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伪装爱你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帝后暗杀日记》 作者:挖坑要填坑   文案:   记者:请问皇后娘娘您的梦想是什么?   皇后:杀皇帝。   扶儿子登基。   当太后垂帘听政。   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搞事请,搞事请,搞很多很多的事情。   记者:请问皇帝陛下您的梦想是什么?   皇帝:杀皇后。   为涧碧报仇。   打压外戚,独揽朝政,   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搞事情,搞事情,搞很多很多的事情。   记者:那么对你们而言婚姻是什么?   帝后异口同声:杀!杀!杀!   帝后人生两大错觉   这次我一定能杀了他(她)   这把我一定能反杀   本文又名《霸道皇后爱上我》、《本宫的皇帝陛下不可能那么可爱》   温馨小提示:   本文纯架空轻喜剧,非正经古言,文中许多设定带有作者恶趣味,考据党慎入。   1V1,HE,男主没碰过后宫佳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主角:皇帝、皇后 ┃ 配角:妃嫔、宫人、皇亲国戚 ┃ 其它:双视角杀杀杀 =================== ☆、皇后的日记:首杀(修)      建和七年四月初一   新的一个月从暗杀开始,这个月我一定要杀了他。   建和七年四月初二   吃饭,睡觉,美容,扯淡,练武,杀皇帝,暗杀失败。   真是快乐充实但又有些美中不足的一天。   建和七年四月初三   吃饭,睡觉,美容,扯淡,练武,杀皇帝,暗杀失败。   真是快乐充实但又有些美中不足的一天。   建和七年四月初四   吃饭,睡觉,美容,扯淡,练武,杀皇帝,暗杀失败。   今日写日记的时候竟然被景真那小子看见了。   他虎头虎脑地指着我的日记本问道:“母后这是什么?”   我耐心道:“这是日记。”   “那么杀皇帝是什么意思?”   我很耐心地道:“就是杀你父皇。”   “那母后为什么想杀父皇。”   我非常耐心地道:“因为你的父皇想杀母后。”   “为什么父皇要杀母后?”   我十分有耐心地道:“因为母后要杀他。”   “为什么……”   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哪来这么多为什么,龟儿子,给老娘快滚去睡觉。”   说完后,我一怔,心想我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那个大山里爬出来的穷小子了。   不行!   作为从小就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作为毕业于清北派十八般武艺般般略懂的武林高手,我怎能被一个又穷又傻的臭小子给带偏?   好歹当年我也拿过“京城好闺秀”的总冠军,并常年稳居“江湖女神榜”前三甲。   哎!作为女人,我就是如此完美。   作为母亲,我就是如此有耐心。   写到这里,不禁想为自己点个赞。   建和七年四月初六   今天双双来我宫里唠嗑,她无意中翻看了我的日记。   看完后她评价说,你这样写日记不行,满篇都是废话,没人愿意看。   我说,写日记不就是给自己看的吗?   双双说,你想杀皇帝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呀!如果你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的记下来,编成书肯定能火,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书商来找你要出版权。   我说,如果书真的出来了,最先来的肯定不是书商。   双双问,哪来的人是谁?   我说,最先来的肯定是大理寺的人,然后你就可以来天牢里看我了。   双双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她无法反驳。   但她说如果我进了天牢,她没钱疏通来看我。   我说没事,到时候给我多烧点纸钱就好了。   双双说她没钱买纸钱。   我说,那还是你先死吧,至少我会给你烧纸钱。   至于读者大人们问我昨晚刺杀的结果如何?   很遗憾,从皇后到太后是一条十分艰辛的路。   但我会走下去。   建和七年四月初七   我想了一天双双的话,觉得她说的的确很有道理,虽然日记本来是给自己看的,但如果能给更多的人看也不算一件坏事。   杀皇帝的确是一件刺激的事。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死在这条路上。   对于那些逝去的先烈们,我致以崇高的敬意。   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作为你们的晚辈,我正走在这条路上。   但我和你们有些不同,若你们地下有知,或者有人将这本日记的复本烧给了你们,你们一定不要因为我皇后的身份而唾弃我,也不要因为我们站在不同的阶级,而不认同我与你们同样的梦想。   都说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梦想。   所以请各位先辈们不要厚此薄彼,要我说,不同的阶级,也可以有同一个梦想。   当然如果这本日记本以后真有幸能集结成册出版,我自然是乐意见到的。   只是到时候我会删去一切会暴露我身份的信息。   毕竟我可不想刚当上太后便被打入天牢。   所以请读者大人们多多包涵,不要来妄揣小女的国籍,就当一个故事来听,小女感激不尽。   废话说了这么多,好似真能出版一般。   如果有一日我的日记突然停更了,那不是因为我偷懒,也不是因为我写倦怠了。   那只能说明我被狗皇帝杀了。   另外一提,读到这里有读者可能会疑惑,我前几日提到的带偏我的穷小子是谁。   这里我要严肃而郑重地告诉诸君。   我前几日提及的穷酸小子也就是现在的狗皇帝。   皇帝在外留下野种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先帝也是一个风流的人,常常微服出巡,只是别的皇帝微服去的都是些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留下的野种生长的地方也算好,比如大明湖畔之类的。   但谁知本朝先帝不按理出牌,微服跑到了大山里。   那山叫什么来着?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叫大凉山。   管他啦,反正先帝在山里遇见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山野村妇,那村妇也觉得先帝生得俊俏,于是乎干柴烈火,噼里啪啦。   我想先帝爷真是的,风流快话也不做做安全措施,最后便宜了村妇,留下了个野种。   如今的狗皇帝就是当日大山里留下的那个野种,谁叫他走了八辈子的运,宫里面后妃们生的一清水的公主,竟没有一个是带把的。本来先帝都绝望了,已经打算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谁料那小子突然从大凉山来到了京城,说是要来找份活计,顺带勉为其难地来看看能不能认个亲。   谁知这一认,就认出了天子之亲。   哎,其实仔细想想这事还是怪我。   如果我当初亲自出手,斩草除根,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我当初不贪那一时的口腹之欲,又怎会将他招入府上?   如果当初不是我色令智昏,又怎会把他留在我身边?   那时我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良人,但到了大婚那夜,我便知道,我错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   双双常说,你们这是孽缘。   我说,或许只有一个“孽”字,没有缘。   