几个短工。” 姜元说完比了个大拇指,说闺女命好。 姜如意说:“秦姨咋不过来吃饭?” 姜元说:“你弟弟着凉了,夜里风大,我让她在家里歇着,家里中午还剩着些吃的,够她吃了。” 姜如意说:“待会儿我再留一份鸡汤出来,放在小炉子上热着,爹你回去的时候拿手巾包好,回去也凉不了。” 姜元点头,把撕好了的香菇放在铁盆里泡水,然后去检查灶下面的火烧得怎么样了。 姜如意看着他背影觉得哪里不对劲。 外头,钱昱带着闺女儿父子俩一人占一个小木桶泡脚,囡囡已经会走路了,就是有点晃悠,咿咿呀呀地会发几个简单的音。 泡了一会儿,钱昱用手摸摸她小木桶里的水看凉没凉,小丫头就把脚抬起来往他身上甩水,钱昱一把抓住她的小嫩脚丫子,在她脚板心抠抠,说:“是不是跟你娘亲学的?” 囡囡咯咯地笑,脚被他抓住了,身子像个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钱昱点点她的鼻子:“嗯?” 襄襄有时候跟他一块儿泡脚,明明两个木桶,她非得挤过来,四只脚泡在一个盆里面,她把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美曰其名还说是给他按脚。 钱昱笑着站起来,拎小鸡似的把女儿从水里捞出来,放在床上:“好了,乖啊。” 囡囡就插着腰在被子里踩来踩去,钱昱扯了手巾过来一看,得,不用抹脚了。 这也是跟她娘学的。 懒成这个样子,说在被子上蹭蹭脚就干了,不用手巾擦了。 一开始她这样还有点小心翼翼,每次偷偷耍赖调皮还会偷偷瞧他脸色,小声说:“爷,你不会生气吧?” 他叹气,她就凑上来“啵啵!”亲两口:“爷最好了!” 他什么脾气都没了。 相比之前,襄襄变了好多,钱昱觉得现在这个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他把女儿抓过来,找出来一双干净的细棉白袜子,塞到她手上让他自己穿,囡囡天真地把两只小脚翘起来,等着他给她穿。 钱昱说:“乖,自己来。” 女儿噘着嘴不动,两只白嫩的小泡脚拧在一块儿,然后又分开。 钱昱没办法,捡起来要给她穿,姜如意刚好掀开帘子进来,钱昱下意识把手里的袜子往旁边一抛。 姜如意笑眯眯地说:“爷?” “嗯?” 姜如意不跟钱昱说,转过身教育女儿,什么叫自己的事情自己动手做。 女儿一脸愤怒,然后晃晃悠悠地去穿袜子。 钱昱觉得没必要啊,要不是带兵出来,他洗漱穿戴都是由底下人伺候的,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穿衣? 他想说两句,以后到底是要回京的,但是到了嘴边就成了:“囡囡乖,听你娘亲的话。” 不得不说,现在的日子他也很喜欢。 饭桌上,也不搞那套男女不同席,虽然村子里多半儿也是女人不能上席面的,只有等男人在桌上吃完菜了,女人才能在灶台上面捧着碗吃。不然这个家就是没规矩的。 但是钱昱都没说什么,姜元也没意见,就这么一大家子围着一张桌子吃饭了。 吃到一半儿隔壁邓家嫂子过来敲门,端过来一碗草鱼汤,说是她小叔子下河里面捞的,鲜得很,到家还是活的,好几个人按着才杀的。 姜如意自然回礼送了她一碗鸡汤,礼尚往来,村子里的左邻右舍都是这么过日子。 纪氏想起自己没过门在老家乡下的日子,笑眯眯地跟邓家嫂子打招呼,邓家嫂子亲亲热热道:“她家姜家婶子吧?” 纪氏点点头笑,邓家嫂子说:“婶子瞧着可真年轻,这么个年级就抱外孙女儿,有福啊!” 姜如意端着鸡汤出来,交代她赶紧回屋趁热吃,扭头让女儿叫人。 邓家嫂子笑着摆手:“那么大点儿哪里会叫哦!” 邓家嫂子生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八岁了,别人使劲儿想要儿子,她一口气生四个大胖小子,现在看见闺女就喜欢。 她把鸡汤放回篮子里,盖好上头的那层布,说:“姐儿长得肯真俊儿,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瞧这两道眉毛,浅浅的一道弯儿,看着跟天上的月亮似的!” 姜如意送她出去,邓家嫂子看看姜如意,一拍手道:“我说呢,姐儿跟你的眉毛那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如意愣了下,抬手摸摸自己的眉毛:“是吗?” 邓家嫂子说:“你没画眉吧?” “没没啊。” 邓家嫂子边走还是边叹她眉毛生得好。 姜如意回屋之后就有点闷闷的,等姜元和纪氏吃完饭回家去了,她坐在床上叠收回来的衣服,钱昱坐在那头写大字,怀里还揣着呼呼大睡的宝贝闺女。她好奇要去看钱昱写字,钱昱想着也好,早点儿入门不是什么坏事。 结果他刚洗完一个字,怀里传出来呼呼声了。 没法子,怕把女儿吵醒,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接着写。 姜如意手里还揣着件衣服,一边叠一边走到桌子前面,看女儿,樱桃说之前的眉毛是有个蚊子包,所以让她给剃了,为的是好上药,到了今年开春才算彻彻底底长好了。 姜如意想,真的只是为了上药吗? 另一边,姜元和纪氏一到家,秦姨娘抱着哥儿迎出来,姜元看她没手接,就把鸡汤放在一边,脸沉下来,问:“怎么样?” 秦姨娘脸色不大好,像是被气急了:“那丫头的心可真毒!” 第一百四十章不要太幸福啊! 秦姨娘扶着纪氏坐下,摸着她的手:“外头又起风了?” 纪氏微微一笑,把手抽回来,秦姨娘赶紧倒了杯热姜茶端过来:“太太快喝一口暖暖身子。”转身又给姜元添了一碗,纪氏说:“你也别忙活了,坐吧。”秦姨娘才把儿子放下来,自己挨着儿子坐下。 姜元问她:“那丫头现在呢?” 秦姨娘哼一声:“堵了嘴巴关在暗室呢,什么都没承认。” “她是猪油蒙了心,如意救她的命,好给她乡下老家送银子去修她娘的墓,不然她娘这会儿还在乱葬岗里,被野狼叼了都不知道!” 秦姨娘:“还说呢,我拿这话说给她听,好歹瞧瞧她是怎么个意思,要是真想回头了,咱有话好好说是吧,你跟着咱们一块儿辛辛苦苦跑这儿山窝窝里来,也没少受罪,咱找户靠谱的人家,不说你是我们家奴才,把你收作半个女儿,当做干女儿嫁出去多好?” “她怎么说?” 秦姨娘拍拍在那儿咿咿呀呀地儿子,让他做好别乱动:“她说啥?她说人都死了把坟头修再好有什么用?倒不如把银子给了她呢。” 纪氏冷笑:“真是头白眼狼。” “她说,凭什么咱姑娘一抬手的事儿,到了她这儿,她就得千恩万谢,天天挂在心上念叨着。可还别说,就咱姑娘一抬手的事儿,她就能翻个大身了。老爷太太你们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受着你的恩承着你的情,还要千方百计地去算计你?这样黑心烂肺的人,走在路上得让马车撞死,下雨天得被雷劈死!”秦姨娘一口气骂了个痛快,纪氏本来想插嘴说两句,一时间还真插不进话。 姜元道:“总不能让她再这么出去祸害如意的名声。” 秦姨娘往自己脸抽了两下:“要说这事儿都怨我,好好让她在家待着就是,她说心口闷快要死了,那脸色惨白上不来气,我就让她去外头河边洗衣服。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也能让她掀起一层浪!” 姜元说:“好在如意那边还不知道,估计是咱两家隔得远,这些话头还没传过去。” 说起这个,纪氏赶紧道:“真是说着就忘了,鸡汤趁热乎的赶紧喝,你还得奶孩子呢。” 秦姨娘心口一热,小声道:“劳累太太揣了一路,我随便对付两口就是了。” 姜元道:“如意这孩子非让带。” 秦姨娘把小篮子提起来,抱着哥儿告退:“那我先去歇着了——” 纪氏叫住她,推推姜元,姜元岿然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纪氏又推了他一把,姜元把手隆成拳头状,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你去吧,鸡汤赶紧喝了,常常如意的手艺。” 秦姨娘笑道:“那还真要好好尝尝。” 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纪氏突然到:“今儿老爷就歇你那儿吧。” 秦姨娘身子僵在门口,迟迟都不敢转身过来。 纪氏说:“让他们爷俩多待一阵儿,也没别的意思。” 秦姨娘一颗心提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个对于她来说,以及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求。 等了半天,秦姨娘也没听见老爷吭声,心里就明白了大概,笑着回头道:“孩子晚上闹腾,老爷哪里守得住。他们爷俩儿白天多的是时候在一块儿待。” 姜元赶紧点头:“是这个理儿。” 等秦姨娘走远了,纪氏狠狠瞪着姜元,姜元端茶喝茶放茶,手在茶几上找来找去找到一块杏仁饼,嚼了一口又放回去:“糖添多了,腻了!” 纪氏眼圈红了:“你这是让我死也死不安心!” 姜元上去要搂她,手被纪氏一巴掌给打开:“你是挖我的心肝儿啊!” 姜元眼圈也跟着红了:“瞎说什么!” 纪氏说:“你们谁也甭想瞒着我了,我日子快到了,半只脚都跨进棺材了。你守着我这么个半死的老家伙做什么?我死了,你后半辈子总得有个人伺候不是?” “胡闹!你死了,我就剃头去当和尚!” 纪氏眼圈更红,就跟刚过门的那阵儿一样,纪氏现在越活越回去,气性儿本来就大,现在动辄掉泪:“你做和尚,你只管去做和尚吧,你做和尚我就跟阎罗王请命,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把我扔进油锅里去炸。你去做你的风流和尚吧!” 姜元哭笑不得:“那你死了,我就在你坟旁边挖个坑,等我快死了,我就躺在那儿。” 纪氏着急道:“那谁去埋你啊!” “有咱家闺女啊!” 纪氏说:“咱家闺女才不管你个臭和尚!” 姜元拉拉她的手:“好了,你以后不许再把我推给别人。” 纪氏说:“她是别人?她待你的心思我可都瞧见了,她是个好人,还给你生了儿子。我要是中用,肯定把儿子抢过来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抢,可我知道什么娘都比不上亲娘好。到底还是我没福气。” “怎么没福气?你家闺女嫁了这么好的男人,这叫没福气?你去问问那些拜菩萨的,拉着你女婿去问问,看看谁敢说你没福气?你就问他们,这个女婿白送的,看他们谁不是争着抢着要?” 纪氏被他越扯越远噗嗤笑了:“我只怕如意也跟我似的,生不出儿子。” “儿子有啥不好,咱养得闺女一样孝顺。” 纪氏都不记得一开始说的啥了,话题转到樱桃身上:“这丫头,我看还是得找个机会给送出去。” “行了,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 纪氏:“这丫头蔫儿就是坏的,囡囡这么小得舍得下手。虽说就剃了个眉毛,可你说要是囡囡的眼睛像咱闺女,她不得把她眼珠子给抠下来了?”纪氏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战,双手合十朝着西边作了三个揖,嘴里念着有怪莫怪。 姜元一阵后怕,点着头道:“我省得的,你别在这儿瞎操心了。” 第二天秦姨娘提着小篮子去给姜如意家还碗碟,敲了门屋子里没人回,她扭头看看天上太阳,正午了啊,不该这个时辰还没起啊。 刚好邓家嫂子从地里送完饭回来,看见秦姨娘,上去打招呼道:“她家小姨啊?钱家嫂子下地里去了。” 秦姨娘忍不住笑了:“下地?种田去了?” 邓家嫂子也乐了:“她小姨,你来我这儿坐会儿,他们两口子可有得话说了,指不定你得等到什么时辰。” 秦姨娘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就是来送下碗。” 邓家嫂子拉着她的手:“我说昨儿个夜里没见着你呢?咋不过来吃饭?病了?” 秦姨娘说:“有点儿着凉。” 邓家嫂子说:“那和鸡汤还正好。别说,钱家嫂子这手艺真不错!” 秦姨娘点点头表示认可:“要不,我把碗搁你这儿,回头她来了,劳驾你帮我送过来?” 邓家嫂子左右看看,把秦姨娘往屋里拉了几步:“我还真有几句话想跟她小姨说。” 秦姨娘心头一紧,该不是那些混账话已经传到这边儿了吧? 她回去就撕烂那贱丫头的嘴! 秦姨娘说:“这大太阳底下的,要是不嫌叨扰,劳烦进你屋里讨口茶水喝?” 邓家嫂子笑:“她小姨太客气了!”推开小院子的竹门引着秦姨娘往里走,走过来三个毛头小子,邓家嫂子笑骂道:“兔崽子跑哪里疯去了?还不过来叫姨!” 年纪最大的那个跑过来人大概到秦姨娘的腰上,他嘻嘻哈哈地喊了一声小姨,秦姨娘看见他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吸一下,鼻涕回去了,过一会儿又流出来。 小鼻涕虫扭头冲她娘嚷嚷:“娘,我也要娶个像姜姨这么好看的小老婆!” 邓家嫂子一巴掌挥过去捂住大儿子的嘴巴,捂了一手的鼻涕:“小兔崽子你嘴不长毛说话不把门!在外头听见什么话都往屋里带!你再胡说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她单手夹着儿子往里头,扭头对秦姨娘抱歉的笑笑。 秦姨娘却没跟着往里走:“她嫂子,咱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邓家嫂子往儿子屁股蛋儿狠狠拍了一巴掌,让他领着两个小的滚了,把手在旁边的篱笆上蹭一蹭,上来牵着秦姨娘:“她小姨,孩子不懂事儿,听见什么是什么,咱能不知道姜家妹子是个什么人?我拉你进来,就是想咱姐儿俩好生说道说道这事儿,要是站在这儿,咱俩说点什么,不都让那些蹲墙角的听去了?” 秦姨娘只好拽着裙子进去,邓家嫂子说:“还不是住在你们那条街的孙寡妇,谁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咱村里多少男人到了夜里就跟发春的猫似的,往她床底下钻。今儿好了,我去一看,咱做娘儿们的也都围着她听她在那儿扯大话。” 秦姨娘脸色往下沉了沉,眉目还是斯文的,邓家娘子抄起一个茶杯往门口偷听的三个猴儿砸过去,哐啷一声,听见她大儿子隔着门嚷嚷着:“娘啊,一个杯子三文钱呢!” 秦姨娘说:“你再学人听你娘的墙根,我明儿就把你卖给耍杂耍的,还能挣他个二钱银子呢!” 大鼻涕虫只能领着两个小鼻涕虫去爬树掏鸟窝了。 秦姨娘说:“咱明人不做暗事,小孩子听了就听了,怕什么。” 姜如意送饭的时候就觉得今天地里的人不大对劲,当着钱昱的面,不少男人就直接直辣辣地朝她看过来。 看的她一个现代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钱昱也注意到了,但是这种没风没影的事儿,他一时半会儿不好发作,就让姜如意先回家里去。 等姜如意挎着篮子低着头往家里走的时候,面前突然拦出来一道黑影,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儿。 这个村子的民风一直都挺朴素的,大家伙儿谁也都认识谁,你但凡干点儿什么偷鸡某狗的事儿,邻里邻居全都知道了。戳你爹妈的脊梁骨都能把你给戳死,耍流氓?这事儿更是从来没有过。 起先钱昱还有些放心不下,总不让姜如意出门,但是后来看见街上来来往往有不少女子,姜如意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就陪着她出来抱着女儿晒晒太阳。后来看见她和邻居邓家嫂子来往的不错,钱昱也就没那么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出门。 姜如意手边又抱着女儿,不能跟人起争端,好在才往外走了几百步,她第一时间就转身要往回走,结果一扭头,后面也站了个人。 两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年轻,穿得衣服七七八八打了不少补丁,头发梳得是目前这个时代最“非主流”的发型。 姜如意心里判断,他们目前的年龄应该是中二病高发时期。 这个时期的小青年天不怕地不怕,谁知道激怒他会干出一些什么畜生事儿。 她把女儿紧紧地护在怀里,心里盘算着如果在这里发生尖叫,钱昱听见后赶过来的时间,能不能赶上他们强行把自己拖进草丛。 她还是要搏斗。 但是搏斗期间他们很可能会把女儿当做要挟。 “你们做什么?” 钱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谢天谢地! 钱昱朝着姜如意走过来,走了一半儿,半路拦下一只手,那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男孩一副老子吊炸天的模样,扬了扬下巴:“怎么?她是你媳妇?小老婆嘛,不是给钱就能玩吗?” 姜如意就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的血轰一下炸开了,她还没开口呢,钱昱手里的靶子已经挥大过去。 姜如意忘了,钱昱以前的手可是拿刀的,不知道死在他手里有多少条人命。怎么着也得是三位数吧? 她眼睁睁地看见那耙子从沾满了泥巴变成沾满了泥巴和血。 另外一个男孩直接就尿了,整个人变成一滩泥坐在地上,求饶都忘了,眼巴巴地瞪着他那个倒下的同伴。 钱昱朝他看了一眼,他一哆嗦,又尿了。 “再有下次,爷不打你们。”钱昱把耙地的耙子收回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那摊“软泥”:“随便找片地把你们活埋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钱昱拽着姜如意回家的路上,姜如意说:“不耙地了?” 钱昱没说话,一路牵着她回家,手攥得紧梆梆的,到了家等松开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湿漉漉的,手握得都出了一层细汗。 钱昱说:“怨我。” 姜如意开玩笑地说:“人家说的没错。” 钱昱长长地叹口气:“襄襄。” 姜如意抬头看着他。 钱昱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跟乔氏是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祖宗的,乔氏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夫人。 “这一辈子,是我欠了你,我对不住你。”欠你一个名分。 姜如意摇摇头,她当然明白钱昱不会真的在这儿蜗居一辈子,盘龙卧湖,韬光养晦罢了,真龙是潭水困不住的。 反而她看开了,她以前看重那些名啊,尊严啥的,其实又有什么呢? 她和他经历过生死,他的心她明白,那就够了。 他们生儿育女,这段惊心动魄的过往,足够她用余生去好好回忆了。 她现在还不想说,等你回到你的位置的时候,就放了我吧。 她甚至愿意割舍掉女儿,女儿有他这样一个好父亲,她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他会帮她觅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君。女儿因为有了“钱”这个姓氏,她不用经历夫婿纳妾的心痛心酸,女儿以后会和自己的郎君琴瑟和鸣。 而她,她不敢去想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如果跟他进了那个王府,他进了别的女人的房间,她会有多难受。 如果她要是正常选秀进的他的后宅,她会认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姨娘,做人家小老婆。因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至少,她不会选择爱上他。 甚至,她爱上他都没什么痛苦的,单相思的等待也很美好啊。毕竟他是钱昱啊!钱三爷,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啊! 在现代相当于总统的儿子,主席的公子啊! 你别说总统的儿子了,就是总统司机的儿子,那都是香饽饽金饽饽,多少女人挤破脑袋往上冲。 可是他们相爱了。 她无法容忍曾经彼此相爱的人,有一天他变心,他爱上更加年轻漂亮的,然后去跟她,她们去睡觉。 还要跟她们生儿子! 做梦! 那时候,她不拖着一把十几米的菜刀去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杀了,她就是乌龟王八蛋! 还是让她做缩头乌龟算了,惹不起咱躲不起啊还? 所以等真到了那天,她会求他放了他。 他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相爱过。 姜如意现在说不出口,她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钱昱太美好,现在的生活太美好。 另一边,邓家嫂子送走秦姨娘之后在家坐不住,过去隔壁敲敲门,看姜如意从地里送完饭回来了没。 钱昱过去开的门,邓家嫂子被吓了一跳,脸一热,道:“他钱家大哥,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钱昱问她有什么事儿? 邓家嫂子知道这位爷是这样,看见他的模样就觉着害怕,尤其是她刚刚才说了别人的是非,心里正虚呢。她把碗给还了,说她小姨刚才来敲门里头没人,她给帮忙送过来。 钱昱点头接过,道了声谢。 邓家嫂子还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钱昱:“怎么?还有别的事儿?” 邓家嫂子屁股着火似的跑了。 姜如意躲在钱昱背后捂嘴偷笑,钱昱哭笑不得,关上门后拉着她坐回去:“就知道拿你家爷作挡箭牌儿。” 姜如意拉着他的手摇呀摇:“爷,能遇上爷,就花光了我这辈子的好运气了。” 钱昱皱眉:“瞎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姜如意还真觉得自己重活一辈子,说不定就是为了遇见钱昱呢。 她听不出钱昱话里有话。 这条命是白捡的,活一天算一天,谁能想到还能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儿啊? 钱昱看她自己又在那儿美上了,干脆站起来往灶屋里去,姜如意反应过来追出去,钱昱说扭头看她:“行了,今儿爷给你露一手。” 钱昱问她想吃什么,姜如意心里美嘴就甜:“爷做的什么我都吃!” 贴着钱昱的后背搂上去,钱昱被她搂住手脚施展不开,又舍不得让她放开,只好拖着这么一条小尾巴去洗菜,切肉,涮锅 钱昱纯正北方人,所以今儿做的是饺子! 家里刚好留着一群活蹦乱跳的虾,昨天姜元和老母鸡一块儿送过来的,晚上吃了鸡就不吃虾了,所以就用水先养着,姜如意怕虾死了,每隔一会儿就要去看一眼。钱昱觉得得赶紧把这虾做了,不然襄襄自己得先把自己给急死。 他去剁白菜大葱的馅儿,姜如意处理虾,剁掉虾头去虾线,然后剥掉虾壳儿,七八十只胖乎乎的虾,剥了皮虾肉分量也很足,整整装满了三个大碗。 钱昱在那儿哐哐哐地剁馅儿,姜如意看见就忍不住笑,如果把他手里的菜刀想成是打仗用的刀,逗死她了。 钱昱发配她去擀饺子皮儿,她和面不老实,往钱昱脸上一抹,钱昱道:“别闹,当心把馅儿给弄脏了。” 钱昱顺手又切了半斤猪肉,半斤羊肉,羊肉要和芹菜一起剁馅儿才好吃,钱昱剁馅儿腾不开手,姜如意说:“我去买!” 钱昱不放心:“行了,你待着吧,我忙完了这个就去。” “也行。” 姜如意看着钱昱两只手剁得爽,她就抢了一把过来和他一起剁。 钱昱又给抢回来:“和囡囡玩去吧,别在这儿添乱。” 被人伺候还不好啊?姜如意乖乖去洗了手,然后进房间和女儿玩数数字的游戏。 过了一会儿,钱昱忙完了,换过衣服在外头说:“我去了啊。” 姜如意长长地嗯了一声:“爷你快点儿啊,不然我会想你的。” 钱昱笑着推门出去,回来的时 候除了芹菜,还买了胡萝卜、韭菜,姜如意看见就两眼冒光,韭菜馅儿饺子啊! 她拖着钱昱的手晃来晃去:“爷你真好!” 钱昱受不了韭菜味儿,这绝对是专门给她买的啊! 不要太幸福啊! 姜如意正要踮脚凑上去亲两口,外头有人敲门。 钱昱让她拿着菜先去灶屋,他去应门。 姜如意没亲成,撅着嘴巴不肯走,钱昱笑着往低头在她嘴上来了下:“好了,乖,听话啊!” 姜如意心满意足进灶屋,过了半天没见着钱昱跟着进来,就继续擀饺子皮儿,擀了一会儿听见外头脚步声,她回过头去,嘟着嘴说:“我鼻子痒,帮我挠挠——”话说到一半儿:“你谁啊?” 这人姜如意倒还真认识,和爹娘住在一条街上的一个街坊,名气大到她想不知道都难。没回她和钱昱去那边吃饭,这位孙寡妇都站在自家门口“卖弄风骚”! 孙寡妇一副我才是主人的模样,登堂入室道:“哟?包饺子呢?这个我在行啊,来让我来。” 说着就把姜如意给挤到一边儿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姜如意对钱昱的评价就是:他是个体面的斯文人。 斯文人最怕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是不讲道理的泼妇。 他可以杀人不见血,可以砍完人之后擦擦刀然后转身继续去吃饭,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这种。谁冒犯他,骂人的嘴皮子功夫他不用自己亲自出马,身边自有奴才去收拾。他只要体体面面地坐在上面吩咐底下人办事就行。 对待胡搅蛮缠的流氓小混混,他用男人的方式解决就行了。 可是要碰上孙寡妇这种,你多说一句话她就能当做是你在跟她调情,你要冷下脸,她就能整个身子靠过来,扯着你的衣袖叫你情哥哥。 以前就是有女人主动想要勾搭他,好歹会有羞耻心,碍着身份,颜面,自尊,使一些姑娘家家的小花招儿。 孙寡妇风情万种又胡搅蛮缠,她的泼辣里带了妩媚,妩媚下却还有少女的娇俏。 最要命的是,孙寡妇这个女人好像没有畏惧之心,她一点儿都不怕钱昱,也不怕姜如意。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她登堂入室,当家做主,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屋子的女主人。 她熟练地擀面皮,然后飞快地包好一个圆鼓鼓的饺子,没有容器放,也不去问姜如意,而是自己翻翻找找,弯腰在橱柜里翻出来一个椭圆的长盘子,包好一个饺子就扔进去一个。 她包了有十来个,也就眨眼的功夫,借着撩头发的功夫回头看了眼姜如意,吓一跳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钱昱掀了帘子进来,姜如意鼓着一张脸,孙寡妇瞬间变了个人儿似的,手里的动作也变笨拙了,露出来的半截粉嫩脖子根儿渐渐染了颜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耳朵根儿也跟着红了起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回头看过来,半个侧影对着钱昱。 姜如意目测,她这个动作应该私底下练习了无数次了吧? 一举一动都是画中人啊,姜如意心里一酸,赌气背过身子,扯了帘子就朝外走。 你这算什么?又吃的什么瞎醋? 不过是个寡妇罢了,以后他左拥右抱的日子还多了去了呢,你气得过来? 回了屋子她一屁股坐在床上,随手抄起床边的衣服叠了起来,越叠越乱她就干脆把衣服往旁边一扔,倒头和女儿一块儿躺下,扯了被子蒙住脑袋,并排睡起了大觉。 结果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屋子里完全暗下来,隔着门,外头透进来一层淡淡的晕黄色光,她闻到了香喷喷的饺子味儿。看见门那边钱昱的身影,他正站在桌子边上摆盘儿,旁边一个小影子,站起来人没有桌子高,跑来跑去也在瞎忙活。 钱昱拍拍女儿的小脑袋:“去叫你娘过来。” 姜如意噗了,女儿这么大点儿人,能听懂个p啊! 这一觉睡得沉,她睡得头发炸了,脸睡得热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等自己坐了起来还仿佛在梦中。 要是能睡一觉就回到现代就好了。 她对着外头的门发了一会儿懵,心里嘀咕着,那个什么孙寡妇还是猴寡妇也不知道走没走。 听见钱昱过来的动静,她赶紧又躺下去装睡,钱昱怕她一觉真能睡到大天亮,手伸进被窝里咯吱她,硬是把她个咯吱醒了。 姜如意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钱昱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两口:“乖,等吃了饭再睡。” 姜如意勾住他的脖子,两只腿勾住他的腰:“就不。” 钱昱笑拍了两下她的屁股:“乖,听话。” 姜如意干脆要趴在他的背上:“那你背我去嘛——” 钱昱还真转过身子,半蹲下来,拍拍自己的后背:“来吧。” 姜如意反而不敢上去了,她闺女可比她生猛多了,看见爹爹这样就蹦跶着要“骑高高,骑高高!” 姜如意趴上去,搂住他的后脖根儿:“我不会压坏你吧?” 钱昱伸出一只胳膊,把蹦着小脚从地上一把捞起来:“走咯——” 饭桌上,姜如意发现饺子少了一大半儿,吃着吃着心情就不美丽了,也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呢,看来是趁着她睡觉先宴了一场客了。 钱昱往她碗里夹了一只虾肉馅儿的,问她要不要蘸醋,姜如意闷闷道:“不用!” 钱昱拧一把她的腮帮子:“脾气渐长了呀?” 姜如意左扭右扭,就是不让他掐着:“就这么点儿,哪儿够吃哦。” “你爹刚才过来,见你睡着就叫你,我以为你不怎么吃猪肉馅儿的,就让他们都带去了。” “嗯?”姜如意心情瞬间美丽起来。 “你先吃着,要是不够,盘子里还有,我再去下。” 姜如意吃了满满两大盘之后,囡囡用自己的小碗吃了一碗之后还要吃,被钱昱手用盖住碗盖:“不记得上回了?” 囡囡把眼神挪向自己的亲娘。 姜如意得意地冲她闪着目光,然后又夹起来一个圆鼓鼓胖乎乎的饺子,大口嚼掉。 钱昱泼凉水道:“不是总吵吵着你那什么减肥吗?” 姜如意美滋滋说:“明天减嘛” 另一边,邓家嫂子正跟她男人邓通说:“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们,一个个脑袋长在裤裆上,让那不要脸的贱货瞟一眼,就巴巴地要往你床上爬!” 邓通扒饭扒得满头大汗,听了这话把筷子“啪!”把桌上一放:“他们是他们,你见我啥时候多瞧过那娘儿们一眼!” 邓家嫂子:“那是人家瞧不上你!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猪了!” 邓通用胳膊肘捅捅她:“你真瞧见她哭着从屋子里出来?” 邓家嫂子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她钱家嫂子一根手指头伸出来都强过她,她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呸!不要脸!” 大儿子抢着跳起来跟他爹说:“我瞧见了!我瞧见孙寡妇和一盘饺子都被扔了出了!” 邓通笑眯眯地把儿子搂过来:“你咋瞧见的?” 二儿子说那会儿大哥正带他们在树上掏鸟窝,邓通说:“掏着没?” 大儿子说:“没啊,但是看见孙寡妇往人身上搂啊抱啊的,人家躲了好几次!还趁着人进门,硬是挤开一条缝儿跟着进去了。” 邓家嫂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邓通打发儿子滚一边儿去玩,问媳妇说:“你说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个准头?” 邓家嫂子道:“就住在帽儿街那片的老娘儿们成天闲着没事儿干,见着人家日子红红火火,媳妇年轻漂亮,汉子又是一表人才的,心里头酸呗。我嫁你的时候,不是还传过我是你从窑子里买出来的吗?” 邓通脖子一挺:“有这事儿?” 邓家嫂子阴阳怪气:“娘们底下说的是非多的去了,这算什么。我不说给你听罢了。” 邓通把媳妇搂紧怀里:“这些年你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邓家嫂子哼一声:“由着她们去说,说了我能少一两肉不成?这几天下地,你得好好跟钱家大哥说说,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谁知道会不会有几个犯浑的,故意上去找人麻烦?” 邓通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在地里,趁着歇脚儿的功夫,邓通把这事儿跟钱昱说了,钱昱脸色不怎么好看,点头说了句谢。 邓通说:“这事儿传一阵就算了,咱爷儿们倒没什么要紧,就是白白让自家受媳妇。”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跑过来两个人,也是脖子上挂了条汗巾,脸晒得黑里透红,一看就是常在地里干活儿的庄稼人。 邓通上去跟人打招呼:“老胡老张,大太阳的跑这儿来干什么?不耙地了?” 老胡和老张跟钱昱也打了个招呼,然后把邓通拉到一边儿去,话说了一半,邓通就跺脚:“人家的事儿你们瞎操什么心!那是人家正儿八经的媳妇,闺女都能下地跑了,什么小老婆不小老婆!” 老胡说:“你可别瞒我了,孙寡妇都跟我说了。” 老张说:“人给了你啥好处啊?是不是把小老婆也给你睡了?滋味怎么样儿?我瞧着他这模样就不是咱一路子的,八成是打仗打下来的哪个公子哥儿。别瞧着他穿戴这样,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地,八成底子就不算浅!” 邓通说:“浅不浅的关你们鸟事!没别的事儿赶紧滚蛋!” 老胡用肩膀捅捅他:“别介啊兄弟,咱哥俩儿好一阵儿,你总不能不帮我啊。你也知道我媳妇不中用,一窝生了七八个,全她娘的都是赔钱货,我说卖出去吧,她还不乐意,说舍不得肉疙瘩。那感情好,送过来给人当小媳妇得了!” 邓通呸一口要走,老张和老胡一人拽着一只胳膊不让走:“你可得帮帮你大哥啊。你当我们乐意啊?还不是你嫂子瞧上人家了?之前就有个这主意,一开始以为人家有媳妇了,舍不得女儿过来给人做小。谁知道那就是个做小的,又生过孩子了,不经用了,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哦!” 老张说:“这事儿要成了,咱跟你包个大红包!” 邓通翻脸了:“别说我不乐意帮忙,俗话说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人家小两口和和美美一块儿过日子,你们在这儿凑啥热闹。你怕闺女嫁不出去,好嘛,我大儿子今年也八岁了,你把你闺女送过来给我做童养媳,包吃包住,等我儿子十四了就圆房!” 老胡哈哈道:“得了吧!我是乐意啊,你去问问你嫂子,我要是敢许了这桩婚事儿,耳朵得让你嫂子给拧下来!” 老张说:“这事儿真没谱儿?” 邓通说:“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孙寡妇那娘儿们的话能信?” 老张和老胡对视一眼:“你可别说,回头你去尝尝,那滋味儿,一点儿不松,紧得你不行!” “打住打住!咱不好这口儿!” 老胡说:“咱爷儿们好说话,啥事儿咱们脸碰脸一对,什么话说开了说透了,啥误会都没了。但是婆娘们可不好对付,你家嫂子是真认准这位钱大爷了,说是什么人家模样生得俊啊,又说这个姓好啊,姓钱的,能缺银子使吗?你说,这老娘儿们的脑子都是怎么长得?你说他俊,我瞧着这么板儿瘦板儿瘦的各自,能干活么?” 老张拍拍老胡,拉着他往地里看:“那叫啥话来着,人不可貌相,你瞅瞅人家,干起活来可一点都不马虎。” 老胡甩甩脑袋:“反正我觉着他跟咱们不是一路子的人,把闺女嫁过去,咱可真拿不住他。谁知道是哪里下凡的龙的,哪天升了天,咱可消受不起呐!” 邓通说:“这就对了啊!” 老张一跺脚,咬着牙道:“坏了!” 老胡也想起来了:“坏了坏了!老娘儿们要坏事儿!你家嫂子正往人媳妇那儿闹去了呢!” 有什么法子让孙寡妇和村子里的大婶大嫂们统一战线,那就是树立同一个敌人。 孙寡妇这是自己人,好歹在一块儿生活了几年的功夫,咱要骂要打,得先解决了外患再说。 小老婆这种物体,以前只在戏文子里听说过,那是有钱人家玩的玩意儿。平时她们只听说过,没见过真的。 但是都按照孙寡妇的模样想了一遍儿,给人做娘姨的,肯定先长了一张销魂面,还是那种讨男人喜欢,讨女人膈应的脸。然后还有一条水蛇腰,得在床上收服男人的心啊,没有水蛇腰,你怎么去动啊? 等把门敲开,姜如意走出来的时候,马家婶子半天没说出话,她说:“你谁啊?” 孙寡妇跳出来:“就是她!她就是钱大哥的姨太太!” 马家婶子不信,退了几步和张家婶子交头接耳商量,姜如意瞪了眼缩在最后面的孙寡妇,转身进去,门也不关。 门外的几个娘儿们一时半会儿进退不是,她们唯一干过的泼妇事儿,就是提着扫把去孙寡妇家把自己男人给领出来。 但是自己男人可没睡在这儿,人家的日子你凑什么热闹去? 人家要讨小老婆,人家有爹娘去管教,怎么也犯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啊? 马家婶子有点儿后返劲儿,觉得真是受到了孙寡妇的蛊惑。 主要是,这个给人做姨娘的模样,长得和想象里的不大一样啊。 孙寡妇说:“你当人人都长成咱这样啊?让人见着就防贼似的防着?这样的才害人呢!看着没病没灾好人一个,偷偷咬你一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家婶子深以为然,主要是她曾经见过钱昱几次,虽然隔得蛮远,但是整个村子都没见过这么个模样的男人。她自己嫁不好就算了,碰上打仗,从城里躲到乡下,然后爹娘逃难去了北方,就把她嫁给了这么个乡下佬。 女儿可不能走她的老路。 最好是来个好男人好女婿,把女儿彻底从这个鬼地方带走。 后来听说这位钱哥儿买了十几亩地,张家婶子更加兴奋了,有貌,有才,尤其是举止行为跟这些泥腿汉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张家婶子简直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准女婿了,反正她有三个闺女,大女儿十六岁年级是大了点,但是模样不差啊。 二女儿三女儿也都是人才,三个里头挑一个,不算难事儿吧? 她一开始正儿八经请了媒婆,让她揣着几尺红布几包糖果,去人家里说媒去。 结果媒婆一听就摆手:“得了,人家早就有主儿了,闺女都有了。你要是不介意姐儿过去给人做小,我倒是乐意去走一趟。” 张家婶子死心没多久,就听见到处在传,那位钱公子屋子里的可不是他的什么夫人太太,就是个暖床的小老婆,花钱就能买着的,专门勾搭男人伺候男人用的。自己生的女儿也不能自己养,就是个玩意儿。 张家婶子心里那个念头死灰复燃,这回怎么都得把事儿给办成了。 姜如意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要脸的狐狸精,霸占着男人,非得把人的精血给掏空了算完? 张家婶子一门心思把钱昱当成自己的金龟婿,女儿的如意郎君,她非得把那个不要脸的给人做小老婆的贱女人揪出来,当着大街小巷街里街坊面,把她的脸皮子给撕下来,叫她明白自己的什么,就她这样的,也能霸着别人家的男人? 但是张家婶子得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子,她跟村里的婶子嫂子说:“咱村里可从没有过这事儿,外头怎么样咱不管,我听人说,外头一钱银子就能买山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回去陪男人睡觉。你们琢磨琢磨,家里要真进来这么个年轻漂亮的,跟你抢男人,还要给你男人生娃,这算个什么事儿嘛!” 大家觉得那是有钱人家玩的,咱男人顶多出去尝个鲜儿,不会把女人往家里带的。又不是自己不能生。 张家婶子说:“还真有人往家里带了,那个刚来的钱公子,你们他家那个是什么干净货色?就是给人做小的!” 这一下就让村子里的女人有了危机意识。 有一就有二,村里但凡有人起了个这么个头儿,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效仿呢? 她们决定一块上钱昱家好好骂骂那个小老婆,最好让她自己收拾东西滚蛋,可别把她们村子里的男人给带坏了。 姜如意在屋子里听她们说话就觉得好笑。 这个时代乃至这个世界都是这么搞笑,不管事情真假,单论这件事儿,讨小老婆养姨太太也罢,明明是男人的错。女人从头到尾都由不得自己去选,可是到头来,却还是女人去责难女人。 或许这个世界对男人就是这么宽容吧。 屋子里邓家嫂子正坐在堂屋端着茶喝,姜如意抱歉对她笑笑:“白白把你也给连累了。” 邓家嫂子哼一声:“我在这儿陪你才好,你脸皮子浅,让我去跟这帮泼妇说说。” 姜如意怀疑地看着她,邓家嫂子身量不高,比姜如意矮了小半截儿,大概一米五五的个子,加上人又瘦,激动起来还带蹦跶的。 邓家嫂子急赤白脸的,好像被骂的是自己似的,她说:“妹子你别不信我,当年怀着老二的时候,我从街头吵到街尾,人称葵花街第一寡妇。骂的这帮老娘儿们p都不敢放一个!” 姜如意笑着摆手:“别,别,别,咱和气生财,你也当心气坏身子。” 邓家嫂子说:“这帮婆子成天在人背后嚼舌根,能把一大好的黄花闺女给说得去上吊我怀老二那回,你邓大哥也不知抽的什么风,跟人去外头跑船,一个月回来一次两次。她们就去跟我婆婆说我肚子的娃不是你邓大哥的!哼!等后来老二生出来,他奶奶一看见小子模样,登时就过来要给我作揖,赔不是。她说,老二这鼻子眼睛就跟你邓大哥小时候一个样儿!” “你就听这帮婆娘瞎扯吧!她们成天咸吃萝卜淡操心,非得把人一家家拆散了,看人家一家老小在那儿哭,她们就一个个躲在树后面偷笑。妹子,你说这人心咋能这么黑呢?咱一个村里的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个喷嚏隔条街都能震三震,你今儿买我家的菜,我明儿就上你家铺子买肉。她非得这样去说人是非,就不怕我往她菜里头下农药药死她全家?” 邓家嫂子不出去说,扯着嗓子扯大鼓,声音传到外头,好几个婶子被说的面红耳赤,拉拉张家婶子的袖子:“我看咱还是走吧。” 张家婶子不动:“我非得进去瞧瞧!” 姜如意给邓家嫂子顺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日子是我自己过,由着她们说去,我男人还能被她们给说成她们家的?” 张家婶子进门就听见这一句,脸一热,冲上来对姜如意骂:“哟!山上的狐狸精下凡了,搁这儿唱戏呢!唱的是哪出啊?要勾搭谁家的男人啊?” 马家婶子扯着她:“她婶子,你说话别骂人啊。”马家婶子看着这家里干干净净的,陈设整齐,摆放地妥妥帖帖的,心里就有点儿过不去了。总不能全凭人家一张嘴就给人定了罪吧? 张家婶子抻着脖子:“哟?做了还怕说?咱站了这么多娘儿们在这儿,大伙儿说说看,到底谁是人姨太太?” 姜如意一点儿不气,也不为自己辩驳,反而觉得好笑,轻描淡写道:“哦?姨太太吃你家米粮了?啃你家肉了?要你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张家嫂子撇撇姜如意底下的裙子,看她走路都不稳当,呸一声:“现在做人姨太太都不讲究了,连个瘸子也能给人做小老婆。她马婶儿,你家这么多闺女儿,随便推一个出来,不塞过她?” 马家婶子没接茬,她一进门就闻到屋子里的清香,她平时也喜欢在家里养点花花草草,像什么金钱树、绿萝、吊篮之类不开花只长叶子的养了不少。但是花就怎么都养不活,养一株死一株,她一眼就扫到了摆在南边竹台上的那一盆月季,酒红、杏红、粉白香得腻死人,她想,做人小老婆的哪有这闲工夫去种花啊? 那不得成天捉摸着怎么把男人拴在床上? 她在姜如意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的共同点,就不是怎么想把她往坏处想了。 她好像请教请教她怎么养这花儿。 其他的几个也站在原地不开口,各个伸着脖子四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羡慕又佩服,边看还边嘀咕:“我咋没想到吧东西这么摆呢!” 马家婶子站在一排月季跟前挪不动步,姜如意大方地送她两盆,马家婶子赶紧摆手不敢要:“千万别,我怕把你给好不容易开花的宝贝给养死了。” 姜如意说:“怕什么,好好养就死不了。没事儿你就来我这儿坐坐,我跟你说,这花吃肥,但是不能太吃,你瞧这牙签小苗就得种在小盆里,长一圈儿你才能换盆。”这个时候的肥料还没有现代那么详细,分什么硫酸亚铁、磷酸二氢钾之类的催花促花壮枝,大家伙儿饭都吃不饱,田里的稻穗都不一定能长壮实结穗子,更别提花花草草这些败家玩意儿了。 姜如意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在北京租的那个单间小房子巴掌那边大,不过带个小阳台,还朝南!就因为有这个,比旁边那个次卧贵了足足一千五百块钱! 所以在阳台种花成了她唯一的周末乐趣了。 以前在姜家,有专门的园丁打理,她娘怕那些花草上的刺扎着她,都不让她弄。 现在钱昱也喜欢研究花草,不过他是喜欢插花,剪成奇形怪状,插瓶子里啦,放盘子里了,然后临摹作画,要么就放在书桌上欣赏。 人家那是艺术,姜如意这是花农。 马家婶子听她说的头头都是门道,心里折服得不得了,她日子过得挺富足,生了五个闺女生不出儿子,她男人也就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把女儿和她放在心尖尖儿上疼。家里还请了个粗使丫头给她做饭扫院子整理屋子,她每天闲着没事儿干,除了跟一帮老娘儿们说说是非给人做做媒,就是摆弄那些花草了。 马家婶子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钱昱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就是一群妇人和和睦睦地坐成一个圈儿,围着襄襄,各个说得眉开眼笑,手里端着热腾腾的奶茶。 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邓家嫂子眼睛尖儿,头一个瞅到门口的钱昱,站起来道:“哟!时间不早了,我男人该下工了,得回了。”她有点儿怕钱昱。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和姜如意告辞,钱昱走过来,她们错开身子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出去。 马家婶子捧着两盆花,姜如意让她别急,她去给找两个纸袋子套一下,马家婶子说:“不用,我搂着正好,闻闻花香。”她走到钱昱边上,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见这位小相公,模样是真俊啊。 马家婶子遗憾地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出了门。 张家婶子生她气,早就跟着孙寡妇走了,要是两人知道钱昱后来回来了,肠子八成都能悔青。马家婶子干脆去田里找她男人,老马等她半天儿了,人长在天地交接的那条线上,头顶是橘黄色的夕阳,一大片光芒罩在身后,脚下是黑沉沉的大地,马家婶子看到这个场面说不出什么,就是内心莫名的动荡。 心跳的有点快,正好符合她现在的心情。 老马说:“上哪儿抱得花啊!” 马家婶子:“钱公子有福气啊!” 老马笑:“哟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马家婶子说:“你闺女连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老马说:“人送你两盆花,你也不至于这么损自家闺女吧?” 马家婶子说:“还是听你的,找老实庄稼汉嫁了算了。就算人真的是给人做娘姨的,我也心服口服!” 老马哈哈笑,旁边老张走过来,一边擦着脑门的汗,一边四处张望,问马家婶子:“他嫂子,弟妹没跟你一块儿吗?” 马家婶子摆摆手:“她先走了啊。” 老张就要跟他们一道儿回去,马家婶子扯扯自己男人,老马说:“老弟你先走,我和你婶子去买条鱼。” 老张点点头走远了,马家婶子说:“我鬼迷心窍好歹被人拉回了头,我看老张家媳妇可没死心!” 老马说:“咋?” “她一个劲儿操心人家养不养小的,咋不先管好自家男人?昨儿一早我买菜的时候,还瞧见老张从孙寡妇屋子里出来呢。” 老马心虚道:“哦!你就瞧见他了?” 马家婶子说:“还有别人?” 老马把老张狠狠骂了一通,哄媳妇别为了外人生气,马家婶子说:“我犯不着!我就等着以后老张把孙寡妇给娶过门儿做小的,那她俩还真成一对儿姊妹了。”今儿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和孙寡妇说上话。 老马心里说:孙寡妇才不给人做小呢!嘴上说着:“是啊!” 另一头,老张进了家门就觉着不对劲儿,一股熟悉的香味,进了院子这股味儿更浓了。 脚跨进门槛儿,身在还在屋子外头的时候,老张就听见他老相好的声音的。 平时这声音是大半夜床上捶他的时候,今儿出现自家堂屋里,还是大白天,老张心里头有点儿起毛。 孙寡妇说:“你瞧见她本事了吧,瞅瞅大家伙儿,一句话的功夫,就让她给哄着了。” 张家婶子气够呛:“臭婊子!” 外头老张撒腿要跑,孙寡妇勾了勾嘴角,咯咯笑着说:“张大哥回来了?咋不进屋呢?” 老张跑没影了。 张家婶子说:“别搭理他!他一回家就出去串门!” 孙寡妇心里说:是,他平时是去她那儿串门,今儿她不在家,他跑谁家去串门? 张家婶子道:“你说,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个准成。那个樱桃真是亲口这么跟你说的?” 孙寡妇脸色沉了沉:“还别说,这有个几个没见着她人了。” 张家婶子跟着她一块儿担忧:“真是造孽啊。” 孙寡妇按按她的手:“婶儿,这事儿你急不得。到底咱得看钱公子的意思,人家答应了,就算那个瘸子一万个不答应,也得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张家婶子:“可我听说你昨儿个让人给赶了出来,他连你都瞧不上,更别说我这几个闺女了” 孙寡妇脸一热:“谁在那儿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人还请我留下来吃饭呢。” “真的?” 孙寡妇点着头:“我哪儿能姐儿几个比啊,瞅瞅婶儿你是什么人才,人瞧不上我那是自然得。要是瞧不上你的闺女,那就不是男人!” 张家婶子眉开眼笑:“是,亏得她们姐妹几个不像她们爹!”她摸摸自己的脸皮,朝着外头的夕阳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儿,还得亏妹子你往后再多把把关。” 孙寡妇心里好笑,谁前些日子拿着扫把上门抓奸呢?今儿成你的妹子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美,就由着张家婶子去闹,那儿的硬钉子她算是碰过了,人瞧不上她,她还瞧不上那个姓钱的呢!真把自己当成香饽饽的?不就几个臭钱?过去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家里头卖狗肉,她揣着狗肉去县里面送货,什么有钱人家大地主大老板没瞧见过?县太爷还是她干爹呢!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把老娘赶出去。 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迟早让你瞧瞧老娘的厉害! 孙寡妇想着,先由着张家婶子去闹,把那姓钱的一家给拆散了,要是张家也乱了套正好,方便她和老张两人鸳鸯戏水才好呢。 出了张家,孙寡妇让张家婶子别送了:“几步路就到了。” 张家婶子说:“也不知道你张大哥死哪儿去了!不然让他送送你!” 孙寡妇都快憋不住了,摆摆手道:“外头风大当心吹坏了脑袋,你进去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冒牌货 孙寡妇没直接回自己屋,先去野地里会会情郎,结果田家小子没来,来的是吴春喜。 吴春喜来好一会儿了,脸被风吹得通红,过一会儿发了热,两只手来回搓着,不时跺跺脚取暖。为了方便行事,他特意没怎么穿厚裤子,免得到时候不好脱,谁晓得夜里地里这么冷啊。 孙寡妇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吴春喜被她搂得整个人都哆嗦一下:“好嫂子!” 孙寡妇一愣:“咋是你?秋喜呢?” 吴春喜说:“甭提了,田大哥被人砸断了腿,在家里病着呢。” 孙寡妇着急道:“怎么就断了腿!谁这么大的胆子!你田大爷没去跟人拼命?” 吴春喜火急火燎地扯着她的衣服,手从肚子里钻进去一通乱摸,摸得孙寡妇顾不上说话了,心里还是气,田秋喜家里养了几头母猪,他爹杀猪卖猪肉,母猪下猪崽儿,一年能挣不少钱呢。而且他爹平时杀猪刀别在腰上,谁看见都得绕着走。 她跟田秋喜好就是图的这个,哪知道他们全家都是乌龟怂包,吃了瘪不还嘴? 吴春喜脱了裤子找不着门就乱捅,孙寡妇几巴掌拍过去:“你不说个明白老娘不让你睡!” 吴春喜急得围着她转圈,白花花的肉在月光底下照得森森发亮,他说:“这事儿也是他的不是,他调戏人家媳妇,人没要了他的命都算好的了!” 吴春喜又扑上去,孙寡妇说:“谁家媳妇?” “还不是那个来咱这儿没多久的那个什么” “姓钱的?” “对对对!” 孙寡妇把衣服一穿就要走,吴春喜拽着她:“咱还没办事儿呢!” 孙寡妇说:“你咋这么没良心?你大哥腿断了你还惦记这事儿?你咋不想想怎么给你大哥报仇?” 吴春喜想说那是他自找的,但是说出来的是:“咋报仇?” 孙寡妇拽着他:“你跟我来。” 两人走了一会儿停下,孙寡妇指指头顶的墙:“能翻过去么?” 吴春喜笑:“小看我啊!”他脚蹬了下地手攀上去,然后往上一撑,人就到了那边。 孙寡妇在这头气得跺脚:“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吴春喜又跳上来,解了裤腰带扔下来。 等两人都落了地,吴春喜说:“嫂子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急啥!跟我来!” 孙寡妇压低声音喊了几声:“樱桃——” 没人答应。 孙寡妇想,八成是被关了起来。 她没来过姜家,但是各个家里都差不多,她才樱桃被关进了柴房,找了一圈之后隔着柴房的门冲里边儿喊樱桃。 喊到第二声就有动静了。 孙寡妇骂道:“黑心烂肺的东家,他们咋把你关了起来!” 孙寡妇让吴春喜砸了锁,然后三个人还按照刚才那样跳了出去,吴春喜看着樱桃眼睛发亮。 樱桃模样不算好看,但是养在姜家这么些日子,皮肤演得细腻白嫩,跟孙寡妇不是一个类型。 孙寡妇说:“干脆一把火烧了它去!让他们关你!”就是一句气头话。 谁知道樱桃说:“那就烧啊!” 孙寡妇冲吴春喜骂:“你去点火啊!” 吴春喜说:“我没火种啊!” 孙寡妇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不中用的废物!” 樱桃就现在孙寡妇家住下,她每天说一点点姜如意的事儿,添油加醋地把她说成个狐狸精,怎么勾搭男人,怎么把自己家的产业给祸害没的。孙寡妇就负责到处去散布谣言,后来越传越离谱,大家伙儿都不怎么信了。 这天,孙寡妇正在屋里头补白天的觉,睡一半儿被一阵“轰轰轰”的声音震醒了,她叉着腰牛扭出去要跟人撒泼,门一打开,自己先被吓得往后一退,整个人做了个屁股蹲儿。 人,全是人! 还有马! 村子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 人马停在了钱昱的家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将军,穿着深褐色的骑装,眉眼冷冽,腰上配着刀,刀柄上还嵌了一颗拇指这么大祖母绿的宝石。 乡亲们不敢靠近,围了一圈远远地在边上看热闹。 “不得了啊!早说了钱公子是有来路啊!” “别不是来寻仇的吧!” 说这话的人脖子一缩,捂着嘴生怕让那群骑马配刀的人给听见了。 他们在钱昱家门口站成一列,乡亲们远远看见那位将军没下马,是他旁边的一个副将军跳下去敲的门。 敲了半天门没开,他们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乡亲们心里着急啊,又不敢上去招惹,当兵的各个不好惹,一刀就是一条人命。 “钱公子下地里去了!”有个乡亲藏在人堆里远远地喊。 这时候为首的那个将军看了过来,乡亲们把脑袋全都缩进脖子里,你推着我我挤着你。 “你咋这么闲呢?让你出声!” “不是啊!你别冤枉人啊!” 那个将军跳下马,旁边一个士兵给他牵着马,然后他领着左右几个士兵朝着人群过来。 乡亲们汗毛都竖起来了,完蛋了。 那个将军冲他们抱拳行了个礼,没多说什么,就是为地里怎么走。 乡亲们哆嗦着指了个方向,将军点点头,转身又翻身上马,刷刷鞭子朝着那个方向去了。身后跟着的大批部队掀得满地扬尘。 姜如意牵着女儿在地里抓蚱蜢,钱昱在不远处弯着腰插秧。 钱旭来到这片地里,看见的就是这副让他眼珠子都能掉出来的画面。 他三哥穿着粗布衣服,衣袖裤腿挽了起来,头上戴着粘毛,肩膀上竟然还搭了一条汗巾,还是黑的! 