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烑曌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姑娘请自重 作者:赏饭罚饿   【文案】   闻芊在扬州弹了十年的小曲儿,自诩没有名满天下也算艳压群芳。   日子原本过得平平静静,直到这天,京城来的钦差说要彻查乐坊。   坊主思来想去,决定让她出马,使劲诱惑这位大人。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刚正不阿、一丝不苟的锦衣卫大人,在感情上居然是个白痴……   “杨大人,别那么冷淡嘛,咱们可以好好谈谈呀。”   被她摁在墙上的锦衣卫大人沉默良久:“姑娘,请自重。”   绝代名伶X锦衣卫   【貌美如花的小姐姐撩正直五好青年的故事】   [温馨提示]本文单元剧剧情向   架空,不要考据   结局HE,男女主很甜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闻芊,杨晋 ┃ 配角:施百川,楼砚 ┃ 其它: =================   第一章   广陵城外多山,山不高,尽是些大小丘陵,或近或远的连绵起伏。   这个季节刚刚入秋,风还不算凉,只是卷起落叶的时候显得有些许萧瑟。   官道上,自北向南的几匹轻骑疾驰而来,踏着地面常年累月形成的车辙,一路烟尘滚滚。   骑马的皆是一色青布劲装结束的男子,身形如松,气宇轩昂。   马是好马,却也禁不住日夜奔波地折腾,眼看快到城郊,杨晋便略略放慢了速度,因他领头,身边的几人亦随其收紧缰绳。   宝驹成阵,无数马蹄落地,凌乱中的敲击声沉沉地在四周的林间回荡。   那一点异样的动静便是在此刻出现的。   叮玲玲,叮玲玲。   金属相互叩击的声响。   旋律颇有节奏,像是铃铛摇晃。   杨晋不自觉循声望去,前方的树枝上,一抹湘妃色的衣袂在风里翻飞,海浪般滚动,仔细看时,竟是有人在其中起舞,衣袖随着手臂的舞动滑落在臂弯间,白皙的腕子上露出那支挂有银铃的镯子,正叮当作响。   没有任何乐曲相伴,那人的每一个动作却紧随铃声,与之契合得天衣无缝。   等离得近些了才瞧清是个年轻女子,黑发高高束成马尾,在风中飞卷。   荒郊野岭,又日薄西山,这样一幕情景陡然出现在视线中,换做是谁都会忍不住背脊发凉,但偏偏她身姿动作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之美,一时竟让人来不及多想。   随着人群渐近,铃声也越来越清晰,正与马蹄的节奏相合。   树干很纤细,可她舞步依然轻盈,缀着金色绣纹的裙裾拂在腿边,隐约能看见裙下白生生的足面。   马匹从树下一晃而过,带起的烟尘与疾风让树枝轻轻摇动,女子的足尖随即一点,跃然旋转。   杨晋在驶出一段距离后忽地回过头。   夕阳的余晖刚好打在枝叶间。   但那人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流转的光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除了那双眸子,别的没能看清。   *   日头还未下山,杨晋一行在城郊附近的茶摊旁勒马歇脚,裹了油布的绣春刀搁在手边,一面落座一面叫上茶。   小二甩着巾子颠颠儿的就跑来了,倒过水,擦完桌,满面笑容地问:“几位爷要吃点甚么么?这会儿城里人多,难免上菜慢,赶路还有一阵,倒不如先垫垫肚子。”   他话说得很实在,杨晋还未放下茶杯,施百川已张口要了几盘点心,头回出任务,他是最不经饿的。   店伙忙喜滋滋的应了,回头朗声冲内厨报菜名。   没穿官服的时候,三教九流的百姓待他们会亲和很多,若放在平时,光是端盘子手都抖得像癫痫抽风。   杨晋抬眼,随口向他打听:“小二,这段时间广陵城里可有甚么逸闻轶事没有?”   店伙还在给他空杯里斟茶,闻言笑道:“能有甚么新鲜事,咱们这儿又不是北京城,天大的事也不过柴米油盐,您几位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人,听了多半也觉得没意思。”   施百川丢了几粒花生米进嘴,仍旧不死心:“难道就没发生点不一样的?比方说……命案?捉奸?谁家女人小孩走丢也行。”   伙计端着茶壶还当真思索了片刻,“命案捉奸是没有。”他笑了笑,“不过这附近闹鬼倒有些日子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随意,像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似的。   “闹鬼?”   “对。”小二抬手一指,西北方向正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榕树林,“就在那林子里,挺大一个的,白天看不到,晚上才会出来。”   杨晋奇道:“你见过?”   小二啊了声,“我们好几个人都见过,一听到人声,那鬼就走远了。”他耸耸肩,“不然怎么说是‘神出鬼没’呢。”   店小二提起茶壶转身进屋去了,杨晋手里还端茶杯,目光注视树林,若有所思的晃了两下。   微风掠过,传来几波遥远的沙沙声。   *   八月立秋。   广陵城的历史长到能追溯至春秋以后了,几朝更替,数南宋时最繁华,而今虽早已迁都北平,但因久不经战乱摧残,一晃眼又是锦绣成堆,海晏河清。   江南水乡盛产杨柳,一条清河从城内横贯而过,倒映出两岸碧青的草木,以及岸上彩绸高挂的雕梁画栋。   此地的勾栏瓦肆都是大江南北数一数二的,青楼妓院,歌馆乐坊,修得比大户人家还奢华雅致。   在一干秦楼楚馆中最拔高的那栋便是听雨楼,进门两边挑起的牌子,一块写“妙指徵幽契”,另一块书“繁音入杳冥”,进进出出,来往者络绎不绝。   戏台子很大,楼足有三层之高。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姓曹,留着两片小胡须,生得满脸和气,一天到晚负手在乐坊中巡视,不时嘱咐伙计添茶送水,不时让小丫头往后院跑跑腿,没事找事干。   琵琶声响,花鼓敲得欢快又轻扬,这是时新的小曲儿《明月秋霜》,出自上年的新科状元之手,在坊间很是有名。   四周一群客人推杯换盏,台上飞袂如虹,举手投足将节奏掐得分毫不差,绫纱的袖摆下间或露出的五指,蝴蝶似的翻飞。坊主眯着眼睛偏头瞧,最后忍不住一声轻叹,感慨自己老了。   就在这周遭气氛正好之时,门边迎来送往的店伙忽被人大力推开,一队身着玄青色长身罩甲的官差鱼贯而入,刹那间,肃杀之气袭面而来。   人很快将整个乐楼团团包围,不甚客气地开始呵斥赶客。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曹坊主立在原地惊疑不定,待看清这帮人的装束,心里一个咯噔,当即暗道不妙,忙冲着面前的锦衣卫呵腰:   “几位大人、几位大人……这是所为何事啊?”   他辨不出这几尊佛的官阶大小,但见中间那位眉目疏朗,星眸深沉幽暗,气韵不凡,便下意识朝对方作揖。   戏台的歌声已止,可跳舞之人并没停,素手抬腕,能听到清脆的银铃响。   杨晋不经意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望向曹坊主。   “锦衣卫办案,无关人等不得停留!”   曹坊主听完就是一头雾水,还得斟酌着赔笑:“大人,咱们这地方太太平平的,没出甚么案子呀?况且,即便有点鸡零狗碎之事,那不是还有衙门么,怎么好劳您大驾呢……”   众所周知,寻常百姓犯事锦衣卫是不会插手的,除非,这里头涉及的是朝廷命官。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旁边那个稍显年轻的男子已踏前一步,伸手指道:“查的就是你这听雨楼!”   “数日前,锦衣卫王总旗曾来此处饮酒,结果彻夜未归,昨天却被人发现死在了城郊,死状蹊跷,惨不忍睹。你们这乐坊里的人……”说话间,他目光往旁侧上上下下一扫,冷声道,“都脱不了干系。”   死谁不好,偏偏死的还是锦衣卫,知道此事是轻易揭不过去了,坊主抬袖擦汗,“大人,我们都是良民,而且手无缚鸡之力,哪有那个胆子敢对您的人下手。”   “是与不是,查过才知道。”杨晋偏头示意左右,“挨个问。”   众人领命行动。   说完,又转目看向他,一字一顿,“就劳烦曹老板,多多配合了。”   此话很有分量。   坊主只好自认倒霉,连连称是,无奈地转过身去对一帮不明真相的乐师舞姬示意:“大家伙儿,可有谁当天见过这位王总旗的?说过甚么话,吃过甚么东西,喝过甚么水酒,事无巨细,赶紧上来告诉大人。”   乐楼里的少女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脸熟的,常光顾的倒还罢了,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个王总旗,谁知道他几个鼻子几只眼?何况姓王的人满街跑,不见得逛乐坊还要穿官袍,万一人家是便服又不肯暴露身份,岂不是更难找?   四下里窃窃私语。   “锦衣卫是见过不少,有姓王的吗?”   “有吧……”   一旁的少女推了跟前的粉衣女孩一下,“上回不是有个王大人送你金簪子吗?人长得白嫩嫩的那个。”   “甚么呀。”粉衣少女嗔怪道,“人家明明姓刘……”   饶是官差在前,少女们也没见有多少慌乱之色,和满头冷汗的曹坊主相比,心态可见一斑。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尽管轻声细语,连成片也是海浪滔天。   锦衣卫虽行事专横,但毕竟全是大老爷们,面对这些穿红戴绿的美貌姑娘一时也颇为头疼,勉强扯着嗓子喊了几句“闭嘴”,总算开始例行盘问。   几问几答,间或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抱怨,场面居然比先前还热闹几分。   方才在戏台上跳舞的女子已下来了,正靠在雕花栏杆旁专心致志地把玩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十指纤纤,被娇艳的胭脂红衬得分外细嫩。   锦衣卫里有个年纪尚小的,瞧着还不到二十,迟疑了一会儿,握住刀压着嗓音走上去。   “你,说你呢……叫甚么名字?”   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妆容精致的眉眼,顾盼生辉,自成风流,“我么?”   她把指间的秀发丢开,甜甜一笑。   “我叫闻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开坑啦,好久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们啦! 难得最近的锦衣卫影视题材扎堆,终于能赶一上回热潮的我此刻心情澎湃!(虽然文案是一年以前的【不提我们还是好盆友】) 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开坑呢…… 因为实在是被开头磨得不行【。 介于以前废话太多,这次我决定精简一下,请直接看以下内容—— 【本文架空,资料有限,若有智障之处欢迎指出】 【虽然女主撩人成性,但全文大概很清水(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剧情偏多,有悬疑,不过基本不破案】 【感情线非常慢热,建议养肥】 【依旧没有女二(天国的女二……)】 并且,全程不虐男女主!【是不是超开心!——仅限于感情←_←所以身体就……嗯,你懂的】 必须要老实交代的是,作者上班狗业余码字,前期存稿丰厚,后期后继无力,因此存稿用完会出现更新不稳定的情况,入坑请慎重。 不过我可以用一年份的头发保证,男女主这对真的非常甜! 大家放心吃吧!!! 开坑第一天留言送红包! 新题材新尝试,文比较冷门,还望各位读者大大能多多浇水撒花,么么扎!   第二章   曹坊主对锦衣卫是唯恐避之不及,只盼着这群大爷们查完案子能早点离开。   然而对方却用行动证明了听雨楼的这场飞来横祸绝对不是一日两日的走走过场。上到掌柜老板,下至伙夫小厮,从上一年问到这一年,从祖宗十八代问到街坊邻里,腹中胎儿,详细得令人瞠目。   如此浩大的工程一天时间显然不够,于是锦衣卫把守,日夜巡视,乐坊迫不得已只能暂时闭楼。   就这么折腾了两天。   还未享受够微雨带来的凉爽,秋老虎便如期而至,早起时灿烂的阳光直透过纱帐,照得人无心懒睡。   闻芊打着呵欠起床梳洗,等坐在妆奁前把胭脂饼拿出来,才想起乐坊这几日不开张,难得清闲,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她想了想,仍旧摆正铜镜,画了个精致的寿阳妆,眉尾处贴上一朵月白色花钿,左右看了半晌,觉得很满意,推门出去了。   清晨的乐坊别有一番风味,露水浸过的吊脚楼散发出淡淡的木料香气,乐班唱曲的小姑娘们在屋外站着吊嗓子,院子里,戏班的女孩儿正在拉筋板腿,满眼花团锦簇,衣袂飞舞。   “反正也没客人,练来作甚么,都闭馆三天了。”   翻筋斗的玩累了,停下来冲着那边穿堂努嘴。   少女之中有人笑她:“你就懒吧,平日不用功,临时抱佛脚,难怪班主不让你上台,活该!”   另一人戏谑道:“是想她的‘柳公子’了吧?哎呀,昨晚上睡觉,迷迷糊糊念了一夜呢。”   四周笑声不断。   “要我说,你也别惦记甚么柳公子了,咱们现在抬头低头全是锦衣卫,这里面俊朗英武的可不少呢,你挑一个?”   那女孩朝地上呸了口,“谁稀罕,一群粗人,还搜姑娘家的闺房,不知羞,叫他们讨不着老婆。”   “能耐啊,有本事再大点声儿?”   女孩们嘻嘻笑笑,玩得正开心,人丛中忽然冒出个怯怯的声音:“锦衣卫这么查下去,会不会,把咱们乐坊给抄了啊?”   此话一出,周围立马安静了。   无论如何,乐坊毕竟是所有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来这里唱曲儿跳舞的大多是无家可归,父母双亡的孤儿,若是听雨楼倒了,这吃饭的碗必然难以保住。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众人立马忧郁起来,再无心玩闹。   “你们啊,真是闲不得。”楼梯上传来轻笑,继而便是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好不容易休息几日,还整天愁眉苦脸的。”   闻芊从楼上下来,少女们纷纷围到她跟前,一迭声的叫“师姐”。   整个乐坊,除了当初创立霓裳班的白芍老板娘以外,眼下就属她资历最老,老板娘几年前奉旨入京,现在早就嫁人了,因此闻芊也算是听雨楼的顶梁柱之一。   “师姐。”方才那翻筋斗的少女唤作游月,拉着她胳膊摇了两下,“你看看那些锦衣卫,站着咱们的地方耀武扬威,明明甚么也审不出来,还要天天审,天天问,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乐坊惹了官司呢。”   “就是呀,曹掌柜不管事,再不开张,大家都快没饭吃了。”   闻芊扫了她们一眼,手指拈起胸前的青丝勾唇浅笑:“亏得你们还唱曲唱戏,话本子上那么多法子也不知道学着使么?”   众人颇为惆怅地互相对视,提醒她:“师姐,那可是锦衣卫啊,闹不好会丢小命的。”   闻芊伸手在那说话的少女脸上捏了两下,啧道:“硬的不行,你可以来软的呀,别忘了自己是干甚么吃饭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不愁他不中招。做大事要学会软硬兼施,把耳根子吹软了,最后再……”   她五指一收,捏成拳,关节处喀咯作响。   众人闻言咽了口唾沫,随即又满眼钦佩,一脸“师姐果然好手段”的表情。   不过崇敬归崇敬,敢不敢做是另一回事。   闻芊倒也不为难她们,摸了摸师妹们的头发,吩咐道:“好好练,记得要用早饭。”   众师妹依言点头,又继续吊嗓子的吊嗓子,翻筋斗的翻筋斗。   闻芊走到穿堂门前停下脚,回眸看了几眼,才转身往外走。   这会儿庖厨里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她没急着去,例行公事地先到小偏院去看慕容海棠。   慕容海棠是乐坊的老人了,从闻芊来的时候她就一直住在小院,而今过花甲,据说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的人物,现在一把年纪了,跳舞怎么样不知道,不过跳大神很有一套,兴致一起就要来上两段。   闻芊茶还没喝两口,她便沾水冲她面门一弹,郑重其事地扯淡:“芊丫头,我瞧你今日红鸾星动,印堂发红,怕是喜事将近!”   闻芊静静放下茶杯,抹了一把脸,掏出胭脂盒补妆。   “棠婆,你这句话快念三年了,在你嘴里我天天红鸾星动,怎么至今还没嫁出去?”   慕容海棠咧着一口缺牙的嘴咯咯笑:“好饭不怕晚,今天我这签保管灵……来!”她说着啪的声把闻芊眼角的花钿换成了桃花,美名其曰:   “桃花运,讨个好彩头!”   闻芊最后顶着个妖艳的妆容出了院子。   辰时的听雨楼比较热闹,因为正值饭点,早起晚起的都聚在底楼用点心,她行至楼梯口,二楼的声音便传了下来。   “大人,我就是个送茶水的,唱曲儿又轮不到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大人物啊。”   “除了他呢?你既然送茶送水,前些日子没发现乐坊里有甚么异样之处吗?”   “没有啊……”   回廊处站了个锦衣卫,正在盘问一个小丫头。   闻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甩着腰间玉坠的流苏。   这宗案子查得没完没了,她喝了碗粥,从乐坊的戏台一路逛到后园,巡逻的守卫随处可见,不难看出,这地方已经里里外外被人监视起来了,大有不找到真凶决不罢休的架势。   “王总旗……”   闻芊自言自语地低吟了两句,不经意看到拐角处满怀心事的曹坊主,四目交汇,她唇边若有似无地噙了点笑,仍甩着流苏,目不斜视地走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打蛇得拿七寸,这些锦衣卫虽大部分不是地方官,个个面生,但从服饰上的细微差别,能明显看得出哪个是官阶最高的。   银制革带,镂花,绶环银中镀金,不是副千户也是个百户了。   闻芊观察了半日,听底下人叫他“赵大哥”,于是专挑了个四下无人的好时机,整了整衣襟,狠命往手臂上一掐,愣是挤出点“梨花带雨”来,细步纤纤地迈过去。   赵青才啃完手里的油饼正在翻卷宗,冷不丁听到啜泣声,抬头便看见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哭得我见犹怜,还明显是朝他这边而来的,整个人登时一愣。   “姑……姑娘,你,没事吧?”   闻芊擦着眼泪,欲语还休:“大人,你们锦衣卫办案,咱们乐坊从来没有不配合过,这些天,您也都看见了……”   赵青一头雾水,只好跟着颔首。   “我知道各位大人平日辛苦,问甚么自然答甚么,半分不敢逾越。可大家虽卖艺为生,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你们……总不能随随便便的欺负人呀。”   赵青总算咂摸出点味道来,多半是自己那帮兄弟没管住手脚,干了点甚么出格的事。   虽说都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时冲动可以理解,但人姑娘都告上门儿来了,的确有失分寸。   “姑娘受委屈了,此事是我管教不周……这样,是何人欺负你?我立刻严惩……”   话未说完,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撩人心弦。   闻芊凑近他,哭得更加伤心了,“大人,你们这些天把乐楼围得水泄不通,防贼似的,闹得我们人心惶惶。”   赵青顿觉歉疚:“办案需要,我们也是不得已,还望姑娘体谅。”   她借势问下去:“那位王总旗的案子到底怎么样呢?都三天了,大人查出甚么没有?”   赵青也未多想就道:“姑娘不必慌张,其实吧,这案子……”   瞧着有门儿,闻芊瞬间提起精神,可还没等到下文,耳畔却听得一声轻咳,有人开口打断:“赵大人,广陵知府那边已经把案宗调过来了,事不宜迟,烦请大人前去看看。”   好好的气氛忽然被人搅乱,闻芊暗自龇牙,满心不悦地转头,想瞧瞧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来者是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五官清俊,星眸蕴光,剑眉微微拧起。他人比赵青高,居高临下地望过来,那模样不像是下属,反倒更像是赵青的顶头上司。   一见是他,赵青顿觉尴尬,忙磕磕巴巴地应了,抄起手里的卷宗匆匆离开。   临行前还没忘关心一下闻芊,朝她介绍道:“姑娘,这位是杨……杨大人,你若有甚么委屈大可同他说,他能给你做主。”   “老杨,你帮帮人家……我一会儿回来。”   杨晋浅淡地笑了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尽管心里在骂娘,闻芊面上仍保持着感激的神色,甚是有礼地欠身目送他。   待人走远,杨晋的目光才落在她身上,“闻姑娘,是吧?”   “既然赵青有吩咐,我不会坐视不理。”他表情淡淡的,“说说吧,锦衣卫欺负你,那这人,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我去找他当面对质。”   闻芊察觉到此人不太好对付,笑容里渐染上些许娇媚,“大人,你们人这么多,脸上又没写字,我哪会知道姓名,这不是为难我么?”   杨晋不以为然:“不知姓名,那总该记得相貌。”   她张口就来:“我记得啊,四方脸,浓眉毛,鼻子略挺,嘴唇略厚。”   他语气轻蔑:“照你这个说法,整个广陵城我能找出数百人。”   闻芊歪头一笑:“杨大人这是不信我呀。”   “不是不信。”杨晋低头直视她,忽然渐渐凑近,“是怀疑。”   闻芊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既不信,又何必坏人家的好姻缘呢,会遭雷劈的。”她说得无比真诚。   杨晋双目阴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告:“我告诉你,不该招惹的人,不要去招惹;不该问的,也别多问。”   尽管听出这话里的威胁,闻芊倒也不甘示弱,看他靠那么近,反而作势抬起胳膊搭在他肩头,一脸无辜,“招惹?这其中是不是有甚么误会?莫非……杨大人是在吃醋?早说啊,我就该来找你的。”   不习惯与人有这般亲密的举动,杨晋握住她手腕欲推开,然而一触之下,他发现这女子的力道竟不小,两人一来二去在这般狭小的空间内拆了几招,谁也没占到便宜,杨晋抬掌封住她小臂,闻芊便也停下来与他对视,各自手上互相较劲。   “大人,要怜香惜玉啊。”   杨晋力道未减,似笑非笑说:“怜香惜玉是对弱女子的,姑娘只怕不算吧?”   这话可不爱听了啊。   闻芊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看着杨晋近在咫尺的眉眼忽而心生一计,抬手以两掌与他一掌拼力气。   杨晋微微颦眉,脚步迈开几寸稳住身形,就在他准备全力以赴时,闻芊冷不丁踮脚凑上来,在他脸颊处亲了一下,动作太快,竟引出“啵”的一声响。   杨晋整个人都懵住了。   被钳制住的力道骤然散开,闻芊作势抽手退出数步,等看清他此时的模样,没憋住笑出声。   “杨大人,你看你的脸!”   她伸出手指在唇边刮了几下。   杨晋黑着脸拿手背狠狠一擦,赫然是一抹淡淡的胭脂。   “……”   闻芊且退且行礼,和适才朝赵青欠身的动作不同,她抱拳拱手,笑得明媚:“多谢大人赐教,改日得空了再好好招待您。今天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说完几步上了台阶,很快跑没了影。   杨晋皱眉,在脸上擦了半天,转目瞧见路过的几名锦衣卫冲他露出讶然的表情,便知道痕迹还在,立时没好气。   “有甚么好看的?”   几人赶紧收敛神情,强忍着笑,低声细语地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我原本还想解释女主名字的由来,看到昨天的评论令我万万没有想到…… 人类的想象力竟是如此丰富【大雾 我决定一定要来纠正一下!! 来,请大声跟我一起念! 鸡硬尽!杨!晋! 鸡眼剪!杨!戬! 谢谢大家! 你们认字认半边也不是这种操作啊!!【。 * 【感谢】 读者“隔壁的板栗子的邻居”,灌溉营养液+302017-10-05 22:12:34 读者“我个鬼啊”,灌溉营养液+12017-10-05 19:19:49 读者“huangjingyyy”,灌溉营养液+12017-10-01 16:23:47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继续送红包,大!力!爱!我!不要停!么么啾!   第三章   杨晋此人给闻芊的感觉很不一样。   论官阶,他从六品,不是这帮人里地位最高的,却是所有人中最能说得上话的,连赵青这个副千户也得让他三分。   这的确是件颇为奇怪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正午用饭时,杂耍班的游月才道出了其中缘由。   “杨晋啊师姐,你竟没听说过他么?”她筷子一摆,“首辅大人杨渐的公子。”   闻芊喝了口汤,琢磨片刻,奇道:“杨大人的儿子,不是在工部做侍郎吗?还是个大才子,文弱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甚么时候入锦衣卫了?”   “那是杨家大公子。”旁边一师妹伸出两根指头来,“这一位排第二,是二公子。”   “原来是这样。”她颔首,那就难怪了,内阁首辅的面子人家肯定得卖一个,否则改天怎么被革职的都不知道。   “这杨大人也挺会安排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朝廷文武官里头都能吃得开。”   闻芊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支着下巴沉思,半晌不曾动筷。   此前没考虑到这层,如此说来,她打蛇的七寸没拿对,一开始应该就对杨晋下手的,如今白忙活了一场不说,两个人还落了个不欢而散,就冲杨晋最后看她那眼神……   嗯,这印象肯定不会好了。   早间在楼上吊嗓子的莲花正在偷偷打量她,继而捧起碗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笑得不怀好意:“师姐,听说你今天把杨大人给‘欺负’了呀?”   此欺负二字用得极好,不仅一语双关,且将交锋之结果精准地表达了出来,简直精妙。   不等闻芊解释,同桌的几个姑娘已经两眼发光地盯向了她。   “师姐,你看上锦衣卫啦?”   游月啧啧点头:“怪不得打听杨大人的事情呢。”   “去。”闻芊斜眼睇她,“让你们探消息,一个两个全装哑巴,这会儿消遣起我来了?”   众人自知理亏,互相对视着地小声笑起来。   “不过说真的,锦衣卫嚣张跋扈,恶名远扬,与其跟着他们,师姐怎么不考虑考虑上次送你那套象牙妆奁的巡按御史萧大人呢?”   闻芊在乐坊待得最久,资历最老,因此才被称为师姐,但这资历最老的原因,除了老板娘离开以外还有一个。   和她同期学艺的姐妹基本上都嫁了,独独闻芊还没个着落,倒也不是无人提亲,广陵城第一舞姬的名号放出去,说媒者不计其数。   “萧大人家都娶了七个了。”闻芊把虾仁豆腐羹中的豆腐一个一个挑出来,“我才不想嫁到那种深宅大院里跟一群白眼翻上天的女人斗来斗去。”   “江南商会的陈老板呢?他还没娶妻,而且文采出众,上次写了那么长的诗,好几页呢,虽然我一句都看不懂,可总觉得很感人。”   闻芊搅着羹匙,慢悠悠道:“陈老板太清瘦了,弱质纤纤的,像个小白脸。”   莲花立马接话:“松江副总兵,余琮余大人!这个不错吧?人高马大,威武雄壮,打倭寇跟打孙子似的,上个月收兵还特地跑来看你跳舞。”   闻芊吃着肉羹,头也没抬:“不行,在外面打仗的生死没个定数,万一我一个不小心就守寡了呢?不行。”   “……”   众人到现在可算明白过来。   师姐嫁不出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要求也太多了!   *   因为乐坊开不了张,下午的后院依旧是一帮女孩子练功唱曲儿。   上个月刚又来了个小丫头唤作菱歌,闻芊正看着她压腿,由于打小没怎么练过,筋骨硬得跟石头一样,稍对她用点力便叫得杀猪般惨烈。   曹坊主年纪大了,耳朵禁不起折腾,拧着眉头绕到闻芊跟前,朝她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拍拍那丫头的肩膀,嘱咐道:“接着练,晚上我再查你。”   跟随坊主行至树荫下偏僻的一处地方,他停住脚,视线落在那群年轻的少女身上,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听说你和杨大人打过照面了,怎么样,问出甚么没有?”   闻芊摇头:“嘴紧,赵青的话比较好套,他就不行了,而且还防着我。”   坊主两手交叠在身前,不安地摩挲:“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闹出个甚么王总旗。”   他琢磨了片刻,沉吟道:“我总觉得案子来得有点蹊跷,别不是锦衣卫另有所指吧?”   闻芊信手在花枝上摆弄,语气随意:“翻旧账,揭老底儿,这种事他们还干得少了?”   坊主有些着急:“那怎么办?倘若真让锦衣卫揪出甚么来,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可全得遭殃。”   他在一旁团团转,闻芊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玩花,坊主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也想想办法。”   “我能有甚么办法?”她耸耸肩,“我和杨晋都结上梁子了,再玩那套把戏不是自取其辱么?你当人家傻的呀?”   “这……”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午后的烈日隐在层层白云之后,姹紫嫣红的院子里有年轻女孩子轻轻嬉笑的声音,隔着抄手游廊,小竹屋内隐约传来棠婆跳大神的动静,铜质的铃铛叮铃叮铃,随风流窜。   老坊主的叹息在红尘的喧嚣中显得格外微小。   “老四老五相继嫁了人,三娘又奉诏上京,这一年一年的,眼看着听雨楼大不如前,我也明白,该有这个时候了。”   闻芊将摧花的手渐渐放下,垂眸不知瞧着何处,脚边落花满地,零落成泥。   乐坊最初是曹夫人的嫁妆,她人死后才交由曹掌柜接手,毕竟是个门外汉,对乐器一窍不通,平时也就等同于一个管家,处理些大小事物。   早些年的听雨楼还没现在这样有名气,自打霓裳班加入后,才渐渐好起来,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闻芊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尤其听不得提那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非昔比”,“日暮西山”之类的丧气话。   虽说知道是激将法,到底还是叹了一声,“我再思量思量。”   坊主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闻芊往小花台边一靠,纤细的食指挽起胸前的秀发,挽了个圈儿又挽一个圈儿,兀自沉思。   少顷后,她信步走出穿堂,戏台附近依旧把守森严,举目四顾,楼上楼下但凡有个门儿的地方,皆有锦衣卫巡逻。   庖厨外,审讯还在继续,不过看样子乐师、舞姬、粗使丫头已经问完了,眼下该轮到伙夫厨子。   “甚么大人?季……甚么大人?小的真不认识,别说人了,我连字都不认识。”   张大厨一脑门儿的汗。   “异样?……今年的耗子比往年的更肥了,这个算不算?”   闻芊从旁边经过,杨晋正好也在,大概气没消,神色并不友好的颦眉看她。   那负责问话的几个人目光偏到此处,或有一二露出惊艳之色多瞧了一阵,她倒不避讳,送了个秋波,浅笑嫣然。   总担心这个女人又会耍甚么花样,杨晋一直警惕着,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闻芊饭后消食般的逛了片刻,便规规矩矩地回房休息了。   二楼的门扉吱呀一声关上,走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带着微微晃动。   杨晋收回视线,心里带了几丝狐疑。   日头从正中逐渐偏西,屋瓦青墙皆似洒上金粉一样,温和灿烂。   乐坊的排查并不顺利,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杨晋在回廊慢步,施百川跟在他旁边,细致详尽地禀报今日的收获。   “听雨楼算上打杂的仆役也就三十五人,掌柜、优伶、跑堂,全问过了……像事先串了供词似的,每个说得大同小异。”他略有鄙薄地瘪瘪嘴,“小地方人就是小地方人,甚么丢了钱袋,少了镯子,两支蜡烛长短不一,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这也敢报上来?若是在京城,我早就……”   杨晋无奈的笑笑,“你也知晓不是在京城,别人的地界上,少说两句吧。”   施百川一贯听他的话,闻言颇为老实地住了口:“哦。”   这段回廊很长,分隔着前院与后院,从门洞穿过去,右手边即是草木繁盛,莲池清澈的小花园。   晚风送来沙沙的枝摇叶晃,衣衫鼓动的声音里夹杂着清脆的铃响。   莲池正中的假山顶端有人在跳舞,舞姿节奏舒缓,和在乐坊的戏台上不同,所有的动作都仅限于双手与足尖。   铃音里,皓腕似笔走游龙,纤纤玉指翻云覆雨。   光影中的人,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一瓣一瓣缓缓盛开。   施百川大老远便瞧见了,正想开口,然而转头见杨晋只是看了一眼,并没说甚么,他也只好跟着目不斜视。   “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准备点好酒好菜,就当我请客。”   “诶,好。”   耳畔铃声不绝。   如此场景,一并连夕阳西沉的位置都熟悉得很。   这人还真爱爬到高处去练舞,那天在城郊的时候也是……   身侧有何物破空而来,杨晋当下侧头避开,小石子砸到栏杆摔落在地,滴溜滴溜打着转。   “杨大人。”闻芊一个纵跃从假山上跳下,挡在他跟前,眯眼笑道,“您就这么走了,不妥当吧?”   直觉不会有甚么好事,杨晋皱起眉:“闻姑娘又有何指教?”   她把掌心摊开,递过去,“瞧了我的舞,不准备给银两么?”   杨晋还未回答,施百川已先咋呼出声:“那也算看?我大哥顶多就瞄了一眼!”   杨晋:“……”   “两眼是看,一眼也是看,怎么不能算了?”闻芊扬起秀眉,“我的舞可是千金难求,讨点彩头不过分吧?”   “闻姑娘。”杨晋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啊。”她笑得一脸和气,“早上和杨大人有点误会,我特来负荆请罪。”   “姑娘这般,像是负荆请罪的样子?”   “怎么不像?”闻芊把手撤了回去,“你看舞欠我的钱我不收了,权当是赔罪,怎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施百川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扯淡扯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人,何况还是冲着锦衣卫!   当着施百川的面,杨晋不欲和她有甚么牵扯,只径自朝前走,在经过闻芊身边时突然停了一下,低声道:“你那些花招对我没用,自己省省力气吧。”   她听得明明白白,却只是捻着青丝把玩,笑容依旧。   “我们走。”杨晋朝身后吩咐了一声,施百川虽不明就里,仍紧随其后。   就在他走出十步之外的时候,闻芊忽把秀发丢开,蓦地转身。   “杨大人。”她眸中笑意深邃,“你不是钦差吧?”   她表情渐转,最后唇边只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其实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甚么王总旗被杀的案子,这一切,都是你们编造的。”   “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我偏爱老二梗,所以…… 这次怎么能少得了老二呢! 女主都当了那么多次老二了,终于能轮到男主啦!!!【不是很懂这个G点 原本正发愁要给男主起个什么样的爱称比较印象深刻。 看见大家对杨鸡硬这个名字这么有好感【并不】 突然很想叫他鸡哥……【你快闭嘴啊!! 咳咳咳…… 其实男主的人设吧。 单从文案上是看不出来滴! 但可以肯定的说,他不是小江款! ←_←至于其他的,我们后文见…… * 【感谢】 灰来灰去扔了1个地雷 人生何处不躺枪扔了1个手榴弹 人生何处不躺枪扔了1个手榴弹 嘻哈小海豚扔了1个地雷 冰淇淋要融化了扔了1个地雷 忘忧清乐扔了1个地雷 谢谢大家的打赏!!今天继续发红包!   第四章   四下里一片寂静。   施百川愣了好久,忙慌里慌张去看杨晋,他神色如常,转过身踏前一步。   “姑娘这话,怎么说?”   瞧见施百川的反应,闻芊就知道自己押对了,凝眉深笑:“锦衣卫办案,还是人命官司,要查封乐坊这个并不奇怪,不过杨大人不觉得,你们楼上楼下的戒备太森严了吗?   “起初我以为这样做是为防止凶犯逃脱,后来细细回想锦衣卫的问话,才发现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   她曼声道:“你们口口声声来替王总旗追查真凶,可对他本人似乎不怎么关心。审讯时,来回就那么几句——   “‘你姓甚名谁’、‘乐坊近来可有甚么异样’。   “小女子妇道人家,虽说不曾读过几天书,但多少也知晓,审问疑犯,头两句难道不是应该是——   “‘王总旗出事的当天,你人在哪里,做过些甚么’。”   杨晋抬起眼,闻芊便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由此可见,连名字都没个完整的王总旗死于何人之手,各位大人们并不在乎。”   她走过去,手指在栏杆上一路轻抚,言语不紧不慢:   “封锁乐楼、搜查厢房、日夜巡视……大人,这可不像是在找凶手。”闻芊顿了顿,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倒像是在……找人。”   施百川当下反驳:“胡说八道,简直是无中——”   话未道完,杨晋已出声打断,“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   她拱手抱了抱拳,“过奖,过奖。雕虫小技而已。”   “不过,有一个地方你说得不对。”他淡声说,“我们的确是钦差,替圣上办事。”   锦衣卫直接隶属皇帝,只要是外派办案那都叫钦差,这个说法确实没错。   但言外之意,王总旗的案子果真如她所讲,是无中生有的一个借口。   “你们要抓人,犯不着如此遮掩,大人绕了这么大个圈子。”闻芊停了下,笑看他,“莫非,那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杨晋并没否认。   闻芊觉得有门儿,一步步挨近他,“如何,可要我帮忙?整个广陵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殷勤献得如此直白,猜也知晓她是别有所图,杨晋思索片刻,仍将怀中的画纸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展开来有明显的折痕。   画中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胡子一大把,目光萎靡,身着圆领,头戴方巾,一副文人打扮。   闻芊凑上前去看,随即垂头扶额:“长成这样,真是瞎了我的眼睛。”   施百川闻言多瞧了两回,忍不住替纸上之人打抱不平:“还好吧,满大街不都是这种人,难不成你美得像天仙?”刚言罢,目光挪到闻芊身上,很快便闭了嘴——人家确实好看。   杨晋没他俩那个评头论足的心情:“此人你可曾见过?”   “不认得,外地来的?”   “四川眉州人。”   闻芊沉吟着拿手指轻卷秀发,“若是外地官员来乐坊大多比较惹眼,这个人我并无印象。只能肯定他没到我们这里来过,但要是便服就另当别论了。”   见她神色不似说谎,杨晋颔了颔首,也未再多言,只忽然转了话题,“江浙总督唐石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   “唐大人。”她点头,“对,他的确常来。”   杨晋忙追问:“那他和乐坊里的哪位优伶走得最近,你可知道?”   闻芊笑了笑,“我知道啊。”   “是谁?”   她歪头:“我啊。”   杨晋先是一愣,很快皱眉:“你?为甚么?”   “不为甚么。”闻芊不以为意,“我曲儿弹得好,舞跳得好,他每回都来捧场,怎么,很稀奇么?”   看到她这一脸得意,杨晋有几分无奈与好笑:“他平日来时身边可有其他人?”   “没有。”闻芊想了下,“长随也算?”   “不算。”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伸出手去指着画像上的人,“他和唐大人是甚么关系?”   杨晋道:“同乡。”   闻芊哦了声,指尖往回一拉,停在人脸处:“那他是个甚么身份?”   “逃犯。”   闻芊轻轻一笑,别有深意地斜眼望向他:“所以,你们怀疑唐大人顾念旧情拉了他一把,将人藏在了我们这儿?”   不等杨晋回答,她已摆手否认,“绝无可能,咱们乐坊不会和朝廷的人有牵连,帮他藏人更是想都别想。”   施百川不悦地提醒:“口说无凭。”   “是口说无凭呀。”她扬扬眉,“那您找到证据了么?”   “我……”   斗嘴施百川岂是她的对手,杨晋只得不动声色地把他拽走,“唐石就没在乐坊留宿过?”   闻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大人,咱们是乐坊不是青楼,每日亥时打烊,不留客的。”   青楼乐坊其实同为烟花之地,不管歌姬还是娼妓皆为下贱之人,在施百川看来是大哥不笑二哥的关系,乍然见她说得有板有眼,甚为不屑。   “不过……”闻芊垂眸犹豫道,“若是熟客吃醉酒在乐坊里睡一晚,也不是没有的事。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你问一问。”   说着,含笑把那张画纸从杨晋手中抽出来,“顺道再替您打听打听,说不定我们姐妹之中有谁认识这位‘王总旗’的呢?”   杨晋瞧着被她拿走的画纸,忽然笑了笑:“不麻烦?”   “当然不麻烦,能帮上杨大人,我荣幸之至。”   这是一句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话,他望进那双粲然生辉的星目,轻轻一笑,头低下去,凑在闻芊耳畔低语。   两人本就挨得近,言语间温热的呼吸正喷在她脸颊,闻芊听了一阵,尽管笑容如旧,但眼色却微不可察的产生了变化。   耳语结束后,双方像是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皆未说话。   待闻芊走远,施百川才着急地去问杨晋:“哥,你就这么信她?无事献殷勤,我看多半有鬼。”   “不妨事。”他弯下腰把地上那粒石子捡起,对准荷塘打了个水漂,拍去手上的灰,语气笃定。   “她不敢耍花样。”   水面涟漪万千,闻芊行至长廊尽头的石阶上时,才终于驻足,盯着小花园中尚在一圈一圈荡开的水波,脑子里回响的全是方才杨晋的话:   “别以为把这件案子的嫌疑撇清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们这个乐坊,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咚”的一声响,梢头的飞鸟纷纷四窜,闻芊一脚揣在栏杆上,说了句:“臭男人。”   *   凶杀案虽然是假,但费尽人力物力找了三天三夜是真。   尤其是这出戏还得接着唱下去,因此哪怕闻芊捅破了窗户纸,锦衣卫的戒备仍旧没松懈。   翌日清晨,灼眼的阳光被层层云团遮蔽,空气里有些许凉爽之意。   杨晋从厢房出来,打算去找赵青,难得施百川没有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多少给了他点清闲时间。   乐坊分前院内院,平时锦衣卫大多在前院活动,内院全数空给那些乐师舞姬,也算是通情达理了。   他绕着墙走,正拐角要进门时,忽闻得墙外有说话声。   熟人。   杨晋本准备打招呼,但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脚步一滞,又退回了墙内。   来的是两个锦衣卫,才换完班,捶胳膊捶腿儿,叫苦连天。   “白天巡视,晚上守夜,在京城都没这么忙过!”   “可不是么。”另一个瘪嘴啧出声来,“人是他搞丢的,这主意也是他出的,到头来连根鸡毛都没看见,白白让兄弟们辛苦这一场。”   他叹气:“赵大哥还肯陪着他折腾,真是害苦我等!”   “有甚么办法。”那人不屑,“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呢,眼下还只是个从六品的试百户就成日里吆五喝六的……我告诉你,你且瞧着,过不了多久——不出两年,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没得跑了!”   “反正朝廷是他杨家的,咱们这帮人不过是来给二公子当垫脚石的罢了,明里不说,谁都知道,哪怕出了事不还是咱们背黑锅么?没意思。”   “多说无趣,走走走,喝酒去……”   杨晋抱怀靠在墙上,轻拧着眉峰,直等脚步声远了才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刚打算离开,迎头落下一粒由树叶卷成的圆球,还没仰首那个熟悉的语气已然传来。   “哎呀呀,想不到,杨大人在同僚心里居然这么不受待见。”   若说方才他还只是轻轻蹙眉,这会儿听到此话剑眉早就狠狠一皱,蓦地抬起头。   闻芊正坐在面前的槐树枝干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摇三晃,手指支着下巴,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亏得你还请客吃饭呢,人家吃了也没见领你的情呀。”   杨晋不欲和她解释:“与你无关。”   稀奇事,看样子名门之后做官也并非那么顺遂,锦衣卫里果然有不少非议。   她问:“方才为何要躲?他们背后嚼你舌根,你就这么忍了?反正令尊掌管内阁,捏死这些人跟玩儿似的。”   “没必要。”杨晋将视线移开,“这帮人心里本就不会服我。”   “不服就打到他们服为止咯,难不成你还要和他们喝喝茶讲道理?”闻芊像是发现甚么有趣的事,“杨大人,像你样的老实人还当锦衣卫的,可真少见。”   杨晋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不愉道:“你这么闲?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递了本册子到杨晋跟前。   “这是近两个月的账本,给您过目。另外,那位长相不怎样的‘王总旗’我也替您问了,他的确没来过乐坊,至于信与不信,看您了。”   账册略旧,因为时常被人翻起,所以边角已有毛边,不似作伪。   杨晋一页一页的阅。   曹老板是个细心之人,但凡到乐楼吃酒看歌舞的客人几乎全部记录在册,事无巨细。   闻芊抱着胳膊在旁边打量,眼见这位锦衣卫大人翻得比看四书五经还认真,忍不住笑道:“唐总督是常来光顾听雨楼不假,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一次也没来过。至于留宿,倒是从未有过。”   杨晋瞧了她一眼,合上账册,“知道了。”   “那若是无事,小女子就先告辞了。”临走前又有些手痒,闻芊抬起指尖在他脸颊上轻抚而过,“咱们乐坊如此配合,大人可得记得手下留情呀……”   细腻的指腹和平滑的指甲盖触感分明,杨晋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把她的手挥开,冷不丁看见闻芊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羊脂白玉的龙纹佩。   “这玉不是赵青的么?”他声音冷冽,“如何会在你这儿?”   见闻芊不置可否的挑眉,杨晋沉下脸,语气不善,“你还打算对赵青下手?!”   “这话可冤枉。”她耸耸肩,“是赵大人自己送我的,怎么能叫我对他下手。”   “你之前不过是利用他,何必还收他的东西?”   闻芊笑了起来:“收不收是我的事,与大人甚么相干啊。”她眸中染上几分狡黠,“杨大人对我如此关心,看来也不是全然无情呀。”   她步步逼近,一伸手将杨晋抵在墙边,“吃醋了?”   可惜身高差了些许,否则倒是极有威慑力的。   杨晋退身欲避,却不料背后已是石墙,他终于微恼,“闻姑娘,还请自重!”   “哦,我不重啊,挺轻的。”   “你!……”   他握住闻芊摁在自己脖颈旁的手腕,猛地拽开,由于动作突然,闻芊一时失了重心撞在杨晋胸前。   这是一个让他颇为后悔的举动,因为杨晋骤然发现,月洞门外的那串脚步声已愈来愈近。   赵青的大嗓门适时响起:“老杨,你在这儿么?刚来了个大夫,说是给乐坊看诊的,我把人带来了,你瞧……”   眼前的场景避无可避,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闻芊也有些怔忡。   倒不是因为她和杨晋这般暧昧的姿势,而是她看见,赵青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竹青色的直身长袍,藏蓝色丝绦松松挽就,手里提着药箱,儒雅俊朗的脸上闪过一瞬讶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四个人,八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毕竟优伶出身,闻芊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杨晋,满目凄凉的望着他。   如此举动表达的意思尤其清晰——是杨大人用的强!   事情甩得一干二净,还演得甚是逼真,毫无破绽。   还未等杨晋怒然瞪她,那边的赵青明显受到不小的冲击。   “那甚么……我尚有事在身,就、就不打扰了……”   边说边退,尾音没落,人已跑远了。   “赵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晋急急解释,回头朝闻芊愤然怒视,“看你惹出来的事!”随即便举步追上去。   四个里去了一半,有些戏终人散的凄婉,闻芊却在原地笑得分外欢乐。   门边的年轻大夫朝赵青二人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又转目看她,无奈的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介于之前黑男主黑得太厉害,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第三章就被我黑出碳来的男主,这估计是第一个吧,心疼】 今天让我们阳光地解释一下女主名字的由来! 机智小伙伴们已经发现,原本要给女主的名字,已经被无情地丢给了路人甲! 那是因为! 我最近疯狂的爱上了听《芊芊》这首歌!!在无脑循环了三百六十五次之后,我的脑涵我的心都开始集体幻想我家男主一脸深情的对着女主叫“芊芊”【哦吼吼吼—— 所以我义无反顾的改了名字! 【虽然在实际操作上我发现男主无法用这种爱称来称呼女主】 但这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 《芊芊》真的很好听啊QAQAQAQAQ * 【感谢】 织森森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7 08:48:27 织森森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7 08:49:07 蓝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7 12:37:10 非常感谢大家的打赏,无以为报,只能以后血祭男主来报答你们了!么么啾!   第五章   闻芊回到自己房中,窗户未开,帘子低低而垂,满室幽暗。   她行至窗边,伸手把竹帘一点点卷上去,余光瞥见从门外进来的人,随口道:“这次回广陵,怎么没让人事先捎封信?”   屋外枝头的几只灰喜鹊蹦跶着飞进来,在她跟前的茶几上落下,也不怕人。闻芊顺手捡了两个吃剩的李子丢过去。   楼砚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搁在桌上,“原本是到南京拜访一位名医,后来又与几位同道相约去金山采草,想着来都来了,不妨绕路过来瞧瞧你,这些——”   他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盒,“京城‘二十四桥’新制的口脂。”   随后又是一瓶,“南洋商会的玉簪粉。”   “紫薇斋的青雀头黛,宫制蔷薇油——照你的吩咐,特地找石桥铺的朱九娘做的,我让人盯了好几天,绝对没掺假,自己来看。”   一大堆瓶瓶罐罐,包袱一拎,叮咚有声。   “你怎知道我要用完了?”脂粉香风飘渺,闻芊笑眯眯地捧起来,打开瓷印葫芦盒试妆粉,不禁感慨,“还是自家人好。”   楼砚和她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常言道术业有专攻,虽说在音律上一窍不通,但医术方面却颇有天赋。早些年医道初成便热衷于踢馆子,把广陵城附近的医馆都摸了个遍,自觉已学不到甚么东西,便背起包往京城去了。   这么一走就是五年,眼下他虽长住北京,但一年之中也会抽空回来看看闻芊。   “也就这时候你才觉得我好,真势利……”楼砚撩袍坐下,翻起茶杯给自己倒水,“话说回来,你们乐坊这是怎么了?那么多锦衣卫,我可费了好些功夫才进来……惹官司了?”   “别提了,说来话长。”闻芊在妆奁前画眉,“反正眼下是明里查案,暗里软禁,惨。”   “惨吗?我瞧着你还挺惬意。”他啧啧两声,“阿芊,你可以啊,连锦衣卫都敢下手。”   “甚么叫惬意?我这明明是权宜之计。”她凑在铜镜边勾眼角,“那么没意思的男人,不解风情,我才看不上。”   “你呀,就是爱东挑西拣。”楼砚不怕死的开口,“明年都快二十了,遇到合适的便嫁了吧。”   话才说完,对面抄起一个脂粉盒子就丢了过来,幸而他躲得快,等定睛一看地上打翻的东西,不禁心疼。   “你悠着点,很贵的。”   闻芊正转身冲他龇牙,“再提年纪我可翻脸了。”   楼砚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下去收拾残骸,还没忘继续苦口婆心:“我是认真的,横竖咱们现在也不缺银两,你不妨买间铺子做点小本生意,何至于再留在乐坊。”   “我乐意。”她左耳进右耳出地接着画,“我就喜欢在这里跳舞弹曲儿。”   “那以后怎么办?年岁拖大了可不好嫁了。”这话颇有些冒死进谏的意味。   闻芊刚要再丢,忽想起甚么,思考着看向还在整理脂粉盒的楼砚,“你不也没娶吗?要不,我以后嫁给你得了,咱们俩凑合凑合?”   楼砚险些没一头撞在桌角上,忙抬起手:“别,别,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   “作甚么?”闻芊眸色一沉,“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是这个道理。”他直起身,一本正经道,“你从小到大,动不动就说,‘咱们俩穿开裆裤的时候便认识了’,‘你尿过床的被单还是我家的’,‘小时候光着屁股满山跑我都见过’……往后你要嫁了我,我一想起这些事儿……不行,不行,真不行。”   “……”   看着他满脸沉痛的样子,闻芊不禁啧了声,“你们男人可真矫情,面子论斤卖的?”   他笑笑:“要不,怎么叫难人呢?”   “你不愿意娶,我还不乐意嫁了呢,谁不知道你睡觉磨牙,还老爱吃大蒜。”   楼砚:“……”   “是是是,咱们闻大小姐天仙下凡,我等俗人岂能配得上。”他从谏如流,言语间把打翻了一半的脂粉盒放在茶壶边,起身往外走,“东西给你搁这儿了,我先去看棠婆。”   闻芊嗯了声,过了会儿又提醒道:“晚上来吃宵夜,我给你留马蹄烧。”   “好。”   楼砚将门扉轻轻掩上,撩袍往下走。木制的楼梯,一路下去有清晰的脚步声。   走到底,他看见拐角的地方站了个人,长身而立。   几乎是在同时,杨晋也抬眼望了过来,四目交汇,这位年轻大夫的神色显得有些阴冷,目光谈不上友好。遥遥与他相视,眼睑垂了垂,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一句话也没说,便径自朝后院行去。   *   事情突然没了下文。   四周巡视的锦衣卫还在,不过戒备比起之前要松懈了不少。   整个乐坊,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颇像广陵大牢的分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闻芊将自己那把紫檀琵琶抱出来擦拭,小菱歌在旁边给她准备松香,隔着一堵墙,从楼上都能听到楼下的声音。   “这姓杨的居然还和赵大哥抢女人!简直太过分了!”   “可不是么!我瞧他就是故意的,见不得人好!”   “仗着他爹有权有势便如此嚣张跋扈……”   两个人义愤填膺。   小菱歌才把粉磨好,就听到闻芊忽仰起头大笑。   不知为甚么,她脑子里一瞬冒出杨晋那张欲言又止,似怒非怒,吃哑巴亏的模样,然后便感觉甚是好笑。   人果然还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闻芊心情极好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大好秋日,浪费了可惜,午睡去也。”   她拉开门,屋檐上的铃铛随风撞响。   正所谓,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   一年四季皆是睡觉的好日子。   尤其是凉风习习的初秋,竹帘放下来,日光将透未透,在这种气氛之中,脑袋一挨上枕头,简直可以一睡不起。   只可惜,总有清梦的人——   门扉被叩得喀喀有声,闻芊蒙着被子坚持了一会儿,奈何对方实在太不识相,她暗骂了一句,披衣起身。   “谁啊?”这么不识好歹。   她起床气很重,手劲带着愤怒,嚯的拉开门,待看清来者时却愣了下,睡意瞬间散了不少。   “杨大人?”   来者不善啊。   难不成找自己算账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闻芊收拾好表情递给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模样漂亮的笑脸人,的确让人很难发脾气。   杨晋却不像是来找麻烦的,表情出奇的平和,简短道:“有事。”   言罢朝她身后瞥了瞥,“进去说?”   闻芊有心逗他,“原来杨大人进姑娘家的闺房都这么随意的?”   后者也不强求:“那你出来说?”   看了一眼并不算宽敞的小走廊,闻芊抿抿唇,落了个没趣儿的给他让路,“进来吧。”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西边的墙上挂有放置琵琶的琴盒,墙下的茶几摆着一把白桐制的秦筝,空气里飘着一缕淡淡的温香。   即便并未仔细打量四周,杨晋还是被那个放在窗边的妆奁给吓到了——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脂粉盒。   “说吧。”闻芊把满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找我作甚么?”   杨晋答得很直接:“替我办件事。”   没带请字,也没说帮,估摸着心里还有气,闻芊难得不作妖,很好说话的问道:“甚么?”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拜帖,红艳艳的,颇为喜庆,上面的字迹笔锋刚劲有力,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过几日是唐石之父唐子良的寿辰,我准备登门拜访。唐石既然与你相熟,届时你也一同前去,帮我拖住他。”   这位锦衣卫大人大概是最近快被同僚的唾沫淹死了,终于坚持不住要采取些行动。   只一句闻芊便读懂其中的意图,似笑非笑地看他:“杨大人是打算到唐府里搜查?您认为唐大人把那一位藏在了他自己家中?”   杨晋并没否认:“对。”   闻芊扬眉略略颔首,哦了声,在他对面坐下,手支起下巴,“我有个问题。”   “问。”   “你既是一开始就怀疑唐石,为什么不简单粗暴点儿找人去他家搜,非得拐七八道弯儿来查乐坊?”   杨晋倒也诚实:“没证据。”   “杨大人这话可就是和我说笑了。”闻芊取了个空杯子在手中把玩,“你们锦衣卫那些手段,要证据还不简单?”   他沉默了一下,“唐石是江浙的总督。”   “嗯,我知道。”   “总督都是朝廷挂衔下派,他在朝中原先的职位是都察院右都御史。”   换句话说,唐石眼下有两个职位,其一,朝廷正二品大员,其二,两省总督。   闻芊虽早已明了,偏偏还不怀好意地凑过去问他:“大人,那您官阶几何呀?”   杨晋强忍着没发作,半晌才别过脸喝茶,“从六品。”   感情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连老爹的面子摆出来也不管用。   “唐石不是普通人,他的府邸没法随随便便派人去搜,若是找到刘文远还好,但倘若锦衣卫空手而归,他必然会上折子弹劾我爹。明察不行,暗访也是无功而返,只能出此下策。”   在大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言官,这帮人的专长便是骂人,三天两头没事就弹劾,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六部九卿,朝里朝外就没有他们不敢骂的人。   再加上唐石在京城的众多言官中也算战功赫赫,不到万不得已,杨晋不想招惹他。   “您这意思,是要借着贺寿的名义,亲自调查唐府?”   杨晋点头:“不错。”他又补充,“你的任务是替我牵制唐石——不管用什么办法。当然,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最好。”   闻芊笑了笑:“美人计啊。”   她转了几下茶杯,忽然将手肘搭在桌上,眯眼看他,“天底下没有不要钱的买卖,我出这么大的力,杨大人准备给我什么好处?”   杨晋对上她的目光:“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芊起身凑近他,“撤掉听雨楼的锦衣卫,乐坊的事今后不要再查。”   “好。”杨晋也凑过去,“一言为定。”   “你说话算话?”   他伸出手,“我言出必行。”   闻芊与他击掌。   “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的第一天情绪低落,本来不打算说些什么…… 我的麒麟臂【哦不是】 我的手总是控制不住想来打点什么…… 这章开篇,果不其然大家的反应——男二! 哦嘻嘻嘻! 本文!! 不出意外!没有男二! 【因为全世界都是女主的后宫!(。】 咳咳…… 新上场的角色,我就不剧透,大家往后看就知道了! 这本虽然题材和上本不一样,但是不出意外后期的走向还是……【你们懂的! 基哥真的不是冷面冰山款啊【泪目 虽然他目前对女主一家子都很凶,可是你们没发现他对自家兄弟【赵大哥】 特别的友善吗! * 【感谢】 仙贝精的地雷。么么啾   第六章   杨晋的确是个爽快人,当天乐坊的监视便解除了,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安插了几人装作寻常百姓混迹在每日来观戏听曲儿的酒客当中,数双眼睛藏在暗处,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锦衣卫闹腾了一场拍拍屁股走了,曹坊主还得忙里忙外的善后。   “咱们听雨楼没犯甚么事儿。”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人命官司?不存在的,您瞧锦衣卫那不已经走了吗?”   顶着张笑脸迎来送往,一天下来面皮都快僵了,甚是辛苦。   不管怎么说,乐坊这场飞来横祸总算平息下去,每天已能照常开门迎客,虽说生意不如以往红火了,可也比一直被软禁着要强。   难得有几天喘息的时间,闻芊甚么也没干,只窝在房中睡觉,而杨晋那边也颇为宁静,甚至给她一种此事将会不了了之的错觉。   直到唐家老太爷寿宴的前一日傍晚,锦衣卫如期而至。   杨晋一行是钦差,平时住官驿,闻芊到的时候,他正在和施百川商议明天的计划,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精致的银丝盒子,约摸是寿礼。   杨晋抬眼见到她,颔了颔首,语气平和:“坐。”   “哥,那我届时带几个人过去?”   “两个足够了,人太多会显得我们是有备而来。”他吩咐完施百川,继而望向闻芊,“闻姑娘……送完贺礼后,唐府花园有歌舞、戏曲助兴,到时你上水榭弹一曲,至于怎么和唐石搭上话,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食指在桌上轻点,“我需要的,就是正午到晚宴之间的这段时间,能办到吗?”   闻芊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杨大人,如果唐总督真的有鬼,你带一帮人前去贺寿,他必然会防着你,你确定能顺利调查唐府?”唐石又不是傻子,明摆着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他肯定有所戒备。   杨晋忽然笑了笑,端起茶杯来,偏头看她:“谁说我要带一帮人前去贺寿了?”   闻芊皱眉:“甚么意思?”   施百川在边上插话:“是我去。”   搞甚么?   拜帖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的“锦衣卫试百户杨晋”么?   她带着嫌弃且怀疑的眼神打量施百川,“你?唐石肯卖你这个面子?”   “不是他去,是他假扮我去。”杨晋放下茶杯,开口解释,“明日,百川会借‘杨家二公子’这个身份给唐老太爷祝寿,而我则以杭州才子段玉的名义出席。”   被这出李代桃僵把愣了好一阵,闻芊不禁奇怪:“他假扮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杨晋淡淡道:“我初到广陵,此前又从未与旁人有过往来,他们凭甚么认得我?”   这么讲是有缘由的。   一般而言,京官来地方办事,当地的大小官员听到风吹草动会提前到城门口迎接,或是前去官驿拜候,具体视官阶而定,美名其曰接风洗尘,俗称拜码头。   但杨晋他们是临时来广陵,一直低调行事,且到此地以后,他自己不去拜码头,也不让别人来拜他,故而至今为止除了官驿的驿卒,广陵城七品以上的官儿也就只知道杨大人家的二公子来了,至于甚么相貌——模糊不清。   “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说,“在这个计划里,你和百川,都是替我掩人耳目的。”   闻芊暗暗唏嘘,深觉官场黑暗,人心叵测,莫看杨晋一脸斯文很好欺负的样子,耍起手段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粗略的安排已经有了,剩下的是细节,人不宜多,最主要的也就杨晋和施百川两个,他拿出唐府宅院的地图在上面勾勾画画。   桌上还摊着那幅人像图,暮色四合的光线中,墨笔勾勒的中年男子显得比白日里更加阴沉,眼窝凹陷,斜长的眉眼透着几分诡异。   闻芊顺手拾了起来,貌似随意的问道:“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杨晋闻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画纸,将笔搁下:“上一年宁王谋逆造反,你可知晓?”   “听说过。”   他嗯了声,“他是同党。”   “此人名叫刘文远,我奉命去眉州押他进京。途径东湖的时候,他逃了,这才一路追到广陵。”   闻芊扬起眉,恍悟般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帮锦衣卫做事遮遮掩掩,感情是自己玩忽职守。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练家子还看不住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能耐。   *   从官驿的客房中出来,天已经黑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太放心让闻芊独自回乐坊,杨晋命施百川先去雇顶轿子,在屋里寻了盏灯笼,送她往外走。   院内的烛火点得暗,他挑灯在前面引路,闻芊则静静跟在身后。   夜风料峭,立秋过后,早晚的温度已有些凉意。   明月照着树影,斑驳地投射在青墙上,远处的瘦西湖岸飘来一段琴声,婉转连绵,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与柔软,弹的正是那首红极一时的《明月秋霜》。   “杨大人好音律么?”她突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杨晋并未回头:“杨某粗人一个,不懂风雅。”   闻芊望着他笔直如松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轻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接触了这么久,杨晋是头一次听到她这般语气,说不清甚么感觉,但就是生出些犹豫来,好像不通音律对她而言是种无尽遗憾一样。   各自静默地走了一阵,他终于微微侧头:“我瞧你轻功挺好的,此前学过?”   闻芊淡淡地说没有,“习舞之人多少都会点轻身功夫,比不上你们那些飞檐走壁的,只是能自保罢了。”   半晌只听他嗯了声。   闻芊唇边荡开笑意,狡黠道:“怎么,关心我啊?想没话找话说,缓和气氛?”   杨晋:“……”   他瞬间觉得方才那点犹豫简直多余。   冗长的青石小径终有尽头,官驿门前挂着的那两盏大红灯笼把地面铺得通红一片,他走出这片阴影时,面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温和的色彩。   就在此刻,闻芊出声道:“杨大人也信鬼神?”   他戴了一块玉,雕的是观音像,杨晋并没在意:“家里老人求的,我不信这个。”   “大人还真是孝顺。”她漫不经心地上前,随手拂了一下那枚玉佩,“万物生长,皆有定数……这世上真有鬼怪也说不定。”   言语间,一顶的蓝布小轿在台阶前落下,闻芊道了个别:“多谢相送,告辞。”她打起帘子钻进去。   两个轿夫一前一后抬起小轿,吱呀吱呀,步伐平稳地沿街而行,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   闻芊没回乐坊,绕路先到楼砚的住处搜刮了些东西。   迷药、蒙汗药、马钱子,楼大夫是个行走的大药囊,要什么有什么。   “还要马钱子……这么凶险吗?”楼砚给她归类装好,絮叨地劝道,“不如别去了吧?若是出事怎么办?”   她不以为意:“□□是以防万一用的,你瞧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放倒的人么?”   楼砚认真地解释:“我是担心你把人家给放倒了……马钱子毒性很强的,用多了会致命,你记得搁妥当些,把瓶口封实了,若是被猫狗误食,那多可怜……”   话未说完就挨了闻芊一脚:“楼妈,你话可真多!”   他也没避开,只是摇头笑笑,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包起来。   凡事都得做好两手准备,虽说不见得会遇上什么危险,闻芊还是觉得谨慎些为好,毕竟孤军深入,真不小心中了什么“埋伏”,那位杨大人可不见得有那么好心回来救她。   楼砚将小包裹打结,在递给她之前忽然顿了一下,眸子里神色不明。   “阿芊。”   他说:“你别太拼命了。”   闻芊动作微滞,很快从他手里接过东西,笑道:“我娘都不如你管我管得多,这么持家,早点嫁了吧。”   楼砚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取了个瓷瓶塞到包裹之中。   “把这个收着。”   “是甚么?”她拿起轻嗅。   “提神醒脑的。”后者斜睇她,“我怕你睡着,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   忙完这一切,夜色是真的深沉了。   乐坊早已关门打烊,吊脚楼里零星的亮着光,年轻的小姑娘打了水卸去残妆,有人盘出月琴来弹几个欢快的曲子,廊上笑声不断,直到坊主和厢房的男弟子们呵止了两三回才消停下来。   闻芊上楼时,屋内的少女探出头来朝她问好。   门一关上,晚风波动檐下的铃铛轻轻作响。   她摸出火折子把灯点上,坐在桌前歇了一阵。时间还早,不着急卸妆,闻芊把两手的银铃镯子摘下,弯腰拉开抽屉。   压在最底下的是本旧册子,棕黄色的封皮,她翻了几页,找到有折痕的那一面,提笔沾墨,在纸上写有“唐石”的地方,大大的画了个圈。   *   第二日,头顶上的弯月还未下去,杨晋便上门了。   闻芊望着刚蒙蒙亮的天,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么早,是去给唐石清梦吗?”   “来接你的。”他解释,“乐坊人多眼杂,一会儿开了张来来往往,恐会被人留意,还是小心点为好。”   闻芊没再多言,只说:“那你稍等,我梳洗一下。”便关了门。   杨晋遂倚着栏杆休憩,辰时之前的天色是最美的,太阳将出未出,被露水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刚开始还有心思凭栏远眺,欣赏一下晨色,但很快,杨晋就明白了闻芊嘴里的“梳洗一下”到底是什么含义。   用香汤擦完脸,先取出玉容散在面颊上细细的敷一层——有助于去黑斑,趁这个空档,闻芊把自己亲手制的利汗红粉打开,开始抹身体,此物据说是杨贵妃常用香粉之一,方子极其难找,能香肌,利汗,遍体清爽。   第二次洗过脸后,便把楼砚从京城带来的玉簪粉和口脂摆出来,开始上妆,新买的脂粉自然要全套用一次尝尝鲜。   于是,等闻芊换好衣服推开门时,已经是天光大亮,日出东方。   杨晋沉着脸看她:“闻姑娘,你这叫‘一下’?”   “大人,您还没成亲吧?姑娘家梳妆本来就是这么费时的。”她拨了拨耳坠子,“再说,美人计要奏效,不在装扮上下功夫怎么成?   “我也就多洗了一次脸而已,和以往比已经很快了。”   他没好气:“一个时辰叫快?你怎么不说再沐个浴?”   闻芊像是乍然反应过来,“有道理,那我……”   “行了,走吧!”杨晋心有无奈,眼见乐坊中的人已陆陆续续起身,只得拉着她下楼。   *   传说,段玉是南直隶苏州知府的养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这一次是代父赴宴。   不知道锦衣卫们对这位段公子做了什么手脚,反正他是今日没机会出席了。   闻芊坐在广陵城一处僻静的小院中,眯眼打量杨晋。   他换了一身行头,月白的直身长袍,青丝束冠。平时穿着官服杀气腾腾,没想到扮文弱书生还是挺像样的,清秀,儒雅——当然,前提是不开口说话。   “唐府有侍卫,所以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我找到了刘文远,以烟花为信,你们立刻捉拿唐石,不得有误。”   “是。”   这些人倒是考虑得周全,还给她准备了一把筝,闻芊百无聊赖地拨了两下,甚觉无趣时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   “杨大人,我届时是随你一同进唐府?”   杨晋侧过头:“嗯,不错。”   闻芊眉眼弯起:“我突然有个想法……”   话音才落,他就感觉右眼皮猛跳。   “你特地带我去给唐石献乐,随后我又想方设法地找他套话、拖延时间,如此刻意,明眼人是很容易看穿的。”她说得一本正经,“所以我提议,不妨演得再逼真些,假装是你垂涎我的美色,求而不得便用强,逼迫我委身于你。”   “……”   杨晋沉了口气,尽量平静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当恶霸,你做弱者?”   闻芊笑得灿烂:“我惨一点,才好博人同情呀,大家不都是为了早日破案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终于能看清男主的第一个属性了!没错! 那就是!! 直男!!【多可爱啊是吧 本文可以又名,当直男遇上美妆po主…… 【这鸡同鸭讲的世界。。】 * 今天大病初愈,发个红包庆祝一下~ 下集预告 【热爱cosplay的闻鸡起舞夫妇(??)】   第七章   小轿在唐府门前停下,随侍的丫鬟替闻芊掀起帘子。   小姑娘不是她的人,杨晋为了谨慎起见,并不打算用乐坊的其他歌伎,这一个估计是临阵磨枪,只负责替闻芊抱筝,装装样子。   唐石算是江浙一带第二大的官了,第一大是冯督师,不过人现下还在湖广镇压农民军,暂时没那个闲工夫过来凑热闹。所以广陵城内,唐总督一家独大,这府邸自然也是建得气势恢宏。   门前接引的是唐老太爷的二儿子,并府中管事,一个负责寒暄,一个负责收拜帖。   杨晋二人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可没想到宾客早已络绎不绝。   看样子,唐总督的人缘倒是不错。   “彭巡抚,大半年未见了,这么赏脸……来来来,里边儿请。”   唐二爷刚笑盈盈地送走一个,迎面就对上了杨晋。头回碰上,面生得很,但见这位气度非凡,便知不是普通人。   旁边的管事收了拜帖,暗暗给他递眼色。   唐二爷当下恍然似的长长哦了声,堆起笑颜,“段公子?失敬失敬,唐某久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杨晋笑了笑,回礼说:“唐先生客气了。”   “哪里的话,您的诗我读过好几首,那一句‘流莺忽作……’”约摸是没想起来后半截,呵呵两声敷衍过去,“简直文采斐然,令人神往。”   “唐先生过奖,令尊与令兄才是博学多才,国之栋梁,晚辈尚无功名在身,着实受不起。”   “诶,以段公子之才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唐二爷给他让路,“这里走,当心脚下……待会儿我再好好的敬您一杯。”   对面的人很谦逊,眉眼温和地客套了几句,从他身侧而过进了宅院。   唐二爷目送这位段玉走远,刚转头时,一股微甜的香风若有似无地飘过,他蓦地回眸,等看见前面那个窈窕纤细的背影时,忽然一怔,带了几分诧异地与管事对视。   心中狐疑:这一位怎么会和段公子走在一起?   从正门到前厅还得穿过一座小石桥,桥下是碧波荡漾的河池,闻芊在路上揶揄道:“文采斐然的段公子,您会作诗么?”   杨晋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一面答得坦坦荡荡:“不会。”   她奇道:“不会你方才还应承?真不怕他酒宴上让你‘诗兴大发’来一两句?”   “这种场面话听听就是了。”杨晋的目光自沿途的景物上一寸寸打量过去,“匆匆一瞥,他连我什么相貌都记不住,还别说酒宴上人多嘴杂,顾不顾得了都是个问题。”   闻芊盯着他笑,哎哟了一声,“杨大人应付这种事很得心应手嘛,平时没少赴宴吃酒吧?”   他终于警告般的压低嗓音:“别乱称呼。”   “知道啦。”她一字一顿,“段公子。”   因为来得不算早,会客厅中已坐了不少前来贺寿的人,唐石就站在厅内最显眼的位置,和他的长随一起满面笑容地将来者的贺礼收下,然后说几句“您真是太客气了”、“这般贵重如何使得”,意思意思推脱一阵,照收不误。   这人不高,也不矮,年纪得往三十五以上数,文质彬彬,颇有些读书人的儒雅,但从他眼里的神色能看出,此人也深谙官场之道。   唐老太爷坐在一旁,七十岁的高龄让他瞧着很是干瘪瘦弱,还不到深秋已裹上了厚厚的大氅,但由于是自己的寿辰,不免红光满面,咧着一口没牙的嘴,笑得甚是喜悦。   出于本能,杨晋多看了他几眼。   “唐大人。”他略一施礼,“晚生段玉,携银点翠寿星龟鹤壶一套,祝老太爷富足年康,福寿遐昌。”   说着,微微侧身,跟在后面的随从忙恭敬地把锦盒捧上来,杨晋单手拖了,朝唐石含笑点头。   “原来是段公子。”   果然,段玉和杨晋本人,他都未见过,加上今日来客众多,唐石并未起疑,立马同他二弟一样开始相见恨晚地寒暄起来。   “我和柳大人同是承明九年的进士,他虽长我十岁,却从未摆过架子,想当初我们彻夜饮酒,提笔作诗,好不快活啊。   “只可惜这些年来各奔东西,一直未能好好聚一聚,难得他还惦记着家父。”唐石拍了拍杨晋的肩,“等回苏州,记得代我向你爹爹问好。”   他不着痕迹地避了些许距离,笑容依旧:“一定的。”   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是十多年前的交情,唐石很显然没把杨晋放在心上,正准备让其落座等下一位时,视线不经意看见他身后之人,登时愣了愣。   “闻姑娘?你……也来了?”   逆着光,闻芊缓缓抬起头,蒙在光影里的脸不甚清晰,她似乎浅笑了一下。   唐石这句话里满是意外,杨晋并未放过他的反应,适时开口,尽量让语气显得轻佻:“原来大人也爱听曲儿么?闻姑娘的歌舞的确是世间少有,晚生初到广陵时,有幸一睹风采,辗转反侧难以忘怀,便想着今天这般良辰美景,若能让大人也欣赏如此舞乐,岂不锦上添花。”   唐石怔了一瞬才回过神看向杨晋,敷衍地颔首:“呃,是,是,有劳段公子费心……”   *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唐石愈发忙不过来了,连门口帮忙的唐二爷都给叫了回来。   杨晋因“辈分低微”备受冷漠,坐在角落里清清静静的吃茶。   挑段玉下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需要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身份好见机行事。   闻芊就坐在他旁边,瞧着厅中各种推杯换盏的高官富商,以杯掩嘴,凑过去问道:“唐老太爷寿宴,来者必然众多,唐石既偷偷藏了人,又怕被你们锦衣卫查到把柄,为何不取消宴席?”   杨晋低低道:“若真的取消才是坐实了他有鬼,唐石不会这么做。”   她若有所思,“那你说,这刘文远会被唐石藏在什么地方?”   “他肯照常办寿宴,自然是有备而来。”垂眸饮茶之际,杨晋的双目从在场的每个人中扫过去,“这里的所有地方,都有可能是刘文远的藏身之所;所有人,也都有可能是刘文远。”   所谓大隐隐于世,最危险之处也是最安全的所在。   闻芊颦眉:“易容术?”   “世上根本没有可以把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技艺。”他淡淡道,“顶多只是乔装改扮而已。这些来客、家丁、小厮、甚至是唐家的人,你我又了解多少?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单凭画像是不足以认识一个人的。”   乍然听他这般讲,闻芊顿时觉得周围危机四伏,连上茶水的丫鬟跟着也不对劲起来。   此时拜寿的宾客们大多聚在斜上方的桌前,挨挨挤挤,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仔细听时,奉承话还不少。不为别的,在那儿坐着一位挺重要的人物——杨阁老的二公子杨晋。   “这雀舌清香虽清香,到底味道还不够浓郁啊。比起我在京城喝的,可差远了。”   唐二爷赔笑道:“杨大人说的是,小地方东西入不了您的眼,还请多担待。”   为了不惹人怀疑,施百川先行了一步,果然如杨晋预料中的一样,他几乎引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而且这位锦衣卫小旗戏还演得颇投入,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纨绔子弟”四个字。   闻芊端着青瓷杯调侃:“别说,这位施小兄弟可比你像杨二公子多了。大人,你别不是被抱回来的吧。”   杨晋抬眸看着那边脑袋快仰上天的施百川,头疼且无奈地轻笑,未置一词。   今后在江浙地界,自己的名声大概不会好了。   杨二公子的出现,确实令不少人侧目,不过也有例外的。   他淡淡地朝闻芊开口:“唐石还挺在意你的。”   尽管不明显,但自打看见她之后,他曾不经意往这边瞥过一两回。   闻芊兴致缺缺地拿盖子拂去茶汤上的碎末,“那又如何,在意我的人可多了,很奇怪吗?”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笑。   正在这时,闻芊却忽又放下杯子凑了过来,纤纤玉指支着下巴,凝眸娇笑,“没看出来,大人您对我的歌舞原来这般欣赏呀?难不成,从前我跳舞,您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悄悄偷窥?”她指的自是他方才所说之话。   闻芊是调侃惯了,张口就来,杨晋却不自然地颦眉看着她:“方才那只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而已。”末了,又补充道,“不许当真!”   后者懒懒地扬了扬眉:“不当真就不当真。”言罢,便接着喝茶去了。   老太爷年事已高,没坐多久便由人扶着回房休息。   随着厅中的人越聚越多,唐石起身引领来客往后园走,距离寿宴尚有些时候,园中准备了歌舞搭了戏台放了棋盘,皆是给众人解闷用的。   施百川被权贵们簇拥着,有说有笑,闻芊和杨晋则行在最后。   唐府的墙修得很高,而且偏窄,长长的一堵,从头望过去仿佛左右对挤过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闻芊低声道:“这宅院七拐八拐的,建得又大,一不留神就要迷路,难怪连你们锦衣卫也没办法。”   杨晋却说不是,“其实刚到广陵的当天晚上,我们便派人来此处暗查过,之后也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回。”   她纳闷,“没找到刘文远?”   “不是没找到,是根本没能进唐府。”此事提起,连杨晋也感到很是古怪,“派出去的锦衣卫,几乎所有人都说当天夜里唐府外的视线很不好,人一直在原地打转,怎么也进不去,无论是翻墙,还是走壁,全都无功而返。”   闻芊听着邪门得很:“鬼打墙?”   “我并不清楚。”他摇头,“回来的锦衣卫对当天晚上的事记忆十分模糊,更像是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言语间的叙述也是零散混乱。”   这个唐府,果然不简单。   闻芊正拈着青丝把玩,忽看见左首的垂花门内另有一队宾客说笑而来,忙拉了杨晋的手揽在自己腰间。   杨晋的注意力本没在她身上,冷不丁掌心之下温软异常,鸡皮疙瘩几乎从头冒到了尾,当下就要松开,偏生闻芊摁着他的手打死不放。   “你干什么?!”他几乎是咬牙蹦出字来。   闻芊还是直视前方,不着痕迹地冲他颦眉:“这么多人看着呢,大才子,你就不能‘风流’一点么?忘了我临行前和你说过的话了?”   演一出逼良为娼,强抢民女的戏码。   “多此一举!”杨晋手上用劲,可又因四周人渐渐增多,动作不便太大。   闻芊擒住他的手,杨晋扣住她手腕,两个人挨在一起悄悄较劲,从背后看去却是一副搂搂抱抱相亲相爱的画面。   名士才子总是要配佳人的,在场众人见状自也不疑有他。   就这般,一路行至水榭……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是生动的展现了什么叫 【脸上眉目传情,内心互相暗道傻逼。。。】 我觉得吧…… 这一对可以说是我文里进展最快的男女主了呀! 你们看! 脸也亲了,手也摸了,腰也搂了! 这哪是爱情的火花,简直就是爱情的火焰山!!! 【我替隔壁三四十几章才亲上的老王表示不服】 咳咳,因为说过感情线比较慢热啦,前期就先看看剧情吃点小糖吧,么么啾~ * 0w0今天再接着发红包,因为留言不多,就发50个吧【貌似连这个数量都还送不出去……_(:зゝ∠)_ 目前发的都是存稿,写啦很久啦,或许会有虫。 感谢捉虫的热心人士!已送大红包=3=   第八章      大齐官员的俸禄不多,但地方官自有捞钱的手段,唐石虽不是大贪大奸之人,可也有不少额外的收入,给自家老父办个像样的酒宴当然不在话下。   园中草木犹绿,小湖上荷叶未枯,碧青的几团连成一片,水天相接,何其赏心悦目。   长廊尽头的水榭里已摆好了矮桌,茶酒、瓜果陆续端上,自此处延伸而出的小凉亭上正有优伶翩然而舞,清扬的乐曲飘荡其中,岸边泊了条小船,那乐声竟是自船上传出的。   众人相继落座,一面饮酒一面闲谈一面赏舞,甚是惬意。   来客里带家眷的并不少,但闻芊的存在无疑是比较惹眼的,其一在于她的身份,其二在于杨晋此时的身份,于是酒水没喝多少,收到的目光倒是不胜枚举。   周围之人尚在闲谈,闻芊漫不经心地打量那边的舞者,啧啧道:“这舞跳得还没我好看。”   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唐石,于是悄悄提醒杨晋:“唐大人在往这边瞧。”说着已贴近他了一些。   带着温香的腰肢触及他手臂,杨晋正要皱眉,闻芊若无其事地给他斟了杯酒,压低声音,“段公子,自然点。”   “你是在演风流才子,不是黑脸关公,能不能稍微浪荡些?你再这样,我可没法保证套不套得出唐石嘴里的话。”   杨晋自然发觉唐石在打量他二人,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沉默了下,等闻芊把酒杯递到手边时,忽然满不在乎地轻轻一笑,随即探出两指来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并迫着她不得不往自己身上靠。   “这竹叶青香醇,本公子赏你的。”   说着,便神色轻浮地将那杯酒水凑到她红唇边。   指腹带着些许力度,连酒也无端变得辛辣起来。   闻芊登时便怔了一怔。   那双满含戏谑与轻佻的星眸直直看进她眼里,在俊朗得有些过分的眉目下,显得愈发的放浪不羁,竟有几分像个桀骜不驯的世家少爷。   委实没料到他如此配合,而且还“举一反三”,演技居然让人挑不出错来。   闻芊暗自叹服,然后很快,她便发现,杨晋耳根往下的位置渐渐泛红,并迅速的扩散开去……   “……”看样子是高估他了……   尽管意外,闻芊反应倒是很快,当下用力挣开,故作难堪地别过脸,杨晋则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倒酒自饮。   这场被逼无奈,心有戚戚,欲说还休的戏演得很是成功,在座的所有人都带了些别有深意的神情悄悄对视。   ——想不到这个姓段的居然是如此放荡之人。   ——简直色中饿鬼!   ——只委屈了闻姑娘……   众人各有感悟,而此时此刻戏中的两个人却各自看向他处,心里均是一阵别扭。   正好石亭中一曲结束,乐伶收了势,站在原地弯腰欠了欠身,刚准备再起一段,人丛中不知是谁突然开口:“要说歌舞怎能少得了听雨楼的闻姑娘,难得今日姑娘也在此处,不如来上一曲,让大家开开眼。”   一群围观看客皆带着想替闻芊早日脱离段某人魔爪的心思,立时纷纷附和。   杨晋本就有此打算,正愁没个台阶,当下放了酒杯,含笑道:“光顾着看舞,倒是忘了,闻姑娘此前一听说要来唐府祝寿,还特地备了好几首曲子。”   闻芊心里暗骂:真能给她挖坑,他什么时候说要弹好几首曲子了?   饶是如此,脸上还得带笑,盈盈起身,朝一干人等施施然道:“各位大人过奖,事出突然,准备得仓促,若是不嫌弃,闻芊就献丑了。”   看客们连声说了几句“岂会,岂会”。   她绕过杨晋径自往石亭之中走。   抱筝的侍女立即跟上,底下已有人抬来长桌,那丫头弯着腰,动作半生不熟地给她摆好瑶筝。   既是寿宴,众人猜她多半会弹点欢快喜庆的乐曲应应景,虽说寿星公已回房打瞌睡去了,但也不妨碍晚辈们隔着几堵墙替他老人家贺寿尽孝。   杨晋亦是这般想的,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其实,在闻芊坐下的时候,她都还未思量好要到底要弹甚么曲子,不过抬眸时忽瞧见远处某个心不在焉吃酒的“风流才子”,蓦地就有了打算。   她促狭一笑,抬手抚上琴弦。   在深吸了一口气的瞬间,杨晋发现闻芊的表情登时起了些变化。   下一刻,急如鼓点的琴音卷地而来,弦声嘈嘈切切,似有滔天之势。   和预想中的悠扬全然不同,那是一首罡风晦雨铮鸣骤的《破阵曲》,明朗激荡的曲调响遏行云,奔腾万里。   这样的旋律完全超乎了杨晋以往对女子抚琴的所知所闻。   她坐在瑶筝之后,全神贯注于指尖,随着旋律轻摆身形,修长的十指一刻不停的在琴弦上撩拨回转。   像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激战,万里河川,金戈铁马,烽火狼烟铺天盖地,她在千军万马中运筹帷幄,纵然惊涛骇浪却也不动如山。   身后的湖水波光荡漾。   微风中并无鸟雀飞起,也无鱼虫低鸣,四下静得不可思议。   小船上的一干乐师正在发愣,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曲调还在峰回路转,从乱世沉浮到尘埃落地,满眼断雁叫西风的荡气回肠。   闻芊弹琴的时候便没有了日里的散漫与玩世不恭,神情沉静,眉敛清肃,和她跳舞一样,仿佛不像同一个人。   杨晋捏着酒杯静静出神,视线里那双手翻得飞快,不知为何,他忽觉方才捏过她下巴的指腹莫名的发烫,忙连饮了几杯定了定心神。   待情绪平复下来,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在痴痴听曲,遂借此机会悄然离席。   *   秋风萧瑟,琴声尤在远处回荡。   杨晋警惕地在后园的夹道内穿行。   唐府中的下人尚为晚宴忙碌着,都是些不会功夫的寻常人,他稍加躲避便能在府中畅行无阻,再加上今日是老太爷的寿辰,哪怕是不慎被人撞见,也可拿借口搪塞过去。   刘文远和唐石是老乡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入仕途前又同在国子监彭司业手下做监生,可谓是师出同门,亲上加亲。   所以在得知他逃到了广陵时,杨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唐石。   既然歌楼中没有线索,那么人必然还在唐家宅邸内。   杨晋沿着墙往更深处走。   唐家的下人不少,若真是混在里面,茫茫人海,找起来着实费劲。   他忽然想,那个唐老太爷,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他年事已高,平时又极少出门,即便是寿宴,往那里一坐,就算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惹人怀疑。   正思索间,前面小院里传来人声。   “抬好,抬好,别摔了……真是,大好的日子出这种事,记得走偏门,别让人撞见。”   院中的房门内有两个家丁一前一后抬着块长板,板上盖了张白色的麻布,像是死了人。   这附近偏僻,房舍简陋,大概是下人的住处。   杨晋借草木隐住身影,刚站定,屋里便有个少年人边哭边走出来。   立在门外的男子瞧衣着约摸是管事,负手而立,凉凉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再说咱们老爷也没亏待你,拿着——”   他把一袋钱放到少年手中,“这些银两够你过一阵了。”   给完了甜枣还不忘扇一巴掌,拍拍他的肩,“老太爷今儿过寿,你爹死了已经够给府里招晦气了,趁天色还早赶紧走人,要是让老爷瞧见,连银钱都没得拿,知道不知道?”   少年抹抹眼泪,一言不发,只抽噎着点头,跟着那两个抬尸首的,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前面就是唐宅的东门,也叫做偏门,出去是条窄巷,平日鲜少有人。   那几个下人都是生面孔,刘文远并不在其中,见管事开始吩咐仆役收拾屋子,杨晋便转身准备去别处看看,然而才走了两步却蓦地定住。   他想起来,还有一人自己没有瞧过——   尸体。   那个被布蒙住的尸体。   这个念头不过刚浮现,人已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唐石若是发现有锦衣卫上门,哪怕施百川被他看得再紧,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趁虚而入。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自然就是把刘文远送出去。   设计下人假死,再将其放在棺木之中运到城外,借此正好可以金蝉脱壳。   方才抬尸首的几人尚未走远,还在巷子里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哭个不停的少年当即怔住,“你,你是谁?”   杨晋一言不发的快步上前,还没等靠近,那少年已觉出不对,忙挡在他对面,“你要对我爹作甚么?!”   话没说完,一柄未出鞘的刀已架在了他脖颈之上,少年呆了呆,本能地想哭,耳边却听得杨晋沉声威胁:“不许出声。”   他一个抽泣瞬间卡在了嗓子里。   眼见此人来势汹汹,抬着尸体的家丁只愣了一瞬,立马放下木板子撒腿便跑。   白布裹着的人哐当摔落在地,四肢似乎不为人察觉地动了一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杨晋押着那个少年,谨慎且迟疑地走到木板旁。   倘若这里面是个活人,难保他手上会藏有武器。   在将刀挽了个花横在身前后,他缓缓地弯下腰,哗的一声掀开麻布——   静躺于地上的是个中年男子,双目紧闭,嘴唇泛白,脖颈隐隐有尸斑。   周身健壮,四肢发达,显然是个常年干体力活儿的。   他诧异过后,深皱眉头,低低道:“不是刘文远?”   “当然不是了,他是我爹啊!”趁杨晋失神的空隙,少年挣开他扑到尸体旁,哭哭啼啼地把布重新盖上,口中一劲儿的说着“爹,孩儿对不起你,恶人在前我却无力阻挡”之类的话。   杨晋回神,大概也发现自己做得过了些,撩袍在他跟前蹲下身,从怀中摸了锭银子。   “方才是我误会了,这个拿去好好安葬你爹。”   少年先是极有骨气地吼了句,“我不要你的钱!”   隔了半晌,看他手一直没收回去,还是不动声色地接了。   杨晋语气平和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   他抽了抽鼻子:“病死的。”   “什么病?”   问到此处,少年忽然默了一阵,紧张地环顾左右,继而神秘兮兮地悄声说:“我爹其实是被吓出病的。”   杨晋狐疑的颦起眉,“吓死的?被谁?”   “被我们家老爷啊!”   这个少年给他讲了个诡异的故事。   “大概十多天前,我爹夜里去小解,等方便完了又打算到庖厨中摸点边角料来吃。   “不曾想,路过老爷院外时,突然听见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和谁说话,还说了很久。”   杨晋奇怪道:“没看清是谁?”   “没。”他摇头,“我爹没说。”   少年继续道:“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爷好像很焦虑,开始在院里来来回回的走,再后来,我爹就看见他弯下腰,像这样——”他说着也将腰弯曲,两手下垂,似乎握着什么,一前一后的摆动。   杨晋试着做了做这个动作,却不解其意。   “我爹当时就想瞧瞧老爷到底在作甚么,于是往前多走了几步,没料到老爷忽然便把头抬了起来,你猜怎么着?”   少年打了个哆嗦:“他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杨晋眉峰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老朋友们雪亮的眼睛想必一定发现了! 没错,本章出现的新姿势就是传说中的怀中抱妹捏下巴喂酒杀!【当年隔壁姐姐吐盒饭的地方】 阴影程度高达百分之一百! 为了怀旧,忆苦思甜,所以特地拉出来遛一遛【。 等这一章等了很久了!! 刷了不下十个视频的最终成果! 女主弹古筝部分的参考: 【1】B站镇站之宝(我封的)——□□1250357 【2】我微博里转发的,某位小姐姐的古筝版《天涯明月》(非常之燃) (←_←保证看完有手痒的感觉。在此给会弹乐器的小姐姐们打call,QAQ手残的我只能刷视频了) * 咳咳,为了体现我芊的职业…… 本文会有不少跳舞、弹琴、弹琵琶之类的具体描述【我真的不是在凑字数!】 (前期准备工作时撸了不少视频因此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其实真实的我恨不能直接这样描写—— 闻芊促狭一笑,抬手抚上琴弦。 【下面请点开如下地址收听……】 ……   第九章   歌舞结束后,戏台上敲锣打鼓,勾着白面的伶人甩起水袖,咿咿呀呀的拖着长腔上来。   宾客们有的吃酒听戏,有的摆棋对弈,还有的凭栏远眺,尽赏院内风光。   闻芊寻到一个僻静之处,是莲湖最东边的角落,她在小石桥上站着,正对一口古井,井边种了好几棵枫树,微风吹拂,红叶飘飘,画面不可谓不凄凉伤感。   有片没长眼的枫叶落到她头上,闻芊伸手摘下来,很有几分嫌弃地拍去发髻上的灰,冷不防看到回廊拐角出现唐石的身影,立马掏出帕子,开始戚戚然地对景垂泪。   唐石确实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当下提起衣摆快步朝她走来,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在两丈之外轻声唤道:“闻姑娘……”   闻芊故作慌乱地飞快拭泪,一副不慎被人撞见的尴尬,转过身来,红着眼圈佯装无事地冲他笑笑:“唐大人。”   “今日来客甚多,大人不用忙吗?”   唐石看她果然哭过,心下不禁怜惜,“离晚宴还有些时候,眼下不必作陪,可休息一阵……”顿了顿,他迟疑着开口,“姑娘是有什么伤心事么?”   闻芊咬着下唇并不作声。   “适才席间,我见姑娘与段公子相处不像两情相悦,倒似……有难言之隐,唐某唐突,不知能否告知其中一二?”   问得真好。   她欲言又止般地轻叹了口气,好似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前些时日,听雨楼刚被锦衣卫查封过,唐大人可有听说此事?”   唐石略略颔首,“确有耳闻。”   “此前那段公子曾到乐坊听曲,正好遇上我抚琴,他起初对我赞赏有加,说我琴音独特,世间难寻。我当他是知音,自然盛情招待,不承想一来二去熟识之后,段公子突然说要我嫁他为妾。”   这段话有真有假,不仅顺利抹黑了杨晋,还给锦衣卫封锁乐楼编了个有理有据的原因,唐石闻言果然颦起眉。   “我在广陵待了十年,自不愿离开,他见我不答允便暴露了本性,说其养父与锦衣卫私交甚好,若我不从他,就要把乐坊……”   讲到这里,闻芊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瞬间双目泛红,泫然欲泣,“乐坊将我养大,锦衣卫又素来凶残,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为了不牵连旁人,只能……”   唐石叹息道:“你有难处,其实可以来找我的。”   “……闻芊地位低贱,这等小事哪里敢麻烦大人。”说话时吹来清风阵阵,她当即“弱柳扶风”地掩着胸口咳了两声。   唐石忙伸手去扶,“姑娘脸色不太好?忧思太重是会伤身的。”   “多谢大人……”她佯作坚强地挣脱开,走两步,又要倒。   “你身子弱,不要勉强了。”唐石搀住她,四周看了看,“此处风大,先去房里坐会儿吧。”   至此计划的开头已经全部完成了。   就在闻芊随唐石纤纤细步地走进书房中时,杨晋刚好从外面回来,一眼就望见了她的背影。   牵住唐石。   替他套话。   这些都是临行前吩咐过的事。   但说到底,闻芊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要她独自应付唐石,恐怕会吃亏。   杨晋斟酌再三,仍旧不太放心,举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布置得很雅致,有桌有椅有书架,鎏金香炉内还有缕缕白烟升起,闻芊几乎是一进门就嗅到那股淡淡的味道。   屋中并无下人,唐石亲自给她倒了杯安神茶。   “唐大人费心了。”   他说不碍事,“女人家体弱,你该好好调养才是。”   “我也是有心无力。”闻芊并没急着喝,反而提起茶壶替他满了一杯,“咱们在红尘里打滚的人,比不得闺中小姐们那么娇气。”   唐石自然而然地接过茶抿了口:“在下一直觉得,姑娘的舞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闻芊目光一转,“噗嗤”一声轻笑,“大家都是卖唱卖艺的,能不一样到哪儿去?”   他摇头说不是,反而郑重其事道:“旁人所跳所弹的是红尘之中,姑娘所跳所弹的,在红尘之外。”   她听了但笑不语。   不愧是读书人,讲话就是莫名其妙,红尘之外的算什么舞?尼姑舞吗?   不能明说,加上她自己还心怀不轨呢,当下只能无限温柔的微笑,带着一副知己难遇的表情,“能得唐大人这般赏识,闻芊三生有幸。”   对面摆手说不敢当。   闻芊有意顿了下,“大人同我也是旧相识了,有些事……我若不说,心中难免不安。”   唐石奇道:“是何事?”   “其实……”她肃然,“段公子今日贺寿,是另有所图。”   “哦?”唐石诧异。   “听说唐府的藏宝阁内,奇珍异宝多不胜数,他和那帮锦衣卫早觊觎已久,眼下祝寿是假,联手盗宝才是真。”闻芊担忧道,“大人今天要失了什么重要之物,来者众多,寻也无处寻,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多加防备。”   他听罢无奈的笑笑:“哪有什么奇珍异宝,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唐石把杯子放下,“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提醒,阁楼的钥匙我一直随身携带,倘若真被他们拿去什么,其实也无关紧要。”   见他笑得如此轻松,闻芊也跟着松了口气:“既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交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偏偏唐大人还意犹未尽,几杯清茶下肚颇有些飘飘然,“段玉虽年轻,但毕竟风流成性,且尚没考取功名,前程未卜,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   闻芊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岂料手背忽的一紧,唐石已握了上来,“唐某任期将满,再有一年就可回京,之前和姑娘提过的事……”   说话间,他越凑越近,且目光灼灼,“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若姑娘愿意,我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轻负。”   “这个……”她避而不答,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唐石却不依不饶地靠近,“闻姑娘,你是知道的,唐某一直都对你,都对你……”   闻芊挣了两下没挣开,男子湿热的气息直喷在她脸颊,腰间似有只手已缓缓抚了上来,令人不甚自在,她暗暗皱眉,心头开始默数着。   一,二,三……   三还没数到,只见唐石眼皮渐渐发沉,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桌上。   楼大夫的迷药果然童叟无欺,百试百灵。   闻芊这才嫌恶地把那双扣在自己手上的爪子甩开,冷冷道:“本姑娘的便宜,是这么容易占的?”   她起身来,朝唐石冷哼,“让我不做段玉的妾,来做你的妾?做梦去吧。”   言罢想起什么,弯下腰在他胸前摸了一阵,从其贴身的里衣中找到一串钥匙。   闻芊拿在眼前晃了晃,轻勾起唇角。   大功告成。   忙活了一整天,总算有点收获了。   刚想收入怀中,不料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迎头落下,还未等她瞧个明白,钥匙的另一端已被人握住,幸而闻芊反应快没撒手。   哪个找死的来搅局?!   恶狠狠地望过去,正对上一双含怒的星眸。   “杨大人?”她火气去了大半,反而十分稀奇,“您怎么会在这儿?”   杨晋怒意未消:“你说呢?”   原是担心她的安危,一路跟到此处,如今看来,纯属多余。   “您听墙根儿啊?”闻芊恍然大悟,“这不太好吧?传出去可有损大人您的威名呀。”   杨晋不吃她这一套,“我还得庆幸自己听了这次墙根。”   他一字一顿,“我和锦衣卫勾结,企图对唐石的财物下手?”   “闻姑娘。”杨晋欺身逼近,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这就是你套的话?”   证据确凿,抵死不认那就没意思了,饶是证物在前,闻芊倒也颇淡定,半点没有要放开钥匙的打算,只朝他甜甜一笑。   “大人,唐府如此凶险,总得让我捞点好处不是么?”   杨晋把钥匙串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声音凛冽:“我们临行前不是已经谈好条件了?”   闻芊用了点劲又拽了回来,“这个另算,规矩我懂,见者有份,我不会忘了大人您的,咱们一半一半?”   他语气微恼:“你想都别想!”   只当杨晋是胃口大,她咬咬牙,做出让步,“大不了,东西都让给你,我只拿一件。”   “你以为我查唐石就是为了这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没料到他还不是想独吞,而是油盐不进,这下闻芊也火了:“你这样的人当什么锦衣卫?你怎么不去做和尚!”   杨晋驳了一句:“我做什么用得着你管?!”   两人一言一语吵得正热闹,谁也没留意到桌上那点细微的变化,突然间,耳畔似有劲风袭来,杨晋飞快说了声“当心”,一把将闻芊推开。   茶杯连带杯中之水一并洒落在地。   本在一旁安安静静趴着当背景的唐石竟不知几时苏醒了过来,眼见一击不中,随手抄起玉镇纸便冲着杨晋砸去。   他抬脚踢飞,一手摁住对方手腕,回头朝闻芊兴师问罪:“你不是把他迷晕了吗?”   这情况始料未及,按理说她是明明白白看见唐石倒下去的,没道理再爬起来,闻芊也愣了好一会儿,嘴上说:“我怎么知道。”脑子里却一阵骂声。   好你个楼大夫,居然卖假药,虽说是白拿的,也不能这样坑人吧!   回头一定要找这个小子算账。   醒过来的唐总督整个人失心疯似的一直揪着杨晋不放,尽管毫无武艺在身,可为了不伤到他,杨晋难免束手束脚,一时半刻竟也没让占到上风。   而刚刚那一推之后,他自然没空再同闻芊抢钥匙,眼下这二位尚在纠缠,反叫她得了便宜。闻芊眸中闪过一丝狡猾,慢慢往门外走,伸手抱拳,“杨大人,您办案要紧,小女子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你敢!”杨晋转头欲走,奈何双手还擒着唐石,此刻抽不开身。   不过瞬息功夫,闻芊人早已离开,院外的声音渐行渐远。   “大人请放心,我只要一件东西,用完了绝对物归原主,报酬不会少了您的。”   杨晋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一手扣住唐石两手,扯下他腰间束带开始捆绑。   大约是戏台那边要伺候的宾客多,这附近竟不见有下人经过,闻芊一路小跑,将书房远远地抛在背后。   等了半天没人追上来,她靠在树旁喘了口气,垂眸看着手上的青铜钥匙,唇边浮起一个妖娆的笑容。   “对不住了,杨大人。”   她把钥匙高高抛起,随后轻轻松松接住,抬脚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是不合大家口味么,总觉得没什么人看的样子呀QAQ_(:зゝ∠)_ * 【感谢】 程十七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10-12 14:29:44 程十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12 15:09:38   第十章   唐家的珍宝阁,闻芊事先已摸清楚位置,她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石桥上的台阶下来时,总觉得阶梯比以往要长,明明瞧着并没有多少距离,却走了好一阵才到底。   下了桥,天色已黄昏,唐府内渐渐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四周静悄悄的,正值晚宴前夕,大概仆役与侍女都到前院忙碌去了,这附近便清静得出奇。   残阳如血,还没走几步,朦胧中只见前方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快步而来,大约几丈开外才看清是杨晋。   闻芊愣了愣,这一瞬也没多想,眼见他阴着张脸,忙端起笑容,若无其事喝茶聊天似的问道:“杨大人,这么快制住唐石了?佩服,佩服。”   他似乎不欲同她多言,单刀直入主题,“东西呢?”   果然是冲着钥匙来的,闻芊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抬起一只手拦住他。   “诶,慢着。”   考虑到,论打架她是干不过杨晋的,且对方这个二杆子软硬不吃,常年不玩“怜香惜玉”那一套,万一真的动手打女人,自己岂不吃亏。   思及如此,她语气不过强硬了半刻,便换了淡笑,“大人,咱们再商量商量?”   杨晋面色未改,一如既往地一根筋,然而就在闻芊以为他又要开口讲大道理时,接下来的话令她始料未及。   “藏宝阁中的东西,我全都要。”   贪图财富与安逸乃多数为官者的本性。   他胃口倒是不小,那先前还装什么真君子。   闻芊在心里狠狠鄙夷了一番,嘴上做出让步,“好,大人劳苦功高,我明白。只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珍宝阁内,有株通身乌黑的藤草,名叫‘四合寒香’,入药用的,不值什么钱,对您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我别的不求,只要这一样,您看如何?”   原以为杨晋还挺好说话的,没想到他依然冷声重复:“东西,我全都要,一件也不能少。”   草药你也要?吃不死你!   现下无计可施,只好暂用缓兵之计,闻芊不太服气的颔首应了,心里想等开了宝阁的门,到时候在找别的办法。   “先过去等我,我随后就到。”   他像是有急事,话一抛下,便从闻芊身侧擦肩而过。   这一系列举动弄得她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没太明白这位锦衣卫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原地里发了一阵呆之后,闻芊才慢慢开始往前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那一点微末的怀疑很快就被如何从杨晋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走的思虑给冲淡了。   宝阁在整个唐府的西北端,她从花园的小径绕过去,日头开始变得阴沉,脚下的路越走越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雾比及方才更为浓郁。   就在闻芊已想了七八个不带重样的法子时,她脚下忽的一停,随后抬起头来环顾周围。   四下里景致模糊。   很明显。   她迷路了。   唐府的地图闻芊看过几遍,有个大致的印象,但不能说烂熟于心,尤其是在这种视线并不好的情况之下,分不清东西南北倒也正常。   她仰头在原地里转着圈打量,企图透过雾气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蛛丝”没有寻到,人声却听得些许,尽管天色已朦胧,稍远些便人畜难分,但这并不影响听觉,闻芊明明白白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两枚绣花针来,当那只手轻拍在左肩的一瞬,急如闪电般回刺过去——   “啪”的一声。   手腕半途便让人截住。   她所对上的那双眉眼还是一如既往地微微含怒,从对方不太平稳的呼吸声听得出,他这一路应该赶得很急。   杨晋将对准他的那两根银针拔下,脸色阴沉:“闻姑娘,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误会,误会。”她含笑,“我也不知道是大人您呀。”   杨晋松开手,把恼意压下去,“你跑这儿作甚么?还打着唐石藏品的主意?”说完冲她摊开手,示意道:“把钥匙交出来。”   闻芊听他这句话有些奇怪,“杨大人,不是你让我去藏宝阁等你的吗?”   以为她信口胡诌,杨晋语气不善,“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方才你还说咱们东西均分,要和我一半一半呢。”   “谁要和你一半一半!?”   闻芊难得没和他斗嘴下去,兀自沉默。   在盯着她双眸看了半晌之后,杨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你是什么时候遇到我的?”   “半柱香之前……”话音还没落下,闻芊便眯起了眼,似有所悟。   “那个人,不是你?”   她此时才意识到不对劲,自己从出了唐石的书房以后一直是往前跑的,杨晋在她的后面,又怎会从前面走过来?   难怪她有种莫名的不协调之感,原来如此。   可当时自己明明白白瞧清了是杨晋的脸,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哪怕作假也不至于能作到这般地步。   那人到底会是谁?   想到刚进府时杨晋和她说过,有关唐家的那些怪事,此时此刻,便愈发感觉这个宅院处处透着诡异。   “杨大人。”闻芊拧紧眉,目光谨慎地落在四周,“你有没有发现,雾变大了?”   那些柔软到好似绢纱一样的白烟,此刻已浓到化不开,滚滚滔滔,一浪接着一浪的翻腾。   他何尝没有发觉?   这岂是变大了,几乎已经快要目不能视。   若先前还只是淡淡的仙雾缭绕,那眼下便是浑浊的妖气弥漫,连府内山山石石的轮廓也看不见半分。   杨晋忽觉不妙,“闻姑娘,闭气!”   言语间,他手已然捂住了闻芊的口鼻。   长年握刀的掌心明显带着薄茧,硌得肌肤略有不适。   闻芊被他这个毫无征兆地动作给怔了一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在杨晋手捂上来之时,她已觉得视线模糊,眼皮沉得厉害,随后,便一头栽了下去。   “闻姑娘!”   杨晋手忙脚乱地揽住她的腰,四下里那些雾阴魂不散地缠上来,有那么一瞬,他险些连闻芊在哪儿都快要看不清晰,就在他抬手去摸她脉门的同时,似有什么东西从闻芊袖口里掉了出来。   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   面颊有微微的湿意,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闻芊睁开眼,杨晋正单膝跪在旁边,见她醒来,方才不再往她脸上拍水。   几乎是在闻芊清醒的同时,目之所及的茫茫雾霭开始消散,白雾后面露出凹凸不平的四壁,周围瞬间暗下来,环顾了一圈,像是个地牢。   “杨大人……”   闻芊撑着地坐起来。   杨晋松开她,手搭在膝上,“你醒了。”   “这什么地方?”闻芊把四周环境打量了个遍,除了石墙还是石墙,连头顶也黑漆漆的压了一层,可谓密不透风,“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没别人。”他平静道,“是我们自己走进来的。”   闻芊眯着眼睛笑:“还能这样?手拉手一块儿往坑里跳?”   对她话里的调侃杨晋倒混不在意,缓缓起身,“你还没明白么?”   “我们被人下了迷药。”   闻芊终于敛去笑意,颦眉看他:“迷药?”   “你有没有听过,天竺国内盛产一种花草,名为曼陀罗?”   她点头。   “这种花,寻常人吸食之后便会产生幻觉,意识模糊。我不知道你我所中的会不会就是这种草木所制的迷药,但可以肯定,相差无几。”   之所以派到唐府来的锦衣卫会说怎么都走不进府邸之中,而且言语前后矛盾,一团混乱,想必和他们今天所遇到的是同样的情况。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闻芊顿了一下,“谁给你我下的药?唐石?”   她自言自语似的垂眸沉吟,“不可能,从头到尾,茶水我都没有碰过……难道是之前,在我进唐府大门开始?”   杨晋摇头说不对,“还有一样东西,你兴许不曾留意道。”   “什么?”   “是香。”他说道,“书房里的香。”   闻芊回忆起来。   鎏金香炉,还有里面冒出的白烟。   那个一进门就能闻到的淡淡的香气。   很明显,唐石最初的目标或许只是她,但没料到杨晋会跟来,而且还藏身于房梁之上,因此最后两个人都中了计。   “被人摆了一道吧?杨大人。”得知了事情的始末,闻芊却并不慌张,反而捧起脸笑他,“你有‘李代桃僵’,人家还有‘黄雀在后’,如今是一箭双雕,买一个还送一个,这出大戏,可演砸了。”   说得如此高兴,好像这会儿和杨晋困在一起的不是她一样。   “不一定。”他抬手在石壁上搜寻,“唐石用迷药,说明他不想伤你性命。我的出现是个意外,他猜没猜出我的身份还很难说。”   留作信号用的烟花尚在怀中,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至少得寻得一个能放出信号的地方。   闻芊没他那么好的精神上蹿下跳,托腮坐了片刻,随即感到奇怪:倘若真的是中了迷药,他们怎会醒得这样快。   正思索之间,脚边忽而碰得一个圆滑之物,闻芊低头看去。   楼砚塞给她的宁神药瓶已打翻在地,圆滚滚的肚子在滴溜滴溜的打着旋儿,她弯腰拾起,拿在手中能嗅到那股熟悉的辛辣之气。   没想到这个被嫌弃了许久的附属品居然能派上如此大的用场。   闻芊一面塞上瓶盖,一面轻叹。   楼大夫的医术,还真是时好时坏……   让人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啦! 本章的中心思想即【黑人者人恒黑之】 在基哥玩弄了段玉公子的账号之后,终于也无情的被唐石用影□□黑了一把。 【只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咳咳咳 由于一开始就打着【男女主会很甜】的旗号,虽然目前为止这两只还处在相爱相杀的阶段……但是!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挂羊头卖狗肉,所以今天特地来教大家手动吃糖!请看大屏幕—— 【1】 (闻芊)从袖中摸出两枚绣花针来,,急如闪电般回刺过去—— “啪”的一声。 手腕半途便让人截住。【看,肢体接触】 【2】 杨晋忽觉不妙,“闻姑娘,闭气!” 言语间,他手已然捂住了闻芊的口鼻。【看,肢体接触】 【3】 “闻姑娘!” 杨晋手忙脚乱地揽住她的腰【看!还是肢体接触】 【4】 杨晋正单膝跪在旁边,见她醒来,方才不再往她脸上拍水。【这水上拍掉的估计有三层以上的化妆品,所以是隔着水肢体接触,在这里,我们简称“水/□□融”(。】 综上所述!!其实基哥一直在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的吃女主豆腐! 【←_←够甜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叫此文为小甜饼……】 * 【感谢】 霏蕗儿扔了1个地雷   第十一章   四面是壁的牢里难分白昼,也不知这会儿到底是黄昏还是傍晚了。   杨晋忙着找出路,差不多把周围长得像机关的东西都摸了个遍,仍旧毫无线索。   反正有人干活儿,闻芊在旁乐得清闲。   适才被他用水泼了脸,这会儿妆已经花了,适应了黑暗后,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照了一阵,继而将怀里的小盒胭脂并青黛取出,慢条斯理的描眉。   杨晋余光不经意瞥到,忍不住回过头来,“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画?”   “为甚么不能有?”闻芊将镜子拿近拿远的左右细瞧。   杨晋皱起眉,“在这种地方,黑灯瞎火的,画来给谁看?”   她理所当然的接话:“你啊。”   杨晋:“……”   她好像一向如此,似乎天大的事也没放在心上,哪怕一刀子下去也不过是个碗口大的疤,真不晓得是心太大,还是缺个眼。   不知为何,见闻芊画得认真,杨晋忽然也没了脾气。   “你不怕一直困在这儿?”   闻芊不以为意地点上口脂:“那不是还有你么。”   他难得被她说得一怔,最后倒有几分无奈地摇头轻叹,“随你。”   小指蘸了水把胭脂化开,往眼角处稍作晕染,完美的收了个尾,闻芊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在收起铜镜的同时,她忽似想起甚么,问道:“那个刘文远,你找到了吗?”   杨晋尚在叩响坚硬的石壁,闻言手指顿了顿,随后又继续敲。   “找到了啊。”   *   唐府之内,暮色已四合,夕阳西沉,窗外的天幕是深蓝色的一大片,树影黝黑而朦胧。   施百川握着酒杯,坐立不安地往门口望了好几回。   寿宴开席许久,厅里觥筹交错,众人都喝得很高,放眼一看整整齐齐的几十张脸全是红色,十分喜庆。   然而,这其中没有杨晋,不仅如此,连闻芊也不见了。   原本按照计划,如果人在唐府,那么晚膳之前他们就会接到信号,奔过去捉贼拿赃,如果此行毫无收获,杨晋怎么也该出现在这场酒宴上,表达一下自己的失望,或是暗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可如今事情居然出现了第三种走向——唱大戏的主角竟双双失踪,连个口信也没有,这是私奔去了吗?   在施百川的潜意识里,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杨晋会被人抓走的情况,纵然有,也必定是诱敌深入的苦肉计。   因此整个寿宴上,锦衣卫众人都在厅里原地待命,和施百川一样,端着酒杯心不在焉,时刻警惕着院外的动静。   但直至散席送客,一切也还是风平浪静。   这会儿,施百川的纨绔子弟也装不下去了,满脸的焦头烂额。   唐府不是青楼酒馆,喝醉了还能撒撒泼睡一晚,眼见来客相继告辞,唐石又一副和善的笑容委婉的表示天色已黑,他只能慢条斯理地起身,心里却已急得火急火燎,双眼定定地扫过对面来来往往的身影——小厮、侍女、家丁、酒客,看谁谁像刘文远。   险些没一时冲动把唐石拽过来大刑伺候。   可杨晋不在,他又不敢擅作主张。   一步三回头地行至大门口,转目时灯火阑珊,唐石颔首朝这位“杨二公子”笑道:“杨公子今日赏脸,等往后回了京城,得空唐某定会登门拜访。”   施百川勉强应付着客气了一阵,方带着自己那帮人离开。   笙歌鼎沸,乐鼓喧天的唐府再度归于宁静。   前厅只剩几个忙碌的下人在收拾残局。   *   石室里,杨晋撩袍挨在闻芊旁边蹲下,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刘文远到广陵是来投奔唐石的,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个不假,但还忽略了一点。”   他顿了顿。   “那就是,唐石肯不肯收留刘文远。”   闻芊皱眉歪了一下头:“你是说,他不在唐府?”   “他在。”杨晋看着她,“他若不在唐府,唐石不会如此防着我们。所以人必然被藏了在甚么地方,这是其一,但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   他缓缓道:“刘文远已经死了。”   闻芊听着眯起了眼。   一个与谋反案有牵连的乱臣贼子,找谁投靠不好,为甚么偏偏选择了唐石?这位两省总督只怕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她思忖道:“是唐石杀的?”   杨晋不置可否,“其实在来唐府前我就有这样的猜想,直到在唐家遇见那个病死的仆役。”   他将之前在偏院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闻芊。   当听到说唐石三更之际闭目夜游时,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想起平日里此人道貌岸然地来乐坊听曲儿,瞬间便全无好感,只觉恶寒,同时也道出心中疑惑:   “他到底在作甚么?”   杨晋回答:“闭目夜游,也称作‘离魂症’,所谓人在梦中,身不由己,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大凡人遭受过重创或是刺激,皆有可能会有此症状。我猜想唐石多半是失手杀了刘文远之后,才患上这个病的。”   闻芊不解:“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不肯定,猜的,但也不是全没根据……你仔细想想。”他言语缓慢,似在引导她一般,“唐石那个动作,像是在干甚么?”   ——弯下腰,手中仿佛握着某样东西,一前一后的晃动。   在拉绳索?   好像不大准确。   他应该不是一前一后的晃动,而是,斜里下去,再抽回来,再斜里下去。   闻芊仰头静静在脑海中勾勒出这幅画面,总觉得……   他是在……掘甚么?   闻芊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他在挖坟?!”   随即眼前豁然开朗。   唐石亲手把刘文远埋了,藏尸灭迹,他们自然无迹可寻。   *   石室没甚么光,四面都封死的,唯有左侧立着一道铁门,门从外面上了锁,非绝世高手,神仙下凡者不可破开。   在这般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待着,连平日里的一弹指时间也变得尤其漫长,眼看杨晋仍在石墙边打转,闻芊终于等得百无聊赖,撩了撩衣裙站起来。   “你的那几个小跟班儿到底管用不管用啊?”她玩着胸前的青丝,闲闲道,“人都在这儿困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赶来救你呀。别不是害怕,偷偷跑了?”   “百川做事一向有分寸。”杨晋抬手在石壁上轻抚,“他会来接应我们。”   对他这迷一般的信心不敢苟同,闻芊刚要再说话,迎面不知飞来何物,黑漆漆的一抹,块头还不小,待看清轮廓时,她头皮一阵发麻,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门儿,当下不自觉叫出了声,忙一个箭步闪到了他背后。   原以为是甚么暗器,杨晋本能反应出手截住,触感略硬,还有尖尖的倒刺。   那物体张牙舞爪地在掌心挣扎,借着微光,发现不过是只甲虫,瞧着有几分像独角仙。   “就这个?”他捏住虫微微侧头,眼见闻芊花容失色的模样,显然吓得不轻,唇边便含了丝哂笑,侧开了头不看她。   将杨晋的表情尽收眼底,闻芊一边胆战心惊地往后退,一边没好气的反驳:“这个怎么了?我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怕虫很稀奇吗?”   她此生最避之不及之物一共有三,其中虫蚁多年以来排在首位,屹立不倒,余下两个皆随心情偶有变动。   “那倒不是。”杨晋笑了笑,摇头,“只不过突然发现,你也有怕的东西,挺意外。”   闻芊不悦地拿眼睇他:“有甚么好意外,难道你就没有害怕的?”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发觉还真的有,不仅有,还不少。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这片刻功夫,闻芊却隐约嗅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你可有闻到甚么?”   空气里辛辣的刺激渐渐弥漫开,杨晋警惕地环顾,很快便留意到那扇铁门缝隙中窜出的滚滚气流。   “是烟!”   “姓唐的在门外放火?!”这都甚么孙子脾气,人已困在屋内了,连现身也不敢,只配用这种下作手段。   闻芊正要伸手去推,猛地被杨晋拽了回来。   “不能碰,当心手!”   铁门已经被烧得滚烫,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好几只藏匿在室内的耗子贴门开溜时不慎蹭到,瞬间被烤得直冒白烟。   闻芊回头问他:“他这是要作甚么?”   他微沉下脸色:“还不明白么?唐石是想用烟将你我闷死。”   她咬咬牙,奇道:“你不是说,他不想伤我性命吗?”   杨晋先是点了一下头,“一开始是,但如果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大概会杀人灭口。”   这一招算是将计就计,反正“杨二公子”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席了唐家寿宴,哪怕自己真的死了,唐石也能顺理成章的推说不知情。   “所以,我是来给你陪葬的?”   “……可以这么讲。”   话音正落,她便抬脚踹了过来,杨晋刚想躲,迟疑了一瞬,还是不动声色的挨了。   今天这买卖可真是赔大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幸而门缝毕竟空隙有限,唐石又投鼠忌器不敢开门,要等浓烟填满尚有段时间,还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他熏死。   闻芊这想法才起,只见那门上忽的开了个小口,约摸两指宽,门外黑黝黝的一根不明之物挤了进来,在浓烟缭绕之中不甚清楚。   就在此时,杨晋突然将她拉开。   一道亮光闪过,石室中砰砰而响。   火铳!   早该知道。   唐石若不想蹚浑水,大可将人交给锦衣卫,他做贼心虚的灭口,显然说明了唐家也和宁王谋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非将帅出兵不可私用火铳。   原来唐家就是为宁王提供军备的!   危急关头,闻芊倒没他这许多思虑,眼看这先是放烟又是放枪,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方才还觉得四周空间尚大,浓烟一时半刻呛不死人,现下却登时觉得不够用了。   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在浓雾中没头没脑地躲了一会儿,杨晋忽然把她拽到跟前,貌似很着急地问:   “刚刚那只虫呢?”   闻芊虽被熏得七荤八素,提起此物来仍没忘起鸡皮疙瘩:“甚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虫?”   满室的蛇虫鼠蚁一样被唐石闷得不好过,一窝蜂拖家带口地从角落里钻出,杨晋挥开面前的烟雾,跟着虫蚁集体避难的方向追过去。   那仍是一道墙,依稀可见得先前被他放走的独角仙在吃力地往缝隙里钻。   他伸手摸了摸,墙上略润,仿佛被水浸过,让这一小块墙面较之其他地方更为松软,杨晋掩着闻芊说了句:“退后。”   正好奇他想做甚么,闻芊从杨晋背脊后探头出来,便瞧见他提了口气,聚力于手心,对准那个豁口,一掌之下生生打出个小洞。   洞后仿佛又是一片天地,还有路可循。   火铳的声音催命般越响越烈,杨晋堪堪钻过洞去,很快转身来拉她。   洞不高,仅供一人弯腰可过,闻芊将手递给他,低头抬脚的瞬间,一枚火/药刚好在她腿边炸开,细碎的石子擦着脚踝划了条口子,还没觉出痛意,血已经涌出了来。   她狠狠皱了下眉,两手扶着杨晋的胳膊,越过洞口,身形略有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感谢上一章大家对我的配合…… 不过我向你们保证后期绝对有糖啦! 面包会有的!小甜饼会有的!冰火两重天会有的!豪华游轮!……大概是没有的【。 * 本章的核心内容—— 再苦不能苦自己,再穷不能没有化妆品,没错被你发现了,一点也不押韵…… 看完这章,相信大家已经看出了套路。 是的!正如我第一章有话要说里所写,本文的破案=0,←_← 这是一篇没什么逻辑的文,跟着我的思路走就好了…… 总而言之就是,男主负责破案!女主负责貌美如花! 一章之内就解决了案情,实在是我基聪明绝顶,这里需要来采访一下 【所以基哥的破案秘诀到底是什么!】 【基哥:开脑洞就好了。】 【……】 呃啊啊啊,说到破案好像给大家安利《白夜追凶》啊!! 超级好看qaq   第十二章   察觉到她脚步虚浮,杨晋忙停了下来。   “腿伤了?”   闻芊撩起裙摆,隐约可见鲜红的一角,血迹斑斑,火辣辣的疼痛感直往上冒。   伤是肯定伤了,但是好是歹还拿不太准。现在情况特殊,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杨晋迅速蹲下,褪去罗袜仔细检查闻芊的伤口。   “还好,皮外伤,没伤到筋骨。”   他说着扯下衣摆给她做简单的包扎。   □□里含着硫磺和硝石的碎渣,饶是不严重,但若不好好清理,往后愈合起来也会很麻烦。闻芊瘸着一只脚,无不担心的抱怨道:“我这条腿很金贵的,坏了你赔得起吗?”   杨晋起初并没说话,专心给她脚踝缠上布条,而后才开口:“你只要不打唐家那些破铜烂铁的主意,我有何赔不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用力打了个结,闻芊低低“嘶”了声,没想到他记性如此之好,还没忘记钥匙的事。   “走吧。”   脚伤不好轻碰,怕再裂开,她只能由杨晋扶着,一瘸一拐慢慢悠悠地往前行。   好在唐石尚未发现他们俩已经离开,犹自让人端着火铳堵着铁门开炮,倒是没有要进来瞧一瞧的意思。   这石洞后俨然又是一个石洞,所谓别有洞天只不过是眼花,除了头顶高了些以外几乎没甚么特别的。但四周很湿润,总有股潮气,满地的枯树叶,踩上去咯吱作响。   里面不深,尚未走出二十丈便再次被坚硬的墙壁所阻截。   闻芊左右看了看,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故而断定:“是死路。”   不过杨大人似乎并不是个会死心的人,而且有坚定不移找机关的毛病,说了句:“你在这歇会儿。”便又开始往石壁上搜寻起来。   然而不见得每个石墙都可以让他凿个洞,再者说这么一路打过去几时是个头。   闻芊等得百无聊赖,原想往墙边靠一会儿,又怕顺着墙根往上爬的蛇虫鼠蚁,到底还是只能算了。   “你说,唐家如何会有这么一处地牢,还这样隐秘?”她抱起胳膊在周遭打量,“是做什么用的?”   “不清楚。”杨晋答得有些敷衍。   “会不会藏了什么宝藏?”她开始异想天开。   “……不清楚。”   “杨大人,你看过志怪话本么?”闻芊和他攀谈起来。   “没怎么看过。”   “那我,给你讲个吓人的故事,怎么样?”她兴致勃勃。   杨晋一面打量周围环境,一面漫不经心地应声。   “有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去一户有钱人家里查案,他们俩不小心被关进了地牢,那个男的在前面找出路,女的就在他身后等着,等呀等呀,突然有根绳索把那个女的给吊了起来……”   杨晋身形一顿。   闻芊接着道:“那个男的还不知道,只听见身后有人说,要给他讲故事……”   他终于转了过来。   她像是灵感闪现似的压低嗓音:“结果这个男的就转了过来,却看到那个女人依然站在他跟前,殊不知,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其实是……”   话未说完,杨晋看着她,突然开了口:“闻芊,你背后好像有人。”   她闻言一怔,反倒先打了个激灵,一时忘了自己脚上有伤,急忙要躲开,这一躲牵扯到脚上的伤,疼得她倒抽了口凉气。   耳畔似有一声轻笑,闻芊咬住嘴唇愠恼地瞪着他。   “杨晋,你!……”   他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走过来,“好了,别闹了。”   说着,俯身去给她瞧了瞧伤,提醒道:“你当心点,莫要乱动,伤口都快崩开了。”   “那还不是你害的!”闻芊揉着腿不满。   说话间,浓烟已顺着洞口淌到了身下。   周遭火铳的声响逐渐平息,可火势依旧不止不休,洞口早已被堵住,大概填满他们所在的这间石室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也不知该不该称赞唐总督锲而不舍,持之以恒。   随着空气逐渐浑浊,杨晋也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闻芊拉起裙摆察看自己的伤势,视线不经意落在地面时,她忽然愣住。   这一路上皆铺了不少枫叶,看颜色还很新。   她弯腰拾起一片,脑中一个画面骤然闪过,几乎是在转瞬间,那张唐府的地图在眼前徐徐展开。   “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杨晋闻声望向她:“在哪儿?”   府上唯一一处有枫叶的地方,白天她曾遥遥远眺过。   闻芊往后退了几步,引着杨晋抬头,“你看这上面。”   幽长漆黑的甬道一路延伸,仿佛没有尽处,“这是口枯井。”   “我们现在应该在井底。”   这个时辰想必已近深夜,但星光月华皆不见半分,那口井大约被人封住了。   杨晋一直仰头盯着那处,闻芊侧目瞧他时,能看见他轻轻皱起的眉峰。   不经意的,那双星眸流转,目光与她交汇。   闻芊眨了眨眼睛,“我脚有伤。”   杨晋抿抿唇:“……所以呢?”   她笑靥如花:“所以,当然你背我啦。”   “……”   *   唐石在铁门外放火,把一道门烧得火红滚烫,这么足足折腾了快有两个时辰,他仍旧不敢进去查看石室内的情况。   两个家丁满头大汗地往火堆里添柴,另一个站在边上拿扇子赶烟,三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火不要停。”唐石吩咐,“等明早天亮了再灭。”   底下人苦不堪言地应了。   算算时辰差不多子夜,他在门外转悠,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下心来,终于,唐石叫上了自己的随从。   “找几个人,拿铲子去我院中等候。”   今日是个乌云遮月的夜晚,相传这般景象大多预示着有蒙受冤屈,真相不白之事,也有人说,是死不瞑目,乱象丛生。   微风吹得梢头枝摇叶晃。   夜深人静下,只听得铁铲在地面上唰唰的声音。   虽是在自家府中,唐石却只命人挑了盏昏黄不清的孤灯,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   铲起来的泥土在两旁堆积成小山,他揣着手探头细看,生怕漏掉甚么蛛丝马迹。   随着坑越挖越深,饶是迟钝如唐石也渐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果然,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感觉,掘土的家丁拎着铁铲从坑里抬起头。   “老爷,没有啊。”   “没有?!”他往前急迈了几步,“怎么会没有呢?”   后院已被掘地数尺,土坑里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空无一物!   几乎是在同时,狂风乍起,乌云密布,连仅有的几颗零碎的星斗也一并被盖了个严实。   街巷中遥远的犬吠和鸡鸣在此刻显得尤为可怖。   他心中蓦地发怵。   突然间,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唐大人,莫非是在找这个?”   还未等他回神,一捆白布裹着的不明之物迎面摔在脚边,唐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去,那布下正是死了数日有余的刘文远,偏偏眼睛还睁着,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的双脚看。   尸首想必已开始腐烂,恶臭之气刺鼻而来。   唐石登时大惊失色。   “现在才想着转移尸体,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说话之人声音沉缓而深邃。   他仓皇四顾,这才发现院落周遭黑压压,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小院已围满了人,悄无声息仿若鬼魅一般。   几支火把映照着来者身上的装束,藏青色长身罩甲——是锦衣卫!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有个青衫打扮的男子款步走出,与他带着敌意的嗓音不同,相貌却是十分的干净俊朗。   虽然自古讲捉贼要拿赃,但掘尸挖坟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闻芊也还是头一次跟着杨晋长了长见识,估摸着直接把尸首甩人家一脸也唯有这些锦衣卫大人们才干得出来。   有时不禁感慨,如杨晋这般看上去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人,发起狠来一样六亲不认,委实可怕,得罪不起。   “你……是你?”待看清杨晋的模样,唐石分明吃了一惊。   大约一时半刻没想明白他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杨晋自也无甚兴趣与他多费口舌解释,“滥杀朝廷命官,毁尸灭迹,私藏军备……唐大人,你只怕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刘文远尽管是嫌犯的身份,但尚未被革职,仍旧是朝臣,所以他算是罪加一等,不死也得脱层皮,够喝一壶。   施百川拎着刀往前一站,“唐大人,锦衣卫的规矩,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唐石视线扫过眼前这些人,沉默片刻后忽然朗笑出声,“杨渐啊杨渐,为了拿我上京,你竟如此大费周章,连光明正大的搜查也不敢,堂堂首辅,畏首畏尾,官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令天下人耻笑!”   言语间竟有几分癫狂之状。   杨阁老在朝中一直是上下讨好,左右逢源,这是当朝许多人都知晓的事,虽挣出了个好名声,但也多少让人感觉有些不作为。   杨晋听得皱眉:“暗查是我的主意,与我父亲无关。”   闻芊在旁悄悄弯起唇角。   好孝顺呀,明知道对方不过逞点嘴上威风,却还这么当真的站出来解释。   唐石本就是言官出身,一向善于骂人不带脏,当下冷嘲:“那又如何?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不争气,小的也没出息。”   杨晋原还只是微恼而已,当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出口时,他忽然就变了脸色。   “你说甚么?!”施百川气不过,险些抽刀就要砍,幸亏两边的锦衣卫拦得及时。   正在此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继而是一个柔媚的嗓音:   “唐大人说这话不脸红么?”   闻芊抱怀而立,神色间满是不屑和鄙夷,“失手杀了刘文远就怕成那样,先是迷药后用烟熏,连火铳在手还是只敢放冷枪。杨大人是畏首畏尾,那您又算甚么?缩头乌龟?”   “欺负一个弱女子,就很能耐了吗?”   不知为何,看到杨晋被怼得说不出话,她便忍不住想插两句。   闻芊腿伤未愈,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他跟前去,睇了唐石一眼,才朝杨晋道:“你和他讲那么多干甚么,不嫌麻烦?人赃并获,抓他去坐牢呀。”   杨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随后方轻声应了:“嗯。”   自从闻芊开口以后,唐石面容上的表情便逐渐收敛下来,一双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闻姑娘,若你未曾与锦衣卫有牵扯,我今日怎么也不会朝你下手。唐某欣赏你的歌舞,这一句并非逢场作戏的说辞。”言语间,左右两个锦衣卫上前来制住他双臂,他却浑不在意似的,继续道。   “看得出来,闻姑娘和唐某是一类人。”他眸中含笑,被人押着往前走。   闻芊唇角还带着弧度,眼底的戏谑却渐渐退去,不冷不热地望向他,“唐大人,信口雌黄的毛病该改一改了。”   她冷声道,“我和你相识多久,你又知晓我多少?凭甚么敢这么断定我是甚么人。”   知道自己现在即将是阶下囚,听她这般语气,唐石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从杨晋跟前经过时,忽然停了下。   “杨大人。”他侧目,“会有人保我的。”   狠话刚放完,人就被锦衣卫推推搡搡踹走了。   闻芊拈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冲着唐石的背影哼了声,“虚张声势。”   施百川在旁表示赞同,“可不是。”   这两人的看法难得达成一致。   杨晋神情缓和下来,尽管看见她颇有精神,还是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闻芊低头拉了下裙摆,说不要紧,“没再流血,应该开始愈合了。”   “嗯,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随后毫无征兆地朝她摊开手,“所以,钥匙呢?”   闻芊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因为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事。   在身上里里外外找了半天之后,她耸耸肩,“丢了。”   “丢了?”   “兴许是落在了石室里,你要不派人去找找?”   对此杨晋只是颔首,并未再问下去,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好。”   唐府的这个夜注定不会太平静。   大概是为了犒劳她,杨晋雇了辆马车停在门口,闻芊瘸着脚被人扶着坐了上去。   当车子动起来时,透过车窗还能看见宅院中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她放下帘子,伸手探入怀中,摸到那把钥匙,轻轻拍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副本,通关!!! 男主智力值+2,武力值+2,身法+2【至于为什么都是2,毕竟我钟爱老二梗……】 女主全属性+10 【基哥:???】 【基哥:……好像有哪里不对。】 【闻芊:←_←错觉,我们这是一个很公·平的副本】 【……】 道具:获得唐石的钥匙一把。 难为大家像玩一起来找茬一样的在文里吃糖,所以本章奉上了一整节的肢体接触! 不是拉拉小手! 不是拍拍小脸! 而是一对一面积扩大版的身体接触! 没错,那就是!—— ——【翻书ing】 闻芊眨了眨眼睛,“我脚有伤。” 杨晋抿抿唇:“……所以呢?” 她笑靥如花:“所以,当然你背我啦。” “……” 【……此处有一个背人的过程……】 【这是一段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的过程哟!】 * 咳咳…… 今天发福利,送红包啦~还是50个封顶。   第十三章   从唐府回到乐坊已是四更之后了,再隔一阵说不定就能听到鸡打鸣的声音。   闻芊向来是个心大的,草草处理过伤口倒头便睡。   □□渣划破的口子不平直,再加上她同杨晋都不是大夫出身,包扎的手艺欠缺了点儿,于是后来不出意外的化了脓,肿得火腿般粗壮,导致楼砚上药的时候一劲儿的训她,念经足足念了两天才消停。   唐石暂时被软禁了起来,等候谕旨发落,唐家自然而然也被封了个彻底,锦衣卫里外把守,戒备森严,一夕之间风云际变,总督成了阶下囚,谁都没回过味儿来。   闻芊的脚在楼大夫的细心照料和碎碎念之中开始逐渐好转,发过一回烧之后,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早知道唐府这么凶险,就不该让你去的。”楼砚给她换好药,剪开干净布条小心翼翼地缠上去。   天气凉爽,闻芊正坐在床上吃青枣,闻言并不在意地说道:“入秋了,这个月的螃蟹该肥了吧,明天记得拎一筐给我,让陈叔给我蒸着吃。”   话音刚落,楼砚便狠狠打了个结,正在伤口处,疼得她登时抽凉气。   “吃吃吃,成天只想着吃,你这腿还要不要了?往后还跳舞不跳了?”   她压根没听进去,只顾着疼了,把脚缩回被窝里控诉道:“楼妈,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我可是病人,身子骨弱着呢!”   “轻点?轻点你能长记性?”楼砚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记。   由于腿残,行动不便,闻芊未能避开,被敲了个脆响,她把头埋在被衾中,漫不经心的嘀咕:“还是自己人呢,杨晋给我包扎下狠手就算了,连你也这样,你们这些人啊,是算计好了,专挑我受伤了好欺负是吧……”   楼砚本在收拾药瓶,闻言动作一顿,眉峰微不可见地轻蹙,“你说,之前是杨晋替你处理的伤口?”   “不然呢?”她捡了个青枣,细嚼慢咽,“害我受伤还要我自己包扎吗?这是他应该做的。”   楼砚无奈地轻叹,摇了摇头,“男女大防,你还是留意着点。”   闻芊当即笑道,“男女大防,你小时候和我一张床睡呢,现在怎的还不娶我?”   “……”又来了,“你就不能不提小时候吗?”   “那可不行,翩翩公子楼大夫的童年趣闻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要记一辈子的。”   “……”   啃完了一个枣,闻芊终于不再调侃他,忽然从枕边取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是甚么?”楼砚狐疑着接在手中,这丫头不像那么好心会送他礼物的人,刚准备嘀咕两句,打开的瞬间,他却愣住了。   那是一株通身乌黑的藤草,前后两端各结了豌豆大小的白果。   “四合寒香?”他合上盖子,皱眉问道,“唐府不是查封了吗?你甚么时候拿的?”   闻芊不在意地拢拢头发,“自然是趁那帮锦衣卫不注意的时候拿的咯。”   “你偷跑出去?”就知道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安分,但乱来到这种程度,也着实在楼砚意料之外,“难怪前些日子你伤口不好反坏,原来你背着我跑了趟唐府?!”   他咬牙拍桌,“你这断脚蟹,三脚猫的轻身功夫就敢这么胆大包天!锦衣卫是甚么人?倘若被发现,保不齐会一并打成唐石的同伙,藩王造反这是多大的罪你知不知晓,从前当今……”   见楼砚火气一上来,张口便开始话唠,闻芊在耳朵惨遭蹂/躏之前及时打住他。   “好了好了……那不是没出事儿么,你这会儿当务之急是早点入药,毁尸灭迹,再晚些真被发现了,那才是后患无穷。”   她把药盒往他手中又塞了塞,眸色认真,“楼砚,交给你了。”   楼砚一肚子担忧才吐了小半,听罢也只能将东西收好,有些欲言又止。   “知道……我尽力而为就是。”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的对坐沉默着,直到听得门边轻声细语,闻芊才回过神,复又换上那张狡黠的笑脸。   “行了楼大夫,我这点小伤不必耽搁那么久,你还有事要忙呢,再过一会儿有些人该着急了。”说着别有深意地朝房外递眼色。   近日为了替闻芊诊脉,楼砚每天来一次,乐坊里的小师妹们早向她打听好了时间,巴巴儿的扒在门口等候。   眼见他回头望向这处,忙又你推我搡的打趣。   “在瞧你呢,还不进去?”   “讨厌,你别拽我头发呀!”   楼大夫的迷药虽不太靠谱,但架不住人家长了副好皮囊,天生的一张小白脸,又谦谦有礼,自然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为之倾慕。   楼砚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背起药箱,“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明日再来瞧你。”   闻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歪在床上,“慢走啊。”   刚一出门,两个小姑娘便殷勤的蹦过来。   “楼大夫,药箱沉吗?我替你背呀。”   “不必,不必……”   “楼大夫,治病很辛苦吧,饿不饿呀,可要先去吃点东西?”   “还好,还好……”   “楼大夫,我师姐她的病要不要紧呀?你明日还来么?”   “来的,来的……”   一群少女叽叽喳喳,簇拥着他缓缓下楼。   闻芊在屋内幸灾乐祸地提醒:“男女大防啊楼大夫。”   不过楼砚能不能听见就很难说了,隔着老远,只传来他紧张叮嘱的声音。   “姑娘,当心脚下。”   “阶梯很陡,别靠得太近了。哎,仔细着台阶……”   热热闹闹的“看杀卫玠”已渐行渐远,菱歌和游月趁机溜进来,一句长一句短的叫“师姐”赖在她床边。   “作甚么?”闻芊支着下巴眯眼笑,“要向我打听楼砚呀?一个消息一吊钱,不还价。”   “真当楼大夫是香饽饽人人都爱?我们是来问唐大人和杨大人的。”游月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菱歌年纪小,完全是被怂恿来的,自然也乖乖的跟着她坐在一起。   “前些日子,大家都好奇呢,锦衣卫怎么突然不查乐坊了,结果这会儿唐大人又被杨大人抓了。师姐,真的有这事儿啊?”闻芊的婚姻大事是听雨楼上下头等要紧的,打从她半夜三更被锦衣卫送回来,整个乐坊私下里就快炸开了锅。   见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游月那颗八卦之魂当下便开始熊熊燃烧。   “我记得唐大人一直都来捧你的场呀?难道是……杨大人对你有意思?所以,这招叫因公徇私?”   菱歌开口补充:“借刀杀人。”   “强取豪夺!”   “不择手段……”   话没说完,每人头上就挨了一记。闻芊懒洋洋地笑她们,“你们还真能想,朝廷命官,那是说抓就能抓的吗?