我嘴上虽这么说,但暗地里却时常会怀念七年前的那段日子,至少在那些天里,有时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很快乐。   至于他和我当初初遇是怎么一回事,那就说来话长了。   糟了,狗皇帝来了。   我要去接驾了,还是明日再写吧。 ☆、皇帝的日记:首杀      建和七年四月初一。   起床,上朝听大臣们扯淡,吃饭,下午小朝会继续听大臣们扯淡,吃饭,晚上批奏折,看大臣们在折子上扯淡。   妈的,扯了一天还没扯够,   当皇帝这么些年来,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是好皇帝?   就是当底下一群大臣在扯淡时,你得比他们更会扯,还要扯得让他们信服,让百姓信服,让天下信服。   想想今天好像没什么大事了。   对了,还有就是皇后照常来杀我。   我照常反杀。   然后照常反杀失败。   反正说多了都是泪,不写了,睡觉。   建和七年四月初二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写日记。   因为写日记好呀,很多你平时说不出口的话,都能写在日记里,比如平时我不能讲的粗话脏话。   作为皇帝,只要我一开口,无论吐出的是什么废话屁话,都会被身旁的史官记下来。   有一次,我被丞相那老头惹毛了,退朝后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身旁的史官立刻快速地在他的小本本上写道:上曰:去你妈的狗杂种。   我又开口,身旁的史官又老实地记下:上曰:你他妈的不要再写了,写个龟娃子写。   顺带批注,陛下说此话是用的是蜀地方言。   然后我不敢再说话了。   我怕待我百年后,留给世人的起居注会变成脏话大全,还是能充分展现我家乡蜀地文化博大精深的那种。   然后我就名垂青史了,或者说是遗臭万年更合适。   我想,如今我当皇帝流的泪就是当初被忽悠时脑袋里进的水。   一开始他们找我当皇帝,我是拒绝的。   但他们没有因此退缩,而是坚持不懈地轮番轰炸,试图对我进行全方位的洗脑,在那期间他们反复陈述着“当皇帝有什么不好,天下都是你的”这一中心论点。   我想,是呀,天下就都是皇帝老子的,皇帝老子想说什么,想干什么都可以。   于是乎我脑袋一发懵就同意了,特别是当我看见我那躺在龙床上的老父亲,他那表情,彷佛我不当,他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可事实上是,当我答应了他说,好,我当。   下一秒他就真断气了,太医说,他太高兴了,所以一口气没上得来,就这样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总共也就见过几面,每次见面他都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我还是莫名地想哭。   他死前毫无道理地交给我了一件东西,不是隔壁老王死前给他儿子的一把祖传的锄头,也不是村口老李死前给他儿子的一亩荒地。   他给我的是这世上最昂贵的遗产——一个国家。   接着我便恍恍惚惚地坐上了那个全天下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   几个月前我手中握住的还是锄头,几个月后我手里握着的竟然是朱笔!   几个月前我连家中养的老母鸡的命运都无法决定,几个月后我却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我不想当皇帝,当了后我便更不想了。   因为这是一件比种田喂鸡还要苦闷还要让人抓狂的差事。   都说当皇帝千好万好,只有坐上这个位置后,你才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谓的好都是假的,都是评书里的特效,都是大臣们的花言巧语。   你要穿着厚重的龙袍,你要遵循宫里面的各种规矩,你要为天下人的事费尽心血(见鬼,我根本就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为什么要担起这样责任),最惨的是你要娶一个你极其厌恶的女人,你要和她同床共枕,你还要和她生下你们的孩子。   当我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去了一切,自由也好,还是什么也好。   全都没有了。   我不再是那个我,我现在是皇帝,我一直提醒着自己,而且我必须得做一个好皇帝。   就像以前我们大山里唯一的一尊泥菩萨一样,菩萨没有自己的想法,你本质上明明只是一坨烂泥,但你却承载着几百上千信徒的期望。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你只能静静地端坐在那里接受人们的跪拜,享受人们的供奉。   如果当个昏君,那自然很容易。   但这样我就不能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天下人的供奉,对得起像曾经的我那样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们。   昏君当政最痛苦的永远不是身在高位的大臣,而是可以被人任意踩在脚下,比蝼蚁还低贱的贫苦百姓。   因为曾经的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我无比清楚他们的处境。   我廉价的尊严也被人践踏过,我曾在倾盆大雨中跪在门口向一个人磕了一百个响头,我磕得头破血流,跪得浑身麻木,然而我的卑微低贱却没有换来该有的怜悯。   当我在雨中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凭借可笑的诚心感动那个人的时候,她却在她温暖的闺房中悠闲地睡她的午觉,起床后她甚至会嫌弃突然的一道惊雷扰了她的好梦。   而现在,那个人成了我的皇后。(我不愿称她为我的妻子,因为她不配。)   曾经的我只能任由她摆布玩弄,就像是一件最低贱卑微的玩物,彷佛多看我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彷佛我跪在她的府邸门口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   我不可能对她怎么样。   命运弄人,现在她是我的皇后,我是君王,但我仍然不能动她。   幸运的是至少如今的我不用再跪拜她。   而她反倒常常要跪拜我。   我原以为看她跪倒时,心中会有报复的快感,但结果却是,我没有任何快感,我甚至还感到有些愤怒。   因为就算她的举动再如何无可挑剔,她的礼数再如何周全,她的笑再如何妥帖。但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她眼中的不屑和傲气,和我初见她那一日无异。   那种不可一世的傲,那种视平民百姓为蝼蚁的鄙夷,她总是那么目中无人,她总觉得她生来就该比人高上一等。   我敢保证,如果你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认出她,不是因为她美得有多惊天动地(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美),而是因为你一眼便会觉得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堪称完美无缺,完美得让人觉得可怖,让人不敢接近。   她的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对她来说,她的眼中只有她自己。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负自傲到极点的女人。   她的人生就该是这么一帆风顺,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生,出生时便被钦天监认定是未来的皇后,她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如果我没有出现,她的人生也许会更完美,她会嫁给我那堪称完美的堂兄,等我堂兄即位后成为皇后。   