跟他三哥的脸比,颜色差不多。 钱旭还是泪崩了,他快步上去:“三哥!” 钱昱直起身子,捶了捶腰,扭头朝他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老四?” 姜如意看过来,钱昱远远地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过来,但是囡囡专心在地上找蚱蜢,姜如意走不开,钱昱就让弟弟跟自己往那边儿走。 钱旭说:“三哥你的腿?” 钱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小事。” 钱昱先跟姜如意介绍:“这是四弟。” 姜如意有点措手不及,但是礼节还是没忘,赶紧交叠两只手放在腰上,福下身子,端端正正地给钱旭行了个礼。 钱旭哪里敢受,躲过去,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小嫂子好。” 钱昱把女儿抱起来,指指钱旭,低头说:“这是你四叔。” 囡囡喊:“世苏!” 钱旭摸遍了身上的兜儿找不出适合送小孩子的玩意儿,干脆就把腰刀上别着的宝石给掰下来,塞进小侄女的手心里:“四叔来的匆忙,下回再补一个。” 囡囡不知道那玩意儿价值连城,一开始抓过来觉得挺新奇的,摸了几把之后觉得和自己玩的那堆石头没什么差别,就随便放到一边儿了。 回了家,姜如意去灶屋里煮茶,钱昱拉着钱旭进书房去说话,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守满了侍卫。 姜如意煮完茶,想着再做点下酒的菜,就活着盐、干辣椒,炒了一盘花生,凉拌了一碟黄瓜,拌了一小碟甜木耳,摆好盘端出去。 刚好钱昱从书房出来,姜如意往里头看了眼,门虚掩着,钱旭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捂着脸,钱昱拉着她到一边儿:“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姜如意就端着盘子回到灶屋,给钱昱拿了筷子,两个人搬凳子过来头碰头坐着,就着茶水吃凉菜。 钱昱一颗一颗夹着花生米,整个人都是出神状态,姜如意就专心对付面前的那盘凉拌木耳,差不多一大半都吃进她肚子里了,钱昱站起来往外走。 姜如意跟着站起来:“爷?” 钱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呼了一口气:“皇上病好了。” 姜如意一愣,意思是可以重见天日了?以后他不用再隐姓埋名地过这种归隐的日子了? 姜如意问:“四皇子是来接爷走的?” 钱昱点点头:“不过皇上没动太子。” 姜如意不知道说什么好,历史上她唯一知道康熙好像是父子斗争挺激烈的,最后太子落得了个二度被废。就这点儿芝麻历史,她也是从那些言情穿越里看来的,都不一定算数。 她好奇的是,皇上到底是因为父子亲情,一时没动太子呢,还是因为动不了? 不过钱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叹了一口气:“老四这一路过来,也受了不少罪。” 姜如意说:“晚上把鱼给炖了?” 钱昱点点头:“行,多放点胡椒,老四爱吃辣的。” 姜如意兴冲冲地去杀鱼。 钱昱推开书房的门,钱旭已经没再继续哭了,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三哥。” 钱昱笑着递给他一杯茶:“行了,你小嫂子煮的,尝尝。” 钱旭接过来品了一口,赞叹道:“小嫂子好手艺。” 钱昱拍拍他的肩膀:“坐吧。” 钱旭不敢坐,把茶放到一边,一撩袍子,直挺挺跪在了钱昱面前,然后双手呈上来一道明黄色的圣旨:“皇三子钱昱接旨。” 钱昱离座,毕恭毕敬地屈膝行跪礼:“儿臣钱昱接旨。” 钱旭念完皇帝的旨意,把圣旨恭恭敬敬交给钱昱:“恭喜三哥。” 钱昱看着圣旨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他的字就是小时候父皇手把手教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看在心里。皇上说他收复金陵有功,封他为安郡王,要他择日回京,好置办府邸宅子扩建,差事交接,爵位接替之类的事宜。 钱昱放下折子叹道:“太子到底狠不下心。” 位子重新交还到皇上手上,太子想要再抢回去,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钱旭道:“朝堂上一帮老伙计命硬着呢,他杀得了十个,能杀得了一百个?”钱旭冷笑道:“他摄政以来,群臣罢朝,不见着皇上就不议政。地方官也都通过气儿了,各地递进京城里的折子都是给万岁请安的,父皇虽然年过半百,可这天下是父皇一手打下来的。天下地方官都只知道皇上,而不知太子。他想重新洗牌,偏偏又战乱不断,谁肯定下心思去读书科考?这样得上来的人才多半是庸才,他求贤若渴,连姚通那样的混账都能带兵南下!” 钱昱淡淡道:“他若真杀尽进朝廷命官,三年科考而已,多少读书人击破脑袋想谋取个一官半职,越是打仗,他们才越去读书。换一帮听话的好控制的自己人,他怎么会想不到?又怎么会做不到?”连手足都能下手,又何惧那一帮老匹夫?就是耗都能耗死他们。 太子是一时被权力冲昏了头脑,钱昱知道自己这个二哥,他的心总是狠不下来。 父皇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已经能算是个奇迹了。 钱旭说到这个,脸上一痛,噗通一声又在钱昱面前跪了下来。 钱昱弯腰扶他:“老四,这事儿怨不得你。” 钱旭不肯起来,眼圈又红了一圈:“五万士兵啊!五万啊!三哥!”他肩膀耸动,声音逐渐提高,手紧紧攥着钱昱的手,他说的是他自己折在姚通手上的五万士兵。 钱昱也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先起来。” 钱旭不肯,钱昱喊他:“老四,你听哥哥的话,这天下没有一直打胜仗的将军,胜败乃是常事。你有这份心,对得住底下的那帮跟你的人了。” 钱旭呜呜哭,哭得像个孩子,跟刚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钱昱坐在旁边端着茶碗一口一口喝着,喝到第三碗,钱旭又重新冷静了下来,钱昱怕他腿跪软了,扔给他一个垫子:“打小你就是根木头,怎么劝你都没辙,得等你自己想清楚了。你乐意跪就跪着,当心伤了膝盖,看你以后还怎么骑马。” 钱旭说:“三哥,你真的不怪我?” 钱昱摇头:“他有心要咱们兄弟的性命,你来不来助我,结果都一样。” 钱旭悔恨道:“总不至于让姚通那小人得势!” 钱昱拍拍他,把他拉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了。” 钱旭站起来,腿果然麻了,被钱昱搀着人往边上一歪,栽过去,连带着钱昱也差点摔倒。 钱旭手撑着地板强行让自己不倒,钱昱站直了,重新把他拉起来,两兄弟面对面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钱旭踌躇了一下,钱昱递给他一条帕子擦擦脸:“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哥哥说的?” 钱旭道:“三嫂她” 钱昱脸色往下沉了沉,没出声。 钱旭心里突突一下:“外头都传三哥你连尸首都运回了京城,这事儿也不怨乔家” 钱昱“嗯”了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钱旭道:“三哥你放心,三嫂贞烈大义,到底没能让乔家如愿。” 钱旭一句话把前前后后的凶险全都掩盖过去,但是钱昱也能听明白这里头的事儿怕是不少。 他赞叹道:“乔氏,应当也受了不少罪。” 钱旭也跟着叹了一声:“好在三哥你没事,嫂子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晚上,钱昱和钱旭两人都喝了不少酒,钱旭就在外头堂屋里就着个长椅睡下了,钱昱这次也是敞开了喝,喝得脸色都白了。 姜如意搀着他喂过醒酒汤,狠狠吐了一发,他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发怔地看着姜如意。 姜如意被他看得有点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钱昱突然说:“你爹怎么不入仕?” 姜如意没反应过来,感觉他的思维跳跃好大啊。 本来以为要说几句情意绵绵的情话,没想到竟然绕到她爹身上。 “我爹读书就是个闲情雅致,要真的奔着考试去念,反倒念不成了。” 钱昱叹了口气,姜如意说:“能起来了吗?” 钱昱就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姜如意让他慢点,猛地起来小心头晕。 “回头让你爹试试。” 到了床边坐下来,姜如意以为他要直接躺下睡了,谁知道钱昱又突然扔过来这样一句话。 “我爹应该考不上吧?”又不是没考过,秀才都考不上。 钱昱手伸进她裙子里,重重拧了一下,姜如意被他拧的整个人往上一蹿。 “小看你家爷?” “”姜如意愣了下反应过来:“爷,你要帮我爹?!” 钱昱身上的酒开始发劲儿,嫌热解开两颗扣子,姜如意蹲下去给他摘靴子,他晃悠悠地把她给扶起来:“以后这些事儿爷自己来。” 姜如意心里说我也想你自己来啊,可是这会儿你行吗?她正怕他一个栽歪下去脑袋瓜就磕地上了。 “别爷!还是让我来!当心!” 钱昱突然一把把她给打横抱了起来,让她贴着自己的大腿坐上去,热腾腾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 “再给爷生个儿子吧!” 他翻身过来,把她骑在了身下。 第二天,姜如意才从钱昱的口中得知,之前姚通讨伐金陵,他曾经给钱旭写过信,但是钱旭那边没有反应。结果等金陵这边被拿下,钱旭也遭殃了。 但是钱旭装孙子,没开战就投降了。可就是这样,他手底下的那五万士兵尽数被杀,那边就是为了把钱旭逼疯,让他不得不反。 “老四瞧着傻,心里头精明着呢。”钱昱边说边给馒头上蘸酱,蘸完之后一整块塞进姜如意的嘴里,这种填充式的喂法让姜如意很头疼。 她说了几十遍我饱了! 但是钱昱的目的好像不是为了喂她,而是纯粹为了自己刷馒头酱玩。 他是那种说话的同时,手里不干点事儿就浑身不自在。 就像在书房不握着本书,手里不拿着只笔,宁愿不待在书房。 “所以他躲了过去?” 钱昱点点头,接着卷馒头:“上头拿他没辙,好在我这个弟弟平时就不学无术,过了几个月的闲散日子,上头就先把他撂到一边儿去了。” 姜如意说:“那他这么过来找你,咱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钱昱一副你是不是把爷当成个傻子的表情:“我给他送的信。” 姜如意恍然大悟:“我说呢,他怎么能找来这儿啊。” 姜如意问那咱们接下来怎么个打算啊? 钱昱道:“老四一颗赤子之心,他能来,也就是回不了头了。” 这是要大干一场了? 结果钱昱说:“先把今年的地种好。我昨儿个得了些玉米和红薯种子,老四说跟我一块儿去种。” 姜如意:??? 兄弟二人农家乐? 吃过早饭,钱昱换了下地的衣服,戴上帽子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交代姜如意,让他爹去趟镇上买书。 姜如意:“”不会真让我爹去考科举吧?我爹多大年纪了都?还中过风啊! 姜如意真怕钱昱两兄弟把宝押在她爹身上啊,要真的指望她爹考个什么功名,然后借着他爹一路上位扳回一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姜如意想说:爷,我爹真的不会读书啊!他就天生不是读书的命啊! 他一大半年纪了,逼着他去读书,这样真的合适吗? 他真的不适合担当如此重任啊。 让他去读书,还不如让她女伴男装去考科举都要容易些 姜如意这些话也就在肚子里说说了,凭她的智商应该是猜不准钱昱脑子里到底想的啥。 锁了屋子,她抱着囡囡满面惆怅地来到了姜元屋子大门口。 姜元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早上的太阳不刺眼,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很,姜元两只手叠在脑后枕着,靠着摇椅嘴上哼着歌儿,手旁边摆了个鼻烟壶,隔一会儿拿上来吸一下。 姜如意真的不忍心逼迫这样一个安乐正在养老的老大爷去读书博功名! 她简洁明了地复述完钱昱的意思,姜元尚且处于震惊回复不过来,纪氏先发表意见:“行啊!你爹是该找点儿事儿去干。” 姜如意:您见过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去找事儿干的嘛? 纪氏难得此刻脑子清楚,她拉着闺女的手:“怕啥呢,钱三爷这是要抬举你娘家啊。”姜如意有点回过味儿了,钱昱是拐着弯儿要抬举自己的身份? 是为了以后带她进京城的时候有个好名分? 她心暖暖的,毕竟娘家的位分提上了,她的位份才能跟着一块上去。虽然自古以来就不乏靠着女儿,然后娘家人全部鸡犬升天的。 但是钱昱这种外表一丝不苟的人,肯定不希望别人说他徇私,所以就想着先提拔姜家,但是姜家的人口一个手指头都能数清楚,两名男性,让五十多的姜元去当官总比让几个月的婴儿当官要靠谱。 可是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要跟着他去京城啊。 地里,钱昱正在教新手弟弟怎么插秧:“你来的时候好啊,躲过了一劫,耙地才是真难。” 钱旭满头大汗,认真的这个态度是他们钱家的基因,学什么都一丝不苟专心致志,还绝对不让旁人来帮忙。 钱昱把着他的手插了一会儿,就自己去那边忙去了,邓通小心地过来,跟钱昱打听昨儿个的事儿,问昨天来的这个公子一表人才,是他家什么亲戚。 钱昱说了,邓通赞叹:“果然是人才啊。”然后问钱昱说他弟弟成亲没,钱昱笑道:“成亲了,不过这回没带过来。” 邓通一脸遗憾,趁着钱昱去取新的秧苗,回头对藏在角落里的老马老张摆摆手。 钱昱弄了一排回头看邓通还站在那儿:“还有事儿?” 邓通说:“县太爷说京城里一个过了身的王爷,找着了遗落在民间的闺女,说是这个王爷的遗孤!宫里娘娘高兴啊,娘娘高兴万岁爷跟着高兴,让朝廷专门要奖励咱南边的老百姓,在户籍的都能去领一升粮食,你们家去不?” 钱昱手上动作僵了下,站直了身子淡淡道:“我们就不去了,没有现成的车儿,来回去一趟省得折腾。” 邓通心里想你们不是有这么多马吗,脸上笑笑:“我们家正好套了牛车,要不一块儿去?” 钱昱到了声谢,还是拒绝。 邓通心想也是,人家又不差银子,犯不着为了点粮食跑这一趟,站着跟钱昱又扯了几句闲话,转身去了自己的地里。 这边钱旭好不容易插好了一排嫩生生的秧苗,正要招手让三哥过来验收一下,一扭头,钱昱刚好人正朝着他走过来。 钱旭把身后的秧苗让出来让钱昱看,钱昱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摇摇头:“太深了。” 钱旭说:“那我再来。”钱昱把东西收拾起来:“今天就到这儿吧。”钱旭抬头看看天,这会儿中午都还没到,他早上就着炸馒头吃了两碗百合莲子粥,清清爽爽的家常小菜,他在府里,膳房很久才会上一次,分量和特小,好像生怕他嫌弃似的。罕见的东西反而成了美味,他今早对姜如意的厨艺赞不绝口,生怕以后没得吃了,一直把肚子都喝得圆了,才捧着肚子出去转圈消食。 钱昱摘了头上的毡帽,把衣袖放下来,都干净裤腿上的泥,一边走一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跟我说?” 钱旭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三哥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但是他就是害怕。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撒个什么小谎,别说上头的几个哥哥们,连底下的弟弟后来渐渐长大了,一眼都能瞧出来。 钱昱见钱旭不敢出声,脸色往下沉了沉:“娘娘也见着了那个冒牌货?” 钱旭小声的“嗯”了一声。 钱昱冷笑,手里汗巾摔到地上:“好大的胆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爷,你吓死了!” 姜如意从姜元那边回来,本来是要留下来吃午饭的,但是姜如意着急去给钱昱送饭,秦姨娘系着围裙在灶屋里切肉,扭头过来冲姜如意摆摆手:“正好,你俩好些日子没过来吃饭了,我炒两个小菜,你趁热送过去。送完了咱们正好开饭。” 姜如意说:“好啊。” 她挎着篮子到地里的时候没见着钱昱,地上是插了一半的秧苗,良莠不齐的,好的那一片应该是钱昱插的,另外几排高矮参差不齐的应该出自那位新手。 邓通老远喊姜如意说:“他钱家嫂子,你相公和他弟兄先回去了!” 姜如意喊了声多谢,转身就往家里去,刚到门口就看见钱旭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姜如意心里纳闷他怎么没进去,屋子门锁着?钱昱不在? 钱旭看见她,笑了下喊了声小嫂子又要给她行礼,姜如意赶紧避开,按理说人家把喊她一声嫂子,都折煞她了。人家好歹是个皇子,以后少不得封个郡王亲王的,这份礼她可受不起。 她避开后也不主动去跟他搭讪,径直往屋里去,结果门是开着的。 钱昱坐在堂屋正中央,手里端着一碗茶,也不喝,两只眼睛出了神,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抬头看见她进来,反而给吓了一跳。 姜如意被他的反应也给吓了一跳:“爷,你吓死了!” 钱昱失笑:“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吓着爷了。还要反过来怪罪爷。” 姜如意放下食盒,坐了一会儿转身去给他换了新茶,看他又在出神,就换了他手里的冷茶,结果他还没什么反应。 姜如意就不打算问外头钱旭怎么回事儿了。 反正等他自己想说了就会憋不住跟她说了。 结果外头下起了雨,春天来了之后总有几天会倒春寒,风把窗户吹得哗哗响,噼啪震得姜如意惊心动魄,伸脖子出去偷偷看了院子好几眼,有几次故意从钱昱身边走到窗子口,自言自语地说:“咦?怎么还在那儿?” 不一会儿屋檐上积了水,吧嗒吧嗒从羊角形的屋顶打下来,混合着唰唰的雨声,姜如意看着外面的钱旭,雨成了一整道帘子,而他站的那个地方帘子就断了线,从他的头顶沿着肩膀断开。 姜如意忍不住了,走过去拽拽钱昱的胳膊,钱昱放下茶碗,淡淡道:“又不是我让他跪的。他喜欢跪,就一直跪着吧。” 钱昱这是在生闷气啊! 不过钱昱在这头生气,另一头姜如意送了把伞和干毛巾出去,他也没说什么。 姜如意想着,钱旭也真是老实,装晕一下不就混过去了? 钱旭一直挺到下午天快黑了,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姜如意炉子上的姜汤都快熬干了,等钱旭被几个同样湿漉漉的士兵扛进屋,她赶紧端着姜汤过来,放在桌上让他们趁热给钱旭服下去。 钱昱雷打不动地捧着本书在那儿看。 与其说是生老四的气,不如说是气自己。 娘娘待自己虽然冷淡,到底血浓于水,钱昱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娘娘的意思,凭乔氏自己,哪里有那个本事让全国都在搜寻他的“遗孤”。 难为娘娘一份苦心,最后却全用在了一个冒牌货身上! 而他,她的亲生儿子尚在人世,却要让她去认一个冒牌货作自己的孙女儿。反而和自己的亲生孙女相隔万里。 惠妃年轻的事儿,钱昱小时候在那些嘴里不把门儿的嬷嬷嘴里,零零散散地听到过一些。不过就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皇上那时候已经是那一片儿部落的首领,惠妃的父亲为了自己部落的安危,把女儿献给了当时只是部落首领的皇上,虽然那个时候惠妃已经与人订过亲事了。 钱昱从嬷嬷口里听到的,多半都是叹息惠妃命苦的话。 嬷嬷说:“娘娘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自己,落了不少病根,哥儿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哥儿知道娘娘生哥儿受了多少罪?” 钱昱后来收买了几个资历老的嬷嬷,才知道“不爱惜身子”是什么意思。 惠妃嫁过来之后多次寻死,不过每次都被宫人给救了下来,一直到后来有了身孕。 原本惠妃连孩子都不想要的。 她买通了太医,让到时候孩子一出生就掐死,然后说她难产,血崩也好,体虚也罢 钱昱听见这个的时候,心里暗叹娘娘那时候的单纯。一尸两命,这么大个锅,恐怕整个太医院没有一个太医敢接下来吧。就算她许诺了多少金银财宝,恐怕他们都没命去消受! 钱昱知道娘娘为何待自己这么凉薄之后,反而释怀了。 至少不是因为他小时候以为的,自己不够其他弟兄优秀,他到了十三岁个头才往上窜儿,可是大哥和二哥十岁就已经比他高两个头了。 他在父皇面前样样都要争得出色,他知道尚书房的小太监有不少是守了各宫娘娘的好处的,她们跟他们打听皇子们的成绩,打听自己儿子的表现,看皇上今天夸了他们几句?还是骂了他们? 有一回他拉开了三石的弓,父皇摸了他的脑袋,夸:“老三的力气最大!”他最高兴的不是父皇夸他,而是娘娘肯定会知道了,娘娘知道儿子没那么差劲了! 可是等他到咸福宫的时候,娘娘一脸平静的模样,客客气气地招呼他喝茶,吃点心,然后过问他在尚书房的表现。钱昱活灵活现地把尚书房的事儿一一学了一遍,那时候他七岁,大哥十一岁,二哥九岁,可是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他大!他还说父皇夸了他,摸了他的脑袋! 他兴高采烈地说完,可是娘娘就是那副表情,娘娘是笑了一下,但是钱昱看见她的笑就是嘴巴往上翘了一下,整张脸,眼睛都没有跟着笑。 他知道了,娘娘没有安排人去打点尚书房,娘娘也不关心他的表现。 那天惠妃甚至还说:“不要去和你的弟兄们争,枪打出头鸟。以后要让着你的哥哥们。” 小钱昱红着眼圈点着头说:“孩儿知道了。” 当天晚上他一口饭没吃,把伺候的小太监赶出去,自己抱着枕头大哭了一场。 怕外头嬷嬷和小太监笑话,他的哭都是安安静静的,不敢发出声音,后来哭得都岔了气,抽噎得断断续续,把外头的嬷嬷们吓坏了。 后来他们母子俩的情谊就一直这么淡淡的,逢年逢节他照常过去请安,但是坐坐送过礼,问了这些日子歇息、吃食,娘娘再问过他的,说上几句闲话,完成任务似的,就像是要批一道折子,做一道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一样。 可就算只是一个习惯,如果偏偏要把那个习惯给改掉,就像是剜掉一块肉,等新肉长出来的日子,也是会痛一痛的吧? 这世上,娘娘也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晚上,钱昱随便用了几口汤就推开碗进了书房,姜如意过去给他送热茶的时候,看见他在桌上写行书。 多久没看见他写行书了,一笔下来从头到尾没断过,姜如意看他写字都看的心惊肉跳,憋着一口气,一直到最后一笔多定,她才一副重新活过来的模样,轻轻地呼了口气。 钱昱笑了:“爷写字,你在旁边看着反而还看累了?” 姜如意:谁让你写字写的好嘛! “你过来。”钱昱放下笔,对她摆摆手。 姜如意乖乖过去,钱昱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看桌上写着的字,她就认得其中那个“心”字。 钱昱自己看了一阵儿,也不给她做讲解,一把将桌上的纸揉作一团给扔了。 “多可惜啊。”姜如意都来不及阻止他。 “知道爷刚才写的是什么?” 钱昱写的是“动心忍性”四个大字。 但是,他现在不想再忍了。 从钱昱表示要回京的时候开始,姜如意的脑袋就一直处于短路的状态。 她甚至十分自然地去收拾行礼,想着自己多少年没去过北京了,那边的温度不知道现在有多冷,这些过冬的衣服估计都穿没法儿穿了啊。夏天也热,夏天的衣服能带过去。 钱昱看她为难的样子就头疼:“这些就都不要带了,京城的气候跟这儿不大一样,你带过去也没法儿穿。” 姜如意心里说:谁要跟你过去了?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 手却不听话似的,乖乖听钱昱的指令,把那些不合适的衣服重新塞进了柜子里。 临睡前姜如意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她人在被窝里躺下,突然又坐起来左右看看,到处在找女儿。 钱昱问她怎么了?找什么东西? 姜如意急得都快哭了,手紧紧地攥着钱昱的:“囡囡呢?” 钱昱拍拍她的后背:“不急啊,你忘了,囡囡今天睡在那边。” 姜如意愣了下,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满脸都写着“你没骗我吧?” 钱昱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姜如意还是发呆。 再亲。 再亲一口。 姜如意彻底被亲懵了。 “乖,你要是不放心,我去囡囡接过来?” 姜如意摇摇头:“还是我去吧。” 钱昱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把她重新按下去,躺进被窝里:“行了,还信不过你家爷?” 钱昱本意是想等她睡下了,再过去那边把女儿给接过来的,倒不是没让囡囡在那边睡过,不过之前是跟他俩一块儿歇在那边。今天她自己在那边,钱昱心里就有点不放心。 姜如意还有点发懵,翻了个身脸冲着里头,留这个后背对着钱昱。 钱昱看着她小小的这么一个背影,本来人就这么点儿,被子又这么厚实,更衬得人小了,他都怕她让被子给吃掉了。 就这么害怕去京城? 害怕回王府? 有我在身边还怕吗? 他换好衣服,正低头穿靴子,结果旁边襄襄还是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拿边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意思的模样:“爷?要不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吧?” 她这副小心地模样,让钱昱的心有一瞬间像掉进了井里。 看着她一副期待又害怕被拒绝的样子,钱昱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好好好,一块儿去。” 本来两人一人一把伞,钱昱推开门一阵雨先扑过来,干脆让她把伞放回去,用自己大衣把她整个人给裹进去,两人公用一把,姜如意手里提着盏气死风,就这么穿进了雨里面。 雨下得太大声,两个人这么近说话都得用喊的。 路上,钱昱大声地问她:“冷么?” 姜如意说:“爷,你说什么?” 钱昱把衣服再紧一紧:“别乱动。” 等到了姜家院子门口,钱昱直接把大衣脱下来,严严实实地捂着姜如意:“别动。”拉着她先站到屋檐底下躲雨,他收了伞也走过来,屋檐底下就那么点儿,姜如意赶紧往一边挤给他让出块儿地方来。 “不行,雨太大了,咱们今晚得歇在这儿了。” 雨声中,钱昱对着姜如意的耳朵说。 “好啊!” 灯笼底下,钱昱看见襄襄的脸像一朵绽放的牡丹花。 他们的屋子周边全是钱旭的士兵侍卫,到了这儿,襄襄好像才又成了她自己。 院子那头的屋子里灯还亮着,姜如意纳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钱昱在那儿敲门,敲了有一会儿,姜元才撑着把伞提着“气死风”一路小跑过来:“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他话说了一遍,钱昱和姜如意都没听清,姜元又说了一遍,两人还没什么反应。 姜元打开门,挥着手:“快!快进来!” 两人进了屋子,先是一股热浪扑面刮过来,纪氏和秦姨娘也都没睡,穿戴得都整整齐齐的坐在堂屋里,看见进来的是他俩,一个去提热水去给他俩洗脸,一个去取暖炉给他俩暖身子。 “冻坏了吧?”纪氏接过姜如意递过来的大衣,轻轻一拧就是一把水。 钱昱拧着手里的热毛巾,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直接就把姜如意当做小花猫一样,用毛巾给她擦了一把脸,然后重新打湿烫一遍,再给她把头发抹了一遍。 钱昱看她红扑扑的脸,皱着眉摇头:“还是不行,都湿透了,得洗个澡。” 姜如意刚才的脸都快被他给擦破了,手脚没个轻重,痛死了,脸红不是被冻的,是被你给擦红的呀。 不过泡澡什么的,很美好啊。 秦姨娘干脆把碳给重新生了起来,放在堂屋最中间,火没一会儿就烧旺了,烤得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钱昱坐在椅子上用热毛巾擦脸,姜元拘束地站在边上,上去伺候也不对,可是就这么大剌剌地站着就更不是个道理。 姜如意让他去给钱昱拿一身干净衣服过来,这才把姜元给解救过来。 钱昱道:“家里没人丫头帮手,干什么都不大方便。” 纪氏叹道:“还是免了,要是都像樱桃似的,倒不如咱们自己吃点亏,能干也就干了。” 秦姨娘说:“不打紧,回头咱们好生挑几个,一样的错哪儿能再犯。太太你自己不使唤,姑爷姑娘也总不能旁边连个收拾屋子的人都没有。” 钱昱把手帕丢进盆里,摆摆手道:“不必了,等回了京城再买也不迟。人太多反倒不好赶路。” 纪氏看看自己闺女,姜如意把头低下去没看她。 秦姨娘眼尖儿,过去拉拉姜如意的手:“瞧瞧,姑娘的手冰成这样。”拉着她要去后头洗澡,钱昱也走过来,把她手拉过来,放在手心摸了下,姜如意眼巴巴地看着他。 钱昱忍不住就笑:“行了,快去吧。” 纪氏等着女儿人走没影了,问钱昱,好歹是不是得给如意一个名分? 纪氏说:“这才这么大点儿地方,这些难听的话就能把咱们的耳朵给说穿。老爷他胆子小脸皮薄说不出口,我一个老太婆,有今天没明天的。福气这辈子也享够了,能多活一天,我就得为如意多做一天的打算。钱三爷,你当我老糊涂也好,当我发疯目无尊卑也好,我今儿还就得问你一句,你到底打算给如意怎么个名分?” 姜元正端着衣服过来,在门槛听到纪氏说的这一串话,后背先是一凉,正要掀了帘子冲进去,老婆子是不要命了?真是借了她一百个胆子敢这样跟钱三爷说话!信不信人家一句话,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给捏死! 姜元帘子掀了一半,听见里头钱三爷说:“伯母你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就不会让如意受委屈。” 纪氏还不满意,漂亮话谁不会说。 外头姜元正处于钱昱对于纪氏“伯母”的这个称呼。 皇恩浩荡啊,让皇帝的儿子喊闺女她娘做伯母。 钱昱道:“回了京城我就给如意请封,让她名正言顺地进府里。” 纪氏心里嘀咕着,门面功夫而已嘛。不过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姜元隔着帘子缝隙看见纪氏的模样,心里暗骂:蠢媳妇,你还想怎么着?还真想让人家休妻另娶?让咱如意给人做正室夫人?想都不用想。 别说如意就给人生了个女儿,就是生的是儿子,人家的正室夫人在那儿摆着呢。 别的且不说,单人家娘家这一条,就能把咱闺女给压得死死的。 之前姜元彻底去研究过了,他们钱家的朝廷不像之前的南朝廷那样,但凡适龄女子,全国各省都要送进宫去三年一选秀。钱家人对于血统的要求十分严厉,皇室选秀,无论妻妾都得在北京城里挑,还都得是有品级有爵位的名门望族之女。 就姜如意这样的,连初级的选秀的门槛儿都过不上了。 就连一年一度的宫女选秀也够不上她。 也不知道这到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下来到底是给人吃的呢,还是要人的性命。 自打那一天女儿被押进了钱家的营帐,姜元早就知道,女儿以后的这条路,他们根本就无力再去插手了。 除非他真的像钱昱说的那样,再发奋读书,考取功名。 可就算考取功名,最好的出路也不过夹着尾巴在翰林院熬三天,能巴结上好的恩师,自然平步青云,害怕其他人的算计。但凡没有个人在牵头引路,他下半辈子不是蹲在翰林给人修一辈子的书,就外放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当县令,然后客死他乡。 想要熬进京城当京官,怎么都得有个十几年的政绩,面子工程也得给人做漂亮了。先不说京圈儿不是那么好进,他还是个南方人,这就先矮人一截儿了。而且他年级这么一大把,不等把政绩给做起来,人就先翘辫子了。更何况,政绩是那么好做的? 就算钱三爷在前头给他搭路,底下的路还得靠自己两只脚踏踏实实给踩出来,不然闺女以后在里头受了委屈,自己还是矮人家一头,有胆子上门去给女儿做主? 姜元撩了帘子进去,喊了一声三爷,把衣服递上去。 钱昱道:“以后不必这么拘束。” 姜元回了个是,然后继续正襟危坐。 钱昱倒十分自然,端起手旁边的姜茶喝了一口,闲聊似的问姜元,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姜元后背一僵,话没开口说,额头上先冒出了一层汗。 纪氏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躬下身子给钱昱请罪。 “这事儿,原本打算明儿过去说的”姜元准备了一肚子解释的话,钱昱摆摆手,让他直接说正事儿。 说完之后,钱昱也没什么态度表示,只是问过了囡囡是不是歇在之前他和襄襄一起睡得屋子,纪氏说:“在我屋里,待会儿我给抱过去?” 钱昱想了下说不用:“省得你醒了后半夜再闹。今晚就劳累二位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到了自己屋子里关上门,纪氏惊魂未定道:“三爷没怪罪咱们吧?” 姜元抚着胸口,由纪氏搀着在椅子上坐稳了,长长吁了一口气,差点没让给吓得中风。 “你还说,你是天大的胆子,敢在那位面前说这样的话。以前的教训都忘了?” 纪氏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模样就是一副很努力回忆过去的样子。 姜元叹了口气:看来是真忘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回京 钱旭半夜口渴,嚷嚷着要喝茶,嚷了半天儿那帮龟孙儿好像没有一个听见,他晕晕乎乎地坐起来:“有喘气的没?给老子去倒茶!四哥?!?”钱旭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哐啷声在屋里起起伏伏响起来。 他睡觉的椅子本来就是拼凑起来的,钱旭身量太长,躺在长椅上脚还露出来一大截,所以底下人就往他身下又拼了一张。结果他这么一起身,前后左右的椅子分开,他刚好从中间的那个缝隙给掉了出来。 钱昱转过身道:“醒了?” 钱旭:四哥不生我的气了吧? 钱昱给他递过来一杯姜茶:“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起来。”钱昱摸摸手里的姜茶:“凉了,我再给你去热。” 钱旭跳起来,也不管屁股摔成八瓣儿还是十六瓣儿,接过来就是一通牛饮:“不敢劳驾四哥。” 钱昱问他睡得怎么样? 钱旭规规矩矩地说大实话:“脖子有点酸。” “哦,那待会儿去车上接着睡。” 钱旭:“???” 钱昱见他一脸懵懂,一副想打哈欠强行忍住不打的模样,解释道:“我们先走,路上再跟你说。” 钱旭:“去哪儿?” “回京。” 路上钱昱骑着马在外头,钱旭更不敢自己个儿去马车里头睡觉了,刚才喝下来的那碗姜头发了劲儿,他浑身冒着热汗,甩着鞭子往马屁股上打了几下:“四哥,咱俩好久没一块儿比骑术了。” 钱昱在想事,随意地点点头,“嗯”了下。 钱旭提议不如来一场,趁现在天没亮,路上也没什么人,咱兄弟两能撒开欢儿玩个尽兴。 钱昱这才转过脸:“瞎胡闹。”训斥了一会儿钱旭,钱昱扯着缰绳去姜如意的马车旁边,看她睡了没,陪她说会儿话。 姜如意睡不着,听见马蹄得得儿的声音,赶紧打开帘子把脑袋探过去,钱昱看见她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意外道:“想方便?车里头有马桶。” 姜如意脸一红:“不是。” 钱昱把她脑袋按进去:“你进去歇会儿,等到了爷叫你。” 姜如意突然就像撒娇:“爷,你进来陪我。” 钱昱扭头看看头顶的天色,翻身下马,不让车夫停车,自己手搭在车辕上面的木板上,跟着马车小跑了一会儿,然后一个翻身,轻巧地跃了上去。 姜如意惊呼小心你的腿啊。 钱昱笑笑,心里笑话她妇人就是胆小,坐下把她搂进怀里:“这算什么。” 姜如意回想着他刚才手臂撑地的样子,手顺着他的袖子摸进去,一个劲儿往肱二头肌的地方钻,挠到钱昱的痒痒肉了。 他一把抓住她作怪的手:“又闹你家爷,外头都是人。” 姜如意保证不闹,等钱昱一松开,她又钻进去找他的肱二头肌,之前都没有的啊,估计是这些天种田种出来的。 她想到那些地,有些遗憾,问钱昱他们走了,那块地该被别人给买走了。 钱昱手摸着她的头发:“喜欢?” “也谈不上喜欢。好歹住过一阵儿。”就是心里头有点别扭,舍不得也不算,姜家她住得更久,可现在的姜家她多待一秒就会发疯。 钱昱说:“那有什么的,你要是喜欢,回头在京城周边的郊县,把别院装扮成这个模样就是。” 那能一样吗? 钱昱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又撅着个嘴给你家爷看,回了府里,你再这样,该让底下人笑话了。” 姜如意赶紧把嘴给放下来:“很难看吗?”边说,边用手去抚平自己的嘴。 钱昱喷笑,哄小孩似的哄着她:“不难看,襄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画上的美人。” 姜如意被他用的词语说的陶醉,摸摸自己的脸蛋:“真的吗?” 钱昱忍不住噗了,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嗯。” 襄襄的容貌摆在京城里,还真的算一个特色,脸挺白,眼睛不算太大,胜在有神,个子不是特别娇小,但是又不是京城那种高挑的身架。钱昱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一时半会儿还真挑不出她哪里算得上出色。 姜如意听见他这话都要哭了。 完蛋了,都不用进京城,随便路上来个美女都能完虐她。 失宠迫在眉睫! 她脑补自己被打入冷宫,每天吃着残羹冷炙的模样,然后每年的盼头就是逢年过节,一帮妾侍吃团圆饭的时候,她坐在阴暗的小角落里,偷偷地瞥一眼万花丛中一点绿的钱昱。 太惨了! 钱昱看她脸都吓白了,还是忍不住笑:“好了,襄襄在爷的眼里是最好看的。天下没人虽多,但是襄襄只有一个。” 好甜好苏啊,钱昱说完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姜如意没笑,他就接着亲。 最后两个人亲作一团,钱昱抬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姜如意按住:“这是在外头呢。”她面红心快,一颗心噗噗噗地都快跳出嗓子眼里了。 钱昱平时都是比较收敛的人,偶尔两个人会在地里头来一场,但是经验告诉他们,太膈了啊!回去之后她的两只膝盖跪在地上,被沙子碎石子给搓得都破了皮。后来钱昱让她带上毯子垫着,偏偏又遇上起风要么就是百鸟归巢或者晴天暴雨 钱昱的脸也红了,下面顶着她,顶得她整个人往后退,后背就靠着车壁,一往后身子就往上窜,然后胸口跟着往上跳。 钱昱的目光也狠狠跳了两下,瞪了她一眼。 钱昱去检查车窗和车门是不是关好了,转身过来就捧着姜如意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下来,亲得她气息紊乱,手忙脚乱地去解他的衣服。 第一次两个人疾风骤雨来了一场,姜如意还没到位,钱昱就交代了。 这让她想起了两个人的第一次。 他休息期间让她跪坐着,面对自己坐到他怀里,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放在下面,一下一下地帮她,姜如意两只手搂着他脖子,整个人跟着他的手上下浮沉。这时候天有点灰蒙蒙亮,朝阳透过窗户洒进窗户里,姜如意的整个身子都被照成了粉橘色。 钱昱搂着她圆润的肩膀,手上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姜如意忍不住叫了起来,他赶紧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姜如意浑身颤个不停,等这回完事了,整个人虚脱一般瘫软在钱昱的怀里,钱昱搂着她亲来亲去,手还是不老实地在下面搓来揉去。 “别动!”姜如意现在碰一下,身子就跟着哆嗦一下。 她感觉自己随时会尿出来。 钱昱感觉手潮乎乎的,里头一直有东西流出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好不好?” 姜如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了,羞得要把脑袋藏进脖子里。 “好”就是想尿尿。 她还是颤栗,钱昱把她搂紧了,发现她呼吸比刚才更加乱了,身子越来越烫。 “怎么了?” “”姜如意说不出话。 爷,您技术太好了 外头,钱旭骑马在外头被头顶的太阳晒得浑身发软,看着三哥进去马车老半天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跳下马让底下人牵过去喂几颗糖提提神。自己抻了个懒腰,打算上马车睡个回笼觉。 躺在马车上钱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府里的皇妃了。 京城里,四皇妃递了牌子去钱昱府邸,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乔氏通过气儿。这是钱旭临走前交代过的,虽然万岁下得是密旨,但是三嫂不是外人,总得让她把府里的事情收拾妥帖了,三哥回来也能舒舒坦坦的。 可是这都过了十来天了,三皇妃那边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四皇妃决定不请自到,直接杀进去。 结果到了府里,被几个丫鬟请进花厅,喝了几杯茶刮了肚子里的一层油,看完了花园里的各种奇花异草,才来个丫鬟过来赔罪:“四皇妃您久等了,不巧得很,咱夫人上午接了惠妃娘娘的牌子,这会儿已经往宫里去了。” 四皇妃想惠妃娘娘是三哥生母,她平时见不着乔氏,不如就跟着进宫。 钱旭生母淑妃和四皇妃婆媳俩关系处得一直都不错,淑妃是个直脾气,四皇妃刚好也是直来直往的爽快性格。当是给老四挑媳妇的时候,淑妃就是看中了这个,钱旭当时还不大乐意,嫌人家不够漂亮。 淑妃直接拿他的话堵他的嘴:“你喜欢漂亮的,是只要一个漂亮媳妇,还是一群漂亮媳妇?这个丫头我瞧着性子爽直,一眼看穿肠子,高兴啊生气都在脸上写着。你娶个漂亮的进门,面上对你柔情似水,背地里害你的庶子,把你搞得家宅不宁,说不定你还美呢。”淑妃心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儿子。 钱旭说:“好看的心肠就不好了?” 淑妃:“我就看准她了,你看不上,回头我给你挑个你更不喜欢的。” 等四皇妃过了门,和钱旭的关系一直马马虎虎,但是跟淑妃一直有来有往,没事儿就往宫里窜门,给淑妃请安。所以四皇妃这次没递牌子就来看淑妃,淑妃也没多意外,她正在剪一棵盆栽的樱花,抬头看了眼四皇妃:“番邦进贡来的东西,小小一盆,说是春天开花,香得很。” 四皇妃看了半天,没觉得哪里有什么值得不远万里供奉上来。 “娘娘也就看个热闹,论这些东西,咱们哪里比得上御花园里的那些嬷嬷。” 这话别的娘娘听了要生气,偏偏淑妃就可心:“说的是这个理。咱们看看牡丹月季海棠也就罢了,这些奇花异草的,好不容易得一株吧,一不小心还容易给养死了。它要是生得不好吧,那么久的心思的,也都白费了。花没开出来,就不知道里头含的是个什么苞,养花还是得养知根知底的。” 淑妃说着,左右的宫人都被嬷嬷打发下去,只留下嬷嬷贴身伺候着,给添下茶水。 淑妃回头看了眼嬷嬷,嬷嬷躬身退下去,过一会儿端了一个紫檀木小盒子过来,淑妃接过来把盖子打开,里头是两株上好的千年人参。 “天气暖和了,人就容易倦乏懒得走动,这两个人参是早就备下的。你替我去咸福宫跑一趟吧。” 四皇妃恭恭敬敬接过来:“是。” 等四皇妃去了,嬷嬷跪在淑妃的脚边,用木槌轻轻给她捶着小腿:“四皇妃年纪太轻,娘娘慢慢教就是。” 淑妃脸上一点皱纹没有,虽然皇帝那边早就没有她的牌子了,但是她还是坚持保养自己的年龄,这张脸自己每天对着,要是让她松松垮垮下去,最对不住的是自己嘛。天天看着得多难受啊? 嬷嬷看淑妃脸子不大对,小心哄道:“娘娘别生气,这会儿子大家伙儿上赶着就巴结,以后就更能把人往死里踩。” 淑妃看了她一眼,嬷嬷脸一僵,这事儿是她想岔了?娘娘不是因为这些天惠妃得宠,宫里人都去巴结她?连四皇妃也要撇下自己的婆婆去巴结一个外人? 淑妃说:“都什么岁数了,还在意这个。”她巴不得万岁爷心里念旧呢,想着惠妃就是想着她们这些老人,皇上念一份惠妃的旧情,也不会冷心冷肺地忘掉了其他人。 她不高兴的是:“老四拎不清去趟这趟浑水,还让自己媳妇掺和进去,真是不懂事!” 嬷嬷奉承道:“有您在上头把着关儿呢。” 淑妃一生气脸上就显现出老态了:“我能管得了他几时?我倒宁愿他把我气死,我两脚一伸,到下头过我的太平日子去!” 嬷嬷赶紧道:“打住打住!娘娘,这话可不能浑说。” 淑妃坐起来揉揉自己的脚脖子:“总得让我走在老四前头。总不能像那位似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淑妃指指西边咸福宫的位置,嬷嬷脸色一变,跺脚让淑妃千万打住:“四殿下糊涂,难不成您也糊涂了?您福气这么厚,以后还得长命百岁给四殿下带孙子孙女儿呢。” 淑妃说到这个脸色稍微缓和一些:“我就过一天捱一天地过吧。” 四皇妃在咸福宫主殿落座,出来个清瘦的嬷嬷给她请安:“四皇妃万福。” “方嬷嬷客气。”四皇妃不敢受宫里老人的礼儿,她虽然不总来惠妃这儿走动,可是对各个宫里有头有脸的奴才都打过照面。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说的就是她们。 四皇妃把装着千年山参的盒子呈过去,方嬷嬷脸上的笑客气了些:“您客气了。三皇妃刚过来给娘娘请安,您稍坐。”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去给四皇妃边上的茶碗添水。 四皇妃“嗯”了一声,冲自己边上的丫鬟点了下头,那丫鬟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沉甸甸地荷包,趁着人不注意塞进方嬷嬷的手里。 方嬷嬷脸上笑容更盛:“让您破费。” 四皇妃又坐了一会儿,听见偏殿里传出来小孩的哭声,她皱皱眉,手摸上自己的小腹。 什么时候才能让淑妃娘娘宫里也有小孩哭闹玩笑的声音?娘娘不说,却不是不盼孙子的,可惜不管她怎么使劲儿,过门都三年快四年了,肚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生不出,底下的那些人更不敢生,有一回让她抓到有个妾侍伺候了四爷,竟然偷偷去喝避子汤。气得她浑身乱颤,一个月都是黑脸,四爷过来她这边儿歇,她就把四爷推去旁人那儿。 她说:“可不敢担上妒妇的名声。总不能让别人传我占着茅坑”没说完就打住,她背过身子,把后背挺得笔直,手里的帕子被无声流下来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湿。 钱旭一开始真生气了:“我还真娶了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敢晾着爷,爷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凉快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在各个妾侍屋子里轮流歇了一遍儿,再看见四皇妃的时候两人生分得就跟第一次见面一样。 四皇妃性子倔强,什么都写在脸上,看见他,一点讨好奉承的模样都没有,硬邦邦地福了下身:“给四爷请安,四爷万福。” 他: 憋了一肚子伤人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怎么瘦成这样?”说出口的是这个。 四皇妃冷笑一声,背过身子偷偷抹泪。 钱旭上去搂住她的腰:“好了,是爷的不是。以后爷的劲儿就往你这儿一处使,你一日生不出嫡长子,爷就不去别人那里歇息。好了吧?”爷对你够好了吧? 四皇妃也不真是那种不谙风月的人,四爷低下头肯服软哄她,那也得他自己肯。她要硬咬着不放,伤了夫妻情分,再想让四爷回头过来,那是再也不能了。 妒妇就妒妇吧,她就霸占着四爷了,一天生不出孩子,后院里的那帮得给我靠边儿站。 一晃就是三年。 钱旭现在是四皇妃推着他去外头歇,他都不肯。 尤其是这次从山东那边带完兵灰溜溜地回来,进了京也先不回府,自己先去刑部领了一百军棍,然后又进宫去请罪。血呼啦一身回来,吓得她魂飞魄散。 那时候四爷还吵吵着要去宫里给娘娘请罪,气得四皇妃直掉泪想捶他,可是他浑身是伤摸不得碰不得。 她心疼得不得了,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问疼不疼? 钱旭由着她给自己擦伤口,本来还好好的,她这么一问,突然就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把四皇妃吓得彻底不敢动了。 钱旭哭一阵儿,嘴里呜咽一阵儿,说他对不住三哥,是他害了三哥之类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他这几个弟兄们都被太子摆了一道儿,他算好的了,好歹保住一条命,不像三爷 她的心紧巴了一下,突突地狠狠跳了好几下。 留下一个遗孤又有什么用?她宁肯就算这辈子生不出孩子,也要四爷平平安安地,一辈子身体康泰,两人相伴。 四皇妃想得出神,惠妃被乔氏搀着出来,人走到了面前她才看到,慌乱起身行礼。 惠妃身体消瘦,怀里抱着个肥嘟嘟的婴儿,两个一对比,反而衬得惠妃更加清瘦了。 她跟淑妃的丰盈圆润,简直就代表皇上喜欢的两个类型,一个是赵飞燕,一个是杨贵妃。淑妃是心宽体胖,吃吃喝喝不忌口没定数,有话直说不憋在心里生闷气。惠妃刚好和她相反。 惠妃人一瘦就会显得老,眼角的皱纹在这几个月全都冒了出来,尤其是她怀钱昱的时候落了不少毛病,现在全都显在脸上了,就算脸上扑了一层粉,四皇妃还是能看见她眼圈周围的黑斑。而且她穿着鸦青色的褂子,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脸色是苍白色的,人就像是空空荡荡的一管魂魄,只不过是套了个人穿的衣服。 四皇妃生怕要是没有这一身沉甸甸地珠宝首饰和宫装压身,惠妃娘娘会羽化登仙随风而去了。 她和乔氏互相请安,她有意冲乔氏使使眼色,可乔氏没瞧见似的,转过身让惠妃把怀里的婴儿交给自己:“姐儿个头一天比一天沉,娘娘抱着该坠手了吧。” 惠妃抱着确实有些吃力,孩子被她抱着也不舒服,拧来扭去,这段日子正在长个子,两条腿没事儿就往外蹬。惠妃怕她把自己给摔着,抱着她不让她往外踢,她就踢在她身上。晚上嬷嬷给惠妃更衣的时候,看见娘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这小捣蛋给踹的。 惠妃觉得没什么,痛在她身上,她才能想到儿子受了多少罪。 儿子是她这么多年撑下来的唯一动力。 她现在还觉得儿子应该是去外边儿哪里,去给万岁爷办差事去了,等办完了这事儿,过一阵儿,大概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该回来了。 今年的年要是过了,她就是盼着年中秋,万寿节。 以前儿子过节都要来她这里坐坐,她没什么话说,本来也不爱说话,儿子也不是话多的人,娘俩就这么静坐着,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儿在外头惦记着她,她知道这个孩子是从那么小小一点儿变得这么大。她的一颗心怎么都是安定的。 这孩子胖墩墩的,她虽然抱一会儿手就累得发抖,得让人揉上半个时辰,可是她抱着这孩子,心里头就踏实。 就像小时候抱着昱儿一样。 皇帝说要给小孩子赐封号,让她给推了,这么点儿的小人,就给她这样重的名分,小心把她的福气都给压没了。 别的事惠妃都是得过且过,吃的不好,穿得是去年的压箱底旧货,每回出来会客都穿得是这一身,她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她脸皮子薄,不好为了这些小事去劳烦皇上,更不好去跟儿子开口。但是姐儿封号这事儿,旨意都给下下来了,她愣是提着圣旨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皇上心里都小小惊讶了一下。 惠妃人看着柔弱,其实内心坚硬的厉害,她认准的事儿,谁都拗不过。 皇上叹:“你多少年没肯主动来瞧过朕了?” 惠妃捧着圣旨,伏地而跪,双手交叠放在头顶地上:“请皇上收回成命。”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下跪,给皇帝难堪,这就是逼着皇上点头。 可是皇帝心里头想的是,慧娘肯迈出这一步来到这儿,她的心里该做了多久的挣扎,她要为了那个孩子,逼着自己强行来求他。只要他知道惠娘的自尊有多么严重,她是在床上被他蹂躏成碎片,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一路流下来到他身上,都不会发出一声呻吟的女子。她甚至从未在他面前笑过。 以前皇帝觉得就是个时间问题,这天下都是我的,我给你的东西你喜欢要拿着,不喜欢也得受着。 可真到了这天,惠娘在他面前跪下磕头,求他收回那道圣旨。 只是为了收回那个孩子的封号,她就肯低头认输。 这对于她,无异于是把自己的自尊扔在脚底下蹂躏。 皇帝坐在上面失神,惠妃仰起头,一张脸上全是泪痕,她声嘶力竭字字诛心,她说:“皇上,我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连这个孩子的命,你也要收走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谁给她的胆子?! “朕也是为她好。”皇帝觉得给了孩子封号,也算是替老三正了名,虽然老四一收到老三的密信,第一个就屁股点火似的冲进宫里给他说了。 但是皇帝打算还是先瞒着惠妃。她妇道人家喜形于色,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多少是人,多少是鬼,所以现在当着惠妃的面,皇帝心里还有一份知情不报的愧疚。 惠妃懒得跟皇帝多费口舌,跪下不动了。 意思是,你不收回旨意,我就在这儿长跪不起了,你觐见大臣也好,批折子办公也好,我就在这儿跪着,哪儿也不去。 皇帝抬屁股下龙椅,太子软禁他的时候一直对外说皇上病危,命不久矣,其实他生龙活虎,还能在干个五百年。 皇帝把惠妃搀起来:“你还是老样子,朕又没说不答应你。” 惠妃就更要跪了,错开他的手,自己往后退了三步,还是跪下:“臣妾谢万岁恩典。” 皇帝晾在原地尴尬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一步:“用过膳了?我看你清减了不少,待会儿让御膳房做些你爱吃的?” 惠妃恭恭敬敬道:“不敢劳烦皇上,臣妾这就走了。” 过几天,皇帝又说要给孩子起个名字,让人送了一堆吉祥的字眼过来,问惠妃看中了那个,要是都不喜欢,就让内务府重新拟过。 惠妃揉着太阳穴脑仁儿发胀,方嬷嬷在边上伺候着,心说这么些天,总算是有些儿好事儿发生了。 好歹,万岁爷又惦记上娘娘了不是? 皇帝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开始每天不停地用孩子来麻烦惠妃,他自己过来,还让大太监总管董琦给惠妃带话。董琦模仿着皇上的语气给惠妃赔不是,把皇帝的话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遍。 董琦学的就是一个“像”字,方嬷嬷在边上看了一个劲儿惊叹:“真是奇了!太像了!” 惠妃脸上露出一丝笑,点点头让人往董琦手里塞了个大荷包。可不是学得像,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真是一点儿没差。 皇帝说什么朝堂上的事儿实在太忙,朕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来陪惠妃用膳,心中甚愧其实是知道自己过去,惹人家烦。 皇帝经过太子这一遭儿,许多事儿也看明白了,被软禁的时候太子也没怎么亏待他,好吃好喝伺候,甚至还让宫里的小答应来伺候他。 皇帝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养得好还是养得不好。 