话本子看多了吧。”   游月捂着额好奇:“那唐大人……”   “他自然是犯了事被捕的,锦衣卫出马,你当闹着好玩?”   闻言两人皆有几分失望,“原来如此,还以为杨大人是和唐大人为了争师姐才大打出手的呢。”   菱歌道:“我本来挺看好唐大人的。”   “哪有,我瞧杨大人才好,武艺超群。”游月反驳。   “得了吧,他杨晋像这样的人么?”闻芊啧啧摇头,撩起被衾冲她俩努嘴,“看看我这伤,疤没好之前只怕都跳不了舞了。”   说到她的伤势,两个小姑娘登时收了玩闹之心,满脸惆怅起来。   “师姐,你要好好养伤啊。”   游月拉着她,“没了你,大家都提不起精神。”   “是啊,还有小人在外面趁机起高楼呢。”菱歌言罢向窗外望了一眼。   闻芊顺着她的目光淡淡瞥了瞥,这扇窗恰好能看到对面的街市,熙攘的人流里,有不少工匠在一栋未竣工的楼阁下忙碌。   整个广陵城的乐坊也不是听雨楼一家独大,这些年元气大伤,有几个看准时机想出头的也不奇怪。   发现她表情渐渐淡下来,怕闻芊病中多虑,游月忙和菱歌使了个眼神,拿话岔开。   “哎呀,个把戏楼不足为惧,来来来,师姐你瞧瞧我新做的蔻丹啊。”   “还有这盒露花油!”   到底是自家师妹,实在了解她得紧,很快闻芊的注意力就被脂粉吸引走了。   如此闹了一上午,饭后小睡了片刻,知道她要静心养病,一帮少女便不再来打搅。   前院的乐楼中飘来阵阵悠扬的琴音,听得闻芊心痒难耐。这会儿无人相陪,她只能靠着软枕百无聊赖的翻书,就在闲得发慌之时,一个小师妹抿嘴偷笑着敲开她的门。   “师姐,杨大人来看你了。”一说完转身便溜下了楼。   这句话带给闻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发现自己出门忘了上妆”,但很快她回过神,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视线投向门边。   大概是为了不惹人非议,他今日来乐坊未着官服,穿了身玄青的箭袖衣,青丝以冠束起,略有几缕散在肩头。   此刻,杨晋立在那儿显然有几分怔愣和迟疑。   来时不见曹坊主,他原只是向过路的少女询问闻芊的病情,谁知这姑娘一直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最后竟把他领到了这里。   多少意识到那少女作的是甚么打算,杨晋颇觉无奈,等抬头看到闻芊时,只见她托着腮,笑容促狭,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丝不愿示弱的心思来,于是垂眸走了进去。   “杨大人。”闻芊笑眯眯地招呼道。   看得出她脸上略带病容,但既有精神施脂粉,想必已无大碍。   杨晋行至床边,仍旧礼节性的开口:“闻姑娘,伤好些了吗?”   她并未回答,一如既往的出言调侃,“杨大人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来瞧我,看样子,是真的对我很上心啊。”   “你的腿伤毕竟是因我而起。”无视闻芊的戏谑,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碧青的小药瓶,放在床头,“用这个不会留疤,记得一日敷三次。”   没料到他是来送药的,闻芊看着那个瓷瓶有一瞬怔忡,随后想了想,又抬眸笑道:“大人这样可少了点诚意呀。”   杨晋瞥过去,“你认为如何叫有诚意?”   “我可是病人,您不给我换药么?”   她神色间捉弄之意尽显,摆明了是想挑衅他,杨晋垂目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在意地颔首:“行啊。”撩袍在床前坐下。   原是料他不敢,还打算好好揶揄一番,连台词都想好了,哪知他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闻芊抱着脚一时有些犹豫。   杨晋将她反应看在眼中,笑道:“你是不是怕了?”   “谁怕了!”事实证明,人总是吃不起激将法的,她当下掀开被衾,将伤脚搁在床沿。   缠着布条的脚踝因为勒得过紧而微微泛白,杨晋低头一圈一圈解开。   伤处愈合得很好,但用药毕竟及不上宫中之物,肌肤周围呈现淡淡的红色。他一看就摇了摇头,“谁给你包扎的,缠这么紧。”   楼砚到底是自家人,闻芊忍不住替他辩解,“这大夫医术好着呢,人家大老远排长队等着让他看病。”话也不是假话,不过没提那些病人都是年轻小姑娘就是了……   杨晋闻言只是笑了笑,倒不再反驳她甚么。   药膏也不知是用何物配成的,起初有些火辣辣的疼,随后突然清凉起来。闻芊先是回过神担心他会不会不怀好意弄了个甚么让自己伤口溃烂的药,过了片刻,又收了一堆胡思乱想,托起腮开始看他包扎。   杨晋做事的时候神色一向很认真,几乎目不斜视,垂眸时眼睫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扇一扇……   闻芊禁不住想:这人的脾气,有时候还真的挺不错。   想着想着,忽的就生了点坏心思……   杨晋正在替她缠布条,冷不丁察觉一道劲风袭来,还未收回手,两腕蓦地被她用绸带绑住,一拉一拽,缠得死死的。   他挣扎了几下,颦眉微恼:“你又要作甚么?”   闻芊一手勾着绸带,身子朝他倾下来,甜甜笑道:“我十岁开始练舞,头一个学的就是水袖,那会儿袖子又长,人又矮,总会把自个儿绊住,所以摸索出了这一招,今日让大人您尝尝鲜啊。”   说完,她另一只空着地手探出,指尖在杨晋下巴上轻轻一抬,顺势靠近他,“杨大人,人你也抓到了,案子也破了,好处全让你拿了,就不该补偿点我甚么么?”   杨晋别过脸避开她的手,“之前的条件,不叫补偿?”   “那是我答应帮你查案的条件,如今腿伤了,自然得另算。”   闻芊偏头思索,“那日在黑牢里,你还说多少钱都赔得起,哎呀,我得好好想想赔甚么呢……”   她视线挪开的瞬间,手上猛地被人往前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摔回了床上。等闻芊回神时,两手竟被杨晋用那根绸带绑住,而他却又不知是用了何种方法,已然全身而退。   “闻姑娘。”杨晋俯身看她,语气轻描淡写,“诏狱里有种刑具名为‘缚仙索’,杨某不才,用过几次,还算熟练。”   闻芊龇牙冲他狠狠道,“卑鄙!”   “彼此。”   她心下不甘,更不愿就此认输,索性抬起脚勾住他的腰,用力往跟前一带。   “……”   杨晋皱眉看她,“松开。”   闻芊扬了扬眉,“你先?”   两人正对视咬着牙互相较劲,而楼下随杨晋一同前来的年轻锦衣卫尚在和方才的乐伶少女闲谈,等了有一阵,左右不见人下来,那少女便领着他往上走。   杨晋进屋时为了避嫌,没有掩门,于是这一幕不偏不倚刚好映入他二人的眼帘。   比上回还要百口莫辩的是,此刻闻芊被他压在身下,且双手被缠,衣衫凌乱,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呆了一瞬,那小姑娘先“呀”了一声,飞快捂住眼睛。   杨晋急忙松开闻芊,却又因为被闻芊勾着腰没法起身,好在那锦衣卫虽年轻,但颇为识相,再加上先前有所耳闻,当即拎着那少女往外走,口中不住地歉疚道:   “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临行前还不忘好心的带上门。   “小棠!这是误会!”杨晋慌忙道,“你听我解释!”   然而他唤得越急,对方似乎走得越快,健步如飞。   所为事不过三,这次当真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他忍不住懊悔自己不该同闻芊争这一口气。   匆匆整理好衣襟,杨晋把药瓶用力搁在桌上,气道:“好心没好报!”   闻芊抱着被衾耸肩,无辜道:“谁让你不关门的。”   “眼下是这个原因么!?”   看他那副模样,似乎恼得不轻,她笑得欢乐:“真的生气啦?”,言罢还颇为好心的安慰:“其实我一样被我师妹撞见了,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杨晋别开脸不再理会她,只忿然转身,摔门离开。   屋内闻芊还捧着那个小瓷瓶,自娱自乐地把玩,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又言风月有时来扔了1个地雷   第十四章   白露刚过,谕旨就下来了,不出所料,唐石革职抄家,即刻押往京城候审。   圣上当年本就是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北上逼宫登基的,此生自然最为忌讳造反之事,但凡和宁王扯上分毫关系的,几乎没有好下场,皆不会轻易姑息。   而把刘文远搞丢的锦衣卫众人们算是阴差阳错将功补过,幸免于难。   抄家是个肥差,大部分揽上这个活儿的官员都能捞上一笔,一时间唐府上下被掀了个底朝天,然而钦差犹觉不足,连当日囚禁闻芊二人的黑牢也没放过,掘地三尺一般找了一遍。   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数记录在案。   但令杨晋感到奇怪的是,遍寻唐府,没有找到任何调配草药的工具,那唐石所用的迷药究竟从何而来?   没油水的活儿不会有人干,锦衣卫和当地府衙都犯懒,无人打算深查下去,于是这案子就算告破了,他们一行也从官驿转移到广陵的百户所内暂住。   时节已近仲秋,窗外枯叶纷飞,萧索而苍茫的天幕里时有燕雀掠过。   杨晋正伏在案前写折子,提笔蘸了蘸墨,因被院中的脚步声惊扰,故而朝楼下看了一眼。   这次追捕刘文远,已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着抄完了家,赵青便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带上嫌犯准备启程回京,整个卫所里人来人往,很是忙碌。   他瞧了一阵,收回视线接着往下写。   除了奏折之外,他手边还摆了一封信,是寄回京城的,父亲和兄长一直都很在意这件案子。从南下到广陵,杨渐曾来过两三封家书询问情况,由于他公务事多搁置许久,到今日才得空回信。   刘文远已死,唐石被捕,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案件也仿佛到此为止。   但不知为何,杨晋总觉得这个广陵城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祥和。   唐石口中那个会保他的人是谁?   宁王蓄意谋反,绝不会毫无准备,莫非京中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还有城里流传甚广的闹鬼,某个藏着秘密的乐坊,以及某个人……   好像许多事,他目下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犹豫了良久之后,杨晋在文书最后一行写道:   再留数日,暂不返京。   *   押送唐石的队伍很快上路了,赵青是此次南下的首要钦差,为确保不再出甚么纰漏,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人包成了粽子,别说逃跑,连上茅房都有人跟着。   而唐石本人竟也并不慌张,神色淡然,处变不惊,时有闲心看看风景,说是阶下囚不太像,反而似甚么要紧的人物出来游山玩水的。   如此这般日夜兼程,在秋分这天赶到了百里铺,地如其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山近水氤氲缭绕,数十里就这么一个歇脚的酒家。   一行十来个锦衣卫,将店中客房全包下了,关押唐石的那一间,除了门外安排了两人看守外,屋中亦有人时刻监视,寸步不离。   雨是在入夜后开始转急的,瓢泼般打在檐上,惊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   唐石正在桌上写甚么东西,虽说人已被革职,但尚未审讯判刑,以他的身份,眼下还不至于五花大绑,所以空出两只手动动笔墨并无不可。   一旁坐着负责盯他的锦衣卫,抱着刀,呵欠不断。   唐石之所以有恃无恐,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知晓京城里的某位大人肯定会保自己,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没法全身而退,因此他不担忧,吃好喝好睡好,淡定自如。   一纸写完,唐石搁下笔,甚是体贴地冲那锦衣卫颔首笑道:“大人辛苦了,时候已不早,这便就寝吧。”   于是熄了灯,他在床上睡,锦衣卫在床边戒备。犯人躺着,官差坐着,这种待遇也是古今少见了。   三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窗外在惊雷劈下的同时映出清晰的树影来,这么大的阵势却也没碍着屋里的两人睡觉。   唐石睡得很沉,锦衣卫强打精神,也是神游太虚,眼皮发沉。   也就是在这时,一条绳索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吊下,蛇信子一样,又无声无息地套上了唐石的脖颈,随即,猛地一收!   雷雨声中几乎听不到挣扎,电光闪烁里,墙上悬挂的人影时隐时现,从双腿胡乱的狂蹬到身形前后摇晃,最终归于平静。   唐石此生自负,却也忘了会有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一招。   宁静的百里铺中发生的惨案,远在广陵城里的人自然毫不知情,夏去秋来,天高气爽,河边的螃蟹肥的流油,闻芊提了满满的一大篓从城郊西北的树林中出来,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   长空无云,秋风飒爽,官道上几辆黑漆平头车遥遥逼近。   她忽然站定脚,循声望过去,拉车的几匹马从眼前驶过,黑白兼有,皆是通身纯色,高大肥骏。不止单单是马,这种车连用料都极为讲究,想来不是寻常人家,非富即贵。   而车马所前往的方向,恰好是广陵城西。   “真热闹。”闻芊眯起了眼,“这两天广陵是赶集吗?甚么人都往这儿凑。”   她说着摇了摇头。   深感这附近的水产估计该不够吃了,得早些屯起来才是。   乐坊偏院内。   香辣蟹、清蒸蟹、葱姜炒蟹满满摆了一桌,炉上温着酒,茶壶里是刚煮好的碧螺春。   热酒在青瓷杯中冒出白烟来,慕容海棠滋滋喝了一口,脸上立刻浮起满足的笑容来。   闻芊和楼砚则坐在她对面,端着茶杯自饮。   老太婆爱吃蟹,还嗜酒,每年□□月雷打不动嚷着要吃,可以说闻芊对螃蟹的喜爱很大一部分是被她给影响的。   “小陈的手艺呀真是越来越好了,嗬,瞧这蟹黄,长得够满的……”   她吃也就罢了,还带声响的,吸溜吸溜,咬得咯嘣有声。   楼砚忍不住提醒,“棠婆,你少吃点蟹,这酒原本也不该喝,您这个年纪的人了,得……”   楼妈的嘴碎是不分老少的,棠婆很快抿了口手指让他打住,“老婆子我都一条腿进棺材的人了,现在不吃,留着往后供着也是便宜了那些蛇虫鼠蚁。小楼你就是太婆妈,难怪这岁数了还没娶到媳妇。”   楼砚和闻芊是她看着长大的,谁承想两个都不争气,等了□□年没一个成家。   楼砚笑了笑:“这个事,不着急的。”   闻言棠婆却缓缓放下酒杯,语气忽带了几分怅然。   “人生在世七十便古稀,算来我已去大半,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你们俩娶妻出嫁……”   大概是这个话题骤然沉重,闻芊和楼砚像是想到了甚么,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炉子上适时“哔啵”爆出火星,还没等她把酒壶取下,一个脚步有点慌乱小姑娘忽然急匆匆跑进来。   “师姐,师姐!”   大概是发现楼砚在场,她目光闪了闪,收敛表情。   闻芊看向她:“甚么事?”   “凤仙乐坊的来了一帮人在门外‘请乐’,围了一群瞧热闹的,乱得不行,你快去看看吧!”   所谓请乐,最初是乐师舞者之间互相切磋,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乐坊中挑衅的一种方式。即一方持谱曲登门拜访,请对方以舞相和,明面上叫做“赐教”,私底下还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呼——踢馆子。   如听雨楼这样的广陵城老字号歌楼,若是在舞乐上略逊一筹,对方自然一夜间名声鹊起,乃是最快成名招揽生意的好方式,所以这些年来上门踢馆的也不少。   前段时间因被锦衣卫光顾,乐坊本就不景气,有心的人便打算趁虚而入,比方说凤仙乐坊,一早便在对街盘好了铺面,如今歌楼已建成,自然要抄家伙上门砸场子。   两家斗了好几年,正好不久前乐坊换了新东家,老板娘姓周,是个极不好惹的主,阵势摆得不小,五个乐师并排而坐,中间放了张鼓,和以往不同的是,鼓上起舞的居然是胡姬。   波斯人高挑,棕发碧眼,身形健美,艳丽的衣裙带着异域风情,该露的地方一个没少。她赤足点地,旋转如风,随着旋律的节奏,衣摆如花般绽放,妩媚的双眸摄人心魄。   底下观者如潮,几乎目不转睛。   广陵城是很少有胡人来往的,看样子凤仙乐坊这回算是下了血本。   周娘子双手抱胸笔直而立,旁边的侍女环顾四周,朝她低低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   放眼望去,尽是些年纪不大的姑娘少年,青黄不接的样子,没一个能看的。   她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轻声冷嘲:“他听雨楼这么些年一家独大,也是时候挪挪位置了。”   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生意是不用做了,楼里大半的人都围在了门口张望。   闻芊尚未走近,那支曲调强劲,节奏紧凑的乐曲已传入耳中。   隔着人群,恰好看到对面的周娘子正望向此处,目光轻蔑。   闻芊一边与她对视,一边从台阶上走下来,神情从容地歪了歪头,扬眉时唇边含一抹清冷而挑衅的笑意。   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们被人这样踩在头上欺负,原就满腹怒火,可偏偏又不敢强出头,乍然看到她,瞬间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全拥了上来。   “师姐!”   “师姐,你终于来了。”   说话间,那胡姬扭着腰对台下抛媚眼,霎时人群像是炸开了锅。   游月拉着闻芊的手,不服气地回头噘着嘴,“卖弄风骚……没见过女人吗?请乐叫胡姬,算甚么本事。”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面露担忧,“这种曲子,咱们要不要跳?”   “除了师姐,没人会跳吧……”   不跳是示弱,跳了又会出糗,境况实在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闻芊盯着台上曼声道:“怕甚么,又不是洪水猛兽。”   一曲终了,棕发的胡姬翩然落下,转身前还不忘向众人眨眼微笑,真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观者如坠梦里,听雨楼的乐伶们却是咬牙切齿。   周娘子抬手“啪啪”拍了拍,上前一步。   “久闻贵坊歌舞卓越,今日献曲一首特来讨教。方才是这首‘山河调’的配舞,献丑了。”话虽是这么说,但矛头下一瞬就对准了闻芊。   “闻姑娘舞技出众,难得有幸一见尊容,咱们这场戏班门弄斧了,想必这支舞入不了你的眼。”她顿了一下,笑得妖娆,“还望能不吝赐教。”   来者不善。   有人当即便意识到甚么。   “姓周偏挑此时挑事,多半是之前听说师姐身体不适,难怪这样嚣张。”   “真卑鄙……”   “现在怎么办?师姐没法上场啊。”   四下里义愤填膺。   周娘子倒是面不改色,反而扬起下巴,不依不饶的追问,“闻姑娘以为如何?”   跳,还是不跳。   “你可不能去。”楼砚小声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脚……”   闻芊并没接周娘子的茬,当然也没心思搭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神情未变,很是淡然。   随着年龄增长,她比以往稳重了不少,想必如此明显的激将法她是不会中计的,楼砚略松了口气,眸中不由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心道:“她从前一激就怒,如今能忍得了这份委屈,着实不易。”   然而正在此刻,闻芊突然往后一退,将长袖倏地朝旁一撩,伸手做了个起势,似乎那便是个横撇竖捺绘就的“请”字。   这个动作把楼大夫的一番感慨瞬间化为泡影,仿佛对准他的脸打了个颇为响亮动听的巴掌,他咬咬牙,从齿缝里蹦出话来:“闻芊!”   后者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随着手臂缓慢抬高,停于胸前的刹那,她足尖轻点,朝着红鼓的方向骤然一跃。   杨晋在人群之外站定时,正看见闻芊旋身而起,衣袂随风舞动。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看我为大家带来的一整章的精(guo)彩(du)剧情! 咳咳咳……是不是昨天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错,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我连码字都放弃了倒头就睡】因为要开会了……你们懂的! 本章就是传说中的,连课代表也找不出一颗糖的内容!!【也好意思提啊 不过请相信我!后面一定会很甜的! 【这个大饼貌似从第一章画到了现在……呃 下面就是女主的装逼时刻!—— 大家最喜欢的舞蹈时间!【并不 * 【感谢】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   第十五章   被这一举动惊艳到的,不止是周围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一直有恃无恐的周娘子,不过她倒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闻芊受伤是她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而从这几日的观察,见她确实没有在乐坊露脸,才料想是去养伤了,所以先前会放出那番挑衅之词。   但就目前这个动作来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压根不像有伤,心下登时便觉得,这一趟来亏了。   闻芊正单膝而跪,双手交叠在腰间,她抬起眼皮,神情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周娘子与之对视了片刻,便觉这姑娘何其成竹在胸,单单只是气势,较之当年的白芍三娘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遭一群师弟师妹正在欢欣鼓舞。   “不愧是师姐,这么快便编了一支舞。”   “就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然而此时,站在鼓上“成竹在胸”的闻姑娘脑子里却是一锅刚煮好的腊八粥,也就比浆糊清晰一点。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想好这舞该怎么跳,上场应战全因激将法,一时冲动,毫无理智,本着输人也不能输面子的道理,义无反顾地把乐坊的名誉全都押上去了。   按理说是个沉甸甸的包袱,但不知为何,饶是毫无准备,闻芊心里竟也半点不慌张。   周娘子站在十步之外,整个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目光锋利的盯着她。   不知为何,闻芊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华容道的破庙内,三娘第一次看见她时曾说过的话。   “……你这个身段,还有你这个人,生来就是学舞的。”   短笛响起的瞬间,闻芊脑中虽仍旧空白,手腕却已紧跟着翻转起来,银铃叮叮当当的随之而动。   这是和胡旋舞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笙箫管笛齐奏下,她足尖在鼓上画了个圆,踩着节奏与曲相和。   和胡姬的轻盈完全相反,那脚上的每一下都生生击着鼓点,仿佛是从身体中所弹奏出来一样。   而这个舞,杨晋居然觉得不陌生。   那是他在城郊的高树上见过的,很诧异,时隔一个月了,竟还记得。   “哥。”施百川见他驻足,抱着满怀的东西凑过来,“你在看甚么呢?几时也对歌舞感兴趣起来了?”   言罢转头瞧到闻芊,他愣了下,锦衣卫中某些流言立马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不由小声嘀咕。   “怎么又是她……”   鼓点越来越急,甚至连一旁的乐师也有些乱了手脚。   她和着曲调开始旋转,脚下却仍旧打着节拍。   摆动的衣袂显然已跟不上她的动作,袍角飞舞,仿佛乘风而起的白鹤。   少女的身姿美得如梦如幻。   举手投足间,完全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那是一种来自血液里的情感。   哪怕她眉目间不显山露水,却依然自成风流。   每当这个时候,闻芊总像是变了个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杨晋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眸中却看不出有甚么情绪,直到闻芊不断敲击鼓面的脚出现几分不甚明显的凝滞时,他才颦起眉,自语道:   “她的脚伤还没好……”   施百川在边上并未听清,狐疑地开口问:“哥,你方才说甚么?”   杨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似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没甚么,走吧。”   琴瑟颤着音收了势,曲终的刹那,闻芊腾空而起,优雅地在乐坊门前站稳身子,手腕上的银铃余音未绝,人却是背对着周娘子一行的。   对面的人好似呆住了,几个乐师尚在气喘吁吁,胡姬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唯有周娘子面无表情。   闻芊连头也没回,只倨傲地侧目说了一句。   “不是随便转几个圈就叫跳舞了。“   “贵坊技艺,还有待磨炼。”   言罢便举步走进乐坊。   胡姬是听明白了的,当下为难地挠挠耳根,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颇为不屑的冷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占了上风的乐坊弟子们这会儿立马挺直了背脊,连看人都似高了一截,几个年轻的乐师抬手往鼻尖上一抹,得意洋洋地冲那边挑事儿的扬扬眉,这才转身跟着人群进去。   原地里回过神来的众人终于开始拍手叫好,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师姐就是师姐,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再来叫板。”   几乎是在闻芊走到乐楼正厅的那瞬,她腿上一软险些摔坐在地,幸而一个小师弟眼疾手快扶住她。   “师姐!”   此时此刻,闻芊脑门儿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才顺着脸颊滑下来,好在唇上抹了胭脂,气色还不至于太难看。   貌似不可一世的闻姑娘还是头一次跳舞跳到脚抽筋的。   之前的装腔作势效果如何还很难说,请乐这种事,毕竟和踢馆子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后者孰胜孰负界限分明,而歌舞不同,横竖是跳出来了,别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就是瞧门道也并非一眼既定。   楼砚拨开人群箭步冲上来,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从小弟子手中把她接过,“你就逞能吧,这乐坊少了你闻芊是会塌了吗?”   不承想她还有空贫嘴:“不好说,怎么也得塌一半吧。”   楼砚深觉无奈,只朝周围满目关切的弟子们递眼色,“你们先忙,她这边有我,不要紧的。”   一干师弟师妹连连应声,给他带路,“楼大夫这边走。”   凤仙乐坊那帮上蹿下跳的搅屎棍走了个干净,一切看似平定下来,实则却不然。   尽管闻芊明面上是技高一筹,但对方这波人气仍旧赚得不亏,奔着胡姬去的观者与日俱增,相较之下听雨楼的生意反而淡了不少。   有很多时候,屋漏都会遇上连夜雨,从入秋起棠婆的病就一直没好,随着天气转凉便日渐加重。   小偏院里的灯大半夜还亮着。   闻芊和菱歌在门外等,看到楼砚走出来,与她相视一眼,随后沉默着摇头。   “师姐……”小菱歌提着灯笼,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拉她的衣袖,声音里带了些担忧,“怎么办呀。”   闻芊眼睑低垂,半晌不曾言语。   不知从几时起,师妹们总是爱围在她身边问“怎么办”。   真奇怪。   明明自己从前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每日跟在几位师父师姐屁股后面转,天大的事只需要问一句“怎么办”,为何一晃眼,那些曾经挡在她身前的人就全都不在了呢?   闻芊抬起头,可惜今晚少了轮明月让她感怀,无边无际的苍穹里连星斗也看不到几颗,浮起一丝最原始的荒凉。   她深深吸了口气,收回视线时,看到了巴巴儿在旁瞧着她的菱歌,心里顿时把甚么惆怅都吞了回去,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   杨晋从秋分起就开始翻广陵的地方志,桌上的案宗摆了足足一尺来高,除了大事记外还有不少人物传。   手边放着杯才煮好的兰雪茶,他捧书端起来饮了一口,茶杯尚未放下,耳畔忽觉有何物袭来,杨晋正偏过头,一团裹着纸的石块暗器似的自窗外飞进屋内,在窗沿和桌角弹了几个起伏,落于地面。   杨晋飞快望出去,院中静悄悄的,风吹着树梢沙沙而动。   刺客?   看着又不太像。   他收回视线,弯腰捡地上那团纸,等看完其中的内容,杨晋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把纸团成了球,扔到字纸篓中。   傍晚是听雨楼最热闹的时候。   十几名模样姣好的姑娘踩着节奏登上高台,轻飘飘的舞衣在旋转中如花朵绽放,底下有无数的公子哥喝彩,时不时会丢些绢花首饰,满地皆是珠宝。   杨晋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还没等叫些茶点,闻芊已从后面转了出来,妆容明丽,冲他一笑,“杨大人这样的稀客,怎么能吃这种茶水呢。”   说着抬掌拍了两下,底下伙计便将备好的精致酒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满满一大桌。   台上气氛正浓,曲调欢快非常。   闻芊挽袖给他倒满酒,举箸布菜,“咱们乐坊的厨子是广陵城里最好的,知道大人是北方人,还特地做了几道家乡菜,您先尝尝。要有甚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再做。”   杨晋全程不动声色,只慢悠悠的喝酒,大有看戏的意思。   见他不吃,闻芊支着肘托腮笑道:“怎么,怕我下药啊?”   他闻言目光睇过来,淡淡回答:“这还真不好说。”   忽然想起之前被放倒的唐石,闻芊忍不住发笑,她歪了歪头看着杨晋,高高挑起一边秀眉来:“杨大人,唐石的案子都破了,你还留在广陵,莫非,是舍不得我?”   言罢,便伸手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杨晋冷不防被她指尖触碰,周身一顿,当下转头去瞪她,偏偏闻芊还笑得一脸坦荡。   “闻姑娘和谁说话都是如此么?”   “你猜?”   “你……”他咬了咬牙,暗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闻芊慢条斯理地搅着汤匙,“请你吃饭咯。”   杨晋颦眉:“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不然呢?”闻芊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过去,笑道,“大人该不会是在期待甚么吧?”   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杨晋警告道:“你别胡思乱想。”   她表情无辜,“是大人你在胡思乱想吧?我可甚么都没说哦。”   “……”他只觉心中颇累,有些无奈地把酒杯放下,站起身,“那既然没事,我就先告辞了。”   一看杨晋是真的要走,闻芊才发现玩笑开过了点,忙拉住他,“诶——”   “不着急嘛,酒菜都上了,歌舞也才开始,大人不妨多坐一会儿……来来来。”   闻芊连拖带拽把杨晋摁回了椅子上,倒了杯酒递到他跟前,“上好的郎官清,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就走了,岂不可惜。”   杨晋怀疑地看了她两眼,最后甚么也没说,接过酒水轻抿了口。   “怎么样?”闻芊盯着他,“味道如何?”   杨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高台上一曲舞毕,十几个姑娘提着裙摆谢礼。   周围是成片成片的叫好声,不少人起哄着再来一段。   闻芊提起酒壶,适时说道:“大人,咱们乐坊的舞好看吧?再晚些时候还有秦腔。”随即又给他剥了个橘子。   “您尽管吃别客气,这顿饭我请,想喝到多晚都奉陪。”   杨晋不着她的道,只是慢悠悠的转手里的白玉酒杯,“你真不打算说?”   她故作不解地眨眨眼:“您要我说甚么呀?”   他轻哼一声,把杯子里的酒水饮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是准备等我吃够喝够了再以此为理由开口吧。   “不必那么麻烦了,说吧,甚么事。”   闻芊本就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眼见人家都摊牌到这份上了,当即也把筷子搁下。   “杨大人果然豪爽。”她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竖起一根食指,笑眼弯弯,语气瞬间软下来,“帮我一个忙。”   杨晋不自觉皱起眉,怀疑地看着她:“甚么?”   闻芊收了笑意,正色起来,“曾任朝中光禄寺卿、殿试读卷官的慕容鸿文前些日子辞官回广陵了,这个你可有听说?”   “知道。”他说,“慕容大人擅书法、字画,年轻时文采风流,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杨家和他有些来往,我小时候也见过他几面。”   闻芊点头,“不错,但慕容鸿文近些年很少再动笔墨了,他的一幅墨宝,价格能卖上近万两银子。”   杨晋颔首:“所以?”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听闻他一直很想画一幅有歌舞的夜宴图。”   杨晋已然明白:“你们想去?”   “当然想去。”   “那与我有甚么关系?”   闻芊把碗里的肉羹搅了两下,不太甘心地说道:“这个差事被凤仙乐坊的人捷足先登了,本地的知府已经谈妥,届时带他们上清凉山庄拜访慕容鸿文。你也知道,我上次的舞没有跳好……”   她别过脸吃了两口羹汤,“所以没能争取得上。”   杨晋难得沉默地看着她,随后像是想起了甚么,垂眸一言不发地摆弄酒杯,良久才开口:“然后呢?”   “我想,借大人你的名义,带我们乐楼的人过去。罗知府碍于你的面子肯定不敢轻易插手。”   “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杨晋抬起眼皮,忽而问道,“为甚么是我?”   对此,闻芊倒显得很无奈,“原本这种事从前都是去拜托唐大人的,那不是他才被你们锦衣卫给带走了么?我在广陵能攀上关系,还压得过知府的,眼下也就只剩你了。”   “这么说我抓了唐石,还是坏了你的好事了?”   突然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她有些不耐烦,嘴上敷衍着:“两码事吧,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杨大人,理由你也听了,究竟要不要帮忙?”   杨晋思索了一阵,瞥了一眼闻芊,忽然轻轻一笑:“行啊。”   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在她意料之外,闻芊愣了下,语气带了些怀疑,“当真?”   他扬扬眉:“当真。”   “好,此事若成,我闻芊欠你一个人情。”她信誓旦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来了~~ 嗯……从目前为止的走向来看…… 本文的血浆大概是……为女主准备的? 【闻芊:为何突然背后一凉……】 没错,我这篇女主的金手指就是——会跳舞!!【好像屁用没有…… 温馨剧透:出了广陵城这个副本,我芊女王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呃,超级喜欢乐坊吃瓜的师弟师妹们!!因为他们特别萌,所以戏份多了点。 【基哥:我记得我的设定是呆萌暖男啊?】 【没有,你记错了……】 【基哥:……】   第十六章   不管怎样,事情算是办妥了。闻芊命人备了两大坛子好酒,结结实实陪杨晋喝到打烊,最后还打包了一坛交给随行的锦衣卫,可谓是厚道到了极致。   夜半亥时,杨晋才回到百户所,打水洗掉一身的酒气,勉强提起精神。   酒坛子就搁置在了床下,他披上外袍,施百川已捧着两本卷宗进来了。   “哥。”见他神情略有疲惫,施百川不由问道,“你还看么?要不我先放在外面?”   他叫住他,“不用,给我吧。”   “好。”施百川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往外走,“那我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   杨晋把灯挑亮了些,撩袍坐下,翻开那两本卷宗,泛黄的书页上有斑驳的痕迹。   其中一本是关于听雨楼的,还有一本关于闻芊。   从卷宗上显示,乐坊是在章和二十九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由皇商吴氏一手创建的,可惜后来吴家家道中落,生意渐渐冷淡,且人丁稀薄,直到这一代只剩下了个女儿。   吴老爷一合计,便将女儿嫁给了当地做茶叶生意的曹家,顺便把乐坊当做嫁妆给带了过去。曹氏夫妇和和美美地过了十来年的好日子,不承想天不遂人愿,曹夫人染上疟疾过世了,于是这乐坊就由曹老爷代为打理,也就是现在的曹坊主。   这份资料看上去并无甚么不妥之处,但杨晋仍是在其中发现了两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听雨乐坊在广陵也并非一直如日中天,三十年前萧条过一次,十年前也萧条过一次。   章和四十年时,乐坊曾一度惨淡到关门大吉,但因为来了一个戏班,很快便再度红火起来;而碰巧的是,十年前曹夫人过世,听雨楼摇摇欲坠,也是来了一个戏班拯救乐坊于水火。   闻芊就是那个时候来广陵城的。   杨晋皱眉自语道:“她不是本地人?”   据卷宗记载,此戏班名为“霓裳班”,老板娘姓白,人称三娘,几年前奉诏入云韶府教习琴艺,她所带来的戏班,其中的舞姬乐师大多是沿途收留的孤儿和流民。   大概是后来闻芊技艺出众,里面还提了几句。   当时跟着白三娘来广陵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少年。   眼前闪过一个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面孔。   这其中的某位少年,想必就是那个自称大夫的楼砚。   可,另外一个呢?   似乎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过。   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去世了?   “章和四十年……”杨晋靠在帽椅上,仰头盯着窗外的夜色,一径出神。   *   有了杨晋的承诺,闻芊每日也多了几分干劲儿,难得有心思早起亲自督促师妹师弟们练功。   她严肃起来时六亲不认,从一堆花团锦簇中走过,挨个挨个地检查。   “把腿绷直了。”   “腰再往后下一点……不对,你瞧瞧你这脚背!”   “小拇指搭在琴上作甚么?翘那么高你是学太监么?教你的握鸡卵又忘了?”   小师妹们被训得眼泪汪汪,抿着唇不敢吱声。   忙活了一早上,等店里开门,闻芊才得空去喝口茶润嗓子。   楼砚在壶里丢了颗大海子,稀奇道:“心情这么好,事儿解决了?”   她说解决了,捧着茶杯捡了块枣糕吃,“拜托的杨大人,应该没问题。”   一听是杨晋,楼砚便难以言喻地颦眉,“你怎么找他去了。”   “不找他我找谁去?新的两省总督还没到任呢,我就是想用美人计也没处使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摇摇头,正色说,“杨晋毕竟是锦衣卫,和这种人打交道……我怕你吃亏。”   闻芊混不在意地抛了个媚眼过去,“本姑娘几时吃亏过。”   “我是见你老和他纠缠不休的。这人也是,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楼砚嘀咕了几句,忽然狐疑地盯着她,“你别不是看上他了吧?”   闻芊一阵娇笑,“哪儿能啊,你第一天认识我不成?”   想想也是,楼砚遂掀开茶盖吹了两下气,问道:“那你存的甚么打算?”   她闻言,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十指旋而握起,“自然是……榨干他!”   楼砚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去。   “咳咳咳……你……你……”   饶是多年的青梅竹马,楼大夫也被这句话吓得不轻,险些把肺腑咳出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对着她半晌又语不成言。   “成何体统,成何体……咳咳咳!!”   闻芊掩着嘴笑了半刻,意思意思给他顺了两下气,“行了行了,逗你的。”   她瞧了眼滴漏,“我还有事,你慢慢坐,我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吃饭。”   言罢也不顾尚在扶桌长叹的童年小伙伴,径自推门往外走。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放晴了,太阳大有回归炎夏之势,灿烂得不像话,闻芊换了件衣裙,心情甚好的下楼。   途径庖厨时,脚下忽的一顿。   “杨大人好像挺喜欢甜食的……”   她暗自琢磨后,嫣然一笑,转头推开了庖厨的门,迎面朝在杀鱼的张厨子唤道:   “叔,给我包一盒蛋黄糕。”   百户所里看门儿的自然是锦衣卫,原以为进去还得花好些功夫,不承想对方一听闻芊报了姓名,竟二话不说便侧身放行,不仅如此还甚是贴心地给她引路。   行至一间小院外,那人抬手指道:“杨大人就住那儿,眼下有些琐事要去处理,姑娘且稍候。”   闻芊看了一眼,随后望向他,媚眼如丝地含笑施礼,“多谢了,这位小大人。”   毕竟年轻,被她这么一看,那锦衣卫登时不好意思起来,“没、没有的事,嫂……呃,姑娘客气了……”话才说一半,就红着脸直挠头,匆匆告辞走了。   四下无人,畅行无阻,闻芊便这般堂而皇之地进了杨晋的住处。   可能是锦衣卫自带煞气,这百户所里的房子总带着点冷兵器的味道。   她抬眸上下打量,房间分里屋和外屋,陈设毫无特点,除了寻常的用具之外,略有不同的大概就是墙边放置的那几把长刀了,刀身锃明瓦亮,估摸着时常有人擦拭打磨。   可想而知,某位锦衣卫大人日常的娱乐方式都是多么的……难以言喻。   她把糕点搁在桌上,不经意瞧见那一大堆凌乱的书册。   “真看不出来,还是个读书人?”闻芊自言自语地捞起一本,然而才翻不过两页,她脸色倏忽变了。   才把几个地方官打发走,杨晋松了口气回到自己院中,刚进门便瞧见闻芊站在书桌旁,面容暗沉地翻阅着什么,他几乎是第一反应开口就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四周的空气陡然一凛。   那一瞬,气氛仿佛应了“你来得正好”这几个字。   闻芊抄起手边的卷宗,冷着眼朝他质问,“杨晋,你查我?”   她扬了扬,厉声道:“你不止查我,还查了乐坊?!”   杨晋怔了一下,实没料到她会在此,等看清闻芊手上的东西,心下微沉:“谁放你进来的?”   目光瞟到门边的锦衣卫,后者神色躲闪,表情也颇为委屈,心想:这不是听闻你们俩有一腿么……   闻芊把书卷一扔,步步逼近,“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的不会查乐坊,你言而无信!”   杨晋不自觉后退了些许,面对那双灼灼的眼睛,竟生了一丝怯意。   “闻姑娘。”他为难地轻叹道,“我要帮你的忙,这些东西必须查。”   “笑话。此事又不是非你不可!”闻芊扬袖狠狠一甩,怒道,“早知你是这样出尔反尔之人,我闻芊才不会求你!”   说着就要夺门而出,临走前又觉得不解气,衣摆一挥,将那盒糕点打翻在地,这才扬长而去。   杨晋本想追上前,看到一旁定定望着他的锦衣卫,脚步又莫名一滞。思及闻芊目下在气头之上,即便追过去她大概也不会有甚么好脸色给自己,想想还是罢了。只瞧着散落一地的糕点,觉得有些可惜。   杨晋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撩袍蹲下,将那些点心收捡起来,一旁的锦衣卫赶紧上前帮忙。   他问:“你买的?”   年轻的锦衣卫摇摇头:“不是闻姑娘买的么?”   杨晋手上顿了一下,便没再多言,只颦着眉收拾残局,将半碎的蛋黄糕收入盒中,他垂眸沉默良久。   心说:   晚些时候,还是去一趟乐坊吧……   与糕点盒子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几页文书,是昨日他特地找人调来的档案。   杨晋起身一面放下糕点,一面抖开卷宗,最顶上那层第一行就写着:   章和四十年,京城教坊司大火。   *   未翻完的资料层层叠叠。   傍晚时分,杨晋才忙完手里的事,还没等更衣出门,忽有何物“哐当”一声打在窗牖上。   比寻常叩击声来得要重许多,他起身去推开窗,不承想却看到闻芊坐于树干间,指尖捻着一粒石子,一下一下的抛着,好似随时会砸过来。   此情此景使他不得不惊讶,毕竟以闻芊的这要强性子,杨晋怎么也想不出她会去而复返。   “……闻姑娘?”   闻芊收起石子,自树上跳下,斜斜仰头看他,唇边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有个人想见你,随我去趟乐坊。”   “谁?”   “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在乐楼西边下了轿子,要到乐坊偏门还得进一条小巷,闻芊在前面引路,杨晋与她相距一丈,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是一段难得沉默的同行,闻芊不吭声,气氛就那么一直僵着。   杨晋看了她好几回,终究还是问道:“那盒糕点……你在哪里买的?”   闻芊微偏过头,目光斜过来,轻飘飘地开口:“干甚么?想赔我?”   他笑了下,神色间带了几分无奈,“白天的事,是我不对……”   能听到杨晋道歉是何等的稀奇,闻芊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惊愕,脸上却不露声色,“大人若真觉得愧疚,那以死谢罪呀。”   杨晋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答:“改日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甚么?”   她在乎的又岂止是那几顿饭几块糕。   “杨大人。”闻芊登时有些恼了,索性停下步子转身盯着他,“你与人合作就是这般过河拆桥的吗?你的诚意何在。”   瞧她仍是气火未消的样子,杨晋不由轻笑了声,“看来闻姑娘还是没明白……我以为你我之间的约定早就不作数了,最先犯规的那人,不就是你么?”   闻芊皱眉:“甚么?”   “是你骗我在先的,我不过礼尚往来而已。”   “胡说!”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梗脖子,“我几时骗过你了?”   杨晋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往前迈了几步靠近她,继而俯下身,贴在闻芊耳边,“在唐府,你曾说那把藏宝阁的钥匙丢了,其实当时就在你身上的对吧?   “你去唐家偷拿四合寒香的事,还是我替你压下来的。”   他轻言细语听入耳中只觉炸雷般轰鸣不止。   她咬咬牙,“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杨晋挑起眉对上她的视线:“不然你以为呢?”   “你!……”闻芊感觉自己像是将一个天大的把柄拱手相送还全然不知,瞬间在他面前就输了一成。   杨晋看着她愤愤不平,气郁难消的模样,不由轻叹着摇头:“我又没说要对你作甚么。”   闻芊倔脾气一上来,甚么话也听不进去,狠狠侧过身,“好,这次,是我技不如人,留了短处在你手上。来日方长,下回我总能赢回来。”   见她背影那不甘心的样子,杨晋笑了笑,“算了吧闻姑娘,凭你的本事,是斗不过锦衣卫的。”   “我偏不。”她哼了声,“就要和你斗!”   “……”   这么一路行至乐坊后门,门很窄,贴着的春联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在此处已能听得乐楼那边传来的丝竹声。   杨晋忽然停下脚,似乎才发现一个问题——为何闻芊不带他走正门呢?   跨过门槛行了一段距离,察觉到他没跟上来,闻芊亦转过身,双眸流转,促狭之色骤然浮起,“怎么了杨大人?是不是怕啦?”   她走上去,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他肩头,笑道:“‘盘丝洞七情迷本’,大人今日可一个随从都没带,眼下回去搬救兵还来得及。”   激将法谁不会啊!   杨晋淡淡瞥了她一眼:“带路。”   此时的乐坊后园很是安静,他也不是头一次来了,走在长廊上环顾四周,仍不知她打算去往何处,“到底是何人要见我?”   闻芊在他前面款步而行,“我们乐坊里的一位歌伎。”   “歌伎?”   她嗯了声,“不是一般的歌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乐楼上下连同坊主在内,皆对她极为尊敬,算是……咱们这儿的镇店之宝。”   杨晋奇道:“镇店的不是你么?”   “你还真看得起我。”她淡声说,“我的琴技都是她一手教的,给她提鞋还差不多。”   杨晋闻言垂眸沉吟,上次查乐坊并没听说有这号人物……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虑,闻芊接着道:“她为人低调,一向不在外抛头露面,连门也很少出,大人不知晓也不奇怪。”   “而今日特地相邀,其实是有件事想要告诉大人……”   正说着,回廊尽头立着一扇紧闭的门扉,闻芊随即驻足。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那么多不爱吃甜食的男主,这本我必须要为甜食正名!! ←_←呃。 是的。请不要在前期期待男女主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发展。 本文的CP将会在无数争吵中度过他们漫长的一生…… 所以这次的标签非常的贴切!!! 它的名字叫!【欢喜冤家】 * 【感谢】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   第十七章   门缓缓推开。   屋内的陈设杨晋还未看清,一股酒香便已袭面而来。   红木大圆桌上摆着满满的河鲜菜肴,红烧螃蟹、油焖大虾、葱香炒蛤蜊,一坛西凤酒大约也没剩多少,歪歪斜斜地倒在地面滴溜打转。   此刻那位满头鹤发的老太太正踩在椅子上,垫着脚把手里的酒壶高高举起,很是战战兢兢,   底下一帮小姑娘转来转去地扶她。   “阿婆,快别喝了,您都喝一坛了!”   “阿婆您先下来呀,万一摔着怎么办!”   老太太喝得红光满面,弯腰紧张兮兮地冲她们几个做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被芊丫头听到就不好了。”   闻芊:“……”   杨晋望着她:“镇店之宝?”   闻芊面色不改地解释:“镇店之宝今天喝得有点多。”   为了将剩下的那点酒抢走,她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老太太伸着两只小短手委屈万分的朝她身上够,“一口,就一口,最后一口……”   闻芊绝情地避开,淡淡道:“得了吧,您这一口得有多实惠,我还能不知道?”说完,便朝她使眼色,“棠婆,有客人在。”   闻言她终于消停了片刻,大约是眼神不大好,虚着双目对着杨晋那边打量了半天,最后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掩嘴悄悄道:“新相好?”   闻芊冲她狠狠龇牙:“甚么相好,临走前才和你说过的……你喝酒喝糊涂了?”   棠婆这才恍悟,意味不明地长长哦了一声,讳莫如深地压低嗓音:   “杨家的二杆子?”   杨晋:“……”   乐坊的小姑娘把一桌的残局收拾完毕,炉上煮好新茶,顺便逮着棠婆灌了两口醒酒汤,她眼里的醉意才有所好转,窝在椅子里直歉疚地拍脑门儿。   “嗨呀……真对不住,我就是嘴馋,如今年纪又大了,喝两口就上脸,让大人见笑。”   杨晋和闻芊在她对面坐下,淡笑着说无妨。   棠婆起身给他倒了杯酒水,“快有好几十年没见过京城来的锦衣卫了,看见杨大人竟觉得有些亲切。”   杨晋执杯奇道:“婆婆从前和锦衣卫很熟?”   老太太咧着嘴呵呵一阵笑,“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啦,想当初婆婆我也是京城一朵花儿……估摸着,大人您那会儿爹娘都还小呢。”   “您也是京城人士?”   棠婆却不回答,只看了眼天色,捻着手念念有词的算道,“良辰吉时,来来来,大人难得来一趟,且让我算一卦……”   杨晋微愣,没大听懂地“啊”了一声。   老太太踩着凳子踮脚从立柜上捧出三枚被摸得光滑无比的铜钱,在手上神神叨叨地摇了片刻,哗啦往桌上一抛。   随即定睛看去。   “震上离下,好卦好卦。”她喜滋滋地握了握杨晋的手,“离卦为火,雷火冲天,此乃姻缘中的上上签。我果真没看错,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喜可贺……”   说完便双手合十,闭目自顾念了几句“无量寿福”。   杨晋哑然半天不知道怎么往下接,闻芊身子靠过来,低声解释道:“这种话听听就行了。我在她的卦象里和谁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晋默了下,同样压低声音问她,“你究竟带多少人来过?”   闻芊挑着眉轻笑,“想知道?”   “就不告诉你。”   杨晋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良辰吉时一过棠老太太便又踩着凳子把铜钱高高地放回原处,墙上挂着支碧青的玉笛,她边踮脚边道:“大人要是再早几年来,还能尝尝我那壶十年的土窟春。”   说着发出一句“哎呀”,语气无比惋惜,“十五年的土窟春才是最香醇的,怪我没能管住嘴……除夕的猪拱嘴真是好吃啊,一口酒一口肉,不到半柱香就没了……”   兴许是酒未全醒,说起话还是颠三倒四的,就在她搁好铜钱要下来时,袖摆不经意拂到墙面,那根笛子被打了个正着,毫无悬念地摇摇而坠。   几乎同时,她的酒瞬间散了大半,神色仓皇,本能地扑过去。   玉笛在落地前被人稳稳握住。   笛身很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成两半,实在脆弱,索性眼下逃过一劫,并无大碍。   杨晋松了口气,俯身给她:“婆婆,你的笛子。”   手递来的那一瞬,棠婆盯着那支温润的玉笛有半刻怔忡,随即一改先前的神情,目光竟缓缓柔软下来。   “杨大人您真是好脾气。”她唇边含笑,语气平和,“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锦衣卫,不大一样。”   她把笛子接了过去,弓着腰缩回帽椅里。   人老了总是越长越矮,很多时候更像是返璞归真,棠婆身上裹着厚实的大袄,坐着时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杨晋一直以为她疯疯癫癫病得不轻,但不知为何,见她抚摸那柄笛子时,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   笛身细腻通透,在夕阳浓稠的华光下流光溢彩,棠婆那只皱巴巴地手摩挲着上面已有些斑驳的流苏,像是突然酒醒了,慢声说道:“大齐初设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一是为伐乱党,二是为诛奸佞。在章和二十年,太/祖皇帝开始肃清党派之乱,便是一人有罪株连九族的瓜蔓抄。   “锦衣卫到我家来时,我也才五六岁上下,说来算不上是甚么特别能记事的年纪,如今又过了大半辈子,真要我想,也不过是连蒙带猜罢了。   “甚么爹娘,甚么兄弟姊妹,早就记不清啦……”   杨晋不自觉地拧了下眉,朝闻芊看了一眼。她正在吃茶,表情并无波澜,好似全然没听见。   棠婆这才把笛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接下来可能要耽搁杨大人一些时间了,老人家的事,讲起来总是又臭又长。”   她给他斟满酒,那是非常熟练的姿势,袖摆轻掩,酒壶自下而上,上好的西凤在白玉杯中打转,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   京城演乐胡同里的教坊司在黄华坊内,与云韶府不同,此处是官妓院的所在。   慕容海棠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她的整个童年。   章和三十五年时,她抱着一把琵琶,在勾栏胡同中清弹了一曲,刚崭露头角的新面孔,很快便名声鹊起,传遍了京城。   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纪,颠倒众生的颜色令无数的文人名士趋之若鹜,几乎快被捧上了天。在正经演出了一年后,慕容海棠的花名便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她开始被惯得有些骄矜,轻易不肯开口,待心情好时才唱上两句,若非王公贵戚,哪怕银子给得再多,也不屑于一见。   北京的勾栏瓦肆和别处并无不同,坊间爱传唱些风流才子,雅士骚客的词曲歌赋。   慕容海棠也不例外。   新出的一支《借流苏》在她嘴里哼哼唧唧,长一句短一句的消磨,因为没兴致,连唱曲子也不正经。   饶是这样,捧场的人竟也仍旧争先恐后。   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不想过了几日,在姐妹们的嬉笑声中,她发现坊间又出了一首名为《佳人调》的新曲,字里行间写的全是她当时骄纵轻狂的模样,其中甚至有一句“奈何她笑倚银屏由不觉”,所指所向再清楚不过。   她忙看作曲者,果不其然,与《借流苏》相同,是个叫“归鸿先生”的人。   明摆着是认为自己毁了他的词曲,特地写这一节来讽刺。   慕容海棠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倒也不服输,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第二日照常登台,这回她照常唱《借流苏》,却在每句唱词的最末多加了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台上琴声悠扬,她清亮的嗓音把调子嚼得铿锵有力。   一曲收尾,慕容海棠迎着掌声,朝台下挑衅般的一笑。   虽不知这位“归鸿先生”是何许人也,但她有预感,今日他一定在场。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她欠身谢礼,款款下台。   很快,新的词曲又传到了教坊司,慕容海棠拿在手中细读,这支《玉美人》讲的是位娇气的小姑娘和一个落魄书生同行上京的故事,通篇行文竟带着几分无奈。   “……一番雷雨为哪般,公子千万难。”   她坐在绣墩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忽然就觉得这位归鸿先生很有几分意思,于是提起笔在词的后面又添了几句。   “只怪学非所用,不知女子难养。”写完左右看了良久,甚是满意。   那一段时间,教坊司的头牌花魁登台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慕容海棠的名气也是在此时达到的顶峰,与她一同成名的还有那位来历成谜的归鸿先生。   每一次,她在勾栏胡同里唱完曲,归鸿先生的新戏便会如期而至,故事或悲或喜,各有不同,但字里行间却都是她能看懂的意思。   可从始至终他们也未曾见过一面。   她会在弹曲儿时把台下那些人一个一个打量一遍,猜测究竟谁才是本尊,高矮胖瘦,千人千面,在午夜梦回里描绘出别样的形态,如此这般地打发时间也颇有意思。   就这么玩了大半年,慕容海棠终于腻了,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仅凭写词实在是局限,她想,若能书信往来似乎更省事。   于是借一次唱曲的机会,她在唱词上提到,将把信放在教坊司后园中那盆海棠花的花盆之下。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过了一日,信安然不动。   又一日,仍旧如此。   直到第三天,那封信终于消失。   在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时,她几乎欣喜若狂,捧着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   松花笺纸上是笔锋端正的小楷字,墨迹仿佛未干一般,在灯光下尤为细腻。她甚至能透过这样的字迹,勾勒出那个清俊温和的下笔之人。   大半年的日子里,由冬入春,回信渐渐从一张变成好几张,那些流转的信件皆被她仔细收在箱箧中,厚厚的攒了一大叠,闲暇时便拿出来翻看。   清晨梳妆,傍晚行房。   伺候的丫鬟经常看见她拿着信纸对镜微笑。   慕容海棠觉得,自己大概是对他上了心。   这种心境的变化是在一次服侍神机营副将李都督时开始的,很奇怪,当她躺在床上时,内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抗拒,随后这种情绪逐渐放大并付诸于行动。   自小被调/教与男子曲意逢迎,那是她进教坊司以来头一回把客人推开。   李都督与旁人不同,是武将出身,当时便扬掌从她脸颊打下,半边面颊瞬间高高肿起。   一场雨疏风骤的夜匆匆结束。   慕容海棠在将人送走后,平静地坐在妆奁前打开胭脂盒,遮盖脸上的那些伤。   然而无论脂粉施得有多厚,嘴角的血痕依然清晰可见。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登台,也没有挂牌接客,对外谎称是病了,实际上也的确是在养伤。但直到伤好,她仍旧提不起兴致,整日整日地对着镜子发呆。   像是魔障了似的,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   直到某天夜里,她忽然梦靥里起身,提笔写了封信。   我想离开这儿。   她说。   信放在花盆下,照例隔了几日被人取走,但从此再无回应。   就像是石沉大海,杳无消息。   慕容海棠静下心平息调整了半月,心绪也逐渐恢复过来。   她是自己想通的。   教坊司中的官妓,若要赎身必得朝廷下文书批复才行,否则就算抱着大把银子也出不去,她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也觉得自己那封信的要求或许过于苛刻,太难为人,他一时半刻束手无策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慕容海棠准备重新振作打算再排一首歌舞给他传信时,立夏的晚上,教坊里的大火骤然袭来。   她在睡梦中被一个人大力拽起,罩上外袍趁着夜色狂奔,在身边无数的“救火”声,和背后耀眼的火光里冲出了教坊司如山般的高墙。   夜风吹起衣摆,沿途的海棠花纷飞如雪,铺了一地的锦绣缠绵。   饶是那人甚么也没说,慕容海棠却发现自己竟知道他是谁,没有意外,没有惊讶,一切顺理成章地自然。   城郊的土坡上,老树笔直的生长,他将她抱下马,小道尽头停着一架不起眼的车。   “你现在自由了。”他颔首示意不远处的马车,“想去哪里都可以。”   和预料中的一样,他的声音清朗温和,说不出的好听。   慕容海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有说话,沉默之间,他将她的掌心摊开,放上一包碎银,再轻柔地合上。   手即将抽走的刹那,慕容海棠像是回过神,猛地牵住他衣袖。   “你不和我一起走?”   归鸿明显怔了怔。   她转身来,一字一顿的重复:“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缺少明月的夜晚,他的容貌不甚清晰,但那双星眸却清澈明亮,正定定地与她相视。   安静的四周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慕容海棠等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快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吻了上来。   和以往她所接过的那些吻不同。   带着温柔,缱绻,还有怜惜。   他笑了笑,将手轻放在她头顶,贴近耳畔,轻声道:“等我。”   “等我。”他说,“明日,我来送君桥接你。”   *   戌时二刻,天已经黑尽了,乐坊里却正值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饶是在偏远的后院也仍旧能听到歌楼中的新声巧笑与管弦丝竹。   树影在微风中摇曳成姿。   杨晋和闻芊并肩走在悠长的游廊上。   她在一片繁华中开口:“正如你所查到的,棠婆的确就是几十年前从教坊司那场大火里逃走的官妓。”   杨晋颔首:“难怪之前锦衣卫来乐坊查案,会让你们如此紧张。”   闻芊语意不明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有甚么后来。”她语气带着轻嘲,“自然是对方失约咯,逛青楼的男子能有多深情?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这种私定终身的戏码在妓院里几乎天天上演,谁会放在心上。”   杨晋不以为然:“火烧教坊司是重罪,那人既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我看不像是薄情之人。”   闻芊笑道:“说出这种话,你显然还不了解男人。”   他睇了她一眼:“你了解?”   “我好歹也是风尘里打滚的,再怎么说看的见的也比你多啊。”闻芊走上去,促狭地抬起手掌摁在他心口,“杨大人没怎么逛过妓院吧?还是个雏?”   他皱着眉避开,低声呵斥:“说正经事!”   闻芊轻笑着哼道:“又动气,好没意思,开个玩笑都不行。”   杨晋闻言不自觉收敛了一下表情,微微抿起嘴角,还未等开口,她却靠在一旁的朱红的木柱上,笑容深邃地望着他。   “大人如此聪明,怎么连这点也要我提醒。”   “棠婆当年可是教坊司头牌,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下又怎会用那时的花名,若被有心人察觉,岂不是找死?”   他听完一怔。   不禁暗忖。   慕容海棠……慕容……她也姓慕容?   “慕容海棠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假的。”闻芊缓缓道,“文采风流,还逛得起青楼,你认为,这样的归鸿先生,会是等闲之辈么?”   杨晋终于神情认真地看着她,“你指的是慕容鸿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晚了一点点,不要打我,我们还是好盆友! 没想到有这么多机智的小伙伴猜到是老太太……瞬间我就萎了qaq 看完本章,相信你已经看出来这一卷的主题,没错,这卷的主题就是! 【夕阳恋】——谢谢大家(。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血一样的教训! 没事千万不要去网恋…… PS:不记得慕容鸿文的指路十五章! * 嗯~~ 下面,为大家奉上下集预告! 【夫妻就是要吵吵吵感情才会好←_←】 今天送红包~50个   第十八章      从年龄上推算,几十年前在京城以文采闻名的,慕容鸿文的确是排在前列。   “当时棠婆等了他好些日子,一直音讯全无,城里又有锦衣卫昼夜搜查,不免着急。因为担心他遭遇不测,于是甘冒奇险再返京城,结果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原来这归鸿先生就是慕容鸿文。”闻芊说着转头看向灯火阑珊的花园,没了那些练功的师妹们,这地方看上去便格外冷清。“一个早有妻室,而且前途无量的大才子。”   “棠婆知晓,论身份,论地位,自己配不上他,于是便独自背井离乡,漫无目的地出了京城。正巧在途中遇到了南下的戏班,索性跟着他们到了这里。”   “这些年,她没再登台唱过曲,跳过舞,熬着熬着就熬到了现在。”   闻芊倚着栏杆,伸手支起下巴:“一个臭男人而已,三四十年了还念念不忘,真不知有甚么好的。”   总觉得她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杨晋无奈地看了闻芊一眼。   “所以你们才想尽办法,要我帮忙去清凉山庄见慕容鸿文?你打算去质问他?”   “想得美,我才没那个闲工夫给自己添堵。”她轻哼,“是老太太忘不了旧情人,死乞白赖地缠着我想去见一面。”   说到这里,闻芊仰头望着夜空深深吸了口气,“没办法,她年纪大了,又患病在身,大夫说,如今还只是略有不适,再过一阵恐怕双目就将彻底失明。”   棠婆几乎是整个乐坊所有人的未来。   每次看她,闻芊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的以后。   看得久了,便不那么害怕了。   人生在世,轰轰烈烈也好,庸庸碌碌也罢,当半条腿入土时,似乎也就这样了。   闻芊收回目光,轻嘲道:“一个老太婆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是不是挺无聊的?”   杨晋走到她身边,亦抬手搭在栏杆上,半晌才说:“为何告诉我这些?”   闻芊朝他扬起眉:“当然是投案自首呀。”   见他目光里闪过一瞬讶然,她笑着道:“怎么,没见过认错态度这么端正的嫌犯?那你要不要替我说句好话呀?我可以以身相许的哟。”   “我……”   迟疑良久,大概也没真想听他的回答,闻芊挨着木柱坐下,忽然轻声说:“章和四十年的旧案被你翻出来,查到乐坊是迟早的事。棠婆其实是打算找你们自首的,以她的性子,又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为了不拖累旁人只能这么做。   “不过……”   她顿了一下,“把这些事告诉你,包括今天请你过来,都是我的主意。”   意料之外的理由。   杨晋不能不诧异,转过眼颦眉看她,仍旧问道:“为甚么?”   “赌一把。”闻芊语气轻松,“觉得你是个好人,至少是非分明。”她歪头,神情真诚,“杨大人,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吧?”   杨晋轻抚着栏杆,慢吞吞道,“我若是,说出去了呢?”   话音刚落,便觉得脖颈一紧,呼吸立时艰难起来。闻芊从后拿汗巾勒住他咽喉,阴测测地对着他耳根吹了口气,笑道:“那就在这儿把你灭了。反正每年狎妓中马上风而死的官员也不少……怎么样,杨大人要不要牡丹花下死,做个鬼风流风流?”   杨晋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行了……说笑的,先把我放开。”   闻芊哼了一声,将汗巾一收坐回原处。   她手劲不小,勒这么一下并不好受。杨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声。   “几十年前的旧案,当年承办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把它牵出来等于是自找麻烦,没那个必要。”   闻芊将信将疑地搅着帕子,没有接话。   “你之前遮遮掩掩的,就是此事?”   她嗯道:“算是吧。”   杨晋颔首,垂眸伸手抚了抚下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倒是很久没见慕容先生了,他与家父曾有交情,论礼数,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闻芊双目斗然一亮。   他看在眼中,有些无奈地笑笑:“不过,你确定老人家相见不会发生甚么意外的事?”   她一叠声答应,“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杨晋浅笑摇头,“那进了山庄后,一切得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都听你的。”闻芊顺嘴就接话,上前拉住他胳膊,笑得无比甜美,“就知道杨大人心地最善良了,走啊,我请你吃酒。”   “诶……”   杨晋被她拖着往乐楼走,心下忍不住轻叹。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就只有女人了吧……   *   中秋将近,乐坊的门面彩楼皆装饰一新,连盘中摆着的果子也都换成了石榴、梨枣、葡萄等时令的瓜果。   因为距上山的日子已不剩多少时间,后花园里的舞姬乐师练功比以往更加勤奋了。   自打双方摊牌后,杨晋在乐坊里的待遇忽然好了不少,连端茶送水的看着他也是笑盈盈的。可见慕容海棠在这歌楼里的地位着实不虚。   “咱们这里一共分乐班和戏班两类。”难得他来,闻芊头一次带他正正经经的逛起乐坊,“乐班主要是唱曲、跳舞。”她指了指不远处吊嗓子的几个小姑娘,那几人忙停下朝他含笑施礼。   “戏班要复杂些,唱曲、唱戏、也练家子,不过自然比不上你们真刀实剑的功夫。这个班子就有男有女了,不过来乐楼的大部分是听小曲儿,毕竟要和戏楼抢生意不厚道,我们也只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搭台唱戏,所以戏班的人不多。”   到底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年纪都还小,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因此两边院子中间隔了池塘和矮墙。   乐坊内的少年只有十来个,但精气神好,兴许是怀着“整个听雨楼的女孩子都归我们保护”的心态,很有几分男子气概,望见闻芊和杨晋走来,远远地就笑着叫师姐。   闻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引着杨晋继续前行。   “你在这儿当家?”   她故意拖长尾音沉吟,最后才道:“算是吧。”   眼底里的得意之色尽显,杨晋忍不住笑了笑。   正说着,月洞门内迎面走来一个人,背着药箱,一身石青的直裰愈发显得他清瘦如竹,俊逸出尘。   楼砚看到他们俩时,分明愣了愣,随即才回过神朝杨晋行礼。   “杨大人。”   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并未言语。二人擦肩而过,视线却不经意交汇。   那人目光追随了他很久,直到杨晋转过头,仍感觉如芒刺在背。   说不清为甚么,好似每次与这位大夫相遇时,他的神色都带了几分……敌意。   这就是跟着闻芊来到广陵的孤儿么?   在乐坊逛了一圈,午时虽还没到,已有个小姑娘跑过来问要不要摆饭,杨晋方才想起来意,摇头说不必。   “慕容先生和罗知府那边我已打了招呼,不过对方的意思,是打算与你先见个面,谈上两句。”   闻芊奇道:“慕容鸿文要见我?”   “是他的一个长随。”   看她听完有些失望,杨晋解释:“此人是慕容先生的心腹亲信,在他跟前很说得上话,你不妨先去探探口风。”   转念一想觉得也对,闻芊颔首:“好,那你等我收拾收拾。”   初初听到这话,杨晋眼皮便蓦地一跳,只得吩咐:“……你收拾快点。”   “知道。”   走出乐坊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晃眼。   杨晋颇无奈地看着一旁撑伞信步而行的闻芊,脸上妆容精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忍住不让自己叹气。   慕容鸿文之所以选择在广陵致仕归隐,除了附近山头有个庄子外,城中还有卖布匹的铺面,眼下他们二人正是往这个布店方向去的。   闻芊的算盘打得很长远,这次去清凉山庄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趁此机会不妨多套套话。   思及如此,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将锁骨露出来。   反正美人计是屡试不爽的。   然而,当见到那位长随后,闻芊又默默地把衣衫拉了上去……   失算了,对方是个老头。   布店里的生意很冷清,老长随拿着笔,有板有眼地边问边记。   “姑娘的乐坊届时准备了几支歌舞?”   “三支,水袖、凌波、敦煌舞。”   “哦,有戏吗?”   “昆腔和秦腔都有。”   “嗯……闻姑娘,咱们这次中秋晚宴,老爷请了不少达官显贵,虽说还有其他杂耍,但你们乐坊的歌舞是重头戏,还请姑娘多费心思。”   “知道……”   对方例行公事地盘问,闻芊兴致缺缺地回答,最后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指甲。   与之相比,杨晋就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了,很快便和那老长随攀谈起来,两个人相见恨晚,天南地北地开始扯淡,聊到兴致浓时,竟盛情邀请他去内堂看看。   杨晋一面含笑推辞说“如何使得”,一面倒也身体颇为诚实地跟着他往里走,将进门时还不忘侧头朝闻芊望了一眼。   “……”   总觉得他那神情带着挑衅,闻芊心有不甘地咬住嘴唇,不服气地四下环顾,这么一打量,还真让她发现一个人——柜台前认真擦桌子的小伙计。   瞧样子约摸才十六七,年纪轻轻,生得很是青涩,一看就是极容易被套出话的类型。   闻芊当下露出一丝笑意,略整了整衣襟站起身。   伙计刚把茶杯擦干净,冷不丁看见她在跟前坐下,先是一愣,随即便赧然地低下头去接着用力擦桌子。   闻芊支着手肘看他,笑道:“小哥是店里的伙计?”   那人低着头说不是,“我是跟着方伯来的,平时给他打打下手……”   她闻言笑得妩媚,“这么勤快?不是伙计还给店里打杂呀?”   这小厮便更羞赧了,活儿干得愈发用力,只是不说话。   闻芊倒也不为难他,凑过去往深里问:“诶,我问你,你们老爷,平时很爱看戏听曲儿么?”   “也……还好,听说早些年家里养过戏班子,后来遣散了。现在逢年过节会请人到家里来唱,也会自己出去看,平日里倒是没有。”   她想了想,语速缓慢:“那……可有在外面置宅子?”   年纪小归小,但对方一听就懂了,当下摇头,“没有的事,我们老爷可专一了,自打夫人死后,就再也没娶,别说外宅,续弦都没想过。”   真那么专一还能欠一笔三十几年的陈年风流债?闻芊在心中腹诽。   难道说,是因为正妻死了,觉得内心有愧,才对棠婆不闻不问的?   倘若如此,也应该派人来报个信,怎么说都不能放着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官妓不管吧,这若是抓回去了,岂非凶多吉少。   她犹在思忖,那小厮却偷偷瞟了她好几眼,最后方支支吾吾地开口:“姐、姐姐你……是不是中秋,也要去山庄……”   闻芊回过神,目光落在他身上,嫣然一笑,“是啊,怎么?想看我跳舞?”   小厮满脸绯红,先是微不可见地颔首,随即才道:“我、我们老爷不爱收人送的礼,也不爱人碰到他的手……姐姐你……到时候当心着点,老爷为这个发过好几回脾气。”   她听完意外了一下,微微一笑,嗓音轻柔:“多谢了,小弟弟。”   对方局促地点头,脸红得越发厉害。   闻芊觉得这人有意思,不经意见他发丝间夹着朵桂花,便顺手轻轻捋下。   那边杨晋和老长随从内室出来,一抬眼正看到这一幕,神色不由一凝。   还没等闻芊把桂花摘下来,手臂蓦地收紧,只听杨晋说了句“告辞”拽着她就往外走。   “你干甚么呀。”闻芊总算瞅准机会将他手甩开,揉着手腕嗔怪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杨晋皱着眉,凝眸看她:“你安分点吧!”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他脸色阴沉,眼底里似乎隐约铺了层恼意:“我里面替你套话,你又在作甚么?”   闻芊理所当然:“我自然也是在套话啊。”   杨晋斥道:“你那也叫套话?!”   她心下不悦,跟着怼回去:“为甚么不叫?”   “那还是个孩子,他才多大?”杨晋直视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甚么人都下得了手?”   这一句话的含义还未及深想,闻芊的火气已骤然往上冒,眯起眼问他:“你甚么意思?”   杨晋微别过脸,“我没甚么意思。”   她绕到他正面,踮起脚一把揪住他衣襟,“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就是认为我轻浮浪荡,丢了你杨大人的脸么?你们杨家那可是金字招牌啊,走哪儿都有人捧着。”   听到后半句,杨晋怒意顿生,呼吸上下起伏,当即脱口而出:“便是又如何?!”   “你!……”   闻芊愤然不已,松开手把他一推,冷冷道:“杨晋,你要是觉得帮我这个忙掉了你身价,大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我闻芊又不是没你不行。大不了咱们今后各走各的道!”   他正欲开口,闻芊却哼了一声,扭头疾步离开。   杨晋兀自在原地气恼,同样冷哼一声往相反而行,走了没几步,终究又调转了头,怒气冲冲地跟了上去。   原本等在不远处的锦衣卫们已备好了轿子,眼见他二人肩并肩沉着脸,视而不见地绕过去,一行人面面相觑,干瞪着眼,只能不动声色地紧随在后。 作者有话要说:  我文下第一个被发好人卡的男主——基哥。 转眼18章了,大家貌似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 在我历代男主们恶心萌的爱称之中——【老王、撸阳】的队伍里,终于又增加了新鲜的血液!【此处应有掌声 以及,这次我必须严肃地表示,本文的男二是个谜! 没错!那么久了,你们都没见我提男二,是不是超级不习惯! 因为本文!很有可能!没有男二! 广大把楼大妈认成是男二的读者大大们,我要悲伤的告诉你们,他只是一个可爱的【蓝·闺蜜】 因此。 解释一下楼大妈每次看基哥时的【敌意】=【自家的白菜养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头猪用它肮脏的头颅在里面拱来拱去】 【基哥:……】 当然,这其中也有岳父(大雾)看女婿时的绅士(并不)目光。 比如: 楼砚:【盯——】 …… 呃,就是这样。 * 下集预告:为什么夫妻打架总是要殃及池鱼~   第十九章      千户所与乐坊在一个方向。   两人相看生厌地在街上同行,视线不经意交汇,便冷哼一声,各自将脸别向他处。   临近中秋,城里似乎格外热闹,连酒家外挂着的幌子都是月饼状的,看上去颇为开胃。乐坊所在的这条街是广陵有名的花街,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和北京的八大胡同差不多。   还没等看到自家歌楼的大门,凤仙乐坊门外的那一长串灯笼先晃瞎了眼,周娘子拿着根紫竹烟杆正靠在旁边和人说话,不时抽上两口。   这也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正瞥到闻芊走过来,当下也不闲聊了,举着烟杆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走,不着痕迹地挡了她的道。   “哟,我说是谁呢,大老远看着那么眼熟。”周娘子吸了口烟,对着她面门轻喷,妖娆地笑道,“这不是闻芊姑娘么。”   闻芊停下步子,抱怀漫不经心地朝她一望。   大约还不知晓清凉山庄献舞之事已黄,周娘子眼下的精气神特别好,挑着眉对她示意,“听说你们那儿近来生意不大乐观呀,怎么样,要不要进去坐坐?”   闻芊不冷不热地笑了声,“看样子,周大姐姐靠那几个胡姬,赚了不少银两。”   “那可不,成天唱小曲儿是人都会看腻的,总得有点新鲜的不是……如何。”周娘子拿手肘轻轻碰她,“可要来我们这儿学一两招?不收你学费,或者,你直接过来也行,价钱上咱们好说。”   闻芊斜眼睇她:“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挖人墙角的?”   “姐姐我这是在替你想办法呀。”她抽了口烟,“国有兴衰,事有成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用我提醒,你们乐楼这个月的盈利,只怕不好看吧?”   “我只负责干我该干的,拿我该拿的,别的,没工夫操心。”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周娘子把烟杆拿开,凑到闻芊身边去:“其实,姐姐我倒还有个法子……   “你不如去找那几个锦衣卫帮帮忙,人家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连咱们知府大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还真是个“绝妙”的馊主意。   周娘子不认识杨晋,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奚落自己,可闻芊本就怄着那口气,这下子愈发不爽起来,侧目朝杨晋看了一眼,换了副语气,故意拔高嗓音。   “那可是锦衣卫,身份高着呢,我哪儿攀得上呀。”   话里话外皆有所指,杨晋被她那么一看,皱着眉头挪开目光。   周娘子当然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仍旧道:“怕甚么,锦衣卫又没长三头六臂,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男人,凭你的本事,不难。”   不难你怎么不去?   闻芊冷笑,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搭,“这等好事,您留着自己享用吧,我啊,无福消受。”   言罢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临行前还不忘朝某处哼一声。   杨晋嘴唇微抿,脸黑得越发阴沉,周娘子却自觉扬眉吐气了一把,执起烟杆兴致勃勃地抽了两口,回乐坊招待客人去了。   等杨晋回过头时闻芊已行远,思及她方才那两句暗讽的言语,心下不禁郁气难消,转眼瞧见身侧笙歌鼎沸的乐坊,愈发气不过,便蓦地转身。   一直跟在后面见机行事的锦衣卫们被盯了个激灵,忙不迭赶上来。   “大人。”   杨晋深吸了口气,示意旁边:“这间乐坊与唐石有些关联,说不定还藏有宁王谋逆的同伙,带人进去好好查一下。”   这乐坊建成那会儿,唐石不是早就被捕上京了么?   纵然有疑虑,但几人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依旧很有默契地应下。   他冷声补充:“给我仔细查,该搜的地方,该问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   闻芊回到乐坊,正好是晚饭时间,她没心思吃,只推说出门一趟太疲惫,早早地关上门休息。   卸妆、摘钗环、沐浴,等她抱着被子躺上床时才发觉自己是真的累了。   秋夜黑得越来越早,此刻早已月上中天,闻芊盯着卷帘外天幕,忽然生出一丝后悔来……   如何是好。   再有几日就到中秋了,棠婆的事还得靠杨晋,自己就那么和他翻脸了,眼下到哪儿再找援手去?   况且她们的底细他全都知晓,倘若寻个理由把大家一锅端了岂不是玩完?   逞一时之快的感觉的确不错,可美中不足的是逞完能后还得自己收场。   她伸出手指来盘算能搭上关系的权贵:知府那边已经被周娘子买通了,剩下的两个都督,一个知县……论官阶论地位全都及不上姓杨的,也就加起来数量比较客观。   难不成,得要她去向杨晋服个软?   闻芊盯着虚里看了半天,蓦然有种走投无路的荒凉感……   不行。   不行。   办不到……   她把被衾一拉蒙在头上,烦躁的嚎了两声,决定先不管轻重缓急,睡一觉再说。   许是心事重重不愿面对现实的缘故,闻芊睡得又久又沉,好几次醒来,想到那一团乱麻,干脆就又蒙头继续睡。   如此这般,直到菱歌和游月两个小姑娘敲了半天的门,她才慢吞吞地起身。   一望更漏,午时都过了。   “师姐,你今天怎么这么能睡呀?”菱歌乖巧地在给她整理床铺。   游月端着铜盆给闻芊打水,闻言冲她啧道:“师姐那是为了咱们乐坊的事操心着呢,肯定是累到了,对吧,师姐?”   闻芊:“……”   没敢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她们俩,闻芊强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低头喝茶。   后园里依旧热闹。   以往被师姐恨不得吊起来练十二个时辰的师弟师妹们,今日无端放纵了一天很是不习惯,眼见闻芊下楼,一个个极有干劲的开始练功。   “师姐,我这套功夫耍得如何?”   “师姐,我方才那一段唱得好不好呀?”   “师姐,我这次能跟着一块儿去吗?”   “师姐……”   她没精打采地一路敷衍,倚着栏杆看一帮师弟妹们上蹿下跳,手支起下巴,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对策。就这么消磨了一下午,即便再迟钝,众人也多少看出异样来。   趁着收工,菱歌上来抱住她胳膊,笑嘻嘻道:“师姐你是不是饿了?”   别说还真有点……   “一会儿咱们乐楼摆晚宴,师姐这段时间辛苦啦,吃些好的多补补身体。”一面说一面拉着她朝厅里走。   “摆晚宴?”闻芊回神后想起甚么,“那晚上生意不做了?”   “一码归一码嘛。”   被她拽着从回廊上下来,正路过月洞门,迎面便瞧见游月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仰头时和杨晋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交,两人皆怔了一下,随即不太自然地将视线挪开。   游月欢欢喜喜地向她解释:“今年大家要上清凉山庄,好些人没法在乐坊里过中秋,曹老板的意思是咱们提前吃顿团圆饭。这回多亏有杨大人帮忙,所以棠婆特地让我请他过来的。”   施百川从后面探出脑袋,冲她一笑:“闻姑娘有礼了,我是来蹭饭的,不介意多一张嘴吧?”   因为昨日甚么也没说,故而众人也甚么都不知道。   闻芊琢磨了一天一夜,突然间毫无防备地在这儿遇到杨晋,只觉得周身别扭,一时竟也忘了去想他为甚么会来。   酒宴摆在小花厅,是临时收拾的,乐楼中仍旧照常唱曲,轮班吃酒。   一大桌子的菜,全出自张厨子之手,众人围桌而坐,举杯欢庆,虽互相并无亲缘关系,但场面也甚是温馨和睦。   棠婆难得可以敞开肚子吃酒,拉着施百川哥俩好的开始猜拳,时不时还给人布个菜。   闻芊却一直都是闷头吃饭,也没搭理过谁,偶尔拿余光瞥瞥杨晋,发现他也是如此,不知为何便吃得更加卖力。   张厨子的拿手好菜有很多,糖醋丸子算是其中的一样,由于是山东人,做得格外正宗,眼看着盘子里就剩一个,闻芊伸筷子便要去夹,而与此同时,对面亦有人探出筷子来,两人在盘子中央狭路相逢的交汇,双方的筷子都顿了一下。   眼见对方是杨晋,思及他爱吃甜食,闻芊忍不住在内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如此”。   几乎是在同时,餐盘上的两双筷子各自缓缓地退了回去。   看到他收手,闻芊冒出一种“我为何要躲着他”的想法来,干脆再次朝那个丸子下手,可没料到对方似乎也是这般的打算,两双筷子再度交战。   闻芊抬眼瞪他,杨晋也皱了皱眉。   在你进我进你退我退的短暂交锋中,肉丸子的完整度显然岌岌可危,终于在又一次过招前,斜里伸出来第三双筷子。   施百川非常友好地把丸子均匀地夹作两半,很是贴心地给他俩碗里一人放了一半。   杨晋:“……”   闻芊:“……”   闻芊把筷子搁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吃,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脚步颇有些慌张的少女急匆匆报信,“坊主、师姐,凤仙乐坊的周娘子来了,在乐楼里嚷得很大声,说是要找……”   话还没讲完,只见周娘子大步闯进门,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健硕魁梧的男子。   在场的人皆停了动作,闻芊先是觉得奇了怪了,继而抽出帕子不紧不慢地擦嘴角,问她:“周姐姐鼻子很灵嘛,怎么,来讨月饼吃?”   “闻芊!”周娘子气急败坏地拍桌,“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自己乐坊吃了锦衣卫的亏,就非得拉别人下水!”   这番话没头没脑,她莫名其妙地站起来,“谁拉你下水了?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吧。”   “你敢做就不敢承认了么?”周娘子怒然甩袖,“你昨日前脚刚走,后脚锦衣卫便上门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赶我们家的客,查我们家的人,还说不是你!”   锦衣卫?   闻芊似有所觉地偏头朝后望了一望,席间,杨晋仍不动声色地执杯喝酒,她忽然明白了甚么,唇角牵起笑意。   “怎么,你们也被查了?那咱们两家还真是整整齐齐……”   她大怒:“谁跟你整整齐齐!”   闻芊笑得一脸无害,宽慰道:“人家也是秉公办事呀,倘若你们真和乱臣贼子有甚么牵连,上头怪罪下来,岂非落个失职之罪?”   “荒谬!”周娘子气得不轻,“真要有牵连,也是你们!你和锦衣卫串通一气,徇私枉法,冤枉好人!”   “别动怒嘛,女人爱生气很容易老的。”闻芊颇好心地给她倒了杯茶水,“再说,我那不是听了姐姐你的教诲,才茅塞顿开么?要真说起来,还是你自己起的头呢,对不对?”   周娘子一下子被她噎住了,却无论如何不肯善罢甘休。   “闻芊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   她无奈地抱起胳膊:“你又要怎样?”   周娘子小退了一步,她身后的精壮男子便上前了一步,“咱们两家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我也不怕说。眼下我做不成生意,你也别想好过!”   闻芊眯起眼:“想砸场子?”   她话音刚落,酒桌上的几个年轻师弟便戒备地起身。   “你敢让锦衣卫查我的乐坊,就别怪我来闹事。咱们礼尚往来,彼此彼此。”   周娘子大概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闻芊倒也不急着发火,转念一琢磨,忽然满脸忧虑地望着她:“周姐姐这么说,不太好吧,小心隔墙有耳啊,若是被锦衣卫的暗哨听见了……”   “锦衣卫又怎么样!锦衣卫就能随便抓人了吗!”丝毫没察觉这是个坑,周娘子跳得义无反顾,当即大声道,“还真以为我周倩怕了他们不成。到秦楼楚馆里喝花酒找姑娘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当差的?这会儿到跟人端起架子来了!谁还不知道锦衣卫仗势欺人么,连老百姓都不放过!”   那边杨晋喝完了酒,拿巾子慢悠悠擦过手和嘴,随即站了起来。   “怎么?想打架不成?”周娘子立时指着他警告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几位是广陵有名的教习,身手万里挑一,连在京城都排的上号,届时若伤了你的腿脚,落个半身不遂,莫怪我没提醒过你,哪怕告到官府去,我也是……”   杨晋在她对面停住脚,取下腰间的锦衣卫制牌,抵在她那根食指上,再慢慢的推了过去。   “……”   “周老板。”他甚是平和地微微一笑,“看起来,你对锦衣卫这次办案还有不少成见,不如,我们再查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对终成眷属的情侣,背后都有无数反派的尸体…… 【所以说反派真是高危职业】 通过本章,女主的一个很明显的性格终于浮出水面那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死!傲娇! 咳咳咳…… 下面来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传说中的重量级鬼故事!!! 本文大概近日就会开V了。 请做好心理准备。。。 * 【感谢】 石头羊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章   晚上发生的事, 闻芊在饭后散步提起时, 还笑个没完。   “我还真以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铁了心要大干一场, 结果一看到你亮牌子就怂了。哎呀, 雷声大雨点小,准备看出好戏的, 没开场呢就结束了。”   杨晋跟在她旁边, 见她扬手折了一枝桂花在手上把弄,随口问道:“你们两家积怨很久了?”   闻芊闭目想了一阵,“嗯……从我师父来广陵起吧, 不过同行做生意也是免不了的,只是周倩此人为人强势, 一贯不服输, 自打她接手了凤仙,就一直想把我们压下去。”   “难怪她会处处找你的麻烦。”   “谁让树大招风呢。”她说这句话倒一点没有以此为虑,反而深以为荣似的。杨晋不由笑了笑。   见他在笑, 闻芊心里的那些忧虑与隔阂瞬间散去不少,开口调侃,“早知锦衣卫这样厉害,我就该绑着你不放的, 杨,大,人。”她出其不备地在杨晋鼻尖上点了一下,随即动作娴熟的退开, 在他皱眉之前撤到一丈开外。   杨晋:“……”   “诶——”闻芊扬扬眉,伸手挡住他,“先说好,大过节的,再计较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自己明明还一句话没说……   杨晋轻叹了口气,她却像是兴致很好的样子,抬头望了望夜空,便借着就近的一棵树跃到垂花门的挑檐上,举目远眺。   顺着她视线瞧了一下,杨晋奇道:“在瞧甚么?”   “想知道啊?”闻芊让了个位置给他,挑衅地笑笑,“自己上来看看咯。”   他在下面无奈地抿起唇角,像是不打算接她的茬。   闻芊俯身,单手托着下巴,“怕高?要不要姐姐拉你一把?”   没等回答,耳畔听得风声响动,杨晋已然点足而起,无需借力,旋身稳稳当当地便在她旁边站定,就势坐下,“怎么我就一定比你小?”   被他这身手怔了片刻,闻芊随即张口道:“看你这样子就比我小。”   杨晋不以为然地转头:“你哪一年生的?”   “承明五年,你呢?”   他听完笑了下:“承明三年。”   闻芊小声嘟囔:“也就大我两岁而已。”   居然才二十一,论年纪是比较小了。她暗忖。   杨晋望着她,故意道:“不叫声哥哥么?”   闻芊龇牙:“你想得美。”   她忿忿别过脸,拿起那枝丹桂,毫不怜惜地开始辣手摧花。   不远的乐楼尚在彻夜笙歌,今晚上大部分闲人都聚在小花厅吃酒,这附近倒是格外静谧,四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   从高处看去,视线中少了遮挡,圆月比平时更大了些,光华浅浅。   细碎的桂花从指缝往下落,躺在屋瓦之间,闻芊正拈了一朵,刚要扔时忽听到杨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没生气了吧?”   她手上顿住,双目却不由自主微微睁大,只听他继续道:“昨日的话,是我说得太重了,别往心里去。”   闻芊将桂花悄悄收了回来,佯作不在意地开口:“……你知道错了就好。”   心里却想着:他先服软了,自己要不要也道个歉呢?   杨晋轻声叹道:“不过,你讲的那些也确实太过分了点,说我没关系,再如何也不能扯上我家。”   她抿了抿唇,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晃悠,“……那还不是你误会我在先的。”   他皱眉:“你没有那般举动,我又怎会误会你。”   “我那般举动怎么了?又没碍着你甚么事。”闻芊不悦。   “我只是就事论事……”   “那我也是就事论事!”   再这么争下去没完没了,杨晋两手搭在膝上,看见她眸中似有愠色,摇摇头别过脸,“说一下就恼了。”   闻芊不服气地起身:“谁恼了,我明明……”   因为急着辩解,她脚下没站稳,瓦片上经年累月的苔藓被露水浸泡后格外湿滑,闻芊踩了个空,顺着屋檐往下掉。   杨晋登时一惊,忙探出手拉住她。   身侧瓦片从屋顶滑落,哐当砸在地上,树梢栖息的鸟雀扑腾四散开来。   闻芊扶着杨晋的胳膊坐回原处,饶是有些功夫在身,仍对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   好在只是衣裳脏了,并未受伤,她低头去擦裙摆上蹭到的污泥。   “没事吧?”杨晋跟着伸手拍掉闻芊发髻间的枯叶,见她无碍,方才笑叹,“自作自受。”   后者无力地瞪他一眼,擦衣裙的动作愈发的用力了。   杨晋只好收回手在旁边静静坐着。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言语。   目之所及的檐牙上缓缓爬过一只秋虫。   “杨大人。”   他听到身旁有个试探性的声音,于是便本能的嗯了。   “乐坊的事……”闻芊迟疑道,“你还帮忙么?”   杨晋转过眼来看她,慢声开口:“现在知道怕了?”   闻芊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你也不想想我今天为什么会来。”他捡起脚边的一粒石子,往茂密的草木中一扔,“就知晓你要逞能,我若是不给你台阶下,看你怎么收场。”   闻芊听完结结实实地怔忡了一阵。   这一天以来思索过无数种可能,无数法子,总是将杨晋往坏处去想,从没料到他会如此照顾她的感受,歉疚之余多少觉得自己有些以怨报德。   闻芊偷偷看了看他,随后不着痕迹地挪动位置,拉着他胳膊肘边摇边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讲和吧,好不好?”   杨晋被她推得左摇右晃,也不知该说什么:“我不是非得要你道歉不可,我只是……”   话未讲完,闻芊已不在意地打断,“行啦,就这么定了。杨大人,咱们先走吧,我还要回去换衣裳。”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牵着她翻身下去。   *   小花厅里的酒宴接近尾声,菱歌正留下收拾残局,角落里施百川百无聊赖地坐着,一面抛花生米吃,一面喝两口酒润嗓子。   她边擦桌子边没话找话说:“施大人今天怎么肯赏脸来呀,我见你平时都不爱看歌舞的。”   施百川靠在桌旁懒懒地嚼着花生米,“那还不是为了盯着我哥。”   “杨大人?他怎么了?”   “嗬,你是没看见他昨天发多大的火,我就怕他今日把你们这乐坊给拆了。”他手指比划了一下,很是好心的补充,“所以,这不是救你们来了么。”   “不见得吧,我瞧杨大人今天挺正常的啊……”菱歌把酒杯一个一个摆好,顺口问道,“那杨大人这会儿跟我师姐在后园散步醒酒来着,您不去盯着他点儿?”   施百川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将近来他在卫所里听到的传言尽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道:   “还是算了吧……”   *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格外风平浪静。   转眼便是八月十四,尽管只在山上住一晚,但因去的人多,要拾掇的东西也不少,曹坊主难得挑起大梁,站在楼梯间上下指挥,很是忙碌。   闻芊坐在屋中忙里偷闲地嗑瓜子,身边是带了一堆瓶瓶罐罐往她行囊内塞的楼砚。   “止咳的、润喉的我给你放在右边儿,你好拿取;蒙汗药、一步倒在左边儿,必要的时候用,可别伤到人了;还有你这些日子熬夜,皮肤不好,我做了盒涂面药,记得晚上临睡前和着奶液一块儿擦……这个给你放在最里面;沐浴用的蔷薇露我也给你带上了……”   她叼着瓜子壳目光一转不转地打量他,无比感慨:“楼砚,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像我娘。”   “我要是你娘就好了。”后者翻了个大白眼,“天天把你锁在家哪儿也别想去,再老老实实找户人家嫁了。”   闻芊笑道,“后娘吧,这是。”   包袱打包好,约摸有小山般高。   “阿芊,我没法与你同行。”不欲和她贫嘴,楼砚语气里含着层层担忧,“不过你记住万事要小心,切莫强出头,别再像上回在唐府里似的,弄一身的伤。”   “不会。”她不在意,仍旧笑嘻嘻的,“和老太太去见旧情人而已,怎么可能会受伤,又不是龙潭虎穴。”   “我是担心那个……”他欲说还休,“锦衣卫可不是善茬,你多少还是忌讳着点,别的事上你不听劝也就罢了,干甚么老和那个姓杨的走在一起?”   “我倒是想呢。”闻芊瞥他,“莫非你有办法让棠婆去清凉山庄?”   “……”楼砚语塞。   “你啊,专心制你的药吧。”她闲闲地靠在软榻上,“别成天只顾着瞎操心。”   “我知道。”   “得空了,也去看看他。”   这一句,楼砚没有接,只低头认认真真地再把原本已经打好结的行李上又再多添了一个结。   八月十五,中秋。   清早起了薄薄的一层雾,乐坊后门处已有马车停候。   闻芊最后点了两班人随她上山,再将棠婆安排在其中,虽说老太太腿脚不便,年纪颇大,一眼望去很是扎眼,但幸而人多势众,倒也瞧不出甚么来。   菱歌、游月和几个年纪小的乐班姑娘随棠婆坐一个车,很有几分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对此老太太找了一个理由,说是想感受一下何为“天伦之乐”,但多半是打算背着闻芊偷偷喝两盅。   清凉山庄离城不远,但麻烦的是上山的路颇为曲折,哪怕是辰时出发,也要午时才能赶到。   乐坊大部分都是女人,一个闻芊出门能折腾近一个时辰,现在无数个闻芊一同上路,耽搁的时间可想而知。   午饭是在半山腰上将就着干粮凑合过去的。   闻芊没吃两口就搁下了,趴在车窗边瞧风景——顺便也瞧瞧人。   杨晋行在队伍的最前面,左右仍有一两个锦衣卫跟随,现下他已下马,坐在路边一块干净的大石上,边吃干粮边和同行的锦衣卫闲谈,大约聊到甚么有趣之事,不时会展颜一笑。   她头歪在窗沿,长发流水一般倾泻。   施百川叼着饼,顺着她目光看了看,然后又转回来看看她,一脸做贼似的靠过来。   “诶,你和我哥,真有一腿啊?”   闻芊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你猜。”   “……不好猜,我这不是不知道才问你的么?我可告诉你,杨家家规是出了名的苛刻,叫杨阁老知道,非得拉着你们俩一块儿浸猪笼不可。”   “那不挺好么,一视同仁不错啊,死了还能拖个垫背儿的。”   “……”施百川感觉她想法挺独特。   闻芊忽然支起头,眯眼打量他,“你叫杨晋大哥……你是他弟弟?怎么你不姓杨,表弟么?”   他摆首说不是,“我和我哥是拜把子……也不能那么说,反正,从前我是跟着他混的,后来……经历了不少事,他当了锦衣卫,我又没处去,就投奔他了。”   “后来?”她重点抓得极准,“经历了不少事?这里头,还有隐情?”   发现说漏了嘴,施百川拿饼子一阵猛嚼,“这、这不能告诉你,我哥会灭了我的。”   闻芊愈发探究地将桃花眼虚起,“真的不能说。”   “不能说……”   这边杨晋正和人攀谈着,蓦地听到施百川一声慌张地惊呼,他忙起身过去。   “出甚么事了?”   后者正惊恐万状地捂着心口,连连退后数步,一看见杨晋,炸毛般的朝他告状:“哥,她、她方才调戏我。”   他听完让自己强忍住不要去叹气,但眉头已不自觉皱了起来,视线望向闻芊。   她正笑着,目光与他触及时,忙收敛神情,把两手摊开,无辜道:“冤枉,我可甚么都没做。”   杨晋看向施百川,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她调戏的人还少了么?”   施百川不禁默了默,兴许是觉得有道理,只得哀怨地揉了几把胸口,无言以对地走开。   杨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下,回头望向她时似乎想说甚么,最后又还是罢了。   目送他俩行远,闻芊坐回车内,把手边的一枚铜钱把玩似的抛起。   “有故事的杨家二公子……”   她接住铜钱,狡黠一笑,“迟早得让我抓到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入V了!大吉大利!   第二一章   清凉山庄在翠峰山上, 气温比广陵城内要冷些许。   门口有管事的前来接应, 领着众人到住处休息。   杨晋等人与她们身份有别,自然住的是上等客房, 至于闻芊与乐坊的其他弟子便只能在小厢房的院落中将就一晚。   接引的还是上次的那位老长随, 走了一路却没见到传说中的慕容鸿文,闻芊四下里环顾, 貌似随意的问道:“老先生, 怎么不见你家主人?”   老长随在前头带路,闻言多瞥了她两眼,“不必着急, 今天夜里姑娘就能见着了。”说完,忽然顿了一下, “姑娘, 晚上登台么?”   尽管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点奇怪,闻芊还是照常回答:“我这几日身体不适,这回不过是代曹老板来的, 并不上场。”   老长随哦了声,“晚间冷,姑娘穿这么少容易着凉,还是多添点衣服。”末了, 又补充,“咱们这山庄也才使没多久,夜里可别乱跑,说不准, 会有狼的。”   闻芊不自觉放缓了步子,心中狐疑:说得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莫不是你家也和宁王造反有关吧?   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   天公很作美,晴朗得一塌糊涂,和风交织着晚霞,在苍翠的树林中悠然自鸣。   比起闻芊想见而见不着,杨晋几乎刚坐下便被慕容家的下人恭恭敬敬地请去喝茶了。   对于慕容鸿文,他并不陌生,因为此前在京城曾有过一两回照面,算个有点印象的长辈,但大多时候是随父兄一起,从未如此面对面地单独相处过。   慕容老先生并不健谈,再加上同杨家的关系只是泛泛,故而寒暄了几句,便已无话可说。   杨晋见他神色间有疲惫之色,索性起身告辞。   从会客厅出来,沿途都是忙着准备酒宴的下人。   小院中,伶人乐师正加紧调琴试音,满目彩绸锦缎,应接不暇。   杨晋到厢房门外时,闻芊刚换好衣服,坐在镜前上妆。   她拿了螺黛在勾眉角,听得敲门声,回头一见是他,示意道:“进来啊。”   屋中没有人,或许只她一个人住,杨晋想了想依言过去,拉了靠椅正坐下,“方才我见着慕容先生了。”   闻芊对镜自照,半晌哦了一声,“他跟你说了甚么?”   “寻常琐事,倒没甚么,我只是觉得……”他稍作迟疑,“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大约是举止上,他瞧着像是得了甚么病。”   她啧啧叹道:“怪道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得病都是成双成对的。”   不知为何,杨晋似乎在她这语气里听出点酸味来。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眼下清凉山庄你们也进来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棠……老太太的事,要告诉慕容先生么?”   “这个呀,得看她自己咯。”闻芊打开盒子将胭脂化开,小指蘸了点涂在唇上,原本浅淡的唇色便骤然丰盈起来,杨晋瞧了一阵,随后又移开目光。   “她若是只想远远的看一眼呢,今天走个过场也就是了;倘若她想见一面的话……再找机会告诉慕容鸿文也不迟。”   言语间发现他的神情,闻芊秀眉一挑,凑上去娇笑道:“咦,躲甚么呀?我这可是浸了蜜的山丹花做的胭脂,可甜了,尝尝看?”   杨晋眉头紧皱地避开:“不吃!”   她轻哼一声,嗔道:“不识货。”遂不再理他,把螺子黛放下,左右照了照,尤觉差了些甚么。   “杨大人,劳驾你把妆粉递我一下好不好?就在你手边的。”   他转头,桌上琳琅满目全是花样不同的盒子,当下随便捡了一个给她。   闻芊打开来看,笑说:“这是口脂啊。”   杨晋略有不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她凑过去,把几个盒子并排摆开,指给他看,“这盒是妆粉,这个是口脂,那个是胭脂。”   “同样是胭脂,为何会有这么多盒?”   “颜色不一样呀。”闻芊理所当然道。   “……”   她正在晕面颊,边忙碌边语重心长:“杨大人,多少你也对脂粉之类的东西上点心,就算不买给媳妇儿,买回去哄哄你娘也行啊。”   杨晋无奈地睇她:“我娘才不会用这些。”   闻芊不以为然地轻笑:“那可不一定,女人对胭脂的欲望是天生的,这是本能。”   看着她如数家珍地把妆奁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杨晋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她为何每次出门都耽搁那么久的时间了……   “不早了。”把盒子盖上,闻芊望向窗外,“戌时就要到场,我得提前去看一下,要不要和我一起?”   杨晋并未回答,只是打量她这一身:“穿这么少?”   后者冲他眨眼,晚霞照耀下的妆容明艳动人,“这么穿好看呀。”   “……”他语塞地叹了口气。   夕阳一沉下去,天就黑得很快了。   清凉山庄的花园内锣鼓喧天,戏台子已然搭好,几个杂耍的艺人此时正在台上翻筋斗,算是热身,也博众人一笑。   要说慕容鸿文这个中秋晚宴办得实在寒碜,起初一本正经的交代会有“达官显贵”前来,但实际上落座一望,除了杨晋和这个“官”字沾边之外,来的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文人,相识的不相识的,四目一对便开始满嘴“乎”、“也”的见礼,整个园子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酸腐之气。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风流才子哪怕老了也是风流老才子,召来的全是些不禁打的文弱书生,施百川坐在其中甚觉孤独,只一杯一杯的灌酒。   偏生旁边坐了个新晋秀才,很拘谨局促的样子,见他不好亲近又不愿失了礼数,时不时视线相交,望着他干笑,施百川也只得礼尚往来地笑回去。   两人对着呵呵了半晌,对方先打破僵局。   “您……您是锦衣卫啊?”   “是啊。”   “平、平日里,公务很繁忙吧?”   “也还好。”   “抄家……很辛苦吧?”   “不辛苦,不辛苦。”   ……   杂耍进行到一半时,慕容鸿文才终于露了脸。   闻芊刚好吩咐完乐师,见杨晋在远处朝她使眼色,这才往水榭那边望去。   久闻大名,此时此刻才得一见。   映入眼帘的是个年近七十的老者,体弱,衣服裹得很厚实,但瘦骨如柴,眉目深邃,可以想象若再年轻个几十岁,大概会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乐班离水榭有些距离,远远地只能瞧见慕容鸿文落座,和周围的宾客闲谈着甚么。   她拿手肘捅了捅慕容海棠,低声道:“是‘归鸿’。”   后者尚在兴冲冲喝酒,酒水被她那么一捅洒出了些许,棠婆闻言眯起眼顺着她的视线朝前看。   闻芊在边上耐不住性子:“如何?”   她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又犯了疯病,嗯嗯啊啊半天,嘀咕道:“归鸿先生么?瞧不清啊,太远了。”   她眼神儿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闻芊只能再想办法。   转眼台上一套走索和杂旋结束,艺人们纷纷鞠躬下场,戏班唱秦腔的两个陆续上去了。   四周气氛正浓,一帮文人雅士在推杯换盏,举杯望月,然而闻芊却发现,慕容鸿文脚边跪了个小少年,在连连磕头,看他身上的装扮像是方才杂耍班里翻筋斗的那个。   跟前的管事抓了几吊钱塞在他手中,少年的头便磕得更厉害了,是答谢的模样。   唱戏、弹曲儿、舞枪弄棒,主人家一高兴给点赏钱不是甚么稀奇事。   “师姐,喝茶。”   她道了声多谢,转身去接。   然而只这片刻功夫,等闻芊再抬头,慕容鸿文竟已起身离开了。   她顾不得喝茶,也未及多想,匆匆把杯子放下,说了声“去去就回”,本能地打算跟过去。   但想不到慕容鸿文这老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走得倒是挺快,等闻芊绕到水榭时,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不甘心,借着夜色干脆悄悄离席,在偌大的山庄内搜寻起来。   也不是全然没头绪,谈正经事无非两个地方——卧房、书房;谈不正经的事无非一个地方——灯光找不到的小树林,当然小花丛也是可以的。   依照这个方向,闻芊很轻易地就摸到了慕容鸿文的住处,主人家的卧房都比较显眼,院落也大。   她贴着墙倒退着慢慢朝门靠近,刚转过头,迎面便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闻芊吃了一惊,凉气还没抽,嘴已被人捂住。   微明的烛火映着杨晋的侧脸,她眉头一皱又是一松,捂在他掌下的嘴含糊不清道:“杨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嘴唇开合的动作清晰地印在掌心,微微有些发痒。   杨晋愣了一下,急忙松开。   闻芊倒是无知无觉,只压低声音:“你来这儿作甚么?”   他没正面回答,但那神情不言而喻。   闻芊瞬间明白:“你也是来找那老小子的?”说完就微恼,“你背着我偷偷行动?!”   讲这话时,她完全没想起自己的举动也不过是彼此彼此。   杨晋压根无视她,望着院内亮灯的房间,问道:“慕容先生在这里面?”   “不知道,我也是刚到。走,看看去。”   难得两人达成一致,猫着腰溜进院中。   到底杨晋是干锦衣卫这一行的,偷听比她熟练,两三步跃至窗边,微微俯身。   这是一扇支摘窗,不必戳破窗纸便能瞧清屋内的情形,但还未等他转头去看,房中那些暧昧不清的声音,便毫无顾忌地传入耳,床板吱呀吱呀的抖动。   似乎不必看也知道在发生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忍不住来个下集预告: 传说中的捆绑play! 春/药简直就是从古至今,居家旅行必备之刷好感度的神器啊←_←   第二二章      他耳根瞬间便红了, 微沉着脸转过头, 只靠在墙上,不言不语的。   闻芊先是低低问了句“怎么了”, 随后好奇地凑到窗边, 杨晋没能拉住她,房中香艳绮丽画面尽收眼底。   她挑眉, 小有意外地哦了一声:“兴致不错呀。”言语间, 余光往旁边瞟,发现杨晋双手抱臂,百般不自在地皱眉, 当下抿起唇,故意捉弄他:“红绡帐底卧鸳鸯, 芙蓉帐暖度春宵……这么难得的一副画面, 杨大人,你真的不看?”   他不买账:“不看。”   “你不看啊,那我自己看了。”刚要把脑袋探过去, 却被杨晋给拽了回来。   “干嘛呀?”闻芊不悦。   “你也别看。”他脸色微沉,斥责道,“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她给他让位置, “那你不是姑娘家,你看啊?”   “……”   闻芊冲他努嘴,“自己不看还不让人家看,不讲道理。”   杨晋只得将手松了, 别过脸,“随你。”   被他那副表情逗乐了,闻芊强忍住笑,偏偏不肯轻易放过他,一面仔细观摩,一面还不忘给他转述,“嗯……这姑娘身材倒是挺好的,肤白腰细,身姿玲珑,腿长臀翘还挺有货。皮肤这么嫩,想来不出十五,手劲儿稍大点儿就留印子……哎呀呀,翻身了!”   杨晋:“……”   约摸是在配合她的言语,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很是激烈,浑浊的呼吸和呻/吟也逐渐达到了顶峰,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都很清澈,不像是慕容鸿文。   他正回头想问闻芊,不经意看到她被烛火照亮的侧脸,带着浅笑的眉眼精致动人,四肢便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几乎是在同时,那双星眸流转,与他对了个正着。   杨晋想躲闪时已经迟了,瞧见闻芊露出的笑意心下便知不妙……   果不其然,她不依不饶地贴上来。   “怎么,这就听得心猿意马了?”   他微恼:“谁心猿意马了。”   闻芊笑道:“那你方才瞧我做甚么?”   “我没有。”   “狡辩!”   正要争论,冷不丁听到房内的姑娘一声惊叫,闻芊忙舍了他,兴冲冲地扒过去瞧。   杨晋:“……”   她边看边笑,啧啧摇头:“还是个小毛孩子,手脚没轻没重的……”突然发出一阵讶异,“奇怪,这不是之前杂耍班里的那个小少年么?”   听得此话,杨晋总算转过来:“屋里的不是慕容鸿文?”   “哪会是他啊,你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岁数了……”闻芊略略伸长脖子,“男的是今天上台翻筋斗的那个,女的么……不认识,不过我瞧这地上的衣衫,像是府里的下人。”   “还有呢?”   “还有……”她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猛然间瞧见了甚么,脸色立时古怪起来。   察觉她表情有异,杨晋迟疑道:“怎么?”说着人已经靠了过去。   闻芊眉头深深拧起,语气里带了几分抵触,先前同他说笑的心思骤然下沉,“慕容鸿文,在边上坐着。”   顿了顿,才补充,“好像是……在看。”   这番描述实在令人费解又吃惊,杨晋顾不得避讳,也随她一同窥视起房中的情形。   雕花的拔步床上,赤身裸/体的男女尚在纠缠不休,而就在离床不远的太师椅上,慕容鸿文面无表情地观看着这一幕,他还是之前那身装扮,但外袍已脱了下来,食指虚搭在扶手上,右腿颇有节奏的抖动,神情间瞧不出明显的波澜。   此时此刻,闻芊直犯恶心,只侧过身倚着墙不说话,心绪却千涛骇浪般涌动。   不想杨晋却仍伏在窗边,一脸严肃地注视其中,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见状,她忍不住腹诽:之前嚷着不要看,眼下倒是瞧得比谁都认真,男人果然都是禽兽……   “你可有闻到甚么味道?”   杨晋忽然朝这边望过来,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柔和的暖香浸入心脾,随即她蓦地闭气,“别闻,是媚药。”   他怔了怔:“媚药?”   闻芊点头:“调情用的,味儿很纯,大概点了不少。”言罢,若有所思地嘀咕,“……难怪这两个小年轻会闹腾这么久。”   感慨归感慨,更多的是对慕容鸿文这个老小子不为人知的举动所震撼,此前那个“年轻个几十岁,大概会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的想法荡然无存,尽数被一股说不出的变态给惊了个不寒而栗。   过了没一会儿,屋中的声音开始时断时续,似有平息之状。再这么下去,里面的人恐随时会出来。   杨晋终于也到了极限,眼神示意她离开。   两人沿原路返回。   水榭仍有歌声飘荡,宛转悠扬,阖家团圆的月亮在清凉山庄的上空显得晦暗不明。   “叫什么风流才子,真让人倒胃口。只怕安排这场中秋宴,完全和作画没关系,左不过是个老不休的别有企图罢了。”闻芊一脸鄙夷地折了一节花枝在手里祸害,“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棠婆怎么看上这么个货色?”   “那间房的确是慕容鸿文的住所。”杨晋并未接她的茬,只是垂眸沉吟,“可我总感觉他有些不太对劲。”   “玩出这种花样来的人能有多正常?”闻芊在青石小径上驻足,费解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画画?”   “可房内并无纸笔。”   “兴许打算瞧个够本了,回去再画?”她喃喃自语,“只看不做,图个什么意思?总不会是……不举吧?”   听到这句,杨晋也停了下来,与她对视良久。   “……单从面相上看我没法判断,不过也不失为一个理由。”   闻芊迈开步子。   “难不成当年他是因此不愿拖累棠婆,所以才抛下她不管?”话刚道完,便自发否定了这个可能,转念抱怨自己真是把慕容鸿文想得太好了。   “我倒是听府里的下人说,正妻死后他从未再娶,没准儿就是被他杀人灭口的?”她把玩着花枝开始奇思妙想,“不过这样一个人能去逛青楼么?那种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要封口可不容易,万一叫人知道,岂不是丢大脸了……莫非,他这病还是后天患上的?”   兀自讲了半天,闻芊才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待转过身,正见杨晋站在不远处,身形不稳,面有异色。   “杨大人?”她有些奇怪的走上前。   在淡淡的清辉与烛火的交织中,杨晋的脸庞似微微泛红,额头浮着薄汗,脚下僵直难行。   “你没事儿吧?”   他定了定神,眉峰紧皱,“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热。”   “热?”闻芊伸手覆上他前额,湿意里带着灼烫的温度,刚想问他是不是发烧,仔细一想,很快就反应过来,唇边笑容荡开,“呀,该不是……”   “嗯?”   她笑得愉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看戏的样子,“中了媚药?”   “……”周身有些不听使唤,杨晋无不怀疑地将她盯着,“那你怎么没事?”   闻芊捧起脸,得意道:“自然是定力比你好咯。”   “……”   “杨大人。”她手掌摁在他心口的位置,踮脚贴上来,“看样子,你的身体可比你的人诚实多了,没准儿,住了只禽兽哦。”   “别闹了。”杨晋稍稍将她拉开些许,虽说难受,倒还不至于神志不清,“此物可有解药?”   闻芊站在一步开外,漫不经心地将胸前的青丝绕在指尖,“这东西不过是增添些闺房乐趣,并不致命,你吸得又不多,忍一忍便过去了,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有了这番解释,杨晋轻松了些许,便就近找了一处凉亭坐下。   亭子边有水池,微风习习,也让他好受了不少。   幸而只是媚香,除了身体比之以往稍热了一些,别的倒没甚么不适。   他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只等着药效过去。   闻芊坐在旁边,却是百无聊赖,好生的无趣。将十个手指都玩了一遍,终于把目标转向杨晋。   他肌肤微红,呼吸浅浅的,领口稍稍敞开,乍一看像是睡着了。   瞧着瞧着,突然就生了点坏心思。   她悄悄靠近,指腹顺着他眼角滑下去。   杨晋原本休息得好好的,冰凉的触感乍然使得他打了个激灵,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集体冒了出来。   他睁开眼,责备地朝她皱了皱眉:“……又作甚么?”   “不作甚么。”闻芊笑得狡黠,“关心你呀。”   话是好话,手却不安分地在他喉结和锁骨上轻抚起来,“杨大人,是不是很难受啊?四肢无力?心口发慌?还是心跳如鼓,无法自持,忍不住要兽性大发?别躲呀,说说嘛!”   杨晋有气无力地笑出声:“你……”   “你要是撑不住的话,求一求我,叫声好姐姐,说不定我会答应哦。”   她几乎是想尽办法的乘人之危,手指从锁骨处往下,撩开他胸前的衣襟探到肌肤,谁知仿佛碰到炭火一般,抚之滚烫,并在触碰之际,瞬间绷实。   这是闻芊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她看着那一块一块壁垒分明的肌肉,动作迟疑了一下。   就在此时,她手腕蓦地一紧,整个人被杨晋提了起来,抵在凉亭大红的抱柱之上。   微凉的夜风里夹杂着他炽烈阳刚的呼吸。   檐角铜铃叮当。   她仰头对上那双星目。   月华洒落半身,逆着光,隐约能看到杨晋眉眼的轮廓,清俊的五官似乎带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气息……   “闻姑娘。”杨晋将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垂眸沉静道,“杨某曾不止一次警告过你,要自重的。”   听他语气有说不出的危险,闻芊此刻才感觉不妙。   难道真的玩过火了么?   她佯作轻松的笑道:“既是让我自重,你怎么不放手?”   压在腕上的力道强劲而霸道,不似以往较劲时那么随意,她尝试了几回无济于事,眼见杨晋仍定定看着自己,闻芊虽不露声色,却暗自计划道:倘若他敢上来,就把他踹成残废。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下一瞬,杨晋膝盖一曲,正将她两条腿压住。   闻芊当即一愣,下意识往后退,脑袋正撞在抱柱之上,她忍不住抽了口凉气,视线里杨晋隐在光影中的唇角却轻轻勾起。   耳畔好似闻得一声浅笑,胳膊忽然被他往前一拽,闻芊此刻才发现自己双手不知几时已被绑住。   “喂!……”   杨晋抬起头来,扬了扬手中的汗巾,神情恢复如初,“闻姑娘,我看你还是这样安分一点。”   意识到他先前的举动居然都是戏弄,闻芊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气恼,只闷闷地冲杨晋道:“哪有你这样的,杨大人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杨晋睇了她一眼,“真要做出点什么那才不是男人呢。”   这个回答,竟令她莫名生出些许好感来。闻芊把手递过去,“解开,我不闹你就是了。”   想不到他摇头一口拒绝:“不行。”   “杨晋!”   见她要跺脚,他垂眸淡淡道:“为了以防万一,腿也绑上好了。”   闻芊:“……”   锦衣卫不愧是刑讯高手,绑人的手法可见一流,仅仅是两条巾子就将她捆得动弹不得。   杨晋靠在一旁闭目休息,闻芊则在他旁边七窍生烟,满嘴碎碎念。   中了媚药的若无其事,没中的反而被五花大绑,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古怪。   “杨大人,你捆这么紧会留印子的。”   “都擦破皮了呀,你看看!”   ……   然而杨晋是当真不愿再理她,干脆地把头侧向另一边,图个清静。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一寸一寸的难熬。   闻芊将脑袋歪在栏杆上,无所事事地数完了头顶挑檐中的花纹,视线忽然往左一偏,落在杨晋身上。   他像是睡着了,梦里也不太/安稳,眉峰紧皱着,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不住的上下滚动。   饶是不时有凉风拂面,烦躁的热度也不见消散,他抬起胳膊挡在额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闻芊静默地看了一阵,然后靠过去,轻柔地将冰凉的掌心贴在他脸颊上,一动不动。   *   杨晋醒来时神智已清明。   天际里明月依旧,这前前后后兴许过了半个多时辰,怕耽搁太久,两人遂没再争吵,匆匆松了绑,各自收拾好。   回去的路上,闻芊却一直勾着腰,好似在四周的草丛里寻找什么。   杨晋侧目:“你丢了东西?”   “不是。”她拨开一缕遮挡视线的垂柳,“我在找海棠。”   时近深秋,连这时节开的玉簪也凋零得寥寥无几,地上多是金菊和山茶。   闻芊解释道:“慕容鸿文虽说道貌岸然,可我也不想让棠婆失望,毕竟是她多年的心愿。若是这庄里种了海棠,我想她心里会好受一点。”也或许是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   一路无功而返地回到水榭,不承想慕容鸿文早在位置上坐下,似乎已观赏多时。闻芊见他与一个年轻书生说话,举止间颇有长者风范,忍不住将“衣冠禽兽”四个字从头到脚给他贴个遍。   台子上正唱着《牡丹亭》里《寻梦》这一折,闻芊小心自后面绕过去。   “……为我慢归休缓留连,听听这不如春暮归天……”   随着戏班的花旦细细开口,竟也有个声音在跟着轻轻哼唱,出于好奇,闻芊停下来朝那人看去——   熟面孔,是那个老长随。   他穿的还是那身粗布衣衫,掖着手靠在树下,老眼一眯,很是陶醉地摇头晃脑地哼哼。   闻芊不禁一笑:“老人家,这么有情调,还爱听戏?”   老长随闲闲地睁开眼皮,或许是想驳她两句,待瞧清闻芊这身打扮后,终于皱起了眉,无奈的摇头:“我不是劝过你多穿些衣裳的么……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便挥挥手不再言语。   闻芊听得稀里糊涂,索性避开他找棠婆去了。   前台唱得井然有序,后台却已忙得不可开交,她来回问了好几个人,才在角落里找到偷偷喝酒的棠老太太。   闻芊附在耳边将前因后果告诉她。   后者捧着酒壶发了会儿呆,醉眼迷蒙地问道:“归鸿先生举不起甚么来?”随后很理解似的笑笑,“……他是个书生,力气不大的,人之常情,你多担待着点。”   “……”   鸡同鸭讲了一番,闻芊只觉天底下的老年人真是难伺候极了,正拉着小师妹要给她灌醒酒汤,慕容府上的下人忽然从来往的人群里挤进来,朝她恭敬施礼。   “闻姑娘,我们老爷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 天知道我这三章修得有多辛苦啊啊啊啊,说起来都是泪(血) 春/药,捆绑工具,野战最佳场所。 具备了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然而。 基哥。 一个中了春/药把女主捆绑play却什么也不做的男人…… 嗯,就是这么正直的boy【。 此时回顾文案,是不是觉得我难得写人设写得这么贴切,简直一点都不崩! 之前那位想看基哥反攻的同学我收到了你的评论! 以后争取慢慢追加! * _(:зゝ∠)_你们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入V已经不再是你们的鬼故事而是我的! 心痛的交出了我三章存稿,看着日渐消瘦的存稿箱…… QAQAQAQAQ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伙伴!!本章送70个红包,先到先得! * 【感谢】 醒醒不要醒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10-23 09:23:49 沉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3 15:15:43 人生何处不躺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10-23 23:46:43 人生何处不躺枪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10-23 23:46:47   第二三章      为了不引人注意, 杨晋在岔路口时就和闻芊分了手, 她往乐班去,自己则向水榭而行。   对于歌舞, 他实在没甚么兴趣, 只沿着石桥来回信步。   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水面上回荡,唱词模糊不清, 尾音却拖得很长, 像是一口气到不了底,听着无端让人有些烦躁。   不知为什么,杨晋依稀想起很久以前, 父亲在接待完慕容鸿文时,不经意说起的一句话。   他说:“慕容先生似乎手脚不太好……”   脑中一个念头猛然闪现, 没来得及细想, 身后的小径上忽响起一串脚步声,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正交头接耳的走过去。   见是慕容家的下人,杨晋起先原本并未在意, 但奈何耳力颇好,隐隐听到其中交谈的内容——   “你把药下好了吗?”   另一个压低声音,“好了,还是老样子。”   那人说不行, “老爷吩咐过,这姑娘是块硬骨头,得比以往多加点量。”   “……那成,我再想办法。”   声音随着距离渐渐模糊, 杨晋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转身走了几步后,猛然意识到不对,他先是调转步子朝前跑了一阵,随后又刹住脚往乐班的方向去。   其实但凡此刻头脑稍清醒一些的人,也知道应该先尾随那两个小厮,然而杨晋偏偏选择了先去找闻芊。   到乐班后台里里外外问了一圈,最后方才在一个乐师口中得知:   “芊芊姐被慕容家的老爷子叫走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脸色瞬间一白,似乎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当即朝来时之处狂奔。   石桥后的小径里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杨晋凭着记忆往慕容鸿文所住的小院奔去。   他太大意了。   此前满脑子在琢磨那些是是非非,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朝闻芊下手!   早该想到的!   她这般年纪,那样的容貌,又盛名在外,如何不被有心人觊觎。   场上那么多优伶,百戏,为何挑了不上场的她?   只怕慕容鸿文对此计划已久,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在这场鸿门宴的菜单之内了!   闻芊……   他自墙上一跃而下,这一回连半点谨慎也顾不得,径直闯入院中。   就在杨晋玩命狂奔的时候,闻芊刚喝完一盏茶,听着对面貌不惊人的老头,语出惊人地给她开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条件。   “闻姑娘的美名,老夫早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幸事。”   慕容鸿文的言谈举止倒是很斯文,不过联系他的所作所为,那就愈发显得像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闻芊暂且还不打算发火,谦和有礼地把盖子合上,“慕容老先生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呢?”   慕容鸿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转向她,“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拒绝我开出来的这个价格。闻芊姑娘……”   他将手边的锦盒用手肘往前推了推,仍旧面无表情,“干你们这一行的,我最了解,若非是无依无靠,缺衣少食,也不至于在外抛头露面,如此辛苦。有了这笔钱,你大可嫁个身家清白之人,安安稳稳过后半辈子。”   “听上去,慕容老先生对我们这种人,很了解啊?”她眯起眼。   慕容鸿文却没回答,只是口中轻轻吹了一个哨音。   他身后的帘幕便即刻被人拉开,五六个身形不一,容貌各异的男子正并排而站,这倒让闻芊稀了奇,身子不禁往前倾了倾。   他慢悠悠道:“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   她高高挑起眉,摸着下巴挨个欣赏。   不得不承认,慕容老小子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令人叹服,这其中或有年轻文雅的书生,或有身形健壮的武夫,还有年近不惑,两鬓微有斑白的中年人,甚至连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也在其中。   可谓从十八到八十,上下通吃,各个年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闻芊深深吸了口气。   倘若……   以后有那个机会。   自己也要在家里养这么多男人,体会一下“后宫佳丽三千”“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感。   平心而论,这些货色倒也不是没有看上的。   只不过,若是在旁人的观摩之下……就另当别论了。   “那我要是。”闻芊挑起眉,笑盈盈地看着他,“拒绝呢。”   慕容鸿文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处,声音却依旧低沉:“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她笑容渐冷,“怎么?还要强扭瓜不成?”   话刚说完,他不知又从哪儿弄出一阵轻响来,那一堆笔直而立的老老少少间,便有一个体魄健壮的武夫迈步而出。   “咦?”   闻芊颇遗憾地盯着他,摇头自语道,“老先生看来还不够了解我,这个可不是我看中的……”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这武夫气息不稳,很是急促,周身目之所见的肌肤皆泛着红色,额角与臂膀青筋突起,连带望着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   闻芊在心里啧啧轻叹。   如此症状,和之前某位大人中媚药时的样子真是意外的相似。   连问也不必再问了,这一位大概也是……   想到此处,对方突然双目圆瞪,张开臂膀朝她扑来。   闻芊脚步一转,从椅子上腾起,侧身避开,拍了拍胸口,夸张的诶了一声,“真的是好险哪。”   慕容鸿文的眉峰终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杯被她喝光的空茶盏上。   闻芊察觉他这表情,忽的意识到什么,她眼珠子一转,故作娇柔地抬手抚着额,靠在桌边,满身破绽。   那武夫见状,本能似的冲了过来,伸手便要来搂她。   门扉“砰”的一声让人从外踹开。   杨晋喘着气,双眼如电,扫过空无一人的卧房。   室内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香气,的确是方才慕容鸿文待过的地方没错,难不成,他找一对人还会换一个地方吗?   这个想法一起,杨晋心头那个“为时已晚”的恐惧如潮水般急涌而上,他索性沿着慕容家所有能住人的地方挨个挨个的寻找,一步不停。   随着每一扇门被他踢开,此前伏在窗边看到的那些零碎的场面便蜂拥而至。   茶水。   媚药……   闻芊毕竟个姑娘家,又是那样一个会掉以轻心的人,如果喝下去了……如果真的喝下去了……   他不敢深想。   握成拳的手在袖下微微轻颤,至今为止盘旋于脑中的紧迫感,逐渐被沸腾的愤怒所取代。   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的……   就在这一刻,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房间里发出一声惊呼。   杨晋猛抬起头,一个箭步夺门而入。   “闻芊?!”   就在他的手已握上刀柄时,屋内的情形清晰的撞入视线之中,预料里那些不堪的画面却并未出现,只看见一个周身被裹得如肉粽般的男子悬于半空,他上半身赤/裸,一条浸湿的深色绸缎拧成一股绳,从手脚被束缚之处一路延伸到房梁。   “……”   杨晋正觉得这绸缎的颜色和所绣的花式很是眼熟,头顶便闻得一人唤他:   “杨晋。”   那语气与嗓音令他不觉一惊,蓦地仰首时,闻芊半蹲在房梁上,一身外袍未穿,只着了件单薄的长裙,香肩在外,白皙得晃眼。   原来绑着这名武夫的正是她的衣袍。   脑中空白一片,还没明白发生了甚么,就听她说了一句:“接住我。”人便直挺挺地跳了下来。   杨晋一愣,思绪虽迟钝了半晌,身体却本能地动了起来,慌忙抬起胳膊上前一步,手忙脚乱地将闻芊抱住,两人在原地“嗖”的划出一段距离。   一阵混乱之后,他终于回过神:“你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么?!”   闻芊理所当然:“我方才不是给你打招呼了?”   “你那叫打招呼?”   “怎么不叫?”她奇道。   “……”   闻芊跳下来后,拴在梁上的武夫亦应声落下,溅起一地烟尘,杨晋这才发现四周还有不少身份各异,举止奇怪的人。   离得近的是个高个子书生,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便见缝插针似的朝此处扑来。   杨晋顾不得和她争吵,起身将闻芊放下,后者溜得更快,脚一沾地,旋身一转就把这个祸害丢给了他。   对方没习武,杨晋只一只手便轻而易举的将此人制住,腾出空来冲她道:“这到底是些甚么人?”   闻芊扬眉一笑,“不是人,是喂了药的禽兽。”   他没听明白:“甚么?”   “禽兽啊杨大人。你之前不也中过么?说起来,这些还是你的同类呢。”   “……”这下听明白了。   手脚麻利的将这个气喘如牛,面红耳赤的书生绑住,面前还有一大堆跟在闻芊后面追的老老少少,乍一看去像是串成了人串,说不出的诡异。   慕容鸿文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几乎在他进门的瞬间,脸色就起了变化,一直处变不惊地表情染了几分惊慌与愕然,此刻才喃喃开口:“杨晋,怎么是你……”   “慕容老先生。”他言语上虽不失礼,下手却不见留情,且语气里隐隐带着凛冽的寒意,几乎一字一顿,“有些账,咱们待会儿再一并算。”   说话间,他抬脚将一人扳倒,扯下对方的腰带,照例捆起,丢在一旁。   不消片刻,屋内那些喂了药的男子皆被绑得结结实实,满地翻滚,呻/吟声此起彼伏,这种声音有别于以往,似喜非喜,似嗔非嗔,乃是药物所致,能叫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杨晋看着地上已开始痉挛的人,竟难得的生出一丝反胃。   “杨大人。”慕容鸿文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镇定下来,略带怒意地质问他,“几时我慕容家的家事,也要锦衣卫来插手了?”   杨晋脱下外袍飞快给闻芊披上,面容冷峻,“她是我带来的人,也算你的家事?”   他往前款步而行,砰的一声,抬脚踩在慕容鸿文的椅子上,星眸灼灼地俯视他,冷声道:“何况,慕容先生这场鸿门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当真是要作画么?”   “杨大人此话何意,老朽不明。”他是打定主意要装傻到底了。   杨晋倒也不恼,“你不明白,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当真,还能作画吗?!”话音刚落,便突然俯身,蓦地拽起他的一只手。   闻芊在边上看得分明。   那手绵软无骨,腕骨以下斜斜垂着,仿佛无力支撑一般,随着杨晋的力道在空中微微晃动。   他的手……   慕容鸿文怔怔地望着自己早已废掉的手掌,片刻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笑起来,他整个人干瘦无比,连笑声似都带着干瘪的气息,一吸一吐,嗓音就像坏了的破锣一般干哑。   他缩在椅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与之前的气定神闲和道貌岸然完全不同,笑得凄厉,笑得刺耳,笑得癫狂不能自已。   闻芊和杨晋皆被他这突如其来地抽风之举惊得一骇,弄不明他这是高兴还是乐极生悲。   仿佛为了附和他,地上原本哼哼唧唧的武夫猛然一个抽搐,开始不正常地打起嗝来。   闻芊忙俯身去探他脉搏,对杨晋道:“他不太好,你过来看看。”   他闻言松开慕容鸿文,绕过地上一堆蜷着的大虾,也撩袍在那武夫身旁蹲下。   尽管是禽兽,但也不好草菅人命,放任不管。   粗粗摸过脉后,杨晋点了那人几处大穴,颦眉道:“是‘脱症’。”   闻芊又尴尬又无语:“马上风?这样也行?”   “大概是用药太猛的缘故。”他神色认真,“若不及时医治,会死的。”   闻芊听完,先是点点头,随后像是从这话里意会到了甚么,骤然抱住双肩,警惕地瞪他:“你瞧我作甚么?……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的,让他死去吧。”   “……你想哪儿去了。”杨晋心有无奈,“我岂会让你做那种事……”他叹了口气,伸手往她脑后一摸。   “借你簪子一用。”   说着便在这武夫“长强”与“人中”二穴上刺去,随即又望向四周,“瞧瞧其他人如何。”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当心点,别受伤了。”   “嗯。”   闻芊刚应完声,才发现对面的太师椅上已然空了,她忙提醒:“慕容鸿文那老禽兽跑了。”   想是趁他们不注意溜走的   杨晋回眸看了一眼,“算了,救人要紧。”   等两人把一地欲求不满的高矮胖瘦检查了一遍后,走出门时,看不见慕容老匹夫的踪影,远处的夜幕里却是通红的一片,浓烟成堆地往上翻腾。   四下里有刺耳的敲锣声。   “失火了?”   闻芊道了句不妙。   “是水榭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所有说我虐女主的评论表示不服! 我明明是女主的亲妈! 古往今来中之必萎的古言必备神器春天的药,这个上药神仙,下药皇帝,男主男二女主女二当饭吃的东西——我的女主完全不虚! 【闻芊:这个书的设定不适合我!强烈要求穿越去女尊!】 【基哥:……】 【基哥:导演,那我呢qaq】 [你可以试试去耽美……] 【……】 * 【感谢】 织森森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09:17:19 冰淇淋要融化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10:18:07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11:04:32 刺猬烫卷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11:43:52 一树花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15:42:49 半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17:21:54 灰来灰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4 20:03:22 破费了,啾~   第二四章      还没等赶到水榭, 周围火光乍起, 热浪逼人。   为了追求高雅,山庄里的建筑多是木头所制, 一点即燃, 一燃就能燃成一片,星火燎原。   附近已有人在奋力救火, 惊慌失措的宾客抱头鼠窜, 在混乱与狼藉之中,施百川拎着个被烟熏得人事不省的书生跳了出来,正好同闻芊二人碰上。   “哥!可算找着你了, 没事儿吧?”   杨晋摇头说不要紧,只问火是怎么起的。   施百川长话短说的讲了个大概。   简单而言, 就是晚宴兴致正浓时, 慕容家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烟花抱了出来,打算添点气氛,谁料想这烟花却是个劣质品, 引线点燃,没见着焰火上天,反而打着旋,横扫千军地朝四面八方喷火, 火星子溅在干草上,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此处虽有水,奈何火势蔓延得甚快,加上周遭还有其他未点燃的烟花, 一时半会儿竟也灭不下来。   趁着他俩说话的空隙,闻芊顶着浓烟在周围寻了一圈,又急匆匆折返:“看见棠婆了吗?”   施百川被她问得一愣,“……没有。”   “怎么?”杨晋抬手替她挡了挡热流,“她不在这里?”   “不在,我没找到。”   施百川忙道:“眼下人荒马乱的,指不定在甚么地方避火吧?”   不欲同他多说,闻芊转身就要走,杨晋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她一把年纪了,我不放心。”   他闻言迟疑了片刻,朝施百川道:“你先救火,我去去就回。”   “诶……”   闻芊目光放在杨晋身上,瞧了他好久才挪开,“走吧。”   两人沿水榭一路走一路问,总算见到几个乐坊的弟子,几经周折才得一人指点。   “火起之前就看见棠老太太去那边园子里了。”   闻芊听完就骂了一句:“你瞧见怎么不拦着她点儿!?”   劈头盖脸的挨了顿训,对方很委屈,低头嗫嚅道:“师姐对不起,老太太不要我跟,所以就……”   她没心思发火,扭头拽着杨晋便朝园中而去。   这亭台楼阁布局迷人眼,足足转悠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在草丛里寻得一身酒气呼呼大睡的棠老太,闻芊松了口气,然而唤了她好几声,左右开弓打了半天的脸颊也不见醒。   最后杨晋只得弯腰将老人家负在背上,“此地不宜久留,难保这火会烧到甚么时候,先离开再做打算。”   她手扶着棠婆,一面点头:“好。”   火势越来越大,怎料不过只耽搁了片刻时间,原路折返时,半道上的火墙已窜出一人来高了。   此路不通,连杨晋额头也冒出些许汗珠来,将棠婆往背上紧了紧,忙吩咐她:“不行,绕道走小路,赶快!”   他在小径上发足疾跑,身侧带着劲风,一开始闻芊还跟得上,但渐渐就感到后继无力,饶是如此,她倒也咬牙紧追,还有空分出精力来问他:“杨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慕容鸿文的手有问题?”   她喘着气,气息不稳。   杨晋原想劝她省点力气,转目看见闻芊正认真望着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便一路跑一路回答:“最开始和他闲谈时,我就觉得不太对。他请我喝茶,自己的茶杯却从不曾碰,自始至终我都没见他伸过手,这是其一。其二,当时你我在他卧房外听……嗯,的时候,我发现他房中陈设也很是古怪,你还记不记得,桌上摆了一只金碧杯?”   闻芊答得很是干脆:“不记得。”   “……”   “那只杯子没有把柄,但右侧有条管子。”   她恍悟:“他喝茶是用吸的?”   “对。”杨晋一面跳过水上的石头桥,一面伸出手牵她,“光禄寺卿、殿试读卷官,慕容鸿文所任的官职,都不需要如何动笔。况且,这件事家父也曾经提过,所以我想,他的手必然有问题。”   闻芊若有所思的哦了声,“原来如此。”   “对于他这个病,我从前也曾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山庄深处的草木更为丰茂,背后的浓烟仿佛淡了不少,杨晋刻意放缓脚步等她,“男子阳衰,不能人事,双手并关节软弱无力者,是为‘骨软之病’,而这种病大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难以根治,且会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渐加重。”   “那老禽兽能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是奇迹了。”闻芊感慨完,“也难怪他近年不再动笔,原来不是不想画,是不能画?”   “不。”他突然摇头,“若真是如我所想,既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那他不能动笔,又岂会是只是从近年开始。”   她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些微妙来:“你此言何意?”   “我有一个猜测。”   杨晋顿了顿,“会不会当初,和棠老夫人书信往来的那个‘归鸿’先生,根本就不是慕容鸿文?”   不知是被他这个大胆想法给吓得不轻,还是跑了太久腿上无力,闻芊竟一个趔趄摇摇欲坠,幸而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拽住。   遥遥听到又有烟花炸上天的动静,远处的大火势头分毫不减,但见这附近还算安全,闻芊扶着树干喘了口气,顾不得去细想他方才说的话。   “歇会儿吧——老太太怎么样?”   杨晋将棠婆放下,借月光与火光察看她脸色,伸手把脉:“还睡着。”   他虽喘得没她厉害,但一路背着个人奔跑,呼吸声却也稍显粗重。此刻暂无危险,两人遂一身疲惫地并肩而坐,仰头听着对方的气息。   