她现在仍然是皇后,但这却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她的人生因我的出现变得不完美起来,我从她的眼中读得出来,我就是她完美人生中的污点。   我这个从大山里爬出来的人不配成为她的丈夫,我这种低贱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然而老天对她开了个玩笑,我不仅不会从她生命里消失,反倒还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越来越多的痕迹。   她恨我,她恨一切让她不完美的东西。   所以她想杀了我。   杀了我后,她顺理成章地会成为太后,继续当她这个国家里最尊贵的女人,然后养面首,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和面首欢娱的画面,她的双眼中仍然没有一丝感情,就算那些面首再如何强健英俊,在她看来,不过也是为了满足她欲望的玩物。   我曾很好奇这样的女人会有喜欢的人吗?(当然我觉得被这样的女人喜欢上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后来我知道了答案。(在此先不表)   她想杀我,我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怪她。   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她,而是因为我没有资格。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和她一样,我恨她。   最重要的是我也想杀了她。   我要杀了她。   杀了这个让人恶心的贱女人。(不要觉得我这样说自己的皇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倘若你认识她,你一定会赞成我的说法。)   如果有一天我的日记再没有更新,那不用怀疑,我一定是被杀了。   被那个该死的贱女人给杀了。 ☆、皇后的日记:二杀      建和七年四月初八   “该死的贱女人。”   我猜狗皇帝暗中一定会这么称呼我。   不是因为我太聪明,能读懂他的心,而是他太蠢了,什么表情都喜欢露在脸上。   宫人在时,他还能极不情愿地在我面前扯出一丝笑容。当宫人们退下后,他便连一点伪装都不愿意留在脸上,那表情看上去恨不得立刻便要将我撕碎,可我对此并感到不害怕。   因为他如今杀不了我,更加不可能撕碎我,就像我如今也杀不了他。   每当他板着脸时,我总是喜欢笑,我笑得越开心,他的脸便越冰冷。   我喜欢这样逗弄他,就像逗一只既不可爱又肮脏下贱的狗。   不会叫又不会咬人的狗多无趣呀,要叫起来才可爱,要会咬人,才有看大门的资格。   昨天我说过我要和你们分享七年前的故事,今日我便应诺。   以前我也有记日记的习惯,所以我不打算回忆了,我和他的相遇就直接摘录以前写的吧,读者大人们可别怪小女偷懒。   现在回头看以前写的东西,真是些黑历史,很难相信日记中的那个傻女人是我自己,该死的是我还要替自己改错字和病句。   总之以下内容均摘自七年前的日记。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三   不知不觉,我已在京城呆了快一个月了,虽说每年清北派都有两个月的归宿假,但往年归宿假我常常只会在京城呆十来天,其余时间多是和同门们去江湖上历练。   在那十来天的时间里,爹和姨娘们总会从各个方面来检验我,看看在山中修行武艺的我是否落下了身为大家闺秀所该做的功课,看看我是否还能和京城中那些千金明珠们谈笑风生,是否还能在各种高端繁杂的宴席上应对自如。   我自然能很好的做到这一切,所以在每年的送别会上,他们的脸上中都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正式结束清北派的修行前,我给爹写了封信,向他要了座府邸。   他什么都没问就同意了,但他有一个要求,让我教他手下的暗剑卫清北派的阵法。暗剑卫是他近年来培养的一群年轻杀手,专替他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杀一些本不该死的人。   我同意了这笔交易。   下山后,我便住进了这座新府邸,并接手了暗剑卫。   前几日,皇帝陛下从避暑行宫回来了,回来后病了一场,至今未好。坊间渐渐有了传言,说这一次陛下恐怕是好不了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这几日爹常来我府上,虽说是打着视察暗剑卫的旗号,但他还是常常有意无意地提到我的婚事,提到晋王世子。   “如果陛下这回当真熬不过去,你应该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一日爹一下朝,还未换朝服便又到了我的府上,屏退了屋内的人后,他很自然地坐到了主位上,端起了我亲自为他沏好的茶,饮了一口,方才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我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右脸颊上那道已逐渐被岁月淡化了的疤痕,平静道:“自然,陛下无子,皇弟晋王虽无才难继大统,可晋王世子却有治世之经略,陛下待他亦如己出。如今储君之位虽空悬,可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陛下百年之后定会传位于世子殿下。一旦世子继位,女儿便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他放下茶杯,神色不变,道:“本来一切是该如此。”   我微怔道:“本来?”   爹道:“前段日子我们才得知,原来陛下在民间留有血脉,更不巧的是留下的还是个男孩。那个孩子听说从小在山里长大,如今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我问道:“那他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现下看来,那个孩子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不重要了。”   我听懂了爹话中的意思,也终于知道了他今日真正的来意,在爹的眼中,一个将死之人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确不重要了。   但我对一些问题始终感到有些好奇,于是问道:“这是晋王的意思?”   爹笑道:“这是很多人的意思。”   “包括外祖父?”   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凡是和外祖父有关的问题,他常常很难给出答案。   于是他起了身,踱了几步,望了一眼外头的日头,拍了拍衣衫,才道:“这次让暗剑卫动手。”   派暗剑卫去除掉一个从山里来的普通小子,这让我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我没有笑,只是淡淡道:“未免太大材小用。”   爹转过身,看着我道:“闺女儿,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太自傲又太自负。”   我觉得爹冤枉了我,想我如此活泼可爱,平易近人,哪里是爹口中那样的人?   我想开口争辩,甚至想像同龄女子那般娇嗔嘤咛,可话到嘴边却又成了别的。   “外祖父应是不知民间尚有皇室血脉一事,若是知道定会阻止你们的行动。”   爹听后神色微变,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他又如同往常一般,十分平静道:“我不知道你的外祖父知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后文。   “如果你不杀了那个小子,那么你将会嫁给他。”   话音落,爹不再看我,直接转身离去,留我独自站在原地,呆呆地开不了口。   