太子每天都要隔着帘子给他磕头请安,却不敢进来见他(老子儿子真是一个样儿。) 有一回二半夜里,皇帝被什么怪声音吵醒,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趴着,吓得他一个激灵蹿起来,结果脚底下那个玩意儿也被他吓一跳,叫了一嗓子。 皇帝听出他的声音了:“老大” 太子:好丢人。 他估计是篡位最失败的太子了。 皇帝让人点灯,太子支支吾吾说他去点儿,一个灯点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皇帝笑呵呵地说:“点大炮都够了,你干什么呢?束手束脚的。” 太子转过身,一双眼睛肿成个灯泡,脸白得像个鬼,整个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乍一看比皇帝还要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子软禁了儿子要篡位呢。 篡位逼宫这种事儿人,要么就不干,要干就干个彻底,这天底下就没有太子这样干一半儿撂挑子不干了的。 如果真的要踩着父皇兄弟们的尸体往上爬,太子真的不知道等坐上了这个位置,他该拿什么去面对群臣百官,面对天下子民。他死了之后,到了地下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死于他刀下的骨肉血亲? 太子跪在皇帝面前捂着脸痛哭:“儿臣不孝!” 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皇帝重新理事,特意嘉奖了整个太医院,提拔了好几个原判,赞他们医术高超能起死回生。 面子上替太子把话给圆了回来,然后罚太子禁闭,顺便去翰林院修书半年。 当着群臣的面,连一句训斥都没有。 不少没有直接参与进这场风波的命官,还真的以为就是皇上病了一场,暂时交付给太子摄政呢。 皇帝稳住了朝堂,就开始让人下去一个一个去找外头的儿子们了,让他们不管打了败仗胜仗,吃了明子儿暗子儿,赶紧都给老子我滚回来。 皇帝经历了一场生死,觉得合家大团圆才是正事儿,一边找儿子,就一边找回年轻的感觉。他以前喜欢年轻漂亮的皮肉,这样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最近他开始念旧,没事儿就去上了年纪的嫔妃那儿坐坐,然后就开始借着老四“遗孤”的名头开始纠缠惠妃。 几个月陆陆续续不知道送了多少绫罗绸缎,还抽风说咸福宫是不是太小了?得扩宽一点儿,不然大人小孩一起也太拘束了。孩子又闹腾,爱跑爱跳的,一不留神撞着墙把脑袋摔坏了可咋办? 皇帝在那儿放飞自我,宫里的人全都跟着见风使舵,惠妃娘娘这是春风二度又要红了啊。 内务府克扣份例,膳食的那些人全都吓破了胆,这回只要是往咸福宫送去的东西,全都变成双份,膳食不用他们宫里人去提,自然有师傅领着小太监亲自给送过来。 所以,四皇妃现在看见的惠妃虽然脸上气色差点儿,人比之前还要消瘦,但是通身的穿着,宫里的陈设摆件,跟过去比都是天壤之比。 四皇妃听淑妃说过最近惠妃得宠,却没想到皇上能这么舍得下血本儿,看来三哥平安无事的消息准没跑了。 这应该是万岁给惠妃送了最大的一个惊喜了吧? 四皇妃就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儿来错了,抢了万岁表功的机会,她多长是个脑袋出来都不够砍的呀。 好在,惠妃和乔氏的注意力都在小宝宝身上,四皇妃自己没有主动开口,她们也只是问候了一下唠了几句家常就算。 四皇妃坐得没意思,凑上去夸了几句孩子模样生得真好,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这璇儿生得多好。一看就是福气厚的。” 惠妃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脸上表情不动了。 四皇妃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一副犯了天大的错的样子,急得不行一脸恐惧,乔氏对她使使眼色,让她先去了。 乔氏送着四皇妃出宫门:“妹妹有话跟我说?” 四皇妃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这些日子担心嫂子,递了几次牌子不见嫂子回个话,还以为嫂子出了什么事儿。” 乔氏微微一笑:“你费心了,我能出什么事儿。”四皇妃看到她眼睛底下全是血丝,恐怕夜里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吧? 三爷不在身边,反而留下一个妾侍和妾侍的孩子,换做是她,都不一定做的比乔氏好。 她跟四爷说起过这事儿,四爷问她要是她,她会怎么办? 她说让那个妾侍下去给爷殉葬,她不是乐意伺候爷吗?就让他跟着爷下去接着伺候爷呗。至于孩子,好吃好喝伺候着,大把大把地嫁妆给她备好了,就当成亲闺女养。 钱旭笑呵呵道:“这么好?” “不然呢?那孩子身上流的可是您的血。” 就为的是这个,乔氏只要一天是钱家的媳妇,不管心里头多怨多气多不平,都得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当嫁进皇家是闹着玩儿的?四皇妃脾气直却不傻,她从不奢求四爷能一辈子守在她跟前,面上跟四爷说的话是那一套,说你要是敢去谁院子里一脚,我就一把火把她那儿给烧了。 可就算四爷好几次喝多了,回府真的往李氏田氏她们院子里去了,她也真不会拿那些妾侍如何。她们就是用来伺候四爷的,倘若做大的连这么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宫里的娘娘就该发话了。 娘娘都会教你,跟她们争一时长短做什么?你有的是地位,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们不过是青葱岁月,你瞧着吧,过了这几年就不中用了。 四皇妃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乔氏,知道她这些日子府里外头接连出事儿,这里说话耳目又多,牵着她的手亲亲拍了拍:“嫂子保重,我先去了。” 乔氏点点头,四皇妃看着她莫名眼圈一酸,赶紧躲过去趁人不注意用帕子飞快地擦了。 回府的骡车上,四皇妃道:“都是命苦的,既享得了这滔天富贵,也要消受得起这些腌臜事。”谁有比谁强呢?望着身后威严的宫墙,墙下面的宫门变成了一个个小格子,小格子往外延伸出来的一条条小道就是她骡车刚才走过来的。 四皇妃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嬷嬷偷偷去看她逮老鼠,老鼠钻进去的老鼠洞就是这个样子。 “夫人,起风了。”丫鬟询问她要不要把帘子打下来。 “放下来吧。”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四皇妃全身的气力。 她心里祈祷,但愿乔氏能够度过这次难关,三爷能够平安归来,他们夫妻团聚,以后再一块儿进宫赴宴。 没有什么比人月团圆更安慰人心的事儿了。 乔氏送了四皇妃之后,在宫墙下头发了一会儿楞,冷风吹得头有点痛了,才让旁边的丫鬟搀着自己进去。 进了正殿惠妃已经不在堂屋了,一个丫鬟半蹲回话道:“娘娘去了厢房。” “姐儿呢?”乔氏抬着头让丫鬟给她解斗篷上的扣子,宫里这个季节还是烧着地龙,乔氏进出都得更换衣服,不然就要出汗,要么就会被冻坏。 宫殿修得深,阳光只能照到南边的那几间屋子。所以惠妃一般都是在厢房里坐着歇息,会客才来正殿。平时正殿要是不点灯,就是一副黑洞洞的模样,像极了五六点钟天麻麻黑的样子,一天七八个时辰连大中午也都得点灯。 丫鬟回道:“娘娘让奶嬷嬷把姐儿给抱下去了。” “哦。”乔氏解完斗篷,理了理头上的簪子,又抿了下鬓角,吸一口气,才往厢房里过去。 丫鬟给挑开棉帘子,乔氏脸上挂上温和的笑,远远就柔声道:“母妃,又记挂三爷了?” 惠妃回头看是她,露出个浅笑,点点头:“老四家媳妇进来倒提醒我了,老三他小时候头上生了两个璇儿,头发一出生就带点卷儿。怎么这个丫头一点不像他?” 乔氏心里波涛汹涌,面上风云不变:“怕是随她娘。” 惠妃点点头,不打算深究这个:“这也是常有的。我看这老天爷就是要惩罚我,送来一个孙女儿,可是这模样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像老三。”昱儿安静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倒不是不淘,调皮也会有男孩子的调皮,会被小太监哄着上树掏鸟窝,玩民间小孩玩的事儿。也会在御花园里翻石头找底下的小虫子玩。 但是不会像老二他们去捉弄先生,要么就是往小太监衣服里放蛇。 昱儿的调皮和他们的顽劣不大一样,和这个小丫头的闹腾也不大一样。 可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惠妃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说,她们祖孙俩怕是没缘分了。 惠妃道:“她姨娘怎么样?” 乔氏有点出神,过一会儿惠妃转身看了她一眼,她才答道:“正让嬷嬷教规矩,回头带进来给您瞧瞧。” “免了吧。”惠妃有点遗憾,我会这孩子不投缘,跟她娘就更加不会投缘了。只可惜她是最后伺候老三的人,想问上一两句话,只怕到时候听来的也不是真话。 “到底是老三跟前伺候过的,有功劳的,总不能亏待了她。”惠妃交代着:“以后就让她在府里养着吧。” “是。” 惠妃让方嬷嬷取了几包燕窝来:“知道你那儿不缺好东西,我这儿也吃不完。看你气色这样,我就总想给你些什么。”惠妃向来不知道怎么跟人客套,能说出这一番,也算是对乔氏真的关心了。 乔氏含泪收下:“媳妇没事。” 惠妃点着头:“慢慢就过去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惠妃让方嬷嬷送乔氏出宫门,又把自己的狐皮大氅给她穿出去:“你这孩子,要是再推辞,让我这个做婆婆的该怎么好才行呢?” 乔氏只好再三叩谢,惠妃没办法,受了她的礼:“好孩子,去吧。” 方嬷嬷送完乔氏回来复命,惠妃刚刚净完手正在捡佛豆,念一句佛语捡一颗豆子,大概能一直念到用完膳。 方嬷嬷不打扰就默默守在边上。 这回惠妃捡到一半儿突然偏头看过来。 方嬷嬷赶紧半弯着腰问道:“娘娘?” 惠妃道:“乔夫人这些日子还往老三府里去吗?” 方嬷嬷回了话,惠妃不再说什么,继续转过去接着捡佛豆,这次念佛语念得极其慢,到了点灯的时候惠妃还没捡完。 方嬷嬷上去道:“娘娘,膳房里的宋嬷嬷来了。” 御膳房现在天天捡着咸福宫的马屁拍,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在咸福宫,捡着个小太监上去叫哥哥,好吃的好喝的给人送上去。就求他们到时候在主子面前说几句好话,可千万不要因为之前的不开心,然咱们大家伙儿都没意思。 惠妃起身站起来,她捡佛豆极其虔诚,她总觉得儿子还没死。她多念一句,菩萨就能多看见她的诚心一份,所以她要跪着念佛经,捡佛豆,抄佛经。膝盖早就麻了,起不来身,人往下面滑。 “娘娘!”方嬷嬷大惊失色,看见娘娘额头涌出豆大的汗粒。 惠妃半个人靠在她身上,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方嬷嬷搀着她回了屋子里在床上躺好,执意要去请大夫,惠妃摇摇头:“这么晚了去太医院,肯定大家都给惊动了。算了。”惠妃说一句话就得歇一口气:“你出去瞧瞧,御膳房里的人咱们得罪不起。” 方嬷嬷只好支起身子,低声交代了一下左右伺候的宫女,取了个崭新的荷包,笑眯眯地迎了出去。 宋嬷嬷一见面就绽出一朵大笑脸:“给嬷嬷请安了,您身子可好啊?我瞧着嬷嬷您气血不大旺,回头我给让底下人给您送一盅冰糖燕窝过来?” 方嬷嬷笑了笑,手伸过去,宋嬷嬷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垂下来,两个人就是袖子底下过了一下招儿,方嬷嬷就把孝敬的荷包给送了过去。宋嬷嬷暗地里掂量一下,脸上笑容更大:“劳烦嬷嬷替我给娘娘请安。” 方嬷嬷道:“您亲自来,这话我肯定带到!” 送走了宋嬷嬷这桩菩萨,方嬷嬷松口气又回去,刚走到一半就有里头伺候的宫女白着脸跑出来,方嬷嬷低声骂道:“规矩全都忘了?跑什么!后面有狼撵着你?” 宫女道:“娘娘昏过去了!” 咸福宫一派人去太医院,皇上那边就得了消息,手里握着的笔当场脱了力,董琦看见了赶紧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去备步辇。 师父的吩咐小徒弟二话不说,一溜烟儿人就跑没影儿了。 底下差使的小太监陪着笑问小徒弟:“都这么晚了,万岁还要出去?” 小徒弟翻着白眼:“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儿?你咋那么闲呢?”心里也在捉摸,万岁真会去咸福宫? 刚备好骄辇,小徒弟回去给董琦回完话,皇帝就在上头发话了:“去咸福宫。” 小徒弟暗叹,师父真是绝了! 董琦白他一眼:以后有你学的! 皇上夜宿咸福宫的消息一夜之间长了腿,跑遍整个皇宫。 永乐宫赵嬷嬷给淑妃揉着肩膀:“都说那位是个与世无争的,过了这么些年的清闲日子,到底沉不住气了。” 淑妃闭着眼睛笑:“到底儿子没了,总得给自己另找个靠山。” 赵嬷嬷道:“这招欲擒故纵玩得倒是漂亮。” 淑妃叹一口气:“那也得皇上肯上钩才行。你让我在皇上面前来个欲擒故纵试试,没让皇上一脚踹出永乐宫都算垂怜我的了。” 赵嬷嬷捂嘴笑了会儿,淑妃也跟着笑,指了指早就摆在桌面上的几匹上好绸缎,是儿子去年从山东那边带过来的,说是当地的特产。料子不算极品,精贵在染布上,颜色十分正,淑妃一直舍不得裁了拿去做衣裳。 赵嬷嬷捧着料子迟疑道:“娘娘,这可是四爷” 淑妃笑道:“我一个儿子好好陪着,屈着这一匹半匹的料子?” 赵嬷嬷面露惭愧:“老奴眼皮子浅了。” 赵嬷嬷亲自捧着料子送去咸福宫,是方嬷嬷出来见得她,方嬷嬷一见着老姐妹,笑着赶紧迎出来:“怎么你自己来了?是淑妃娘娘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赵嬷嬷说:“娘娘让我来给惠妃娘娘请个安。” 方嬷嬷扫了一眼她怀里的缎子,忍不住惊叹:“这颜色真正!” 赵嬷嬷道:“惠妃娘娘瞧着喜欢才好。” 方嬷嬷笑着说:“劳累你了。”陪着赵嬷嬷在角门旁边的小茶房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赵嬷嬷才支起身子说:“不早了,不在这儿惹你烦了。” 方嬷嬷笑笑不当回事,也跟着她一块儿站起来,赵嬷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以后怕是想见一面都难了,咸福宫如今又热闹了起来,来给你请安的人我看得排到宫门外了。” 方嬷嬷摆摆手:“这事儿不是你想得那样儿。” 赵嬷嬷无声笑了下,让她不用送,放下茶碗叫上旁边歇脚吃点的宫女,回永乐宫复命。 淑妃听完赵嬷嬷的话,好奇道:“不是为了恩宠,那是为了什么?”惠娘直了一辈子的腰,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如今儿子没了,突然在皇上面前低了头。 淑妃想不明白。 那头,皇上一晚上没阖眼守在惠妃床前,也不全是担心她的身子,他让董琦把折子拿过来,就在惠妃屋子里批。惠妃服下药之后睡得不算太沉,翻来覆去,皇上批折子也不能专心,速度就慢了不少,一来二去本来两个时辰能完事儿的工作一直忙到天亮。 惠妃醒过来就看见皇上挂着两个乌青色的眼泪,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里头水汪汪地看着她。 “你觉得如何?”皇上开口被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惠妃掀被子要行礼,被皇上按回去:“都什么时候,还要跟朕倔。” 她没醒过来的时候,皇帝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莫非是真的想通了?肯跟朕低头了? 这一晚上他一会儿惆怅一会儿期待,怕她醒过来,又怕她一直病着,感觉自己跟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似的。 现在惠妃这个样子,皇帝心凉了半截。 一腔热情触了冰,不说马上跟着又烧起来,怎么也得先冷一冷。 皇帝道:“你醒了就好,朕要去上朝了。”他要起身,袖子突然被惠妃给抓住,皇帝心中一动,回头。 “皇上——”惠妃轻声道:“乔氏是个好孩子,她” 皇帝明白了,点点头:“朕知道。朕不会亏待她的。”皇帝就不明白,几十年的宫廷生活,怎么惠娘还是这副不为自己打算的模样,她这样耍这种手段把自己哄过来,不是为了给自己求恩宠,而是为了旁人,还是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儿媳妇乔氏。 皇帝不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怎么长得,对别人可以这么慈悲,偏偏待自己却这样冷心冷肺。 换做别人,她敢怎么算计,不知道得死了多少回了。 这简直就是戏弄朕啊。 但是皇帝竟然一点不生气,他觉得好歹自己还有被惠娘利用的价值,总比不闻不问的好。 “不是”惠妃揪着皇帝的衣袖不放,皇帝就这么笑眯眯地让她攥着:“嗯?” 难得她这么踌躇犹豫,皇帝等着她的下文,看她还要怎么来挑战他的底线。 “乔夫人之前也来求过臣妾乔氏毕竟年轻,也没生过孩子倒不如放了她”惠妃说的磕磕绊绊,皇帝会意了,拍拍她的肩头:“嗯,朕知道了。”心里暗骂乔老头子这老不死的东西,管不好自己老伴儿让她跑宫里头来搅风搅雨。求宫里娘娘让自己儿媳妇改嫁? 关键这桩婚事还是乔公自己去找皇帝求来的。 当是皇帝看重的是另外一族,老三面上看着温存,其实底子很要强,跟他娘一个脾气。乔氏门门贞烈,尤其还是新贵,底子不算太厚,养出来的姑娘皇帝怕撑不起老三的府邸。毕竟老三以后肯定还会封郡王亲王之类。 但是乔公话都放出来了,他也问过老三的意思,老三就是那种,我喜不喜欢我不说,只要是父皇你中意的,我就接着。面上我好好地待她,我给她嫡妻正室的体面,但是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是不说,反正也不重要。 皇帝被他的脾气怄得半死,把惠妃的那一份也算在他的头上,说好啊,那就乔氏吧。 下了旨之后,钱昱还没说什么,每天照样上朝下朝去尚书房读书研究兵法,皇帝心里不得劲儿啊,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一样。就捉摸着要不要撤了这道旨意啊?但是好像有点随意,对人家女孩子不大好? 皇帝本来就是蛮夷(过去经常在部落里自称蛮夷,以此为荣,瞧不起文文弱弱的汉人书生),他不怎么看重名节这种玩意,也觉得没什么要紧。反正赐婚这个是他的家事,朝令夕改又如何?他就捉摸还是给老三赐婚以前相中的那个。 他还找来乔公商量:“说你看老五怎么样?你女儿年级也不算大,再等个几年呗?” 乔公抹泪,这算什么事儿啊! 皇帝拿不定主意,惠妃也是一副皇上你说了算,你说选谁就是谁。 他让皇后去把把关,皇后见过乔氏之后赞不绝口,说就是一点乔氏一族的性子都太强,强强相遇,恐怕不大好。乔家知道皇上让皇后去相看小乔氏,明里暗里往皇后的母家送了不少礼,皇后一字不落把这事儿说给皇上听。不说他也能查出来。 皇帝说:“那正好了,老三就该有个人跟他犟犟!改改他那臭脾气!” 全程乔夫人没出过面当时,但是就是个皇上留下来一个“不安分”的印象。乔公一辈子老老实实读书,脾气臭了一点但是一门心思全在朝政上,对只会做官不会做人的那种。你跟他聊国计民生苍生百姓,古今中外天文历史,他口灿莲花。 你要是问:“昨儿个孙大人弹劾了你,你知道怎么回事儿?你俩闹矛盾了?” 乔公就一脑袋问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 正因为这一点,皇帝爱用乔公比爱用别人,乔公才能升级升的这么快,没有皇帝在上头保驾护航,骨头都得让那帮老东西给啃没了。 所以,对于乔公而言,老三老五根本没有任何差别,能让他拉下一张老脸来求皇帝赐婚。天底下应该就只有乔夫人有这个本事了。 要么就是乔公藏得太深,把皇帝都给瞒住了。 可是要拉帮结派站队,该站的也应该是太子或者老二啊,老三平时一声不吭低调做人,这不是政治上的问题。 一定就是后宅的那些拎不清的事儿了,皇帝觉得应该是乔夫人相中了老三这个人,所以才让乔公来求亲。 这一点皇帝还真猜对了,当是乔夫人就是看中了钱昱表面上温和的样子,四处打听下来,虽然皇子们各个脾气都大,但是这位爷算是不错的了。其实乔夫人花出去的银子,也就只能撬开最外层那帮奴才的嘴,他们连钱昱人都没见过一面,拿了银子就把自家爷天花乱坠一通乱夸,乔夫人也是图个安心。 其次,老三的母族最弱,虽然是皇子,乔氏过门,娘娘位份上压她一筹,但是乔氏也不会太受婆婆的气。 皇帝承认乔夫人处心积虑没错,但他就是瞧得不顺眼,这么精于算计,又想霸占皇家的权势,又不像女儿受半点委屈。当是皇帝觉得乔夫人是爱女心切,睁一只眼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乔夫人敢上门跟宫里的娘娘讨价还价。 这就是以上犯下了。 谁给她的胆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改嫁?! 皇帝这面答应着惠妃,安慰她放宽心,一定把这事儿给办妥了。出了咸福宫就把董琦叫过来,董琦连滚带爬过来跪下,心里说哪个瘟神要遭殃了? 皇帝道:“待会儿下了朝,让乔松去御书房见朕。” 乔松冷汗涔涔进去,被骂的屁股尿流出来。 虽然皇帝全程没骂他。 但是骂的是他夫人啊,简直比骂他还要羞耻。 皇帝说:“你如今官至二品,也带出了不少学生,你的学生也官至六部,怎么就不会管管自己的后院?”按理说,后宅不宁,这可是非常影响仕途的。家不齐,怎么能安心当官? 乔松现在是两个侯爷一个皇子的岳父,本来走哪儿神气到哪儿,按理说临退休前,皇上应该还会晋一晋他的官职。谁能想到现在老来晚节不保,就因为家里有个不省心的夫人。 皇上让他回去休妻。 乔松跪在地上痛哭,涕泪纵横,说夫人是当初老母亲做主给自己娶的,自己答应了母亲要照顾夫人一辈子。他现在当官过上好日子了,就更不能抛弃糟糠之妻了。 皇上指着他的鼻子骂,连声说了三个好:“你要再管不住你媳妇,朕就罢了你的官,让你回家去种田!” 乔松不是没跟乔夫人说过,府里让她弄成什么样,他睁一只眼也就算了。屋子里那些庶子庶女被她当成下人养,养得畏手畏脚缩头缩尾,庶女一次不带出去交际,庶子要么不让他好好读书,要么就给他请罪差的先生。 他乔松带了多少科举状元,半个翰林院修书的都是他的学生。偏偏他的儿子们各个不成才,嫡子被乔夫人养得骄矜自傲,读了一个皮毛觉得自己能上天下地。科考一出来,榜上无名! 乔松这头刚刚把儿子们看管起来,庶子乔夫人不让他动,捶心捶肝说:“你就是要把那帮小子养大了好来反我啊!你要断了我们娘儿几个的生路啊!”那他就只好掉转过头去好好教导嫡子。嫡子各个都娶了媳妇,对于他们纳妾收姨娘,乔夫人就换了一张脸孔,她还主动把挑人往儿子屋子里送。 说:“总不能她做正房的空耗着咱家儿吧?孩子,是越生越多才好呢。” 几个儿子都被酒肉泡坏了身子,泡坏了脑子,最小的今年也十七了,想要重新板正过来,伤透了乔松的脑筋。 谁知道一个不注意,乔夫人又把劲儿使到了别的地方。 当初太子爷摄政的时候,乔松不知道夫人从哪儿听来消息,说是万岁不行了,在他面前学了一遍,说指不定皇上的身子骨儿在哪个歪脖子树下头埋着呢。咱总得为以后的日子谋出路不是? 乔松问她怎么个谋法?乔夫人眨巴眨巴眼睛卖关子不说话。 乔松当她一个后宅妇人,闹上天也弄不出多大的事儿,结果第二天听说她到三爷府上吵了起来,非得把女儿给拽回家,不让女儿给三爷守灵守寡。 这事儿乔松还是挺当天跟着去的嬷嬷说的,说的比较隐晦,只是说夫人不让姑娘穿孝服,然后要接姑娘回娘家住几天。 乔松换个人打听才知道,乔夫人是当着一众奴才的面,让女儿摘了丧服,摘了发髻,让她当着三爷府上的大大小小的奴才,和三爷家一刀两断继续回家做姑娘。 乔松跟人打听没说自己是谁,就装作一个爱热闹的大老爷的模样,请钱昱府邸旁边几条街上知情的几个老百姓吃羊肉锅子。 按理说府里的事儿他们是不知道,可是那天刚好他们进府里去送新鲜的蔬菜,原本也是有太监一大早来他们的冰库里去取,但是那一阵儿府里的事儿发生的太多。大家都有点忙不过来,早上给三爷做头七,一算差了十几斤蔬菜,就让破例让外头给送进去。 他们就见到了这一幕。 事情发生的太乱,事后竟然也没有人给他们银子交代他们不要出去乱说。 他们就觉得钱三爷府上这回是真的完犊子了。 一下传遍了整条街,大家都在看钱三爷府里的笑话。 一个脸上长着颗痦子的长脸,用筷子挑着锅子里的羊肺,呼哧呼哧地喂进嘴里:“要我说,大户人家的婆娘才真是泼辣!骂起人来比那个屠夫老刘家的媳妇还厉害!” 乔松不认得什么屠夫老刘家媳妇,但是知道他们嘻嘻哈哈打趣的那个泼妇是谁。 “咱老百姓家要是男人死了,你就是不像立贞洁牌坊,也得披麻戴孝给人守三年。咱是真不懂他们大户人家的规矩。” “规矩个屁!各个爬灰的爬灰,乱的很!” “你是不知道,那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了,说她闺女嫁过去当晚,钱三爷就被派去打仗去了,洞房花烛都没过成呢!” “我说呢!要真尝过这滋味了,我就不信她能忍得了三年!” 一桌子人捶着桌子喷笑,后面说的话就更加不入流了。 乔松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结完账走了。 他把乔夫人叫过来骂了一通,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休书写了一半儿,乔夫人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认错,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乔松以为她就此收手了。 再后来果然没听见什么动静了,皇上重新上朝,打破了乔夫人之前的谣言,乔松就以为她那些歪念头彻底打消了呢。 没想到! 他不坐轿子,一路步行回了乔府,路上让随从先回府邸备上家法,把乔夫人看管起来。 这事儿交给下人来做,就是彻底不算给乔夫人脸面了。 乔松吹了一路冷风,冰手冰脚进门,从里到外身子都冷透了,下人过来伺候他换衣服洗脸,他问:“乔氏呢?”以前他都称其为乔夫人,下人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坏事了。 下人说:“夫人一大早就去看姑娘去了。” 乔松顿了顿,手一巴掌按在椅子上,“啪”一声:“哪个姑娘?” 下人咕噜一身屈膝跪地:“夫人去去给三三皇妃请安去了” 乔松推胸顿足:“冤孽冤孽啊!”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取了这么一个丧门星来毁我乔家声誉。 乔夫人上门之前,乔氏正在屋子里审问小顾氏。 小顾氏如今改头换面,褪下粗布衣服,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缀满了宝石玉器,身上的衣服都是绫罗堆叠出来的,她知道自己好日子过不长,就往死里去享受这份富贵。 她跪在乔氏面前,不卑不亢,淡淡道:“奴才不懂夫人的意思。” 乔氏至今还没有给她请封,宫里娘娘也没提这事儿,小顾氏就算有了自己的小院和奴才,可在乔氏的面前,不过仍旧只是个奴才。 乔氏手敲着黄花梨木桌面,丫鬟嬷嬷都被打发了出去,屋子里面就她们二人,一个坐在上头,一个跪在下面。 小顾氏心里觉得好笑,她同情乔氏。 男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争得呢?争给谁看? 她不明白乔氏明明心里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偏偏要做出待她如姊妹一般的亲热,两个人都别扭难受。 乔氏把一封信扔在小顾氏面前,小顾氏恭恭敬敬道:“奴才不识字。” 乔氏冷笑:“三爷给我的信是在前年十一月,孩子应该是在去年九月生下来。我从来只听人说过有早产的,怎么,你肚子里的这个偏偏还迟了半年才生出来?” 小顾氏没想过争辩,从头到尾就是那一句话:“奴才不懂夫人说的是什么。” 乔氏一巴掌把她扫到地上:“孩子是我交到娘娘手里的,我明天自然会亲自去宫里跟娘娘认罪。你这会儿当着我的面咬死了不松口,我不过是给你一巴掌。当了娘娘那儿,你和你的女儿都得死。” 小顾氏头慢慢抬起来,一只手捂着半边脸,乔氏的力气一点都不大,但是那句话把她整个人都击倒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还是摇头:“奴才伺候过三爷,孩子是三爷的。就算见了皇上,奴才还是这句话。” 乔氏讥讽道:“就凭你一个冒牌货还想见皇上?” 外头徐嬷嬷过来说老夫人来了,乔氏皱眉:“就说我进宫里去了。” 徐嬷嬷隔着帘子在外头着急道:“夫人瞧着挺着急的!” 乔氏让人把小顾氏先看管起来,站起来朝外走。 堂屋,乔氏落座,乔夫人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着,你爹要休了我啊! 乔氏看一眼徐嬷嬷,让把左右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乔夫人一下哭了出来,扯着帕子擦眼泪:“好女儿,你可得帮帮我啊!” 乔氏冷淡道:“娘,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你?” 乔夫人说:“让我在你这儿住一阵子吧。总得先让你爹把这口气给消了再说。” 乔氏喊徐嬷嬷过来:“让外头车夫不用解车了,老夫人稍微坐坐就要回去。” 徐嬷嬷站在原地不动。 乔夫人站起来拿手指着乔氏:“你个不孝女,白眼狼!我处处为你打算,嘴皮子磨破了,宫里头各个都是吸人血的东西,你娘的嫁妆搭进去了一大半,你现在要赶你娘走?” 乔氏还真不知道这茬,难怪昨天娘娘突然问她这个。 乔氏气得脸色发白,怒道:“你进宫里去了?” 乔夫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惠妃娘娘也是女人,她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情世故都看得通通透透。我去给娘娘请安,向娘娘请教请教。” “真的?” 乔氏当然不信,不然父亲怎么会气得想要休妻。 乔夫人有心求助于女儿,只好说了实话:“娘娘宅心仁厚,我求娘娘放了你,让你回门另嫁。” 乔氏猛地站起来一个踉跄,人差点摔出去。 徐嬷嬷赶紧上前搀住她:“夫人当心身子啊!”乔氏气得浑身乱颤,两只脚灌了铅似的身子往下坠。 她推开徐嬷嬷,走到乔夫人面前:“母亲,你不是在为我好。你是在把孩儿往火坑里推!” 乔夫人一边哭一边说事情都这样了,上回那事儿之后,你大姐二姐都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来你这儿了。 乔夫人说:“反正你这儿没有男人,就让我先躲上一阵儿吧。你爹也不是真心要责怪我,他来之前特意让底下人回头给我通气,不就是让我好脱身?到时候两人对了面闹起来,才更不好收场了。” 乔氏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乔夫人不大满意,她想住南边的院子。 乔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白着一张脸,吸一口半天才能呼出来一口:“南边的小院是书房。”钱昱以前歇息办公的地方。 乔夫人想再多说两句,看到女儿这样,暂时先把话给咽了回去。 下午,外头门房让丫鬟进来传话说:四皇妃又来了,问徐嬷嬷该怎么办? 屋子里乔氏正在睡午觉,徐嬷嬷担心夫人的身子,昨天从宫里回来之后,夫人就一直没好生歇息,一连串出了这么多事儿,好容易歇会儿。 反正四皇妃也不是来一次两次了,她让跟丫鬟道:“把人打发了,就说老夫人来了,咱夫人不方便见外客。” 丫鬟领命要去,旁边大嬷嬷路过听到一耳朵,奇怪道:“也不知道现在这世道怎么回事,当奴才的都做起了主子的主儿。” 徐嬷嬷赶紧走过去让她轻点声,夫人正在里头睡觉呢。 大嬷嬷道:“正好,我来给夫人送对牌,咱俩一块儿进去吧。” 徐嬷嬷拉着她:“你这人,送对牌什么时候不行?” 大嬷嬷道:“我做奴才的,时间一大把,什么时候来都行。可是不能耽误了主子的事儿。” 徐嬷嬷听她话里有话指桑骂槐,道:“外头这些不过是想来看咱夫人的笑话,请进来白得又让夫人气上一场。嬷嬷当差了大半辈子,怎么还是不会替主子做打算?” 大嬷嬷笑道:“我还真没这个胆子!” 里头乔氏本来就睡得轻,外头二位嬷嬷刚拌上嘴她就醒了,听了一会儿揉着眉头让丫鬟把她们俩给请进来。 乔氏接过对牌,赞了一声大嬷嬷,道:“嬷嬷辛苦了。”然后就过头问徐嬷嬷:“四皇妃来了有多久?” 徐嬷嬷回了个大概的时辰,乔氏一把将对牌拍在茶几上:“你糊涂,以后要让我来教你怎么当差嘛?” 徐嬷嬷屈膝跪地。 乔氏起身,让丫鬟伺候自己梳头换衣服,一面对旁边垂手而立的大嬷嬷和颜悦色道:“以后还劳烦大嬷嬷多多提点徐嬷嬷。” “老奴不敢。” 第一百四十七章“爷一直都在你边上” 堂屋里,乔氏与四皇妃对坐,丫鬟捧着茶上来请四皇妃用,乔氏抬抬手:“妹妹别客气。” 四皇妃接过茶小小抿一口,心里还在犹豫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开口。 乔氏支着下巴歪在榻上翻账本,四皇妃不出声,她也不开口,不时抬头瞄她一眼就算。 这些日子听到的白话够多了,不差她一个。 过了一会儿,四皇妃温言道:“三嫂看着比前几天更清减了,三哥看见了,不得心疼成什么样?” 乔氏眼底寒光一闪,心里冷笑,可算是来了。 啪一声把账簿盖上,脸上风云不变,抬头淡淡苦笑道:“你是不知道,要不是还有这么大一个家要管着,我早就下去陪他了。” 四皇妃叹一声,低着头品茶,拿旁观不动声色地打量乔氏的脸色。 “三嫂这话可不许再说,什么不比活着要紧?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四皇妃上去搀着摇摇欲坠的乔氏,她是七分真情,三分试探:“到底乔公乔老夫人健在,总不能让上头长辈伤心。” 乔氏扶着她的手点点头:“劳烦妹妹挂心,我没事。” 乔氏等着,看还有什么难听的话要让她听,她一双耳朵早就成了铜墙铁壁,任凭你怎么冷嘲热讽,她都置若罔闻。 四皇妃道:“我就不如三嫂了,母亲只当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去岁我大病一场,母亲也不过是打发两个厨子过来给我做饭。后来进宫给娘娘磕头的时候,母亲也不过随口问候一句罢了。” 乔氏微微一笑:“你命好才是,用不着陈夫人惦记你。”心里却一惊,母亲的骡车还停在外头?被她瞧见了? 四皇妃不过是试探一下,看到乔氏面无表情,一点惊慌没有,心里稳了七八分,握着乔氏的手轻轻拍拍,往她耳边靠近一些,心里深深呼了一口气,正要说那件事儿。 外头帘子被人挑起来,丫鬟婆子争先的呼唤声:“乔夫人,当心底下台阶!” 四皇妃一愣,把喉咙口的话咽下去,收回身子正襟危坐,扭头朝外头看过去。 乔夫人气势汹汹进来,看见四皇妃也不行礼,径直到女儿的跟前,随手抓了榻上的褂子往她肩上一披:“身子病着怎么还见客?我看你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 乔氏一动不动,由着母亲给自己披上褂子,也不主动解围让乔夫人和四皇妃打招呼。 乔夫人给她披好衣服,扭头对旁边伺候的丫鬟劈头盖脸一阵责备:“不中用的东西!平日给你赏赐,你就喜滋滋地接着,这会儿伺候主子,一个个就偷奸耍滑!非得要撕掉一层皮才能让你们长点记性!” 四皇妃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乔夫人没规矩,她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四皇妃站起来,对着乔氏微微一福身,说下次再过来跟三嫂说话。 乔氏面露愧色,微微点点头,开口要说两句客套话,被乔夫人给挡回去:“你头先不是刚嚷着嗓子疼?这会儿有人哄你两句,你嗓子就不要了?” 四皇妃站起来转身出去,丫鬟高高撩起帘子,四皇妃走几步,听见后头乔夫人还在说“没得受这份气,三爷死了是没错,可她好歹是你的晚辈,你也是老实,何苦白受这份气?” 四皇妃回来骡车上,丫鬟低声问道:“夫人,咱们回府吗?” 四皇妃气得不轻,脸一阵红一阵白,慢说四爷如今封了爵位,在外头人前人后都称一声爷,就算是光头皇子一个,姓乔的见着四爷,也得行磕头跪拜的礼节。 四皇妃道:“你去下头问问,看今儿三爷府上都来了些什么人?” 丫鬟领命出去,挥手让骡车旁边随性的小太监过来,摸出来一个荷包塞给他,让他去外头打听打听。 小太监接了荷包,笑容满面道:“姐姐只管放心,这事儿包在小的手上。” 丫鬟道挥挥手:“贫嘴!” 她站在骡车外头目送着小太监出去,看见他没有直接去找三爷府门口的门房打听,放心一半。 过一会儿小太监回来,顶着一身糖酥泥人的香味,手里还拿着几个五颜六色的酥糖竹签子,笑嘻嘻奉送上来说孝敬夫人的。 丫鬟哼一声,接过糖人:“你小子!” 丫鬟听他说完,捧着糖人自己挑了帘子进去,把小太监从街口打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四皇妃问:“这是从哪儿打听来的?”要真是三哥府里撬出来的话,那三嫂真是不行了。府邸口实不严,三嫂的心怕是早就不在府上了。 丫鬟回道说是小顺子去卖糖人的时候,跟隔壁街老百姓问来的。 四皇妃点点头:“就乔夫人上午来过?” 丫鬟道:“如今三爷府还在丧期,来的人不多。” 四皇妃把糖人接过来,撕开上头包裹着的一层纸,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咬了起来,吃完一支,才道:“回去吧。” 丫鬟去外头让车夫驾车,转身回来低声问道:“夫人,咱们明天还来吗?” 四皇妃摇摇头:“明儿咱们就庙里给四爷祈福。” 丫鬟道:“四爷也该回来了吧?” 四皇妃眼睛亮了亮,心里计算这日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快了。” 三爷府上,乔夫人正拉着女儿在咒骂四皇妃全家:“当初她还不如你呢,模样姿色不用提,就她这副模样,我以为不过嫁个国公,也算她们陈家的造化。” 乔氏揉着眉心,问丫鬟母亲的凝神汤喝了没。 乔夫人摆着手不满道:“喝那个我总犯困。”瞪了眼边上要回话的丫鬟:“这小贱人还一直劝着我喝呢,好在我没喝,不然你不白让那贱人给奚落了?” 乔氏道:“四弟妹一番好意来看我,我总该结交些朋友才是。” 乔夫人冷笑:“她们谁还把你当朋友?三爷活着还好,人都没了,跟你做朋友做什么?不嫌你身上晦气重?只怕各个都躲得远远的!” 乔夫人拽着女儿的胳膊:“好女儿,娘亲就只剩下你了。你父亲要是休了我,我可不理会,你总不能让娘亲露宿街头吧?” 乔氏烦躁道:“那你就会河南老家去!” 乔夫人吓得魂不守舍,攥着女儿的衣袖不撒手,乔氏噗嗤一笑:“好了,母亲,我逗你的。” 乔夫人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皱着眉道:“小没良心的!” 乔夫人说:“我这话也不过是说说,你父亲什么人我不知道?他如今官位是到那儿了,可是胆子可没跟着长上去,他敢休糟糠妻,我就和他鱼死网破毁了他的仕途!” 乔氏知道母亲这话也不过是说说,担心听得她心里凉薄,捂着母亲的嘴:“不许说了,回头等父亲气消了,我再让人过去跟父亲说一声,让父亲派车过来接你。” 乔夫人反倒生气:“他就是请我回去,我也不回了,你这儿过得多舒坦。” 过了几天,乔氏怎么都撬不开小顾氏的嘴,可是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心里有了疙瘩,多看一眼就多几分心惊肉跳,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像三爷的。 进宫请安的时候,乔氏看见娘娘也不像往常那样与孩子亲热,虽说还是让嬷嬷在手边抱着,娘娘也是一句不离孩子,但是乔氏就觉得娘娘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惠妃看她脸色比前几天更白,一个劲儿地盯着孩子看,还以为她是为了孩子的生母心里别扭。 人都打发出去了,惠妃拉着她的手一块儿捡佛豆,屋子里的檀香安安静静地燃烧,等两个人捡完,浑身都是一股檀香的气味,心静下来了,人好像也染了佛性。 惠妃道:“你是个好孩子,年纪又轻,拘在后头,多可惜。”惠妃说,听说最近京城里在搞牡丹会,各家太太夫人互相请姊妹去家中赏花,问乔氏怎么不去? 乔氏微笑道:“外头的花再好,也比不上母妃您院子里的。” 惠妃笑:“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一点不为自己打算。 乔氏蹲下去给惠妃捏膝盖:“听方姑姑说您夜里也睡不着了?” 惠妃把膝盖收回去:“这些事儿让底下人做就是了。”把乔氏拉起来和自己并排坐着,叫来两碗冰糖燕窝,两人一人捧着一碗吃。 惠妃吃完之后用帕子擦擦嘴,道:“你要是真瞧不上那个,打发出去就是。你才是姐儿的嫡母。” 乔氏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放下手里的燕窝,离座站起来:“媳妇从未有过那个意思,她是三爷的枕边人,媳妇不敢有别的心思。” 惠妃笑笑:“坐吧。” 乔氏不敢再坐,跪在地上道:“母妃,媳妇一心只想为三爷将女儿养大,别的心思一概未有。” 惠妃又留着乔氏坐了一会儿,才说自己乏了打发她出去。 方嬷嬷道:“三皇妃倒是个实在人。” 惠妃看着桌上乔氏剩下的那半盏燕窝,叹道:“真有那么实在也就罢了。” 方嬷嬷恍然道:“娘娘是想试试她?” 惠妃让人把那半碗燕窝拿出去倒了,自己从茶几下头拿出来一件做了一半儿的褂子,袖口领口绣着云纹作装饰,方嬷嬷知道这是三爷平日穿的衣服里常见的款式。 惠妃温言道:“试探多了就没意思了,路该怎么走,还得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方嬷嬷上去,摘下蜡烛外头的灯罩,用剪刀把烛火挑亮了些:“三爷也该回来了吧?” 金陵城,钱昱收到了京城送过来的回信,一封是皇上的问候,一起八百里送过来的还有一双鹿皮加绒的短靴。皇上信里没说是惠妃亲手做的,但是钱昱一上脚就感觉出来了,娘娘没有让人带话过来也没有写信,但是娘娘的心意他收到了。 姜如意正在给女儿戴嫩黄色的兔毛小帽子,也是从京城送过来的,宫里出来的是上等货,一点杂质都没有,细软柔和,而且针脚缝得很密,一点都不担心有细小的杂毛飞出来,影响到孩子的正常呼吸。 姜如意看着女儿胖乎乎的脸全被兔毛给挡住了,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双眼皮简直就是钱昱的翻版,鼻子嘴巴也像钱昱,脸型就有点像姜如意了,圆滚滚的苹果脸。好在生了一双弯弯柳叶眉,天生都不用修眉了。 姜如意又给女儿披上狐皮的小斗篷,囡囡站在椅子上十分配合,直到最后一颗扣子有点等不及了,张开双臂要抱。 姜如意一回头,正好钱昱穿着新靴子进来,她对他微微一笑,拍拍女儿的肩膀:“好了!” 囡囡从小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扑向钱昱,没等钱昱弯下腰来抱她,她就一把抱住了她爹爹的小腿,软糯糯地喊:“叠叠!叠叠!” “是爹爹!”姜如意纠正。 “叠叠!喋喋!” 钱昱哈哈笑,弯腰把女儿抱起来,看襄襄还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就知道她刚才一直伺候女儿去了。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忙这些了。”钱昱看见她扭头又去小柜子里找女儿的什么东西,过来按住她的肩膀。 姜如意回头,一只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对他微微一笑。 钱昱对上她的眼睛,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 “三爷” “嗯?” 姜如意一大早起来就手忙脚乱,与其说激动,不如说是紧张。 她跟钱昱糊里糊涂地在一起,眨眼就过了三年了,这个时候才说要成亲行大礼,反而觉得好陌生啊。 钱昱看她脸红扑扑的,把女儿交给奶娘抱下去,让人都先退下,才搂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坐在自己怀里。 姜如意看见他的脸也有点红。 整个屋子都是一片红,地上摆满了红色的礼品,红蜡烛红箱子红缎子红帐子红窗户 床上铺着她今天要穿的行礼的吉福,从内衣到外头穿的褂子都是正红色,梳妆台上摆着待会儿要戴的凤冠霞帔。 姜如意低着头呼吸急促,手紧紧地攥着钱昱的袖子。 钱昱手揽在她的腰上轻轻抱着:“这会儿反而还害羞了?” 姜如意不出声,钱昱低下头,鼻子挨着她的鼻子,柔声细语道:“不怕,爷一直都在你边上。” 钱昱出去之后,纪氏和秦姨娘就带了一群穿红戴绿的大嫂大婶来,给姜如意穿衣服说吉祥话,讲解待会儿成亲要注意的一些礼节。 邓家嫂子也被请了过来,她来之前特意洗了个澡,把身上手指头上的泥垢子都洗干净了,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头上别了一支金簪子。 来的时候,她还特意把上回邓通去朝廷领的粮食给送过来,钱相公嫌麻烦没去领朝廷发下来的粮食,邓通还是帮忙给领了,本来第二天就要给送过来的,谁知道他们走了。 这回临出门,邓家嫂子千叮万嘱可别忘了! 邓通说:“我又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这该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一颗米我都不会贪!” 结果等到了姜家大宅门口,看见里里外外来来往往的宾客,邓家两口子连带着三个宝贝蛋儿儿子傻眼了。 “这怕是进了皇宫啊!”邓家嫂子口无遮拦。 邓通说:“可别把那几口粮食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邓家嫂子生了三个儿子,被嬷嬷带进后院,纪氏一看见她就亲亲热热上来叫人,邓家嫂子眼圈一红,一个多月没见,她还挺想她们的。 纪氏拉着她喜滋滋地说:“他嫂子!你可算来了,快去把你的福气过过给我那闺女!让她也能一次抱仨儿!” 邓家嫂子就坐在床边跟姜如意说体己话,姜如意坐在喜床上,让一堆婆子丫鬟给她倒腾头发和脸,看见她一愣:“邓家嫂子你怎么来了?一路过来辛苦吧?” 邓家嫂子笑着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他钱相公派的骡车过来接咱们呢!” 坐了一会儿,邓家嫂子在姜如意耳边说:“她钱家嫂子,你待会儿可得多吃点东西,不然就得等到行礼完掀了盖头,才能吃了!”邓家嫂子就是吃过这个苦头,大半夜的饿得不行,邓通没过来,她先自己给掀了盖头吃了一顿,又回去坐着的。 纪氏在边上给女儿打点首饰,听了邓家嫂子的话,一拍脑袋:“我怎么就忘了!”让秦姨娘赶紧让下人把樱桃酥核桃酥杏仁饼儿给端过来。 热闹完了,秦姨娘领着大家伙儿去园子里看花吃酒听戏,留下纪氏陪着女儿等钱昱那边派人过来迎亲。 纪氏看女儿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就来气:“回头出去了可不敢再这样了!” 姜如意趴在亲娘怀里撒娇:“时辰好早嘛!” 纪氏皱着脸:“可算把你这个小阎王给嫁出去了,你娘我以后就能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可!” 姜如意知道娘亲脑袋又开始短路了。 纪氏继续训话:“在婆家和娘家可不一样,虽然我和你婆婆没见过面,可是瞧着钱三爷的礼数,人家里必定是规矩严的。在娘家这套你可别给我带去婆家,丢你爹的人!” 纪氏严肃地说了一通,最后担忧单道:“要是真忍不了,总归那边离咱们这儿就几条街的路,你找不着车,自己一路小跑过来也行。你娘我给你做主!” 姜如意眼圈被她说的发红,她知道纪氏是把钱昱之前买的别苑当做婆家了。 外头吹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来,纪氏紧紧地攥住姜如意的手:“别老想着娘家人,以后你就是钱家的媳妇了,万事都得以夫君为先,以你公婆为先。听见没!” 姜如意眼泪珠子连成串往下坠,纪氏噼里啪啦在她身上狠狠拍两下:“可不敢掉眼泪!”结果她自己先哭了,转过身掏出帕子一阵乱擦,再重新转过来,把手边的龙凤呈祥盖头给女儿盖上。 “走吧。” 姜如意感觉一路被纪氏牵着跨过了好几道门槛儿,不远处听见钱昱的声音,还有姜元的训词,不过吹锣打鼓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她坐在轿子里,什么都听不真切。 好像就在耳边,可是又好像很远。 她低头只能看见自己尖尖的红色绣花鞋。 轿子一路晃悠了半个多时辰,然后猛地一沉,落地停下来,外头是放鞭炮的声音,伴随着喜婆唱的吉祥话,她感觉到轿帘被人掀开。 一双手从盖头下面伸过来,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钱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喊她名字:“襄襄。” 姜如意被他牵着出了轿门,跨火盆,行大礼,跪祖宗,最后送入喜房。 钱昱在前头喝酒,也没人敢真的上去敬酒,钱旭提着一壶酒过来敬三杯就算是极限,可是等钱昱进喜房来掀盖头的时候,姜如意还是看见他脸红扑扑的,脸上的笑一直进了眼睛里面。 她看着他笑,他也看着她笑。 两个人的眼神都带着蜜挂着糖丝。 打发走了闹新房的婶子嫂子,姜如意站起来要给钱昱宽衣,被钱昱按回去坐着:“爷自己来就行。” 解下帐子之后,姜如意身子紧张得绷成一张弦。 钱昱哭笑不得,一边动一边亲着她的唇,亲着亲着发现不对了,可是这会儿箭在弦上,钱昱把她抱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他托着她的腰轻轻地动。 摇曳的烛火下她的整个身子都成了粉红色,几近透明。 钱昱喉咙一阵发干,微喘着:“喝酒了?” 姜如意身子跟着他一块动,喘不过气来,用手挡住自己的胸口,被钱昱伸手给拨开。 他低头含住,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她身子往前一挺,钱昱发出一声低哼,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拧一把:“你就折腾你家爷吧!” 闹腾到半夜,来来回回好几次,钱昱上面亲亲,下面揉一揉,最后一次把她整个人后背顶在床栏上,把她两条腿都举起来架在肩膀上,她揪着他的后背,指甲陷进去。 完事之后钱昱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才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痛。 看着怀里的人沉沉地睡了过去,还打小呼噜,他就忍不住去拧她的脸:小没良心的。 傻姑娘,不管京城有什么,会发生什么,你家爷都会守着你,护着你。 与此同时,姜家的宴席正摆得如火如荼,钱昱有意把酒席摆的风风光光,一是给襄襄做脸,二也是给姜元正正名。之前姜家被人鸠占鹊巢这么些日子,就算姜元日后要去京城,也不好留下个虎头蛇尾的名头。 姜元把姜家前后街道、巷子里的人家能请的都请了过来,爷儿们在前头吃酒赌色子听戏吹牛,妇人们就在后头搓麻将听折子戏聊人是非。 纪氏难得开心,也专门开了一桌台,跟几个太太抹牌九,要是累了就由秦姨娘给顶上。 一个嬷嬷进来,正好轮到纪氏的庄,嬷嬷就先到秦姨娘耳边说话。 秦姨娘听完脸色不变,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等纪氏打完这副牌,才对各位太太致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太太到了这个时辰就该歇着了,等我服侍太太歇了再过来陪各位玩到天亮。” 秦姨娘搀着纪氏去到后头书房,姜元早就在里头一身酒气地等着了,见她们俩进来赶紧迎出来。 纪氏道:“你喝这么多就别来回跑了。” 姜元摆摆手:“没事,喝过醒酒汤了。” 秦姨娘问旁边的嬷嬷:“人还在外头呢?” 嬷嬷躬着身子道:“各位主子不出声,奴才可不敢把人给放进来。” 姜元道:“这个孽障!还理会她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身份高低 大姜氏挎着个小篮子,缩在角门下头灯笼的一片阴影底下,嬷嬷提着灯笼一路从内院走出来,到了门口没看见人,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大姜氏拄着拐杖探出半个脑袋,低声喊了一声:“嬷嬷,我在这儿。” 嬷嬷人往后一退,拍着胸口呼气:“可差点儿就把我给吓死了。” 大姜氏上去抓住她的手,往她身后看过去,嬷嬷摆摆手:“别望了,老爷太太都在忙,抽不出空来。” 大姜氏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手握着嬷嬷的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还劳烦嬷嬷跑了这一趟。” 嬷嬷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也有点发酸,老爷太太的原话是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他们这辈子就当生了个畜生,以后再不会认她。可是嬷嬷说不出口。 嬷嬷转身要走,大姜氏赶紧挽住她的胳膊:“嬷嬷!你先等等!” 嬷嬷不耐烦道:“谁都不是吃闲饭的,我还得回去给老爷太太回话!” 大姜氏从篮子里掏出几个红鸡蛋,一股脑塞进嬷嬷的怀里:“小妹的好日子,我没什么好东西” 嬷嬷鼻子一酸,推了几把,想说就算老爷太太肯收,也不会送到姑娘那边儿去啊。嬷嬷还是点点头,收了下来。 大姜氏抹着泪,手伸进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荷包,当着嬷嬷的面,她一层一层剥糖纸似的把外头抱着的手绢给剥开,露出里头一支擦得干干净净的簪子,还有点反光, 嬷嬷叹道:“这是玉满堂的货。” 大姜氏微笑道:“我当年离家出走,身上嫁妆都让那禽兽哄骗去了,赔了半条命到底是把这个留了下来。” 她往嬷嬷怀里送,嬷嬷推回去:“你自己留着防身吧。” 大姜氏笑道:“小妹不差好东西,我这个做大姐的对不住她,嬷嬷当是给我这个做长姐的一份心安。” 大姜氏看着嬷嬷推门进去,转身就要走,背后嬷嬷喊道:“你等等,我回头看看老爷太太有什么话要带到。” 大姜氏眼眶一红,无声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来的不是刚才那个嬷嬷,换了个面生的小丫鬟,大姜氏迎上去叫一声姐姐,那丫鬟一句话闲话不多说,只把刚才她送过去的红鸡蛋和簪子塞回她的手里,说:“老爷太太让我还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了。 大姜氏抱着这堆东西站在黑夜里,头顶灯笼里的蜡烛快烧没了,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一墙之隔的那头锣鼓喧嚣觥筹交错,大姜氏知道,她这一辈子,走到这儿就算到头了。 回到杏子住的那间屋子,还没进门就听见杏子在那儿发牢骚:“你娘年纪一大把也不安分,二半夜里还跑出去,该不该给她留门啊?” 何诗娟躺在炕上咳嗽,咳了半天捂着胸口,气若游丝道:“再等等。” 杏子手里纺纱的动作一直没停,她男人死了之后她一颗心也定下来,娘家人靠不住,她又不想回去做奴才,外头的男人更每一个靠谱的。她把自己最后的嫁妆全卖了换了一个纺织机,每天在家里纺纱拿去卖银子,自己一个人勉强还能吃饱饭,一下多了大姜氏娘儿三,就有点吃紧了。 二姐小姑娘一个,垫着脚过来要帮她纺纱,何诗娟得了肺痨,从早咳到晚,床都下不了,各别提帮忙了。好在她吃得也少,杏子一个人独居也嫌寂寞,一时半会儿收留她们娘儿三也没有赶人的意思。 杏子纺完手里的这段,走到炕桌前看了一眼,看见桌子上原本何诗娟要画的扇子干干净净,火气蹭得一下窜上来:“明儿赵二掌柜的就来验收了,你还不画?”何诗娟捂着胸口咳嗽,杏子气得火烧心,抓起扇面朝她砸过去,想想又放下来,徒手打了她几下。 何诗娟任由她打了一通,边咳嗽边用手去虚挡了几下,杏子打泪了就坐在地上哭,何诗娟冷眼看着:“你怕什么,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杏子呸一声:“都这样了还好日子!”