难得宁静的四周隐约有虫鸣,杨晋刚刚将喘息调匀了点,耳畔忽闻得闻芊轻声开口:“海棠花?”   他循声望去。   挺拔苍劲的榕树根旁,艳艳的海棠火一样在夜色中绽放,并非一朵,两朵,而是成片成片,花涛如海,仿佛和远处那些跳跃的焰火冥冥中交相辉映,开出一场难以描绘的锦绣荣华。   海棠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朝前延伸,路的尽头有一间简陋的屋舍,似有灯光闪烁。   闻芊和杨晋走进去的时候,微弱的烛火在纸糊的灯罩下明灭不定,将房中人的身影拉得左摇右晃。   室内的两张木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摆着一卷长长的白鹿宣纸,一支狼毫挥翰成风,笔走龙蛇。   老长随眉眼宁静,神情专注地落于纸上。   他笔下所描绘的,是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中秋夜景。   皎皎月华下,罗绮如虹,灯火耀目,纷繁的人群在水面投出倒影,仿佛有新声巧笑隐于其中。   那些熟悉的场景似要跃然而出。   杨晋拉住闻芊在旁静静观看。   待他勾好最后一笔时,才淡声道:“老人家,您才是归鸿先生吧?”   闻芊先是一震,愣愣地看着杨晋,随后视线蓦地转向那老长随,眯着眼不可置信:“是你?”   说着便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你为何要替慕容鸿文做这些?”   他笔尖一顿,抬起头朝虚里发呆了好一阵,方操着沙哑的口音,缓缓说:“归鸿先生……这倒是个挺久远的名字了。”   闻芊急忙追问:“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几年前,京城教坊司内,有个叫沈青汲的女子?”   他将毛笔放入一旁的盛水小盂中,墨汁如烟似雾地在水里化开,答非所问的开口:“二位贵客是从何而知的?”   杨晋定定注视他,平静道:“是位你我都熟悉的故人。”   老长随并未说话,只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毛笔搁下,用镇纸将飞起的一角压平。   “你……”   闻芊还要开口,却被杨晋轻轻握住手腕,他冲她摇了摇头。   桌下的矮凳被拖了出来,老长随提起炉上的茶壶,翻开两个杯子,将茶水一一满上。   “大人。”他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可否听老人家讲个故事。”   对此无人言声,像是没有异议,他也没多问,把茶杯推了过去。   “清贵人家的少爷和下人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年岁相差无几,两人在书画上都很有天赋。少爷爱画人物,下人的孩子爱画花木,每次的作品几乎都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一个铺背景,一个增点缀,配合得□□无缝。   “可是少爷得了天生的软骨病,长到十几岁时,手便无法再使重力了。   “下人的孩子为了报答收留之恩,于是便帮他画画,替他写字,久而久之,少爷因此成名。   “等到下人的孩子长大了,就成了少爷的长随,他不仅在书画上很有造诣,而且文采过人,以少爷的名义写了不少诗词曲赋,在秦楼楚馆广为流传。”   老长随掀开茶盖,瞧着杯中骤然涌出的雾气。   “少爷那时身体还康健,爱逛青楼,随从也便跟着他出入其中。有一年,随从在教坊司里撞见一位唱戏的女子,唱的,正好是他写的一段新词,于是一时兴起拈了支曲子,不料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了。”   隐约听到闻芊的呼吸声骤然一滞,杨晋微微侧目,看见她眼中深深的神伤,不经意皱起眉,垂下眼收回视线。   “他们一直书信往来,彼此却从未见过面。   “官妓很爱唱他的词,几乎每次登台,随从都会前去捧场,只是官妓从不知词是他写的。   “她原本乃是世家小姐,因为族中犯了事受到牵连才沦落至此,没有刑部的保释,一生都出不了高阁。   “为了救官妓,随从悄悄放了把火,带着她连夜出城,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私奔,然而随从终究放心不下还在主人家里的父亲,无论如何,也想要回去一趟,于是他告诉官妓……”   ——等我。   ——明日,我来送君桥接你。   这是棠婆守了大半辈子的话。   几乎同时,闻芊和杨晋都想起来了。   当年,他究竟是因为甚么背弃诺言,那天夜里,在他返回慕容家时,到底又发生了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 呃啊啊啊啊,是啊是啊你们猜中了!!你们都猜中了!QAQ一点也不惊喜一点也不好玩了!! 【流下了蓝过的泪水】 * 本章。 杨·江户川·破案全靠脑补·晋教你如何快速推理。 【基哥:首先,你需要一个强大的脑洞】 【基哥:其次,你需要一个会随时替你杜撰的作者】 【基哥: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是的那个什么瞎瘠薄软骨病是我编的……大家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呃哈哈哈] #夕阳恋的老年人是不是都那么爱讲故事# * 【感谢】 嘻哈小海豚扔了1个地雷 * 下章看点: 好基友就是要一生一起走啊 [下一章也全是剧情,大家慎买]   第二五章   “随从回到府中时, 天还没亮, 他料想父亲应该睡着,便只打算悄悄地看一眼, 留下一封书信再走, 也不至于不告而别。   “可就当他走进小院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了灯, 两个人影笔直的站在他对面, 一个正是他的父亲,另一个的却是少爷。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何时被他们知晓的,只是看见老父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就这般四目相对,突然间, 父亲便冲他跪了下来, 老泪纵横地说‘你留下来吧’。”   桌上那幅绚丽的秋夜,墨迹已干,老长随一点一点将它卷起。   “他那时年轻气盛, 也有几分肯为红颜孤注一掷的果断,但是这一跪,多少让他有些动摇。   “随从的父亲是被老太爷所救,因为有主人家的收留, 他们一家才能有今时今日。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不忠不孝。   “正在他内心挣扎,进退两难之际,一直面无表情的少爷竟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少爷本来身子骨就弱, 这一次病得更加严重,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唯一醒过来的一次,却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拉着他的手,不止一遍地哭喊着‘余归,我不能没有你’。”   说到这里,他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恍惚,捧着油布包好的画卷,望向门外沉沉的夜幕。   “年少时,我曾亲眼看见少爷的手再也握不动笔,无论如何努力,纸上的线条始终是难以入目。他摔了无数的杯子,撕了无数的画纸,整日自暴自弃,借酒浇愁。   “出于英雄相惜,我便夸下海口,要成为他的双手,为他画遍天下河山。   “因而,当听到少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自认惭愧。”   一直沉默的杨晋突然开口:“所以,你留下了?”   “君子一诺,当守一生,是我食言而肥。”老长随轻轻颔首,“教坊司的事被慕容家悄悄压了下来,期间,我也曾去过几回送君桥,多方打听那人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讯。”   “想想已隔数十年之久,她眼下应该在世间的某个地方,过得很好吧……”   灯火摇曳,这个故事漫长而跌宕起伏,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讲出来,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闻芊五味杂陈地坐在原处,一开始那满腔的恼意,至此却也被支离得不剩甚么。   她说不出到底是眼前的这个人错了,还是慕容鸿文错了,仔细想想似乎各自难辞其咎,但当真计较起来,又好像每人皆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慕容鸿文不阻拦归鸿先生,那他便可以和棠婆双宿双/飞。   但是抛弃老父,背信弃义的归鸿先生,又岂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退一步讲,如果归鸿先生没有将棠婆救出来,这一切纠葛也就不会发生。   可那样一来,棠婆这辈子便只能困在青楼妓馆,等着疾病缠身,早早离世。   所以,是棠婆错了吗?若她不那么执着的等一个人,也许现在已嫁为人妇,儿孙满堂。   闻芊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怎么琢磨也不会有结果的怪圈里,她左右思忖,绞尽脑汁,才在心头体会到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无力感。   本想问一句,那你心中可还想着她?   但当余光瞥到那片茂盛的海棠花丛时,又发现问不问也无关紧要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此中有誓两心知。   桌上的烛火爆出了一朵灯花,老长随把画卷放入锦盒里,顺手交到杨晋身边,“这幅画,我本想带进棺材,既然和大人有缘,就送给你了。”   杨晋正要推辞,他已塞了过来,侧头对窗轻叹:“这场中秋夜宴,其实是我的主意。”   “二十多年前,由于种种缘故,我不再动笔,大概是江南山水太温软,到了广陵,也不知为何忽地就生出些少年人的冲动来……闻姑娘,对不住你了。”   此前还在感慨他的迫不得已,蓦地提起这事,倒把闻芊的怒意一股脑牵了出来。   “您老人家可真是说得风轻云淡,若不是您这‘少年人的冲动’,那慕容鸿文能找着机会祸害人么?”   亏得她事先吃了几颗楼大妈的独门药丸,否则,这会儿还指不定和谁鱼水交欢着供人欣赏呢。   老长随向她赔礼道歉,“我们家老爷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那病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厉害了,再加上夫人去得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想起之前在小径上听得的那番对话,杨晋也回过神,忙将闻芊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抬手覆上她额头。   闻芊虽有些奇怪,倒也没避开,只歪头看着他:“怎么啦?”   “你没事吧?”杨晋反倒是问她,“没感觉何处不对?”   闻芊不解:“没有……这话怎么说?”   “慕容鸿文给你的茶水,你可有喝?”   “喝了。”   闻言,他的神色倒是复杂起来:“……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她摇摇头:“他在我茶水里放东西了么?”   杨晋目光躲闪了一下,到底还是咽回去了:“……没甚么,没事就好。”   闻芊却偏偏不肯放过他,“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   杨晋偏头掩饰性地握拳在唇下轻咳,想着该用甚么理由搪塞过去,忽然鼻中嗅到一丝焦糊的味道,未及询问,闻芊倒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闻到甚么?”她轻嗅,“难道火这么快就烧到这里来了?”   屏风后的确有光在微微闪烁,杨晋正觉奇怪,按理说山庄如此之大,就算一处着火,也不会连成片全都燃起来,目光流转之间,身侧有一物缓慢滚出,引线火星斑斓。   那一句“小心”还未出口,炸/药的热浪袭面而来,他就近揽住闻芊的腰,疾步扑了出去。   背脊被草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闻芊抽了口凉气,刚要抱怨,只见杨晋飞快用胳膊护住她的头,几乎用整个身子将她罩住。   巨大的轰鸣随之而起,其中夹杂着茶碗碎裂的声响。   她当即一震,忙从杨晋颈项之间抬起头。   小木屋的后面,明晃晃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往上奔涌,慕容鸿文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他脸上带着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笑容,身形佝偻地拄着一支木拐,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了上面,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杨晋和闻芊的身影。   满屋是飞扬的画卷,被火舌一寸一寸地吞噬殆尽。   他想起自己胆战心惊风光过的那数十年,到如今大厦倾塌,倒得片瓦不剩。   想起从今往后的街头巷尾,流传的不会是那个文采斐然的慕容先生,他的臭名会留存百世,千年万年还被人津津乐道。   想着想着便突然大笑出声。   为什么旁人有的,他没有。   为什么旁人可以享受的,他却不行。   慕容鸿文弃了木拐,用已然不成形的双臂紧紧拥着老长随。   “余归啊……”他笑过后,又泪流满面,呜咽道,“余归啊,我不能没有你……”   刺目毒辣的烈火将他瘦削的脸庞照得格外棱角分明,凌乱的发丝上沾着火星,只疯了一般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句话,到最后,喉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像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兽。   而老长随自始至终也未曾回应过他,好似已经沉淀了许久的石像,从头到尾,满身风霜。   杨晋恍惚看见他掀开眼皮,那神情正像是在说,这份人情今日终于还完了。   被烈火吻过的水墨画在地上蜷曲成灰。   山山水水,世间百态。   这两个年少时相伴长大,却身份悬殊的知己,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从惺惺相惜,到虚与委蛇,最后还是殊途同归了。   火势四下肆虐蔓延。   杨晋正准备起身,周围的火舌引燃了慕容鸿文背脊上的炸/药,几乎是在刹那,殷红的火光四处飞溅,残缺的躯体连倒下的过程也没有,很快便被新的一波大火吞并,两人就在他的眼前堙没,消失不见。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闻芊仍还原地坐着,愣愣地没有回过神。   爆炸的火星子将地上尚且生机勃勃的草木烧得滋滋作响,房梁倒塌,轰鸣此起彼伏,嘈杂的烟火遮掩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海棠花丛被人踩出了一串蜿蜒曲折的脚印。   “原来是这样……”那人满足地轻叹一声,“我早该知道的……”   清亮的泪水沿着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风烛残年的她眸中依然带着欣慰的笑,“归鸿先生,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知几时醒过来的慕容海棠,站在那片灼热的火海之前,已不再明澈的双眸里却熠熠生辉,这刻,她不痴了,也不疯了,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闻芊看着前面的背影,预感不好的油然而生,她挣扎着爬起来,叫了声:“婆婆!”   硝烟弥漫。   带着火星的尘埃从视线里飞卷而过。   慕容海棠踩上石阶的那一瞬,滚滚的热浪撩起干枯凌乱的银丝。   她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   一身华服锦绣,黑发如瀑,垂在耳畔的步摇叮当作响。   头顶的明月温柔而动人,京城的演乐胡同内,精致的花灯穿街而过,到处是珠帘绣户,青楼画阁,箫鼓喧空,丝竹缠绵。   那时她还未曾老去,也未曾贪恋情爱,她生着绝世的容颜,坐在教坊司的高台上,怀抱琵琶低吟浅唱。看无数人为她倾倒,一掷千金。   熊熊烈火中,忽然飘出一段纤细悠长的嗓音:“归去兮——”   仿佛有个纤细而玲珑的站在那台阶之上,低回婉转的腔调被轰然砸下来的木梁所掩盖,掀起的灼热气流迫得闻芊不得不抬手遮住脸。   “醉里关山魂梦长。   “望白云飘渺,碧水茫茫。   “回首明月成霜……”   这支时下流传的曲子在她口中反复吟咏,又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闻芊,回来!”   杨晋猛地伸手拽住她胳膊,骤来的爆炸将他二人整个弹开,单薄的屋舍已不堪重负,塌得面目全非,杨晋抱着闻芊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   院中的海棠花被殃及池鱼,鲜艳的花瓣在灼烧之下迅速枯萎。   闻芊从他怀中挣开,目光几乎要钉在那片火海里,接连不断的爆裂将火石四处飞溅,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血痕,她却也浑然不觉。   蓦然像是回过神一样,闻芊站起身便要往前跑,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别去了,来不及了!”   她听不进去,奋力想推开他,杨晋没了办法,只能伸手用力把她拥住。   “慕容鸿文在里面备了不少炸/药,你这样进去会死的,闻芊!”   她倏地一怔,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仍由他拉着步步后退,只定定望着那片大火,随后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杨晋听得心头一紧,终究还是咬咬牙,狠下心一把揽住她的腰,朝前路疾行。   小木屋虽已成残垣,但爆炸声依旧不断,后路已被截断,对面只有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湖面被焰火照得波光粼粼。   山庄里的池塘是引活水,此处在山腰,定有水路相通,思及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闻芊一头扎入其中,顺水而流。   背后的焰火直冲入云,那满地跳跃的火光,是千万朵盛开的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都二十多章了怎能不开虐,这很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啊! 哭,都给我哭!!【……】 下面开始卖安利! 本章配合BGM 【叙世】食用更加。 (清弄版的,话说我好喜欢这个歌手的声音啊,镜中人也是超虐心【。) 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来源就是这首歌,对照歌词听完等于二次补刀,非常之爽,希望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来!【。 * 【感谢】 戴着黑框眼镜找隐形眼扔了1个手榴弹 Spirit扔了1个地雷 * 下集预告:终于要有感情进展了!!   第二六章   夜晚里的水道一片漆黑, 高处的爆炸不时将头顶照出一抹微光来。   山涧的流水声潺潺淙淙, 如鸣环佩。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到了下游, 溪水逐渐变浅, 退到腰间的位置,他二人已能从水中站起来。   料想附近没有危险, 杨晋这才松开握在闻芊臂弯上的手。   然而她却并未停下, 只是用腿拨开脚下厚重的溪流,身形蹒跚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中秋的圆月如此温和的挂在天边,将苍穹中乌黑的云层缀上一圈金色的清辉。   肩头所披着的长袍和身上的衣裙都吸饱了水,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脊上,闻芊从未觉得如此举步维艰过, 像是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令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来。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神情也并无波澜,心中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在四周不堪重负的夜风里,已然干涸的思绪中,却隐约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她想起自己初初学舞的时候,因为年纪偏大, 又没有基本功,时常被师姐师兄们嘲笑,她嘴上不说话,只在练功结束时跑到僻静之处, 偷偷抹眼泪。   也就是在那一天,有一支枯瘦的手轻轻搭在她头顶,温和的抚摸着……   闻芊转过头时,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那是和整个乐坊格格不入的容貌。   她苍老,丑陋,背脊佝偻,像极了日薄西山时的画面。   几乎被整个世界遗忘掉的老花魁,在那间偏僻的小院子里,送走了一波年轻的姑娘,又迎来一群年幼的少女。   ——我的这一生已经过去了。   ——可我们芊丫头的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啊。   风骤然变大了,吹得满身寒冷彻骨,恍惚间,心中的某一处猝不及防被触及,她在冰凉的月光下微微仰起头,痛彻心扉般的嚎啕大哭。   没有一丝遮掩和抑制,几乎是放声痛哭,那样凄厉悲切的嗓音被宁静而温柔的山涧一遍又一遍扩大,一遍又一遍回荡……   杨晋深深皱着眉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心中浮起万般滋味,仿佛被无形的五指狠狠揪着,令人喘不过气。   相识如此之久,知道闻芊素来要强,却从未见她有这般悲凉的情绪,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否是怜惜,只是伸出手想扶住她肩膀时,指尖终究还是一缩,收在袖下,紧紧握成了拳,不住轻颤着。   水面的涟漪将清辉破成了碎渣,闻芊在这场放纵里想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和从前不曾想过的人,她好似要将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和未来统统倾倒在眼前的湖水中。   却又总觉得这片巴掌大的山水,无论如何也承载不起她心中江海般的惆怅。   每日无数便传唱在口中的风花雪月,在眼下突然变得分文不值,又何其可笑。   月已西移,今宵这个漫长的夜即将结束。   第二日,明月仍会再度升起,只可惜,世间却已回不到过去了。   杨晋在溪岸升了堆火,闻芊哭累了,躺在火边静静的出神,由于周身湿透,衣衫浸湿,即便是火足够大,手脚依然冰冷。   过了一会儿,风里有衣袂抖动的声响,杨晋将烘干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尽管很快就被湿衣的寒气浸透,但那片刻的暖意到底让人舒服了许多。   闻芊像是才从恍惚里走出来,捏着他的长袍轻声道:“杨大人……”   杨晋垂眸往火中添柴,“嗯?”   “我妆花了。”她什么也没有提,仿佛先前的一切失态尽数不存在,闭眼再一睁,她仍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闻芊。   她不说,杨晋也不问。   “我妆花了。”闻芊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和倦意,搂着衣襟坐起身,用手揉了揉脸颊,淡笑道,“都不好看了。”   在水里游了一遭,面上的妆容早已洗去,铅华尽褪之后,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未经任何装饰与雕琢。   杨晋不知该怎样接口,若是夸她好看未免轻佻,可若是说此处无人不必计较,似乎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思虑之际,闻芊已抱起膝盖,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容水珠犹在,左脸上被划破的伤早已凝固,殷红的血迹微微凸起。   他瞧了一阵,终忍不住探出手,在她伤处轻抚了下。   闻芊不在意地跟着他指腹一同摸了摸,“会留疤么?”   毕竟干她这一行的,脸是头等重要的东西。   “不碍事,锦衣卫的伤药好,只要忌口,应该不会留痕迹。”   她闻言哦了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将下巴搁在手臂上,视线低垂着瞧火光。   看得出她此刻心情不佳,但杨晋又想不出该用甚么话来宽慰,踯躅许久,才在怀中取出两个水渍未干的金花玛瑙小盒。   递过来的时候,闻芊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她的脂粉盒子,不禁怔了怔。   杨晋摸摸鼻尖,开口解释道:“方才在水里偶然看到了,所以就顺手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本能的觉得,或许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会让她心情好转一些。   在短暂的惊讶后,浅淡的笑意缓缓染上眉眼,闻芊接下那两个胭脂盒,轻声调侃:“杨大人,这可一点都不像你……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比起平时来有些绵软无力,他亦失了周旋的心思,只无奈地一笑:“随你怎么想。”   “可惜没有铜镜,不过也凑合了……”   闻芊把盒子打开,但脂粉沾了水,已全部凝成了一团,杨晋见状,眸色一暗,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   察觉到他的表情,闻芊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碍事,胭脂本就是要化了水才用的,正好省了我不少功夫,大不了用一次便扔了。”   “是么?”对此,他并不了解,听她这般说来,心中顿觉宽慰,“那就好。”   闻芊用尾指蘸了口脂,凭着感觉往唇上抹。   浅浅的桃花色在唇瓣上铺开,娇艳欲滴,饱满而丰盈,整个人立时便明艳了许多。   她上下抿了一抿,双唇间即刻有微微的湿意,在月华点缀下,仿佛洒了层银粉。   毫无疑问,闻芊的确是杨晋所见过的女子中生得最为美艳的那一个。   他自小对美色并无太深的欲望,若在平日,大概也只是认为好看,但不会有过别的想法。   或许今夜的月色太温软,竟让他心境起了些变化。   他看着闻芊拿起帕子擦去脖颈与手上的水,动作间,披在肩头的长衫滑在腰际。   她今日本就穿得少,轻薄的纱制衣裙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玲珑精致的曲线来,越发显得身姿丰腴,小巧的下巴上有一滴水珠正顺锁骨滑落,沿着那抹沟壑消无声息的坠入其中。   这一看之下,竟感觉血脉贲张,心跳如鼓。   耳畔的呼吸声不自觉地凌乱而急促,陌生得令他讶然,杨晋方才发现不妥,忙别开视线,暗恼自己的轻狂举动。   转眼,闻芊已上好了妆,简单擦了擦手。自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杨晋会有如此曲折的心路。   由于两人都是一身湿,没法把衣裳换下,只好将就穿着,倘若不幸染了风寒,也不过是回去结结实实躺几日罢了。   “对了,那幅画呢?”她问。   “在这儿。”杨晋把放在身后的锦盒给她。   盒子已经打湿,闻芊解开绳结,里面油布包裹着的画卷倒未完全被毁,她就着火光,一点点展开。   右下角画有花木的地方被渗入的水化开了一团浅浅的墨色,闻芊抬手摩挲,指甲上绯红的蔻丹已然剥落。   “这画能送我么?”   “你拿去吧。”他出声,“横竖我留着也无用,你……有个纪念也好。”   闻芊凝眸而笑,眉宇间却不是以往风情万种,倒像是草木初生时的春暖花开。   “那我就收下了。”   她卷好了画,依旧用油布包住。等收拾完这一切,却发现胸前的秀发还在滴水,她抬手拧了拧,再往脑袋上摸去,钗环歪斜,发髻披散,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的装扮大概不会美到哪儿去。   闻芊自嘲着笑出声:“真是够狼狈的啊。”她裹着杨晋的外袍,干脆噗通往地上一趟,缩在火边不动弹了。   静躺了片刻,转眼去瞧杨晋,见他发髻虽湿,但并不显凌乱,她有些不甘心道:“杨大人,就我一个人这么狼狈,一点也不公平。”   后者斜眼瞥了瞥她,理着火堆,慢吞吞道:“我又不上妆……”   “你要不,也说点你狼狈的经历,让我开心一下?”   “……”他无奈,“为何要我说。”   “因为。”闻芊忽然低低道,“我现在……很难过呀。”   杨晋手上一顿,抿唇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就在闻芊正打算闭眼休息时,头顶忽听到他清朗的嗓音。   “小时候,我很爱吃甜食,有一回,牙坏了,疼得很厉害,可又不敢让父亲知道,于是便和大哥商量,决定悄悄把牙拔掉。”   她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地静等下文。   “我们准备还是用系绳法,跑到马厩去牵了匹马来。   “那时我还小,不会骑,大哥倒是学过,但是技术尚未成熟。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让大哥牵着绳索,纵马疾驰。”他摇头轻叹,“说来,我大哥在这方面上实在是不怎么样……”   闻芊好奇地问:“是马不动?”   “不是被动,是不肯跑,马儿往前走了两步。”杨晋眸中无奈,“可绳子一端还绑在我牙上,我只能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起来。”   脑中那幅画面立时浮现,她笑出声,“这么傻!”   杨晋涩然笑笑:“是真的很疼啊。”   “那后来呢?”闻芊仰头看他,“你哥骑动马了吗?”   他笑着说骑动了,“而且牙也拔了,只不过……”   “只不过?”   杨晋抬手在唇边掩了掩,轻咳:“只不过,我临时害怕,最后把绳子系在了……呃……小厮嘴里……”   闻芊愣了半瞬,丝毫不给面子的笑说:“哈哈,杨大人,你小时候这么顽皮的呀。”   “所以,那个小厮就没发现么?”   “我是趁他打呵欠的时候套上的。”说着,他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身手快,他没发觉。”   “既然怕,那不妨干脆和你哥说,不拔了不就行了么。”她替那小厮打抱不平,“白白拔了人家的一颗好牙。”   “我也是怕我哥生气。”提起往昔,杨晋又叹了一声,“我爹从小便宠着大哥,后来还因为这个,责备我带坏了他,受了好一顿责罚。”   “哎呀,这么可怜。”从他语气中听出些许委屈来,闻芊调侃道,“我就跟你不一样啦,我小时候可招人疼了,特讨人喜欢,走在路上还有人塞糖葫芦的。”   “真的?”他笑道,“为甚么啊?”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长得好看咯。”   杨晋闻言不置一词,只微微一笑,低头去摆弄火堆。   明月已隐在重重云层之后,木柴燃烧地哔啵声在四周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味道。   两人就此安静下来。   也不知在这样的环境里坐了多长的时间,正出神的杨晋忽觉手臂一沉。   闻芊牵住他的袖摆,人却仍旧躺在地上,闭着双目。   “杨晋。”   她轻声道。   “谢谢。”   *   天快亮时,施百川终于寻着火光找到岸边,彼时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一身灰头土脸,一眼望见杨晋,张口就叫哥,飞奔了过来。   “哥,火终于灭了,不过没找到慕容鸿文,我们在……”   杨晋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施百川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反应捂住嘴,目光溜了一圈,这才发现睡在他身边的闻芊。   略施薄粉的脸在跳跃的火焰下难得娴静,她呼吸清浅而均匀,大约是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的却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 ——出自《走吧,张小砚》 归鸿这个名字的来源是元好问的《临江仙》 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句。 【古言起名就是这么随意简单,一本古诗词选集你值得拥有…… …… 本章是为了哄媳妇开启无限自黑模式的基哥。 终于献祭了三具尸体才换来的男女主好感度升温!! [每当好感度增加的时候,都会死一对CP] 【老长随:这个设定真的很BT……】 【棠老太太:我觉得我其实是可以不用死的……】 【慕容鸿文:余归,我不能没有你QAQ~~~~~】 【老长随:滚。】 * 这个副本结束了~ 下集预告:久违的日常君!   第二七章   中秋的第二天, 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昨日夜里, 清凉山庄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连山庄的主人也丧身火海, 这座刚建成不久的世外桃源还未崭露头角便已灰飞烟灭。   而据说, 那远近闻名的听雨楼在这场宴会中大展风采,慕容老先生甚至还为其提笔画了一幅大气恢宏的夜宴图, 只可惜如今他已然驾鹤西去, 这幅图便算是绝笔之作,可谓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曹坊主命人仔仔细细裱了起来, 就挂在乐楼大厅的正中央。   他和闻芊争执了好几日,上下嘴皮子都快磨破, 才总算没让她把画拿到棠老太太的坟前烧了。   那天大火之后, 闻芊再度回到山庄,仔细收捡好棠婆和老长随的骨灰。不过由于慕容鸿文到死都抱着人不放,将他二人分离着实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同杨晋一起将两位老人家合葬于广陵城外, 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那附近种满了海棠花。可她并不懂花,养不出四季常开的海棠,只能等明年的花期, 才能看见那遍地鲜艳的模样了。   乐坊的众人一一在坟前参拜,墓碑旁摆满了食水和新鲜采摘来的秋海棠,放眼望去,嫣艳的颜色中绽放出勃勃生机。   虽然花种刚刚播下, 尚未发芽,但如此似乎也可算今年盛开过一回了。   至于闻芊脸上的伤。   毫无悬念的,她一回乐坊就被楼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脚伤到脸伤,算来自己还真是变本加厉,越作越厉害了。   楼大夫一肚子的火,碎碎念得她抬不起头,又由于理亏,闻芊只好乖乖垂首坐在榻上听训。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足足教育了她两个时辰,不嫌麻烦地将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从棺材里挖出来轮流甩她脸上,后来大概是站累了,干脆拉了个椅子继续说。   如此,闻芊又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养伤生活。   期间杨晋曾让锦衣卫送来几瓶膏药——这是之前他答应过她的,不过没有例外,楼砚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了句“这甚么玩意儿”之后,便残忍地统统扔出了窗。   接连下了十天的雨,在雨后初晴的重阳节,闻芊换了袭银红的长裙,外罩着一件象牙白衫子,两色相间,衬得肌肤晶莹洁白,她赤足踩上高台,迎着曲子脚下起舞。   此时的乐坊由于有“归鸿先生”的绝笔而名声大噪,观者如云,宾客众多,一扫先前的惨淡,再度繁盛起来。   而她所跳的不再是哀怨忧伤的《明月秋霜》也不是磅礴有力的《破阵曲》,这一回闻芊跳了支欢快的舞,周转腾挪,回首凝眸,均是笑容浅浅,眼波盈盈。   杨晋和施百川走进乐坊,一面看着她,一面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闻芊与他视线相交,像是才发觉他的到来,唇边绽开笑意,一个回身笑靥如花,冲他挑眉眨了眨眼睛。   这一下,场面立时炸了。   “闻……闻姑娘方才竟在对我笑!你瞧见了么,她在对我笑!”   “可拉倒吧,她看的是东边,你这儿是西边,甚么眼神儿呢!那明明是朝我笑的!”   “你不废话么,你自己也在西边儿啊!”   ……   周遭乱哄哄的一片吵杂,当事人却好似聪耳不闻,目光依旧停在这一处,眉宇里神采飞扬。   她难得跳得这样开心,仿佛被她的欢乐所影响,连杨晋也无端端噙了丝浅笑,信手端起茶杯。   “小川。”   “诶。”施百川刚捡了块糕点。   他望着台上,似是随意地问道:“你说,她像不像一种动物?”   “甚么动物?”施百川不解地咬了一口,听闻便愈发专注地盯着闻芊看。   杨晋好像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垂目饮了口茶,嗓音里带着笑:“狐狸精。”   “……”施百川愣了好久,叼着糕点转头去瞧他,大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一曲终了,很快,狐狸精便朝他们这处走来了。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闻芊已把那身艳丽的装束换下,另穿了身鸭黄的长裙,连发髻也重新梳了一回。   “来得这么巧。”她走到杨晋旁边,“再过会儿,我可就不跳了。”   “你这便走了?”杨晋执杯朝前示意,“他们呢?”   高台下一帮公子哥正嚷嚷着要让闻芊姑娘再来一曲,曹老板顶着他那张一团和气的脸,边安抚边解释。   “理他们呢。”闻芊不以为意地轻哼,“我想跳就跳,不想跳就不跳。更何况,吃饭不要超过七分饱,喂得太撑,下回他们可不来了。”   施百川嚼着一嘴的花生米,居然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杨晋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闻芊上前抱起他的一条胳膊,催促道:“好了,趁现在没人注意,咱们赶快走吧。”   施百川闻言奇怪,只见杨晋还真就起身了,忙伸手拦住:“诶……你们去哪儿啊?”   闻芊秀眉一扬,神神秘秘地朝他笑道:“小弟弟你慢慢玩,我和你哥要去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今天的账算在我头上,不用客气。”   杨晋:“……”   施百川当下便不乐意了,龇牙嘿了一声,“凭甚么我是弟弟?你就一定比我大?”   这场景似有几分眼熟……   她尚在思忖,杨晋转过头来提醒道:“百川也是承明五年生的。”   闻芊目光一亮,随后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笃定,“同年啊,那我必然是姐姐了。”   后者颇不服气:“咱俩月份谁先谁后还没个准儿呢,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比我大?”   她掩嘴轻笑,五指轻搭在施百川肩头,“因为姐姐我,是承明五年,正月一日生的呀,小弟弟。”   “……”施百川一口气憋在咽喉里,险些没给憋屈死。   只听闻芊轻飘飘道了句“不奉陪了”,随后拽着杨晋便走。他在原地愈发郁闷,灌了两口酒,仍觉不解气,拍着桌子张口喊道:“伙计,伙计!上好酒!”   遥遥闻得人应他:“来啦——”   “我还要姑娘!”   “成!”对方痛快道。   *   正值重阳,外出赏菊踏秋的人不少,枫林街是广陵城最繁华的地带,脚下以石板铺路,一边支着卖果子、点心的吃食小摊,一边则是布店、铁铺、茶铺挨个排开,左右的小贩每日互相比嗓子叫卖,各不相让,非要把对方声音盖过去才算完。   中间则留了几丈宽的距离,可供两架马车经过。   时近深秋,两旁的枫树簌簌的往下掉叶子,转眼便是满目金黄。   闻芊搂着杨晋的胳膊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很有几分舒心。   “百川是个直性子,你何必跟他说那些。”   她随口道:“说了又能怎样?”   他无奈,尽量讲的委婉一点:“他会胡思乱想的。”   闻芊满不在乎:“那让他想好了,十九岁的年纪若在普通大户人家家里,通房都该有好几个了。”   杨晋有些无言以对,然而提起这个,她却似是想到有甚么有趣的东西,快走了几步侧身瞧他:“杨大人,你成亲了么?娶了几位妾室啦?”   斜眼瞧见闻芊目光灼灼,猜测她眼下心中多半想的不会是甚么好事,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想知道?”   “想啊。”   杨晋点点头:“那你就想想吧。”   闻芊:“……”   这人好像学坏了!   她不甘心地抿抿唇,仍旧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大步往前走。   尽管入秋后,衣衫虽不似夏日里的单薄,可这般亲密之举,杨晋着实还是不太自在。   闻芊习舞,身材原就比寻常女子更加婀娜,胸前的柔软的体温穿到他臂膀,四肢竟不由僵得有些无措,甚至开始无端端的发热……   明明此前自己也曾好几次与她触碰过,从不见有甚么奇怪的反应,为何如今这般异样起来。   杨晋略定心神,试着抽了一下。   没抽动……   “闻姑娘。”他微微颦眉,“乐坊的危机早已解除,你也没甚么要相求于我的事,不必再这样了吧?”   原还一头雾水,瞧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闻芊促狭之心骤起,踮脚贴上他,嗓音轻柔,“这样,是怎样?你就那么肯定,我对你好是别有企图?”   她摸到他掌心,然后十指相交。   “那我若是,认真的呢?”   杨晋目光一怔,呼吸几乎瞬间滞住。   身侧卖货的小贩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艳羡。   闻芊于是笑意愈发轻佻,“干嘛,怕我赖上你呀?”   “不是我自吹哦,整个广陵城想娶我的,那都是得往一百以上数,这还不算扬州、杭州的,若是把江南全算上,一个乐坊恐怕都装不下。”   她好似颇为得意,杨晋却未言语,只定定地打量着她的表情,片刻后,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不再往心里去。   见他不接招,闻芊倒有几分不习惯,索性靠在他胸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抚上他心口,揶揄道:“受宠若惊了?担心配不上我呀?”   “其实杨大人你也不差了……”她手指恶作剧般从杨晋眉梢滑到下巴,“嗯,五官端正,俊朗干净……诶,还有酒窝啊。身材也不错哦……”   说着已摸到了他腰间,衣袍下的肌肉紧实有力,本来还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触感居然意外的好,索性便往里探了探。   杨晋也不拦她,突然低头轻笑一声,就在闻芊发觉这人今天有些转性时,小臂被他一拽,不由分说就往前走。   “喂,要干嘛啊……”   还没等抗议完,人已置身在小巷之中,他握起她的手腕摁在耳畔的墙上。   深巷狭窄悠长,头顶的枫叶遮天蔽日,把其中掩得昏暗不明。   那抹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几乎把她完全罩住,他眼睑低低而垂,竟较之以往多了些许不可招惹的危险。   闻芊略怔了怔,只见杨晋似笑非笑:“闻芊,我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挑衅,就不怕……”   他渐渐靠近,语气清冷中带着威胁,一字一顿地说完下面的话,“引火烧身么?”   胳膊上力道不容抗拒,可她若此刻挣开,又总觉得拂不开面子。   迟疑之间,面颊上袭来温热的呼吸,杨晋正垂目看着她,眸中波澜不惊,可正是他这样的波澜不惊,让她无端端慌张。   视线里,那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已然凑上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近到能看清唇上的纹路和清晰的唇线。   炙热的鼻息轻喷在额间,她瞧见杨晋微偏了头,双唇轻启,似要含住一般。   鼻尖不经意相触,就在隐约感觉到唇上微凉的温度时,闻芊一个转身避开,略施巧劲从他怀中挣脱,也并未退太远,只在几步之外捻起秀发笑看他。   “哎,开个玩笑也当真,杨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杨晋闻言也不恼,只抱怀倚着墙,学着她的口气,“啊,是吗?”   闻芊落了个没趣,丢开青丝转过身,“不玩了,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再不去就过了时辰了。”   说着绕过他往前走。   杨晋侧目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地暗忖:看样子,她也不是全然不怕。   这样想着,他随手去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跟在闻芊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施百川:每天都活在秀恩爱吃狗粮的世界里,我的心真的好累。】 [不怕,你也是有CP的人,再忍忍,还有十万字你CP就出来了……] 【施百川:这么剧透真的好吗……】 大家好,请收下,这是今天的杨大人反攻记。【虽然临门一脚还是脸红了(什么鬼 是的,本文先动心的……果然还是男主啊! 【为什么在这章隐隐看出了有开虐的架势(要控制住寄几的麒麟臂啊啊! 看到这里,想必机智的旧读者已经发现。 没错,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古言男女主必备剧情之——逛街,看花灯,吃那一根!!!!!我是说,那一根糖葫芦请不要胡思乱想。   第二八章   已近傍晚, 长街上灯火阑珊, 人流熙熙攘攘。   杨晋被闻芊拉着往前走,“你到底打算带我去甚么地方?”   因说棠婆的事他出了不少力气, 故而好几天前闻芊便邀他出来, 准备好好感谢一番,然而杨晋也只有今日才得空。   她不答, 径自快步而行, “去了就知道了。”言罢,还转头别有深意地一笑,“保证叫你满意。”   酒肆的幌子被灯笼映得通红, 拎着打酒提子的小贩正神色探究地打量那个躲在门背后的人。   施百川手扒着门框,只探了个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杨晋和闻芊看。   到底他还是没忍住, 吃喝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不甘,于是偷偷跟在他二人后面,可又怕杨晋发现, 不敢跟太紧。   他轻哼,阴测测地冷笑,“我倒要瞧瞧,你们两个瞒着我究竟去作甚么。”   如此这般一路尾随, 不多时见闻芊拐了个弯,牵着杨晋走进一扇门。   抬头一望,竟是个灯火通明的阁楼,大约是甚么店铺的后门, 彩绸高挂,花灯暧昧,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地方。   施百川一个脚点地翻过高墙,走走停停,躲躲闪闪,终于摸到了杨晋二人所在的雅间。   他猫腰蹲在窗下,侧耳细听,头一句听得闻芊开口,嗓音柔媚入骨。   “如何,舒服么?”   他眼角一抽,仿佛周身的毛发全竖了起来。   自己好像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隔了片刻,才听杨晋缓缓地嗯了一声。   施百川五官当下一皱,无不惋惜地想:哥,你堕落了呀!   屋内间或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不知是甚么动静,他抓耳挠腮地琢磨了半天,在所翻阅的为数不多的某类书籍中,猜测出那八成便是传说中的以口相就。   “我就说了会让你满意吧?味道好不好?”   杨晋轻轻一笑:“挺好的。”   施百川表情纠结地咬着自己的袖摆,一面想着果然如此,一面又痛惜拜把子的兄弟没能守住贞操,终是被妖女迷惑。   不料随即,杨晋便低低提醒她:“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道。”   闻芊笑了一阵,打趣道:“干嘛,怕被你们锦衣卫知晓,丢了自己的面子?”   他淡笑了声,并未言语,显然便是默认了。   施百川忿忿地想着:哥,你还怕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简直像是背着人偷情。   就在他内心无比矛盾,天人交战之际,屋内传来吱呀地开门声,闻芊欣喜道:“来了,可真是时候,等你好久了。”   说话间,似有人走进来,步伐轻盈,约摸是个女子。   不出所料,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随之响起:“适才遇上了些琐事,让公子久等了……”   杨晋温和道:“不碍事。”   施百川脑中一个响雷清清楚楚地打下来。   “怎么一人不够,居然还要再找一个吗!!?”   他在心中既嫉妒又不齿地想道,“这和禽兽有甚么分别!”   好奇难免使人失去理智,施百川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扶住墙缓缓直起身子想一看究竟,谁知不过将将冒了个头发丝,利器破空而来,打了他个正着。   施百川忙捂住脑袋,未及看清丢来的是甚么,已然暗道不妙,心说他哥铁定已经发现他了,这会儿还只是个警告,没准儿再过会儿就该丢刀子了。   想着保命要紧,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   室内。   红帐低垂,暖香醉人。   春花阁的老板娘正把上好的绍酒放下,望了杨晋一眼,掩嘴轻笑,道了声失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木桌上,一大只色泽棕红,皮酥肉甜的鸭子在烛火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芊才切了翅膀放到他碗里,瞅见他方才那个动作,手不禁顿住,盯着他瞧了半天:“大人,你喝高了?”   杨晋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门外蹲了条狗,跟了一路,我怕他饿着,给根骨头解解乏。”   尽管他说得不着痕迹,闻芊却也推敲出点话外之意来,只朝窗边看了一眼,但笑不语,仍给他切肉斟酒。   “早知晓你爱吃甜食,今日特地请你吃一顿我家乡的特产,这甜皮鸭子没教你失望吧?”   听闻这是蜀地的菜系,做法和卤鸭子相同,但香料并不一样,表面包裹着一层糖汁,其中有淡淡的蜂蜜甜香,肉质鲜美细嫩,甜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样子。   杨晋喝着酒,低低应了,心中却暗忖:原来她是蜀中人。   “鸭子是很好吃……可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目光在四下暧昧的装潢上溜了一圈,想起初来时,一路上所见的青楼女子,委实不明白为甚么吃饭非得挑在妓院里不可。   “花老板与我是至交好友,她做的这手鸭子最为正宗,所以才拜托她腾出地儿来招待你。”   杨晋愣了愣,“你与她是至交好友?”   她洗干净手,尾音上扬:“嗯。”瞧见他略有几分吃惊的神情,随口道,“有甚么好稀奇的,反正我这般轻浮浪荡,会和青楼的老板娘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听到她如此言语,思及前不久两人斗嘴时所说的话,杨晋不禁有些无措:“我没这样想过……”   “是是是。”闻芊不在意地摆摆手,“是我自己说的嘛,杨大人您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哪会在心里诋毁人呢。”   他眉峰颦了颦,嘴唇微启,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只是……”   “知道知道。”闻芊敷衍地打断,“杨大人么,总是有道理的。”   杨晋闻言沉默着闭了口,正要垂眸之际,下巴忽的被她伸手捏住。   闻芊支着脑袋,歪头眯眼打量他:“你小时候坏掉的牙是哪颗?新牙呢,长得好不好?”说着,修长的食指轻轻把他的唇挑开,似发现甚么稀奇之物。   “大人,你有虎牙诶,咬起人来一定很疼吧。”   杨晋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无语道:“闻姑娘,你才喝高了吧?”   “我喝高?”闻芊立时不悦,把酒壶一晃,双颊微红,“就这点酒?哼,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她弯腰把脚边的几个酒坛砰一下摆上了桌,眸子里挑衅之意尽显,“杨大人,敢不敢和我比酒量啊?”   见她眉目间已有微醺,杨晋只好推辞:“菜还没吃完……”   “吃菜又不耽误你喝酒!”闻芊不满地拉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骰盅,笑眯眯道,“我特地带了好玩的助兴,咱们来一把如何,谁输谁喝,若连输五局就脱一件衣服。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   亥时正刻,上弦月斜挂在天际,小西湖上波光粼粼,春花阁内的莺莺燕燕正倚栏娇笑。   杨晋扶着闻芊从后门绕出来,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   “闻姑娘,你当心点……”   “瞧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   “等等,先把外袍穿上!”   好容易稳住她,杨晋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才喝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闻芊满不在乎地反驳,“谁说我醉了!呃,我还能喝!……”言罢便一头往水里栽。   “诶,小心!”杨晋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怀,无奈道,“……你是打算喝河水么。”   大概是花了好一阵时间去辨认那是不是河,闻芊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执拗道。   “我不要喝河水,我要喝酒!不能输给你。”   杨晋揽着她的腰一步步往前行,良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可奈何,“你就真的那么想赢我?”   闻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想啊,想赢你……”   他缄默下来,不再说话。   不远处即是一家酒楼的侧门,杨晋四下里环顾,搀扶闻芊在花台上坐下。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雇顶轿子。”   她眼皮发沉,像是困得很,头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半睡半醒似的应他。   酒肆二楼的灯光将她脸颊照得一片明亮,带着淡淡的酡红,衬得肌肤异常细腻。杨晋心中到底不太放心,仍俯下身叮嘱道:“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   他踟蹰再三,还是起身来,又多看了她几眼,才快步离开。   大概是正值饭后归家的时辰,轿夫竟不太好找,寻了快有一炷香时间,杨晋才领着一顶蓝布小轿回到原处。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有进有出,红男绿女个个喝得满面红光。   其中一位少爷打扮的男子恰好领着他的随从经过,瞧见闻芊,又退了回来,撩袍在她跟前蹲下,上上下下溜了个遍,甚有滋味的咂咂嘴。   毕竟大半夜里捡到个昏睡不醒的美人,和天上下金子没什么分别了。   闻芊正闭目养神,蓦地被一柄合拢的玉骨扇抬起了下巴,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长相抱歉,足以给人提神醒脑的脸。   “姑娘真是好相貌,”对方笑得很是猥琐,“这天寒地冻的,着凉了可就不妙了,要不,本少爷送你一程?”   闻芊平时是很不待见这种丑得撕心裂肺的人,今晚大约是酒劲儿上来,竟耐着性子端详了他一遍,最后似笑非笑道:“仔细一看,你虽生得歪瓜裂枣,这双眼睛倒是挺漂亮的。”   那人当下惊喜不已,直接忽略了前半句,只朝自己的随从夸耀道:“小华听见没,她夸少爷我长得漂亮呢!”   随从立马从谏如流:“少爷您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家姑娘不喜欢呀。”   “说得好,说得好!”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声音颇有些下流。   这般缺心眼的沾沾自喜了一番,那年轻公子就此蹬鼻子上脸起来,把折扇往下挪了几分,正要去掀她脖颈之处的衣襟。   斜里一股劲风袭来,掌心突然一空,扇子竟被人半途抽走。   身侧之人目光冷凛,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玉骨扇。   他瞬间不悦,伸指头道:“喂,这宝扇是我的。”   杨晋颔了颔首,平静地展开折扇,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你的?”   “是啊,知道还不赶紧还给我?”言语间伸手便要过来拿,没等碰到扇柄,就见他收了扇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掌心翻起,聚气自上而下,一掌拍在他胸膛。   耳边一声惨叫,闻芊转过头,恰好看到这主仆二人笔直地飞出去,“噗通”落入湖中。   她眯着桃花眼思索片刻,旋即“腾”地站起身,愤愤不平:“你居然请他们喝酒都不请我?我也要去!”   “……”   杨晋拎着她后颈的衣领,“别闹了,快回来!”   闻芊被他一拽,跌在他胸口,索性就那么靠着,语气忧伤而哀怨,“你就那么丢下我不管了,害我受人欺负……”   杨晋微怔,当下竟叫她说得心生愧疚:“我不是有意的。”末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说了替你雇轿子去了么?”   “雇轿子……”她噘嘴嫌弃道,“你怎么不说背我回去?”   他头疼得无奈,刚要叹气,闻芊却转身倚在他胸膛,少女的体香夹杂着淡淡的绍酒香气,她难得这样平静地轻唤道:“杨晋。”   他低垂下眼帘:“嗯?”   闻芊双眸含情,嘴唇贴在他耳垂边,细嫩的指腹轻抚过眉眼,嗓音里的柔情像是化不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   四下里静默了一阵。   两人对视片刻,杨晋才开口:“这句话,你刚刚也对那个小白脸讲过吧?”   闻芊:“……”   “我都听见了。”   她掩饰性了笑了两声,“那不一样嘛。”旋即又换了个语气,认真地望着他,“杨大人,你是我见过,模样最好看的锦衣卫。”   杨晋面无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还调戏过百川?”   话音未落,闻芊突然猛地一下将他摁在墙上,“我不管,我说你最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   “强词夺理。”杨晋移开目光。   闻芊懒懒地抬眼瞧他,“谁强词夺理还不一定。”   “说不准,你心里和方才那个小白脸一样高兴呢,不过人家说出来了,你就只会偷着乐。”   杨晋不悦地低头看她:“我会是这样的人?”   她低低一笑,声音轻柔,“是与不是,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正想说“你又要作甚么”,脖颈处却蓦地被一股力道往下压了压,闻芊两只玉臂环过他颈项,踮脚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陌生的温香几乎是刹那占据了唇齿,杨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目,她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或吮或抿,滚烫的气息将他的皮肤骤然引得无比灼热,那根灵巧的丁香小舌顺着微启的齿间探了进来,一遍又一遍煽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她。   闻芊吻得很热烈,仿佛肆意在他口中掠夺纠缠,一路攻城略池,缠绵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炙热。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杨晋发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浑浊凌乱,四肢百骸窜出说不出的酥麻之感,到最后,他竟忍不住低头回应她……舌尖有浅淡的胭脂的味道,正缓缓绽开。   被这个绵长的吻耗尽了呼吸,闻芊体力不如他,先停了下来。双唇分开时,牵着一缕银丝。   她踮脚太久,腿早已发软,身子不由往下滑,杨晋回过神忙捞住她的纤腰。   闻芊索性整个趴在他怀里,双手交叠,含着不言而喻的坏笑。   唇上的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她抬手在杨晋嘴角蹭了蹭,看着指腹上分明的一抹红色,曼声开口:“杨大人……”   杨晋拿手背擦去嘴上的胭脂,随后抿住唇静默地看着她,将呼吸调整均匀。   无论如何,这种事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似乎多少该有个交代。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在闻芊的注视之中,缓缓开口,“我——”   未及吐出第一个字,她那双星眸却很快弯成了月牙,笑个不停:“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不会接吻!”   “……”   闻芊带着醉意笑得欢乐,“这一次是我赢了!”   “杨晋呀杨晋,我可抓到你的把柄了!明天我便去告诉所有人!”   “……”这真是甚么值得昭告天下的事么?   他忍不住想扶额,却见闻芊在原地乐了一阵,就势又跌回他怀中,趴着不动弹了。   杨晋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的双手该放在哪里才好,原想抱她,但犹豫半晌,还是缩了回去。   不多时,耳畔听到沉沉的呼气声,方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扶住她肩头,轻轻拥住。   今夜这场乱七八糟的醉酒,也不知醒来还能记得多少,只怕届时她又会以此为借口,满世界追着他找麻烦,要说法的吧……   思及如此,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在她颈窝轻叹一声。   约摸留意到什么,他冷不丁抬起眼。   不远处的两个轿夫皆呆怔地望着他二人,眼里的羡慕和惊讶参半,显然已经恍了神。   杨晋目光警告地瞪了过去,两人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挺直身板,看向别处。   他抱起闻芊钻入轿内,扶她坐好后,又仔细替她系好外袍的结。手冷不防触碰到衣衫下那片滚烫的肌肤时,他身上仍旧有些异样的变化。   闻芊歪头倚在其中睡得很熟,杨晋神色温和地注视了一阵,指尖蜻蜓点水地抚了抚她耳垂下晶莹的明月珰。   轿帘微动,他起身出去,朝旁吩咐道:   “听雨楼。”   轿夫朗声答应,一前一后抬起轿子,吱呀吱呀的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美的完成了下集预告我是不是很棒!大声告诉我! 本章百川弟弟暗中观察…… ←_←写了那么多男主偷吻,男女主两厢情愿接吻的,终于可以来一发女主强吻的了哦吼吼吼,粉开心。 本章友情安利我最爱吃的乐山甜皮鸭【没错上一本我也安利过……因为实在是夜深人静码字码饿了……所以我就……咳咳咳 接下来,基哥即将陷入【我是不是恋爱了】以及【我要不要爱上狐狸精】的纠结人生之中…… 幸福的三章撒狗粮结束啦!【??? 下面是新副本+小日常,谢谢大家,没错我又要写剧情了……【一脸嫌弃的感觉是怎么肥啊! 下集预告: 爱情的小火花才蹦出来就要面对无情的摧残…… * 【感谢】 2049195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9 09:38:29 石头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9 19:07:06 本章送红包啦~70个   第二九章   日上三竿。   窗外的最后一点桂花在暖阳中簌簌而落, 细碎的花朵轻不胜风, 铺成满地碎金流银。   闻芊在痛苦的宿醉里醒来,顶着一头散发, 稀里糊涂地坐起身。   “呃……”   游月和菱歌正在给她收拾屋子, 听到动静便转过头。   “师姐你醒啦。”   游月把脂粉盒摆上,“换洗的衣裳在床头。”   菱歌端起铜盆, “热水也打好了。”   闻芊神情凝重地在两个小师妹脸上打量了一圈, 捏着下巴沉思道:“奇怪,我怎么回乐坊了?几时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游月同菱歌对视了一眼, 毫不留情地捅刀子。   游月:“师姐你忘啦?”   菱歌:“你昨天喝醉了哦。”   游月:“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   菱歌:“还把乐坊里的师弟师兄师姐师妹们统统抱了个遍。”   游月伸出手指补充:“连曹老板都没放过。”   头顶一道响雷劈下,闻芊将这几句话在嘴里好好的咀嚼了一回, 怀揣着一丝希望:“那当时, 楼大夫在乐楼么?”   游月摇摇头:“不在。”   她闻言刚松了口气,菱歌便在旁接话:“不过他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花厅等你。”   闻芊听罢, 当下无力地摁住眉心。   完了……   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哀叹着起床穿衣,不经意看见被褥上落下的桂花,花香浓郁甜腻,隐约勾起一抹不太清晰的回忆。   好似是在哪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周遭人群熙攘,极目灯火阑珊,满世界酒香四溢。   闻芊向她俩询问,“昨天我有非礼过杨大人么?”   菱歌如实道:“没有, 杨大人不在呀。”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仍觉得奇怪。   嘴里似乎有甜甜的味道。   会是甚么呢……   秋风从院内吹进来,杨晋正伏在案前看卷宗,突然一激灵,偏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施百川闻声自书架后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儿吧?可要添件衣衫?”   他摇摇头接着查阅,“我不冷,不用麻烦。”   闻言施百川也没多问,只见杨晋翻了一页书,手便不自觉地在唇上来回摩挲,他狐疑地皱眉,心中暗想,大哥今天好像摸了一上午的嘴了,甚么缘故?   手里才把一卷书册放回架子内,一个锦衣卫小旗便匆匆走进来,先朝二人施礼问好,随后方道:   “杨大人,有您的书信。”   他把案卷放下,“多谢……从何处寄来的?”   “京城。”   杨晋拆开信封,指背在嘴唇上轻轻抚了抚,信笺上墨痕微凸,笔锋有力,是父亲的字迹。他垂目上下一扫,神色从悠然变作冷凝,眉峰亦随之皱起。   施百川在旁奇怪:“杨阁老说甚么啦?”瞧他不答,便自己凑上来看,匆匆一目十行,很快了然道:   “哦……他要咱们回京?”   杨晋这才合上信纸,语意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施百川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倒是对能返京分外欣喜,在屋内上蹿下跳只恨不能原地起飞。   “早就想走了,这江南水乡太消磨人意志,连本地的锦衣卫讲话都一股扭捏之态,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京城好……是吧,哥?”   他发呆了一阵,才回神:“嗯。”   “诶,既然如此,总不能白来,我得抓紧时间买些特产。”言罢,便把活儿一丢,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杨晋垂眸将信笺丢回桌上,心事重重地支着额头,默了半晌才靠在帽椅之中,仰头轻叹出声。   要回京了……   *   霜降这天下了场小雨,城郊湿滑难行,不过短短几日,棠婆的墓碑上已生了些苔藓,枯萎的棠花散落满地。   楼砚拿小刀细细刮掉,在坟前放了些食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在广陵已住了两个月,今天是北上的日子。原本想留到月底,但因为京城有生意需要应付,不得不提前启程。   闻芊和几个小师妹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在木桥旁,楼砚望了一眼,含笑让她们别再送。   “我明年还回来呢,这么依依不舍的,可让人不习惯。”   几个女孩子满眼的难过,牵住他衣袖,“楼大夫要保重身体呀。”   “楼大夫也别老想着师姐,反正她没良心,要记得多想想我们呀。”   “就是呀。”   闻芊:“……”她暗自龇牙,这群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楼砚附和着笑了两声,面对外人倒还是维持他那副斯文儒雅,翩翩公子的面孔。   闻芊将包袱递过去,“北京比南边冷,我给你带了两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你常使的手炉,路上应该用得着。”   行李厚厚的一大包,从未见她如此贴心,楼砚甚是受宠若惊地背起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刚要开口感激一番,就听闻芊正色道:“可别忘了替我留意新出的妆粉。”   “……知道了。”   在旁的小姑娘替他招呼车夫来帮忙,他侧目观察闻芊的神情,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我要走了,你还挺高兴的?”   “有么?”她不以为意捻起一缕秀发。   “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留意下身体,饮食要有规律。”楼砚不放心的开始絮叨,“凡事别逞强,不要弄伤自己,有甚么事让曹老板出马就好了。”   “这世道不安稳,晚上切莫随便出门,记得少喝酒。”   “还有那个锦衣卫啊……”   闻芊翻了个白眼,崩溃道:“楼大奶妈!”   一干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砚无奈的闭了嘴,盯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有许多话没说很是难受,只好朝旁吩咐:“多看着你们师姐一点儿,知道么?”   几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知道啦,楼大夫!”   他摇摇头,终于转身登上了车。   近年他几乎年年都回来,同样的戏码看了不下十遍,故而面对离别,闻芊倒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总是想着,横竖他也会再来江南的,每一次的分开便不那么珍惜了。   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这东西她不陌生。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肉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嗯。”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他死了。”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见她不愿说,杨晋也不再深究,接过酒杯慢慢的品。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无情的摧残 当然是 棒打鸳鸯十八里相送!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所以。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第三十章   乐坊的夜一直都很奢靡, 舞到酣处, 底下的一帮败家子便争先恐后地朝台上砸金银珠宝。   闻芊不上台的时候在角落里有个专属位置,正位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 平时往那儿一坐, 熟客基本不会留意。   她捧出骰盅在对面兴致勃勃的摇,杨晋则靠在圈椅内倒酒。   邻桌不远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神色郁郁, 似乎对歌舞提不起兴致来,另一个便给他斟酒耐心宽慰。   “城郊那片林子又闹鬼了。”他唉声叹气,“昨天傍晚, 我家运粮食的马受了惊,眼见着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那人啊了声, “山鬼作祟了?可伤到人没有?”   “车夫挨了点轻伤倒是不要紧, 不过他小子怂啊,米也不敢捡,拉着车就跑回来了!”   商人心疼地皱起五官, 一口酒下去,痛苦得像是喝了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骰子在陶瓷杯里横冲直撞,叮叮当当停下来。   闻芊却并不急着掀开盖子,反而将手搭在上面, 支肘看向杨晋。   他酒杯刚送到唇边,一眼见到她这笑容,不解地又放下来:“怎么?”   “瞧你听得这么入神,很感兴趣?”   “也不是。”杨晋喝完了酒, “随便听听而已。”   闻芊将骰盅打开,取出骰子在指间把玩,“广陵城最有名的三样东西,瘦西湖的景,听雨楼的姑娘,以及,槐树林里的山鬼。”   这个杨晋倒是有所耳闻。   记得刚到城外时,就曾听茶摊的小二提起过闹鬼之事,言语间神色平静,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闻芊歪头托着腮,“说起来,这个山鬼还是有来历的。”   他自然而然地问道:“甚么来历?”   她轻笑一声,把骰子往杯中一丢,即刻滴溜滴溜作响。   “相传在数百年前,广陵城外有座山神庙,庙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山神,他庇佑着附近的百姓,而且有求必应,只要有人前来许愿,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   “消灾、解难、结姻缘,山神好像每天都很忙,白日里百姓们络绎不绝,携老扶幼地往庙中赶,可是一到晚上,庙门一关,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山神便独自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看月亮,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山神很孤独,他在庙里待了千百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台子上,模样清秀的少女怀抱着一架红木箜篌,垂头拨动,纤纤的一缕琴音从满场的喧嚣中溢出,带出一片悠然与宁静,凄凄切切,低回婉转。   “直到有一天,山神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鹿。   “那只小鹿很有灵性,它像是知道山神的难处,伤势好了以后也没有离开,只留在庙里陪伴他。   “山神有了伴儿,他从此过得很开心,白天为村民祈福,夜里便和他的鹿在山中游玩。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间迎来了一个久旱的夏季,老天爷连着几个月没掉过雨了,农田颗粒无收,江南四处饥荒。百姓们上庙里来求山神,可是山神对此也束手无策,他的法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想了很多办法,跑了许多地方,仍旧一筹莫展。   “灾民越来越多,饿殍遍地,村民怨声载道。有人开始指责山神,说他家中明明有只鹿为甚么不拿出来解燃眉之急。这句话一呼百应,百姓们很愤怒,觉得山神自私自利,毫无作为,在他外出之际,他们冲进了庙中乱打乱砸。   “等山神回家时,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是鹿血。”   不知为甚么,杨晋觉得口中的酒水泛着丝丝苦味,他习惯性地颦眉,抬眸去看她。   闻芊还是一手撑头,脑袋歪着,“他在自己的雕像前坐啊坐啊,就这么坐了很久,突然,耳边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对他们这样好,究竟得到了甚么呢?   “山神顿时愣住,他把这句话来回琢磨了无数遍,终于,他顿悟了。”   “升米恩,斗米仇……”他摇了摇头,问道,“那后来呢?”   闻芊笑了笑,坐直身子望着他,“后来呀,山神不再庇佑百姓,他成日在山里游荡,报复那些伤害过鹿的人。   “最后,没人叫他山神了,山神变成了山鬼。”   一曲终了,箜篌的琴弦犹在轻颤,静了须臾,掌声如潮水涌起。   杨晋将手肘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微倾,“又是志怪故事?”   “这是老传说。”闻芊纠正他,因为四周太吵杂,也不禁凑过去与他说话,“杨大人,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见过就信,没见过就不信。”他答得自然,“我现在没见过,所以我不信。”   闻芊撅了撅嘴,好似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地轻哼了声。   “怎么?”杨晋淡淡一笑,“你见过了?”   “我嘛……”见他总算是笑了,她心下稍安,便神色得意地扬眉,“见过也不告诉你。”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轻笑,无奈地执杯,摇头浅酌。   喝彩声逐渐平息,闻芊把头枕在臂弯里,身手过去捏他衣袖上的绣纹,“杨大人,你这么正直,倘若有一日,旁人把你珍爱的东西毁了,你会不会也报复世界啊?”   杨晋垂眸迟疑着,似在沉思。   脑中突然浮现起在清凉山庄,某一刻时的情形,他在想。   自己那时心里到底是甚么样的感受?   过了良久,闻芊才听到他平和的嗓音:“不知道,大概会吧。”   她颇为稀奇地抬起头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晋却不以为意地朝她笑笑:“你高看我了,我也没有那么正直。”   “哦……”闻芊食指在唇边拂过,语气别有深意,“我明白的,你们男人嘛,总有些时候会像个禽兽的。”   “知道你还不收敛着点儿?”他夹起一块糕点塞到她嘴里。   闻芊也不跟他客气,就着他的筷子慢慢咀嚼起来。   乐坊要到亥时才打烊,吃了一顿各怀心事的饭,两人仍旧在后园散步,闻芊将杨晋送到偏门,出去便是靠着长乐街的小巷子。   夜市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来往的人影长长地投进巷中,又稍纵即逝。杨晋刚从台阶上下来,忽听她低低呀了一句,继而便小跑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转目望去。   矮树下是一只毛色杏黄的猫,闻芊正蹲在它面前,两双不同的眼睛好奇的对视着。   “你当心点。”他出声提醒,“野猫会抓人的。”   “不会。”她语气笃定,随后便转过身兴冲冲地招呼他,“杨大人,你快来,我教你怎么撩猫。”   见她满脸欢喜的样子,杨晋只好依言走过去。   橘猫在他靠近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大概是出于对庞然大物本能的畏惧,撤爪子就准备跑,然而正在此时,闻芊忽对它伸出了手。   “猫都有好奇心的,你要是伸手,它就不自觉的想去闻。”   如她所讲,橘猫刚将脑袋凑过去,闻芊便一笑,当即把手挪到它脖颈处挠起痒痒来。   “一般的猫平时都挠不到这个位置,你要是替它们抓痒,这些大爷服帖得恨不能跪下来叫你爹。”   果不其然,在她纤纤素手的撩拨下,橘猫幸福的眯起眼,脑袋挨在她腿边来回的蹭,细声细气地叫唤,绕着圈打转。   她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杨晋不由失笑:“受教了。”   “你这么喜欢猫,为何不养呢?”   “养猫多麻烦啊,还有股味儿。”闻芊大言不惭道,“我就喜欢别人养,我负责玩儿。”   “……”   起先还在撒娇的橘猫闻言无不哀怨地冲她喵了两声。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叫卖连连不绝。   巷里巷外似乎都是一派其乐融融。   骤然觉得芒刺在背,杨晋警觉的转过头,目之所及仍旧是晚上繁华热闹的市井,他戒备地收回视线。   闻芊已经玩够了,起身来拉他,“走吧。”   杨晋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牵住的袖子,默了一阵。   “你洗手了吗?”   “没有呀。”   “……那你还不放开。”   “干嘛啊,这么嫌弃!”   就在争吵声响起的时候,巷子口的两道人影鬼祟地朝里望了几眼,很快又交头接耳地低语了片刻,猫着腰悄悄撤离。   走到灯光亮堂之处能看清这是两个下人打扮的仆役,他二人倒也没走多远,横穿过街,不多时便堂而皇之的进了对面凤仙乐坊的大门。   楼下的胡姬尚在起舞,周娘子翘着腿坐在榻上,吸了一口旱烟听底这两人絮絮回禀。   当得知杨晋一行不日就要上路,她眯眼缓缓吐出厌恶来,哼道:“还以为她有多能耐,结果找了座会跑的靠山。锦衣卫有甚么了不起,不就是瞧上她那张脸么?”   “若是把她这细嫩漂亮的脸蛋儿毁了,我倒是想看看,还有哪个男人要为她神魂颠倒。”周娘子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金刀,扔在他俩脚下。   对方会意,立马弯腰捡起来。   “给我好好的划。”她坐起身,目光冷凝,“一刀两刀可别来,得需要把她的皮肉,她的鼻子,一个不剩全都割了。”   还没等仆役感慨这金刀的分量,就被那扑面而来的“最毒妇人心”给吓了个哆嗦,连捧刀的手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忙不迭应了,上赶着表忠心:   “老板娘请放心,哥几个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自从和杨晋乐坊一别后,连着两天他都没有再来。   白日里,闻芊路过锦衣卫衙门,看到其中忙忙碌碌,门前停了好几驾马车,才想起他要走了。   回到房内,托腮发了一整天的呆,她穿好衣服踢踢踏踏跑到厨房,缠着张厨子给她做糖吃。   “叔,做一点嘛,反正你也没事。”闻芊拉住他拿锅铲的手不松开,卯足了劲的撒娇。   张厨子小心翼翼地让她避开自己身上的油污,“我的姑奶奶,我这儿还有菜没炒完呢,您放过我行不行?”   “瞧您说的,像您这样的宗师人物,边做菜边做糖那不是轻而易举么?”   被她夸得有点飘飘然,张厨子只好勉为其难的应承,“行吧……你想吃啥糖?”   闻芊甜甜笑道:“芝麻糖、杨梅糖、米花糖、山楂果各来一斤。”   张厨子:“……”   把菜单贴在庖厨最显眼的地方,又不厌其烦的叮嘱了一遍,闻芊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回房将一个小篮子收拾出来,装好东西用素布盖上,接着便是例行公事的沐浴、梳洗、换衣裳、上妆。   向曹坊主告了假,闻芊提着竹篮走出乐坊,日头刚刚沉下去,满世界罩着一张化不开的灰色帘幕,她步子轻快,一路穿街过巷。   几乎是在闻芊上街的同时,蹲在凤仙歌楼的角落里的两个身影便悄悄跟了上去。   她在前面走,那二人便在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尾随。   闻芊沿街直行,并非逛街采买,也不是访友探亲,走了许久仍看不出她的目的所在。   周遭环境愈发僻静起来,不多时竟出了城。两人暗自窃喜,有几分天助我也的庆幸,盘算着等到了无人之处再出其不意地动手。   深秋的夜黑得特别快,四下的密林幽暗而诡秘,群山连绵成一条漆黑的卧龙,寒风过处有呜呜咽咽的悲鸣。   安静的山林将脚步声衬得格外清晰,当云层遮住弦月,闻芊仿佛终于有所察觉,提着篮子转过身。   正对面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子,夜色中看不清容貌,但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却极其惹眼。   “你们……”她波澜不惊地打量了一番,“这是跟了我一路?”   “闻姑娘。”矮个子手上有刀,气定神闲地往前走,“咱们哥俩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你有个好歹,可莫怪我们。”   闻芊似笑非笑地抱起胳膊,“那我该怪谁?谁雇你们来的?这是……想杀我?”   “你放心,对方还没打算要你的命。”高个子开了口,“就是姑娘这张脸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她听到这里便已猜出了个十之八/九,爱使这种阴招的广陵城内无出其右,活像个金字招牌。   矮个子将刀挽了个花,“我奉劝你还是少挣扎为妙,免得多吃苦头。”   这份乍来的好心,很有些猫哭耗子的违和。闻芊不避也不躲,只神情平静地曼声问:“二位敢来槐树林,难道就没听说过这附近闹鬼的事?”   毛月亮从一团黑影中脱离,她的脸一半隐在暗处,波澜不惊的眉目里透着一丝诡秘。   饶是知晓闻芊是在故弄玄虚,两人仍旧被这幅阴恻恻的画面激出一身冷汗。   她微微一笑,“倘若这林子里,真的有鬼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寂静的树林内,似有脚步回荡,沉重,缓慢,在干枯的草丛上踩出细碎的窸窣声,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那是一种会令人莫名不安的声响,两个地痞混混紧拎着武器,忐忑地不住环顾四周。   骤然间,声音戛然而止。   闻芊在昏暗不明的月华下抬起脸,她的背后,一道高大如山的背影浮现出来。   因在月光照不到阴暗处,那周身连同相貌一并漆黑模糊,像是传说中的山精鬼怪,唯有双视线低垂的眼目露在外面,不带任何一点情绪,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本文可以又名《姑娘请讲故事》…… 沉迷于讲故事的棠婆终于把这个优良传统传承给了我芊。 【棠婆:???(死不瞑目】 没错!本章又迎来了欢迎大家来找猫的环节!【。 作为一个不能养猫的撸猫的狂魔,借我芊的手给大家分享一个万能的撸猫大法! 只要采用文中方式,路边不会跑的野猫随便采! 【温馨提示:不实用带项圈的猫 以及,撸完请记得洗手,女主这样是不卫生的,大家千万不要学。】 [闻芊:……] 一个神秘的配角就要出场了! 请玩过J3的盆友自行寻找相似的亮点←_←【泥垢   第三一章      百户所里的热闹, 令人仿佛又回到了赵青走前时的情景。   套好的马匹在门前呼哧呼哧地打响鼻, 施百川正把行李盘出来,忙前忙后。   厢房内。   被褥已叠得整整齐齐, 四平八稳地安放在床尾, 桌上搁着一个包袱,不大不小, 瞧着很是简单。   杨晋正坐在桌前, 以巾布擦拭他那把绣春刀,手抚过时刀刃闪过一抹明亮的光。   “噌”的一声,收刀入鞘。   他握住刀鞘, 垂眸用拇指的指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   自打前段时间得知了唐石被灭口之事,一直忙于取证和善后, 故而没抽空再去过乐坊。   今天便将启程了。   到底, 还要不要同她告个别呢?   犹豫之际,他手不自觉地抚上唇,无意识的摸了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窗外一道影子闪过,似有何物破空而来,警惕如他瞬间便回过神,旋身避开暗器的同时迅速出手, 又快又准地将那东西握住。   掌心的触感略有些奇怪,杨晋摊开手一看,“暗器”竟是一朵珠花,这一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呼吸竟蓦地一滞。   转头看向窗边时,视线被那人遮了大半,光影流转之间,依稀能看到她盈盈含笑的轮廓。   杨晋被到底去不去乐坊的事困扰了整整一上午,眼下冷不防见她突然出现,不禁结结实实地愣了好一阵。   闻芊手上提了偌大个锦盒,歪头朝他招手,旋即拍了拍窗子,笑嘻嘻地示意道:“快出来。”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唇角不自觉地渐渐弯起,当真依言从窗户翻了出去。   晨光温润,暖阳和煦,连半枯的草丛也突现生机。   杨晋在窗下站定,垂眸道:“你怎么来了?”   “瞧这话说的,你都要走了,我自然是来送你的呀。”闻芊理所当然地一笑,“多谢杨大人这两个月来的仗义相助,准备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她一席话豪气万丈,被蔻丹衬得白皙修长的五指托着盒子捧上去。   杨晋带了几分怀疑的接过,顺嘴问:“是什么?”   “想知道就打开看看咯。”她将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注视着锦盒,眼神里竟隐隐有些期待。   被她这样瞧着,连带杨晋也好奇起来,遂在闻芊的目光中掀起盖子。   一股甜香扑鼻,夹杂着各种水果的味道。   微怔过后,他看着其中的五颜六色,皱眉道:“糖?”   杨晋摇摇头:“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干甚么送我这个?”   “你不是爱吃甜的么。”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这糖可是我亲手做的,你可不能浪费。”   杨晋微微惊讶,“你做的?”   闻芊脸不红心不跳地挺起胸膛:“那不然呢?”   听到此处,他神色才稍稍缓和,发觉这一大堆糖果倒是摆放得井然有序很是赏心悦目,于是伸手在里面捡了一颗放进嘴里。   眼见杨晋吃了一粒,闻芊忙热情地扒着锦盒给他指,“这个山楂果最好吃,很像冰糖葫芦,那个芝麻杆特别酥……也给我一个尝尝。”   杨晋含着糖,闻言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退,慢吞吞道:“不是送我的么?”   “送你的,难道我就不能吃了?”说话间闻芊已不客气的伸了手,“反正这么多你也吃不完,方才不是还挺嫌弃么……”   “嫌弃那也是我的东西。”她吃零嘴的速度甚快,不过片刻功夫已消灭了两三个,杨晋只好先将盖子合上,收在一边。   闻芊舔了舔唇边沾上的一点冰糖,忽冲他嫣然一笑,把手指放在他胸前,轻轻划着圈,“我都送你礼物了,大人不打算给点甚么?”   杨晋有些啼笑皆非:“我还需要给?”   “这叫礼尚往来呀。”   他心上虽有无奈,却低头想了一阵,解下腰间的玉观音搁在闻芊手中。   “拿去。”   玉佩的光滑的轮廓带着淡淡的体温,细腻柔和,让她不由怔忡。   闻芊牵着红绳提到眼前细看,这块玉她尚有印象,“这不是你家里人求给你的?”   杨晋摇头说无妨,“小物件而已,你喜欢就送你了。”   他那份坦荡叫闻芊有片刻的失神,随后她大大方方地握住,凑到杨晋跟前揶揄道:“干嘛,定情信物呀?”   他冲她轻轻一笑,“是啊。”   朝阳像是在人身上洒了一层金粉,他眉眼间的笑意和煦得让人心颤,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爽朗。   大概早已习惯她素来轻浮的言语,这样配合的对话,闻芊便连发愣也省了,拉着他的手腕笑道,“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作为红颜知己的我呢,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只送一盒糖未免太过寒碜。”   “这样吧,等你往后再来广陵,我请你吃遍江南各大酒楼,直到满意为止,如何?”   “嗯,好啊。”杨晋笑着颔首。   明明离别在即,却生生被她说得开始向往着重逢的那一天来。   两人谈笑之际,院外一个锦衣卫匆匆进门,张口正吐了个“杨”字,后半截称呼却被这场迎面而来的十八里相送给噎了回去,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要不要斗胆去煞这个风景,最后反倒是杨晋先发现他。   “什么事?”   “杨大人。”眼见僵局打破,他方才松了口气,恭敬行礼,“接任两省总督的谭大人前日刚到广陵,听闻在路过城郊时撞上野鬼了,一家子吓得不轻,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没缓过气,今早刚让大夫扎了两针呢,这就急匆匆跑到咱们这儿来了,非得找您。”   那小旗言语至此,已然忍不住轻叹,“我都同他解释好几回了,说您今日要走,他就是不听,死活要赖在这儿。”   杨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知道了,先去瞧瞧再说吧。”   “诶。”   闻芊反正没事干,索性也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从这位义愤填膺的锦衣卫小旗口中,大致能理清些许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就是,唐石这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伏诛以后,两省总督的位置便空了下来,朝廷为了填补空缺,便就近调了一位“谭大人”走马上任。   然而还没等新的谭总督到达任职地,先被广陵城的特产闹鬼吓了个魂飞魄散。由于谭大人和杨晋私交甚好,一听故人在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奔百户所来了。   杨晋等人步出穿堂,还未及走近已看见那谭总督在厅中坐立不安地打着转踱步。   “谭师兄。”   谭大人一听这声音,脑袋一转,一路哀嚎着奔过来了,“连城啊!你可得救救兄弟啊。”   谭复大了杨晋八/九岁,因两人年幼时同在一位老师门下启蒙,故而私下便以师兄弟相称。   不过让闻芊留意的倒是他口中的那句“连城”,在这种场合之下叫出来的,多半是……杨晋的表字?   原来他字连城啊。   这边没顾得上寒暄,谭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他描述经过。   “那鬼的头能有这么大,身子能有这么高,健步如飞,来去自如,转眼间便从数里之外飘到了马车面前,很是可怖!”   闻芊和施百川在旁听着,后者掰了块柑橘塞到嘴里:“数里开外,这黑灯瞎火的,能看清吗?”   她似乎兴致缺缺,只朝施百川伸出手,“甜吗?给一半我。”   对方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把剩下的橘子递了过去,又捡了一个新的开始剥。   杨晋给他倒了杯茶压压惊,“谭师兄就这么确定是鬼?不会是看成了别的什么?”   谭复一口茶水还没咽下便开始说:“哪怕不是鬼,能有如此身形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人,说不定是山精妖怪。”   底下正有个侍卫端来茶点,闻言不由多嘴道:“大人来此之前,可曾听过广陵城山鬼的传说?”   谭复愣了愣,颇为好奇:“这倒不曾……是什么传说?”   “相传山鬼生于战国时期,怨气缠身,阴魂不散,千百年来都在山中游荡,尤其爱冲着过路的行人和年幼的孩童下手。”他幽幽道,“据说每逢城外槐杨河涨水之季,在岸上戏耍的小孩子都会莫名被水卷走……”   施百川打了个哆嗦,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哪是山鬼,分明是河伯吧?”   “不骗你,是真的。”那侍卫放下托盘,“特别是近几年,好些个孩子连长到十多岁了还记得当年见过山鬼的事,你随便打听打听便知。”   他言语煞有介事,施百川也不好不信,只啧啧轻赞出声。   杨晋执杯沉吟了片刻,朝谭复问道:“谭师兄是想找出这扰民的鬼怪?不知可有出动官府?”   谭总督当下大手一摆,表示出对衙门中人十万分的不信任:“那帮酒囊饭袋,真指望他们,这些山精妖怪能在广陵城郊逍遥这么多年么?”   他这话倒也有理。   “所以老哥我今日是专程登门来找你的……”谭复神色一变,泪眼汪汪,“连城啊,你不会丢下谭师兄不管的,是吧?”   好容易升了官,偏到了这么个龙潭虎穴之处,不把城外的忧患解决,他这上任的“三把火”如何烧得起来。   “这个……”   此事本不在锦衣卫的管辖范围之内,越俎代庖恐惹人非议,况且他们不日就要上路,确实不好应承。   迟疑了良久,杨晋不经意朝尚在出神的闻芊那边看了一眼,手指在杯沿上来回转动,忽而浅浅一笑,“行吧。”   这等无礼的要求,施百川原本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一只橘子吃得正欢,乍然听到他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险些没被呛得英年早逝。   “咳咳咳……哥,哥……”他拍着胸口凑上去,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咱们,不是今天要走的么?!”   杨晋不以为意地看着他,随和道:“只耽搁几日又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   “对对对,不过几日而已。”谭复喜不自胜,立马抬手附和,“横竖你们也没公务在身,我即刻修书,给杨阁老和欧阳指挥使知会一声,这样总行了吧?”   杨晋甚是感激地回礼:“那就多谢谭师兄了。”   “客气客气。”   施百川那满腔的归心似箭被浇了个冰凉,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突然要为如此荒谬的案子留下。   与之相反,闻芊则是在杨晋答应的同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将满脸堆笑的谭复送走,她上前狐疑地开口:“几时你们锦衣卫也管起捉鬼来了?”   他貌似不经意地笑笑:“随手而已。”继而便冲底下吩咐,“今日且先不走了,把马车停好……还有,将有关的卷宗调出来,晚上我要看。”   几名锦衣卫应声退下。   杨晋这才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闻芊,“我打算去城郊案发之处瞧一瞧,你要不要一起?”   他主动邀约,闻芊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笑意骤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百种方式让男主留下来# ←_←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过渡章(最近存稿告急,大家多担待一点……) 【基哥,你的嘴都快要被摸掉皮了你知道吗……】 按照男主每结识一个人就会让他身败名裂的设定…… 【谭总督:???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谭总督:我才上任啊喂!!】 另:你们居然都猜到新角色是谁的原型了!!这样我好寂寞的啊!!   第三二章      备好了几匹马, 杨晋、闻芊、施百川并几个锦衣卫一同上路。   闻芊骑得慢, 他倒也不着急,放下速度来等她, 余下的人便尽数在后面跟着。   清晨正是各行各店开张的时候, 街市上甚是忙碌,四处回响着乒乒乓乓搬东西的动静。   桥头的榕树下站了一群嬉闹的孩童, 三个男娃和一个女娃, 年纪都不大。   为首的约摸七八岁,拍着胸脯侃侃而谈,“听说了吧, 城外头的山鬼把总督大人都吓得卧床不起,偏偏我就不怕!”   另一个男孩吸了吸鼻涕, 出声问:“大壮, 你真的见过山鬼吗?”   名叫大壮的男娃得意地昂首挺胸,“那当然,山鬼算什么!”   “山鬼长什么样儿啊?”   他张开手臂比划道:“那可大了, 他得有一棵老榕树那么高,胳膊比野猪腿还粗,嘴里长着尖尖的獠牙……”   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道:“他没伤你么?”   大壮嘻嘻一笑,“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事儿的样子?”他不屑道, “我一出马,便把他给吓跑了。”   周遭的孩童闻言赞叹不已。   见那女孩儿一脸害怕的模样,大壮免不了生了些捉弄的心思,“小慧, 你胆儿这么小,可得小心了。山鬼啊,就爱吃你这样的小姑娘——”说着做了个鬼脸猛凑过去。   “呀!”温小慧被他这么一吓唬,腿脚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四周是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闻芊和杨晋并肩而行,从这一幕中收回视线,不由将“男人不分年龄全都是混蛋”这个想法又加深了一层。   杨晋自不知她心里所想,“广陵城这些年,真有小孩子无缘故丢失的么?”   “这我可不好回答你。”闻芊信马由缰,“难不成谁家丢个孩子都得赖上鬼怪么?岂非让某些人有机可乘。”   大约是觉得有道理,杨晋颔了颔首,没再多问。   两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甚欢,殊不知背后一双铜铃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看。   施百川拽着缰绳,视线一动不动。   想起不久前在青楼窗户下的所听所闻,瞧着杨晋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对劲起来。   邪门,太邪门了。   他哥该不会是没吃够吧?   左右的锦衣卫见他这副活像做贼似的表情,各自狐疑。   不多时出了城,槐树林在东北方向,离官道颇近,四周瞧不见一户人家。   树林虽名为槐树林,但尚有其他常青树生在其中,故而虽已至初冬,一眼望去仍是深绿茂盛的一片。   一行人在道旁下了马,按照谭复的描述寻到了他发现鬼怪的地方。   临近官道之处有个半枯的木桩,上面有明显的车辙痕迹,想是谭复在这附近翻过车。   闻芊就见杨晋俯身在那桩子边儿瞧了片刻,旋即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圈,说道:“进林子吧。”   她本能地怔了怔:“要进去么?”   “不进去怎么查?”杨晋回过头,见她似有犹豫,便笑了笑,“青天白日,你不会是怕了吧?”   “笑话,本姑娘会怕这个?”激将法对于闻芊而言几乎没有悬念,次次都有效,她把指尖的秀发一甩,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杨晋前面,一直行至数丈外,才又转身,冲他挑衅一笑,“杨大人,这么慢啊,你不会是怕了吧?”   面对这般明显的小孩子脾气,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举步跟上去。   林中鲜有人行,又因秋冬季节的缘故,地上铺了厚厚的枯叶,再往深处走,已看不到人迹。   杨晋在一处落叶堆上驻足,撩袍蹲下。   “怎么了?”闻芊顺着他的视线弯腰。   “脚印。”杨晋伸手抚过地上的一抹痕迹。   被露水打湿的槐树叶粘成了一坨,虽不很清晰,但确实能看到一点印记。   他用手指比了比,“长约摸有一尺多,从下陷的深度来看……此人的身高,只怕近九尺了。他体重不轻,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想来不会什么武功。”   话音刚落,闻芊就意外地看向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声:“好厉害。”   而其余的锦衣卫们则是无不诧异地对望:“九尺啊,这么高?那该是什么怪物?”   毕竟他们当中,最高的杨晋也不过才六尺有余。   “既是有脚印,必然不是鬼了。”杨晋拍去手上的灰,吩咐道,“到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是。”   一帮人领命散开。   闻芊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自然还是选择跟着杨晋。   一到林子里,他神色就严肃了许多,好似身边的一切细枝末节都不敢轻易错过,等走了一阵,才发现闻芊落在后面。   杨晋看着她略有些沉静的目光,心下一怔,多少生出些许歉意来。   “你若是觉得无趣,我派人送你先离开?”   闻芊回过神,当即不在意道:“谁说无趣了,没有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呀。”   这个回答倒让杨晋有些讶然,只好又多看了她几眼:“那你别跟丢了。”   “知道啦。”   沿着那串脚印一路往林子深处而行,尽头仿佛有光,隐隐还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不多时,树丛渐稀,眼前却豁然开朗,施百川是最先惊呼出来的,“这是什么?”   群山环绕的树林之间,竟有一座红墙青瓦的庙宇,庙的后面即是一条湍急的溪流,青山掩映,红墙交织,好一幅采菊东篱下的画面。   杨晋正思忖着皱起眉,只见闻芊向他得意地一笑:“还记得么?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山神庙。”   原以为不过是个传说,想不到还真有其物。   庙是真的破,满目残垣断壁,那尊所谓的山神雕像已然在地上碎成了尸首分离,不时有几只壁虎从缝隙里钻进钻出。   这种地方,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见他忙着查案,闻芊便慢悠悠地在旁开口:“据说,山神夜里会化作庞然大物外出觅食,并在天亮之前回到庙来,变成雕像。”   杨晋侧目:“你之前不是说山神夜里很孤独么?怎么还有闲心去觅食?”   “呃……”她想了想,反驳道,“灵鹿死了之后,那不就有闲心了么?”   杨晋摇了摇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复侧过身去继续看地上的残骸。   闻芊落了个没趣,就近坐在一块大石上,双脚前后晃荡。   施百川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些时候,眼见他二人终于不搭话了,这才从那矮墙上跳下,蹦到闻芊身边。   “诶……”他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闻芊甚是嫌弃地皱眉避开。   “作甚么?拉拉扯扯的,我对年纪小的,可没兴趣。”   施百川努努嘴,心里暗哼道:我对年纪大的还没兴趣的呢。   “我说,你和我哥……”他悄声问,“那天都干甚么去了啊?”   闻芊双腿交叠,挑起一边眉毛看他,“想知道?怎么不问你哥去。”   “他要是能告诉我,我会来问你嘛。”   她笑得挑衅,“那你怎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告诉你呢?”   “……”这倒是实在话,施百川挠挠头,还真认真地思索起来。   闻芊眼珠一转,“我不是都说过了么,我们是去做大人才能做的事。”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便问:“什么事?”   闻芊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吃……”   话还未说完,杨晋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扯下来,拉着就走。   闻芊被他拽到庙宇背后,这才将手挣开,“又干嘛呀。”   杨晋不悦地看着她,视线朝左右扫了一番,才压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逗他玩玩而已么,我又没真要说。”见他有些动气,闻芊抿唇琢磨了下,换上那副熟悉的笑颜,“怎么,这就害羞啦?”她伸手去,勾起他鬓边的一缕青丝,“那日晚上,你不是吃得很开心吗?还怕人知道?”   明知她所言的并非是那件事,杨晋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悸,视线里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丰润饱满的双唇正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舌尖那股淡淡的胭脂味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企图将他淹没。   他飞快移开目光,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对着面前的一块旧石碑仔细研究。   闻芊被他这一系列堪称流畅的动作弄了个一头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隔了半晌,不见杨晋说话,她倒是开始主动自己解闷:“诶,杨大人,我再给你说个吓人的故事好不好?”   没等对方回应,闻芊便絮絮道:“从前啊,有一个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到深山里去寻宝,为了省时省力,他将自己的手下分散到山中的其他地方搜寻。   “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将军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很大,就在他看得正仔细时,突然发觉在那块碑后有什么东西……原来他的手下正背对着他靠在上面,浑身都是……”   “闻芊。”   杨晋语气平静地打断,回头递了个东西给她,“瞧瞧这个。”   闻芊原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正要依言凑过去看,待他手中之物靠近,靠得离她鼻尖兴许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闻芊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清楚地瞧见甲虫那张牙舞爪的触角和足节,甚至能看到这不要脸的小畜生一松一合地张着锯齿似的嘴在冲她挑衅。   闻芊倘若有毛,此时应该已经炸成了一个球。   很快,整个山林里无比清晰地回荡着她微微颤抖的咆哮声。   “杨晋我要杀了你——!”   世界仿佛抖了一抖,满山的鸟雀呼啦啦展翅飞起。   树叶偕同翎羽,落雪般纷纷飘坠。   杨晋捏着甲虫,啼笑皆非地瞧着已飞速退开数步的闻芊,“……不必这么夸张吧?”   “你懂什么!”闻芊满脸涨得通红,忿忿地瞪他,“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大概是由于惊吓之故,她呼吸急促,眼底里隐隐铺着水色,模样竟狼狈得有些可怜,杨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地把虫收了,刚要开口,蓦地察觉身后的草丛有异动。   警觉如他当下敛容颦眉,凝眸回头:“谁?”   见此情形,闻芊心知是自己方才那一声的原因,登时暗骂了一句,望着那片茂密的树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垂眸的刹那,忽而灵机一动,悄悄拔下簪子,一咬牙往脚踝上戳了两个孔。   未等杨晋走过去,便听到背后凄厉的惊呼,他足下微顿,忙转回身:“怎么了?”   闻芊抚着腿,面色难看,“我……方才好像被蛇咬了。”言语间人已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   杨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疾步上前,“被蛇咬了?咬到了什么地方?”   她忙道:“是左脚……”   杨晋扶她坐好,小心翼翼除去鞋袜,脚踝往上一寸半的位置果然有殷红的两点,血已流了出来,在莹白的足踝上分外显眼。   此情此景,连闻芊也不禁为自己那壮士断腕的果断与机智所折服。   待仔细看过伤势后,杨晋松了口气,“伤处没有发黑,这蛇想来无毒。”随即又深深皱起眉头,带了几分责备:“为何每次都伤在脚上?”   相处这些时日,连他也知晓腿脚对舞者而言有多重要。   闻芊听了倒有些委屈:“那我怎么知道,也没见什么蛇会跳起来咬人的呀。”   她这样的语气,倒让杨晋训不下去了,只垂眸落在那两个“牙印”上,神情专注地打量了许久。   闻芊颇有些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脚,“怎、怎么?我这腿是要废了么?”   “不是。”他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我没见过这种蛇。”   闻芊不在意地打哈哈,“这深山野林里嘛,有些稀奇少见的东西,也不奇怪呀。”   他大概不欲深究此事,低低嗯了一声,替她将血迹擦干。闻芊正要用帕子去拭伤口的血,蓦地却被他拦住。   “别碰。”杨晋神情严肃,“哪怕没有毒,也不可用帕子随意擦。”   “哦……”   兴许是知道实情的缘故,闻芊总觉得他紧张得有点过头了……   杨晋给她收好鞋袜,将裙摆放下来,“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大夫再说。”   她怔忡地啊了一声,“既然没毒,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吧?”   他仍旧坚持,“如你所说,世间毒蛇千千万万,岂是我一眼能看明白的?讳疾忌医最是不该。”   “可你不是要查案么……”闻芊垂死挣扎。   “查案不急于一时,我先送你看病,回来再查也不迟。”   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拖延一下时间,万万没想到扯出这一堆麻烦来,倘若真去就医,被人戳穿了可怎么解释?   正出神之际,杨晋已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那一瞬间,闻芊便感觉到了他胸前紧致结实的肌肉,隔着布料透出些许暖意,却硬邦邦的,像块铁……   她不好再多言,往他胸膛上靠了一会儿,随即悄悄从颈窝处探出头来,密林中悄无声息,唯有微风带起的树叶声。   那人大概已经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了抒发我对节肢动物的畏惧,再次借我芊的手深度表达了一下…… 基哥的身高来了! 有必要来解释六尺身高的具体数值。 毕竟“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乍一看基哥有点三级残废。 不过战国时期的尺寸值其实是最水的,一尺差不多20厘米的样子。 虽然本文架空,但为了方便计算折中一下,一尺=30厘米 所以我基哥是一米八往上数的大长腿! 所以大山鬼“孙飞亮”的身高就是两米五以上!某人坐上去跟被召唤的皮卡丘没什么区别。 【曲云:……不要乱科普啊喂!】 * 【我是虽然存稿要用完了还是努力下集预告的分割线……】 下集预告:日常·论喂药的正确方式!   第三三章      被杨晋带到杏林医馆门前时, 闻芊深感撒谎不易, 但事已至此再打退堂鼓已经迟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医馆里原有一老一少父子两个大夫, 年轻的出诊去了, 唯有老人家留下看店。   短暂的问诊把脉之后,闻芊坐在病榻上, 戒备地盯着他。   老大夫站在她对面, 也神情肃然地盯着她。   两人就这么相视许久,大夫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瞧姑娘这伤,不像是被蛇咬的……”   闻芊脸不红心不跳地打断:“怎么不像了?”   后者伸手比划, “你这两个印子,距离能有这么长, 可寻常的蛇, 两牙之间最多也就这么短。”   “不错,是条大蟒蛇。”   杨晋听完就诧异地望向她。   老大夫狐疑道:“可若真是大蟒蛇,牙印也不至于这么浅。”   这马跑得着实天外飞仙了点, 闻芊不过顿了片刻,仍决定把一本正经的胡诌进行下去:“你们没见过,那蛇头大,牙短, 身子细,竹青色的,尾巴尖上有一抹红,溜得也飞快, 往草地里一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老大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偏偏很较真,“蛇要么大,要么小,岂有头大身子小的。倒是有种蛇头较大的绞花蛇,可那牙也不应该是这般……”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闻芊托腮笑道,“老先生,你该多出去看看才是。”   他思索须臾,竟颇有求知欲,“姑娘能否把这蛇画出来我瞧瞧?”   “我不画,我也不会画画。”   “随便勾两笔也行。”   “让我画是要给钱的。”她挑眉。   “……”   尚未给诊金,就先讨着要银两,纵然行医多年,老大夫还是惊呆了。   生怕他俩再争下去没完没了,杨晋只好先将大夫送出去,托他开副避毒的方子,以防外一。   直到行至门口,老大夫还喋喋不休,像是非得要把这大头蛇一说与他讨论出个一二来才作罢,杨晋无奈地笑笑,连声敷衍着应了。   闻芊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探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不多时见他回来,忙摆好姿势,郑重其事道:“多半是个庸医。”   “大夫说没事,应该不要紧。”她能如此活蹦乱跳的,想必也无碍。   方才还打算证明自己没中毒不必大费周章的闻芊,经过和大夫那一番理论,已生出“我就是被蛇咬了,很严重,不治会死”的倔强来,当即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没准儿后劲大呢,我觉得自己现在挺难受的……头晕,犯恶心,还很想吐……”   说着她痛苦的颦起眉,作势便要往后倒,然而还没等靠到软枕,一只有力的手忽将她后背托起,闻芊尚未开口,杨晋温热的掌心就覆了上来,贴着她额头,就这般静静地停了许久。   温暖的脉搏在肌肤间平和地跳跃,他眸中的神情较之平时多了些冷峻,拧着眉不知瞧着什么地方,好一会儿才缓缓撤了手,轻叹出声,“是我考虑不周,今日不该让你去的。”   这番道歉,倒让闻芊没由来的一阵内疚,再也生不出什么使坏的心思,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一时便僵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病榻靠窗,初冬的风将帘外的铃铛吹得叮叮作响,送来一股雪晴云淡日光寒的冷寂。医馆临着街道,市集上乍然喧哗的动静几乎瞬间就传到了屋内。   闻芊好奇地转头扒在窗边,但见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在墙上张贴告示,周遭则围聚着一群踮脚瞧热闹的老百姓。   “官府这是在作甚么?”   杨晋摇摇头,他刚从外面回来,也不明白广陵知府在闹什么幺蛾子,依言起身,“你躺着,我去看看。”   说完便出了门。   闻芊倚在窗旁,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杨晋走过去。那边官差贴完了通告,一回头与他打了个照面,貌似吓得不轻,两人不住抓后脑勺,最后愣是往他手里塞了几张还没贴的告示,颇有几分当面行贿的意思。   她在屋中看得直笑。   不多时杨晋就回来了,拿着厚厚的一叠纸。   “官府的悬赏通缉令,我料想,多半是谭复的意思。”   闻芊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粗略看了看不禁咋舌。   一百两黄金广招天下能人异士除山中鬼祟。   “一百两,你这位师兄倒还真是舍得……”   杨晋却并不看好地皱起眉,“谭师兄还是太着急了,眼下用这种法子,只怕会适得其反。”   告示牌前站着一群目不识丁却还奋力伸脖子张望的路人,官差摊开文书在旁朗声宣读,读到“一百两”和“黄金”两个词时,四面八方的目光堪比熊熊大火,顷刻燃起一片轩然大波。   人群中,几个布衣短打的男子挤了出来,勾肩搭背地走到近处的小酒家里。   富贵人家吃酒上酒楼,寻常给不起几个子儿的人便知情识趣地往街上巴掌大的酒肆中凑。   酒家虽小,但五脏俱全,只摆得下五六张桌子的厅堂中座无虚席,后厨飘来菜肴的香气,桌上一群三教九流推杯换盏。   此刻因为天阴,室内点起了昏黄的灯,就着窗外滚滚的寒风,显出一丝“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江湖豪情来。   布衣男子们寻到那张已坐了两个人的大方桌坐下,对面一个小胡子起身给他们倒酒。   大口吃了几片肉垫肚子,其中一个便开口谈起悬赏的事。   “一百两黄金,哪怕咱们兄弟几个平分,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说得对。”另有一人附和,“管它什么山鬼,多半就是个块头大一点的山猪,唬人罢了。”   听了这一席不怕死的言论,角落里一直默默不语的矮个子神色惶恐地打了个哆嗦。   “那、那不是山猪,绝对不会是山猪。”   此时才有人想起什么,“对了,李铁锤不是见过山鬼吗?让他来带路最合适不过。”   矮个子却大惊失色,忙不迭摆手,许是由于害怕,倒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死活堵在嗓子眼儿。   众人即刻表示赞同,“铁锤,这山鬼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他脸上有坑坑洼洼的淤青与疤痕,全是新伤,在座的都听说他前段时间被鬼揍过,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来了兴趣。   “他……他就是鬼啊,孤魂野鬼,力大无穷,人高马大,招子青灯儿似的,一掌还能拍碎大石头。”   矮个子说得语无伦次,众人也听得趣意寥寥,感觉还不如说书先生讲得精彩。   “甭管是人是鬼了,早早下手,别让黄金给旁人抢了先。”   一干地痞混混凑在一块儿想对策,满脑子都是杀山猪的法子,计划列了一大堆,最后才发现面临一个大难题——如何把山鬼引出来?   “我早些时候听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对小孩子很感兴趣,咱们不妨找个小娃娃试试?”那人想出这么个绝妙的主意,不禁沾沾自喜。   一语既出,坐下连声称赞。   “若是……不小心把人折在里头了怎么办?”   他说不要紧,“一口咬死了是山鬼干的,反正刀剑不长眼。咱们要杀了那怪物,大伙儿还得把咱们供起来,谁会想这么多。”   地痞们纷纷觉得有理,当下把酒喝光,各怀鬼胎地往外走。   *   杏林医馆内。   闻芊坐在床榻上,看着杨晋手里的那碗黑咕隆咚的药,登时有种“杀敌一人,自损三千”的悲凉感。   她往后挪了挪,笑靥如花,“不用了吧,不是说皮肉伤么?”   “皮肉伤也要防患于未然。”杨晋坚持道,“毕竟谁也不知你那个‘大头蛇’是什么来历,若有大夫从没见过的毒也说不准。”   随着他的逼近,苦味朝她汹涌而来。   闻芊如临大敌般皱紧了眉,毕竟她一向身体康健,哪怕为数不多的病痛,楼砚也是贴心地准备药丸,从不喝汤药。   “太苦了。”她嫌弃地别过脸,“我不要喝。”   更何况自己根本就没病!   杨晋无奈地看着她:“你多大了,喝药还要人劝?”   闻芊轻哼,“我多大你还不知道么?上回谁非得要我叫他哥哥的?”   无意与她斗嘴,杨晋垂头试了试药,提醒道,“你确定现在不喝?药凉了更苦。”   现在不喝的意思,就是过会儿总得喝。闻芊颦眉赌气道:“就不喝,凉了也不喝。”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歪头冲他促狭地一笑,半带戏弄的开口:“除非,你喂我。”   闻言,杨晋默然与她对视,眉峰好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对她这如此明显的挑衅半晌没有接招。   闻芊便料到他不敢,笑容里不禁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   杨晋看着她狡黠的目光,片刻后忽然勾起嘴角,轻描淡写地上前,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指间的肌肤滑如凝脂,他扣住她脸颊,将盛着汤药的白瓷碗沿送在饱满鲜艳的唇上,两相对比,竟衬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来。   浓稠的药顺着唇线滑进去,苦涩在味蕾中炸开了花。   闻芊瞠目结舌。   一则吃惊杨晋会真的动手喂她,二则是被他喂的方式惊呆,这手法何其娴熟,若说是喂倒不如说是灌更贴切,真有几分给诏狱里的嫌犯喂□□的架势……   很快,一口苦药毫无悬念地呛在咽喉,她当即咳了个死去活来,碗里的汤汁洒在了衣襟上,这一变故反而让杨晋手足无措。   他慌忙拿开碗,先是给她拍背,随即又取了巾子替她擦拭,擦了一阵,才发现手下高低起伏,不大对劲,赶紧又撤了手,前前后后好不狼狈。   闻芊只顾着咳,一时也没留意被占了便宜,还未缓过气就指责道:“杨晋你到底碰没碰过女人啊,有你这么喂药的吗!”   叫她这么一说,杨晋也生了不悦,回了句:“没碰过!”末了又颇不服气地开口,“这么喂药又怎么了!”   闻芊咳得面颊微红,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恼道:“喂药自然是要以口相就,以口相就你懂么!”   他愣了一瞬,继而皱眉:“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她理所当然,“就是不可能这么做我才说的啊,谁想喝这玩意儿了!”   “你……”杨晋语塞了一会儿,得知她的想法不由愠怒,“简直胡闹!”   闻芊反驳:“你才胡闹!”   认识了这么久,杨晋多少也知道和闻芊吵架是没法讲道理的,因为她理直气壮,而且不会有分毫内疚。但按捺半天,他仍旧气息不顺,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双方同时轻哼了一声。   闻芊对着杨晋的背影努努嘴,低头扯了扯衣裳。   她在床上坐着,他在墙边站着,两人各自气各自的,谁也不先出声说话。   尽管已经发展到相看生厌的地步,杨晋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兀自面朝着墙上所挂的那幅经脉图,挨个挨个数穴位。   那半碗汤药孤零零地摆在床头。   等闻芊将衣衫上的汤水擦拭干净后,药已经差不多凉透了。   她这会儿觉得百无聊赖了,于是拿余光悄悄看了他几眼,杨晋背脊站得笔直,挺拔如松。   闻芊手指捻着青丝把玩,眼珠转了几圈,忽而满不在乎地开口:“我衣服脏了,你要赔我。”   杨晋微偏过头,略有几分无奈:“知道了,我会赔的。”   见他出声了,她心中一亮,故意清了清嗓子,支起下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杨大人,你这样往后可不好讨媳妇儿。”   杨晋虽无动于衷,闻芊倒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把头发在食指上挽成圈儿,“得学着怜香惜玉啊。”她似是随意地一字一顿道,“连城。”   他蓦地转过头,只见闻芊笑得一脸灿烂,本欲开口问,想想又有些多余。   “干嘛,这种眼神。”她哼了一声,“有表字了不起么?不让人叫。”   杨晋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想叫就叫吧。”   他一旦服软,整个人就褪去了锋芒,若不是时常看到腰间的绣春刀,闻芊真不觉得他像个锦衣卫——相识至今,她也没见过他穿飞鱼服。   很多时候,杨晋更像是一个爽朗温和的少年郎,或许还带了点公子哥脾气。   闻芊拍拍衣裙从床上下来,“不玩了,我得回去了。”   他并无二话,只嗯了声,“我送你。”   胸前一滩深浅不一的黄色,瞧着怪恶心的。大概看出她很嫌弃,杨晋脱下外袍给她遮住。   闻芊也不同他客气,翻身下床时,却不经意瞧见手边那张告示,白纸黑字,赏金的数目能晃瞎人眼。   她到底隐隐生忧,回眸又望向长街。   会不会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必备的男女主谈恋爱圣地——【医馆】 一个有钱人动不动要你们陪葬,穷人动不动秀恩爱虐狗的地方! 为了体现基哥有多么直男,这里必须要用历代男女主医馆场景重现来举例—— 1,2,3,action 【一】老王 医馆使用第一次:成功救了女主并刷了好感度。 医馆使用第二次:成功偷亲了女主并刷了好感度。 【二】撸阳:成功攻略女主,并就此打开了同床共枕模式。 【三】小江 医馆使用第一次:正确的[喂药]打开方式,成功的用舌头略略略…… 医馆使用第二次:成功攻略女主,并准备走入结婚的殿堂。 【四】基哥:成功的和女主吵了一次架! [……] [闻芊:……导演我要换男主] 咳咳咳……下面是残忍的下集预告。 下一章走剧情【。 基本上全是配角,男女主互动=0,出场=0.5 慎买!!慎买!!慎买!!! 那今天这章就送红包吧~50个,啾咪~   第三四章   温小慧醒来的时候, 天地间正是一片漆黑, 入目是地上凌乱的杂草和干枯的落叶以及一双不住向前的腿,四周模糊不清的景色在匀速地往后退。   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抗在肩上, 她支起身子挣扎, 却惊恐的发现四肢已被绑得无法动弹,连口中也塞了一团粗布。   扛着她的是个身材高瘦的男子, 前后左右竟还有两三人跟随。   他们手里拎着刀剑、绳索甚至长矛与□□, 有几分像猎人的打扮。   温小慧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周遭是枝干粗大的槐树,月光稀稀疏疏的照到林间, 前路不知通往何方。   行到尽处,隐约听见有挖掘的动静, 临近山神庙的地方, 几个身影手持铁铲弯腰忙碌,地面是五尺见方的一个大坑。   “还没好么?”身后有人催促,“怎的这样慢?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对方应答:“就好了就好了。”   温小慧被放在了地上, 离大坑不过几寸距离。她嘴里塞着粗布,睁着惶恐不安的大眼睛,一直看着那帮人在坑里埋好刀刃和尖桩,再搭上树枝, 松松垮垮地铺平干草。   她说不了话,也不知这些人到底要作甚么,但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幼小的身子迅速包围。   很快,万事准备就绪, 这群鬼祟收拾好残局,待将周围恢复原状后,方才有一个走到温小慧的跟前,伸手把她嘴里的封口布拿掉。   眼见她在哭,那人倒是颇为欣喜,眯着细目赞扬道:“不错不错,你再哭大声点儿,大点声儿那怪物才能听见。”   他并未给她解开手脚的绳索,只拾起脚边的弓快速跳到草木之中隐藏自己。   温小慧孤零零地坐在群山包围的槐杨林深处,听着四面八方如泣如诉的风声,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她不敢大声哭,怕将不好的东西引来,只能小心翼翼的咬牙啜泣。   低低的呜咽声随着夜风在林中穿梭,遥远的地方有溪水流淌,天地间山川沉寂。   算不清已等了多久,暗处的地痞们开始不耐烦。   “到底行不行?”   “咱们该不会就这么待到天亮吧?”   “这要是行不通,岂不是亏大了……”   正意难平之际,忽有人急急“嘘”了声,“都他娘的闭嘴……有动静!”   天幕里浓云避月,一丈开外便人畜不分,但因得这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那一丁点的声响较之以往扩大了无数倍。   幽暗的山林中有轻缓的脚步声,它好似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踏实实,恰到好处,低沉的步伐由远及近,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   温小慧坐在原地抽噎,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个高大朦胧的黑影,一颗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她年纪小,又一贯怯懦,遇到这样的事连大喊大叫都不会,就那么直愣愣地僵着。   只转眼的功夫,那座小山似的影子已缓缓走到了她身边,用晦暗不明的双目低低打量着她。   “对,对……”草丛里的地痞虚起眼,“想来就是那个山鬼了。”   “还真跟流传的一样,这玩意儿这么高,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怕是个野人吧?待咱们杀了他,剖开肚子看看就知道了。”   温小慧不住往后退,怎料背脊抵到了大石上,竟是退无可退,她哭得满脸是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人冲她弯下腰。   曾经听过的传闻洪水猛兽般溢满脑海。   温小慧浑身发抖,近乎绝望地在心中狂叫:“他会吃了我吗,他会吃了我吗!”   山鬼的脸隐在夜色中,五官模糊,饶是蹲着,她平视也只能到他的胸膛,那只粗糙的手慢慢伸了过来。   正在温小慧恐惧到了极点时,四肢骤然卸下束缚,手脚的绳索被人轻轻解开。   她一下子忘记了哭,像是还未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盯着他瞧。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那座健硕的高山似乎抬起了下巴,有那么一瞬,温小慧仿佛看见他笑了笑。   笑容很淡,很静,无声无息,像是山中终年潺潺流淌的小溪。   而就在下一刻,清幽的箭光闪过。   利刃划破空气,擦着他的手背直直钉在地上,箭尾犹在颤抖,微腥的鲜血蓦地涌出,黑夜中犹如毒蛇信子,顺着手臂蜿蜒淌下。   温小慧当即吓得叫出了声。   山鬼仿佛并不觉有多疼痛,只侧头朝箭羽射出的方向看去,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几乎是在同时,余下的利箭接二连三地射入周遭的草地和树干,箭风阴寒,在他手臂、大腿上划出道道血痕。   地痞们发起了攻击,因为本就没将温小慧的安危放在心上,动手时自然毫无顾忌,她本能地想跑,却因为腿软,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四肢并用在地上爬动。   山鬼站立的时候宛如铜墙铁壁,似乎全然不在意那些伤势,抬起胳膊徒手便把靠近的箭羽握住,反掷回草丛中。   嗖嗖数声,惊叫此起彼伏,即刻把对方搅成了一锅粥。   为首的地痞骂了句娘,刚要给弩装机括,斜来的长箭把□□打了个对穿,一直钉在身边的树上。   山鬼拾起地上散落的箭矢,所掷之处,无不穿透三四寸之深。   满山的飞鸟扑棱而起,林中走兽四下逃窜。   突然,背后听到温小慧惊慌失措地哭喊,山鬼张望了一下,转身顺着她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他迈出第三步的瞬间,脚下“啪嗒”一响踩了个空,猝不及防地往下坠。   刹那,鲜血四溅。   不远处的草丛内爆发出欢喜的庆贺声。   地痞混混们扬起弓探出头,“抓到了!终于抓到了!”   “赶紧的,快放火!”   “拿我的弓来。”   温小慧坐在地上,无比惊愕地瞧着那个巨人伏在陷阱旁边,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渐渐散开。   大坑没能完完全全地将他困住,他两手在坑外,上半身艰难地撑着,目光却仍注视着她,胳膊缓慢地朝这边伸来。   温小慧吓呆了,不自觉害怕地往后退。   无数的长矛与弓箭疾风骤雨似的落下,在他身上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流如注。   山鬼从地坑中慢吞吞爬起,他站在她面前时,膝盖以下的地方鲜血淋漓,染尽了深色的红,远处的地痞叫嚣着朝这边跑,尽管周身是伤,他依然固执地探出两手,俯身要去抱她。   温小慧被他宽大的手掌握住,又惊又怕地哭喊,“你放开我!”   混乱中,她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胳膊。   山鬼却聪耳不闻,只将她高高的举起,轻拿轻放般的,放在老槐树粗壮的树枝上,随后大掌摁在胸口的位置。   温小慧踩到了实处,怔怔地扶着树干,她还未长成的脑袋里一片懵懂。   山鬼松开了手,转身面对那群来势汹汹的人。   在刀剑刺来的当下,他扣住左侧一棵倒粗不细的树,额头青筋暴出,猛地竟将槐树连根拔起,以树为盾横扫出去。   地痞们全然没料到他会从这个万无一失的大坑中全身而退,也没料到他伤得这样重还能有如此力气,心头一露怯,便先吓了个半死不活,即使他未下杀手,不过三两招也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一干人等且战且退,却有一个胆小的过于慌张,往回跑时一脚打滑,笔直地倒了下去。   山鬼想拉他时已经迟了,人巧不巧地撞在了温小慧方才所待的那块大石上,连吭也没吭出一声,当即就断了气。   “杀人了,山鬼杀人了!”   此时此刻一群下九流再也没有了拿赏金的心思,甚至顾不得收尸,一路丢盔弃甲地跑出了山林。   山鬼似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偏头看了看尚未凉透的尸首,半晌又拖着步子走回了树下。   目睹了这么一场血腥至极的场面,温小慧已然呆傻,连几时被抱下来的也忘了。   等双腿有了知觉,那迟来的害怕与不安登时涌上心头,她蹲在槐树边,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原本打算走近的山鬼便停在了几丈开外,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这边。   温小慧不敢抬头,两手不住在脸上抹,隔了好一会儿,耳畔听到近处的脚步渐渐行远,不知朝什么地方去了。   不多时,那脚步声又折返回来,在她跟前时豁然而止。   视线里泪水朦胧,却看见一只宽阔的手掌正缓缓在她眼前摊开。   那山一样的巨人就蹲在她对面,伤痕累累的手上放着两颗晶莹剔透的山楂糖,红润鲜艳,散发出淡淡的果香。   温小慧怔了怔,双目一眨,豆大的泪水滴在了他指尖的伤口处,顺着掌纹滑落在地。   这一刻,好像山林都一同沉静了。   她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夜色之下,山鬼的眉眼依然模糊,又似乎和方才一样,带着温暖的笑意。   晚风将明月从漆黑里带出来,月光洒下,把他的脸勾勒出一个冰冷又柔软的轮廓,沉静俊朗的眉眼里透着安稳与平和。   青灰色的华光、青灰色的衣衫,仿佛与四周的山水融为一体。   就像是,传说中古老而神秘的山神。   *   闻芊一大早醒来就听到给她打热水的小菱歌提起今晨郊外发生的怪事。   说是临近山神庙的地方发现了一具男子的尸首,死相可怖,像是山鬼所为,又有过路人声称昨晚林中异动连连,便更加坐实了这个猜想。   彼时她妆才上了一半,顾不得细细斟酌,捞起斗篷往肩上一披,拔腿朝外跑。   城郊槐树林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最里边的是府衙的官差,大概因为谭复把事儿闹得大,连知府和锦衣卫也出动了,杨晋亦在其中,不过他倒不是来办案的,只是带人意思意思走个过场。   地上侧躺着一具男尸,背对人群看不清脸。   闻芊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奋力挤了进去,待要靠近现场时却被两个捕快以朴刀拦住。   “干什么干什么!往后退,别打搅大人查案!”   她扒着对方的胳膊咬咬牙,正巧望见不远处那个抱着刀长身而立的人,当即唤道:“杨晋!”   杨晋原在出神,闻言微怔了下,一回头发现是她,只朝捕快颔首示意:“让她进来。”   面前的刀被撤走,闻芊向那人瞥了一眼,疾奔到尸体前——其实还未瞧清面容她就已然放了心。   男子身材矮小,头发枯黄,寻常下九流的打扮,想必是城里的百姓,绕到正脸去看——模样很是感人。   她松了口气。   仵作验完了尸,起身对掩着口鼻皱眉不已的知府回禀道:“大人,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大约是在此处滑了一跤,跌到大石上一头撞死的。”   周遭一片狼藉,箭矢散乱,拔起的大树横斜在地,怎么看都不像是此人自发自愿地往石头上献身。   人群中即刻有人嚷道:“肯定是山鬼干的!”   很多时候,人和动物亦有相似之处,一件事但凡有起头的,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   七嘴八舌地愤慨了一通,恰好温家的媳妇又说昨日孩子丢了,哭哭啼啼地诉苦,瞬间矛头便都指向了住在槐树林里的鬼。   群情激奋。   “这不是鬼,就是个身形大一些的野人罢了!咱们抄家伙进林子,这么多人,不怕杀不了他!”   “说的是!抄家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经不得煽动,嚷嚷着要替天行道,倒是把官府晾在了一旁。   闻芊暗暗抿唇,抖了抖袖摆站起来,“人是不是山鬼的杀的还说不准呢,倘若是某些别有用心的想栽赃嫁祸呢?”她两手抱胸,“再者说,林子里险象环生,你们就这么去了,不怕给这具尸体陪葬?”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似觉有理,眼看着平息下去,还没等她缓口气,不知哪儿来个好事者想出一条妙计:“既然进不去,不妨用火攻!”   “哪怕烧不死他,熏也熏死了。”   “好主意。”一干人等不住称赞。   闻芊终是从容不下去了,放纵这群人真是什么事也能做得出来,她脱口而出:   “放火烧山,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这山里的一草一木长了多少年才长成现在这样子,你们倒好,一把火烧了干净,就为了个素未蒙面,道听途说的怪物?那鬼这么多年,碍着你们哪儿了?短你们吃喝了,还是杀你们全家了!?”   她言语间显然有些失了理智,杨晋不由得放开抱刀的手,转过身来,准备随时上前。   一帮正以当头的老百姓被她这顿莫名的训斥给搅得一头雾水,不满之心渐生。   “他残杀城中良民,偷拐幼童小孩,还不算作恶吗!”   “就是!”   有人质问道:“你又是什么缘由,处处帮着山鬼说话,这事儿难不成也有你一份?”   “该不会,那人是你杀的吧?”更多的人指向她。   闻芊冷冷道:“你们是疯狗吗?逮谁就咬?”   “那你倒是说说,这人是谁杀的,小孩儿是谁绑走的,这件事,谁给咱们一个交代!”   她张了张口,似乎欲言又止,身后却忽然有人接话。   “我给你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QAQ我只想要一个胶带而已] [基哥:好好好,给你给你。] 咳咳咳,本来是计划写成孙飞亮……不知不觉写成了孙飞亮+金刚 【……】 不,我需要证实一下! 其实是因为最近补完了《天空之城》,对几个机器人出场的画面沉迷得无法自拔。 在无脑循环了《时间の城》后撸出了这一章…… * 没想到吧!我虽然让你们别买这章,可是我! 送红包呀!本章不限量,送到完结为止←_← [然后解释一下,红包这种东西是留言送的,所以木有留言的读者大大当然就……拿不到了] 【感谢】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   第三五章   闻芊自小要强, 活了十几年, 大部分时候都是充当着给人“出头”的角色,自以为天下的高山, 就没有她闻姑娘翻不过去的。然而时至今日, 才隐隐约约体会到站在别人后背的阴影下是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好似地动山摇, 苍穹崩塌, 也能无所畏惧的安心与坦然。   当杨晋站在她面前时,闻芊头一次生出依赖感,这情愫一闪即灭, 甚至于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就悄无声息地沉寂下来。   一帮呈口舌之快的百姓乍然看到锦衣卫, 似才想起周围还有官府的人, 瞬间安分了不少,可碍于脸面,不得不应上两句:“怎、怎么交代……”   杨晋偏头冲着身后递了个眼色, 一个锦衣卫小旗忙会意小跑上来,将怀中一个小卷轴打开。   “此人名叫刘培,广陵城里甜水巷中的混混,成日不务正业, 偶尔也做点干当人的活计。前几年因偷窃入狱,被放出来后又因□□妇人再次被捕。”说到此处,便有意无意地看了罗知府一眼,“他在官府中大概有些人脉, 上一年醉酒将卖酒的老汉打成重伤不治而亡,算是三进宫,然而也关了不到一个月就放了出来。”   罗知府的脸色当即不太好看,赔着笑支支吾吾地对杨晋解释。   他没搭理,只看着一腔愤慨的人们,淡淡道:“这便是你们口中的‘良民’?”   许是出于理亏,无人应声。   杨晋斜眼朝尸首的位置瞥了瞥,紧接着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踢开脚下的一根残箭,“我倒是未曾听说,野人埋陷阱的手法能有这般娴熟。”   “他和官府有交情也好,没有交情也好,是不是以权谋私暂且不论。这种人在这个地方,夜深人静里,只怕干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闻芊一言不发地抬头看他。   杨晋人前人后有两幅面孔,熟识了之后尤为明显。   比方说当下。   他可以不苟言笑,整张脸都是冷峻的,目光含着锋芒与锐利。   被“恶名昭彰”的锦衣卫盯得背脊发毛,在场的平头老百姓都不敢和他视线交汇,杨晋也是很会做人,打了一巴掌后,开始给甜枣了。   “既然锦衣卫插手,闹鬼之事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届时任你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至于放火烧山,我劝你们还是别想了,依照大齐律,人为纵火是要重判,若不想去辽东充军,就莫要自找麻烦。”   他的话点到为止,罗知府倒会顺坡下驴,“都听见了么?听见了还不散了!在这儿聚着赶集呢?!”   在捕快的驱赶下,围观的百姓很快陆续离开,原地里只剩尚在勘验现场的官差,杨晋嘱咐完下属,回头对闻芊简短道:“你随我过来。”   她哦了声,难得听话,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一路走到林子的偏僻处,离人群远了,杨晋这才转过身看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闻芊,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她立马按江湖规矩一抱拳,笑容明艳:“多谢杨大人替我解围,恩情没齿难忘。”   他连眼睛也没眨,对此很是淡然:“没了?”   闻芊佯作听不懂,上前去抱起他胳膊,眸中带上媚色,“有啊,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杨晋垂下眼帘,就那么静静看了她许久,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最后还是轻轻一叹,带着半点不像是准备与她说笑的语气,开口道:   “我都替你背了一条人命,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么?”   她身形一僵,笑容凝在唇边,抱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松开,眉目间终于有了些许尴尬的意味。   闻芊低头捻着青丝,“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无奈:“我哪里都看出来了。”   “一开始在锦衣卫衙门听到谭师兄提山鬼时你的神色就不对,后来到了槐树林,见你那么大反应,我才敢真的确定……”   听到此处,闻芊才皱着眉头笑瞪他:“好哇,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在骗你?”   杨晋笑了笑,“就你那点把戏,我早说了,你是斗不过锦衣卫的。”   “所以我假装被蛇咬,你也知晓的?”她说完便哼了声,“害我白白伤一回,又喝那么苦的药,在旁看戏很有趣是吧?你们这些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那时也不知你会下这样的狠手……回头想想你做都做了,我若再说穿,你只怕会更气。”   好像以自己的性子,确实是会有这样的后果,闻芊受了他的照拂底气不足,只好老实地在旁当闷葫芦。   话题在不觉中被带出了老远,杨晋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说笑过后仍换回先前那幅认真的脸孔,问道:   “所以,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芊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在短暂的沉默后,她睁开美目,牵起杨晋的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朝他点点头:“来。”   初冬的山林有种说不出的萧条,从天幕到大地,世间万物似乎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哪怕四周的常青树依然苍翠茂盛,行走在其中还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清。   杨晋被闻芊带着往林子深处而行,绕过山神庙,跨过溪水,不承想这片槐林有这样深,像是走不到尽头。   闻芊在他前面闲庭信步,脚下的杂草越来越高,忽然,听到她口中传出雀鸟的啾啼声,清亮通透,被风送出数里,像是从一棵树传到另一棵树,整座大山都在给她传信。   她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吹,没有等太久,前方细微的脚步逐渐靠近,和那时在山神庙附近听到的很相似。   杨晋抬起头。   幽暗的树林中,一抹漆黑高大的身影渐渐浮现,并随着他的步子愈发清晰。   那确乎是一个人。   身形魁梧健硕,年轻硬朗的脸颊上有浅浅的胡渣,除了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外,并无别的异样。   人在十丈外时,闻芊便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待那小山似的身躯从层层叠叠的树影中挣脱出来,她才清楚的看见了那些堪称可怖的伤痕。   原本洗得甚是干净的青布衫被箭刃划得破破烂烂,一节带伤的小臂露在空气中,半条裤子染满了鲜血……   那一刻,她心中像是针扎一样,说不出的疼。   杨晋正在打量对面的男子,握在他指尖的手却突然抽开,仿佛随意的一甩便把他落在原地。   视线里,闻芊朝着对面跑过去,很着急的样子。他看在眼中,手指微微缩了缩,最后不甚至在地隐于袖下。   那人在闻芊奔来时身形一顿,继而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距离,抬手冲她摆了摆。   “没关系,我不嫌你脏。”她柔声道,“让我看看好不好?伤得重吗?怎么伤的?”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那人显得很无措,但又意外的温顺,单膝跪在地上,任凭她查看。   腿上的伤势深可见骨,血凝成一团,将布料与皮肉紧紧相连,闻芊不敢动作太大,怕弄疼他,简单瞧过伤口后,她抬眼:“怎么伤了不去处理,反而在林子里晃荡呢?是药材不够用了吗?”   他摇摇头,手指一伸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随后又摆了摆。   “你听到动静了?”闻芊明白过来,安慰道,“外面的事已经不要紧了,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她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走吧,咱们先去疗伤。”   那人颔了颔首,却在同时迟疑着朝杨晋那边望了一眼,眸中并不戒备,只是单纯的不解。   闻芊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在看见对面的人时绽出一抹轻松写意的笑:“他没关系的,他是我朋友。”   闻言,那人便冲杨晋友好的点点头,随即转身往前走。   杨晋正犹豫之际,闻芊已然不在意地催促道:“来啊。”   也不知他那丝突然生出的踟蹰不前是从何而来,片刻后杨晋还是举步跟了上去。   在槐树林的尽头,一间木屋贴着北面的高山而建,屋前两侧有方方正正的几亩菜地,这时节种着茄子和小白菜,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几只雀鸟扑腾着在檐角上落下,也不怕人,反而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方的来客。   房门比寻常屋子的要大上些许,闻芊没有进去,只对那个大块头道:“小朗,你先去打水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我这里有话要和客人说。”   她这番言语轻飘飘的,却在只言片语间划出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高墙,是杨晋即便身在乐坊也难以感受到的客气,甚至有些陌生。   那人默不作声地点头,又再朝他颔首,这才转身进屋。   等门关上,闻芊方略带歉然地勾起嘴角:“让杨大人见笑了。”   “他叫朗许,是个哑巴。”   