但爹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了脚步,他似是犹豫了片刻,才道:“对了,下次你沏茶时,别忘了放茶,白水的味道实在不大好。”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四   如果我杀不了那个小子,我将会嫁给他?   我竟然要嫁给一个山里来的小子?开什么玩笑!   就算我同意,天下的人会同意吗?   世人都知道晋王世子才是我将来的夫君,那样举世无双的男子才勉强配得上我。   我不得不承认,昨日爹留下的话是有几分威慑力,一边是风华无双的晋王世子,一边是谁知道从哪个鬼地方来的野小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更遑论聪明如我。   于是今日早晨我便派出了暗剑卫,让他们按着爹给的时间地点去将那小子干掉。   到了下午,暗剑卫便回来了,带着一身剑伤狼狈不堪地回来了。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人,觉得嘴角有些抽痛,眼前的近十号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他们身上的数十道剑伤虽不致命,但也足以让他们无力再战,身上有剑伤我尚能理解,可有的人身上竟然还有被犬兽撕咬的伤口。   这便让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些匮乏了,我实在无法在一时之间想象出这群放在江湖上也能称得上高手的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温和些,平静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队长说了很多话,但大约是一个意思:他们近十号人输给了那个小子。   队长说完后,也觉得这些话听上去不大好听,为了挽回他与队员们所剩无几的尊严,他不忘了又加了一句。   他道:“那小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给了他们一个台阶,问道:“莫非他还有高手暗中相助?”   耿直的队长没有要这个台阶,摇头道:“没有高手,但他身边带了一只既像狼又不是的狼的怪物,毛色黑白,还生了一双诡异的蓝眼睛。”   起初听到队长描述的怪物时,我还愣了愣,但很快我便知道他口中的怪物是什么了,我突然想到清北派里一位师兄曾讲过,极北之地的蛮子喜欢养一种狗,那种狗乍看一下虽像狼,可性子却和狼大相径庭。狼残暴凶狠,极难驯服。但那种狗却温和友善,对主人忠心耿耿。   想到此,我纠正道:“那不是怪物,那是种狗,叫哈士奇。”   队长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十分陌生,断断续续地重复道,哈……哈……   我不耐烦地打断道:“看你们这副模样,想必那人受的伤也不轻。”   队长听后沉默了,将头埋得更低。   我看出了答案,却仍不敢相信。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能伤着他?”   队长低声道:“属下无能。”   我觉得事情变得越发有趣了,有趣的让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过。”   队长突然抬起了头,双目中多了几分生气和自豪。   “不过什么?”   “属下们重伤了那只哈士奇。”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来填坑了。其实当初写前两章纯属一时兴起,根本没有大纲。为了和接下来的后文照应,填坑前先改了前两章的一些细节。 既然某坑决定了正式开始填坑,那就一定不会坑掉,努力争取日更中,所以小天使们可以放心入坑,收藏一波。 其实某坑觉得吧,这个故事只有两章也不错。(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二杀上      建和七年四月初三   太忙,今日无更。   建和七年四月初四   太累,今日无更。   建和七年四月初五   又忙又累,今日无更。   建和七年四月初六   好吧,其实我没有那么忙也没有那么累,只是太懒不想写。   可我既然在几天前就下定决心要坚持写一段时间的日记,怎么能写了两三天便停笔了呢?   如此半途而废的人,怎能成大事?   写日记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能坚持做好这件事。如果我连坚持写日记这件小事都做不好,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还谈什么坐稳江山!   所以从明日起,我一定要好好写!   建和七年四月初七   ……   建和七年四月初八   。   建和七年四月初九   建和七年四月初十   当我默默地撕掉前面几页空白的纸后,终于艰难地拿起了笔。   我想了想,如果我再不动笔可能整本日记本都会被我撕掉,所以我今日一定要写点什么。   写点什么呢?   好像没什么好写的。   每日的生活就是那样,平静无波,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过着,就连皇后时不时的暗杀都不能将这潭死水掀起一丝波澜。   这样的日子实在没什么好记的,可字数终归要凑,要不我来回忆回忆过去的日子。   反正有字总比没字好,字多总比字少好。   再来,这年头大臣们常常说要变法变法创新创新,我想将日记写成回忆录也算是一种新意吧。   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会回忆一些曾经发生的故事,并将这些故事写下来,为了使这些故事读上去比较连贯,我也就不再写明故事发生的日期了。(当然我也记不着了)   看着如今只能端坐在龙椅上,扮演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的自己,我越发怀念七年前那个穿着粗布麻衣,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所以我决定自己在落笔的时候能更多地站在那时我的角度,用那个时候的我的口吻来讲这些故事。   这些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我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先提一提孩童时代的我。   我是在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庄中长大的,从小我便没爹,和娘相依为命。   若说我的人生和普通人相比有什么不同,那得从我遇见我师父说起。   那是我八岁那年,我独自一人去山上砍猪草。正当我背着满筐的猪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位绝美的白衣女子,那时我惊呆了,以为是传说中的仙女下了凡间。   那位年轻的白衣女子就这样站到了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还没开口,她便轻启朱唇道:“你好,小妹妹。”   我一愣,还未来得及说我不是小妹妹,下一瞬,她就喷了我一脸血。   再下一瞬,她就倒在了地上,脸着地,嘴啃泥,呈躺尸状。   我顶着一脸的血将娘拉了过来,娘看了看我满脸的血,再看了看地上的女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捡回了家。   待我和娘一边数着家中的钱,一边考虑着要不要好人当到底去镇上请郎中时,床上的女子就醒来了,醒来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瓷瓶里倒了一粒药出来。当她服下这粒药后,惨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接着,她口头感谢了我们一番,便准备走了。   正当她准备走时,娘留她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后,她便不打算走了。