这些年她啥也没学会,就学会了“认命”两个字。 二姐哭哭啼啼揉着眼睛过来,拖着杏子的手说她饿。 杏子说:“你娘不是一大早就煮了好几个鸡蛋?你没吃?” 二姐哇哇哭,杏子摸摸她的肚子:“真没吃?” 何诗娟靠在炕头上笑得诡异,杏子跳起来,指着何诗娟问这是怎么回事? 何诗娟微微笑着:“再等等吧,等姜家那边传来丧事。就是咱们翻身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大姜氏推门进来,嘭一声把跨在胳膊上的篮子摔在地上,几步冲上来卡住女儿的脖子:“你连我都算计了进去?!” 何诗娟看见大姜氏进来眼睛一亮,可看到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的红鸡蛋,眼睛里的那一点光瞬间黯淡下来,任由她娘捶打。 饿了一天的二姐看见圆滚滚的鸡蛋,什么都顾不上了蹲下去捡起来一个,剥了壳就往嘴边放,大姜氏上去一巴掌拍开:“不许吃!” 二姐张嘴就哭,杏子盯着地上的鸡蛋出神,半天冒出来一句话:“难道这鸡蛋有毒?” 何诗娟两只胳膊撑着床,慢慢地坐起来,摇着头道:“不是这天要我死。”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大姜氏,用手狠狠地指着她的脸,手背青筋暴起:“是你!是你要我死!” 大姜氏弯着腰把地上的鸡蛋一个个捡回篮子里:“是,怪我,怪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出来。” 何诗娟坐在炕上浑身发颤,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咯吱”的声音。 大姜氏捡完鸡蛋,看着她叹一声:“认命吧。” 过了几天新婚甜蜜的小日子,钱昱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儿了,姜如意依依不舍地和这个刚住进来的别苑告别。 别苑里的摆设花草都跟姜家她的小院子一样,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她文艺地摘了几只海棠、月季,夹在书里头,等着回头去了京城也好有个东西缅怀。结果等她的花都干成老咸菜了,几个月过去了,钱昱才跟她说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启程。 几个月把她那点儿别离的小心思都等没了,所以钱昱说第二天就要上京城的时候,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告别告别了四个多月,真的一点恋恋不舍的感觉都没了啊。 期间张鄂带着人过来投奔钱昱,姜如意看见黄丫人瘦得又成了当初那个模样,黄丫跪在她面前磕头说对不住主子,姜如意想说囡囡现在白白胖胖一点儿事儿没有,这事儿也不怪她,当初那种情况,真把个孩子带在身边才危险呢。 不过钱昱还是一人罚了二十鞭子,现在因为要赶路,所以先记着,等进了京城再罚。 路上钱昱多半是骑马随行,晚上有时候会“光顾”姜如意的马车,第二天等他出去了,黄丫再从纪氏的那辆车里跳下来,过来这边陪她。 后来钱昱怕她闷,让她过去纪氏那边坐也无妨。 她们几个人就玩双陆,一玩就是半天,加上外头天气好,太阳晒得马车暖洋洋的,钱昱又特意让马车不要着急赶路,平时一天地路程得走上一天半。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游山玩水欣赏风景了。 走走停停,到了八月盛夏,京城最热的时候,一行人才龟速爬行到京城。 姜如意因为嫌晒成天懒在马车上不肯下来,就穿着薄薄的几层衣服,头发也松松垮垮的不梳髻,斜靠在软枕上摇着扇子,椅子旁边摆了一桶新送过来冰,凉气嗖嗖地往上冒。 就是这样,姜如意还是被热得一身汗,浑身都黏黏糊糊的。 “京城是真热啊。”她让黄丫再给囡囡除掉一件衣服,顺便检查一下女儿的小pp是不是长痱子。 囡囡贪凉快,知道那个冰块凉,就喜欢一屁股坐上去,姜如意气得不行,可是又不能让她不动,就只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但是只要一个不注意,囡囡还是要坐在冰块上。 钱昱就说:由着她吧,我小时候还直接在冰块里头泡澡呢。 姜如意摇着扇子叹息:“京城太热了。” 钱昱笑道:“等进了府就好了。” 半路姜元和他们分道扬镳,屋子是钱昱之前让人置办好的,姜元外地人又不是当官的,拖家带口停在了最外层的一条街,钱昱让人在这条街上选了个不错的位置,置办了一处宅子。 钱昱跟姜元说:“小是小了些,回头再换大的。” 姜元躬手行礼,等住进去之后问过别人这处宅子的价格,姜元一口长气呼进去,差点没能再呼出来。 纪氏在旁边惊叹:“天老爷,真是寸土寸金啊!” 马车停在钱昱府邸门口,姜如意让黄丫把衣服首饰找出来,不是为了显摆,而是在这种场合下,穿得体面一些是对别人的尊重。 再想忽略的钱昱的夫人,该来的时候,躲也躲不住。 黄丫翻箱倒柜找了半天,钱昱掀帘子进来:“不用麻烦,都是自家人。这样就挺好的。” 姜如意看见钱昱的模样就想笑,他一路上白天不肯进来坐马车,斗大的太阳挂在上头,晒得地上的土都发白发干,他还是不动如山地在外头骑马。 结果就是一张白脸晒成了黑脸。 大嬷嬷搀着乔氏出来,老早就在府邸二道门外等着了,乔氏坐立难安,大嬷嬷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些不舒坦。 外头那个就算有天大本事,到底是给人做小,就算进府门,也只能从侧门开个小口子,一顶小轿子抬过来就算了事。 何况三爷也没给那位请封,现在进来不过是个娘姨,没名没分的,夫人和三爷才是新婚燕尔正当情浓,两人之前没感情,还不是因为没相处过。大嬷嬷打小看着三爷长大,知道三爷为人如何,他就算真的把那位宠上了天,也不会给夫人没好脸。 他越是宠那位,才越是捧夫人。这才是三爷的作风。 大嬷嬷就觉得夫人这样子有些过头了,回头那人添油加醋传到三爷耳朵边,大做文章离间夫妻情分,光是“嫉妒”二字就能压得夫人翻不得身。 大嬷嬷给乔氏添了一壶新茶:“夫人别急,要是有消息了,自然有人过来回话。” 乔氏喝了口茶,还是坐不住,扯了帕子擦擦额角的汗,大嬷嬷让人往屋子里再添一座冰山,扭身出去抓来个小太监问:“外头还没动静?” 小太监擦着头上的汗,正要答话,外头传话的小太监喊道:“三爷回来了!” “三爷进院子门了!” “三爷过二道门了!” “三爷出了二进院子了!” 里头乔氏坐不住了,三两步走到堂屋门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板正了身子,端端正正地站在门边等着。 她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管她是狐狸精妲己再世,还是西施赵飞燕之流,光是身份一截,她就能把她压得死死的。 想过这个门,她就得跪下来给她磕头,喊她夫人。 她就得挨下身子来给她敬茶。 乔氏平了平气,扭头问丫鬟:“三爷的换洗衣物都备下了?” 问完衣服又问了酸梅汤是不是一直冰镇着呢,又怕三爷一路赶路太着急,喝冰的不好,还是先喝点茶才好。 打点完这些,乔氏被大嬷嬷搀着还是回去坐好。 刚坐下,外头一阵脚步声,还有婢女太监齐齐地磕头请安的声音,乔氏心口一阵狂跳,大嬷嬷心里叹气,由着她迎过去。 门帘一动,钱昱偏头进来了。 乔氏迎上去磕头要行礼,三爷两个字还没喊出口,眼泪已经无声地淌了下来。 钱昱扶着她起来,不让她跪下去:“这些年,辛苦你了。” 乔氏强忍着泪,小声说一声:“不辛苦”,扭头让下人端来脸盆手巾给钱昱,自己斟了杯茶过来亲自侍奉钱昱喝。 钱昱迟疑了一下,接过去抿了一口,放到一边。 乔氏接过热毛巾来给钱昱擦脸,看到他脸上被晒成了红黑色,心里一酸:“三爷一路辛苦了。” 钱昱坐下来,闭着眼睛让她伺候着擦完脸,乔氏伸手过来给他换衣服,钱昱拦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府里这些年都好?” 乔氏哽咽道:“都好都好” 钱昱“嗯”了一声,道:“姜氏一路上赶路风尘,晚上再让她过来给你请安。” 乔氏一愣,钱昱已经站了起来:“这些年攒了不少事,我先去前头了。” 乔氏送他走到门口,钱昱站住脚,对她笑了下:“你先歇着吧,晚上我再过来看你。” 乔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三爷出去。 出去后钱昱没直接去姜如意的园子,先回书房静坐了一会儿,书房打理得一层不染,桌上的墨刚磨好的,底下的奴才也都是眼熟之前用得惯的。 他坐在书桌前翻看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信件折子,多半都是发到金陵城去了,但是桌上攒着的也不少。 他一一看了一遍,多半还是这几个月发过来的问候,能回的他就直接提笔回了,然后让下人派出去。又叫人开了库房,给来信的各位大臣官员回送礼物,以表这些日子的对他的惦记。 忙完这些,外头已经乌金西坠,都不知道底下人是什么时候点了灯。 手旁边的杯子余热未散,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道:“来人,去西枫院。” 三爷从书房出来就去了西枫院的消息,一路长了脚传到乔氏院子里,乔氏正在吩咐今晚的膳食,听徐嬷嬷小声说了这个,点点头道:“正好,你去西枫院跑一趟。” 徐嬷嬷进到西枫院,黄丫一看见她就迎上来,一个下午够她到处去拜山头了,见到徐嬷嬷的穿着和她手里点的灯笼,就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她笑眯眯上来福下身子喊了一声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 徐嬷嬷客气道:“夫人托奴才来给姜主子请个安。” 黄丫让旁边的小丫鬟过来引着徐嬷嬷先去隔壁耳房,喝点茶先等着,自己进去回话。 徐嬷嬷笑道:“不敢耽误主子们的事儿,我就在这儿等着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的黄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微微一笑,福了个身转身进去。 徐嬷嬷默默站在屋子外头,隔着一面墙,听见里头三爷的笑声,还有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一串接一串。 心里骂道:果然是狐媚子下凡来祸害人了! 屋里姜如意正抓着女儿给她脸上擦蛇油,囡囡本来以为是好玩的东西,仰着一张脸让她抹,抹到脸上像是糊了一层蜡,别开脸不肯擦,姜如意再抓她,她就跑到钱昱的怀里,把脑袋埋进他肩窝。 姜如意追过来,手心还剩着一点蛇油。 钱昱拍拍女儿的手:“乖,听你娘亲的话。” 囡囡撒娇不动,钱昱对姜如意道:“算了,等她长过记性就好了。”囡囡生养在金陵,乍一下入京,脸容易给夋了爆皮。 姜如意这才注意到钱昱连衣服都没换,上午进府他没送自己进院子,就知道她是去了夫人那边,只不过没想到他是怎么进去的,还是怎么出来的。 钱昱低头看看,笑了下:“书房里的事儿堆得太多,一时半会儿倒忘了。” 姜如意自己找来衣服给他换下,又让下人打了热水给他洗脸,钱昱的脸上简直能搓出一层泥! 钱昱把手巾抢过来自己抹脸,姜如意看着就疼,心里哎哟好几声:“爷,你轻点儿。”他一路顶着太阳晒过来,不知道有没有晒得爆皮,这么一擦脸皮不得给搓烂了? 钱昱干脆把额头上的头发也抹了一把,擦完往旁边的铜盘里一扔,对姜如意道:“你家爷又不是纸糊的。” 姜如意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领子下面的白皙的脖子,直接上手把掌心里的那点蛇油擦在他脸上了。 钱昱笑着推开她:“爷不用这种女儿气的东西。” 不过擦都擦了,他就用手把上面的那点给擦匀了。 姜如意伸手一摸就知道,爆皮了,明天还得更黑,让底下人去准备些芦荟,捣成汁给他敷脸。 钱昱听了又笑:“爷不用养得细皮嫩肉的。” 不过也就由着她闹了,囡囡也不躲了,过来帮娘亲捣鼓芦荟,钱昱只好半躺下来,由着她娘俩折腾。 囡囡是不怕爹爹的,相比之下更怕姜如意。 下人都被打发出去,屋子里就留着他们三儿,黄丫正好要进去回话,看见下人都出来,小声问了一下,又转身出来。 徐嬷嬷赶紧迎上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黄丫笑道:“嬷嬷怎么还站这儿?”扭头骂那个小丫鬟:“怎么不知道请嬷嬷去喝茶?” 徐嬷嬷心里不高兴就有点上脸,这外头来的丫头就是欠规矩:“喝茶哪里不能喝,我年纪一大把了,喝得茶都能装他十几二十个茶缸。不是劳烦你,实在是主子的事儿耽误不得,劳驾再去通传一声,倒不是我倚老卖老,你是新来的自然不懂府里的规矩,怠慢了主子的大事儿,最后连累的还不是你?” 徐嬷嬷拿话吓唬黄丫,说完就定定地看着黄丫的这张脸。 黄丫笑了下,刚好又有下人送捣好的芦荟汁儿进去,黄丫叫住她:“行了,给我就是了。” 徐嬷嬷问拿这个干什么用? 黄丫道:“嬷嬷,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是咱们府里头的主子就一个。”黄丫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屋子里头。 徐嬷嬷心里咯噔一声,黄丫蹲了个万福,转身进去了。 徐嬷嬷站在原地心惊肉跳了一阵,大嬷嬷刚好过来给姜如意请安,前脚进来,后脚听了一个尾巴,上去把徐嬷嬷拽到一边:“你真是老糊涂了!” 徐嬷嬷一脸大祸临门的模样,额头上豆大汗粒往下冒,大嬷嬷用帕子给她擦擦脸:“三爷在里头坐着,你进去是要给姜主子脸子瞧啊?还是给三爷脸子瞧?” 徐嬷嬷脚步打滑,身子晃了几下,大嬷嬷赶紧扶住她。 徐嬷嬷道:“那丫头说的,是三爷的意思?”那三爷这是知道夫人要过来给姜氏一个下马威,特地过来给姜氏撑腰来了?徐嬷嬷后背心一阵发寒。 大嬷嬷叹了声没说破。 徐嬷嬷道:“我总得回去回了夫人的话。”夫人也是一番好意,担心姜氏吃不惯京城里的菜。 大嬷嬷道:“该怎么回话你心里不清楚?别临老再栽了跟头,刚才咱爷就是借奴才的口,告诉夫人,如今咱府里当家话事的是谁。” 既然是三爷的意思,徐嬷嬷只能一字不落学给乔氏听。 乔氏手里的对牌“啪”摔在地上,徐嬷嬷赶紧上来搀住她:“夫人,不过是个娘姨,您万万不能为了这个伤了神。” 乔氏拂开她的手,要是三爷真是为了给姜氏出头也就罢了。 三爷是对她把家里下人改头换面,重新立规矩的事儿提出异议了。 三爷是要借底下人的嘴告诉她,他,才是府里唯一的主子。 想起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乔氏记起当初大嬷嬷提点自己的话,寻常人家的媳妇过门,都得夹着尾巴熬三年呢。她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操心府里的妾侍庶子庶女,她原本只要本本分分地熬上几年,静静等着三爷回来就是。 这些年自己在府里独大,她真的有点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高低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规矩和饭席 钱昱还是给了乔氏面子,晚膳的时候自己先过来入席,乔氏迎上去行礼,钱昱将她扶起来,然后任由她扶着入座。 另一边,姜如意再三交代女儿规矩,看着女儿这么大点的小人,临时突击被嬷嬷教得个半吊子规矩,主要是为了过夫人这一关。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自己被人瞧不起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女儿一出场,就受到夫人的轻视。 钱昱也是这个意思:“规矩还是要学的,回头进宫看娘娘,规矩比这个还要多。” 姜如意心疼女儿的膝盖,可惜今天太仓促,没有做上护膝。 囡囡学了十几遍,教养嬷嬷还是不满意,姜如意看着眼泪巴巴的女儿,上去摸摸她的小脑袋:“乖,已经很棒了。” 嬷嬷在旁边笑着附和,肚子却呸一声,到底是外头小门小户进来的,不就是学个规矩学这么半天都学不来。 黄丫进来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姜如意呼一口气,终于可以把女儿解救了,把囡囡抱起来摸摸她的小膝盖:“痛不痛啊?”囡囡苦巴巴地点头,姜如意点点她的鼻子,然后说了一句让她自己都害怕的话:“以后习惯就好了” 乔氏和钱昱并排坐在上头,外头丫鬟道:“姜主子来了——” 乔氏感觉到旁边三爷身子微微动了下,她抢先一步站起来,迎了出去。 姜如意正好进来,黄丫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囡囡被奶娘牵着走在姜如意旁边,左右两边是两个掌灯的小太监。 他们一行人不算多,但是走过来一片黄澄澄的灯笼光,亮堂堂的,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乔氏竟然从这里头看出了热闹。 府里很久没有这么人气旺的时候了。 乔氏迎上去:“妹妹一路来辛苦了。” 姜如意矮下身子行礼,旁边的囡囡看见了,也赶紧退一步规规矩矩行礼,乔氏看她小萝卜一个,圆圆滚滚地福下身子给她请安,就先笑了,让奶娘把孩子抱起来先去坐着。 乔氏正要叫姜如意起来,后头钱昱道:“一家人吃饭,哪来的这么多规矩。” 乔氏搀着姜如意站起来:“进了门就是自家姐妹,妹妹快起来。” 饭席上,乔氏和钱昱坐一张桌子,姜如意则是和其他妾侍坐一张桌子,囡囡年纪太小,按照规矩是不能和钱昱一块儿吃饭的,因为怕冲撞了他影响主子们正常用餐。不过乔氏喜欢囡囡,招手让奶娘抱过来,就坐在自己边上。 姜如意对面坐着的是赵氏和仲氏,都是赵氏之前是乔氏的陪房,之前钱昱出事之后,乔氏提拔了她位分,让她开脸收了她进房。仲氏是乔夫人早就送过来的人,那时候钱昱不在府里,乔氏一个人住着孤单,多个娘家人过来也不算什么,要是不安分,一个手指头都能捏死的人。 赵氏和仲氏都是第一次见到钱昱,两人原本以为今儿三爷回来,夫人会把她俩叫过去一起给三爷接风。一大早沐浴更衣梳好了头,上好妆,许久不见正院那边派人过来。 仲氏坐在窗户下面打络子,她的屋子朝东,刚好一束朝阳从窗户上打下来,照在身上不像午后的太阳那么热,暖洋洋的,把她浑身的骨头都照得暖了。 丫鬟过来小声说:“赵姨娘那边也没动静。” 仲氏微微一笑,打完手里最后的一根线,转身收进床边的小匣子里,从进了府里她每天都是靠打络子消磨时间,这个又换不了银子也不能送人,她就装在小匣子里,如今已经装满了二十个了。 这样的日子早就习惯了。 仲氏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对着镜子摘耳环。 丫鬟上去道:“主子?” 仲氏摘完耳环,扭身对她道:“去打水来给我净面。” 丫鬟退出去,先去耳房里提桶,再去膳房里提热水,回来的时候仲氏已经把头上脖子上手上的首饰摘完了。 丫鬟拧了毛巾递上去:“主子是要再歇会儿吗?” 仲氏一点一点把脸上的妆容擦干净,对着镜子里惨白的那张脸露出一个笑。 丫鬟忍了忍,还是憋不住,插嘴道:“要是夫人那边派人来请主子” 仲氏微笑道:“到时候再梳头也来得及。” 丫鬟着急道:“万一见不着三爷” 仲氏往脸上浇着水:“不打紧。” 仲氏躺下后吩咐丫鬟没事儿就不要叫她,丫鬟应“是”关门出去,转身出去,走了一半儿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主子,今儿要是不在三爷跟前露个脸,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仲氏翻了个身:“出去吧。”她心里冷笑,就算她真的去露脸,就能过的了夫人这一关? 当初老夫人送她过来,她的作用就只是陪夫人打发日子罢了。 另一边赵氏却坐立难安,一直屋子门口守到大中午,才看见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赵氏亲自给他斟茶,小太监不敢接,恭恭敬敬道:“三爷进府了,这会儿在夫人院子里去了。” 赵氏就等着正院那边传她过来,当初夫人跟她说“三爷在外头日子难,身边总得有人照应着,这才让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钻了空子,自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做凤凰。” 夫人还说:“你是我身边的人,你的为人我知道。我不扶持你,难不成要扶持那些外人?” 赵氏原本没这个心,她这辈子的指望就是等到了年纪,夫人感念她打小就在跟前伺候,能够给她许一门身家清白的亲事,总不要去给人做小。回头回门的时候,也好让娘老子长长脸。 乔氏说的时候她还不肯,跪在乔氏跟前磕头发誓:“倘若奴婢有这个心,就在主子面前一头碰死!” 乔氏拉着她的手让她起来:“你我主仆十年,你的为人我会不知道?” 赵氏哭得脸上妆都花了,泣不成声,乔氏拍拍她:“如今三爷人都不在了,我还会在意这些?” “我知道你忠心,是我心里有愧。你在我跟前帮手,总不好没给名分,丫鬟到了头也不过是姑姑,嬷嬷。你过了门,就能名正言顺帮我料理家事,回头过一阵子我进宫去向娘娘请封,帮你除了奴籍,你娘家人也能跟着一块儿翻身。” 赵氏豆蔻年华,平时没少陪着乔氏一块儿听折子戏,戏文里的青衣花旦都是男角儿扮的,她从来没想过嫁入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是配个身家清白的小厮,两口子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生儿育女,她就知足了。当初乔夫人也是看重她这性子,才放心让她过来陪嫁。 放假回家的时候,娘家人说她脑子被驴踢了。 “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要,就要去给人当奴才使唤。人家生闺女我也生闺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黑心烂肺的讨命鬼!” 她娘老子不肯认她这个女儿,除非她应承了三皇妃。 赵氏说:“嫁过去我就是守寡,你们荣华富贵了,那我呢?我还不是给人当奴才?以后死了到底下,还得继续去给人当奴才。” 她爹说:“你老子我给人干了三十年的奴才,银子也存了不少。回头就给你赎身出来,再把你卖到乡下去给人当小老婆。赔钱货!临老还要坑你爹娘一把!我和你娘命苦才生了你这么个现世现报的孽障!” 赵氏过门之后,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到了头。 没想到三爷竟然能死而复生! 赵氏端着镜子在太阳下打量自己的这张脸,论年龄,她比夫人还要大上数月,夫人是倾国倾城,她不敢和夫人比。那个仲氏,她摸摸自己的脸,她虽然比自己早过门,年纪却要小她两岁,当年仲氏过门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子一下就长开了,要是三爷瞧见了 赵氏问丫鬟:“她真的歇下了?” 丫鬟道:“刚才小喜子从那边过来,说这会儿还没起呢。” 赵氏松了一口气,专心等正院那边的消息。 后来,小太监过来说:“三爷出正院了!” 赵氏一颗心砰砰跳,难不成夫人跟三爷提了自己,三爷专程来瞧自己? “三爷往书房去了!” 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赵氏不时给自己脸上扑扑粉,小太监呼哧呼哧从外头跑过来:“三爷从书房出来了!” 赵氏站起来,欣喜道:“三爷是不是往这边来了?”她说完转身让丫鬟把一层不染的屋子再收拾一下,又去扶自己的发髻,看上面的发簪有没有歪。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三爷三爷去了西枫院。” 赵氏手里的粉盒“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现在,她看着对面那个有些丰腴的姜氏,桌子中间起了个羊肉锅子,底下的碳烧得锅子咕噜咕噜地响,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隔着一层白茫茫的热气,赵氏觉得这个姜氏的模样也不过如此。 南方人身量不及北方人高,赵氏没从姜氏身上看出什么优点来,而且刚才她行礼的时候,赵氏看见她腿脚好像还有点不方便。 席面是露天摆在葡萄架下的,抬头就能看见月亮,微风沁脾,把冰山的凉气吹过来。 吃的是羊肉锅子,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热。 姜如意如坐针毡,她担心囡囡耍性子要是冒犯了乔氏,按照他们府里的规矩,是不是要挨罚啊? 争风吃醋先摆到一边,自己的女儿她心里明白,不可能会因为旁人而疏远了自己的亲娘。而且一时长短争过来有什么用?再有钱昱在边上看着呢。 她现在就希望赶紧把这顿饭给吃完。 仲氏低着头专心只吃面前的几盘菜,赵氏往她旁边往她碗里添了几口花菇,仲氏就低头专门对付碗里的这点菜。 姜如意是那种,她们不跟她说话,她也不会去招惹。这个府里面唯一要低头的就是夫人乔氏,其他的牛鬼蛇神一律靠边。 姜如意还是不能做到忽视自己作为“小三”的罪恶感。她之前不是没有假想过乔氏的模样,看见她之后的反应。她还苦哈哈地想着,要是乔氏给她下马威,她就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要乔氏不来跟她抢女儿,那两个人的日子就井水不犯河水。 该低头的时候她就低头。 她也想过,要不要自己一进门就给她来个下马威,充分展示自己作为狐狸精小三的人格魅力。 钱昱听了就好笑,扶着她的肩膀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乔氏不会和你一般计较的。你伺候了爷这么多年,她该感激你才是。” 三观啊! 姜如意觉得跟他根本说不下去。 在钱昱的脑子里,三妻四妾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了。姜如意能够千山万水把钱昱伺候得妥妥帖帖,那就是给夫人分忧解难,是立了功 姜如意说:“这种事儿,难免心里会有一根刺。” 钱昱摇摇头:“她不会的。” 姜如意觉得自己三观就要炸裂了,她,一个小三,在和男人谈论他的老婆见到她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姜如意明白钱昱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就算乔氏对她有多么的不满,容不下,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去为难做小的。做妻的去和作妾的去论长短,那就是把自己的身份给摆低了。可她要是当处置奴才一样,去摆弄自己,又过不了钱昱这一关。毕竟这几年都是自己陪在钱昱的身边。 这就叫做如鲠在喉。 恶心这人家,但是人家还不能把你给拨了。 每吞一口饭,都要恶心一阵儿。 姜如意就是那根扎着人喉咙的鱼刺。 北京城的羊肉锅子到了现代也是做得炉火纯青,姜如意看着面前的羊羔肉,恍惚地觉得上辈子才是一场梦,那些平等自由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只有奴才和主子,乔氏是钱昱的奴才,她和面前这两位姨娘是钱昱和乔氏的奴才。只不过她走运,碰巧得了钱昱的青睐。 食之无味,那边乔氏提议请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过来唱两段。 钱昱一愣:“府里什么时候养了戏班子?” 乔氏笑道:“不是戏班子,就是从班子里请了两个女先生来常住。” 来人换了衣服扮上人物,锵锵锵上来,一开腔,小院里就热闹了起来,姜如意低头夹菜,钱昱一个劲儿往她这边看。 乔氏往他盘里添菜:“爷好些日子不曾吃过府里的菜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惯。” 钱昱尝了一口,点点头:“不错。” 膳房里的大太监一直都在外头候着,生怕里头三爷哪里吃得不开心,他好赶紧补救。要是吃得开心,他也不枉白站一场。 听见里头人传,心里咯噔一声,低着头两手束在两边,毕恭毕敬进去,大千儿磕头请安,挨个叩见主子。 他顶着一脑门子的汗也不敢抬头,听见上头夫人先笑了:“主子爷夸你的菜好。”乔氏对钱昱笑着摇头:“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钱昱说了一个“赏”字,底下太监又叩头“谢主子爷恩典!” 等人下去,钱昱拉着乔氏手轻轻拍两下:“该赏的是你才对,这顿饭很是可口。” 这话说得乔氏眼圈一红,钱昱扭过头听戏,刚好唱完一出,钱昱喝彩一声:“好!” 总算一顿饭吃完,饭后撤了八仙桌,摆上甜点,大家各自坐在椅子上,乔氏赏了囡囡一整套黄玉头面,又赏了姜如意一堆好东西,名字云山雾绕,多半都是穿戴的。姜如意觉得没什么,旁边的赵氏却掩着帕子笑,夫人什么意思还不明显?这不是明摆着说人穿戴寒酸丢了份儿吗? 乔氏顺带也赏了仲氏和赵氏,两人出来叩头谢恩。 乔氏对钱昱道:“这两个还算听话,我就做主替爷给收了,这个是仲氏,这个是赵氏。” 钱昱随便看了一眼,点点头,二人起身退下。 钱昱道:“天色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乔氏看见钱昱没动,心里一喜,那边徐嬷嬷已经转身去屋子里准备了,等姜如意她们都出去了,乔氏和钱昱一前一后进去堂屋。 钱昱坐下,乔氏一杯热茶送上来。 钱昱接过来:“夏天喝点热的反而舒服。” 两人无声地坐了一会儿,钱昱问了下府里的近况,问道宫里娘娘如何? 乔氏微微一笑道:“娘娘身体康健,昨儿个还念着三爷。” 钱昱点点头,喝完茶放到一边:“我先去前头了。” 乔氏跟着站起来,暗地咬了下牙上去拉住钱昱的衣袖:“热水已经吩咐备下了” 钱昱没有推开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前头还有事儿,我先去了。” 钱昱到了书房坐下,小太监上前道:“主子爷,张大人到了。” 张鄂和李福气一早就到了,一直在耳房等着,李福气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小声道:“今晚估计等不到爷了。”意思是,三爷估计会歇在皇妃的院子里。 张鄂左右看看,让他谨言慎行:“你当这还是在营子里头呢?主子来不来,轮得到你来说?” 一个小太监过来,打了个千儿:“二位爷请。” 两人进去,看见钱昱正坐在书桌前回帖子,两人屏声敛气站到一旁,过了一会儿钱昱把手头上的这封帖子忙完,才抬起头喊他俩过来问话。 “查的怎么样了?”钱昱问。 李福气躬身道:“回三爷的话,这事儿抹得干干净净,暂时还没能查到蛛丝马迹”张鄂等着他挨钱昱一脚,这种话肯定得让徒弟去回。 钱昱倒没生气,疑惑道:“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张鄂往前走几步,压低声音小声道:“奴才担心这事儿”他拿手比了“一”,“恐怕这位掺了一脚进来。” 张鄂和李福气出去之后,钱昱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掺和进来这件事儿。 乔氏私下竟与太子有交情? 没证据的事儿他不会信,但他不会不去怀疑。 乔氏要是心中无愧,自可把之前有人假冒姜氏带着孩子进来冒充的事儿,说给他听。 钱昱看见屏风后头若隐若现的一个影子,呵斥一声:“什么人?” 那个人非但没有进来磕头,反而还掀了帘子跑了出去。 姜如意洗完澡靠在软榻上晾头发的时候,黄丫急匆匆地进来说:“三爷在前头发脾气了。” 姜如意都不记得钱昱上次发脾气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他骑了这么多天的马,晒得跟个非洲朋友似的,回来之后又是忙府里的事儿,又要在这么多个女人之间周旋。 发脾气都算轻的,病一场才恐怖呢。 姜如意让黄丫给她换衣服梳头,她担心钱昱二半夜里生完气,把自己给气病了就不好。于情于理都要去劝劝。 结果刚穿好衣服,竹帘子就被人掀起来,钱昱偏头进来,看见她这样就问:“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姜如意看见左右都是丫鬟,上来恭恭敬敬地矮下身子行礼,钱昱看见她这样,脸往下一沉,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自己坐到一边的软榻上去,让黄丫伺候他脱鞋。 姜如意:??? 她自己站起来,把下人都挥退出去,让黄丫也出去,自己弯下腰去给钱昱摘靴子,她索性就当一次正儿八经的小老婆,解语花技能get。 她一边摘鞋,一边软绵绵地朝钱昱的小腿靠过去,钱昱裤子穿得薄,她身上衣服也不厚,用胸口靠着他的腿,还蹭了两下。 她娇滴滴道:“爷——你不要生奴家的气嘛——” 钱昱把脚收回去,弯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叫你妈妈来给爷换个姑娘,爷可要不起这么浪的姑娘。” 姜如意捂嘴笑:“爷你可真的找对人了,我就是妈妈,江湖人给个面子喊我一声姜妈妈,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管说,只有爷想不出,没有姜妈妈我变不出的——” 钱昱捏着她的下巴:“爷最喜欢的就是姜妈妈这个模样。” 姜如意作势要跑,钱昱拽住她的衣摆,让她整个人倒过来倒进他的怀里,她脑袋朝下脚朝上,挣扎着:“爷,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啊——” 钱昱握住她乱踢的两条腿,摘掉她的鞋,把她整个人压到床上,从衣服里掏出一堆银票,入戏地狞笑着:“你家爷多的是银子,爷就倾家荡产买你春宵一夜——” 钱昱一只手抓住她乱动的手,下面夹住她踢踢打打的腿,另外一只手去脱她的裤子。 钱昱低头咬开她领口的扣子,露出胸前雪白的一片,他看得心口一热,低下头。 外头丫鬟们听见屋里乒乓打闹声,着急要进去,黄丫站在门口拦住,等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声音变了,丫鬟们才脸色红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屋里动作差不多消停了,传来钱昱的声音:“来人——” 第一百五十章“不懂规矩。” 黄丫领着人提着热水进去,伺候完两位主子换衣服,又换下床单被褥,吹灭了屋子里的灯,就留下一盏摆在床头,才领着一帮丫鬟躬着身子退下去。 钱昱累了一天,刚才又在前头发了一通脾气,躺下之后几乎秒睡,姜如意本来还想问他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自己脑袋一挨枕头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钱昱已经出去了,黄丫端着热腾腾的枣粥过来,趁着人半睡半醒的时候灌一碗下去,让五脏六腑先回过神来。据说这是保养肠胃的一个好方法。 黄丫按照钱昱的吩咐,把钱昱留的话学了一遍。 说乔氏的意思是她舟车劳顿,之前府里也没有早晚请安的意思,她也不用晨昏定省了。 黄丫道:“主子爷说晚上回来用晚膳。” 姜如意“哦”了一声,洗漱之后去陪完女儿,就让黄丫把西枫院的下人都叫上来,一共七个小太监一个太监管事,三个负责粗实,两个负责传膳传话之类的跑腿工作。 姜如意看这些小太监各个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尤其是可能进来的早,身体都没有张开发育,各个都是小男孩的模样。太监管事看着年纪大一些,他恭恭敬敬地上来大千儿磕头:“奴才刘德昌,给主子请安。” 丫鬟十二个,六个是粗使的,平时没传唤不能进二道门,四个是在二道门干粗使的,还有两个是能进屋子里伺候的,伺候姜如意洗漱换衣服吃饭沐浴之类的。 姜如意按照排位尊卑发了荷包之后,也没怎么训话,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年钱昱不在府里,估计人早都换成乔氏的了。 没必要立威,立了也没用。黄丫上午去前头打听过了,过来跟姜如意说昨儿个三爷在前头生气,就是因为底下奴才不干净,偷偷在书房外头盯梢,观察三爷在里头的动静。三爷真是气大了,直接赏了那个人杖毙,叫了前头的人都去看打板子。 姜如意哆嗦一下。 人命可真贱。 她说万一要是误会?那个人是为了伺候得周到,怕万一钱昱在里头有个头疼脑热,可以第一时间进去。 黄丫摆摆手:“要是身边的人就罢了,可是这么多年,谁知道这些伺候的人换了多少轮呢?” 姜如意有点意外地看着黄丫:进步飞快啊! 黄丫说,前头已经开始打发人了,她说估计这几天府里的奴才,除了有些有头脸的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的,估计都得换。 下午,大嬷嬷就领了一堆人过来给姜如意相看了,都是一群年级轻的孩子,有男有女,男孩如果被挑中了就直接挨刀子切了。 姜如意让黄丫塞给大嬷嬷一个大荷包,说:“挑人这事儿我比不上嬷嬷您老有经验,就劳烦嬷嬷再辛苦辛苦了。” 大嬷嬷其实也早就挑好了,不过走个过场,转身就让之前西枫院的下人们打包滚蛋。 黄丫替姜如意心疼,说上午的银子白花了。 姜如意觉得没什么,就算是散伙费了呗。 大嬷嬷不敢动乔氏身边的人,但是对赵氏和仲氏可就一点都不客气,两个人私底下在这些奴才身上不知投了多少银子进去,赵氏还强点儿,当初开脸乔氏给她补了一份嫁妆,也不过是一张套的头面,多少钱赵氏不知道,但那时候府里新丧,别说戴了,就是平日里想拿出来瞧瞧,都得遮遮掩掩不能让人瞧见。 赵氏从丫鬟变成姨娘半个主子,除了身边多两个丫鬟伺候,自己另辟了一处宅子,还有月例涨了一两,从之前的一两银子变成了二两。 可是花销却大了,以前伺候夫人,吃喝穿戴都是主子赏的,别人若是想要在夫人跟前露个脸儿,讨个好儿,还得过她这一关儿。从前头看门的,一直到后头做饭烧热水的,她多的是法子捞偏门。 如今成了半个主子,吃饭得让丫鬟专门去膳房拎,热水也不能自己去提,多少都得每隔几个月打点些银子,这就去了大半。还有院子外头看门的小太监,干粗活的两个丫头,再有自己房里的两个丫头之前乔氏给的那套嫁妆她已经当了一半儿了,好容易熬到三爷平安回来,她捉摸着等伺候了三爷,回头得了赏赐,千万得要去把外头那一半儿收拾给赎回来。 谁知道船迟又遇打头风。 她摘了头上手上的镯子,卸了一层粉,要去夫人那儿哭哭穷,人才到主院子门口,就被小太监给拦了下来。 赵氏冷笑道:“哟,如今各个都成了财主,还得找我这个穷人讨赏钱?” 小太监心里骂娘,嘴上笑道:“奴才哪儿敢尥您的蹶子。” 赵氏抽出帕子往面前虚挥了下:“是你瞧不上我这口破庙!”旁边的丫鬟走过去,小声问小太监怎么回事儿。 小太监装傻:“夫人歇着呢,您要是来请安,过几个时辰再来。” 丫鬟回头,赵氏点点头,丫鬟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一脸肉痛地递给小太监,小太监左右看看,飞快地把银子给收进袖子里,暗地里掂量掂量,才笑道:“姐姐过来说话。” 丫鬟不情愿地往他跟前凑了几步,小太监一阵耳语,赵氏在旁边听得心焦,道:“怎么?还不肯放行?” 丫鬟转身过来,赵氏侧下耳,听她说:“夫人出门去了。” 赵氏一愣:“又出门?” 丫鬟点点头,赵氏道:“可说去哪儿了?” 丫鬟摇摇头。 赵氏一张脸皱成苦瓜,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原想着在夫人面前哭哭惨,好歹求个什么物件,也好度过这次难关,新来了一批奴才,又要打发,看到手里剩下的那一半嫁妆也是保不住了。 另一边,姜如意跟女儿一块儿在小库房整理东西,钱昱的意思衣服都重做,首饰头面重新打,费不了多少工。之前金陵的衣服在这儿也没法穿,季节不合适,夏天冬天的衣服都太薄了。 可是除了衣服,还是有很多零零散散地,比如钱昱的“墨宝”,这几年的信笺,他送过她的一系列宝贝(除了首饰还有很多摆设),这个钱昱就觉得珍贵了,说下次再去金陵不知何夕,都带上好,有个念想。 底下的下人不知道怎么摆放,姜如意正好教女儿说话,就带着囡囡去库房,她指一个东西让底下人怎么收拾,然后告诉囡囡这个是做什么的。 囡囡一脸似懂非懂,下意识地重复她念得字。 姜如意:“花瓶!” 囡囡:“发贫!” “花瓶!” “发贫!” 姜如意怀疑自己的女儿前世可能是个“胡建人”。 黄丫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仲氏来给您请安。” 请啥安?她俩位分不是一样吗? 就算拜山头,也得她去给府里的这些“前辈”请安才对。 姜如意放下女儿:“自己去玩。”站起来,拍拍手里的灰尘,让下人先停手:“等会儿我过来再收拾吧。” 她先去屋子里重新换了衣服,才着急忙慌出来,刚进堂屋,一直坐着的仲氏就站了起来,矮下半个身子喊了她一声姐姐,再纳了个万福。 姜如意扶她起来,两人落座。 仲氏本来就不是多话的,姜如意这些年在金陵都被带出了乡音,说方言是吴侬软语,可是要说官话,还真有点女儿的气魄。 问过早午饭吃了啥,平时怎么保养的问题之后,姜如意就不知道说啥了。 仲氏一问一答,不多说一句冒昧的话,也不说奉承恭维的话,反而让姜如意觉得舒服。 仲氏站起身子,姜如意也只好站起来回礼。 原本应该说一声:“不多坐会儿吗?”可场面实在太尴尬,姜如意说不出口。 仲氏微微一笑:“姐姐不用送了。” 仲氏出去之后,姜如意松一口气先回屋子里换回单面的衣服,几座冰山摆着都还是热。姜如意是心里慌,所以一个劲儿冒汗。 姜如意问黄丫:“她来做什么?” 黄丫撇撇嘴,姜如意瞪她一眼,黄丫把脖子收回去:“主子何必想她来做什么,她爱如何就如何,若真的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自然有人收拾她。” 姜如意:“”完了,听这架势,黄丫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宅斗高手了。 仲氏回了屋子之后,一张脸已经热得通红,丫鬟过来给她脱衣服,整个后背都浸湿了,丫鬟用手拧一下,滴滴答答有汗水流下来。 仲氏对着镜子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来,丫鬟道:“姨娘何苦去遭这罪。” 头发松下来之后,仲氏才舒服地长呼了口气,丫鬟道:“要不要冰库里要点冰?” 仲氏摇摇头:“你去打一盆井水过来给我洗洗脸就是。” 一个丫鬟摇不上来一桶水,屋子里的两个丫鬟一块儿出去。 翠屏手里捧着铜盆,对红梅道:“哪里还有银子打点冰库里的那帮奴才,刚才你何必那样说。” 红梅道:“姨娘实在是可怜。” 翠屏把铜盆放到井边,把水桶给摇下去,红梅过来帮忙,两个人一块儿使劲,才打上来半桶水。 翠屏往自己脸上先浇了几下:“她可怜,咱们就不可怜了?” 红梅低着头不说话,翠屏往她身上洒了一巴掌水:“真凉!瞧瞧,你脸上的妆都花了,汗流的全是道子。” 红梅赶紧掏出手帕擦脸,后知后觉道:“我今儿没抹粉啊。” 翠屏笑笑:“咱主子不知道为自己打算,你也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红梅道:“要是被分出去了,我就踏踏实实干。姨娘要是能把我留住,自然好生伺候姨娘。” 翠屏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块儿又把水桶扔下去,这回可算打了满满一桶。 两人齐力抬着铜盆往院子里去,走到一半儿翠屏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说难受,红梅一个人抱着铜盆抱不动,先放下来,水洒了些出来,她往后跳几步,鞋面上还是沾了不少水渍。 红梅道:“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翠屏说:“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红梅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她,好一会儿没见人来,她怕太阳把井水给晒烫了,咬咬牙弯腰自己把铜盆给抱起来,走三步歇一步往屋子里去。 进了屋子,红梅只觉得两只胳膊坠了铅似的往下沉,走路也是晃晃悠悠,脑袋上像是有热气往上冒。 仲氏自己洗了脸,拧了把手巾递给红梅:“翠屏呢?” 红梅替她解释道:“怕是吃坏了肚子。” 仲氏笑道:“昨儿个夜里说了那冰镇西瓜不好多吃,都是她贪嘴。” 那边翠屏敲开了大嬷嬷的房门,屋子里大嬷嬷刚好午睡醒过来,对着镜子梳,脸上还挂着惺忪。 翠屏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大嬷嬷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撇嘴笑了下:“可不敢收!” 翠屏道:“您当得起!” 大嬷嬷道:“你耳朵倒是挺灵光的。” 翠屏心里微微松一口气,走上来几步,蹲下去给大嬷嬷捶腿:“哪里比得上您。” 大嬷嬷还是不要那荷包:“大中午出来,不怕你主子找你?” 翠屏捧着银子道:“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如今这么点儿嬷嬷看不上,往后里,我有多少全都孝敬给您。” 大嬷嬷大笑起来,收了她的银子,翠屏心中一动,赶紧跪下来磕头道谢。 大嬷嬷道:“我就是个送你进门的人,回头能到什么地方,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翠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下午,大嬷嬷安排好了西枫院的奴才,领着一帮新面孔去给姜如意请安。 姜如意对其中一个丫鬟有点眼熟,多看了她几眼,丫鬟往前走一步跪下磕头道:“奴才翠屏给主子请安。” 姜如意点了下头,转身让黄丫发荷包。 黄丫恨得牙痒痒,姜如意拍拍她的手,小财不出大财不进嘛,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呗。之前在姜家,这种风气也挺盛行。毕竟就靠手里头那点俸例根本没法儿活啊。 大嬷嬷躬着身子往前一步,小声问姜如意这些下人该怎么安排。 姜如意看了一圈,点了几个小太监看门干粗活,又挑了两个皮相老实的在二道门里头干粗使。 安排完这个,回头对黄丫道:“你先调教着,谁要是用得顺手,再往屋子里带。” 大嬷嬷心里暗叹,这招数怎么这么像 出了屋子,翠屏有些泄气,原以为自己怎么都能进屋子里伺候的,大嬷嬷边走边说:“你急什么?这么一会儿就沉不住气,后头的日子还该怎么熬?” 翠屏一听,嬷嬷这是以后要提拔她的啊,喜道:“烦劳嬷嬷指点。” 傍晚,钱昱从宫里回来,他里三层外三层一共穿了六层衣服,下了马之后差点步子都迈不开,腿上全是汗,脚上还穿着三层布料厚的靴子。 他刚进了正院子,太监刘川躬着身子低声问道:“爷,还是去西枫院吗?” 钱昱点了下头,抬腿要走,游廊后头出来几个人,盈盈上前行礼一拜:“奴婢给爷请安。” 钱昱脚步一停,低头看了眼面前跪着的人,然后转身去了乔氏的正院。 乔氏从外头回来刚换了衣服坐下,就听见外头小太监呼哧呼哧跑进来,丫鬟在旁边骂道:“什么事儿这么慌张?” 小太监一脸喜色,一边跪下磕头,一边道:“三爷往正院来了!” 乔氏倏地一下站起来:“快去备茶!”自己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道:“还有换洗的衣服都备好了吗?” “一直都备着呢!”徐嬷嬷笑道。 乔氏眼睛望着外头,回头对徐嬷嬷道:“你去膳房先把今儿的菜叫停,回头看三爷要吃什么再点。” 钱昱顶着一头热汗进来,以为乔氏屋子里会凉快一些,哪想到刚掀了竹帘子进去,一阵热浪就先冲着脸扑了过来。 钱昱头重脚轻,差点没晕过去。 一群人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他,钱昱站稳了之后摆摆手:“我没事。” 落座看茶,乔氏刚想问钱昱宫里给皇上娘娘请安的事儿,钱昱道:“那个赵氏是你提上来的?” 乔氏一愣,开口要解释。 钱昱道:“不懂规矩。” 乔氏心一下跌进了谷底。 徐嬷嬷捧着镇了一个下午的西瓜过来,切成了小丁,用小玉盘装了一小盘,上面插着银色的小千子,往上冒着凉飕飕的白气。 乔氏站起来过去伺候钱昱换衣服,钱昱抬手把她推开,乔氏手里的动作一僵。 当着这么多下人面,一张脸就像是被人给扔在地上,用脚去踩。 钱昱站起来,对乔氏道:“我先走了,今晚不过来了。”转身出去,乔氏心里想往前走几步追上去,可是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下人,她就站在原地无声地行了一个跪安礼。 钱昱出了正院,一路疾走,张川跟在后面都只能一路小跑,都来不及派人先去西枫院打个招呼,好让姜主子先准备着。 张川在心里头默念,可千万别像夫人这样,再把三爷给气出来,那他做奴才的可就有罪受了。 钱昱进了院子,新来的小太监和丫鬟正在忙着重新把院子给打扫一遍,乍看见三爷,一路跑过来,咕噜跪在地上磕头。 钱昱连个“起”字都没说,就火箭似的冲进了屋子里。 丫鬟帘子来不及打起来,钱昱自己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刚进屋子就是一阵凉气袭来。 姜如意正在跟女儿一起碾冰沙,都是很小块的冰,放在碗里头,先让力气大的太监给碾差不多了,才敢送过来给她玩。 姜如意还真以为自己力气有多大,能把冰直接碾成粉末。 这里没有冰淇淋,就只能用冰沙哄哄女儿了。 在金陵她都不敢让女儿吃,怕她着凉闹肚子,可是京城实在太热了。可能是因为植被少住得人又多,建筑物也密集,比金陵热太多了啊。 她屋子里就留着黄丫一个伺候,索性肚兜外头就穿了一件纱衣皮披着,囡囡就更豪放了,干脆穿着小肚兜,下面是翠绿色的纱裤,让她光着脚丫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钱昱进来就先笑了,张川听见声音,挡住后头要跟进来的小太监,连同自己都在帘子外头没进去。 姜如意扭头看见钱昱就惊呆了:“怎么穿这么多?” 不要命了? 黄丫过来伺候钱昱脱衣服,姜如意去后头翻出来在金陵城带过来的唯一一套夏装,心里嘀咕着谁说衣服不合适了。你现在穿得这些就有多合适? 姜如意挥挥手,对黄丫道:“还是不行,你去打一桶井水来。” 钱昱一边脱衣服,腾出来一只手去逗女儿,囡囡就把她做出来的杨梅冰沙递过来,钱昱低头下去尝了一口,嘴里一阵冰凉的酸甜化开。 囡囡高兴坏了,又要喂,姜如意回头凶道:“不许闹你爹。” 钱昱换完衣服,顿时就感觉身上轻了好几斤,姜如意要他坐下来她蹲下去弯腰给她摘靴子,钱昱把她推开:“爷自己来就行。” 姜如意转过去给他拿待会儿要换的单鞋,回头看见钱昱拎着那一双靴子倒过来,里头都有水流出来,她看着钱昱在屋子里坐了这么一会儿,脸上还是红扑扑的余热未散,心疼道:“还是得含两粒人丹,要是暑着了可不是小事儿。” 钱昱笑着说:“爷又不是小孩子,哪儿这么容易病着。” 姜如意还是往他嘴里喂了两颗人丹,黄丫抱着泡了冰的水进来,姜如意接过来,丢了毛巾进去等湿透了才拎起来,拧干净,让钱昱把一张脸仰起来,先给他脸上降降温。 黄丫把冰山往这边挪了挪,站在后头把冰山的凉意扇过来。 换完衣服之后的钱昱仰面躺在椅子上,手里抱着杨梅冰沙,笑道:“还以为回来京城吃不到这口了呢。” 姜如意:“这都是冰库里镇着的,口感比不了金陵,正好用来做冰沙了。” 钱昱几口就把面前这一小盘吃了下去,姜如意看他脸上的潮红也褪了,让黄丫把冰山推得远一点,然后自己接过扇子,在他旁边轻轻扇着风,钱昱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笑。姜如意扇了一会儿,就听见他的呼吸重了,让黄丫轻手轻脚把女儿给抱出去,她就靠在钱昱边上一块儿睡。 黄丫送完囡囡回来,隔着帘子听了一会儿里头动静,垫着脚瞧瞧出去外间,看见刘川正在使唤小太监去抓院子里的蝉,刘川转过身来看见她,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快步迎上来几步,黄丫避开他的礼节,抹了把头上的汗:“这天儿可真热。” 刘川点点头,偏过头继续去盯着外头小太监抓树上的蝉,手指指这边,小太监就架着梯子过去,一个在树底下扶着梯子,一个扛着网爬上去捕蝉。 黄丫扭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碗酸梅汤过来:“公公也解解暑。” 刘川笑了下接过来喝了一口,黄丫顺手递了个荷包过去:“以后还得劳烦公公提点。” 刘川喝完解暑汤,银子也塞进了袖子里,点点头道:“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爷的,谈不上谁指点谁。” 黄丫道:“这大热的天,公公去茶房里歇会儿吧,让这些小的在这儿忙就是。”说完就让两个丫鬟给刘川带路,刘川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被小丫鬟簇拥着过去。 茶屋偏北,照不到西晒,进去就透着一丝凉气,两个丫鬟伺候刘川坐下来,一个去斟茶,一个蹲下去给他脱靴子,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 黄丫道:“公公您先偏着,这儿离主子的屋子近,待会儿一有什么动静我就来喊您。” 刘川舒服了一阵也就算了,自己穿上靴子站起来道:“我松一松也差不多了,咱一块儿出去守着。” 黄丫笑着点点头,亲自蹲下去给他穿靴子,刘川赶紧往后一躲:“可使不得!” 黄丫笑道:“公公是嫌弃我手笨。” 刘川道:“说不定,以后咱家还得仰仗你呢!”就凭着姜主子如今这势头,日后要是能生个小公子,那还不得把夫人也压下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乖,先把药喝了 姜如意一觉睡到天黑,黄丫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起身:“爷去前头去了。” 姜如意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黄丫回了,姜如意着急道:“过了饭点儿了呀!三爷用过膳了吗?” 黄丫道:“三爷陪着姐儿用了点粥,说等主子起了在用晚膳。” 姜如意点了下头站起来,到窗前舒展了一下身子,发现腿脚好像比在金陵的时候舒服一下,果然是有弊也有利,金陵城凉快湿润,京城干燥闷热,但是反而对她的腿疾有好处。湿气没那么重,对于筋骨养病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看看黄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她有话就直说。 黄丫索性就不纠结了,把下午三爷在门口被赵氏挡了道儿,后来又去夫人那儿发作了一通的事儿说了。 姜如意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哇,这个你都打听到了。 黄丫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着急道:“赵姨娘虽然受了罚,但府里的人都开始有动静了,主子总要做好打算才是” 姜如意看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就想笑:“行吧,那你让人去前头说一声,就说我等着爷过来吃晚饭。”可把她饿坏了,一醒过来整个人就饿得发慌。 饭桌上,钱昱看见姜如意一脸吃了三碗白米饭,一盘辣子炸鸡丁、糖醋里脊肉,她吃了能有大半,她还要让黄丫去添饭,就把黄丫给叫住了:“你先下去。” 姜如意不干,一副几辈子都没吃饭的模样:“可是我还是好饿。” 钱昱把她拉过来,手贴在她的脑门上摸了摸,没发热:“你就是嘴馋,过了这个劲儿,待会儿要是还饿,让膳房再给你上甜点。” 姜如意满脸都是“好饿啊,你为什么要虐待我!” 钱昱岿然不动,叫人进来把饭菜都撤下去,然后拉着姜如意去书房练字消食。 钱昱让她先磨墨,他转身去翻找适合她临摹的字帖,刚找到一半儿,就听见背后哐当一声,他扭头看见砚台已经打翻在地了,可襄襄还是站在那儿脑袋一栽一栽地握着墨锭子磨。 钱昱不动声色,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腰,姜如意眼皮子都长在一块儿去了,小声哼哼道:“快磨好了,你等会儿就能用。” “嗯。”钱昱应了一声,拦腰把她打横抱起,姜如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直接就睡熟了。 