她这一句话,将杨晋心中的混乱打散了不少,自入锦衣卫以来,他一向对周遭事物观察入微,若在平时不会没有察觉朗许异于常人的沉默和肢体动作,然而适才一路上心不在焉,此刻叫闻芊如此一提,反而有些吃惊。   她就近捡了张石凳坐下,嗓音近乎平和:“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当年随三娘来广陵的,还有人是谁么?”   杨晋撩袍在她身边落座,闻芊那双眼睛不偏不倚正好望向他,“我当日说他已死,其实不对……”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已平复了心绪,接着她的话道:“他就是?”   闻芊习惯性地支着肘托腮,“楼砚、我、朗许,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我也记不清那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只记得村外有片林子——和这里很像。”   她眸子转过来,轻轻一笑:“朗许其实并不是我们村中的人,他是我捡来的。”   “我五岁时在林子里遇到他,那会儿他就已经生得高大,和成年男子的身材差不多,只是一张脸还带着稚气,听说也才九岁上下。   “当时他穿得像个乞丐,衣袖裤腿全短了一半,拔了我好不容易养成的水萝卜缩在树底下吃,我气得火冒三丈,心想哪儿来的野人敢动姑奶奶的东西,便把他蒙头揍了一顿。”   杨晋忍不住苦笑:她这脾气,看样子是打小养成的。   “你就不害怕,他高你那么多?”   闻芊歪头笑了笑:“打之前没多想,打的时候的确犹豫了一下,但他不还手,我也就肆无忌惮了。”   “后来我打累了,坐在旁边休息,他爬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我,一边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啃萝卜,我才发现他皮糙肉厚,自己揍那几下完全是给他挠痒痒,干脆和他攀谈起来。”   她说话时是一副娓娓道来的口气,不紧不慢。   “朗许那个时候还能说话,他不是天生的哑巴。”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和他的来历。”讲到此处,闻芊眸中清澈的星光似乎暗了一暗,“他说……他是他娘被山贼掳走玷污后所生的孽种,夫家人觉得丢脸,把他娘休了。母子俩在镇子上夹着尾巴过了□□年,有一回冬天,母亲重病没撑过去,饥寒交迫病死了。他手里没钱,又被镇子上的人赶了出来,一路要饭,餐风露宿地走到了我们这儿。”   她低头摆弄石桌上的一枚枯叶,“我听了觉得他很可怜,索性把他带了回去。”闻芊说着笑了笑,“我家里的人自然是不同意,不过我不管,又是吵又是闹又是哭,最后还是把人留下了。”   这个经历,倒是让杨晋莫名想起自己年幼时想养狗的情形……   不过,眼下他多少能明白,朗许为何会如此听她的话了。   “我和楼砚是邻居,两家也认识,我们三个每天都凑在一起瞎折腾。朗许很爱粘着我,相比之下他倒是挺怕楼砚的。”   “直到有一年。”她轻松的口气骤然一转,“山里下了近月余的雨,放晴后遍地长满了蘑菇,我彼时年少,贪玩又心大,便摘了蘑菇来煮汤……”   闻芊没说下去,只对杨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和以往她以媚示人展现出的风流不同,轻飘飘地摸不着边际。   “所以,你去唐府找四合寒香就是为了治他的病?”   她拢了拢丰盈的长发,并未否认:“对。”   杨晋皱眉:“治得好吗?”   “我也不知道,药这种东西呢,对症是一回事,对人是另一回事,其实多数时候都归于‘听天由命’四个字。”   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何到广陵来?他又为何不随你们一起?”   闻芊咬了一下唇,尽量讲得简短:“村里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我们三个跑了出来,在一间破庙中躲雨时遇到了我师父白三娘。”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没来由的停顿了好一会儿。   杨晋的直觉告诉他,朗许之所以待在深山老林中,绝不会是因为形貌特异的缘故。   闻芊偏过头,脑袋仍旧歪在掌心里,“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山鬼的故事。”   不等他开口,闻芊就慢悠悠地接着道:“其实,那是我瞎编的。”   “真正的山神并不是因为鹿被村民杀害才堕落成了山鬼,他是被鹿连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大声告诉我,我们的传统是什么!!! 没错! 【自古男二多残废】 [楼砚:??不是说男二是我吗?]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反正是三人行……谁让你现在不在呢……] 咳咳咳,有必要再解释一下。 本文按理说是没有男二的,我指的是传统意义上与男主抢女主的那种男二。 就算是有……我也不告诉你们! 朗许小天使终于出场了!撒花! 【等等……】 还是叫朗许大天使吧【。 接下来请感受基哥对女方娘家人的无限怨念……   第三六章      她这句话, 说来有些指向不明, 杨晋却隐约生出一点连他也说不清的预感。   闻芊把手中的枯叶对折成线,葱白的手指轻轻往地上一抛。   “朗许, 他为我杀了人。”   杨晋目光微怔了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闻芊眼中露出这般后悔与歉疚的复杂神色。   他双唇将言而嗫嚅,到底还是出声问了:“为什么?”   闻芊放下托腮的手, 难得与他说起这些从不为人道的心事, “你以为风尘女子是那么好当的?”   “要在浑浊不堪的花街柳巷里出淤泥而不染,说出去就像个笑话。乐坊明面上不是青楼,可大家依旧是下贱人。   “下贱人, 就是任谁都可以践踏的人。”   “我师父刚到听雨楼时,还不是能说得上话的, 那会儿的乐坊没有现在这样安稳。我十二岁登台唱小曲儿, 被个五十来岁,又丑又老的棉花商人看上了,甩了一包银子想买我, 我嫌他不堪入目,啐了一口。”她冷冷道,“后来,他大概是气不过, 派人把我绑了,拖到一间柴房中……”   杨晋心头一跳,好似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般,额头的青筋不可抑制的突起。   闻芊看见他的表情, 倒是笑了一下,暧昧不清的说了声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时,朗许就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根铁棍子,地上、屋外全是尸首。”   “还别说,那会儿瞧见人死了,我心里真是痛快得很。”她冲他遗憾地摇头,“只可惜,让那样的人脏了他的手。”   在闻芊心中,朗许是世上最干净温柔的人,为了她而沾上鲜血,是这辈子每每想起都难以释怀的结。   听她漫不经心地说完这段似乎应该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杨晋竟一句安慰的话也吐不出来,他好像发觉了他们之间被冗长光阴所隔开的距离,那是无论堆砌多少苍白无力的言语也填不平的鸿沟,最后他只能平平淡淡地开口:“这件事,你有告诉旁人么?”   “没有,连三娘我都没说。”闻芊抿唇调整了下呼吸,“等处理完尸体,官府那边已经派人开始着手调查了,当时毕竟都还小,遇事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口如瓶。   “我和楼砚权衡之下,决定避一避风头,干脆把朗许藏在了山中,谁知这么一藏就是七年。”   他不解:“风声都过去了,为何不让他出来?”   闻芊摇摇头:“是他不愿意出来。朗许从小腼腆内向,十六七岁就已经长到现在这样的高度,他小时候就遭人嫌弃,长大后自觉与常人不同,索性选择了避世。”   自古人都是比邻而居,没有谁从生下来便向往独处的,除非,他知道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所以,山神的传言是你放出去的?”   闻芊一下子笑开了,“不是哦。”   “山神的故事是真实存在,但近年闹鬼便被目击之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地扩大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她捧起脸,“人啊,总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还能吓得有盐有味的。”   杨晋:“……”   “那所谓山鬼捉走城中孩童和过路人的谣言呢?为何会有小孩儿说见过他?”   “过路人如何,我是不知道。”言语间,木屋“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朗许已经换好了衣裳,湿发随意绑在脑后,有几缕贴在脸颊,将面容的轮廓衬得更加明显。   闻芊淡淡一笑,“但朗许他是最喜欢小孩子的……”   “城中幼童贪玩,每逢涨水的季节,他总担心有戏水的孩子被冲走,也许救过一两个吧。”   不知为什么,杨晋想起方才那帮在林外叫嚣着要烧山的百姓,脑中突然冒出前几日闻芊给他瞎编的那个传说。   百姓们很愤怒,他们指责山神自私自利,觉得他毫无作为。   终有一天,趁他外出之际,他们毁了那座山神庙。   *   温家夫妇从城郊回来,丈夫还在骂骂咧咧,认为官府中人不厚道,锦衣卫仗势欺人十分不要脸,年轻的妇人低头跟在他身后一语不发,只不住啜泣,拿帕子拭泪。   等夫妇俩推门进屋时,卧房中的小床上忽有人翻了个身,口里呢喃不止。   温家媳妇一脸震惊且欣喜地看着温小慧揉着睡眼坐起来,面色红润,全须全尾。   “小慧!”   她哭着跑过去,伸手紧紧将女儿搂在怀中。   温小慧被抱了个结实,迷迷糊糊地张口叫了声娘。   温家媳妇拉着她上下打量,只恨不能一眼看出个好歹来,“你跑哪儿去了,吓坏娘了!”   “我到山里去了……”在她不大的脑袋里依稀记得些零碎的画面。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温家媳妇颤抖的伸出两手捧住那张小脸,“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   她睡意朦胧地摇摇头,反而咧嘴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娘,我梦见山神了。”   “好,好……”她母亲并没在意,只摸着她的脸颊含泪问道,“那山神长的什么模样?”   “山神……”   她想了想,昨夜的一幕乍然浮现,不禁开口,“是个很温柔的人。”   *   冬日和煦的暖阳照出一片祥和与太平的色彩,闻芊正把搅匀的膏药涂在朗许胳膊的伤口处,不时抬头问问他的感觉。   木屋内,东西简单却收拾得整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旁边是陶瓷的画缸,还有盛满糖点的竹篮子。   看得出,闻芊也时常到这里来,所有物件都是准备的两份。   上完了药,朗许示意她在原地等等,钻进房中捧了一面镜子和她惯用的妆盒。   闻芊眯着眼笑:“干嘛,你也看出我今日没好好上妆了?表示得这么明显,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大方不客气地在他面前坐下,朗许就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替她捧起铜镜。   他席地而坐,手要放到膝上才刚刚合适,饶是如此,闻芊仍觉不满意。   “胳膊高了,快放下来一点。”   “往左偏一下……”   “再往右挪点。”   “好了,不许动哦。”   杨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闻芊和朗许坐在不远处说话,身形娇小的姑娘要仰起头才能和这个高大的男子对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调侃顽笑,折腾起人来没完没了。   而无论闻芊怎样发脾气,怎样无理取闹,对面的朗许总是带着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晋将他的眼神收在眼底,能察觉到那里头有一种自然的纵容与怜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意,甚至不难想象他当初为何会替她动刀杀人。   这一刻,他此前乍然生出的距离感被莫名放大,隐隐的发现,闻芊或许已存在着一个他永远走不进去的世界。   就像她对他从来只是蜻蜓点水的暧昧试探,却未曾认真过一次。   闻芊的生命里早已经有太多深刻的人,这种露水之交不过稍纵即逝,她可以走马观花的出言挑逗,也可以似是而非的调情揶揄,在红尘中打滚,片叶不沾身。   毕竟,她总不会缺那个为她捧镜的人。   闻芊才将胭脂盒盖上,便从镜中看到杨晋起身,知道是要走了,她忙放下东西追过去。   “杨大人。”   他颔首告辞:“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行一步。”   “诶,等等。”闻芊绕到他跟前,含笑道,“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想让我怎么谢你好呢?”   杨晋看着她,垂了垂眸,“不用了。”   见他抬脚便走,闻芊小跑了几步,索性面向他倒退而行,“不太好吧,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再请你吃一次饭似乎少了点诚意,这样吧,你想要什么?若是我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   杨晋终于停下来,片刻沉默后,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声:“闻姑娘,两日后我便要离开广陵,现在无暇分心其他琐事。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至于别的,不用麻烦。”   闻芊原想再开口,却察言观色地闭了嘴,只捻着胸前的青丝在指尖绕圈。   杨晋收回视线,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了,闻芊才回头看了一眼,她把秀发松开,了无心事地仍朝木屋的方向而去。   *   槐树林传了七八年的闹鬼风波总算在新任总督的快刀斩乱麻之下逐渐平息,尽管尚有些许疑点,但谭复本就冲着“上任三把火”去的,此等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他没工夫深究,很快就一头扎进了文书中,风风火火的干起了自己的业绩。   也不知杨晋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件事压住,山鬼的传说没人再提了,上赶着闹事的也消停了,城里城外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国泰民安。   既然一切尘埃落定,若再让朗许待在槐林中恐惹人误会,闻芊思索再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接到了乐坊。   曹坊主在瞧见她牵了这么一个大玩意儿住进来时,表情五颜六色的像炸了个烟花,很是精彩。   尽管惹人非议,乐楼中一干年纪尚小的师弟师妹倒对朗许颇感兴趣,趁着练完功的空闲,成群结队地跑到他身边围观。   朗许只好盘腿在地上坐了。   小姑娘生平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道:“哇——听师姐说大哥哥你以前当过山鬼啊,真的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   另一个忙又凑过来,“你力气是不是很大呀?能单手碎大石吗?”言罢指了指一旁阶梯上的石雕护栏。   朗许没有二话,抡起拳头往下一砸。   但听轰隆一声响,乱石成堆。   在场的小屁孩们登时惊叹,发出一阵“哇”声,整齐地给他鼓掌,一致认为比街上胸口碎大石的好看。   唯有不远处地曹坊主龇牙咧嘴很是肉疼。   “大哥哥,你能把我举起来吗!我能不能坐在你肩上啊!”   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年,朗许便沉默着弯腰将他一抱,见状,其他乐坊学徒也纷纷踮脚。   “我也要举高高!”   “我也要!”   “诶,排队啦!”   乐坊后园里热闹得有点像下学后的私塾,连楼上吊嗓子的少女们也忍不住探头张望。   闻芊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便慢条斯理地朝正厅走。   时候尚早,台子上还只是小曲助兴,几个乐师正摇头晃脑地清弹着,台下观者寥寥。   在清汤寡水的背景曲调中,施百川坐在上座和两三个少女讲着他这一路从南到北的经历,倒是说得唾沫横飞,入戏极深,俨然有把乐坊当成茶楼的架势。   “这宁王的叛党个个都是藏得滴水不漏的,唐石算什么,连当今跟前的红人,石明朗都牵扯在其中。”他一拍桌,把菱歌拍了个激灵。   “嘿,想当时我们逮刘文远,那叫一个跋山涉水,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   闻芊在她的老位置坐下,立马有个懂眼色的小姑娘跑来给她倒茶。   虽说杨晋不肯承情,她还是把帖子递到了百户所去,想着爱来不来,不来拉倒,因此最后施百川来了。   “尤其是途径蒙山附近,那地方有座山,终年大雾弥漫,跟仙境似的,人走进去不消片刻就迷路。”   “你们听说过桃花源吗?”   一干没读过书的少女整齐划一的茫然摇头。   施百川抿抿唇,倒也不影响他发挥:“总而言之,就是个进得去出不来,闹不好便要交代在里头的地方……”   “……这老小子玩阴的,险些让咱们着了道。”   尽管满嘴跑马,几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啊,那后来呢?”   “那还用说,哥哥我是出了名的活司南,有我出马,自然马到成功!”他满脸嘚瑟,“我给你们讲啊,那山里……”   闻芊抿了口茶,佯作不经意地翻起五指来,轻抚着指甲上染的艳色蔻丹。 作者有话要说:  基哥内心OS:人家都上手杀人了,我才背锅一条命,不比了不比了,溜了溜了…… 【朗许:QAQ妹夫,憋走,请听我解释!】 【阿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闻芊:谢谢大家收看一波崩人设的作话】 下面是阿基眼中的画面: 杨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闻芊和朗许坐在不远处说话。 而无论闻芊怎样发脾气,怎样无理取闹,对面的朗许总是带着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将他的眼神收在眼底,能察觉到那里头有一种自然的纵容与怜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意,甚至不难想象他当初为何会替她动刀杀人。 实际上朗许眼中的画面: 我芊真好看! 我芊真可爱! 我芊真漂亮! (*^__^*) 嘻嘻…… 咳咳,小支线结束了! 下集预告——没有存稿了 【……】 【感谢】 读者“mask”,灌溉营养液+52017-11-06 11:01:01 读者“晚舟”,灌溉营养液+12017-11-06 09:31:28 读者“晚舟”,灌溉营养液+12017-11-06 09:24:45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12017-11-06 00:33:23 读者“祎筱之”,灌溉营养液+52017-11-05 22:37:12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12017-11-05 22:32:15 读者“小可爱”,灌溉营养液+12017-11-05 18:02:17 读者“LDYMC”,灌溉营养液+102017-11-05 15:18:52 读者“我就是仙女本人”,灌溉营养液+1302017-11-05 14:46:21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12017-11-05 12:20:19 读者“凉柯”,灌溉营养液+52017-11-05 12:20:13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7-11-05 10:45:02 读者“小兔子”,灌溉营养液+12017-11-04 18:16:18 读者“酒知饺子”,灌溉营养液+102017-11-04 11:14:48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12017-11-04 09:21:55 读者“晚舟”,灌溉营养液+12017-11-04 08:56:58 读者“路十二”,灌溉营养液+52017-11-02 13:13:54 读者“晚舟”,灌溉营养液+12017-11-02 10:51:44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12017-11-02 08:37:57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52017-11-01 11:24:57   第三七章      一日的喧嚣结束, 曹坊主在乐坊关门之际, 就朗许白天砸坏石栏一事对闻芊叨叨叨说个没完,强烈谴责了她擅作主张的行为, 并对此自列了一番详细的安顿计划。打算把棠婆的旧小院收拾出来, 顶多自掏腰包花钱将大门修高一点,毕竟这么个大家伙成日里在乐楼中游荡有损听雨楼的形象, 若是吓到客人便大大的不好了。   在他正滔滔不绝的安排美好未来的时候, 闻芊只笑盈盈的听着,最后冷不丁用一句话打断:“不必那么麻烦,我准备上京授艺, 顺便带他一起走。”   曹坊主的口若悬河真真就像是悬了条河在嘴里,半晌没合上。   “怎……好好的, 怎么突然要走?咱们此前不是讲好的么……”   闻芊抬手让他打住:“诶——我只说考虑考虑, 可不是和你‘讲好’的。”她笑得一脸蔫坏,“那不是正好么,横竖你不待见小朗, 我带他走不是随了你的意?”   “不、不是这么个意思。”曹坊主那五官中的悔之晚矣简直快溢了出来,“我懂,我懂了。还让他住厢房,总行了吧?”   闻芊停下脚, 手指轻描淡写地搭在他肩上,笑道:“曹老板误会了,我不是要拿此事威胁你,我是的的确确准备上京。”   她虽然一肚子坏水, 但在紧要关头是个很能靠得住的人,大事上从不乱开玩笑,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绝对不是拿他消遣。   经过许久的挣扎之后,曹坊主才从震惊里回神,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您也别太担心,我还回来呢。宫里乐师那么多,人家不见得非得留我,哪怕是做宫女的也没有要逼着不放的道理,对吧?”   尽管听她如是说,曹坊主仍然觉得此行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连摇头后,方才有气无力道:“隔壁的凤仙乐楼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着,你走了,咱们这儿只怕要等着关门了。”   闻芊笑着让他宽心,“这样吧,告诉你件高兴的事儿。   “前段时间城里来了个戏班子,人数呢不多不少,水平也不高不低,刚盘了对街的茶楼准备改成乐坊。”   曹老板抬眸瞅她,大概是认为这丫头仗着自己要走开始落井下石了,“这事儿叫高兴?”   闻芊孺子不可教地斜了他一眼,“曹老板就没听过‘同仇敌忾’这个词么?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   在她别有深意的媚眼中,他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先是一挑眉,随后缓缓点头。   “要把新来的这家斗走估计得花上几个月,到那会儿我兴许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乐坊可就由你撑着。”闻芊拍拍他肩膀,“到底自己的店,总得费点心思不是?”   曹坊主叫她说得有些心虚,老脸一红,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闻芊是个下决定很快,实行起来更快的人。   她几乎就用了一个晚上的功夫便把要准备的物件,要带走的东西,要带上的人一并拾掇妥当。   进京之行不是一人独去,打算让几个年轻的女孩子长长见识,增加点阅历,闻芊把常跟着她的游月和菱歌点走了,除此之外是一个打杂的小厮,这队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朗许一向听她的话,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从无异议,而其他乐坊的弟子却是被闻芊这疾风骤雨似的举动惊了个一脸懵,直到她踩上车辕,众人都还未完完全全的回过神。   她走得实在是太急了,前一天还在台子上唱歌,第二日一早便大包小包的要动身北上。仿佛像场梦一样不真实。   终于有个师弟率先反应过来,扑到她跟前急声问:“师姐你还回来吗!”   闻芊脚下一顿,而那一瞬,像是积满水的河床上骤然决堤,背后熟悉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   “师姐,你会回来的吧!”   “师姐,你不会丢下我们的对不对?”   “师姐,你多久能回来啊?”   ……   她回过头时,看到眼前那些或高或矮,年龄参差不齐的师弟妹们,好似光阴乍然流转,回到了五年前的某一天某一刻。   那时,她所站的正是她们现在的位置,可能也和她们一般高,拉着白三娘的衣袖,目光既渴望又期盼,不住地问。   “师父,你会回来的吧?”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闻芊在心头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后将眉目压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说出了她师父临走前的那句话:“会的。”   *   清晨是空气最好的时候,但离了城镇,官道上难免有股缺少人烟的冷清,比起初来时的料峭金秋,冬日的寒风更将马上的人吹得精神抖擞。   杨晋一行天不亮便上路了,他身边跟着施百川和赵青留给他的两个锦衣卫,几人轻车简从,一路疾驰。   杨晋依然是在前带头的,施百川在他身后随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一夜之间从拖泥带水变成了斩钉切铁,走得毫无留恋,那份归心似箭像是过了头。   可直到走出数百里后,他又忽的放慢了速度,像是宿醉一宿突然清醒,举止中多了些不可察觉的犹豫,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施百川虽不明就里,然而也不好多问,他和杨晋尽管是拜把子兄弟,可极少在私下说过什么“心里话”,男人间的情谊和女人家不同,只需要在关老爷面前敬一杯浊酒,便能从此两肋插刀,士为知己者死,若时常交流点家长里短的私情对他而言好像不那么爷们儿了。   临近正午,马匹在道旁的小酒家前刹住脚,赶了一上午的路,总算寻到个地方歇口气。   施百川让伙计牵马去喂草料,将腰间的佩刀往桌上一扣,“上酒,上菜,别磨蹭。”   杨晋撩袍坐下,一行人刚刚安顿好,还没等喝口茶,远处滚滚的车轱辘声便悠悠地驶来。   饶是隔了数里,施百川竟也一眼看出了那车中所坐的是何人——倒也并非他目力好,主要是赶车的朗许实在太过扎眼。   他在震惊中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不自觉地朝杨晋瞥去——他果然也望着马车的方向,一双星眸瞧不出情绪,可施百川依稀看到他执杯的手顿在原处,甚至意外的洒了些许水珠。   马车好巧不巧的在酒家前停住,好巧不巧的也要打尖,而车内,也好巧不巧地钻出一个熟悉的人,她长发在脑后挽成髻,垂了一缕辫子在胸前,不似平日里的盛装打扮,鹅黄的衣衫简洁利落,妩媚中添了些许英气,那双桃花眼仍旧若有若无地带着笑。   “杨大人,这么巧啊?”   她差不多快把刻意两个字贴在脑门儿上了,连胡诌也是底气十足的。   “正好我们也要上京,不如一起呀?”   杨晋抬眸看了看她,背后是已上中天的太阳,日光正灿烂得刺眼,他不做声地垂头饮了口茶,对此并没表态。   闻芊倒不介怀,干脆就拉凳子挨着他坐下了,回头招呼众人落座用饭,顺便还很是好心地问:“付钱了吗?我请客吧。”   施百川被这理直气壮的强买强卖给呛住,好悬没噎死,他咽下嘴里的茶水,看看闻芊,又看看杨晋,后者一言不发,不知是默许还是不愿搭理。   一顿各怀心事的饭吃完,两队人同时牵马启程,锦衣卫赶路一向行色匆匆,但乐坊的马车居然也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施百川悄悄瞅了好几回,有些拿不定主意,夹紧马肚子与杨晋并驾齐驱,“哥。”   他往后递眼色,“这唱的是哪出啊?你同她说好的?”   杨晋摇摇头,“没有。”   “那咱们,要不要甩开?”   他思忖片刻,“先别管,她此时跟来必有所图,且静观其变吧。”   闻芊这个人,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她上次对他说的那番身世来历,显然有所保留,甚至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瞎编乱造来唬他的。   因此,她现在突然改变主意要上京……他也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是为了什么别的理由。   *   往北走了两三日,道上的风越吹越凛冽,沿途的草木也逐渐苍凉,好在天气晴朗,老天很给面子的没下雨。   游月和菱歌两个小姑娘生在广陵,从未出过远门,起初离家还有些不舍,但很快就被新奇的大千世界所吸引,只恨不能仗剑天涯,四方游历。   她俩自打出了乐坊,就像脱了缰的野驴,马车一停下歇脚便要结伴在四处溜达,朗许本着护卫的原则,留神在旁看顾。   大概是被她二人的欢乐情绪所感染,闻芊也不自觉轻松起来。   锦衣卫一行的马匹拴在一边吃草,见杨晋正在和施百川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程,她左右无事,走过去瞧热闹。   “已经立冬了,再过几日就是小雪,现在走水路怕多有不便,还是按原路返回。”   杨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轻划,“咱们先在徐州落脚,绕过蒙山往济南,再到北京。我可能会在济南多留两天。”   听到济南二字,施百川耳朵当即一立:“是因为杨老太师?莫非凝姑娘也在?”   “我临行时寄了书信,眼下还没回信,大概要到了徐州才有消息。”   有人问:“唐石的卷宗可要和徐州的锦衣卫对接一下?”   说话间,闻芊来了。   因为知晓他两人平时走得近,其他锦衣卫倒也没避着她,不承想,杨晋却突然缄默下来,半晌不作回答。   开口问这句话的小旗尴尬极了,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拿眼神朝同行们求助。   “你们在忙啊?”闻芊笑盈盈道。   见状,一干锦衣卫自是客客气气地应声,“不是什么大事……正说到行程。”   话音刚落,杨晋便退了一步,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闻芊略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嘴上漫不经心地哦了声,“那我们下一处去什么地方?”   另有人接话:“离这儿不远有个盘溪镇,过了就是徐州。”   “越往北走越冷,闻姑娘可要记得置办厚衣裳。”   “好啊,多谢。”   这段匪夷所思的小插曲她并未太在意,又因为冗长的舟车劳顿,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傍晚,众人在水马驿中住店。   用过晚饭,月色正好,朗许搬了两张长桌在院中画画,游月歪头兴致勃勃地瞧。   闻芊把放温的药给他端去,再回后院时,正看到杨晋和菱歌蹲在一簇草木前交谈。   地上长着堆张牙舞爪的草,外形上平平无奇,像是寻常野蒿的模样。   菱歌年纪不大,本就是乖巧的性子,托着腮细声细气地问道:“杨大人,你适才说这小树会流血,是真的吗?”   那边听他平和地嗯了一声,“此树名为龙血树,相传在上古时期,应龙与巨象交战,龙血洒在土中,遇水而生,长成参天大树,便叫做龙血树。”   闻芊觉得有意思,也凑到他背后弯腰细看。   “没什么特别的嘛……”   菱歌扭头朝她打招呼:“师姐。”   她伸手摸她的脑袋。   “师姐,杨大人说这树受了伤便会同人一样流出血来。”小姑娘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咦,那我试一下。”   闻芊掐了一节树叶,预料中鲜血四溅的画面并没出现,她捏着惨遭毒手的叶片在指间打转,本想开口调侃几句,然而杨晋整个人便如白天那会儿一般,骤然闭了嘴,仿佛没瞧见她似的,一声不吭地宛如哑巴。   四下里的气氛僵成了一块冰,风再大点估计就能裂出缝来。   她努努嘴把叶子丢了,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理好衣裙找了个由头走开。   就在闻芊行出十步后,杨晋不疾不徐的接着道:   “这种树血液在枝干上,你掀一块树皮便知道了,来试试看。”   “哇,真的诶!”   她扭头朝那边的人龇牙。   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苟延残喘更出来的一章。 请感受一下阿基的另类吃醋方式……【亲身体会 什么? 京城相会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可是说走就走的北漂欢乐行!【。 由于考虑到朗许大天使一个人和我芊出门会很寂寞,所以我给他搭配了两个玩具。 【菱歌:??】 【游月:??】 下面即将迎来久违的世纪大吵架!   第三八章      夜里, 闻芊在驿站客房的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把杨晋给得罪了。   虽说死乞白赖跟上来是有些惹人怀疑,但若在平时, 他要么一句话道破, 要么拉着她问个究竟,自己只需编个谎敷衍过去就万事大吉, 再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让她像是一招打在棉花上, 颇为进退两难。   小客栈有了些年头,床板稍一动就吱呀作响。   她突然翻身坐起,摸着自己的脸无不担忧地想:“难道是我不够水灵了?”   思及杨晋此前在院子里同菱歌相谈甚欢的模样, 似乎也不无可能。   连施百川这种冠都没及的少年都知道找菱歌游月那样的嫩草吃,更别说正值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杨大人。   倘若果然如此, 那倒是个对她而言非常棘手且无解的问题了……   *   临近淮河, 沿途的旅人便多了起来,地界还处于江浙,两场雨一下, 满地湿气,走在路上便有种说不出的黏糊感。   这季节气候反复,极容易得病,时常有马车从身边经过, 遥遥便是一句拖长了的喷嚏。   两队人一前一后地照常赶路,杨晋也依旧同闻芊保持着距离。   白日停车休息,她在道旁的小摊上百无聊赖地翻捡,耳畔恰听到杨晋在不远处说话, 偶尔掩嘴轻咳。   “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要不我守夜吧。”   “没关系,只是刚好呛到了……”   她心里一计较,弯腰在水果摊上捡了几只新鲜的梨。   一整天风尘仆仆,傍晚照例找地方歇脚。   官道上的客栈赚的都是流水钱,饭菜很不走心,最初两天的新鲜劲儿过去后,游月几人也没那么爱蹦跶了,终于感受到长途跋涉的疲惫,差不多吃过饭便早早上床就寝。   等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已回房休息,闻芊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   那个年轻的厨子正蹲在灶前看火,瞧她进门来便赶忙起身,闻芊摆摆手,绕过他掀开锅盖,白气刷刷往外冒,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锅里的雪梨肉白如雪,盛到碗中与红枣、枸杞相应,显得愈发甘甜可口。   她把冰糖雪梨装好,给了厨子一把铜钱的封口费:“不能告诉别人这是你煮的。”   随即拎着食盒出门找杨晋去了。   拿甜食哄人这种法子都是她六岁前玩剩下的,乍一看有些单薄无力,不过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不对症还得看人。   闻芊在客栈寻了一圈,房间内不见人影,等绕到后院才发现他在那里练刀。   记忆里,似乎很少看见杨晋拔刀,他不太爱沾血,多数情况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冰凉如水的清辉中,雪亮的刀光像是流星闪电,不经意落下的月华在刀口起势时擦过一丝细细的光芒,但很快都隐没在了那漫天飞雪似的一招一式里。   杨晋不穿那身官皮的时候,总是偏爱箭袖,墨色的上衣束在玉带之中,腰身紧窄,随着刀风绷出结实的肌肉来。   耳畔听到脚步声,他周身的锋芒倏地一收,整个人像手中那把寒光遍隐的绣春刀,眸色冷凝的看过去。   闻芊背着手在后面,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一见是她,杨晋眼底的戾气瞬间淡去不少,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深更半夜,她挑了个最清净的时间来找自己,会是为了甚么?   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微弱的期待。   荒野里的小店连蜡烛钱也要省着,墙外纸糊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晃,那抹不甚明亮的昏黄与银白的月光交织,她的脸从晦暗不明的阴影里浮出,眉目间有妍丽的笑。   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他跑乐坊之外,闻芊倒也不是没有主动上门拜访过,但仔细想了想,她的每一次笑脸相迎好像都带了目的。   初遇时是为了让锦衣卫撤出乐坊,第二次是为了上清凉山庄,第三次是为了青梅竹马的朋友……   这么粗略一推算,杨晋先前生出的那丝意外便很快平复了下去,只沉默着垂首收刀入鞘。   “杨大人。”闻芊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眉眼上端着笑意,“在练刀呀?”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了,不然你再练会儿?”   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了一遍,杨晋把刀放在石桌上,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事么?”   眼见他出声,闻芊已觉事成功了大半,“别这么提防我,又不会吃了你,来,你先坐。”   她硬生生把他摁在凳子上,这才将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到跟前,摆在他手边,笑靥如花,“是好东西。”   然而,杨晋却在看到那食盒时,目光明显的暗了一暗。   闻芊并未察觉,俯身打开盖子,雪梨的甜香犹在,尽职尽责地扑出来,“怎么样?冰糖雪梨。瞧你这段日子染了风寒,吃这个正好清肺止咳。”   莹白瓷碗中的梨肉映入眼帘,他心情不自觉往下沉。   闻芊仍忙活着往里面洒杏仁碎,取出勺子放到他手中,“尝尝看,照你的口味做的,味道应该不差,若是不够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   话音刚落下,杨晋便将汤匙轻搁入碗内,哐当一声脆响。   他眉峰皱起深深的纹路,低声道:“这一次,你又打算要甚么?”   一瞬间,徐徐的北风乍然而止,四周的空气像是冻结一般,带着冷意。   闻芊听到这句话莫名地怔了怔,不在意地眨眼笑道:“一碗糖水而已,我还能要甚么呀?”   “是啊。”杨晋神色不变,口气却稍稍阴郁,“一碗糖水而已,我怎知道你想要甚么?”   她总是如此。   没来由地示好,没来由地献媚,一路避重就轻,等最后才道出有所求,然后自己就心甘情愿地替她鞍前马后。   他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才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   到这个份上,闻芊也觉察出他的语气并非玩笑,一时间唇边的弧度渐渐凝滞。   短暂的寂静后,她盯着他的眼睛,“杨晋,你甚么意思?”   “莫非我对你好,就一定有所图?”   他避开视线:“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她反驳,“觉得我对你有企图?那当初你查唐石利用我的时候呢?”   杨晋强压着情绪,“这一路上,谁利用谁还说不准呢。”   闻芊被他这态度弄得一肚子无名火,拍桌便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锦衣卫平时是不是都是这么断案的?也难怪诏狱里出那么多冤假错案!”   “我小人之心?!”杨晋跟着拍桌而起,四平八稳的瓷碗愣是被他掌力震得弹了起来。   “好,那你倒是说说。你不是放不下乐坊吗?你不是不打算上京授艺吗?眼下突然改主意又是为甚么?”言罢,他自嘲的一笑,“可别说你是因为舍不得我。”   闻芊竟难得被他问得一阵语塞,半晌吭不出一声来。   她这般表情显而易见,不用质问就知道被自己言中,杨晋胸口沉重无比,一把握住她手腕往身前拽了拽。   “你平日里不是千方百计的勾引我,吵着嚷着要以身相许吗?”他星眸如刀锋般刺人,简直带了些杀气腾腾,“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许啊!”   这番言语满是挑衅,又含着分明的嘲讽与戏弄。   闻芊被他拉了个趔趄,脑中像是炸开了花,她原就禁不起激怒,现下听了这话,愈发将那股不服输给逼了出来,当下毫无犹豫,伸手揪住他脖颈处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拽,仰头狠狠吻了上去。   杨晋本在气头上,冷不防被她咬住嘴唇,思绪骤然一片空白,闻芊发起疯来像是收不住势,狂风骤雨似的在他口中席卷,甚至贝齿磕在他齿间也浑不在意,双唇覆在舌尖上用力吮舔,又来回撩拨,时松时紧,仿佛想将他最原始的欲望一并牵出。   在愣过片刻后,杨晋回过神来,怒火把他所有的吃惊和迟疑全数焚毁,他蓦地扣住闻芊的双肩,转身将她压在墙上,毫不示弱地吻了回去。   从咬到舔再到吮,她怎么做的他也便一个不剩的依样反击,唇齿间的血腥味沿着嘴角滑下,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不自觉将力道放大,再放大,手指兜着她的头,发狠般的将闻芊整个人压在怀中。   唇齿追逐,互不相让。   此刻如有外人,大概得被如此凌厉霸道的“以口相就”惊住。   那些逢迎躲避时传出的碎吟和吮吸声,纠缠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炽热。   周遭的气息终于在这个无比“认真”的吻里沸腾了起来,饶是互相较劲,那些异样的呼吸声也一寸寸地拨动着神经,他口中越发潮湿,身上的温度不可抑制的开始滚烫,周遭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同一处,四肢酥麻……   男子远胜于女子的耐力到底让杨晋占了上风,闻芊在呼吸耗尽前反守为攻,伸手把他推到自己身下,来去如风似的猝不及防又松开了唇。   两人相顾无言地各自喘息。   杨晋目光灼灼的看她,抵着冰冷的石墙,抬起手背擦去唇下的血迹与水渍。   闻芊却突然拉住他的这只手,猛地摁在自己胸上,甚至还引着他揉捏了两下。   杨晋微微一怔,指尖的绵软让后背已不可抑制地起了一层细栗。   近在咫尺的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中带着从容不迫的神情。   “不就是以身相许么?我闻芊说到做到。”她一字一顿地挑衅,“你随时来我房里,我随时奉陪,就看杨大人你自己敢不敢了。”   说着,将他的手往旁一甩,头也没回地走了。   石桌上的雪梨汤早已放凉,微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原地里,杨晋收回视线,垂目用拇指抹了抹嘴唇。   隐约的疼痛还在其中蔓延,他发现手抖得有些厉害,摊开五指在眼前看了,才觉得掌心烫得像是窜起了火……   他无言地紧紧合拢五指,最后又头疼地摁住眉心。   另一边,走得趾高气昂的闻芊回了房,倨傲地插上门闩,倨傲地掩上窗户,再倨傲地卸完了妆,最后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床上。   经年日久的木床当即发出哀鸣,好似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余音尚未断绝,就见她拿起软枕罩住头,在背面上狠锤了两下,心烦意乱地嚎了两声。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明明是去送甜汤,怎么搭上一个“以口相就”不说,倒头还多添了个“以身相许”!   尚未从方才的混战中走出来,这一夜简直过得乱七八糟,细想更是不堪回首。   实在不愿面对现实,闻芊索性把被子一盖,决定天大的事睡完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苟延残喘的更了第二章……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道理的名字叫……【狼来了】 写得非常之辛苦的一章,内容尚需要精修,虽然短,但是包含了我的血泪…… 总而言之一句话 吵架这东西真不是人写的啊啊啊啊,超级难写啊啊啊。 *   第三九章      一晚上风声疏狂, 噩梦连连, 好像有无数个杨晋在轮番踹她的门,场面很是可怖, 且一幕接着一幕, 没完没了。   好容易睡醒了,总以为已经躺了三天三夜, 趴在床头去看更漏, 竟也不过辰时而已。   做了整夜的梦,再加上受惊不小,闻芊疲惫得四肢无力, 骨头缝里都泛着酸水,她眼底下两圈青黑, 草草拿脂粉遮住, 才拖着双腿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   偏不巧,走廊尽头也有人将门打开,许是出于本能, 闻芊抬起头,不经意与那人对了个正着,眉眼俊逸的青年,眸中带着分明的倦意, 乍然望向她时好似没反应过来,目光有些怔怔的。   仿佛触电一般,闻芊忙匆匆别过脸,暗自朝着地上龇牙。   到这会儿了才知道他们两人的房间是相对的。   经历了昨晚的“冲动乱性”, 她实在是不想和杨晋同行,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先下了楼,自己方慢条斯理地走出去。   楼下,早食已经摆好,游月一行不知几时和这帮锦衣卫攀上了交情,将桌子拼成一张,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块用饭,眼见她下来,扬起筷子便招呼道:“师姐,就等你啦,快来吃饭!”   十来个人围桌而坐,当中何其扎眼的空了一个椅子,两边的人自不知他俩刚吵完一架,很贴心且理所当然地给她留了个紧挨着杨晋的位置。   “咱们这行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好混。”施百川嗓门大,犹在侃侃而谈,“干的都是体力活儿,逮人、审人,从北往南来回跑,光是这样还不够,连审人都有讲究的。”   清晨人少,满客栈就他们一行,因此他才敢肆无忌惮。   “什么讲究?”菱歌捧碗好奇的问。   一见有人搭理,他更来了劲儿,“单拿廷杖来说吧,上头下旨要打多少大板,你可不能抡棍子就干,有的人打得,打死算完,有的人打不得,只能意思意思两下,还有那些平日里有仇的,正好能借此机会出口恶气。碗口大的棍子,要做到一棍下去,表皮无伤,筋骨寸断……难吧?所以眼下啊,最吃香的还是那帮东厂的阉人,简直一劳永逸。”   闻芊不便开口,一声不吭的坐下。   饶是四周不算拥挤,靠得这么近,手肘却也若有似无地擦到了。   杨晋坐在那儿没事人似的埋头吃饭,她看在眼中,立时生了不悦,手端起碗,毫无胃口地拿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一阵。   最后,将筷子往上一搁,放回桌上,赌气道:   “我不吃了。”   周遭吃得正欢的众人皆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纷纷停了动作看她。   杨晋嚼着嘴里的菜,目光有意无意斜过去,半晌似也觉得味同嚼蜡,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把碗搁了,“哐当”一声响,很有点旗鼓相当的意思。   这情形,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多少发现出其中的微妙来。   原在嘻嘻哈哈的众人当即住了声,各自捧着碗安分地扒饭。   施百川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粥,试探性地小声问道:“哥,你也不吃啦?”   他没说话。   闻芊悄悄横了杨晋一眼,觉得这人居然模仿自己好不要脸!   她把碗端起,张口叫朗许:“小朗!”   “和我换位置,我不要坐这儿。”   朗许正扒了口饭,闻言自无二话,顺从地起身来让她。   中间隔了人,还是个身形庞大的人,登时就像是隔了一座大山,让闻芊瞬间觉得好多了,也有了心思肯喝两几勺粥。   四周绷成一根弦的气氛到此才有所缓和,见她开始用饭,杨晋在心中暗叹,重新提起筷子。   饭桌上被这一段暗潮汹涌的经过卷得鸦雀无声,一时没人再开口插科打诨,只听到碗勺相撞的脆响,文静得像是大户人家的“食不言寝不语”。   闻芊心不在焉地吃了两根咸萝卜,旁边的游月大概是此前听施百川说了些什么,忽然凑过来:“师姐,咱们这是要去徐州落脚啊?”   她低低嗯了声。   “可上京不应该走凤阳府那条道更快么?怎么绕了远路?”   一直以来她只想着随锦衣卫总能进京,倒没留意过路程的问题。   闻芊被她问住,转过头本欲去找杨晋,但转念想到他估摸着又不会搭理自己,只好在桌下踢了踢对面的施百川。   后者冲她耸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闻芊颦眉努努嘴,让他去问杨晋。   施百川无奈了好一会儿,鉴于脚实在是被她踹得退无可退,他只能哼哼两声,“……哥,闻姑娘问你,咱们为什么去徐州不去凤阳。”   杨晋连头也没抬,“走徐州那条道主要是为了去济南,临行前接到赵大哥的书信,杨千户现在人在济南,我必须过去一趟,返京倒是不急。”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他面对着施百川:“皇后娘娘大寿是什么时候的事?乐师要在多久前进宫?”   施百川一头雾水,正打算说不知道,回头才意识到他是在问闻芊,心下更郁闷了,不情不愿地又把话朝对面重复了一遍。   闻芊想了想:“皇后寿辰是在明年三月,但乐师正月底就得入京,来得及吗?”   俨然被当成信使的施百川白眼直翻,眼见杨晋半天没反应,只能道:“哥,闻姑娘问你来得及吗?”   “来不及。”他淡淡喝粥,“趁早改道吧。”   他很尽职地转头:“闻姑娘,我哥让你赶紧走。”   虽知晓杨晋是故意这么说,闻芊还是忍不住咬咬牙,固执地哼了声,“我偏不改道。”   就猜到她会如此回答,杨晋也不意外,继续吃他的饭,然而刚把筷子伸出去,斜里有人先他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面前盘中所有的包子全数夹到了朗许碗里。   “……”   视线里的包子快叠成了山,朗许简直不知要如何下筷,侧头去看闻芊,她不在意地给他盛了碗粥,笑容灿烂,“你每天赶车多辛苦,吃得饱点才有力气呀。”   朗许忙伸手比划道:“我已经吃饱了,你问问杨大人饿不饿?”   闻芊想也没想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这点不够啊?”言罢就将杨晋手边的麻酱烧饼给他端过来。   朗许:“……”   见他还想比划,闻芊却把他抬起来的手摁下去,施施然起身,“好了,你慢慢吃,我消消食。”   顶多也就喝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米粥,实在看不出她到底有什么消食的必要。   看着手边空空如也的餐盘,杨晋默了片刻后,也终究叹出声,无奈地撂筷,“你们慢用。”   随着这两个人的相继离席,几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松了口气。   施百川目送他俩从相反方向走远,瞧见朗许眼中的茫然,伸手过去在他肩头拍了拍,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他们俩吵架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   闻芊有个不错的优点,就是无论脸皮撕得有多破,在正事上她都不会感情用事。   所以,哪怕和杨晋都快闹到天上去了,该上路还是得上路。   坐在马车中,四壁摇摇晃晃,从偶尔掀起的帘子能看到车外苍茫的天空,入冬了,又向着北,江南的温柔如水只能在记忆里勾画。   因为起得早,又被这车子晃得昏昏欲睡,菱歌和游月坐得东倒西歪,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能睡过去。   一连住了两三天的驿站,今天应该是可以寻个镇子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正这么想着,车子忽的一顿停了下来。等了片刻也不见动作,闻芊打起帘子看出去——   青山掩映的二十道湾间,一条河阻了去路。   南边山多水多,有河并不奇怪,只是那河上架着的木桥却被前几日下雨而暴涨的急流冲垮,现下正拦了道在修缮。   桥边的小酒肆里站着个年轻的老板娘,比闻芊大不了几岁,身段婀娜,体态风骚,大冷天还拿把团扇轻摇,乍一看去,很有些姿色。   施百川问她桥还要修几日,她却莲步一转走到杨晋跟前,倒也是个会挑模样的。   “前天断的,昨天才来人拦路,怕是要修个十天半月了。”   言罢身子往他胳膊上一靠,勾着梅花妆的凤眼细长的一条,眯起来妩媚地笑道:“怎么样,几位小哥要不要在我这儿住下?东西什么都有,价钱好说。”   同样是女人,脂粉味却大不相同,胭脂这种东西,若不精心调制会带着矿石的气息……其实并不好闻。   闻芊素来在脂粉上很下功夫,哪怕是寻常的头油也要让人从千里迢迢的京城带来,因此她身上的味道从不违和,甚至有些浑然天成。   而现下乍然和这山野间的女子如此亲密接触,杨晋自然而然有些不太习惯。   “这附近可有别的路?”   马车内。   发现闻芊在车窗边看得认真,游月忍不住凑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幅欲拒还迎的画面,风情万种的卖酒老板半倚半靠地挨在杨晋身边,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她手指还时不时在他脸上撩几下,好似恨不能把“勾引”两个字插在脑门儿上。   不知是不是多想了,闻芊总感觉杨晋很有些享受其中,甚至不经意闪过来的目光里还带了不少轻蔑。   好了不起的样子。   她装作不在意地忿忿把帘子丢下,偏在这时,前去询问的小厮折返回来,仰头巴巴儿地叫闻姑娘。   闻芊只好又掀了上去。   “杨大人那边说,因为涨水断桥的缘故,咱们可能要绕道。”   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声,“那就绕吧。”   说着,招呼朗许继续赶路。   过不了河,一群人沿着河岸而行,在傍晚来临前抵达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比起沿途那些鸡零狗碎的水马驿,镇上的客栈简直温馨可爱,久违的叫卖声惹得人心头蠢蠢欲动。   游月放下包袱便拉着朗许准备去街上逛逛,因为身形高大,他走出店门时不得不勾着头,引得路人频频回顾。   施百川正开门叫小二打热水,就看到杨晋穿戴整齐似乎准备外出。   “哥,你去哪儿?”   他答得简短:“去寄封信。”   知道是要寄往济南,施百川瞬间会意,也没再多问。   毕竟济南城里有个对杨晋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此人非常追求规整与细节,因此哪怕是绕道多耽搁几日,也要事无巨细地向他回禀。   众人收拾好行李,各有目的地自行散开。   今年正是科举之年,几个月前秋闱结束,眼下到处都是返乡的秀才,连这小小的乡镇也不例外,遍地弥漫着一股酸腐气。   闻芊在杂货摊前闲逛时就遇上一个,端着把折扇满口酸诗,她捡一样东西他就念叨一句,一路形影不离,弄得人烦不胜烦。   “绮罗娇容,佳人如玉……我瞧着这玉镯挺配姑娘的,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我替姑娘买了?”   平日里楼砚叽叽歪歪已经很让人火冒三丈了,眼下听了这位天赋异禀的唠叨方式,两相一对比,闻芊才发现自家人的可爱之处。   正想找个由头把这话唠打发掉,余光突然看到杨晋走来,她心头一琢磨,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干脆换了笑颜柔声道:“公子这样大方,叫小女子如何受得?”   嘴皮子磨了快一炷香,连口都说干了总算得佳人青睐,折扇公子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受得,受得,以姑娘这样的人品容貌,当然受得。”他一双眼睛尽在闻芊脸上打转,一面往怀里掏银子。   瞧准那人走近,闻芊秀眉一挑,忽然扶着额头,重心不稳似的靠在一边,折扇公子愣了愣,立时伸手抱住她。   “姑娘,没事吧?”   “没事……就有些头晕。”她不着痕迹的朝旁瞥了瞥,“可能是白日里赶路太累,休息会儿便好了。”   “那怎么行。”美人在怀,折扇公子不免神魂飘荡,“姑娘身子这般单薄,倘若受了寒可怎么是好,还是随我看大夫要紧。”   “这……哪敢这般劳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折扇公子扶起她,“自然是姑娘你要紧了。”   言语间,身侧的杨晋正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从始至终没转过眼。   几乎是在人拐进小巷的一瞬,闻芊蓦地挣开那公子的手站起身,回眸冲着人离开的方向冷冷哼了哼,像是扳回了一城,不由通体舒畅。   “姑娘……”眼见闻芊要走,折扇公子伸手去拉她,“你不看大夫啦?”   指尖还未碰到,她猛然拔了簪子,动作极快抵在他咽喉处,似笑非笑地开口:“再跟着我,我就让你去看大夫。”   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折扇公子虽好色,但也知道惜命,尖刃当前立马规矩了,两手抬起来忙讨好的笑道:“不敢,不敢。”   闻芊自鼻中发出一声不屑,把人往前狠狠一扔,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尽,店伙在麻利的上菜,菱歌摆好碗筷,乖巧的叫了声师姐。   她低低应了,头也没抬,让伙计把热水送来,抬脚上楼准备沐浴换衣裳。   因为察觉他两人不和,饭桌又很微妙的拉开了一段距离,各自分开落座。但尽管是这样,菱歌还是很懂事地给两边都盛上热饭。   小客店的招牌菜是豆花,一帮大老粗对调料一窍不通,她跟着一小碟一小碟的准备好。等到施百川身边时,听他道了句谢,随即补充:“先别给我哥盛,他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她把调料的小勺放下,这才发现缺了个人:“杨大人不在?他去哪儿了?”   想起走前同自己说的寄信一事,施百川自是一脸正经:“当然去办正事儿了。”   此刻,“办正事儿”的杨晋正在镇上一处不起眼的酒肆里饮酒。   南边的酒喝起来少了些味道,暖身还尚可,却不足以大醉,论碗喝都差了劲头,甚至像是在打发时间。   身边的几个食客许是当地人,对这酒倒是毫无异议,热火朝天地谈天论地,喝得有滋有味。   在他拍开第二坛酒的封泥时,隔了好几桌外,听到一个声音。   “功名没考上,今儿倒是走了桃花运,碰见个绝色的美人”他啧啧摇头,似在回味,“……那可真是世间少有啊。”   周遭有人质疑:“就这破地方还有绝色美人?”   “住在客栈,八成是过路的。”伴随着扇子“唰啦”展开的动静,那人滔滔不绝,“我便是这回去杭州府考试,逛遍了花街柳巷,也没见过如此模样的女子。   “大地方碰不着,想不到回到这山旮旯倒还见着了,可惜了是朵带刺儿的花。”   底下便有人追问:“这么说,是没吃成了?”   “吃是没吃成。”他笑着伸出手,“总归还是占了点便宜。我瞧她估计是哪个乐班的伶人,腰那叫一个细,还有身段和香味儿……仔细一想,我虽然挨了一下,好像也没怎么亏。”   一群人闻言,艳羡地冲他揶揄了几句,继而便暧昧不清地笑了几声。   在他们笑完的同时,杨晋正好也将坛子里的酒喝完,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酒水,“啪”的一下把酒钱拍在桌上,提刀起身。   *   冬季夜晚渐长,小镇上的生活不及大城市里绚丽多彩,亥时不到,街头巷尾便已清冷下来。   茶馆与布庄交界处僻静的巷道内,有人往里跌了个踉跄,险些没撞上墙,背后的杀意让他顾不得喊疼,捂着鼻尖转过身。   街市通明的灯光把来者影拉得极长,折扇公子如临大敌般地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上石壁才回过神来,两手一拱,微微发着抖:“好汉,好汉饶命……”   一句话说完,因见对方手里握着兵刃,于是又懂眼色地改口:“您要多少银钱,小生这里尚有一百两,倘若不够我再回去取。”   话音正落,他后腰蓦地吃痛,竟被对方生生踹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爬起,一柄刀鞘便狠狠落在了手背上。   那人抬脚踩在他面前,握着刀柄缓缓蹲下。   灯火逆光而照,折扇公子抬头时,青年的眉眼显得无比深邃暗沉,身上还带着一股与他相似的酒气。   “哪只手碰的?”他低低问。   被他这么一句语意不明的话给愣住,折扇公子这会儿才意识到是摊上了个醉鬼。   然而没等开口解释,对方的刀鞘便在他食指的地方敲了敲,“这一根么?”   紧接着咯嘣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惨叫响彻云霄。   巷外的过路人显然被吓了一跳,目光惊悚地盯着幽暗的巷口,一时弄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何事。   他使得是诏狱里审人的那一套,虽说是最轻的手段,那也是谁沾谁知道,折扇公子毕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当即疼得五官扭曲。   杨晋松开手指,移到中间指头的位置,淡淡问:“还是这一根?”   “别别别……”   矮墙上的猫正悠然漫步,冷不丁被骤然而起的叫声炸出了满背的毛,斜里一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朗和我川,每天都活在被迫吃狗粮,被迫安抚两边大佬的忙碌之中…… 别看阿基这么正直,他毕竟是锦衣卫出身的啊!要论折磨人的手段也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 如各位读者大大所言,没有存稿后的人生真的是一言难尽…… 所以今后的每周可能会有一两天休息的时间【。 轻拍,轻拍…… 本章发红包了!50个 *   第四十章      因为白天在车上睡得饱, 夜里闻芊很有精神, 和朗许在客栈一楼的饭桌旁翻花绳,玩到深夜, 连小二和掌柜都休息了, 她才把人打发走,自己要了一盘瓜子, 独自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嗑。   杨晋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 身上的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进门便带了股冬日的寒意。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满屋嗑瓜子的动静戛然而止。   杨晋在看到门边不远处的闻芊时明显怔了一下, 自打昨日闹过那出以后,他们俩就没单独说过话, 如今这么四目相对, 反而莫名尴尬起来。   他只略停了停,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脚上楼回了房。   闻芊两手夹着一粒瓜子, 对这位锦衣卫大人的动作不予置评,她托腮看了半晌,最后把瓜子一丢,擦干净手站起身。   杨晋洗漱完毕, 刚脱下外袍便听得有人慢条斯理地叩门,他只好把衣衫再披上。   门才拉开一半,回廊上那个窈窕婀娜的身形已跃入视线,闻芊抱怀站在外面, 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含着点笑。   “……有事么?”   “有啊。”她微微歪头,“不请我进去坐坐?”   此刻四下无人,杨晋回想起那日晚上的情形,终究感到欠妥,“明日再说吧。”言罢低头便打算将门关上。   闻芊勾着嘴角,在听完这句话后,刹那间唇边的弧度往下一凝,她本抱着好好谈一谈的决心来叩门,谁料他依旧是这个不软不硬的态度。   一时间新仇旧恨往上急涌,她想也没想,抬脚把他半掩的门踹开。   杨晋微微一愣,忙后退两步险险避过。   “杨晋。”她大步走进来,“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乍然叫她这样一问,他竟连自己都有些迟疑。   他到底生的是什么气……   杨晋颦眉微偏过脸,“我并未生气。”   “你没生气?你没生气这些天作的什么妖!”闻芊一甩袖子,单手叉腰而立,“我哪儿得罪你了你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算什么男人!”   他一愣,还未出声,闻芊一句话堵了过来,“行啊,我也受够了,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讨厌我跟着你么?好,可以,我从今往后不跟就是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蓦地转过身,砰的一下摔门离开。   被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杨晋站在原地里,似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后院马厩之中传来低低的嘶鸣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闻芊不知几时收好了包袱,随手牵了匹马,翻身便骑走了。   她不是气话。   意识到这一点,杨晋未及多想,当下跃出窗去,同时将手指屈在唇下吹出一声短促哨音,即刻有匹黑马越众而出。   他飞快踏着马镫,翻身而上,不等坐稳便扬鞭疾驰。   平静的小镇里,以往一入夜就看不到半个鬼影子的街道上闪过两骑奔驰的骏马,打更人提着灯笼,被马匹带起的风吹得直打转,好容易才停下来。   闻芊也很会挑马,正好挑的是性子最野速度最快的那匹。黑白混杂的青马刚睡完一觉,精神得不行,撒丫子跑得比白天还欢,很快就带着她冲出了镇子。   像是拉开了帘幕,郊外孤清的月色霜雪般覆盖在远远近近的山林间,比中秋还要圆的明月悬在半空,仿佛离得很近一般,驱使着人忍不住去纵马追逐。   沉沉的马蹄溅起满地泥泞,闻芊跑在前面,杨晋的马不多时也追上来,一前一后,不知道的或许以为是夜奔。   因为坐骑不如她,跟了半晌到底差着一段距离,杨晋无法,只得握拳在唇边,又吹了一道长哨音。   声音清脆而绵长。   青马的耳朵当即动了动,那野驴似的脾性终于收敛了不少,足下开始渐渐减速,见此情形闻芊方知不妙——这马是认主的。   在靠近路边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马儿驻足原地踱步,还甚是热情地往后一望,好似准备迎接谁一样。   闻芊握着缰绳,倒也没有多做挣扎,冲着这畜生翻了个白眼,忿忿的下来。   马还未停下杨晋已跳到了地上,他出门狼狈,给这夜风一吹,满头青丝显得更凌乱了。   闻芊看着他走近,佯作不在意地睇了一眼道:“这马是你的?”   杨晋笑了笑,解释说:“锦衣卫的马,平时认生得很,你能骑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她轻哼了声,把鞭子和缰绳一并往他怀里一塞,“有马了不起。”言罢转身就要走。   杨晋来不及把东西拿稳,忙腾出手拉住她,“去哪儿?”   闻芊别过脸不看他,“我怕在这儿碍着杨大人的眼了,还是回去改道,咱们分道扬镳为好。”   听这话知道她还在气头上,杨晋尽量不触她的雷,“你一个人,没有马怎么改道?”   “没马又如何。”闻芊不以为意地望着大道,“大不了我走着回去。”   她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杨晋没办法,只好把缰绳递到她手中,“那这个,你拿去骑。”   “我不要。”闻芊往旁边侧了侧,“它认生我还认马呢,颠得我那么难受,我才看不上。”   青马闻言,很是委屈地打了几个响鼻。   她愈发嫌弃地白了它一眼,背起行囊扭头便走,手腕仍被杨晋握着,他没打算放开,甚至将她往回轻轻拽了拽。   随即,背后听到他有些轻,有些无力地嗓音:“是我不好……”   “这些天,是我自己不对劲,不该……不该乱冲你发脾气。”   他一开口,闻芊心底瞬间就软了,不自觉跟着他的力道退了半步。   衣袖上有阵阵体温随着掌心传来,他五指扣得微紧,却并不难受。   闻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目光在四周乱瞟:“你一道歉,我就留下,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是听出有门儿,杨晋不禁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毕竟不安全,倒不如等天亮再走也不迟。”   闻芊觉得有道理,似乎从哪里看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轻咳了声,勉为其难道:“我就在这里等天亮,太阳一出来,我马上走。”   “好。”他从谏如流地颔首,“我陪你。”   两匹马被牵到了一边儿自行觅食,大概是秋天水草不丰茂,翻翻捡捡半天才听到细微的咀嚼声。   闻芊倚着那棵歪脖子树坐下,一路驰骋,又怒发冲冠,这会儿心绪平复了,才发觉周遭的风冷得彻骨。   她一贯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当即缩起肩打了个喷嚏。   杨晋刚把马拴好,闻声过来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闻芊觉得自己的气还没消完,把他的衣衫扯开,嫌弃道:“我不穿你的,太丑了。”   “……”   毕竟是有错在先,他倒也不介怀,折回青马跟前把闻芊的包袱取下,在里面找了一件向她递去。   这回,闻芊连让他穿上身的机会都不给了,语气堪称匪夷所思:“杨大人,你没事儿吧?”   “我里头穿的红色,你特地找了件绿的?”   “……”   夜色太深,也着实没有很留意颜色……   他手持那件衣衫一时不知要不要放回去。   闻芊凉凉地看了他几眼,许久不见他局促的神情,真有些怀念,她无端生出些满足感来,这才探出手,“把包袱给我,我自己挑。”   杨晋只好无奈的照做,将自身外袍系好后,挨在她一旁坐下。   闻芊没着急穿衣,只在行李中翻找了片刻,忽听得一个轻微且低沉的碰撞声,她带了些惊讶从重叠的衣裙内拿出一个陶埙。   这东西应该上了年岁,表面被磨得很光滑。   她刚打算放在唇下,又想起了什么,顺手递给杨晋。   他仍旧摇头:“我不会吹。”   闻芊笑了笑,“那有空再教你。”   她先试着吹了两下,继而那些零碎的音符渐渐成调。   杨晋还未及惊讶于她什么乐器都会,就被埙那低沉而苍凉的声音所震撼住。   在此之前,他听过轻快悠扬的瑶筝,听过空灵通透的竹笛,也听过安静悠远的七弦琴,但是陶埙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所有乐器的音色,带着古朴与萧瑟,在这样万籁岑寂的群山里,好似流淌过千百年的岁月,细数沧海桑田,万物枯荣。   不知为什么。   杨晋听了闻芊无数次奏乐,曲子亦有悲有喜,却在今时今日,从这支无名小调里体会出了哀伤的情绪。   杨晋侧目望着她,月光将少女的脸色打磨得很苍白,微垂的眼眸上,纤长的睫毛如羽般扇动。   明明近在咫尺,却莫名渺远到不真实。   一曲奏罢,闻芊把埙缓缓放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孔。   “其实,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件乐器,不是琴也不是琵琶,而是这个。”   说着,她将手中的陶埙晃了两晃,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他,笑容浅淡:“杨晋,你猜得不错。”   “我改主意跟你们上京,的确是有目的。”   很意外的,杨晋在听她亲口承认后竟没感到多吃惊,反而有种预料中的平静。   “什么目的?”   闻芊抿住嘴唇,良久才开口:“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我、楼砚还有朗许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这是主线剧情的内容……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在吵架忙里偷闲的期间还能塞主线剧情诶!!】 咳咳咳…… 这段吵架终于过去了……【真难写啊啊啊啊!】 【作为我这么一个吵架输出全靠吼的人,要写出这么狗粮的吵架对话一晚上得死多少脑细胞!】 所以,后期我闻鸡起舞夫妇的吵架次数将会越来越少…… 【真的不是为了偷懒嘛…… 为了写本章,特地去B站刷了几个埙的音乐视频。 讲道理!! 基哥听完的感想就是我的感想!埙真的很好听啊! 强烈安利大家。 点开B站,搜索【埙 天空之城】、【埙 雨碎江南】 再肥来看这一章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么么啾=3= *   第四一章   出于锦衣卫的习惯, 杨晋对这些细枝末节很是留心, 不必她多提已经想起了那段故事。   闻芊将两手环过膝盖,静静的抱着, 抬眼看向在连绵起伏山脉上的, 那一轮苍茫的月圆,“当时我对你说的有关我们三人的过往, 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她眨了下眼睛, 视线转回来,“现在,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过去。”   闻芊难得平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杨晋觉得呼吸有些凝滞, 心中浮起万般复杂的情绪。   他想:是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么?   歪脖子树上, 大尾巴的松鼠窸窸窣窣地从一端跳到了另一端,在梢头直起身子。   她在一片沉睡的群山中轻声开口:“我的故乡在一座高山里,从我有记忆起, 就一直住在那儿。   “山上四季如春,遍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有水、有地、有飞禽走兽,什么都不缺。   “村里人靠山吃山, 因为人不多,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   她兴许是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整个村子也就十来户人,几乎都姓楼,邻里皆是亲眷,大家知根知底的,现在想想更像是一个家族。比如楼砚……”   闻芊若有所思地算了算,“他应该是我五服内的堂哥。”   有的事,身在其中云里雾里,乍然得知原委,杨晋才多少明白楼砚对他的那份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虽然人少地方小,但是奇怪的规矩特别多。”她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比方说,我们村里有个很大的祠堂,每逢重要的日子,会由村长主持祭拜鬼神——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楼家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记得但凡家中有男孩儿的,五岁后就要开始学医,十岁上下通读《易经》,所以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多少会点医术。”   杨晋猜测道:“莫非是杏林世家?”   闻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时候的事,隔得太久我记不大清了。”   “□□岁前我从来没有走出过那座山,也从来没有见过外人——我叔叔曾告诉我,咱们的村子是世外桃源,处在高山之上,有终年不散的雾气作为屏障,下山的路亦设有迷惑人的玄机,若无村人带领,寻常人进不来,我们这些小孩儿也出不去。”   这样的地方……确实是个避世之处。杨晋本能的认为,她的族人应该不简单。   讲到此处,闻芊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所以我当时把朗许带回家,几乎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说我不该带陌生人回村啦,说我太鲁莽啦,说我若是被有心人的利用如何是好啦之类之类的……”   这的确她做得出来的事,几乎能够想象出画面来,杨晋不禁无奈地笑笑:“不过你还是得偿所愿了。”   “那是自然。”闻芊得意地扬眉轻哼,“从小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提到这段陈年旧事,她眼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光,语气却轻描淡写起来。   “那会儿生得巧,村里同龄的女孩子就我一个,其他全是满地滚的臭小子。   “小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委屈,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成日里心肝宝贝儿的混叫,上街一圈回来怀里能多一大堆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哪怕我闯出天大的祸,撒撒娇也就过去了。”   “每次惹了事,大人们气得跳脚也总舍不得罚我,回回都是逮着楼砚一阵训……”   说着她的话兀自一断,心想,难怪楼砚现在这么爱管着自己,感情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杨晋沉默地看着闻芊无意识地拨动着手腕上那串缀着银铃的镯子,铃铛丁丁作响。   循着她的描述,好似能瞧见那样的盛况——一个模样乖巧,口齿伶俐的小女孩儿,水灵灵地自门前走过,似乎的确很难不被人喜欢。   犹记得她曾经说自己年幼时很招人疼,走在路上还有人塞糖葫芦。   彼时他没往心里去,毕竟闻芊常常满嘴跑马,眼下听了这些事,才明白她原来并非顽笑。   那个众星拱月,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又为何在广陵城的乐坊中卖艺为生?   他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啊……”闻芊尾音拖得有些长,眼睑低垂,像是在回想,“有一年,村里来人了。”   “不是说无人能上山吗?”杨晋打断。   “话虽如此,可我也不知道那帮人是打哪儿来的。”她挪了挪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脸上有着多年来百思不解的疑惑,“他们瞧着穿得挺讲究,人也很客气,族长得到消息还亲自赶来迎接,张罗着杀鸡宰牛挖陈年绍酒,好些个说得上话的人还一同陪客……不过,至于他们谈了什么,讲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闻芊摇摇头,“我那会儿年纪小,一心贪玩,见大人们忙着招待客人,便怂恿楼砚和朗许偷跑到村外摸鱼。”   总感觉某个预料中的转着会出现,杨晋手不自觉攥紧。   果不其然,她语气一转,陡然苍凉而遗憾起来,低低叹了一声,“结果就在入夜的时候,村里起了场大火……”   他心头一震,想她多半是逃过一劫,开口时已不自觉轻了几分,“和那几个外来的人有关?”   闻芊直起身,歪头靠在树上,“谁知道呢。”   “我们三个看到火光便急忙往回赶,可是火烧得太大了,整座山的雾气全被浓烟替代,举步维艰。在离村口还有半柱香路程的地方,我一个熟识的大哥跑了过来,让我们赶紧下山。   “那个夜晚很混乱,东奔西跑,像是在躲什么人,甚至连理由也来不及问。”   “后来发生的事,就有点离奇了。”她颦眉托起腮,“到现在我也没想透彻。”   杨晋遂问道:“是什么?”   “我那个大哥带我们下了山,一会儿走小道一会儿走大道,沿途没有住客店,不是露宿就是睡破庙。某一日,他说要出去一趟,谁知就再也没有回来。”闻芊看向他,“我们仨被丢下了,又是初初离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在破庙干等了两三天。   “岂料在第三天的夜里,突然来了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   “应该也不是真的穿黑衣裳,不过天色黑,我就记得衣服的颜色比较深。”她思忖道,“对方没下杀手,瞧着像是打算抓活的,我们饿了两天,险些连走的力气都没有,多亏朗许个子大,模样能唬人,留下替我们俩断后,否则我和楼砚也逃不出来。”   她抿了抿唇,迟疑地对上杨晋的目光,“所以……之前说他是因为吃毒蘑菇哑了嗓子是骗你的,朗许的嗓子其实是被这些人所伤。”   像是对她一贯半真半假的说法早已见怪不怪,杨晋只是略一颔首,并不介怀。   反正老底都揭了,闻芊也就不打算再要脸,索性大大方方咳了声,“之后的你都知道了,无非是我遇上三娘,跟她来广陵,然后小朗为我杀了人,住在林子里装神弄鬼……”   他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要点:“这么多年了,你们就没回去过?”   “有。”闻芊的神情一瞬间收敛下来,“我们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杨晋微愣。   她无奈地解释道,“下山时年纪小,根本不记得那座山是哪一座。等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才发现大齐疆土纵贯南北,多雾的山更是数不胜数,光是蜀中我和楼砚就跑了不下百次,但都是无功而返。”   他轻叹:“难怪你对蜀地的风俗那么了解。”   “楼砚才是那个最想找到家的人。”她忽然道,“我爹娘走得早,这些年过去了,对故土的思念淡了许多,早就没抱什么希望,可他没有。”   “他一直在找,大江南北的跑。”   如此一想,他们三个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夜之间,突然让人扫地出门,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就要孤身面对这个处处充满险恶的世界。   许是说累了,闻芊伸手过来,勾住他腰间的衣带在指尖把玩,“直到前些日子发生了小朗的事,之后又听你弟弟说起你们在途中附近遇到的那座大雾弥漫的山,我就想着,不如跟来碰碰运气。总不能把朗许一辈子丢在深山老林里,实在不行,让他去京城和楼砚一块儿过也好,反正京师里各色人都有,也不会太显眼。”   没料到兜兜转转一大圈,会是这么个缘由,杨晋连她打算拿自己去献祭的准备都有了,如此一来倒显得他莽撞得没头没脑。   “找一座山也不是多大的事。”他笑得有几分涩然,“为何不早些说,平白惹出这些误会来。”   “谁让我的确是想着要利用你,所以被你一说中,就不敢解释了呢。”闻芊漫不经心地扯了他的衣带,杨晋忙摁住她的手,只好再系上,“况且……”   她没来由地沉默了片刻,重复道,“况且,这件事除了楼砚、朗许以外,我从未告诉过其他人,包括我师父。”在他微怔的神色中,闻芊静静抬眸,“杨晋,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任何隐瞒了。”   她这句蜻蜓点水的话,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在他心口,不经意激起满池的惊涛骇浪,好似一瞬间,歉疚、悸动与意外齐齐涌上胸口,许久才逐渐平复。   杨晋垂下眼睑,伸手轻覆上她手背,再用力一分,缓缓握紧。   “我知道。”   那只能在琴弦上翻飞的手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软。   很纤细,很冰凉,骨节分明。   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狐狸。   *   返回客栈,天还没亮,明月沉到了树梢下,光华倒是依旧清冷。   杨晋和闻芊将马牵回马厩,行至后门处时看到那院中孤零零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双目定定的瞧着远处的圆月,听到声响才转头望向他们,好似等了许久一样。   杨晋正要上前,手忽被闻芊往后拉了拉,她摆首朝他示意。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和他谈。”   杨晋看了一眼对面的朗许,到底还是朝她点点头,“早点睡。”   闻芊应了声,将包袱给他,“记得帮我拿回房。”   “嗯。”他接过来,抬脚上楼。   脚步声渐远,闻芊收回视线,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唇边噙着笑走过去。   “怎么醒了?是不是之前听到动静了?”   朗许始终看着她,在她靠近时,忽然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处,随后长长的啊了一声。   “啊——”   他说不出话,声音低哑,听着像破了的风箱,无端让人心里泛酸。   闻芊踮脚去拍他的胳膊,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朗许伸出两手,缓慢地对她比划着什么。闻芊一直含笑,不时点头。   “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去么,等找到了那座山,叫上楼砚,叫上杨大人……好吧,游月和菱儿也一块儿,大家过年涮锅子,多热闹。”   他硬朗的脸上绽出笑意,瞬间柔和起来,随即弯下腰,蓦地将闻芊抱到肩头坐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兴冲冲地走到墙边,踩到那高墙之上指给她看。   闻芊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愣住,好悬没掉下去,幸而不是头一回,很快便扶着他脖颈坐稳。   居高临下,明月所照的山河仿佛能尽收眼底,在清辉中连绵起伏。   她笑了笑:“嗯,是挺美的。”   第四二章      早起是个艳阳天, 小镇的土墙上被日光晒出晶莹的痕迹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昨晚未消的晨露。   休整了一夜的马匹再度精神抖擞,套上车时蹄子还在地上磨蹭, 像是蓄势待发。   众人在客栈外等着启程, 朗许站在马车下把游月和菱歌推进去,正准备坐上车辕, 闻芊忽然走过来, 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拍。   他疑惑地转头。   “这几日你赶车也累了。”她将手背在身后,笑道,“今天休息一日, 去骑马吧。”   朗许犹豫了片刻,大概是感到不解, 但又习惯性地听她的话, 点点头把缰绳放下。   毛色黑白相间的青马昨晚奋斗了一宿,今早略显疲惫,乍然被人牵出来很有些小脾气, 杨晋在旁宽慰似的安抚着,冷不防斜里飞来一朵梅花,正打在耳畔,他伸手摘了, 抬眸看回去。   闻芊半倚在马车上,眉梢染着一抹巧笑,微微歪了歪脑袋,“要不要赶车?”   他闻言不过顿了半瞬, 便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笑意,一面转身一面朝她摊开手:“马鞭拿来。”   闻芊把鞭子一甩,在他前脚上车的同时,自己也跟了过去,挨在旁边坐下。   杨晋搀了搀她胳膊,给她借力。   “自己扶稳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锦衣卫众人和从车窗内偷偷窥视的乐坊小姑娘们,心照不宣地眼神交汇,随后很有默契地收回视线,假装眼瞎般的各司其职。   马车在黄土道上辘辘前行,走得四平八稳,半点也不颠簸。   杨晋慢悠悠晃着马鞭,手搭在膝头,虽目视前方嘴里却在问她:“怎么,有话跟我说?”   闻芊扬起眉来,“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坐会儿?”   他只好笑笑:“也不是。”   笃笃的马蹄声响得极有节奏,冬日里的暖阳铺在驾辕上,比春夏秋每一个季节里的阳光都来得柔软温和。   经过前段时间和杨某人明里暗里你来我往的过招,突然闲下来,闻芊真有些不适应,强忍住想起坏心的念头,伸手在他腰间轻戳了一下。   谁料,对方的反应很是激烈,若不是手里握着缰绳闻芊觉得他多半能蹦起来。   拉车的马被杨晋这一抖手,打乱了步伐,如梦初醒似的惊慌失措,车内坐着的几个人摇骰子一般来回碰壁,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才把马稳住。   杨晋咬牙切齿地瞪她,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又作甚么?!”   闻芊自己也受惊不小,回过神时,冲他讶然道:“杨大人,你怕痒啊?”   他不答,咬着牙开口,“……你还要不要坐车?”   见他脸颊因为方才的慌乱而染上淡淡的红色,闻芊好容易才憋住笑,暗自把这个软肋记下了,“好了好了,我无心之失……嗯,其实是想问你。”   她勉强收敛好表情,“前些时日,我见你每到一处就要寄信,这一路又走得过于小心低调,到底为什么?”考虑到杨晋的身份,闻芊还是给了他台阶,“若是涉及机密,你就当我没问。”   他握着缰绳,垂目思忖了须臾,并未瞒她。   “我们在查人。”   “查谁?”   他回答得很干脆:“东厂。”   在大齐,能止小儿夜啼的,除了东厂,大概没人能和锦衣卫并驾齐驱。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靠造反上台,以“清君侧”之名灭了自己的亲侄子,论疑心病,古往今来兴许鲜少有人能和他媲美,所以在监视百官上便不遗余力地任用锦衣卫。   但光是一个锦衣卫,用久了总也不踏实,没有旗鼓相当的机构与其制衡,再衷心的狗也会咬人,本着这个原则,很快承明帝便把东厂扶持起来。   两边都是靠告状阴人发家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带把一个不带把……毕竟身有残疾,对于锦衣卫这种完好无损的同行,宦官们自是嫉妒多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相反,锦衣卫们则认为那群不男不女,成日里缩在宫中挑拨离间的太监们实在是很烦,明明干的是同样的差事,他们却能因为近水楼台不断升职加薪,自己却要风餐露宿满世界抓人。   因此,东厂和锦衣卫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怕他说出来,闻芊也没感到多奇怪。   她会意:“哦,想逮到对方的把柄,好参一本?”   杨晋模棱两可地一笑,“我可能还没告诉你唐石被人灭口的事。”   闻芊微怔:“唐石被人灭口了?”   他略一颔首,“宁王谋反一案牵扯甚多,断断续续折腾了有一年。年初时,连忠国公石明朗都被判了个革职斩首,今上身边的‘三大臣’去了半数,你认为,作为三臣之一的东厂厂公还能吃得下饭吗?”   所谓三大臣,曾是承明皇帝的心腹,数年前因助他篡位有功分别被封为兵部尚书、忠国公以及司礼太监。   闻芊依稀记得,如今那位最受宠的宦官名为曹开阳,据说是个年近五十,胖得低头都瞧不见脚的老头。   她沉吟道:“唐石死之前,是不是很有恃无恐的说上头会有人保他?”   杨晋赞许的点点头。   “你们……莫非觉得,将他灭口的是东厂的人?”   “我们不是觉得。”他纠正道,“是肯定。”   当年助承明帝登上皇位的三个人,现下已被不着痕迹的除掉了两个,皇帝要过河拆桥了,第三个人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到了徐州,就不再是那些小村小镇,四处都会有东厂的眼线。”杨晋提醒道,“你们既随锦衣卫行动,也必须要时刻提高警惕,万事留心。”   在车轮吱呀吱呀的碎碎念中,徐州的城门出现在了眼前。   许久没有闻过大城市的气息,这算是闻芊一行离开广陵后落脚的第一处能算得上繁华的地方。   车马在笔直平坦的街道上行驶,四周雕车竞驻,满目红楼画阁。   游月和菱歌扒在窗边张望,许是有些时日没见到这么多人,新奇不已,半个身子都快跃出车外,好在有朗许拽着。   为了不那么惹人注意,闻芊事先让他坐进了车内,由于身形过高,朗许不得不将头低着,瞧上去颇为狼狈。   闻芊才给他揉了一会儿脖颈,就在此时,前面的十字路口忽起了一阵喧闹,一队锦衣卫手持制牌,劈山分海般把热闹的人群隔开,走得昂首挺胸,非常威风。   领头的那位身着朱红色飞鱼服,绣纹华丽,银丝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瞧了半天,抬起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杨晋,示意道:“杨大人,看看人家。”   他颦眉表示不解。   闻芊单手托起腮,“飞鱼服呀,怎么不见你穿?”她眯起眼揶揄道,“该不会是没有吧?”   飞鱼服是皇帝钦赐的赐服,寻常的阿猫阿狗是捞不着,但想他爹是当朝首辅,不至于混到这种地步。   杨晋斜目瞥她,慢声道:“我有。”   他旋即摇头,“不过太张扬了,我没事不穿那个。”   闻芊好奇:“那什么叫有事?”   “有事就是……”话说到一半,不经意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神,杨晋居然忍不住卖了个关子,好笑道,“想看啊?”   看他那么得意,闻芊故作不屑地转开视线,“你这么说,我突然就不想看了。”   他不再吭声,只多瞧了她几眼,唇边的笑意不自觉荡开,伸手略甩缰绳,驱马往前行。   杨晋一行可以到官驿或是锦衣卫衙门留宿,而闻芊几人只能住店,沿街寻了半晌,不多时总算找到家还过得去的客栈。   两层楼高,修得中规中矩,屋檐下挑着的一串灯笼尤为喜庆。   还没走近,却见得门前正站着方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几名锦衣卫,当中最扎眼的恰好是闻芊拿来嘲讽杨晋穿飞鱼服的那个。   马车在台阶下停稳,她招呼几个女孩儿下来,许是动静有些大,引得那朱红飞鱼服不禁往此处看了看。   年轻的小姑娘到哪儿都容易招人回眸,倒也见怪不怪。   岂料这乍看之下,那人立刻脸色大变,瞬间丢开一帮锦衣卫兴冲冲地就走了过来,还当是要上来搭讪的,谁知对方竟直奔杨晋。   “杨贤弟!”   来者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眼端正,说不上多俊朗,但五官和谐,有种平易近人气质。   虽同为锦衣卫,但常年出外差的很难让人眼熟,杨晋从有限的记忆中总算回想起一二,因见他这身衣着的官阶高于自己,便先行了一礼。   “燕大人。”   对方显然甚为欣喜,即刻称兄道弟起来:“两个月前碰见赵青,听他说到杨兄弟你,我正可惜你没随行,想不到眼下竟能在此地遇上。”   杨晋只好笑笑:“碰巧路过。”   他对此人的印象很浅,恐怕就是刚进北镇抚司时说过一两句话。   燕长寒却很热情,一把拉住他,“择日不如撞日,既是来了,我必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走走走,请你喝一杯。”   “这……”他思索着要怎样推辞。   燕长寒生性爽朗,压根连机会都不给,转头一瞧,太巧了,居然旁边就是个酒楼,简直像是为他准备的,“来来来,杨兄弟里面请,正好我有件要事同你商量。”   说完遥遥对一帮原地发蒙的锦衣卫吩咐:“你们先照我方才安排的行动,如有问题再向我回禀。”   言罢拽着人,风风火火地进了酒楼。   马车前尚没回神的施百川瞪大了双目,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心骨被人挖走。   完全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比闻芊更能强买强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尽管上班也艰难的更了一章,虽然这章长得非常的有内(过)涵(渡) 咳咳咳,其实它是包含了许多信息在里面的!!相信以泥萌善于观察生活的眼睛一定能看出来! 42章了,总算把厂里的公公们拉出来刷刷存在感了…… 请组织放心!!这次没有邪魅狂狷的厂花了。 毕竟,在历史的长河中……肥头大耳或是长相抱歉的督主们才是满地跑的…… *   第四三章      客栈也兼做饭店生意, 老板是个胖厨子, 炒得一手香酥花生,用来下酒最合适不过。   燕长寒叫了一桌子的菜, 自己顾不得吃, 倒是先给杨晋夹了满满一碗,又是斟酒又是布菜, 客气得不行。   “上次见还是在两年前, 转眼杨贤弟也坐到百户的位置了,以你的资质,再有圣上的垂青, 将来肯定有一番大作为。”   无事不献殷勤,白来的高帽子必然不是什么好货, 杨晋笑着敷衍了两句并未接茬。   燕长寒很能沉得住气, 说话有条有理,先扯了堆无关痛痒的往事,方才提壶给他杯中倒满酒, “这些年若不是我被安插在徐州,其实早就想与杨兄弟一叙,只可惜公务繁忙,又路远迢迢, 总是不得机会……”他问道,“此前我让赵青传信给你说那事,兄弟你可有收到?”   “信?”杨晋略一思索,“我刚离开广陵城数日, 兴许正好错过。”   他闻言倒也不介怀,笑道:“那不要紧,眼下我直接同你说也是一样。”   从一开始就被忽略得很彻底的闻芊领着两个小姑娘和一个大个子在客栈中要好了房间,车被小二牵到后院去刷洗修整,顺便给马喂饱草料。   眼见诸事已妥当,她慢条斯理地走下楼,佯作偶遇似的站在拐角处大大方方的听墙根。   燕长寒的嗓音传了过来,声音不温不火,一听就叫人觉得像个老好人。   “那会儿你在北镇抚司遭人挑衅,我还记得对方姓屈,大你十来岁,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小子,成日里爱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他喝了口酒,叹道,“你和他那一战堪称经典,饶是过去两年我也历历在目。”   杨晋不由笑了笑:“燕大人过誉了。”   眼见话已到火候,燕长寒终于放下酒杯,“实不相瞒。”他笑道,“小妹当日有幸目睹了杨兄弟的风采,一直念念不忘。只因她年纪小,我这个做哥哥的觉得为时尚早便没与你提。现如今她正值婚嫁之龄,不知杨兄弟你……”   他点到为止,露出个“你懂的”笑容。   “……”杨晋登时一怔。   这一路,有请他捉鬼的、在父亲跟前美言的、给朋友网开一面的,还有如闻芊这般时不时摆鸿门宴挣个“吃人嘴软”的……但提及此事的,他确是头一个。   在茫茫的阴谋和公务中沉浮的杨大人,好似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闻芊本在低头玩指甲,听到此处不由一笑,透过对面那堵墙都能想象出杨晋现在的表情有多茫然。   “这……”   燕长寒立马趁热打铁,“小妹对杨兄弟钦慕许久,时常与我念叨着,夸你为人正直,武功了得……今日既有缘,兄弟不妨去我家中一叙?你们二人见一面也好。”   被他这连跳三级的话噎住,杨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还一句都没回,怎么就进展到了这个地步,连忙打住他。   “燕大人……此事怕是不妥,这……”   燕长寒瞬间会意:“杨兄弟莫非在意小妹的容貌?”他大手一挥,“这个你不必担心,小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也多少是个清丽佳人,绝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没等说完,他一句话又堵了下来,“我明白!兄弟我也不是硬要逼你的意思。”   难为杨晋叫人截话截得如此狼狈,闻芊躲在隔断后险些笑出声,觉得这位燕大人简直是个人才,不去朝廷做御史,简直是言官的一大损失。   “这男女之事总得讲个你情我愿,你今日且去瞧一瞧,若小妹合你的眼缘,咱们再详谈,若没那个缘分,我自也不强求,不过是了却小妹的一桩心事罢了。依你之见如何?”   燕长寒这条煮都煮不烂的三寸之舌似乎就没打算给他“如何”的机会,杨晋有预感,凭他这能耐,自己若是一条腿踏进燕家大门估计便要栽在里头了,他忙找了个拿酒的借口遁出来。   店中人进人出,伙计忙着上菜擦桌,无暇其他。   杨晋没急着去要酒,也没打算趁机开溜,而是先绕至楼梯前的拐角处,抬眸一看,某人果然靠在那儿,眉眼上扬,带着瞧热闹的表情抱怀打量他。   “杨大人。”闻芊伸出手指轻捏着下巴,调侃道,“今天走桃花运呀?”   “你还有功夫笑。”他冲她颦了颦眉,又转目瞧了一眼尚在喜滋滋品酒的燕长寒,压低声音,“还不帮我想想办法?”   后者闲闲地抱起胳膊,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能想什么办法,你好事将近,我该恭喜你才对。”   闻芊眯眼笑道,“大户人家的千金啊,瞧他哥这模样,妹妹应该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哦?”   她那个尾音翘得可谓是百转千回,目光中好似没有半分波澜,杨晋无奈地看着她。   “你真这么想?”   闻芊不以为意的眨眨眼,依旧是模棱两可的语气,“你猜啊。”   他一瞬有点懊悔自己自作多情生出来的那些多余的期待,叹了口气,转过身。   “算了。”   闻芊在他背后轻哼,“唉,开个玩笑而已么,又动气。”   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杨晋定了定神,收起了思绪,决定还是找燕长寒把话讲明为好,免得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届时大家都尴尬。   回到酒桌边,燕长寒刚喝完一壶,发现他手上空空不由道:“怎么,没酒了?——没酒也不打紧,咱们吃过这盅,你到我家去,我请你喝二十年的花雕。”   “燕大人。”杨晋将他倒酒的手摁下,“喝酒可以,到贵府上去就不必了。”   听出他话中之意,燕长寒微微诧异:“杨兄弟若是今日不便,明日也……”   他温声打断,“承蒙令妹青眼,但此事,我恐怕不能应允。”   “这是为什么?”   杨晋在方才那一转身的时间里想好了说辞,然而没等他开口,视线里那抹纤细妖娆的身影竟朝此处而来,逐渐逼近。   由于不解,杨晋不自觉住了口,只朝她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后者脸上有焦虑的神情,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眸中浮起水色,“连城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这毫无头绪的一句话,把在场的两个人都搅得有些蒙。   杨晋被她那突如其来的四个字激得满手鸡皮疙瘩,当下便欲抽走,奈何闻芊却搂得紧紧的。   “作甚?”   她把自己的脸挡在他身后,低低道:“想让我帮你就别动。”   “……”   再抬眼时,她已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抖出帕子来拭泪,“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妾身自知除了美貌以外一无是处,配不上杨大人你,可就算不在意我,也要看在这腹中孩子的份上……”   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锦衣卫众人刚进来便听到这么个厉害的消息。   瞬间僵在了原处,挨个开始石化。   杨晋当即扭过头来低声皱眉道:“我哪儿有?!”   她不着痕迹地开口:“你先闭嘴。”   燕长寒被这场“始乱终弃”给惊了个目瞪口呆,良久等反应过来时,像是叫人踩了尾巴的猫,蹭一下站起来。   “这……杨兄弟,你成亲了?为何我事先没听赵青提过……”   “我……”鉴于没统一口径,他此刻是真的哑口无言,而燕长寒则误以为是他心虚。   闻芊抢在前头回答:“我们是私定终身,还未拜堂。”   她佯作羞赧地别过脸,“妾身乃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几个月前和杨大人在灯会上相遇,夜里他便翻了窗……”   杨晋:“……”   “这回正是要上京禀明二老,请他们来主持此事。”   “果然是有一腿。”此时站在门边的一干人等不由在心中默默地颔首。   “原来如此。”听了这番经过,燕长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般要紧的事,杨兄弟为何不早说?”   他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责备,还有些“此人看上去似乎很随便,好在没将妹子许给他”的庆幸。   莫名背了这么多口锅,杨晋只能哭笑不得地牵了牵嘴角。   自己倒是想说,谁让你没给机会呢。   眼见火候已差不多,闻芊抽噎地愈发厉害了,“事已至此,妾身自知无才无德,怕是侍奉不了杨大人了,大人保重……”   说完作势要走,却又突然来了个身形不稳,一副伤心过度,摇摇欲坠的样子。   杨晋忙扶住她。   一旁的燕长寒手足无措,“啊、啊……弟妹你别动气,都是误会,是误会,千万莫要动了胎气。”言罢又不放心,“我去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闻芊装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生怕她再胡诌出什么离谱的事来,杨晋忙道:“我瞧着她应该没什么大碍,回房休息一晚便好。”   幸而燕长寒没再坚持,“行,行,你好好安慰人家,记得替我赔个不是。”   杨晋搀着闻芊,小心翼翼地扶她往楼上走,路过门边时,冲那边的众人瞪了一眼,一干锦衣卫忙看地望天地吹口哨。   一进房门,闻芊便挣开他的手,绕到铜镜前打量,啧啧叹道:   “哎呀,演戏也是个体力活儿,害我妆都哭花了……”   她把包袱里的青黛取出来,对镜描眉。   杨晋拉了把椅子重重坐下,手摁着额头叹了口气。   闻芊从镜子里瞧见他,不满地斜过眼,“干嘛,我替你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你不谢我?”   她笑道:“以你们锦衣卫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今后估计没人敢和你提亲事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杨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望了望她,随即将两手搭在膝上,干巴巴道:“让我祖父知道,肯定会打死我的。”   她稀奇地从绣墩上侧身,“听过怕爹的,我还没听说怕祖父的。”   “我爹是个文弱书生,打不动我。”他带了些纠结地抿抿唇,“可我祖父不同,他是□□时的战/将,三朝元老,这辈子纵横沙场,便是今上见了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闻芊本就对这些世家大族不了解,也是头次见杨晋提到自己的家人,看他难得这般战战兢兢,不免感觉有趣,大手一挥,仗义道:“怕什么,到时候闻姐姐保护你。”   瞧她这有恃无恐的样子,杨晋也不多言,只淡笑着嗯了一声。   *   徐州城里入夜后格外安静。   不知是为什么,这种大城镇晚上并不宵禁,但此处却有着和他们沿途所停留的小镇小村一般的沉寂。   客栈是老字号了,连院中种的树都上了年纪,枝干粗大,叶子茂盛,甚至好几段枝桠还探到了窗边,好似成了精的妖怪在偷偷听屋内人言语。   闻芊盯着朗许把药喝完,药大概很苦,因为他的眉头一直若有似无地皱着。   “吃糖么?”在朗许放下碗的同时,她将手边的果脯推了过去,后者抬手摆了摆,示意不用。   “楼大奶妈制成的药也断断续续服了两个月了吧,怎么样,你觉得有效果吗?”闻芊拉着他,“来,试一试。”   朗许顺从的张开嘴,吃力地发声。   “啊——”   无论他怎样努力,口中仍只是像坏了的破锣,干哑难听,时间久了,连住在隔壁的人也不由伸长脖子出来张望,想瞧瞧是哪家熊孩子在敲锣。   闻芊却不介怀地静静听着。   就在此刻,夜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   朗许骤然住声,警惕地往窗口看去。   “怎么了?”   他收回视线,垂目兀自思索了须臾,终究冲她摇摇头。   北风刮了一整宿,早起时满地都是落叶,带着浓浓的湿气。   众人吃饱睡足,照例牵马赶路。   有了昨天在客栈中的所见所闻,锦衣卫一帮人好似将闻芊当做了一种全新的动物,连咳嗽一声都会无端端地紧张。   在施百川地强烈坚持之下,闻芊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了车内,并裹上了厚得能生痱子的绒毯。   在她一脸的困顿中,马车开始辘辘往前行。   “怎么,我瞧着有那么怕冷?”   游月耸了耸肩,旁边的小菱歌却是接话,“不过今天是挺冷的,据说北方老早就下雪了,也不知我们几时能见到呀?”   闻芊把毯子往腿边一撩,打起车帘往外看。   从沉睡中初初醒来的徐州城还有几分萧瑟,开门做生意的小二打着哈欠揉眼睛,沿途的城墙和告示牌上贴着通缉令,寒风卷过把未粘牢的一角抖得猎猎作响。   昨日来时未曾细看,今天才隐约觉得这座城有些许说不出的违和感。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但总是道不出什么所以然。   直到行至北面的城门处,那感觉的源头便豁然而出。   从进门的公告栏到北门第二块砖的位置,人流挤得水泄不通,大老远便听得窸窸窣窣议论声。   难怪街上行人会如此稀少,原来都聚到这儿瞧热闹了。   闻芊顺着城墙里那一道道早已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只见高高的青砖中钉着一个人,白色的深衣染透鲜血,脑袋无力的往肩头耷拉。   在尸体旁边的墙砖上,有朱红的几个大字,血痕从每一笔每一划间微往下滑,瞧着触目惊心。   它写道:   “我叫‘春山’。”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 一天没见了想我吗!!! 谢谢,我的男女主成功成亲,这绝壁是我所有文中成亲最早的一对了! 我为我的敬业撒花! 成亲党请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这边的朋友! 那边的朋友! …… 好久没有写副本了,忍不住想狠狠的抛弃言情君…… 这大概是倒数第二个和主线没什么关系的副本? 请大家尽情享受这段没有阴谋,还能风平浪静的时光…… * 【感谢】 纽约最爱灯光师小薇?扔了1个地雷 读者“纽约最爱灯光师小薇?”,灌溉营养液 1 没错我就是那个停更之后想发红包的人! 这章也是50个,么么啾   第四四章   府衙中的官差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人群隔开, 城门下站了两个头戴冠帽, 身着真青曳撒的男子,看上去像是宦官, 而徐州的锦衣卫正在与之交涉。   死的这倒霉蛋不知是谁, 竟能让三方势力齐聚一堂。   闻芊一行本就不爱多管闲事,别说死了个大胖子挂在墙头, 哪怕承明皇帝本人在城上上吊她都没兴趣围观。   因未听到吩咐, 朗许便依旧驱车前行,毕竟有杨晋几人在前面开道,腰牌一亮, 走得毫无阻碍。   然而就在快出城时,车下忽被人一拦, 跟在那俩宦官身边的三个随从掐着公鸭嗓子嚷嚷道:“愣头走什么, 城门已封,还不退下!”   从来只有自己和人嚷嚷的,还没见谁敢挡他的路, 施百川瞬间抽出制牌来打算糊他一脸:“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勿要多管闲事。”   谁料对方连一眼都没多给他,不耐烦的冷笑:“邓监丞死在徐州,此事东厂必要讨个说法, 锦衣卫?天王老子来也甭想出城!”   “你!……”   原来这大胖子是个太监,闻芊打起帘子,正见燕长寒拨开人朝杨晋走来。   “杨兄弟。”燕长寒讳莫如深地对他使了个眼色,杨晋当下会意地随他行至一旁。   远处那帮气焰嚣张的“咱家”们已经开始闭门封城了, 尸骨早寒的邓监丞也总算被人放了下来,过于肥大的身躯在地上平躺成了一座小山。   他收回视线,“这个春山是谁?”   提起此人,燕长寒不免带了些涩然的苦笑:“昨日瞧你们赶路匆忙,便没将这事告诉兄弟你,谁知眼下竟招惹这样的麻烦……”   杨晋摇头说无妨。   他伸手遥遥一指,冲着墙边的告示栏道:“看见那上面贴着的通缉令了没有?”   通缉令上的确白纸黑字写了满满一大篇,但最要紧的画像却是个模糊的影子,五官、眉眼、甚至体型轮廓全没有,官府为了显得自身不那么无能,应付了事的勾了个黑影,看着分外敷衍,好似是块叉烧都能上榜一般。   “春山是徐州城追查了近两年的飞贼,他来无影去无踪,有一身绝世好轻功,但至今没人见过他的容貌。这也是官府久久捉拿不到此人的缘故。”   “怎么,你们这儿也有特产的闹鬼?”   闻芊从车上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心说大家都是装神弄鬼,到时把朗许叫来和对方好好攀谈一番,说不定还能相见恨晚。   燕长寒见是她,先有礼地叫了句弟妹,“春山不是鬼,他之所以被传得那么邪乎,不过是脚上功夫好而已。我这帮手下虽欠点火候,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她奇怪:“既是没见过,你们怎么知晓他名叫‘春山’?”   “说来也蹊跷。”燕长寒望向杨晋,“这人甫一出世便四处作案,每次犯案以后总要在现场留下我叫‘春山’的字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这么唤他了。”   闻芊听完,除了觉得此人多半有病之外,倒也没生出什么别的感想来。   杨晋微微颦眉,“他下手一直这么残忍?”   “那倒不是,起初还只是切人手指,断人胳膊,小打小闹,并未害出人命。”他摇头叹气,“后来不知怎么的,许是发现官府捉不到他,就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差不多是从今年开始,春山便开始杀人了,无一例外是城中的百姓。”   说着,燕长寒发愁地看了一眼那扎堆的阉人,“现在更厉害,杀谁不好,偏偏剁了个宦官,太监素来心眼小,这事一闹大,更加不好收场了。”   锦衣卫办的是朝廷命官的差,这姓邓的监丞本就是曹千岁座下的一条狗,专程到徐州来给他干儿子传旨的。结果成日里被奉做上宾的邓公公,一不留神被当地的土特产宰了,一帮只会嗷嗷叫的宦官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先就要追究死对头锦衣卫的麻烦,怪其办事不利,曹开阳的左右手郭昀还在徐州呢,这死太监必会以此为借口,想尽办法的找他们的茬。   “郭少监那孙子毕竟有人罩着。”燕长寒很会说话,一个头衔里有褒有贬,“他若是要封城,连我也没办法。”   杨晋垂眸沉吟。   曹开阳到底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贸然得罪他不妥。可若此刻传信出去,不知几时才能收到京城的回信。   等京城的文书送到,估摸着都过去大半个月了……   而且也难保这些人从中作梗,半途将信扣下,左思右想有点两难。   燕长寒在旁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轻咳了一声,慢吞吞开口:“其实,这时节的徐州风景倒是很不错,杨兄弟留下正好,哥哥我带你去吃遍城中美食如何?”   早就习惯了闻芊那招无事献殷勤,杨晋风轻云淡地冲他一挑眉,什么话也没说。   燕长寒撑了半晌,终究没撑住,腆着脸笑道:“好吧,哥哥我是有个不情之请。”   “杨兄弟你武功卓越,既是一时半刻走不了,不如……也帮忙查个案吧?”   他话音刚落,身侧冷不丁听到一声语意不明地轻笑,闻芊一手抱在胸下,另一手摊开,双目也不看他,只细细打量自己的指上的蔻丹。   “燕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三四个借道路过的锦衣卫,头天你挑中一个想收来当妹夫,眼见不成,今日就废物利用叫他们给你白干活儿。徐州的千户所是设来好玩的么?”   她酸起人来从不给面子。   燕长寒被她一语道中,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很是尴尬。   闻芊漫不经心地抬眼,正看见杨晋蹙眉朝自己无奈地摇摇头,似有几分责备的样子,她不以为意地别过脸,哼了声走开了。   昨日还是温婉贤惠的小家碧玉,今天骤然锋利得像把长剑,燕长寒显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晋只好冲他歉意地一抱拳:“内子无状,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不碍事,不碍事。”他摆摆手,当闻芊这是怀孕中的女人脾气反复无常,并未往心里去,“况且弟妹这话……也的确没说错。”   杨晋闻言不解,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旗便站了出来,“不是我们大人非得让杨大人帮忙不可,实在是这飞贼过于狡猾。”   他叹道:“杨大人有所不知。这春山乃是夜间出没,不知为何,每逢燕大人守夜,他便像是提前得了消息似的,不仅销声匿迹,而且很能沉得住气,能够十天半个月不露脸;可凡燕大人一休息,他立马蹦出来上蹿下跳。”   杨晋不自觉皱了皱眉。   “这小贼估计是知晓整个徐州城轻功能赶得上他的只有咱们燕大人——可燕大人又不是陀螺,总得睡觉吧。”   很明显,但凡有脑子的人听到此处都能意识到是锦衣卫自己人里出了内鬼。   “‘洗过牌’吗?”他问。   燕长寒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这是自然,光是我身边的人,这两年来便换了三四拨……依旧无济于事。”   按他的想法,约摸是打算让自己来守株待兔。   东厂的人封了城门,又不能用强,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杨晋别无选择地应承了下来。   徐州围观的人群惊慌了一阵后很快趣意寥寥地散了,便好似广陵城中的百姓,这两年见惯了春山时不时的行凶,死一个太监和死其他阿猫阿狗没什么分别,不过是把自家房门多加一道没什么用的锁罢了。   闻芊招呼着朗许将车赶回客栈,余光瞥见杨晋在往这边走,她佯作不经意地转身,信手折了花枝把玩。   兴许猜出她这会儿在恼,未及靠近,他就先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   闻芊眼珠子往别处转,半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杨晋在她背后站定,含笑道:“春山第一次切掉手指的那个人尚还在人世,我下午准备过去看看,要不要一起?”   闻芊把花枝拿在指尖打旋,忽的微微侧身,刻意提了提声量,“我可是有三个月的身孕啊,去瞧这种人,若动了胎气怎么是好呢?”   他忍住笑,伸出手指,“一盒京城‘二十四桥’全套的脂粉给你安安胎。”   闻芊转过身把他手指又板起一根,“要两盒。”   “行。”   *   一行人依旧在之前的客栈落脚。   午间用过了饭,闻芊嘱咐好朗许和几个师妹,随杨晋出了门。   由于善后的事催得急,燕长寒分/身乏术,便安排了他手下一个锦衣卫总旗给他俩带路,此人姓徐,年纪不大,和杨晋相仿,却意外的稳重老成,眉目里透着股精干的味道。   三人在云龙湖畔下了马,沿岸生长着郁郁葱葱的乔木,但这个季节人迹罕至,徐总旗领着杨晋在林中小径上款步而行。   “春山第一次动手,是削掉了一个人左右手的小指。”他说道,“但由于是初回作案,找到这个人已经是第三次案发之后了。”   闻芊握着杨晋伸来的手,跨过面前横着的一条沟壑,一面问他:“手指都被切了,这人怎么不报官呢?”   言语间,那徐总旗停住了脚。   只见对面几株光秃秃的垂柳将一座简陋的屋舍围住,屋外杂草丛生,灌木搭成的篱笆歪歪斜斜地栽在地上,简直装饰大于实用。   远远地,听到女人的声音。   那四面开口的院墙内,一个妇人正焦头烂额地拉着一个又蹦又跳的女子,那女人穿得花花绿绿,活似山中野鸡,风一吹能带起她满身长一截短一截的花布。   徐总旗此时才开口解释:“因为那是个疯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逼格很高,并且贯穿此副本的 我叫/春山,硬生生被晋江逼成了这幅鸟样……………… 叫我一瞬间就没有了想装逼的冲动了。 难过!!! [这几天有点忙,大家的评论不能一一回复] [但我全部有看,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感谢】 Neko_再不减肥就胖死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102017-11-17 01:41:06 读者“新澄”,灌溉营养液+12017-11-16 23:40:03 读者“吃瓜群众666”,灌溉营养液+102017-11-16 13:26:28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7-11-16 12:38:33 读者“鸟生鱼汤”,灌溉营养液+32017-11-16 12:15:20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1-16 11:17:02 读者“ariseung”,灌溉营养液+52017-11-16 10:58:08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12017-11-16 08:53:33 读者“一只二狗砸”,灌溉营养液+202017-11-16 00:59:24   第四五章   妇人约摸四十岁上下, 勉力想将她摁住, 那疯女人却以为她在同自己玩耍,越发高兴了, 将满身的花布条往她脖子一上套, 咯咯笑个没完。   “云娘,傻姑……祖宗!快别闹了。”   好在这女人疯得还不算彻底, 眼见杨晋一行走过来, 约摸是怕生,当下消停了,畏怯地躲在那中年妇人的身后。   “几位是……”   徐总旗她是认识的, 听明来意后,妇人点了点头, 稍稍将那疯女人让出来, “这祖宗姓陈,叫陈云,徐州城内疯出了名的。据说是娘胎里没养好, 生下来脑子就带病,她爹妈嫌她是个女儿,痴痴傻傻,又不好嫁人, 四五岁左右便偷偷丢下孩子举家迁走了。”   都是出身受人鄙薄,两相比较,朗许至少年幼时还有娘疼,这女人是爹不疼娘也不爱, 不是胎里没养好,是压根就没投好胎。闻芊不由暗叹。   云娘一个人住在这偏僻之处,那妇人本是云龙湖外巷子里的钱家媳妇,因出了春山的事,官府便让她不时过来照看一下这疯女人。   “当时那场面,嗬,可吓人了。”她啧啧叹道,“都说疯子不如傻子,果然不假,傻子还知道哭呢,疯子连哭都不晓得是什么!   “大清早的,就见她吊着满手血走出来,鞋上、衣衫上红了一大片,脸上连点表情也没有,只傻呆呆地把大伙儿望着……哎!”   说完,钱家媳妇把云娘拽到跟前,将她两手一拉,给众人看。   “你们瞧。”   那双粗糙修长的手,掌心摊开,尾指被人齐根切断,伤口早已愈合,长出圆润却分外违和的肉来。   云娘很快就挣开她缩了回去。   妇人一面把他们引进屋,一面说:“那会儿谁知道会是个飞贼呢,等到接连有人断手断脚,她的事才被上报给了官府。”   小茅屋和院中的篱笆很是搭配,一般的四面漏风,室内有庖厨、厅堂、柴房和卧房,是寻常房屋一半的大小,有点麻雀五脏俱全的感觉。   “春山的题字在这里。”妇人把墙角的竹篮提起,给杨晋指道。   那土墙已年久失修,周围的泥土落得斑驳,然而两个鲜红的大字却很是顽固地贴在上面,好似镶进了墙内。   刚犯案的春山还没有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只干巴巴的写了“春山”两个字。   杨晋撩袍蹲下去,手指在血迹上轻轻拂过,有极细的一抹灰尘。   他目光沉静地看了片刻,随后又在周遭环顾,很长一段时间,四下里无人说话。大概是感觉安静得有些过分,杨晋从浩瀚的思绪中回神,才发现闻芊不在身边。   正站起来准备开口问时,隔壁房内传来她银铃似的声音:“杨晋,你看这个。”   他狐疑地转过头,闻芊把脏兮兮的隔帘打起,竟抱了个尚在吃奶的孩子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杨晋微微一怔,“你从何处抱来的?”   “不告诉你。”她将奶娃娃往他跟前一凑,在其臀部轻拍了两下,“叫爹爹。”   后者正有滋有味吮着拇指,闻言居然甚是配合开口:“爹爹。”   杨晋:“……”   很好,一家三口都凑齐了。   他颦眉薄责道:“你别乱教。”   “我没乱教。”闻芊逗了会儿娃娃,抽空反驳,“我一进去这孩子就冲我这么叫的。”   她眯眼笑:“怎么,多个便宜儿子不好么?”说完像是想到什么,掀开襁褓一看,语气甚是欣喜,“哎呀,真是儿子诶。”   “……”   平白给她揶揄得说不出话,杨晋颇无奈地看着闻芊转来转去地把那孩子举高高,忽而便是一笑,“还蹦呢,三个月的身孕,不怕滑胎么?”   闻芊把奶娃搂在怀中,斜眼睇他,满不在乎地哼道:“滑就滑了,反正也是你们杨家没后。”   他忍不住轻笑:“滑了胎还想进我们杨家啊?”   “好哇,听这口气是要始乱终弃呀?”她故作惊讶地捂着小腹退后几步,“看样子我得赶紧改嫁,到时生了儿子让你后悔去。”   徐总旗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夫妻俩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般暗潮汹涌的话,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只能同情起闻芊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来……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那疯女人趁闻芊分神,猛地一把将婴孩夺走,既戒备又畏惧地缩在角落望着他们。   瞧她这般举动,闻芊不由奇怪,“这孩子……”   钱家媳妇无奈的解释:“这孩子是她的。”   她听闻,颇意外地同杨晋对视了一眼。   乍然在疯妇房内捡到个大胖小子,她潜意识里便以为是这位钱姓妇人的,若再想得离谱点,也不过是疯子犯病时随处拾来的弃婴,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她自个儿生的。   “说来也是作孽。”妇人看向云娘,轻叹道,“这丫头疯疯癫癫,又无人可依,嫁自然是嫁不出去的,但毕竟是正值青春的黄花大姑娘,也不知被哪个缺德杀千刀的给玷污了。   “她人痴傻,叫别人占了便宜也不自知,更不清楚孩子的爹是谁,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咱们这些做邻里的才看出端倪。”   “可怜咯。”她惋惜地摇了摇头。和寻常人面对锦衣卫时的胆颤与害怕不同,这位钱家媳妇从始至终泰然从容,连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她走到疯女人身边,耐着性子安抚,“好了好了,早和你说过这么抱孩子,会闷死他的,还不松手。”   云娘好像格外听她的话,目光怔怔地,任由她将婴孩抱走。   到底血浓于水,这孩子大约也知晓那是自己的亲娘,恋恋不舍地从钱家媳妇的臂弯中探出头,冲她伸手,嘴里咿咿呀呀的叫。   尚未长开的婴儿心中澄澈,做许多事总是出于本能,虽然母亲心智不全,小孩儿却生得非常通透可爱。   但不知为何,杨晋看着他时竟莫名生出一丝不适之感。   妇人抱着孩子左右轻摇,低低地哄着,云娘站在跟前,约摸是觉得帮不上忙,呆呆瞧了片刻之后,把目光挪到了闻芊身上。   她似乎对她发髻间的珠花很感兴趣,转来转去绕了一圈,便将自己的娃抛到了九霄云外,再次手舞足蹈地发起疯来,几次三番想去摘她的发饰。   对这种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人,无论男女,闻芊皆无好感,看在她脑子不好使的份上,脚下轻点避让了几回,可惜疯子不会和人讲理数,更有些变本加厉。   她终于忍无可忍,不客气地一把擒住她手腕。   “发病也要适可而止呀。”闻芊唇边带着笑,掌下力道却不减,“得寸进尺可就不招人心疼了。”   她抬手将她甩到一边,云娘揉着自己的腕子,许是发现闻芊不好惹,也不敢再造次,反而委屈地瑟缩在角落。   等理好了衣裳,闻芊这才把珠花取下来,朝她一扔,“拿去玩吧。”   云娘没接住,低头从脚边捡起,很开心地捧在手中,瞪大了眼睛颇为稀奇的来回翻看。   钱家媳妇见状,忍不住朝闻芊望了一眼,猜不透她到底是心地好,还是脾气坏。   疯妇家简陋,不过一扫就能尽收眼底,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在湖边游了片刻后,三人方才折返离开。   从云龙湖回来,正是街市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   尽管早间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老百姓们仍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做生意,淡定得让闻芊也不禁叹服。   告示牌又换了新的通缉令,内容还是换汤不换药,但多增了赏银五两的字样。   毕竟死了个要紧人物。   想来本地的知府也开始着急了。   “才五两。”她很是不屑的抱臂轻哼,“当初抓小朗开的可是一百两黄金,这徐州的官府忒小气了,早加点价格,何至于破不了案?”   杨晋却不以为意的摇头,“要我说,开出一百两黄金的赏钱才不正常。”   闻芊挑了挑眉,转过视线来等他下文。   “太/祖初建大齐时为了杜绝贪官,在俸禄上给的并不充裕,又被通行的大量‘大齐宝钞’搅得一团乱,普通官员的月俸也就管个温饱,顶多靠火耗和淋尖踢斛能捞点小钱。一百两,还是黄金。”   他负手轻叹,“照这个数量,随随便便往底下挖一挖,便能给谭师兄列出十多项大罪来……”   闻芊还是第一次听人谈到朝廷的俸禄,新鲜之余又不免好奇:“那你的月俸是多少?我瞧你平日出手挺阔绰的,也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难不成你也贪了油水?”   杨晋笑了笑,“这是机密,不能说。”   “多大点事儿也不能说。”她不满,“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怕我告发你么?”   他只好无奈地解释:“我和他们不同……虽说没有什么捞钱的手段,但俸禄养家糊口是足够了。”   闹市中骑马不便,三人遂下了马徒步而行,徐总旗跟在后面牵着缰绳。   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突然,前方喧闹的人群好似出了什么问题,一连串的往街道两旁让开,有好些人避之不及,将菜篓子打得满地都是。   闻芊抬起头,但见一架黑漆平头车款款驶来,车楣下挂了只黄金鸾铃,正随车身叮当作响。   街道狭小,为了给这车让路牺牲了不少小摊小贩,人们来不及心疼,已被车前开道的侍卫吓得登时噤声。   “是郭少监。”徐总旗压着嗓音提醒。   郭昀乃是曹开阳十个干儿子当中最有能耐的那个,尽管与其并无血缘关系,却不是父子亲似父子,连阴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在朝中也有“小开阳”的美誉。   不经意的摇晃间,车帘被风撩开,惊鸿一瞥,里面的人三十五岁左右,白面无须,年纪不算大,然而鼻翼旁已长出了深深的法令纹。   他那双细眼甫一投出视线,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闻芊脸上,面无表情地定定瞧了许久。   杨晋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她掩在身后。   郭昀的目光与之交汇,能明显的感觉出他的敌意。   很快,车马便行远了。   徐总旗松了口气。   说不出为什么,总感觉方才的气氛僵硬得诡异,好像下一瞬便能打起来。   “咱们走吧。被春山断臂的那人姓张,就住在前面的铁匠铺里。”   *   整个下午的时间,闻芊和杨晋几乎把所有的幸存者寻访了个遍。   没有例外的,都是那套标准的作案手法,这春山似乎很懒,多年来未曾变过。   从第一个疯女人被断指开始,陆续有被切了双耳的小贩,断左臂的打铁匠,断右腿的裁缝,失去一腿一臂的秀才……   看得出,他作案的手段越来越残忍,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和他之后的杀人相比,对这些残了一部分的人,简直可以用“温和”来形容。   而他留在现场的文字,也从最初的“春山”二字,变成了“我叫‘春山’”   两年如一日的杀了写写了杀,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闻芊从独臂秀才的家中出来时说道:“他是和徐州人有仇么?下手也不挑,老弱妇孺,青壮男女,逮谁杀谁?”   杨晋行至门口脚下稍稍一顿,“我倒觉得不是这样。”   他抬眸望向矮墙上那早已淡去的四个血字,那是此人满城来来回回重复着的话——我叫‘春山’。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是……怕被谁忘记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我保证要写一个你们都猜不出发展的故事!! 【感谢】 菅野薄荷扔了1个地雷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1-18 08:26:52 读者“隰桑”,灌溉营养液+102017-11-17 13:00:42 读者“璇毓”,灌溉营养液+52017-11-17 10:44:20 读者“官方小说白痴”,灌溉营养液+32017-11-17 09:53:54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102017-11-17 01:41:06   第四陆章   闻芊听了他这番见解有些莫名:“怎么说?”   杨晋随她慢慢往街上走, “我此前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贼盗, 他们多数人行凶留名,一是为了挑衅官府, 二是为了在江湖上打响名号。但这个春山却例外——   “从没有哪个行走江湖的大盗会常年待在同一个地方作案, 小小的徐州,够他掀起什么风浪?”   发觉闻芊似有所感地颔了颔首, 他循序渐进地问道:“瞧了那么多案子, 这么多被害之人,他们中间毫无联系,甚至毫无相似之处, 你是不是在奇怪,春山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她垂眸思忖了下, 犹豫且迟疑地看着杨晋:“是什么?”   “说他丧心病狂也好, 有所企图也好,可我总觉得他意不在此,你仔细想想他留下的字——”   什么字?   我叫‘春山’?   闻芊若有所思, “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让人记住他的名字?”   杨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言语突然带了些许怅然,“有一些人,平日里不怎么出彩, 活得像层无色无味的空气,便会忍不住干出很多出格的事,以博得旁人的注意。”   她觉得好笑:“会有这样的人?”   “会啊。”他望了过来,冲她轻轻一笑, “这种事,我从前就做过不少。”   闻芊听完很有几分惊讶。   她自小便是众人追捧的那轮明月,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受到无数的关注,实在是不太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我家崇文不尚武,打小大哥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家中几乎没人不喜欢他。”杨晋声音平和安然,“而我便不同了,文不成武不就,怎么比和他总是差了一大截。”   “每每家里的长辈聚在一块儿,无一不是夸他的,夸着夸着似才想起我,顺便也客套几句。”   闻芊看着他的表情,过了一阵之后,才不以为意地挑眉:“谁说武不就。”她曲指在他小臂上轻轻一弹,“揍人不是挺厉害的么?”   杨晋笑了笑,“那会儿还小,是不怎么样。”   “后来一次巧合,发现自己若做了错事父亲反而加倍地关注,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诶呀,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坏。”闻芊调侃道,“难怪拔牙还有拔错的。”   “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我十三那年……”   话题才起,前面不远正好是锦衣卫千户所,燕长寒率先看到他俩,手臂伸得老长,“杨兄弟。”   杨晋冲她飞快使了个眼色:“下次再讲给你听。”   说完抬头应了声“燕大人”,信步过去。   “之前我们在街上遇到了郭昀,你那边如何?东厂可有为难你?”   燕长寒焦头烂额地抹了把汗,“还好,和阉人讲话就是比较累,拐弯抹角的……”他耸肩,“那姓顾的说了,七日之内必得擒到真凶,否则曹太监会直接在圣上面前狠狠参我一本。”   闻芊颇为同情地卷起一缕发丝,“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呀。”   杨晋也感觉奇怪:“论理这案子不在锦衣卫的管辖范围内,非得拿你开刀,未免也太牵强了。徐州的知州和巡抚呢?”   徐总旗在后面当了一路的烛台,此刻终于能有说话的机会,上前解释道:“杨大人有所不知,这春山其实和咱们大人有点渊源……讲来也是匪夷所思。”   “他瞧着像是冲着我们大人来的,前几回作案甚至把那些断指、断臂、断腿趁夜放到燕大人房中以此示威。所以咱们对这案子才这般的上心。”   倒是没听燕长寒提过,杨晋和闻芊不由同时微怔,瞬间就能把先前的想法尽数推翻——感情还是私人恩怨?   “这么大动静,你夜里都没发觉?”杨晋转过头去问他。   燕长寒难为情地抓抓耳根,“惭愧,惭愧,约摸是我睡得太沉,当真是一次也没察觉过。”   他的轻功和警觉性,在众多锦衣卫里也是佼佼者,就连这样都摸不到那飞贼的影子,此人的腿上功夫到底是有多出神入化?   此时此刻,杨晋才意识到案子的棘手之处。   “确实不能怪我们大人。”徐总旗在旁插话,“实不相瞒,春山犯案从来都是挑在深夜下手,趁人熟睡之际攻其不备,而且近来他杀人皆是一刀毙命,就算有看到其相貌的,也早被灭了口。”   有了这个突破之处,他当下把关注点转了个方向,朝燕长寒问道:“与你有过节的那些人,全都查了吗?”   “查过了。”他点头,“关了好些个在牢里,从一年前就开始抓,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一件一件找,眼下千户所的监狱装的全是我的仇人,别说,我自己都挺不好意思……”   杨晋略一思索,仍有礼的开口:“我方便去审审吗?”   燕长寒自无二话,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当然。”   千户所的大门就在旁边,杨晋侧身的同时,闻芊自然而然便要跟上去,他却停下来对她摇头。   “你别跟来。”   闻芊似笑非笑地眨了两下眼,调侃说:“怎么,又涉及机密?”   “那倒不是。”杨晋微微垂眸,像是在斟酌要如何解说,半晌仍只是平和的一笑,“我审人的样子,你还是不看为好。”   他越不让看,闻芊目光里的星辰就越闪亮,仿佛随时能射出一道光来。   “杨兄弟所言甚是。”燕长寒表情郑重地颔首,“大牢不是寻常之地,弟妹你有孕在身,还是别沾这个晦气了。”   他此言倒是提醒了闻芊,三个月的胎瞬间当头砸下,才想起自己有个谎背在身后。   不便于作妖得太厉害,她只好无限遗憾,勉为其难地开口:“好吧。”   诏狱乃是锦衣卫闻名于世的亮点之一,此牢狱名气甚大,一度赶超刑部大牢,能关进去的都不是普通人,寻常老百姓是享受不了其中十八刑具的待遇。   而在地方上,锦衣卫有自己的据点,各卫所中亦有监牢,虽比不上诏狱的规格,但用来威吓当地百姓与官员是足够了的。   杨晋走进去的时候,嗅到了熟悉的腥味和皮肉腐烂的味道。   左右两边的牢房关满了人,他在一个锦衣卫小旗的带领之下把与燕长寒结过仇的人一一问了个遍。   燕副千户平时的为人貌似还不错,正如他所说,这帮人的确都是与他起过极小的争执,在浓墨重彩的大千世界中简直不值一提。   什么因为健忘借了银钱没还,什么酒后失言骂他成日爱耍官威,连不小心打了他一拳头的也被逮了进来。   很显然这两年为了找出春山,锦衣卫众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到底是自己的同行,审问之事早做得滴水不漏,他逛了一圈也没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等杨晋出来时,天幕已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燕长寒正与几个锦衣卫插科打诨,在这种情况下颇有苦中作乐的意思。   四周没看到闻芊。   “杨兄弟。”眼见他走近,燕长寒颔首示意,“弟妹说站久了不大舒服,我已派人送她回客栈去了,你不用担心。”   忙了一天,她也该累了,确实该休息下。   杨晋点头说好。   正巧想让她先走,这倒省了麻烦,杨晋随即道:“燕大人今日巡夜么?我打算也陪大家守一晚。”   *   由于初冬天黑得早,戌时不到,客栈里的食客便用完了晚饭各自散了。   闻芊闲得没事,找掌柜借了一副牌,拉着游月、菱歌和朗许,四个人刚好凑一桌推牌九,场面其乐融融。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菱歌同朗许关系越来越亲近,毕竟游月年纪稍长,又是个没耐性的人,和他比划不到两句马上就要疯,倒是她这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听话乖巧,俨然把朗许当作一个高大的玩具,成天形影不离。   牌桌上打得正热闹,发现自己手里恰好只差个二饼,菱歌暗戳戳地冲朗许比了个手势,后者立马会意,刚要递出来,她脑袋上便挨了一记。   “哎呀!”   “翅膀硬了啊?”闻芊揪住她的小辫,笑道,“在我面前玩小动作?”   “没有……”   “还没有呢,你师姐我可是六岁开始学出老千的,就这点把戏还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菱歌颇委屈地歪起脑袋,“师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师姐……”   “谅你也不敢。”她轻哼一声松开手,抬眸朝朗许努努嘴,嗔怪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一个二个都欺负她不水灵了是吧!   挽起袖子便准备大杀四方。   与此同时,在徐州城十字路口的花坛旁,杨晋一脚踩着边沿半蹲下来。   若说城内百姓对飞贼已习以为常却也不尽然,知道春山只在晚间出没,于是一入夜,整条街便陷入死寂。   白天还在风里晃悠悠的门窗,现下关得严丝合缝,放眼望去,除了巡街的捕快、锦衣卫和打更人,四周荒凉的像座死城。   肩头忽被人轻轻一拍。   是燕长寒递了壶水过来。   “多谢。”杨晋拿在手中,拔起塞子喝了口。   对方便就势挨在他身侧蹲下,玩笑似的打趣,“想媳妇儿了?”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不是。”   “哎,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想老婆又不丢人。”许是守夜的时光空虚无聊,燕长寒不由得与他话起家常来,双目漫无目的地盯着虚里,幽幽地说。   “我也在想我妹妹……”   杨晋一口水没咽下,甚是吃惊地把他望着。   “嗨嗨嗨……别瞎想,不是那个意思。”他摆手在他肩膀上一推,语气惆怅,“我自小父母死的早,和她相依为命,你知道的……长兄为父嘛,试问天底下哪个当爹的不愿看见自己的闺女早些出嫁?”   尽管他这比喻听上去莫名诡异,杨晋还是笨拙地接话,“这种事急也急不得,男女之情讲求缘分,令妹芳华正茂,才貌出众,其实你不必如此紧张,顺其自然便好。”   燕长寒先是赞同地微微颔首,随后无比遗憾地轻叹,“杨兄弟你果然还是很对我的胃口啊,若非你已有了弟妹,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和我妹子见上一面的,届时保管把你肠子也悔青了。”   他歉然笑道:“杨晋莽夫一个,何德何能配得上令妹。”   “诶——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他寻思再三,终究舍不得这金龟婿,“不如这样……你有纳妾的打算么?”   “……”被他如此的执着搅得无可奈何,杨晋啼笑皆非,“燕大哥,以令妹之姿,何至于给人做妾呢?”   大概也是觉得不划算,燕长寒哈哈一笑,权当自己没说过。   “我是太宝贝我这个妹妹了,真恨不能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他摇头絮叨,“想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白天出去要饭,晚上回家和她缩在那几尺见方的破屋中吹冷风。   “这丫头那会儿便很懂事了,从不与我抱怨,给什么吃什么,就是饿到头晕也忍着不肯说,还反过来安慰我,唱歌给我听……”   锦衣卫的选拔并不限制身份,只要是良民,在训练和考试中能够脱颖而出的都能成为锦衣卫。   这里面的人出身难免良莠不齐,但如燕长寒这般在流民堆中长大,一步一步咬牙拼到这个位置的,却是少数。   这一夜,杨晋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过往。   直到更声响过两下,他才起身去找人换班。   一晚上风平浪静,毫无收获。   四更天时,杨晋才从街上离开,头顶月色渐黯,看不见星光。   回卫所的途中碰巧路过闻芊一行所住的那间客栈,他不自觉在紧闭的大门前站了许久,最后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推开。   为了方便晚归的客人,店中的正门并未上栓,他手只轻轻覆在上面,一声清脆的“吱呀”便在空旷的深夜回荡开来。   上楼的扶梯处悬着两盏孤灯,把桌前那人的容颜照得分外昏黄,却又分外温暖,将她以往那锋芒毕露的眉眼染上些许柔和的色彩。   在杨晋怔怔看过去的刹那,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不经意抬起,眼角眉梢微微上扬,好似笑容里与生俱来就有浅浅的狡黠在里头。   像一只狐狸。   “你怎么来了?”   闻芊把手边的铜钱收好,“我还打算过会儿若不困,就去找你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没能写到自己想断的地方真的好难受…… 咳咳咳,有爱的互动就只能等到明天了,原谅我突然那么多剧情。 我需要为自己解释! 不要看这部分好似那么多的无关紧要的内容在里面,但每一句都是暗藏玄机,处处都有伏笔和flag! 当然!也有很多是迷惑大家的!【???这和水文有什么分别 伏笔埋完了…… 很快就要揭秘了! 谢谢大家这一个都没猜中的留言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爱你们!   第四七章   桌上有零碎的铜板和银钱, 旁边的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盛放着牌九。   杨晋伸手捡了一块在掌中把玩, 含笑道:“怎么还没休息……你们这是杀了一晚上?”   “他们那几个,半个时辰前就撑不住去睡了。我倒是还赢了不少。”闻芊把钱两收起, 冲他一扬眉, “回头请你吃饭。”   “这点钱啊。”他抓了把铜钱吧嗒吧嗒往下洒,“顶多也就够碗面。”   话音刚落, 便挨了闻芊一记轻踹, “什么面这么贵,镶金的吗?”   杨晋也没避开,不疼不痒的受了。   三更半夜, 一提到吃食,她竟觉得腹中真有些饿了, 四下环顾了一圈, 后厨的门正巧没关。闻芊把钱袋往怀里一收,起身就要走。   杨晋回头看她,脱口而出:“去哪儿?”   “去厨房摸点边角料吃。”   他未及多想就跟了上去。   随手把屋内的灯点上, 闻芊猫腰在一堆菜篮子中翻捡,捞起白菜萝卜搁在旁边,嘴里不住嫌弃:“这么大个客栈,怎么连点烧饼馒头都没有……”   最后她从碗柜里寻到一碟煎饺, 端上小桌准备吃。   “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   这气候天寒地冻,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风吹,煎饺早已干瘪瘪地趴在盘中, 毫无生气。   眼见闻芊咬了一口,杨晋拿手背在盘子底下探了探,触手冰凉,他不禁皱眉:“冷油吃了不好。”   后者眨巴眨巴眼,嘴里仍包着食物。杨晋干脆把她筷子夺了,“你若是饿,更该吃点热乎的。”   闻芊托起腮,理所当然道,“热乎的……可我不会做饭呀。”   杨晋垂眸把煎饺端走,淡声开口:“我会啊。”   她闻言也不说话,只含笑眯起眼,目光一直随他来到灶前。   昏黄的灯火将他颀长的背影投在墙上,腰背的线条流畅分明,优美而有力。   杨晋将盘子放下,先到菜篮里瞧了瞧剩余的食材,继而捡了一把生面和一颗包心菜出来。想了片刻,又去问她:“炒面吃么?”   “我不挑,做什么吃什么。”她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将火生好以后,他洗了手,利索地把包菜剥开、切碎,再将辣椒切成丝。待锅油烧热,洒下一把葱花,听得“嗤”一声,杨晋随即放入切好的莲花白和辣椒丝,动作有条不紊。   不经意回头时,发现闻芊歪着脑袋撑在桌上,居然睡着了。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手上不停地倒酱汁、盐、胡椒,清水加进去后,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眼看差不多他才混着面开始炒。   闻芊是在一股微辣的酱香中醒来的,她睁开眼,杨晋正好把那盘小山般高的炒面端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的面上居然还加了块煎蛋。   “还真是睡觉也不耽误你吃,闻着味儿就醒了?”他笑了笑把空碗和筷子推到她跟前,“快吃吧,吃完了赶紧去休息。”   从小没摸过锅铲的闻芊见他这大变活人似的手法弄出一碟色香味俱全的面来,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大人,您未免也太贤惠了。”她小尝了一口,挑起秀眉揶揄道,“往后谁娶了你,岂不是有福气?”   杨晋把煎蛋夹到她碗中,语气无奈,“吃你的吧。”   面条细滑,竟无一炒断的,酱香味与花白的清新交织,鲜咸滑爽,很是可口。   闻芊吃了一阵,忽奇怪四下里怎么没听见声响,抬头时发现他竟把面条一圈一圈缠在筷子上,裹成了个球,再送入口中。   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另类的吃法。   “有你这么吃面的么?”像个小孩子。   杨晋不以为意地瞪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解释,“我不大喜欢吃出声来,细嚼慢咽又被祖父说像个姑娘,所以就这样了……”   闻芊支着脑袋觉得有意思,瞧了他半天,瞧得杨晋百般不自在,“别看了。”他只好催促,“面快凉了。”   后者拖长尾音悠悠哦了声,这才动筷。   闻芊胃口小,他做得又多,没吃几口就饱了,她把碗一推,杨晋也没有二话,接过她的那一份三两下吃完。   “你今晚守了一夜,有线索了么?”   他摇头,“春山没出现,其实也在我意料当中,他才做了一桩案子,不会那么快动手的。而且照其他所言,只要有燕大人在,春山便不敢露面,所以我想找个机会……”   一席话才说到一半,杨晋冷不防看见对面的闻芊朝他探出手,涂着鲜红蔻丹的葱白指尖在他唇边轻轻一抹,继而又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抿了抿。   “……”   耳根的灼热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飞快发烫,幸而周遭漆黑并不明显。   闻芊看在眼里,玩心大起,故意道:“找个机会……然后呢?”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放下碗筷打算去寻茶水,然而就在此时,门外自某间客房传来一声惊叫,虽隔得甚远却依稀能辨认出,是菱歌。   闻芊的脸色瞬间骤变,即刻转身夺门而出,杨晋亦紧跟其后。   二楼,菱歌的房门已经被朗许踹开了,他茫然地站在屋内,床上被衾掀翻在地,人已不见了踪影,唯有窗户大敞着,在风里吱呀吱呀摇晃。   会是春山吗?   闻芊和杨晋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眼,直接跃过窗跳了出去。   入目是沉睡在黑暗中的徐州城,天还没亮,街上仍旧空无一人,站在高处可以将身下尽收眼底,虽然看不清,但隐约能瞧见远处那个模糊的影子,两人当下奋力追赶。   夜风在身侧窃窃私语,极冷的气流无孔不入,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   闻芊一面跑,心却一面往下沉,一直沉着,几乎要沉到深不可测的井底。   穿过街巷,视野斗然开阔起来,云龙湖沿岸的石桥下,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菱歌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闻芊喘着气停住脚,有那么一瞬她生出无边的恐惧,双腿竟像灌了铅似的不敢靠近。   “师……师姐……”   菱歌好似吓傻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颤着声音唤她。   她脸色白得厉害,周身发抖。   既是能说出话,自然是活着的。   还不等闻芊松口气,却被她裙摆上那一抹刺目的鲜血震得腿脚冰冷,隔了良久,才一步步上前,猛地将她搂在怀中。   “师姐!”   被人抱住的刹那,菱歌才像是找回了五官六感,开始泄洪一样嚎啕大哭,平日唱昆腔的嗓子一出,满街的灯都陆续亮了起来。   闻芊不停抚着她的后背,来来回回却也只能说出“没事了”几个字。   杨晋从前方折返,带着一脸没追上的遗憾冲她摇摇头。   菱歌脚下淌着浓稠的鲜血,散乱的布袋被挣开在地,旁边是一只被割了喉的鸡,尚抖着翅膀翻白眼抽搐,许是从附近哪户人家中顺手牵羊而来的。   