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当时你因为一顿饭就改变了注意。   她厚颜无耻地说,想要拴住一个女人的心,必须先拴住她的胃。   师父就这样爱上了我娘做的菜,就像我娘常说,当年我爹看上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的一手好菜。他还夸我娘做的饭菜胜过御厨的,我觉得我爹真是脸大如盆,说的就跟他吃过御厨做的一样(现在想想,是我太天真了)   紧接着我这个厚颜无耻的师父为了能日日吃到我娘做的饭,便向我下了手。   她先是大大夸赞了一番我生得极好,说我长大了决计是个大美人,可以进宫当娘娘的那种。   直到我娘委婉地点出我是个男孩这一点后,她才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结束了她的畅谈。   在她方才的那番畅谈中,我已经在残酷的宫斗中,凭借过人的美貌成为了最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想吃荔枝能吃个够,想泡温泉能泡个爽。   再然后她便说,男生女相好呀,大富大贵之命,但将来有权有势后,极有可能被歹人盯上,所以现在要防患于未然,先跟着她学武功,等武功学好了,什么杀手都拿我没法子。   师父说得很激动,然而我娘却听得似懂非懂。   至于我,则在一旁冷漠地数着她喷出的唾沫星子。   她见我们无动于衷,就加大了劝说的力度。   师父又说,这孩子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学武就是暴殄天物,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黑白两道。   我娘依旧没有心动。   她继续说,今天她大酬宾,买一赠一,只要我学武,她还能教我读书认字。   这一次娘动心了。   娘大字不识,教不了我,而我们家也没闲钱供我去镇上念私塾。   可娘却希望我能念书,她常说:“儿子,你那风流快活后就跑了的爹便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你没见过你爹,所以你不知道,那有文化的人呀,整个人的风姿气度都不同。”   我娘虽然没文化,但是有脑子,所以她还是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接着她便问我师父,学费多少?   师父说,不用学费,只要包她一日三餐就行了。   我娘同意后,师父就留了下来。   她立刻从村里雇了人在我们屋旁建了个小茅草屋,每日学习时,我便去茅草屋里找她,每到开饭时,她便跑到了我家。   上午,我干农活,她睡觉;下午,我读书,她睡觉,偶尔起来指导我几句;晚上,我想睡觉,她便精气神十足地逼着我修行武艺。   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师父的许多举动让我十分嫌弃,但有时我却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有个温柔靠谱的娘和一个懒散不靠谱的师父,都说一家三口才是最幸福的,虽然我没有爹,但算上师父,也称得上是一家三口了。   可三年后,娘生病去世了。   在娘去世前的一晚,师父和娘谈了一个晚上。   我不知道她们俩到底谈了什么,我只知道师父走出来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娘下葬后的第二日,我去找师父,却发现她在收拾东西。   我呆呆地问:“师父,你要走了吗?”   师父理所当然地说:“不走,留下来过年吗?”   我一怔,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我还未从娘去世的悲痛中走出,竟然又要面对师父的离去。   虽然从很早之前我便有一种预感,我觉得师父总有一日是会离开我的,她本来就不应属于这大山里,我总觉得她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她是一个外面世界里的大人物。她应该收一个更了不起的徒弟,而不是像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人。   但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走?”   “没吃的,自然要走了。”   “我会做吃的,娘会做的,我都会做的。”   师父愣了片刻,意味深长地挑眉看着我。   我继续道:“我能比娘做的饭菜更好吃。”   终于,师父放下了包袱,无奈道:“上菜吧,没你娘的好吃,我立马走。”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其实这不是师父第一次吃我做的菜,以往有时候的饭菜便是我做的,只是我没说,我娘也没提,师父便全当是我娘做的。   师父吃完那顿饭后,决定留了下来。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便十八岁了。   那日,我正蹲在地上喂涧碧吃排骨,师父在身后叫住了我,说是有要事相商。我站起了身,疑惑地看着师父,紧接着便跟着师父进了屋。   进屋后,师父气定神闲地坐下,开门见山道:“你该下山了。”   我老实道:“我后日才下山去镇上卖菜。”   师父给了我一记白眼,骂道:“瓜娃子,为师说的下山是指让你出蜀地,去见见世面,莫非你真想在这大山里种一辈子地?去京城吧,天子脚下,当厨子也好,当杀手也罢,总比在这里有出息。”   我未料到师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所以一时呆住。   师父继续道:“要我说你就该干我的老本行,去当杀手。”   我见师父说这番话时神情认真,也只有认真地考虑了会儿,才道:“可厨子似乎要安全些。”   “但杀手赚得多呀。”   师父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又道:“不过杀手这一行最近是有些不景气呀,签杀手盟会前一定要考虑好,别学我动不动就解约,欠下了一屁股的违约金。至于这签盟会也是有讲究的,大盟会嘛,单子质量高,但潜规则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易都有。小盟会要干净些,但资源差,都是些小单子,想混出头也难。”   我惊讶道:“杀手这一行竟这么乱。”   师父道:“你以为江湖有多干净?镇子上的评书听多了吧,条条框框的可不比庙堂上少。如果你真要入行,签约前先要看好条件,别到时候杀手当不成,被卖去当小倌了。不过你要去当小倌,师父肯定会拼了老命去凑钱。”   我感动道:“替我赎身吗?”   师父猥琐地嘿嘿一笑道:“给你捧场。”   我没有说话,只因我早已习惯将“妈卖批”三个字深深地藏进了心里。   “好了好了,为师不逗你了,你这耙耳朵,一逗耳根子就红,以后你娶了媳妇不知道要被欺压成什么鬼样子。”   说到最后,师父的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怜惜之意,至于更多的则是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之情。   “其实最近有一个大单子,我正考虑接不接。”   我问道:“要杀谁?”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   “你想去杀皇帝吗?”   “这个单子的难度会不会太大了些?”   我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这他娘的分明是想让我去送死吧。   师父自然听不见我的腹诽,她微笑道:“杀皇帝当然很难,就算是你师父我也只有六成把握,但是……”   我知道师父又开始卖关子了,她老爱这样做,话常常说一半,就是为了等我配合她的演出,提出疑问。   