把姜如意送回屋里床上,钱昱吩咐刘川去请大夫,转身就去了隔壁厢房。 大嬷嬷早就在厢房里等着了,看见三爷一阵旋风似的进来,赶紧躬着身子跟过去,钱昱在上头落座,大嬷嬷噗通跪下。 钱昱端着茶喝了一口,沉着半口气,道:“怎么回事儿?” 大嬷嬷把下午翠屏那事儿说了:“原本是想先留着她,看看什么时候能把后头那位给揪出来。” 钱昱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怎么没有一点分寸。” 大嬷嬷后背一凉,心猛地哆嗦了一下。 三爷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在跟前伺候了,从来没见三爷发过这样大的怒。 她道:“姜主子吉人天相,必然不会出事儿。”翠屏那丫头她一直都派人盯着,从下午到现在,连屋子的边儿都没挨过,按道理不该是她出的手啊。 那边,翠屏老早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了,只等着待会儿刘川公公请了大夫来,她就赶紧给通传进去,怎么都得赶紧在主子跟前露个脸。心里不免嘀咕:这人要是天生一条贱命,就是给她天大的福气都享不起。就算三爷再宠她,她没那好命,反而给折福了。刚来就要叫大夫,谁知道能活个多少个日子呢。 不远处闪现零星的烛光,翠屏赶紧低头把地上的灯笼吹得亮一些,往外头走了三步。 刘川和胡军医脚踩着风火轮,气喘吁吁一阵风似的刮过门口,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边上的翠屏,翠屏滚在喉咙里请安的几个字咕噜一声,又重新滚进了肚子里。 她原本还想着能一块儿跟着进去屋子呢。 不过也不打紧,总还有机会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屋子里,胡军医隔着帘子给姜如意诊完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喜,说:“姜主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屋子奴才跪下磕头道喜,钱昱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难得露出一丝笑。 问胡军医:“这胎怎么样?”他担心舟车劳顿,可别伤着了,之前怀囡囡的时候没见她这样过。 胡军医说不打紧,有妇人生产各种症状都有,一时诊不出什么。 钱昱在襄襄床边坐下,隔着帘子看见里头的人是朦胧的,人还睡着,估计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想,要是这一胎是儿子就好了,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襄襄请封了。 胡军开了一贴安胎药,黄丫就风风火火地去膳房盯着火候去了,钱昱捧着书在床边看,药熬好了姜如意还没醒,他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掀开帐子进去,在她脸上亲亲,又亲亲嘴,人还是没醒,哼唧了一声皱着眉扭头转过去。 钱昱直接把手钻进她衣服里,愣是把她给咯吱醒了。 他看见襄襄一双眼睛里全是水,心疼道:“乖,先把药喝了。” 姜如意困得不行,只想睡觉,都不管是什么药,为什么要喝,养着脑袋把嘴张开对着他,发出一个“啊”的声音。 钱昱笑:“小糊涂蛋。” 第二天钱昱出门前到乔氏屋子里坐了下,把襄襄有孕的事儿跟她说了:“府里还没生过孩子,你得小心看护着。襄襄虽然是第二胎,可妇人生产到底凶险,半点儿都不可马虎。” 乔氏跪在下面听训,等钱昱说完,抬头笑道:“姜氏可真是个有福的。” 钱昱看到她这样,微微点了点头,把她搀扶起来,牵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下:“又该辛苦你了。” 乔氏目送着三爷离开,转身让徐嬷嬷把府里管事的下人都喊到正院里听训,放了一通狠话,但凡姜主子肚子出了半点差池,大家伙儿都不用活了。 吩咐完之后,乔氏又让人把赵氏和仲氏喊来,赵氏昨儿个挨了板子,走路一瘸一拐被人搀着,坐下后听到姜氏有孕的消息,脸猛地一抽,怎么都挤不出一个笑出来,酸道:“可真是没大没小,倒让她抢了夫人的先。” 乔氏“啪”一声重重放下杯子:“你糊涂!” 赵氏咕噜一声跪下,她还从来没见夫人发过这么大的火。 乔氏没让她起来,瞪着她道:“那是姜氏的福气,你脑子里的歪心思趁早给我收回去。府里的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你看不过,就自己使把劲儿,比着生孩子,生的越多,府里越热闹,咱府里还不怕没福气聚过来?” 仲氏端端正正坐着,脸上既不像是笑,也不是嫉恨,乔氏看着心里头有些发毛,挥挥手把她们都给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空下来,乔氏坐榻上,只能听见外头嘶啦嘶啦的蝉鸣声。 过了一会儿,乔氏才恍然回神一样,开口道:“来人,我要出府。” 乔氏的骡车在姚府停下,门房见了赶紧让人把大门打开,直接让骡车驾进院子里,那边早就有眼尖儿的下人进去传话了。 等乔氏下车,姚夫人已经在花厅下头候着了,半蹲行礼,乔氏摆摆手:“不必,进去吧。” 姚夫人陪着乔氏坐了一会儿,喝了两碗茶,借着更衣扭身出去,对守在外间的嬷嬷道:“去把二姑娘叫过来。” 屋子里乔氏等了半天也没见姚夫人回来,站起来正要问底下人怎么去了这么久,帘子一动偏头进来个人,乔氏坐会去,对着她点点头:“你来了。” 小顾氏恭恭敬敬地过来请了个安,乔氏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靠在椅子背上叹气。 小顾氏道:“哥哥今儿不得空,叫我给三皇妃陪个不是。”小顾氏边走,边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花笺。 乔氏睁开眼,把花笺接过来看都不看一眼就撕碎了扔在地上。 小顾氏低眉顺耳地蹲下去,把花笺一点一点捡起来,抬头道:“到底是哥哥一番心意,三皇妃又何苦。” 乔氏凤眸嗔怒:“你放肆!” 小顾氏站起来,摸摸另外一只袖子,从里头掏出来一根绸绢,双手捧着送上去。 乔氏呵斥:“拿开!” 小顾氏不动:“三皇妃在府里头受了气,又何况要发落在哥哥身上。” 乔氏木着一张脸坐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拿过来吧。” 顾沂的字笔锋凌厉,就算刻意收揽了锋芒还是藏不住那份戾气,这跟他的人很不一样。 乔氏攥着绸绢的手一点一点收紧,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绸绢上,把上面的字给浸湿了,浓黑色的墨迹散开,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片的字就看不清了。 绸绢上写着“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乔氏抚着绸绢轻轻呢喃。 小顾氏轻轻道:“其实,姜氏小门小户的出身,要对付她没那么麻烦。” 小顾氏给乔氏沏了杯茶,两人按主宾位置坐下,乔氏道:“什么不对付,既然进了府就是自家人。” 小顾氏道:“皇妃把她当做一家人,可倘若此刻你们二人位置对调一番,看那姜氏又会如何待皇妃您?” 乔氏端着茶不语,小顾氏道:“姜氏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皇妃只要随意托人去金陵打听打听,随便抓来一个贩夫走卒,都能把姜氏的那些风流事儿给说上一箩筐。” 乔氏放下杯子:“不管她往日为人如何,能入得了三爷的眼,自然就有乖巧的地方。”小顾氏还要再提,乔氏摇摇头道:“罢了,以后不要再说这个了。” 小顾氏:“皇妃不想听,我也要说了,当日皇妃替我把这事儿给兜圆过去,不但免了杀身之罪,还让我以姚家二姑娘的身份重新视人,皇妃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皇妃一步步往火坑里入!” 乔氏站起来,冷脸道:“不用再说了,既然你哥哥不在,我择日再来就是。” 小顾氏上前几步拽住她:“哥哥要是看着皇妃如此被人羞辱,以后又该如何面对皇妃?” 乔氏身子微微颤了下,神色动容,小顾氏拉着她重新坐下来:“皇妃,这事儿原本是等我死了,跟着我一块儿埋到土里,我也不敢在你面前透半分的。” 乔氏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顾氏道:“当初姜家败落,若不是我们家救济,哪儿还有他们姜家如今的出头日子!” 乔氏愕然,坐回去重新端起茶细听。 小顾氏:“当年姜家为了报恩,便将姜氏许配给我大哥,下了三书六聘彼此还交换了信物。姜家一屋子人看着老实可怜,我们两家也多有来往,私底下又不知暗中接济了姜家多少米粮银子。谁知道他们不过是披着老实巴交的外皮,底下藏得是狼子野心!” “我大哥去省城参加乡试,我素日从不出门,自然不知姜氏性情如何,谁知后来竟然有野男人找到我们家门口,青天白日里就在我家院子外头胡闹,直说姜如意早就是他的人了,还说还说” 乔氏听得着急:“还说什么?你遮遮掩掩又做什么?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顾氏一脸厌恶与羞愧:“还说姜氏肚子里已经揣了他们家的种儿!” 乔氏脸上惊怒:“她尚在闺阁之中竟然就如此不知检点?!”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别的我也不愿多听了,免得脏了我的耳朵。我这就回去回了三爷,这样德行败坏的贱妇,如何能进得了府!” 小顾氏三两步追上:“没凭没据的,皇妃就是说了,三爷如今正在兴头上,又如何会听得进去?” 乔氏长长叹了口气:“那也不能这般纵容。就连就连那孩子都不一定是三爷” 小顾氏道:“姜家一屋子老小如今都在帽儿胡同安置着,证据倒是不难。” “他们钻研一辈子,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吗?这样的人家眼皮子最浅,不过千八百两的银子,自然就肯被哄得上刀山下火海去了。” 乔氏道:“这事儿不好着急,你等我回去好生想想。” 回府之后乔氏把下人都打发出去,自己无声地坐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坐出一身汗,她才想起来昨天三爷过来的时候嫌这儿热。 叫来徐嬷嬷往屋子里添上两座冰山,徐嬷嬷迟疑道:“夫人身子怕是” 乔氏心中一痛,脸上毫无血色,摇摇头叹息道:“不打紧的,都多长时间的事儿了。” 徐嬷嬷扇着手里的扇子往她身上送凉风:“夫人要是热了,多减一件衣服就是。” 乔氏脸色一沉,一巴掌把她手里的扇子给打飞了,徐嬷嬷连同后面的一众丫鬟噗通跪地。 乔氏原本想发作,可是看着这个场面,强行又把肚子里的气给忍了下来。气她的是那个姜氏,又何苦发作在身边伺候的人身上。 徐嬷嬷取了冰山过来,乔氏果然觉得凉快了不少,脑袋也不那么胀了,靠在软榻上端着碗凉茶慢慢喝,徐嬷嬷蹲在下面给她捶小腿,大气不敢再多出一声。 乔氏道:“你过去西枫院问问看那边少不少冰,库房里的那帮奴才欺生惯了,你告诉姜氏,倘若什么东西缺斤少两了糊弄她,让她只管过来跟我说。” 徐嬷嬷刚出去,乔氏就派人把膳房的管事全都叫过来又交代了一番,她坐在阴凉的屋子里,奴才们都在院子外头晒太阳,话是平心静气的教导,可停在一帮奴才耳朵里就难免有些难听了。早上才刚训完一通,怎么又要训?还偏偏挑在大中午的? 终于那边乔氏说得口干了肯放人走,可膳房里该耽搁儿的事儿全都给耽搁了,虽然红案白案不用大师傅在场,可是有些地方还是得经师傅的眼,但凡不是在大师傅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东西,都得倒了重做。 膳房大主管赵太监挺着个大肚腩,用手当着头顶上的太阳,急赤白脸地往膳房走:“这不是折腾人玩儿呢嘛!” 旁边几个小主管资历不够不敢出声,却也没说夫人的好话,各个都黑着一张汗脸。 赵太监刚进膳房老远看见翠屏提着个食盒就要往外走,赶紧上去拦住,笑道:“这是往西枫院里送去的?” 往日翠屏见着膳房的都是爷爷哥哥的叫着,谁都能在她面前称一声大爷,可如今她进了西枫院,待遇就彻底掉了个头。 她和气笑笑:“这不姜主子如今胃口好,刚刚睡醒了,添点零嘴解解馋。” 赵太监没说什么,就有边上的小徒弟上去接过翠屏的食盒:“哪里敢劳烦姐姐自己拎。”翠屏想想也是,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若是拎着食盒走在小道儿上,让人瞧见了多难看。 小徒弟把食盒掀开,赵太监瞄了一眼皱着眉捂着鼻子“哎哟”一声:“这是谁做的?” 灶屋里出来几个脸皮子嫩得新面孔,一脸犯了大错的模样小心翼翼出来,赵太监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放:“你自己瞧瞧!” 这边骂完人,又扭头过去对翠屏笑道:“得劳驾你多等一会儿了,新来的小子不懂事。做出来的东西哪里敢送到主子面前去丢丑。” 翠屏偏头看看外头天色,道:“不打紧的,要紧的是主子吃着好。” 赵太监陪笑道:“可不是!”对旁边小徒弟是个脸色,小徒弟就弓着腰对翠屏做了个往里请的姿势:“里头刚做了一锅酸奶,姐姐过来尝尝这第一口看入味了没?”翠屏跟着一块儿进去,看见赵太监路过那帮新来的小太监的时候,抬脚狠狠踹了几脚。 赵太监亲自拌了几个凉菜,又配了好几种酸奶,重新装回食盒里,特地差遣小徒弟帮翠屏姑娘拎着,才终于肯放人走。 小徒弟送完人回来,对赵太监笑道:“姜主子吃着好,还赏了小的。”说着从兜儿里摸出一个沉甸甸地荷包,全被要孝敬他师父。 赵太监推开不要:“行了,这也得是你伺候得好。该你的,你自己拿着就是。” 小徒弟道:“以后还得跟在你跟前学呢。” 赵太监飞快地切着菜:“今儿这事儿就算是个教训,就算咱送晚了耽误了主子吃,最多不过赏一顿板子,挨上几脚。要是吃出了什么毛病,咱小命也甭想要了。” 小徒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出什么事儿吗?” 赵太监冷笑道:“就怕人家惦记的就是这么会儿子功夫!” 钱昱从工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张鄂和李福气跟着一块儿出来,钱昱心情好,脸上和颜悦色的,带了几分和气:“事儿办得不错。” 两人一大早就开始忙手里的差事,都来不及给三爷道喜,正好趁着现在奉承两句。 钱昱听了果然开心,脸上都带了笑,骑着马一路慢行回去,不像昨天捂着一身臭汗,在宫里头装了一天地孙子,只想赶紧回到府里把身上衣服都摘下来,好好痛快痛快。 昨天皇上让他不忙着办公,先歇息歇息,没事儿就进宫来陪他下下棋,他脸色瞬间就变了。倒不如让他忙起来。 皇帝哈哈笑:“老三啊老三!” 皇上就暂时把他打发到工部来了,六部里面吏部最乌烟瘴气,户部是太子在管,工部油水算是不少的。 钱昱挺感动地接了这个差事,虽然不过就是修修房子之类的事儿,要换做从前他心里肯定要起个疙瘩了,觉得皇上这是故意冷落他。可是这回他刚刚回京,人一走就是三年,朝堂上六部里不知道换了多少水,倒不如先去工部捞捞油水,把自己荷包先给喂肥了。 父皇一片苦心,钱昱自然感激涕零笑纳,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来户部开工了。 他以为差事会比较清闲,可是真等坐下来了,光是会见各个岗位的管事就用了他一个上午的功夫,接下来就是看目前正在着手的工程,以及接下来马上就是开工的工程,一直忙到现在也才看了一半儿。 钱昱还带了一部分图纸打算回去接着看。 皇上的意思是,他刚刚晋了爵位成了郡王,正好也要扩府,他自己在工部,那就顺便一块儿把自己家里的事儿给解决了。 这又是一大笔油水能捞。 钱昱倒是不缺钱,挣钱最快的法子就是打仗,光是地方官的贿赂就能把口袋给装得鼓鼓囊囊的,何况每到一个地方总有当地乡绅把家里的钱财米粮送上来充当军饷的,自然还会孝敬他一份。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不收,反倒让人家多心。 想到回家和襄襄琢磨府邸该怎么扩建,她的屋子她自己来设计,钱昱就忍不住笑,旁边刘川也是跟着一块儿笑,一颗心松快了不少。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跟着三爷一块儿去金陵城,也是因为他表兄弟张鄂不答应,跟他说:“你跟着去了,我还怎么在爷跟前露脸?” 那时候到处传三爷没了,他跪在棺木前狠狠痛哭了一场,差一点就触棺接着下去伺候三爷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夫妻一场 刘川也算是打小伺候三爷,三爷七岁的时候他九岁,两人小时候还一块儿爬树掏过鸟窝,在地里翻石头抓过蛇。不过他可不敢拿大在爷面前拿这个说事儿,主子能跟他玩到一块儿那是主子赏脸给他。 不好听的,说一句他没大没下罔顾规矩,脑袋咔嚓一下就断了。 只恨他没能跟着一块去金陵,不然能错过姜主子这一条大腿?如今夹在姜主子和夫人中间两面不是人。 昨儿个夜里歇了,徐嬷嬷还专门拍了个小丫鬟过来敲他的门给他送了个沉甸甸地银子,他不要,人愣是给他扔在门口就走了。 他是缺钱的人?他一句话的事儿,多少人上赶着来给他送银子。他现在这位置,图的可早就不是银子了,他图前程,图伺候得三爷舒坦,让三爷用他用着放心。现在三爷一门心思都在那位身上,但凡谁要是敢扭着来,那就是找死。 他掂量着徐嬷嬷的意思不是夫人的意思,不然以后见着夫人可都得先躲着了。 三爷骑马走在前头,他就在后面追着马儿跑,快到府门口了,他一路小跑先过去叫门,整个府邸从大门口一路传话进去“三爷回府——” 刘川这么做也是第二层意思,就是不相干的七七八八的人别长在门口当道儿了,免得惹了咱爷一个不高兴,赵姨娘就是你的下场! 刘川打着灯笼迎出来,钱昱直接骑着马进去院子,过了二道门才下马,拍拍马屁股把缰绳递给旁边的小太监,让他夜里也给马洗个澡,天其他热,畜生也容易生病。 小太监赶紧磕头称是,钱昱手里握着马鞭也不收起来,就这么拿在手上甩着玩,走了一半就快到西枫院了,还是站住脚。 乔氏的面子不能不给,他转身又往正院去了。 翠屏在院子门口翘首以望,终于盼到了三爷的人马,老远看着灯火一路通明着过来,正要转身回去报信,谁知道那边灯火在原地一停,又转身回去了。 翠屏看着那方向就是往正院去了,心里一阵窝火,长在原地想了想,跺脚就往屋子里去。 走到一半儿,黄丫端着两盆吊兰出来,主子说这个白天放在室内可以,晚上就得端出来,看见她一股脑门儿往里头冲,把她叫住:“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翠屏福了下身子,气呼呼道:“我是替主子不值当!” 黄丫偏头看看屋子里面,拽着翠屏到一边儿:“嘴巴不把门儿了?什么话都敢说。”她看翠屏急得眼圈都红了,眼瞅着就要往下掉,赶紧道:“小祖宗,这是谁有着你了?是小春子惹你不高兴了?回头我让嬷嬷打他板子!” 翠屏道:“这不关小春子的事儿!” 黄丫挑了个地方把吊兰摆好,整了整衣服站起来:“我听大嬷嬷说你也算是府里的旧人了,怎么一点分寸规矩都不懂?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自己人关上门,那就是小事儿。你要是跑到主子窗户底下去喊:“再小的事儿那也成了天大的事儿了。” 翠屏张了张嘴要说话,黄丫摆摆手道:“算了,等你熬到了能进屋子的份儿上再说吧。这回就不打你了,下回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说完扭身就出去了。 翠屏不死心跟两步追上去,道:“姐姐,我之前在家里乡下就总能见着这花儿,我知道有法子能把它养得壮实些。” 黄丫扭头过来,对她笑了下,随手摘了一把吊篮上的叶子,道:“这花儿贱,打小我家门口自己就活了不少。主子养它也就图个轻快,若真把它当成一本手艺了,反倒招了主子嫌弃,扔了都算好。要是主子以后见着它都嫌麻烦,恐怕整个院子都别想再见着第二盆了。” 黄丫说完就往屋里去了,一句重话没说,翠屏一双眼睛还是红了,抬手想把吊兰上的叶子给撕扯下来,忍了忍没动手。 黄丫到了屋子门口想了想没进去,招呼来一个丫鬟在外间候着,主子有什么吩咐就进去伺候:“主子要是找我,你就说我去跟大嬷嬷说点事儿。” 找了几圈最后在洗衣房里碰着了大嬷嬷,黄丫气喘吁吁上去,气还没喘匀呼,先往下蹲了个万福。 大嬷嬷交代完管事的手里的差事,笑看着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黄丫对她使使眼色,大嬷嬷往旁边挪了几步,两人站在个避风口,大嬷嬷低声道:“那丫头又找不自在了?” 黄丫说:“也不知道瞧见什么了,气成那样,不管不顾就要往屋子里冲,非得要见着主子才行。” 大嬷嬷冷笑:“我知道她瞧见什么了,咱爷本来到了西枫院,走一半儿又扭头往正院去了。那丫头成日里就在院子门口守着,可算让她逮着个机会了。” 黄丫骂道:“她是存心要气死我家主子啊!”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心里骂臭翠屏,“她是想上位想疯了不成!” 大嬷嬷:“要真只是为了博上位也就罢了,就怕还留着后手呢!” 黄丫说心里猜后头那位是谁,仲姨娘是夫人娘家送来的,按理说翠屏是府里的家生子,不该胳膊肘向外拐儿,就算向外拐儿,她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自然傍着高枝儿攀,若只是苦苦守着这么个不起眼的仲氏,她还真不信。 赵姨娘黄丫也不大信,赵姨娘既然敢直接在院子门口去堵三爷,手就一时半会儿不会伸到主子这儿来。 难道是夫人? 钱昱在正院堂屋里落座,乔氏站在一旁奉茶伺候,她看见三爷没有换衣服的打算,这回就没有再主动凑上去。 钱昱原本都准备好了,昨天就因为个赵氏,沉不住气,把火给撒在乔氏身上,他今天特地过来也是找补的。若是乔氏执意要给他换衣服,留他下来吃饭,他也会留下来。 谁知道乔氏木头似的硬邦邦站在那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问钱昱工部的里的事儿怎么样,忙不忙?累了吗? 钱昱简单含蓄了几句,看见堂屋里摆了两座冰山,表情稍微缓和些,看向乔氏的脸,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乔氏受宠若惊,赶紧道:“不打紧的,怕是昨儿个夜里受了凉。” 这话的意思就太明显了,乔氏这是邀宠了,今晚让他在这里留宿。 西枫院里早上姜如意美美地睡醒之后,完全就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事情了,黄丫上前道:“主子感觉如何?” 姜如意看她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惊奇道:“怎么了?” 黄丫忍住不说,看来主子是还不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儿,她没那个资格说这个消息,还是等晚上爷过来再说吧。 姜如意:“就是肚子好饿。” 黄丫赶紧叫人传膳,从山珍到海味,羊羔肉、小炒黄牛肉、糯米蒸排骨、红焖鹿筋、烤鸭、烤鸡翅、羊肉串还有海鲜,蒜蓉虾、花盖蟹、粉丝蒜蓉扇贝就连米饭也分了好几种,出了白米饭杂粮米饭,还有鲍鱼捞饭,上面摆着个溏心鲍鱼,底下浇了一层鲍鱼汁儿。旁边摆的凉菜有麻辣卤牛肉、酸辣黄瓜丝儿、还有东北大拉皮儿 姜如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就吃个早饭,要不要这么大的阵仗啊?” 黄丫忍住笑道:“膳房里孝敬主子,说主子吃着哪个觉得好,只管再开口。” 姜如意赶紧让她去掏荷包:“这得赏多少银子啊?”谁都不会做亏本买卖啊。姜如意有点担心荷包不够用啊。 黄丫笑着说:“只怕他们不敢收呢。” 姜如意美美吃过一顿饭之后,还有很多菜都没动,既然他们不肯收银子,那姜如意就把那些她一筷子都没动的菜,全都赏给膳房里的人了。 黄丫赏完菜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串儿荷包。 姜如意心里美滋滋道:看来还真是托了钱昱同学的福,她红了。 午睡起来又吃了一顿,可是到了晚上饭点,肚子还是饿得咕噜叫,她和囡囡并排坐着,一人面前摆着一个碗,只不过囡囡的比她小一点。她各样菜夹了一口尝过之后,就专门对付那道蒜蓉开边虾,这道菜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她尝试着做过,但是处理虾线和把虾剪开实在太麻烦了。钱昱对吃海鲜反而没有她这么讲究,说:“哪儿用这么麻烦?”一股脑儿全扔进锅里煮了。 姜如意想起来就会心一笑,偏头看看滴漏,疑惑道:“这么晚了,爷还没回吗?” 黄丫脸色微变,上前一步给她碗里添了点酱汁儿:“前头还没递话过来,怕是让外头的事儿给绊住脚了。” 姜如意继续低头给女儿剥虾,这个开边虾虽然做成一个虾球,但是p股后面还带个小尾巴,她倒是能嚼碎了咽下去,还能补钙,可是小姑娘的喉咙多嫩啊。黄丫看在眼里,心里记着下回得跟膳房里的师傅们说一声。 不是她主子挑剔,是膳房里的大师傅们求着主子挑剔呢,这样才能显出他们能耐来不是? 姜如意吃饱喝足,陪着女儿玩了一会儿九连环,靠在椅子上就有些精神不济了,囡囡懂事地不闹她娘了,乖巧地走到一边拉拉黄丫的手,让她去喊奶娘来带她回屋里歇息。 姜如意迷迷瞪瞪地就睡了过去,黄丫把冰山撤了一块下去,又熄了两盏灯,站在姜如意旁边轻轻用扇子给她扇着风。 她看着窗外阑珊的灯光,心中戚戚然。 三爷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吧? 她正打算去外头让人落锁,突然帘子一动,钱昱已经偏头走了进来。 黄丫无声地蹲了个万福,钱昱刚才在外间就没瞧见襄襄,平日里这个时候她还不困,这次有了身子之后反倒更辛苦了。 他摆摆手让黄丫退下去,自己坐到襄襄的旁边,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姜如意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连把头转过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呢喃了一声:“你来了?” “嗯。”钱昱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脸上亲了亲:“乖,睡吧。爷帮你看着。” 也不知道帮她看什么,但是这句话一下就让姜如意睡踏实了。 第二天睡醒,黄丫伺候着姜如意用早膳,饭桌上姜如意才知道昨晚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啊。 姜如意难以置信,夫人竟然没能留住钱昱? 她心里发酸是在所难免,但是凭她对钱昱的了解,他架子虽然大,摆的谱儿也大,成天都是挂着一张“别惹我”的拽拽的表情。但是,他的涵养非常高,尤其是这几年的“熏陶”,钱昱同学养气的本事是日渐上升。他心里不痛快,最多就是罚罚奴才,绝对不会专门给乔氏没脸子看的。 钱昱最讲究尊卑规矩,昨天已经是回来的第三晚了,他不可能不会给乔氏这个面子。 除非乔氏把人往外赶? 几个时辰前正院寝屋,钱昱坐在榻上,让乔氏蹲在下面给他摘靴子,钱昱看她脸色实在不佳,把她扶起来道:“瞧过大夫了么?” 乔氏摇摇头道:“不打紧的。” 钱昱握着她的手摸摸,比冰块还要凉。 登时,乔氏看见三爷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钱昱把徐嬷嬷叫进来骂了一顿:“怎么伺候的你主子?”又使唤下人把寝屋里冰块给搬出去,乔氏心中感动,握着钱昱的手舍不得松开:“爷,我没事的。” 钱昱拍拍她:“你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强硬撑着,如今爷回来了,你也能松快松快了。这才一时把身子里这些年攒下来的小病小灾全给勾出来了。” 乔氏眼眶微湿润,钱昱心里确实有些动容,他在外头不好受,可乔氏在府里又会好过? 他原本是记挂着她的好,她虽然性子强硬,万事都要拗着他来,可都不算大事儿,大不了慢慢地调教就是。 可是 他现在也只是怀疑,前天递了牌子进宫里,娘娘那边还没回信,万事都得等和娘娘通过气,才能见分晓。 钱昱叫了膳,让底下人特地挑夫人喜欢的菜做,刘川去膳房把三爷的话原封不动地学了一遍,赵太监拽着他试试新菜,说是往西枫院里那位主子那儿送去的。 刘川站住脚,压低声音道:“怎么?那边儿有人在你这儿使劲儿了?” 赵太监笑嘿嘿道:“我哪儿有那本事,是有人想往那边儿使劲儿了!” 刘川听出里头有玄机,拉着刘太监走到一边,刘太监不明说,只是指指正院的方向,把下午夫人喊他们过去训话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了。刘川听了脸色就是一变,心说,夫人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刘川一手端着碗,另外一只手拿着木铲子搅拌里头的酱汁儿,说话的空档,手也是一点都不停:“这事儿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这内里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也是主子们自己的事儿,面子上是怎么样,里子又是怎么样,咱可真没法儿说透了。” 刘川心里骂一声:“老贼!”嘴上连声感激,赵太监一张脸笑成弥勒佛:“得刘公公这一句话,我这一趟算值了!” 刘川回正院回话的时候,钱昱看见他一副吞吞吐吐脸色难看的模样,骂了几句“这像个什么样子?”他担心襄襄,有孕的消息他还来不及说给她听,这个时辰他还没回去,只怕她又要多心,不免火气又往上冒了几寸,看见刘川还是有苦难言的模样,一脚踹过去,刘川直接就给踹趴下了。 万事刘川还是等三爷和夫人用完膳,才找了个空档,趁着钱昱去隔壁外间练字的时候,把赵太监说的那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回夫人算是彻底栽了! 哪儿有这么办事儿的呢?上午三爷刚说了姜主子有孕,你叫了管事们过去训话,这没毛病。可下午单单只叫了膳房里的人过去,又正好赶上半拉吧唧的饭点,这么大太阳,明面上是提点几句,这也算是变着法儿地罚人了。虽然没直接打人板子罚人俸禄,可你要说人没犯什么事儿,怎么偏偏就他们被这么大辣辣地晾在院子里?里外的奴才可都瞧着呢,脸面算是彻底给丢了一回。 刘川左想右想,夫人这样做,明面上三爷挑不出哪里错,她紧张姜主子的肚子,所以特地叫膳房过去再叮嘱一番,这是好心。挑别的错儿怎么都行,偏偏这一处还真没的说。可是下人的脸面不要了?夫人要是想要贤名,在三爷面前立个大度的牌匾,自然能把事儿办得更漂亮,都做了这一步了,事后找补往各个师傅手里塞几个荷包,那能有多难? 八成是刻意给漏了。 夫人是想把这罪名给让姜主子担了。 面上是她叫人去训话,反倒让人觉得是姜主子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在她跟前告了膳房一状,夫人这才不得已叫了人过来,打又不好打,那就让人干站着晒晒太阳,只给个口头上的教训就算了。 下人心里有怨,不说破,那就只能想歪,要是夫人再让身边人有意无意透句话过去,就说姜主子下午来正院坐了一会儿。那这顶私底下打小报告的帽子,可就给姜主子扣实了。 刘川心里头为夫人默哀,这一层他能想到,三爷自然也能想到。 他正猫着腰想要悄无声息地躲出去,那边乔氏从隔壁寝屋过来,刘川心想正好,赶紧狗腿过去请了个安,然后自己掀帘子退了下去。 乔氏走到钱昱的身侧,低头看钱昱写了一半儿的字,忍不住称赞:“好字。” 钱昱搁下笔,乔氏赶紧伸手过来要给他揉手腕,钱昱一动不动任由她按着,按了一会儿,乔氏抬头,看见三爷正低着头也在看她。 “爷”她低声道:“水备下了,要不要现在洗澡?” 钱昱搀着她的手站起来:“不用了,今晚我去西枫院。” 钱昱走后,乔氏就一直坐在几案前头,过了一会儿,出声问徐嬷嬷:“我哪里又恼了爷?” 徐嬷嬷用美人锤给乔氏捶着小腿:“夫人哪儿有什么错,奴才瞧着刚才爷走的时候,面上还有些不大情愿。许是姜氏私底下又耍了什么阴招。” 乔氏冷笑:“也是,她惯是如此了。”徐嬷嬷看她脸色发青,担忧道:“怕是刚才给冻着了。”去让小丫鬟再给夫人添件衣服过来。 乔氏眼睛还望着刚才三爷出去的方向,徐嬷嬷心疼道:“夫人,咱们眼光放长远一些,何苦争当下长短。那位就是撒欢了可劲儿蹦跶,难不成还能越到您上头去不成?” 乔氏点点头,让徐嬷嬷搀着自己躺下去:“我睡一会儿,待会儿到了时辰再叫我。” 徐嬷嬷虽然心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说了个“是”。之前三爷出事那阵儿,夫人就养成了夜里捡佛豆的习惯,如今三爷虽然平安回来了,但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下来了。尊敬菩萨是好事,可是太孝敬菩萨了,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恐怕也不是菩萨想看见的。 一刻钟后,乔氏梦魇醒过来,徐嬷嬷听见动静,隔着帘子着急道:“夫人?” 乔氏前胸后背全是汗,抬手一摸脑门上也全是虚汗。 “没事,进来点灯吧。” 乔氏木着脑袋坐在榻上,看着徐嬷嬷领着一帮丫鬟弓着腰把屋子里的蜡烛重新点亮,徐嬷嬷过来伺候她去屏风后头方便,乔氏刚站起来,整个人一阵头晕目眩,人又往榻上坐了回去。 “夫人!”一群丫鬟围上去。 徐嬷嬷坚持要去请大夫,乔氏缓了一会儿才舒服一些:“这么晚了,算了。” 徐嬷嬷道:“府里不是有个现成儿的吗?” 乔氏揉着额头,骂了一声糊涂:“你还怕我没被姜氏给抓着小辫子吗?”这会儿要是把胡军医请过来,那可真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徐嬷嬷叹道:“可夫人这病,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乔氏强撑着站起来:“扶我去沐浴。” 一行人搀着乔氏去了后头,留下个丫鬟收拾榻上的褥子。 浴室里,徐嬷嬷伺候乔氏洗澡:“这样可怎么是好,明儿不如回了爷,让宫里来个太医来给夫人瞧瞧?” 乔氏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没事!” 徐嬷嬷闭上嘴,乔氏在木桶里泡了一会儿,道:“不过是些妇人病,若真闹大了,还不让大家都看笑话去了?” 徐嬷嬷伺候完夫人沐浴,又陪着她捡完佛豆,再净面洗漱,平安躺在床上,才吹了灯退出去。她在外间守了一会儿,对侍寝的丫鬟道:“小心伺候着,我就在隔壁歇会儿,夫人要是又不好,你来叫我就是。” 人出了屋子,旁边来个丫鬟拦住她:“嬷嬷留步。” 徐嬷嬷看她手里抱着一团褥子,花纹是夫人刚才躺过的软塌,骂道:“怎么不拿去洗衣房里?” 丫鬟小心翼翼地把手摊开,露出褥子中间一片地方,上头染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还没有干透。 丫鬟道:“奴婢没记错的话,夫人十天前才换洗过怎么又” 徐嬷嬷眼底惊现厉色,一把抢过褥子,骂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夫人欢喜的日子明明就是这几天了,下次再有这么糊涂,非得把你拖去刑房里打几下板子!” 丫鬟缩着脖子低下头:“奴婢下次不敢了。” 徐嬷嬷抱着这床褥子回屋,心里嘀咕着夫人明明换洗没多久,怎么会突然又出血?而且这症状怎么看都像是刚刚小产过。 徐嬷嬷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手里的褥子都吓掉了,慌手慌脚地找来铜盆,用蜡烛引火,蹲下来一点一点把褥子给烧成了灰烬。 第二天宫里娘娘派人过来递牌子过来,让乔氏进宫去说说话。 乔氏睡了一晚上还是没休息好,对着镜子又多铺了几层粉,又上了一遍颜值,换了件颜色艳丽些的衣服,才勉强遮住了病容。 过了宫门,下骡车改换做轿子,轿子棚顶薄,挡不住多少太阳,又是赶上大中午的,乔氏闷得不行,掀开帘子透气,看见外头的青石面地板被太阳照得发白。她心口一阵发慌,身上一层又一层虚汗往外冒。 到了咸福宫外,落轿,宫女搀着她下来,不远处钱昱正站在那儿等她,乔氏顾不上头晕,快步走上去:“爷。” 钱昱转身看见她,点了下头:“进去吧。” 难为娘娘一番苦心,让他们夫妻俩儿一块儿进宫,也算是给乔氏一个体面,钱昱不会不给自己亲娘这个面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刁奴难缠 乔氏想着母子俩就别重逢,无论娘娘还是三爷落泪,她都不好在旁边瞧着,进去的时候有意落后了三爷一步,刚好钱昱把手伸了过来给她,她一时不知道该搭上去还是无视掉。 钱昱心里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转身直接往里走了。 入座后惠妃看见儿子脸色不大好,担心道:“这些年总在南边儿待着,恐怕一时水土不服,回了家反倒不习惯了。” 钱昱站起来道:“儿子没事,烦劳母妃挂心。” 惠妃点点头,上下看看他,笑道:“我瞧着倒是壮了,个子也高了。” 方嬷嬷在一旁陪着说话,自己眼眶都红了一圈,心里捉摸着估计娘娘也差不多,又知道娘娘的性子一向都是这样,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偏偏要反着来。这会儿能当着三爷的面说上这样的话,就已经算是贴心了。 方嬷嬷上前一步,小声提醒惠妃道:“娘娘,开吃药了。” 惠妃点点头,对旁边坐得远一点的媳妇道:“你们自己先坐着,我去去就回来。” 惠妃被方嬷嬷搀着走了后,钱昱和乔氏各自捧着碗茶喝,乔氏有心想说几句话宽慰三爷,抒怀一下母子情深如此这般的情绪,话到了嘴边,看见三爷一副“我不想被人打扰”的神色,愣是给又吞了回去。 惠妃回来在主位上坐下,看着他俩刚才怎么坐的,现在还是这么坐着,抬手对乔氏挥了挥:“正巧我得了几匹新到的缎子,颜色我瞧着太艳了,你去后头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是。”乔氏反而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就剩下惠妃钱昱母子俩,两人正中央摆了个玉炉,里头放着花果做熏香。 惠妃责备道:“她不懂事,却也是功大于过,以后好生教导就是。” 钱昱道:“儿子明白。” 惠妃看他的脸,比去的时候黑了一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道:“怎么晒成了这副样子?”她记得儿子以前第一次去围场,跟着兄弟们打猎,打完猎又跟着皇上一块儿疯,下水里游泳,正午的太阳,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晒掉了一层皮。第二天人就黑成了个包公脸,后来过了小半个月,他那些弟兄们还都黑着呢,他就先白了回来。 这次晒成这样,怕是比之前更严重。 钱昱想到了襄襄,总缠着要给他抹芦荟胶,脸上露出一丝笑。 惠妃瞧见了不点破,脸上也柔和一些:“待会儿你媳妇挑剩下了的,你就拿回去给那个吧。” 钱昱又站起来谢恩,惠妃叹了口气,看着长得更加挺拔的儿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那事儿闹了个大乌龙,可要是真的传出去,丢脸的是你自己。” 钱昱:“儿子知道。” 惠妃道:“我不说,你自己也会派人去查。那事儿我是交给你媳妇去办了,那两个冒牌货如今是死是活都算了。” 钱昱点点头:“儿子明白。”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惠妃道:“姜氏又有了身孕。” 惠妃看他这么高兴,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过来:“她有身孕是迟早的事儿,可是一个人生总比不过一群人生。她再能干,生出来的也是庶出。要真有那么一天她过了正主儿,有人心里头就该不太平了。” 钱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不接茬。 惠妃转了个话题,道:“我这儿还有不少新到的芦荟胶,待会儿你带点回去抹。” 钱昱说:“这东西到处都有,府里不差这个。” 那边方嬷嬷带着乔氏挑得差不多了,又引着她出来,刚好钱昱要走,乔氏想坐下陪惠妃说说话,惠妃揉着额头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刚被人给气了一场,可不想再给气着了。” 乔氏只好跟着钱昱一块儿出去,这回钱昱一点都没等她,快步出了咸福宫,乔氏快几步追了上去,到了宫门口,她上前问:“三爷是去工部吗?正好能捎爷一段路。” 钱昱摆手说不用:“你先回去吧。”四处望找不到刘川,问旁边等着的小太监道:“你师父呢?”小太监细声细气地说:“回三爷的话,师父去前头喝茶去了。”登时钱昱一脚就朝着他心口踹过去,小太监挨了一下半条命就没了,趴在地上上不来气。 刘川屁股着火一路小跑过来,钱昱看见他就冷笑:“主子爷在太阳底下晒着,你倒是会享清福。” 刘川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豆大的汗从脑门往下爬。 钱昱赏了他一脚,自己先朝外头去了。 乔氏站在一旁,看刘川一骨碌飞快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一阵风似的追过去,乔氏远远听见他问:“爷,咱回工部吗?” 三爷说的什么她就听不真切了。 丫鬟在旁边小声问:“夫人,咱们回府吗?” 乔氏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直接把人给打翻了,丫鬟脸蹭在地上掉了一块皮,疼得眼圈一下红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泪,强行忍着又站起来。 乔氏看着她,厌恶道:“狐狸精!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另外一边,钱昱脚下生风地往宫外走,刘川一路小跑先去马厩里把马提前牵到宫门外候着,路上往自己脸上狠狠来了两巴掌:“让你贪嘴!”一张脸瞬间肿了一半边,他怕待会儿三爷瞧见了,还以为他故意卖相,又往另外一边脸狠狠来了两耳光。 他扭头看见徒弟小耗子坠着腿跟在后面,像是只剩下半条命了,让人过去把他搀着,人到了跟前,看见他胸口一个鞋印,不忍心道:“这回是你顶了师父的缸了。”可有何尝不是顶了夫人的缸? 娘娘想让爷坐夫人的轿子,故意派人把他给支开,好让三爷出去之后叫不来人。 一面是娘娘,一面是三爷,两面都是得罪人。 这事儿放在以前,三爷八成就上了夫人的轿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唉! 钱昱顶着太阳,一阵风似的进了工部大门,大大小小的官吏被叫进去,然后再被骂出来,张鄂带着李福气在外头求见,刘川猫着腰过来对他俩挤挤眼睛。 张鄂看见他领口上的鞋底印,又瞧他的脸也肿成了个猪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李福气给推了进去:“这事儿还是你进去回了三爷罢。” 李福气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张鄂猫着腰躲在外头听里面的动静。 李福气刚进去没一会儿,张鄂就听见里头传来三爷的声音:“张鄂进来!” 刘川捂着嘴在外头偷笑,孙子,有好处你就击破了脑袋上,这回轮不着你在那儿挑三拣四。 张鄂毕恭毕敬地进去,看见里头李福气跪在地上,三爷坐在书桌边上,旁边就摆着一座冰山,上头冒着白茫茫的凉气,飕飕的冷风一个劲儿往他这个方向吹过来。 他进去先就跪了,半天都听不见上头三爷说起,他就只能缩脖子缩脑袋地把自己给藏起来。 钱昱批注完手里的几个帖子,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指指张鄂:“查得怎么样了?” 三爷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爽。 张鄂支吾着不敢说实话,然后就挨了一脑袋砚台。 钱昱道:“说吧。” 张鄂:“冒名顶替的那个正是之前金陵城顾沂的妹妹,顾氏。” 钱昱问:“人现在在哪儿?” 张鄂实在不敢说,私底下一个劲儿用手去捅李福气,钱昱不耐烦了,张鄂只好木着脑袋豁出去了:“人现在被收进了姚通府里,说是姚通的义妹”张鄂扔了一个大雷,索性就顺便再扔一个出来:“奴才这些日子去查顾氏的下落,竟然瞧见三皇妃每日都会去姚府待上一两个时辰。” 说完之后,整个屋子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半天,钱昱才道:“你怎么看?” 张鄂其实还查到了,除了一次三皇妃去姚府顾沂不在,其他时候顾沂都是先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是他不敢说,三皇妃跟人偷情这种事,知情者就得死。 张鄂战战兢兢道:“三皇妃宅心仁厚,怕是受了那顾氏的蛊惑,一时不忍心动手。 钱昱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屋子里只能听见滴漏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张鄂头重脚轻憋着气,都要晕过去了,才听见上头三爷道:“接着查。” 张鄂道:“还有一件事儿,这些天姚府派人去了南门边的帽儿胡同,不过姜家主人都不在家,姚府叫了几次门都没能叫开。” 钱昱让他先让人盯着,看看姚通这龟孙王八蛋想要干什么。 两人磕头:“是。” 钱昱摆手:“下去吧。” 两人一块儿白着脸出去,刘川赶紧过去给扶着,三个人推推搡搡到旁边耳房坐下,刘川一人递过来一杯茶:“醒醒神。” 张鄂接过茶慢慢喝,李福气还在愣神,刘川拍拍他嘲笑道:“小子,吓傻了?” 张鄂对刘川摆摆手:“你可别小瞧了他,军营里头出来的。” 刘川惊奇道:“这小子能拿刀?” 张鄂呸一口:“拿铲子的!” 刘川笑道:“哦,伙头兵。” 李福气突然放下杯子站起来,刘川吓了一跳,张鄂呵斥道:“你干什么?没规矩了?” 李福气噗通一声在刘川跟前跪下:“小的以后想跟着师傅您办差事,烦请师父提拔。” 这回换做刘川傻眼了:“小子,你知道进来是要捱那一刀的吧?” 李福气肯定地点点头,刘川皱着眉:“那一刀不是捱在你胳膊腿儿上,也不是捱在你脸上,你想清楚了?”边说,边用胳膊肘捅捅张鄂:“管管你底下的人。” 张鄂捧着茶看戏,李福气想进府里伺候这话倒是跟他提过,他也让他千万想好了:“你年级还轻,外头没媳妇儿子,你进去了可就真没活路了。” 李福气就说:“那我回去再想想。” 张鄂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突然来这一手。 刘川劝他:“什么事儿熬不过去的?你现在跟着你师父,好日子在后头呢。如今三爷肯用你,就是等着以后要提拔你。咱马上就要扩府了,这会儿咱爷就已经封了郡王爷,以后还有的路往上走呢。” 李福气说:“我文不成武不就,能干的就是握着铲子炒炒菜。现在又不打仗了,难不成以后真找个酒楼去给人当厨子去?” 刘川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时间想停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张鄂叹:“这小子是心大,见过了大钱,小钱小日子嫌弃过不上了。哪里比得上咱们,那时候家里是没法子了,最把人往宫里头卖。” 刘川就先把李福气安排去了膳房,挨了刀之后李福气在床上只躺了三天,就下地开始干活儿可。 赵太监看他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不敢给他重活,就让他去给灶台吹火。 中午的时候,黄丫过来点膳,赵太监笑着迎上去,问这些天姜主子吃着可好啊? 黄丫笑道:“主子吃着好,劳您费心了。” 赵太监看她偏着脑袋四处看,心里猜中了七八分,让人把李福气给叫过来:“来,替我送送黄丫姑娘。” 李福气勉强能走路了,身子躬成一个虾米,接过赵太监的菜篮子,慢吞吞地跟在黄丫后头。 赵太监看着两人走远了,嘴里哼着曲儿切萝卜丝儿,旁边小徒弟道:“今儿姜主子点了萝卜丝儿啊?” 赵太监道:“这吃着清爽,姜主子会吃啊!” 小徒弟道:“李福气来头可真不小!” 赵太监回头瞪他一眼:“切你的肉!”先吃萝卜淡操心,这事儿轮得到你来管? 李福气一路把黄丫送到西枫院二道门,黄丫塞给他一瓶金疮药:“主子特地吩咐我给你的。” 李福气身心受创,他走了这一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但是皮肉一痛,就有点伤感,捏着手里的金疮药,不顾黄丫阻拦,硬是跪下来,朝着屋子里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我就不进去了,省得这副污糟模样,脏了主子的眼。” 黄丫:“呸!主子是那样的人?” 李福气掌嘴:“是我胡说八道!” 黄丫笑道:“别在这儿贫了,都疼成这样了还贫嘴呢。你快回去交差吧。” 李福气就站在原地目送着黄丫进去,黄丫好几次扭头过来对他挥手:“快回去歇着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李福气说话一动气,就扯着身上的肉疼,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极了猴子吃到了酸枣,还是道:“就走了。你进去吧。” 翠屏听见动静打着灯笼过来,刚好和李福气打了个照脸,把她整个人吓得往后一仰:“你这人怎么走路不出声儿啊?” 李福气想着息事宁人,就笑着赔了几句不是,翠屏心里烦,见他面生,还以为是外头哪个院子过来巴结的,语调就往上抬了几分,指了指院子边上摆的那几坛矮松:“正好,你过去把这个搬到那边儿去。” 李福气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膳房的,听着面前这丫鬟的口音是京城人,不像是从外地刚刚卖进来的,不该认不出他岗位。 他解释道:“好姐姐,我还忙着回膳房去回师父的话呢。” 翠屏一听是膳房过来的人,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哥哥来,还不知道哥哥怎么称呼?”心里嘀咕着,怕是刚买进来的新人,认不得路闯到这儿来了。 翠屏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他,俏模样像是刚挨了一刀没多久,原本该歇那么个三五天的,人都没好透就下来干活,怕是个没后台的。 翠屏和他套了几句近乎,听出了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脸色又慢慢冷了下来,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吗?” 李福气脸上的笑也散了不少,心说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不愿意和她纠缠免得惊动了屋子里的主子,转身就要往外头去。 翠屏上前迈一步拦住他,骂道:“你是哪个师父底下当差的?如今府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什么人儿都能放进来。我在这儿跟你说话呢,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 李福气低着头不与她争辩,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外走,翠屏急得脸都红了,指着他道:“如今各个都蹬鼻子上脸了,我非得回了你师父去,让你师父好好打你几个板子!” 李福气道:“若是上头主子有吩咐,我二话不说,就是上刀山我眉头也不皱一下。不过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爷爷我抡着刀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你怕是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小玩意儿,真给她脸了! 李福气照着她的脸狠狠呸了几口,一瘸一拐还是往外走。 翠屏气得浑身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出来,眼睁睁瞧着那人越走越远,她快几步赶上去,伸手过去揪住他肩膀上的一块肉,狠狠拧了下去。 李福气“哎哟”一声,回头就照着她的脸来了一下,翠屏厉着嗓子尖叫起来,吓得李福气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是非得惊动了主子?” 翠屏推开他狠狠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旁边已经有丫鬟小太监被惊动了,提着灯笼跑过来。 屋里姜如意听见外头吵闹,让黄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黄丫道:“这些丫头年级都小,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儿。” 姜如意叹道:“是啊,你过去也别拉偏架,讲讲道理看到底是谁的错,再论处罚。” “奴婢省得的。” 黄丫合上门出去,围在一起的丫鬟小太监全都散了,就留下翠屏和李福气纠缠在一起,黄丫看见李福气一脑袋的头发都叫人给扯了下来,脸上还让人给抓出了几道血痕,快步上去,一巴掌推开翠屏:“这是做什么?” 翠屏存心嚷嚷着要把事儿闹大,得让屋里的主子听见了才好呢。 这事儿论起来,还真是外头人欺负咱们院子里的人,说白的就是瞧不上咱主子,连个小太监都使唤不动。 翠屏张嘴要说公道,黄丫站起来,举起手照着她的脸就是几巴掌挥下去。 翠屏眼眶一红,张嘴还要哭,黄丫又把手扬起来,翠屏乖乖闭嘴了。 黄丫道:“自己去外头跪着去。” 翠屏站在原地不肯动,黄丫不理她,转身让李福气先回膳房去复命:“你来了这么会儿功夫,赵公公该担心出岔子了。” “能站起来吗?”黄丫过去扶了一把,看见李福气脸色铁青,黄豆粒般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这可不行。”她叫来两个小太监扶着李福气,道:“这是膳房当差的李公公,你们把他好生送回去。” 小太监搀着李福气往外走,站在一边的翠屏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黄丫扭头瞪她一眼,她脖子缩回去,再不敢多出一声。 李福气出去后,黄丫让个小丫鬟去把大嬷嬷给叫过来:“你只管跟嬷嬷说,翠屏如今本事大了,我管不动她,让她另觅一个新主子吧。” 翠屏瞬间就服气了,跪在地上抱着黄丫的腿不肯松,又朝着要往外走的丫鬟喊道:“好姐姐,你且等一等。” 黄丫踢踢她想把脚收回去,可是翠屏抱得死死的,眼睛泪汪汪的鼻涕都出来了:“好姐姐,是我错了。你要是把我送到大嬷嬷手里,我可就没活路了。” 黄丫对外头那丫鬟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那丫鬟听了赶紧朝外走,翠屏站起来要去追她,黄丫冷笑一声,叫住那个丫鬟:“行了,也不用你去了。我自己去找大嬷嬷说。” 翠屏追上去拽住黄丫的手:“好姐姐,我错了,你就绕过我这次吧。下次我再不敢了。”黄丫扭头看她,翠屏把声音又往上抬了几分,又哭又闹,唯恐没能惊动屋子里的主子。 黄丫叹一声:“祖宗,你先消停儿会儿吧!” 翠屏看她不动了,就自己拿一只手捂着嘴,抽噎着只发出呜咽声。 黄丫抽出来一条帕子:“拿去擦擦。” 翠屏不敢接,怕怕道:“姐姐不去回大嬷嬷了?” 黄丫拉着她去旁边耳房,对一边傻站着的丫鬟摆摆手:“没你事儿了,忙自己的去吧。” 黄丫坐着,翠屏红着眼睛站着。 黄丫道:“咱主子是脾气好,人也慈善。是,咱们下人就该立起来,不然外头就该给咱们脸子瞧了。” 翠屏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束在两侧,不停地点头。 “咱院子里的人你使唤使唤也就罢了,今儿还只是膳房那边儿,要来了个夫人院子里的,或是三爷那边儿的,你闯了大祸,谁替你兜着?”黄丫慢悠悠道:“你也是有娘老子的人,我知道你好脸面,不然也不会一个劲儿往前挤着在主子跟前露脸。