石板道上依旧留着一行血书。   但这次却不是那熟悉的四个字,而是一首古人词,用同样的字迹力透山石般地写道:   江上春山远,山下暮云长。   回雁峰前路,烟树正苍苍。   *   经历了这番变故,菱歌显然吓得不轻,被闻芊送回房后就结结实实的睡了一整天,下午醒来就像死过一回似的胃口大开,边哭边吃,眼泪都掉到碗里了仍顾不得去擦,仿佛要用食物来冲淡昨晚上的恐惧。   她闹的动静大,实则却丁点伤也没受,这着实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闻芊曾一度怀疑那个突然诗兴大发的人不是春山。   而问起缘由,她只朦朦胧胧的回忆说,晚上输了太多钱,所以没睡安稳,突然叫人蒙头罩进布袋中慌得不得了,当下就认为是被通缉的飞贼,于是一直叫一直嚎,不承想对方毫无征兆地就松了手。   闻芊问她:“你嚎了什么?”   菱歌如实道:“我就说了一句话。”   “哥哥救我。”   她一路上都唤朗许哥哥,毋庸置疑必是在叫他。   闻芊猜不透其中关联,等下午到卫所找杨晋时,便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闻言也只是略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字迹已找人比对过,的确是春山写的无疑。”杨晋若有所思,“那是一首宋人的词,我猜想或许正是他名字的由来。”   这位飞贼愈发进步了,从最初的两个字到四个字,现在开始贴诗词了,往后每杀一个还得花时间写那么长的四句,他也不嫌麻烦?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长久以来维持着同种作案方式的人忽然改变,其实并不是个好兆头,正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   杨晋总觉得这个春山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的下一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住处外脚步凌乱,四面八方都是人声。   闻芊从他房中的窗棂望出去,院内是几个锦衣卫忙碌的身影,燕长寒正焦头烂额地吩咐着下属。   杨晋在一片沉默里开了口:“昨天他才换班离开,春山就出现了。”   闻芊思忖道,“你觉得是他做的?”   “不像。”他摇头,“他对待这个案件的认真程度不似作假……你还记不记得,那些锦衣卫曾说,春山对燕长寒的行踪了如指掌,因为知晓整个徐州城只有他的轻功才能与之匹敌。”   闻芊先是应了,随后补充,“不是说锦衣卫内部洗过牌吗?”   “是这样没错,但还有一个人,她不是锦衣卫,也可以知晓燕长寒每日的行迹。”   到底是聪明,闻芊一点即懂:“你的意思是,他那个妹妹?”她不解道,“怎么?她也会出神入化的轻功?”   杨晋颇迟疑地垂头,拿余光轻瞥她,“其实我并没见过她,她会不会轻功我也拿不准,只是猜测而已。”   闻芊琢磨了片刻,眉毛一挑,抱起胳膊似笑非笑地看他:“没见过呀?那你还夸人家才貌出众,芳华正茂?朗朗上口的呢。”   杨晋涩然笑笑:“客套话罢了。”   “哼。”她不以为意地别过脸,“你们男人啊,果然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解释,闻芊却满不在乎地另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是怀疑那位燕姑娘,想去查一查?”   杨晋望着她,半晌嗯了一声,“燕大人与我毕竟是同朝为官,贸然提出这个要求总归不妥,查出来倒还好,若是查不出来……就更难给大家交代了。”   她眨眼睛哦道,“这样啊。”   见她眼角忽的细细弯起,以杨晋对她的了解,这必然是计上心头的意思。   “我倒是有个办法。”闻芊笑意渐深。   “什么办法?”   她刻意卖了个关子,只抬手在他脸颊上轻抚,指尖蜻蜓点水似的滑过耳垂、脖颈和锁骨,最后蓦地一下,甩袖掀翻了桌上的烛台。   卫所东南角的厢房中,浓烟滚滚升起,大火汹涌地在屋内肆虐,四周的锦衣卫见状匆忙赶来救火。   闻芊被杨晋拉着跑出来,呛了一肚子的烟,靠着他低头咳嗽。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她似乎与火有不解之缘,唐石府上被放火,清凉山庄被放火,槐杨林外还被准备放火的村民威胁……是时候去拜拜火神了。   杨晋掩嘴咳了一会儿,见她着实呛得厉害,遂抬手给她抚了抚背。   眼下他已经习惯了许多事不去问闻芊理由了……   很快,燕长寒便闻讯赶到小院,很是意外地看着眼前这大火滔天的景象,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芊一瞥见他进门,忙住了声,娇滴滴地往杨晋怀里靠,“阿晋,妾身好怕!”   杨晋:“……”   实在做不到她这般收放自如的演技,杨晋只好木着脸,僵硬地在她肩头轻拍。   “杨兄弟,弟妹。”四下里已有人在拎水救火,燕长寒看出这是他的住处,忙疾步走来,“怎么好端端的会走水呢?”   “我……”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闻芊当即截断,“此事都怪妾身不好。”她含羞带怯地半掩着面容,“是妾身觉得天色太黑,非得让阿晋把灯烛拿到床边,谁知方才他一抬手,就……”   这席话说得太过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再加上他二人略微凌乱的衣衫,周遭的锦衣卫众瞬间会意,不由朝其投出艳羡的眼神。   杨晋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握着她肩膀的手却狠狠掐了掐,后者暗暗咬牙,却还挤出点羞涩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燕长寒倒是很理解地点点头,“不要紧,人没事就好。”   “燕大哥。”闻芊忽的甩开杨晋,满眼犹豫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垂眸,“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他狐疑地颔首:“弟妹你说。”   “您看,这卫所的厢房都烧成了这样,暂时怕是不能住人了。”她为难道,“您是知道的,我家阿晋他俸禄微薄,又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若住在客栈那开销可就大了。不知,我们二人能否去您家打搅一宿呢?”   “斤斤计较”的杨晋在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在心头默念了数遍“她高兴就好”,才勉力压下自己想扶额走人的冲动。   对面的燕长寒也是个心大的,连半刻迟疑也没有,当下爽朗道:“行啊!”   第四八章      这把火将千户所的厢房烧了个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任何能再将就入住的可能性,杨晋甚至自己都怀疑这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   虽然闻芊做事莽撞又不与人商量,但到了这个地步覆水难收,他也只好将计就计的错下去。   杨晋在接过施百川递来的包袱时,隐晦地冲其吩咐了道:“去查一查燕大人的妹妹。”   后者立刻会意地眯了眯眼。   *   燕长寒的居所在离客栈不远的小巷内,院子四四方方,稍有曲折,很像北京的三进四合院。   他很快收拾出一间宽敞亮堂的厢房把闻芊二人领进去,一面还十分歉然:“寒舍简陋,让杨兄弟见笑了。”   闻芊当下抱起杨晋的胳膊,笑盈盈地冲他道谢,“不会,比住客栈好多了,多谢燕大人雪中送炭。”   “弟妹哪里的话,应该的。”   杨晋却适时不着痕迹地开口询问:“我们这番打搅,不知可会给令妹带来不便?”   “杨兄弟多虑了。”燕长寒摆手一笑说,“小妹素来温顺,断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你大可放心……她眼下尚在休息,等得了空,我再引她来见二位。”   听这口气人是在府上了,他并不着急地颔首,只有礼地说了句“不敢叨扰”。   “你替我这案子劳心劳力的,还这么见外作甚么。若有需要尽管吩咐阿巴便是。”燕长寒客套了一阵,临走前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在他耳边提醒,“我听说有三个月了,还不太稳呢,你……悠着点啊。”   杨晋:“……”   这场混账戏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等对方贴心的把门关上,闻芊这才松开他的手,揉着脖颈在桌边坐下,在笑得快僵掉的脸上拍了拍,“累死了,呛了那么多烟,连衣裳都脏了……”她言罢朝后者嗔怪道,“看看我牺牲多大。”   “谁让你跟来的。”杨晋摇头。   “我不跟来,你敢去夜探香闺吗?”闻芊挑起眉问道,故作了然地哦道,“哎呀,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啊?”   “别乱讲。”他微微颦眉,“人家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后者忽然轻哼一声,语意不明地开口,“所以,我就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她这般言语令杨晋始料不及地一怔,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管你什么意思。”闻芊伸了个懒腰,起身命令他,“我要换衣服了,你转过去。”   杨晋略感无奈,闻言也只好照做。   燕家的厢房不大,许是准备得匆忙,其中并未设有屏风和隔断,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形下,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从包袱里挑了件干净的衫子,略一比划,低头便开始解衣带。   天色渐黑,屋内早已点了一盏腊梅纱灯,灯罩间的梅花与身后的影子正投在他对面的墙上,花丛里美人窈窕,清晰地勾勒出一道纤细而玲珑的曲线。   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浑圆的弧度里有尖尖的一点,杨晋呆呆愣了下,才蓦地移开视线。   他毕竟是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先前失言的情绪尚未平复,听着耳畔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竟有些心猿意马,周身的热血不可控制地直涌上来。   随后,杨晋突然漫无目的地想着:她就这么信任自己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满腔的惊涛骇浪便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他别过脸去看另一侧的彩绘立柜,认认真真地数着上面每一个人物的头发丝。   正数到六十九,耳边有风声猎猎作响,未及回眸,一件衣袍竟从天而降,兜头把他罩住。   杨晋伸手去拽,触及便是一股温香,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第二件又随之而至。   层层叠叠地盖了满头满身,杨晋总算将自己从衣裳里拯救出来,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她的外衫。   他指尖便好似电击般瞬间发麻。   “你……”   正要转身,枕头带着劲风迎面朝他眉眼砸了个准。   “我让你回头了么!”   “……”他只能捂着软枕遮住眼,自认理亏地转了回去。   抱着一堆衣服面壁而站,待看清那外袍下是贴身的里衣时,杨晋四肢百骸都不自在起来,只觉得手脚怎样安放都不对劲。   “那几件衫子我不要了,替我扔掉吧。”闻芊系好了腰带,掏出铜镜左右自照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朝他道,“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杨晋终于回过头。   她在灯下往脸上敷妆粉,对襟的绛紫色襦裙扎在墨色的丝绦中,长袖如练,在她抬手之间轻滑在臂弯,露出一节晶莹洁白的玉臂。   “大半夜的,还要画?”   闻芊连眼皮也没抬,“这叫‘夜容膏’,保养皮肤的。我昨晚上熬了一夜,再不加紧补救,这脸就废了。”   杨晋瞧她画得认真,只好轻叹了口气,准备往外走。   闻芊在镜中看见,不由得转头:“你上哪儿去?”   他无奈地扬了扬满怀的女子衣裙,“给你扔衣裳。”   她听完,嘴角边绽出笑意,神色悠然地用尾指沾了些口脂点在唇间。   院中有脚步声,杨晋正要推开,门外已有人在轻叩,他狐疑地拉开门。   入目是个模样憨厚的汉子,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出头,带着一脸老实巴交的笑容,“老……老爷……叫叫叫……我……给给给你们……送送……热水。”   “热水?”   这想必就是那位“阿巴”了,果然是结巴得可以,连名字都如此随性。   他说完话便乐呵呵地拎着水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浴桶满上,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很快就扛着他的家伙什儿走了,在门口鞠了鞠躬。   “二……二二位,慢、慢用。”   热水在屋里腾腾冒着白气,燕长寒确实想得很周到,巾栉胰子一应俱全,若不是浴桶够大估摸着他都准备抬两个。   闻芊伸手在水中拨了一圈,“这位燕大人还真有心……哎,可惜我衣裳已经换过了,他若是来早点,我就洗了。”   杨晋看着她:“那让他送走?”   “何必呢,多浪费。”闻芊笑盈盈地在木桶边沿支起肘,“你洗啊。”   那张狐狸似的容颜带着狡黠,眸中分明写满了戏弄。   明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杨晋却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没畏惧过,甚至还百般挑衅,男子的自尊心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垂目应道:“好啊。”   被爽快的两个字当头砸下,没想到戳个酒窝都会脸红的杨大人会突然这样浪荡,闻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似笑非笑地走近,目光定定瞧着自己,伸手便开始宽衣解带,每脱一件便靠近一步,大有脱给她看的架势。   闻芊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模样怔住,右腿冷不防往后退了退,杨晋似乎是看准时机拽住她手腕,随即缓之又缓地垂下头……   俊逸的眉眼在离她咫尺的地方蓦地一顿,听到他忍着笑似的自鼻腔发出轻轻的呼吸,继而顺手抄起床上的一层薄被,倏地斜拉过去。   匕首的刀光在眼前暗闪,被衾的一端牢牢钉入墙中,另一端则被他系在了床头,大红锦被横在两人中间,登时成了道喜庆的屏障。   某人在后面淡淡地开口:“那我洗了。”   “……”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居然叫他调侃了,闻芊气不顺地哼了哼,朝屏障那端道,“洗就洗,谁稀罕看。”   她忿忿地在桌前坐下,偏生又坐不安分,一会儿摸摸果盘里的柑橘,一会儿托起腮,最后饮了杯冷茶才算是安静下来。   水汽隔着被褥在屋内弥漫开,间或有些声响。   闻芊捞了个橘子在手中把玩,橘皮凹凸不平的褶皱硌得指腹微微发麻,她隐隐能从那些清浅的呼气声里听出杨晋的动作——   常年握刀的手大概结了茧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地擦洗着硬朗的脖颈,可能也会留下红印,带起的水滴答滴答,自他结实蓬勃的胸膛一路滑到身下……   手忽然没能撑住下巴,闻芊的头重重点了一点,她这才伸手将空杯倒满,若无其事地一饮而尽。   虽有层厚实的帘幕遮挡,但鉴于闻芊平日里非人的捉弄,杨晋不敢洗得太久,匆匆擦干了水便先寻了深衣换上。   四下静悄悄的,预想中的折腾竟一直未曾发生。   他忽然有些担忧,顾不得披外袍便撩开被子看过去。   微晃的烛影打在桌边那人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铺出一道阴影。闻芊手中尚握着青瓷杯,人却不知是几时睡着的。   想想昨夜熬了一晚上没休息,今天又为了菱歌的事忙前忙后,她会这样累也在情理之中。   杨晋带了些无奈和意味不明的情绪叹出了声,又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他尽量轻地走近,在弯腰的同时探出手臂,一臂绕过她脖颈,一臂环到她腿后,几乎没用多少力便将人抱起。   拔步床垫了绒毯,但被子只有一床。   为了将钉在墙中的喜庆屏障取下来,杨晋着实花了点时间,直到额头渗出薄汗,依旧未能让这锦被保持它完好无损的模样。   他带着对燕长寒的愧疚小心翼翼展开,盖在闻芊身上。   她似乎睡得很沉,一动没动。   杨晋吹熄了灯,心绪飘忽地在床边坐下。   黑夜,一间房,两个人。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和四周弥漫的水汽一起,显得湿润温暖,他垂眸时仍静静的想:“你对我就这样没有防备?”   这样想过后,连杨晋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到底是愿意听到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   双目还没有适应黑暗,有大片大片挥之不去的黑雾,他俯身时,却能准确无误地吻在她眼睛上。   唇瓣好似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微弱、柔和,撩人心弦,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略带湿意的颈项,在微凉中带起一缕酥痒。   片刻后,杨晋缓缓直起身,视线里的人仍无动静,一梦正酣,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径自走到窗边去守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床榻上的闻芊悄悄睁开眼。   右目留有淡淡的余温,她抬手摁了良久,目光落在窗前的那道影子上,半晌才合上双眼。   *   好像知道夜里会出事似的,睡到子时闻芊便自然醒了。   杨晋正准备出门,被她一只鞋子给打了回来。   “又想背着我偷偷行动……你干嘛?”   他拎起绣鞋无可奈何的回到床前,“出去看看而已,你不多睡会儿?”   她已然坐到了床沿,在黑灯瞎火中趿鞋,“我到这儿是特地睡觉的?那还不如在客栈里睡得踏实。”   闻芊找了件深色的斗篷穿上,虽比不上杨晋这套锦衣卫特制的夜行衣,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在大晚上的如灯烛般扎眼。   “现下我在也方便,咱们去瞧瞧那个燕姑娘。”闻芊把躺皱地裙摆拍平,才问道,“燕长寒没来叫过你?”   杨晋摇摇头:“房中灯都熄了,他一贯识相,又怎会来打扰。”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不妥,好在闻芊压根没多想,只是若有所思的颔首。   两人猫腰出了房,宅院内除了垂花门和走廊这附近挂着昏黄的灯,别处均是阴森森的黑色。闻芊和杨晋贴着墙在花丛中做贼般瞻前顾后的移动。   燕家并不大,府上就那阿巴一个下人,更别提会有谁守夜了,因此这一路走得可谓是畅通无阻。   从影壁绕进第二扇门,前面即是西厢,微光掩映下有珠帘晃动,想必是那位燕家小姐的闺房。   杨晋原本在前面开道,离西窗三丈开外处就停下了,回头示意她,“你去看,我在这儿等你。”   “真这么正直啊?”闻芊笑道,“万一我像上回在慕容老匹夫家里一样,也瞧见什么好东西,那怎么办?”   他无奈地笑了笑,“能怎么办,记得闭气便是。”   闻芊轻哼,“我肯定不会叫你。”   说得他很想看似的。   杨晋啼笑皆非地轻推她,“行了,快去吧。”   闻芊作势往前踉跄了下,正要再揶揄,眼前一道黑影骤然闪过。   她不瞎,杨晋也不瞎,两人差不多是同时看见的。   那影子的速度算不上快,但在此刻难以视物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人是狗。   闻芊压低嗓音:“春山?”   还真是阴魂不散。   杨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先前的轻松神情荡然无存,瞬间严肃起来。   “我跟去瞧瞧。”他皱眉飞快吩咐,“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走,等我回来。”想了想又补充,“有危险就跑。”   “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大最可怜的功臣——春山 不仅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在为男女主付出了那么多之后,每天还要被人追杀真的好可怜啊! 谢谢。 我的男女主已经成功成亲,现目前成功同居,而且我相信机智的小伙伴早已发现,我在文中已经开车了!!! 没错! 那就是! 翻书ing 【他(杨晋)别过脸,去看另一侧的彩绘立柜,认认真真地数着上面每一个人物的头发丝。 正数到六十九……】 好了,没看明白的我们再来一次! 【他(杨晋)别过脸……正数到六十九】 还没懂吗!好的,我们再来一次! 【他(杨晋)……六十九】 【杨晋……69】 是的!男女主69了!【…… 不用谢我,请叫我雷锋吧,我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咳咳咳……如果到这里还没看懂,那就不用懂了!好孩子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么么啾~~~ 【感谢】 轻舟飘摇扔了1个地雷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 62017-11-21 22:27:03 读者“木十”,灌溉营养液 22017-11-21 22:12:05 读者“”,灌溉营养液 12017-11-21 19:38:40 读者“酒知饺子”,灌溉营养液 52017-11-21 18:29:53 读者“小兔子”,灌溉营养液 12017-11-20 23:31:46 读者“子安先生”,灌溉营养液 12017-11-20 20:21:11 读者“鸟生鱼汤”,灌溉营养液 12017-11-20 14:09:47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 12017-11-20 13:20:37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 102017-11-20 11:50:36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 12017-11-20 11:46:29 读者“帝君唱童谣”,灌溉营养液 52017-11-20 10:37:22   ☆、第四九章      闻芊被独自留下了。   树影在她头顶晃荡,寒风从稀疏的草丛里灌进来,无孔不入。   没办法随便乱走,只好在原地蹲着吃风,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她很尴尬,早知道就去睡觉了。   闻芊靠着墙发呆,盘算着杨晋几时会回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从无边的树叶声中听到一段幽微的旋律,混杂在风里模糊不清,好似有什么人在哼歌,吊着尖细的嗓子,而那口气又上不去,半死不活的戏腔折磨得人耳根发麻。   闻芊正在怀疑是不是东厂那帮宦官大半夜的来了兴致想出的新酷刑,却无意中察觉那歌声竟是从西厢的屋内传出的。   燕家小姐的闺房里,灯已经灭了,漆黑一片。   她缓步行到窗下,从支摘窗撑起的缝隙望进去,檀木妆奁、松杉所制的七弦琴、雕花架子床,整个一大家闺秀的房间。   那床榻上好像躺着个人,被衾盖得严严实实,不断破音的哼唱自其中飘荡开,在平静极了的夜晚显得尤为诡异。   是燕大小姐在唱歌吗?   忽然间,歌声骤止。   床上的人仿佛被谁叫醒一样,坐起身来用力揉眼睛。隔了片刻,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对着空空的床边挪了挪,随即伸出手紧紧搂住自己的双臂,像在拥抱一团无形的空气。   闻芊的双目已渐渐适应了黑暗,加上身后有月光与灯光助力,要瞧清屋内的情形并不困难。   于是,在那人微微侧头的瞬间,她看见了这位燕家大小姐的模样,高大壮硕的身躯上披散着青丝,那凌乱碎发下的脸,毫无疑问——是燕长寒本人。   和平日所见的表情不同,他结实硬朗的五官上硬生生被铺了一抹娇羞,似喜非喜,含羞带怯。   是他,可又不像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闻芊都没明白眼前所见的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双腿在良久的半蹲中逐渐麻木,她因为太过惊骇而没有留意,肢体却很诚实地一颤,冷不防把脚边的灌木抖出沙沙的声音来。   还不等她的心头“咯噔”一下,闻芊便发现那位“燕家小姐”脸上的神色,疏忽变了。   他视线猛地朝窗边一转。   不是怯然羞涩,也不是开朗直率,而是阴沉深邃,带着浓浓凛冽的……杀意!   直觉令她顾不得思考,当即转身,莲步轻起,身形简直快到了极致,鸥鹭入水般奔了出去。   燕宅就是最普通的民房,没有曲折的游廊也没有迷人眼的花园,以她这样亡命速度不消片刻便能冲到街上。   闻芊一口气转到垂花门前,然而刚踏上台阶,脚步就不得不刹住,她双目灼灼地看着对面,人却缓缓往后退。   昏暗不明的光从门槛上照过来,那纸糊的灯笼在来者的步调下微微晃动,烛火闪烁不定。   闻芊退到不远处站定,深吸了口气,将适才因慌乱而跳得张牙舞爪的心安抚下来,抬眸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   徐州城的街还是一到夜里就空无一人。   杨晋踩在十字路口中央,偏头便瞧见了右侧尚在朝前跑的黑影,他追上去的同时,心中起了个念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春山,轻功比以往迟钝了很多。   离对方越来越近,能发现他的骨架不大,身量甚至偏小,杨晋提了提气加速,抬起胳膊猛地摁住那人肩头。   “站住。”   说话间,他掌上施劲。   对方被他这股大力扣了个趔趄,杨晋紧接着脚下轻轻一个绊腿,在把人转过来的同时,将其重重摔在了地上。   黑影打了个滚,似乎摔得不轻,试了好几回也没能爬起来。就在此刻,耳边却闻得一声呜咽,那轻柔低哑,分明是个女子。   杨晋无比意外地抬眸,只见被皎皎月华洒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坐着一身旧布衣裙,神情茫然的云娘,她头发还是有点乱,消瘦的面容沾满了露水和灰尘。   “是你?”杨晋不可思议地颦眉,上前一步。   “你就是春山?”   她呆呆傻傻的没回应,半晌才捂着屁股叫疼,“撞到了……撞到了……起不来。”   莫非那杀人如麻的疯子,还真是个疯子不成?   隐隐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按理说这疯妇的身手和前日所见的黑衣人差远了,春山绝不会是她,可她又为何会使同那人一样路数的轻功呢?   原来春山也会收徒弟的吗?   千头万绪想不明了,但无论如何,总是个有嫌疑的人,先逮回去便是了,横竖没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   杨晋自暴自弃地想着,作势就准备上绳索,背后却传来一连串的“哥”,由远及近朝他袭来。   施百川口中还叼着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总算在到他跟前时咽了下去,“方才我就说见到个熟人飘过去,原来真是你啊。”   杨晋嗯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蹭了顿宵夜。”他拿袖子粗糙地在唇边一抹,“哥,我正找你呢。”   施百川从怀中摸出一叠卷宗,“你今天不是让我去查燕长寒的妹妹吗?卫所里没有,我在徐州府衙的库房翻了一晚上才找到。”   他翻到一页,指给他看。   “燕长寒是锦州人,的确有个妹妹,但是章和年间闹饥荒,很早就夭折了。”   “夭折了?”   这一刻,他恍惚想起在北镇抚司与人比武时的情景。   燕长寒称,当日他妹妹正是因此对自己一见倾心。   但素来规矩严格的锦衣卫衙门,又怎会容亲眷随意进出?   杨晋将卷宗粗粗翻阅,端正的小楷几乎要从泛黄的笺纸上跳出来。   他旋即回头看了眼哀怨哭闹的疯女人,当下把案宗往施百川手里一塞。   “诶,这不是那个谁……”后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两本册子当头糊了一脸。   绝妙的轻功带起的疾风吹得书页唰啦啦,冷冷地在他面颊胡乱的拍。   杨晋已经十万火急地朝燕家的方向奔去。   他起先在云龙湖的小木屋里看到那个孩子时,就有种熟悉而违和的感觉,直到刚刚听了百川的话,才反应过来——   这孩子的眉眼,分明很像燕长寒!   他一瞬间似懂非懂地想明白了很多事。   一个不知父亲是谁,却会叫“爹爹”的婴孩,一个永远让锦衣卫寻不到行踪的“春山”,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妹妹”。   当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一起时,杨晋只觉得一丝寒意从足底缓慢爬了上来。   因为他把闻芊,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门上的烛火被风闪了一下。   燕长寒从檐角的阴影中走出,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即便是同一张脸,甚至是连衣裳也没改变,闻芊却能发觉某些微妙异样……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他开了口,“我知道你。”   “闻姑娘。”他点了点头,“为了替那位杨大人解围,和他假扮夫妻,对吧?”   甫一出声,闻芊就意识到这是个很睿智的人,而且非常冷静。   “你不是燕长寒?”她眯起眼。   “当然不是。”他唇边散发出轻蔑的笑,很不屑且随意地说道,“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   那张素日憨厚温和的脸此刻带着森森的鬼气,他微微歪头,语气平静:“我就是春山。”   尽管脑海里隐约有这个猜想,可待他说出口时,闻芊仍旧难以理解,“你是春山?”她皱眉思忖,“那燕长寒呢?他去哪儿了?”   春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死了。”   闻芊登时一怔,紧跟着是他冷冷的补充,“是我杀了他。”   这一瞬,周围所有的草木好像都活了起来,妖魔鬼怪似的招摇。   迟疑了许久,她才试探性地问道:“你和他,是同一个人?还是说,你们是孪生兄弟?”   “不止是我和他,我们其实是三个人,三兄妹。”春山想了想,大概是认为她不够聪明,便换了个角度,“闻姑娘,你听说过灵魂可以创造吗?”   闻芊好整以暇地回答:“没听说过。”   他笑了笑,倒也不介怀,缓缓开口:“他生在辽东锦州,那地方穷山恶水,又是大齐和后金交界处,常年战火,这年头只要一打仗,人就得跟着遭殃,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妹妹也是。一个人在流民堆中打滚,和人抢睡的,和狗抢吃的,白天跟着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出去乞讨,晚上缩在遍地是人的破祠堂中过夜。   “因为年纪小又瘦弱,他那时总是被人欺负,成日里挨打也不知道还手。”   春山顿了下。   “所以,他便创造了我。”   闻芊不自觉启唇,最后还是没说话,只静静等下文。   “我比他强势,比他能干,我能帮他在施粥棚内抢到两个白面馒头,能帮他把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民赶走,能安慰他,保护他,是我让他活下来的……他也从来都很感激我。”春山的眸中难得染上些许不那么戏谑的神色,温和得有些过分。   “那会儿的寒冬很冷,外面全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能把破窗冻裂出口子,我们俩就裹着烂棉絮在草舍里取暖。”他说着笑了下,“你可能不会明白,乱世当中能有人陪伴,是最幸运的事,至少不会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闻芊并未来得及深究他口中所谓的“创造灵魂”,而是感到奇怪:“那他为什么又要再造出个妹妹来?”   “他太寂寞了。”春山摇头,“因为亲人离世得早,孤苦无依地在人间活了三四年,便一直想有个家。”   “那是在灾荒过去后的某一日,他有钱了,买了冥纸去给已故的父母上香,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等他回来时,妹妹就出现了。”   “其实我并不反感她,有个小姑娘在身边没什么不好的。”他说,“而且,妹妹确实很可爱,也很听话。   “为了照顾她,我们在锦州城郊盖了一座小房子,背靠大山,面朝花海,清晨可以看到日出东方,傍晚可以看到霞光万丈……‘春山’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妹妹叫‘暮云’。”   春山忽然满足的长叹了一声,“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们真的就像两个可靠的兄长一样,带着小小的妹妹,看她一天天长大。”   “他老是和我说,‘等暮云及笄了,一定要给她寻觅个让你我都满意的佳婿。’”   结果杨晋就被看上了。   不过,这眼光倒是不差。   闻芊抱起胳膊,嘴角模棱两可地扯了个弧度。   春山以为她是不屑,反倒自嘲的笑笑:“很可笑是么?从始至终,保护自己的,安慰自己的,养大自己的,都只是自己而已。”   闻芊看着他半疯半傻的模样,却不以为意,“听上去你们关系不错,你为什么要杀他?”   春山的苦笑骤然凝在了唇边,眸子逐渐清冷,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平淡无波。   四下里的空气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吗。”他如此说道,“三人行,总有一个,是会越走越偏的。”   “忽然有一天,他们两个人谁也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就是这点不好。 写的时候总想着,大家都猜中了啊,好没意思……都没有惊喜了_(:зゝ∠)_ 然后就…… 咳咳咳! 还是有一点没猜中,这把不是双重人格,是三重!山哥还是女装大佬来着!   第五十章   这一刻,闻芊只觉漫天星辰都跟着光怪陆离的闪了一下。   原本听他讲了一堆哥哥妹妹大家好的故事,极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现实,眼下又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再次打回了混沌初开之际,瞬间满头雾水。   仔细琢磨了许久后,闻芊才意识到自己能在这儿认认真真地听他扯淡,大概也是病得不轻。   “很难理解是么?”春山瞧见她的反应,不在意地笑笑,“我这么说你就懂了——他们不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连那些和我在一起的记忆也一并没有了。   “他们在刻意的遗忘我,或者说,是他在刻意的遗忘我。”   闻芊:“理由呢?”   春山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眸中少有的黯淡下来。   “我不知道。”   他好似在叹息,也好似在疑惑,提灯的手微微一晃,仰头看着那些互相紧挨,又彼此疏离的星辰,“大概是,我不再被他所需要了。”   “我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被创造出来,保护他的影子。而当他有了妹妹,有了同僚,有了安稳的生活,‘春山’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尝试着去站在他的角度上,天马行空的思忖:“燕长寒……他,在此之前没与你说过吗?莫名其妙的便忘了你?”   “我也不记得了。”春山如实摇头,“那是在来徐州之前……他和妹妹成日里聊天、交谈,和从前并无不同,可每当我在旁边说话时,他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   “我就像个完全隐形的人……甚至连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他忽然问道:“你尝试过被人遗忘的滋味么?”   闻芊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   在自己这有记忆的前半生中,似乎都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所谓不被人在意,所谓不被人铭记,从来都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去猜测一二。   这么一想,就感觉那日风轻云淡说起自己过去的杨晋有些可怜了。   “一开始我还只是打碎花瓶,弄乱房间,在桌上写满了问他的字句,可无济于事。他的记忆就像从人间蒸发,看到那些东西,也不过是茫然而已,连半分地疑惑也没有。   “所以后来,我便试图弄出更大的动静。我切指、断臂、杀人,在城里铺天盖地留下自己的名字……”春山笑得有点凄凉,“身为锦衣卫,我原以为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总会留意到我的。”   不知为何,闻芊脑中忽的想到了杨晋那句话。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是……怕被谁忘记似的。”   “可他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尽管无人回应,春山却自顾自地往下说,好似要将沉积在心中的许多东西倾泻而出,“起初我还能借他睡着的机会出来,可是近年,连他入睡以后,我也很难再现身,长寒的意志已经逐渐超过了我……”   他潜意识里明白,总有一天,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的消失。   “为什么呢。”他捏着灯笼的手不由收紧,口中喃喃自语,“明明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明明说好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记得妹妹,却不记得我……”   闻芊虽对他所描述的那些无法身临其境,但换个方向思考,永久的沉睡大约就和死亡无异。没人会坐以待毙的等死,哪怕共用一具躯体的灵魂也不例外。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   “没错。”方才还在怀疑人生的春山目光斗然一凛,脸上的踯躅疏忽不见,他抬起头来,“所以我,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春山扣指成爪,好像突然临时起意,猛地抓向闻芊咽喉。   幸而对付这种半疯不傻的人,先前在云祖宗那儿她已有所领会,定然不会以为对方只是想和她闲话家常、讨论人生那么简单,掌风袭来的刹那,闻芊早有防备地避开。   她下盘功夫虽稳,但抵不过春山这个靠轻功发家的飞贼,躲了几招后明显感到吃力,发髻上的朱钗让他手指打落,就在那骨节森森的五指即将碰到她面门之际,斜里刀光如雪,在两人狭窄的缝隙里划出一道骇人的弧。   闻芊只觉腰间一紧,提刀之人揽着她从其中飞快滑过,,在几丈开外刹住脚,足下是被激起的阵阵尘埃,在空气里缓慢飘荡。   他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气,与冷铁交相辉映,让那张素来温和的俊脸徒增了一缕不近人情的阴沉。   杨晋提刀在面前轻挥出一道寒光,将闻芊掩在身侧,他双眸凛冽,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春山。”   被刀锋斩下的半截青丝在风中晃晃悠悠,未及落地,对面的人已向他轻松地颔首,“杨大人,久闻大名。”随即一抱拳,“失敬。”   视线里的身影颀长高挑,算不上朗许那样健硕,但宽厚有力,从闻芊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觉得好熟悉,似在不久前,在不同的场合,隐约见过一般。   她眼底有一瞬失神,很快便缓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晋一只胳膊还斜挡在她身前,出于对春山的戒备,他并未回头,“伤到没有?”   “没有……你不是追人去了吗?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春山的。”   “说来话长,得空再跟你解释。”杨晋这才微微别过脸,看了一眼闻芊以后,目光落在了对面,他大约想从此人的眉眼里瞧出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引我调虎离山的,是住在云龙湖的陈云。”   “那个女疯子?”闻芊难免讶然,“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杨晋,你果然很聪明。”春山并没感到意外,反而赞许似的看着他,“难怪燕长寒会选中你。”   “陈云的轻功是你教的?”杨晋颦眉问道,“为什么?”   后者轻笑了一声,“没有为什么,我想教便教了。”   “不对。”他眸色暗沉,“你不是这样随便的人。”   春山略带了些许不耐,“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我第一次动手时,决定做得很匆忙,让那个女人见到了我的脸。   “她没了手指也不知道哭,就愣愣的把我望着,我让她自己出去转转,她还就真的听话的出去转转了。   “本来一个疯子,对她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满含涩然和轻嘲,“我无意中发现,她居然记得我。”   “她甚至可以清楚的区分出我和长寒,面对我们两个人,她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这些年,我也不是没在其他锦衣卫跟前露过面,可这么久了,他们只当‘燕长寒’记性不好,说话颠三倒四,却从来不曾犹疑过。   “很可笑对不对?一个疯子,却比所有人都先知晓我们的秘密。”   闻芊并没认为多好笑,只隐约从他这沙哑到快破音的言语里觉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春山不以为意地活动着险些被刀风波及到的手腕,“我觉得这女人有趣,教她轻功不过是心血来潮,想着说不定哪天能替我挡上点麻烦而已……”   说着便抬了抬下巴,“比方说今晚,倘使遇到的不是你,她便是‘春山’最完美的替罪羊,而我仍可以长存于世。”   尽管他语气看似轻松写意,但杨晋总感觉,这背后的原因或许并非如此。   人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偶然。   若如他所言与陈云来往只是心血来潮,那么和她有了孩子,也算一时兴起吗?   随着更声响起,日月星光仿佛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不自觉的黯然失色,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击,让站在寒风里的春山生出了些恍惚的神情。   眼前走马灯般流淌过锦州破庙外的大雪,城郊青山绿水交织的小木屋,还有第一次入锦衣卫时,捧起的那把绣春刀。   他现在杀了同甘同苦的兄弟,杀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他主宰了这具身体,然后将带着所有的记忆孤独的活下去。   春山仰头望向已不再绚烂的夜幕,心道,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蓝天了?   风静止的那一刻,变故乍然而起。   杨晋本就一直紧盯着春山的举动,但简直是在眨眼间,他身形骤然一闪,以他难以察觉的速度飞身而来。   他生平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眼花缭乱”。   杨晋从小习武,耳力在十几年的磨炼和锦衣卫本职的听墙根中被打磨得愈发炉火纯青,单凭直觉挡下这刀并不难,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春山竟是冲着闻芊去的!   他的脚步在飞速直行的过程中蓦地转弯,当匕首的刀尖自掠来时,杨晋别无选择本能地迈开腿。   空气中,有皮肉被刀刃割开的声音,闻芊在地上的灯烛燃尽的瞬间看见了那股涌出的鲜血。   而春山此刻瞧着杨晋的神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为她挡刀。   他登时一愣。   春山唇边有个似是而非的笑,从容不迫地自他身边擦肩而过,快到极致的轻功雁过无痕地跃出了墙。   闻芊甚至来不及去看他的伤势,当下意识到:“他要出城!”   杨晋捂了捂手臂上的伤,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多余,伤口不深,索性让它继续流,只匆匆叮嘱,“你照顾好自己。”   “我不要紧。”闻芊扫了眼他肩头浸满的腥红,急忙道,“你快去。”   “嗯。”   紧闭了两日的城门在第三天的清晨被缓缓打开。   一水藏青色长身罩甲的锦衣卫策马鱼贯而出,春山的轻功在世上已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杨晋也不过是勉强能辨清他里去的方向,众人只能顺着马蹄的痕迹,沿郊外寻找。   十一月的辰时,天还没有亮,据说锦衣卫和衙门一共出动了五六十人,掘地三尺般在周遭的山坡与密林中搜捕。   整整一个时辰毫无收获,许多人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徐州。   直到晨曦破晓,当重叠的浓云里第一道晨光洒下来时,有人才在林子的深处发现了他。   他朝东而跪,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匕首尽数没入心口,眼睛还睁着,紧闭的唇角有一丝满足的微笑。   在无尽的黑暗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而今他总算能窥见熹微。   *   这场足足闹了两年的飞贼案最终以锦衣卫千户监守自盗落下帷幕。   尽管局外人不太明白,平日恨春山恨得咬牙切齿的燕大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知法犯法的人,百姓们认为这其中或许有猫腻,但作为其死对头的宦官们自是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几乎不容人置疑,很快便写了折子马不蹄停上报入京,并随即命官府迅速结案。   在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春山的通缉令被皂隶们一一从告示牌上撕了下来。   许多痕迹在岁月的流逝间慢慢变淡,大概再过几年,春山和燕长寒皆会在忙忙碌碌的俗世里化为过往烟尘。   陈云自从当天被施百川押走后,没关几日就放了出来,她还是回到自己的小院,成天疯疯癫癫地又唱又跳,尽职尽责地把钱家媳妇气得七窍生烟。   杨晋去看她时,她正坐在床上逗孩子,拿着个不知何处得来的布老虎,咿咿呀呀地边嘀咕边晃悠。   “宝宝,看看……这是什么呀?”   “爹爹……”   “不对哦,这不是爹爹。”   “爹爹……”   杨晋第二次认真审视了这间简陋而破旧的小屋,和上回一样,狭小、普通、四面漏风。   但不同的是,带了些人情味。   在四下多出来的茶碗和长椅上,他隐约能看见那个不苟言笑地男人坐在其中,怀里抱着与他眉眼相似的孩子,然后神情温和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   “这是老虎呀……会吃人的老虎哦……”   “嗷呜一下……”   杨晋收回视线,瞧着已快周岁的婴孩懵懂天真地去抓她手上的老虎,便脱口而出:“孩子有名字了么?”   有这么一问,纯粹只是随口,杨晋就没觉得她会好好回答。   可就在这瞬,原本疯得厉害的女人好似瞬间恢复正常了一般,自然而然道:“有了啊。”   他怔了怔,就听她又看着那孩子,口齿清晰地说:“他叫‘春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结束了~ 赶稿到深夜,颇为疲惫,这里就不编辑了~么么扎   第五一章   春山案告一段落,徐州城的封禁也解了,傍晚,施百川跟着小二到后院去检查那几匹休整了数日的马,顺便嘱咐人将车子洗刷一遍。   看这个样子,明日就该启程了。   游月和菱歌坐在客栈中吃晚饭,闻芊在旁吩咐她们收拾好行李,今夜早点休息。   正因为挑食而闹得兵荒马乱,二楼处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个大药箱被随行的一位锦衣卫送出来。   闻芊不动声色地抬眼望了望,仍旧给两个小师妹盛汤,直到大夫出了门,她才放下碗筷擦擦嘴起身。   由于千户所的厢房被烧,杨晋一行也只能暂住于客栈之中,熬好的药还滚烫着,黑咕隆咚的散发着热气,和他手边的膏药一起将苦味填满整个房间。   本想等药凉一凉再喝,门外忽听得一阵轻叩。   只当是同僚,杨晋并未在意:“进来吧,没落锁。”   门缓缓打开的刹那,夜色里那抹高挑而玲珑的身影立在外面,绛紫的衣袂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两手悠闲自在地交在胸下。   他微微怔了下,随后笑说:“你怎么来了?”   闻芊伸出一只胳膊,晃了晃指尖勾着的小盒子,“自然是怕你吃药苦,给你带糖来咯。”   “我哪有这么娇气。”他把周遭的东西草草收捡好,见她还在原地,便示意道,“进来啊。”   闻芊依言带上门,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一条大长腿看他,啧啧摇头,“哎呀,看你伤得那么重,干脆多休息几天再走吧,万一路上病情恶化,岂非是我的不是?”   杨晋褪下半边衣衫,听了这话,垂眸似是而非地勾起嘴角,“皮肉伤而已……怎么,很愧疚啊?”   闻芊眸色有些尴尬,闻言把视线放在屋内四处旋转,不在意道:“什么愧疚,没有啊,你一个大男人,保护我一个弱女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么?真是斤斤计较。”   他鼻中发出一丝轻笑,随手把药瓶的塞子捡起,往她身上丢。   闻芊正低头看了下,继而不解地抬眸。   杨晋道:“我就一只手,还不过来帮忙?”   她低低哼了声,抿唇走过去。   半解的衣衫下,隐约能看到厚实的胸膛,臂膀上的肌肉在灯烛中泛着淡淡的亮棕,闻芊捞起他受伤的那条胳膊,手拿着沾了药膏的布巾在伤口处轻抹轻涂。   她凑在光下细看,“在收口了。”   杨晋瞧着她,“嗯。”   “好得很快呀。”   “春山当时急着出城,本就是虚晃的一刀”杨晋解释道,“所以划得不深。”   闻芊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余光瞥到他的视线,不自在道:“你看我作甚么?”   他很理所当然地摇头:“没有啊,我在看我的伤。”   这么一说,倒显得是她自作多情了,闻芊拿舌尖抵了抵牙槽,总觉得杨晋今日占了好大一个上风,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如此想着,她包扎打结时蓦地一收紧,得偿所愿地听得他抽凉气的声音。   “嘶……”   “很疼?”她一脸无辜地歪头往前凑,“不是说皮肉伤不要紧的么?”   杨晋哭笑不得,“……就算是皮肉伤,太用力也会疼的啊。”   “那可糟了,不如先拆了我再给你包一次?”   这么积极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缩了缩,“不用了。”   “怎么不用,伤口勒太紧会影响愈合的。”闻芊坚持着拉住他,   眼见躲不开,杨晋忙捂着自己的胳膊往后退,“诶……我毕竟是伤患,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好一点啊?”她高高挑起一边的秀眉,目光不偏不倚落在那碗渐温的汤药上,促狭笑道,“那,我喂你喝药如何?”   她从他身上越过去,把药碗一端,眯起眼阴测测地勾嘴角。   杨晋半躺在床,手肘撑着上身,与她的神情相对,竟莫名地咽了口唾沫。   闻芊本想喝一口喂他,可待碗靠近唇边时,嗅到那股浓浓的苦味,又感觉有点亏,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说道:   “这草药汁儿我上回尝过,怪没滋味的。这样吧,我去给你放点盐。”   杨晋:“……”   说完她就往外走。   杨晋回过神来,起身道:“别……”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闻芊脚步飞快,踢踢踏踏下了楼,也不知她在厨房里鼓捣了些什么,很快便又折返回房,做贼似的笑盈盈关上门。   “……”他预感更不好了!   随着她单手持着那碗药步步逼近,杨晋如临大敌般步步后移,冷不防,小腿触及到床沿,竟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闻芊就势将膝盖放到他两腿间的床沿,俯下身,“来呀,杨大人,良药苦口。”   那黑乎乎的一团令他头皮发麻,杨晋忍不住问:“你到底放了些什么?”   “哦,也没什么。加了点盐,调味酱还有醋。难得你上次给我做了炒面,我也要礼尚往来嘛。”   是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快点,凉了就不好喝了。”闻芊催促间,已把药碗放到他唇上,实在是没有办法,杨晋只好微微张口。   她伸手轻轻将他下巴一托,药汁便顺着唇齿流入咽喉,不烫也不凉,刚刚好的样子。   味道……   预想中的苦涩淡了不少,等他咽下了好几口,才讶然地抬眸望向她。   那张脸上笑意不减,桃花眼弯起狭长的弧度,“怎么样,骗你的,我给你放了勺糖。高兴吧?”   她说话时,手中的动作仍旧很轻,比起他当日简单粗暴的灌法,眼下简直称得上是温柔备至。   闻芊举着碗看他喝完,在放下碗的同时用帕子擦去他唇边的水渍。   “睡前还是别吃甜食,对牙不好,喝点茶水漱漱吧。”   杨晋听话地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不知怎的,一口下去居然呛到咳了起来。   “喝药你没呛,自己喝水倒是呛住了,是不是傻。”闻芊抬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她明明下手轻柔,杨晋却好似被个武功高强掌法犀利的高手打中肺腑,咳得愈发厉害,一张脸瞬间通红,良久才逐渐平复。   “还要不要喝?”   他掩着嘴摇头,这下老实了,任由闻芊拉着他,几乎同手同脚地上床休息。   过了没一会儿,客房内的灯倏忽熄灭。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出来。   楼下吃饭的食客早已散去,只有个身形瘦小的店伙在麻利的整理桌椅,客栈里里外外透着股即将安寝的宁静。   饶是春山已被夷为平地,徐州城却似乎还没从夜晚的肃杀里回过神,带着习惯性的畏惧,早早沉睡。   杨晋住在二楼最里面,她沿着走廊而行时,把手边的花盆一路摧残了个遍,正到楼梯口,旁边的门突然打开,一只粗壮的手臂拉住她,像等了很久似的,直将人往屋内拽。   “干嘛呀?”闻芊见朗许回身关门,颇为奇怪地把他望着,“这么神神秘秘的?”   后者转过头来,难得肃着脸,一本正经地指着桌边的凳子,示意她坐。   印象中朗许极少有这种严肃的神情。   虽说他一贯对闻芊言听计从,多数时候由于不能言语看上去有点“少根筋”,但平心而论,按辈分,闻芊还得乖乖叫他一声“大哥”。   因此,她颇顺从地坐了,好整以暇地准备听他“说话”。   后者面容肃穆地在她对面的地上盘膝而坐,两手在膝头摁了下,这才抬起。   ——“阿芊,尽管我平时不常出门,对人情世故或许不那么敏锐,但这些时日大家相处,许多事也是有目共睹的。”   他的话开了个头。闻芊便洗耳恭听似的歪了歪脑袋看他。   朗许深吸了口气,复比划道:“你不要老欺负杨大人。”   她愣了愣,瞧着他就笑了:“我怎么欺负他了?”   朗许却没有笑,面皮依旧绷得紧紧的。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富家子弟天之骄子,从小是养在金山银山里的,和我们不一样,能待你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了。”   ——“阿芊,你若没那个意思,就别和人家走得太近,杨晋他可能……是认真的。”   在他说前半截的时候,闻芊便开始低头编手里的草藤,不时抬眼瞅瞅他的动作,直到朗许比划完,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见她这样,朗许皱起眉,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闻芊只好停下来笑笑,“好啦,我知道啦,都有听。”   她眼睑微垂,长睫如羽,轻扇在眼下,“这些事情呢,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   话讲到这个份上,朗许就不好再多言,闻芊素来是他们当中最有计划的那个,但被她四两拨千斤般地岔开,他便也再找不到别的来说,两手无处安放地搭在身下。   “小朗今年多大了?”闻芊冷不丁问道。   他愣了愣,默默算了一阵,双手举起,一边比了个二,一边比了个三。   “啊,二十三啦。”她笑吟吟道,“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终身大事四个字无比陌生地从他头顶上挨个砸下来,朗许好似这辈子都没接触过一样,先是呆愣,很快就局促地摆手。   “别害羞嘛。”她促狭地眯起眼,“我见你和游月小菱歌她们玩得挺好呀,瞧上哪个了?我去替你说说。”   朗许闻言大惊,胡乱比划了一通,随后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个巨型不倒翁,只会拼命摇头摆手。   到此时,闻芊才甚是满意地举起手里编好的花环,“嗯,做好了。”   她起身挂在他脖子上,随即伸手在朗许脑袋后摸了摸,“早点休息。”   房门被吱呀打开,又轻轻合上。   朗许木怔怔地坐在原地,隔了好久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招惹闻芊,于是心有余悸地挠了挠头,伸手去摸脖颈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小舅子的助攻。 没错,这篇文就是! 全世界的配角都在助攻啊! 【然而主角就是不表白←_←】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哪怕你是女主的亲哥,也不要轻易招惹她! 咳,上一章结束得太困,忘了谈一下春山篇的灵感来源。 其实是在前不久读过一本书。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相信也有不少人看过,在这里安利给大家),其中有个我最喜欢的篇章【三只小猪】讲的就是三重人格。 今天这章的互动卡得我怀疑人生,所以字数不多。 停了一天把下一卷的剧情理好了,咳,就是……男女主之间会经历波折,简而言之就是有一丢丢的虐。。。一丢丢,一丢丢! 从现在开始要进入主线和高潮了,希望自己能写好【握拳   第五二章      冷了十来天,启程这日正好放晴,暖阳金灿灿的洒在城中青灰色的蝴蝶瓦上,檐角蹲着的异兽在晨曦里流光溢彩。   客栈门外停着已套好的马车,朗许正牵着缰绳,伸手抚摸马鬃。   许久没上路,游月和菱歌蹦蹦跳跳地奔出来,不需他搀扶,三两下就跳上了车辕,趴在窗边兴致勃勃地等出发。   “你们俩慢点跑,早饭都没吃,赶紧拿几个馒头去。”   闻芊把包袱递给随行的小厮。   由于出了燕长寒的事,锦衣卫所现在乱成一团,杨晋早便过去打点了,两人商量好在门口汇合。   闻芊觉得他好像有种走到哪儿就把霉运带到哪儿的潜质,从南往北,上到两浙总督唐石,下至光荣致仕的慕容鸿文,无一不是身败名裂,眼下连一朝为官的同僚也不放过,实在令人咋舌。   她这么想着,刚要上车,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一个年轻瘦削,身着月白直身的男子忽而行至她跟前,两手一拱,弯腰作了个揖。   “见过闻姑娘。”   饶是他刻意把嗓音压得很低,但那因身体缺陷流露出来的公鸭腔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的身份。   这是个阉人。   闻芊高高扬起眉,上下将他一打量,“阁下是?”   “小人乃司礼监长随,奉郭少监之命,特来请姑娘过去一叙。”   他说着示意不远处,但见巷口光秃秃的桂花树下,一顶蓝布小轿静静停着,旁边是两个不显山露水的健硕轿夫。   闻芊在心下流转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这会儿可就要走了,平白无故,为何要与你家主子叙一叙?”   小宦官不着痕迹地施礼:“郭少监说了,他有些好处要给姑娘,姑娘去了便知。”   光天化日,倒也不怕这几个太监搅出什么幺蛾子,眼见他如此故弄玄虚,素来好奇心重的闻芊不免来了兴趣。想起前不久在街上与这位肾虚的小白脸有个惊鸿一瞥的照面,她略一计较,便颔首让他带路。   周遭人来人往,像是被两个壮硕汉子的模样威慑住,轿子一圈十丈内几乎无人敢过,只听那小宦官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旁边的轿夫才将帘子打起。   里头坐了个人。   面对面的看时,这太监的脸显得更白了,好似涂个胭脂直接就能放在坟上当纸人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他足足老了快有十岁。   “闻姑娘。”郭昀城府深,不似她这样爱用眼神琢磨人,只哑声开口,“咱家听说过你。”   闻芊笑了笑,“能让公公留意,小女子真是惶恐得不行。”   这会儿太阳不偏不倚正照进轿内,那病痨鬼似的太监突然抬了下眸,“若咱家的消息可靠,姑娘如今是受了云韶府的诏令,上京授艺的,对吧?”   她抱起胳膊,也懒得应声,歪头等他下文。   郭昀轻轻咳嗽了一阵,“背井离乡,路途遥远,京城又是个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戏台子,比不得江南太平。不过咱家倒是有办法,可以帮姑娘的乐坊避开这个麻烦。”   他这么一说,让闻芊稀了奇:“哦?”   “姑娘若是愿意,只需留下一件信物,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返回广陵,我向你保证,皇城绝不会来追究乐坊和你的责任。”   乍一听,这似乎是个天大的喜事,白拿的便宜。   闻芊低头轻笑了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公公瞧着不像是爱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人,怎么,如今司礼监也兼做善堂生意了?”   郭昀到底是常年在宫里摸滚打爬的人,听她这口气,半点也不见恼,“此事的目的,出于机密,咱家不能告诉你,但我能肯定,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害处。你不是一直不想上京么?此举大家各得利益,何乐而不为?”   这话要是早个一两月听到,她估计还真会高兴一阵,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闻芊哼笑一声,修长的眉目不以为意地眯得慵懒,“谁告诉你,我不想上京的?”   郭昀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沉了沉,似乎有些意外,还没等开口,客栈门边几匹骏马打着响鼻停下,待看清马背上的人,他神色蓦地一凛。   “你和锦衣卫勾结?”   “勾结?”她好笑地颔了颔首,“嗯,对郭公公您而言,确实是勾结——其实也谈不上,因为我呢……”   闻芊勾起耳畔的头发,笑靥如花,“也算是半个锦衣卫的人吧。”   说话间,杨晋已翻身下马,大约是不解她在此处作甚么,迟疑了片刻仍决定过来看看。   郭昀好似很不想与他打交道,眉头微皱,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破天荒的自己把帘子给揪下了,“起轿。”   两个轿夫很快麻利地举起抬杠,走得四平八稳,在杨晋行至她身后时,小轿已抬出数丈之远了。   他顺着闻芊的目光望了一下,“郭昀吗?他寻你作甚?”   “也没什么。”她不在意地转过头,“可能是想来找你麻烦的。”说完见杨晋的视线还盯着轿子的方向,表情很是认真,闻芊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将唇角微勾,伸出食指来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撩,“往后可得记着罩我哦,杨大人。”   滑腻的指腹冷不防在他肌肤划过,杨晋好容易压下满身的鸡皮疙瘩,一挫身,某人早千娇百媚地朝马车走去了。   他莫名地拿手背擦了擦下巴,那上面有浅浅的胡渣,余温犹在,怎么蹭都带着点细腻的触感。   *   北上这一路甚是和平,除了日渐变冷的天气和不时落下的雨雪,倒没出现什么令人担忧的事。   众人沿途仍旧在驿站、小镇或是乡村落脚,行程不快不慢。   这日是个艳阳天,早起时,客店已备好了热腾腾的油旋和千层饼,葱香四溢,咬一口再就一口热粥,滋味别提多美了。   饭点闲着无事,几人把桌子一拼较量起手腕来。   此刻当中对坐的,恰是朗许和杨晋二人,在被一连干翻了三四个锦衣卫后,众人只好将杨晋推出来,以求扳回一局。   一个是身形强壮,力大无穷的巨人,另一个是武艺超群,不可小觑的锦衣卫百户。   虽说在个头上比较,杨晋看上去委实可怜了些,但他腕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甚至还能带笑和朗许对视。   一帮锦衣卫围在桌边吱哇乱叫的起哄。   闻芊才上完妆,扶着楼梯往下走。   那两人额头都见了汗,隐隐凸着青筋,她鞋子刚踩到最末的一级台阶,就听到“啪”的一声轻响,随后是锦衣卫们拍桌敲碗,胜利的嚎叫。   游月和菱歌坐在角落里,满眼鄙夷的看着这一幕,大概也认为男人不管长到多大年龄,在某些事上永远都维持着三岁的情商。   “杨大人!”   杨晋收回胳膊,尚未掩笑意便抬眸向门外看去。   年轻的驿卒跑得大汗淋漓,在四周寒冷的气流下居然在往外冒热气,“有您的一封信,八百里加急从济南送来的。原本是送到徐州,结果您先走了,徐州的邮差见信来得紧急,这才派人快马加鞭赶追来。”   一听“济南”二字,他瞬间敛容,忙起身拆信。   不知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闻芊只远远见他不过才扫了两行,就面如菜色,先前的轻松得意一扫而光。   “快去牵马、套车、收拾行李……来不及了,今晚可能要辛苦大家赶夜路。”   在他紧张的语气之下,众人也跟着战战兢兢起来。   匆忙打包了些干粮食水,两队人马仓促上路。   车子行在两旁郁葱的白松之间,头顶上稀稀拉拉的阳光一晃而过,杨晋握着缰绳,有条不紊地驱马而行。   几个小姑娘已在颠簸中睡熟,闻芊便爬出车外,和他一块儿坐着。   杨晋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些位置。   “怎么突然这么急?难道皇帝召见你了不成?”   提起这个他就叹气,摇头说不是,“信是我爷爷写的,催我快些赶路,必须在大雪之前抵达济南府。”   对此闻芊倒还有点印象,依稀记得是个三朝元老,很能打的老将军。   她抬起一条腿踏在车沿上,一手抱着膝,一手在他身上比划道:“堂堂锦衣卫百户,这么长一条好汉呢,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怕爷爷……羞不羞啊?”   言语间,她手指正停在他脸颊上刮了刮。   虽叫闻芊嘲讽了一回,杨晋却也不反驳,只是无奈地笑笑:“你不明白,我们家里就属他最厉害,小时候真是把我教训得好惨,而且还揍得人还不了手……”   闻芊不以为意:“一个老人家……”   看见她的神情,杨晋淡笑:“你别不信,这条胳膊便是被他打折的。”   他挽起衣袖,正是上回受伤的那条手臂,隐约能瞧见那小臂接近手肘的地方有明显的青紫,连皮肉也往下凹了些许。   当日上药只解开了前襟,闻芊并未发觉他此处还有如此重的伤,眸色立时暗了暗,修长的手指在他臂膀处按了几回。   “亲爷爷?”她哼道,“敢情不是长子,能下这么重的手。”   “没办法,谁让我那会儿学坏了。”杨晋眼睑微垂,听语气好似并不怨怼,反而透着一股平和安然。   “学坏了?”闻芊好奇道,“你干什么了?”   他抿了会儿唇,掩在睫毛下的目光稍稍偏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可能还没告诉过你,我十三岁那年的事。”   林间的树叶在微风下颤动,马蹄碾在枯枝上有咯吱咯吱回音,他这么一开口,显得四周更加静谧了。   “我入锦衣卫是在三年前,那会儿刚满十八。北京城上下几乎都知晓杨阁老家有两位公子,所以还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其实我已经有整整两年没出过门。从十六到十八,一直被家里人关禁闭。”   前方的岔道略有迂回,他把缰绳一拽,领着枣红马往右而行。   “我和你讲过的,小时候大人们偏爱我哥多一些,无论是读书还是习字,总要用他来作为比较,好像我天生就要比大哥矮上一截,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选择习武这条路的原因。本以为挑个他毫不擅长的方向,我爹,我娘就不会再用这根标尺,结果却适得其反……”杨晋摇了摇头,“家里人对我习武很是不满,起先想尽办法劝我放弃,可发现我固执得紧,冥顽不灵,到最后索性不管我了。”   闻芊在旁托着腮听。   “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如意。”他面露无奈,“你知道的,十二三岁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再加上长期积累的怨愤,我有点剑走偏锋,成日里愤世嫉俗,瞧谁都不大顺眼的样子。”   他顿了顿。   “而恰好,又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 简而言之,这其实就是一个中二少年在中二时期犯二的故事…… 新地图就要来了~~~前方即将迎来第一批男方家属团!   第五三章   闻芊当下不自觉的问出了一句:“谁?”   杨晋没急着回答, 反而问道:“你知道红莲教吗?”   亏得有楼大奶妈嘴碎, 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每次回来他都能如数家珍, 闻芊点了下头, “有所耳闻,听说是个脑子里头坑不小的人, 模仿白莲教想干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到一年就被朝廷灭了个干干净净。好像带头的那个现在还在边疆修城墙?”   他盯着车前零碎的小石子,“殷方新, 这个人我认识。”   “他家中是京城有名的望族,祖父曾随太/祖南征北战, 立下赫赫战功, 母亲又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一家子可谓如日中天。   “方新大我八岁,那会儿已有官职在身。   “在我成日里不务正业, 只泡在金水河畔拣石子打水漂的时候,他突然找上了我。”   杨晋信手扬了一鞭子,打得不疼不痒,那马也意思意思加快了点脚步。   “我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打听到我的事, 原以为这人又会和旁人一样扯出一段长篇大论,谁知并非如此,他当时只问了我一句话——   “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你大哥比你更优秀?”   说完, 他先转头看向闻芊:“你觉得呢?”   她不以为意:“我又不认识你大哥。”随后便懒洋洋地歪在车门边,“而且,我不喜欢小白脸。”   说不清是因为她那句“不喜欢小白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杨晋淡笑了下方才收回视线,“他说——如果没有我做对比,他们又怎会发觉大哥的好处?”   “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有平庸之人,也有卓越之人。倘若人人天赋异禀,那就不存在天赋异禀了;同样的道理,倘若人人都富有,也就意味着,人人皆贫穷……所以,我的存在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很意外,闻芊听了这段话居然无从反驳。   “你是不是也认为说得没错?”   杨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仿佛在预料之中,“我最初的想法和你一样。毕竟在所有人都对我嗤之以鼻时,他是唯一一个认同我的,再加上大家皆为次子,一来二去,很快就混熟了。”   少年人心思单纯,往往结为生死知己的理由不是“志同道合”,而是“同病相怜”。   “我家从小教的都是圣贤书,从没听过那些‘人性本恶’的理论,便感觉很有意思。”   闻芊支着下巴笑了声,“真幼稚。”   他并不解释,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啊,就是幼稚。”   “其实开始只是感觉新奇有趣,但听久了多少有点潜移默化,近墨者黑,不知不觉就向往起做坏人来。”   闻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这种事她倒也深有体会。十几岁的小年轻总是比较容易被人带歪,而且多数气盛轻狂,比方说楼大奶妈。   尽管如今在人前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然而他十四五岁时也照样狂妄得没边。   “从那时起,方新每回与我吃酒,都会向我引荐新的‘志同道合’之人,最初只有一两个,此后人数越来越多,到几十甚至上百。文人们附庸风雅,总要有个朗朗上口的名字……他便选了‘红莲’二字,取‘浴火重生’之意。”   闻芊听着可笑:“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白了就是一群人给自己做坏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杨晋不置可否地笑叹:“我年纪尚小,对这些从未深想过。他让我入教,我就入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觉得大家意气相投即是有缘,谁承想红莲教最后竟会壮大到这种地步。   “你也知道的吧。”   他握着缰绳,将手轻轻搭在膝上,“不分善恶,滥杀无辜,男女老幼皆无幸免。   “但凡入教者,头一件事便是取五颗人头,用血水下酒。”   闻芊秀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你也杀了?”   杨晋摇头,“因为我来得早,没赶上这个规矩,故而平时听了也就左耳进右耳出,并无感触。可直到有一次,殷方新领我到红莲教的水牢……   “实话讲,我在锦衣狱里这么多年,至今仍是没忘记那个水牢的样子……我还记得他亲手递了把剑,让我补上入教的那五颗人头。”   他顿了很久没说下去。   “虽自小习武,可是我从未杀过人,到关键时刻,终究还是……害怕了。”   闻芊接话,“于是,你把他给告发了?”   杨晋沉默地颔首。   她抚掌笑了笑,“哎呀,听着是怂了点,不过迷途知返,也算有救。”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见她眉眼里的神情,杨晋生出些许赧然,“早知代价这样惨重,当初我死也不会入教的。”   “我将事情告诉了我爹,他就把我关了起来,那时我骨子里还很硬,认为明明自己干了件好事却要被罚,心里很不服气,在大喊大闹了几日之后,他们无计可施……便请来了爷爷。”   隐约觉察到他微微变化的语气,闻芊忍不住就是想笑。   “挨打了吧?”   “何止。”他叹了口气,“他做事雷厉风行,根本连口都不让我开,挽起袖子便是打,从屋里打到屋外,打得我满府乱窜,偏偏我又打不过他,只有自己挨揍的份儿。”   杨家一贯奉行以理服人,小时候哪怕犯错,他顶多也就挨一顿手板心,几时被揍得这样厉害。   能活生生把手臂打折,不用想也知道,杨晋这话肯定不带半分夸张的。   闻芊唇角往下压了压,半晌才故作随意的调侃:“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轻笑:“也不能这么讲,本来就是我的不对。”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爷爷觉得我欠管教,就把我带到济南,成日里练功、读书、写字,要么跟他那群老部下在军营里吃沙子……”杨老将军武将出身,哪怕是教亲孙儿,用的也是他军队里的那一套令行禁止,一言不合就是背军棍绕校场跑十圈,可想而知,在他手底下过了两年的杨晋,不死也脱层皮。   难怪他现在整个人笔直成这样,感情都是被活生生削出来的。   闻芊听到此处已有些同情,板着手指算道:“那你爷爷让你在大雪之前抵达济南,现在岂不是还有……”   提起这个,杨晋无比愁苦地抿唇,只觉天要塌,“还剩三天了。”   求生欲的驱使之下,马不蹄停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终于在这日傍晚抵达了济南府。   雪花在天上纷乱的飘飞,把沿途的屋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寒冷让几个小姑娘登时没了那丝看雪赏景的心情,各自哆哆嗦嗦套起了厚衣裳。   闻芊换了件厚实的宝蓝色披风,白狐狸毛的围脖从颈项一直蜿蜒到手肘间,在这冬季里显出一抹说不出的清冷风情。   “前面不远就是杨府了。”杨晋将她散在背后的软氅往身前裹了裹,“我事先已和他们打过招呼,你们一同到府上去住,也省得再找客店。”   马车在繁华的长街以北停下来,不远处朱红的大门前蹲了两只石狮子,在风雪中目光依旧炯炯有神。   接近年关,一路上巡逻的捕快和锦衣卫不少。   闻芊刚跳下车辕时,迎面就听到有整齐的脚步声和刀剑摩擦的声响,几乎是在她抬头的瞬间,声音也肃然一止。   那石阶前,一个身着玄色锦衣卫制服的女子握刀而立,暗灰罩甲上的银制花纹被雪光映得银白发亮。   来者生了张女子少有的英武面容,剑眉杏眼,神色犀利,立在那里的时候,有种沉默而威严的气势。   虽然长得并不丑,但可惜的是对待自己太过粗糙了些,右脸上甚至有道长而狰狞的伤疤,从耳根蔓延至脖颈,很是凶险。   闻芊漫不经心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对方却好似未曾察觉,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晋,冲他一点头。   “回来了。”   不等回答,她便已转过身,仿佛对他背后那一大群妖魔鬼怪毫无兴趣,“进来吧,爷爷等你很久了。”   杨晋应了一声,这才低头在闻芊耳畔轻轻说:“那是我堂姐,杨凝。”   她甚是意外的扬起眉,长长哦道:“原来你堂姐也是锦衣卫?”   毕竟在这帮大老爷们当中,锦衣卫的女子并不多见。   “她是十四千户之一,官阶比我高。”   闻芊先是颔首,随即想起什么:“……怎么好像是个人官阶都比你高?”   “……”   说话间,他示意朗许等人跟上。   杨府内的下人早已很懂眼色地跑出来牵马引路,游月和菱歌好奇地躲在朗许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谁也没发觉,原地里施百川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目怔怔地瞧着前方,这个平日浑身是嘴,致力于把七星宝塔说得掉下两层来的人难得如此安静,甚至还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伤。   *   杨家大宅中。   厅堂宽敞明亮,威风凛凛的白老虎皮对着把精致的太师椅,椅子上横斜着一个身影。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一言不发的负手而立,五官似乎就是按着“古板顽固”四个字来长的。   闻芊沿途听了不少杨老将军的丰功伟绩,在心中捏出了无数个形状,而今见到真人,反倒没感觉出有什么稀奇。   英雄到底是老了,身板虽直,但那双露在袖外的手背已显出七旬老人的干枯迹象,瘦削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一般。   一干人等才进门,就闻得那突兀地一阵响。   杨老将军这一拍桌几乎是把所有人都拍得跟着跳了一下。   “混账东西,跪下!”   闻芊刚愣了愣,便看见身边的杨晋二话没说,老老实实地屈膝撩袍跪好。   “爷爷,我……”   “你闭嘴。”他扬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呵斥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才出过几次外差,就无法无天成这样!”   杨晋望着他,似乎是想解释,双唇嗫嚅半天,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垂头听训。   闻芊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回见他老实成这样,险些开始怀疑杨晋是不是也跟燕长寒似的能造出个全新的灵魂把自己给“夺舍”了。   “刘文远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在你手上跑掉,他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障眼法,你们七八个锦衣卫,还看不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杨老伸出指头在他肩膀上一戳,“你这心思,究竟都放哪儿去了!啊?”   杨晋压低了头,“孙儿知错了。”   “知错了?”他重重哼了声,“在江南玩得乐不思蜀,还换着花样的找理由拖延时间……你知错了,我看你是能耐了呀!会扯谎了,还会玩女人了!真以为天底下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他终于抬头,眸中含着些许委屈之意:“我没有……”   “没有?那是我冤枉你啦?”   看他默不作声地抿唇,闻芊收了先前那些揶揄的想法,原想上前解释,但考虑到家务事不便插手,终究还是退了回来。   “孙儿不敢。”   杨老发了半天的火,大概也是累了语气缓和了不少,只朝他微微颔首,“你既知错,下次就得牢记不许再犯。”   杨晋顺从地连反驳一句都不敢,当即应道:“是。”   话音刚落,那角落听候的仆役便双手捧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杨老一抬手,纤细干枯的胳膊不费力气地就给握了起来。   闻芊还没怎么看明白,只见他抄起长棍,连句多余的废话也没说,猛地朝杨晋身上打去。   在场的除了杨凝和施百川以外皆不同程度地懵了懵。   方才明明一副知错就改,雨过天晴的走向,怎么这么快便变卦了!   亲眼所见和从杨晋口中得知是两个概念,简直瞧不出杨老将军一个干瘪的小老头下起手来竟然半点不含糊。   闻芊愣了好久回过神,在杨老将要落棍之际飞快挡在杨晋跟前。   长棍去势极快,险险地在离闻芊几寸距离处停下,好悬没碰到,杨晋差点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劲风将耳畔的散发吹起,闻芊也不在意,反而颦眉质问:“你作甚么?”   杨老拎着棍子眯眼打量她,“我教训自己的孙子,没瞧见么?”   隐约感觉杨晋在扯自己的衣袖,闻芊甩袖把他挥开,视线倒始终是看着杨老,“你把他打坏了,不怕杨家绝后吗?”   杨老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好整以暇地把棍子背在身后,“坏了就坏了,我可还有一个孙子呢。”   闻芊似笑非笑地歪头,单手叉在腰间,“你要是把他打坏了,我就把那一个杀了,让你们杨家断子绝孙。”   大概是从未接触过这样新奇的想法,仔细一琢磨,他居然感觉很有道理,思忖了半晌杨老才盯着她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是大胆。”   闻芊抱了抱拳,笑得甚是恭敬:“过奖过奖,只会逞点口舌之能而已。”   杨老略略一抬下巴,“你没事为何要护我这混账孙子?”   “也没什么理由。”她卷起胸前的青丝,“就是觉得他罪不止此,您老罚重了。”   这番模棱两可的话,杨老闻言只是轻哼:“犯错就要受罚,二十军棍是最基本的规矩,这一点他自己知晓,你不信问他。”   闻芊松开手,“可是他……”   话未说完,杨晋已将她拉住,往后面轻轻带了带,剑眉紧皱,无声地冲她使眼色,只用口型道:“不用管我。”   闻芊心下颇为不悦,莫名替他生出一股憋屈来。   “行了。”杨老一辈子奉行“军令如山”的守则,这会儿闹得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只好朝自己孙女吩咐,“凝儿,你先把她带下去。”   杨凝依言上前握住闻芊胳膊,低低说了句“失礼”,随后又轻声道:“二十军棍,他受得了的。你再给他求情,将军只怕会打得更多。”   闻芊侧目看了她一眼,余光正瞥到杨晋在对自己摇头,只好心咬咬嘴唇,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她退到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基哥的中二史! 【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都怀揣着一个拯救世界/毁灭世界的美好梦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杀马特在部队魔鬼般的洗礼之下都会便成正直五好青年…… 咳咳咳。 以及,小百川等了十万字的CP终于出场了! 本文怎么可能会有女二呢!你们真是太不了解我啦! 和基哥有关联的人,当然!只能是好基友们啊!【←_← 【下面是真·恐怖故事】 从现在开始本文要进入隔日更模式了,实在是因为精力时间都有限。 已经连续熬了2个月的夜,本来想撑到12月之后看样子我还是高估了自己_(:зゝ∠)_ 不过我会努力地写,争取多更,以及一般来说周末不会断,一周4-5更的样子。 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本文不长,现目前已经过半了,知道追文很辛苦,所以还是介意大家养肥之后再杀。笔芯 本章送100个红包~ * 【感谢】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1-28 13:34:39 读者“”,灌溉营养液+152017-11-27 22:54:52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202017-11-27 14:09:32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1-27 13:57:23 读者“鸟生鱼汤”,灌溉营养液+52017-11-27 12:47:55 读者“一个大萝呗”,灌溉营养液+102017-11-27 09:33:31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12017-11-27 08:49:02   第五四章   看完了杨家老将军献给众人的这场画面颇血腥的“见面礼”, 很快便有下人将闻芊几人领到厢房去休息。   尽管二孙子瞧着像是路边捡来的添头, 但杨老对待客人和小姑娘倒是比较客气,至少没一棍子把他们打出去, 和杨晋这进门就挨揍的待遇相比, 简直可以说是和蔼可亲了。   闻芊和菱歌住在一块儿。   从未睡过这样大又这样漂亮的床,小女孩儿显然兴奋得不行, 开开心心地在旁收拾行李。   她翘腿坐了一阵, 漫不经心地起身往外走。   杨晋住在东偏院,她们在西,横穿了正院来到小花园, 一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外伤膏药的味道。   他褪了外衫搁在手边,大冷天的露着上半截身子, 教闻芊这么一开门, 也多少感觉到了寒意,遂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   老头子果然没放水,说二十棍就是二十棍, 打得还非常整齐,那些长长淤青在他肌肤上清楚得一目了然。   “现在知道疼了?”闻芊哼了声,面朝他把门关好,双手抱着胳膊, 佯作随意地走过来,“让你方才逞能,活该了吧。”   杨晋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到床边,将药瓶递上去, “其实不要紧,皮外伤而已,二十棍还只是小意思了。”   她顺手接住,坐到他身后去给他上后背的药。   “这件事又不全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同他解释?”   杨晋微微偏头,“我爷爷的脾气……解释也没用,打一顿让他消气就好了。”   闻芊听到此处,朝他后脑勺努努嘴,恨铁不成钢地哼道:“我看啊,你们爷俩根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指尖的力度随着语气不自觉加重了几分,摁在伤处有隐隐的痛楚,却并不觉得很难受。   杨晋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盘膝而坐。   后背上有手指轻柔的触感,温热而柔软,药香中混着淡淡的脂粉气息,随着清浅的呼吸,在肌肤间撩起一股细细密密的酥麻。   眼前不经意浮现起方才她挡在自己跟前的样子,心中忽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一阵悸动。   杨晋偏头看着腿边散着的宝蓝色衣袂,手握成拳,指甲在肉中掐了掐:“闻芊。”   “嗯?”   他紧紧抿了下唇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替我抗那一棍?”   背上的动作倏忽一顿。   闻芊沾了药的指腹停在他伤痕累累的背脊间,有那么片刻,她无意识地动了动唇角,随后只佯作不在意地挑起眉,“先前不是说了么,你爷爷要是怪罪下来,我保护你……你在徐州城也为我挡了刀,我眼下替你扛棍,咱们算是礼尚往来。”   杨晋闻言,紧握着的十指缓缓松开,含笑道:“我皮糙肉厚,挨几下没关系,幸好今天那一招收得快,否则真打下去,你肯定伤得不轻。”   “那可不一定。”眼看被他小瞧,闻芊颇不满地伸手推了推,“挡不住我还能躲呢,你别忘了我可是和你追过春山的。”   “就你那点功夫啊。”杨晋侧目轻笑,“别说我爷爷了,连我这关你都过不了。”   “是嘛。”她眯眼,“也不知平日里是谁被我压得还不了手的。”   “平时那都是让着你的。”   没想到这人藏得还挺深,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像是在睥睨天下,闻芊从后面睇他,“好了不起呀,这么说,你从前全是在演戏咯?”   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嗯了声,“差不多吧。”   闻芊正龇牙,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起身下床,“叫你得意,我告诉你爷爷去。”   杨晋急忙回过头,“你要告诉他什么?”   见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闻芊目光愈发狡黠,“自然是……告诉他你调戏我!”   杨晋咬咬牙,“……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笑得挑衅,总觉得捏到了他一个天大的软肋,犹自得意,作势便要出门。   杨晋顾不得穿衣,忙上前欲拉她,不承想却被闻芊避开。   她莲步轻点退到桌边,旋身站定脚,冲他挑挑眉,“哎呀,不是很厉害的嘛,又让着我啦?别啊,多不好意思的。”   杨晋简直快被她气笑了,一把伸手握住她手腕,“不准去,你这么讲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偏要去,有本事你把我嘴封上呀。”   他这一拉本也没用多大力气,但偏不巧,就在闻芊转头时正对上了花盆枝叶间的一只小虫,也不知这小玩意儿是有多福大命大在寒冬里活了下来,现下生命力尚且顽强,且张牙舞爪地准备展翅高飞。   冷不防撞上如此一个克星,她瞬间四肢都不听使唤了,被杨晋那么一拽,一时竟没站稳,真给他拉到了怀里。   杨晋似乎也始料未及地愣了愣,胸前的伤被撞了个满怀,他手忙脚乱地搂着闻芊退后几步又坐回了床上。   黄花梨的架子床让两个人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出“咯吱”一声轻响。   平整的秋香色床单被他掌心摁起层层叠叠的褶皱,小臂上的肌肉紧紧的绷着,依稀有些浅淡的纹路。   闻芊在扑面的药香中抬起头,正与杨晋低垂的视线相对,他清俊的眉眼在天光的暗处,只隐隐有个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什么,闻芊感觉那股揽在她腰上的力道好似莫名地紧了紧……   余光里,那只罪魁祸首抖着翅膀,嗤嗤地在旁边飞出一条弯曲的弧线,最后“啪叽”落在窗沿。   施百川从杨晋院内路过时,就见到杨老将军弯腰凑在门缝间,削尖了脑袋般的在往里看,这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让他本能的停住了脚,睁大了眼目瞪口呆。   杨老背着手,缓缓转过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气氛在冬季的天气中凝固成冰,他半晌挺直了背脊,佯作路过地清下嗓子,随后没事人一样下台阶走了。   施百川的脖子如向阳花般跟着他转,直到杨老从目之所及之处消失,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挠挠头。   在听到屋外动静的同时,闻芊骤然回神,伸手将杨晋一推站起身来,略有几分嫌弃地低头理衣襟,“都是你,害我也沾了这些药味!”   他拉过床边的外袍慢吞吞地穿上,随后绕到窗前去捉了那只小虫,自言自语道:“这时节,从哪儿来的?”   “谁知道……你别过来啊!”闻芊如临大敌地抄起茶杯。   杨晋无奈地轻叹:“我不过来。”他支起窗,把虫子扔出去自生自灭。   饶是已经赶尽杀绝,她却仍旧不敢怠慢,左右环顾了好几遍,确认危机解除,方大大松了口气,把手中的杯子随意放回桌上。   杨晋正在系腰间的束带,看见闻芊的动作,欲言又止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我爷爷有个癖好,你可能得担待着些。”   她刚提起茶壶准备倒水,闻言微扬了下巴,“什么癖好?”   “……很难形容,就是,对细枝末节比较较真。”他外袍松松披着就走了过来,对襟内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杨晋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处弯下腰,把那只银方小杯原封不动地搁回原位。   闻芊莫名其妙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没明白。   他自己也无措地笑了下,闭目沉吟了良久,突然将所有的茶盏翻开,规规整整的摆好,茶杯间各自相隔一寸,为此杨晋还来回调整了好几次,继而他斟上茶水——每个都是不多不少,半杯的样子。   闻芊若有所思地颔首。   “现在明白了?”   “有点懂了。”   “若不这样会如何?”她又问。   杨晋思索着,认真回答她:“不好说……大概他自己会非常难受。”   *   第二日,早起正值用饭的时间。   杨家厨子贴心,摆了满满一桌的早点,兴许是瞧见有小姑娘,在以往照顾老年人的甜糯口味里来了个大转弯,多添了几道香酥的马蹄烧饼、香菇面筋之类。   杨老没来,几个年轻人便很规矩地站在一旁,很快打完拳的老将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视线中。   闻芊带来的这帮人里可谓是五花八门,有小姑娘有大姑娘还有个头高的惊人的庞然大物,乍然撞进杨老的眼睛,让他眼角直抽,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你们等等。”   他转来转去把一帮人按高矮男女顺序排得甚是整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坐下吃吧。”   “……”   闻芊饶有兴味地目睹了这番杨晋所说的“追求细枝末节”,只觉得见识大涨,新奇有趣,连吃东西也是心不在焉,只撕着手里的饼子亮晶晶地盯着那老头看。   杨晋无奈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好好吃饭。”忍不住便后悔昨天告诉她这事了。   杨府很少来这么多客人,还清一色都是小年轻,杨老不自觉就端起长辈的姿态来。   先是嚷嚷朗许长这么大块头吃那么少,硬生生叫人给他把碗换成了桶,然后是嫌两个小姑娘挑食,非得把韭菜馅的包子一人给了一个看着吃完,最后是觉得杨凝总吃自己面前的两盘,沉默得太过拘谨了。   施百川恰好坐在她身侧,眼见杨老还要开口,瞧了瞧杨凝,笑着说道:“没有的事,凝儿姐才给我盛了碗粥的……老爷子您别见外了。”   杨老将军听完哼哼了两声,这才作罢。   就在之前说话的同时,他已把自己盘中的水煎包依次摆好,菜是菜肉是肉的分拣完毕,刚要下筷子,闻芊仿佛看准了时机一样,夹了一只分外格格不入的煎饺就要给他放到盘里。   嘴上还笑得特别无害,“爷爷,这饺子味道不错,您尝尝?”   好端端一盘规整的吃食,眼见就要被打乱,杨老急得双目通红,偏偏又不知该说什么,鼻中直喘气,那模样闻芊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他准能哭出来。   杨晋无比头疼地在心里暗叹,桌下抬脚轻踹了下闻芊,用神情示意她别再玩了,毕竟是老人家。   闻芊心情颇好地偷笑,在那煎饺油光水滑的表面即将碰到干干净净的糯米丸子时,忽的一收。   “哎呀,我想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好像吃太油腻的不好呢……还是算了吧。”   煎饺远离了菱花盘,杨老脸上的表情简直得到救赎般欣喜。   她强忍着没笑出声,把饺子丢在杨晋碗里去,信手拿起汤匙来喝粥。   早饭吃得很热闹,结束得也比往常要晚。杨老经历了一场内心的浩劫,没怎么吃饱就匆匆搁了筷子,自杨晋身后路过时,低低对他撂下话:“一会儿到我书房来。”   一般来说,祖父讲出这句就代表有极要紧的事。   杨晋跟进书房时,心头免不了胡乱揣测。   杨老坐在圈椅中,正把书页卷起的一角捋平,抬眼看着他,开门见山就问:“知道我为何这么急要见你么?”   杨晋如实摇头。   他老眼一眯,把书合上丢在一旁,“前不久我才得到传信,殷方新,逃了。”   杨晋骤然一怔,“什么?”   “辽东因为临近后金的关系消息素来闭塞,他据说已失踪有段时间,约摸是被人救走的,至于具体是谁,锦衣卫还在查。”杨老不发火也不犯那古怪的癖好时,整个人通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每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最近几个月,有人曾在蜀中、扬州、徐州等地见过他。”   “这条是你行程的路线……晋儿。”他低低道,“此人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杨晋双目微睁了良久,随即又缓缓恢复了平静。   他自己回忆往昔,和从别人嘴里听到故人的名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殷方新对于他这半生而言是个极特殊的存在。   此人特立独行,剑走偏锋,而且……永远也让人猜不到内心的想法。   五年前,他当场反水背叛,让红莲教付之一炬,若不是殷家有太/祖留下的免死铁券,估计殷方新早已人首分离,现在投胎都能打酱油了。   所以根本不用想,这次他卷土重来,必然是来者不善。   杨老望着他竟叹了声,“你自己要当心,眼下朝廷的局势不好,别给你爹惹麻烦。   “若是回京不急,倒也可在济南多住些日子,毕竟此处是咱们的地盘,倘使在路上……那很多事可就难说了。”   “我明白。”他颔首施礼,“多谢爷爷提醒。”   见杨晋那表情有些严肃得过了头,杨老也暗怨自个儿把话说得太重了,无端给他多添烦恼。那殷方新说白了也就肉体凡胎,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何必怕他怕成这样。   他挽起袖子咳了声,“这事往后再议,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要紧的。”   杨晋直起身等他下文。   “你也知道……凝儿老大不小了。”杨老提起这个,居然为难地抓抓耳根,“她一个姑娘家,虽在锦衣卫供职,但总归是要成亲的。”   杨凝的爹娘去得早,因担心她在深宅大院里被人欺负,所以一直养在杨老将军膝下。这朵娇花自小缺少个像样的女人照顾,又在杨老的亲自操刀下养得是越来越歪,久而久之别说亵玩了,连远观都不够格。   等杨老发现女孩儿家还是应该稍微柔美一点时,已经为时已晚……   杨凝年过二十,因身在锦衣卫,凶名在外,故而及笄多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对此杨老自是十分愧疚,一直想找个机会补偿。   “三姐她……”杨晋迟疑道,“有意中人了么?”   “她话少,也没提过。”   想来也是。   以杨老的性子,要是杨凝看上了谁,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肯定拿刀架着脖子也得乖乖让他拜堂。   “所以,这不是再过几日城郊梅庄有个赏花宴么。”他将手边的一封请帖往前推了推,“我打算让你陪她去一趟。”   请帖用的是上等的白鹿纸,做工很是考究,隐约还能嗅到股淡雅的清香。   他在济南府住过两年,对城外的梅庄还有点印象,记得那地方挺大的,虽以梅为名,但一年四季皆有花开,只是以红梅著称于世,故而叫梅庄。   杨晋从书房出来,边走边看。   冷不防一小团雪球掉到纸上,他驻足往旁边望去。   天冰地雪的白色世界里,正有人娉婷地站在腊梅树下,大红的衣袂与白狐围脖相衬,映出一幅妙手神笔也难以描摹的画卷。   几乎是在看见她的刹那,杨晋唇边不自觉溢出笑。   “瞧什么呢,这么出神?”闻芊拈了朵盛开的金梅在指尖旋转,慢条斯理地行至跟前。   “没什么……”杨晋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有赏花宴,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强迫症爷爷】 杨老:我让你陪你姐,你特么转个身就拿请柬找你媳妇去了?? 阿基:乖巧.jpg [不管不管,我媳妇玩得高兴就好!] 【论·男主起名的重要性】 继,二郎神,鸡哥之后,终于又完成了我的郭靖黄蓉梗←_←,没错,阿基还能叫晋儿呀~~~ 多么万能的名字。 这几章偏日常! 基哥终于要离表白不远了。 两个傲娇的相处,就是在比,谁比谁先忍不住说出来…… 反正我芊是不会主动的【允悲 * 【感谢】 轻舟飘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1-29 12:39:43 菇凉凉可以不菇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1-29 16:18:55 菇凉凉可以不菇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1-29 16:20:57 读者“嫣然一笑”,灌溉营养液 102017-12-01 00:14:16 读者“官方小说白痴”,灌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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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堂姐?”闻芊长长地哦了声,“听你说她也是锦衣卫……入职比你早吗?“   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是在红莲教那件事之后才认识她的,由于是远亲,此前连面也没见过。”   闻芊随他在小径上信步而行。   “三姐大我两岁,五年前我和百川被带到济南府时, 她刚刚十八,但人已经是北镇抚司正七品的总旗了。”   “施百川?”她转过眼,“等等,怎么这里头还有他?”   杨晋笑了下,“小川是我在教中收的小弟,因为无父无母,出卖方新以后他自然而然地要跟着我,怎么赶都赶不走,爷爷见拿他没办法,索性就一块儿带来了。”   闻芊忍不住笑出声,“你自己都小着呢,还收小弟?”   “是啊。”说到此处,杨晋驻足想了一下,“那时他大概也就……十四岁的样子。”   后院里,满地的霜雪被刀光溅起,像一把沾衣欲湿的杏花雨,飞上半空后又簌簌往下坠。   施百川在屋檐上几个起落,最后停在院外隔了老远的一棵大榕树上,扶着树干,蹲在那里静静的往下看。   院中的姑娘一身贴身短打,纤细的人拎了把纤细的刀,整个一长条,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显得愈发单薄。   她好似天生不会收拾自己,头发一点也不像普通年轻女孩儿那样柔顺光滑,反而很枯黄,发梢微微发卷,衣衫也是长年累月的暗色系,从头到脚看不见丁点的装饰。   这身乌漆嘛黑的打扮,在加上脸颊那道长长的疤,平日里若放在人群中,便是谁也不会为之回眸的类型,甚至还会认为……很难看。   施百川托起腮来,出神地瞧她练刀。   犹记得他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在第一次来杨府的时候。   那会儿杨晋正被杨老拎到小黑屋没日没夜的挨揍,他和其他几个“欠管教”的兄弟则被关在厢房内,而负责看守他们的,是个面无表情,通身不带半点女人味的……锦衣卫。   他围着杨凝上蹿下跳的骂“丑八怪”,奈何这个人就跟块发了霉的木头一般,从始至终不动如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见他一个人杂耍似的在屋里折腾。   施百川觉得此人待久了,自己绝对要疯,他左思右想最后得了个绝妙的主意,于是悄悄将手臂划破,缩在地上装出一副流血过多快死的模样。   杨凝果然上当了,就在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时,他猛地伸手将怀里的药粉朝她面门一洒。   那包不知掺了什么内涵的粉末入目即是一阵刺痛,杨凝闷哼了一声,蹲在原处强忍着没用手去揉眼睛。   他心中暗乐,趁势推开门,溜之大吉。   本来是想去找杨晋,奈何在杨府内兜兜转转,半天没寻到方位,最后竟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大门。   彼时大齐从北往南都在通缉红莲教的教徒,殷方新虽被捕入狱,但余党尚在,而且对杨晋几人恨之入骨,几乎是在他才出杨府没多久,蒙头就被人给带走了。   一路好似上了车又骑了马,跌跌撞撞行了不知多久。   等罩头的布袋掀开时,施百川才看清那对面是从前教中的老熟人,笑得一口黄牙,那手臂缺失了一只,正是躲官兵时被人斩下的。   见状,他心中咯噔一凉,想自己这回多半要完。   本着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瞬间把心一横,蹦跶着跳起来,被捆着双手双脚蝉蛹似的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大黄牙”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任由人横冲直撞地把两旁的看守撂倒,只是慢腾腾地提起手边的刀,冷眼对准他的右臂。   一腔的愤恨总得找个替死鬼来泻火,施百川咬着牙站在原地,满心荒凉地安抚着自己周身直立的汗毛,眼睁睁看着那把雁翅刀闪着寒光劈过来。   倏忽间有一道黑影挡在身前。   修长的柳叶刀背死死地抵着迎面落下的利刃,噌的一声,把刀光逼成细细的一缕,在眼前一闪而过。   施百川所站的那个位置,能清晰的看见她被药粉刺得通红发肿的双目。   但是那目光依旧坚定而执着,看不到半分犹疑。   好像天塌下来,她也平静如故。   宽大的雁翅刀正压在跟前,少女纤细的胳膊似乎承载不起如此强大的力道,刀尖刺入了耳边的皮肤,然后一寸一寸的往下滑。   鲜血渐涌成河,顺着细嫩的脖颈,一直染透了衣襟。   此后他每每想起这一刻,都觉得,自己当初若不那么任性就好了。   不那么任性,就好了……   *   “什么听歌赏花的风雅之地……说白了,就是一群门当户对的未婚青年来碰运气的地方罢了。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倒也会给自己粉饰脸面。”   杨晋笑了笑,“也可以这么理解。”   “爷爷觉得亏欠三姐,大概是想让她挑一挑,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哦。”她百转千回的吐了个字,扬眉斜眼睇他,“我看,恐怕也不止是为了你姐姐吧,既然要你陪着同去,想来也是准备给你这个孙子谋点福利咯。”   杨晋无奈地摇头:“和我又没关系。”   “那可说不准。”闻芊抬手抚过草丛上的霜雪,“届时那么多大家闺秀,万一有对你动心的呢。”   “不敢。”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三个月的身孕’还没能和爷爷好好解释,再多出几个月来,非得被他打残了不可。”   听到此处,闻芊将视线落在旁边早已凋零的花枝上,笑意渐深,她目光朝天打了个转,抿唇把弧度平复回去,侧身调侃道:“那你叫我一块儿去是想便宜我,找个有钱多金的贵公子,好解除误会跟你爷爷有个交代么?”   杨晋顺势屈指在她靠近的额头上轻弹了下,“叫你去是让你陪着我姐姐……我毕竟是个男人,总不能时刻跟她待一起。再有就是……我想若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好好给她打扮一下。”   闻芊哼笑着瞥他,“我说呢,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原来是拉我去给你白干活儿呀?”   “不会亏待你的。”杨晋走到她身边,“想要什么报酬?说来听听。”   “报酬么……”闻芊那点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余光瞧见他的神情,脚步忽的停下,随即伸手,“那就,把这个给我玩玩。”   觉察到腰间一空,抬头时正见她手中拿着自己的制牌,杨晋微怔,急忙道:“诶,这个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闻芊避开他,指尖绕着那块刻有“锦衣卫”三个字的腰牌旋圈圈。   “这是我的制牌,不能随便乱玩,你换个别的吧,换个别的我送给你。”   瞧他着急成这般,闻芊愈发想逗他,“不,我偏要玩这个。”   两个人围着树转了几圈,杨晋实在无法,索性用了强,手臂从她胳膊处环过去握到了腰牌上。闻芊像是吃准了他会有这个动作,促狭一笑,拉起他另外那只手并拢,倏地一下解开了他的腰带,三下五除二地把双手捆起来,轻轻一推摁倒了树上。   杨晋笑得叹出了声:“又来这招?”   “我用这招你不也照样上勾?”闻芊靠在他身上,支起下巴,“杨大人,看来你没长进呀,同一个坑还往下跳。”   “行了。”他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快给我松开,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松开啊?可以啊。”闻芊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放过你。”   杨晋笑瞪她,仍不忘维持自尊:“我比你大。”   她啧啧两声,“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么?”闻芊伸出食指沿着他鼻尖滑到嘴唇,“本姑娘可难伺候着呢,你现在再叫,我还不领情了。”   她指尖落到唇线上时,杨晋想也未想,张口就咬住了。   闻芊微微一怔,试着抽了下居然没抽出来。   她看着杨晋略带挑衅地扬了扬眉,旋即不满道:“喂!……”   就在此刻,不远处听得重重一阵轻咳。   拐角后,五短身材的杨老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踱步出来,一见是他,杨晋赶紧挣脱出束缚,捏着自己的腰带甚是老实的站好。   闻芊瞧他这举动,别过脸去掩嘴笑。   “吵吵闹闹的,没个规矩。”杨老不悦地盯着杨晋,好似怎么看都缺斤少两的差点什么,“晋儿,你瞧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他僵硬地低头说了声“孙儿知错”,继而利索的把腰带系好。   闻芊笑过之后,毫无畏惧地在旁甜甜唤道:“爷爷。”   杨老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停,倒也没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举步离开。   待他走远,杨晋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兴师问罪。   闻芊迅速跳到几丈开外,笑道:“好不要脸,自己怕他还要赖我!”   见她跑得快,杨晋只好在后面提醒:“别忘了我姐的事。”   “知道啦。”   *   三日后,大雪初晴。   在晨曦还未冲破云层的暗黑之中,西厢房某间屋内的灯突然亮了,隐约能从投射在窗上的人影看得出,床榻上的那人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坐起了身。   “你们是……”   “你们!要作甚么?”   两个小黑影扛着一坨被裹紧的不明物体急匆匆推开门,很快又急匆匆进入另外一间房。   那屋中有个娇媚的声音浅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也是受人所托呢。”   对方略显惊讶:“你、你是……”   “等等……别!你们快住手!”   “别脱我衣服!”   “唔……”   似是被强行摁进了水里,剩下一连串都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一大清早,杨府西院内兵荒马乱的热闹非常,乍然听去,其中传出的只言片语像极了城外强抢民女的山大王。若非那求说话的是杨家最能打的三小姐,府里的下人多半会认为里面上演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戏……   毕竟是女孩子的闺房,不好敲门。   杨晋、施百川和朗许三个只能立在屋外,甚是懵憧地听着里头的声音。   临近巳时,门终于开了,闻芊忙得满头薄汗,抬袖扇了扇,朝对面的杨晋颔首。   后者正冲她询问似的一笑。   “我出马的事,那还用问么?”她打了个响指,房中游月和菱歌便一左一右的将个身形高挑的女郎挽出来。   杨凝今年二十有三,论年纪的确不算小了,但尚未成家,她眉眼间仍带着少女气。闻芊给她上上下下收拾了个遍,抹了乌头麝香油的青丝服帖柔顺的被她梳成温婉的发髻,照顾着杨凝平日里的风格她没敢大动刀,只别了朵银制的朱钗,一条月蓝白枫纹的马面裙,罩上牙色的交领袄,这么一打扮,倒也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看惯了她以往提刀砍人的模样,杨晋和施百川皆有几分怔愣。   闻芊倚着门笑问:“怎么样?能交差吧。”   游月当即献宝般的开口道:“我们可是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了!”   菱歌:“足足一个多时辰呢!”   这么长的裙子,杨凝五岁以后就基本没碰过了,被人稀里糊涂穿上去,至今仍是百般不自在,扯了半天决定打退堂鼓。   “我还是算……”   “算什么算。”闻芊一抄手就把她拽了回来,“花了我那么多脂粉,这就想走?门都没有。”   “……”   杨凝四肢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放才好了,立在那儿仿佛一条人形棒槌。   “你把手先放下来,别那么紧张,又不是穿的铠甲。”闻芊只好耐着性子教,刚理好衣裙,一转眸头都快大了,“哎,姑奶奶,这髻不能扯的,你看又乱了……”   瞧着闻芊事无巨细地一件件吩咐她,施百川不由微微一笑。   总算收拾妥当,为了以防万一,闻芊索性挽住杨凝的一条胳膊,“若没什么问题,我就带她先走了。”   杨晋点了点头,随即朝施百川示意,“有要紧事的话,直接来梅庄找我。”   “你放心。”他笑得漫不经心,抬起手祝他马到成功。   杨晋笑着与他击掌,“马到成功。”   停在偏门的黑漆平头车悠悠晃晃往城郊驶去,送走了闻芊几人,杨府上仿佛骤然冷清下来,连下人扫地的动静也变得格外突兀。   朗许正打算回房休息,施百川却一反常态地将大氅披上,见他目光中似有不解,他一面系带子一面解释,“大个子,我出去一趟。”   “不许告诉别人啊。”   他到马厩里牵了匹快马,挑了城中的小路弯弯绕绕,不多时行至城郊。   天色尚早,宾客才陆续进门。   施百川在梅庄外的偏僻处栓好马,一跃而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   屋顶有湿滑的苔藓,斜里长出的树枝已光秃秃的落尽了叶子。他信手折下一节青枝叼在嘴中,盘膝而坐,静静地等着远处的那架马车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修文,这章稍稍更早点] 其实我觉得阿基和芊哥这对也很像姐弟恋了【。 是的!!! 专注男女主互动这么久我终于发现。 他们的日常精髓就是【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感谢】 24016607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后知后觉”,灌溉营养液+22017-12-01 20:22:42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202017-12-01 17:45:48 读者“酒红”,灌溉营养液+102017-12-01 09:57:48 读者“一树花开”,灌溉营养液+102017-12-01 09:37:32 读者“嫣然一笑”,灌溉营养液+102017-12-01 00:14:16   第五六章   见过了慕容鸿文引以为傲的清凉山庄, 这个以花闻名的梅庄就不那么出众了。   遥遥望去, 的确有成堆的红梅,就是有不少长得太放肆, 还探出了墙头, 寓意不是那么友好。   闻芊一行下了马车,由梅庄的家仆领着, 走过小石桥, 沿着复道回廊一路来到花园。   园子在小东湖的对岸,中间是大片水榭,假山砌成的小径旁栽了四季常青的桂花和夹竹桃, 嫣艳的红梅在碧绿中掩映,霜雪下有勃勃生机。   此处大概就是整个庄子的精髓所在了, 四周的亭台楼阁内摆满了茶桌果点, 沿途不时着有几盆精心修剪过的小盆景,那些赴约而来的文人雅士们正凑在花木前细细端详,端详够了的就戳在一旁铺纸研磨, 写诗的写诗,作画的作画。   乍然看去的确是诗情画意,有模有样。   闻芊虽也爱风雅之事,弹些辞藻华丽动人的小曲, 但对附庸风雅却没什么兴趣。她是典型的外行人看热闹,比起赏花吟诗,倒不如糕点茶水更让她感兴趣。   今日无风无雪,也不见阳光, 昨天结在花枝上的冰霜还未消融,压在梢头沉甸甸的。   杨晋正伸手细细地将雪沫弹去,脚下却有人扔了粒石子,他未及抬头却也猜得到是谁,转过眼时唇边不自觉含了笑意。   闻芊正站在石亭内朝这边招手。   “作甚么?”   他几步跳上台阶,先环顾了一圈。   亭中放了只炭盆,桌前的炉子上还温着酒,因此尽管身在冰天雪地,倒也不觉得寒冷。   闻芊两手背在后,像是藏了甚么,一脸神秘地冲他歪头眨眼,“猜猜看,我找到了甚么好东西。”   杨晋笑了笑,如实摇头:“猜不出……是甚么?”   好似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闻芊当下把手绕了回来,银花荷叶盘内叠罗汉般重了一堆的糕点,花花绿绿的很是赏心悦目。   “看,惊不惊喜?”她把盘子放到石桌上,提起脚边的酒壶,“我方才尝了一块,味道还不错,就是稍微硬了点。”   石凳铺了软垫,但仍有丝丝微凉,闻芊将盘子往前一推,“桂花、绿豆、红豆和芝麻,吃哪种?”   杨晋随她在旁坐下,闻言道:“桂花……你去哪里找的?”   她顺手捡了一个递过来,翻开杯子满上热酒,“这主人家出手挺大方,前面的水榭放了不少,可惜这些人忙着吟诗呢,连看都不看一眼。”   杨晋方才朝四下望了望,总觉得在满园的阳春白雪下他们俩这酒池肉林显得太过扞格不入……   “人家都在赏花,咱们在这儿吃东西,会不会不大好?”   闻芊轻哼一声睇他,“要面子那就别吃,反正我不管,从早上到现在我一口没动呢。”   杨晋闻言怔了怔,忙将手里的桂花糕又放了回去,拨了大半给她,“那你多吃些。”   “我才不是你。”闻芊起身摘了两朵梅花,回头道,“这么甜,吃两块垫垫肚子就行了。”   她把花一人一朵洒进酒杯中,“来,梅花酒。”说着便抿了一口。   为了寒冬里暖身,壶中盛的是烧刀子,两杯下去四肢百骸很快舒展开来,杨晋陪她饮了一会儿,转了转酒杯,也觉出这水后劲略大,出声提醒道:“少喝点,这酒容易醉的。”   “小看我啊?”闻芊不在意地瞥了瞥他,扬眉一笑,“姑娘我在乐坊混了十年,几时喝醉过。”   她口气实在不小。   杨晋却蓦地想起那一日在广陵城槐杨河畔的情景,望着酒水的眸中渐渐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闻芊支着下巴在对面盯了他半天,怀疑道:“诶……想什么呢,忽然笑得这么猥琐?”   “……”   他只好啼笑皆非地摇头,“没什么。”   亭外开得正艳的红梅在细碎的北风里轻轻摇曳,两人就着一盘甜烂的糕点不知不觉下了一壶烈酒。   闻芊走下台阶时,脸颊已显出浅浅的酡红,她精神还挺好,因为烧刀子的缘故像是周身寒暑不侵,脚步轻快地抚过道旁的梅花,抖落一地的水珠来。   杨晋在她后面慢慢跟着,就见她忽的掐了一小枝花,忍不住道:“又折?”   “方才那是下酒的,这个不一样……”闻芊放到鼻下轻嗅,笑着递给他,“拿着。”   他虽接了,却在指尖滴溜打了个转,想起来她似乎一直很喜欢摧残草木,不禁问道:“花开得好好的,何必折它呢?”   闻芊不屑地轻哼,眉宇间有淡淡的醉意,“没听说美人要有花相衬的么?古来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还要烽火戏诸侯,而今我高兴了就想折花,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摆在面前让我折腾……算了,说了这些你也不明白,不解风情的男人。”   她转身,“我瞧你姐姐去了,过会儿来找你。”   杨晋笑着点了点头:“嗯。”   在这冷冬里,她胭脂色的衣袂像是点了把火,柔软的白狐狸毛和周遭的雪景几乎融为一体,饶是衣衫如此厚实,却依然看得出其中纤细玲珑的身段。   闻芊走过去的时候,身侧的两个年轻公子的眼里满含惊艳之色,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这是哪家的大小姐?从前怎么没见过?”   有人猜测道:“莫非是才到济南府的?”   “有这个可能。”   “要不,你去问问……”   二人正交头接耳之际,冷不防看到杨晋侧过头来,他右手还捏着那朵小花,左手拇指却已摁在腰间的佩刀上,“噌”一下拨开了些许。   刀光锃明瓦亮,直逼双目。   后者很快知情识趣的闭了嘴,脚底抹油地默默溜了。   *   头顶的花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杨凝站在这片园子里时,有种芒刺在身的格格不入,她平日很少脱下锦衣卫的那层皮,好似换了装束,就会更加清楚的发现,自己与同龄人那些明显的区别。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会非常,非常的在意自己的年纪……   由于常年在济南府走动,认识她的人并不少,出于对锦衣卫本能的畏惧,以及对杨凝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震惊,四下里的人皆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往别处挪上几步,颇忌讳地掩嘴低低耳语。   她余光看在眼中,只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就在此时,背后忽听得冷风嗖嗖,似有什么东西奔来,担心是谁偷袭,杨凝正要习惯性的去握佩刀,可惜摸了个空——她这身装扮根本无处放刀。   短短的迟疑间,那人已两手挽住她胳膊,直将她搂了个趔趄。   待侧头看清来人,杨凝轻声唤道:“闻姑娘……”   闻芊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她颈窝,“方才找你弟弟玩儿去了,怎么样,逛得还尽兴么?看上哪家公子啦?”   杨凝微怔半瞬,忙抬手摆了摆,“你别这么说,我来并不是想……”   “知道。”闻芊不在意地伸出两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捏,随即朝旁轻啐,“这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哪儿配得上你。”   杨凝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捏过脸。   她还未在惊愕中回过神,脑子里已冒出无数祸国殃民的妖妃模样来,随即又生出些幽微的羡慕——像闻芊这样健谈又漂亮的姑娘,想必无论在何处都很讨人喜欢。   “好了,放轻松点。”闻芊把她紧绷的两只手臂抬起,活动肌肉般拍了几下,“不要那么严肃嘛,又不是审犯人。”   杨凝低低嗯了声,在她长袖摆动时瞧见了腰上的制牌,疑惑道:“这个不是阿晋的……”   “哦。”闻芊笑着把穗子一提,在手里转了几圈,“他打赌输了,拿给我玩几天。”   “……”   大概是觉得这个堂弟多半没救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凝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沿途只听得闻芊嘀嘀咕咕的给她讲各种花木景观。   突然间,多年养成的警惕与直觉令她不由地停了脚,倏地回头往远处高高的屋顶上望去。   苍茫的天幕里是檐角兽清灰的身形,半边脸都带着霜,和一旁瑟瑟发抖的树枝铺成一副凄凉的冬景。   闻芊顺着她视线瞧了一阵,奇道:“怎么了?”   杨凝把黏在屋檐上的目光撕了下来,摇头说没事,“走吧。”   就在她转身后不久,施百川才从树后探出脑袋,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好悬没被她发现。   他仍在原处盘膝坐下,瞧着杨凝时,神情却暗了一暗,歪头靠在树干上,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个季节开的花实在不多,转来转去全是梅花,瞧久了也腻味,闻芊正掐完一枝才折的腊梅,刚伸手去牵杨凝,发觉她指尖微凉。   “穿少了?”   “也还好。”她不以为意,“不算冷。”   “无妨,我去给你拿点酒暖暖身子。”闻芊把花给她,说着就往回走。   知道不管是谁要拒绝她大概都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杨凝只好笑笑,拿着尚幸存两三朵的花枝,举目环顾四周。   隐约冲破重云的日光浅淡地从锦绣成堆的各色梅花里照下来,在青砖上晶莹闪烁。   她听得几缕清脆灵动的弦音自花丛后传出,点点滴滴像是落雨之声,便不由寻音而去。   紧挨着回廊的水心亭内,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正怀抱一把香红木制的琵琶低头在练琴,身侧亦坐了个年长的男子以筝相合。   双乐争鸣,曲音绵长婉转,惹不少人驻足倾听。   杨凝也站在石亭前,看着那女孩子纤细修长的手指翻花般在琴弦上撩拨,勾出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   然而一曲分明未终,她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唇角往下一压,五指摁着琴弦,将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弹了。”   那边,杨晋正抱臂立在湖岸出神,瞅见闻芊跑过来,这才转了身。   “还有酒么?”她举起两个空杯笑着晃荡几下,“你姐要喝酒,快满上。”   “究竟你是要喝还是她要喝?”他无奈道。   “好吝啬,我沾沾她的光不成么?”闻芊催促道,“赶紧呀,一会儿该凉了。”   杨晋只好接过杯子,任劳任怨地提起酒壶。   水心亭中。   上好的雕花琵琶被人赌气般往案几上一扔,险些没寿终正寝。   “我不弹了!”   对面的男子颦起眉,却只是柔声呵斥:“阿敏,别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符敏噘着嘴,不服气地冷哼,“我的琴,为甚么要弹给她听。”   杨凝眼睫微微动了下。   男子摁住她的手,悄悄使眼色。   后者却并不领情,眼见话已出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睇了过来,自然而然是冲着杨凝去的,“难道不是么?谁不知道她是来干甚么的。”   符敏把男子的手甩开,“咱们好好的诗社,全被她给搅和了。”   “杨家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她站起身,借着台阶的优势居高临下看她,“为了你一个人,还得让花先生大费周章特地办一场赏花宴。   “我们这里是谈诗,谈画,吟风弄月的地方,不是你们锦衣卫那些打打杀杀的校场,没人欢迎你。”她倨傲地扬起眉,“音律,你懂吗?”   也许是没有穿官服的缘故,杨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时候,并不似以往走在街上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像是因理屈词穷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的萧索。   闻芊正端着两杯酒站在不远处,冷着脸歪头看这一幕。   实话讲,在济南府的地盘上,敢和锦衣卫如此说话的,不是活腻了就是脑子进了水,她知晓杨家若是愿意能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可约摸是多饮了两杯酒,闻芊此刻火气一上来,便很想教一教这姑娘怎么做人。   她把两杯酒往旁边一扔,两只墨玉杯迎来无妄之灾,当即碎得四分五裂。   杨晋还没从愠恼中回神,就见闻芊一面大步上前,一面解了肩头的斗篷朝后掷来,他愣了一愣,忙伸手接住。   她里面只穿了件袄裙,上白下红,很是单薄,每一步却沉稳有声。符敏尚不及反应,闻芊已经上了台阶,扣住她手腕朝跟前一拽,语气阴冷。   “谁告诉你杨家人不懂音律的?”   她睥睨无双地勾起一抹弧度,“就你这点琴技也好意思拿出来让人品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落雪听梅》早就是玩剩下的了。”   符敏暗暗咬牙抽手腕:“口气倒不小,你算杨家什么人?”   闻芊松开五指,解下那块锦衣卫的腰牌,啪一下响当当地拍在桌上。   “我杨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杨家人是怎么弹琴的——拿来。”   杨晋:“……”   果然是喝多了。   她一把将琵琶在掌中翻了个圈斜斜抱稳,偏头挑衅地冲符敏一笑,左手轻按住琵琶颈,右手五指在弦上拨过去。   刹那间,一连串干净的扫弦力拔山河般汹涌而来,顷刻席卷了满场静若处子的梅花,好似整片林子的枝头都跟着一股无形的劲风莫名的抖了抖。   连被冰封住的小镜湖也为之一颤。   符敏在看到闻芊取出腰牌时,只当她同杨凝半斤八两是个只会砍人的锦衣卫,可在这首武曲轮指的弦音蹦出之后,她才发觉了明显的差距,并且生起一个不安的念头——“这是个高手”。   杨晋并不是第一次听她弹这种激昂的曲子,但或许是在醉酒下,曲调显得更加放纵,铮铮裂帛声中有排山倒海的杀气,铿锵利落带着极强的节奏,一段几近疯狂的摇弦几乎引出数万场千军万马。   甚至在她抬手在琵琶上打节拍时,连四下里的观者也随之点了下头。   杨晋怀抱她的外袍,看着闻芊在这个只属于她的战场上大杀四方,气吞万里,好似天地洪荒皆可以踏在脚下,张狂得不可一世。   他看着看着,眸中便忍不住渐渐荡开笑意。   忽然,在这腾腾的杀气里混进了一缕悠扬的洞箫声,乍然听去虽和刀光剑影的弦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却意外的能融合在一起。   杨晋微微侧目,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人持箫而来,玄色的长衫如云似雾。   尽管不知从哪儿来个想和鸣的,闻芊正玩得高兴,也不怎么搭理,仍按自己的节奏弹,只由得此人转换曲风想尽办法来配。   琴箫交织追逐,在最后的泛音里收了尾,留下长长的余声。   符敏像是已经呆住了,目光怔怔地盯着虚里看。   闻芊弹完了也没做出多高深的模样,随手将这把做工精致的琵琶又给她丢回了原处,侧过身倨傲道:“听到了?”   “我们杨家人练武曲,都是用刀鞘拨弦的。音律,你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实力宠姐姐。 百合无限好,只是生不了! 【……】 好吧,是实力宠夫! 看完这章应该可以明白我写的时候有多卡了吧…… 毕竟是贼难写的弹乐器部分和姐姐这个贼难写的人设。 【我好像真是所有的姐姐都写得非常坎坷啊!一定是个魔咒……】 咳,磨完不堪回首,往后再来慢慢修。 么么啾! 本章琵琶的参考BGM视频—— 请点开B站。 依次搜索[琵琶·千本樱][琵琶·九九八十一][琵琶·权御天下] 以上乃抖腿神曲,不用谢我,请叫我雷锋吧! *   第五七章      符敏让她这番直白的挑衅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咬着嘴唇半晌也没喵出一声。   “好曲, 好琴,好气势。”   亭外听得几下轻拍, 方才那持箫之人抚掌而来。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 二十五六的样子,身形瘦削, 骨子里透着股书生气, 笑起来时很有“君子如玉,温润而泽”的风范。   四下里发怔的看客这瞬才回过神,忙抬手施礼叫了声“花先生”。   闻芊打量了一番, 总算放过符敏,吝啬地对他一点头。   “你的箫也不错。”   “承蒙……杨姑娘夸奖, 不敢当。”他谨慎地斟酌了下用词, 最后才笑着作揖,“在下花让。”   想起那请柬上落款的四个字,加之老庄主又早已仙逝, 那么这位估摸着就是主人家了。   对方客套完后,直起身子,满脸堆笑,“两位姑娘都是鄙人的客人, 今日赏花难得有雅兴,又何必互相伤了和气,权当是卖花某个面子,大家各让一步, 如何?”   原本就是符敏自己作了大死,看上去他像是来圆场的和事佬,其实却是不着痕迹的在帮符家解围。   反正要找麻烦也是杨晋忙活,闻芊泄了火,酒劲上头开始犯倦,揉了揉弹得发酸的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行啊,让这位‘琴艺高超’的贵客,先给我家大小姐道个歉如何?”   “我才……”   符敏刚开了个头,就被身边的兄长拽住了。   大概是看到形势不对,小妹技不如人又的确理亏,男子很快鞠躬朝杨凝赔了个不是。   她只略一颔首,并未多言。   符敏红着眼睛,被自己兄长连喝带哄地拉走了。   花让这才收回视线,又再次作揖致歉,“符姑娘年纪尚小,难免有失分寸,方才那些话,还请杨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杨凝摇了摇头,宽宏大度地说了句无妨。   闻芊正接过杨晋递来的披风,目光却仍在打量他,半晌抱起胳膊问道:“我瞧你吹箫的指法有些不一样,先生从前是学笛子的吗?”   花让侧身来,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我久居云南,起初学的是‘夜箫’,后来才改吹洞箫的,夜箫吹时讲究轻缓,气韵绵长,所以一直还没改过习惯。”   她眼前蓦地一亮,“我听闻白苗族有箫名‘寥’,音色比寻常箫声柔美,还从未见识过,想不到花先生竟会吹?”   他很是谦逊:“只是略懂而已,姑娘若有兴趣,等改天得空了,我再安排专人奏与姑娘听。”   “既然如此,就麻烦先生了。”   “客气,客气……”   她二人一言一语,很快谈起古今名曲,琴棋书画,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   杨晋在旁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着他腰牌上的纹路。   不知为什么,蓦地就想起很久之前初识闻芊时,她曾问过的一句话。   ——“杨大人好音律么?”   那会儿他没往心里去,怎么回答的,如今也记不太清了。   石亭外的小花圃内,在被那段杀气腾腾的魔音席卷过后,此时寥寥几人的交谈声便尤为祥和。   施百川好似这瞬才缓过来,收走扶在树干上的手,硬生生撕下一大块树皮,狠狠拽在掌心。   原就在冬季凋零得不像样的老槐被他抠得面目全非。   在杨凝转过头的时候,他猛地回身,几个起落跳下了屋顶,骑着自己的马绝尘离去。   花让是个极健谈且好客的人,为了表示歉意,硬是摆了一桌菜给他们三人赔罪。   然而杨晋没兴趣,杨凝不表态,唯一肯赏脸的闻芊又因为喝多了酒,显得有点倦懒,花庄主的这片热忱无人领情,他自己倒也不尴尬,饶是独角戏也唱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回到杨府已是下午,院中只看到杨老在指挥朗许去摘橘树上的果子,两个小姑娘蹲在树下等着吃现成,画面其乐融融。   “回来啦。”他忙着把柑橘严丝合缝地放在篮子里,冒了这句话后,也不问他们玩得好不好。   杨晋和杨凝立时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百川呢?”四下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影。   杨老不在意的摆摆手,“谁知道跑哪儿野去了——摘左边那个,对对对,就是这个。”   闻言杨晋也就没再多问,毕竟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平日里有自己的打算并不奇怪。   鉴于这场赏花宴原本就没多少美好的回忆值得详谈,众人互相寒暄了两句很快便各自回房。   *   子时,寒夜深沉之际。   凄清的冷月孤零零的悬在头顶,仿佛比中秋来得更圆更亮,晕出一团模糊的银辉。   济南城高低错落的屋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打更人拎着他的破锣无精打采地在空旷的长街上敲着。   倏地有一道疾风从身后一晃而过,将他衣摆吹得朝前翻了个滚,打更人忙回头望了一眼。   四周空无一人,并无异样。   大概是夜路走多了也不见他害怕,只奇怪地挠挠头,仍旧继续前行。   施百川在矮树梢头借力,翻身跃上高墙,蹲在符家后院的屋顶垂眸往下看。   整个宅院的布局尽收眼底,他几乎不费力气地就找到了符敏的住处。   门并没锁,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床边,耳畔传来女子浅淡而均匀的呼吸,桃红色的纱帐微波般垂在黄花梨木所制的架子床周围。   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撩起来。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自幼娇生惯养,只要愿意打扮,怎么看都是美好的。   施百川瞧着那张莹白如玉,毫无瑕疵的容颜,心想:“长得漂亮就了不起了吗?”   一尺来长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然后蓦地被握住。   “我毁了你这张脸,看你往后拿什么去得意。”   他抽刀出鞘,短暂的锋芒里有“噌”的一声轻响,清冷的月光在刃上压出一缕细线,稍纵即逝。   施百川提起短刀,渐次逼近,在刀尖即将刺上符敏那张细嫩的脸蛋时,恍惚中不知何处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轻质问: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无故伤人的么?”   那一瞬,好似周身的经脉被人用力牵扯住,他扬刀的手停在半空,月光照着身形投射在墙边,仿佛隔着幕布的皮影画。   漆黑一片的视线中闪过他刚入锦衣卫时的情景,虚空里似乎有人如当初般抬手打在他脑袋上。   “让你进来,是为了给你找点事情做。”   “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了,你若和他们一样,那与从前还有什么分别?”   匕首在他手中轻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彷徨与失落洪水一样灌顶而下。   施百川紧握着刀柄,寒冷的夜风沉甸甸的压在他肩头,那只胳膊不堪重负地犹疑着,终于他狠咬了下舌尖,猛地挫身朝门外跑去。   扛着北风刺骨的寒意,他一连奔过两三条街,最后停在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下。   他扶着树干喘气,垂眸时从匕首锋利的刀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我自小生得就不美,多一条疤也不要紧的。”   她那时候转过头来淡笑着对他说,“你不用太自责。”   施百川蓦地一怔,咬牙将匕首扎进树干之中,就这么狠狠扎了数次,他才缓过神来,头抵着粗糙的树皮慢慢坐在了地上。   老树不知人意,把叶子里细碎的冰霜劈头盖脸的浇了他满头满身,湿漉漉地坠在睫毛上,施百川仍睁着眼,心中却浮起万般滋味。   怎么可能不自责啊。   他微微仰头,望着在夜幕中苍天蔽日的古树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不自责。”   漫长的一宿熬到了头,晨光熹微间,杨凝把压箱子底的一面铜镜翻了出来,用帕子擦去那一层已颇有年月的积灰,郑重其事地摆在桌上。   她很久没有正视过脸颊的疤了,就这么对着镜子严肃的看了好一阵,看得那道年深日久的疤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方才移开视线,将那两盒不知哪里弄到的脂粉打开。   和闻芊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花样相比,她这几盒单薄的妆粉看上去非常的不值一提,但饶是这样,杨凝依旧如临大敌。   她用上了对敌三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些许来,照着闻芊的吩咐就水化开,薄薄地敷在脸上。   挂在墙边的绣春刀自认主以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不禁在灯光下落寞地拉出一道茕茕孑立的身影。   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杨凝才静静地盯着镜中那个四不像的人,沉默了片刻后,她砰的一声,绝望地把脑袋搁在镜前,唇边长叹了口气,随即认命似的去将脸洗干净。   再推开门时,她已重新束好了头发,换上常年不变的锦衣卫制服,绷着那张脸朝前厅走去。   早饭已经备好,下人们已看惯了她的装束,一如既往的恭敬打招呼。   她心中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同时又有些许遗憾。   今天的饭桌有些冷清,闻芊、杨晋还有施百川,三个人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杨老却不见怪,捧着他的碗若无其事地吃着,因此杨凝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用饭。   待吃到一半时,穿堂内才见杨晋出来,他像是没有要坐下的打算,穿戴整齐地准备出门。   杨凝随口问道:“吃过了么?”   “我不饿。出门办点事,你们先用。”   锦衣卫负责朝中情报,由于公务,久不归家是常事,他要去何处自然无人会过问。   杨晋从偏门的巷子上了街。   初晨是铺子开店小贩摆摊的时辰,人不算多,来往都有行迹。走了没几步,他隐约感觉背后似有谁跟着,这种直觉是做侦查时养成的习惯,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杨晋侧目停了半瞬,便佯作未察觉地照常往前走。   躲在拐角处的灰衣男子因见他驻足,下意识地躲到墙后,等隔了须臾才探出头,打算寻下个隐蔽位置溜过去。   不承想那街上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千人千面,却再没瞧见杨晋的身影!   他忍不住一惊,当下知道是跟丢了,正要现身去追,还不等迈开腿,脖颈处忽的贴上一股阴森森的冰凉,背后传来的嗓音清朗干净:   “在找我么?”   男子登时怔住,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般迅速,悄无声息到形同鬼魅,一时便僵在那里发呆。   杨晋也没料到这年头会有蠢到来跟踪锦衣卫的,简直是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做“班门弄斧”。   他把刀刃往上提了提,轻易地把对方脖子划出个小口,“说,谁派你来的?”   这一刀非常巧妙,皮肉伤会产生疼痛感,而流淌的鲜血让人的恐惧加倍,对付一般人而言,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然而待杨晋问出这句时,那灰头土脸的男子似想起了什么,乍然回了魂,继而毫不迟疑地把自己颈项往前一送。   谁知这刀来得快去得也快,杨晋撤了兵刃转而用手掐住他咽喉,冷声道:“想死?”   “犯在我手里,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锦衣卫没有敲不开的嘴,既然是个不要命的,也就不必在这儿多费口舌了,他徒手扣着对方脖颈,生生把人一路拽到了卫所。   男子被他掐得满脸青紫,偏偏死不了也喘不了多少气,别提有多难受。   正赶上千户所的守卫换班,负责刑讯的锦衣卫是个年轻小伙儿,很懂眼色地给这位倒霉蛋安排了牢房,飞快招呼手下准备家伙开工。   “大人您放心,这边有消息我立马派人通知您。”   “嗯……若我不在,就回禀杨千户。”杨晋将适才动手时撑开的衣袖扣子扣上,一面往外走。   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虽说重权在握,但同样四面树敌,除了东厂那帮阉人会安排眼线之外,有个把想报私仇的雇佣杀手也不奇怪。   可此人看上去武功平平,既不像东厂的探子,也不像行踪不定的杀手。   会是谁派来的?   经过这段插曲,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经全开了,满眼欣欣向荣之景。   他尚未把来龙去脉理出个清晰的头绪,思索之间,却在一家商铺前停下了脚。   早市生意最好的是点心铺,这间隐没在人群中的乐器行便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招摇的幌子下摆着竹笛、洞箫、七弦琴等物件,杨晋也不知为何瞧了良久。   他在门前踯躅片刻,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店家是个大腹便便的矮子,穿着讲究,一身的绫罗绸缎,俨然在这行上小有成就,领着杨晋如数家珍地逐一介绍起自家的镇店宝器来。   他听得漫不经心,只一路看过去,最后捡了支箫在手心掂了掂。   “公子是要买箫?”店家忙取出好几盒摆给他瞧,“您是要买哪一种?我这儿有上等的紫竹与白竹的洞箫,当然,若是买来当个玩意儿,青玉雕的也有好几支。”   杨晋垂头随手拨弄了几下,神色间似有所思,良久也没说究竟好还是不好,店家拿不准他的喜好,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   就在此刻,里间忽然拐出个人来,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里甚是惊讶:“杨大人?”   杨晋闻言抬起头,花让正站在对面,眸中满是诧异,随即又露出他一贯不显山露水的微笑:“怎么,你也在挑乐器?”   花家看着像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待他很客气,不多时还让店伙煮了壶上好的秀芽给他二人端来。   花让坐在他对面,手持一支紫竹箫简单的吹了几个音,箫声呜咽,并不成调。   他笑了笑放下来,“男子气长,吹箫确实得天独厚。不过洞箫的口风和气息对初学者并不友好,杨大人若想学,不妨先从笛子开始。”   说着便从不远处的货架下取了一支递给他。   杨晋道了声谢,接过来在手中细细摆弄。   花让将茶杯捧在掌心,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貌似随意的开口:“其实真要论懂行的话,那位杨……闻姑娘才是当仁不让,杨大人既是要买笛,为何不让她跟着一块儿?”   杨晋道:“我只是兴起而已,她不知道这个事。”   花让见状,轻拍了下脑门儿,抱歉地一笑:“对不住,或者我该叫杨夫人?”   他指尖骤然一顿,继而垂眸笑了笑,摇头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树: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扣树皮狂魔施百川】 原以为我能写到表白现场,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大家后天来看吧 【感谢】 Dais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05 08:43:22 忘忧清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06 17:05:23 Neko_再不减肥就胖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06 21:56:28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 62017-12-06 13:12:49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 12017-12-06 00:27:01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 52017-12-06 00:22:52 读者“轻舟飘摇”,灌溉营养液 52017-12-05 22:48:14 读者“鸟生鱼汤”,灌溉营养液 12017-12-05 12:07:50 读者“jully”,灌溉营养液 12017-12-05 11:12:42 读者“清晨^”,灌溉营养液 12017-12-05 09:45:20 读者“酒红”,灌溉营养液 102017-12-05 09:00:34   第五八章   闻言, 花让有些意外地扬眉, “原来不是么?昨日在园中,我见她带着杨大人你的腰牌, 还以为你们已经……”   他忙将杯子放下, 拱手道:“花某失言了。”   杨晋对准竹笛的吹孔试了两下,并不介怀地摇头:“小事而已, 无妨。”   为表歉意, 花让仍是提起茶壶亲自给他斟满茶。   “这家的秀芽是从蜀地千里迢迢买来的,算得上精品,权当我向你赔不是。”   知道读书人麻烦多, 杨晋倒也给面子的抿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   花让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虽为旁观者, 但短短一日却也瞧得出,杨大人对闻姑娘处处留心,严厉不足, 关切有余,想必……也非全然无情吧?”   杨晋持杯的手闻之顿了下,眸中隐隐带着迟疑,只是掩饰性地把茶喝完, 并未接话。   花让手炉似的把热茶捧在掌心里,神色间笑意未减,“这么久了,难道你就未曾向她吐露过心意么?”   他嘴里含着满口的茶水, 目光半是思索半是恍惚地盯着桌角,在咽下去的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恕我冒昧,说几句不好听的。”花让终于把杯子搁在了手边,身子微倾,面向他,“闻姑娘的身份,此前我也有所耳闻。风尘里打滚的女子,有她们自己的那套处事章法,大部分男人——包括你我,仅仅只平日里相处是很难察觉的。   “她们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样,因为缺少依靠,心思总是比较深,时常做事会留一手,这叫给自己准备后路。”花让朝他无害地一笑,“你们相识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她是不是很爱与你调笑?也很爱把终身大事挂在嘴边,随随便便就能‘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就被“砰”的一声骤响斗然淹没。   漆黑的刀鞘将坚硬的红木桌砸出一快裂口,足足插/入了半寸之深。   杨晋握着刀鞘,双眸凛冽。   尽管花让并没挑明,他也一听就知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杨晋冷声问道:“你查她?”   此刻若有熟识的人在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花让不太想摸老虎的屁股,当即连连摆手:“不不不,杨大人你多虑了。”   他好脾气地笑道:“花某也有不少走南闯北的朋友,知道广陵城艳压群芳的闻芊姑娘并不稀奇。之所以有此一言,纯粹是过来人的经验,一番好意罢了。”   杨晋从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收回视线,似乎把某些血腥的想法强压了下去,只面容冷峻地提刀在手,转身便走。   “杨大人。”   他刚行出三步,花让忽然站了起来,朝着他背影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他语气波澜不惊,“你从不敢与她表白心意,其实潜意识里也在担心。   “担心她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笑而已。”   微微下垂的刀鞘蓦地撑得笔直。   杨晋握刀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最后缓缓松开,偏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屑地冷哼了下,随即举步出了乐器行。   花让一路目送他行远,方才意味不明地轻笑,撩袍坐回了原位,端起他未饮的秀芽,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杨晋觉得自己不应当把花让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此人言语刻意挑拨,句句绵里藏针,他又不傻,如何听不出来。   但所谓“动之以情”有时真的很厉害,无论心中怎样告诫自己要明镜止水,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许多事,在没被人道明之前可以心安理得的存于不为人知的暗处,那或许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正因未曾捅破,尚能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太平。   可一旦越过了那一线,谁也无法保证,迎来的会是海晏河清,还是分崩离析。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说出口的,打破僵局最大的风险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刻,那些长久以来深埋在夹缝中的心绪挣扎着破土而出,荒草一样迅速蔓延疯长。   他在屋中枯坐了一整天,把花让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回忆。   看着身侧的火光油尽灯灭。   看着素月分辉,沿墙角一路爬到青花牡丹的茶壶上。   散碎的银光顺着细腻的纹路发出星辰般的微光,随即隐没在黑暗中。   “我喜欢她。”杨晋五指扣紧,在起伏了无数次后,他空旷的心海里只留下了这四个字。   我喜欢她。   花让说得并不都对,但也有那么一两句略有可取之处。   他们之间,总得有人先迈出那一步。   杨晋其实也生出了一点私心,生出些许想用实际来反驳花让的念头。   他不一定会输。   几个时辰后,黎明攀上了窗户,隐约能听见早起的下人在外窸窸窣窣的打扫。   杨晋难得的感觉到时光如此漫长又煎熬,他在渐次明亮的晨曦里下定了决心,抬起僵硬了一夜的手,推开门走出去。   *   闻芊才把自己收拾整齐,菱歌便进来说外面有人找。   这倒是个很会掐点拜访的客人,哪怕再早上半刻,她绝对会闭门不见,连等都不必让他等了。   闻芊打起帘子,外间挂着的那副雄鹰展翅图前,花让正负手而立,微仰着头欣赏,约摸是听见脚步声,这才回头来冲她一笑。   “闻姑娘,打搅了。”   花让并非空手而来,他还带着礼物——是此前答应过闻芊的一支夜箫。   这个人素来圆滑,八面玲珑,言行举止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似乎谁看了他都会萌生好感。   瞧他们二人像是有事要单独谈,菱歌把茶点放下后,知情识趣地溜了。   “这箫是前几日一个同乡替我带来的,我久不用夜箫,搁着也是搁着,正好送给姑娘你把玩。”他将盛放乐器的锦盒递上去,“夜箫只有四孔,是苦竹所制,这支比较细,所以音较高,你试试看。”   花让很是贴心地开始给闻芊讲解,从音色到吹奏,不遗巨细,何其耐心。   倘若换个年纪稍小的姑娘,或者就在闻芊十五六岁的那会儿,大概很容易被他牵着走,甚至还有可能被迷得神魂颠倒。   但她毕竟吃了那么多年的红尘饭,定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花让此番来真是和她谈琴论调的,久在乐坊里的人都明白,什么“改日得空了,挑支好箫送你”之类的话不过是客套的说辞。   闻芊支着下巴听他扯了半柱香的淡,终于笑着开口:“花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借着送箫的名义来,应该是有别的事要说吧。”她懒懒道,“我耐心有限,你不妨直言。”   被她一语道破,花让也不窘迫难堪,反而波澜不惊地把手上的箫放下,“让姑娘见笑了。”   他不着痕迹地将方才的尴尬揭了过去,“我只是在朋友那里打听到,闻姑娘这趟是奉诏上京授艺,由云韶府拟的文书。”   闻芊颔了颔首:“嗯?”   他笑道:“云韶府是朝廷官署,里头的水深得很。   “我对你们这一行有所了解,舞乐之事,所求不过娱己,娱人而已。娱一人与娱千万人孰轻孰重,姑娘应该早就心中有数。”   她听出点猫腻来:“怎么,你也想留我?”   “在下是惜才。”花让说道,“打第一眼起,花某就知道闻姑娘的琴艺远不止于此,与其埋没宫中,姑娘何不留在济南?我花家有足够的财力与势力,能聘请天下名师,也可保姑娘一世无忧。”   闻芊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你要我留在你们花家?”   “不错。”   在她问出这句的时候,花让的视线微不可见地偏向了门外,又很快收了回来。   “我听说了。你从前是广陵乐坊的顶梁柱,也曾和两浙总督、巡按御史、松江总兵交好过,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却因为出身的缘故做不了正房,所以至今未嫁。”   他顿了顿,“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替你保个大媒。”   闻芊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别开脸,自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随后转过头来看他。   “花先生,你是第一次认识伶人吗?”   “同那些达官显贵,王孙公子来往,不过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什么偏房,正房……”她抱起胳膊不以为意,“我闻芊是匹野马,深宅大院关不住我,莫说花家,便是世家大族,皇宫禁庭也一样不感兴趣,您还是别费心思了。”   杨晋侧过身轻靠在墙上。   刺目而耀眼的日光迫得人睁不开眼,他只好垂下头去,在冬日的清晨里打了个寒噤,握成拳的手在袖下颤得厉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凸起。肉体凡胎禁不住如此力道,指缝间隐隐渗出一抹殷红。   杨晋闭目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吐出来,偏头往屋内看了一眼,举步离开。   拉长的影子在门前一闪而过。   闻芊背朝着门没能留意到,只执杯挑衅地冲对面一笑。   也就是在他行远的刹那,花让的神色蓦然收敛,眉宇里有几分高深莫测。   “闻姑娘志向高远,花某确实佩服。”   他歪在圈椅里,两手交叉着看她,“那如果我说,我知道你的故乡在什么地方,你也不肯留下吗?”   闻芊脸上的表情如他所愿地起了变化,“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用管是谁告诉我的,只要知道消息可靠就行了。”   “机会只有一次,你可以好好斟酌。”花让站起身,“不着急,想好了随时来山庄找我。”   他略拱了拱手,就此告辞。   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关村子的事,闻芊平生只告诉过杨晋一个人,她相信不会是他,杨晋没那么傻,就算真要对付自己,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   可这个花让似乎又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想必在他们“偶遇”之前,还偷偷暗查了许久。   为什么非得要她留在济南府不可呢?   这路数给闻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不久前,也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对了,那个太监。   在离开徐州之前,郭昀也是开出条件想劝她回江南,那时只当他是要找杨晋的麻烦,而今回想起,却总觉得二者间有种微妙的联系。   他们好像,都不太想让她进京授艺? 作者有话要说:  …… 啊啊啊啊!!! 我对不起组织对我的厚爱!居然还是没能撑到表白! 基哥这个内心活动简直太难写了…… 本来想一口气完成谈恋爱必备之听墙角默默神伤的梗。 果然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明、明天我绝对不食言!! 这章就发100个红包吧…… * 【感谢】 you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09 01:08:20 读者“可乐啊鸡翅”,灌溉营养液+12017-12-09 01:08:04 读者“折蔚”,灌溉营养液+102017-12-08 01:25:47 读者“__宫卿如墨丶”,灌溉营养液+202017-12-07 15:10:11 读者“怀瑾握瑜”,灌溉营养液+102017-12-07 12:48:00 读者“森林深处的真实”,灌溉营养液+52017-12-07 12:22:31 读者“ariseung”,灌溉营养液+202017-12-07 09:49:26   第五九章   闻芊原本想去找杨晋拿个主意, 然而整整一天, 都没见到他的踪影。   以往倒也不是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块儿,但向旁人问一问总找得到人, 眼下这么凭空蒸发还是头一次。   她在房中玩了大半日的洞箫, 直到夜里才从锦衣卫所的一个小旗口中得知:   “杨大人啊?好像有人在鹊华桥桥头的酒肆里看见他。”   鹊华桥在大明湖的南岸,与对面的百花桥隔水相望, 两座桥都是夜游的好去处, 一到晚上,街边的灯火一挑,便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若在春秋夏三季里, 常能看到画舫停于水中湖畔,但冬天太冷了, 文人雅士们也需要温度, 湖上便清静了许多,反而是桥头的酒肆茶楼人满为患。   小酒家是才建的,伙计只有一个, 为了招呼不断增加的客人,跑前跑后显得有些吃不消,他把一坛子酒放下,就得赶着奔到别处去收拾碗筷, 足下简直能生风。   杨晋坐在角落,桌边和脚下散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酒坛,整个人像是从酒里捞出来的一样,周身溢满了香苦酸醇。   因为纵酒过度, 人有些迷糊,喝到最后,他会将一口西凤在嘴里含上片刻,闭眼深深皱一会儿眉才咽得下去。   新上的酒水刚喝了半坛,还未等他再饮,先前的伙计居然去而复返,端了盘糕点和醒酒的酸辣汤放在他面前。   被烈酒浇得不大灵光的脑子让他迟疑了一瞬,才抬起头来:“这不是我点的。”   “公子,这是门外那位姑娘买给您的。”店伙说着让了一让,杨晋依言望过去时,正好看到闻芊笑盈盈地负手立在灯下。   微醺令他连发怔也慢了半瞬,纷乱的思绪在心里百转千回,到后来竟有些化整为零的空白。   可那伙计却等不得,哭丧着脸颇畏惧地瞅了瞅闻芊,压低声音求他:“公子,您快把这醒酒汤喝了吧。那姑娘说了,她是锦衣卫的人,您若是不喝,就要派人把给店拆了。”   这的确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杨晋收回视线,半晌却没有动作。   店伙端着那汤碗左右为难,“公子,您就帮帮忙吧,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啊!”说话间,眼见闻芊朝这边走过来,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直接把杨晋的嘴掰开往里灌。   好在妖女并没吃人,反倒是把酒钱拍在桌上,抱起杨晋的胳膊,斜眼睇他,“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忙去吧。”   后者忙不迭点头道谢,一溜烟的撤了。   “找你半天了……嗯?喝了这么多酒。”   杨晋任由她拉着站了起来。   闻芊也没在意,半推半扯的拽着他往外走,“先别喝了,我有件要紧的事和你商量。”   出了酒肆,那店家和小二看见她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连连点头哈腰,闻芊忍不住发笑,一面回头一面和他调侃,“你们锦衣卫的名号可真好用,是不是平时吃饭也能不给银子的?改明儿我要是在京城没钱了,报你名字岂不是可以混吃等死。”   “哎呀。”她盘算道,“早知如此,我该先拿你的腰牌出来玩个够本再还的,真是失策了。”   兀自说了会儿话,却未等到平时一本正经的训斥和冷嘲热讽,闻芊一时间有些莫名的尴尬和不解。   她终于侧目去看杨晋。   夜色中,他正垂着眼睑,脸上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   闻芊思索着咬了下嘴唇,掩饰性地笑笑:“我方才和那个伙计闹着玩的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那一刻,杨晋心里像是蓦地被什么东西刺了下,无端端的停在了原地,长久积聚的微小怨愤在酒水的作用下汹涌澎湃。   闻芊转过眼的时候,他忽然声音低低的问道:“你和谁都是闹着玩的吗?”   在人声鼎沸的四周,他开口时仿佛万籁俱寂。   “那我呢?”   闻芊心下微怔,正抬起头来,手腕却蓦地一紧,杨晋拽着她摁在墙上,语气中带着偏执地质问:   “你对我也只是玩玩而已吗?”   夜风里弥漫着的酒香在周围肆虐。   没等到回答,他扣在她腕上的五指不自觉的收拢,旋即微垂下头,将脸颊轻贴在她耳畔,情绪近乎失控的说道:   “可我已经想过要和你白头到老了啊,闻芊。”   闻芊在他颈项间倏忽睁大了眼。   视线中,目之所及的那些星辰好似都跟着闪烁了一下。   头顶上那道黑影罩了过来,杨晋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他呼吸有些急,吻得并不温柔,舌尖在她唇齿中横冲直撞,将那些带着甜意的口脂尽数含了进去,微尖的牙擦着她的唇瓣,发了狠一样辗转轻吮。   从始至终闻芊都没有推开,不嫌他蛮横,也不嫌他生涩,只顺从地仰头由他发火,哪怕唇舌间有隐约的痛楚,她依旧不动声色。   将适才微带苦涩的话语一字一句在脑海里来回盘旋,有生之年从未感受过的情绪逐渐满上心海。   不知过了多久,杨晋那股戾气总算退了下去,他动作渐渐放缓,也会伸手扶住她的后颈,绵密温和的轻轻试探。   闹市的街景在身后灯火阑珊,远处看杂耍围观者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杨晋在喧嚣中松开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吭声,繁华的背景在周遭嬉笑怒骂。   饶是醉酒,他双眸仍很清澈,耳边散着的发丝被风一吹黏在了唇角,闻芊抬手去替他理好,纤细的手指顺势轻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   “你现在吃醉了,我怕你不记得。这件事,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谈,好吗?”   杨晋握住她肩头将人拥入怀中,半晌才轻声地应了:“嗯。”   “说定了?”   “嗯。”   闻芊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脊,“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嗯。”   他此刻分外听话,挽他像是挽了个大孩子。   就这么一路回了杨家厢房,闻芊踹开门,跌跌撞撞把人扶上床。   他整日未归,茶水全是凉的,闻芊试了一口便摇摇头放下。下人虽还未休息,但不欲搅了杨晋的好梦,她只就着冷水给他擦脸。   帕子拭去唇边残存的酒渍,约摸是感觉到冰凉的湿意,杨晋闭着眼皱了皱眉。闻芊在旁看着忍不住垂眸轻笑,恶作剧似的捏着他脸颊扯了两下。   “真有你的,还能睡得着。”   随后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叹了声:“那我怎么办呢?”   闻芊拉上被衾来给他细细盖好,起身去灭了烛火。   行将出门时,才回头又瞧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掩上。   夜还不深,街头巷尾的灯亮得通明。   杨府外僻静的阴暗处正有个身影躲着,他谨慎地将大半个身子藏在了树后,只露出一小部分脑袋,偏头注视着那扇角门,在某间屋内的灯熄灭的同时,悄然离开。   *   很久没有宿醉过了,杨晋这一觉几乎睡到了正午。   睁开眼时,满室清亮,纱窗挡不住午阳,无数笔直的光芒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落在地面与桌角。   他的思绪尚在酒水里沉浮,定定瞧了好一会儿,直到昨晚那些细碎的片段却不经意跳出来,才骤然怔住,猛地从床上坐起。   杨晋醉得还不算离谱,依稀记得发生过什么,也记得闻芊说的那句“等你清醒后再谈”的话。唇边似乎还留有余温,他强忍着头疼,飞快扯过衣袍来匆匆穿上,推门往外走——   绚烂的暖阳劈头照了他一脸,很是刺目。   杨晋略颦眉挡了挡,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朝西院的方向而行,沿途不断有家仆驻足请安问好,他随口心不在焉的应了,看见时常在闻芊房中走动的丫鬟,又不自觉问道:“闻姑娘呢?”   几个小丫头笑嘻嘻的挤眉弄眼,随即又道:“二少爷有急事么?要不要我们去通传一声呀?”   “不用了,我自己去。”他摸了摸鼻尖来遮掩内心的慌张。   穿过花园,拐上夹道,很快便站在了西厢之中。   闻芊的住处就在对面,被阳光染得异常温暖,连台阶也铺上了耀眼的金色。   自己昨天都说了什么?   她还记得么?   直到站在这扇门前,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待会儿要说什么话,从起身到一路走来,这些举动仿佛未经过思考,全凭身体的本能。   杨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好容易才平复躁动的胸腔,攥着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抿唇上前去叩门。   “吱呀”一声。   四下颇为安静,一敲之下,屋门竟自己开了。杨晋愣了愣,朝房里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她并不在此。   他叩门的手指还屈着,半晌回过神,缓缓放下。   想来也是,自己睡了这么久,以她的性子又怎会一直等他……   先前脑海里闪过的无数种可能突然凝滞,杨晋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声从房内退出来。   心中暗道,不如等用过晚饭之后再找她吧。   接连着大起大落的心境有些无处安放,正在低头时,他忽见一支羽箭斜斜插在门边夹角中,箭头钉着一张薄薄的纸,在风里犹自轻颤。   适才满腹心事,这样明显之物他居然现在才看到。   杨晋忙撩袍蹲下/身拔/出箭矢,将上面的字条小心翼翼解下来。   这是济南并不常用的浣花笺,墨迹很新,显然是才写上去的。   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却力透纸背。   “一别五年,山高路远。”   “而今难得重逢,近乡情怯,故特请弟妹前去做客。勿怪。”   落款是:殷方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殷方新:烧烧烧烧烧烧烧!! 【阿基:作者总是不想让我好过……】 请新入坑的读者大大记住这个饭氏感情突破套路: 【误会→喝酒→强吻→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感情线又名:《好想急死你》 【…… * 【感谢】 蜜蜜逗逗扔了1个地雷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09 13:27:33 读者“Lsama”,灌溉营养液+62017-12-09 12:32:41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12017-12-09 11:09:17 读者“猪家猪”,灌溉营养液+12017-12-09 09:41:20 读者“倔强双眼皮”,灌溉营养液+12017-12-09 09:14:07 读者“”,灌溉营养液+22017-12-09 08:46:54 读者“Rmadrid”,灌溉营养液+102017-12-09 08:35:37   第六十章   平整精致的笺纸被五指骤然扣成了一团, 几乎瞬间在掌力下分崩离析。   杨晋站在冬日和煦的暖阳中, 只觉四肢冰凉,背后不自觉生了一片冷汗。他额头的青筋鼓起, 喘息急促而不定, 满眼都是那阴魂不散的三个字,甚至于一时竟惶惶地扫向四周。   闻芊在他手上?   杨晋深知落到殷方新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那一刻, 被风轻云淡揭过去的往昔不可抑制地跳了出来, 血腥,淫靡,不成人形……一幅幅画面险些将他击溃。   如果闻芊, 如果闻芊……   他不敢深想下去,心中的恐惧已经难以自抑。   在原地兀自慌乱了半晌, 杨晋收拾好情绪, 闭目定了定神,旋即睁开眼。   不能自乱阵脚。   对方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另有目的眼下尚未可知。   他用最快的速度理清脉络, 把那张被他五马分尸的信纸拼起来细观——   从字迹上看,的确是方新的手笔无疑,这就排除了有他人虚张声势的可能性。   先前祖父已经说过,方新这段时日一直在寻他的下落, 想来对于当年的背叛,他耿耿于怀至今,此番出手肯定是要让他血债血偿,这目的再明白不过了。   杨晋一面想, 一面已疾步行至正厅,他叫来府上管事,将所有下人召集到正院。   乍然被审问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闻姑娘啊,今早还看见她的。”   “好像用了早饭就和菱姑娘、游姑娘一起出门去了。”   他问道:“可有说去哪儿?”   那人摇摇头。   一个丫鬟在旁插话:“今天十五,城外有庙会,闻姑娘她们说不定逛庙会了?”   方新挑此时行动,应该是对她们日常的活动了如指掌,以他面面俱到的性子,大概从进济南城起就已派人在附近监视了……   说到监视。   杨晋蓦地想到了他不久前逮住的那个鬼祟的灰衣男子,当下让施百川跑了趟千户所,很快后者便不负所望的给他带了个消息。   “哥,人审出来了。”施百川微喘了口气,严肃道,“你看这个。”   他摊开掌心,一枚铜钱大小的圆形玉石平躺在其中,周遭一圈似被血染就,呈现一抹不自然的红,而中间却端端正正刻了一朵盛放的红莲。   杨晋和施百川都是在红莲教待过的,自然一瞧便知这是何物。   难道当初肆虐大齐大江南北的红莲,又再度浴火重生了么?   施百川看着他的表情,又补充道:“方才我听官府的人来报,说今早城郊庙会上出现了一群来历不明的山匪,使的是专门放倒马的蒙汗药,劫走了好几个人……不知里面会不会有闻姑娘。”   杨晋狠狠抿唇,接过玉石来握在手里,“走,去看看。”   千户所内,留守的几个锦衣卫屏气敛息地站在牢门外,一改先前的不以为意,个个面容肃然,如临大敌。   当初还以为只是不长眼的宵小,谁能料到会牵出这么大个祸害,简直飞来横祸。   一帮人皆是小旗身份,眼见杨晋行来,忙拱手施礼。   “杨大人。”   他短短地应了声,朝牢房内已被揍得面目全非的人看了一眼,还未言语就有会来事儿的锦衣卫上前回禀,“启禀大人,此人姓李,两年前犯了事被发配到边疆,是最近跟着殷方新一块儿从辽东逃出来的。据他交代,此次随这魔头南下的共有数十人,且在途中还招揽了好些打家劫舍的匪贼,眼下估摸着已有百余人之多了。”   拉拢强盗地痞的确是方新惯用的伎俩。   杨晋道:“还有呢?知道红莲教如今的老巢在何处么?”   那小旗好似犹豫了片刻,最后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在……咱们济南府。”   早些时候听闻殷方新一路跟踪他,还以为他过得落魄不已,只想找个机会暗算自己,杨晋怎么也没料到短短几个月他就发展出了这般的势力,甚至还将盘踞地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济南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   他分明是在挑衅!   灰衣男毕竟是个凡夫俗子,又未能被红莲教洗脑出钢筋铁骨的意志,很快就全部招了。   在城南千佛山脚下,五株枫树后的山洞内,从十月月初开始,那些新的旧的红莲教部众便陆续往此处赶。   剿灭邪教虽还能再从长计议,但杨晋自知时间有限,他片刻也等不下去,迅速将千户所里能用的锦衣卫点齐,又派人告知本地知府和巡抚准备后援,草草把施百川留下听候,便直奔城南。   千佛山这一带入冬便是满目荒芜,加之距离官道又远,几乎鲜少有人会往深处走。   秋日里的满地枫叶已尽数掩埋在白雪之中,马蹄行过有深深的足迹。   那红枫后的山洞从外望去虽简陋,红莲教的众人们倒也不甘寂寞地鼓捣了一扇木门用以撑住门面。   时至正午,负责巡逻的守卫刚换了班,只听得一声巨响,那难得体面的门竟让人一脚踹开,尘土飞扬地砸在地上。   巡逻的教众边咳边用袖子拨开眼前的迷雾,抬眼看去。   洞外逆光而立的,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沉在阴影里的眉眼看不清情绪,腰间的绣春刀却已然出鞘,杀意尽显地斜斜横在身前。   虽知道锦衣卫会来,但守卫万万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怔忡之后,为首的那人上前几步,提起刀嚣张道:“哪位是杨晋杨公子?我家大哥有……”   “话”字尚未出口,脖颈处一股冰凉的刺痛骤然袭来,他双目瞪得极大,一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连吭也没吭出一声,就被抹了脖子。   鲜血在视线里飞溅,临死前只听到杨晋在耳畔冷声说道:   “我不谈条件。”   割喉的力度深浅拿捏得恰到好处,对方几乎是当场毙命。   他握住尸首的肩膀,狠狠仍在一旁,举刀将血迹甩下,朝对面还在发怔的红莲教众道:“把人交出来。”   变故太快,连跟在身后的锦衣卫也一并愣了愣,没料到自家大人会简单粗暴到如此程度。   一个守卫讷讷看着地上尸骨未寒的头领,总算回过味儿,觉得来者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出声质问:“你、你就不怕我们把那个女人……”   他话音未落,身侧一股冷风吹来,杨晋横刀从旁边割过去,刀刃划破衣甲,劈开腹部,几乎将他整个人腰斩。   溅出的鲜血洒了他半个身子,沾了腥红的脸颊鬼魅般透着森森的杀意。   “我说过。”   他低沉道,“我不谈条件。”   在场的土匪山贼打劫绑架多次,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上门要人的手段,呆了许久才回过神,一连死了两个教众,也终于意识到此人不能用正常方式沟通交流,纷纷抄起兵刃,大喝着涌上来。   杨晋一言不发,提刀撞上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明枪暗箭,在重重包围中破开一条血路。   从进门到开打,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两边的人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刃交锋。   不能多问。   不能多答。   面对殷方新,他不能给他任何占上风的机会。   锦衣卫到底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与这些乌合之众相比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杨晋抬脚扫开一个不自量力的教众,随即倾身上去,刀尖猛地扎进他肩膀。   四下里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他面无表情地将刀柄微旋,顷刻间伤口处像是决堤的洪水血流不止。   “人在什么地方?”   那人咬着牙伸手朝里面指了指,企图求他给几分活路。   杨晋连眼皮也没抬,快刀斩乱麻地灭了口,顺着他所示的方向跑去。   身后是一地狼藉的尸体。   山洞并不宽敞,但出奇的深,一行人走了没多久,面前就出现了岔道,他当机立断将人分成两拨,各自进发。   锦衣卫杀进来的消息像是一阵带了声音的风,席卷过这个匿藏反贼的山洞,狭长的甬道内不断有教众出其不意地偷袭,仿佛打起了车轮战,哪怕已死伤无数居然也不知死活,义无反顾地扑上来。   时间一长,众人也隐约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他们的火铳早弹尽粮绝,但这些红莲教徒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的趋势,还越聚越多,这分明已经不止百人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敌人,锦衣卫们已有些难以为继,可杨晋却好似无知觉般仍在往里冲。   他的确有过人的本事,然而功夫再高也不可能无休无止的杀下去,他不是陀螺,总得有停下来的时候。   “大人!”一个小旗挡开头顶砸来的狼牙棒,朝杨晋嘶吼道,“□□用尽了,咱们还是先撤吧!”   说话间,他那柄比寻常锦衣卫略长的绣春刀正将两个红莲教众一箭双雕的对穿,低头抵在墙角。   “你们,去等外援。”杨晋抽出刀来时,言语已带着迟钝,“不必管我。”   他心里有满腔的不甘,满心的怒火,还有满怀的愤懑。   滔天的愤怒在长刀上汇成一缕杀气,扫出一片翻涌的血海。   与此同时。   施百川正从卫所回到杨府,对于杨晋这紧张过了头的举动很是不解,剿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交给官府办不就行了,没道理非得亲力亲为啊。   他这会儿还不明白什么叫作“关心则乱”,颇有些事不关己的心态,刚准备去厨房寻点东西填肚子,却看见那一切事件的中心人物——闻芊,居然自己从门外进来了。   原本坐立不安的杨府管家立时像被寒冰封住,和施百川一起皆有些懵,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作甚么?”   她像是才去游玩了一圈,没事人似的把手里的脂粉盒递给一旁的菱歌,上下打量他俩,“出门一趟而已,这就不认得我了?”   施百川吃了好大一惊,愣愣地指着她,“你……你不是,被殷方新抓走了吗?你回来了,那我哥呢?”   闻芊皱了皱眉头,对这段从头到尾都听不懂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谁?什么方新?”   “早间二公子收到封信,说是红莲教的反贼把姑娘你绑去做了人质。”管事忙将事情始末长话短说地告诉了她,“二公子接到消息便马不蹄停去城郊救您了……怎么,姑娘没见到他?”   他才说完,旁边的游月便不解的开口:“师姐没到城郊去呀。”   管事闻之讶然:“你们没去城郊?”   菱歌摇头:“我们一早去胭脂斋挑脂粉和香料了,逛了一上午,就没出过城。”   “那在庙会上被掳走的人是谁?”管事满头雾水地挠了挠耳根,“难道这魔头的信只是故弄玄虚,就为了把二公子诓到红莲教去?那二公子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糟糕!”   直觉告诉施百川,此事没那么简单。   倘若闻芊在杨晋看到来信之前,或是出城之前就回了杨府,这个局不就不攻自破了?   计划有太大的不确定和未知性,不像是殷方新的作风。   就在他思索之际,闻芊忽然神情肃然地抬起头,“不对。”   “我记得,今早杨凝来向我借了身衣裳,说是想去逛逛庙会,莫非……”   她只说了一半,施百川的脸色却瞬间大变,身形短暂地僵硬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掉头往外走。   “等会儿,我跟你一起。”闻芊叫住他,随即朝朗许唤道,“小朗,来帮忙。”   *   红莲教的山洞有无数的九曲回肠,其中一面凹进去的石壁被天然打造成了囚牢,四周阴暗潮湿,在角落还生出了几株五彩斑斓的蘑菇,在漆黑的视线里尤为诡秘。   这间牢房被单独隔了出来,和几间不太一样,因为里面只关了一人。   她穿了件仙鹤印花的齐胸襦裙,侧身睡倒在地上,长发正好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除了手脚比其他女子稍长些以外,似乎没有别的不同。   待到天将黄昏时,那躺在地上的人才渐渐苏醒。   她坐起身后,低头屈起一只腿,胳膊轻轻搭在膝盖上,那模样像是在沉思。   门外有教徒定点定线巡逻,清晰的脚步在别处牢房内呜咽的哭泣声中显得分外突兀。   这人身躯壮实,大概很有些力气,拎着把重剑,时不时还会抗在肩头,走得耀武扬威。   就在他经过那扇牢门外时,一粒小石子从里面丢了出来,一蹦三跳停在他脚边。   重剑男斜眼向旁边看去,咧着嘴不耐烦:“嗯?”   那身着襦裙的女子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示意他过来。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什么事?”   在很多时候,因为男女力量的悬殊,穿着长裙散发的女子总是会让人掉以轻心,所以他根本没多想就依言靠了过去。   也就是在他朝牢门垂头的那一瞬,两条纤细有力的胳膊骤然从门缝伸出,毒蛇般缠上了脖颈,继而猛地往下一压。   只听“咯喀”两声,这壮如小山的身体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杨凝从他怀中搜出了钥匙,起身的同时,抽出一条丝绦把长发高高束成了一把马尾,利落干净的披在脑后。   由于锦衣卫的闯入,宁静的山洞上下开始喧闹起来,红莲教众们在密道中来往走动,凌乱中自顾不暇。   庙会上被一同抓来的符敏几人瑟缩在墙角,双肩因为惧怕而不自觉的轻颤,她打小居于深闺,养尊处优那么多年,何时有过这般遭遇,醒来便已吓得动弹不得。   看守的教众提刀陆续自门前经过,殷方新沿途收买的人,不是山贼就是土匪,有好事者拉着同伴停下。   “慢着——这些人怎么办?”   关在里面的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值青春貌美的年华,两人对视之下极有默契地生了淫心。   那门外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让符敏四肢的血液几乎凉到了极点,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拼了命地想往里躲,奈何其他女孩儿也是六神无主,大家皆想活命,顺势要把她往外推。   牢门已经开了。   高大的男子就站在她面前,符敏在□□裸的注视之下避无可避,两只粗壮有力的手已然握上了胳膊,她崩溃且无助的尖叫挣扎。   不要。   不要……   黑暗中,重剑的寒光一闪而过,发出一声冰冷又短促的叹息。   只那么一刻,立在头顶的影子仿佛被牵住线的木偶,动作僵硬地顿在原地。   符敏怔怔地看着那两个男子分别向着左右倒下,在那之后,有个纤细的身影笔直而立,浅色的丝绸长裙上被血迹洒成了一幅腊月盛放的梅花图。   洞内幽微的灯光照出她脸颊边那道凶险的伤疤,黯淡粗糙,像是沉淀了许久的颜色。   符敏见她将重剑砸在地上,抬袖擦去下巴上的血渍,随即迟疑着弯下腰来朝自己伸出手,寡淡的眸子清澈而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姐姐男友力MAX! 【基哥:QAQAQAQAQAQAQ】 【基哥:这特么什么剧本!!不玩了!!!】 咳 对…… 对不起组织对我的期望我居然没写到见面!!! 【断更的时候连评论都不敢看……】 本来还想再强撑一下,但是为了把这个小别胜新婚写得更美好一点,还是不赶稿了【不要找理由啊喂! 所以,本章请欣赏阿基虽然被玩弄但还是非常飒爽的英姿【。 咳咳咳……相信我!后面会有甜甜的互动的。 所以请不要嫌弃我的剧情,更个新都是爱你们的心形~ 然后就,发70个红包吧! 前10个是大红包 还……还请各位大佬继续爱我!!!_(:зゝ∠)_ * 【感谢】 豆芽菜的地雷X1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1 17:18:43 读者“”,灌溉营养液 +40 2017-12-11 10:29:28 读者“andrea”,灌溉营养液 +30 2017-12-11 01:37:44 读者“镇决”,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1 00:26:38 读者“折蔚”,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0 23:15:04 读者“ariseung”,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0 21:58:32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 +5 2017-12-10 17:16:59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0 12:02:41 读者“一树花开”,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0 10:26:34 读者“不二的周助”,灌溉营养液 +20 2017-12-10 10:05:48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0 09:06:17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 +5 2017-12-10 08:43:24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0 08:18:51   第六一章   闻芊三人到千佛山下时, 天边已近黄昏。   大齐沿用的是前朝的卫所制度, 调兵遣将甚为麻烦,虽一早就通知了官府, 可要等到驻军赶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锦衣卫的人手有限,他们只好先来探探究竟。   施百川和朗许在附近勒住马, 满目苍凉, 光秃秃的枫树林后,被破开大门的山洞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闻芊跳下来四处望了望,死一般的沉寂给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出于警惕, 他们没有走到洞内细瞧,但远看之下, 日光所能照到的幽暗处遍地横尸, 显然经历过一场大战。   由于势单力薄,不敢直接从正门进去,施百川沿山坡找了一大圈, 这才气喘吁吁的回来,说是在东北方向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   那洞口垂直向下,像个天井,四周生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闻姐姐, 你们在这儿别动,我先下去看看。”毕竟杨晋最在乎的就是闻芊的安危,施百川不敢让她涉险,说完把袖子一挽, 纵身往下跳。   很快能听到落地的声音,似乎并不高。   闻芊提着裙子张望,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便冲着洞口问:“下面有什么?”   施百川踢开石子走了两步,带着回响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拿不准,瞧着前面好像是条密道……还有点深,你们等我一会儿。”   回音随着他渐行渐远,说到后半句时已经听不见了。   闻芊和朗许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洞外,山风吹得凛冽,朗许背过身去将她在罩在怀中,倒是挡住了大半风霜。   不知过了多久,浑浊的黄昏终于没入了地底,无边的黑暗在荒草中缓慢爬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闻芊突然觉得周遭的景致有几分没来由的熟悉,仿佛是记忆深处掩藏了许久的微光,一时半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喃喃开口:“小朗,我们以前……有来过这里么?”   朗许本安安静静低着头,闻言举目四顾,目光在荒凉的冬雪中扫了一圈,随后又茫然地看着她。   闻芊也觉得自己的话不知所谓,只好笑笑,“算了,没什么……施百川这小子还不上来,我得下去一趟。”   她从他膝上起身,拍了拍衣裙,回头见他似也要跟来,忙摆摆手,“你不用和我一块儿了,外面总得有个人把风,再说……”闻芊看了一眼那狭窄的洞口,又刁难地拧眉打量他,“你这块头,估摸着也下不去。”   朗许:“……”   惨遭嫌弃的朗许颇为无措地站在洞外,眼睁睁瞧着闻芊纵身跳下了那个黑不见底的山洞。   落脚时踩上了细碎的石子,有些硌得慌,果然离得不高,抬眼就能看到朗许,闻芊收回视线,自腰间取出火折子,轻轻吹了吹,把随身带着的一节短火把点着。   对面是深不可测的冗长甬道,从她这个角度望去竟给人一种皇陵墓道的错觉。   闻芊举着火光,一面照着四周的路,一面往前行,这条道大概许久没人走了,脚底下铺着洞顶掉落的灰尘和苔藓,除了方才施百川的足迹,再无其他脚印。   也不知为什么她会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违和感。   然而还来不及细想,很快面前就出现了岔道,地上比先前平整,难以留下痕迹,分辨不出施百川走的是哪一条。   她端起下巴思索了片刻,最后伸出手摸了枚铜钱,十分省时省心地寻思道:“还是让老天爷来选吧。”   闻芊把钱往空中一抛,听得叮铃一声响,那枚铸着“承明通宝”的铜板在地上打了几个颤,端端正正地躺好,她看了一眼,便毫无犹豫地跟着天意的指引朝前走去了。   小隧道越往深处越窄,脚下的路渐渐陡了起来,好似在向上而行,然而眼前仍是一成不变的石墙土路,看得令人无端心烦。   闻芊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天意的指引可能纯粹是扯淡,施百川这傻小子走的大概是另外那一条,现在改主意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她打算原路折返时,前方蓦地走到了尽头。   那约摸是个看台,在几丈高的石壁上延伸出去,底下是个不大不小的石室,闻芊还未走近,耳畔已听到兵戈碰撞的动静。   夹杂着腥气的冷风袭面而来,在那片尸山血海里浴血厮杀的人毫无征兆的撞进她的眼里。   和初见时一样的俊朗,清秀,肃杀冷凝。   石青的长袍被染得红黑一片,绣春刀仿佛永远不知疲惫,永远不会蒙尘。   满室的追兵与偷袭的山匪已成为刀下亡魂,杨晋孤身一人破开了面前三个教众的攻势,对方似乎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吓住,哪怕人多势众竟也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他神情凛冽到了极致,在敌人短暂的迟疑间提起早已麻木的胳膊,长刀划出的圆一连割开两个人的咽喉,旋即逼向了最后一个。   血汗将发丝黏在鬓边,杨晋挂着血迹的嘴唇怒吼一声,刀尖刺入他肩胛,一路直挺挺扎进了地面。   那人像是吓傻了,半晌才觉出疼痛来,龇牙咧嘴地挣扎。   他重重喘着气,握住刀柄俯视着这个红莲教众,对他的反应全无动容,只哑声道:“人在什么地方……”   绣春刀在他的力道下一寸寸没得更深。   在对方惊恐万状地惨叫声里,他却低头吼道:“我问你,她在什么地方!”   闻芊在数丈之外的看台上蓦地僵了僵。   “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我”——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推出一道涟漪,然后不可抑制的翻腾开来,一时,指间竟没能捏住那支小小的火把,仍由其在脚边摔起四溅的火星。   她怔怔地瞧着杨晋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看着他因为竭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听着他低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问……   有那么一刻,她胸腔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洪水般涌了上来。   就这样怔忡地望了好一会儿,闻芊忽将足下的火苗踩灭,抬脚踏上栏杆。   刀刃拔出时,鲜血正喷在面颊,杨晋狠狠摁着那人的肩胛,饶是此人已气若游丝,他仍执着地扣着他的咽喉:“说啊!”   长久的拼命将他的残存理智耗尽,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填满胸腔,几乎要从他心口炸开。   他在想,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还没有等到她的答复。   他还没有……   嵌入泥土里的手指,深深的抠出五道指痕,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入他耳中仿佛炸雷一般。   “杨晋。”   在前仆后继的人山人海内砍了几个时辰,他的反应好似慢了不少,脑子浑浊而迟钝。   杨晋循声抬起头。   透过蒙蒙血雾的视线,他隐约看见石壁的洞口半蹲着一个人,单薄的长裙飘在半空。   一刹那便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在清凉山庄的书房内,她也是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位置,随后无比自然地说道:   “接住我。”   闻芊跳下来时,杨晋不自觉伸出手。   长刀“哐当”一声砸下,他双臂拥住她的瞬间,又好似承受不住那样突然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   鼻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胸膛处的剑伤清晰的蔓延开,尚未收口的伤在她干净的衣衫斑斑点点的沾满血迹,闻芊却浑不在意地轻轻环住他脖颈。   直到此刻,杨晋仍像是没有回过神。   他深垂着头,双手将闻芊紧紧揽在怀里,过了半晌才低声问:“是你么?”   闻芊柔声道:“是我。”   杨晋抿了抿唇,“你……有没有事?”   她仍旧平和地摇头:“我没事。”   闻芊感觉他似乎骤然松了口气,四肢由于脱力而不住轻颤,失了热度的胸怀冷硬而宽阔,但那双手仍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一点点收紧。   就这么静静待了许久,仿佛回魂一般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杨晋方才松开。   闻芊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在对面席地而坐。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血将她衣衫弄得有些狼狈,杨晋目光犹豫地颦起眉。   他才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眼下尚未将情绪平复下来,整个人沉默而安静,只抬眸望着她。   闻芊伸出手去捧起他的脸,拇指轻抚过嘴角下的血迹,温和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杨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别过脸咳了几口血水出来,抬袖在唇边擦了擦,才向她解释,“分头走的,我让其余人去等外援,这里面应该还很深,想必……”   “带药了么?”他还没说完,闻芊便打断道,“先把血止了,当心等会儿晕过去。”   “嗯。”杨晋在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个带血的小瓷瓶,她接了过来,就着清水将他几处大伤简单的包扎好。   幸而这群乌合之众里没有一两个绝世高手,他所受的伤并未伤及筋骨,闻芊上完了药,用帕子仔细擦去他面颊的血污。   冷水拂过鬓角的一道伤,杨晋微微眨了下眼,双眸一转不转地看着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殷方新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闻芊略一迟疑,忽然不想让他失望,于是很自然的回答:“我没看见他……原本是被关在上面的山洞里的,结果被你这么一闹,负责看守的那几个人便乱了阵脚,我趁机挑拨离间偷到钥匙,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儿。”   她说得模棱两可,杨晋并没怀疑,反而提醒道:“下次别再自己出手,太冒险了,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不一定会中你的计,万一演砸了适得其反。”   闻芊一面给他擦下巴,一面抬起眼淡淡一笑:“好,知道了。多谢杨大人舍命相救。”   他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若有似无地往上牵,“嗯。”   杨晋身上虽然挂了不少彩,红莲教却也同样损失惨重,满地尸首数以百计,方才那人倒下后,久久没有新的教众补位,想必对方的人手也已捉襟见肘。   既然闻芊已经找到,也就没必要非得用这点人剿灭邪教,他警惕地打量过四周,“这里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出去。”   “好。”闻芊站起身,回头把手递往前一递。   杨晋就势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   这个千佛山下添头似的无名石洞由两条岔道将整座山的内部一分为二。   闻芊与杨晋所在的这一半狭长幽深,不知通向何处,而杨凝等人所在的这一半除了是牢房外,也正好教众们的日常起居的地方,其中弯弯绕绕甚多。   杨凝身手虽好,但带着一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小姑娘,不仅要找出路,还要避开守卫,难免感到吃力。   杨晋在岔路口把带来的锦衣卫分成了两拨,可由于他本人今日太猛,基本上撞过去就是个死,红莲教众们尽管自诩坏事做尽,大逆不道,但也爱惜生命,不太愿意去找死,纷纷跑回来挑软柿子捏。   一看杨凝这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越了狱,便都赶着来捡便宜,前前后后堵满了人。   杨凝使的是从方才那个守卫身上搜刮的重剑,长约五尺,足有一人之高,很不趁手。   重兵器打群架有优势,但缺点是影响速度,她这边刚腰斩了五个教众,背后便后院起火地听到少女的惊叫。   只见旁边的拐角竟窜出个红莲教徒,一把拉住了她。   同时,另一侧又有个拎大刀的男子吱哇乱叫的朝这边冲,杨凝不会分/身术,也没有三头六臂,几乎自顾不暇。   符敏和两三个夹在中间的女孩急得手忙脚乱,演讲不好,索性病急乱投医地往地上抓了把尘土朝那拎大刀的男子扔过去。   对方被不疼不痒的洒了一脸,很不放在心上,闭眼就要躲,谁知足下忽踩到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当即打了个滑,有些刹不住地扑了过来。   那少女忙边叫边往旁边闪,大刀便稳准狠地刺进了自家人的胸膛,双方武器来了个对穿,两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杨凝:“……”   好在殷方新临时招揽的歪瓜裂枣不少,倘若放在几年前全盛之时,她们这帮人早在出牢门的时候就被逮住了。   就在她分神的须臾,耳畔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背对敌人是武者的大忌,几个面向她的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叫出了声。   “小心!”   重剑太过沉重,杨凝想提剑去挡时已经迟了,她急急忙忙回头的刹那,一抹黑影倏忽挡在了跟前。   箭羽穿肩而过,染着殷红的箭矢直直对着她的双眸。   杨凝怔愣地瞧着那滴血从他身上落下来,正中眉心,逆光的清辉勾勒出少年轻狂的容颜,有一瞬没能看清他的神色。   施百川不以为意地把箭飞快拔/出,斜里向后一掷,把藏在暗处放冷箭的教众一箭击毙。   “咱们的人就在前面不远。”他冲还在发呆的杨凝招呼了一声,“我带你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芊爷实力宠夫啊! 【对对对,我就是被抓走了,你高兴什么都行啊!】 恭喜殷方新完成双杀。 多么尽职尽责的反派,连脸都没露就一口气助攻了两对! 咳。 关于本章的看台—— 为了让女主更直接,更清楚的观看男主到底是怎么为她拼死拼活的,道具组特地准备了一个坐落于高处的看台! 不仅可以近距离欣赏我基的风姿,还可以完成跳起来举高高这种高难度情侣组合动作,简直是功能多样! [基啊,看我多爱你!] 【基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的指引,又叫做,当作者真的可以对主角为所欲为……(。]   第六二章      和一帮只会打家劫舍的山匪相比, 锦衣卫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加之又有火铳锦上添花,很快便与施百川几人成功汇合。   红莲教众虽声势浩大, 到如今却也死得七七八八, 剩下还能跑的皆作鸟散,整个山洞乱得乌烟瘴气, 又由于视线不佳, 有那么一会儿敌我难分。   回到岔路口,把被抓的姑娘小姐们交给了下属,看了一圈没发现杨晋和闻芊, 施百川遂问道:“我哥呢?”   几个锦衣卫整齐划一地摇头,都说没瞧见。   “杨大人还未回来。”   连他这个后到的都救出了杨凝, 以杨晋的身手没理由还在苦战, 怕就怕他消息闭塞,不知人已经脱离危险,故而越行越深。   施百川咬咬牙, 终究不放心,把刀上的血迹草草一擦,向另外一处洞口走,“我去看看。”   杨凝刚安顿好符敏几人, 闻言起身,“等等,我随你一起。”   *   另一端。   闻芊和杨晋正在密道中摸索着前行。   沿途再没有不长眼的教众敢上来叫板,他们这一路便走得甚是清静, 来时狭窄的甬道此刻倒显得空旷起来,甚至还能听到足下脚步声的回音。   石壁两端每隔几丈就有火把和油灯挂在高处,幽微的光在周围闪闪烁烁。   杨晋已经不需要她搀扶了,将染满血的衣衫换下,只随地捡了件稍稍干净的外袍披着。   闻芊的袖摆上沾了他的血,垂眸看过去的时候,他悄悄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杨晋抿住唇,长袍掩盖下的手迟疑地缓缓伸出,在碰到闻芊指尖的刹那,她却无比自然地握了上来。   思绪短暂空白之后,杨晋摊开五指从她指缝间穿过,旋即紧紧的扣着。   面上好似谁都不露声色,闻芊抚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忽然转过眼问他:“照你这么说,那个殷方新越狱潜逃,这回抓我,是冲着你来的?”   杨晋颔首嗯了一声。   她笑道:“听上去你还是个不一般的小弟啊?时隔这么多年,人家都对你念念不忘的。”   他却摇摇头,涩然轻叹:“那时候,我与方新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知己,知道我背叛他,恨五年也不奇怪。”   闻芊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怎么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是被他蛊惑才入教的么?”   “不算是蛊惑。”杨晋垂目解释,“我和他相交,除了因为他认可我以外,更多的是‘同病相怜’。”   他忽然深吸了口气,“我可能没告诉你,在被我爷爷带走之前,我的武功、身手,其实并不好。”   闻芊听到此处,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中,杨晋一直是个武学高手般的存在。   他在阴暗空寂的密道里对她娓娓道来,“从我有记忆起,大哥就像块形影不离的牌子,一直压在我头顶。   “一开始,我没想过要学武。我学四书五经,学写字、学作画、学音律,什么都学,可什么都学不好,我是真的没有天赋。   “虽然白天被大人们嫌弃,拿大哥作比较的时候,我表面上很不屑一顾,但夜里回了房,我悄悄用过功,他们说我成日里不务正业——其实不全对,我只是在这方面不擅长。”   当年幼的少年发现自己苦苦背了一夜的书,自己的大哥看一遍就记住了,那种巨大的落差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闻芊接了话:“所以你选择了习武?”   他点点头,“大哥喜静不喜动,就算学骑射也只是强身健体,偶尔为之,而我自小爱玩,活泼好动,便以为自己或许走武学一道会有出路。   “因此,我开始不顾一切地练功,掌法、剑法、枪法……学了四五种,找了许多的师父,我想我总能考上武状元,届时再像祖父那样,征战沙场,扬名立万。”   知道他这么说,应该会有一个转折的契机,闻芊轻声问了句:“后来呢?”   杨晋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后来有一天,大哥带着下人来给我送午膳。当时一个师父正教了我一套新剑法,路数复杂很难记,我在旁边练了大半日,总是不得要领。   “突然,大哥叫住了我,从我手里接过剑,试着纠正了我一下。他把剑法完完整整,一套挥了出来——尽管力气不大。”   “他只看了一遍。”杨晋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原来大哥不是不会,他只是自己不想学,只要他想,就没有学不会的。”   闻芊若有所思的明白过来。   ——杨晋的心态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崩的。   “方新和我的遭遇相同,他家中有个大他几岁的哥哥,两个人在太医院共事。   “每次沐休会约我出来喝酒,总是谈着谈着人就醉了……”   杨晋默了一阵,才道:“记得跟着祖父闭关时,他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能寻到他自己的天赋,并且在自己所坚定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言罢,转头来看向闻芊,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温和,“我第一眼见你时便明白,闻芊,你就是这样的人。”   活得恣意,潇洒,备受瞩目,好像永远不会迷茫……很耀眼。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在广陵城郊,瞧见她站在树上起舞时的样子。   他目光太温柔了,以至于闻芊不自觉地站住了脚,半晌歪头笑道:“会唱个曲儿跳个舞而已,这就天之骄子了?依我看,还不如你当个打手管用。怎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杨晋迎上她的视线,也不避讳的承认道:“是啊。”   从前,他不是没想过未来发妻的模样。   按照杨晋最初的设想,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那种温婉文静,知书达理的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多时候需要他的保护……至少不会是闻芊。   然而天意总是会把一切规划好的井井有条全部打乱。   和她在一起,哪怕想过没有结果,这个坑他竟也义无反顾地跳下来了。   甚至在今晨赶去闻芊房间的路上,杨晋还冒出一个念头——   倘若她给的答案是否定的,这辈子就不再娶了。   空旷的山洞把尾音拖得很长,余音尚未断绝之际,闻芊忽然踮起脚,轻轻吻在他唇边。   与以往每一次的触碰都不一样。   不是戏弄,不是调侃,也不是赌气。   好似一片羽毛拂过,却有清晰的温度,他愣了愣,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心潮如沸水般骤然涌动。   闻芊松开他,站回了原处,杨晋却依然怔怔地望着虚里。   须臾过后,他神魂归位,刚要说话:“我……”闻芊却又蓦地凑上来,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没有很用力,却足以让杨晋低低抽了口凉气。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有些无措,闻芊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这下算是报了昨天晚上的仇了。”   闻言,杨晋抚着嘴唇,语气无奈:“我咬得有那么重么?”   “自己看看。”闻芊偏头把下巴扬了扬,她眼角眉梢一如既往的风情媚态,红唇饱满湿润,“我早就说过了,你这个虎牙啊,咬起人来一定很疼……”   话音未落,那只带了伤的手臂倏地伸出来将她拉入怀中,胳膊不经意碰到石壁上的油灯,在杨晋吻下去的同时,灯火哐当一声堙没在地上,正好把这小方天地铺出一抹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双叒叕表白了! 咳…… 实在对不住……字数有点少,主要是昨天晚上加了班…… 不过没关系,今天晚上还会有一章加更! * 【感谢】 读者“只有下垂眼”,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19:09:21 读者“小兔子”,灌溉营养液+12017-12-15 18:17:58 读者“兔子妮妮呀”,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12:28:01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302017-12-15 10:05:20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15 09:32:35 读者“蜡笔小新”,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09:19:32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15 01:06:57   第六三章      大概是怕唐突了, 他不敢深吻。只任凭方才乍起的冲动, 将她紧紧圈在臂弯之间。   灼热的气息沿着耳根遍布全身,仿佛有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杨晋松开闻芊时, 胳膊上的伤口已然裂开, 指尖有湿滑温热的触感。   她将仰得发酸的脖颈低下来,拉起他的手臂凑在微光下打量, 啧啧道:“你看看你。”   杨晋仍在瞧她, 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碍事。”   闻芊重新扯了巾布止血,余光瞥到他的视线,居然有些不自在, 她抿起唇,目光在周围飘, “黑灯瞎火的你也瞧, 有那么好看吗?”   他如实颔首:“有啊。”   被这句坦诚的话噎住,闻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借着幽暗的光线低头牵了下嘴角, 将结系好,佯作催促地推他:“好了,快把灯点上,该走了。”   杨晋嗯了一声, 起身去捡起倒在地上多时的油灯,灯油流了一地,显然不能用了,他只好另取了一盏, 借着远处的火把将灯芯点燃,随即朝闻芊伸出手。   青年的眉眼在灯火阑珊下俊朗如画。   她顺从地上前来将他宽厚的手掌握住。   *   施百川和杨凝几乎是踩着满地尸体前进的,从周遭浓郁的腥气可以想象出,不久前此处有过怎样的激战。   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故而脚下便越来越缓。   杨凝自然发觉了,回头冲他递了个狐疑不解的眼神。   “凝儿姐,你有没有感觉咱们这一路顺利得有点太刻意了?”   如果是一个曾经掀起大风大浪的红莲教头目,会安排这么个不隐蔽的山洞,让他们来救人么?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们救到人么?   如此一想,忽然连那个提供情报的灰衣男子也变得可疑起来。   殷方新要跟踪杨晋,能让这么个身手平平,嘴一撬就开的废物当此大任?   还是说。   他是故意的?   在兵书当中,有一种担当双面奸细的探子,会将我方错误的情报提供给敌军。   这个念头在施百川的脑子里一出现,便好似打了个冷战,游走在四肢百骸。   “凝儿姐。”他匆忙问道,“你被关在牢中,可有见过殷方新?他可有来过?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杨凝一面思索,一面皱着眉冲他摇头。   施百川呼吸一滞,四下打量了一圈,抽出刀翻开一具尸首,将其左右两臂的衣袖削了下来——臂膀上干干净净,什么印记也没有。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杨凝不由问道。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红莲教的教众!”他咬咬牙。   早该想到的,殷方新仓皇逃出来,怎会在短时间内发展出如此的势力,这山洞中的人只怕都是寻常山匪,被他利用来虚张声势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也压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找到,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将杨晋引到这里来。   如此不顾一切,破罐子破摔的计划,目的恐怕只有一个……   “糟了,得赶紧找到我哥!”   山洞的深处,前路依然狭长幽暗,这条密道不知修了多少年了,走在其中,头顶偶尔会有砂石落下,显得很不坚固,随时会塌的样子。   千佛山脚下为何会有这么一个洞穴?   最初修建这个洞穴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呢?   杨晋一手举着灯四照,一手牵着闻芊将她护在身后。   周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极目是石壁与火把的组合,随着夹道弯弯绕绕,有时看到拐角,还以为那后面会豁然开朗,不承想拐角过去仍是夹道。   一路走来景色似乎就没变化过,起初他觉得是自己的心绪难平所以导致耳力迟缓,时间一久,连闻芊也觉出异样来。   “这条路,有这么长吗?”   来时满腹心事,只顾着拎刀砍人,虽没留意过路程,但他们好似已经走了快一炷香,前方却仍旧没见到尽头。   杨晋终于停了下脚,带了几分怀疑地重新审视四周。   闻芊看他神色凝重,也就不再腾出心思说笑,“出什么事了?”   杨晋将神经绷到了极致,皱眉左右环顾,“不对。”   他说:“尸首不见了。”   进山洞时,自己明明一路砍杀,遍地横尸,然而他们走到现在,前后却是空旷一片。   如此显然的反差,放在平时,杨晋不会这么晚才发觉,实在是因为闻芊的出现,令人他心事重重无暇顾及。   此刻杨晋也不得不承认,只要遇上她的事,自己的确方寸大乱。   这么一句毛骨悚然的话,闻芊立时从握着他的手改为抱起他的胳膊,略往后退了退,带着戒备地四顾。   大概是心理缘故,总觉得平平无奇的密道突然诡异起来,连四壁的山石也一并像是妖魔鬼怪。   “我们不是出了那间石室后,一直走的一条道吗?”   期间都没有过岔路口,没道理会走错才对。   “那只能表明,最初我们走的那条就是错的。”   杨晋面色严肃地说完,忽在空气中轻轻嗅了一阵。   潮湿的环境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有股淡香。   先前他就闻到了,只是太淡,着实不容易被人察觉,而眼下那味道却不易察觉的浓了不少,待仔细辨别后,还隐约有点熟悉。   “……檀香?”闻芊喃喃自言。   “不是檀香。   “你还记不记得在唐石府上,那个地牢之中,我曾告诉过你,世间上有种迷惑人心智,能够制造出幻觉的草花。”   她一点就通:“曼陀罗。”   “对。”杨晋点了点头,“倘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应该……”他顿了片刻,“上次的药,你还有吗?”   幸而楼砚面面俱到,临走前留了不少东西给她,闻芊在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找了片刻,还真叫她找着了。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很有楼大奶妈品味的白瓷银花瓶递到了他手上,杨晋拔开瓶盖来轻嗅,排山倒海的辛辣刺鼻瞬间淹没了神智。   “咳咳……就是这个。”   他别过脸一阵咳,旋即把瓶子给闻芊,示意她也闻一闻。   很快,两人各自扶着墙病痨鬼似的咳得要死不活。   这解药实在霸道,能辣得让人涕泗横流,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闻芊刚把眼角的泪花抹去,便蓦然发现——四周的景致变了。   洞内明显不及方才宽敞,更像是个小隧道,再回头时,才发觉他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差不多快深入了大山的中心。   闻芊:“殷方新怎么会有这种药?”   他说不清这是由什么制成的,不过从上一次和这一次的情况来看,大概是能够引导人朝某处而行药物。   和蛊虫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面不远是间小小的耳室,其中仿佛有光,一个又一个木制的箱子从室内堆放到了室外,不知放的是什么。   杨晋和闻芊对视了一眼,牵着她走过去。   木箱很新,和陈旧的密道截然不同,打开看时,箱子里摆得满满的全是迷药的成品,除此以外还有些别的,叫不出名字的药丸。   他捡了一个在手中把玩,沉吟道:“恐怕唐石的药正是从殷方新这里得来的。”   “唐石在宁王造反一案里,主要是利用身份为其收集军备,而他被捕时只言片语中能看出,如今朝廷内还有个势大权大的人为他撑腰——这些药的数量非常可观,而唐石已死,方新却还在炼药,说明这些药并不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闻芊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殷方新在帮某个权势滔天的人偷偷炼这些鬼玩意儿?”   “我想,那个人和救他出来的,是同一个。”   此时杨晋才隐隐感觉到,宁王谋反一案,或者说,从他奉命南下押送刘文远上京这一行,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他将木箱的盖子放下,吩咐闻芊,“药都先别动,回头我派人来仔细查一查。”   “好。”   杨晋计划得很周全,他们所中的迷药已解,等出了山洞,召集锦衣卫和官府联手,从这些药里找出蛛丝马迹,不愁抓不到幕后主使。   可当他走进那间耳室的时候,一抬眼,倏地却愣住了。   室内四壁都有灯,亮堂堂的,装药的箱子围着墙根一圈摆得整整齐齐。   而那正中的石桌前却坐了一个人,看面孔,他好像还不到三十,须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脸颊呈现着不正常的苍白,手虚虚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粗糙得仿佛已过五十。   他把轮椅缓缓转过来时,闻芊才真正看清了此人的面容——   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杨晋牵着她的手骤然一紧,闻芊感觉他连嗓音都提了起来,低沉道:   “方新。”   那人笑得很和蔼,虽形容憔悴,但依稀流露出一缕残存的书卷气息,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来历,闻芊很难把这样一个人和五年前心狠手辣的殷方新联系起来。   “阿晋。”杨晋已经比从前长高了许多,他又坐着,非得要高高仰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   殷方新上上下下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遍,好似在琢磨一件他熟悉又陌生的旧物,良久才微微颔首,“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都没什么变化……瞧瞧我。”   说着便把手摊开给他看,“我是不是和当年相比,变了许多?”   在此之前,杨晋也曾想过,时隔五年与他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如今并不在意料之外,可是,也并非在意料之中。   知道发配辽东虽躲过斩首的那一刀,但也是凶多吉少,无数人的一生兴许都会铺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城下。   起初听说他四处在找自己的,杨晋猜到他的日子不会很好过,可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副模样。   许是觉察到他的视线,殷方新很平淡的指了指自己的腿解释说:“哦,这个啊。”   “辽东那边气候冷,冬天配给的棉絮都是夹了草的,冻了几年,一到这时节就站不起身,常事儿了。”   杨晋静静注视着他,有那么一刻,他心里还是翻起了一股名为歉疚的情绪。   “你找我?”   殷方新让他一打断,双唇闭起,自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闻芊似乎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半眯起眼看着杨晋,言语平和:   “我就想问问。”   “你那时,为什么要背叛我?” 作者有话要说:  殷方新:兄弟,哥帮你把的妹好吃吗? 谢谢大家,成功的更了一章剧情!开不开心! 【←_←就是忍不住在发糖的时候把BOSS塞进来……】 躲在暗处的助攻小王子殷方新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吐出了他嘴里的狗粮…… #已经连续跑了两三章的川凝夫妇#…… 不知道我更得那么慢大家是不是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很多伏笔了,没关系,鉴于即将走上主线剧情,我会时不时的翻出来提醒你们的! ←_←男女主成功在一起之后会怎么样呢! 当然是!开虐呀! * 【感谢】 隰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12-16 10:28:52 深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12-16 12:54:47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12-16 16:11:34 读者“来啊!互怼怼怼怼怼啊!”,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6 18:49:28 读者“小兔子”,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6 17:41:51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 +3 2017-12-16 16:08:15 读者“我是个小胖纸”,灌溉营养液 +4 2017-12-16 13:09:35 读者“倔强双眼皮”,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6 13:07:21 读者“林式微”,灌溉营养液 +30 2017-12-16 12:01:32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6 11:31:21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6 10:29:04 读者“倾迷”,灌溉营养液 +20 2017-12-16 10:04:47 读者“zgdxlsc”,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6 08:46:59 读者“南思文”,灌溉营养液 +10 2017-12-16 08:33:40   第陆四章   这世上的人, 有许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一落地就注定了将来要举世无双,风华正茂。   但殷方新不是。   他和杨晋一样, 有个过分优秀的大哥。   不过也和他不一样, 因为杨晋最后选择了他兄长不擅长的习武之道,但殷方新却迎难而上, 知难不退, 和他大哥同样学的医术。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从前一直挺看不起杨晋的。   殷方新是大夫人所生, 除了排行老二之外,算是名正言顺的正根。   他出生的那天, 是殷老先生入阁的日子, 殷家的一切蒸蒸日上,因此才有了“方新”这个名,取自“方兴未艾”之意。   家族未必对他寄予厚望, 但如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般,都有那么一丝望子成龙的期许。   殷方新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母亲就抱着他开始读些古人诗,因为大儿子有出息, 她对小儿子倒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只期盼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做个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翩翩公子。   殷家是世家大族, 逢年过节,总会有无数想要巴结的人登门拜访。   那些来往的客人们见了小公子,每每会随口恭维一句:“令郎天资聪颖,乃不世之才,将来必不居于其兄之下。”   年幼的孩子涉世未深,并不知什么叫做客套话,他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对大人们不负责任的夸奖信以为真,并将天才这两个字在心里深深扎根,励志长大后要超越自己的兄长,名扬四海。   那会儿,殷大公子已经八岁了,在书塾中颇得老师的赞扬,他同杨家的长子就像是京城世家子弟的典范,为人津津乐道。   殷方新并未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自己是“天资聪颖”的当世奇才,生来与旁人不同,只要他肯去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他自诩清高,不与同龄人交往,只把大哥作为志向的标杆。   殷大公子四岁熟读医经,等到方新长到四岁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也应该不在话下,因此年仅几岁的孩童咬着牙把几本从头到尾没多少字认识的书啃了一遍。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能“熟读”,更莫提“熟背”了,家里的大人们本没对他有那么大的期望,于是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   到底是老大聪明些。   殷方新被这句话吓住,在惶恐不安中挑灯夜读,请教名师,他拼了命地学,拼了命地背,总算险而又险的保住了“天资聪颖”的地位。   当他把那些完全不知其意的文字在长辈面前背出来时,整个家族惊喜不已,觉得第二个天才即将腾空出世。   殷方新从这些话里得到了些许安慰,重拾起终将扬名立万的信心。   大哥不一定有那么聪慧。   他说不准也和自己一样狼狈呢?   为了不辜负天才的称号,他卯足了劲地追赶,磕磕绊绊地长大,读书、习字、学习医理,将那些枯燥的医书翻来覆去的钻研。   家里人夸他懂事早,开蒙早,学东西很快,是个努力又听话的好孩子,但每每夸完,却总会说。   和他大哥还是差一点。   殷方新那时还不信命,不认为同一个娘胎生的,人与人之间会有什么分别。   他咬牙读书,咬牙学医,拜遍了京城的名医,所记的文稿几乎堆满了整间仓库,终于在三年后的会考上拿下了第一名。   而大哥当年也才只是第二的成绩。这些许的优势让殷方新自豪不已,他在无数的恭贺声中沾沾自喜,感受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欣慰。   “我也并不比他差。”他有史以来如此有成就感,满心以为会就此脱离大哥的阴影。   他欢欢喜喜的回家,看到满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殷方新只当是家人在为他的成绩祝贺,却不曾想在门口等了半日,前来迎接他的只有自己的长随。   下人不懂眼色,一味地跟着老爷夫人们高兴:“吏部升了大公子的官儿,公子现在是太医院的首席了。”   原来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正厅中,是长辈们在为他大哥摆宴庆功。   那份第一名的成就,在家族里忽然显得不那么耀眼了,甚至寻常得,好似丢到人海之中也就只是听个响而已。   殷方新进了自己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太医院,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就好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在辛苦了的大半辈子,终于盖了一间木屋之后,突然发现周遭的邻居全都住上了砖房一样。   老师父觉得他太过于急功近利,耐着性子想让他沉淀下来。   “你看,你大哥就很沉得住气。”   殷方新在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以后,被这句话醍醐灌顶,仔细想了想,大哥好像的确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   古人有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或许,自己心平气和一段时间,会有不一样的成效呢?   那是殷方新这一生,心境最平和的日子。   他勉力让自己耳根清净,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把整个人毫无杂念的投入学医当中,他试图去寻找其中的乐趣,看着那些被他医好的病患,对他感恩戴德,对他连声道谢,他心里也会生出些许满足的感慨——   我学医不就是为了他们吗?   能得到这些人的几句赞扬,苦点累点又有何妨?   殷方新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来平复心情,他觉得自己和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会为旁人的喜怒所扰,再也不会为了长辈的只言片语辗转反侧。   他只要过好自己就行了。   直到,大哥研制出了治疗痨病的方子。   这个消息还是他在殷家名下的医馆中帮忙时,听平日里一个常来看病的婶子说起的。   她那时表现得非常欣喜,握着他的手不住地问。   “殷大公子在么?”   “能不能请他给我家儿子看看病?”   痨病千百年来一直是无药可医的绝症,可他哥却做到了。   殷方新被她摇得险些站不稳,整个人仿佛被惊雷劈中,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他安于现状的日子里,大哥已经有了这般的成就。   一种被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恐惧蓦地涌上了心头。   以往那些称赞他,向他道谢的百姓纷纷转了风向,他们开始赞扬大哥,开始向他询问大哥的情况,每日每夜会有无数的人上门求医,街头巷尾,流传着“在世医圣”的传说。   他好似被世人忘却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大哥耀眼的光芒下被迅速淹没。   他哪怕被人提起,也只是一个“医圣的弟弟”,一个永远稍逊于殷家大公子的天才。   所有人,都不是长情的……   早已归于平静的心海再度沸腾起来,他有那么多的不甘心和不认输,殷方新固执的认为,只要他肯去做,也一样可以研究出治好痨病的方子,一样可以名扬天下。   自己只是没去做而已。   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搬出小山一样高的书,整夜整夜的伏在孤灯下苦读,青丝一大把接着一大把的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可是,他到底没能办到。自身的无力和限制让他在药理上停滞不前。   那是殷方新数年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茫茫然地想:原来我不是天才。   当他翻出大哥的药方时,他心中又多了一丝苍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才。   他进太医院时,大哥已经是首席了;   当他成为首席的时候,大哥已被圣上钦点为御用太医;   而当他成为御用太医时,大哥是闻名遐迩的“当世医圣”。   他好像总是踩着大哥的脚印走,从来没有赢过。   闲来时,殷方新也曾坐下来与他兄长聊天,听他兴致高昂地谈起自己的未来:   “这次能治好一种绝症,倒给了我不少信心,下一回我想尝试着能不能减少妇人难产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又能救许多人了。”   “方新,你觉得如何?”   “学医这条路啊,对我而言真是新奇又有趣,每时每刻好像都能有新的念头蹦出来。”   殷方新在旁边听着的时候,不露声色地审视自身:   他在这条路上,还有那么多的热情,而我如此拼命地在追赶他,却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拿什么和他比?   每每夜深人静,梦回时分,殷方新会将自己枯燥无味的小半生翻来覆去的回忆,最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学医?   当最初的信仰破碎之时,他浑浑噩噩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想再学,也不想再医,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成日里借酒浇愁。   因此,殷方新才会对杨家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如此的感兴趣,从他的身上,仿佛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们坐在一起交谈,一起吃酒,再一起迷茫。   每当他愁苦的吐露心事时,能听到杨晋闷闷地回一句:“我也是。”   好似就能有一种莫大的安慰——我并非一个人。   红莲教的初始,正是在他处于这样的情绪下而起的。   他开始用自己最擅长的医术来对付一些平日里最大哥赞不绝口的病人,他只需要在方子里做最微小的变化,便能杀人于无形,且毫不惹人怀疑。   一次又一次的得手让他兴奋不已,原来杀人竟这样的痛快,原来杀人比救人容易那么多。   所以我为什么要救这些人呢?   我为什么非得想破头皮的专研药方不可呢?   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在脑海中被逐渐放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何为知足常乐。   不是不知道何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什么都懂。   可就是办不到。   这就是人,人就是什么都明白,但总有些时候,犯错的都是明白人。   他一直觉得。   杨晋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所以当东窗事发之时,殷方新压根没有料到,背后捅刀的那个,会是他。   红莲教付之东流也好,自己身败名裂也罢,统统都在意料之中。   唯有此事,五年以来,百思不解,如鲠在喉。   殷方新深深看着对面这个比五年前沉稳了许多的青年:“你那时,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们一开始不是谈得很好吗?”   我们不是一起借酒浇愁,一起沉沦,一起迷茫的吗?   杨晋紧皱着眉头,“那时我怎么想的,不记得了。眼下只是认为,旁人没有义务了解你所经历的艰辛,也没有义务去为你的人生负责。”   “可当初你不也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你也常说‘世上若没有他们就好了’,不是吗?”   闻芊从身后站出来,冷眼瞥道:“别拿他和你相提并论,杨晋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三个字,让殷方新怔忡了好一阵,良久他才在杨晋的眸子里看出了那丝与记忆中的不同。   他的神情不再迷茫了。   很坚定,很平静,无坚不摧。   他能看得出,杨晋的身边和当年相比已经多了无数可以让他牵挂,或是牵挂着他的人。   殷方新回想起自己沿途打听到的那些零碎的消息。   随后在心头了然道:   哦,是了。   杨晋当上了锦衣卫,他学得了一身本领,在京城一举成名,武功冠绝天下。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武功平平,受他鄙夷的小少年了。   换而言之,在自己离开的这五年中,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他自己。   历史还是这样的相似,他再一次……被人远远地丢下了。   “这么说,你在武学一道上,也是有天赋的。”殷方新自嘲的笑笑。   “勉强而已。”杨晋将腰刀抽出,虚虚拎在手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目叹了口气,“我不想对你拔刀相向,当年之事,论道义我的确亏欠于你,等将来上了公堂,你若如实招供,我可以替你求情。”   “求情?”他仿佛听到个笑话,“我背的罪,上回用太/祖所赐的免死铁券才逃过一劫,你的求情,能比太/祖的面子还管用?”   杨晋仍旧道:“我会尽力而为。”   “太迟了。”殷方新忽然长叹了一声,抬眼再与他对视时,眸中竟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太迟了,阿晋。”   “还来得及。”他上前一步,“你告诉我,指使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谁。宁王的案子是圣上的心头刺,你戴罪立功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一瞬,殷方新像是才感觉这个青年仍带着几分自己熟悉的稚气,他笑了笑,“可是阿晋,你大哥我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啊……”   杨晋在他开口之际就隐约嗅出了一丝不详,殷方新后半句话尚未说完,脚下地动山摇般剧烈的颤抖起来,雷鸣的轰声在咫尺出砰然炸裂。   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闻芊险些没站稳,被杨晋伸手一拉才好悬未倒下。   “他埋了火油!”   殷方新这场同归于尽只怕是一早就算好的。   想不到这疯子居然和慕容鸿文一个德行!就不能学学人家春山安安静静的去寻死吗?!   头顶上的碎石冰雹似的簌簌往下掉,在深入腹地的山洞中,隧道几乎脆不可言,照这么下去迟早要塌。   杨晋拽住闻芊的胳膊,抬手挡在她头上,“不管他了,我们先走!”   不远处仍坐在轮椅上的殷方新似乎是听到了这一句,转目朝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唇边的笑容像是在说:别白费力气了。   可惜巨石很快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他看着手边的沙石,自言自语道:“下辈子,还是不当天才了吧。”   ……   四周烟尘滚滚,还没等杨晋拖着闻芊跑到门口,轰隆一声巨响,出口已经被散落的石块堵上了。   他当机立断,“走另外一边!”   再从耳室路过时,殷方新方才所坐的位置已经被重重叠叠的山石压得密不透风。   然而谁也没工夫心疼这个过了气的乱臣贼子,杨晋和闻芊堪称狼狈地自对面的洞口奔出去,此刻也顾不得这条道究竟通向是光明人世还是无间地狱,背后动荡的夹道好似催命一样,迫得他们马不蹄停地往前跑。   飞溅的碎石在周身擦过,闻芊更加坚定了回去得老老实实拜火神的决心,正在此刻,足下冷不防踩到一粒在热流中打滚的石子,脚踝狠狠的一崴。   她咬咬牙没做声,就这么跑了没多久,杨晋却登时觉出不对劲。   “脚是不是伤了?”   他停下伸出手,“来,我抱你。”   知道这时候矫情不得,闻芊顺从的应了一声。   四面的沙土尚在倾盆而下,迷得人睁不开眼,杨晋一条胳膊已经绕到了她后腰上,好像是出于直觉,闻芊明明没有那个意识,却还是不经意地掀起了眼皮。   洞壁悬着的那块巨石棱角清晰,摇摇欲坠地在风里轻晃。   山岩结实的底部正对着他的头顶。   仿佛下一瞬便会应声而落。   “杨晋!”   他还没来得及回眸,只觉背后被人用力一推……   闻芊的力道本不一定推得动他,可深邃的洞内爆炸的热流正好推波助澜,杨晋顺势往前踉跄了几步。   就在他猛然回头的瞬间,巨石重如泰山,伴随着汹涌的热气,稳之又稳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卒。 全文完。 咳咳咳…… 上一本这个时候女主都开始死爹了,这本到现在女主才被压一两下,很仁慈了!毕竟主角光环又不会死,对不对! 这年头,没断胳膊断腿吐血三升都不好意思说在我笔下当过主角! 【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 谈一谈方新这个人设。 曾经看过一条微博下的评论。 ——你是很好的人,只是没有找到能让你发光的点 ——可这世间上的人,十之八九,一辈子都找不到的 人的所有不满,都来源于对别人的羡慕。 看到别人的成就,能够明显感受到天赋,感受到自己穷其一生也追不上。 就有点难过。 咳。 所以,当年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 【殷方新:哈哈哈哈来啊兄弟,报复社会啊!】 【基哥:不约.jpg】 * 【感谢】 读者“倔强双眼皮”,灌溉营养液 +1 2017-12-17 01:11:34   第六五章   排山倒海的地动终于偃旗息鼓, 暴雨般的沙石流入地缝之中, 最后归于平静。   “呜呜”而鸣的北风卷来一股呛人的硝烟气息,在空荡的四壁间发出回响。   杨晋伏在地上, 从碎石堆里支起身子, 紧绷了一天的四肢早已失去知觉,他咳了口血, 强撑着抬起头来。   周遭很静, 太/安静了。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巨石之下的人。   闻芊离他大概只有一丈的距离,月蓝的长裙覆着厚厚的灰尘,左腿自膝盖以下尽数淹没在山岩铁青的轮廓中。   什么也看不清。   有那么一刻, 杨晋脑子里空白一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直到她微弱的轻咳声从咫尺传来, 他才蓦地回神。   闻芊艰难地偏头抖了抖满脸的灰,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却撞入一块不近人情的大石, 她发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开了口:“我这腿,今年好像总是多灾多难的,就没消停过, 一次来的比一次厉害。”   “等回去了,你记得带我去拜拜火神,再顺道去拜拜西天如来……也不知,满天神佛日理万机, 有没有那个空闲……”   杨晋并未说话,四下里只能听到她轻到幽微的嗓音。   闻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说我……还能跳舞吗?”   一瞬间,他心口好似被利刃划开,针扎般的刺痛。杨晋略有些不稳地站起来,奔到那块巨石下,低头猛提了一口气。   闻芊瞧见他满身的肌肉绷起,原本已愈合的刀伤骤然裂开,她后悔不该说那句话,迟疑着想制止:“杨晋,伤……”   尚未说完,便听他低吼了一声,岿然不动的山石竟真的微晃了一下,随后一点一点被人用蛮力推着从原地滚开。   她是到这个时候方感觉到难过的。   杨晋甚至来不及喘气,飞快在闻芊身边半蹲下,小心翼翼将她扶起。   她很冷,手脚冰凉,双唇几乎不见血色,饶是这样,闻芊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抬头往他怀里靠,像是有些贪恋他胸膛的温度。   杨晋握住她的手轻放在唇边,不敢去看她的腿,只咬牙别过脸,顺势把她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动作既轻柔又迅速的将人背在了身上。   他抿着嘴不言语,闻芊也就只好顺从地歪在他肩头,静静看他。   疲惫了一天一夜,杨晋的步子却依旧沉稳,他似乎害怕自己还不够稳,每一步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色冷然而沉静。   隧道的那一端走了没多久便豁然开朗,原来出口在这么近的地方。   闻芊总觉得自己似乎好长时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明明在幽暗的山洞中走了那么远的路,出来时天却还未亮,高低起伏的远山近树皆是阴暗不明的黑色。   杨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背着她一路走。   她不知周遭是何处。   他没说,她也就不问了。   萧索的风里夹杂着深冬的冷雨,细碎冰凉,却湿不了衣衫。   闻芊仰头看了一阵后,才垂眸望向他,柔声道:“其实我都没告诉你。”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挺讨厌你的。”   杨晋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行。   她若有所思地在往昔中回顾:“那会儿……感觉你这个人啊,不解风情,油盐不进,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讲话说一句能怼三句……”   “我闻芊,长那么大,自己有几分姿色心中还是有数的。在台上的唱曲儿的时候,多少人看我的眼神都是神魂颠倒……你也不是没偷偷瞧过我的,对吧?”   他默然未语。   “别不承认,那天在乐坊我都看见了。”她笑道,“所以啊,我当时认为你和那些人大概没什么两样,顶多算个长相还过得去的伪君子。”   天光并不亮,可大概是早已习惯了黑暗,闻芊能清晰的勾勒出杨晋此刻锋利的眉眼。   “可是后来,在一起久了,又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从清凉山庄开始就发现了……”   闻芊伏在他肩头,自言自语道:“这个锦衣卫大人,很正经,很可爱……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的,撩一下就动气,但是,每到关键时刻又很靠得住。”   “所以我……”   雨天山路泥泞,杨晋足下一滑,虽然身形半点没有摇晃,但他还是抬手狠狠扣住了旁边的树干,血迹斑驳的手背上,青筋张牙舞爪地凸起。   闻芊掌心贴着他手背握了片刻,随后伸出手去,轻柔地把他紧咬着嘴唇的牙松开。   “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不能预料的,不会有谁的一生可以平安顺遂,毫无坎坷,万物此消彼长,有舍有得。”闻芊垂头靠在他鬓角,“对我而言,你能安然无恙,我觉得很值了。”   她凑上去,微凉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亲。   “别为这件事自责,好么?”   好一阵都没听见杨晋回答,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散下的发丝正好遮住了他的眉眼,因此闻芊并不清楚此时他心里有着怎样惊涛骇浪,或是百转千回的情绪。   夜色清冷而绵长,树丛在风中浅唱沉吟,良久才得到他低低的回应:   “嗯。”   *   济南城还在沉睡在深夜里时,郊外的梅庄却已经灯火通明。   花让是在用过晚饭后才得到的消息,一直派人暗中打探官府和山洞的情况,直到听说千佛山脚被炸,这个素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居然也一蹦三尺高的跳起来骂道:   “殷方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猛一拍桌,把手下惊得不自觉抖了抖,巴巴儿地将他看着。   “早就知道,这种邪教反贼脑子里的坑比海都大,成日里只想着怎么丧心病狂了,根本不该信!”   花让拍完了桌,似拿不定注意地朝自己的手下摊开手,“现在该怎么办?闻芊要是死了,我怎么向他交代!?”   探子乍然被他点名,也不知晓该如何交代,只好更加严肃地盯着地面。   花让头疼地抚着额,指尖在案几上颇有节奏的轻叩,最后往三十六计中捞了一计出来。   *   闻芊在睡梦里听到了清脆的鸟鸣。   叽叽喳喳的,伴随着翅膀扑棱的声响,旋即便有沉甸甸的雪团从枝头落下。   周遭清静得像是在深山古庙,她以为自己尚未睡醒,待鼻尖嗅得一缕淡淡的清粥香气,腹中的饥饿才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闻芊缓缓抬起眼皮,简陋的屋舍和角落的蜘蛛网齐齐映入视线,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她回想了半天才陆陆续续的想起自己之前在干什么,目光不经意一转,杨晋那双映着微光的眸子便猝不及防地与她相撞。   他的神情与昏睡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眼底下多了圈青黑,长睫低垂,正拿着巾子在给她擦脸。   见她转醒,杨晋动作停了停,将手放在了一旁。   “这什么地方?”闻芊试着坐起身,冷不丁牵动了伤腿,撕心裂肺的疼痛把浑浊的大脑一扫而空,骤然清晰无比。她险险地将一口凉气咽了回去。   杨晋忙过来搀她坐好,扶起不那么软的枕头垫在身后,此处大概不怎么来客人,床榻同棉被都带着些潮气。   杨晋随即抿唇在床边坐下,“沿途碰到的一户农家,向他借住的。”   闻芊听完颔首,“那还真是凑巧……我睡多久啦?”   他将炉上温着的汤药端出来,“一整天了。”   药香泛着苦味,在汤匙的搅拌下不住朝空气里扩散,闻芊瞧了会儿,笑问道:“这么好啊,还遇上个郎中?”   杨晋摇头说不是,“是止疼的药。”   他吹去浮在水面的滚烫,舀了一勺要往她唇边送,闻芊靠在床上轻声嗔怪:“我伤着呢,你喂我啊。”   杨晋把勺子搁了回去,闻言连分毫犹豫也没有,径自饮了一口,揽住她的脖颈,覆上唇来吻了下去。   闻芊是本能的调侃,但他却不是平日里的一笑了之,因此微微有点惊讶。   杨晋动作很温柔,好似许久之前那种荒唐的灌法全然没存在过一样,灼热柔软的唇瓣把微苦的药汁从齿间渡过来,不疾不徐,照顾着她病中干涩的咽喉。   松开她后,杨晋用手指拂去唇上的水渍,又再喝了口,抬起她下巴喂过去,然后又喝一口,如法炮制。   一系列连贯娴熟的举动让闻芊一时竟忘了关心脚疼,待整碗药喝完,她方得了喘息的机会,抬袖掩着嘴,受宠若惊地笑说:“今天怎么这么上道?好不习惯。”   他启唇大概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有那个心思与她打诨说笑,只问:“要不要喝水?”   “要喝。”闻芊应完,支起右腿将手搭了上去,歪头看他在炉子边忙活。   老旧的茶炉表面凹凸不平,茶壶已倾斜成一个弧度,若让杨老瞧见估计又得不痛快好一会儿。   杨晋将粗糙的茶碗用沸水烫过三遍,才把清茶倒了进去,没嗅到茶香,也许是个寡淡得尝不出味来白水,但她居然觉得,这种清淡的香气也出奇的好闻。   杨晋坐回来时,闻芊倾身在他侧脸上刮了刮,柔声道,“干嘛呀,受伤的明明是我,怎么你瞧着比我还难受。”   茶碗还握在他手里,听了这番话,杨晋却没递过去,只定定地与她对视,“相信我,能治好的。”   闻芊怔了怔,就见他接着道:“爷爷久经沙场,遇到过无数比这个还严重的伤情,从前我的手被打折,就是他医好的……你的腿也,一定可以治,相信我。”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能治好”,闻芊从这番言语中多少也听出了他心中的没把握,先是笑了笑:“好好,可以治。”   随即又宽慰道:“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吃饭的手艺又不止这个,什么琵琶啊,瑶筝啊,箜篌啊,我都……”   她未说完,杨晋忽然垂头打断,“可我想看你跳舞。”   他咬咬牙,拽紧那床做工粗拙的被衾,“可我想看你跳舞啊。”   闻芊颦眉看着他,唇角几乎快要绷不住地往下压了数次,在杨晋抬头再要开口时,她蓦地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庐州残疾人协会宿兮先生久违的关怀…… [狗链子:又玩坏一个] [撸阳:又玩坏一个] [明霜:又玩坏一个] [奚画:又玩坏一个] [听君:又玩坏一个] ……鉴于成员数量太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来啊,我们的传统必备BGM《小白菜》可以响起来了!! 下面请大家收看我的新文《三朝书》,预知后事如何请去专栏里面翻,最好再点个全订……【这波硬广我是服的 咳。 然后给大家吃个定心丸,虽然不太想剧透,反正不会一惨到底就是了。 只是作者的恶趣味而已,莫慌!抱紧我 * 【感谢】 草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18 22:49:25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18 21:56:43 读者“必须早睡早起”,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21:46:26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16:47:10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16:47:07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16:47:06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16:47:02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16:47:01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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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芊难得讲回正经的情话,望着他眼底的神色,忍不住莞尔,凑到耳畔轻轻道:“想看我跳舞,往后我就跳给你一个人看。不过现在是稍难了点,金鸡独立能接受么?”   他唇角终于松动,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戳了下。   “又胡说……喝水吧,快凉了。”   闻芊配合地歪了歪头,就着他的手喝那碗已然放温的粗茶淡水,犹自宽慰地暗想:可算笑了。   这两天过得简直难分白昼。转眼天色渐黑,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小木屋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整间院子只他一个人住,前面辟了几块地种菜,后院养着三两只鸡鸭和羊羔,有几分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衣食住行所有东西的来源全靠自给自足。   杨晋自己这身已是烂得不成样子,于是找老人家借了旧衣来穿,闻芊的衣裙虽然没坏,不过经过沙尘的洗涮也脏得难以直视,可她在这事上固执到了极点,嫌布衣粗糙,嫌款式难看,说什么也不肯换。   闻芊的衣服都在杨府的行李里,这会儿想穿别的几乎是不可能,杨晋和她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只好叹了口气把她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洗了。   坐在屋中吃饭的老者捧着碗,就见杨晋蹲在厨房外利利索索地低头搓裙子,庖厨里的锅中还烧着热水,约摸是想给客房内的女子沐浴。   不多时洗完了衣裳,这青年又跑来找他借了炭盆,一面守着水沸,一面把湿衣烘干。   老人家大概是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这么事儿妈的两口子,颇匪夷所思地放下碗筷,站在庖厨门边瞧杨晋忙里忙外。   此处四面环山,草木丰茂人烟却稀少,连道路也杂草丛生,仿佛已许久无人踏足。他们是从另一个洞口出来的,见这周围景色陌生,似乎不像是千佛山附近,正得了空,杨晋便抬头向他询问:“老伯,知道济南城怎么走吗?”   老汉这会儿才从他烘着女子衣裙的举动上回过神,哦了声,“原来你们是城里人?”   他随即奇怪:“我快一年没在这山里见到活人了,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很少有人在他抛出问题的同时还会反问的,杨晋手上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敷衍过去:“迷路了……此山人迹罕至,山道不明显,老伯莫非是在这里隐居?”   老汉总算是肯回答了,摇头说不是:“不过这方圆百里估摸着还真就我这么一户人家。你们俩也是好运气,若不是碰上我,你媳妇大半夜的冻也能冻死在外头。”   这倒是杨晋没料到的事,于是狐疑地看向他,“这是座荒山?”   老者随手搬了条矮凳在炭盆坐下烤火,“年轻人有所不知。”   “这山其实是蒙山一脉,早年有些传言,说山上住着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是以终年雾气不散。”   “仙人有治疗百病的仙丹,还能使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因此当初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求药。不过那山邪门得紧。”他搓了搓手,“明明路是路,桥是桥,可走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白天进山,晚上走着走着又回到了下山的道上……人们都说,那是没有仙缘,所以仙人不愿召见。”   这种江湖传说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大江南北不重样的能出找上百个,杨晋不咸不淡地颔首,继而问:“然后呢?”   “人嘛,大多数就是爱凑个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钻,当发现无论怎样都见不到神仙,之后也就慢慢消停了。”说到这里,老者把火钳拿起在炭盆里捅了捅,“我呢,是几年前搬来的。”   “自己得了一身的病,又不想拖累儿女,原本打算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了却残生,结果临行前听一个老朋友说起这座山。”   火焰映照着他皱巴巴的老脸,“听闻山下有仙气,寻常人每日哪怕吸食一点也可以消除百病。”   “我是活了大把年纪了,反正能多过一天是赚的,所以就打算过来碰碰运气。”   他说到此处,很是感慨地扬起脸,“仙人兴许是真的存在。我这一住便住了好几年……没看过大夫,也不知病情,每天那么凑合着吃,凑合着过,倒是感觉自己身体康健了不少。”   人性命的长短很多时候是与精气神休戚相关,天底下有大半被绝症吓死的病人,也有小部分没心没肺却活得长命百岁绝症病患。仙气是不是真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畏惧的心。   老人家难得与人交谈,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才想起杨晋那个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问题。   “说到出路……我记得东边有个山洞,里头挺深,也不知是谁修的,以前进出都是从那儿经过。自从上一年被一窝山贼霸占后,我就没过去转悠了。你们要不试试看?没准儿他们挪窝了呢。”   他嘴里的山洞应该就是他们先前逃出来的位置,可惜洞口已被炸塌,尽管也可以以逸待劳,在原地等待官府来救援,但闻芊的腿实在不能耽搁了,杨晋还是想早些回济南城。   “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走了吗?”   老人先是说了句没有,随后琢磨了一会儿,“要么走山洞,要么就翻过仙山……我这些年把周围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只寻到这么两条路。”   事情听上去的确很棘手,杨晋沉吟了片刻,刚要再问,热水已经沸了,他忙把闻芊半干的衣裳搁下,挽起袖子收拾木桶。   浴桶没办法用,因为闻芊的伤脚还不能碰水,只得把一个木盆取出来,修整、清洗,忙到最后,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闻芊尚在房内闭目养神,门帘突然一动,滚烫的湿意便骤然往里窜。   杨晋端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进来,胳膊上搭着几条干净的布巾,额角有分明的水渍,不知是汗还是沾上的雾气。   他放好的桶,伸手去试水温,“只有点皂荚,你将就用吧。”   “好。”   出门在外不能太过挑剔,幸而她有热水洗已经很满足了。闻芊把满头的青丝散开,拍去发梢的灰尘,尝试着坐起身。   因为外衫全脱去给杨晋清洗了,她此刻只有件单薄的抹胸,秋香色的,绣着一枝兰花,他俯下去抱她的时候,掌心触碰到胳膊上细腻柔滑的肌肤,心神还是本能地一荡。   闻芊是白三娘当年亲口承认的学舞天才,她的身子一直有着得天独厚的曲线,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真正担得起“尤物”两个字,杨晋看着视线里莹白圆润的肩头,忽然萌生了些不合时宜的冲动,他狠狠咬了咬舌尖才把脑中那些凌乱想法全数抹去,又暗骂自己不该如此轻狂,谨慎到僵硬地将人放在了椅子上。   脚一触底,就有撕心裂肺的痛感冒出来。   闻芊半靠在他身边,拿巾子在热水中涮了涮,贴在好似快要散架的肌肤上,尽管不能好好的泡个澡,这点温暖也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杨晋垂头在给她擦背和胳膊,动作轻柔缓慢,而且刻意地避开她脖颈和腰后的那两个绳结。   闻芊目光往后飘时正瞧见他紧绷的嘴唇和眉眼,她收回视线,一面笑一面用湿帕舒解酸疼的四肢,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开口:   “我们阿晋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杨晋先是一怔,意识到她所指为何,不禁感到尴尬,颦了颦眉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又不是禽兽。”   闻芊笑出了声,把皂荚递过去,“知道了,正人君子,快帮我洗洗头。”   她头发很长,洗完就用去大半桶的水,然后还要擦干、梳通,折腾完差不多就入夜了。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杨晋把烘干了的外袍往她裸背上一裹,抱着人躺回了床。   深山里的夜晚比城镇中来得更加祥和幽静,连风声都仿佛增大了数倍,后院的鸡鸭“咕咕”的低语着,挨挨挤挤地缩在一团取暖。   小院就这么两间房,屋主人早早睡下了。忙了两天,疲惫不堪,杨晋在床边撑着头浅眠,任由脚边的炭盆烧得滋滋作响。   在无比宁静的环境下,冷不防听到咯吱一声。   板床上了年纪,稍稍一动便能奏出偌大的动静,他瞬间就醒了,正好和闻芊的那双明眸对上,熠熠的火光下清澈如水。   两人皆有片刻的怔忡,她回过神笑着说:“翻个身也能这么响,真要做点什么,岂不是漫山遍野都知道了。”   杨晋睡意散去的同时也明白过来——她是被疼醒的。   闻芊躺了一天一夜,不见得有多困,但入夜以后腿就疼得有点厉害。起初甫一受伤,因为来的太突然,麻木得感觉不出痛感,如今静下来,那种铺天盖地的痛楚便一波接着一波,险些把她的神志淹没。   盯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时,她茫茫然的想:“自己是真的要废了吗?”   早间安慰杨晋她倒是顺口,而今忽的把这个现实摆在眼前,冷冰冰的自我宽慰又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闻芊并不是很个在意虚荣的人,在取舍上往往比寻常人要果断得多。但她此时此刻却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没那么能看得开,至少现在她心里空茫一片,那种情绪又被深山的幽静放大,变成一股难以消散的郁结。   杨晋伸进被衾里来握住她的手。   闻芊闭了闭眼,又睁开,语气里含了几分虚弱的撒娇:“我想听故事。”   杨晋很少看话本,也不怎么听书听戏,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硬生生从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个他勉强认为有趣的英雄传说。   生在乱世中的少年,凭借一身过人的本领,怀着复兴家国的豪情,一路披荆斩棘,拜相封侯,功成名就。   是个非常喜闻乐见的街头话本,闻芊若有所思,听到最后才问:“自古有英雄就有美人……这位小将军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吗?”   “书里没写。”杨晋虽这么说,其实是没告诉她,红颜知己是有的,然而在少年衣锦还乡前就香消玉殒了。他硬生生把结局掰成了皆大欢喜,到底还是不想让她伤神。   这般陈年老故事让闻芊难得听出了困意,若不是腿疼内容短,只怕方才就睡着了。她将手枕在头下,似笑非笑道:“还真像是你爱听的类型。”   杨晋有些无奈的一笑:“我又不清楚你喜欢听什么,年幼时……你不是不知道,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去了,没留时间去风花雪月。”   说到这里,突然间,他很想了解她的过去。   那个,有朗许有楼砚,却没有自己的日子。   杨晋冒出一个荒谬念头来——如果可以,他挺想去看看小时候的闻芊,看看她那会儿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开口问:“你呢?”   “我?”   闻芊把脑袋往他跟前挪了挪,沉吟道:“其实……我小的时候能玩的东西不多,村子不与外界来往,什么游记话本,歌舞戏曲,压根没机会见识。那会儿就是跟着楼砚朗许他们在山中上蹿下跳,大人们很忙,忙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个年轻的叔叔肯给我们说些趣闻。”   她有些憧憬地回忆起来,“他什么都讲,志怪、神话、历史、当今天下,因为饱读诗书,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包括族长。”   见她在往昔里入了神,杨晋便也温和地笑起来,出言打趣:“难怪你这么爱说恐怖故事,感情是自小耳濡目染的啊?”   “那是逗你玩的。”闻芊挑起眉,笑过以后,又接着道,“每当夜里吃了饭,我们几个就会背上凳子,排队到他家里坐着听书。   “他人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带着三分笑脸,尤其爱讲的是太/祖‘驱逐胡虏,恢复中原’,成就一方霸业的传奇。时常同我们说,世人对太/祖狠辣的手段微词不断,每每提起,总要带上暴戾、残忍等字眼,殊不知,温柔的人是无法所向披靡的。   “江山这种东西,非得要有无坚不摧的意志,破釜沉舟的果决,才能安安稳稳的攥在手中。”   听了这番话杨晋多少有点惊讶,原以为她们家可能是隐居深山的杏林之后,不承想对于时局也能有这般独到的见解,“你这位叔叔……的确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闻芊得意地轻哼,“他有道理的话还多着呢,我就记得……”   她说到这里一顿,随后不经意地想起,那位饱读诗书的人也曾在他们几个支着下巴打瞌睡时,拖着低缓的嗓音娓娓说道:   人这一辈子,因为有许多不能辜负的人,所以才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有太多不能重来的事,才更应该珍惜当下。   闻芊依稀有记忆,这恰好是在那场大火之前。   当年只醉心于书中那些恩怨纠葛的小姑娘并未将这句晦涩莫名的话放在心上,而今重拾起来回味,她好像吹开了堆积的层层浮灰,有一瞬豁然清明。   “记得什么?”杨晋还在等她下文。   闻芊却轻轻巧巧的一笑,把他放在被衾里的手往怀中抱了抱,“没记得什么。”   “我不疼了,睡吧。”   好在两个人的掌心皆是暖的,不冷也不热。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舒缓的一章! 感谢大家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虐……我大概是年纪大了,心越来越软,以前这种程度,起码得是个二级残废吧【。 看!瘸一条腿能换来无数个吻戏,摸戏,洗澡戏!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赚! 如果再瘸一条估计就能开车了! 变成人彘大概就是生包子的时候……【???突然恐怖 * 【感谢】 Dais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19 09:00:17 周延周延给你一个勾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19 15:18:52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19 16:08:28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20 14:10:04 读者“麦芽饼”,灌溉营养液+82017-12-20 12:54:56 读者“麦芽饼”,灌溉营养液+22017-12-20 12:51:15 读者“璇毓”,灌溉营养液+152017-12-20 08:48:40 读者“原来是卷卷啊”,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22:22:25 读者“潇潇暮雨”,灌溉营养液+202017-12-19 21:13:47 读者“庭柯”,灌溉营养液+102017-12-19 20:58:28 读者“作业好多,哭唧唧π_π”,灌溉营养液+202017-12-19 20:48:26 读者“倔强双眼皮”,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19:50:09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18:06:07 读者“刺金”,灌溉营养液+22017-12-19 12:47:28 读者“seven”,灌溉营养液+102017-12-19 12:33:27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19 12:19:52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11:00:43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102017-12-19 10:43:19 读者“ariseung”,灌溉营养液+202017-12-19 10:40:24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52017-12-19 10:21:59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09:55:00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08:49:08 读者“镇决”,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08:44:46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32017-12-19 08:43:22 读者“Mayoca”,灌溉营养液+102017-12-19 03:48:57 读者“挚友当然是b”,灌溉营养液+102017-12-19 02:23:43 读者“挚友当然是b”,灌溉营养液+12017-12-19 02: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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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又是什么迷药吧?”她都快对带烟的东西有阴影了。   他鼻中发出一丝轻笑:“同一个坑你还能跳第三次?”   “你跳第二次的时候估计也是现在这么想的。   “记得在总督府地牢里那会儿,要不是我发现井口的通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抓到唐石……”说到这里,闻芊想起了什么,搂着他的脖颈,“诶,我再给你说个恐怖故事啊。”   杨晋连头也没抬,兀自接话道:“这次又是什么?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在山里走,那个女人伏在他背上要讲故事,男人听得入迷,一转头却发现自己背了个女鬼?”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到闻芊环在颈项的力道蓦地一收,“阿晋,你看背后。”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换新把戏了?”   “不是。”闻芊伸手把他脑袋往后扳,“你自己看——来路不见了。”   杨晋被迫转过身子,还未及说话,却骤然语塞。   他们身后原本弯弯曲曲的道路竟在尽头骤然消失,极目是疯长的蒿草和参天的大树,好像山路被草木半途腰斩。   “你确定没中迷药?”闻芊取出那瓶解药,放在二人鼻下各自嗅了嗅,强忍住辛辣酸涩的苦味,再抬眼时蒿草还是蒿草,古树还是古树,一切如旧。   周围的草丛里不知是微风或是别的什么,隐隐传出窸窣的动静。   闻芊压低了嗓音:“附近有人。”   杨晋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双目飞快扫过浓雾弥漫的四周,那些乍一看去都一个样的景致在他视线里倏忽疾逝,化成了白练似的残影。   他单手托着闻芊,右臂握上了腰刀,突然间目光一凛,猛地朝难以视物的白雾中心砍过去。   “呛”的一声轻响,两片利刃相交,忽明忽暗的刀光在雾气中游走。   杨晋与对方堪堪交手时就感觉此人不容小觑,顾及到闻芊的安危他不得不加大力道,以求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此时,白雾在刀风下渐渐散开,战绩赫赫的绣春刀恰逢敌手,白刃映着架在刀身上的重剑,长刀对面是杨凝同样如临大敌的眉眼。   二人神色初初交汇,一时间满身的锋利没来得及收,各自都有点懵,到底还是背后一个咋呼的声音打破僵局。   “哥!”   施百川跳了出来,拨开两柄蓄势待发的刀搂着他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儿吧!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和闻姐姐真被埋在洞里了!”   朗许从他背后的雾气里显出真形。   杨晋收了刀,略觉讶然地打量他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前天那不是我和闻姐姐赶来支援你们么,救了凝儿姐以后我们俩不放心,打算跟过来瞧瞧,谁知道才走了一半路密道就开始塌……”   说话间,朗许已经发现了杨晋背上的闻芊,他脸色一变,急忙跑到她跟前,大概是想看她哪里受了伤,可又不便动手,只能站在远处手舞足蹈的比划。   闻芊一面笑一面安抚他,“没什么大碍的……好了好了,你慢慢说,不要急。”   杨晋挑了块干净的大石将她放下,五人索性席地而坐,权当作短暂休息。   “我和凝儿姐见情况不对,赶紧往回赶,但是来路也被封住了,我们俩没头苍蝇见缝就钻,那洞里跟个千佛窟似的,也不知钻到了哪儿,闷头跑了没多久,迎面就看见了大个子……”施百川指指朗许,“然后我们仨就开始一起跑,从洞口出来便到了这个山里头。”   杨晋和闻芊听完对视。   大概没料到他们三个人凑到一块儿会是这种风格。   施百川说着就苦,“这山是真邪门啊,简直一迷宫,我以为底下那洞窟就够迷了,想不到这山别看能一眼望到头,我们足足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回去的路,连东西也没吃,都快饿死了……谢谢哥。”   他接过杨晋递来的干粮,三个人匀一匀,很快便分完了。   闻芊喝着水问道:“怎么个迷宫法?”   施百川一抹嘴,神神秘秘地凑近她,“闻姐姐你知道吗……这山里的路,它自己会变。”   闻芊意味不明地扬起眉。   他见状连说带比地解释:“就是那前面明明看着是条平坦的大道,隔了一阵再抬头忽然变成了密林,要么就是高山石壁,怪石嶙峋。   “古怪吧?若不是遇上你们,我们还以为鬼打墙了呢。”他仿佛找回一条命,欣慰的叹出了口气,觉得杨晋肯定比自己的脑子好用,不禁安心道,“这下好了,和你们汇合,铁定就能出去了。”   闻芊笑而不语地把水囊封好,支起下巴同情地看着他:“那可能要叫你失望了。”   施百川莫名地嚼着饼子。   她笑吟吟道:“因为我们,也迷路了呀。”   “……”   所以眼下他们不过是从三个人瞎转悠变成了五个人瞎转悠,还把仅剩的干粮全吃完了!   施百川在惊愕悲愤之余本想留一点备用,顿了顿,见朗许和杨凝都吃得毫不动摇,也就自暴自弃地继续低头进食。   趁他们几人用饭的空闲,杨晋三言两语解释了这两天的经过,他虽然语气平淡,用词尽管平铺直叙,众人却也从这片言只字里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凶险和遗憾。   杨凝解开闻芊缠着腿的布条查看伤势,她脸色沉得厉害,动作利索地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随后正色地朝杨晋道:“她情况不太妙,骨头肯定是断了的,至于伤得有多严重我不好说,总而言之必须得尽早治疗。”   杨凝一向不会刻意说安慰的话,这一句于她而言已经算是温和委婉了。   施百川和杨晋当即意识到事态的紧急之处,闻芊的伤需得赶紧看大夫,但他们此刻又陷在这找不到首尾的大山之中,简直进退两难。   事不宜迟,众人听了这话也休息不下去了,稍作收拾便起身赶路。   考虑到杨晋自己的伤还没痊愈,闻芊见他伸手过来,只不着痕迹的朝旁避开,“你歇会儿,让小朗背我。”   朗许背她瞧着就比较轻松了,几乎是用一条胳膊便将整个人托了起来,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提大包小包的物件。   这山中的雾气哪怕到了正午也没有要消散的意思,杨晋同杨凝在前面开道,他看着身侧浩如沧海的白烟,心中其实已有了些许猜想:   “若我没看错,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坑,所有的布局都是按照伏羲六十四卦方位进行变化的,有几分奇门阵法的影子。   “好在但凡是阵法,皆有其薄弱之处,我们只要找到关键的位置想必就能破阵。”   他们这一行,不学无术的有很多,奇门遁甲这种一听就很高深的玩意儿更是从没碰过,于是四个人都老老实实地把他望着。   “奇门中,共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开、休、生’三门为吉,景门是除了此三门外唯一的吉门。我不过略懂皮毛,并不精通,只能一个一个试试了。”   杨晋说到这里,足下一顿,“首先开门居于西北乾宫,我想西北方向应该会有不同于周遭环境之物。”他在前面走,众人在后面跟。   很快便瞧见一株矮小的枯木扎根在地上,杨晋上前敲了敲——空心的,好似金属所制,五指摊开正好能将树干握住。   “开门五行属金,这棵树兴许就是控制哪里的机关。”   他言罢,暗想:我拔下来看看。   这个念头才刚蹦出来,手臂已经先动了,只听“哐”的一声,枯树被他连根拔起,与此同时,那树根下仿佛还连着什么,一并随着枯朽的根茎被拦腰扯断。   有好一阵,四下里清清静静的,什么也没发生。   随后,远方的密林间,飞鸟从梢头扑棱开的动静仿佛一阵风朝这边迅速逼近,闻芊抱着朗许的脖子,已然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震动。   杨凝不解地打量周围:“成了?”   地动逐渐清晰,伴随着树枝被碾压折断的声响,施百川抬头一看,巨大的滚石顺着斜坡下来,一路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直接从碗口粗的树林中破开了一条险恶的道。   “快跑!”他大喝出声,五人急忙朝旁边躲避。   滚石擦着朗许的衣角堪堪滑过,还没等松口气,紧接着又是一个滚石呼啸砸下,缠绵的雾气被巨石的来势汹汹破开,依稀能看见那后面居然接二连三的还跟着一大堆连成串儿的石头!   闻芊在掀起的烟尘滚滚中迷得睁不开眼,若非腿还伤着,她只怕已经在地上跺脚了,自己认真听杨晋掉了这么久的书袋,还当他有多能耐,想不到这个“略懂皮毛”真的是童叟无欺,半点没有掺假。 作者有话要说:  【基哥:我重启一下试试】 阿基身体力行诠释了猪八戒背媳妇这一典故…… 我以为能把这段五人团冒险写过去,没想到还是差了一点【趴地 下章就能看到故乡啦!明天再约,啾~ * 【感谢】 读者“A_duoduo”,灌溉营养液+102017-12-22 19:21:45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21 23:28:55 读者“官方小说白痴”,灌溉营养液+32017-12-21 22:17:50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22:13:54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22:13:53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22:13:53 读者“春风词笔”,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20:19:57 读者“清晨^”,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19:00:34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202017-12-21 18:46:02 读者“seven”,灌溉营养液+102017-12-21 14:09:19 读者“叶落无声”,灌溉营养液+12017-12-21 09:31:08   第六八章   “杨晋, 有你这么不靠谱的吗!”   滚石急如雨下, 杨凝和施百川都是锦衣卫出身,轻功卓绝, 要躲开这些乱石绰绰有余。倒是朗许, 他虽力大无穷,但身形的短板在此刻暴露无遗, 一手要护闻芊, 一手还要拎包袱,左躲右闪的好不狼狈,顷刻间胳膊已经挂了不少彩。   杨晋与他正好在滚石的两端, 当下唤道:“朗兄,把闻芊给我, 包袱是个累赘, 能扔就扔。”   朗许被他那么一喊愣了愣,琢磨了一会儿“把闻芊给我”这五个字的意思,随后当机立断, 趁着石头滚过去的短暂空隙,抱起闻芊就朝杨晋那边丢。   空中好似一个人形包裹划出一道轻飘飘的弧度。   后者朝前跑了两步,稳稳当当的将人接住。   闻芊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忍住眼前的天旋地转, 气急败坏地开口:“你们……”   “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个伤患了!”   “肯定……”杨晋抱着闻芊正躲过一个偏离了轨迹的滚石,费力地挤出字,“当啊。”   “那好,你自己说说, 要怎么赔。”   他一门心思在这眼前层出不穷的机关上,“都行,你想要什么。”   闻芊斜眼睇他:“想要你。”   杨晋尚在和飞溅的石块纠缠,想也不想就答应:“好。”   此刻山坡上的滚石仿佛终于难以为继地消停下来,正当众人以为能够歇口气的瞬间,周遭的枯木突然整齐划一地转了个方向,随即从树桩的缝隙里闪过星星点点的光,无数长箭破空落下。   杨晋急忙抽刀应对,漫天的箭雨像是长了眼睛,专挑的他们落脚处飞射,闻芊看着脚边叮叮当当堆积的箭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他挡开几支冷箭,急喘了口气:“我说,好啊……百川当心身后!”   杨晋看准流箭的来源,在地上拔了一支用力掷过去,哐当一阵响,他准头不错,机关口被扎了个正着,然而就在同时头顶一张天罗地网劈头盖脸地旋下,他抱着闻芊就地打了个滚险险避开。   这些机栝也未免做得太天衣无缝了,简直毫无漏洞可言。   杨晋被逼到了一棵古树后,探头望着瞬息万变的山道,隐隐感到不对劲。   从山脚的老农嘴里可以知晓,之前有不少慕名来寻仙的寻常百姓,但大多数人都是平平安安地被“请”下了山,从未有过失踪在山里的情况。也就是说,奇门遁甲只是用来迷惑普通人的,倘若破了那一关,越发逼近山顶,便会被设局之人视为“威胁人物”,进而放出机关取其性命。   这条道上的暗器陷阱如此密集,只能说在对方眼中是极为重要的地方,他们也许并没走错。   也就是在此时,正午的太阳终于开始西偏,日头打在前路的刹那,远方的层层迷雾里,山道又开始变化了,见证了整个过程的杨晋蓦地像是明白了什么……   “小川!”   施百川被利箭追得满地乱窜,总觉得那机关像是非常针对自己,终于忍无可忍的跳上了其中一个枯木的树干上,抬刀想把机栝毁掉。   刀刃刚戳下去,乍然听到杨晋叫他,本能地应了一声:“诶。”   包着树皮的机关人咯嘣一下从中间开了个嘴,很活泼地滚出来一颗铁球。   施百川一看正想着:这什么玩意儿?   等发现那铁球上还有根滋滋作响的引线时他瞬间就淡定不下来了,撒丫子拔腿便跑。   “小川别转弯,一直往前跑!”   他正拼命着,耳畔传来杨晋的声音,往前瞅了一眼只觉要疯:“哥,前面没路了啊!”   “不用管!相信我。”   在这个节骨眼上,施百川来不及琢磨他这句话到底有多荒谬,凭着对杨晋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咬牙决定“要死就死吧”一鼓作气朝前面高大的山壁狂奔。   然而就在他离山体越来越近的时候,视线里那坚不可摧的山岩仿佛淡了许多,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层纱,而那纱的后面,竟是一片未曾见过的新天地。   他没来得及细看,身后的雷火弹上引线已烧到了尽头炸起一声平地惊雷,汹涌气流将他往前猛推,跌跌撞撞扑在了地上。   随着施百川的身形隐没在雾气当中,杨晋差不多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是海市蜃楼。   传说蜃为水龙,能吐气成楼台,虚幻缥缈,栩栩如生。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这个山中布下奇门阵法了,除了利用自身精通五行八卦之便,还仗着气候与浓雾的优势。   难怪这座山的气温与别处如此的不同。   杨晋招呼朗许和杨凝,挥刀在密密麻麻的箭风下左躲右闪,紧跟着施百川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雾里。   几乎是在他们几人越过那道纱帐般的高墙时,身后的箭矢、炸雷、天罗地网皆像有感知般一并偃旗息鼓,如云似雾的烟尘在风中缓缓浮起,阳光下几乎能看清每一粒细小的尘埃。   冷冬中尚有深绿的山林归于平静,缭绕着白烟下的青山与草木真像是令人置身仙境。   众人坐在地上各自调整呼吸,举目相望,皆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回多亏我哥,我就知道跟着他一定能走出去……凝儿姐呢,没事吧?”俨然被当成探路炮灰的施百川本人毫无知觉,反倒挨个挨个的关心起人来。   杨凝扶着重剑坐起身,冲他摇摇头:“没事,你呢?伤口可有裂开?”   施百川微笑道:“没有,已经愈合了。”   他们脚下的山路与身后的密林截然相反,竟显出几分人迹来,平坦笔直的朝上延伸。   柔软的日光沿着小径一路照过去,像是条通往光明的大道,四周永远常青的树枝梢头,几只雀鸟在其间灵动的跳跃,啼鸣出一段无忧无虑的曲调。   突然之间,一直以来安静沉默的朗许不知看见了什么,全然不顾发软的四肢,双手并用挣扎着爬起,踉跄地往前跑。   施百川正想问他这是怎么了,却见闻芊拉着杨晋的衣襟急匆匆道:“阿晋,带我上去!”   “怎……”   闻芊打断,“先带我过去。”   他眸中有些不解,但同她的视线一对上,杨晋便没多言,抱起她跟上朗许的脚步。   山道旁边杂草丛生,沿途有几只红尾松鼠好奇地蹦跶过来,也不怕人,只蹲在原地歪头注视着一群不速之客。   闻芊不自觉揪紧了杨晋的衣袍,记忆和心跳随着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化,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再往前时,那个曾在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牌楼骤然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木制的牌坊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早已斑驳陈旧,青苔顺着两侧的柱子爬上去,在正楷所书的“楼村”间覆上厚厚的一层青绿。   杨晋在这一瞬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闻芊那双星目中流露出的神色,脚下的每一步无端端变得异常沉重。   他从摇摇欲坠的门中穿过,走进了闻芊讲述的,那个长久以来隐在重重迷雾后的故乡。   宁静祥和的村落里阡陌交通,在坍圮的废墟下依稀能看到多年前人们生活的影子,木匠铺、铁铺、点心铺、小酒肆……十来户房舍分布在一条长满野草的道路旁,绿意盎然的爬山虎与青葱的苔藓掩埋了大火的痕迹,在曾经的惨烈和险恶上重新开满了勃勃生机。   闻芊躺在杨晋的怀中,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四周。   施百川同杨凝走在后面,颇为惊讶地发出感叹:“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个村子……看这样子遇到过一场大火,很久没人住了吧。”   荒村里的旧物还维持的原来的模样,没有烧尽的房屋剩着残垣断壁,屋内的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不时会从里面钻出些说不出名字的小动物来。   在火中侥幸存活的篱笆墙上裹着葡萄藤茂盛的枝叶,三两只喜鹊在顶端栖止,待他们走近时又扑腾着飞开。   时间似乎过去了好久,久到连她都快记不清家乡的轮廓。   曾经奔波尝试了那么多回,本就早已放弃,谁知命运会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给她一个巨大的意外。   杨晋在村后一片矮坡前停下,闻芊看着荒草中那个高大落寞的身影,双唇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小朗。”   其实真相在不知道之前才是最美的。   一方面能够将过去停留在它最好的时光中,一方面又可以带着自己对未来的描绘充满希望的活下去。   朗许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里仿若有许多压抑着的情绪,因为他的口不能言而显得更加不堪重负。   在他的背后,芳草依依,无数个坟头伫立在风中,静静地迎接着久违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荒村~~ 咳,又水了一章【这种事情不要说出来啊! 海市蜃楼那段是我瞎掰的不要当真。 ←_←等着村长给芊儿治腿的恐怕要让泥萌失望了!老朋友们都在地下呢! 本章能看出下副本五人团的分工…… 朗许→肉 杨凝→输出 施百川→机动 闻芊→奶妈【已残 阿基→拉仇恨【??? 虽然我短,可是……我们明天还可以继续约呀! 这个副本要结束啦,在迎来最后一卷之前会有一段温馨日常~ * 【感谢】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3 09:51:56 读者“春风词笔”,灌溉营养液 12017-12-23 22:39:15 读者“倔强双眼皮”,灌溉营养液 12017-12-23 17:34:27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 62017-12-23 15:47:45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 12017-12-23 11:08:25 读者“badcatoo7”,灌溉营养液 22017-12-23 08:48:36   第六九章   朗许从村后采了些蘑菇和野菜, 将旧屋里的锅碗洗刷干净, 捡了处空地给众人熬汤烤蘑菇。   在寒冬里奔波了数日,又饱受惊吓, 到这会儿总算能捞到一口热汤喝, 哪怕半点作料也没放,大家仍旧吃得有滋有味。   听闻芊掐头去尾地讲了个经过, 施百川捧着碗道:“原来你们从前住在这儿?……还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要什么有什么,连气候都那么怡人——还有兔子,冬天也不怕没野味儿吃。”他尽可能地找好话说。   朗许把烤好的野菜递过去, 施百川道了声谢,一口咬下去被烫到了舌头, 忙连连吹气, “那这村子是没人了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过你们?”   闻芊搅着汤碗笑了笑:“真要有,我们也不至于想尽办法地来找回家的路, 当年那场大火,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们三个。”   杨凝就坐在她身侧,闻言握住汤勺一顿,有些口拙地安慰:“节哀。”   “都多少年的事了, 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笑得不以为意,“你们先休息,过会儿我领你们从北门下山。”   当他们几个在火堆边闲聊之时,杨晋已围着村落大致走了一圈, 村□□有十六户人家,山坡下是荒芜的良田,正如闻芊所说,因为气温适宜,四周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村子处处透着一种古老的气息,“桃花源”的那个念头乍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走到临近后山的地方,有一间保存尚且完整的祠堂。   祠堂的大门已经塌了,露出里面宽敞的大殿,地上烧焦的蒲团落满了灰尘,正中有供一尊石像——是个穿着连身长袍的老者,很像先秦时的装束。   长者头戴冠帽,长须垂于胸前,手中还握着一卷厚厚的竹简,神色深邃和坚定。   他盯着雕像的脸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踩着一地的狼藉走出去。   朗许那边,野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施百川见他过来,忙将还没动的一个烤番薯递去,杨晋摆摆手:“我不饿,你自己吃。”   说完俯下身轻扯了扯闻芊的衣角:“伤怎么样,还疼不疼?”   她正把一碗能淡出鸟来的蘑菇汤喝光,连眼皮也没抬,“要是疼了你能怎么办?敢自断一条腿陪我金鸡独立吗?”   “好了,是我的不对。”听出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气不顺,杨晋不由笑了笑,认错的态度倒是很端正,“刚刚是情急才出此下策……”他压低声音,“我若是断了腿,以后可没人背你了。”   闻芊斜过眼来,似笑非笑地睇他,搁下了碗伸出手,“来抱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余下三个人虽被无视抛弃得很彻底,但大伙儿也都颇有默契地没发一语。   下午的日头不那么刺目了,显得温和又惫懒,杨晋在她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屋。   屋子不大,四四方方的装着几间房,杨晋其实很怕闻芊会触景生情,若非瞧见她和朗许对此地有太多不舍,他其实更希望她能早些离开,好好的去看一看伤腿。   四下张望了一番,闻芊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伸出手要去捡。   “我来。”杨晋打断她,顺着角度俯身,在灰烬中翻出一个小玩意儿的残骸。东西大半烧成了灰,隐约能从黑色的焦糊下看出点拨浪鼓的影子来。   闻芊捏在手里试着转了转,可惜破鼓已经发不出声响。   杨晋抱着她在门前坐下,闻芊便斜着身子坐在他大腿上,一面玩一面说:“这东西是我娘做的。”   他伸出拇指轻轻拂去她脸颊的一点灰尘,由衷道:“你娘一定很漂亮。”   “诶,还真不是。”闻芊转过眼来对着他笑,“我娘长的可普通了,我大概像我爹多一点。”   她索性就靠在他肩上,歪着脑袋回忆,“我爹在我生下来没多久便过世了,好像是因为从小就体弱多病。我娘常说他若是还活着,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必然是他……”   “有学问必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杨晋笑说,“你也算传承了精髓。”   她含笑:“算是吧。”   闻芊娓娓道来地同他说起家里的事,说起童年的时候满村的大娘都想让她给自家当儿媳妇,说起逢年过节,她家中有多热闹。   半点也没有娘俩相依为命过日子的感觉。   “我娘脾气好,我爹脾气也好,就我是个怪胎,她也不知道我这脾气是随了谁,打小就担心我会嫁不出去。之后朗许被我捡回来,她还千方百计地想撮合我们。”   杨晋带着闻芊来到了那片坟林,矮坡上杂草丛生,在这十年的空白时间里,小山大概经历过暴风和骤雨,墓碑在风雨的摧残下歪歪斜斜地扎在泥土中,好些埋得不深的棺椁甚至□□在外。   他将闻芊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上,撩袍半蹲下身,望着满目安宁的坟包,双手合十地闭目拜了拜。   闻芊在旁边看着,唇角不自觉地溢出笑意来,一直等杨晋睁开了眼才挑眉问道:“瞧你嘴里念念有词的,都说什么啦?”   他唇边的弧度勾得很好看,低垂的眼睫扫出一排阴影,偏偏就是不肯讲,“不能告诉你。”   耳畔听到闻芊熟悉的一声轻哼,“有什么要瞒着我的?在这儿躺着的可全都是我的娘家人,你和我的娘家人说话,还要跟我避嫌?经过我同意了么?”   杨晋拗不过她,再三追问之下只得妥协地开了口:“好了好了,我坦白。”   他先抿了抿唇,稍作犹豫后,目光也没与她交汇,反是望着脚下的荒草,嗓音清和,“我说……”   杨晋轻咳了下,大概在她面前这样直言,多少也有几分赧然和不自在,“我说请他们放心把你交给我,往后,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会对你好,照顾你……”   他语气轻缓温和,叫闻芊心中无端的柔软了一下,她把上扬的唇线压了下去,咬着嘴忽然道:“那我要是,真的治不好,真的得瘸一辈子呢?”   杨晋看向她,“那我背你一辈子。”   胸腔里好似有翻涌的潮水,浪花一朵接着一朵险些从咽喉中蹦出,闻芊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换上一副依依不饶的神色:“能背我的还有朗许呢,我都瘸了,怎么不说陪我一块儿瘸?”   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在她手背握了握,“非得惦记我的腿不可啊?我瘸了还怎么养你?”   闻芊支着下巴往他脸上捏,“卖身吧,嗯……杨大人姿色上乘,在我们那条街,一晚上该值不少钱。”   他气得发笑,半途截住她的手往脑门儿一弹指,“想什么呢,胡说八道。”   杨晋起身拍了拍衣袖,“你坐会儿,我去把你娘家人的棺椁埋好,这么露在外面到底不妥。”   “好。”她顺从的点头,乖巧道,“谢谢上门女婿。”   杨晋实在想把手里石子扔过去,好容易才看在伤患的份上忍住了。   铁铲之类的物件烧不坏,他很快在角落寻到了一把,简单的做了个木杆后,便拎着走上矮坡。   小山塌过方,一个棺椁几乎快从坟地冒了出来。杨晋先简单清理过附近的杂草,往下挖了几铲子准备把棺木抬出。   棺材不知是用什么木所制,很是不牢固,棺材板已经开了,阳光甚至能照进去,他直起身打算盖棺让人入土为安,却在不经意窥见那棺中一角时,神色瞬间大变。   闻芊还在原地坐着拔草,忽见杨晋掀开了棺盖,表情凝重的看着棺椁之中——不知那里面有什么。   她尚不及开口,杨晋已抬头出声唤她了:“闻芊。”   