她常说,她这样做是为了看我有没有认真听她讲话,就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常常要在课堂上抛出问题,如若不这样做,课上还醒着的一半学生怕也是要睡过去了。   于是我只有无奈道:“但是什么?”   “杀一个未来的皇帝却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恩,男主的拖延症和某坑一样严重QAQ ☆、皇帝的日记:二杀下      杀气。   很强的杀气。   此刻师父身旁无剑,可她周遭散发出的杀气却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她不是我的师父,我会怀疑眼前这位绝美的女子今日的目标便是我。   这样的杀气使我感到畏惧,同时也让我想要拔剑。   因为这是师父多年的教诲。   她常说,杀手就是要快,当你感觉到杀气的那一刹那,你要比对手更快地拔剑。   可是此刻的我身旁也没有剑。   既然无剑,我们就只能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直到门外的涧碧突然“汪汪“叫了两声。   师父周遭的杀气逐渐散去,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方才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我知道师父有很多古怪的操作,但没料到居然有这种操作?   为解疑惑,我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她仍淡淡道:“这你得自己参。”   我思考了许久才道:“永远保持警惕,就算是再亲密的人也不可完全信任,或许有一天你的枕边人也会对你拔剑相向。师父是这个意思吗?”   师父听后若有所思道:“你这解释不错。”   随即她似想通了什么,拍手大笑道:“对对对,为师就这个意思。”   我看出来了,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刚刚也许是真的想杀我。   她见我无言,又催促道:“愣着干嘛,还不滚去收拾行李,明日就下山。”   “我下山了,那师父你呢?”   “我自有安排。”   “可没了我,谁养你?”   说完这句话后,我吃了师父一记爆栗。   但我说的却是一句实话,   虽然她是我的师父,可这些年来,与其说是她养了我,倒不如说是我养了她。   饭是我做,衣服是我洗,屋是我打扫,地是我种,菜是我卖。师父就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又像是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每日除了练武以及督促我练武外,她就没干过什么正事。   “要不是为师每年去外面接一些单子,赚点银子来补贴家用,你个兔崽子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旮旮旯旯里了。”   “可每年你都是在外面把赚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才回的家。”   言罢,我又吃了一记爆栗。   第二日上午,师父就像送瘟神一样把我和涧碧送到了村口。   村口种着一颗桃树,树上的花还未凋谢完,微风拂过,桃花朵朵飘落,这本该是一副极美的画卷,可我和师父都无心欣赏,因为我想要向她讨一件东西,但她明显不想给。   对视良久后,我先发制人,道:“师父你该给我一把剑,说书的人都说做师父的在弟子下山前都会送上一件神兵,我不要什么神兵,我只想要一把新剑,我背上背的剑已经用了快九年了,而且还是你趁镇上的铁匠铺处理旧货时买回来的。”   师父听完后心虚地扫了一眼我背后背着的剑,轻咳了一声后道:“作为一名高手,用什么剑并不重要。”   言罢,她伸出素手,折了一截桃树枝,接着她将树枝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接过了树枝,只听她意味深长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剑,如果这把剑你都能用好,那这世上就没有你用不好的剑了。”   师父这胡扯竟扯得有几分道理,但我不得不提醒她一件事。   “师父,乱折树枝,伤害花花草草,你还有没有公德心?”   “龟儿子,你是想气死为师,好继承我一屁股的违约金吗?”   不用说,随即一记爆栗又落到了我的头上。   临别之际,我面上虽仍和她说着这些烂话,可我的心中却有千般不舍和百般伤感。   于我而言,除了逝去的娘,师父便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可我却不知道在她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也许对她来说,我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如一盘香喷喷的鱼香肉丝来得重要。   正当我和师父又陷入沉默对视之际,身旁的涧碧再度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也不知它是饿了,还是在催促着我赶快离去。   涧碧叫了两声后,又凑到了我身边,蹭着我的腿,摇着尾巴。我无奈一笑,温柔地摸了摸涧碧的头,让它稍安勿躁。   师父看了看涧碧,又看了看我,终于开口道:“去吧。”   我认真地看着师父,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师父没有笑,她的双眼也在认真地看着我,这竟让我有一些失神。   师父过去常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对此总是嗤之以鼻,但有的时候我竟会觉得她说的并非虚言。   因为师父不笑时真的很美。   但问题是她爱笑,尤其喜欢猥琐地笑。她爱把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故意眯成一条缝,将秀气的樱唇故意裂得很开。   最后师父留给我的便是那样一个猥琐的笑容。   师父的笑容猥琐而熟悉,可她的眼神却有些陌生,甚至还有些可怖。   那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临行前一晚我问了师父一个问题,我问她,涧碧怎么办?   师父道:“要不你自己带着,要不你送给乡里人养,反正不要留给我,若是留给我,我明天就把它煮了吃狗肉火锅。”   我知道师父做得出这种事,所以万万不敢将涧碧留给她,可我也舍不得将它送给别人。   最终我还是决定带着它和我一同前往京城。   下山的路上,涧碧表现得比我还兴奋,因为这是它被我收养后第一次下山。涧碧很听话,所以我很少用绳将它拴住,如今也不例外,我笑着看它摇着尾巴,跑跑跳跳,东嗅嗅西闻闻,一副快活自在的模样。   涧碧是在娘去世后一年来到我的身边的,那年师父接了个单子,要去极北之地杀一个人,她说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小东西,觉得我会喜欢,便把它捡了回来给我做个伴,免得我在她下山去杀人时觉得寂寞。   第一次见到涧碧时,我吓了一跳,我问师父怎么捡了一只狼回来。   师父说这不是狼是狗,随即师父还顺带吹嘘了自己几句,说她的徒弟就算是要养狗也要养只与众不同的。   那段日子我正当在学词,想着要给涧碧取个风雅一点的名字,再加上涧碧是只母狗,所以名字听上去最好还要像女孩子,于是我便从新学的一首词里取了两个字组在了一起。   取完这个名字后,我兴奋地告诉了师父,岂料师父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还叫我换名字。   可我那时偏不。   当我发现这个名字念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时,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涧碧早已习惯了这个名字,若要更改,也不大实际了。   世事难料,就是如此。   