回头要是让人把你押在院子里用刑,只怕你面子上也过不去。” 翠屏红着眼点头:“我知道了。” 黄丫站起来,用帕子给她擦擦眼角:“你自己坐这儿好好琢磨吧。” 黄丫走了之后,翠屏就一直站在蜡烛底下,她的影子照在橱窗上,跟着影影绰绰的蜡烛一块儿动。 她想不明白,不过是个膳房的小太监,素日里丫鬟使唤小太监帮把手,这也是常有的事儿。那小太监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她肯使唤他,他非得舔着脸凑上来才对,怎么还有不肯的? 她觉得黄丫也古怪得很,明明她才是院子里的自己人,自己反倒偏帮外人来责怪她? 外头一个丫鬟到处喊她的名字:“翠屏,主子昨儿个换下来的衣服你送去洗衣房了吗?” 翠屏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抬着脖子对外头道:“我这就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狼心狗肺的东西 晚上,钱昱回西枫院的时候,姜如意正和女儿换好了衣服要出去,钱昱奇怪道:“这么晚了要上哪儿去?” 屋子里姜如意被丫鬟围成一个圈,背对着门口,钱昱进来的时候又特意吩咐不让太监传,突然出声,丫鬟们纷纷转过头来请安。 钱昱挥挥手让人退下去,屋子里只留下黄丫和刘川伺候,走近了才看见桌上、地上都摆了好几只毽子,他看见就笑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玩这个?”随手拿起来一个,放在掌心里掂了掂,囡囡在下头甜腻腻地喊了一声:“爹爹。” 钱昱摸摸她的脑袋:“喜欢?” 囡囡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开心地点了两下头。 钱昱衣服也不换,牵着女儿走到堂屋正中央,黄丫和刘川把摆在那儿的铜鼎挪到一边儿,腾出一块空地儿来。 钱昱随手把袍子掖到一边,再把毽子往天上一抛,就踢了起来。 囡囡在旁边站着都看傻了,整张脸写的都是“爹爹好厉害!”,钱昱还会换着花样踢,左右两条腿变换,姜如意怕他热着,又担心他腿上的旧伤,对囡囡挥挥手:“别靠太近,小心撞着你爹。” 钱昱踢了一会儿,浑身出了一身痛汗,刘川赶紧递毛巾过去给他擦汗。 钱昱接过来一边擦着,一边走过来坐下,还没过够瘾,把毽子放在掌心里一下一下往上抛着玩。 姜如意看他一脸疲态,走到他身边,一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按摩:“这样对吗?” “嗯。”钱昱舒服地闭上了眼。 姜如意也干过办公室的活儿啊,一坐就是一整天,浑身筋骨都让坐酸了,她心疼地摸着他肩髂骨的地方:“这儿疼吗?” “酸吗?” “脖子僵不僵?” 钱昱手伸上来,握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别累着你了。” 刘川就过来献宝,说:“不如叫个小太监过来给爷松松筋骨?” 钱昱想了下:“李福气进来也好一段儿日子了吧?叫他过来。” 姜如意想想还真是,李福气是干伙夫出身的,力气肯定不算小。 结果来的是另外一个,那小太监一听说给三爷松筋骨,又紧张又兴奋,一双手来回洗了十几遍,洗得白白净净,外头那层皮都让他给搓了下来。他过来的时候师傅跟他说:“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一张脸因为激动通红,刘川在帘子外头嘱咐他几句:“你师父肯让你来是你的本事,待会儿可别在爷跟前丢了你师父的脸。” 屋子里黄丫已经伺候着钱昱换了衣服,姜如意自己手痒,让他趴着她先按两下。 钱昱乖乖做了,等她按两下,他一脸嫌弃道:“你猫大点的力气,还不够给爷挠痒痒的。” 小太监低着头进来,姜如意看见后“咦?”了一声,趁着他给钱昱按摩的功夫,掀了帘子出去问刘川:“李福气怎么不来?” 刘川心里发酸,那小子还真有福气,叫两个主子都惦记。 面上恭敬道:“李福气身子不大好,今儿放了假歇着了。” 姜如意点头听完就算了,再进去的时候,钱昱已经被按得睡了过去,小太监看见她进来,又要重新过来请安,姜如意对他摆摆手,悄声道:“你接着按。” 钱昱一觉醒来,左右的灯光都熄了,屏风那头只留了一盏小灯,襄襄坐在灯下面,把她的影子照到屏风上,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在画。 旁边的小太监才按到小腿的地方,钱昱坐起来,小太监站到一边,跪下。 钱昱道:“刘川进来” 刘川弓着腰进来:“爷?” 钱昱活动了两下脖子脖子,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浑身感觉像轻了好几斤:“按得不错。”指指边上跪着的小太监,对刘川道:“赏他。” 小太监跪下来磕头,钱昱才发现不是这人不是李福气,对刘川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刘川走到钱昱跟前小声把李福气的事儿说了一遍,钱昱皱眉:“这么多天了还躺着?是给他净身的师傅手艺不过关?” 刘川说那不会,周师傅底下好歹也做过上千担手艺了,不会半路折在这儿。 钱昱道:“他体质素来不错,这事儿你下去查查。” “是。” 姜如意听见声音过来,手里还拿着刚刚画了一半儿的扇子,过来在钱昱边上坐下:“怎么就醒了?不多睡会儿吗?” 钱昱拉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眼睛朝她手里的扇子看过去:“画的是什么?” 刘川领着小太监悄声出去,到了外头刘川赏了他几个银锭子:“知道回去还要孝敬你师傅。”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锭金锭子:“这个是专门赏你的。” 可没把小太监高兴坏,抹着脸道:“以后小的再来给爷松筋骨。” 刘川白他一眼:“美得你!”说着,一道儿跟着他往外走,小太监弓着腰道:“刘哥哥不用送了。” 刘川心里呸一声:你倒想爷爷送你! “我过去跟你师父说会儿话。” 进了膳房,赵太监正在骂一个小子火升得不好,刘川把人给他送回来,老远喊了一声:“老赵!”这老东西火气还不小。 赵太监看见来人,脸上先笑起来,哎哟一声:“什么风把您老儿吹到这儿来了,您可小点心,当心腌臜地方脏了您的靴子!” 刘川嫌里头油烟味儿重也不想进去,就站在那儿等着赵太监出来。 赵太监听他一说,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事儿你不知道?” 刘川一脑袋问好:“啥事儿啊?” 赵太监把那天李福气送黄丫回西枫院的事儿说了,刘川听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赵太监道:“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激灵,怎么这事儿上就犯了糊涂?” 刘川道“丫头片子心眼实在,人哭一场求一求,心眼就软了。” 刘川问赵太监现在李福气怎么样? 赵太监叹口气:“还能喘气。”府里的太监要是病了就给挪出去,谁管你死活?李福气这是走了运,刚捱了一刀,只当他是养伤,没把他记在病人的名单里头。不然这会儿哪儿还能让他留在府里。 刘川回去复命的时候,钱昱正在和姜如意用晚膳,老远看见他猫着腰进来就闪到一边儿,猜到这里头有内情。 钱昱这顿饭就吃得有点窝火,李福气是刘川引荐进来的,谁都知道背后的人就是他。 谁敢在李福气身上动心思? 难不成又是乔氏? 不会,乔氏不会那么蠢。 在这个当口儿上,乔氏巴不得什么事儿都没有。 钱昱面不改色地陪姜如意用晚膳,去书房练字的时候,刘川在后头紧跟了进去了。 另一边,姜如意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散步消食,想起来傍晚丫鬟们比赛踢毽子的事儿,对黄丫道:“那个踢得最好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黄丫道:“她之前在仲姨娘院子里伺候,叫翠屏。” 姜如意“哦”了一声,没后文了。 她原本想着她毽子踢得好,以后可以进来到囡囡跟前伺候,也能陪囡囡玩玩这些小花样。不过这底子不算干净,还是算了。 她奇怪怎么人在仲氏跟前伺候的好好的,为什么跑她这儿来? 要么是她自己见异思迁,觉得她这儿是高枝,花了银子疏通,攀了过来。 要么就是仲氏巴结她,把自己身边的人儿送过来,想跟她结盟。 可是仲氏就不怕她怀疑她居心不良,故意放个眼线在跟前,好递消息出去?这一招看起来最明显,连她都能想明白,黄丫自然也知道。这一招看起来还有点笨,这么容易被怀疑上,反倒不那么可疑了。会不会仲氏就是利用这一点,让她觉得她不会用这么明显的一招,大拉拉地摆了个眼线在她跟前。 姜如意自己琢磨了半天,问黄丫:“这些天仲姨娘还过来吗?” 仲姨娘之前来给她请过一次安之后,第二次三次来的时候她都在睡觉,黄丫直接就给拦了,头两次黄丫还说给她听,后来她白天就要睡上三四个时辰,倒没听黄丫提过了。 黄丫道:“还来的,不过主子都在睡,奴婢就没让她进来。” 姜如意:好失礼啊。 晚上睡下之后,姜如意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睡不着,她想不通仲氏到底要干什么。来巴结她?可是连面都没见上,她还每天寅卯不差来门口蹲点。 做给钱昱看的? 钱昱白天又不在。 她想博个贤名,别的法子多的是,马上就要到钱昱的生日了,她自可以关起门来,亲手给钱昱做件什么,靴子,内衣,束带。钱昱是那种只要你肯花心思了,爷瞧见你用心良苦,那你的情分爷一定会心领的。这法子可比按着使那些阴沟手段管用多了。 仲氏能把心思动到她身上,肯定就不是个蠢的。 姜如意难得失眠,被钱昱抱着也不老实,钱昱也睡不着,闭着眼睛想事情,被姜如意闹得一身汗,身伸进被子里抓住她的屁股来了两下:“又来闹你爷。” 姜如意想问钱昱,可让她在帐子里头跟自己男人说别的女人,excuseme?她才做不到! 她只能自己憋着,烂肚子里,脑袋想成了浆糊也得忍着。 钱昱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脸都憋红了,摸着她的脑袋,亲亲她的头发:“想要了?” 姜如意:“”不想! 钱昱无奈地亲亲她的嘴,把她抱进自己怀里:“不记得胡军医说什么了?头三个月不能乱来。”钱昱手里的动作紧了紧,姜如意嫌这个姿势不舒服,扭着身子往外蹿,钱昱强行把她按住:“好了,不许乱动。” 姜如意低头看他胯下鼓了个包,硬硬地顶着她,知道他也想了。 还真怕玩出火来,赶紧老实下来乖乖仔他怀里睡觉。 她临睡前喝了安胎药,人一不乱动了就秒睡,钱昱抱着她出了一身汗,听见怀里的人呼吸重了,才慢慢地把她放到一边。自己掀了被子,随手摘了旁边的褂子披上,出门转身进了隔壁的厢房。 厢房里,黄丫和翠屏跪在正中间,刘川垂手站在一侧,面容肃穆。 钱昱掀帘子进去,径直到上头的主位落座。 坐下后也不去看地上跪着的人,只是问刘川:“招了吗?” 一个时辰前仲氏院子里,红梅顶着一头热汗站在床边,手里举着把美人扇,呼呼地往床上送凉风,扇一会儿她就得换只手揉揉胳膊,不然力气就跟不上。 床上的仲氏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红梅怕她给魇着了,手里的扇子不停,凑上去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姨娘?” 仲氏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红梅搀着她坐起来,转身拧了条湿帕子过来给她擦身子,井水刚打过来的时候还凉快,摆了一会儿都温热了,抹在身上黏黏的,不过也总比一身汗的好。 红梅看了眼滴漏,说才刚刚二更天。 仲氏要下床,红梅道:“姨娘要去更衣吗?” 仲氏下床走到几案跟前,把烛台上的蜡烛重新点亮,来到窗户旁边坐下,两眼无神地望向黑洞洞的窗外。 红梅走过去继续给她扇风,仲氏回过头,心疼道:“你也歇会儿吧,你要是累病了,我跟前就真没人了。” 红梅说:“奴婢没事儿。”继续给她扇着风:“明天非得去找大嬷嬷说一说,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往咱们这儿补人。” 仲氏良久都没出声,好像在消化红梅说的话。 良久,她慢条斯理道:“府里谁不是看碟下菜,他们要有心记着,不用你提,自然就给安排上了。要是有心故意卡着你,就算你明儿个过去说了,该拖咱们的,还是继续拖着。” 红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主仆二人一个坐在,一个站着,高低两个瘦弱的声音靠在窗边,影子被蜡烛倒映在墙上,像是二半夜里的幽魂。 红梅道:“姨娘,咱们明儿还去吗?” 仲氏笑了笑,道:“去,怎么不去?这是我的孝心,差了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数。” 红梅心疼道:“可她又瞧不见,咱们去了还不是白去。” 仲氏:“她瞧不见,自然有别的人瞧见。” 红梅觉得姨娘使劲儿使错了地方,之前三爷不在府里头,姨娘不像赵姨娘那样去巴结夫人,也就算了。可如今三爷要去谁的房里,多看谁几眼,不都是夫人说了算?怎么偏偏要去巴结那个姜氏。 她虽然得宠,不过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的请封还没下来呢,肚子里揣了一个也不知道能生出个什么。 前途如何,谁都说不清。 如今的爷们,不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仲氏笑着摇头:“你年纪轻自然不知道,这位分固然要紧,可是跟情分一比,就算不上什么了。” 宫里多少上了岁数的娘娘过得日子还不如那些小才人的? 位分若真这么管用,夫人也不用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了。 仲氏站起来,朝床的方向走了过去,红梅过去要搀着她,仲氏摆摆手:“你出去瞧瞧院子门是不是锁好了。” 红梅提了盏灯笼出去,轻轻关上屋子里的门,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凑上来,压低声音问:“姐姐怎么出来了?主子要什么?” 红梅关好门扭过身子往外走,边走边道:“今儿是你锁的院子吗?” 小太监道:“主子睡得不踏实?” 红梅摆摆手:“进入府里头不太平,多了不少生面孔,少不得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回头屋子里要是丢了什么,算在你头上?” 小太监哈腰跟在后头,两人到了院子门口,红梅检查了锁,小太监才放心一般的:“我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以后不敢来见姐姐。” 红梅笑了下:“鬼机灵。” 小太监道:“我伺候姐姐回去歇息?” 红梅骂道:“谁要你伺候了,也不瞧瞧你那双脏手。” 小太监笑嘻嘻地往前凑了一步:“那我给姐姐去打洗脚水去!” 红梅看他撒丫子就要去旁边舀水,赶紧拽住他:“大晚上的不睡觉就知道瞎折腾,我还得回去伺候姨娘呢。” 小太监一张脸瞬间苦下来,红梅笑着哄他:“你想孝敬我,以后还不多得是机会。明儿不是要出去给姨娘买料子,你还不赶紧歇着。” 红梅见他往自己屋子去了,才重新转向院子门口,隔着门缝看外头,和外头的人对过暗语,红梅才敢上前开了锁,露出一条缝。 外头翠屏气喘呼呼的,脸急得通红,手扒住门缝要进来,红梅挡着不让:“你有话要说只管在外头站着说就是,免得让人听见了,再给姨娘多扣个帽子。” 翠屏求饶道:“好红梅,当初是我瞎了眼狼心狗肺,你先放我进来。” 红梅不动,翠屏手掰着门,先把肩膀往里头送,红梅赶紧用整个身子顶住门,翠屏就这么一半儿在里头,一半在外边儿给夹住了。 红梅道:“你又不是咱们院子的人,二半夜里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翠屏疼得喘不过来气:“你先把门开开,我不进来,你这样夹着我人该夹断了!” 红梅就是不肯开:“我开了你不就进来了。” 翠屏心里骂贱蹄子,平时干活怎么不见你这么大气力,这会儿倒是来劲儿了。 红梅在屋里道:“我瞧你是在那边受了气,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如今遭殃了,才想起咱姨娘的好处来了。那边儿高枝儿你怎么不待着了呢?咱这儿庙小,您这一尊大佛坐进来,咱们庙都该让你给坐垮了。” 红梅只顾着说话,没瞧见翠屏一只手朝她脸抓了过来,翠屏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辫子坠着脑袋,发髻一下就散了。 红梅怕吵着屋子里的姨娘,忍着痛不喊出来,含着泪恨恨道:“你在那边儿做忠仆,做人家的狗,到了这儿就专挑软柿子捏。咱们姐妹间早就没有情分了,你就是把我头皮扯下来,我也不让你进去!” 翠屏不松手,两个人就在门口僵持着,红梅嘶道:“你只管不松手,待会儿让外头的公公瞧见了,看是你有理还是有理。” 翠屏跺脚,这蹄子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 “我有话要和姨娘说!” “你要说什么,只管在这儿站着说,我不是聋子哑巴,我听了,自然会替你传给姨娘。” 翠屏骂她糊涂:“我在这儿说了,大伙儿不是都听见了?” 红梅头皮被她撤掉了一块儿,咬咬牙往前一推,翠屏被猛地一撞,整个人往后仰,门面平时被人擦得油光水滑,她想抓个什么东西扶一下都抓不着,咚一下仰面坐地上了。她扶着膝盖在门外头叠声叫“哎哟”,红梅想开门出去瞧瞧,跺跺脚,还是转身回了院子。 屋子里仲氏坐在床上还没睡,看见红梅抽抽噎噎进来,对她招招手,笑道:“这是怎么了?” 红梅过来,在床边上半跪着,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仲氏听了之后半天没说话,半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手腕上的羊脂镯摘下来,塞进红梅的手里:“你也知道我这儿没剩什么好东西了,这个拿去戴吧。” 红梅没缓过劲儿来,仲氏指指旁边的柜子:“那里头有金疮药,今晚不用侍寝了,歇着去吧。” 红梅不肯收镯子,仲氏摇摇头:“今天的事儿你做得对。你救了我一条命。” 外头翠屏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的脚步走远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门口呸一口,转身要回西枫院,走到一半儿,隔壁院子出来个丫鬟截住她的路:“红梅姐姐,我家姨娘请你进去喝杯茶。” 屋子里,赵氏和翠屏按主宾位落座,赵氏对旁边的丫鬟点点头,过一会儿那丫鬟从屋子里回来,往翠屏怀里塞了个沉甸甸地荷包。 赵氏指了指隔壁院子,对翠屏道:“她就是个小心眼的,你伺候了她这么些日子,得过她什么好处?人自然是捡着高枝往上爬,难不成还真要在她边上守上一辈子?” 翠屏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一直在数荷包里的银锭子,等数过了一个数目,脸上才露出一丝会心的笑。 “要是都像您这样想,咱们做奴才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赵氏笑了下:“嫌不够?” 翠屏笑笑不说话,赵氏心里骂臭她,偏过脑袋骂边上的丫鬟:“没眼力劲的东西!”亲自从自己身上佩戴的荷包里摸出来三五个金锞子,这原本是用来打点夫人跟前的奴才的,可谁叫这丫头现在眼界高了,银子都瞧不上了。 翠屏哈着腰过来收了,然后走到赵氏跟前,附耳对她说了一番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榆木脑袋 翠屏说完,起身要走,赵氏还坐在上面缓神,让跟前的丫鬟去送送翠屏,自己远远地客气道:“翠屏姑娘好走,下次再过来喝茶。” 丫鬟送完翠屏回来,看见姨娘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镜子前头让人给梳头,上前问道:“姨娘还要出门?” 赵氏偏着头给自己戴耳环,扭过脑袋看她一眼:“人回去了?” 丫鬟回话道:“奴婢一路给她送到了西枫院门口,还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看她进去了奴婢才走。” 赵氏转过头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要是这丫头说的是真的,能不能扳倒姜氏,就指望这一回了。 赵氏理理鬓角站起来,先派一个人去正院瞧瞧:“看看夫人歇了没,递个话过去,就说我过去陪夫人坐坐。” 结果小太监顶了着一脑门的露水回来,说:“正院那边儿已经落锁了,今儿夜里怕是不见客了。” 赵氏坐回去,用细长光滑的指甲轻巧着桌面。 丫鬟挥挥手让小太监出去,上前轻唤:“姨娘?” 赵氏回神,伸开双手让她伺候换衣服:“白忙活一场。” 丫鬟蹲下去给她解褂子上的盘扣:“姨娘明儿再说给夫人也不迟,这事儿跑不了。” 赵氏笑了下:“是我糊涂了,大晚上的,急个什么劲儿。” 丫鬟又重新给她提了热水过来,净过面,屋子里点上熏香,赵氏解开头发躺下,丫鬟给她放下帐子,赵氏又坐起来,拉住她的手:“明儿天一亮就叫醒我。” 另一边,翠屏回了西枫院刚在茶房坐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来一小锭银子,塞给值夜的丫鬟。 丫鬟先是一愣,然后左右看看,飞快地收进了袖子里:“下回我可不帮你替班儿了,若叫黄姐姐知道了,非得回了嬷嬷打我板子。”心满意足地摸摸袖子里的银子,忍不住咧嘴露出三分笑。 翠屏心里呸一声,捡了旁边的扇子给她送凉风:“好姐姐,你去歇着吧,下半夜我守着就行。” 丫鬟擦擦头上的汗,站起来正要往外走,突然脚步定在了原地。 翠屏正低着头拍鞋面上的土疙瘩,眼前突然就多了一双深褐色镶珠子的靴子。 上面的花纹 她慢慢抬起头。 刘川手里还提着盏灯笼,挪到她跟前,把她一张脸照得清清楚楚,然后问旁边的丫鬟:“她就是翠屏?” 丫鬟一直在外院伺候,刘川是三爷跟前的人,平日里就是差遣也轮不上她。 她磕磕绊绊地回了个是。 刘川点了下头,对身后的小太监道:“拿下。” 两个小太监上来,一人拽一条胳膊,翠屏整个人腾空被架起来,她两条腿在半空中乱踢,偏头分别往那两个太监脸上呸了几下,扭着身子要下来。 刘川快步上去,照着她的脑门狠狠来了两下,翠屏额头上多了两道红的,整个人疼得懵过去,眼圈红红地看着刘川,身上不敢乱动了。 “公公,好歹有个名头。” 刘川冷笑道:“你既然问了,那咱家就送你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钱昱来的时候,翠屏和黄丫已经在下面跪了一个时辰,钱昱坐在上头,目光从底下两个人身上过了一遍,黄丫还没什么,翠屏人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脸惨白,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地跟着身子打颤。 钱昱对她道:“你倒是个忠心的。” 翠屏趴在地上,哆嗦道:“奴奴婢一心都是为为主子作打算” 钱昱对刘川挥了下手,刘川掀帘子出去,过一会儿进来两个小太监,手里提了个烧得滚烫的油铜壶,壶里面还能听见噼啪的油星子溅起来的声音。 黄丫就在边上看着,一个小太监过来,对她小声道:“姑娘且让让。” 黄丫微微往旁边挪了下身子,一个小太监上去捉住翠屏的两只胳膊,把她整个人给把住,另一个小太监弯腰下去捏住她的腮帮子,手里高高提着铜壶,壶嘴对准了她的喉咙,滚烫的油就要往她喉咙里灌。 黄丫看得后背心发凉,整个人瘫在地上。 灌了第一下,黄丫看见她四肢猛地往外一抻,然后浑身开始哆嗦,喉咙被人捏着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唔”声。 黄丫不知道这样她的喉咙能不能烫出一个洞。 完事儿之后翠屏被人拖出去,黄丫趴在地上等着自己被发落。 她听见三爷道:“这次是你御下不严,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黄丫冷汗涔涔地退下,屋子里,钱昱问大嬷嬷这事儿怎么看。 大嬷嬷心里有怀疑,但是不敢轻易说,这事儿要说出来,容易出现府变,她上前一步道:“那丫头嘴里撬不开什么来,只能且走且看。”说完这话,她屏着一口气,低下头去,心却突突跳起来。 三爷为人作风她打小看到老,这事儿要这么算了,没门儿。 她怕三爷看出来她有意隐瞒。 钱昱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道:“这事儿跟夫人有关系?” 大嬷嬷心里风起云涌,脸上波澜不惊:“老奴不敢妄断。” 钱昱没再说话,刘川看他自己静坐着,拉着大嬷嬷无声地退下,揭上门,刘川拽着大嬷嬷到一边儿角门底下:“您老就透句准话头,这事儿您到底心里有几分底?” 大嬷嬷心里呸一声,小子来套我话呢? 面上笑道:“我哪儿有什么底,还不是看天吃饭。” 刘川恨恨道:“也不知道那小贱人收了人多少好处,她不要命,她家里人也不要命了?她倒是一壶热油下去赏了个痛快,咱家还得在她后头给她擦屁股。” 大嬷嬷听着这话味道不对,冷笑道:“你用不着在我跟前指桑骂槐,嬷嬷我当年把这帮小的捏在手里,当泥人玩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尿裤裆!呸!” 刘川赔笑一下:“嬷嬷怕是听岔了,我骂翠屏那个小贱货呢。” 大嬷嬷也笑:“我说的也是她啊!” 刘川心里骂她老东西嘴上还要占他便宜,道:“咱家就不信,她自己的命不要,娘老子的命也不要了?她不是要忠心,那咱家就给她给表忠心的机会!” 钱昱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才起身往寝屋里去,揭开帐子,里头的襄襄睡得正沉,抱着被子当成是他,两只胳膊紧紧地箍着。 他掀开被子一角,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躺进去,姜如意梦里面撒开被子,人又往他这边凑过来,他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下,她哼一声,又转身给背了过去。 钱昱忍不住笑,偏头吹了灯,放下帐子,闭眼睡觉。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姜如意看看钱昱的脸,到京城才一个月的功夫,他芦荟汁也是隔一天敷一次,但是人就是眼睛看得到得白了回来。羡慕之余,她觉得他不仅白了,还瘦了,左右没有伺候的人,她把手伸过去摸到他的腰,轻轻掐了一把。 肉真的变少了啊! 还变硬了 好心疼 要不要这么拼,她也大概知道工部是干什么的,搞工程建筑修府邸之类的活儿都是从工部走,不是什么累得差事,但是费脑子也伤神。要是再用点心,盯着底下那帮人不要偷工减料,还不能让他们真的什么都捞不着。 一面要走人情,一面还得盯着项目。 钱昱现在的工作不只是执行总监,还是人力总监行政总监,管事儿又管人。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毕竟一层层上来,他只跟高层打交道,听他们汇报就是了,但是钱昱初来乍到,为了防止被架空,就不得不亲自下凡办实事。 钱昱拉着她的手,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笑道:“开头这几个月会累些,就跟你怀孩子一样。” “不累啊,每天吃吃喝喝陪姑娘玩会儿,就过去了。”姜如意感觉这一胎比怀囡囡的时候轻松多了。 钱昱看她头发散了一片下来,用手给她拢了拢,然后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轻轻捏了下:“等你这一胎生下来,爷就进宫给你请封。” 姜如意点点头,然后扭身给他盘子里夹了一个炸馒头。 出门前,姜如意一直送他走到院子大门口,黄丫领了二十个板子又跪了一宿,换了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丫鬟接手,她怕早上的风吹着姜主子,手里一直抱着斗篷,亦趋亦步跟在后头。又怕跟得太近招了人烦。 出了二道门,钱昱拍拍他一直牵着放在怀里的手:“好了,爷晚上回来再来看你。” 姜如意不肯放他走,他一根一根指头往外拨,她就用手指勾着他的手指,然后晃啊晃,钱昱忍不住笑:“乖,闷了就叫人过来给你说书,不然就摆台子喊人过来给你唱折子戏。” 姜如意缠着他,两个人出了西枫院又走了二十来步,后头的小丫鬟跃跃欲试想上去给姜如意披衣服,被刘川一把拽回来:“这会儿你过去不是添乱吗?” 小丫鬟远远看过去,明明三爷和主子都分开了,可是两个人中间好像还牵着条线,任何旁人都掺和不进去似的。 三爷看着主子,主子就这么站着仰着头也看着三爷。 小丫鬟回头再看看刘川,他也在那儿美呢,眯着眼睛伸着脖子看四处风景。 刘川用鼻子哼气:“你还年轻,以后就懂了。” 小丫鬟心里骂:呸!我不懂,你个阉人就懂了?面上恭恭敬敬道:“公公说的是。” 钱昱出了院子门,刘川错开几步跟在后头,远远看见梁柱下头站了个大嬷嬷的人,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把他拉到旁边一个角落,才问:“怎么回事儿?” 那小太监压低声音,附耳对刘川道:“今儿一大早天没亮,就瞧见添香在西枫院门口溜达。” 刘川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小太监接过去笑道:“谢哥哥赏。” 刘川拍拍他的脑袋,转身往三爷的方向追了过去。 钱昱已经上马了,手里拿着鞭子甩着玩,看见刘川屁股尿流过来,一鞭子往他方向虚打了一下,刘川趴在地上哎哟一声:“爷!” 钱昱早就看见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了:“查到了些什么?” 刘川把那小太监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钱昱听了就是一哼。 赵氏? 这还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钱昱对她没什么印象,就是个小模小样的妾,模样不讨人嫌,性子他实在不喜。如果没有襄襄,他或许还会耐着性子和她磨一磨,当做是解解闷儿。 现在嘛,他想到襄襄就觉得好笑,家里守着个醋缸醋瓮! 但是赵氏要放个眼线,不至于要用仲氏的人,又要买通她,还有买通西枫院里的管事,哪儿都要出钱。倒不如直接买通了西枫院的下人给她传话,这样还划算些。 为了嫁祸仲氏?给他上眼药? 钱昱反而觉得这像是乔氏能干出来的事儿。 一路打马,顶着一层白茫茫的雾骑到宫门外,钱昱翻身下马,旁边走过来两个人,钱昱把鞭子扔给刘川,站直身子对他俩一笑:“二哥,老四。” 二皇子看到钱昱的模样就哈哈笑,指着他的脖子道:“老三啊,你可算是舍得把扣子解开了。” 钱昱脸一红,拱拱手:“一块儿进去吧。” 三人一块儿并排进了宫门,本来是要再换成宫里的步辇,但是二皇子说天气不错,难得咱们三弟兄一块,走走呗。 钱昱自然却之不恭。 三人并排走着,后头跟着是各自府上的太监。 二皇子边走边扭头看钱昱,钱昱笑道:“二哥你就别取笑弟弟了。” 二皇子笑道:“我是帮你看看,待会儿看父皇还能不能打趣你。”他干脆走到钱昱的跟前,低着头看他的脖子和脸是不是成了一个色儿的了。 钱昱躲不开,让他瞧了个正着,索性就站在那儿让他看个够,二皇子哈哈笑:“老三你就是太老实,老四也跟你走了一路,他就一点儿没晒黑。” 钱旭一路上大半功夫躲在马车里,本来装病,后来真病了,钱昱就让他别骑马了,所以两人当是一块儿面圣的时候,皇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就连边上坐着的太子也面露几分笑意。 三个人到了殿外等着上朝,钱昱把自己领口的盘扣重新系好,钱旭挨到他跟前要跟他说话,旁边老二瞅见了,大声道:“你那儿在那儿咬啥耳朵呢?” 钱旭心里跺脚,抬起头笑笑:“没什么。”回头对钱昱道:“三哥,待会儿下了朝再说。” 过了一会儿,其他弟兄也都到了,各自按照阵营站好,然后听见小太监唱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面色一变,嘈杂声四起。 老二站在钱昱前面,他摇着头轻轻叹了一声,钱昱抬手拍拍他的肩,二皇子回头对他露出个安慰的笑。 太子被一群下人簇拥着进来,穿戴一新,精神也不错,脸上还挂着笑,走到殿前,皇子们纷纷拱手行礼。 太子站在最前面,抬抬手:“免礼。” 众人重新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太子一个人站在最前面,老二没话跟他说,专门扭头去跟钱昱叨叨,他就直接走过来。 钱昱喊了一声:“大哥。” 太子点点头,看着他的脸就打趣笑道:“老三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就白了回来。” 其实上回也没多黑,但是跟钱旭一比较,就显出他来了,原本当是皇帝还担心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结果差点误会是非洲来的朋友。当时会面的主题直接就从“迎接老三回家”变成了“老三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黑”? 钱昱回了太子一个笑,然后外头的太监又唱道:“万岁爷驾到——” 皇帝坐在最上头龙椅上,殿内是诸位皇子以及几位首辅打人,殿外打头站着的是六部尚书,依次六部侍郎、侍中,然后是各大将军 皇上重文轻武的意思,傻子都能看出来了。 散了朝,皇帝请太子去书房,其他人散会,去各自职位上班。 钱旭有心要跟钱昱说几句,偏偏二皇子一直拽着钱昱吐苦水:“这天儿变得可真快。” 钱昱怕他一激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加快了脚步,两人脚踩风火轮似的往外赶,太阳已经起来了,老二要去户部上班,看着头顶上刺眼的太阳,拉着钱昱不让他上马:“来,跟哥哥一块儿坐车。” 马车上,二皇子翻着昨天晚上没看完的折子,钱昱在一边闭目养神。 小太监给二皇子铺好纸,二皇子接过来用了两下,不是毛了就没烧尖儿,把太监给骂出去,偏头对钱昱道:“老三,你心里就没有半点不痛快?” 钱昱睁开眼睛,上去拍拍二皇子的肩膀,弯腰把笔捡起来:“痛快又不能当饭吃。” 二皇子说:“这事儿你怎么看?” 钱昱摇摇头:“我都听皇上的。” 二皇子朝窗户外头看过去,太子的马车停在城墙下,明黄色的帐子,只有太子殿下能用。他一日是太子,那就一日压他们一个头。就算皇上不让他参政,兄弟相见,也是他在上,他们在下叩拜。 现在,皇上又让他上朝了。 本来就是早晚的事儿,只是这也未免太快了。 二皇子就差没直说“皇上真他娘的偏心”了。 二皇子烦躁地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他要是真的登上大位,以后还能有他们兄弟的活路? 二皇子道:“姚通回京了。”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盯着钱昱的脸色看,啥也没看出来。 钱昱哦了一声:“今儿没见着他上朝?” 二皇子摇头晃脑:“待会儿太子带他亲自面圣。” 马车到了工部门口,钱昱下车,二皇子突然想起来,把帘子掀起来,对他道:“你嫂子知道你得了个姐儿,什么时候带过来跟你的小侄女见见面?” 钱昱听了就笑,二皇子跳下车,又跟他拉扯了一会儿家常,听钱昱说家里那个又有了,赶紧拱手道喜,脸上添了几分喜色,刚才愁云惨淡的模样也不见了。 送走二皇子,钱昱转身进院子里,刚一抬脚,里头出来个人道:“爷,四爷在里头等您。” 书房落座,钱昱端起茶杯,让老四慢慢说。 钱旭原本只是想刚才在殿上随口一提,就当是聊天一样一嘴打过去就是,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反而显得他有多故意一样。 钱昱放下茶杯,看着他,喊了一声:“老四。” “如今还有什么话是跟哥哥不能说的?” 钱旭只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庄子上来人过来交上半年的份额,说最近姚通府上在卖地变现钱。” 钱昱看了眼边上的刘川,他拉着周围的小太监悄无声息退下,顺便守门。 “乔府的人做了中间人,帮他们搭线介绍的买家。”钱旭话说完就闭上了嘴,其他的话一个字不敢再多说。 钱旭走后,钱昱在屋子里一直忙到下午,期间刘川进去换过几次茶,到了中午饭点儿没敢出声。 太子想耍什么手段他管不着。 可是偏偏把手伸进了后宅,偏偏又让乔氏上了勾。 钱昱就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他从来没想过要和乔氏翻脸。 现在只不过是两人生分了,但是该有的体面他也会给她。她这是妒忌襄襄了?故意做给他看? 不,乔氏不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为人。 就算乔家要与太子结盟,她别说参与其中,甚至还会极力劝阻。 无论他们夫妻二人情谊如何,她始终都是顶着四皇妃的名头,她不会这么没分寸。 想不通就先撂倒一边儿,他把这几天堆积的工作全都搬了出了,一个上午见得人就比这几天见的多,等忙完了,外头的天色都暗了。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灯,他在屋子里喊:“刘川。” 刘川狗腿地进来,小声小气道:“爷?” 钱昱道:“往宫里递个牌子,看今晚还能不能进宫里去给娘娘请安。” 原本只有逢年过节才准许皇子去后宫看生母,但是钱昱是死里逃生,例外,所以有皇帝特许。 钱昱在咸福宫刚坐下,就跟惠妃请旨要封一封乔氏。 惠妃无所谓地点点头:“是我疏漏了,这事儿还是你想得周全。” 钱昱站起来要走,惠妃道:“你屋里那个,不也跟着晋一晋?” 钱昱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名分这种东西他和襄襄都不会看重,何况襄襄刚进京城,姜家想要往上走,那她的身份最好还是先压一压,太显出来了,难免招来一些牛鬼蛇神。 这回赏乔氏,要是连带着给襄襄也请了封号,难免让人多心。 乔氏心里也会不自在,两个人各归各的才是。 等钱昱出去,方嬷嬷过来给惠妃奉茶,惠妃接过来足足有半刻忘了喝。 还是方嬷嬷在旁边提醒,她才长长呼了口气。 看不出来,老三这个榆木脑袋,竟然还知道为自己的爱宠操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妾就是妾 西枫院,黄丫正在给姜如意用热毛巾敷膝盖,大夏天,身上一有点什么小伤口就疼得不得了,尤其是姜如意一条腿还白,其实p大点儿的伤,看起来有多严重似的。 黄丫担忧道:“不如去叫胡军医过来看看?” 姜如意用手按着膝盖,好像这么一按就能把上面的淤血给按掉:“等明天吧,要是淤血散了就没事。” 钱昱掀帘子进来,听到了最后半截话:“什么淤血?” 姜如意刚才背对着门口坐着,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捂着胸口呼气,扭过头来:“爷,你怎么进来都不出声的?” 钱昱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看到她两条裤腿被卷到膝盖上面,露出下面的半截小腿。膝盖上一片发红,肿得老大一片,登时他的脸色就黑了。 “怎么回事?”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齐齐跪下。 姜如意手从他的袖子底下钻进去,勾勾他的手指头,黄丫带着底下一帮人无声地退下去。 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夫人的母亲来了,叫我过去说会儿话。” 钱昱的脸色更难看了:“让你跪了?” 姜如意: “没跪多久,我脚还能动,你看,没事啊。”她赶紧把两条腿伸直,对着空气踢了十几下。 钱昱捉住她的腿,转身过去让人叫胡军医来。 等胡军医说只是皮外伤,应该没什么大概,钱昱才稍微松一口气,问她白天的事儿:“她叫你去陪着说话?”出发点是好的,让襄襄见见人,以后请了封号之后,还是会有一些交际的,这不算是坏事。 但是就坏在现在襄襄还没有名分,叫过去看她出丑吗 而且还有了身孕。 姜如意倒确实是有点憋屈,但是犯不着因为个外人,让她憋着一肚子的气,然后等钱昱回来再撒在他身上? 何况,她真心不想做打小报告的小人。大不了以后乔氏再叫她过去,她就躲着称病,怎么都好了。 这也不算是件坏事,吃一堑长一智。 更何况,她也给怼了回去啊。 白天乔氏托人过来请她去坐坐,徐嬷嬷亲自过来的,给黄丫封了个大红包:“也是夫人惦记你家主子,想着她们姐妹儿间都没好好说过话,以后肚子大了就更不好走动了。” 姜如意本来都躺下了,打算午间小憩一会儿,没办法只好重新坐起来换衣服梳头,顺便让黄丫开了箱子,挑些好东西,人在屋檐下,她做小的去给做大的请安,“孝敬”是必须的。 进了堂屋,她走过去给乔氏行礼请安,乔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笑眯眯道:“妹妹快起来。” 她起身才看到乔氏左边小椅上还坐了个老妇人,满头插金戴银,仪态也罢,穿戴也罢,都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来历。 乔氏没主动说,她就只是对她浅浅福了个身。 那老妇人一双眼睛瞪得往外鼓,恨不得要生吞了她的模样,但是脸上却挂着一个大大的笑:“你就是那个姜氏?过来让我瞧瞧?” 这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小丫头,一个稀罕物件,她没见过,就让人过来给她看个热闹。 姜如意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乔氏发话来解围。 结果等了半天乔氏一声没吭,她就知道这是个局了,故意出她的丑让她难堪。 姜如意用腰上抽出帕子捂着嘴咳了一阵儿:“不敢过去,万一传了病给夫人,我怕担待不起。” 上头乔氏咳嗽了一声,对姜如意道:“你坐吧。” 三个人坐了没一会儿,姜如意才知道这位竟然是乔氏的亲妈,难怪这么看她不顺眼了。 外头小太监道:“姚太太来了——” 帘子挑开一个角,进来个中年妇人,模样打扮和乔夫人如出一辙,姜如意有点怀疑自己的审美了,难道京城比较流行财大气粗的打扮? 看看乔氏,又不对,乔氏身上戴的多半是珍珠、白玉、黄玉,就算有金的,也只是细细的勾丝,或者做镶嵌。 姜如意起身,微微福下来给姚太太回礼,姚太太对她点了下头,直接朝着乔氏过去了。 继姚太太之后,又来了好几位官太太,差不多能凑成两圈牌桌,姜如意听她们挨个儿地问候对方,问完老公问公婆,然后又问孩子。 全都问完一圈,她的腰差不多也坐酸了,正想站起来随便找个由头告辞,坐在她斜对面的乔夫人突然扭头朝她看过来。 “你还没给三皇妃进过茶吧?”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在乔氏面前摆下了软垫,一杯茶递到了姜如意的面前。 听到这儿,钱昱彻底听不下去了,脸上跟刷了层浆糊似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其实也没什么,按道理我是该给她敬茶嘛。”姜如意安慰他。 钱昱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给她敬茶?她算个什么东西?!” 姜如意没话说了,越安慰越觉得自己是背后上眼药的坏姨娘。 是,在身份上她永远都输给那位,可是她和钱昱这几年在外经历的生生死死,难道就是假的?她来京城,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名分,她信得过钱昱这个人,信得过她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低一下头的事儿而已嘛,而且人家做大她做小,她心里头分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不能欺骗自己,觉得自己和钱昱有感情,自己就不是第三者了?虽然这个时代没这个说法,可是她过不了自己这关。她一面觉得自己对不住乔氏,可要是钱昱真的去乔氏屋子里了,她就能一个人关上门在屋子里骂娘。 两个人本来就是天生的敌对位置,乔氏能够不为难她,她也不主动去挑刺,已经非常和谐了。 敬茶这种事,简直小到不能小了啊。 钱昱生气的不是敬茶这事儿,而是旁边那一帮命妇,不过就是一帮奴才,官位大一些,充其量是高等奴才。 襄襄跪着,那帮奴才却坐在边上瞧热闹。 乔氏想打压襄襄,他能理解,可是把外头的人招进来,那就是连他一块儿打压了。 本来是关起门来解决的一些小事儿,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就是因小失大,妇人妒忌,把府里脸给揭下来让人去瞧笑话,这次不过是小事,如果乔氏不以此为戒反而洋洋自得,钱昱真的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乔家虽然不是百年望族,但是乔公为人正直老实,皇上赐婚就是看中他们家的家风,新贵教出来的子女,有时候往往会更加懂规矩。 乔氏性子虽然好强,却不至于轻重不分。 是乔氏变了? 还是之前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一个襄襄就让她失控了? 如果是新婚之初,钱昱还会耐着性子教教她,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事,乔氏这就是故意不懂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钱昱自己在那儿想了半天,回过神看见襄襄正抱着女儿在床上玩,娘俩互相咯吱对方,襄襄让着女儿,让她爬到自己身上挠,钱昱看着惊心,上去把女儿抱起来:“不许闹你娘亲。” 姜如意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她那么大点的人,还能弄痛我?” 钱昱看她完全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颗心放了一半。 两人歇下后,钱昱睁着眼等旁边的人睡熟,掀开被子转身去了隔壁厢房。 刘川领着大嬷嬷过来回话,大嬷嬷跪在下头,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把乔氏正院里的事儿学了一遍,然后低着脑袋趴在地上,只敢偷偷地用余光去看上头三爷的脸色,灯下黑,她只知道三爷就这么坐着,脸上什么表情看不见。 刘川在旁边悄悄地扯了一把大嬷嬷,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出去,还在这儿跪着惹三爷烦呢? 两个人躬着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刘川递条帕子给大嬷嬷擦脑门上一道儿一道儿的汗。 刘川不满地撇撇嘴:“嬷嬷怎么就不知道拦着些。” 大嬷嬷用完他的帕子扔在地上,冷笑道:“两面都是主子,我能拦着哪一边儿?” 旁边蹿过来一个小太监,刘川骂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小太监笑嘻嘻地上来,给两个人作了个揖,拱着手也不收回去,脸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刑房里的那位招了!” 大嬷嬷一高兴,一过一功,这回就不怕三爷在心里头记她一笔了,扭身要进去传话,被刘川拽了个正着。 大嬷嬷甩开他的手:“怕我抢了你的头功?” 刘川道:“咱还是得先去过一过,免得小贱蹄子再说什么疯话。” 大嬷嬷点点头,露出一个笑:“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到。” 刘川心里呸一口,老东西,爷爷道行高着呢。 到了刑房,翠屏看见刘川和大嬷嬷就爬过去求饶,抱着刘川的小腿一个劲儿磕头,刘川笑眯眯道:“乖孩子,早点说不就行了。你跟爷爷再说一遍,爷爷准保让人给你个痛快。” 一盏茶后,大嬷嬷和刘川从刑房里出来,两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都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乔氏临窗练完了今天的大字,接过旁边徐嬷嬷递上来的热毛巾敷手腕,靠在软塌上,闭眼缓神。 徐嬷嬷屏退左右,附耳对乔氏道:“今儿一大早翠屏爹进来了。” 乔氏等手腕上的手巾凉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睛,把手巾扔进一旁的银盆里,点了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徐嬷嬷道:“人死了。” 乔氏身子一僵,端到嘴边的茶半天忘了喝。 三爷竟然这么狠? 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半天才道:“那仲氏呢?” 徐嬷嬷道:“仲氏没事儿,倒是赵氏被罚了禁足。” 乔氏坐起来,手里的杯子“啪”一声重重放在一边。 徐嬷嬷赶紧道:“夫人先别急,这事儿咱还得慢慢瞧。” 乔氏人又坐了回去,风吹进来,把她刚才临摹的几张大字给吹起来,徐嬷嬷让丫鬟过去用纸镇赶紧压好:“可别浪费了一早上的心血!” 丫鬟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压平纸张,乔氏在边上看着,心乱如麻。 三爷没罚仲氏,却罚了赵氏。 是翠屏乱咬人? 还是三爷已经怀疑到了她的身上? 乔氏让人去打听一圈,过了一会儿徐嬷嬷出去,隔着帘子听了一会儿,再转身进来说给乔氏听。 “三爷从西枫院出来就直接出了府。” 乔氏松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乔氏沉沉睡了个午觉起来,坐在榻上醒伸,徐嬷嬷用香露给她擦擦额角,旁边站着个丫鬟给她梳头。 徐嬷嬷轻声细语道:“姚府递了帖子过来。” 乔氏点了下头,饮了杯参茶转身去到旁边的书桌前,姚家的帖子摆在最上面,说过几天姚将军做寿,请他们过去参加寿宴。 乔氏手里紧紧攥着帖子,脸气得通红,姚家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 要不是看在当初他们肯收留顾氏,把这事儿给做的滴水不漏,要不是看在顾沂的面子 徐嬷嬷还以为她是睡觉热出来的,手里又重新换了一把更大的扇子。 乔氏皱眉道:“别扇了。” 徐嬷嬷不敢出声,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看着夫人。 乔氏拣起旁边的笔,重新把帖子铺平了,端端正正地写了会函,让徐嬷嬷趁早给送过去:“你让人带话过去,到时候我一定到。” 徐嬷嬷欲言又止,乔氏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擦沾了墨的袖子:“我自有分寸。” 西枫院里,姜如意也收到了帖子,不过下帖子的不是姚夫人,合适姚通的妾孙氏。 两个人根本就没打过交道啊,姜如意捧着帖子出神。 这个也是姚府? 不会这么巧,跟当初金陵的那个姚是一家吧? 黄丫在边上生气,姚家还真是脸大,要请主子吧,竟然让给妾给她来下帖子,这到底是请安啊还是羞辱? 黄丫问道:“主子,这帖子咱们怎么办?” 姜如意对这个“姚”还真是不一样的敏感,反正她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的。万一要是大仇人,那还得了。 不是最好。 “送帖子的人回去了吗?没回去你就把帖子原样退回去,就说我没空。” 奏是这么拽! 昨天钱昱跟她上了大半宿的课,通篇下来中心思想是,你虽然不是爷的正妻,但是你家爷是姓钱的,“钱”就是王道,天底下的人都是姓钱的奴才。 姜如意自动带入,那我也是你的奴才了呗?这话她没敢说,只能自我麻痹,咱俩好歹男耕女织过一段日子,我顶多算是高级宠物。 好凄凉。 然后钱昱说:“下次再有外头的人给你气受,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如意:“先忍着,然后跟爷告状?” 钱昱都要气笑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揪着她的鼻子:“你呀!” 姜如意:“难道爷你让我直接顶回去?” 钱昱道:“你是爷的女人,外头的人是爷的奴才,自然也是你的奴才。” 姜如意顿时觉得钱昱有一种狂拽酷炫吊炸天的霸道总裁范儿。 “那会不会得罪人?” 钱昱道:“不会,她们那叫以下犯上。如果乔氏再叫你过去说话,你就说是爷让你在屋子里带着养胎。” 好猖狂啊,这样真的不会被乔氏戳小人给戳死? 后来姜如意想明白了,钱昱不怕她得罪人的主要原因是,她能接触到的人,多半还是段位不太高的人。要是真到一定的段位了,也不会为难她。 最后总结就是,那些当官的正牌夫人看见姓钱的小妾,还得夹着尾巴认个怂呢,以后你就只管在这帮命妇里头横着走就是! 姜如意从钱昱的话里头嗅出来——钱昱最近事业一定是节节攀升。 不然钱昱这种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性子,能跟自己小老婆说:“只管出去浪,什么事儿爷都替你兜着!” 所以,这封来自莫名其妙“姚府”妾侍孙氏的帖子,姜如意就只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其实孙氏还真的只是想拍姜如意的马屁,姜氏的名头早就在京圈儿里传开了,正好昨天姚夫人去三爷府上陪三皇妃说话,孙氏觉得今天送个帖子过去问候姜如意,也算是顺理成章极其自然的事。 小老婆之间肯定更有话说嘛。 看到帖子被原封不动送回来,孙氏就有点生气:“不识抬举!”乡下来的乡下女人,靠着点皮肉上位,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 晚上姚通来她屋子里歇息,搂着亲了半天:“怎么还撅着个嘴?又被大的给欺负了?” 孙氏气得哼一声,干脆背过身子不理他,姚通哄了一会儿也不肯说,他招手把丫鬟叫过来一问,明白了。 “就那个瘸子?把你给气成这样?”姚通强行把她身子掰过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孙氏抬手一抹脸,上面全是他的口水。 姚通看见她嫌弃的样子就哈哈笑。 孙氏惊奇道:“什么瘸子?三爷府里的那位是个瘸子?” 姚通大手过来掐住她的腰,掐得孙氏扭来扭去,姚通啧嘴:“再扭给爷瞧瞧!” 孙氏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姚通也不生气,凑上去,一张胡子拉碴的厚嘴唇亲上她脸上的细皮嫩肉。 “午后的蚂蚱,跳不了多久了。回头等钱三爷下了台,我把她买过来,给你当丫鬟使唤?”姚通把大手从她的裙子底下伸进去,孙氏往上窜了一下,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真的假的?” “你等着吧!”姚通一把把她给打横抱起来,扔进帐子里,跟着自己也扑了进去。 钱昱从工部出来,抬头看天色不算太晚,索性不骑马,步行在街道上,后面刘川带着几个小太监远远跟着后头,怕太近了扰了爷的雅兴。 皇城底下各个都是人精,钱昱没穿公服,轻衣便行,生意人看着也是非富即贵,他走到哪儿,店小二先哈腰过来给打个千儿,好茶侍奉着让爷先坐,然后转身飞快地进去请掌柜的出来招呼。 本来刘川还想着要不要清场,不过看见三爷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挥了挥手让人走得更远一点。 一路就走到了姜家的宅子,刘川进去敲门,过了一会儿来个家丁把门开了,看见来人就要关门:“我们老爷不在家。” 刘川用手把门挡住:“钱三爷来了也不在?” 家丁一愣,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外头,然后还是把门给关上,飞快地进去报信。 片刻功夫,姜元提着袍子屁股点火地出来,恭恭敬敬地请钱昱进门。 落座,钱昱让人把东西提上来:“路上随便看看就买了些,还是没有府里的好,吃着玩。” 京城不靠海也不靠江,姜元他们都是吃鱼鲜海鲜惯了的,隔着盒子,闻都能闻出来是上等货。 家丁抱着木匣子去库房里放,正好秦姨娘正在里头,使唤底下人把屋子里的一些木头拿出去晒晒,过来把盖子掀开一看,忍不住赞叹道:“上等的吉品鲍。” 