他皱紧眉,说了句足以令人起一背鸡皮疙瘩的话:   “这是口空棺。”   闻芊双目倏忽睁大,当下敛去笑容,作势就要站起来,她忘了脚还受着伤,冷不防一沾地,疼得几乎眼冒金星。   杨晋登时丢开铲子,箭步奔上前扶住她。   闻芊咬咬牙紧扣着他的臂弯:“我不要紧,带我去看看。”   棺材还大敞在空气中,里头别说白骨,连根头发丝也没有,除了被雨水冲进去的枯草和石子,空无一物。   她抚着棺沿怔怔地瞧了一会儿,随即两个人都想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忽视的关键细节——究竟是谁,埋葬了这些人?   视线一对,杨晋很有默契地颔了颔首,飞快把其他几口露在外的棺材一一打开。   无一例外,全是空的!   他甚至冒犯的撅了几个坟包,发现泥土之下,或停放着空荡荡的棺椁,或是压根连棺材也没有,连坟都只是个表面架子。   此时此刻,暖意融融的日光斗然阴冷起来,连拂过的风都含着一股森森的凉气。   闻芊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火势太厉害,收捡不到尸骨,所以才只能立个碑?”   杨晋神色严肃地摇头:“不太可能。这里连房屋都没烧完,大火应该并未持续很久,人最多变成焦尸,绝不会化成灰烬。”   闻芊再一次仔细的、认真的从眼前的墓碑上扫过,全是村里人的名字,有族长的、有母亲的、有隔壁大伯的、有酿酒婶婶的。她年幼的记忆早就模糊,忘了楼村上下究竟有多少口人,但看这些碑文上的字,其中甚至有她想不起来的姓名,详细程度可见一斑。   杨晋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平和的出声,“你再好好想想当年的经过。”   “我记得你曾告诉我,起火的那天来了几个陌生人,而当日晚上,你们三人溜出去摸鱼所以逃过一劫,可尚没回到村就被一个熟识的人带下了山,对不对?”   闻芊在怔忡中跟随他的思路将陈旧的往昔理了一遍,愣愣的应道:“对。”   “假设。”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双眸道,“我是说假设。”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十多年前,你的族人并没有死于大火,这些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们为了避世,集体离开了此地,由于寻不到你们,还特地找了个人来接应……但是,那个人没能把你们带到目的地,半途便失踪了。”   明显感觉到闻芊身子因站不稳而向后颤了颤,杨晋愈发用力地将她紧紧拥住。   纷乱的旧事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她一时间竟理不出个头绪来。   大火,不速之客,容貌模糊的大哥……   闻芊难以理解地轻轻摇头,“可……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世道有那么险恶么?一定要避世?”   “避世,除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之外,还存在一个原因。”杨晋沉声道,“躲仇家。”   他在闻芊发问前先开了口:“我起初一直以为,你们或许是哪个杏林圣手的后人,但适才去过祠堂我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思忖片刻:“怎么说?”   “你知道你们村的祠堂,供的是谁的雕像吗?”   上山以来因腿脚不便,闻芊没来得及处处细看,乍然见他提到祠堂,只能从数年前零碎的记忆里翻找。   “……是个老人家?好像是,我记得胡子挺长的。”   杨晋回答:“是徐福。”   “若是学医世家多半会拜扁鹊、华佗,而很少会有供奉徐福的。”   结合她此前所说的,家乡逢年过节要祭拜鬼神,但凡男儿年过五岁要通读《易经》,还有山脚下老者口中听来的仙人的传说,这些细节连成一线便只有一个答案。   杨晋深吸了口气:“我怀疑,你们是方士之后。”   第七十章   提起求仙问道, 世人总是对道士更熟悉一些, 相比之下方士就显得不那么家喻户晓。   其实两边本就有互通之处,道士始于东汉, 是方士的分支与传承, 那会儿“小神仙”的说法还比较普遍,而在晋朝后, 方士的风头就渐渐被其盖过, 以至于萧条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都没能东山再起。   这些人,善于医术、星相、奇门遁甲、占星卜卦, 听上去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都还活着?”闻芊回头看了一眼满山的金蝉脱壳,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对那些恩恩怨怨丝毫不感兴趣, 也没有萌生出要去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的念头。   一切到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至于他们还能不能相见, 至于那段流落在外的时光和每一个想念家乡的夜晚,仿佛都不重要了。   从坡上下来时,她低低嘱咐杨晋:“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小朗。”   藕断丝连的过去会让人背上太沉重的包袱, 他闻弦音知雅意,无声的点了点头。   把坟场恢复了原状,两人回到村中的空地上。一锅寡淡无味的蘑菇汤被吃了个精光,朗许正帮着杨凝摘了药草来给施百川清洗伤口, 他对这座遍地是宝的山格外熟悉,但凡说得出口的,就没有他寻不到的东西。   闻芊待他们忙完后才提出下山。   “村子有前后两个出口,我们方才走的是南门, 这条道在当时一般不让小孩子靠近,北门的话我印象更深些,不会再遇上机关。”   众人将火堆熄灭,一队病残妇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宁静的荒村走出来。   行至牌楼下,朗许终于忍不住驻足,万分不舍地转过头。   绿树浓荫笼罩着的村落,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好像和记忆里的没有一点偏差,所有的景物都定格在了十年前。   黄昏中会有劳作归来的人,白云下升起炊烟袅袅,所有在乎的亲人都在那里,他只要这么沿着小径往上走,似乎便能与他们相遇。   “要是楼砚能来就好了。”身侧冷不防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他讷讷地回眸,正看见靠在杨晋怀中的闻芊——这个姑娘与初见时好似没什么分别,和那双眼睛对视久了,不知不觉竟能平复下来。   “你若是真的舍不得,留下也可以。”闻芊体谅的颔首,想尊重他的选择。   朗许很认真地抿着唇冲她比划:   我跟着你。   *   深冬的寒夜,在济南城门即将关闭之前,五个人分外狼狈地出现在了暮色里。   只是过去了几日,却像有几年那么长。   济南府的锦衣卫、衙门,甚至城外的驻军全部出动了,一帮人围着千佛山脚的密道又是挖土,又是绕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谁也没料到他们居然自个人回来了。   杨老将军毕竟上了年纪,脾气虽然坏,一口气失踪两个孙儿说不着急是假的,老人家坐在正厅里整宿没合眼,一听到下人禀报,噌的就站起身,抬眼便怔怔地看见一群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走进来。   杨晋背着脸色发白的闻芊,杨凝扶着肩头血迹已干的施百川。   老杨家的香火真是铁打的,受伤的全是人家!   杨晋已将人放在了帽椅内,杨老几步上前,不用他开口就给闻芊简单的检查了下伤势。   “不行。”他沉着脸,冷冰冰道,“这伤我治不了,带她回房,过会儿我叫个骨科大夫来。”   杨晋在听到他吐出前两个字时,心就蓦地往下一坠,此后的每一句都让他的心沉重一分。   他一言不发地打横抱起闻芊,在前面提灯婢女的指引下来到了西厢。   热水、炭盆、换洗的衣裳早已备好,丫环得了老太爷的令,要在大夫到之前把她伺候干净,杨晋的手扣在门框上,犹豫了许久才退出去。   打发了院中哭着闹着想进去帮忙的游月和菱歌,一炷香后,那位医生姗姗而来。   看年纪他快有七十了,大约是杨老的旧相识,言行举止间看得出两人的关系很密切,连说话语气和模样都如出一辙的古板顽固。   老大夫身后有小药童背着药箱,他进门先净过三回手,这才坐在床边打量闻芊的形容。   受伤以来连日奔波,冷雨、稀粥、野菜、在山中为了躲机关乱窜,可想而知她此刻的气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兴许是已经有了数,老大夫挽起袖子匆匆号过脉,便掀开被衾的一角,露出的恰好是那条伤腿。   闻芊才沐了浴,小丫鬟们为了诊治方便,特地把中衣卷上去了一节。杨晋站在一旁,看到她原本修长莹白的小腿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绛紫色,不由狠狠攥紧拳头。   “大夫……”   不等他询问,老医生已颦眉打断,“这断骨其实不算严重,若及时医治再辅以汤药调养,倒是能好个七七八八。可惜眼下耽搁得太久,淤血堆积,又影响到了筋脉……”   他顿了顿,抬眼时却见对面的女子正神色沉静地等着下文,便继续道:“我会替你重新接骨,但能好到什么程度还得看自身造化。   “所幸现在不是炎夏,伤处不容易恶化,你结结实实用些汤药,过个一两月,不出意外的话下地应该是没问题。”   闻芊紧接着开口:“那能跳舞吗?”   老大夫许是鲜少见过这么心大的,当下冷哼:“跳舞?还上天呢,有这灵丹妙药,我早给人供起来了。”   声音刚落,察觉到闻芊眼里细微的变化,杨老抬脚往他膝盖一踹,骂道:“怎么说话的,吐不出象牙来就给我闭嘴。”   老名医挨了记打,倒也不介怀,垂头收敛了一下,如实解释:“我所说的‘下地’,是指勉强可以走动,要蹦要跳是不行的,每逢雨季伤处皆会作痛,这些你得有个数。”   她靠在软枕上点头:“好。”   见这姑娘说话实在是痛快,老大夫把多余的话都省了,“成,若是没什么异议我就命人去熬麻沸散——这是我仿华佗调制的药方,喝过后会周身麻木,但效果有限,或许只能轻微减少些续骨之痛,你做好心理准备。”   闻芊很顺从:“您安排吧。”   东西都是现成的,汤药煮得很快。   杨晋一直立在门边,看着她把药吃下去,面前隔着好几个伺候的下人,丫环们将热水和干净巾子陆陆续续端进来,不时轻擦着他手肘而过。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夫递了快大小适中的木头给她,以防待会儿她咬到舌头。   周遭暖融融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不前,杨老上前握住他胳膊,拽了好一阵才将人拉到外间。   杨晋没有说话,沉默着在近处的红木倚内垂首坐了。   尽管大夫承诺续骨的过程不会太长,可这段时间仍旧比他想象中要难熬得多。   他能清楚的听到屋内压抑的低吟和倒抽凉气的声音,那是一种,和她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嗓音,若非疼到极致,闻芊一向不轻易示弱。   杨老负手来回踱步,他似乎不知要如何开口,转目时,只看见杨晋深深的低着头,凌乱的发丝散在脸侧,交错在膝前的十指用力地紧扣,他像是没有意识到痛楚,连指甲陷进肉中也无知无觉。   杨老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正要转身,蓦地听到他出声说道:“她的腿是为我伤的。”   闻言,素来处变不惊的老将军突然怔了下,带着几分讶然望向他。   但杨晋却未在多言,只将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苍白的神色定定地瞧着虚里。   直到屏风后走出个端着铜盆的小丫鬟,他才像是神魂归体,蓦地站起身。然而后者却抱歉地对他摆摆手,表示尚未结束。   杨晋收回视线,手摁在桌角,不安地数着时辰……   治疗的过程进行得并不顺利,几乎用了近三炷香的时间,老大夫才擦着汗走出来。   房内是忙着收拾残局的侍女,闻芊已经睡过去了,伤腿处的夹板用布条紧紧的固定住,满屋都是外伤药的味道。   “这张方子吃十天,十天后我再来给她诊脉换方,这几日病人可能会发烧,你们多照顾着点……另外,倘若她伤处不对劲,记得及时派人来通知我。”   大夫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交代,善后的事还有一大堆。   施百川的伤需要处理,殷方新的下落也得给官府一个交代,还有红莲教的余党,山洞内的药,他几乎脱不开身。   杨晋送走了当地巡抚,本想去看闻芊,半途却被杨老硬拉着去洗澡换药,强行摁在床上休息。   他本打算等杨老走了再偷偷溜走,不料一挨着枕,居然立马睡着了。   接连几日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这一觉尤其酣沉,但因为心里装着事,醒得也很快。   杨晋睁开眼时,天还没亮,他迅速翻身起来,悄悄摸到了西院。   菱歌尚在碧纱橱外熟睡,他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径自走到里间的床榻边。   几个时辰前的紧张气息似乎还未消散。杨晋在屋内站了很久,确信闻芊没醒,他才俯下身,轻轻将她抱在怀中。   臂弯里的人骨骼分明,甚至有些硌手。这一路行来她瘦了许多,身子愈发的单薄,他需要动作极其小心,才不会碰疼她。   杨晋把头埋在闻芊颈窝,明知无人会回答,却仍旧低声问道:“还痛么?”   他手臂收紧了一分,肌肉上那些零碎的伤口即刻被牵扯出丝丝的痛楚。   “为什么不叫我?”他偏头,似是叹息地在她脸颊上吻了吻,“你若是叫我,我就进来陪你了。”   杨晋将前额抵在她青丝中:“偶尔对我狠一点又没有关系,你这样,让我……”   窗外承受不住积雪的树枝啪嗒一声落了满地,把后半截话尽数吞没。   他没有往下说,就这么静静拥着她。   长夜在漫天的雪花里沉入地底,隆冬的晨光透过黑云把树干上结成的冰霜一点点融化。   闻芊被排山倒海的腿疼惊醒,龇牙咧嘴地准备抽口凉气,然而一睁眼,她先是瞧见某人连襟带都未曾系好的外袍,随即才撞上他平和的睡颜。   杨晋垂首靠在她脖颈边,睡梦里好像缺少防备,嘴唇微微张着,有温热的呼吸轻喷在锁骨上。   闻芊怔了一下,把到嘴边的凉气小心翼翼的咽回去,随即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笑。   她把双手规矩地放好,尽量不打扰到他,视线飘到窗外,在覆满银白的世界中乍然发现了一枝鲜艳的红梅。   不知不觉,已经冬至了。   *   果如大夫所言,闻芊发了三天的高烧。   好在腿伤倒是不见反复,恢复得还算正常。   游月和菱歌得知她的伤势,躲在房里哭了好大一场,眼见房梁快有被哭塌的趋势,施百川只得模棱两可的安慰说,若是调养得好兴许能康复。   听了这话,两个姑娘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整日轮番给闻芊杀鸡炖汤补身子,庖厨内日日伏尸,鸡鸭胆颤。   可惜喝汤虽有口福,但大病初愈要忌口,难得冬至,羊肉和饺子统统没有她的份儿。   杨老盯梢盯得又紧,凡是有敢给她偷偷送零嘴的,还没等推门就被一拐杖给拦了下来。   闻芊躺在床上,看着杨晋手里那碗甜腻腻的汤圆腹中直犯酸水。   “昨天才吃了一碗,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又不是你……好歹给口肉吧,连饺子都是白菜馅的,你们还是人吗?”   杨晋无奈的摇头:“大夫说了,半个月内忌荤腥,忍忍吧。”   她几乎崩溃道:“连你都这么对我,这日子我不要过了!”   闻芊刚准备掀被子抗议,他唇边的笑却别有深意,勺子把上面的圆子拂开,底下赫然是五个肉丸。   她愣了须臾后笑逐颜开,伸手去捏他的脸,“障眼法啊?可以啊杨大人,就知道你聪明……”   杨晋忙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往门外望了一眼,才回头提醒道:“小点声。”   闻芊跟着掩住嘴悄声说:“知道了。”继而便凑到他脸上亲了一下,语气无比满足,“还是你对我最好。”   杨晋噙着笑,约法三章似的补充:“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后者答应得飞快,“行,都听你的。”   他轻笑一声,低头舀了一勺喂过去,“快趁热吃。” 作者有话要说:  呜哇!这章真是贼鸡儿难写!!! 果然天理昭昭,报应来得真快。 断腿一时爽……治腿真的好难写啊!! 好歹把这段剧情撸过去了……以后再来修吧,咳…… 下面请欣赏没什么内容的轻轻松松日常。 本章送100个红包=3= * 【感谢】 没错,我是又土又豪的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6 20:01:30 没错,我是又土又豪的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6 20:02:36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5 16:48:28 读者“折蔚”,灌溉营养液+592017-12-27 00:18:33 读者“春风词笔”,灌溉营养液+12017-12-26 23:51:16 读者“蜡笔小新”,灌溉营养液+22017-12-26 13:20:45 读者“璇毓”,灌溉营养液+202017-12-25 21:22:05 读者“筱y”,灌溉营养液+52017-12-25 20:36:49 读者“清晨^”,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8:02:14 读者“轻微”,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7:03:07 读者“春风词笔”,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6:42:04 读者“叶落无声”,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1:08:31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52017-12-25 10:56:15 读者“把男二交出来!”,灌溉营养液+62017-12-25 10:50:28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0:28:14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10:13:51 读者“奔跑的嘎嘎”,灌溉营养液+202017-12-25 08:00:28 读者“奔跑的嘎嘎”,灌溉营养液+202017-12-25 07:59:30 读者“春风词笔”,灌溉营养液+12017-12-25 05:51:18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25 01:39:21   第七一章      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什么, 比往年冷上好几倍,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杨晋坐在床边,吃着碗中剩下的圆子, 闻芊便拥着被衾看窗外被雪照得发亮的天光, 忽然喃喃自语,“明天是小寒了?”   “后日才是小寒……怎么?夜里睡觉冷吗?”   她摇头说不是, 将手炉合拢在掌心, “云韶府要乐伶年底进京,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估摸着是赶不上了。”   杨晋不在意道:“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我见你这一路, 也并非是冲着要当宫廷乐师去的。”   闻芊耸耸肩笑道:“诶,就是挺对不住曹老板的, 让他知道我半途撂担子, 铁定气得心口疼。”   言至于此,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说到进京……”   杨晋嚼着元宵抬起头。   闻芊作势倾身挨到他面前, “之前我遇上几件蹊跷的事。”   她将在徐州时郭太监那段别有用心的话,以及前不久花让开出的“丰厚条件”一并告诉了他。   “照目前来看,花让应该是知道那座山的秘密,但听他的口气和郭昀似乎并不认识。”   杨晋捏着汤勺的手一顿, 舔去唇角的芝麻,“之前有锦衣卫回禀,说花让眼下已经不在梅庄,当时我就感觉他有些欲盖弥彰, 现在想来……大概是正是山洞出事那几日他听到风声逃走的。”   这个人,和方新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如果顺藤摸瓜的话,也许会另有收获。   “……你有没有发觉,这些人,好像都在刻意迂回的阻止我进京。”   闻芊若有所思地靠在软枕上,颦眉沉吟道:“难道我进京会发生什么对他们而言不好的事吗?”   她认认真真把自己打量了一遍,也没看出这副身躯有什么经天纬地的能耐来。   杨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倒是觉得正好,既然他们不想你去,那你就留在这里,安心治病养伤。”   闻芊眯着眼朝他笑:“我养伤可是要人陪的。杨大人,大半年了你都不回京城述职,乌纱帽不会不保吗?”   杨晋无奈地将她捏在下巴上的手拿开,“书信我已经寄回去了。放心,剿了红莲教余孽,杀了殷方新,这乌纱帽不止稳,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级。”   闻芊轻哼,“好了不起啊……你升官了,我却连饭碗都保不住,很高兴嘛?”   见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杨晋放下碗把她手拽过来,五指摊开,笑吟吟道:“见者有份,俸禄分你一半。”   闻芊勉为其难地把视线往回转,垂眸勾了勾嘴角,将他的另一根指头拎起,“再加一个月的脂粉钱。”   像是知晓她肯定会讨价还价似的,杨晋笑着叹了口气:“好,没问题。”   *   民间的谚语里,小寒大寒总是和过年紧密相连,随着街市上的鞭炮声愈渐喧嚣,旧的一年终于要翻过一页。   杨家今年的春节因为多了一大帮人而变得格外热闹,早起能听到几个小姑娘在院里吊嗓子,刚好给杨老的晨练打拳添了点声响,老人家一手“猛虎下山”硬生生打成了“良辰美景奈何天”;朗许在房内闲不住,为了给闻芊改善伙食,时常泡在庖厨中想法子给她做点新鲜能吃的点心;至于岁末年初,难得在城内大户人家里露脸偷年货的各路大盗们,就只能由身体健全,没有家累的施百川和杨凝日夜蹲点守着了。   闻芊有大半个月都不能下床,她偏偏又死活不肯坐轮椅,窝在屋内甚是无聊,杨晋起初是去买了一箱时新的话本子给她解闷,然而翻到后面,故事千篇一律,连他都跟着打瞌睡。   为了给每天的生活找点乐子,于是,杨老便会时常被莫名其妙地请来探望病人,眼睁睁的看着闻芊将新鲜圆润的果子咬得遍体鳞伤,把满桌整整齐齐地药瓶掀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七窍生烟地从屋里出来。   闻芊和杨晋凑在一块儿笑得直不起腰,正所谓近墨者容易黑,他虽知晓这么笑长辈实在不妥,可又忍不住不去笑,只好借着她垂下来的青丝挡住脸。   杨老站在门外,兴许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简直要跳脚,朝房门的方向直骂道:“两个小畜生!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收拾你们!”   新年的炮仗在偌大的济南城里响得沸反盈天,吃了一顿年夜饭,杨府里里外外都颇为喜庆的焕然一新。   闻芊在续骨一个月后,便可以让杨晋搀着在小院中走动了。大夫说她的腿每日必须得有两个时辰以上的舒展活动,但考虑到近来冰天雪地,寒气甚重,杨晋只能带她走半个时辰,而且很多时候,根本是他提着闻芊的,看来伤脚要全然康复还道阻且长。   饶是如此,进展势头依旧不错。   她偶尔走累了,索性扶住杨晋蹦跶两下,在小石桌边坐着休息,兴致来时对弈一局,就着那几颗黑白子能消磨一下午。   正月的年节还未过去,隔着青墙能听到孩童的嬉戏声,街市的舞狮子正激起一片喝彩。   闻芊捏着棋子忽然侧耳沉默了片刻,眼睛里蓦地一亮,“今天是不是上元?”   杨晋喝了口茶,颔首:“怎么,想去玩?”   她的表情不言而喻,然而他却有点为难:“爷爷看得紧,你确定他能同意?”   某人理直气壮地挑唆杨二公子翻墙:“谁说要他同意了。”   “……”   很快,在傍晚之前,两道身影对杨老将军的三令五申视如无物,猫着腰从杨府后院溜了出去。   上元这个流传多年的节日并未因为时间的久远而褪去热度,反而随着一代一代的变更显得更加五彩斑斓。   满城的花灯将刚沉入黑夜的天幕照得亮如白昼,临河而建的小酒楼为了增添气氛,不时点上几簇烟花,引得行人驻足围观。   施百川坐在楼顶的屋檐上,叼着根半青不黄的树枝吹冷风。   要是他此刻的思绪能幻化成形,估摸着就和脑袋后面炸开的烟火差不多。   如此惆怅的理由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他刚与追查花让的锦衣卫交接完手里的事,正准备回千户所,才走到巷子口,远远地就瞧见卫所门前,站着杨凝和一个身形熟悉的姑娘。   施百川不敢明目张胆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听,只好又做了回树上君子,躲在暗处观察。   等离得近了发现那姑娘居然是符敏。   看这样子,似乎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他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鼻息凝神往前凑,正听到她开口说:   “杨大人……过年也这么忙吗?”   “不是,今天恰好轮到我当班。”杨凝摇过头后,礼貌性的问她,“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不是很要紧的事……”符敏扬起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杨大人还记不记得家兄?就是上次随我一起去梅庄,在旁抚琴的那个。”   杨凝认真的想了许久,依稀有点印象,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见状喜笑颜开,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握得杨凝汗毛直立。   “是这样的!杨大人英姿飒爽,风姿卓越,实在人中龙凤……兄长自回家后就在口中时常叨念,现如今已茶饭不思,辗转难眠……”   还没等杨凝吃惊,施百川先抠下了一块树皮,诧异道:“什么?”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兄长生来羞怯面皮薄,我只好替他前来给您带个话,不知杨大人届时可有空闲呢?”符敏不作妖的时候完全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语气三分带甜七分撒娇,寻常人根本没法拒绝。   所以施百川眼睁睁地看到杨凝就那么颔首答应了。   “杨大人要是能成为我未来的嫂子,一定是我哥几世修来的福气。”   混杂着酒香的北风灌进衣襟里,冷得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   施百川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符敏的话魔音一般在耳畔回荡不停,他发愁地抓了抓耳根,正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冷不防一抬头,蓦地望见了在小摊前看灯的闻芊和杨晋。   “闻、闻姐姐!哥!”   闻芊捧着花灯转过眼,他已经跑到了跟前。   “哦,是你啊。”   她把灯放回去,“这么巧,一个人?”   施百川支吾了下,随后盯着他俩相挽的手,眸中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嗯……一个人。”   他鼓起勇气道:“闻姐姐,我想请你吃顿饭。”   她闻言挑起眉,饶有兴味地侧头和杨晋对视了一眼。   逢年过节,酒楼人满为患,施百川难得仗势欺了回人,靠着锦衣卫的腰牌顺利上了二楼的雅间。   位置临窗而设,坐下来能将整条街的夜景尽收眼底。   店家手脚麻利地上了茶点,闻芊这厢才饮了一口,施百川扒着桌沿忽然说道:“我、我喜欢凝儿姐!”   她没喷,倒是听见旁边的杨晋喷了。   后者并不害臊,神情认真地将符敏之事的始末告诉了她,“闻姐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闻芊没着急开口,只懒洋洋地支着下巴。   想不到符家的这个小姑娘本性倒是不坏。她听说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不过这“以兄长之身相许”的还是头一个。   什么茶不思饭不想,心向往之,放在杨凝这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你凝儿姐都应下了,还能怎么办。”   施百川不死心的咬咬牙,“只是应下,又没有答应嫁给他。”   “闻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才能讨姑娘家喜欢?”   闻芊鲜少见到如此坦率耿直的少年,瞬间感觉这个傻小子比从前顺眼多了。   她把盘中的糕点切整齐,“我的确知道怎么追姑娘家。”   言语间,杨晋将糖炒板栗剥好了喂到她嘴里,闻芊张口含住,顺手也喂了块甜糕给他,接着道:“可问题是,杨凝又不算姑娘……”   施百川坐在对面,被嫉妒染红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他好容易喝了碗茶平复心情,抿抿唇,决定另辟蹊径:“那……你和我哥是如何好上的?他到底什么地方让你喜欢了?是哪个时候你对他动心的?”   他二人现在形影不离,较之在徐州、在广陵的时候更为随意自然,很明显是已经互相表白了心意的,可无论如何得有个过程,感情总不会是吵架吵出来的吧?   这问题一出口,杨晋持着茶杯不经意偏头看向闻芊,像是也想知晓答案。   她将糕点放下,脑中乍然闪过几个场景。   一幕是燕长寒府内,那抹在肩头溅开的殷红;还有一幕是在深不见底的密道中,她居高临下瞧见的,站在尸山血海里不顾一切的身影。   闻芊兀自回味了很长时间,继而睁开眼,正色说:“其实,你可以把自己作得惨一点,比如被人砍上几刀,缺胳膊断腿,满身鲜血淋漓……我保证,她看见你这样子绝对招架不住。”   杨晋这一手抖,险些把杯子捏碎,只觉密密麻麻的灼热从耳根开始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蔓延。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颈,佯作事不关己地低头喝水。   施百川当场被吓到了。   “我就讨个媳妇而已,不至于要对自己这么狠吧!?”   对面一声冷哼,“哼,你以为媳妇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么容易讨?女人怀胎十月给你生孩子呢,这会儿不放点血,公平么?”   大概也认为有理,他只好唯唯诺诺的称是,“就……没点温和的法子吗?怎么也得保证身体健全吧,不然拜堂的时候多不雅观。”   闻芊拿指背在唇上摩挲,最后拖起腮眯眼笑道:“温和的么,也有啊。”   “先去酒肆买几坛烈酒把自己灌醉,再将人家姑娘约出来。”她这话刚开头杨晋便在桌下偷偷拽她衣角,闻芊不着痕迹地推开,“最好呢挑在晚上,找个没人的街巷把她摁在墙上说要白头到老,讲完也别等她开口,一嘴吻上去……”   直到杨晋握着她手背狠狠攥了一下,某人方才勉为其难的住了声。   施百川听完便惊异地脱口而出:“这不是有病吗?”   杨晋:“……”   原以为如闻芊这般情场老手出马,说不定可以使自己茅塞顿开,然而商量了半天没个结果,眼见时间越来越晚了,施百川只得垂头丧气地起身,“那闻姐姐,哥,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闻芊叫住他:“上哪儿去?”   后者无力且绝望道:“我试着找人砍自己几下。”   她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对付杨凝的手段我没有,不过要让那位符家公子知难而退,倒是能给你找一两个法子。”   施百川眼前一亮:“什么法子?”   “很简单,女人看男人总是要看优点的。”闻芊讳莫如深地一笑,“你想办法叫他出丑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本期单身狗强势出镜。 川儿问出了所有男主的心声:“我就讨个媳妇而已,不至于要对自己这么狠吧!?” 老王:哼,没流过血也好意思说自己在讨媳妇? 小江:哼,没流过血也好意思说自己在讨媳妇? 撸阳:哼,没死过一次也好意思说自己在讨媳妇? 施百川:……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 * 【感谢】 野沢菜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12-27 11:47:58 26274599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7 12:23:14 2159144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8 12:51:05 2159144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8 13:01:21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8 19:27:21 读者“阿檬”,灌溉营养液+102017-12-28 22:06:16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7-12-28 20:17:26 读者“有两条鱼干?”,灌溉营养液+52017-12-28 16:30:56 读者“有两条鱼干?”,灌溉营养液+52017-12-28 14:47:11 读者“银沙秋水”,灌溉营养液+12017-12-28 09:12:56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52017-12-28 08:36:22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28 01:52:29 读者“倾迷”,灌溉营养液+202017-12-28 00:04:21 读者“清晨^”,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22:55:24 读者“seven”,灌溉营养液+102017-12-27 21:30:09 读者“偲”,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15:42:22 读者“不二的周助”,灌溉营养液+302017-12-27 13:27:26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13:02:40 读者“必须早睡早起”,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12:39:52 读者“151小黄人”,灌溉营养液+102017-12-27 11:33:54 读者“Lsama”,灌溉营养液+62017-12-27 11:26:27 读者“叶落无声”,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11:00:35 读者“酒红”,灌溉营养液+102017-12-27 10:34:39 读者“弗洛是只猫”,灌溉营养液+12017-12-27 09:15:29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27 01:23:26 感谢各位大佬打赏   第七二章   戌时, 正是月上柳梢, 人约黄昏后的良辰佳期。   小西湖畔风雨桥边,翩翩公子临水而站。与符敏的气质不同, 符岳此人明显斯文儒雅, 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杨凝仍旧是一身官服,从头到脚黑漆漆的走过去。   对方听到脚步转身, 随即面色温和地同她打招呼:“杨大人。”   杨凝歉疚地颔首:“刚刚才换班, 抱歉让你等久了。”   “不会,没有的事。”符岳笑得满脸和气,“是我打搅了你才对。”   兴许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显得很是拘谨,拎着刀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迟疑了半晌正要开口, 他却不着痕迹的打断:“杨大人用饭了吗?”   杨凝愣了下,“还……还不曾。”   符岳笑道:“那咱们边吃边说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楼味道很好, 杨大人有什么不吃或是喜欢的菜系么?”   原本想道出来的话生生被他岔断,杨凝只好如实摇头:“没有。”   “那就好。”   在满街璀璨耀眼的花灯中,两个人好似谈笑风生,聊得很是投缘, 施百川从不远处的墙后探出来,手指狠狠扒着脆弱的木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瞧他就像个斯文败类。”   闻芊和杨晋双双抱着胳膊在旁围观,看着符岳同杨凝穿街过巷,偶尔驻足看灯, 偶尔流连摊贩,直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很快便进了酒楼大门。   施百川险些跳起来:“闻姐姐,你看他们!”   “急什么。”闻芊靠在杨晋肩头,不以为意地扬了扬下巴。   三个人紧跟着往里走,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暗中观察那边的动静。   符家乃是书香门第,济南城里排的上号的望族,请顿饭当然不会寒碜到哪儿去,直接简单大方的让店家摆了满满一桌。   杨凝素来话少,用饭时尤其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吃得又安静动作又快,符岳在旁给她布菜,倒也不冷场地说上一两句,惹得她忍俊不禁。   施百川捏着汤勺,神色饱含怨念,几乎把碗里的腊八粥戳成了一团浆糊。   闻芊慢条斯理地在边上剥虾,蘸了酱料送入口中,俨然不慌不忙。   不多时,杨凝放下汤碗,符岳随即体贴地将帕子递过去,“这店里的甜食做得不错,杨大人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她道了声谢,“不用麻烦,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阵,符岳才起身准备叫小二结账,账单流水似的送上来,他正伸手往怀里摸,蓦地脸色微变。   杨凝即刻留意道:“怎么了?”   符岳显得颇为尴尬,“我,我的钱袋好像不见了……”   施百川偷听至此,立时满眼崇敬地望向闻芊,后者喝了口茶朝他挑起眉。   “闻姐姐,真有你的!”见符岳出丑他顿时心情大好,“看这小子还怎么嘚瑟。”   杨晋闻言,瞅了瞅欣喜于色的施百川,低头凑到闻芊耳畔,“你找人做的?……这,不太妥吧。”   闻芊斜眼睇他,“有什么不妥的。你敢说看见我跟别人好的时候,就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语塞地抿唇,坐回原处继续吃粥。   饭桌前,符岳已经确定了自己如今身上是掏不出半个子儿来。   “小偷么?”杨凝皱起眉,“越接近岁末年初越是盗匪猖獗。想必是方才在街上被人顺走的。”   他无奈地笑笑道:“没办法,我命人把银子送过来吧。”   “不要紧,我带了钱两的。”她说着低头开始掏钱。   符岳微微讶然:“这怎么好……”   “反正有钱能付账,又何必那么麻烦。”杨凝数了数银子,把饭钱结了。   施百川瞧得很是肉疼,“这岂不是让她白白花了银子么?”   “她这次花了钱,你下次正好找机会给她补上不就行了。”闻芊擦干净手,孺子难教地看了他一眼,“听着,两个人交谈都是要有契机的,倘若遇不到契机,那就得自己创造一个,比方说……”她言罢向那边努努嘴。   “让杨大人看笑话了。”   符岳虽碰上这般窘迫的意外,却也很能稳得住脚,“我家就在和附近,要不你随我一块儿过去,我把钱还给你?”   杨凝笑道:“不用那么客气的。”   “那怎么行?素来没有姑娘家结账的道理,何况这次是我请客,再叫你花钱我心头哪里过得去。”他语气很坚持,杨凝拒绝了两句,已然无话可说,只好权当饭后消食地同意下来。   施百川还来不及懵,闻芊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学着点,人家那才叫上道。”   他感触颇深地认真颔首,随即又狐疑地想,杨晋跟他情同手足多年,也不见得比自己厉害到哪儿去,如闻芊这般风月场的老将,他是怎么讨到手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教你。”   *   待杨凝和符岳出了酒楼,三人即刻紧随其后,杨晋半扶着闻芊,见她连蹦带跑的往前走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至于么……真不想让他和杨凝接触,上符家去打声招呼不就完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两人整齐地转头来冲他“嘘”。   施百川:“哥,你小点声。”   闻芊翻了个白眼:“不解风情。”   杨晋:“……”   正说着,前面即是济南城有名的烟花之地,符岳不易察觉地带杨凝绕了远路打算避开。   再清白的世家公子,也会有那么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相好,尤其是符岳这种能弹琴会写诗的风流才子,肚子里墨水越多,就越逃不开风花雪月。   闻芊在暗处抱怀轻笑,不过打个响指的功夫,三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横穿了整条街,直奔符岳而来,一边一个把他胳膊搂住。   对方受惊不小地左右打量,“你、你们这是……”   一人拉着他的手嗔怪:“符公子,来都来了,干什么要绕开呀。”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啊,进去喝两杯吧,上元节的酒水都是有折扣的。”   符岳被拉拉扯扯半天,急忙想撇开:“你们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那姑娘噘着嘴不满:“哟,又不认识了。您成天打花丛里走,见过的姑娘自然各有千秋,我哪儿比得上人家呀。”说完便冲杨凝身上溜了一圈,轻蔑道,“公子,想不到您现在都是这种口味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休要胡说!”他转头要解释,“杨大人,我……这是个误会!”   杨凝不远不近地站在符岳两丈开外,好似在犹豫着如此情况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救他。   这情景,一并连言语都如此耳熟。   杨晋神色复杂地垂眸看着闻芊,后者正在瞧好戏,冷不防余光瞥见他,忙把唇角往下压,无辜道,“跟我没关系,我出招你弟出钱,唱戏的人都是他找的。”   他挑了挑眉:“你出的招,唱词总是你写的吧?”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要我写词一首可得价值千金的。”闻芊笑道,“这是人家小姑娘发挥得好。”   杨晋淡淡地下了个结论:“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哼道:“黑的你不也照样喜欢……嘘。”闻芊提醒,“戏要散场了,快带我跟上。”   见她兴致勃勃的表情,杨晋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依言照做。   符岳花了好大把力气才将几个青楼女子打发掉,接连的几番变数令他措手不及,总感觉今日出门可能忘了看黄历,诸事不顺。   “这些都是窑子里的下等女子,恰逢年节,又招揽不到客人,为了明日不受老鸨鞭笞,想来只能用这种法子讨银两。”   杨凝若有所思地听完,自然没有怀疑,面色沉静地颔首:“如此说来,她们也不容易。”   “是啊。”符公子苦笑道,“真是对不住,好好的佳节,又让杨大人受惊了。”   “没事,你也不想的。”   为了避免再碰上什么不相干的人,符岳这回特地选了条僻静的小道,远离长街的繁华与喧嚣,连灯火都幽微阑珊,不甚清晰。   一路走得很是平静,平静到让他还有点不自在。符岳途中悄悄往回看了两次,见并无人赶来,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还不等他这口气吐完,前面的拐角后蓦地跳出个蒙面刀客。   来者拔刀出鞘,明晃晃地在他面前呼喝几下,言简意赅道:“打劫。”   折腾了一晚,乍然突生事变,世家公子好似习以为常,竟也没觉得有多意外,短暂的愣过后,反而义正言辞道:“岂有此理!我济南府也是尔等宵小敢明目张胆行凶的地方,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刀客兴许没听过这么斯文的威胁方式,一时间琢磨着该用什么方式让他见识点厉害,符岳一席话才说到一半,杨凝拽着他拉到身后,“躲开!”   “呛”的一声脆响。   他趔趄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脚,抬眼时见杨凝已与刀客缠上,只能助威似的嚎上两嗓子,“杨大人,你当心!”   施百川猫腰藏在树影下,有些担忧又有点期待地张望,担忧的是怕杨凝伤着——虽然可能性不大,期待的是她对此事的反应。   照闻芊的吩咐,这一招名为“捉襟见肘”,如符岳这等细胳膊细腿的公子哥不管嘴上有多能耐,但凡遭遇危险便一无是处了。   得让杨凝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需要姑娘家保护的男人有什么用!   “不过,这样真的有效果吗?”他小心翼翼地窥视,而与此同时,杨晋抱着闻芊也在另一处纵观全局,颇有几分黄雀在后的意思。   交战了不过几十回合,刀客显然不是杨凝的对手,见目的已达到,本着保命要紧的原则找了个机会撒腿就跑。   “想走?”   她收了刀追过去,谁知那刀客弯弯绕绕,兴许也发觉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竟奔着施百川的藏身之处来了。   他暗道不好,急忙转身要溜。   闻芊拉住杨晋,示意道:“不要让他跑了。”   杨晋手里捏着粒石子,迟疑了须臾,皱眉看她,“真要这么做?”   “赶紧的,别磨蹭。信我没错的。”闻芊飞快推了两下,他无可奈何,指尖一弹,不偏不倚正中施百川的脚踝,打得他瞬间叫出声来。   没料到这刀客居然还有同伙,杨凝怔了一瞬,旋即掉转方向。   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施百川也顾不得去追究是哪个王八蛋放冷箭,在她追来前咬着牙一瘸一拐地爬墙。   人求生的本能实在是超出了闻芊的预期,原以为他会被杨凝当场抓个现行,不想施百川手脚并用,宁死不屈,大有放弃轻功的架势,在墙头头朝下往地上一摔,立马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接着跑。   她啧啧叹道:“不至于吧。”   施百川埋头遮着脸。   上元的街市万灯辉煌,有人锦里开芳宴,有人人约黄昏后,火树银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仿佛满世界都是嬉笑游冶。   他知道不能被杨凝发现。   绝对不能。   如果被她知晓了自己干的这些事。   她肯定会,生气的……   他从面具摊前跑过,蓦地又退了回来,迅速买了一张戴上,做贼心虚似的窜进小巷。   街上的人声渐渐远了,施百川背靠着石墙喘了会儿气,探出头谨慎地往外面看了一阵,除了川流不息的车马,别的什么也没瞧见。   他倚着墙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和满天隐没的星辰相望,继而缓缓地坐了下去。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凉和无限的歉疚。   在此之前,自己一句话也没有问过杨凝就擅作主张。   倘若她真的喜欢符岳那样的人呢?   那他现在,算不算是毁了她的好姻缘?   如果她说,更想和符岳在一起,自己又该不该知难而退?   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偏偏城内的烟花和鞭炮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施百川揪着衣襟,仰首正想大吼一声,嘴才刚刚张开,迎面却对上一双沉静的星眸。   他登时吓了一跳,到嘴的话一股脑退回了咽喉,本能地往后退,不料忘记了背后是墙,砰的一下磕了出声。   施百川倒抽了凉气,咬着牙伸手摸了摸。   杨凝一言不发地在他跟前蹲下,目光未见迟疑,只慢慢的探出指尖,捏住面具的一角,掀了开来。   那面具之下的,是个清秀的容颜。   视线突然开朗,施百川却捂着痛处没敢抬头。   静默了半晌,杨凝低声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试探性地抬起眼皮看她,然后又垂下,有气无力道:“凝儿姐。”   杨晋挑了个极好的位置把闻芊放下,两个人隔着尚未抽出枝叶的草木往这边打量。   他似乎并不太理解:“你为什么非得让杨凝找到小川不可?那之前做的这些不就前功尽弃了。”   闻芊带着高深莫测地笑睇他,学着他平日里的口气说道:“杨大人,看样子你还是没明白啊。”   “我说了,杨凝不是一般的姑娘,所有的手段在她跟前都没用。对她而言,最有效的就是坦白。   “而且据我观察,她恐怕对百川应该也不是全无感觉,只要找机会好好表明心意,就万事大吉。”   杨晋颦眉:“那你还折腾他一个晚上?”   闻芊不屑的轻哼,“又怎么样?”   “谁让他说你有病的。”   杨晋闻言怔了怔,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回过神来时,原本对施百川的那丝同情立时荡然无存,反倒浮起丝丝酸甜。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吧,我的御用撩妹神器!!——万能面具 但凡带过我面具的人,就没有泡不到妹子的!!所以,这就是泡到妹子的前兆啊川川! 虽然我写的是川凝线慎买,可我居然连川凝线都没写完,活生生溜了一晚上的符大哥…… 心疼符……还是不心疼了吧,这占戏份的东西 【符岳:QAQ】 眼看着就要明年了,内心惶恐不安……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嗯…… 我们还是明天继续约吧! * 【感谢】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2-29 21:41:31 读者“夏mi”,灌溉营养液+202017-12-30 23:24:05 读者“Rmadrid”,灌溉营养液+32017-12-30 09: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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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会啊,她高兴就好。”   杨凝:“……”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无话可说,只好草草拱手,“那在下告辞了。”   “诶——”瞧她行色匆匆,符岳不由道,“这么晚了,杨大人要去哪儿?”   杨凝径直往前走,不过略偏了头,“我还得抓个小贼,失陪。”   上元的月色似乎素来就比平日温柔几分,她垂眸看着地上盘溪而坐的“贼”,无声的轻叹。   施百川听了先前那番话,自认理亏地开口:“哦,我知道了。”   杨凝却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语气松快不少,“况且……如我这般容貌的,旁人应该也看不上,你不用……”   “你这容貌又怎么了!”不承想她话还没说完,施百川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厉声打断,“我就觉得很好看啊!那些人,也不见得漂亮到哪儿去,他们瞧不上是他们自己没眼光,跟你又没关系!”   杨凝被他这反应怔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唇边忍不住泛出微笑,“是吗?”   听到此处,闻芊拿手肘捅了捅杨晋,轻打了个响指,得意地扬眉:“看,有戏吧。”   后者若有所思地点头。   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施百川这个是字显得分外拖沓而迟疑。   “是……是啊。”   杨凝不自在地伸手在脖颈上轻抚,视线飘往别处,“不过,世人不都喜欢模样生得整齐的姑娘吗?我毕竟身上的伤痕很多。”   “才不会。”他瞬间明白过来,坐得愈发笔直了,侃侃而谈,“凝儿姐你不知道,他们瞧着好看,其实那都是脂粉堆出来的,你和他们不同……就拿闻芊来讲吧,别看她人前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卸了妆指不定还不如你呢……”   躲在草丛后的闻芊龇着牙青筋凸起,大有要上前去拼命的架势:“施百川这个混蛋……你别拦我!我要撕了他!”   杨晋搂着她的腰,胆战心惊的提醒:“脚,当心脚!”   小巷子里的气氛正好,两个有着年纪差距的人相对而坐,彼此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一个不停的讲,一个安静的听。   杨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闻芊说服,连拉带拽的将人抱走了,以防她再做出什么煞风景的好事来。   混乱了一整晚的正月十五到夜半时还流淌着祥和的节日气息。   不知是哪家财大气粗,在河面上放起了难得一见的“山河锦绣”,烟火在空中炸开,把原本黑压压的苍穹铺得群星璀璨。   杨晋在临河的吊脚楼顶上将闻芊放下,居高临下看着满池倒映的星河灿烂,骤然生出许多的恍惚。   他想起许久之前在扬州城外的树上看见赤足起舞的她,想起两人在慕容山庄里逃窜的模样,想起徐州的夜晚,她坐在客栈内孤零零等自己的情形……   那些场景明明就像发生在昨日,可仔细一算,居然已经过去半年了。   杨晋悄悄侧目,闻芊在焰火中忽明忽暗的侧脸仿佛施了层薄薄的脂粉,在光影的流转间有些美不胜收。   他喉头微动,忍不住靠过去想吻她的脸颊,然而还未及触碰到,闻芊却有所感似的转头,堪堪同他视线相对。   杨晋一下子就顿在了那里,鼻尖距离她约摸两三寸,是个不远不近,甚是尴尬的位置。   闻芊大约还未从绚烂的烟花里走出来,先愣了愣,随后才荡开笑颜。   她这么一笑,杨晋便莫名感到了尴尬,遮掩性地舔了下嘴唇,“我……能亲吗?”   并没等到回答,他正要抬眸,微凉的唇蓦地覆上来一抹温暖,闻芊的手轻贴在他胸膛,指尖的温度好似能一点一点的传过来,随着她唇舌的辗转而渐次滚烫。   他原本只是想亲她的脸,可她给了他一个吻。   杨晋伸手搂紧闻芊的腰,捧起她脸颊深深地低下头。   那只结实有力的小臂横在身后,着热气的呼吸激起他周身的温热阳刚,嘴里有清茶的味道,很清朗,也很干净。   闻芊一直觉得,杨晋这个人在感情上很纯粹,但也比旁人更仔细,用心。   他一旦坦白了,情绪就非常好琢磨,身体也是一样。   感受到耳畔愈渐灼热的呼吸,她放在杨晋胸口的手缓慢的往下滑,继而碰到了什么,出其不意的握住。   顷刻间,杨晋触电般睁开眼,从头到脚的汗毛全炸了起来,立马将她推开,几乎是狼狈地喘着气,用手背擦去唇边的水渍,神情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恼怒还是张皇,脸色红得透明。   闻芊被他推了个趔趄倒也不恼,笑吟吟地坐在半步外,两手撑着屋脊凑近他,“这么不禁撩呀?亲一下就有反应。”   果然是故意的,杨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承认道:“是又如何。”   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呛了下,闻芊抬手搭在他肩头,笑得狡黠,“你若是真想要,求一求我,叫声好姐姐,没准儿我会答应哦。”   这一句何其耳熟,杨晋一听便想起是自己在慕容山庄中了媚药时,她在耳畔挑衅的话语。   他倾身逼近她几分,“明知道你伤着,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说这种话来勾我?”   闻芊扬了扬眉,“听这意思,我若是伤好了,你就敢把我‘怎么样’了?”   他轻笑了一声,答得模棱两可:“你说呢?”   她偏头迎上他视线,“那我是应该期待自己伤好呢,还是祈求自己的伤不要好呢?”   杨晋不置可否地垂首,将脸贴在她鬓角,似笑非笑地低低道,“我觉得,你可以都期待一下。”   闻芊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他调戏了,颇不甘心地咬着唇,手指沿着他肩头在胸口游走,正打算要使坏,然而未及往下半途就被杨晋骤然截住。   他握着她手腕拎起来,“还让你得逞第二次,我就不叫杨晋了。”   “放手。”闻芊较劲挣扎,奈何没挣开,他一只手能扣住她两个腕子,还依旧轻轻松松,“我不玩了。”   “谁信你。”   “……真不玩了,你自己看看,我都手发红了。”   杨晋风轻云淡地支着下巴,“省省吧,今天晚上到回家前,你都别想我松手了。”   闻芊气急败坏地抬脚踹他,他没刻意躲,只找准时机伸腿把她压住,波澜不惊地在原地看她无计可施,七窍冒火。   忍不住就是有些想笑。   水面上的星火已不及之前热闹,零碎得像是洒了把磨成粉的银子,他转头望向阑珊的夜市,在心中默默许了个迟来的新年期许。   直到集市收场,烟花鞭炮纷纷平息,玩得足够尽兴了,杨晋才带着闻芊回去。   杨老爷子在后门特地给自己安了个太师椅,守株待兔似的等这俩人撞上来。   杨晋几乎是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杨老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只好灰溜溜的戳在院里听了一宿的碎碎念。   正月十五一过,春季便来得愈发悄无声息。   不知几时,早起已见不到霜雪了,暖阳把枯枝后的绿意照了出来,无数的生机勃勃从泥土中重生。   闻芊成天无所事事,过着不是吃喝玩乐就是风花雪月的日子,她为了给自己找事做,不晓得从何处打听到杨晋的秘密,买了根笛子一得闲就教他。   于是,杨家下人每每路过西院,总能听到一段难以形容的曲子在天空悠悠飘荡,余音绕梁,数日不绝。   除了闻芊的体重略有增长之外,这几个月的养伤时光简直能称得上是美好了。   而与风平浪静的济南城截然相反,远在千里的京师却蕴藏一股汹涌的暗潮。   也就是在三月底,杨晋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书信。   正值一日之晨的早饭的时间,他拆开信后久久未语,一桌子的人便都把他望着。   闻芊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中,“写什么了?”   杨晋合上信纸,闭目深吸了口气,“父亲说,有要事让我尽快回京。”   算来,他已经离家有一年了,从奉旨南下捉拿刘文远至今,在路上走走停停,一耽搁便是这么长的日子。   杨老闻言搁下汤勺,思忖着颔首,“你也该回家看看了。朝廷里那么多事,是时候替你父兄分担一些,济南不是你的家,别老乐不思蜀的。”   杨晋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似是瞧出他在想什么,闻芊伸出两指把信手抽,支着肘托起腮,“那不是正好,我跟你一块儿上京。”   杨晋闻言愣了愣,“可是你的……”他的本意是想留她在济南养伤,但还没说出口就被闻芊打断。   “去哪儿不是一样养,而且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留在济南。”闻芊把信纸叠好,斜眼朝他一笑,“别多想啊,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京城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的。”   要去找楼砚,还要拜访白三娘,云韶府那边也得亲自跑一趟,总不能让曹老板人财两失——乐师的名额都是有赏金的。   这么一盘算,的确是有不少事要办。   休息了数月,转眼又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众人似还如醉梦里,半分没有真实感。   这回多了个杨凝跟着一同前行,闻芊干脆把从广陵带来的小厮打发走了,仍旧轻车简从。   整个上午,一行人各自窝在房中收拾行装。   闻芊的东西有菱歌收捡,自己倒是闲的没事。   她现在不需要人搀扶也可以自行散散步,杨晋不得空时,便只沿着长廊来回走动。   因为下午要启程,府里显得比平时要忙碌,东院的花园来来往往都是忙着准备马车、干粮的下人。   她在院子里站定,杨晋的房门未开,倒是朗许的大敞着,依稀能看到他在桌前作画。   闻芊心生好奇,顺手推门进去。   他好像才画好,听到声音把笔放下,冲她微微一笑。   “画的什么,我瞧瞧?”   闻芊凑到他跟前探头打量。   案几上是一副墨迹未干的画卷,白云飘渺,远山如黛,浓雾缭绕的村郭里有远行归来的人,天边的断雁迎风展翅,隔着单薄的宣纸好似能听见一声苍茫渺远的低鸣,破空呼啸。   第七四章   春暖花开时节, 一行人再次动身北上。   在济南府度过了一个冬, 前往京城的行程久远得好像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曾经向往着外面花花世界的几个小姑娘也被养懒了性子, 坐在车内呵欠连天。   北方的春天到四月了也依旧料峭清寒, 早晚的穿着简直能跨越四季的变化。   闻芊这个时候便开始为游月和菱歌的将来做打算了,眼下嫁鸡随鸡, 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回扬州, 如果她们俩想要留在云韶府,就必须得有门像样的手艺。   菱歌善舞,游月善唱, 但两人都是豆蔻年纪,经验少得委实可怜。   于是沿途得空, 闻芊便重新捡起那几把蒙尘的乐器, 每日督促她们勤加练习。   长期从事某一行业的人,有些习惯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在指点了游月二人一段时间后, 闻芊总是莫名的心痒。   她的腿伤似乎好了七七八八,除了疤痕未消,平时走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好像蹦一下跳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或许再跳舞对她而言也不会很难。   就这么蠢蠢欲动了好几天,这一日,趁着马车停下休整,闻芊翻出了许久没用的银铃手环, 拉着菱歌到树林的深处去。   正午的阳光和煦,她把长裙的一角撩开,起势的动作非常慢,随着铃声晃响,足尖在草地上轻轻画出一个圆。   甫一抬脚,闻芊便感觉到久未活动的筋骨有种陈旧晦涩的气息,仿佛每一个姿势都比预料中更加艰涩难行。   她挑的,是刚入戏班时学的第一支舞。   节奏够慢,够缓,也够简单。   可她似乎还要更慢,更缓,才能把所有的动作半分不错的跳出来。   第一次跳完,闻芊独自坐在林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菱歌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搅着衣角,不时拿余光瞥她,显得颇为无措。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讲什么样的话才不会适得其反地伤到她,于是只能选择一言不发地沉默。   腿脚使不上劲,四肢的平衡和协调都做不到。   大夫说的对。   自己可能是真的没法跳舞了。   闻芊这样想。   她从十岁上下离家,带着两个半大的男孩在世间漂泊游荡,很早就成了这个三人团队的主心骨,所以一直强撑着自己不敢轻易倒下。哪怕后来进了乐坊,在三娘走了之后,也是她独自挑起大梁,十年来肩上的担子一直很重,从未松懈过。   自打接触了音律,闻芊便习惯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舞蹈和乐器之上。   琴曲虽然悠扬动听,但她更喜欢跳舞时的感觉,能够平心,静气,返璞归真,一场下来,好似脾气都温和了不少。   可眼下,她发现身子再也无法同往日一般轻盈,突然就有些难过。   “这件事,暂时别告诉杨大人。”   闻芊叮嘱完了小菱歌,照例若无其事地回到马车边。   她没有谁可以倾诉,也没打算向谁倾诉,仿佛有点固执,又有点无所事事,日复一日地练这支舞。   如果用江湖上那一套来形容的话,闻芊现在很像是武功尽失的上代武林高手,招式尽管都还记得,然而却没有内力的支撑,一掌打出去绵软无力。   由于是为初学者所编排,这舞简单得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童谣,乏善可陈,哪怕丢到人群里当街表演也不会惹人侧目。但她眼下的身体承载不了太高难度的动作,索性就没有再换。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闻芊有种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恍惚感。   那些缺少变幻的舞步好似平静的汪洋大海,温和地容纳她一切的消沉。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第一次学舞时的情景,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模样,想起满座的喝彩和喧哗,想起乐坊一夜未熄的灯火辉煌。   她本不是个喜欢回忆往昔的人,可这又是她站在原地,往回看得最多的一次。   闻芊在林中用银铃勾勒出舞的雏形时,过去蹒跚学步,一路走来的岁月好似也跟随她的脚步闪出浮光掠影。   一瞬间,那些单调的举手投足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她就明白了白三娘会挑这一支来作为入门舞的原因。   她还能跳。   闻芊迎着阳光抬起头。   她想。   ——我连腿都能走了,为什么不能跳呢?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的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总有一天……   闻芊在绚烂的春光里睁开眼,只觉周身的血液也跟着万物一同复苏,重新在她四肢百骸中涓涓流淌。   杨晋寻着铃声走来,看见她在林子里起舞,正颦眉要开口责备,闻芊却冷不防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无比欣喜地亲了一口,海棠红的胭脂在脸颊上贴了个清晰的唇印。   “阿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亲完不算,拿额头在他额上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也不等人反应,就兀自高兴地丢下他走了。   杨晋无端被表白,脑中尚是稀里糊涂,他拿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疑惑又好笑地看着闻芊离开的方向,最后摇了摇头跟上去。   “别累着了,闻芊。”   “我知道!”   *   上京的旅途在她每日的悬梁刺股中慢慢的消磨到了尽头。   雄伟的北京城已于依稀可见之处现出轮廓,单单只是冰山一角,已然让人倍感宏阔与庄严。   这便是整个大齐帝国的中心了。   因城门关得早,他们没能赶上,当夜便是在城外的驿站中度过的。   驿卒经常迎来送往,和杨晋似乎很熟,进门就点头呵腰地嘘寒问暖,上房不要钱似的赶着给他送。   接近京城,杨家的势力就展现的更加明显。   在外面山高皇帝远的时候,地方官顶多也就陪个笑脸,管你是不是内阁首辅的公子,反正等首辅的爪子伸过来沿途还有一帮地头蛇挡着,不疼不痒。   而在这天子脚下,皇城当中,头衔就真真实实成了吃饭的本钱。   天色渐暗,黄昏还未褪去。   众人在驿站的院落里消食,菱歌和游月还是围着朗许打转,正让他把掉在树下的鸟窝放回去。而另一边坐着在对照图纸刻木雕的杨凝——这是临走前杨老教她的一项修身养性的绝活。   “凝儿姐,你下手太重了,得轻一点才不容易坏掉。”施百川指着图纸纠正她,“你看这一块,往旁一些比较好。”   杨凝若有所思地颔首,“嗯,那我再试试……是这里吗?”   “不是,再往右一点。”   “这里?”   “再右一点。”   施百川顺势俯下身,凑过去的时候悄悄在她唇边亲了亲,旋即又飞快起身,自然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杨凝仍握着小刀和木雕,虽然未曾抬眼,低头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院子里挺热闹,配合着春天的景象遍地开花。杨晋倚窗而站,目光明明是朝下,却并未把众人收入眼底,他看上去有几分心绪不宁,手指一直敲着窗沿——   快到家了,近乡情怯的忐忑在这几日尤为强烈。   其实早在济南,他就已经于寄回京城的书信上不止一次提到闻芊的事,可收到的回信中,父亲总是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半点声色也没露过。   难道是他不同意么?   可若是真的反对,为何又不挑明呢?   杨晋用手指覆上唇轻轻摩挲,忍不住开始担忧……   “二少爷。”驿卒在半掩着的门扉上轻叩,毕恭毕敬地问道,“厨房烧好了热水,您看要先沐浴么?”   他半晌回过神,刚准备回答时又顿了下,“去问问隔壁那位姑娘要不要热水。”   “好咧,那……”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隔壁的姑娘’眼下不用,你过半个时辰再送来吧。”   杨晋这才将视线从没入地底的夕阳收回,抬眸看向她时,不自觉地就微笑起来,扬了扬下巴示意那驿卒,“听她的。”   “是。”后者弯腰作了个揖,“二少爷若再有别的吩咐,随时唤小的,小的就在门外候着。”   “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摆了下手,驿卒心知啰嗦了,立马闭了嘴,很有眼色地给闻芊让路。   见这人手脚利索地退出去,她秀眉一挑,掩上门进去的同时,把手背在身后,有意调侃道:“二少爷,什么事这么不高兴呀?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床太硬睡不舒坦?可需要小人替你分忧啊?”   杨晋不禁莞尔:“我没什么事……你腿今天还疼吗?疼的话我再给你推拿。”   闻芊在桌上倒了杯茶,闻声故作惶恐:“岂敢岂敢,二少爷的手都是镶金的,小人怎么消受得起?”   他好笑又无奈:“干什么,突然叫我二少爷。”   她喝了口茶,歪头冲他挑衅一笑:“我又没叫错,你难道不是二少爷?”   杨晋靠在窗边,“就算是……你今天头一回知道?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规矩。”   “从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望二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闻芊说着抬手抱了个拳。   杨晋抱怀笑着看她,“行,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二少夫人。”   闻芊眸子里星辰闪烁,放下杯子走了过来,杨晋在她靠近时顺势伸手揽住她腰肢轻轻搂在身前。   屋内还未点灯,天边已渐暗,好在咫尺之间要看清他的眉眼并不困难。   “明天要到家了。”杨晋抚过闻芊的脸颊,目光上下打量,只觉哪里都满意,不由低下头来,柔声说,“记得穿好看点儿。”   她抬起胳膊勾在他脖颈后,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保证把你爹迷得神魂颠倒!”   “……”杨晋忙把她的腰往上提了提,急声道:“不能这样!”   闻芊垫着脚倚在他怀里笑:“这也你信,逗你的。”她拍拍他的胸口让他宽心,“心跳得这么快作甚么?别紧张,见公婆的又不是你。”   “我不是紧张,我只是……”   杨晋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和他相比,闻芊这个当事人反倒显得尤为轻松,“怕什么,我出马你还不放心?再怎么样也不过见招拆招,实在应付不了,大不了咱们私奔。”   他听完这番破罐子破摔的解决办法,一时倒也觉得痛快,笑着点头,“好啊。”   一夜辗转难眠,然而无论杨晋怎么忧虑,第二天的朝阳依旧照常升起。   皇城的长街笔直宽敞,花光满路,绮罗飘香,放眼望去就是端端正正的“太平盛世”四个大字。   阔别了近一年之久的杨家大宅与他走时似乎并没什么两样,石狮子还是那两尊石狮子,烫金的匾额仍是锃亮崭新。门前早有等候多时的小厮前来恭迎。   杨晋牵着闻芊从车上下来,交代了行李和车马后便径直往里而行。   “二少爷。”   他走得有点急,闻讯赶来的管事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厢房按您的吩咐已经都收拾好了,京城里最好的骨科大夫也打了招呼。不过夫人要您先去一趟,您看是……”   他边走边道:“我娘在何处?”   “在正厅。”   闻芊尚不及细看,一抬眼便看见了厅里上座的那位妇人。   她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坐得端庄又严肃,可不知怎的,迟暮的容颜里总是透出一丝年轻时清丽的影子来。   这是闻芊头一次见到杨晋的母亲,随即才意识到他脸上的稚气与清秀到底是像的谁了。   杨晋撩袍单膝而跪,“娘。”   眼见她视线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闻芊好整以暇地垂眸,双手交叠,屈膝行了个揖礼。   不等杨夫人开口,杨晋已自行起身,在袖下紧握住闻芊的手,抿了下唇说道:“她是……闻芊,我在信上提过的那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往下正常的走向就是…… 府里有暗恋阿基的丫鬟! 府里有嫉妒芊哥的表妹! 杨妈非得要硬塞一个女N号进来! 然后本文就可以开启宅斗模式了……【。 这几章节奏比较舒缓……要珍惜还能舒缓的日子_(:зゝ∠)_ * 【感谢】 Dais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1 13:33:20 隰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1 14:46:50 夏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1 17:36:10 读者“卿如雨”,灌溉营养液+52018-01-02 22:36:20 读者“绍谦”,灌溉营养液+52018-01-02 12:41:45 读者“摇啊摇mio”,灌溉营养液+12018-01-02 11:42:44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32018-01-02 08:09:31 读者“zcy”,灌溉营养液+32018-01-02 00:03:11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52018-01-01 23:57:02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8-01-01 23:47:45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8-01-01 23:46:50 读者“越从何处来”,灌溉营养液+32018-01-01 18:19:56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01-01 17:35:12 读者“是辛巴呀”,灌溉营养液+12018-01-01 16:08:43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52018-01-01 14:10:43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22018-01-01 10:39:32   第七五章   杨夫人穿着一身枣红的褙子, 底下一条茶金马面裙, 端坐在帽椅里时,像颗应季的冰糖枣, 不苟言笑。   她似乎有些气不顺, 因听到杨晋开口,才勉为其难地抬眼抱怨, “你还知道回来啊。”   “不过去趟江南, 就离家整整一年。过节也不回家,连好好的大年三十都不和爹娘一块儿吃饭。”   被她这么一说,杨晋自觉理亏地低下头, 握着闻芊的手轻轻收紧,“是孩儿不好, 让娘担心了。”   他认错越干脆, 杨夫人就越是郁结难消,似有一肚子的不满要诉:“我早就说了,不该让你进什么锦衣卫, 老老实实考个功名,在朝廷里不必风吹日晒的多好?非得往这种衙门里钻,成天东奔西走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不要紧, 人年纪轻,扛得住。”他无所谓的笑笑,旋即扫过四周,“爹呢?”   “你爹还在文渊阁里忙——也不知是怎么了, 今年有那么多事,他连着好几天没归家了,晚上都是在宫里过的夜。我真是不明白,内阁有五个人呢,少他一个,朝廷难道还能塌了?”   “圣上龙体抱恙,爹爹也是为君分忧。”   “那国事再重要,也得顾着家呀。”   杨夫人是本本分分的妇道人家,小门小户出身,平生引以为傲的有两件事,其一是大儿子功成名就,极有出息;其二是夫君钟情专一,从未纳妾。   光这两样就够她扬眉吐气一辈子了,至于朝廷如何维持,时局是好是坏,她从不委屈自己分心操劳,只安分顾着那一亩三分地。   “娘。”杨晋耐着性子和她扯了大半天的家常,总算找到机会把闻芊抬出来,“这是……我的意中人。不知爹爹有没有和您提起过?”   杨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躲避半天,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神情,先是往他旁边瞄了一眼,有点欲言又止地抿唇,又瞄了一眼,正要说话时,仍是不自在地咽了回去,再瞄了一眼,两眼,三眼,一直没能开口。   闻芊饶有兴致地站在对面看她翻眼皮,正数到第八下,杨夫人的金口可算开了:不过依旧是在问杨晋,“她……不是京城本地人啊?”   对此,杨晋似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好去繁就简地回答:“呃,她是扬州人士。”   杨夫人语意不明地哦了声,颦眉在闻芊身上打量,“多大了?”   她笑吟吟道:“回夫人,二十了。”   听到对面诧异的啊哟了一下,“二十了呀?岁数可不小了!我们晋儿才二十出头的。”   闻芊没解释,杨晋闻言已不悦地皱了皱眉,“娘,她二十我也大她两岁,和年纪又没有关系。想当初奶奶比爷爷大一岁多,这婚事不也照样办了吗?”   杨夫人嗫嚅了一阵没再言语。   或许是因为当初曾在家里掀起过腥风血雨,出于歉疚,她对待小儿子倒是纵容的时候更多些。   “那,家里人呢?”   “她的家里人……”杨晋正看向闻芊,她无所谓地笑着把话接过去,“我爹娘去得早,家里没剩什么人,只有两个哥哥,在京城……嗯,做点药材生意。”   她瞬间给楼砚带了顶医馆掌柜的高帽子。   对于这个出身,杨夫人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揪着马面裙上的云纹兀自垂眸思索。   正在此时,杨凝从门外进来,身后还拖着施百川这条人形小尾巴。   “大伯母。”她拱手行礼。   杨夫人方才将面色缓和了几分:“是凝儿啊……”她对施百川素来没什么好感,也就瞧着杨凝勉强顺眼些。   “打搅了,我来找阿晋有些事。”她说完转向杨晋,“总指挥使让你去北镇抚司述职。”   “现在?”   “现在。”   这也太不巧了,什么都堆到了一块儿,他看着面前这才铺开的烂摊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压低声音朝杨凝道,“我才刚回来。”   “这是指挥使的意思。”杨凝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估摸着是周围的暗线发现你回京了特地给他禀报的。”   “宁王旧案的善后事、唐石的死因、红莲教余孽,你招惹了这么多麻烦,指挥使能放你在外逍遥几个月已经仁至义尽了。”她说着在堂弟肩头上一拍,眼神示意道,“赶紧去,这里有我呢。”   杨晋在原地左右为难,杨夫人对他这职位本就诸多不满,对此也只好轻叹:“快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别耽搁。”   他迟疑了下,又担忧地望向闻芊。   后者扬起眉,轻松写意地笑笑:“瞧我干什么,去呀。”   “……”   杨晋虽有一肚子话,这会儿却又没办法细说,只好将她的手握了握,万般不舍地同施百川往外走。   背后的三个女人仿佛鼎足而立,随时能刮起一场罕见的狂风骤雨。   像是从府上肃杀的气息里读出点什么来,沿途施百川边回头瞅边问他,“哥,你这是……这么快就和家里坦白了?”   他烦躁地嗯了一声,接过小厮牵着的马翻身而上。   “你行啊,就把闻姐姐一个人留下?”那边的施百川已经拽过缰绳,毫无同情心的火上浇油,“她那么厉害,你不怕‘兵戈四起’‘不欢而散’最后‘满目疮痍’吗?”   “我怕,我怎么不怕。没听见我方才讲的话么?”杨晋越说越心烦,驱马前行,“你们也真是,就不能替我挡一挡?”   “哇,欧阳老爷子下的令我哪儿顶撞。”他颇有些幸灾乐祸,“你就认栽吧。”   杨晋舌尖抵着牙槽,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别得意太早,你也快了。”   施百川不吃这一招,过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乐颠颠地夹着马腹在繁华的京城中穿街过巷。   杨晋本就满腹心事,经此一役回想起之前母亲的反应,愈发感觉出师不利,这会儿再让施百川一挑拨,脑子里简直要炸。   听他娘那口气,必然是很在意闻芊的出身,他先前犹豫了很久,把“伶人”这个身份用了好几种修饰来美化,但写在纸上,左看右看仍是干巴巴的几个大写的“下九流”。   也不知,爹爹是怎么和娘商量的,他们到底又商量出了个什么结果……   南北镇抚司的总指挥使姓欧阳,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嗓门一开,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回响,对街的武馆师父时常以此作为典型,对一帮徒弟夸赞指挥使内功深厚。   “殷方新那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如何跑到济南去的?”   “听人说他已经死了,还是你亲眼所见,是真的么?一回头可别又诈尸了,红莲教那群余党呢,清干净了吗?”   “你这小子,天大的事都堆成山了,只会叫人传话!”   杨晋站在锦衣卫衙门内,心不在焉地应付欧阳恒,思绪翻来覆去装的全是家中的事。   他在顶头上司唾沫飞溅的一系列问话里忽然做了个决定——倘若爹娘都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索性就带着闻芊私奔好了。   反正上面还有个大哥,没自己也不要紧。   他有一身功夫,江湖、庙堂的朋友都不少,随便去哪里,回广陵也行,怎么都饿不着她。   欧阳指挥使说累了,摁着金错刀就近捡了把椅子坐下,“其实年前升镇抚使的谕令就已经下来了,因为你来信说要在济南多留一阵,吏部那边就一直耽搁着。正好你回京,赶紧跑一趟去把场子走完——也是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升官都不积极,这是讨媳妇了怎么的?那么消极怠工。”   杨晋敷衍地抱拳应下,在欧阳恒的喋喋不休中一路浑浑噩噩地拿着文牒去吏部报到。六部位于都督府的正对面,这会儿大概刚下朝,门口人满为患。   他在等批复的漫长过程里开始后悔起来。   眼下府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不应该把闻芊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她人性子那么倔,又要强,倘若母亲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必然会揭她的伤疤,两个人一言不合兴许还能吵起来。   偏偏杨凝又是个最不会打圆场的,整个杨家也没人能帮着她。   闻芊孤身在外,眼下腿伤未愈,受这样的委屈心中定然难过,怪他照顾不周,怪他没有护着她,说不准要负气离开,如果就此不告而别。   如果就此不告而别……   那该如何是好!   杨晋越想越糟糕,连官印也只是胡乱盖了了事,从六部出来便飞快上马往回赶。   正值半上午的时候,门前的下人拎着扫把在清扫落叶,看见他行色匆匆的进来,张口叫了声“少爷好”。   杨晋草草颔首,“和我一同来的那位姑娘呢?”   少年指了指身后,“被夫人叫到房里去了。”   他先是一怔,随即发问道:“去她房里作甚么?”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有什么事非得去娘那儿关上门说不可?   杨晋狐疑了片刻,心下瞬间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要验身?   他不是没听说过深宫后宅那些惩治妾室和下人的法子。   若在从前,闻芊腿脚无恙时倒还好,如今她行动不便,万一被人欺负了……   杨晋不敢深想,咬咬牙,当下撩袍心急如焚地朝正院北房跑。   杨家大夫人的卧房,门正虚虚掩着,周围不见丫鬟,里面却隐约传出人声——闻芊的确在此!   他未及多想便破门而入。   “闻芊!”   正对着的是两个一脸茫然和怔忡的小丫头,二少爷毕竟已是青年男子,即便来夫人房内也极少有莽撞擅闯的。   杨晋顾不得解释,目光在四下环顾,外间没人,里间的珠帘却尚在微微晃动,是杨夫人的声音:   “这东西要敷多久?凉飕飕的……快有一炷香了吧?”   帘子后听到那个清脆妩媚的嗓音。   “还早呢,得两炷香的时间才能洗。”闻芊背对着他而坐,“这个呢叫做‘玉容膏’,唐朝时最盛行的疗面方子,用珍珠、胡粉、水银和猪脂调制而成的,适合冬季用,可治面容憔悴无光,青黑,发皱……每日睡前只要敷上小半个时辰,不出一个月,您这脸便能细腻光滑,还能白里透红。”   “是吗?”杨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你都二十了,这脸蛋还跟小姑娘似的。”   “何止啊。”她轻轻一笑,另换了一盒脂粉,“您再试试这个,我特制的手膏,可以润皮肤,防止干裂。”   三个女人凑在一块儿往脂粉盒里舀了几勺在手背上涂抹,啧啧称其。   “确实比我平日里使的油脂好用多了……你这盒送我?那你自己还有吗?”   “我多着呢。”闻芊拉着她的手边擦边笑道,“娘你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瓶利汗红粉,夏日里止汗治痱子特别好用。”   杨晋:“……”   许是终于发觉旁边站了个什么玩意儿,三人齐齐转过头来,杨凝同杨夫人脸上各自敷了层深绿色的不明物,只余双目与嘴露在外,正眨着眼睛看他。   *   总算等闻芊伺候完杨夫人,杨晋拉着她一路走到长廊的僻静之处。   “干嘛呀。”她任由他拽着,笑盈盈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佩服我了?”   眼见周遭无人,杨晋才用力揽住她,心服口服地笑道:“佩服,在下自愧不如。”   闻芊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歪头狡黠地开口:“方才跑那么急进来,怎么,担心我啊?怕被你娘吃了不成。”   他无奈地轻叹:“是啊……你怎么想出这招的?”   “早就告诉你了,女人对胭脂水粉生来就没有抵抗力。”闻芊挑起眉得意道,“还不夸我?”   杨晋笑了笑,捧起她的脸低头在唇上吻了一下,“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美色当前她倒也坐怀不乱,兀自自得了一阵,有条不紊地安排道:“来,现在该和我说说你爹了。”   午后将新住处收拾妥当,闻芊带着菱歌和游月去了东华门外的云韶府。   虽说放了人家鸽子,好在有杨家这面闪闪发亮的金字招牌,对方听命来意,很痛快地便同意将她二人留下学艺。   旅途的终点到此为止。   原以为只是一场有去有回的游山玩水,想不到世事难料,扬州那片土地成了过往,这就要扎根京城了。   安顿好了两个小姑娘,闻芊走上长安街,迎面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四处客商云集,车水马龙堪称拥挤。   北京不愧为天子脚下,好像随便哪个路人的出身来历都不容小觑,连角落里要饭的乞丐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可是,这里太大了,大得令她无法想象,单单只是四九城走上一天也走不完一半。   也不知白三娘和楼砚在这内城、外城的哪处地方,他们的书信往来到两个月前就中断了,这会儿离开济南多日,再有信寄来她也没法收到。   闻芊拢拢散发。   决定等有空,让杨晋帮自己找好了,反正他眼线多门路广。   这么一想。   有个在锦衣卫供职的男人还真是好使……   回到杨府时已近傍晚。   杨夫人正找了个裁缝在给朗许量身。他生得人高马大,一个人得花去不少布料,平日没有收入来源,又不好意思老找闻芊讨,总是几件衣裳轮流换,凑合着能穿几年,非常好养活。   杨夫人素来最是看重仪表的,眼见他手肘的料子都磨起了毛,忍不住叫人来改头换面。   一屋子人凑在这尊庞然大物面前,商量着该做个什么款式,朗许虽被人围观惯了,此刻也分外窘迫,不住伸手挠头,惹得老裁缝得踮脚把他手拿下来好几回。   杨老爷子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的。   他一进正院,所有的动静都随之戛然而止。   杨渐如今已年过半百,坐着内阁首辅的位置让他整个人因为操劳愈发苍老了许多,好官和贪官的区别,就是一个累死,一个玩死,这把年纪了他还是瘦长的一条,可见日子过得有多不容易。   杨老爷忙了一整日,身上风尘仆仆,面容却照旧精神抖擞,他负手走进来,好似对这一大帮突然冒出的甲乙丙丁不感兴趣,只径直朝前行。   杨夫人瞧见他回家,立时满脸笑容的迎上去,“老爷,您回来了。”   “晚膳已经备好,您看要不要这就摆上?”她正要解释,“哦,这些都是……”   杨渐抬手打断,“先不急。”目光倒是极准确的落在了闻芊脸上,略一打量之后,冲她颔首道,“闻姑娘是吧?”   “你,随我来书房一趟。”   他说完这句话,杨晋已经转过眼。   闻芊却波澜不惊地笑笑:“好。”   *   杨阁老是在承明十年,也就是当今圣上第一次内阁大换血之后接任首辅的。十几年来坐得四平八稳,相安无事,这都得归功于他和稀泥的技术。   杨渐是个很懂官场生存之道的人,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改革和抱负,文武百官中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也没谁敢得罪他,一直以来维持着朝廷太平的局面,朝内朝外颇负盛名。   然而越是平静的湖面,底下就越是汹涌湍急。   杨阁老白天得应付一堆焦头烂额的国事和一群明枪暗箭的同僚,晚上回家还得面对儿子丢给他的意外“惊喜”,很是心累。   出了一次外差,用了整整一年,除了牵出宁王的逆党,剿灭红莲教余孽,还额外捎了个女人回家,杨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坐在太师椅内,手撑着额头勉力平复心绪,正琢磨要如何开口,那面前站着的姑娘突然一声抽咽,竟低低哭了起来。   杨阁老有些懵,忙放下胳膊望过去。   闻芊侧着身,掩面拭泪,双目一圈通红,模样委实可怜。   “……姑娘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芊:我厉害么?】 【阿基:裂裂裂裂裂!】 …… 又没嘚啵完,老爹看样子得留到下章了…… 轮流攻略爹妈系列。 ←_←是的,本文比较放飞自我,恶婆婆和恶公公大家就别想了。 连表姐都是这种类型,哪儿来的表妹暗恋表哥,丫环觊觎少爷的梗啊! 当然全天下都是我芊爷的后宫啦,嘻嘻嘻嘻…… 【更新时间也一起跟着放飞自我了啊喂! _(:зゝ∠)_最近在玩钱与野男人,总是不自觉把阿基代入白飞飞的脸……【。 * 【感谢】 读者“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时间”,灌溉营养液 92018-01-04 20:06:13 读者“摇啊摇mio”,灌溉营养液 12018-01-04 12:00:14 读者“”,灌溉营养液 82018-01-03 23:22:51 读者“官方小说白痴”,灌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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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芊故作难堪地点点头,“杨公子于是便带我上京。”她咬住下唇,“可惜我不争气,孩子因为旅途颠簸劳累,就、就没了……”   言罢她在心里酝酿好了情绪,手指悄悄往胳膊上一掐,立时像是痛失所爱,万念俱灰地嚎啕出声,简直有哭倒长城的架势。   杨阁老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大起大落,坐在原处发了好一会儿呆,抬手“啪”地拍在桌上。   “把杨晋给我叫来!”   彼时天才刚刚黑。   自打闻芊跟着杨渐进了书房,杨晋就一直在院外不安地等着,他耳力虽好,一炷香的时间里却也只能捕捉个只言片语。   隐隐听到闻芊的啜泣声,接踵而来的就是拍桌的动静,他心头骤然一紧,暗想:爹对她发脾气了?   直到传话的长随跑来唤他,杨晋才往房里走。   屋内才掌灯,光线并不很通明,将杨阁老深邃的眉眼映得更加暗沉,闻芊则立在堂下楚楚可怜地小声饮泣。   杨晋一头雾水地在她旁边站定,偏头瞧了瞧闻芊,后者目不斜视地还在哭,他只得朝杨渐施礼。   “爹。”   “我问你。”上座之人冷眼看他,开口时掷地有声,“混迹烟花柳巷,□□女子,始乱终弃,一路长途跋涉又疏于照顾,害得孩子小产,这是你干的好事么?!”   杨晋被从天而降的几口大锅砸了个不知所谓,听完便皱眉道:“我?”   他下意识地拿余光去瞄闻芊,她正用帕子遮住脸,飞快冲他递了个神色。   杨晋:“……”   杨晋在内心深处重重的叹了口气,用鼻尖想都猜得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话本是出自谁的手笔,他默默地把背上的锅照单全收,认命地颔首:“……是我干的。”   杨阁老面容铁青地叹道:“好,你肯承认,病得还不算离谱……离家千里,没人管得了你,你倒是长进了,以往的圣贤书都读到阴沟里去了是么?”   “不是……不会有下次了,爹。”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早些年横起来连勾结反贼这种事都做过,全家上下除了老爷子没人能治得了。   杨渐听了这句不疼不痒的道歉非但没消气,内火反而越烧越旺。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气得快炸了,脸上也只是阴沉而已。   “不用多说。”他起身,大手一挥,“来人,上家法!”   闻芊先还游刃有余,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一听这话,她瞬间感觉不妙,梨花带雨的面容已然绷不住,举步挡在杨晋跟前,“不许打。”   爷俩同时一愣,隔着这个娇俏的身子对望了片刻,杨阁老看着闻芊斗然凌厉的双眸,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只朝杨晋颔首道:“自己说吧,这回领多少罚?”   他神情平静,答得很干脆:“一百遍。”   杨渐伸出指头冲着他的方向点了点,“男子汉大丈夫,记得言出必行,今天的晚饭免了,去祠堂里领家法吧。”   杨晋垂首抱拳道:“是。”应声的同时,杨阁老已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去,径直出了门。   闻芊从头到尾也没听懂这是哪个地方的黑话,趁着那尊大佛行远,她转身问:“什么一百遍?你家的家法又不是几十杖军棍了?”   杨晋笑了笑:“军棍是我爷爷的说法,我爹不兴这个。”   起初闻芊是自他口中得知,杨老爷性格温文尔雅,极其看重道德义理,所以才临时想了这么一招,谁料得到读书人惹毛了也有“家规”一说,当即便有些懊悔。   杨家的祠堂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们整整齐齐地压在上面,底下的小厮正井然有序地摆案几,放砚台,铺纸笔。   闻芊正要发问,下人抱着一大叠白纸和一本厚实的册子搁在面前。   她被扬起的烟尘呛得颦眉,抬手扇了两下,“怎么?不打了?”   “不打。”杨晋坐在案前,瞅了闻芊一眼,才提笔笑道:“还没明白?我爹知晓他揍不动,自不会出这种惩戒白白便宜我。他要彰显自己以德服人,当然是抄祖训最为合适了。”   “抄祖训?”闻芊在他身边坐下,随意翻了翻那堆书册,“一百遍,那我岂不是把你害得很惨?”   杨晋已经沾了墨,轻车熟路地翻开家规,“一百遍祖训换你没事也不算很亏……”说着似是想起什么,无奈地摇头,“只怕我往后在我爹心里,不是孽障投胎就是衣冠禽兽了。”   闻芊搭在他胳膊上,似笑非笑道,“那就让他误会去,你只对我一个人衣冠禽兽就好了。”   杨晋腾出手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我的姑奶奶,下回再有这种事,能不能提前和我通个气?要是穿帮了怎么办?”   “好好好,下次我一定都听你的。”她抱着他手臂摇了摇,讨好道,“来,我跟你一块儿抄啊。”   伺候的小厮添了灯烛和茶水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闻芊铺开纸,挑了支笔在旁研墨,案几中间平摊着杨家家规,他们俩就坐在这祖训的两侧,借着烛火忽明忽暗的光线,在先人前辈的注视下头对头地誊抄。   祠堂没人打扫时,周遭是很空旷的,夜风从门外追进来,背后便有呜呜的抽泣声,不知不觉罩子里的灯烛就矮了半截。错过晚饭,春夜又冷,闻芊在认真了一个时辰后便觉得手腕酸疼,周身乏力。   杨晋用软垫给她伤腿裹了厚厚的一层,正想叫她去休息,院外忽传来些许动静。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   闻芊来了兴致,“你别动,我去瞧瞧。”她站起身,拖着一条被缠成火腿的脚连蹦带跳地行至祠堂门口。   夜深人静,祠堂又处在杨府里最偏僻的位置,乍然立在月光下很有几分阴森之感。   出乎她意料的,台阶下的人居然是朗许。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背后跟着个小厮,人高马大的立在那儿,显得食盒和小厮都分外的小巧袖珍。   “你怎么来了?”闻芊刚一说话,朗许就小心翼翼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颇有几分忌讳的环顾四周。   她却不在意,笑盈盈地走下去,“你是来给我送吃的?”   他闻言才浅笑着点头,低低啊了一声,俯身把食盒递上前。闻芊没着急接,先踮脚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方伸手捧住。   朗许趁她看吃食的时候,将她平日常戴的兔毛披肩沿脖颈细细地围一圈,再紧紧的系好,以免闻芊夜里冻着。   “谢谢。”她朝天呵了口气。   小厮眼见任务完成,恭敬地行礼告辞,“少夫人您慢用,那我们就先走了。”   闻芊送走了朗许,捧起食盒蹦回去找杨晋。   他这边刚抄完一张,停笔朝她看去,“是什么事?”   “好事。”闻芊笑着坐回他身边,“快来,有好吃的。”   她把盖子掀开,饭菜的鲜香便扑面而来,荤菜有狮子头,细致菜有抓炒肉,填肚子的有什锦包子和肉丁馒头,点心盛的是花糕。   杨夫人到底心疼孩子,悄悄给备了七八样菜。   杨晋便将案几上的纸笔先收拾到一边,和她用包子就着细丝的青酱肉,把一桌子的菜趁热吃光了。   酒足饭饱,即将燃尽的蜡烛又新添了一支,幽静的黑夜里,整个祠堂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也不知写了多久,杨晋忽觉肩处一沉,突来的重量让他下笔的手无端颤了颤,牵出的那一划正好歪了。   他轻轻转过眼,入目瞧见闻芊满头乌黑的青丝,心里莫名的一软,他不敢轻易打搅,动作极缓的解开了外袍,伸出手臂把她罩入怀中。   闻芊并未醒来,睡得犹自酣甜。杨晋颇有些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一手抱着她,一手仍提起笔来,照着枯燥乏味的家规一字一句的抄录。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提早写完,就先更了~~ 【过几天再好好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最近真是母性泛滥,感觉这几章真是写得好温暖啊!【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本章随即送30个红包~ * 【感谢】 2544943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5 11:07:23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8-01-06 03:53:44 读者“icegreat”,灌溉营养液+102018-01-05 12:43:40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102018-01-05 11:14:28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12018-01-05 08:21:24 读者“必须早睡早起”,灌溉营养液+12018-01-05 08:16:42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12018-01-05 02:46:28 读者“子衿”,灌溉营养液+12018-01-05 01:21:27   第七七章      等闻芊这一觉睡醒, 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从杨晋胸膛直起身, 就着一个慵懒的呵欠拢拢睡得已然蓬松的发髻。等她意识完全清醒后,才发觉杨晋正坐在原处含笑看着自己。   闻芊倒也不尴尬, 很配合地凑到他唇边亲亲一啄。   “睡好了?”杨晋问。   “这哪儿睡得好, 腰酸背疼的。”她随口抱怨,手抚着脖颈活动筋骨。   杨晋不动声色地把那条被闻芊靠了一夜的胳膊艰难的收回来, 这会儿才感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什么也没说, 只用另一只手给她揉着后背。   闻芊兀自享受了片刻,余光一转,颇有些诧异的看见满桌叠得整整齐齐的家规:“你都抄完了?”   “是啊。”   “这么快, 你一晚上没睡?”   杨晋不以为意地笑笑:“小意思,都是练出来的……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会儿?看你眼圈都熬出来了。”   闻芊闻之大惊失色, 忙拿手摁住眼底, 对于女人熬夜的后遗症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当下慌张道:“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   祠堂里归于平静, 更漏声滴答滴答。   杨晋往背后的椅子上一倒,将整宿的疲惫好好的舒展了一回,直到辰时末刻,门外候着打扫的小厮已开始着急的往里探头探脑的张望, 他方才收拾着起身。   今日是沐休,杨阁老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用完饭在书房小憩了。杨晋把抄好的祖训用细绳打包,照例按时给他送过去。   其实闻芊昨天那番胡扯他并不认为爹爹一定相信了,如果一切真如此顺利, 恐怕有大半的缘故是祖父写信替自己说了好话,所以这次他爹正好能借坡下驴。   书房的门没关,杨渐果然在里面。   杨晋在外面站定,抬手轻叩了几声。   “进来。”   若是在以往,杨阁老待在书房忙碌时,只会让他把东西放下,然后该干嘛干嘛,找个地方自己凉快,但今日,杨渐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把门关上。   难道还是为了闻芊的事?   “爹。”杨晋在心中暗忖,掩好门扉转过身。   杨渐颔首示意道:“东西搁那儿吧……坐。”   他依言坐了须臾,可总也不大安稳,索性还是站了起来,“您找我有事?”   杨阁老不知在写什么,终于将笔放下,双手拿着墨迹未干的白笺纸上下看了一眼,旋即望向他,“你的心思果然不在这里,都回来一天了,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杨晋被他问得一怔,将满腹的儿女情长尽数抛开,不过略一琢磨,骤然反应过来:“您是指大哥?”   “爹,大哥不在家?”   杨阁老冷颜道:“你大哥去了南京。”   他颦眉:“南京?”   大齐于承明十九年自南京迁都北平,但南京依然算是第二都城,六部与督察院等所有机构一应俱全,看上去浩浩荡荡,可有名无实,是个公认的养老之地。   他大哥家世显赫又是青年才俊,三十不到已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这个年纪正是施展才华的时候,此刻被赶去南京,几乎等于是发配边疆。   杨晋不太明白圣意为何如此:“信上没见您提,是今年出的事?”   杨渐靠在太师椅上,摁着眉心良久才吐出口气,“是唐石那件案子惹出来的。”   “总督府上查出了宁王的军火库,工部本就承办各地的军用器物,此事逃不了干系,可偏偏唐石半途被人灭了口,有人便趁机借题发挥,说是你和你大哥联手为之。”   杨晋哼了一声:“空口无凭。”   “不错。圣上眼里虽容不得沙子,为父这点微薄的脸面他也还是要给的。”杨阁老点点头,“所以上一年,你说要留在江南,当时我没阻拦,就是想着正好让你躲一躲风头。”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年,谁知今年年初又有言官旧事重提。”   朝廷里的言官素来是没事找事,无理搅三分的,杨晋早已见怪不怪。   “这一回的声势来得比上一回大,我怀疑是某人蓄谋已久。”杨渐双手交叠在身前,“幸而有太子与几位老友说情,你大哥才只是发派南京而已,否则按照皇上的脾气,闹不好咱们一家都得下面相见了。”   杨晋沉吟片刻,“您口中的这个‘某人’,莫非是指……”   他并未直言,只伸手指了指窗外初升的朝阳——杨晋当即会意。   果然是曹开阳。   这个在东厂朝廷一手遮天的宦官。   “石明朗死了,这个老东西也开始坐不住了。”杨阁老把一叠书卷仍在手边,“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个道士,顶了司天监的职,成日里和皇上论道谈经,妖言惑众。借占卜算卦之名,拉了不少人下水,只今年开春就有好些个老臣遭了殃。”   “此次冲着你大哥下手,多半是投石问路之举,想看看咱们杨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到底还稳不稳固。如今他是鸣金收兵了,如若再有下次,只怕便是要动摇杨家根本,斩草除根了。”   杨晋沉默不语。   难怪临行前祖父会说那番话,眼下的时局确实不容乐观。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回来了吧?”杨渐轻叹了口气,“要变天了,晋儿……此后你行事得慎之又慎,多加小心。”   他正色,颔首应道:“是。”   *   安置好了家事,杨晋白日里仍如以往一般上北镇抚司办差。   锦衣卫平时负责上朝礼仪,也就是大殿门外当门神站班,不时若听到里头皇帝龙颜大怒喊一嗓子“着锦衣卫拿午门前执行廷杖”,一帮人便得挽袖子准备干活儿。   然而他入职后好几日了,并不见安排早朝,反倒是要审的犯人堆积成山。   时隔一年,诏狱的规模好似又扩大的一倍,饶是这样也人满为患,一路看过去还有许多的熟面孔,其中言官居多,大概又是冒死进谏被抓进来的。   直到正午用饭时,杨晋才从赵青口中得知——圣上跟着青玄道长到城郊长明观清修去了,再有几天才得回来。   承明皇帝也不知是怎么。   从前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人,到了这把岁数突然信起了神佛。   皇上不在京,又没赶上去城郊的队伍,锦衣卫衙门里清闲得有点无聊。傍晚或是无事时杨晋会跑一趟“二十四桥”胭脂铺,给闻芊带些新出的脂粉。   她倒是适应得很快,也颇能给自己找事干,不是在家陪母亲下棋做女红,便是拉着她出门听曲看戏。杨夫人年纪大了,偶尔没兴致,闻芊就自行去逛京城的乐坊和戏楼,看她近来攒钱的速度,杨晋甚至觉得她有着手开一家乐坊的架势。   这日,早起出门时,他在铺子中买了一盒面膏,下午正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临行前却在北镇抚司门口被赵青几个人给堵住了。   对方笑得一脸谄媚,两手交搓的模样让人无法想象面前的这群便是平时上门逮人的锦衣卫。   他不解:“赵大哥,有事?”   “诶——”赵青拿拳头在他胸口一打,“叫什么赵大哥,你现下升了职,我们还因该叫你一声杨大人。”   杨晋难得被奉承,颇不习惯的笑笑:“不必这么见外,前些年承蒙赵大哥关照,我才是欠了你一笔人情债,都不知应当怎样还。”   “大家兄弟一场,什么人情债不人情债的,说出来那么生分。”赵青拇指往背后一扬,“老杨你难得高升,又刚回京,大伙儿特地摆了桌庆功宴给你洗洗尘,走,喝酒去。”   来得有点突然,他怔了下,想起还未曾和闻芊说过,本能地要拒绝:“这……我家中还有事……”   “吃个饭而已,能花多少时间?”赵青一肘子勾住他脖颈,“咱们酒菜都订好了,你要是不去那多扫兴啊!走走走……回头我打发人到你府上知会一声。”   三五人边拉边拽地拥着他往外行,都是许久没见的同僚,盛情难却,杨晋实在没办法,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轿子。   他原以为是去哪家酒楼胡吃海喝一顿,没想到停了轿,抬头钻出来居然是个歌舞坊。   杨晋皱起眉望向赵青:“在这种地方,办庆功宴?”   后者一脸“不解风情”的表情睇他,“兄弟,你可别小看这地方,方才不比正经的酒楼差,花销可贵着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雨楼光是一壶酒就比客栈饭店里高出三倍,若是再遇上闻芊这样黑心宰客的,陪着喝一杯能收好几两银子,堪比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对于乐坊,他简直不能再熟了。   “换个地方吃酒行不行?”   其余人诧异道:“哥,专门给你凑钱选的全京城最大的乐坊啊,这你都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他家里毕竟还有个醋坛子。   杨晋转过身要溜,被赵青眼疾手快抓住,一边一人抱着他胳膊往里拖。   折腾了好一阵,他最后只能无奈的妥协。   “我只喝几杯,喝完就走。”   酒桌摆在二楼的看台,位置僻静,角度甚佳,瞧得出费了许多心思。众人落座后,饭菜便陆陆续续端上,楼下的高台也开始笙歌起舞。   说是庆功宴,其实大多数都来攀关系的,平日里认识的前来加深感情,平日里不认识的正好混个脸熟。   酒桌上觥筹交错,争相庆贺,自古以来劝酒皆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很快他这个“只喝几杯”就演变成了“只喝几坛”。   面前有美酒,远处有佳人,一巡下来,赵青难免有些飘飘然。   杨晋酒量一直都还不错,借着其他人推杯换盏喝在兴头上的机会,凑到他旁边道:“赵大哥,我已经是有亲事的人了,下回再有这种酒宴,别再叫我。”   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面喝一面嗯嗯啊啊的应下。   乐坊里的歌声从高亢欢快逐渐缠绵婉转,瑶筝的曲调空谷幽兰般颤出好长的余音。   夜晚似乎能将人的五感放大得比平时更加敏锐,浓郁的酒香弥漫出一股萎靡荡漾的味道,歌台上打着旋转圈的舞女正朝底下喝彩的公子哥们抛出一个妖娆入骨的媚眼,轻薄的丝绸衫子随着她的举手投足翻飞飘起,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高挑的长腿光滑细腻,桃红的抹胸在薄薄一层白绸下时隐时现……   忽有一瞬,杨晋觉得那张脸和闻芊蓦地重合了。   他指尖握着微凉的青瓷杯,心口却跳得有些快。   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喝多了,可这种酒又没那么容易醉人。   神色迷离之际,脖颈上一抹修长纤细的触感沿着锁骨探入衣襟内,杨晋的思绪被酒水浇得慢了几分,随后才猛地震慑,捏着那只手甩开。   身侧坐着的歌伎晃了的趔趄,不明所以地眨眼看他。   杨晋眸中微微带着恼意,再抬眼时,周围不知几时多了好几个身姿窈窕的舞女,手上皆拎着酒壶,一杯一杯轻声细语地倒酒劝饮。   他把目光移到赵青脸上,询问之色不言而喻,后者倒是认为他小题大做,“助助兴么,看你紧张的……”说完又凑过来,讳莫如深地笑道,“天色还早,大家准备一会儿到琅嬛阁玩玩,要不要今晚跟着去开个荤?”   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夜里聚在一起话题总是会往女人身上偏,杨晋把酒杯放下,起身告辞。   赵青原还想再留他,见他面色不善,这才识相的闭了嘴。   杨晋从乐坊里出来,连着饮了好几坛,又久处在那浓得不化开的熏香之中,他的步伐竟有几分虚浮,身体发出阵阵的不适。   视线里阑珊的灯火仿佛笼了抹雾气,亮光四周晕出浅浅的清辉。   隔得不远,斜对面就是一家青楼,衣着□□的少女搂着男子的胳膊,笑语盈盈地往里走,那衣衫内的动作轻浮而挑逗。   初春的夜风明明还有倒春寒的势头,却半点没让他觉出凉爽来。   杨晋独自吹了一路的冷风回府。   时间已然不早了,如杨夫人、杨阁老这样上了年纪的早就洗漱歇下,家仆瞧他形容疲惫,忙上前来扶他回房。   “二少爷您当心脚下……可要小的去厨房弄完醒酒汤来?”   杨晋摇头说不必,伸手打算挥开他,不承想刚穿过垂花门,边上就听到有人不咸不淡地开口:   “怎么,喝多了?”   他抬起眼皮,正看见闻芊抱怀靠在墙上,四周灯光昏暗,一时竟瞧不出她表情的好坏。   家仆很会察言观色,飞快审时度势,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悄声退下。   背后的脚步行远,这片小院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气氛安静得像是被冬雪凝住。   闻芊只在刚刚出声了,此后就再没言语。   杨晋缓了一阵才直起身来与她对视,想了片刻解释说:“今晚朋友设宴,多吃了几杯……我有派人回来告诉你。”   闻芊风轻云淡地颔首:“我知道。”   她走过去,手指慢条斯理地勾起他耳边的一缕发丝,语气凉凉的:“朋友设宴啊,吃酒还吃出胭脂味儿了?”   杨晋被她的嗅觉噎住了,加之喝太多酒,故而一时间没找到话反驳。   这态度等同默认,闻芊也不恼,紧接着把手贴在他心口,歪头啧了一声:“这石冻春里有梅花香,是京城那家飞仙乐坊的酒吧?原来听曲儿去了啊。”   她扬起眉,自顾自往下道,“我记得他们家的乐伶身材很好,大冬天的穿得也不多,哦?”   杨晋一直没说话,忽然将手探入怀里。   闻芊尚在狐疑他要作甚么,半晌见他摸出一个青绿色的盒子。   “买给你的。”杨晋拉过她的手,将东西放在上面,抬眸时缓缓道,“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也没碰过谁。”   他像是轻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喜欢,我今后就不去了。”   杨晋喝过酒的声音低哑沉稳,浑厚得很是好听,一字一句的似在给她什么承诺,然后又隐隐的带着点委屈。   闻芊无端怔了一瞬。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   如他这样出身的世家公子,年轻时再怎么海誓山盟,日子一长也会耳濡目染,见异思迁的。   她听过太多甜言蜜语,早已对这些地久天长不甚在意,可也不知为何,面对杨晋的话,她仍会心甘情愿往里沉……   甚至微微带着欢喜。   “杨晋。”闻芊忽然牵住他的手,低声问,“你想要吗?”   第七八章      杨晋脑中恍惚了一下, 将她所说的每个字逐一拆开, 细细咀嚼,等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颗心才后知后觉地猛烈跳动起来。   明月隐匿在云层中, 四周太暗了,以至于他无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辨别不出这是玩笑还是真心实意。   他的五感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数倍, 酒水作用下的身体被这波澜不惊的言语骤然激起了狂涛骇浪。   静默了良久没有声响,闻芊正要开口,牵着他的手却蓦地被反握住, 随即一股大力拉着她往前走。   杨晋的脚步有些快,手指发紧, 她也没问要去哪儿, 一路穿过幽静的花园和抄手游廊。   夜色还是那么朦胧,树影模糊不清,兴许是天色太晚, 周围一个下人也未曾遇到,空旷得让她生出一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错觉。   等回过神时,人已身在东院的一间房屋前,杨晋一脚踹开门, 拽着她进去,继而飞快合拢上了栓,闻芊还没反应过来,他猛地将她挤在门上, 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很软,动作却并不温柔,身体僵硬而紧绷,带着急躁和蛮横,与之前的循序渐进完全不同。   少了一分矜持,多了一分侵占。   闻芊也没料到自己那么一句能把他撩成这样,她不知道杨晋今晚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他曾经想过什么,看过什么,做过什么样的梦。   带着陈年美酒的吻匆忙结束,他双手向下探到了她腰间,五指摊开将对襟衫子推到胸乳之上,掀开亵衣低头急切的张口吻住。   舌尖的触感柔软细嫩,他仿佛久未见甘霖,品得认真又细致,适才在乐坊青楼看到的画面,从前奉命抄家时不经意撞见的场景,甚至还有那日在清凉山庄上的所见所闻,这一切像是很有默契,尽数跳入了他脑海,汇成一股无形的鼓励。   杨晋喘息渐重,唇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迫得闻芊不得不挺起身子,抱住他的头轻吟出声。   他觉得自己好似瞬间没了理智。   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她。   想要她。   原来想对她做这些事……很久了。   紧闭的门扉在他简单粗暴的动作下晃得喀咯作响,偏偏又有门栓横着,一时半会儿开不得,关不上,不尴不尬地被人抵着。   闻芊锁骨上沾着湿润的味道,上半身的衫子落了一地,后背是冰凉硌人的门板。倘若此刻院外有人,估计能清楚地看到门上那两道暧昧不明的影子。   杨晋将她肚兜解开,正要扔时,迟疑了片刻又捏在了手里。他略一弯腰,胳膊环到她腿后,打横把人抱上了床。   这地方是他的住处。   闻芊在宽大的拔步床中抬起眼,能看见正对面墙上挂着的,林林总总的长弓、腰刀、宝剑。还没看完,头顶的黑影就落了下来,杨晋支在她身上,外袍松松垮垮地敞开,露出里面紧致的小腹,那里有一块一块的凸起。   他双唇沿着她耳垂细细密密的啄吻。   颈窝处有微微酥麻,痒痒的触感,闻芊瞧着他埋首的模样,有种少年人的冲动和急不可耐,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一直以来她或真或假的勾引了杨晋那么多次,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么急躁的……真难得。   难怪有人会说会咬人的狼狗不叫唤,平时越矜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越禽兽。   “闻芊。”身体紧紧相贴,杨晋覆在她耳畔低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能不能……”   腰间有东西抵着,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还会停下来确认。   闻芊忽的起了些坏心思,想瞧瞧如果自己此刻拒绝,他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于是到嘴边的鼓励瞬间改口:“……不能,阿晋。”   杨晋蓦地偏过头来看她。   闻芊面不改色:“方才说笑的,我后悔了。”   明显从他眼底里瞧见了隐忍的神色,喘气声斗然凌乱,握在两腕上的手用力的紧了紧,好像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险些疼得她倒抽凉气。   杨晋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那股势头拼命压住,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翻身打算起来,闻芊略怔了怔——想不到他真准备忍下来。   杨晋心里想得很透彻。   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毕竟他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不清不楚的,事到临头她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他勉力去平复一颗躁动的心,腰刚刚要直起,忽然被什么勾住了。抬眸时,闻芊那双眼里分明含着狡黠的笑,她一条修长光滑的腿往上缠,轻轻使了个巧劲,在杨晋全然无防备之际把他压到了身下。   蹭在腰腹边的肌肤细腻软滑。   “杨大人。”模糊的月光自窗外照进来,她半/裸的上身有种青瓷般的质感,干干净净,流畅冰凉,狐狸一样的眼角眉梢,仅仅只是一笑就牵出无限的娇媚与动人。   闻芊抬手,把头上的发簪一拔,青丝一水的落下来。   “您还是没什么长进呀……”   “次次都上当。”   杨晋正发愣时,闻芊已俯下身,唇印在他鼓起的脖筋上,吻得不深,却有湿意,吸吮间粘着银丝,让他本已放松的皮肤立时又重新紧绷。   杨晋察觉出她的吻变了,滚烫唇瓣好似一朵娇艳的花,愈发变本加厉的撩拨,微凉的手指分花拂柳地挑开衣襟,流水般的一滑而下……   那些被她碰过的地方如星火燎原,怦然溅起火苗。   闻芊引着他的手覆在腰上,也不知怎么,杨晋鬼使神差地沿着清瘦的曲线摸到胸口——是他方才吻过的地方。   收拢的五指下,软桃一样青涩可人,他周身的血脉倏地贲张,那股燥热随着逐渐不畅的呼吸一触即发,着了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闻芊被他猛地抱在了怀里,粗砺的指腹在后背的脊椎上游走,乱七八糟的衣裳从床沿铺到了塌下,空气里仿佛有温热的体香。   杨晋虽然力道强硬,但紧张而生疏,他的每一下都带着试探,带着生涩,触碰得小心翼翼,可却又进步神速,摸索着她身体的韵律,节奏由慢而快,不多时体力的优势瞬间展现了出来。   闻芊在他难得爆发一回的冲动里忍不住软弱地长吟一声,修长的五指深深扣在他隆起的背肌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脊椎,随着他的动作猛烈起伏。   晦暗的弦月仿佛催情的媚药,把这一夜无端端蔓延得极长。   第一次没有持续太久,两炷香不到就结束了。   休息了一阵后,杨晋揽着她的腰往上提,臂膀绕过她胸前,有了经验,他便琢磨得很快,比起上一回也温和了许多,在时间的流淌里彼此磨合,情/欲炙热而浓烈。   他从始至终一直看着她,像是想知道她的反应,又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在这一刻他才敢承认。   他很早就喜欢她了。   不是在清凉山庄那片洒满月光的湖水边,或许更早……早在城郊,看她跳舞的时候……   杨晋结结实实的出了一身汗,在明月又一次被云层吞没时从后面抱住闻芊,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胸膛里,就这么静躺在床上。   打了一场硬仗,两个人都有几分疲惫与慵懒,但也都没睡,五官六感被浑浊的空气搅得迟钝而缓慢。   闻芊偶尔在他臂弯下轻轻的痉挛,懒洋洋的一言不发。   杨晋安抚似的伸手去捂她的小腹,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掌心还握着闻芊那件贴身的衣物。   他兀自涩然了片刻,悄悄放在枕边,转而低头去吻她光滑的背脊。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唇下的肌肤传来震颤,是她轻笑出声。   闻芊微偏过头,“你还想来啊?我可受不起……”   杨晋啼笑皆非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下,“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紧靠着心口,“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嫁我?”   刚做完就谈这件事,的确是他作风,闻芊侧过身来面朝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什么时候都行啊,反正娘家人没影没踪,也不需要你提亲。”   杨晋认真思考了许久,把头勾下去与她对视,“不过,有点对不起你……”   他将前一阵杨阁老的话去繁就简地告诉她,“爹的意思是,最近咱们家的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拿住把柄。朝廷里的言官比较麻烦,东厂里的人又无孔不入,届时成亲的排场不能太大……也许还要缓一缓。”   说到此处他愈发愧疚起来,手摸到她脸上,轻拨开唇边粘着的碎发,“你觉得呢?”   闻芊从谏如流的点头:“我觉得……你爹说得有道理啊。我这个身份进杨家,肯定会被好事的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下一个挨贬官的只怕就是你了。”   她煞有介事道,“不如你找个身世清白,门当户对的姑娘娶了,堵住悠悠之口。我嘛,你可以在外置办宅子,咱们俩没事儿偷个情,要么……你给我笔封口费,咱们好聚好散?”   还没说完杨晋就把她手握住,颦眉道:“你敢,现在就想始乱终弃?”   她在他怀里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抽回手,“好了好了,不闹了……嗯。”闻芊思忖片刻,“我没什么要求,成亲么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不过我想到时候能把楼砚和我师父请来,娘家的长辈也算是齐了。”   “好。”杨晋将下巴搁在她低头,“我帮你找。”   折腾了一宿,这场卧谈没能撑过一炷香,闻芊就睡着了。   杨晋支着肘在她枕边浅眠,他醒得很准时,卡着天亮的时辰睁开眼,悄悄把闻芊抱回了房——杨家的家仆一般是辰时二刻备好热水进门,虽然身份已是板上钉钉,可他还是不想让她成为下人茶余饭后胡乱谈论的对象。   幸而闻芊睡得沉,这过程中也未醒来。   安顿好了她,杨晋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衣衫、被单、鞋袜……等把一切恢复原状,他终于忍不住困意,扯过被衾和衣躺下。   饶是被褥已换了新的,软枕却还没动,上面有淡淡的发香,杨晋合上眼时,仍能感觉有一丝一缕的妖娆娇媚萦绕在鼻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流氓了一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居然真的开了! 阿基虽然是个直男,可他身体real诚实啊! 能动手就不哔哔! 话说这玩意儿不会被锁吧…… 被锁了我就真的怀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了………… 先默默的静观其变…… 本章还是30个红包,请各位大佬放过我。 * 【感谢】 野沢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1-08 11:56:31 夏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1-08 18:18:03 索尼娅不是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1-08 20:23:15 读者“哈哈哈哈哈哈”,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21:15:33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17:15:34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15:23:43 读者“子衿”,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14:10:33 读者“叶落无声”,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13:12:41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 +6 2018-01-08 12:51:49 读者“黑眼圈”,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8 11:43:54 读者“长长”,灌溉营养液 +10 2018-01-08 08:58:39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 +10 2018-01-08 05: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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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晋坐在桌前翻卷宗,全是上年后半年到今年年初的案子。   这段时间好像是多事之秋,上面的性子越来越偏激,以往盛极一时的朝臣纷纷落马。   离得最近,影响最大的一桩就是都督府统帅游勇被斩一案。   游将军算是承明皇帝手下的老臣,数年前随他“清君侧”一路杀上南京,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地位与“三大臣”不相上下。   年末时,由于宁王谋反牵扯甚多,朝中有些矫枉过正,但凡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抓进诏狱严刑逼供。   承明皇帝素来说一不二,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半个,游将军因为看不过眼,曾私下指责他滥杀无辜。   这的确是老虎嘴上拔毛——作大死,游勇毫无悬念被判了抄家斩首,老臣忠言逆耳落得这个下场,朝中自有忿忿不平者上书求情,然后无一例外,被打包一块儿发配革职。   事情到此都没什么特别,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从此案起,那个“青玄道长”便出现在了卷宗当中。   承明皇帝好像挺信赖他,每每做决定前,便会让他算一卦,看此人究竟可杀不可杀。   这不知哪儿来的道士似乎很会揣摩圣心,听说算得极准,非常受皇帝器重。   杨晋查了查之后进诏狱的大臣名单,随即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共通之处。   难怪父亲会让他谨言慎行,原来并非只是为了躲避风声那么简单。   曹开阳,或是藏在暗处的某个人,这次是冲着一干老功臣来的。   不过,目的是什么呢?   午时正值换班休息的时间,天气好得过分,把纸张照得微微发热,杨晋被晃得目眩神迷,他合上书册,闭眼捏了捏鼻梁,继而迎着春光走出去。   衙门内院里,忙活了一上午的锦衣卫们在扎堆闲聊,赵青和宋棠两个谈起昨日乐坊与琅嬛阁的艳遇,各自回味不已。   “老杨!”   赵青招呼他过来。   旁边几人倒也不拘束,笑着叫了声杨大人。   “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杨晋笑道:“说我什么?”   “说你昨天走得太早,没能一饱眼福。”赵青满脸遗憾地望着他,“你是不知道,后来登台的柳姑娘,身段那叫一个好,腰扭得比蛇还厉害。人家眼界高着呢,可不轻易露脸。”   “让你那么着急,亏大了吧。”说完把手上把玩的一枚铜钱朝他弹过来。   杨晋顺手接住,似想到了什么,垂眸摩挲着铜板含笑道:“亏倒是没亏……”   “诶,兄弟对你好吧,改明儿老赵随驾回来,知道你升职的事儿铁定要你还席请酒的。”   他此刻心情不错,闻言不在意地笑笑:“那就请吧。”   一听又有酒喝,其他几人当即抚掌咋呼,“我们可记住了,到时候别耍赖啊——”   “知道,不会。”   “得去最好的酒楼!喝个一醉方休。”   “行。”   难得杨晋这么好说话,一群人乐呵了半天,便开始讨论起中午的饭要上哪儿解决。   正在此时,来了个小旗走到他跟前,“杨大人。”   对方摁着腰刀侧身示意,“那边有人找。”   他脸上笑容未收,闻言往其身后瞧,偏门外闪出紫色衣襟的一角,婀娜玲珑的身姿映入眼帘,她今天好像特地在妆容上下了些功夫,勾着精致的眉眼,看上去明艳动人。   杨晋唇边牵出一抹弧度,周遭的赵青等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凑在一块儿别有深意的笑。   “哟,这谁呀老杨——”   “怪不得昨天一大早嚷嚷着要走,原来是有美人在家候着。我说呢,突然跟转了性似的。”   在场的光棍居多,言语间不免酸溜溜的。   赵青举目扫了闻芊一眼,拿手肘捅了捅他,凑到耳边嘀咕:“你行啊,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连她都能搞到手,你也太能了!”   杨晋哭笑不得地拍开他,“行了别胡说八道。”他一面冲着偏门走一面撂下话,“今天午饭不用等我了,你们自己吃。”   后面听到一阵整齐的唏嘘。   杨晋忍不住想笑,颇不厚道的抛开了曾经同甘共苦的同僚,一溜烟奔到闻芊跟前。   远处的那帮人已看不清形貌,他很快收回视线,“你怎么来了?”   闻芊挑起眉,这才把一直掩在身后的食盒递出来,“当然是给你送午饭咯。”   他微怔了下随后笑开:“我娘让你给我送的?”   她不悦:“什么你娘……就不能是我自己自愿跑这一趟的么?”   虽挨了阵抱怨,杨晋却也半点没觉得沮丧,接过食盒伸手牵着她,“你多早起的……吃过了吗?”   “吃过了。”   小巷的拐角后绿树成荫,墙边是一张冰凉的石桌,杨晋把东西放下,拉着她相对而坐。   “你师父还有楼砚,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要人在京城不出几天就有消息。”   食盒里盛着糖醋丸子,闻芊给他舀了碗汤,话题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们锦衣卫衙门平日没饭堂吗?”   “有是有,不过在南镇抚司的。”杨晋埋头扒了口饭,“我们和那边的人不太对付,所以一般不去。”   “哦。”她眯着眼笑道,“这么说,你们几个经常出去好吃好喝了?”   听出闻芊话里的意思,杨晋笑着将才夹起来的丸子塞到她口中,“单纯的吃饭而已,你又想哪儿去了。”   “啧啧,看看……你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又想哪儿去了?”她托着一边脸颊,挑衅地歪头瞧他。   许是今天晕了胭脂,她腮上有娇嫩的酡红,这么一偏头正好沐浴在阳光下,像是洒了层金粉,水润青涩。   杨晋忍不住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   “你身体怎么样?”   闻芊懒洋洋地贴在他手上,“挺好的。”   “对了。”杨晋收回手时将两肘叠在了桌上,“再有几日圣驾回宫,我会跟着在城门口迎驾……你不是想看飞鱼服吗?”   他眸中似有星河流转,“到时候记得来。”   皇城上下都是围着一个人转的。随着承明帝返京,杨晋也逐渐忙碌,以往半下午就能回家,这几日时常得熬到晚饭后。   他们俩还是一个东院一个西院的住着,不过每当熄了灯,杨晋会翻窗进来和她睡一会儿,到早上辰时前又悄悄起身回去。   闻芊觉得太折腾,他倒是不嫌麻烦,闹得像在偷情似的。   初四夜里,杨晋整宿没回来,第二日一早,闻芊就拖着朗许和施百川跑到正阳门大街上的茶楼里要了个风景极佳的好位置。   天才刚刚亮,街上已有人开始清道了,从永定门到正阳门,一路清清静静的,朝阳简直能照出一道笔直的线来。   她在晨曦里就着一壶清茶耐着性子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远远的传来沉闷的响动,长街的尽头,南城两道门在轰隆声里打开。   闻芊没有来过京城,自然未曾见过天颜,连如此盛况也是头一回感受。   街道两边的百姓已经跪下了,开道的织金龙纛在风中摇曳,仪仗的人马浩浩荡荡正朝这边进发。   茶楼里围观不会有人管,她和施百川几乎是同时凑到了窗沿边。   御辇的大驾前是清一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步子整齐划一,腰间的绣春刀在晨光下流出一缕极细的银丝。   闻芊在找杨晋,施百川则在找杨凝,两个人的目标虽南辕北辙,好在目的都是一样。   闻芊看着面前多出来的这个脑袋不禁有点嫌弃:“你不也是锦衣卫,你怎么没去?”   后者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姐姐,皇上跟前的卫队都是要有官衔的。飞鱼服你以为是谁想穿就能穿的啊?”   说话间,他好似找到了杨凝,一声惊呼险些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闻芊顺着他的目光,在乌泱泱的侍卫仪仗里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杨晋果然在。   她对飞鱼服的印象还粗浅的停留在燕长寒那套大红银丝金线的曳撒当中,因此他这身玄青的装扮着实令闻芊眼前一亮。   哪怕四周所有人的服饰都与他相同,她还是觉得杨晋说不出的惹眼。   满城的柳絮在春风里纷纷扬扬,天子的威仪让繁华的街市骤然庄严。   杨晋当值的时候眉眼要比平时严肃不少,有些初见时的不苟言笑。不经意发现他视线在往别处转,她立时就觉得是在找自己,心头一阵美滋滋的。   “小朗。”闻芊扯着朗许的袖子给他指,“你看见杨晋没,在那儿的——”   锦衣卫队已经行出了一段距离,她双目尤在望着远方,以至于后面那些十里扬沙的九龙辇和车马全然没放在心上。   御驾之后便是一干身着道袍的道士。   施百川在旁边嘀咕:“这太极八卦图也是真够突兀的,不会就是那什么玄青道长吧?”   随之而来的是此行的主场,一溜烟扫去全是蓝白相间的颜色。   如今占星卜卦的道士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连伴驾所骑的马瞧着都比人威风。   闻芊原本带着笑,朗许在旁不住扯她的衣摆,好容易才将视线收回,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什么”,这一抬眼,唇角的弧度却倏地凝固下来。   尽管从头到脚的装束截然不同,尽管周遭的幢幡金节群魔乱舞地遮挡视线。   但她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马背上坐着的人,是楼砚。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过渡章…… 谢谢大家,娘家人来了…… 然后我们来谈一谈上一章啊!! 我的哥!你们这么嗨的留言简直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开车了啊啊啊啊! 吓得我刷了一天后台时刻关注自己有没有被锁【。 真恨不能钻进屏幕里面对着你们嘘——嘘——嘘——这种事要小点声! 看着JJ才出台的,锁章两周不改直接删文我真的很害怕,毕竟我还挺喜欢这个小车车的【。_(:зゝ∠)_…… * 【感谢】 野沢菜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1-09 09:35:42 Dais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9 12:43:42 隰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9 12:49:48 把男二交出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9 12:58:32 badcatoo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09 13:08:58 读者“球球”,灌溉营养液+102018-01-09 21:51:58 读者“李子万岁”,灌溉营养液+902018-01-09 21:28:21 读者“Rmadrid”,灌溉营养液+52018-01-09 17:24:26 读者“绍谦”,灌溉营养液+52018-01-09 17:21:15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52018-01-09 15:5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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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行了也不奇怪。”   不过……为什么是道士?   回家的路上,闻芊抱着胳膊一直在沉吟。   圣驾回宫有一大堆事要忙,这天夜里杨家两父子都没能在家吃饭。   闻芊是在晚间快熄灯时才等到杨晋的,他脸上有疲倦之色,带着一身风尘,关上门后先是伸手轻轻揽了揽她,方在床边坐下要水喝。   “我没怎么煮茶,水是温的,你凑合着喝吧……”闻芊原已经准备睡了,披着外袍把杯子递过去,顺便也挨着他爬上床。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她抱着膝盖看他喝,略有些起皮的嘴唇总算被温水润出光泽来,闻芊把头搁在臂弯,忽然轻轻问:“阿晋,你……知道楼砚的事吗?”   杨晋喝水的动作一顿,他身在锦衣卫这遍地长眼的地方,今日又随行迎驾,怎会不知那位大名鼎鼎的道长。   他含着一口水,目光没看她,半晌才颔首咽下。   闻芊不自觉往前挪了挪,好奇道:“他真的在皇帝身边当值,那你此前见过他么?是……怎么就进宫了?”   杨晋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上年年末新上任的司天监,道号名为青玄,至于他的俗家名字是不是楼砚,我不敢妄论。”   “司天监,是观天象测吉凶的那个?”她双目发亮,“能跟皇帝一同出行,意思是他很受看重咯?”   她想得过于简单,从语气里能听出有无限的自豪,杨晋将杯子放下,神色微沉,“你别高兴得太早……知晓是谁向圣上引荐他的么?”   闻芊摇头:“谁?”   “曹开阳——”杨晋有意顿了下,补充道,“那个太监。”   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闻芊的右眼皮就无端端一跳,在徐州遇到郭昀的情景瞬间就蹦了出来。   杨晋将曹开阳干过的好事告诉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很稀奇的,从古至今,有权有势的宦官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而贪官也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贪污受贿、专横霸道。   闻芊想不明白楼砚为什么会和这种货色同流合污。他虽然对自己人颇为婆妈啰嗦,可在外面总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从来视贪官污吏为世间败类,尽管不能为民除害,好歹也是身不能行,心向往之。   他与曹开阳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我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闻芊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对方是个和楼砚形貌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先不急,今天太忙了,明日得空我再仔细查一查此人的背景。”杨晋安抚她。   然而无论“青玄道长”究竟是不是楼大奶妈,闻芊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前去拜访一下。   她在家中坐不住,第二日没等杨晋查出结果,自己先收拾了一番准备去一探究竟。   闻芊不是一个人去的,她临走时还带上了朗许。   幸而北京城遍地是南来北往的能人异士,他高耸耸的走在其中也并非很扎眼。   当务之急,第一要紧的是打听这位“青玄”大仙的住处。   本以为京师那么大,寻人得花上好些功夫,不承想,兴许是对方甚为有名,她们随便找了间茶馆一问竟就问了出来——也不怪这地方好找,全京城只那么一家太清宫,别无分店。   神宫在内城西北角,离护国寺很近。飞檐翘角在远山与绿树的映衬下透着层缥缈的意味,像是滚滚红尘里的蓬莱仙境。   不知为什么闻芊一看就想到了济南雾山上的旧故乡,总觉得那建筑里总带了点熟悉的感觉。   门前石阶下有个小道童在低头洒扫,她也不多客套,笑着走上前,简单粗暴地说明来意让他去通传。   朗许迟疑地望向她,抬手指着大门。   闻芊不在意道:“管他呢,真要认错了人,我们回去就是了。”   他们俩没在空旷的长街上等太久,很快道童就小跑着出来了,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   一听这句话,闻芊便知道自己并未看错,打了个响指朝朗许扬扬眉:“看见了没?”   后者摇头轻笑。   太清宫内要比京城的其他地方更加清静,袅袅香烟中偶尔能听到幽雅的琴声与诵经声。   道童将他二人引入一处别馆,倒上热茶后便躬身告辞。   闻芊和朗许在那间屋内百无聊赖地转悠,才拿了卷放在架子上的经书,身后的珠帘一阵响动,她转过头,视线和来者不期相撞。   怔了片刻后,各自相视一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别站着,先坐。”   “不敢不敢。”闻芊佯作惶恐的调侃道,“青玄道长何等人物,岂能与我们这般的无名小卒同桌而坐,小女子福薄,受不起。”   楼砚穿的还是道服,不过比起昨日那身要素雅不少,他无奈地笑笑:“得了吧,你的奉承话我可不敢恭维。”   说完便放下卷帘往里走,视线随即落在了朗许身上,不咸不淡地颔首,“你也跟来了?”   尽管年长楼砚几岁,但朗许总是莫名地有点怕他,闻言缩在闻芊背后默默地点头。   “诶,正好。”她拉住朗许的胳膊侧身让了让,“你给他瞧瞧嗓子,那方子他一直有吃,可大半年了也没见起色。”   楼砚已经在桌前坐下了,闻声冲他示意,“行,过来吧。”   朗许磨蹭了片刻,绕过闻芊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坐好,很听话地挽起袖子让他把脉。   楼砚略诊半晌,端详他的脸色,颔首吩咐:“张嘴。”   他张开嘴。   楼砚拧着眉毛,颔首瞧了一阵,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情况并不是很好:“我告诉过你这药吃了以后一日至少得喝十壶水,你是不是又忘了?”   朗许急忙摇头。   他神色怀疑地冷眼瞧他,良久才开口:“发声。”   朗许顺从的“啊”了一声,嗓音仍旧嘶哑难耐,像口破了的锣鼓。   “这药你吃了没用,那就换一副,正好前些天圣上赏了我不少雪莲,我再另外给你开个方子试试。”   言语间,楼砚伸手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面容蓦地沉了沉,朝底下呵斥,“什么粗茶也敢拿上来?没瞧见我正招待客人么,还不去换一壶!”   小道童原在旁边出神,被他喝得一怔,赶紧应声利索地跑上前来把水撤下。   闻芊看着那道童出去,和朗许无言地对视了一眼,歪过头来问:“我说楼大夫,你是甚么时候弃医学道的?听说……皇上很器重你,信上怎么没见你提?”   楼砚回答得很肤浅:“机缘巧合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呢?十一月都到济南了,耽搁了小半年才抵达京城,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末了,又问,“你们眼下住在哪儿?”   知道他有意岔开话题,闻芊却并未一语道破,“住在城南太师府杨家。”   “楼砚。”她语气平平,“我和杨晋私定终身了。”   楼砚整理袖子的手有半刻停顿,随即他叹出一声来。   “我就猜到你们俩这么折腾,迟早是有一天得假戏真做……说说吧。”   换好的新茶又奉了上来,还多添了几碟糕点。   闻芊借着一盏茶的功夫长话短说地把在济南的经历一一道来,期间也不着痕迹的继续试探他在京城的人脉与活动,然而无一例外的,都被楼砚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了。   时至正午,道童在他们谈话期间摆好了一桌精致的素宴,虽然道士并没强制戒荤腥,但考虑到朗许的病情,楼砚还是坚持让他用点清淡的食物。   饭桌上的气氛有种陌生与熟悉交织起来的尴尬,闻芊无法言明那究竟是种什么感受,先前想好的许多话与疑问,竟莫名地有些说不出口。   约摸是在饭菜摆好的时候,门外的小道士隔着帘子请他示下:   “真人,诚意伯的大公子求见。”   楼砚正在布菜,闻言连头都没抬:“他来作甚么?”   小道士手里举着个锦盒,“秦公子说有要事相求,希望真人能赏脸一见。”   他将盒子打开时,闻芊发现那里面装的是一柄玉如意,通身翠得发亮,一看便知是上品。   诚意伯秦君是承明三年被当今皇帝赐封伯爵的功臣之一,由于前段时日的宁王案被牵连,如今还在牢里蹲着。   所以根本不用想也知道他儿子登门拜访是为的什么。   楼砚只略一思忖便冷哼:“这种破烂玩意儿也送得出手,我现下不得空,让他请回吧。”   小道士领命退下。   闻芊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喝了口汤觉得没什么味道。   一顿饭吃到后面兴味索然,没等她开口问曹开阳的事,午时刚过,宫里便有宦官来传圣上口谕,宣青玄真人即刻入宫,一屋子的人对此似已应对自如,很快收拾好车马。   楼砚将她二人送到院中,临行前在闻芊肩头一拍,“你们在京城尽管玩儿,若遇上麻烦,来找我就是。”   他言罢,匆匆回房更衣去了。   小道童把闻芊和朗许引到太清宫外,两顶小轿早已备好,整整齐齐地停在台阶下。   不远处则站了个身形清瘦的青年,适才捧玉如意而来的道士正在和他交谈。闻芊不自觉转过头,那青年看上去愁容满面,把被退回的锦盒又往那道士手里塞。   对方仍旧例行公事的摆首。   他咬了咬嘴唇,双腿一屈,险些给他跪下了,幸而这小道士动作快,扶着他的手拦住。   “姑娘,该上轿了。”   闻芊看了一眼唤她的道童,一言不发地弯腰钻进去。   小轿晃晃悠悠,闷得人心里发慌。   朗许在到家时拉住了闻芊,用手指极缓慢,极认真的给她比了一句话:   “你有没有觉得,小砚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闻芊当时抬手把他胳膊一推,口气随意地让他别多想。   朗许犹豫着点点头。   可这句话却让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宿。   夜里,杨晋在桌前给她削桃子,闻芊拥着被衾怎么都无法释怀。   “你要去怎么不提早告诉我?”他把切好的油桃装盘,端到床边去喂她,“问出什么来了吗?”   闻芊并未张嘴吃,只用手接着半块桃子,神情凝重地摇头:“没有,他嘴巴很紧,我一句也没套出来。”   她思忖了半天又把桃子放了回去,抱膝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讲讲那个曹开阳?”   杨晋嚼着食物,依言挨在闻芊身边坐下,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曹开阳最早其实是建元帝的近侍。   “由于太/祖严禁内侍干政,所以先帝也不喜宦官,连带对自己身边的人也一样严厉苛刻。那会儿当今就已经开始结交宫中内官了。   “曹开阳很会审时度势,在今上靖难南下前便决定倒戈相向,不仅为他提供线索,在靖难途中又送去不少可靠的情报,好几次替他化险为夷。   “当今念他有功,登基后便给了司礼监承笔太监的位置。”   杨晋用手指摩挲下巴,“承明初年的时候,宦官的地位还没现在这么显赫,这老太监韬光养晦,一直很低调,圣上觉得他用起来顺手,最后提拔成了东厂的掌印太监……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当时和他一同晋升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之前我也同你说过。由于近来当今有兔死狗烹之势,我猜,他或许是想自保才招了楼砚进宫,欲讨圣上欢心。”   “他要自保,谄媚讨好这倒也情有可原……”闻芊若有所思,“只不过,楼砚图什么呢?”   她下床去走了两圈,忽然转身,“我记得,徐州的那个少监郭昀是曹开阳的干儿子,如果楼砚和曹开阳一早就联手了,那郭昀会不会是他的人……还有济南府的花让。”   以及被救出来给他制药的殷方新。   闻芊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在春夜里无缘由地打了个冷战。   “所以那个不想让我上京的幕后主使,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你们的白切黑楼妈妈登场了! 夜谈夫妇二人组。 虽然是架空,写得也比较隐晦,但是我相信机智的你们一定能看出我借鉴的是哪个皇帝的! 接近收尾了,剧情会比较多,基调可能也会沉闷一点。大家谨慎购买~ 再开车基本不可能了←_←番外里可以期待一下。 今天也是30个随机红包。 