就像我本以为我这趟京城之行会一帆风顺,但我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当人们说出“本以为”三个字后,在大多数时候事情都不会按着本以为的那样发展。   所以在我出蜀地没多久后,便遇到了杀手。   那日我没走官道,走的小径,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感觉到了杀气,下一瞬,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人一剑飞快地向我袭了过来。   他的剑很快,但还不够快。因为当他的剑还未到我胸前时,我便拔了剑。   然后他的这一剑便没有意义了。   打斗的途中我让涧碧蹲在了一旁,还不忘对眼前的仁兄说:“杀我可以,别动涧碧。”   十数招之后,胜负便分,我的旧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新剑已被我打飞到了远处。   我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杀手,你是目标。”   我想了想又道:“那么是谁派你来的?”   他道:“杀手只接单杀人,别的从不多问。”   接着他闭上了眼,摆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意思是让我动手吧。   我想起了师父下山前的话,如果我去京城当不成厨子,多半可能会去当杀手,到了那时我和眼前这位仁兄不就成了同行?   有句老话怎么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而且这位仁兄也很讲道义,没有伤涧碧分毫。   想到这里,我便放过了他,让他走。   他有些吃惊,为表感激,随即告诉了我他所属的盟会名称和此次订单单号。   他虽没明说,但我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真想知道是谁要杀我,可以拿着订单号和一大笔钱去他们盟会查。   至于那笔钱有多大,不用想便知横竖是我承担不起的数目。   没走几日路,又来了一位拿着锤子的仁兄说要取我性命。   我皱着眉看着他的大锤,好心提醒他说,用锤子当杀手不大好吧,速度会不会太慢。   他没回话,直接用大锤锤向了我的胸口。   再然后他果真因速度太慢被我制服了,他的大锤也被我砍成了小锤。   看在他同样没有伤涧碧的份上,我也放过了他,并又得知了一个盟会名称和一串订单单号。   经历了这两回暗杀后,我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   想我一个勤勤恳恳种种薄田过日子的小老百姓,哪里值得人花大笔钱来取我的人头?   思索良久,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恐怕是师父欠下的血债让我这个倒霉徒弟来还。   想想师父临走前看我的最后一眼,就跟看死人似的,我越发觉得她早已预料到了这一连串的暗杀,而且她还觉得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极其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剑下亡魂。   在京城外的小树林里,我又遭遇了一次暗杀,这次暗杀和前两次不大一样,因为这一次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群人服装统一,身着一袭款式新颖的黑衣,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面具虽遮挡了他们的半张脸,但从露出的一双眼睛和半截鼻子来看,似乎也都是些俊朗的青年。   尤其是领队的那位,眼睛生得好看不说,右眼眼尾下方竟还长了颗泪痣。   果然这年头当个杀手也不容易,不但要长得帅,想出道还要先组个团。   出于人道关怀我先主动问了他们的盟会名和订单号,也省得过会儿他们主动交代,可他们十分冷傲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再然后我嘱咐他们不要伤害涧碧,可他们还是没有听我的话。   这下问题就很严重了,因为他们竟然真的伤了涧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皇后:说好的一人一章呢?他那点破事为毛就水了两章? 某坑(挠头):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皇后: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剧情就不需要了吗? 某坑(谄笑):这不也是为了维护凉凉您前期高冷的形象吗? 皇后(冷笑):是吗? 某坑(惶恐):下一章,下一章就轮到…… 一道剑光。 某坑卒。 ☆、皇后的日记:三杀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五   昨夜我把刺杀的结果传信给了爹,爹没有回复。   爹下朝后,在回家的路上顺道来了一趟我的府邸,许是怕又喝到昨日那没放茶的茶,今日他索性什么都不喝,连坐都不坐,就站着和我说话。   爹负手而立,双眼依旧没有看我,这常常让我怀疑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他为何不爱看我的脸。   爹道:“不用再动手了。”   我问道:“你们改变了注意?”   爹淡淡道:“我从没下过决心。”   我皱眉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暗剑卫杀不了他。”   “我还知道你不会亲自出手。”   言罢,爹转过身,盯着我,目光锐利。   “我说过你的性子要改,太过自傲,以后入了宫,在你的夫君前也要这副模样吗?”   我既没有谢他的教诲,也没有说要虚心改过,反而问了个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多大?”   “他与你同岁。”   听到了爹的答案后,我藏在袖中的手渐渐地握成了拳。   爹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我的袖口,淡淡道:“我知道你的师父曾说过,论武艺,当今天下同龄人中无人能胜你。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前段日子,已有人请了两位杀手榜上排的上号的人物,可那两位高手竟都无功而返。”   我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慢慢地嵌入了肉中,但我不觉痛,仍能平静道:“因为他们不是高手而是废物,但我不是。”   爹嘴角突然生出了笑意,道:“你就这么想杀了他?”   “因为我不想嫁给他。”   爹抚掌大笑起来,道:“这是个好理由。”   见爹松口,我问道:“他现下在何处?”   爹不答,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要看穿我到底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他早已在方才便看穿了我,就像他能在沙场上看穿敌将,能在朝堂上看穿同僚,能在龙椅前看穿皇帝陛下。   沉默良久后,爹拍了拍我的肩道:“好了闺女,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京城不是江湖,你将来要坐的是凤椅而不是武林盟主之位。与其想着要和谁争个第一,倒不如学学怎么改改你的性子。得了空多回府去看看你的弟弟和姨娘们。“   我敷衍道:“我会的。”   我面上敷衍,暗地里则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人,爹不说他在哪儿,我还有别的法子。   岂料爹临走前的一句话再度拆穿了我的小心思。   “不要指望暗剑卫会告诉你,我已对他们下了严令,不得再透露那人丝毫消息给你。”   