家丁不认得那是什么,但是捧在怀里沉甸甸的,这是鲍鱼? 这么大一点儿,倒挺沉手,捧着手都往下坠。 秦姨娘把木匣子小心盖好:“仔细放着,每隔几天就拿出来晒一下,千万别弄脏了。”交代完之后,她愣了下:“又有客人来了?” 家丁道:“是啊,是位钱三爷。” 秦姨娘喜中带忧,出了库房就往纪氏的屋子里去了。 家丁小心翼翼抱着匣子放到高处,问旁边的那个:“这个东西听说贵得很,可是这么点儿,不就一口一个?” 旁边那个家丁一脸不屑,满脸写着“没见过世面!” “做之前得先拿水泡上十二个时辰,它就能发出来了。到时候能胀得老大。” 家丁惊奇道:“那不是跟燕窝差不多?能多大啊?” “你半个脑仁儿这么大。” 家丁不停啧嘴,放好之后从梯子上下来:“还是咱家姑爷会送东西,不像前些日子那什么乔家姚家,咱是缺钱的人吗?好像咱没见过银子似的。” 旁边那个家丁瞪他一眼,家丁捂着嘴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纪氏房里 “老爷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好好念书,要是三爷问起来,可还得了。”秦姨娘急得在屋子里转圈,就跟上了磨的驴似的。 纪氏的病到了京城反而好了不少,人也多半时候都是清醒的。 她道:“让他平日里就知道偷懒,是该让姑爷说说他。” 秦姨娘叹一声,纪氏道:“你老爷压根儿就不是读书的料!照我看,还不如盼着哥儿长大,还有准头些。” 秦姨娘心头一动,很快又压下来:“哥儿才刚会走道儿,别说认字读书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两人默默坐着,到了饭点儿,姜元从堂屋里进来,看见秦姨娘也在,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秦姨娘站起来:“三爷没为难你吧?” 姜元脸色不大好,扭头问纪氏:“药喝过了?” 纪氏点点头:“你要是读不进去就跟三爷直说,难不成你一把年纪,还真要你晚年去考科举?就是十几岁的小伙子进去一趟,出来也得去了半条命。” 姜元说:“三爷说了,这事儿急不得。” 纪氏对秦姨娘道:“我看哥儿就不错,你家老爷念不动了,哥儿是个好苗子,好好施点肥,以后要是能当上官,咱们就得享官太太的福了。” 秦姨娘脸色有些僵,陪着笑了一会儿,揉着太阳穴就先告退了。 回了屋子坐下,看见哥儿还在小床上睡得熟,她趴在床沿边上盯着胖乎乎的儿子看了一会儿。 如意嫁进了皇家,姜家怎么都算是沾上皇字了,走出去还不能算是皇亲国戚? 她姓秦,皇亲国戚说不通,可是哥儿可是如意的亲弟弟。 太太都说了,科举考一次试,就能要了人半条命,吃喝拉撒全在那几尺宽的一个小格子里,又是赶上秋老虎的人。 老爷的命就值钱,她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明明不过是如意一句话的事儿,全家富贵。 偏偏还要让哥儿遭这样的罪。 她是妾,所以她生出来的孩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儿子当了官,风光的还不是她做大的。 官太太?也只能做太太的纪氏才能顶的上这个帽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三头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秦姨娘就盼着能有那么一天。 她跟着老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苦她没吃过?她不怕吃苦。 她只盼着哪天等纪氏死了,老爷能真的看见她的好。 秦姨娘对着镜子看里头的人,往头上添了一支牡丹花簪子,京城里的人都爱在头上戴大花,真花,刚摘下来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粉嫩的花瓣衬得她的脸白中透红,她不能和太太争长短,那咱们就来比命长,难不成她还能活得过她? 她低头翻匣子里刚得的一对耳坠,肩膀上多了一双手,她不回头,抬手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头微微一笑道:“老爷。” 秦姨娘站起来要伺候他换衣服,姜元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声道:“哥儿睡着呢。” 秦姨娘扭头继续带耳环,看见镜子里那个一天天苍老的男人,这就是她的男人,以后的依靠。 给哥儿拉下帐子,两个人去隔壁角房说话,秦姨娘乖巧地站在姜元的身后,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着,姜元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突然睁开:“这几天我关门读书,姚家没再过来吧?” 乔氏手里的动作不停,心里过了一遍,慢慢道:“倒是天天来,不过都让给挡了出去。” 姜元点头,重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脑后握住秦姨娘的手:“你别累着了。” 秦姨娘微笑道:“我这算什么?老爷读书累身子又累心,脖子都僵了。” 姜元干脆正襟危坐好,规规矩矩地让她好好给按按:“你不说没觉得,这会儿还真有点累。” 按了一刻钟的功夫,秦姨娘看见他打起了瞌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让人把铜鼎的冰块挪远一点,自己提着扇子在姜元跟前轻轻扇着。 等姜元睡醒,她也盹了过去,可是手里的扇子还在轻轻地扇风。 姜元不忍心叫醒她,伸手牵着她的手,把扇子接过来,别着胳膊绕远给她扇风。 秦姨娘手里的扇子一没就醒了,睁开眼睛,木木地看着姜元。 姜元看她眼珠子里全是水,眼眶红了一片,担忧道:“这几天没好生睡觉?” 秦姨娘揉了下眼睛,偏头看了眼滴漏,自己没睡多长时间,又看姜元脑门上没有汗,才松了口气。 姜元想起来似的,拍了下脑门:“是了,你成天大半夜里不睡觉,又是粥又是汤往我书房里送,我白天读不进书,好歹还能补觉。你夜里不睡,白天家里还有一堆子事儿要打理,身子怎么撑得住?”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秦姨娘低着头躲了躲,姜元看她这小模样怎么都看不过瘾。 以前不好好念书吧,成日里风花雪月,只守着纪氏也不觉得如何。 现在纪氏身子时好时坏,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可姜元总觉得边上睡得是个孩子。 更不要提夫妻之事了。 反而秦姨娘红袖添香,夜夜陪他苦读,他没法儿给她什么,顶天也就是个妾的身份。姜家倒了,秦氏一路跟着吃苦过来,现在又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水土不服,吃喝也不惯,一来她就大病了一场。 如今屋子住的自然不比姜家的大,可是一家老小,又有孩子,那下人就少不得。每个月就要管人,管账,管收入支出。姜元专心念书,纪氏又是猴子掰包谷,记得这个就漏了这个,原本姜元是不想把管家的事儿交给秦氏的,一开始也只是试探试探她。 怕人有了权力就有野心。 也怕她管不好。 不过秦氏没让他失望,这几个月来家里大小事务打理得仅仅有条。 秦氏整个人却瘦了一圈。 姜元心疼道:“你还年轻,何苦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受罪。明儿我叫个媒婆来,给你相看几个夫婿。你也甭担心,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用太太的话就是,一个砖头扔过去,十个里九个是当官儿的,还有一个是皇字辈儿的。” 姜元话还没说完,秦姨娘离座在他面前就跪下了。 她问:“老爷,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姜元:“咱们早先说好了的,你生下哥儿,就自去寻出路——”姜元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他看着泪汪汪的秦氏,觉得她一直留在家里也无不可。 秦姨娘抹了下泪,仰着脑袋看着姜元:“老爷这是用不上我了,我这样破百了身子,还能指望谁能瞧得上?老爷只要说一句话,我银子也不要,只求老爷给我一匹骡子,我明儿一早就骑着它会金陵去。” 姜元急着要把她扶起来,秦姨娘跪在地上跟一坨铁压在地上似的,姜元怎么拽她都不肯起来。 姜元道:“我现在这样你也看得见,书读不成,眼瞅着就是秋闱了,天晓得能考个什么出来。你跟着我,福就不用享了,只有苦给你吃。” 秦姨娘道:“老爷天资聪颖,过去是不想学罢了。老爷一定能考上。” 姜元失笑,摇着头叹息,秦姨娘不起来,他就慢悠悠地走到窗前看外头的景色。 秦姨娘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老爷又担心什么?有钱三爷在上头照看着,老爷还怕不能考上?” 姜元站着不出声。 秦姨娘说:“钱三爷要真的想提拔老爷,老爷就算一个字都不认识,钱三爷也能让您当坐上去。老爷也说了,如今岁数摆在那儿呢,钱三爷就忍心瞧着您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骨儿?” 姜元没转身,后背对着她,硬邦邦道:“朝堂上的事儿你不明白。” 秦姨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姜元回头看了她一眼,奇怪道:“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秦姨娘笑了下,上前几步握着他的手:“我成日在家里大门不出,家里的事儿还不够我操心,就是想见着什么人,也都有那个功夫才行。” 姜元点了下头:“我刚才说的事儿你掂量掂量,回头等你太太和我都过了身,你自己怎么活?说心里话,你早就是我的女人,把你推给别的男人,你当我心里头乐意?专门找一顶绿帽子给自己戴?” 秦姨娘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姜元也跟着笑:“好了,我过去瞧瞧你太太,她刚喝了药,不知道睡得踏实了没。” 秦姨娘一路送着他出了屋子,再送到廊道下,看他远远地拐了个弯,进了纪氏的屋子。 她刚才想说的是,钱三爷不肯拉下脸来给咱们捷径走,外头别的想巴结三爷的人不是有一大把?随便一个当官的松松口,科考的事儿不就好办了? 说不定,老爷一开口,外头那些人排着队要过来送好处呢?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丫鬟进来说:“库房里的人要见您。” 秦姨娘挥了下手:“让人进来。”转身又对旁边伺候的丫鬟道:“过来伺候我换衣服。” 丫鬟问道:“姨娘您要出去?” 秦姨娘点点头:“采买食材的事儿要再去瞧瞧货。” 她让丫鬟伺候着在屏风那头换衣服,家丁隔着一道帘子一道屏风,在外头哈着腰问:“姨娘,师傅让我过来问您鲍鱼是不是得放冰库里镇着?” 原本是不用的,但是现在这天气这么热,秦姨娘道:“直接用凉水先泡着吧,明儿做来吃了。” 秦姨娘换好衣服出去,看见家丁还在外头候着,问道:“还有事儿?” 家丁不好意思道:“小的估摸着灶屋那边儿不会做。” 秦姨娘道:“不急,先泡发了,明儿再过来问我就是。” 家丁赶紧躬着腰道谢,秦姨娘摆摆手,问丫鬟:“轿子套好了?” 丫鬟快步在边上跟着:“就在院子门口候着呢,您出去就能瞧见。” 到了百珍酒楼,秦姨娘从轿子里抬脚出来,抬头看看天,太阳把地面晒得发白,她有点睁不开眼。 “这天儿真热啊。”秦姨娘抽出一条帕子擦擦额角,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走进了酒楼。 进了楼上厢房坐下,小顾氏推过来一杯茶给她,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秦姨娘扇着扇子,整个人有些焦虑,看看窗外道:“怎么找了这么间屋子,正好是西晒,热不死人么?” 小顾氏让上了冰镇的酸梅汤,秦姨娘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小顾氏用金陵口音道:“这个味道不错吧?梅子粉是我特意从老家带过来的。” 秦姨娘问她是哪里人,小顾氏回了,秦姨娘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咱们竟然是老乡!” 小顾氏也是一脸诧异,主动又往她的杯子里续了一杯。 两人说了一会儿家乡经,秦姨娘的眼泪都被勾了出来,不说不觉得,如今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小顾氏凭空出现,偏巧她也是给人做小的,两人多少话都说不完。 秦姨娘:“咱们虽然是同乡,可我还是那句话,我家老爷是老爷,我是我,我家老爷不肯收,我嚼烂了舌头根儿也没用。” 小顾氏不介意地笑笑,让人上菜,一桌子全是金陵的特色小吃,生煎包子、麻椒鱼、鸭雪粉丝、盐水鸭 小顾氏给秦姨娘夹菜:“就当是我多认识了个姐姐,咱们别的都不提,就是姐妹间说说话罢了。” 秦姨娘夹起来放进嘴里吃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擦嘴角,这才露出一个笑,对小顾氏道:“那真是托妹妹的福了。” 一顿饭下来,两人相携着走出酒楼,小顾氏拉拉秦姨娘的袖子,秦姨娘把脸转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小顾氏笑了下,指指她的嘴角,秦姨娘还是面露不解,小顾氏从荷包里抽出一条帕子,替她把嘴角的食物碎渣给擦干净了。秦姨娘脸一热,笑着摇摇头:“这一桌子好菜都让我给吃了,连累你白白破费一场。” 小顾氏微笑,一路拉着她到门口,两个人等着下人抬着轿子过来。 小顾氏:“过几天我家老爷做寿,姐姐要是赏脸,不如过来陪妹妹坐坐?咱们也方便说话。” 秦姨娘有些犹豫,还是摇头:“我还是那句话,咱俩怎么样都好说。外头的事儿我是真拿不准,你也知道我在家里是个什么身份,人微言轻,说夹着尾巴做人都是好听的。今儿我来吃你这顿饭,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儿给兜圆了呢。” 小顾氏担忧道:“姐姐竟然这样辛苦?何苦又要在姜家蹉跎?” 秦姨娘叹了口气,附耳对她道:“我也不妨跟你说,我家姑娘就是那位” 小顾氏面露惊诧:“当真?” 秦姨娘拍拍她的手:“那有能怎么样?人家也不过是给人做小的,给口饭吃就算是抬举了,咱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轿子抬了过来,秦姨娘提着裙子要过去,小顾氏从背后用话叫住她:“其实想捞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必一定要走科考这条路。” 秦姨娘站定,回过头看着她。 小顾氏道:“今儿我出来的有些急了,咱姐妹说话也不方便,不如过几日妹妹来府里坐坐,家里刚移了些睡莲,这几天含了花苞,咱们一边赏莲,一边说话,岂不比现在舒坦?” 秦姨娘还是摇头:“算了,我家老爷若知道你我私下往来,只怕又会不高兴。” 小顾氏道:“他们各个都说不高兴,又有谁理会过你高不高兴?” 秦姨娘心中微动,又叹了口气:“府上我就不去叨扰了,妹妹要是得空,明儿咱们再在这里相聚。” 第二日,两人在酒楼里聊到下午,小顾氏看看外头的天色,为秦姨娘担忧道:“姐姐回去晚了,只怕府上老爷太太又不乐意了?怪我,非得扯着姐姐说这么多的话。”说着,站起来就招呼下人去套轿子,秦姨娘按住她的手,摇头道:“昨儿个你说的话我想了一晚上,他们今天不高兴,明天又不高兴,可几时关心过我高不高兴?” 小顾氏只好坐下来,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正好小顾氏有个女儿,秦姨娘有个儿子,两人还差不多大小,聊了会儿育儿经,太阳都快下山了。 秦姨娘这才有点怕了起来,小顾氏忙说:“不急,我让人给你套辆骡车,那个跑得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秦姨娘连连道谢,上了骡车,猛地拍了下脑门,又重新下来,手里多了个盒子。 小顾氏推搡道:“姐姐肯赏面出来陪我说话,就是抬举了,哪里敢让姐姐破费。” 秦姨娘硬是塞给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别人送来的,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小顾氏站在原地目送着骡车去了,小丫鬟上前道:“姑娘,咱们回去吗?” 小顾氏把盒子盖子揭开,看见里头躺着两个沉甸甸的三头鲍。 另一边,钱昱从工部回府,特意先去书房换了干净衣服,怕待会儿过去西枫院,身上的味道熏着那一大一小两个。 刚进院子,就一个雪白的球朝自己滚了过来,一边滚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爹爹,爹爹!” 屋子里传来姜如意的声音:“又偷吃点心!让我抓住你,非得教你爹爹打你小p股。” 钱昱一低头,看见囡囡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腮帮子都鼓起来,牙齿咯吱咯吱嚼着,像个小松鼠。 囡囡一副救星驾到的样子,一边嚼着嘴里的点心,一边张开双臂要爹爹抱。 钱昱弯腰,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捞起来,然后放腋下一夹,抬脚进屋。 对待小孩子吃零食这一点上,钱昱和姜如意的态度十分一致,懂事之前,一定要好好控制,不然就会挑食不肯好好吃饭,到时候不长个儿,该补的营养也跟不上。而且这里有没有小孩吃的钙片,压缩的维生素,挑食简直是小孩子生长发育的天敌! 姜如意坚决抵制! 饭桌上,姜如意看见女儿一副几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拍着她的后背:“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 囡囡仰着脸,嘴角沾了几颗饭粒,姜如意一颗一颗给她拣下来,囡囡又埋头下去接着吃。 吃相姜如意已经在意了,她担心这个孩子肚子里是不是有蛔虫。 按道理,她们屋子里很卫生,吃得东西也很干净,没有病原体,哪儿能招来蛔虫? 可是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还不长肉。 等囡囡睡着了,钱昱叫来胡军医给她娘俩都听了下脉搏,胡军医不擅长小儿科,摸了一会儿也摸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钱昱想着,还得明天去太医院找个专精小儿的大夫来瞧瞧。 第二天,钱昱领着大夫过来,姜如意正在屋子里训人。 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钱昱放慢脚步,太医精明地往后退了几步。 屋子里,姜如意捧着肚子站着,面前跪着四个嬷嬷,平日里就是由她们照顾囡囡的饮食起居。 她原本也没有想到那儿,这四个嬷嬷都是钱昱过目了的,他都放心了,她打过照面就没怎么上心。反正平日囡囡吃喝睡多半都是在自己眼前,她们也就是教教囡囡规矩,晚上侍寝守一守,出了什么意外能够在边上瞧着,搭把手,身边有了看着总比没人强。 最近她有了身子,作息变得不大一样,所以囡囡一日三餐,多半一天只能和她一起吃上一顿饭。 每次吃饭她都一副小馋鬼的模样,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 姜如意以为她是长身体,只是劝着她慢慢吃,让人把碗换小一点,让她一口气不用吃这么多,等吃完了再去盛第二碗,也不怕给撑坏了。 今天她正好饭点儿的时候醒过来,去囡囡的厢房瞧瞧她私底下自己吃饭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就看见四个嬷嬷两个跪在地上,一个站在囡囡身边,手按着碗:“小主子,不能再吃了。” 她看看桌上的菜,动了也没几口,心里就有点窝火。 还有一个嬷嬷已经动手,叫来个丫鬟要把菜给撤下去了。 囡囡大眼睛巴巴地干看着,姜如意看见她咽了好几下口水,小家伙眼圈儿都红了。 她大发雷霆:“怎么?三爷的孩子连口饱饭都吃不得?” 为首的那个嬷嬷,刚才就是她捂着饭碗,死活不让囡囡再吃第二口,她上前一步,倚老卖老道:“主子年纪轻,没教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其间的厉害关系,这养孩子只是怕饱不怕饿,万一积食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如意懒得听她们废话,只问她们,这样不让小主子吃饭有多久了? 嬷嬷回了个日子,姜如意捧着肚子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嬷嬷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就撇嘴。主子再能耐,还是不经事儿,年级摆在那儿呢,真以为给孩子吃得饱就是为她好,回头吃出毛病,还不是她们挨板子。 积食这是自古就传下来的规矩了,甭管她们,就连宫里的皇子们,也都是这么养着的。 山珍海味放在那儿,您也只能吃一口尝尝。 嬷嬷说:“主子打小在外头生养,怕是不大清楚咱们这儿的规矩” 黄丫把囡囡牵过来,姜如意摸摸女儿的小脑袋,难怪整天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才一个月呢。 姜如意更生气的是,为什么女儿不跟她说? 饿了都知道自己去偷吃,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这帮奴才,仗着自己年纪大,伺候的是个小的,真的主子这儿占不着便宜,就偷偷去变着法儿给小主子气受? 姜如意直接就让她们下去领板子:“以后也不用回来了,自己去大嬷嬷那儿报一声,西枫院庙小,容不下四位。” 姜如意说完还是不解气,补了一句:“就在院子里打,把底下的人都叫过来,看着她们用刑。以后还有谁再要欺上瞒下的,罚得只会比她们更重!” 嬷嬷不服气了,当初来伺候这位没名没分的小主子,她就有些不服气。不过既然来了,她就也拿出了十二分真心,论良心,这事儿她做得没毛病,但凡拿出去跟人说,把这事儿摆在台面上,一点错都挑不出她的。 她是饿着小主子了?一粒米都不给她吃喝了? 她一辈子伺候主子,能在这事儿上栽跟头? 她跪下道:“主子,别的事儿你要罚奴才,奴才认罚,可你要说奴才伺候小主子伺候得不尽兴尽力,奴才不服。” 钱昱掀帘子进来:“你姜主子肯打你,那是你的造化。要是不服气,爷随便找口井让你给填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嬷嬷一哆嗦,趴在地上不敢动了,眼圈都吓红了,哆嗦了强忍着眼泪不敢哭出来,怕鼻涕眼泪恶心了主子爷。 钱昱踹她一脚:“还不滚出去?” 嬷嬷几个跪着退了下去,钱昱看过去,襄襄站在那儿气得浑身都颤,脸色苍白,手握着成拳头,另外一只手扶着椅子背。 钱昱过去扶着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姜如意还是半天都没缓过劲儿。 这真是闻所未闻,她在这儿生活了也有二十年了,打小纪氏就是把她当成猪来喂,生怕她一个吃不饱。 她的宝贝女儿,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呢,吃饭这个还是最直接能看出来的,私底下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这些嬷嬷的腌臜气。 饭桌上,钱昱吩咐下头做了好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白乎乎的糯米丸子,上面滚了一圈刚出油锅的黑芝麻,还有南瓜球,里头松松软软的,外头炸成金黄色,甜甜糯糯的,小孩子最喜欢。还有烤得小牛肉串儿,羊肉串,事先加了酱料腌过,味儿特比正,考好了之后撒上一层孜然、辣椒面儿,味道不要太好吃。 姜如意看着女儿舔舔小舌头,拿了一串,慢吞吞地吃完,放在竹签子之后,就把两只小手收到了桌子底下,咽着口水偷看他们吃。 姜如意又往她的碗里塞了好几串羊肉串:“吃吧。” 囡囡左右看看,见到周围没有嬷嬷,才快乐地撸了起来。 吃到后面宾主尽欢,钱昱知道襄襄要给女儿上课,吃过饭就躲到旁边的厢房练字去了。 结果等过来的时候,屋子这边又传来的甜腻腻地奶香味。 他看见囡囡美滋滋地捧着奶饽饽,脸都快要栽进去了,襄襄坐在椅子上,手里也捧着个奶勃勃在那儿吃得欢乐。 钱昱皱眉:“不是刚吃过饭?”襄襄就是这样,物极必反,这回吃这么多,就真的该积食了。 姜如意道:“没事,我看着呢,有数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好自为之 送女儿回屋子里睡下,姜如意出来就跟钱昱商量,与其找嬷嬷奶娘之类的,倒不如挑几个年纪轻的丫鬟伺候囡囡,小姑娘之间能玩到一块儿去,而且心思也重不到哪儿去。 就算是有野心的,也得拼命讨好了小主子,自己才能出头。 钱昱赞同道:“也行,到时候出了阁,丫鬟还能一块儿带过去。” 姜如意惊叹:“爷,你想得好长远!” 钱昱接着说,他已经相看了几户人家,等观察观察,看看日后的人品潜力,才能定下来。 看见襄襄一脸的惊奇,钱昱笑着捏捏她圆润的肩膀:“三岁看到老,早做打算,也免得女儿嫁过去还要受罪。” 可未免也太早了,姜如意难以想象十几年后,她就要站在这里,看着女儿穿上大红色的嫁衣,在欢欢喜喜地吹锣打鼓声中,被抬上轿子,从此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钱昱把那几个人选列出来给姜如意瞧,工部尚书的嫡长孙,永昌侯的嫡次子,还有忠武大将军的嫡四子。 姜如意直接就否了那个将军的儿子:“武将不安全,万一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 钱昱深以为然:“听闻这小儿年仅三岁就能拉弓,以后怕是要上战场的,不好。”他就在纸上面忠武将军的名字上划了一道线。 工部尚书的孙子也不好,还是嫡长孙,身上压力不知道有多大,姜如意希望女儿嫁过去享清福,最好是大事小事都不用操心,安安逸逸过自己的小日子。 钱昱诧异道:“襄襄想挑个什么样儿的?” 他一开始最不看好的就是侯府家的嫡次子,如今的爵位是每下一代就要降一级的,等于到了儿子辈儿,如果永昌侯家里没有人走仕途,那么就只能混个国公来当当。等到了囡囡儿子辈儿,爵位都不知道还剩没剩。 襄襄说:“虽然十大家族盘根错节,金玉其外,但是至少底子在那里,就算是烂根也得等到往后数好几代了。坏也坏不了这一会儿,囡囡若真许了那位嫡次子,不用去争夺爵位,进可以谋官职走仕途,退也可以什么都不干,成天在家里享清福,也饿不死。”总之就是身上没有肩负重担,活得轻松自在。 做了人家娘,尤其是女儿好几次离开自己身边,姜如意早就不盼着什么成凤成龙,非得嫁个什么金龟婿了。 平平安安,日子过得轻松快活,才是要紧的。 钱昱在永昌侯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嗯,囡囡出身原本就尊贵,再要高嫁,难不成再嫁进咱们钱家?” 姜如意:“” 天底下就你们钱家最厉害了,天下无敌。 钱昱抱着她,手摸着她的肚子:“就一永昌侯也不够,我再好生相看相看。” 姜如意甜蜜蜜地回抱着他:“嗯,我都听爷的!” 两人无声地拥抱了一会儿,钱昱想起今天的事儿,还有之前翠屏的事儿,心有余悸道:“还是让李福气过来帮你的手,黄丫一只手抓不过来。” 姜如意靠着他的肩:“嗯,爷说了算。” 钱昱瞪她一眼:“你就全都扔给你家爷吧,你都不知道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恨不得爷迟早厌了你,到时候你跟前没个使得顺手的人,随便使个绊子,就能让你不能超生。” 姜如意被他唬得心惊肉跳:“不是有爷帮我看着吗。” 钱昱就拿翠屏的事儿跟她上课,姜如意倒是听黄丫说过一嘴,说这丫鬟是别的院子派过来的眼线,主要是将院子里大小事务汇报出去。 抓出来了,把人送出去也就完事儿了,她没放在心上。 钱昱说:“这才不过是外院的一个丫鬟,若是真让人瞒着进了屋子里来伺候,在你喝的茶吃的菜里头添点东西,等你吃下去,爷帮你看着,到时候爷也只能守着你的尸首看了。” 姜如意后背一直发寒。 钱昱搂着她,亲了亲她的脸。 姜如意问:“那翠屏后头的人是赵姨娘?”她听说前几天赵姨娘被罚了禁足。 钱昱摇头,把这事儿掰开了跟她说。 翠屏是乔氏的人跑不了,但是到底是对付襄襄,还是为了拉仲氏下水,这就只能问乔氏自己了。 那天大嬷嬷和刘川问她的话,她一口咬定自己是赵氏的人,说自己发现黄丫和新来的一个小太监叫李福气的,私底下有一腿,她大半夜里出去,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说给赵氏听。 赵氏揣着这个消息在正院门口转了好几天,结果乔氏没让她进去,她抖着胆子要把这事儿禀告三爷。 刘川挡了好几次,前头书房赵氏不敢去,每回钱昱回府径直就去了西枫院,一直没找着机会。 赵氏犹豫了再三,总觉得手里揣着个惊天大秘密,就算不能把姜氏拉下水,也能在三爷面前上上眼药。 刘川挡走了她,背后就给这位主子捏把汗。 长点脑子吧,摆明了人家挖个坑让你去跳,躲过了一个,你还非得低着头再找第二个。 刘川也不是专门帮赵氏躲这一劫,之前三爷不在的时候,她也往他这儿送了不少好处,十斤一两的烟丝,现在还原封不动地摆在他的床底下藏着呢。 他还是怕赵姨娘这么一见三爷,惹恼了爷,她挨罚不打紧,牵连了他这个看门传话的,一顿板子恐怕是少不了。 赵姨娘每回被刘川挡出去,心里就骂他死阉狗,外头天天这么多人死,你怎么还不去死?面上笑靥如花道:“公公不用送了,明儿我还来。” 刘川说:“姨娘有什么话,不妨跟我说说,回头我学给三爷听?” 赵姨娘心里呸,我有心说,怕你没命听! 僵持了好几天的功夫,刘川憋不住,把这事儿透给三爷听了。 结果就是罚了赵姨娘禁足,名头还是不懂规矩。 如果钱昱不把中间的弯弯绕说明白,姜如意还真觉得翠屏是赵姨娘放过来的人。 “仲氏这些日子还过来吗?”钱昱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姜如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慢吞吞地说:“来,还是晨昏定省似的来。” 钱昱皱眉:“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姜如意好奇道:“夫人就是为的这个,才想借翠屏的手打压她?”仲氏天天来请安,她自己被烦得不得了,但是让旁人瞧着,可不就是仲氏一个劲儿地往她这儿凑,要抱她的大腿吗? 搞不好,乔氏以为她俩都抱成团儿了。 但是,仲氏不是乔府送过来的人?连自己人都下手? 钱昱冷笑:“仲氏赵氏,能拽一个下水,她也不算亏了。难为她一番苦心。” 姜如意:我该说点什么? 钱昱在小老婆面前说大老婆的坏话,还把大老婆私底下玩的手段放在她面前剖析,她现在说什么都别扭。 两人正说着,黄丫快步进来,半蹲纳了个福,说正院里的徐嬷嬷来了,夫人请爷过去说话。 姜如意这回来不及吃醋,钱昱正在气头上,这可是乔氏自找的了。 回头要是乔氏把这个罪名按在她头上,说是她故意在钱昱面前讲人坏话可怎么办? 钱昱还以为她不高兴了,捏捏她的手:“乖,我去去就回。” 徐嬷嬷在帘子外头看见这一幕,眉头一拧,心里骂道:不要脸的狐狸精! 钱昱走了之后,姜如意也就想通了,乔氏和她属于天敌,不管她说什么,乔氏都会觉得她在使坏。扪心自问,两个人身份对调,她也会把小老婆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无所谓啦。 正院里,乔氏迎接钱昱落座,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恹恹。 这几天钱昱没到这边来,乔氏恍惚间再看见他这张脸,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钱昱端着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夫人有什么事说吧。” 单刀直入,来就是为了问话,连在这儿多坐一会儿都不肯。 乔氏漠然地开口:“姚夫人送了帖子过来,过几天姚通做寿,我拟好了送礼的单子,爷过目看看?” 钱昱脸色一沉,又是姚府。 旁边徐嬷嬷都看见三爷生气了,偏偏夫人一脸麻木继续往下说:“那天三爷得空么?咱们要不要过去” 钱昱站起来:“这种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徐嬷嬷关上门,给乔氏学了一遍刚才她在西枫院里瞧见的,乔氏面无表情地看完,身子往后,慢慢地靠到软塌上的软枕上。 姚通在金陵是与三爷有了隔阂,乔氏原本想趁着这回寿宴的事,让两家能够冰释前嫌。到底姚通手里握着兵权,冤家宜解不宜结。 她一番苦心,他连听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第二天上午,乔夫人递了帖子过来说过来看乔氏,回帖刚送过去,下午人就过来了。 乔夫人一脸喜色进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道:“怎么脸色成了这个样子?”转脸把底下的丫鬟骂了一通没用,拉着女儿进去坐着。 一进屋子迎面一座冰山,乔夫人被冻得脑子一激灵,骂道:“怎么摆了个这个玩意儿在这儿?不是说了你们皇妃受不了凉吗?” 丫鬟过来要把铜鼎给抬下去,乔氏叫住她们,对乔夫人道:“先放着吧,难得爷过来一趟,再热着了,以后更不往我这里来了。” 乔夫人脸上还挂着喜色:“这回消息妥当了,三爷心里头还是疼你的。” 徐嬷嬷让人上了冰糖燕窝,乔夫人和乔氏娘俩一人一碗捧着喝,乔夫人喝了一口,放在一边,等不及道:“皇上特地把你爹喊了过去,话里话外,都是在赞你,过几天就该给你赏赐了。” 上一回皇上赏东西下来,还是两个人新婚的时候,床、衣柜、梳妆台,七八套头面,还有整间屋子里的摆设字画瓷器 是否名贵且另说,只要头上顶着“御赐”两字,那就是千金难得。 乔氏实在没心思和自己亲娘打官司,沉着脸用不着赔笑,道:“母亲,你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乔夫人坐在那儿,担忧地看着女儿:“瞧过太医了吗?” 乔氏扯唇道:“小病小灾的,哪用得上请太医。” 乔夫人站起来,扶着她:“你进去躺一会儿吧,我就在外头陪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乔氏拗不过她,只好坐到梳妆台前,让丫鬟给自己摘了发簪耳环,卸妆洗脸之后,换上睡衣躺回去。 她原本不想睡,看见帐子外头亲娘的影子坐在那儿,心里安定下来,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盹了过去。 乔夫人在外头听着她睡熟了,看了眼旁边的徐嬷嬷,两人移步到外间。 乔夫人坐在上面,冷眼瞅着徐嬷嬷:“还是那个狐狸精?” 徐嬷嬷只好把之前的事儿又说了一遍,乔夫人点点头:“嗯,皇妃说得没错,如今三爷根基不稳,实在是不宜与人结仇。” 徐嬷嬷道:“可不是,依奴才见,一定是那狐狸精在爷跟前颠倒黑白,也不知下了什么迷魂药,连外头的事儿爷也听她的。” 乔夫人给徐嬷嬷倒了杯茶,让她起来,自己亲手交到她的手里:“当初让你跟着过来,我就是看准了小妹性子软乎,你瞧着她像是厉害样子,其实最不让我放心的就是她。外强中干说的就是她这样,她要是真不把那东西当个玩意儿,只管让她去折腾,折腾累了,爷儿们自己也会腻。她要是看不过眼,狠狠心把人撵出去,要不寻个错把人打死,随便找个乱葬岗一扔。就算爷儿们生气,难不成还真为了个妾跟自己的夫人过不去?你主子可是皇上亲自赐的婚,三爷再恼,那能大得过皇上?” 徐嬷嬷喃喃应着,乔夫人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今儿正好了,你主子狠不下心长来,那恶人就由我来做。你只管去让那姜氏过来,我非要给她点厉害颜色瞧瞧!” 徐嬷嬷迟疑道:“这会儿恐怕不好,她肚子里揣着东西呢——” 乔夫人冷笑:“怕什么!生出来的不过是也是孽种,要是真给她折腾没了,咱们才要烧高香呢,可千万别生出来个儿子,回头她腰杆子硬了,跟现在就成两码事儿了。” 徐嬷嬷领命过去,一刻钟又回来了。 乔夫人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刁难那小贱人,若给她安个尊卑不分,顶撞长辈的罪名,能否罚她去外头太阳底下跪上一跪。她想得太阳穴跟着一块儿突突地跳,手里端着碗凉茶都热了,半天忘了喝。 看见徐嬷嬷进来,连忙放下杯子,正襟危坐好。 “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人呢?” 徐嬷嬷缩着脖子,整个人灰突突的,像是受了不少气。 乔夫人气得站起来:“怎么?她还敢给你气受?” 徐嬷嬷低着脑袋不回话,乔夫人冷笑一声:“我还怕寻不着她的错处呢,现在正好。”她让徐嬷嬷带上七八个小太监:“难不成她院子是铜墙铁壁做的?她不肯出来,你就让人闯进去,扛都要给我扛出来。” 徐嬷嬷是见过三爷的脾气的,翠屏的身子骨怕是还没凉透呢。 她咬着唇不动,乔夫人动了大怒,一脚踹过去:“不中用的东西!非得等那贱蹄子骑到你主子头上作妖了,你才肯动弹一下?” 她自己出去,叫上人,问过了那小贱人住的院子,就领着人过去。 外头就留着两个看门的小太监,院子门直接从里头上了锁。 小太监噗通跪在地上,然后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乔夫人踹了几脚不解气,让边上的小太监把他们拖出去打板子,小太监一个个站着不知道动还是不动,乔夫人骂道:“一个个窝囊废,平日里领赏钱的时候一个个乐成那副德行,如今要用你们了,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有个小太监往前挪了一步,弯腰要去扯跪在地上的太监,院子门嘎吱一声,从里头开了。 乔夫人赶紧喊道:“还不去撞门!” 黄丫飞快地从院子里出来,拦住冲上来的小太监:“谁敢进来?” 乔夫人听见门背后咯噔一声,又重新给锁上了。 炙热的太阳把正午的院子烤得发白,地上的砖被晒得发烫。 黄丫快不过来,走到乔夫人跟前就是飞快地往下一福:“给乔夫人请安,外头的奴才不懂事,认不得您,这才把您给带偏了。您要见夫人,正院在那边儿呢。” 乔夫人气头正盛,登头照着她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下去。 黄丫一点也不躲避,结结实实挨了那两下,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底下跪着李福气轻轻抬了下头,飞快瞥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了下去。 乔夫人冷笑道:“少跟我在这儿装蒜,我要见的就是你主子。” 黄丫笑眯眯到:“回夫人的话,我家主子刚吃了药,这会儿正在里头歇着,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醒,您要是好等,奴婢去屋里给您搬个凳子来,您找个阴凉地方且等着,等我家主子醒了,奴婢一定过来说给您听。” 乔夫人推开她:“我要见她,是抬举她,别说是歇着,就是死了,我想要见她,也得把她从棺材里头给捞出来。” 黄丫领着她往边上阴凉的地方挪一挪,刚才乔夫人动了大怒,正是头重脚轻,就依言往那边走了几步。 黄丫偷偷给李福气使眼色,让他出去喊三爷回来。 李福气猫着腰刚要动,乔夫人呵斥一声:“往哪里去?去给你家爷通风报信?” 李福气赶紧滚过来回话,抹了把脑门上的臭汗:“哪儿能啊,奴才是瞧着夫人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去膳房给您提一壶凉茶来,好给您解一解暑气。” 乔夫人照着他的脸就是一呸:“我玩儿手段的时候你还裹着尿布呢!也敢在我面前扯谎!”乔夫人让人把他给拖下去打板子。 旁边的小太监踌躇了一会儿,架着李福气往刑房里去,乔夫人叫住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就在这儿打!” 大闹了一场之后,乔夫人也不是真敢让人把西枫院的大门给撞开。 大嬷嬷留了个心眼,这会儿去喊三爷回来八成是来不及了,从西枫院后头的一个小门溜墙根儿出去,直接就奔着正院去了。 徐嬷嬷门神似的挡在正院外头,跟她打哈哈道:“什么风把您老吹过来了?” 大嬷嬷道:“你可明白了,要真走了这一步,你家主子就彻底回不了头了。那位是咱爷心尖尖儿上摆着的人,乔夫人倒是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主子怎么办?你想好了?还是,你想回去吃娘家饭了?” 徐嬷嬷白着脸:“你也别吓唬我!就是个小贱人,三爷能为着她真跟夫人较劲?” 大嬷嬷急得跺脚:“我呸!别说那位如今肚子里揣着个小的,就算只是个通房丫鬟,那也是三爷跟前伺候的,如今趁着三爷不在的功夫,不明不白地把人处置了。你这是对付她呢,还是打三爷的脸?” 院子门“轰”一下打开,乔氏疾步出来,衣服随意披了件褂子在外头,头发也只是松松垮垮用簪子挽了个髻。 她见外头两人还在争执,重重一跺脚:“人呢?” 乔氏领着乔夫人回去,黄丫上去看趴在地上被打得个半死的李福气,轻轻在她肩膀上踢了一脚:“还能喘气不?” 李福气扭过头,对她露出个笑。 黄丫看他头发也乱了,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我说你何苦进来?在外头帮着爷跑差事多好?哪用得着受这份气。” 李福气慢悠悠爬起来,旁边一个小太监搀着他,三个人一块儿往屋子里去。 李福气说:“什么活都免不了受罪,我不识字又不会武,倒不如进来,有主子在前头罩着,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黄丫伸着手在他胸口上狠狠戳了一下:“你呀!” 进了院子,两人分开各自回屋,黄丫一进去,姜如意就瞧见了她肿得老高的脸:“怎么还打人?” 黄丫摸摸脸,哼了声:“泼妇哪里会讲道理。” 姜如意让人找了玉露膏:“脸上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干净擦擦吧,回头肿成个猪头,你就知道了。” 黄丫不肯涂,非得等三爷回来瞧见了才算。 另一边,正院堂屋里,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连徐嬷嬷都被赶了出去。 乔氏哭得梨花带雨,跪在乔夫人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给磕青了:“母亲,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乔夫人又气又急,扶了她几下没能把人扶起来,自己站起来朝外走,边走边骂道:“到底是哪个奴才把你给叫醒了,我非得撕烂她的皮!” 乔氏又狠狠地对着地砖磕了七八下,本来淤青着的额头没一会儿就磕破了,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乔夫人扭头看见,气得指着她骂,喘着大气道:“你就糟践自己吧!我由着你往火坑里跳!你烧成了灰才知道我是为你好!” 乔氏抬起头,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白皙额头上一个血窟窿触目惊醒,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乔夫人一甩袖子:“你的事儿我再不理会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寿宴 乔夫人坐着骡车回乔府,半路钱昱骑马从户部回来,钱昱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谁知道骡车的车夫突然一甩鞭子,骡子屁股着火似的绝尘而去。 乔夫人这才有些心虚了,女儿吓成那副模样,难不成三爷真把那小贱人当个玩意儿了? 回府之后,乔公也已经下了差事回来,这会儿洗过澡,靠坐在寝屋里,脑袋靠在椅子背上,头发没梳,仰着脑袋晾头发。 乔夫人快步过来:“老爷回来了?” 乔公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说过,让你没事儿比总往小妹那里去吗?” 乔夫人难得没有回嘴,从下人旁边扯了手巾过来,细细地给他绞着头发,乔公还挺享受,闭着眼睛吹了一会儿口哨。 乔夫人突然问:“你前些日子说宫里要赏赐小妹的事儿,准不准成?” 乔公闭着眼睛享受,轻轻嗯了一声。 末了,睁开眼睛,扭过脑袋等着乔夫人:“你又闯了什么祸?” 乔夫人支支吾吾:“我如今还能做什么?老爷你休书还在那儿摆着呢,我哪儿还敢做什么。” 乔公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鼻子一哼,心说晾她也不敢,继续躺下去哼口哨。 突然想起来,乔公对后面的乔夫人道:“给姚府贺寿的单子拟好了么?” 乔夫人奇怪道:“咱们不是不去了?”原本之前她还主张着,趁着这回做个和事老,让姚家和三爷那边冰释前嫌。 结果老爷不答应,当是还骂她:“妇孺之间!”姚通差点害的钱三爷没命回京,这种深仇大恨,谁能放得下? 何况,姚通不过是个区区三等将军,手上是有兵权,那点兵也不过是太子指甲缝里流出来的。 如今又不打仗了,皇上能巴巴地还让太子手里握着兵? 再来一次逼宫软禁不成? 太子如今是能上朝了,可是万岁可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也就是在旁边做个摆设干瞅着。 谁知道以后这天会怎么变呢? 这时候去结交姚通,简直是愚蠢! 但是这几天乔公听到了些风声,简直是让他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晚上都睡不着觉。 难不成,三爷成了太子党? 这不可能! 乔公摆摆手:“单子再拟一份吧,到时候把那天给空出来,咱们一块儿过去姚府。” 乔夫人眼珠子瞪大,心里说:这老货可算是开眼了。 姚通虽然不是名门出身,可是这回立了大功回来,还得了万岁爷的嘉奖,手里握着重病,单看姚夫人通身派头,她也知道姚府现在运气正盛呢。 姚家这次能把寿辰做得这么大,还不是因为这会儿正红呢? 乔夫人觉得在文官里头自己老爷差不多到头了,这时候确实该和武将那边多多往来,儿子们如今虽然都有官职,可万一以后这条路走不通了,换条路也不会死。 她扭头就去琢磨寿礼的事儿,转眼把三爷府上的那一档子事儿给抛到脑后。 她以为,这一页就算彻底翻了过去。 另外一边,姜如意看见钱昱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不大好,整个人阴沉沉一张脸,就连黄丫的脸肿成个猪头,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 公事她就没得聊了。 至于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也不用她专门提,钱昱要是想问,多的是嘴巴说给他听。 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钱昱没动几下筷子,姜如意自己也吃了个半饱,让膳房备下夜宵,估计他晚上还会饿。 钱昱坐在那儿想事儿,姜如意闪身出去,问刘川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川面露为难,外头的事儿他还真没胆子私底下去说,就算是姜主子,他也拿不准爷会不会为着这个生气。 更何况,这事儿关乎三爷的面子问题。 他决定,咬紧牙关不松口。 屋子里头传来钱昱的声音:“你别为难刘川了。” 刘川如蒙大赦,给姜如意做了个“你看,我也没办法啊”的表情。 钱昱对姜如意挥挥手:“过来。” 姜如意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钱昱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摸着,里面的小东西动了一下,肚子的地方突出来,把钱昱吓一跳。 他一脸好奇,又怕是不是自己闯祸了,惊奇地看着襄襄。 姜如意一脸“这算什么啊”,抓着他的手放上去:“爷,你再摸摸。” 肚子里的小捣蛋一阵拳打脚踢,不知道是在翻跟头还是练太极,钱昱满脸的不可思议,安安静静地感受者胎动。 过了一会儿,姜如意微笑道:“他睡了。” 钱昱笑着摇头,把手伸到自己面前,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还是满脸的惊奇。 一场下来,他才觉得饿了,扭头叫刘川进来,要再摆膳。 饭桌上,姜如意吃得比他还厉害,钱昱好几次停下筷子,让她慢点吃。 姜如意心说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刚才钱昱揣着心事,她也没胃口,这就是连环效应,这会儿胃口大开了。 钱昱怕她吃快了伤着胃,干脆把她的碗抢过来,问她要吃什么,他给她夹。 结果是,钱昱把她当成猪喂了! 还不如自己吃呢!她的嘴速跟不上他的手速。 心好累。 本来吃东西的时候就不太雅观,他还一个劲儿往她嘴里塞,上一口还在嚼呢,他还不耐烦了:“吃完了没?” 她捂着嘴赶紧拼命地嚼,钱昱又是一筷子送过来,她赶紧摆手:“等等。” 一顿饭吃得她气喘吁吁,两个人捧着圆鼓鼓的肚子,躺在椅子上聊天消食。 钱昱自己不说外头的事儿,姜如意自然不会主动问,好不容易才不想外头那些烦心事儿了,她不想当个扫兴的人。 钱昱说:“真是可惜,你怀囡囡的时候没能赶上这个。”那时候太忙了,营子里姜家两头跑,钱昱回过头才发现错过了不少事儿。 姜如意安慰道:“爷,咱们不急啊,以后多的是机会嘛。” 姜如意分散他注意力,说丫鬟挑的差不多了:“爷要不要过目一遍?” 钱昱打发时间,这会儿懒懒得不想动弹,消食练字也不想,随意点了下头:“也行。” 黄丫领着人进来,钱昱这才注意到她脸肿得都快烂了。 大嬷嬷打的? 不会,襄襄不会舍得。 乔氏打的? 乔氏之前的事儿还没完,她这时候没这个胆子。 钱昱看着面前四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样子挺精神的,就是瞧着不算太激灵。 “她们能伺候人吗?”他有点担心啊,年纪小的奴才不是没用过,老实的也有,可是四个都这么憨,他还真不大放心。 姜如意捧着杯茶慢慢地喝,无所谓道:“小孩子嘛,一起玩儿嘛。” 现在不懂事,以后多相处相处不就懂事了。 “大不了,再重新挑。”姜如意最后总结。 钱昱点头:“太激灵的反而不好,还是襄襄考虑得周全。” 他一一把小丫鬟们过了一遍,问过她们的出身门第,都是身家清白的正经人家,这才放心。 见她们吓得不轻,虽然胆子吓破了,但是答话还算是合规矩,估计已经让学着规矩了。 不过该说的重话还是得说,钱昱不管人家年纪大小,如果伺候不好小主子,你全家照样玩完儿。 能送进来贴身伺候主子的,都是京里的人家,三年一次的宫女选秀给挑剩下的,名头上像是宫里嫌弃不要的,姜如意原本还有些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能进宫选秀的宫女自然祖上三代都查得干干净净的,人模样不会太好,但是也不会太次,在女儿身边正好,等长大些也不用担心她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她刚提了一嘴,大嬷嬷就递了牌子去内务府挑人,领过来给她一看,果然乖巧。 就是胆子给吓没了,估计是宫里的规矩太严。 大嬷嬷说:“这样才好呢,现在把胆子吓没了,一颗心全都指望在小主子身上。谁讨了小主子欢心,伺候得好了,才能接着往上爬。” 现在钱昱又把好端端的人给吓了一跳,姜如意都担心把人彻底吓蔫儿吧了。 趁着黄丫领人出去,钱昱对她道:“你耳根子软,瞧不得可怜人,这会儿你不拿她们当奴才,回头就真敢真把自己当小姐。” 姜如意听训,亲手奉上一杯茶,钱昱笑着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手停在她的手上握了一会儿。 钱昱拉着她坐下,姜如意献殷勤,捧着肚子坐到他身后,给他解了头发,如瀑青丝散落下来。 钱昱头皮一松,舒服地呼了口长气。 姜如意用手给他亲亲按着头皮,等他精神放松下来,就拿起旁边的象牙梳子给他轻轻地通发。 钱昱问她:“今天府里没发什么什么事儿吧?” 刚好黄丫端着消食的零嘴掀帘子进来,姜如意让她先放在一边,黄丫放下之后,轻手轻脚远远在在角落里灯火下,等着主子要是有什么需求,她能马上叫到。 姜如意原原本本把乔夫人叫门的事儿说了一遍,她没提乔氏,但是估计钱昱心里也记了她一笔。 说不定,乔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快刀斩乱麻,来个先斩后奏。 到时候人死了,一万张嘴巴也都得向着乔氏说话。 钱昱看了眼角落里站着的黄丫,让她走到灯下瞧瞧,看到她脸上的皮子肿得都要烂了。 钱昱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挑人打。” 丫鬟不比太监下贱,平日里跟着主子出出进进,脸面是要用来见人的。平日就算犯了什么错,不过是隔着衣服用板子打身子,凡是能露出来的皮肉都是不许带伤。不然让外人瞧见了,背后会说主子的是非。 掌嘴已经是重罚了。 黄丫道:“奴婢这算不上什么,面上瞧着吓人,李福气才可怜。” 钱昱对姜如意道:“这两个都是忠心的。”赏了二人几枚金锞子,又专门让刘川给他们开库房,取金疮药给抹上。 刘川心疼那一两金子换一两的金疮药,笑眯眯地送进李福气的屋子,李福气正趴在通铺上流汗,刘川还以为他疼得哭了,凑山去嘻嘻笑道:“瞧瞧这是谁在这儿流马尿?” 李福气抬头看是他,要下来给他行礼,刘川忙道:“打住打住!我可受不起!” 刘川见左右也没个人帮手,李福气自己也没法儿给后背上药,干脆坐下来,把他衣服撸上去:“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三爷特地让我给你送过来。还夸你有本事。” 最底下那层里衣都被血浸透了,然后干成了一块,又被汗给浇湿了,黏黏地贴在身上,刘川揭下来,李福气就像是自己的一层皮让人给撕了下来。 疼得龇牙咧嘴,就是捂着嘴巴不让喊出来。 刘川心里暗叹:“够汉子!”往他后背到了些粉末:“这药厉害,起先有点痛,你忍过这个劲儿就没事了。” 刘川看到他身上的伤是腰部以上,打得很重,皮肉伤也就罢了,要是伤了里头的器官可就不好了。 “你可劲儿用就是,我给你搁了五瓶在这儿,临睡前再内服一次,看看明儿能不能下床,不行我就给你回了三爷,让胡军医给你瞧瞧。” 李福气赶紧道:“我这点小病小灾,哪里要劳烦胡军医。我明儿就能下床接着伺候主子。” 刘川扶着他把脑袋仰起来,往他嘴里倒了些金疮药,一边喂一边说:“得了吧,伺候主子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三爷说了,以后还多的是日子要用你呢。”这小子还真是用命换来的前程! 刘川复命回去,倒了西枫院门口,老远看见对面一个人提着明晃晃的灯笼过来,他被刺得眼睛眯起来,抬手挡住那道光。 人走进了一看,才知道是正院里的徐嬷嬷。 徐嬷嬷拉不下脸和刘川赔笑,话虽然不算恭维,但是语气软乎得很,请过了安才道:“夫人让我来请三爷过去一趟。” 刘川连忙后退一步,让徐嬷嬷先请。 徐嬷嬷心虚不敢先进去,还指望着刘川待会儿进去传话的时候能帮她美言几句呢。 刘川也不客气,道:“嬷嬷慢走。”自己推门进去了。 徐嬷嬷在后头弯着腰赔笑,心里呸一口:神气个什么劲儿! 徐嬷嬷让给丫鬟引路,到堂屋旁边的角屋先坐一会儿,丫鬟给她摆了瓜果点心,客气道:“嬷嬷先等一等,这会儿小主子在屋里头。” 寝屋里,囡囡闹着要玩骑高高,以前在村子里钱昱没少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带着娃下地里去晒太阳,钱昱入乡随俗,没少干这种事。 姜如意在家里做饭,到傍晚的时候经常看见他们父女俩满身泥巴,衣袖和裤腿都挽起来,钱昱带个草帽,女儿带个小草帽,得意洋洋地骑在她爹的脖子上,摇头晃脑得意极了。 来了京城之后,就没见着两人这么玩了。 一来是囡囡对这儿不大适应,看着满屋子的下人,张口闭口都是规矩,胆子有点吓没了,钱昱回来又是晚上,吃过饭囡囡就困了,好几次钱昱想陪她玩一会儿,囡囡坐在那儿眼皮子就跟粘在一块儿似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栽。 