连着几周没有轮到好的榜单了_(:зゝ∠)_还请各位大大多多爱抚我~~ * 【感谢】 折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0 02:06:16 抽刀断水溅一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0 09:36:47 子不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0 18:25:51 读者“辣酱”,灌溉营养液 52018-01-11 12:22:42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 12018-01-11 02:19:09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 62018-01-10 23:51:31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 12018-01-10 17:21:37 读者“索尼娅不是梦”,灌溉营养液 12018-01-10 16:33:18 读者“少女粉”,灌溉营养液 52018-01-10 16:13:17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 32018-01-10 15:06:32 读者“mintnjy”,灌溉营养液 12018-01-10 13:40:04 读者“叶落无声”,灌溉营养液 12018-01-10 12:58:08 读者“长长”,灌溉营养液 102018-01-10 11:59:21 读者“不二的周助”,灌溉营养液 202018-01-10 11:41:38 读者“麦芽饼”,灌溉营养液 52018-01-10 11:10:15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 52018-01-10 08:59:44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 12018-01-10 02:40:30   第八一章      杨晋对楼砚的怀疑是从在广陵的时候开始的。   他一直都在查唐石手上那些来历不明的迷药。世间草药千万种, 怎么偏偏闻芊手里的那瓶正好就能解毒?而且还不止一次。   若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   因此, 乍然发现楼砚与曹开阳合谋,他倒是没有多惊讶的感觉。   比起他这手猝不及防, 杨晋更在意那些药的用途。楼砚或曹开阳无非是看中殷方新在药理上的成就, 他们救他出来想必是另有所图。   只可惜几箱药在爆炸中化为灰烬,便是有心也无从查起。   这一晚, 闻芊倒是睡得很好, 呼吸均匀清浅,杨晋在后面搂着她,想了一宿没合眼。   *   自打承明皇帝回宫后, 朝堂上的紧张氛围几乎达到了顶峰,这个已年过六旬的帝王在打击反对风声上的精力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消减, 反而有些收不住势, 愈发的极端固执起来。   那横行霸道的太监便趁机收揽人心,广结同党,将自己的根基铸得犹如铜墙铁壁。一帮老臣每日看着这死胖子在朝里上蹿下跳, 还有不少无耻之人上赶着去鞍前马后,各自心中堵着口恶气。   彭定洲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位内阁大臣兼户部尚书的老大人从游将军被斩后就对曹开阳有诸多不满,眼见着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更加气不过。   彭杨两家算是二十几年共事的交情, 这日下了朝,他难免和杨阁老抱怨。   “太/祖时曾三令五申‘内臣不得干政’,现在这算什么?让他个残废独揽大权,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彼时还没出宫门, 杨渐怕周围有东厂的眼线,隔墙有耳,忙摆手示意,“定洲,慎言啊。”   彭定洲素来对他这胆小怕事的性子不以为然,当下冷哼:“有什么可慎言的,我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哪里错了吗?此乃太/祖遗训,便是当今也不能奈我何。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说完甩袖子就要走,行出没几步,又抖抖衣袍转身来看他。   “子业兄,你等着,我必叫这小人付出代价,以告慰朝君(游将军)在天之灵。”   他发了一回狠,杨渐本还想多劝几句,见彭定洲主意已定,心知多说无用,也不好再去讨他的不快,只心事重重地颔首。   彭定洲是个行动派,性子急,说干就干。   过了没多久,早朝议事之时,承明皇帝便收到了来自督察院御史司马涵的弹劾奏折,折子很长,洋洋洒洒列了曹开阳的十项大罪,内容不仅丰富且有理有据。他也没客气,命人当众宣读。   那小太监一开嗓子,立在旁边的曹开阳脸瞬间就绿了。   御史虽是个小官,但小官背后必然有大人物才能给他这个狗胆。   折子还没念完,承明皇帝就抄过来摔了他一脸,话不必多,仅仅一个动作就能表明他内心的愤怒。   曹开阳一看情况不妙,立马哆哆嗦嗦的跪在下面磕头替自己辩解。   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总的来说,这次早朝不欢而散。   然而还没等人喘口气,很快,由彭定洲调动的反对曹开阳的文官们便趁热打铁的上书痛骂,弹劾的奏章堆得雪花似的如山如海,不少人眼见势头不错,也纷纷跟风,痛打落水狗。   老太监十分能屈能伸,知道再这么下去承明皇帝必然对自己厌烦无比,每日往他跟前戳着迟早得完,当即以退为进,表示自己年老体弱身体不适,望陛下恩准他回去休养。   承明帝也没留他,大手一挥当场同意了。   经此一役,曹开阳只能先窝在家中避风头,他自己其实没什么墨水,书也读得不多,之所以能在遍地陷阱的朝廷活到现在,靠的全是他手下的谋士。   曹开阳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自己的学问水平,于是从数年前起就广招贤才,拉拢人心。而楼砚算是他现在最信得过的军师,所以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面对心急如焚的曹太监,楼砚倒显得很是淡定,侍弄着手里的花草漫不经心地听他发牢骚。   他在旁简直要跳脚:“我若不能东山再起,你也别想在宫里好过!”   楼砚终于斜眼睇他,“你威胁我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   他拍去手上的泥土,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干净,举止不慌不忙,“急什么。”   “那姓彭的有言官为他马首是瞻,难道你就没有能用的人了吗?”   曹开阳听了这话似有不解。楼砚看了他半晌,实在是为他的脑子堪忧,颦眉不耐道,“你是什么身份?”   “司礼监承笔太监,皇宫里的宦官有哪个不是听你示下的?你手下那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拿笔的书生?”   他怔忡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而另一边,初战告捷的彭定洲犹在沾沾自喜,见早朝赶跑了曹开阳,和杨渐交谈时也带了几分飘飘然。   “子业兄,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这种人欺软怕硬,是忍不得的,就该让他尝尝厉害,你从前太过谨慎了,否则也不至于让这种小人占了先机。”   事情进展的太顺利,杨渐反而觉得蹊跷,拉着他的手劝道:“你还是当心点,太监素来心眼小,背地里的手段多得很。曹开阳跟了当今那么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闹到这么大也只是罢官而已,你切莫掉以轻心。”   彭定洲有些鄙夷地朝他瞥了一眼,“子业啊,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瞻前顾后,但凡果决一点,朝君也不会死。”   说完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拂袖而去。   杨阁老无奈地轻叹,这一阵子总是感觉心神不宁。   五月是初夏,芦笋肥美的季节,晚饭厨子做了好几道时令菜,绿油油的摆在上面。在以往这都是他爱吃的,然而近来却食欲不佳。   一家人用得有滋有味,杨夫人见他这就搁下筷子,忙递了碗汤过去,“老爷,再吃点吧……还要盛碗饭么?”   “不必了。”杨渐食不甘味的接在手,正吃了一口,抬眼看到闻芊在给杨晋卷春饼,不经意的想起了什么,出声唤她,“芊儿。”   “诶。”闻芊把春饼放到杨晋碗里,乖巧地回头应道,“爹。”   他捧着碗,思忖说:“这段时间风声紧,你和晋儿的婚事可能得延到年后去。听说,你师父也在京城,届时你同她好好解释解释。”   “我知道。”闻芊颔首,“您放心。”   杨渐拿勺子在汤水中搅了几回,“不过,这聘礼和吉服倒是可以开始准备……你有什么喜欢的,就让晋儿陪你去买。北京够大,你慢慢逛,不着急。”   闻芊笑了笑,“好。”   他还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事,视线一转落到还在低头吃饭的杨晋身上,忍不住皱起眉,拿筷子在他碗沿边清脆的敲了两下。   “还有你。”   “晚上回自己房里好好睡觉,别到处乱跑。”   杨阁老这么一开口,满桌的人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了,用脚猜也想得出他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杨夫人一筷子戳到了碗底,半晌没顾得上夹菜,施百川在发呆,朗许佯作耳聋地埋在碗中认真扒饭,唯有杨晋一脸没事人似的照旧吃春饼。   杨渐胃口不佳,只用了半碗就离席休息去了。   入夏后的天黑得越来越晚,隔着竹帘还能听到院外零星的虫鸣声。闻芊刚沐了浴,坐在铜镜前抹鹿角膏。   这是夜间护肤的方子,在脸上均匀的敷一层透明的白蜜,然后轻轻地反复拍打,使得药膏渗透肌肤。   杨晋端着一盘龙眼进去的时候,闻芊正伺候完了自己的脸,正撩起袖子在擦胳膊。一弯雪白的臂膀在灯下淡淡映着微光,白的晃眼。   闻芊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轻拍手臂,随口调侃道,“你爹不是要你‘别到处乱跑’的么?怎么又来了。”   “不用管他。”杨晋掩上门,把果子放下,拉了把椅子挨着她撩袍坐下,“你吃吗?”   “吃啊,给我留一点,我抹完这儿就吃。”   四周弥漫着两股清淡的甜香,杨晋剥了一颗喂她,见闻芊擦得仔细,不由问:“都快睡了,还要抹这些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她边吃边道,“平日我用的那些胭脂或多或少都会影响面皮,白天没法保养,自然得利用夜里的时间。   “这盒鹿角膏很贵的,是用鹿茸、牛奶还有其他草药调制而成,晚上周身涂一遍,据说能令百岁老人面如少女,光泽洁白——来,我也给你擦点。”   杨晋本能的要躲,不想她两手啪的一下把他脸颊捧住。   “我不用,我一个大男人,擦这些作甚么?”   闻芊啧了声,“这东西是男女通用的,男人怎么了?等再过几年你一张脸又黑又松弛,看我还要不要你。”   “……”   他闻言只好老实了,任由闻芊在脸皮上又拍又揉,搓面团一般来回蹂/躏。   晚风吹在微微濡湿的面颊,有种清爽凉意。短暂的沉默了半晌,杨晋听她低低道:“……杨阁老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嚼着龙眼肉的嘴蓦地一顿,牙尖摩挲片刻,轻声应了。   “嗯。”   “曹开阳被贬了,但爹爹他总怕这人还有后招。”   朝堂上的事闻芊本不感兴趣,所以平时也不常问,可自从知晓楼砚跟着那死太监混了以后,她不由自主会上心些许。   杨晋删繁就简地把近期所发生的事告诉她。   “可惜只是失宠,脑袋只要在脖子上他就还能蹦跶。”闻芊不甘心地皱眉唾弃,“你们这位皇帝挺念旧的吧?这样护着他。”   她说到此处,双唇不自在地抿了一阵,身形忽然往前挪,“曹开阳倘若真的失势,会影响到楼砚吗?”   其实杨晋不回答她也心中有数,可闻芊又忍不住想问。   他静默须臾,答得简短:“……会。”   话音才落,杨晋便察觉到手背被她握住,对面那双眼睛干净清澈,目光里的神情让他有些无法直视,他只好往后退了退,无奈道:“别想了,美人计也没用,是真的会。”   杨晋深吸了口气,将她拉入怀中,“不过,要是有那一天,我会竭尽所能替他求情的。”   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闻芊想不信都不行。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想象中的乐观。   彭定洲在自以为解决了曹开阳后得意了好一阵,也开始着手计划起清理其他阉党的成员。他没有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毕竟连曹太监都被他赶跑了,还有什么不是一本奏折能解决的事?   至于杨渐那天和他说的“不要掉以轻心”,到此时他差不多已经忘完了。   这日,内阁正轮到彭定洲当值,大臣晚上是待在宫中不回家的。   承明皇帝饭后消食,闲来无事同他攀谈起来,起先还在聊政事,之后说着说着便扯到了公主的婚姻大事上。   他膝下的公主不多,长公主已经出嫁,也就剩了老三还待字闺中。   承明帝偏爱女儿,看谁都是白菜被猪拱,所以挑挑拣拣至今还没定下驸马。   一场闲聊,九五之尊随口问他,认为当朝哪家的公子配得皇家的金枝玉叶。   彭定洲在这种话题上还是颇为谨慎的,自不敢当着他的面揽这种好事,只在一堆二品大员中捡了个条件不错的来应付,皇帝听完含笑不语,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原本这就是个极小的插曲,故而谁也没留意到门外静静站着的随侍太监。   这么毫无波澜地过了三五日,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未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午后,承明皇帝正在书房练字之时,传话的宦官前来说吏部尚书求见。这位尚书姓冯,年纪四十好几了,甫一面圣显得有几分紧张,不疼不痒的扯了些有的没的。   承明皇帝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直到他话锋一转,突然小心翼翼的提起了公主的婚事,后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彭定洲嘴里的那个二品大员。   对方战战兢兢,又说黄恩浩荡受宠若惊,又说犬子庸碌配不上帝王掌上明珠。   他一席话滔滔不绝,没发现承明皇帝愈渐阴沉的脸颦眉开口。   “是谁告诉你,我打算嫁公主的?”   冯尚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是彭大人么?”   他一语正中红心。   承明皇帝没再开口,抬手让他下去。   事情不了了之。   彭定洲就这样在不知情中被他一直以来瞧不起的宦官阴了一把。   曹开阳的行动还在楼砚的安排下紧锣密鼓的进行,买通冯正平只是第一步,他还有东厂无数的眼线可以监视百官的一举一动。   而彭定洲尚不了解那日之后自己已处境堪忧,仍在每日集结文官准备再弹劾一次阉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一个时机他便以为能搬到这一对乌烟瘴气。   可惜他还没找到这个时机,曹开阳却找到了。   五月中旬,有御史参了彭定洲一本,罪名十分明确,却又模棱两可——贪污受贿。   原本大齐文官的俸禄有限,在官场混的或多或少皆有几份不太能上得了台面的收入,莫说是他,就连杨家也不例外,除非是数额实在大得惊人,皇帝一般不会追究。   然而这次不同,由于曹开阳事先铺好了垫子,再从中做点梗,奏折一奉上,承明帝当场火冒三丈。   彼时杨晋正在大殿外,身后汹涌的波涛几欲穿墙而过,他耳力甚好,不难听见当今把奏章摔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的声响。   与他家相交多年的彭老先生噗通跪下,苍老的嗓音颤抖地说着“臣冤枉”。   继而便是杨阁老求情的一句“圣上请三思”,不过多时,满朝此起彼伏的全是劝声,虽不整齐却也万口一词。   太和殿上没有惊堂木,但承明皇帝那一声“放肆”足以将百官文武压得噤若寒蝉。   “彭定洲欺君罔上,沽名钓誉,着锦衣卫廷杖六十,革职查办!”   他好似顿了一下,又接着道:   “御史司马君、程颢、万兴安,结党营私,以同罪论处,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底下似有人还想上书,紧接着他一句冷冰冰的话掷了下来,“再有求情者,打!”   彭云是彭定洲的儿子,二话没说,跪在老父亲面前自愿领了六十棍。   杨晋在他开口时本能地想回头,被身侧的同僚一把拉住,皱着眉冲他使眼色。   朝堂上万籁俱寂,当今的话很有分量,一时再无人往刀口上撞。   杨渐没有任何的举动,显然是想明哲保身,他自知不能强出头,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咬着牙忍下去。   初夏的太阳已不容小觑,巳时正刻,日头当空照下,把满地微弱的暑气引得蠢蠢欲动。   午门前,一干罪臣被压着上了刑场,由于都是文官,走起路难免蹒跚打颤。   廷杖的木棍与衙门中的刑棍不同,足有碗口大小,小惩是二十杖,大诫是六十杖。倘若结结实实挨下来,一般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保彭定洲和彭云,杨晋只能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在锦衣卫待了这些年,廷杖打了少说有二三十次,但这是唯一一次,让他如此无从下手的。   彭定洲被两个侍卫压着趴在长凳上,冠帽一摘,满头白发凌乱的铺在肩头,身形瘦骨嶙峋,他从太和殿一路喊到了午门,哪怕到此时,嘴里也是“冤枉”二字。   “奸臣当道,小人得志,皇上要以儆效尤,定洲不服啊!”   他太不甘心了,委实不明白,自己一心想为民除害,为何最后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跟随当今那么久,难道还远不如一个身有残疾的太监在他心头的地位吗?   杨晋勉力移开视线,棍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四下里萦绕着散不去的哀嚎,但彭老先生从始至终嚷得都不是疼,他在炫目的阳光下逼问当朝天子,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到后面气息分明已无力再开口,他却不依不饶地张着嘴,苟延残喘的喊冤。   杨晋下手已经够轻了,六十棍下来彭定洲仍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他年纪太大,尽管不曾皮开肉绽,也元气大伤。   杨晋看着他苍白得裂了口的唇半死不活地张着,双目圆瞪的大口喘气,神情里不禁凝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灰色。   彭定洲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他心里不能不颤动。   背后有人发出一阵轻叹,杨阁老负手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示意他回去。   *   当天夜里,闻芊能感觉到杨晋的情绪很不好。   他回来得很晚,进门之后也是一言不发,低低说了句“睡了”,便躺到了最里侧。   并不知朝上出了什么事,她独自坐在桌前,一时找不到话宽慰。   杨晋背对着,像是睡得很熟,不欲打搅他休息,闻芊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吹了灯,摸到床边躺下。   到了后半夜,她才知道他没睡。   杨晋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最后伸手过来搂她,动作有点重,呼吸也一直没有均匀,被他低落的心绪所影响,闻芊几乎也是一整夜没合眼。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到了天亮。   如果不是府上斗然掀起的吵杂,杨晋原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一上午都不起了。   杨府外急匆匆的传来敲门声,彭家的家丁双目通红的站在冷风里报丧——   彭定洲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政斗写不好……这章大家凑合着看吧! 话是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估计也不会怎么看的,就当是我在水文吧,哈哈哈【心虚的笑。 这段内容有引用《明朝那些事儿》,我知道喜欢明朝的肯定大部分都看过←_←可还是要给你们安利一发! 原本在写本文之前是抱着去查资料的心态看的,看完之后才发现有关锦衣卫的内容好少啊【趴地 不过也是为数不多我非常喜欢的干货之一了~~ * 【感谢】 冰淇淋要融化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2 10:37:01 索尼娅不是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2 14:31:38 读者“Rmadrid”,灌溉营养液+52018-01-13 00:29:18 读者“mintnjy”,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23:19:31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23:11:56 读者“智也”,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18:47:04 读者“是辛巴呀”,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16:48:30 读者“轻舟飘摇”,灌溉营养液+102018-01-12 12:53:56 读者“轻舟飘摇”,灌溉营养液+102018-01-12 12:53:03 读者“闵禾”,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09:57:04 读者“子衿”,灌溉营养液+12018-01-12 09:23:10 谢谢大家打赏,爱你们~~~   第八二章   闻芊能感觉到杨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蓦地颤了一颤, 他迅速换好衣服跟着杨渐出了门。   不知是心事太重,还是尚未睡醒, 连告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朝堂上肃杀的气氛终于波及到了安宁祥和的内宅, 杨府上下很有默契的沉静下来,以往侍女们打趣嬉笑的声音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五月天里无休无止的虫鸣。   闻芊坐在门前托腮晒太阳,不远处的朗许正埋头扎风筝,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忽起身往外走。   太清宫外照旧冷冷清清,没有再见到洒扫的道童, 闻芊上前去叩响了门。   隔了好一会儿, 一个脑袋才从门缝里挤出。   “我们真人进宫去了,姑娘改天再来吧。”   说完就砰的一声掩上。   闻芊吃了个闭门羹,原地站了片刻, 才缓缓地举步离开。她在北京城冗长的大街上行走,有些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叫卖的铺子。   这一瞬,脑中毫无征兆地想起了前不久杨晋给的那个地址,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从记忆中的某条巷子钻进去。   胡同的深处蜿蜒曲折,青苔错落有致的铺在石墙上,被阳光照得融暖青绿,亮得可爱。   闻芊提着裙摆, 一路走一路四下环顾。   幽静的巷子里有妇人坐在台阶下洗衣裳,有木匠拎了把锤子在修理断了脚的矮凳,还有孩童蹲下身子逗弄野猫。   大概是在拐角之处,她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几年不见,她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铅华褪尽后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一身荆钗布衣,坐在小凳上借着明媚的阳光缝补衣衫,寻常得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子。   许是听到声响,白三娘抬起了头,在一片灿烂的华光里瞧见了那个风姿卓越的人,她短暂的惊愕了一瞬,唇边继而荡开笑容。   “小芊。”   白三娘从屋里搬了条凳子让她坐,师徒二人便在屋内絮絮交谈。   她是在三年前从云韶府出来的,嫁了教坊中的一位乐师,两个人一起在此地安了家。   三娘端着一壶烧好的清茶给闻芊倒满,含笑道,“我手上拿不出什么好茶,你将就吃吧。”   房舍虽小却实在温馨,不时有过路的邻里冲她打招呼,言语间和和气气的,她应该过得不错。   闻芊捧着茶杯环顾了一周,问道:“他呢?”   “他教书去了。”三娘抿着茶水回答,“在崇北坊隆安寺那边,是个小书塾,人倒是挺多的。”   “日子还过得去吗?”   “还成,我也能做点小活儿,补贴家用是没问题。”   白三娘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们至今没要孩子,闻芊把这些年的琐碎有一搭没一搭,倒豆子一样铺在她面前。   说起乐坊的危机,说起棠婆过世,说起自己受伤的腿……   饶是许多事在信上已经提过,她也不厌其烦地反复陈诉,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能像这样听她抱怨那些委屈与不甘了。   日头投进了屋内,把空气里浮着的细小尘埃照得分外清晰。   尽管白三娘早脱离乐坊,墙上却还挂着从前常用的那把琵琶和瑶琴,闻芊信手取下来,指腹从琴弦上抚过去。   那上面纤尘不染,她平时应该很在意这些老朋友。   “师父还在练琴吗?”闻芊把琵琶递过去,如从前那样想让她指点一下自己,不承想白三娘却摇头婉拒。   “我已经许久没碰音律了,现在弹也弹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曲子来,你挑一首擅长的,我听听也就是了。”   闻芊在她话音落下时,不过略一沉吟,纤纤素指已随之拨动了琴弦。   久未开嗓的琵琶好似大梦一场刚苏醒过来的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闻芊一向要强倨傲,素来喜欢那些气势磅礴,力拔山河的乐曲,而今日,她破天荒的捡了一支平缓沉稳的调子。   在风中跳动的旋律与悠长的小巷融为一体,显得柔和又自然,每一个低回婉转的琴音都带着一股凄切之感,气如游丝。   在她收了势之后,四周安静了很久,白三娘才轻轻道:“你的琴变了不少。”   闻芊抬起眼皮,正听她接着说:“听得出来,你心里装了很多事……音律不会骗人的。”   她的琴声不再纯粹,哪怕是最简单的曲调,也能感受出无数旅途中的迂回与艰险。   “师父。”闻芊握着琵琶颈低声问,“琴会变,那人也会变吗?”   白三娘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变了吗?”   她皱眉抬起头,好像是在认真地打量与思索,隔了一会儿方不确定地微微颔首。   “你自己呢?”她又问,“你认为你自己变了吗?”   闻芊陷入了更长久的沉思。   “我换个方式来问你。”白三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有变化吗?”   闻芊不假思索:“有。”   “你看,你也知道了。人都是会变的,没有谁能永远停滞不前。”她慢慢地点破,“你与其在意对方会不会改变,倒不如去想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的,就像你自己……你有想过,你的这些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闻芊闻言怔愣,垂下眼睑,似有所动。   自那以后,杨晋白天几乎忙得难寻踪迹,就连去北镇抚司给他送饭也总碰不到人,每每要等到后半夜,闻芊才迷迷糊糊的感觉床边往下一陷,可第二日醒来又空无一人,鬼魅似的来去无踪。   彭定洲的死倒是在群臣中起了个杀鸡儆猴的效果,朝廷里的文武百官果然消停了,万马齐喑不敢造次。   但承明帝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调唆下,隔三差五地闹出点动静来,满朝人心惶惶。   这日,闻芊和难得休假的游月菱歌在灯市街的首饰铺里闲逛,时近正午,人群中突然起了骚乱,议论声如海潮推荡开,渐渐传到了她们跟前。   菱歌当下坐不住,好奇的蹦出去瞧热闹,闻芊不放心她一个人,唤了两声搁下手上的银簪紧随其后。   长街上,围观的百姓立在两旁,官差在前面开道,跟着的是一老一少,肩头各戴了一顶厚重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得人直不起腰。   烈日当头,父子俩皆披散着发,双唇龟裂出皮,步伐迟缓,好似下一步就会闷头倒地。   年轻的那个闻芊隐约有些印象,仔细回忆后才记起是当初在太清宫前想给楼砚送玉如意的诚意伯家的公子。   杨晋曾和她提起过枷刑,比起廷杖和诏狱的其他酷刑,戴枷绕城□□能算得上是最仁慈的惩罚了。   但话虽这么说,闻芊却多少能猜到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兴许也是送了无数银钱,疏通了无数关系才把人从牢里捞出来的。   眼前的背影愈发佝偻蹒跚,她目光微沉地颦起眉,身侧有好事者交头接耳。   “彭阁老花那么大力气把曹开阳赶出宫,连命都赔上了,结果怎么着,人家现在不照样官复原职?一手捏着批红的权,一手捏着盖印的权,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也得叩头下跪。”   有人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这世道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内阁大臣斗不过太监。”   他啧啧摇头,“皇上是怎么想的又启用曹开阳的?”   那人冷哼:“还能怎么想的,曹厂公宫里的人脉还少了么?青玄真人一句话,他老人家就是大齐最大的功臣!你还没处反驳,人家说了,那是老天爷的意思!”   一瞬间,闻芊只觉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气把她所有的理智尽数吞没。   菱歌正悻悻的瞧着热闹散场,正打算回店里,旁边的闻芊突然转身,大步往前走。   “师姐?”   “师姐!”   她小跑着追了一段没能跟上她的步子,只好巴巴儿的在后面喊。   与此同时,杨府书房之中。   杨渐颇有几分疲惫地坐在帽椅内,手掌摊开捂住酸涩的双目,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晋站在对面,别过脸冷声道:“早朝上奏的言官必然是曹开阳的人,这老太监这么快就赶着给自己洗白了……爹,你不用在意,他那些证据根本漏洞百出,不足为惧。”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杨阁老松开手搭在椅子上,嗓音里满是倦然,“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晋不甚明白:“不过就是奸臣当道,小人得志么?还能有什么?”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还好办一些,怕就怕等着坐收渔利的不是奸臣,也不是小人。”杨渐双臂撑在膝盖上,低头沉吟,“你没经历过靖难,没经历过建元末年、承明初年,根本不知道当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承明帝是在战火中出生的帝王,历经两朝风雨,装过疯卖过傻流过血,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爬上皇位,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几个小小的宦官、道士玩弄鼓掌之间的昏君。   可惜,他们这一代活在太平盛世,说再多也难有感悟。   “罢了,你别多想……”杨渐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吩咐道,“得空去查一查那位青玄道长的身份,我要知道他的来历。”   杨晋:“……”   他暗暗咬了下唇,不自然的点头应了。   *   新开道街的尽头如往常一样冷清,太阳已渐渐西偏。   这是闻芊第三次敲开太清宫的门,她也毫无例外得到了小道童连改都懒得改的回答——   “我们真人不在,姑娘你改天来吧。”   门“砰”的一声掩上了。   闻芊在橙色的黄昏中深吸了口气,冷着眼睛抬眸打量那堵墙的高度。   自从腿伤了以后,她很久没干这种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事了,一脑门的热血在道童敷衍的言语中简直快沸腾成了熊熊大火,当即挽起袖子,借着砖墙的凸起之处纵身一跃往上爬。   因为上次打发得很顺利,小道童便没将闻芊放在心上,兀自抱着扫帚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万万想不到就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工夫,有人“噌”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吓得他险些撞到门柱。   闻芊刚落地,便觉得脚踝有刺骨的疼痛。   她在心里将楼砚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   “姑、姑娘,我都说了真人不在,您怎么能擅闯呢……”   小道童惊慌失措地想上来拦她,可惜闻芊走得气势汹汹,一巴掌挥开他说了声滚,随即便大步朝里走。   她沿着此前行过的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间小书房,这个时候闻芊基本上是瘸着一条腿在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声势上有点大打折扣,可她并不在意,抬手就推开了面前的门。   楼砚果然在这儿。   他正坐在桌前看书,被突然而来的响声惊动,一转眼看见是她,明显地怔了怔,继而皱眉道:“你的腿怎么……”   那个“了”字尚未出口,便闻芊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断。   第八三章      闻芊手劲不小,楼砚险些被她打了个趔趄,束发的头冠一歪,立时垂下几缕青丝在脸颊旁。   他喉头有个吞咽的动作,半晌转过眼来,抬手抹去唇角的殷红,仍旧道:“腿怎么了?坐下来让我看看。”   “你疯了是不是?”闻芊挥开他的手,质问道,“曹开阳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合作?你三岁小孩儿吗?知不知道他在利用你!?”   门口的道童迟疑着是否要上前,楼砚摆手示意他出去,一面在桌边坐下,“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在杨府里待着就行。”   她皮笑肉不笑地一声冷哼,“我倒是不想管,谁让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你们俩干的那些好事。”   闻芊上前一步,“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也不管那个阉人许了你多少好处。这笔账,我算不清你难道还算不清吗?”   眼见他不言语,她皱眉道:“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不是想遗臭万年?”   楼砚好似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般摇头,“闻芊,你不会明白的……”   他眸色暗沉地别过脸,“所以我才说,就不该让你进京。”   一提起这个,她敏锐地反应过来,“你是承认花让是你的人了?这些事,你究竟瞒了我多久?”   闻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失望道:“楼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了解从前的我多少?又了解现在的我多少?”楼砚似笑非笑地朝她勾起嘴角,“你看徐州的春山三兄妹感情深不深,在一起久不久,经历的事情多不多?结果呢?   “三人行,总有一个,是会越走越偏的。”   “闻芊,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总是这样。   别人对她好一些,她就能咬牙把乐坊撑起来,别人说舍不得,她就心甘情愿地在江南待上数年,别人为她受点伤,她就可以为他万劫不复,矢志不渝。   楼砚看到她眸中的神伤,勉力打起精神,“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想要什么要什么,想有什么有什么。哪一点比不上以前?”他抬起手向她展示。   闻芊看了他一眼,打心底里生出无力感来,沉默了良久,才絮絮吐出胸口那股郁结的恶气,缓缓道:“我们在济南,找到了当年的村子……你知道么?楼家人还没有死,他们还活着。”   她悲哀地冷笑:“倘若你爹娘瞧见你现在这个模样,瞧见你与小人同流合污,他们会作何感受?”   那一瞬,他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额头的青筋骤然鼓起,猛烈的跳动,随即又似焰火明灭,稍纵即逝。   楼砚唇边翘着寡淡的弧度,轻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他们还活着。”   闻芊身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目光里的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不然你以为后山上的那些碑是谁立的?花让嘴里的消息是谁告诉他的?”   “这十年来我翻山越岭,挖遍了大齐每一寸土地,你真觉得我会没去过济南吗?”   “是你立的衣冠冢?”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她不能不感到意外,闻芊有那么一刻说不出话来,“我、我还当那个地方,当真找不到了。而且这些年,你也没告诉过我……”   “是啊。”楼砚嘲讽般的一笑,“你和朗许根本算不上楼家人,怎么可能会对村子事上心。”   “你姓闻,他是个半道捡来的外乡客,只有我。”   他双目微凝,“只有我才是那个真正想回家的人。”   他的话太锋利,闻芊一时竟无法反驳,她咬着牙狠狠闭了闭眼睛才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道。   “闻芊,你到现在了,还不懂吗?”楼砚坐在烛火中静静地看她,夏夜蝉声四起,和他唇角涩然又微凉的笑意融为一体,“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你真以为……楼家人是在避世?”   她隐约听出这句反问里暗藏的玄机,“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个答案,你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在锦衣卫当值的杨大人。”   闻芊颦眉:“我们家的事和杨晋有什么关系?”   楼砚冷笑着在那边抱起怀,“锦衣卫乃皇帝的亲军,他爹又是三朝元老,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只怕比我更清楚。”   此时,北镇抚司的库房内,一个小旗举着纸灯笼在给杨晋照路,这是锦衣卫衙门存放档案情报的地方,架子上林林总总摆着生了尘的卷宗。   “杨大人要找什么内容的?我对这儿最熟了,您说我给您翻去。”杨晋摆摆手让他不用忙,自己则拐角某一处书架。   杨渐原本是要他查楼砚的底细,但杨晋想到的却是济南楼村中那个徐福的雕像。   照闻芊所说,她们那儿的男孩“五岁后就要开始学医,十岁上下通读《易经》”,楼砚应该也是学过不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否则没那么容易能受圣上的青眼。   他辗转一周,最后挑的是有关方士的案宗。   前朝的信息不过寥寥几笔,杨晋快速扫了一遍,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小旗拎着灯在旁探头看,借此机会想在他面前博个好印象,“大人,您要查方士得看这一本。”   他把灯笼杆子叼在嘴里,熟练的踮脚从最顶层凑了一册给他,含糊不清道:“当今登基时封了好些案宗,就这个还留着——你瞧瞧。”   开头几页是太/祖在位时的情况,方士那会儿几乎没怎么在朝中露过脸,然而到建元帝时,文字逐渐多了起来。   “咱们大齐不兴方士,只有先帝在民间招过能人异士,那会儿选拔了十来个僧人,十来个道士,剩下还有几个,就是方士。”   杨晋翻书的手猛地一顿。   恰好停在那一页。   建元初年,惠宗广招能人异士,楼氏一族自关外而来,颇得赏识,于元年五月入宫。   *   进太清宫还是黄昏,出门时天早已黑透了。   闻芊怎么也不肯让楼砚治伤腿,就那么跛着脚往外走。   他站在台阶上看不下去,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只好狠下心别过脸去不叫自己再瞧她。   小道士气喘吁吁地从前面跑过来,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轿夫。   闻芊虽不想用他的药,但还暂时没气得失去理智要自残,倘若就这么徒步走回去,她可能半路就废了。轿子她没有拒绝,不等轿夫伸手就狠狠的掀起了帘子。   到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闻芊忽然毫无征兆地朝楼砚望去。   门边的那个身影被道服撑得宽广伟岸,他索性把发冠摘了,青丝遮住了面颊,乍一看去,像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可惜一直到她上轿,楼砚也没能转头。   他在想,自己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一看她坐花轿的样子。   等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行远,楼砚才将偏了许久的视线缓缓收了回来。   清冷的长街延伸到天幕的尽头,把已瞧不清形貌的人影拉得愈发模糊朦胧,长夜总是让人萌生出永远看不到黎明的茫然。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神宫门前轻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阿芊,我已经……回不去了。”   *   轿子停在杨府临街的那条小巷外,闻芊走的角门,一进去就看到杨晋站在院中和朗许说话,厅堂里的灯火将他半身洒得橙黄。   杨晋眉头皱得很紧,也不知在说什么,余光冷不防瞧见她,倏地一震,急忙跑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夜色太暗,很难发觉她的脸色。闻芊转眸看他,默了半晌,一言不发地歪头枕在他胸膛上。   杨晋愣了愣,伸手揽住她。   “怎么了?”   闻芊靠在他肩胛的位置,语气里透着疲倦,“我方才见了楼砚……”   杨晋微微怔忡,还没等他细问,只觉她身子在往下滑,“你……腿伤了?!”   闻芊敷衍道:“没,就是有点疼。”   他只听到“疼”字,脑中已然空白,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吩咐朗许去叫大夫。   杨渐不在府上,京城里的骨科医生不好找,夜间出诊,一来一回就花了近两个时辰,等闻芊用过了针灸,早已是子时以后。杨晋坐在床边用药水给她擦小腿,润湿的巾布拂过,肌肤上即刻有清晰凉意。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看他,杨晋低着眉眼,面色暗沉。   闻芊探出一根食指去划他的脸:“别生气了……”   杨晋终于拧着剑眉抬起头,“你能不能对你的腿好一点?这才痊愈多久,就干这么危险的事?!”   “好一点,好一点。”她忙轻声安抚,“下次一定好一点。”   他听到此处,别的责备之话也说不出口了,尽数化作一声轻叹。   杨晋替她小腿缠上干净的布条,闻芊眼睑微微垂了下,忽然道:“今天,我去找楼砚的时候,他对我说……有些事情你知道得比他还要多。”   杨晋手上一顿。   “关于我们家。”她试探性地问,“你都知晓多少?”   周遭有短暂的一刻安静,随后杨晋抿唇将布条打了个结,手搭在膝上,抬头与她对视。   “是不是知道得比他多,我不敢妄论。但我的确查出了一件事。”   “北镇抚司的库房里有卷案宗,面上记载着先帝时曾重用的几位楼姓方士。”   闻芊目光渐凝。   “你应该听说过今上当年靖难清君侧的事。”杨晋将声音压得很低,“下面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段皇家的秘辛,也是我某一日无意中在我爹和我大哥交谈时偷听到的。”   听他如是说,闻芊隐约猜到,这段话必然和楼村的人一夜消失有着什么联系。   “建元四年,当今兵临城下,势如破竹,先帝见大势已去于是在宫中自焚而亡——对外是这样宣称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据我爹说,宫城的火扑灭以后,建元帝的尸首,其实并没有找到。”   闻芊斗然睁大眼,随即又细细眯起:“你是指……”   “我有个猜想。”杨晋打断她,一字一句道,“先帝还活着,而且是被当年选拔入宫的楼姓方士救走的。”   “所以你们的族人会在荒山野岭里避世隐居,所以他们会在上山的途中设下层层关卡。为的就是不让当今寻到。”   败军之将既不能为君也不能为民,一旦身份暴露,他必死无疑。   闻芊感觉她的脑中就像是闻过解药后骤然清醒,眼前那些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井然有序地从她视线里退开。   千丝万缕连成一线。   “那天找到村里来的,是皇帝的人?”她神色惶惶不安,记忆飞快流转。   因此,为了护建元帝,族长他们故技重施地放了一把火,把外人来此的踪迹尽数吞没。而同时,济南城郊云雾缭绕的高山便不再是世外桃源,它存在着已被当今皇帝发现的潜在危险,于是楼家人借着大火开始了第二次的撤离。   而他们,是这次逃亡途中被不慎遗弃的孤儿。   那位同族大哥的失踪,斩断了他们与族人最后的联系,终于浪迹天涯。   楼氏乃方士后裔,精通奇门变化,族人们也许在那之后又辗转了无数的地方,可能离开了中原,远赴关外,也可能又找了一个山清水秀,无人涉足之处,平静的生活着。   先帝与当朝皇帝互为叔侄,尽管距靖难成功已过去二十余载,但衷心旧主的人还在。他不得不一面维持着逼死君主的残忍形象,一面又催促着手下大江南北的找人。   想到这里,闻芊好似醍醐灌顶,猛地望向杨晋:“所以楼砚现在处心积虑的进宫是要干什么?”   她谨慎地说出那个不敢深想的猜测:   “他莫非……是准备弑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我就是用了那个被大家都用烂了的建文帝梗! 在很早就被人猜出来我虽然那时一脸高深莫测的装逼样,其实内心分外挫败!QAQAQAQAQAQAQ 好吧,真相便是如此的简单~我一般不会写女主是王公贵族、前朝遗孤之类的身份,←_←让你们失望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就是个普通街头算命的老百姓后人呀,哈哈哈哈~~~ 好了,我们!下章见~ * 【推文时间】 今天给大家安利我的好基友——【风荷游月】将开的现言新文 《迟早得到你》 多年后的婚礼,新郎新娘在台上互诉誓言。 池望将场中最漂亮的那个女孩抵在角落,抬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问:“当时为什么要分手?” —— 迟迟不见,久别重逢。 这次一定得到你。 【我贝贝的文普遍是小甜饼,这本现目前只有文案预收,喜欢的可以搜笔名收藏一下,谢谢大家=3=】 【这章送70个红包~】   第八四章      楼砚现在的举动差不多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与万人唾骂的东厂太监合作,陷害忠良,无所不用其极,然后一步一步接近那位九五之尊。   是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想杀了他昭告天下,再将建元帝的旧臣召集起来,迎接旧主回宫吗?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族人的下落?   可若真是如此,在今晚的对话中,他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的……   况且当今眼里容不得上一代君王,又和那帮老臣有什么关系?   全然看不透他此举的缘由。   闻芊忽然感觉自己认识楼砚那么久,眼下才发现对他竟一点也不了解。   “在我印象里。”杨晋看出她所想,“楼砚不像是个会冲动上头的人,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闻芊摇了摇头,“可无论他要做什么,某些事都已是板上钉钉。”   一夜之间,她就从寻常老百姓变成了大齐皇帝暗里通缉的对象,倘若被人知道,不仅她必死无疑,没准儿还会牵连杨晋一家跟着遭殃。   楼砚说得对,她还真是……不该来京城的。   果然,真相永远都是在不知道的时候最风平浪静,不是所有的实情都能让人坦然接受的。   闻芊靠在架子床的镂空雕花柱上,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你是皇上的亲军,现在知道建元帝下落的方士余孽就在眼前了……会把我抓进诏狱么?没准儿还可以连升两级。”   若是以往,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调侃能含着轻佻的笑意,但此时此刻,杨晋只从她语气里听出无力感来。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闻芊的胳膊拉入怀里。   “说的什么傻话?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抓你去有何用?”   他嘴上这样宽慰,却在心里无奈地想:哪怕你真的攥着惠宗的线索,我也一样做不到拿你去换前程啊……   闻芊埋首在他胸口,一脑门的糊涂账:“那楼砚的事,你打算……”   “这些都先别去想。”杨晋握着她的肩,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瞧着不那么阴郁,“眼下当务之急是吃药,好好睡一觉,把你的腿伤养好。”   “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嗯?”   闻芊缓缓点头。   他取过药碗,勺子搅了几下放在唇边试温度。   汤药放了有一阵,这会儿已经温凉,杨晋将汤匙递过去,看着她很顺从地垂眸喝完,“不过,你要记得自己保守住秘密。”他嗓音压得极低,“除了我,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言外之意就是,包括杨渐,杨夫人,甚至是朗许也不能说。   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闻芊也明白其中轻重。   而对于楼砚,杨晋不得不投鼠忌器。   他进宫的动机不纯,可自己却无法将实情向承明帝和盘托出,因为一旦楼砚的身份暴露,那么锦衣卫查到闻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楼砚行动之前。   要么阻止,要么……釜底抽薪。   *   转眼到了六月,春天发芽的枝叶已一发不可收拾地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浓荫,在热得发烫的风里风骚地招摇。   自打闻芊的腿疾复发后,杨晋便让她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养伤,他不着痕迹地隔绝了外界一切关于朝堂上的消息,无论是施百川、杨凝还是几个乐坊的小姑娘,都极有眼色的避而不谈。哪怕是杨晋,每日回来也只同她扯些不疼不痒,鸡毛蒜皮的零碎。   闻芊能感觉出他笑颜背后的憔悴,所以很多时候也就默契地配合着不问了。   盛夏的府里有种喧嚣的热闹,莲池内开满了花,一入夜芳香四溢。被暑热蒸得焦躁的夏虫在夜晚扯着嗓子叫嚣,好似随时能喊出一嘴的血来。   闻芊一直对昆虫这类物体敬谢不敏,杨晋在大晚上好梦正酣时连着让她叫醒了两三回,此后也学乖了,早晚命人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熏上艾草,进屋前床上床下的给她检查一遍这才敢就寝。   珠帘后摆着一大块消暑的冰山,烟雾缭绕地往外冒冷气。   闻芊正坐在床边发呆地看着冰水融化,两腿无意识地前后摆动。   支摘窗一关,那些嘈杂的虫鸣便被阻隔在了墙后。杨晋掩好缝隙转过身来,见她双眸无神,一脸有心事的样子。   饶是房间里已足够凉爽,闻芊还是穿得很单薄,轻薄的白绸衫子下贴着水蓝色的小衣,贪凉地敞着怀。   杨晋伸手替她系上衣带,挨在旁边坐了,问道:“在想什么?”   闻芊顺势歪头倚着他胳膊,鼻中长长地嗯了一声,“我在想……你说咱们家保护先帝隐居山林,那建元帝会是我认识的哪一个人呢?”   闻言,杨晋也跟着沉吟了良久。   从时间上算的话,先帝二十一岁登基,在位五年,二十六岁逃出宫。闻芊于承明五年出生,那会儿建元帝已经三十一了,也就是说,他三十一到四十一这十年是在那座“雾山”上度过的。   哪怕落魄的天子也依旧是九五之尊,楼家人定然会对他毕恭毕敬,就算身在山野,和旁人也会有明显的差别。再结合闻芊同他讲的幼年趣闻……   “如果我猜得不错。”杨晋停了停,“那位曾经给你们讲故事的叔叔,很可能就是建元帝。”   闻芊双足一顿,若有所思地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十多年前的记忆太久远,对于这个叔叔,她甚至连容貌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个清瘦文雅的中年男子,说话轻言细语,待谁都是一副平和温柔的模样。   这样的人,也曾坐在九龙倚上指点江山吗?   架子床上镂空雕着繁复的花纹,闻芊睁着眼,看月光流进来,在花瓣与根茎上浮动,街上的打更声隔了几重高墙飘在空气中,显得愈发渺远空灵,连满座的夏虫都不自觉的鸣金收兵。   杨晋还没躺下,在她脑袋顶上慵懒地支着头,手指卷着一缕青丝把玩。   两个人都毫无睡意。   “还在想你那个叔……那个建元帝?”   闻芊并未正面回答,但她的话不言而喻。   “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常常看到他独自坐在坡上,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会儿觉得大人们都很忙,就他清闲,无所事事的,像个不务正业地纨绔子弟。   “后来他老爱和我们这些小孩子混在一起,又喜欢讲故事,我便一直以为他是家族里有那么点学问,可又没考上功名最后自甘堕落的书生。”   说着,闻芊转过身,面向他。   指尖的秀发倏忽滑落,杨晋放下手,抬眸与她对视。   “当今为什么要起兵□□呢?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所以遭了报应吗?”   这个问题叫他不知要从何解释。   惠宗这个皇帝不好么?   并不是。   相反的,他算个为数不多的开明之君,并没有昏庸,也没有无道,可并非意味着,只要开明、仁慈,江山就不会易主。   “也许……正是因为他太好了吧。”   他在一片微凉的艾草香中轻声开口,“上一代留下太多的桎梏。太子死得早,太/祖又偏爱孙儿,所以临终传位跳过了几位王爷,把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得到的过多就注定了会成为众矢之的,树大招风。   “遍布大齐的九个叔叔虎视眈眈。为了自保,他选择削藩,然而老谋深算的藩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于是战火一触即发。”   闻芊曾听建元帝讲过无数次太/祖南征北战的故事,从他不厌其烦无数次的重复中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爷爷非常向往。   “两军交战,起初南军也不是势如破竹的一边倒。惠宗之所以会输,一是输在身边人的背叛。”   这个她此前听说了,是随侍的太监曹开阳给承明帝传递了许多重要情报。   杨晋忽然顿了顿,“其二,是输在他给当今的免死金牌。”   闻芊有些不解:“什么免死金牌?”   “建元帝曾下令,无论如何不能伤当今的性命。他顾及叔侄之情,以至于北军在战场上束手束脚,擒贼先擒王——我说句大不敬的,倘使今上死在靖难途中,他就不会有后面的颠沛流离了。”   杨晋平静道:“两军交战,只有输赢,何来的握手言和?   “他或许是个好人,但好人不一定适合做皇帝。”   不知怎的,闻芊蓦地就明白了这个落魄的君主从前说过的那句话。   ——温柔的人是无法所向披靡的。   他害怕背上杀死亲叔叔的罪名,可亲叔叔却不介意逼死他这个亲侄子。   皇家的血缘在权力面前有时候就是这么凉薄脆弱,不堪一击。   因此在那些隐姓埋名的日子,他一遍又一遍的反思,从爷爷和叔叔的经历中懂得了自己会输掉这场斗争的原因。   自古皇帝便有“孤家寡人”的谦称,现下细细想来倒也十分贴切。他虽未众叛亲离,却也大厦已倾,独木难支。   但即使如此,在乱世之中仍有一群人愿意背井离乡,抛弃妻子地追随他。   他们甚至可以为了他一人舍一族,为了他一人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想通了这点,闻芊才慢慢地理解了那些曾经听到昏昏欲睡的伤春悲秋:   “人这一辈子,因为有许多不能辜负的人,所以才要好好的活下去。”   *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作妖了大半年的曹开阳忽然消停了,随着文官的敢怒不敢言,弹劾的奏折数量锐减,连承明帝每日上朝也和颜悦色了许多,整个六月里,朝堂上呈现出罕见的太平景象。   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即将平息之时,危机到底还是抓住了夏日的尾巴。   闻芊这天早起便觉得眼皮跳得厉害,窗边立了只通身漆黑的寒鸦,伺候的侍女一进门就打碎了一只茶杯。   统统不是好兆头。   侍女一劲儿地躬身认错,她坐在妆奁前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烈日当空,晨光带着极大的杀伤力照射大地。   杨晋和杨阁老照常上朝,今日两个人都不当值,按理说若无大事,下午就该回来了,但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消息。   杨夫人起先还在厅里喝茶,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她终于坐不住,也跟着到院中探头张望。   约摸戌时三刻,长街上总算有了动静,吵杂声里夹杂着零碎的脚步,把潜意识中的不祥预感渲染到了极致。   闻芊的想法果然印证了,杨阁老是被人半扶半抬地拖着回来的,杨晋皱眉搀扶住他上半身。   这姿势不太妙,和当初的彭定洲如出一辙,杨夫人第一反应便是挨了打,当场就要晕,幸而闻芊眼疾手快把她抱住才没让这府中再多出一个病人来。   杨晋把人扶进卧房,旋即出来沉声叫请大夫。   底下瞬间乱成一团,打水的打水,出门的出门,偌大的一个庭院竟还不够这些下人跑的。   闻芊趁乱将打算进屋去的施百川给拽住。   “怎么回事?”   后者一脑门的汗,“还能怎么着,老爷子被人参了一本!”   “谁干的?”   刚问出口,闻芊自己就已经有了答案。   曹开阳暗中不动原来并非是作恶多端想金盆洗手,他,或许这里面还有楼砚,蓄谋了一个月,借着不久前彭定洲的案子,杨家和彭家的关系,以及内阁刚刚通过的一项土木工程,指使人参了个“专权”的大罪。   这几乎是杨渐的死穴,因为他入阁以来四方交好,内阁一条心,文武百官无不敬重,看上去群臣其乐融融,很是和睦。   然而换在皇帝的位置上就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了。   承明帝素来疑心重,又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于是当即下令革了杨渐与内阁另外两个大臣的职,押入诏狱。   闻芊听到这里,神经一凛,“老爷子受伤了?”   施百川摆手,“那倒没有,圣上念旧,刚关进去便让人给放了出来。”   她闻言松了口气。   “只不过阁老还是受了点惊吓,其他几个可就没那么走运了,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他摇头叹道,“凝儿正在北镇抚司打点,那边也是一团糟……诶,不说了,我先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大家好像对楼大奶妈的意图稍稍有点误会~哈哈正好,那就放到结局再说了~ 么么啾=3= * 【感谢】 嘻哈小海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5 21:05:44 索尼娅不是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7 15:44:17 读者“索尼娅不是梦”,灌溉营养液+12018-01-17 15:44:17 读者“子衿”,灌溉营养液+12018-01-17 12:08:08 读者“苏漓”,灌溉营养液+12018-01-17 10:34:51 读者“羧甲基纤维素钠”,灌溉营养液+92018-01-16 12:53:39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62018-01-16 08:41:47 读者“mintnjy”,灌溉营养液+12018-01-15 23:10:49 读者“夏恋”,灌溉营养液+12018-01-15 22:37:51 读者“BLUE”,灌溉营养液+32018-01-15 21:18:31 读者“151小黄人”,灌溉营养液+32018-01-15 20:01:02 读者“时间裂缝”,灌溉营养液+12018-01-15 10:45:43   第八五章   大夫很快赶来,卧房的门开了又关,灯火烛影被来往的人晃得明灭不定。   杨夫人这个久居深宅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红着眼圈陪在杨渐身旁。室内尽管有屏风隔断,闻芊依旧不便进去,她踯躅半晌,最终在外间的角几边上坐了。   实没料到这把火会烧到杨家身上,听先前楼砚的口气,闻芊还以为他能顾及到自己的处境有所收敛,眼下这样,是准备连多年的情分也不要了吗?   杨渐做了那么久的内阁首辅都相安无事,现在却说革职就革职,彭家的下场还在隔壁街摆着的,门前的白绸至今没摘。   一想到牵连到这一家子人,她五指不住收紧,关节泛出了微微的白色,最后闻芊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大步走出门。   黑夜有种无形的压抑,迎面袭来。   杨晋就在墙边抱臂而立,几乎是看到她出来的瞬间,抬头道:“上哪儿去?”   闻芊在院中站定脚,略一侧目:“不去哪儿。”   杨晋的脸色很不好看,奔波了一日的嗓音带着沙哑与疲惫,隐隐含了丝愠恼,他上前一把拉住她胳膊:“事到如今,你还要去找他?”   既然已经被说破,闻芊也不辩解,固执道:“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楼砚了,现在不会听你的劝,上次吃的亏你都忘了吗?!”   神经深处好似针扎一样疼痛,闻芊试着抽开他的手,“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杨晋硬生生将她拽到跟前,“你再说一遍,谁家的事?”   她登时也火了,猛地挣扎出来,“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杨晋,我还没嫁你呢,我要去哪儿用得着你指手画脚吗?”   她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力道虽然不大,杨晋却意外地往后退了一步。   闻芊扭头不再看他,径直从角门走了出去。   她走得太决绝,那抹紫色的衣袂在视线里几乎一闪而过。杨晋在原地怔了好一阵,等回过神时才想起来往外追。   三更天的长街有些许寥落的意味,阑珊的灯火在零星的店铺中熠熠闪烁,一路行人稀少。   闻芊从杨府出来,并没上太清宫寻楼砚,她独自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前行,来回兜兜转转了好几圈。   夏风温和柔软,将额头的刘海尽数吹到耳后,此时此刻,她的神智才略微清醒了一点。   闻芊缓缓走在迎面拂来的晚风里,无不荒凉的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遭难的是杨家,病倒的是他父亲,一整天兵荒马乱,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她在这个时候和他吵架了……   闻芊站住脚,仰头和满天璀璨的星辰遥遥对望,只觉得四周的空气斗然变得如此沉重,那些不堪重负的湿意打在眼角眉梢,好似顷刻间就有一场大雨将至。   混沌的夜幕和乱成一团的心绪交织成了乱麻,千头万绪无处收敛。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她蓦地调转身子,疾步朝回走。   杨府的灯光还亮着。   闻芊还没靠近,远远地就看到那角门前坐着的人。   他两手在膝前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出了痕迹,头低低的埋着,瞧不清表情。   闻芊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调整凌乱的呼吸,动作极轻的走过去。   许是听到声响,在她不过迈出了小一段距离时,杨晋猛然抬起头来,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分明布满了血丝,以及清浅的氤氲。   闻芊一瞬间恍惚了一下,随后抬脚向他跑去,彼时杨晋才刚起身,拦腰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他嘴唇张了张,又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没发出声响。   闻芊踮脚贴在他耳畔,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伤到你没有?”   杨晋抿住唇,抬手兜起她脑后的青丝,五指穿过秀发之中,“没事,我知道。”   他偏头在她鬓角上一吻,闭上眼轻叹道,“你肯回来就好。”   听到他的语气,闻芊不是滋味地咬了咬,伸臂环过杨晋的脖颈,勾着他颔首,“吵架伤感情,我们往后都不要吵了。”   杨晋在她颈窝点点头:“嗯。”他还惦记着她这大动干戈过后的腿,探手往下抚了抚,“跑那么疾,有没有崴到脚?”   “没。”闻芊放下踮得发酸的脚尖,两手撑在他胸口,“好得差不多了。”   她抬眼看他,星眸里能清楚的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忙了一整天,吃过饭了吗?”   杨晋摆首:“我还不饿,晚点再吃也是一样。”   闻芊伸手去牵他,“走吧,先去看看你爹。”   楼砚的事被轻描淡写地翻过了,两人都很默契的未曾再提。   杨阁老本身没什么大碍,大夫开了一张安神的方子,他喝完后便不太踏实的睡着了,杨夫人守在床边照顾。   闻芊和杨晋见帮不上忙,略坐了片刻就告辞回了房。   他去了西院,也没有刻意回避,下人们却似乎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打来热水服侍他俩洗漱。   在临睡前,杨晋命丫鬟泡了杯宁神的茶给闻芊喝。   紧绷了一整日,休息成了奢侈的事情,所以这一晚谁也没亏待自己,倒头睡得很熟,只是同床异梦。   天初初绽出晨曦,杨晋便有意识地醒来,他悄悄瞅了一眼尚在睡梦里的闻芊,轻手轻脚地越过她,下床窸窸窣窣的穿衣。   随后,他俯下身替她掩好被衾,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院中打扫的小丫头见状正要开口,杨晋颦眉贴着唇竖起食指,对方急忙捂上嘴。   “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后者犹保持着这个动作,慎重其事地点头。   杨晋从她身边走过,他没用早饭,去后院里牵了匹马就上了街,白马在清早空旷的长街中疾驰,朝着太清宫的方向,一路尘土飞扬。   朝阳下的道观有种跳出红尘的孤寂感,大门两端的绿树已长成了浓密的树荫,郁郁葱葱地投下一片阴影。   杨晋在台阶下勒马,上前找洒扫的道童通传。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就硬闯的准备,不料这小童却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   这是杨晋第一次进太清宫,对方照旧将他领到那间别馆。   内室里,阳光被放下的竹帘隔断,满屋有一种清凉幽暗的意境。   楼砚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不知是才睡醒还是一夜未眠,他正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桌,迎面见到杨晋,含笑示意:“坐。”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对他的造访感到惊讶,反而像是刻意在等他。   杨晋略迟疑之后,撩袍在他对面落座。   楼砚倾身斟满两杯热茶,“我的口味素来比较淡,你若是吃不惯,且将就将就。”   他用帕子擦去壶底的水渍,忽然似是随口一问:“闻芊怎么样?”   尽管并非初识,但两人这般独处交谈还是头一回。   杨晋平静道:“睡着。”   闻言他垂眸波澜不惊地笑笑,端起茶,“她这人从小就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还不知怎么洪水滔天。近来出了这么多事,想必已经恨我入骨了吧。”说着便饮了一口。   热茶尚未吞下去,就听到他开口:“恨你入骨,是看重你。”   楼砚不易察觉地抬了抬眼皮,随即把杯子放下,似笑非笑道:“也看重你啊。”   “她是不是老早就把我们家的事告诉你了?”   杨晋答得不咸不淡:“是知道一些。”   楼砚摩挲着玉杯,语气仍是平和:“那你对我们家闻芊知道多少呢?清楚她是哪一年生的吗?”   “承明五年。”   他答得不假思索,倒让楼砚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日月照壁格。”他转头朝杨晋微微一笑,“这是闻芊的命格。”   “她出生时,群星黯淡,唯破军于戌宫坐命,在紫微斗数中乃大富大贵之相。   “当年正好是丁未年,族长便断言,这个孩子将会是全族中最富贵荣华之人。”   楼砚缓缓起身,“女孩儿降临之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女娃出世了,男丁旺盛。她生得很精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转,连走在路上似乎都闪闪发光。   “那个时候,隔壁家的男孩才四五岁,他的命格不好,阴阳不平,注定运途坎坷,因此天生有点老成。   “他很羡慕这样好命的小姑娘,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她身边,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看着这个女孩儿长大,看着她趾高气扬,看着她睥睨倨傲,看着她高兴,看着她笑……”   他走到窗边,而杨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他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守护她。   “在他的心里,这个小姑娘就像是公主一样,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任性是应该的,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哪怕她作到天上去,他也觉得理所当然。”灼热的晨光从竹帘的缝隙里穿透进来,利箭般的笔直。   楼砚轻轻把手搭在窗沿上,目光微凉,“可是有一日,变故来了。”   “他们不得不东奔西跑,不得不在陌生的环境中咬牙生存。而一直以来被两个男孩保护着的公主,却挡在了他们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顶天立地。”   那时闻芊刚进乐坊,楼砚就已经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尽管他反对过,大闹过,可依然无济于事,因为现实摆在面前——他们缺钱。   让她跳舞来养活自己,这是他此生最自责的一件事。   楼砚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眉眼仍旧温润和煦,“抱歉,说了一些题外话。”   他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杨大人,我知晓你此行是来问什么的。”   楼砚微笑:“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基: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讲故事orz 终于把这章磨出来了,真是卡啊…… 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谢谢大家,我争取在下周之内完结它!啾咪! * 【感谢】 嘻哈小海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8 12:24:32 忘忧清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18 22:19:40 读者“蜡笔小新”,灌溉营养液+22018-01-19 11:12:02 读者“燕樱”,灌溉营养液+12018-01-19 09:40:49 读者“给我你的所有格”,灌溉营养液+12018-01-19 07:02:47 读者“路十二”,灌溉营养液+52018-01-18 15:01:48 读者“doria”,灌溉营养液+32018-01-18 14:22:09 读者“雪听夜”,灌溉营养液+102018-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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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开阳没什么深谋远虑,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会简单粗暴的‘挟天子,令诸侯’,杨大人,你倘若在这场闹剧里平定叛乱,说不准会被老皇帝另眼相看。”   身侧的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脑袋蹭过来呼哧呼哧打了个响鼻。   杨晋顺手将它的头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闻芊的面子上来给你替这个醒的,信不信由你。”楼砚最后如是说。   杨晋颦起眉,目不斜视的从掀翻的小摊旁走过。   摊子对面是个茶肆,今日不知怎么来了一群和尚,齐刷刷地坐在外间喝粥。   那人丛里的一个小光头瞧见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来给那小贩收拾,后者连连道谢,临走前递了串卤香的豆干。   小孩子毕竟年轻,很是禁不住诱惑,可知晓师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们出家人,不轻易拿人家的东西的。”   “不要紧。”小贩往他手中塞,“这叫那什么……布施!对,布施,反正你们平时不也常出去化缘么,一个道理。”   对方很热情,小师父很犹豫,最后盛情难却,手指僵硬地捏着串豆干的竹签子,同手同脚地走回茶肆,巴巴儿地把“战利品”上缴:“师父……”   老和尚无奈地摇头叹气。   年轻的师兄们皆捧着碗轻笑。   他正想出言薄责几句,到底被一旁带着斗笠的和尚拉住了。   “罢了,孩子的天性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由他去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后还是妥协地一笑,把豆干往小和尚跟前推了推,“行了,你师叔说可以吃,你就吃吧。”   后者双目发亮,“谢谢师父!”然后又朝着那斗笠和尚鞠躬,“谢谢师叔!”   斗笠边罩着一层黑纱,那大和尚伸出手来轻柔地摸摸他光亮的小脑袋,笑而未语。   *   入秋的第一场雨,下得突然又及时,将笼罩在火焰山下的京城浇得清新凉爽,好似一夕之间迎来了初春,扫去了大片的闷热,连人也能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小轩窗内,下人奉好了茶,恭恭敬敬地颔首出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无端透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来。   曹开阳端起杯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开水面的叶片。   他今年刚满五十,然而看着却像是个六十多的老头,体态臃肿,脸颊松弛,两边掉下来的肉简直能垂到喉结上,眉眼中交织着一种无知的精明。   他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兵部侍郎曹瑞,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舅舅,您是认真的吗?我瞧着圣上那不是一直很器重您么,为何非得……”   “你懂什么。”曹开阳嘴才凑到杯沿,闻声不以为然地打断,“眼下连杨渐都被罢了官,他要杀我是迟早的事。”   曹睿不解道:“杨阁老的那封奏折,不是您让人写的吗?”   “你当我傻吗?”他干脆把茶杯搁下了,“杨老将军曾是詹事府的詹事,当今皇帝的老师,我参他儿子一本是嫌自己命长?”   曹开阳只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傻得像是路边捡来的,这一点郭昀都比他强,可惜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则他倒是宁愿要个干儿子也不要这缺心眼的亲侄子。   “当初,那姓楼的给出来的名单上就四个人,游勇、彭定洲、秦君、内阁大臣张放。你别以为你舅舅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把朝里的老臣一竿子打死,其余的都是上头自己的主意,与我无关。”   曹睿被他训了一回,半晌无话可说,只好乖乖的闭嘴。   曹开阳顿了良久也没见人吱声,甚是心累地长长的叹了口气,解释道:“陈毅死于‘出言不逊’,石明朗死于‘别有二心’,连杨渐都被判了个‘骄纵专权’,下一个必然是我了。与其洗颈就戮,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曹睿总算找到时机开口:“那舅舅您打算怎么做?”   “圣上不能指望,太子和他一条心,也是不能指望的。正好你手下有那一队蒙古兵,我们不妨拥立三王爷之子。”他在桌上沾水画了几个圈,手指点了点正中,“建元帝不也是皇太孙继位吗?老皇帝若死,太子守南京,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京城,我们大可以找个理由,借护驾的由头进宫,再说太子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皇太孙才是大齐正统,这样也就两全其美了。”   因为名声不好,曹厂公府上的优质谋士有限,再加上他最近同楼砚的关系紧张,这些事便不想去问他的意思,索性就自谋出路。   小皇孙现在还在吃奶,等他登基,就等同于自己独揽大权了。   想出这么一条绝妙的计划,差不多花了他三天三夜的时间,很是不容易。   曹睿听完认为舅舅说得都对,当即表示赞同。   “不过楼砚那边怎么办?这小子近来不大安分,万一他半途反水呢?”   曹开阳把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塞进帽椅里,闻之冷笑:“怕什么,他不过是个占星卜卦的道士,又没生出三头六臂,若我手上捏住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城南杨府。   大雨从早上下到傍晚才停,院中积满了水,湿漉漉的倒映着蓝天白云。   这会儿杨家已经开了饭,因为杨晋又要晚归,杨夫人遂命人备好了饭菜搁在厨房。   杨阁老的身体前几日就大好了,也能坐在桌边慢腾腾地吃粥,闻芊正洗了手给他剥虾,施百川因为职位低,开会没他的份儿,一个人闲来无事可以跑来蹭上顿饭。   风雨过后,树下是一片红绿相映的狼藉。   朗许垫着脚在摘花,身侧的小丫鬟捧着沉甸甸的篮子,这是夏季最后剩的一点石榴花了,杨夫人怕浪费,让他摘一些好做成胭脂。   鼓捣了半天没完没了,杨阁老端着碗在屋内扯着嗓子唤道:“朗儿啊,把饭吃了再摘吧,不着急的。”   他话音刚落,朗许正把梢头顶端的那朵采下,还没等回头,便听得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自门外传来,继而砰的一声踹开了大门。   一瞬间,花枝摇曳。   “诶,你们……”   走在前面试图要阻拦的家丁被为首之人一巴掌推开,继而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来者一身褐色曳撒,腰束革带,脚蹬皂靴,头顶圆帽,这服饰杨阁老一看就知道是东厂的人,于是放下碗缓缓站起身。   杨夫人惶惶不安地望了望他,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   “白监丞,你这是……”   对方才站定脚,抬手打了个示意,身后的番役二话没说,上前就去拽闻芊的胳膊。   饶是来得突然,她反应倒也极快,抬手拍掉了一只,不承想右手旋即被人握住,两条胳膊一左一右的擒在两端。   原以为是冲着杨阁老来的,谁料最后抓的居然是闻芊,杨夫人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绕过饭桌质问道:   “你们干甚么?”   杨渐把打算动手的施百川摁了下去,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白监丞,我家这位姑娘可是犯了什么事么?”   趾高气扬的宦官负手而立,并未把这位前任首辅放在眼里,“当然犯了事,东厂又不是锦衣卫,几时抓错人过。”   施百川龇牙冲他咧开嘴。   白监丞伸出两指对准闻芊,“这女子乃是朝廷钦犯,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厂公命我等速速拿人审问。咱家奉命办事,打搅之处,还望阁老见谅了。”   “朝廷钦犯”四个字甫一出口,闻芊整个人倏地一震,双目猛然抬起。   “你说是就是?”施百川拍桌而起,“证据呢?东厂就可以随便抓了吗?”   “这就不是你们锦衣卫能操心的事了。带走——”白监丞略一颔首,番役即刻押着闻芊往外走,眼见杨阁老还欲说话,他侧身时不咸不淡地补充,“窝藏要犯可是重罪,阁老,好自为之啊。”   人群撤得很快,脚步里夹杂着甲胄上铜片相撞的细碎声,捧花蓝的小丫环畏惧地缩到朗许背后。他目光一路追随,似乎是想上前,然而刚迈出脚,闻芊却偏过头来冲他提醒般的摇了摇头。   朗许蓦地顿住。   只是迟疑了这片刻,东厂的人已然从眼前一晃而过。   垂花门被带得“吱呀吱呀”来回扇动,院中是如同凝固一样的死寂。变故自发生到结束,前后仅仅一盏茶的时间,甚至于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门扉终于在风里静止,施百川像是想起什么,撒腿往外跑。   “我去找我哥!”   施百川赶到北镇抚司时,杨晋才离开不久,两个人正好错开。他却也没回家,而是绕远路去了一趟脂粉铺。   这是闻芊在扬州时就钟爱的一家店,如今到了京城,差不多三五天就要来逛一回。“二十四桥”的老板差不多和他们俩都相熟了,于是进门便递了盒螺黛来。   “店里的新品,前几日刚做好的,还没来得及在市面上卖。”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包养得很好,瞧着和闻芊的年纪不相上下,“您先拿去给夫人试试,回头若有哪里不妥的,让她来同我说一说。”   白拿人的东西他总觉不大好,再三推脱了几番,可惜女人的嘴皮子永远都那么厉害,杨晋终究败下阵来,道了句多谢,一面打量手里脂粉盒,一面告辞出去。   身后的铺子香风缥缈,檐下的铃铛清脆作响,一整条街似都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知道闻芊最近心情欠佳,或许,这个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思及如此,杨晋抿唇用力握了握。   几乎是在他抬头的刹那,长街上那队平日里水火不容的番役便映入眼帘,其中有一抹他极其熟悉的身影,目不斜视地从店门前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施百川:哥!大嫂子被妖怪抓走了QAQ! 阿基:…… 曹开阳的原型是仿的曹吉祥。 历史上曹吉祥造反是想当皇帝的,总觉得太弱智了一点,所以这里给他增了一点智商。 老曹计划实施的基础是太子不在京城。 因为明朝朱棣迁都北京,太子守南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守南京,如果有历史大佬清楚求告知) 如果太子在京城,他谋反的成功的几率就会hin小了~当然,这在本文不是重点! * 【感谢】 轻舟飘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0 20:14:49 轻舟飘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0 20:16:22 读者“夏恋”,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21:33:05 读者“夏恋”,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21:23:06 读者“是辛巴呀”,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18:07:27 读者“不二的周助”,灌溉营养液+102018-01-20 11:19:51 读者“陆菀”,灌溉营养液+22018-01-20 09:46:06 读者“mintnjy”,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08:48:04 读者“索尼娅不是梦”,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07:11:42 读者“doria”,灌溉营养液+202018-01-20 06:12:41 读者“夏秋”,灌溉营养液+12018-01-20 02:16:32 读者“今天的我也是一条咸鱼”,灌溉营养液+102018-01-20 00:17:36   第八七章   是年,承明二十五年,八月庚子日。   北方与南方有着明显的区别,初秋的天气已经开始显出寒冬的迹象,深宫里冷风萧索,檐角上的兽头面目狰狞,在宫灯苍白的光芒中愈发的阴森,似有鬼气。   由于皇后身体抱恙,半个月前辽王妃便带着小皇孙住进了坤宁宫。曹开阳踏着月色,在宫门下钥前赶了回来。   他今晚的任务说是最轻松——只要把小皇孙看好,等外头事情了结,他再抱着孩子把准备妥当的龙袍往上一套,就算大功告成。   可正是因为无事可干,又不知曹睿那边的情况,他独自待在宫里才更加忐忑难安,一时一刻都过得尤其艰难。   曹开阳在坤宁宫外的茶水房中坐着,指头不安的敲打着玫瑰椅的扶手,一旁的小宦官自不知他焦心何事,很是热情地忙前跑后,端茶送水。   “厂公,我刚进去过了,娘娘精神好着呢,您别担心……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他把茶接过来,手上捧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   另一边,曹府之中。   偏厅内灯影幢幢,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过去,能清楚的瞧见投在门上的无数个身影。曹睿招待着他用银子养了好几年的蒙古鞑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果然不假。   到底是真金白银底下打磨出来的东西,个个膘肥体壮,身形健硕。   这是在当今征战西北时,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不得不投降的蒙古兵。尽管拼真功夫干不过承明帝,但这波人生来骁勇善战,聚集起来干掉个把守军还是绰绰有余。   曹睿三十不到,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他是曹开阳一手提拔上来的,踩着先辈的血路平步青云,自小没吃过多少苦,因此缺乏心机与城府,对舅舅的计划颇有信心,总觉得今晚一过,明日他就要踏上一条不同寻常的大道了。   一顿饭吃到高/潮,他率先举碗痛饮了一口。   “今日若成大事,在座各位必封侯拜相,前途无量,富贵一生。我曹睿以此立誓,决不食言!”   说完甚是豪情万丈地把碗就地一摔,痛痛快快地砸了个粉碎。见此情景,众将士也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毕竟这块大饼画得还是很诱人的,于是纷纷效仿,倒满酒喝光噼里啪啦砸得干脆利落。   破釜沉舟的过场走完了,曹睿擦过嘴,等着铜壶滴漏中亥时末刻的浮箭升到子时的瞬间,拎起刀,披衣出门。   漫长的黑夜就在眼前,浓云密布的苍穹里望不见一颗星辰,头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相传这般景象大多预示着有蒙受冤屈,真相不白之事,也有人说,是乱象丛生,灾祸四起。   而与此同时,北镇抚司的议事厅内,欧阳恒背着手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最后一咬牙不知下了个什么决定,招呼着下属准备进宫。   随他一起走出大厅的,还有另一人,他未着官服,一身便装,背脊挺拔如松。几乎是在欧阳恒离开锦衣卫衙门的那刻,隐蔽地朝四下打了个眼色。   几道黑影一闪即逝。   子夜将至,平静的北京城内,在夜幕笼罩之下,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正在悄然涌动。   *   东厂是在承明初年建造的,位于东华门外、光禄寺西北端,最开始是皇帝为了恶心顺便牵制锦衣卫而特别设置的机构,后来也渐渐做起了侦查、抓人、刺探情报的生意,并有了自己的监狱,与诏狱有异曲同工之妙。   监牢分东南西北四个部分,每一条夹道都狭长深邃,一路走进去,能闻到雨后独有的潮湿气息,混杂着血腥、发霉与腐烂的味道,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牢里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一片昏暗,唯头顶上开着的一扇小窗能依稀投射点点微光。   闻芊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有多久了。   她被单独关在最偏远的一间,四下不见芳邻,偶有狱卒来回巡视,连那些窸窸窣窣喊冤喊疼的动静也显得特别遥远。   朝廷钦犯。   她一直在想,这件事究竟是谁泄露的。   因为此前杨晋曾三令五申的吩咐,所以她守口如瓶,从未向外人说道,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族人的事连朗许也是瞒着的。   曹开阳为什么抓她?闻芊有个不太美妙的猜想——出卖自己的人,会不会是楼砚?   若放在以前,她对他永远是无条件的信任,别说萌生这种想法,便是脑海里连闪都不会闪过他这个人。   但看了那么多恩恩怨怨,亲身感受了他脱变一样的冷漠,闻芊竟有几分动摇了。   念头一冒出来,她心中便生出难以言喻的荒凉和时过境迁。   身下铺着的干草零碎敷衍的散落在脚边,同室而居的老鼠难得看到新的倒霉蛋,好奇地立在她对面直起身打量。   闻芊本就心情欠佳,再加上环境恶劣,难免脾气暴躁,信手捡了石子就着那几只看热闹的耗子掷去,以转移愤怒。   她准头不错,基本上一砸一个,砸得一窝耗子抱头逃窜,大概也是没见过如此凶悍的犯人,众鼠知道惹不起,很快便皆作鸟散。   冷清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空虚无聊。   很奇怪。   东厂的人抓了她,虽嚷嚷着要审讯,却也没急着大刑伺候,只时常不慌不忙地来瞅上两眼,确认她还在之后,就没什么兴趣地走开了。   最初进来的忐忑到此时已荡然无存,反而被无限的空虚所替代。   闻芊背靠着墙,漫无目的地盯着那扇单薄的窗户,心里茫茫然的思念一个人。   她离开多久了?   杨晋知道这件事了吗?   那他现在怎么样?   是不是正在外面着急,然后想尽办法的救自己出去?   闻芊胡思乱想了一通,暗道:他该不会打算劫狱吧?   这么一想完就先摇头笑了笑,自己否定自己。   怎么可能。劫狱可是件要命的事,像杨晋这样心思缜密,沉稳冷静之人,哪会选择如此不计后果,破罐子破摔的办法。   又不是施百川那种一根筋的毛头小子。   她发完了感慨,正准备闭眼小睡片刻,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吵杂声,而且越逼越近,好似带着刀剑相撞的脆响。   闻芊不自觉撑地站了起来,石壁上的油灯仿佛也能察觉到刀光剑影,战战兢兢地摇摆不定。   她尚在狐疑,那火光找不到的暗处蓦地蹦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四五双眼睛横扫过去,好几对都是熟人。   你们锦衣卫的处变不惊呢!?   闻芊盯着对面,默默地把方才“心思缜密,沉稳冷静”八个字吞回了腹中。   黑衣人甲同黑衣人乙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正要砍断门锁,房顶倏忽一阵响,冷不防从上面又天降了三个黑衣人下来。   这下发愣的就不止闻芊了,还有牢门外站着的锦衣卫众。   两拨黑衣人乍然碰面,各自都有点懵,很明显这是不同的两股势力,又由于装扮一致,一时间敌我难分。   “有刺客!”   “有人劫狱!”   东厂外脚步凌乱,喊声此起彼伏。   情况已很是危机,顾不得来者是敌是友,第二波黑衣人为首的那个朝第一波黑衣人的头目递出一个包裹,蒙在布巾后的嗓音模糊不清:“让她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了,太显眼。”   第一波黑衣人头目颔首表示赞同。   闻芊刚接过手,黑衣人乙跑去探了个路回来,急匆匆催促道:“快换快换,动作快些,要来不及了!”   “好。”她闻言点头,正要打开包裹,第一波黑衣人头目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当即挡在她跟前。   “她一个姑娘家,岂能在你们面前换衣裳?”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   尽管这话有理吧,可眼下事态紧急,再说了,也总不能让他们都出去,倘若出了意外,人手就不够了。   第二波黑衣人头目却难得的与其达成一致,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流眼神,随即分别站在闻芊面前,迅速解下衣衫,拉成屏障给她遮住。   闻芊:“……”   她看着面前这两个门神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换完衣服。   这是套藏青的寻常袄裙,颜色在夜里不突兀,在白天也不怪异,想来是考虑到出去之后她还得在外躲一阵,故而特地准备的。   由此不难瞧出对方的用心。   “行了,快走!”   狱卒早已被干掉,众人摸着墙根借夜色遮掩身形。   东厂虽是宦官的地盘,但平日里负责抓人上刑的番子尽数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个个武功不弱,尽管同出一门,可惜各为其主,碰了面难免交锋。   混乱的黑衣人们由于衣着的缘故在短时间内结成了同盟,护着闻芊且战且退,眼看摸到了东厂角门的门槛,两个头目拉着她蹬马而上,留下一帮尚在奋战的手下,沿御街扬鞭疾驰。   闻芊被人紧紧圈在怀里,她似有所感地转身从他颈窝探出视线。   阴恻恻的灯笼照着凹凸不平的石板道,人影在其中交织攒动,明亮的白刃上血痕斑斑,多少显出几分绝境难重生的迹象来,她不忍再看,颦眉坐回原处。   闻芊并不知晓,在东厂打得沸反盈天的时候,曹睿的蕃将已抵达紫禁城外,一场比劫狱更大的风波即将掀起。   *   禁宫中迎来了午夜最宁静的时刻,偌大的皇城里没有半点受到惊扰的痕迹,宫女太监各司其职,井然有序的忙碌。   隔着数重高墙,肃杀的秋风依旧瑟瑟吹来,无孔不入,连一向坚固的雕栏玉砌也不可抑制地发出呜咽的声响。   西暖阁外,欧阳恒正踯躅的沿着砖缝转圈子,不时转眸望上几眼,又着急回头的唉声叹气,全美诠释了何为“热锅上的蚂蚁”。   暖阁之内,承明帝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剪着灯台上的烛花。   旁边的小太监险些抖成了筛子,好几次忍不住抬眸去瞧天颜,颤着嗓音说明原委。   “……皇、皇上,曹侍郎他,他反了!”   承明帝不紧不慢地挑着灯花,“反了就反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这语气比说“你吃过了吗,我吃过了”还要来得平静,小太监有些怔忡的瞪大眼,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   “曹侍郎带来的人,已经打到长安门了,欧阳指挥使眼下还在外头候着,您看……”   承明帝总算把剪子搁下,拿过巾子随意擦了擦手,“让他们狗咬狗吧,去把欧阳恒打发掉,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圣心果然难测,欧阳恒乍然接过当今踢回来的这颗藤球,瞬间感到手足无措,这“该干什么”到底是要干什么?   总不能就真的坐山观虎斗吧?   与他同样迷茫的,还有随行的佥事,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后者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他挠挠头,最后一拍脑门儿,“走,逮曹开阳!”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行远,暖阁里的随侍宦官才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上前。   “皇上,这是太清宫青玄真人送来的今日的仙丹。”   黑漆描金的锦盒四四方方,周身绘着仙鹤与祥云的图案,好像随时能飞升成仙。   承明帝打开盒盖,大红锦绸内躺着一粒金光闪闪的药丸,在烛火中熠熠生辉。他信手拣起来,挥了挥示意那小太监下去。   圆润的金丹在他指间打了个转,最后被捏了个粉碎,丢进一旁的银花净瓶里。   领路的内侍在门边躬身向他行礼,“皇上,大相国寺的高僧已在外等候。”   承明帝这才回过头,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大红的□□被宫灯照得分外鲜艳,老僧清癯高挑,背脊微微有些驼,夜晚中的光头尤其注目,他迈着大步款款出现,周遭立时便有佛光普照之感。   人常说,老和尚总是道行越深,长得就越像神佛。   承明帝是特地邀他来讲经的,颇为虔诚的五指并拢,回了他一礼。   “大师,久闻大名。”他抬手,“还请上座。”   *   马蹄在空旷的菜市街上踢踢踏踏,天幕里仍然乌云密布,道路两旁的民居,或有被吵醒的推开窗来看个究竟,或有尚未睡着的,忌讳地将门窗关得更加严实。   闻芊在马背上颠簸,这条路通往的是广宁门,只要从那里出去,城郊辽阔多山林,往里一钻准没人能找到。   身后的刀剑声早已抛远,也就是在此时,微末的清辉自云层中渗透出来,在路中间的一道极细的铁丝上滑出一缕银光。   马前足落下的刹那,正不偏不倚被绊住,深深嵌入肉里。   黑马一声凄厉的嘶鸣,当下便要栽倒。   闻芊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那人却紧揽着她的腰,好似十分在意她的腿,落马的瞬间甚至顾不得躲闪,只将她大半个身子抱起。   这一摔摔得很重,闻芊几乎是整个人都倒在了他胸口,杨晋还没及呼痛,她已心疼不已,伸手去抚他的脸颊。   隔着面巾的嗓音低沉浑厚:“我没事。”他轻声说完,抬眸时,一双星目骤然聚满杀意。   房檐上来历不明的剑客悄然落地,斜里挥出的青锋寒光暗闪。   方才越过铁丝的黑衣人头目发觉不对,已勒马掉了回来,杨晋忙扶闻芊站起,往前推了推,“你先走。”   她神情带着些许的犹豫,然而对方却没给她考虑的机会,锋芒刺来的须臾之间,黑衣人头目一把拽住她胳膊,而杨晋拖着她往上举,两个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背后的戾气森然逼近,马匹往前动的那一刻,杨晋迅速抽刀转身,“砰”的,与之白刃相贴。   这回被甩在后面的可就不是方才无关痛痒的黑衣人打手们了,闻芊咬着牙频频回顾,险些没从那人肩头翻出去。   “你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对方不以为意,“这点人都对付不了当什么锦衣卫。”   闻芊无话可说地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到空无一人的街市上,忽然奇怪道:“要上哪儿去?”   “这个时候城门还没开。”她提醒,“你到城下会惊动御林军的。”   “我知道。”   他果然没打算出城,只是径直去了玉皇庙附近的小山坡,早已到了下半夜,人鬼神仙都在睡觉,漫山遍野静悄悄的,他也不知从何处寻到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在庙外弃了马,拉着闻芊跑进去。   门缝里窥得矮坡的一角,茂密的树林遮住视线,眼见并无尾巴跟上,他才飞快上好栓,还没等松口气,一回头蒙面的黑巾便被闻芊不客气的摘了下来。   黑衣衬托出一张苍白而无血色的脸,清俊的眉眼中布满红丝,然而看着她时,神色间却带着明显的无奈。   闻芊不可思议:“楼砚,怎么是你?”   他别过脸轻哼,就近在那张积灰的木桌前坐下,“当然是我。”   “杨晋你就认得出来,换做我,你倒是瞎得挺快。”   她没把这夹枪带棒的话放在心上,转而绕到他对面去,左思右想闹不明白眼下的情况,“你……你为何会来?你不是在宫里吗?”   “没看见刚刚那群杀手?”楼砚抬起眼皮,“曹开阳要灭你的口,我若不来,等着明天给你收尸么?”   身份突然泄露这件事就让她够糊涂的了,这会儿怎么又变成曹开阳要灭自己的口?要灭不也是承明皇帝来灭吗?   闻芊百思不解,索性拍桌子坐下了,语气深沉,“我是方士后人的秘密,是谁告诉曹开阳的?”   毕竟打小一起长大,楼砚一瞧她那个眼神便已将其心事猜出了十之八/九,胸腔登时堵了一口难以抒发的郁气,开口时不由自主带了点情绪。   “没人告诉他,他自己查出来的——所以我才说,你不该来京城!”   他有一肚子的不被理解无法宣泄,偏偏只能打碎牙和血吞:“曹开阳今夜准备作死造反,又忌惮那个老皇帝,怕他死不透。于是想让我借献金丹的机会把他毒死——   “这药丸原本是殷方新配制的,你们此前也见过。承明连着服了一个月,其实再吃一段时日他自己便会暴病而亡,只不过这死太监等不及。”   尽管知晓他们图谋不轨,但现下听他亲口说出来,闻芊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楼砚说了一通话,脾气已有所缓和,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哼,“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绝处逢生……胆大,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他笑过后收敛住表情,“曹开阳为人鼠首两端,一方面担心我目的已达,会过河拆桥,因此才抓了你来牵制我;可一方面又怕激怒我破罐子破摔,故而不敢对你用强。其实就算我没有二心,此事一了,他照样会杀了我们。”   闻芊握拳在手,抵在唇上颦眉沉吟,“你和曹开阳,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楼砚难得停顿,讲了那么多口干舌燥,本能的去提手边的茶壶,拎到半空才意识到这破屋没水。   他舌尖舔过嘴唇,声音逐渐平静:“大概是在两年前。”   “陈尚书死后,曹开阳知道圣眷不会长久,便一心想抓个承明帝的把柄在手上。转来转去打起了建元帝的主意。”   闻芊轻嘲地哼道:“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那会儿我刚找到云雾山,在山底下徘徊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他的人。”楼砚深吸了口气,“曹开阳一直以为我是知道建元帝下落的,于是想尽办法要同我合作。   “我觉得这的确是个接近皇帝的好机会,干脆就顺水推舟,答应他只要事成,我就告诉他建元帝在什么地方。”   两年前,他居然从那么早开始便有了今天的计划。   闻芊不得不承认,楼砚在她的面前实在是伪装得太好,简直找不到破绽,她忍不住阴恻恻的龇牙:   “你们俩‘同舟共济’‘狼狈为奸’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变卦?总不会是分赃不均吧?”   楼砚倒不很在意她的讥讽,“因为辽王家的‘小皇孙’出世了。”   他缓缓道:“比起扶持建元帝继位,他认为幼主更好控制,也更合适。这人一旦改了目标,我对他而言就没多大用处了,不仅如此,还有旧主复辟的危险,所以他绝对会杀了你,跟我。”   楼砚话音落下时,那些孤傲的寒风从满是缝隙的木屋往里钻,似泣非泣地像是四面楚歌。   他站在这里,好像真是一个身负着国仇家恨的孤独浪人,背上有沉甸甸的家族,前面是一尺来宽的独木小桥,后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而他能做的,就只有背着厚重的包袱,低着头在桥上义无反顾的行走。   有那么一瞬,闻芊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愧疚感。   她在想,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在广陵城稳定下来之后,找家找了几年她就放弃了,依赖着师父和乐坊,每日沉迷于音律,弹琴、跳舞,照顾师弟师妹,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她曾以为楼砚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便自以为是的默认了很多事情。   她关心朗许,关心乐坊的上上下下,却从没认真关心过他。   “我……”   闻芊刚要开口,肆虐的北风倏忽停了,楼砚在这刻像是察觉了什么,猛然抬起头,一把将她拽开。   听到“噌”的一声轻响。   利箭破空而来,穿过门扉擦着她的鬓发,直直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这章可真长啊! 谢谢大家,大决战(上)写完了! 难得的大舅哥和上门女婿的面对面和蔼交流,居然是靠蒙面完成的! 以及,必须澄清一下。 芊哥和楼大妈真是兄妹情啊,不要误会! 虽然说兄妹恋好像更刺激(阿基:???)不过为了贯彻十九大精神,体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跟上大时代的节奏,这种内容是不会出现滴! 【不好意思最近写工作稿有点走火入魔……】 咳。   第八八章   杀意尽显的凌风尚未平息,两三缕夭折的青丝在半空飘荡。   闻芊微微侧目,颦着眉伸手摸向耳畔,被无辜殃及的秀发残缺不全,梳好的小髻散了一把垂在肩头。   她抬眸往前望,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恼火。   楼砚看了看那支深埋在墙内的箭羽,回头紧盯着门扉,“曹开阳的人?追得这么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他拉着闻芊正欲开门,一道白刃豁然从中间刺进来,旋即向下一劈,把木门切了个一分为二。   没看清来了个什么模样的刺客,长刀却是先声夺人,就着他们两砍来。   楼砚和闻芊急忙闪开,各自朝旁躲避,那张岌岌可危的桌子便在锋芒下分崩离析。   对方眼见一招不至,当下抖转刀锋斜里劈砍,闻芊扬了扬脖颈,踩着小碎步后退,十分狡猾地将他的兵刃往逼仄处引。   木屋虽简陋,杂物却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总是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刀客一连失手已有些急躁,一刀下去用力过猛,正卡在木头缝中。   闻芊转身绕到他背后,从怀里摸出两枚绣花针,楼砚登时提醒:“扎他风池和百会。”   几乎是在他尾音淡去的瞬间手起针落,效果立竿见影,趁着刺客周身僵直的空隙,楼砚拽住就闻芊往外跑。   然而甫一出门,几把明晃晃的刀便开花似的对准了他们,刀尖闪着寒光,冷意森然,沿木屋围成了个圈,将此处团团包围。   曹开阳派来的杀手似乎非常有恃无恐,干脆连脸都没蒙,大大方方地露给他们看。对面步步紧逼,楼砚谨慎的护着闻芊缓慢后退,但屋内并非全然安全,适才挨针的那位尚不知是死是活,也许随时可能跑来捅上一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夜幕下的人间群山如墨,连绵不断地形成一抹绸带,就在一帮刺客挽起袖子准备开干的时候,闻芊在黑暗中仿佛是瞧见了什么,忽然自楼砚身后站了出来,唇边浮起好整以暇的微笑。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瘆人,连常年刀口舔血的杀手也不禁怔了下,只出神了这半瞬,冷不防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旁边的同伴脖颈已然被扭断,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寂静的山坡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座巨大的黑影,小山一般矗立在背后,那双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望过来,无形中聚成一道迫人的压力。   朗许!   他的出现就像是点燃了雷火弹的引线,让场面顷刻炸开。靠着天生的蛮力,朗许抬手架住两柄长刀,直接连人带刀举了起来,大喝一声,拎着两个人棍在刺客间横扫千军,挥得虎虎生威。   在场的杀手从未见过这般体型庞大还很是能打的怪物,再加上他出手狠辣,一时间应付得手忙脚乱,只剩下躲闪的份儿。   朗许这边的刀客碰钉子无数,便有几个知情识趣地撤出战圈,专捡闻芊和楼砚这两个软柿子捏。   楼砚到底不会功夫,一开始还站在她身前挡,很快就被闻芊嫌碍事的扯到了背后,两个人绕着朗许躲刀光,溜着几个刺客在原地打转。可惜她脚不太好,活动这么久已然疲惫,经过木屋前,闻芊目光一瞥,捞起方才遭受无妄之灾的木门残骸劈头盖脸砸过去。   “闻芊,耳门穴!”   她只好往腰包里掏,身边却念经似的响个没完,“他的手过来了,看准太渊,章门,不行动作太快,扎他人迎……当心脚下!”   闻芊借着遮挡喘口气,只听楼砚着急道,“你扎歪了,还应该朝左偏一点的,手劲也不够,再往下一寸就好了。”   她把木门扔开,龇着牙回头,很大方道:“要不你来?”   楼砚自不敢逞一时之勇,在闻芊身后拍拍她肩膀:“别贫嘴,看着点路。”   他们这一窝三脚猫自打幼年时被追杀后就陆续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虽未达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境界,自保倒是勉强够用,毕竟朗许的体型优势在那里,要应付个把杀手还算游刃有余。   只可惜,闻芊这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神出鬼没的箭矢“嗖”的一声落在她脚边,尾羽又在轻颤,好似下一瞬,就能正中她心脉。   闻芊蓦地环顾四周。   黑压压的山坡草木丛生,适合隐蔽也适合暗杀,藏在角落里的射手随时会从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放出冷箭,简直防不胜防。   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刹那间,暗夜里点点箭光流星般飞驰而来,闻芊掩护楼砚迅速往后退,朗许转眼看见情况不妙,急忙抽身挡在他们面前。   这么一来三个人几乎是被包成了饺子,寸步难行。   多了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的暗器,刚刚的得心应手很快就变成了手忙脚乱,朗许要应付箭雨,逐渐开始分/身乏术,胳膊上挂彩无数,刀客们便瞅准时机往闻芊这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人身边凑。   恍惚在某一刻,让她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他们三个人初初离开村子,离开长辈的庇佑,独自面临着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黑衣人一样。   手腕被猛地拽紧,楼砚拉着她险险避开一道刀光,催促说:“发什么呆!都过来了,扎他神庭穴。”   闻芊侧身从杀气凛凛的兵刃间回转一线生机,不等松口气就朝身后道:“你当我是做裁缝生意的么?哪有那么多绣花针!?”   话说间,自斜里杀出的刺客一刀挥来,恰好把她衣摆划出条口子,朗许已经难以为继,闻芊瞧着这帮乌泱泱的人,自暴自弃地想道:“我踹死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她想完就发了狠的提起裙摆,抬脚便准备往行将扑上来的刀客踹去。   电光火石之际,有人一把截住她的腿,凌空踢开险些逼近的刀锋,一抬手稳稳当当接住刀柄,出手如电地划过对方脖颈。   闻芊还有些发蒙,来者已然气急败坏地把她的脚放开,“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腿吗?你还想动它!?”   灰暗不明的月色下,杨晋依旧是一身黑衣,但面巾已经摘了,染血的刀刃和外袍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隐在树上的暗杀者应声而落,紧随其后的施百川几人接踵而至,抽出一把长刀丢给还在苦苦支撑的朗许。   “怎么说都不听。”杨晋颦眉薄责道,“每次都这样屡教不改,往后……”   他尚未说完,闻芊就跑了过来,踮脚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干净清脆的抱了个满怀。楼砚原想叫住她,一声“诶”只吐了半个音,人已经没了影。   杨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发蒙,半晌才回过神去抱她。   “真的是你。”闻芊贴在他耳畔,语气庆幸,“我还以为你会出事。”   她臂弯略收紧了几分,毫不避讳地靠在他身上,“我想死你了。”   杨晋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拍了拍她后背,轻声尴尬道:“……这么多人看着的。”   闻芊不以为意的轻哼,“看着就看着,又怎么了。”   朗许还在和剩下的刀客火拼,施百川正几人忙得不可开交,楼砚环顾完了四周,最后朝闻芊望去,在内心无可奈何地摇头。   方才还担心他的安慰,现在立马就跟人跑了。   果然是女生向外。   丑时的鸡鸣声响起时,曹睿所带领的蒙古兵已经在和长安门的守军交战了,他的人马虽然不多,可对付皇城外的守卫绰绰有余,门下遍地伏尸,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却依然冲不开这沉甸甸的漫漫长夜。   禁宫中的一切如往常般风平浪静,血腥的战场被阻隔在了数道高墙之外,除了在茶房里抓捕了曹开阳,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西暖阁内,灯光难得到这个时辰了还亮着,门前站着听候的小太监低垂着头,困意朦胧的双目时睁时闭。   孤灯下的黑夜充满禅意,老僧拨动菩提珠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带着深邃清脆的回响。   枯燥的讲经总有几分催眠的味道,连滴漏也跟着缓慢了许多。   承明帝一直静坐在蒲团上,神色不冷不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禅师大概年过古稀,脸上堆着褶子,皱到眼睛都是眯起来的,他的言语忽顿了下,话题骤然从佛经上转了十万八千里:“皇上的心思很重,应该是被什么事所困扰吧。”   承明帝像是才反应过来,半晌淡淡道:“朕方才在想别的,大师不必在意,请继续说。”   “皇上心有杂念,老衲便是说上一宿,也不过徒劳而已。”活到他这个年纪,多少有点超然物外,并不把拒绝一国之君的后果放在心上。   承明帝其实不那么相信鬼神,可他素来敬重长者,蓦然良久便若有所思地颔首,轻叹道:“大师所言甚是,朕的确思虑过重,这几日总是彻夜发寐,极难安寝啊。”   老禅师波动念珠的手蓦地一滞,眯起的双目突然缓缓睁开,“皇上是有心结,心结不除自然夜不能寐。”   他不知想到什么,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眉峰紧锁,“可惜要除心结,也并非易事。”   “皇上既这么说,老衲倒是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一见。”老禅师言语间已站起身,侧目朝门外示意。   承明帝带着狐疑哦了声,微微仰起头,“是什么人?”   老禅师:“他是……”   地上投射的人影随光线逐渐缩短,一节布衣僧袍映入眼帘,来者戴着一顶大斗笠,垂下的黑纱将他眉眼笼得朦胧又模糊。   对方在他不远处站定脚,随即抬手慢之又慢地摘下了斗笠。   承明帝原本波澜不兴的眼睛睁大了些许,神色蓦然清澈。   老禅师接着先前的话,淡声说:“您的心结。”   近处的一盏灯烛终于燃尽,火苗在罩下忽闪了几下,最后只腾出一缕青烟。室内的光线暗了不少,照着一张布满风霜的脸。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互相对望,却皆无言语。   承明帝嘴唇轻启,犹豫嗫嚅了半晌,才哑声叫出了那个陌生又禁忌的名字:“……明昭。”   一别二十余年的叔侄相逢,让已写入史册的战役变得不那么恢弘了,反而遥远沧桑。   曾经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如今都是白发苍苍,建元放下斗笠走过来,承明帝看着他迟暮衰老的面容,才意识到自己也终究不再年轻。   记忆中二十出头的那个青年,好像就在一夕之间垂垂老矣,不复当初。   而他曾经纵马驰骋沙场的岁月,也已随洪流奔涌逝去,一晃十年,老尽少年心。   禅师默不作声地退到了角落,建元在桌前撩袍坐下,开口唤了声“皇叔”。   承明帝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他有些不太明白这个自己找了数十年的人今日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多疑的性情,本应把此事和曹开阳的谋反联系到一块儿,但不知为何,千言万语他忽然统统都压下去了,只平静的问道:“明昭这些年,过得好么?”   建元已经老了,承明帝六十出头,而他也是花甲的年龄。   “过得好。”他抬起眼时,笑容很淡,重复道,“在皇叔的大齐中,过得好。”   他说的是“皇叔的大齐”而不是“大齐”,这个字眼令承明帝无端静了片刻,“二十年来,你都在开封的相国寺?”   建元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   “在济南的明湖上泛过舟,到云滇的高山上瞧过雪,也去过东边看海,去过北边的纳木尔河边和西边的昆仑山。”   纳木尔河是他曾经与阿鲁台交锋之处,承明帝听完便轻轻皱眉。   建元望着他笑了笑,“不过最后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中原最好。”   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尽管这番描述看似很美,但承明帝依旧能听出他离宫后流离转徒,漂泊不定的生活,这样的人,会目空一切,毫无怨言么?   “皇叔。”在他出神之际,建元轻轻道,“你知道我在纳木尔河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吗?”   承明帝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那会儿我借住在河边的一户村民家中,白天有鞑靼打草谷,夜里就能听到一晚的哀嚎和哭声。老农家的儿子被打成了废人,成日里拖着一条断腿出去务农,某一日赶上阿鲁台带队掳掠,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说完,唇边还是带了浅浅的笑,“后来见皇叔亲征,我便在想,若是坐在位置上的人是我,能替这些人讨回公道么?”   承明皇帝突然语塞住,眉头深锁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天子守国门。”建元道,“太/祖说的不错,四叔的确铁骨铮铮。”   他还在笑,可承明帝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沉重,只静静坐在黄绸所制的蒲墩上,听他一言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本来以为这章四千字就能写完,没想到估计得写到七千去……然后昨天又头疼欲裂所以一个字没写【。 不过我感觉再不更新就会被千刀万剐了,所以就只能分成两章……暂时先更这一章吧QAQ ←_←看了大家的脑洞,我表示女主的身份不会再有反转了。 黄雀在后的……当然是老皇帝啊! 其实,当我《明朝那些事儿》的时候就在脑补,如果建文帝和明成祖老了以后见一面会是个什么场景。 因此就有了这一章的剧情! 虽然写得仓促,感觉有许多情感还是没表现出来,但! 我依然嗅到了深深的基情【???】不是……我是说深深的历史厚重感! 能做出迁都这样有远见的事,朱棣真心深谋远虑。 换成朱允炆,明朝的寿命大概会缩短很多年吧。 虽然很可怜!因为在我的心中,朱允炆的形象一直都是穿越时空的爱恋里面的徐峥啊QAQ真是怎么都黑不起来。 【好像暴露了什么 *   第八玖章   而此时,远在宫门外的厮杀越演越烈,鞑官们身负着走上人生巅峰的重任,士气一路高涨,守城的御林军统领眼看就要挡不住,抵着城门一脸血地高声喊救援。   然而眼下能使的守军几乎都调动了,一抬头空无一人,简直能唱一出空城计。   他只觉要完,拉了副将匆匆交代:“我去一趟城外五军营,你先撑着!”   副将一听心里很是不妙,拽住他的手不肯放:“您别不是要跑吧?”   “我跑你娘!”御林军统领就着他脑门儿打下去,“要么我在这儿守着,你去通知驻军?”   副将望了一眼密密麻麻越聚越多的蒙古军,到底认怂地给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统领气不顺地踹了他一脚,这才拎起长剑飞身而起,大叫了声打算冲破重围。   他这招破釜沉舟倒也够很气势,鞑官在这不要命的剑光下纷纷必让,好容易跑出了包围圈,没等出御街,迎面竟撞上一队令行禁止,整齐肃穆的铁骑。   统领登时怔在原地,分不清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倘若曹睿还有一群声势如此浩大,装备如此精炼的援军,大齐的江山今儿岂不是要易主了!   短短须臾,他内心辗转出千思百转的丰富情绪,那马背上的黑衣女子长发高束,无悲无喜地看了看他,旋即收回视线平视前方,挥刀朗声说:“圣上有旨,拿下叛军,格杀勿论。”   玉皇庙后的矮坡上,闻芊正问起杨凝。   施百川一刀结果了面前的刺客,才得空回答,“凝儿拿兵符到五军营调兵去了,现在应该在往长安门赶。曹睿他那批鞑子军再怎么厉害,折腾了几个时辰也够他们受的,眼下正好,一网打尽。”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场叛乱只要能平定,也就不怕曹开阳再卷土重来,老皇帝眼下既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想必不会再为难杨家,阁老能官复原职也说不准。   闻芊悬着的心才放下,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惆怅之中……   不过,越狱的事又要怎么解释呢?还有楼砚,他再怎么说也是曹开阳引荐的人,朝廷会不会赶尽杀绝?   编个谎能糊弄过去吗?   她不知道一国之君和当朝首辅哪个更好对付一点,从年纪上来看,杨渐和老皇帝似乎不相上下。   思忖间,坡下一队黑压压人马逐渐逼近,施百川正愁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弓箭手难对付,见状眼前一亮,急忙招呼道:“是赵大哥他们,赵大哥——”   赵青领着四五个锦衣卫提刀往这边赶,他好似听到了声音,驻足顿了一瞬后,脚步愈发急促。   闻芊总算是从杨晋身上下来了,解释性地与他望了一眼,随即才迟疑着朝楼砚走去。   庙中的僧人大约是受到惊扰,烛火陆续亮起。   他正看着远处,余光瞥见她,转眸的同时侧过身来,唇边有浅淡平和的笑意。   闻芊在他跟前站定,犹豫了半晌才开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楼砚貌似不在意地耸肩,“不知道,但京城应该是不能再待了。”   她想了想,说也好,“先去外面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这儿尸体那么多,随便找一具应该可以替你金蝉脱壳。”闻芊往地上扫了一眼,复望向他,“我准备带朗许回村子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   她一直认为,楼砚或许更适合山上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忙时养养鸡鸭,闲时侍弄花草,看看杂书,有漫山遍野的药草供他研究。   方士一族还留下那么多的古方等着修缮,何至于非得卷入这些无底洞一样的纷争里不可呢?   以他的才学和实力,只要静下心来,终有一日能重振家族也说不定。   兄妹两人四目相对,楼砚兴许是从她眼中瞧出了什么,神色怔忡了片刻,继而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温柔。   他约摸是想说些什么,双唇来回抿动,最后才下定决心:“我……”   就在将要开口的刹那,“噌”的一声轻响。   雪亮的刀尖自他胸前穿出,顷刻间染满殷红。   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沿滑下,在清风乍起时吹在了闻芊面颊上。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像是凝固在了数九寒天的冰雪中,耳边的打斗声被阻隔在了千里之外,那一招一式仿佛都放缓了动作。   朗许挡住对面两名刺客的长剑,旋即钉在了那里,猛地转过头来,施百川尚未从变故中回神,发愣似的哑口无言。   闻芊感觉到一股血腥顺着嘴角流淌至下巴,面前的楼砚双目微怔,几乎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在他背后,阑珊零星的灯火里,是赵青盛怒的脸。   他毫不迟疑的抽出刀,又快又准地再一次捅了进去,楼砚甚至来不及捂住伤处,在他抽刀的同时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鲜血留下一条蜿蜒盘旋的痕迹,把初秋待枯的草地染出大片的触目惊心。   反应过来的众人急忙一左一右架住赵青。   “赵大哥!”   “赵青你干什么?!”   他虽被夺了刀,却犹在奋力挣扎:“别拦着我!”   赵青企图再次冲上去,“他害死彭先生,我要杀了他偿命!”   “我要杀了他偿命!”   闻芊眼睁睁的看着楼砚朝自己倒下来,她慌忙伸出手抱住他,却不知为什么,整个人竟跟着一颤,噗通跪在地上。   沉甸甸的胳膊不可抑制的发抖,她慌里慌张地抽出帕子止在他胸膛的伤口处,可是那些滚烫的血好似有生命般往外流淌,怎么止也止不住。   朗许瞪着通红的眼睛,猛然嘶哑的大吼了一声,将刀前的两个刺客推倒在地,弃了兵刃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偌大的身躯蹲在他旁边。   施百川手忙脚乱地走了两三步,无所适从地瞅了瞅闻芊,又瞅了瞅赵青,边跑边结巴道:“我、我去找大夫……”   杨晋原本想过去,却在几丈之外倏忽停住脚,只静静地颦眉,凝眸注视着。   闻芊握着楼砚的手,紧紧的来回搓揉,拼命想让他四肢回暖一些,口中喃喃自语,“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一点小伤,一点小伤而已。”   她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然而一眨眼,泪水还是重重地砸在了他手背上。   楼砚勉力轻咳出声,含笑安慰道:“闻芊,杀人者,人……亦杀之……你不必太难过。”   “谁说的!”她扣紧他的手,大声道,“谁说的!一定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噙着泪视线左右环顾,“你可以补偿他们,你还能用下半辈子来恕罪啊。”   楼砚望着她笑,“还是别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好好的休息……”大梦当觉之时,他才浑浑噩噩的发现,前半生走过的这段路有多长。   “就是很遗憾,没能等到你出嫁……”他支起身子来,轻轻道,“谁能料到你这个丫头……会把终身大事拖那么多年。”   楼砚说完,目光不经意和一旁的杨晋交汇,仿佛在这个简短的动作里双方许下了怎样的承诺,他带了些许满足地收回视线。   笑过以后,楼砚艰难的吞咽了一番,忽然敛容反握住闻芊的手,“阿芊,你答应我,咱们家的事就到我这儿为止了……以后你也不要再去查,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好。”她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咬着牙点头,“好。”   头顶的星空黯然失色,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开始缓缓退却。   楼砚终于感觉到大限将至,五感慢慢浑浊不清,耳畔只能听到压抑且克制的抽噎声。他侧目看向身边那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吃力地把手探过去……   “朗许。”   他登时震了一震。   “我虽然……一直都不太喜欢你……”楼砚说道,“可我的确想治好这个病,不过现在看来……只能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朗许胡乱抹眼泪,望着他低哑又急促的啊了好几声,怪异的腔调,高高低低,像生了锈的铁器,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楼砚不知是觉得难听,还是觉得很可笑,松开手,带血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一抹弧度。   他的视野在那片永远瞧不见破晓的天幕里逐渐暗了下去,口中呢喃似的说道:“真想……真想再回山上看看……”   楼砚咽了口唾沫,忽而强撑着一口气,紧紧拽着她的衣袖问:“闻芊……你说我还回得去吗……”   “回得去。”她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不住抚着他的脸颊,“当然回得去……”   闻芊将头靠在他鬓边,硬生生把泪水含在眼角,“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回去抓鱼……河边的黄鸢尾长得很茂盛了,你做的那个小木屋还在,等明年春天,就会有鸟飞进来……”   他大概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是满足的轻叹道:“……能回得去……就好……”   楼砚自欺欺人的想:能回得去就好。   原来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是一心想做回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只可惜,从前短暂的岁月与平静,如今已成一生回忆。   寒风吹了许久,闻芊似乎隐约从风中觉察到了不再起伏的呼吸,她抱着楼砚没敢抬头,眼泪却终于决堤一样,混着血水落在他温润平和的眉眼上。   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在这漫长而沉寂的黑夜中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   遥远的黎明在凄厉声中穿透云层,凝聚着无数的悲凉与哀伤。   杨晋颦眉,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朝闻芊走过去。   长安门下的战火被铁骑踏平,层层叠叠的尸首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御街的石板道血流成河,早起的百姓又迎来了崭新而明媚的一天。   禁庭的西暖阁内,最后一盏灯烛燃尽,挣扎着闪烁的微末火苗,映照着桌边垂首闭目的花甲老人。   承明帝看着他良久没有言语。   老禅师自角落中款步行出,目不斜视,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躬身作揖。   承明帝:“他……”   老僧接话道:“他与皇上一样有个缠绕数年的心结,二十年来难以释怀,而今自知时日不多,因此才央求我带他进京。”   他顿了顿,才问,“皇上,现在您的心结,解开了吗?”   承明帝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皱,他将目光从对面神色安然的僧袍人身上挪开,缓缓站起来。   秋日的暖阳已从卷帘的缝隙中透出,他随手一掀,便是灿烂明朗的华光。   窗外是又一个清晨,朝阳初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盒饭实在是太难发了,还以为我昨天能写完……blabla好了我不瞎比比了…… 悬在楼大妈头上的这把刀终于砍下来了!毕竟是身上插满旗子的少年,不死一把怎么对得起你妈我给你立的那么多flag啊崽儿!!←_← 【楼砚:……】 谢谢大家,赵青成功拿了一个人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赵青(挠头):临时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戏份,真是怪不好意思哒】 好了大决战写完啦,下章结局章了~   第九十章   长安门之变就这么轰轰烈烈而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曹睿并未撑到被捕的那刻,当场就被五军营的铁骑踏成了饼子,不过相比之下他还算幸运的,而曹开阳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在菜市口被摁着一块一块削成了人棍,凌迟数千刀,刀刀见骨。   他大概平时人缘颇好,当日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的很是热闹,散场后亦有不少人上前来捡点便宜,没让他的骨血白白浪费,一块不剩的被分食完毕。   承明帝紧接着趁热打铁,将曾经的阉党尽数贬官发配,一夕之间,六部九卿几乎大换血,新的面孔开始崭露头角。   闻芊原以为劫狱这么大的事,善后多半麻烦,指不定得颠沛流离一段时间,恐怕还要连累到杨晋。   不承想老皇帝没多久居然病倒了,朝堂上下瞬间乱成一团,再加上东厂的地位因为掌印太监的失势岌岌可危,竟也没人有闲心顾及她这个逃出来的嫌犯,反由她乐得清闲。   在曹开阳死后的第三天,杨晋就接到了抄太清宫的谕旨,他想了想,临行时叫上了闻芊,让她去给楼砚收拾遗物。   此时的神宫人去楼空,几个道童和道士已经被关进了诏狱,门庭冷落,院可罗雀。   抄家原是个肥差,能蹭上的基本都能捞到油水,可惜这次有他在,随行的锦衣卫知道深浅,都不敢太造次,头一回把抄家搞得像是旧屋整理,样样东西轻拿轻放。   楼砚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的确很少,闻芊每间屋子转了一圈也就只找到几本星象图和他常用的镇纸,其余贵重的玉器金银,她皆叫锦衣卫来收走了。   空荡荡的别馆里骤然冷清,闻芊站在屋内四下里环顾,最后伸手碰了碰那几串珠帘,周遭顷刻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杨晋从外间进来,她听到动静回过身,不偏不倚与他视线相对。   “找到什么了吗?”他信手掀起珠帘。   闻芊摇了摇头,只冲他示意手中的书册,眸中有几分失落。   杨晋虽已猜到,却也难免跟着她一块儿遗憾。   他抿唇走到闻芊跟前,安慰似的捧起她的脸,“想来也是,倘若东窗事发,证据越少对你和朗许就越有利,考虑到这个,他应该不会留太多的物件在这里。”   闻芊便顺势把脑袋搁在他掌心,低低嗯了一声。   杨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两手摊开,几乎能将她整张脸包住。   不得不承认,闻芊瘦了许多。虽然由于学舞,她身姿一直很轻盈,但这一阵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消瘦得有些令人心疼,怎么喂也喂不胖。   四下无人,杨晋低头抵在她额上来回磨蹭,柔声问:“阿芊……我能不能亲你?”   闻芊在他手心里抬起眼,带着几分不解:“想亲就亲啊,干什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他闻言笑了下,“没有,只是瞧你近来心情不大好。”   闻芊踮起脚伸手勾住他脖颈,懒洋洋地靠上去:“知道我心情不好,那你还不用自己来补偿补偿我?”   杨晋垂下眼睑,含笑拨开她唇边的碎发,轻柔地张口吻住。   嘴唇相贴之处有灼热的温度,呼吸很软,力道依旧很温柔,上上下下,纠缠不休。   闻芊在他松开些许地时候睁眼调侃道:“你吃糖了?”   杨晋意外地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   “桂花味儿的,你说我怎么知道。”她拿脑袋撞了他一下,说完便轻轻咬了上去。   来向杨晋回禀情况的小旗刚走到门边,正要开口,一眼望见屋内的人影,登时险险的刹住,知情识趣地往外退。   忙活了一上午,太清宫被翻了个底朝天,但凡能搬走的物件皆被抄走充公,门窗贴上了朱红题字的封条,锦衣卫们陆续开始撤离。   杨晋一面牵着闻芊走出来,一面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糖醋鱼吧。这个时节的鲈鱼最好吃,一会儿路过市集可以买两条回去。”   杨晋点头说好。   两人正行至大门处,视线冷不防落到那台阶下的一个身影上,脚步同时一顿。   那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身形高挑清瘦,肩头的灰鼠毛斗篷在风中烈烈而动,显得整个人愈发单薄,弱不胜衣。   闻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花让,她不约而同的与杨晋对视了一眼,见他颔了颔首,这才狐疑地走过去。   “闻姑娘。”花让还是数月前的模样,连笑容未改分毫,“杨大人。”   他像是要出远门,臂弯还挎着包袱。   花让将行李递给了身后的小厮,同闻芊二人沿着神宫前的长街信步而行。   “我原本是准备这几天去云南的,听说他出事了,就想来看看。”   闻芊两手交叠在身前,望着地上隐隐生出裂痕的石板道,不咸不淡地说:“是么。”   她转过头来,“你和楼砚是怎么认识的?”   “机缘巧合吧……我欠他一个人情。”花让答得很模棱两可,她倒也没什么兴趣深究,“他开出的报偿,就是看好殷方新,和你。”   不想让她进京,不想让她掺和旧事,才有了郭昀和花让先前那番意味不明的话……这些她都已经明白缘由了。   花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紧不慢道:“我今天来,其一是为了瞧他,其二也是为了找你。”   闻芊不解地颦眉看去,“找我?”   这反应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似的,他颇有几分了然地淡淡一笑,“我想,你对楼砚可能有些误会……你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和曹开阳联手吗?”   听他有此一问,闻芊就料想必然不会是自己先前猜测的原因,故而只如实摇头。   花让负手在后,“我是在几年前认识他的,那会儿他正满世界找楼氏余族,而我从云南北上,途中被贼人抢去了盘缠,于是顺手被他救了。”   “在济南落脚后,一来二去和他熟识了,楼砚也就把这些事告诉了我。”   很难想象楼砚会把如此要紧的秘密告诉外人,大概花让于他而言是个很值得信赖的朋友。   他缓缓道:“据曹开阳所说,当今曾经派出两队人马暗中查访建元帝的下落。一队人走水路,搜索海外岛屿;另一队人寻陆路,也就是你所熟悉的,当年上山来的那群外来客。”   闻芊什么也没说,只若有所思地沉默。   “这件事因为是密谋,故而那日晚上知道建元帝尚在人世的只有几个人,除了皇帝本人外,还有几个心腹大臣。”   闻芊的脚步斗然一停,好似瞬间醍醐灌顶地看着他。   花让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想你多半也猜到了,除开那四个老臣,杨渐也在其中。”   这下连杨晋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闻芊神情里带了几分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设计陷害朝臣,是楼砚的主意?”   “他其实知晓自己这辈子是很难找到楼氏族人的。”花让摇头,“因此自打得知了真相以后,他就意识到,承明帝若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寻找建元。而楼氏,你,还有那个大个子,终有一日会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他才会到京城里来。”   他平静地娓娓道来:“按照楼砚的计划,与曹开阳联手,能除掉当年主战的几个老臣,再怂恿他造反成为众矢之的,届时提前告知五军营的守将,一方面洗清自己的嫌疑,一方面也能借刀杀人。最后下毒害死承明皇帝,又可将一切罪名推到曹开阳身上。如此,所有知情的人就都灭口了。”   花让顿了片刻,定定地看着闻芊,“他从一开始便为自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假造了身份和家世,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连累你们。   “如果你当初没有上京,那么事成以后,他会借着假死的机会逃出来,回到扬州照旧当他的楼大夫,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波澜不惊的眸中终于微不可见的闪烁一下。   花让带了些许怜悯地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他在这件事上的确很偏执,我想,若我猜得不错,只怕他最后也会杀我灭口的。”   末了,他这样说道:“但是不管怎样,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们。”   送走了花让,闻芊站在原地里静默良久没有言语。   杨晋轻揽住她肩膀,用力靠在自己怀中,柔声劝慰:“已经过去了,就别去想了,嗯?”   她咬着唇,心里一阵难过,只转头去埋在他胸口。   杨晋伸手兜住她的脑袋,一下一下的安抚。   “楼砚从前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敷衍地陪他找了几年,自己就放弃了,却没考虑过他那么想回家的心情。”   闻芊无不疼痛的低低道,“是我和朗许丢下他一个人了……杨晋。”   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紧紧将她抱着,   因为如今无论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毕竟,谁都来不及再重新活一次。   *   承明帝的病情渐渐加重,太子日夜兼程自南京赶回来,每天侍奉其左右。   宫中禁了鼓乐丝竹,云韶府清冷了许久,终于在半个月后开始遣散乐师了。游月和菱歌背着行囊上杨府和闻芊告别,她们学了近一年,虽未有大成,却也比从前进步了不少,大约终究觉得这京师巍峨庄严,透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所以仍想回广陵乐坊去谋生活。   闻芊并未多做挽留,只命人准备银子和车马,送她们离开。   前段时日,曹坊主频频寄信问她几时回去,眼下似乎正好,像是有始有终。   九月初三,寒露刚过,就在菱歌二人走后不久,朗许也收拾好了行装。   闻芊原是想留他在京城找名医继续治疗嗓子,但朗许似乎对此已不那么介怀了。他咽喉伤了多年,连楼砚都束手无策,与其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倒不如做些别的有意义的事情。   闻芊问起今后的打算时,他提笔写道:   “昨日在坊间遇上一行即将南下的商队,我想跟着他们四处去看看。”   “天下那么大,我从未有幸游览,今此远行说不定会有那么一日能找到故乡的人。”   朗许走的那天,闻芊一路将他送到了城郊。   商队的车马在不远处停下,通往各地的官道笔直的朝前延伸,就这么走下去,不知哪一条会通向哪一处,也不知最后去向何方。   想他们从扬州出发时,热热闹闹的一堆人,到现在也免不了各奔东西。   闻芊捧着厚重的包袱,低头看了许久,才不舍的递到朗许跟前。   “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接过行囊,静静地笑着,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揉了两下,然后比划道:   ——你要好好保重。   闻芊抿唇点了点头,把怀里的一块牌位和一小罐骨灰塞到他手中——那是楼砚的。   “你就带他一块儿去看吧。”   她想了很久,该如何安置他。   起初是准备将楼砚葬在济南的云雾山上,但总觉得那地方空空荡荡的,荒坟都是衣冠冢,叫他一个人睡在那里实在太孤单。   京城于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扬州又离得太远,倒不如随朗许去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寻找族人,也算是圆了他最后的心愿。   朗许收好行李,回头望了一眼行将启程的商队,再看着闻芊时,眸中含了浅浅的泪光。   她颔首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已换上笑颜:“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若是找不到我,便去扬州……你随时来,我随时在。无论去多远,记得要回家。”   朗许紧紧咬着牙,重重地朝她点头。   萧瑟的秋风在官道上凛冽的流淌,鸾铃叮当叮当,向着远方。   南飞的大雁在天际里划出一道深邃的弧度,苍茫的天空下,马匹和平头车像是一串往前行的黑绳,在视线中越来越细,越来越浅。   闻芊抱着琵琶坐在城头上,前方万里无云,她铮铮轻吟的琴声在指尖浅唱,既不激昂,也不凄切,只是平和婉转,顺着那漫山遍野起伏的波澜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路中飘荡。   她在城墙上弹了一日,杨晋就在树上静静听了一日。   因为背对着,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有没有再流泪。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连雪也降得比以往要早,寝宫之中不管加多少碳火,似乎都驱不散那冷冰冰的寒意。   承明皇帝年迈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初,接连昏睡了三日,终于感觉到了大限将至。他在弥留之际叫来了太子,这个青年人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磨砺数年,仿佛隐约真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承明帝紧拽着他的手腕,艰难道:“高祯,凡功臣皆居功自傲,党羽众多,万万不可再用……朕已替你扫清前路,往后祸福枯荣,还需你自己细细斟酌……”   太子泪眼婆娑地点头称是,“儿臣明白。”   曹开阳或许到死也不会想到,皇帝会顺水推舟的利用他和楼砚,冠冕堂皇的扫清障碍。   “至于杨渐……此人左右逢源,为官虽步步为营,但处事过于小心谨慎,长此以往于江山社稷有害而无一利。”他说道,“其子杨清……倒是个不世之材,假以时日必能助你……造就一番盛世。”   也许父母爱子之心亦无分帝王百姓,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和时间,一生运筹帷幄,总算为儿子铺好了一条平坦的大道。   “高祯。”承明帝抓着他的手,不知为何,这个雷厉风行、顶天立地多年的帝王,在临终的最后一句遗言却是,“要善待天下啊……”   *   承明二十五年的冬天,腊月初一,承明帝沈衍病逝于床榻之上,太子正式继位,改年号为洪熙。   一个漫长的时代落幕,新的时代便如朝阳冉冉升起。   新帝有着和先帝截然不同的治国方式与脾气性格,他确实是个宽厚仁慈的君主,登基伊始,便大赦天下,将牢狱中那些上书进谏而被无辜迁怒的言官全数放了出来。   朝堂上,曾经贬官发配的人陆续召回,内阁重组,六部换人,腐朽的势力在他大刀阔斧的整治下被连根拔起。   正月十五上元的当日,一道诏令从皇城传入大江南北,但凡由于靖难受牵连的官员及家属一律赦免无罪。   无数在边疆服役戍守的人留着眼泪朝南叩拜。   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恩怨怨到此尘埃落定。   洪熙元年的春季还没来临,城郊荒草覆雪,梢头冰霜未消,一骑白马从门内驶出,大红的斗篷在风中飞卷翻腾,鲜艳如雪,所行之处有冰雪溅起。   很快,身后的一匹黑骑紧随而来,杨晋好容易追上她,偏偏闻芊就是不肯减速。   “诶——你什么意思?”他看着马背的包袱,拽着缰绳问道,“又要上哪儿去?”   闻芊不以为意的扬眉,“回广陵啊。”   “回广陵作甚么?”杨晋皱紧眉头,“你不嫁我了?”   她别过脸故意道,“我和师弟师妹们说好了要回去的……反正成亲这种事,又不着急。”   杨晋咬了咬牙:“谁说不着急的?你想过我吗?”   “哎呀,您着急吗?”闻芊夸张地转头瞧他,“我看指挥使您这些天在外头喝得很高兴呀,不到三更不回家的。”   原来她是为的这个,知晓了原委杨晋忍不住就是想笑,“这个是我不对……才升职难免要对付些应酬,过一阵子就好了。”   “哦,应酬啊。”闻芊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尾音,“那也是,您现在掌管锦衣卫衙门,风光无限呢,成日里忙一点应该的。哪像贱妾我,每日无所事事,在家遭人嫌,在外讨人厌,我看还不如回去跳舞算了……”   “哪里讨人嫌了,我不就喜欢吗?”杨晋夹紧马腹跟上她,笑道,“广陵的歌楼有什么好的,改明儿咱们盘个铺面,在京城修个最大的乐坊,好不好?”   闻芊抿着嘴把笑意压在唇角,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睇他,“真的?”   “真的。”   “那我还是要回去玩几天。”   杨晋没有异议:“好啊。”   闻芊瞥了他几眼,有些意外:“……你怎么还跟着?”   杨晋含笑说:“我跟你一起,顺道去江浙巡视。”   她半是鄙夷半是取笑地斜他,“又借公事出去玩。”   “我可没有……”杨晋趁机拉住她缰绳,“行了,你跑慢些,当心点路。”   两匹马并驾而驰,沿着来时的路归去。   或许会经过济南和徐州,以及途中那几间人来人往的驿站,也或许会寻一条不同的路线,遇到更多不同的人和事。   杨老爷子没了这群小辈打搅,不知过得自在不自在。   站在某条小桥边上的酒肆老板娘是不是早就出嫁了。   有些故人可能已不再如旧,但幸而,风景不会改变,与她一同看风景的人,还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芊哥,提醒一下,你今年都21了……该着急了啊喂!【。 谢谢大家正文完了!以及请不要担心朗许,他谈恋爱去了…… 趁着前排先来求个作收!!!麻烦各位大佬点进作者收藏收藏一下下啊谢谢【星星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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