小瞌睡虫。 难得今天两人有这个雅兴。 囡囡都乐疯了,她小孩一个,到了这个地方觉得爹爹和之前那个爹爹不大一样,见着总觉得有点怕怕的,她有点儿放不开。 今天也是在姜如意和钱昱的双重鼓励下,才对着钱昱伸出一对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了钱昱的脖子。 钱昱发现闺女沉了不少,抱在怀里都有些坠手。 他背着女儿在屋子里转圈,故意绕着花瓶之类的障碍跑,每回差点要装上了,囡囡眼睛张着嘴不敢看,过一会儿睁开眼睛,眼瞧着又要装上一个新的瓶子。 吓得她哇哇叫,然后又咯咯地笑。 姜如意在旁边看着也笑,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过山车嘛。 好羡慕女儿,能够骑在钱昱的脑袋上。 屋子里闹得疯,隔壁徐嬷嬷坐在角房里,瓜子也嗑不动了,听见隔壁还有隐约有吵闹声和笑声,心道:二半夜里不睡觉,这样疯疯癫癫的,还成何体统?好好的爷儿们都让这些狐狸精给带坏了。 旁边丫鬟过来给她添茶,看茶缸里的一点没动,重新又给她换了一碗新的,笑道:“嬷嬷别见怪,咱们院子里总是这样欢欢乐乐的,都闹惯了,哪天要是清净了下来,我还不习惯呢。” 嬷嬷白了她一眼,道:“主子们不懂事,玩大了没个数,你们底下的就不知道过去劝劝?”她深吸一口气,起了个架势要训话,丫鬟赶紧找了个借口扭出去。 她端着茶喝一路从角屋溜出来,守夜的丫鬟看见她这样就笑,上前几步贴着她的耳朵:“又给你说教了?” 丫鬟拍拍胸口:“亏我跑得快。” 守夜的丫鬟对着角屋呸了一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主子们的事儿几时轮到她去做主了?” 屋子里,刘川见主子们闹得差不多了,疾步进去,说正院里的徐嬷嬷来请三爷过去一趟。 姜如意就看见钱昱脸色猛地往下一沉,眼底的笑瞬间不见了。 然后刘川就被挨了一脚,还被呵斥“滚出去跪着!” 徐嬷嬷人在帘子外头候着,本来还想进去给爷请个安,帮夫人多说几句话,要是有机会,非得给爷上上眼药,二半夜里闹成这样,这姜氏怕是要吸干男人的精气了。 她想得正美,突然听见里头三爷的呵斥,后背心一凉,猫着腰闪了。 路过角房的时候,端着茶壶的丫鬟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徐嬷嬷,怎么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吗?” 姚府寿宴这天,秦姨娘左思右想,还是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人刚从姜家出来,拐了个弯儿出了胡同,就见姚家的骡车在那边等着了,过来个家仆,对她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秦夫人请上车。” 秦姨娘推脱了一番,想着自己坐轿子过去就行,家仆劝了几句,秦姨娘也是免得找来是非,姜家的轿子停在外头,万一让有心人瞧见了大做文章。她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到了姚府,从西北门开了个侧门,她下骡车,由一个嬷嬷领着进去。 进了二道院,再穿过一个花园,秦姨娘走得头昏脑涨,揉着头道:“怎么这么远?”她今天原本就不该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旁边嬷嬷笑道:“夫人这是头一回来,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多来跟我们主子说话,还不是跟自己家似的?” 这话说得秦姨娘窝心,她心里酸道,想不到进了京城,第一次去的府邸不是如意那里,反而这么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方。 将军府就能修建得如此辉宏,也不知道如意该住着什么样的金窝银窝? 娘家人却只能窝在巴掌那么大点儿的地方,秦姨娘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穿过一道月亮门,旁边角落里做出来一个丫鬟,飞快地往下一蹲,给嬷嬷请了安,又给旁边的秦姨娘也纳了个福。 嬷嬷问她:“主子呢?” 丫鬟道:“这会儿在园子里赏花呢。” 于是两个人就往后花园里去,结果到了又说人都去库房看礼物去了。 秦姨娘顶着太阳一路疾走,走出了一身热汗,又不敢胡乱用帕子擦,怕把脸上的妆给擦花了。 嬷嬷引着她穿过几道门,指了指前面:“那就是主子的屋子了,夫人随我来。” 秦姨娘微笑着点点头,嬷嬷推门进去,屋子里坐了一圈珠光宝气的妇人,秦夫人以为里头只有小顾氏一个,两人搭伴儿说说体己话,再吃一顿也就算了。 阵仗这么大? 坐在最中间的妇人一看见她就迎过来,秦姨娘往后退了一步,妇人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给旁边的妇人介绍道:“这位就是秦夫人。” 秦姨娘头晕脑胀,长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屋子里的熏香味又重又密,好几次给人纳福的时候,她头晕得差点站不稳。 轮流介绍一遍,才知道最中间这位就是今天请客的姚夫人。 桌上摆满了给姚通贺寿的礼物,古玩玉石、鎏金屏风、深海红珊瑚、千年山参 分门别类,在桌上摆的整整齐齐。 礼有多重,就能显出姚将军的人脉有多广,现在有多红。 谁都知道他后头靠着的是太子爷,但是进了人家的门话就不能说,一群妇人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哄姚夫人开心,原本在院子里赏花,一路走着,就说要来瞧瞧姚将军收到了些什么贵重的寿礼。 旁边一个夫人看了眼秦姨娘,随口问了句:“秦夫人送了什么寿礼啊?” 秦姨娘脸一热,她出门匆忙,要不是小顾氏说今儿府里虽然热闹,可她做小的只能在后头守着残羹冷炙吃,她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过来陪她。原本来就不是为了贺寿,两手空空,她窘迫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姚夫人笑着嗔了那个妇人一眼:“这回你还问对了,跟我过来。” 秦姨娘满脸疑惑,跟着众人一块儿过去,看见众多锦盒里头的一个盒子有些眼熟,姚夫人让人把盖子一掀开。 众人惊呼。 姚夫人道:“这是千金难得的宝贝,你们能瞧见,已经是福气了。” 刚才那个命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虽然从未去过边界海边,但是海鲜还真是吃了不少,十头鲍九头鲍以及是极品了,这么大的鲍鱼真是从未见过。 姚夫人道:“这是三头鲍。”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投向秦姨娘的眼神已经不是鄙夷了。 刚才那个命妇叹道:“这样的宝贝,真的要吃了还有些可惜。” 姚夫人道:“你也就只瞧见这一个,还有一对双头鲍已经让膳房去做了。” 三头鲍已经难得,竟然还有双头鲍。 命妇叹道:“别说没口福了,连眼福都没了。” 姚夫人笑骂她没出息,人家肯这么大方把这样的宝贝送过来,你反倒算上了,怎么就这么小气。 众人拥着姚夫人出去,秦姨娘慢三步等着小顾氏过来和自己一块儿走,她满面通红道:“那原是我赠给你的,你怎么” 小顾氏:“姐姐不是正想结交些达官贵人,刚才在这儿的都是朝廷命妇,姐姐但凡跟她们有了交际,回头你家老爷想谋个一官半职,那又算得上什么难事?” 秦姨娘听了有些心动,还是迟疑着,小顾氏轻轻在她后背推一把:“机不可失,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前头姚夫人让个丫鬟过来喊她俩过去,说是要开席了。 秦姨娘摆摆手:“我还是不去了。” 小顾氏拽着她:“姐姐来都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不成,你若是成了事,回头你家老爷就算要责怪,也能以功抵过了不是?” 秦姨娘被她半拉半拽地入了席,姚夫人坐在上头,左右是其他命妇陪坐,往下是姚家的几位姑娘和媳妇,再是其他的官太太。 秦姨娘局促不安地坐着,上头姚夫人点了一出“打金枝”的戏,旁边就有命妇夸赞道:“这个戏好,欢快。”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听戏,没什么人注意自己,秦姨娘稍稍松了口气,端着茶慢慢地抿了一口,想着找个机会就悄悄离去。 突然外头传话的喊了一声:“太子妃来了——” 姚夫人率领众命妇离席,来到院子正中央给太子妃行礼。 秦姨娘隐在人群底下,远远看了眼上头的人,乌泱泱一群丫鬟簇拥着,外头还多加了一群下人伺候。 姚夫人让了主座,太子妃也不推辞,微笑着点点头,落座。 姚夫人在旁边陪坐。 丫鬟躬着腰迈着小碎步过来,给太子妃递戏单子,太子妃笑了下,朝安静下来的戏台子笑笑:“接着往下唱就是。” 二胡琵琶锁啦声又响了起来,底下的人都怯怯地不敢说话,太子妃早就见怪不怪了,坐在上头低着头,专心陪姚夫人聊家常。 太子妃问起双头鲍的事儿,然后秦姨娘就被点了名,她愣在席位上捧着茶碗一动不动,脸胀得通红,还是旁边的小顾氏推推她,才飞快地出来,站在正中央行了个礼。 太子妃笑了下,对姚夫人道:“你瞧瞧,把人给吓着了。” 姚夫人小心陪着笑:“她性子腼腆,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秦姨娘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平日里见着钱三爷小腿肚子都要抖三抖,这位可是太子妃啊! 太子妃也没为难道,只夸了句:“这样珍贵的宝贝能送出来,倒是有心。”然后让人赏她。 秦姨娘自然跪下磕头谢恩,太子妃点点头,扭头继续和姚夫人她们说话。 秦姨娘回了席位,小顾氏凑上来笑眯眯地跟她说恭喜:“能搭上太子妃这条线,以后还瞅你家老爷没官当?” 秦姨娘满脸问号,小顾氏道:“姐姐糊涂,太子妃是那种平白夸人的人吗?姐姐在那边可算是记上号了,说不定下回请姐姐过去说话也不一定呢。” 秦姨娘脸滚烫的,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我?” 小顾氏点着头:“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外头男宾那头,临到开席的时候太子才姗姗来迟,姚通亲自迎出来,太子看他喝得红光满面,晃晃悠悠还要屈膝跪地给他磕头,赶紧把他搀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这些虚礼就免了。” 入座后,太子看了一圈底下坐着的人,问旁边的姚通:“老三没来?” 姚通拱着手笑道:“礼到就行,礼到就行!” 太子神秘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上菜吧。” 一共两个双头鲍,全都孝敬在了太子的桌上,太子抬举姚通,让旁边的小太监端给他一只:“这是老三的心意,总不好全进了我的肚子。” 下头的朝廷命官文官武将心里都在嘀咕,看来这几天传的事儿是真的了。 乔公也坐在下头,手里端着酒杯闷声闷气地喝着,旁边有人跟他敬酒,他也不搭理。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这次来,到底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这几天到处都在传,三爷花重金买下了几只鲍鱼珍品,送给姚通做寿礼,本来他是铁定了主意,要跟姚通死磕到底的。 没想到三爷那边先松了口,他就屁颠屁颠过来给人做寿,刚才姚通那老贼还横眉冷对,对着他说了好些阴阳怪气的话。 从开了席他就一直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看看三爷是不是人来了,他一时没找着。 结果就是回府之后,他的脖子彻底僵得不能动了。 乔夫人用热毛巾给她揉着后脑勺:“平日里这些场面你也没少去,今儿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乔公心里还在纳闷儿,问夫人道:“女眷那边小妹今天去了吗?” 乔夫人遗憾道:“来是来了,不过风头都让太子妃给抢了去。” 乔公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抢风头?” 乔夫人被骂的大气不敢出一声,之前在三爷府上闹得那档子事儿还没下定棺,要是那边追究过来,好歹老爷能帮她挡挡。 她问老爷今儿吃着双头鲍了吗? “连太子妃都特意赏了那个秦氏。” 乔公头晕脑胀:“什么秦氏?” 乔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捂嘴不敢说话了。 第一百六十章夫妻缘尽 原本乔夫人是想安安分分的,但是经不住姚府的人一直来劝,她想在后头帮女儿一把,正好这事儿她在中间,不过是倒几手买卖,自己是中间人,一点儿风险都不用担,就能好好地挣上一笔。 不做就是傻子啊。 乔夫人不以为然道:“老爷,那姜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花不了多少银子。” 乔公这回是彻底气大发了,抬起手就往她的脸上打,乔夫人吓得往后躲:“姚府也是一片好心,当初是他们和三爷家有了间隙,还不是想背地里多做些补救的事儿?” 乔公左右看看,随手抓起旁边的一个花瓶朝着乔夫人砸。 “你你我们乔家,迟早要败在你的手上!” 另一边,乔氏从姚府出来,徐嬷嬷看她脸红扑扑的,就知道肯定被那帮妇人灌了不少酒,赶紧上去搀着,乔氏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左脚扳右脚,好几次两个差点一块儿摔在地上。 上了骡车,徐嬷嬷给她揉着脑仁儿:“夫人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府里了。” 乔氏晃晃悠悠地被人扶进正院,跨进院子徐嬷嬷就骂道:“人都死了?有还有喘气的没?还不赶紧过来搀着夫人?”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才慌慌张张出来一个丫鬟,徐嬷嬷抽不出空骂她,等丫鬟过来往她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回头再罚你!” 乔氏揉着太阳穴,摆摆手道:“进去吧。” 屋子里灯火通明,钱昱正坐在正中央等她,原本是有些话想要问她,乔家私下勾结姚家,送银子给姜家的事儿,她是不是知情。 抬头一看见她醉成这个样子,钱昱就知道聊不成了。 徐嬷嬷看见他喜不自胜,在乔氏耳边轻唤道:“夫人,三爷来了。” 乔氏晃悠悠走过来,抬头看见钱昱坐在那儿,福身就要行礼,钱昱看她差点都要摔倒了,伸手掺了她一下,看她走路都不稳了,醉成这样,钱昱脸色瞬间就冷了。 对一旁站着的徐嬷嬷骂道:“怎么伺候的你主子?” 乔氏顺着他的手坐下,钱昱扶好她之后站起来,看见她领口的盘扣也松了一颗,脸色又是一变,徐嬷嬷也瞧见了,连忙道:“路上夫人嫌车上闷,所以奴才给解开了。” 钱昱皱眉道:“在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外头让人瞧见这副模样,你主子以后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钱昱起身就要走,突然乔氏拽住了他的胳膊。 钱昱身子一顿。 心里冷笑,乔氏这是要邀宠了? 徐嬷嬷在旁边看的着急,心叹:夫人你可算是开窍了! 乔氏拽着钱昱的胳膊不让他走,嘴里低声喃喃喊了一句:“顾郎——” 钱昱没听清,往近走了几步:“你说什么?” 旁边徐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半路冲过去扶着乔氏:“夫人,你醉了。”乔氏迷茫地看向她,摇了摇头。 徐嬷嬷对钱昱道:“夫人这是醉糊涂了。”拼命对旁边的丫鬟使眼色,让她赶紧搀着夫人进里头去。 钱昱摆摆手:“你放她下来,听听她在叫谁的名字?” 乔氏:“顾郎——” 乔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松开拽着钱昱的手,一手捂住嘴巴,另外一只手扶着桌子,脑袋埋在地上开始吐。 屋子里顿时一阵酸臭味,钱昱就在那儿站着看她吐。 徐嬷嬷顾不得别的,上去轻轻拍着乔氏的后背,乔氏越吐越凶,干呕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徐嬷嬷抬头道:“还请三爷移步,这里腌臜味儿太重了。” 钱昱站着不动,盯着乔氏看了一会儿,道:“还是请大夫来给她瞧一瞧。” 徐嬷嬷心里求菩萨保佑,刚才三爷应该没明白夫人喊的是什么吧? 说的这么含糊,要是能听明白才奇怪呢。 西枫院这边,李福气一瘸一拐从外院进来,黄丫端着铜盆出来倒水,看见他这么匆匆忙忙的,站在梁下叫他:“鬼撵着你跑呢?出什么事儿了?” 李福气说:“三爷动了大怒,说要休了夫人!” 正院被围城了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李福气废了老大的力气,也只能打听出来这个。 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他就不知道了。 姜如意听见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松一口气是真的。 喜极而泣却也不至于,乔氏就算离开了,凭借自己的出身,一辈子也是成不了正的,她有自知之明,现在这个位置就已经到了头。 乔氏走了,钱昱还会娶另外的世家女,她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正院里,胡军医跪在乔氏的床头,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过来几天,算是到了头了。 心里骂臭乔氏,你不检点又何苦要连累我陪你去死? 这事儿足以令皇家蒙羞,可是他要是咬着牙不说出来,三爷自然还会请别的大夫给乔氏瞧,那时候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到头来,他还是一个死字。 他斗胆道:“夫人是小产后调理不当,骤然饮酒,加上房事过度,才会休克晕倒。” 整个屋子陡然一静。 满屋下人静悄悄地跪到在地,徐嬷嬷捂着嘴才没能让自己嚎出来。 从正院出来之后,钱昱没回西枫院,直接去了书房。 屋子里也没让刘川去点灯,他就临窗站在黑暗里头,外头有月光照下来,白茫茫的光亮洒在地上,他浑身确实被黑暗笼罩着。 在乔氏床前,他就问了一句话:“我可曾有哪里对不住你?” 第二天,宫里皇上下旨赏了乔氏不少好东西,都是宫里珍藏多年的宝贝,乔氏白着一张脸接旨,宫里的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皇妃的东西是该换一换了,奴才还认得这扇屏风是当初皇妃大婚的时候,万岁爷赏的吧?” 乔氏淡淡道:“公公好记性。” 公公吩咐人轻拿轻放,站在一边道:“打碎了一个,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从钱三爷府里出来,路上,小太监问管事公公道:“三皇妃怎么受了恩典,反倒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些可都是进贡来的宝贝。 管事太监赏了他一巴掌:“主子的事儿轮得着你来操心?” 心里却说,给脸不要脸,是条狗给根骨头还要叫两声呢。 三皇妃这副模样,活该不得三爷的宠! 送走了宫里来的人,徐嬷嬷搀着夫人想出去外头透透气,乔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群人来到院子门口,刘川领着人在院子门口一拦:“得罪了,夫人,没有三爷的吩咐,您哪儿也不许去。” 徐嬷嬷插着腰要跟他理论,乔氏百无聊赖,转身又进了屋子。 徐嬷嬷只好又重新追过去:“夫人,咱们出不去,在院子里走走也好过一直在屋里闷着不是?” 乔氏怕三爷对顾沂不利。 坐不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也是心烦意乱,徐嬷嬷还以为她是怕三爷怪罪,在一旁劝道:“今儿万岁爷特意赏了您,奴婢也没见旁的皇妃有这等隆恩,三爷心里头还是有夫人您的。”一切都是那个狐狸精起的头,没有她,天下太平,何至于闹成这样? 三日后,正院里的禁足解除,钱昱从工部忙完之后,来正院见她。 乔氏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去伺候钱昱换衣服换鞋子,笑着问:“三爷是这会儿用膳还是先歇一会儿?” 钱昱坐着叹了一声:“我会进宫请旨合离,你我到底夫妻一场,不好闹得不欢而散。” 乔氏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钱昱不想和她多做纠葛,扔下这句话,起身就出去了。 和离乔氏在嘴里低喃这两个字,嚼碎了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这恐怕是他能做的最后的妥协了。 她又何尝不知道三爷一直在包容她? 好好的府邸被她弄得大换血,她又由着母亲在府里头胡闹,还有私底下给姜氏使得那些绊子 可是他若真的敬她是他的妻子,又何必要抬举姜氏来打她的脸? 从金陵回京,他可有一日歇在她的房里? 她为他苦等了三年! 三年! 最后竟然换来和离的下场! 这叫她如何甘心! 徐嬷嬷跪在她脚边抹眼泪,一大把年纪跟着她陪嫁过来,徐嬷嬷还记得当初过门的时候,她摩拳擦掌,跟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奴才一定帮您打理好院子里的事儿。” 三爷如今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要多那么一个姜氏呢? 要没有她,夫人又怎么会一时想不开,才走上了这一步 钱昱和离的旨意递上去,皇帝看了先压着,等散了朝,专门把儿子叫进来问:“你可别犯糊涂?嫡庶不分,到时候闹得后宅里头鸡飞狗跳,你就知道了。” 钱昱脸面大过天,难不成要把乔氏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儿说给皇上听? 他憋了几天,自己在书房里生闷气,气够了就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明显就是有人设了套让乔氏往里头钻,顾沂如今是太子的门客,到底是为了挑拨乔家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是另有所图? 乔公不过是个文官,而且在京圈儿里头也没什么人脉,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就算他与乔公闹掰了,也不至于有多大的损失。 钱昱自然不信什么二人是真心相爱,顾沂天大的胆子,敢勾引皇室的女人。 一定是太子在他后面撑腰。 皇上在上头说话,钱昱的神思早就云游到天边。 皇帝道:“这折子朕先扣着,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朕还是得跟你说一句,就算没了乔氏,你府里那位也当不了正主。” 钱昱回神,恭敬道:“儿子明白。” 襄襄和乔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以前钱昱还担心襄襄心里头会有一根刺,襄襄吃醋归吃醋,但是人也是真乖巧。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疼她。 有时候她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就像这几天,他自己在书房里歇着,晚上陪她吃饭的时候她也不会问长问短。他不说,她就乖巧地坐在边上,跟她讨论些吃吃喝喝,不是白天描了什么新的花样子,就是囡囡又学会了一句什么话。 他到了西枫院,就能把外头的事儿全都暂时撂到一边儿,襄襄真的有这个本事,让他全身心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 襄襄不好权势,也不喜欢跟外头的人去交际,基本上不会和乔氏发生正面冲突。乔氏一开始耍小性子,想对付襄襄,在她屋子里撒眼线,他看在眼里不去理会。就等着看乔氏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不明白,乔氏既然心已经不在府里了,又何苦要和襄襄为难? 这三年留着她在京城,这么大一个府邸,难道她非得要跟着他一块儿南下去打仗?她受得了那个苦? 钱昱假想了一下,姚通惊变的时候,如果碰见这事儿的是乔氏,他一样会奋不顾身地殊死一搏。但是反观乔氏呢?她落入穷途末路,她一定不会像襄襄那样活下来,她也拉不下脸去和当日城墙上那些士兵嬉笑怒骂。 乔氏有一身傲骨,担得起这个家,但也是她的傲骨,他们俩注定不会合适。 就算没有他南下这次,他们俩迟早也会分崩离析。 一家容不得两个主子,他们二人的性子都太强了。 如果不是这次,也许他会一直容忍她,她在那个主母的位置上会做的很好,两个人相敬如宾,到了合适的时候,他会给她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会是以后府上的当家人,无论前头襄襄有多少个孩子,乔氏生的才是嫡子。 她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何苦为之! 他从宫里回来之后,刘川过来说夫人一大早就出府了。 刘川想接着往下说乔氏又去了姚府,钱昱摆手拦住,既然折子已经递了上去,他心意已定,他们夫妻缘尽。 以后二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再要如何,都与他没了关系。 刘川凑上来说:“膳房做了爷最爱吃的羊肉锅子,爷要不要——” 钱昱瞪了他一眼,刘川脖子一缩,心里道姜主子,可不是小的没在爷跟前提您。 钱昱刚朝着书房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转身移步去了西枫院。 屋子里刚好裁缝送来了新做的秋衣,姜如意让人给自己和囡囡做了母子装,都是粉色的底料,袖子领子镶了一层鹅黄色的边,上身之后很衬肤色。娘俩站在镜子前面,一高一矮牵着小手,姜如意蹲下来摸摸她的领口,问她:“这里紧不紧?” 囡囡摇摇头,姜如意又摸摸她的袖子:“这里呢?” 钱昱进来就看见这一幕,襄襄和囡囡一块儿歪着脑袋朝他看过来,囡囡因为这几天特意被姜如意交代过,不许吵你爹爹,所以饭桌上都不敢嘻嘻哈哈说话。 可是现在穿上新衣服就给忘了,撒了欢一样的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爹爹,钱昱赶紧后退两步,弯下腰,捞了个正着。 囡囡“啵啵”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他两下,亲得他一脸口水也不介意。 姜如意走过来,用帕子给他擦干净,钱昱一只手抱着闺女,一只手过来拉着她的,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姜如意心中一动,眼圈有些发酸。 钱昱看她眼睛里星光闪闪,心莫名地也跟着一酸。 用过饭,囡囡被黄丫抱到外头去和她的小伙伴们玩,钱昱去厢房练字,姜如意洗过手换了衣服,也跟着过去,从他后背圈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紧紧地搂住他。 钱昱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脸。 “嗯?”襄襄这是在跟他撒娇了。 姜如意抱着他不放手,钱昱怕她硌着肚子,字练了一半也不管了,转过身来抱住她,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肚子,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 “想不想爷?”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姜如意咬着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想!” 钱昱亲亲她的脸:“傻姑娘。”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姜如意这回彻底体验了一把。 虽然钱昱同学天天陪她吃饭,但是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害的她也跟着一块儿魂不守舍。 钱昱抱着她来到隔壁寝屋坐下,一边收拾袖子上沾的墨迹,一边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对,下回襄襄想我了,就去书房找我。” 姜如意看他一副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落地的感觉,试探性地问:“夫人她” 钱昱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把胡军医诊出她小产的事儿说给她听了。 说完之后钱昱没觉得多羞愧,反而一身轻松。 整个人跟轻了二十斤下来似的。 姜如意听完差点就要跪地请罪了,怯怯地不敢去看钱昱,反而把他给逗笑了。 钱昱看她吓成这副模样就好笑,摸摸她的肩膀:“这事儿爷和她都有错,当初皇上赐婚就欠了考虑,两个人分开或许更好一些。” 敞开心扉的结果是,钱昱胃口大开,临睡前竟然要加餐,姜如意当然却之不恭了,撸起袖子开吃。 膳房赵太监一听,三爷专门点了菜,也是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向来睡觉不脱衣服,就是为了主子随传随到。 一阵风风火火,做了个香辣炸虾,还有香辣羊排。 刘川亲自过来端菜,老远就被辣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骂道:“不要命了!大晚上的做这么辣的!” 赵太监嘻嘻陪着笑:“主子爱吃不就得了?” 大半夜里两个人吃饱了没法儿出去遛弯消食,就只能在床上做运动,钱昱怕伤着她,就一下一下慢慢地动,到后来看见身下她脸色变了,咬着唇像是哭又像是难受,赶紧停下来不再乱动,问她是不是哪里难受。 姜如意脸皮薄,揪着被子不说话,一张脸红扑扑的,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钱昱伸手在她脸上上一揪:“小东西!” 最后射出来两个人都有些没有缓过劲儿。 两个人并排躺在帐子里,钱昱说道过几日科考的事情,姜如意就替自己的亲爹求情:“爷还是绕过我爹吧,他估计考不上了。” 钱昱当初也是着急想提拔姜家,到时候给襄襄请封的时候能够名正言顺一些,不过现在这么多人开始往姜家下手,鲍鱼的那事儿估计就是被姚家给阴了。 他也是怕给襄襄委屈了,现在反而觉得有些拔苗助长:“不打紧,回头看看你爹自己的意思。” 姜如意小小欢呼一声,总感觉自己和老爹的身份对调了。 这是帮老爹给大老板请假啊? “你身子也有了一段日子里,过几天让你娘家人过来陪你说说话,不然你自己过去也行。” 钱昱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他睡了。” 姜如意还在惊讶自己娘家人能过来看自己的事儿:“真的吗?” 钱昱好笑道:“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如意搂着他的脖子,跟囡囡那样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爷最好啦!” 过了几天,纪氏抱着她弟弟姜松来了,姜如意难得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跟囡囡穿上新的亲子装,外头黄丫喊了一声:“太太来了。”姜如意一个忍不住,眼圈红了,站起来要去迎,纪氏跨门槛进来,看见她这副慌了神的样子,赶紧道:“你坐着别动!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轻没重的!” 纪氏看见女儿脸色红润,人也胖了一圈,外孙女绕着她的椅子转来转去叫着外婆外婆,扯了帕子要去擦眼角的泪。 这回真的有那种女儿嫁出去的感觉了。 姜如意问过了爹的身子,说:“三爷说了,科考这事儿急不得,看勤奋也是看天资,你让爹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纪氏说:“我说你爹就不是读书的料。” 姜如意好奇道:“秦姨怎么没一块儿过来?” 纪氏脸色微变:“她呀,也不知道结交了些什么朋友,这些日子成天往外头去,原本是要带上她的,叫人过去一问,又一大早就出门了。” 纪氏来的时候带了些家里自制的金陵小点心,走得时候大包小包,姜如意恨不得把整个库房里的东西都塞给她。 “还有给爹新作的几双靴子,都是闭着码子做的,京城里秋天短,眨眼就要入冬,一不留神就要着凉。” 纪氏挥手:“你回去吧,站在这风口底下,吹坏了脑袋晚上该闹头疼了。” 姜如意擦擦眼角,点点头:“嗯嗯,就回去了。” 她想了下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让黄丫去库房挑了些滋补的,冬虫夏草、燕窝、花胶之类,追上去送给纪氏。 纪氏看见黄丫,老远就喊道:“够吃了!够吃了!你主子怕是不够了!” 黄丫笑道:“主子也吃不完,您就接着吧。” 黄丫回去之后,看见主子正坐在椅子上发愁,怕她待会儿盹过去了要着凉,上前几步轻声道:“主子?” 姜如意担心秦姨娘有什么事儿瞒着爹娘。 她如果有心思攀上了新的权贵,无所谓再嫁了,就怕被乱花眯了眼睛,惹出些别的什么是非就不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侧妃 纪氏回姜家的时候刚好碰上秦姨娘也回来,秦姨娘从骡车上下来,难得瞧见纪氏出门,好奇道:“太太出门了?” 纪氏让人把车上头的东西搬下来,秦姨娘看到骡车上写这个“钱”,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太太去陪如意说话,怎么不叫上我?” 纪氏看她一眼:“你这么忙,哪里有功夫呢?” 纪氏领着下人进屋,秦姨娘跟着一块儿进去,大包小包地看了一圈,笑着说:“如意这是要把府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纪氏脸上露出一丝笑:“你没瞧见,囡囡都能绕着椅子转圈跑了。” 秦姨娘牵着底下的儿子,问她:“有没有叫姐姐?没有调皮丢了规矩吧?” 纪氏道:“他那么小哪里会叫人,如意刚才还问起你来,这几天你找个时间,好歹过去坐一坐。” 另一边,乔氏刚从姚府见完顾沂出来,迎面就碰上找上门的乔夫人,乔夫人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也顾不上大庭广众大街小巷,照脸一巴掌朝自己闺女脸上甩下去:“当初要你改嫁你跟我装贞洁烈妇,合着是在这儿私会情郎呢?你的脸呢?你不要脸,乔家也跟着不要脸了?你让你大姐二姐在外头怎么做人?你爹现在上朝,背后都让人家戳着脊梁骨!” 乔氏拉着她往车里去,乔夫人甩开她的手:“现在知道怕丑了?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不怕?人家生女儿我也生女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命鬼!” 两个人撕扯着上了骡车,乔夫人骂得顺不过气起来,眼泪跟着吧嗒吧嗒地往下流:“金窝银窝你不待着,什么脏的臭的你就往上面凑,女儿啊,你醒醒吧!” 乔氏也跟着哭,问她娘这事儿是谁说给她听的。 乔夫人跺脚道:“还要谁说?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乔夫人说:“最好那个臭小子肯要你,不然你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跟你爹也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把你送到凌云观去姑子!” 这事儿明明就只有那天院子里的人知道,只要三爷不让人说,就不会有人说出去。 乔氏在心里冷笑,当面做人背面做鬼,反倒还要让我揣着一肚子的愧疚,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顾沂慢条斯理地从姚府出来,目送着乔氏的骡车走远了,才转身对旁边的小厮道:“天快变了,咱们也早点回去吧。” 太子府,太子临窗端着杯酒对着月光慢慢喝。 老三,不是哥哥故意跟你作对。 实在是不除掉你,哥哥一颗心就安不下来。 来个小太监道:“爷,顾大人来了。” 太子点点头:“摆酒。” 两人在书房对坐,天气转凉,酒得放在酒壶里温一温再下肚,就像是做事情,欲速则不达,等一等,放一放,咱们慢慢来。 “乔氏答应了?”太子轻轻晃着酒杯,上好的梨花杯,烈得很,喝下去烧得嗓子火辣辣地疼。 痛快! 顾沂捧着酒杯在边上陪着酒:“东西已经交给她了。” 太子微微一笑,然后拿杯子和顾沂轻轻一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早知道,何苦对姜家那边下这么多的功夫?”太子端着空酒杯摇头。 顾沂笑道:“那也未必是白下功夫。”提着壶往两人酒杯里倒酒。 “哦?”太子抬着头看他。 立冬这天,姜如意的肚子已经大到必须得让人搀着走路了,期间皇上竟然还专门赏了她些上等的药材,派来传话的圣旨的太监一脸喜色地道喜,说小公子出世后必定福泽绵延,姜主子好福气啊! 吉祥话谁不爱听?姜如意笨着身子不方便下跪,太监连忙道:“万岁爷说您坐着就行,不用谢恩。” 姜如意心里想,看来皇上不仅是个人形B超机,还十分体贴。 养心殿里,皇上赏了钱昱一块沉甸甸的金锁:“到时候等你儿子生出来,就挂在床上给他镇着,看外头哪个牛鬼蛇神敢近身!” 钱昱道:“谢父皇。” 襄襄怀的不也一定是儿子啊。 皇帝还不高兴:“朕说是儿子就肯定是儿子!” 姜如意在家里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难不成皇上也是穿越来的?自带给人验B超bug? 秦姨娘递了帖子过来说请安,姜如意看了之后担心别不是姜家出了什么事儿,让黄丫亲自过去请她一趟。 秦姨娘火急火燎过来,姜如意看她模样就觉得不对,担忧道:“家里头有事儿?” 秦姨娘道:“太太不大好,还非得让瞒着不说,怕把病气过给你。我瞧着太太这样子,怕是病情又恶化了,如今三天两头不认得人”秦姨娘边说,边抽出帕子擦脸上的泪痕。 姜如意有些着急,让黄丫赶紧给自己换衣服,怎么都要去见一面才好。 黄丫跟着她去后头,慢条斯理地转身去橱柜里翻衣服,姜如意着急道:“怎么这么慢!” 黄丫道:“姑娘外出的衣服放在最底下,得找上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姜如意细细品味过来,她娘身子不好,于情于理她是要过去瞧瞧,可是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得让胡军医过去。 她一个孕妇过去除了添乱,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叫黄丫道:“别找了,你先去跟李福气说一声,让他请胡军医过去给太太瞧瞧。” 黄丫掀帘子出去,秦姨娘催促道:“怎么样?衣服换好了?” 黄丫说:“主子让奴才请胡军医先跟您过去一趟。” 秦姨娘急着摇头,绕开黄丫自己进去,姜如意正由一个丫鬟搀着慢慢站起来,秦姨娘过去就推开丫鬟,拽着姜如意的手往外走:“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你娘亲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瞧什么大夫?” 旁边的丫鬟不敢过去拉人,姜如意怕伤着肚子,就任由她拉着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衣服还没换呢。” 秦姨娘急火烧心道:“还换什么衣服,出了门咱就上骡车,也见不着别的什么旁人。” 姜如意推开她的手:“先等等吧。” 秦姨娘手背她拨下来,又重新拽起来:“等不及了!” 这回她用了蛮力,都不顾姜如意怀着身孕了,拽着她人往外拖,黄丫走了之后觉得不对,掉转头回来,看见秦姨娘和主子拉扯成一团,旁边的丫鬟怯怯地不敢劝架。 姜如意打了几下秦姨娘的手打不开,冷声道:“你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赶出去了?还不放手?” 黄丫快步上来,一把推开秦姨娘,小心翼翼地搀着姜如意。 “我没事。” 秦姨娘有点心虚了,跺脚骂了句:“你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大夫也不用了我们自己也会请的!”扔下一句话转身要走,姜如意道:“拦住她!” 府外头的骡车停了半天,也不见屋子里有人出来,正想着上去要跟门房打探打探,突然轰一声门被人从里头给打开了,眼瞧见当头一个太监领着后头一帮小太监气势汹汹冲出来。 驾车的车夫也顾不上理会里头的秦姨娘了,撅着屁股跳上骡子,一甩鞭子。 跑了。 鸿昌酒楼里,太子听见楼梯上有脚步,让顾沂赶紧去开门,没瞧见想抓的人,反而派过去的人各个灰头土脸。 顾沂走过去要问细则,想问问是哪里坏了事儿,太子一脚朝他后背踹过去,人直接给摔了狗啃泥,顾沂飞快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给太子请罪。 太子骂了句:“没用东西!”推开门走了。 人走了好一会儿,顾沂才慢慢爬起来,抓姜如意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其实只要有乔氏那一条线,就足够让钱三爷翻不了身了。 另一边,秦姨娘本来就胆小,让刘川带着小太监吓唬,嘴软什么都说了。 说是姚夫人的意思,让她引如意出了府,别的事儿一概不用她去理会。只要她把这事儿给办成了,就能给姜元一个五品的知府当。 钱昱在书房里听了就是一哼:“五品的知府,他姚通还真敢说!” 只怕背后那位撑腰的是太子吧。 刘川回完话关上门出去,钱昱在书桌上写明天要呈上去的折子,姚通当初强加徭役赋税,强抢百姓米粮财务,任由底下士兵烧杀抢掠的罪行不足以把他拉下马。 但是如果再加上一条通敌卖国,也够他在大牢里蹲上一阵子了。 他写到一半儿,听见外头有嘈杂声,搁在笔喊道:“刘川——” 刘川押着个面生的小太监进来,往他后膝盖骨一踹,小太监咕噜一声跪在地上。 刘川从他身上搜出来几封信,放在双手呈送上来。 另一边,顾沂披星戴月摸进了姚府,推门进屋子,看见乔氏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前。 他故作担忧道:“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不怕府里的人说你吗?” 乔氏微微一笑,转过身子看着他:“你来了。” 顾沂看到她脸色难看,赶紧走过去抱着她:“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想见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乔氏用脸贴贴他的手:“你说得对。” 顾沂看到桌上摆了酒,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要庆祝的吗?”脸上隐约闪着几分期待。 乔氏拉着他坐下来,替他往杯子给满上:“信我已经放过去了。” 顾沂结果酒杯,乔氏看着他一饮而尽,然后自己也仰头喝了一杯。 顾沂道:“回头等这个事儿完了,我就去乔府提亲。” 乔氏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就像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小顾氏牵的头,说他有法子对付阿哥姜氏。 那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 乔氏的嘴角慢慢流出猩红色的血,顾沂胸口一痛,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震,“噗”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 乔氏牵着他的手,艰难地靠进他的怀里:“顾郎,这世上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如画的眉眼,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对准了他的心口狠狠地戳了下去:“你先去下面等我。”用力地拔出来,血溅了她一脸,她用袖子慢慢地把自己的脸擦干净,然后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我随后就来——” 屋子门口的家丁怕里头二位颠鸾倒凤,故意躲得远远的,今晚刮的又是北风,两个人干脆躲到茶房里,找来一壶女儿红,用锅子烫着,就着一块卤牛肉,就这么喝酒聊天一直到大天亮。 两人醒过来看见天都亮了,赶紧揉着眼睛过去屋子那边,结果里头门还关着。 圆脸的家丁打着哈欠道:“还真能折腾!一晚上都嫌不够!” 长脸的那个有点怕:“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别不是出事了?” 两人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想当出头鸟去瞧房门,惹恼了主子挨一顿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 两人最后决定擦拳,谁输了谁去叫人。 圆脸那个输了,臊眉耷眼地往门口走了几步,敲了两下门没反应,正要喊一声,长脸的过来拉拉他:“你听外头怎么这么吵?” 圆脸的不用去叫门,乐得去瞧别的热闹,两个人干脆就把这事儿给撂倒一边,并排朝外头走,刚出了月亮门,走过来两个带刀的侍卫,拿刀往两个人脖子上一架:“拿下!” 两人不明就里,跪在地上告饶:“大人饶命,小的犯什么事儿了?” 侍卫没有功夫搭理他,架着两个人一路押着往旁边走,圆脸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长脸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看那边儿。” 正院里头,圆脸瞧见老爷太太大姑娘二姑娘大少爷二少爷全都戴上了枷锁,手上脚上都给套上了脚镣,正被一群带刀的侍卫押着跪在院子里的正中央。 姚通起先还不服气,嚷嚷着:“你们是谁手底下的人?敢扣押爷爷我,回头老子不把你们脑袋一个个摘了,老子他娘的就不姓姚!”侍卫懒得听他废话,直接用刀把往他下巴上来了两下,姚通的下巴就给歪了,张着嘴说出来的话也别别扭扭的,骂人都听不清骂的是什么。 旁边那个侍卫冷笑道:“摘我的脑袋?孙子,你爷爷在这儿等着呢!” 清点完了屋子里的人,姚家上下连同主仆,一共两百二十三口人,全都押解进大理寺,要一个一个去审问。 圆脸的看了一圈没找着乔氏和顾沂,走到一半儿嚷嚷道:“还少了俩啊!”他可不能白白让那一对奸夫淫妇给跑了。 那多没意思? 他话刚说完,从后院里传来几个侍卫的声音:“这儿还有两个!” 侍卫统领让人先停下来,等着他们过来,等了半天看见他们才走了几步,抹了把鼻子吐口痰在地上,擦了擦拳头快步走过去:“没吃饭呢你们几个?押个人过来还这么墨迹?” 远处的侍卫道:“这俩人没气了啊!” 三皇妃和朝廷命官一块儿死在了姚府,就算姚通通敌卖国的事儿,太子能帮他洗刷得干干净净,就这一条已经够定他的死罪了。 太子府上,太子坐在正中间,旁边围坐了一圈幕僚,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姚通的事儿。太子心急如焚,听了半天就听见他们几个在那儿打嘴炮,什么有用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最后大家得出来的结论是,趁着皇上现在还念着父子情,不如太子爷去皇上面前认过错,姚通是外人,皇帝要杀要剐就算了。可要是他把太子爷的事儿给咬出来,加上这事儿是由三爷经手审理的,只怕就彻底没法儿翻身了。 “太子爷,以后山青水长,咱们多的是机会呢。” 太子把人一个个都骂了出去,屋子里伺候的太监也全都被赶出来,罚到墙角跪着,紧跟着屋子里的书也被摔了出来。 太子狠狠发泄了一通,才叫人进去给自己沐浴更衣。 养心殿内,主管太监董琦给皇上又续了一杯茶:“万岁,太子还在外头跪着呢。” 皇上在群臣请旨诛杀姚家夫妇,其余七十二口变卖充军的折子上,用笔写了个“允”,慢慢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屋子里地龙烧得正旺,他穿这件夹袄都觉得热,外头确实漫天飞雪。 董琦道:“再跪下去,只怕太子爷的腿脚——” 皇上把目光收回,继续批折子:“他就是走路太利索了,之前一条路走得太顺,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开春的时候姜如意产下一个小公子,皇上给他赐了名字,单名一个葱。 钱葱,皇上的意思是说老三都多大了,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就让葱儿起个带头的作用,能带出些弟弟妹妹出来。 姜如意挺满意的,郁郁葱葱的,多好,生命力还旺盛。 姜如意带着儿子回娘家的时候,姜元听了这个名字就皱眉,葱?这个和咱们吃菜吃的那个葱一样?纪氏在旁边捅了他一把:“这可是万岁爷御赐的名字,能是一般的葱?” 姜如意问起秦姨娘的近况,姜元说:“前些日子托人从金陵送了信过来,说是有了身子,已经三个月了。” 姜如意嗯了一声:“那她也算过得如意了。” 姜元道:“她心眼也不是真坏,就是一时让人给抓着软肋骗了。” 纪氏道:“这还不算心眼坏?就差一点,说不定你闺女这会儿就没法在这儿陪你说话了,跟别提还有个大胖外孙子让你抱。” 姜如意这次回娘家一住就是三天,一直在忙着扩建新宅子的钱昱也等不及了,亲自带了人过来接她。 儿子看见他就认得是自己的亲爹,乐得一个劲儿拍巴掌,还朝着他吐口水,把旁边姜元和纪氏吓了个半死。 姜如意却一脸不以为然,用帕子擦擦大胖儿子的嘴,然后又去擦钱昱的脸,钱昱手指张开,让儿子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去捏,腾不开身子,就把脸扭过来对着姜如意,让她擦得更加方便一些。 姜如意看见儿子要去吮钱昱的手指,喊道:“不许咬啊!” 钱昱:“哈哈!” 钱昱笑得合不拢嘴:“他又没牙!” 姜元和纪氏目送着女儿女婿走了,夕阳底下,他们的骡车越走越远,上面坐着的是他们的女儿、女婿、外孙女儿、外孙子。 纪氏不知道怎么,眼睛鼻子一阵发酸。 姜元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咱家闺女有福气啊。” 快到夏天的时候,钱昱差不多忙完了宅子的扩建,在门口放过鞭炮,就能搬进去了。 在这里,完全不需要担心甲醛苯之类的污染化学物质,姜如意就抱着儿子牵着女儿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 入了冬,新一轮大选的时候,惠妃嫌弃钱昱屋子里的孩子太少,看着贤妃的媳妇四皇妃进宫请安的时候,一手抱着一个孙子,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心里就酸得很。 贤妃还跟她诉苦:“你也别羡慕我,耳朵边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都要把我给闹死了。”贤妃一边幸福地抱怨,一边去吩咐嬷嬷把早就备下来的莲蓉饼端出来招呼那些小猴子。 惠妃趁着钱昱进来请安,说:“我挑了两个不错的,你身边也该多几个人伺候。” 钱昱点点头:“正好,姜氏这次产子有功,是该封一封了。” 姜如意晋侧妃的那一天正好是两个新人进门,赵氏自打乔氏没了之后,就被吓破了胆儿,平时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敢出来。 仲氏倒还是每天都要去姜如意的院子门口站一站,都成了习惯了,她也没有坏心,就是求个平安,倘若哪天侧妃真的有心思要收拾一下三爷的后院,好歹能对她手下留情。 新来的两个年级都轻,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水仙花一般的容貌,两顶小轿一前一后被抬进了王府。 两人被安排住了个门对门,十五岁的尤氏瞧十四岁的王氏不顺眼,王氏又嫌弃尤氏年纪太老。 两个人都攒着一把劲儿,如今府里头不错的也就只有一个侧妃,不过年纪太大了,听说已经生过两个孩子。 以后的天下还不是她们的? 她们进门这天外头敲锣打鼓,四处院子设了宴席,唱戏说书奏乐,走哪儿都热闹得不得了。王氏天真些,以为是三爷专程为了她们过门给备下的,和尤氏示好道:“三爷倒是对咱姐妹不薄。” 尤氏早就听说了府里有位侧妃压阵,之前一直没给请封号,今天应该就专门为了她册封才摆的宴席。她自问,自己不过是选秀的一个妾侍,哪里就有这么大的脸面? 王氏见她不答话,觉得没趣儿,自己回了屋子坐着,想着晚上三爷到底是要进谁的房呢? 入了夜,仲氏带着几个嬷嬷,端着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过来她们两的小院子摆了一桌。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头顶的灯特意蒙上了红布,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凄清。 仲氏举杯,干了一杯之后就起身告辞:“二位妹妹好吃,我先去了。”她过来也是做过顺手人情,谁都是这么一路过来的,她不想看着两个新人一来就受了膳房的气。 西枫院那边还在忙着,席面开了一桌又一桌,哪里会记得这边还进了新人。 仲氏出去后,王氏对尤氏翻了翻眼皮,心说:有什么好得意的,回头等我得了恩宠,还指不定谁叫谁姐姐呢。 一顿宴席寥寥用过,两人各自回了自己屋子,关上门,就彻底成了两个世界。 王氏穿着喜服规规矩矩并着腿坐在床榻边,心噗噗地越跳越快。 她没见过三爷长什么模样,大抵应该就是王孙公子那样吧? 她怕,万一三爷去了隔壁尤氏的屋子可怎么办? 赶紧让旁边的丫鬟去外头盯着:“你可看好了,要是三爷过来了,你就去把三爷请来。” 王氏和尤氏两个人都是光秃秃只从宫里带了些贴身的行礼、首饰,先被嬷嬷领去咸福宫给惠妃娘娘磕了个头,然后就直接被塞进轿子送了过来。 这时候连身边伺候的都不是自己人。 王氏拿起了主子范儿,旁边的小丫鬟却不服她,催了好几遍,才踢踢踏踏地出去。 到了外头,听见西枫院那边红红火火还亮着灯,垫着脚看了一会儿,听见后头关门的声音,尤氏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也出来了。 她上去问道:“你家主子也让你来外头盯着?” 尤氏的小丫鬟摇摇头:“我家主子知道今儿是侧妃的大日子,早就歇下了,她怕我太闷了,就让我去瞧瞧热闹。” 王氏的丫鬟一脸羡慕:“你主子待你真好。” 两个人靠着坐在台阶上,尤氏的小丫鬟从兜里摸出来一把瓜子:“听说待会儿还要放烟花,咱俩坐在这儿正好能瞧见半个角。” 那也总比不能瞧见的好。 冷风呼呼地刮着,这边院子平日里就没什么人过来,小道上的灯都没点,黑森森的看着叫人心里头渗的发慌。 两个小丫鬟又挨得近了一些,王氏的小丫鬟抬着脸问:“你说,今儿三爷还会过来吗?” 尤氏的小丫鬟搓着手,嘴里哈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摇摇头:“谁知道呢。” (全文完) 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