爹走后,我把自己关在了闺房里,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因为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想一些事情。   我躺在了床上,将自己的双手举到了眼前,默默地看着掌心的血痕。   血已干,痕不浅。   我说不痛不是真的不痛,而是在我看来,这些痛和过往那些年修行所带给我的痛与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清北派的修行是很苦的,尤其是当我拜的师父是一派之掌时。   初入门时,师兄师姐们都觉得我一个娇生惯养的病弱小女娃怎能吃得下那些苦,一旦我把病治好,定会迫不及待地回家,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当我的病治好后,我并没有急切地下山,反倒写了封信给我爹,让他再给我几年时间。   爹同意了,他准许我待到十八岁。   师父那时曾不解地问我,为何要留下?   我说,因为我还不够强,而我一定要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师父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只当我年少轻狂。   一月前,那日是我在清北派呆的最后一日,我与师父在房中对饮,又谈了一番话。   师父平静地替我倒了一杯清茶,挽留道:“其实你应该留下。”   我道:“父命难为,而且徒儿觉得自己已经够强了。”   师父微笑道:“同龄人里你称第一也无妨,可之外呢?你总会遇到更强的敌手,到了那时你又当如何?”,   我无畏道:“自然是超过他。”   “若终其一生无法超过呢?”   “那便杀了他。”   在武艺上超过一个人便理所当然地有能力杀了他,可杀一个人的法子却太多了,很多时候未必真需要在武艺上略胜一筹。   师父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于是他沉默了片刻,长太息道:“你的戾气终究和那人一样还是重了些,若你真能多呆几年便好了。切记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下山后修行万不可废。”   想到师父那十数年如一日的清俊容颜和他的循循教诲,我终于放下了双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运起功,同时我的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昨日暗剑卫的一些话语。   暗剑卫说那小子的剑法很古怪,既像名门正派又像邪魔外道,总之是他们从未曾见过的。   其实最让我在意的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竟能破了暗剑卫的阵。   暗剑卫所用的阵法是我前段日子才传授的,是清北派的玄机阵,虽说暗剑卫们对此阵法尚不熟悉,配合得也称不上百密无疏,可就这样被人破了那还是十分值得深究的。   我思前想后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是那人的武功已然登峰造极,对于最顶尖的武林高手来说,再精妙的阵法也不过像是孩童游戏,要想击破,简直易如反掌。可若爹所言非虚,按那人的年纪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   毕竟习武如读书,非朝夕之功。习武之人想要站在最顶上的位置,除却少有的天赋之外,更多的还是靠汗水的积攒和年岁的沉淀。   如此一来,便只有第二种可能了,那人通晓清北派的阵法,那人甚至还和清北派有些渊源。   古怪的剑法、和清北派的渊源、再加上那只来自极北之地的哈士奇,我越想越觉得我一定要见见那人,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见见他。   因为他很有趣。   有趣的人常常能成功地引起我的注意。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六   睡觉果然是世间上最好的灵药,一觉过后便能放下无谓的执念和杀意。   醒来后已快晌午,我便直接叫人上了午膳。   府上的厨子手艺是不错,可京城这边的菜式味道寡淡了些,过往这些年在清北派修行,我吃惯了郭师兄的蜀菜,养成了无辣不欢的性子,每每吃着这边的菜,总觉得不大习惯,纵使叫厨房多放了些辣,但吃着始终不是那个味道。   这桌子菜我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食之无味,不如不吃。   可腹中空空也不是个滋味,我越发怀念起郭师兄的那道鱼香肉丝了。   说到吃和喝这件事,我是绝不得马虎的,我想要吃的东西一定得吃到,想要喝的东西也一定要喝到。   就像半年前我突然起了念,想要喝农泉山庄一年酿一壶的农泉酒。念头一起,我便独自一人连夜下了山,雇了匹千里马,骑了三天三夜方才赶上了赏酒会。   在会上我遇见了同样闻风而来的晋王世子,但我并没有因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便卖他人情,让他几分。   我不留情面地战胜了他,拿到了那壶酒。   拿到酒后,我犹豫了会,方才问他愿不愿同我一起喝。   他微笑着拒绝了,说还有朋友在等他。   我遗憾地说,再会。   但当我望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时,竟然感到了几分寂寞和不安。   农泉酒是好酒,但却远远及不上那个人,但那个人似乎不愿为我多做停留,哪怕他很清楚他将会成为我的丈夫。   我想这或许便是我不安的来源。   至于寂寞,人生在世,又有哪一日不寂寞呢?   用完这顿饭后,我叫来了管家老赵。   老赵是爹府上的老人,跟了爹许多年,做事十分稳妥,这一个月来,他也把府上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让老赵去各大知名酒楼买一份鱼香肉丝回来。   很快,我面前的桌上就摆上了来自各家酒楼的鱼香肉丝,一眼看去,卖相都着实不错。   老赵站在一旁向我介绍着每盘菜来自何处。他每介绍一盘菜,我便从他指着的盘子里夹一筷子,送进嘴里。若我没表态,下人们就立刻将我尝过的那盘菜撤了下去。   如此一来,没过多久桌上便只剩下一盘菜了。   诚然,这些名楼做出来的菜是不错,好几道都明显远胜于我府邸里的厨子做的,但我终归还是觉得这些菜少了一些什么,始终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味道。   老赵指着最后一盘菜介绍道:“这一盘是京城第一楼其林楼的。”   我点了点头,照例试了一筷子。试完后,我放下了筷子,失望道:“京城第一楼也不过如此,撤了吧。”   桌上的最后一盘鱼香肉丝被撤走后,老赵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道:“小姐,要不我再派人去京城外买,我知道京城外还有几家名不经传的小店,或许那些店的菜恰好合小姐的胃口。”   我摇头道:“不必了。”   “那……”   “你明天去招个新厨子,要土生土长的蜀地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一章码饿了QAQ ☆、皇帝的日记:三杀上      京城很大,京城的医馆也很大。   当我来了京城后,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医馆是专门开来给动物看病的。   这让我觉得很新奇,同时也让我生了希望。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既然有这样的医馆,那便说明涧碧的伤有治了。   这家兽医馆极大,被主人带着来看病的动物也极多,什么样的都有,有猫、有兔、有狗、有鸟,甚至还有人牵了匹病恹恹的马来。   但牵马的那人还没进来,便被医馆里的伙计给拦下了。   那人不解道:“你们这儿除了不医人外,不是什么活的都医吗?为何不医我的马?”   伙计立刻道:“当然要医,当然要医。”   言罢,伙计指向了医馆外某处,对那人笑道:“只不过牛马猪羊专用通道在那边,这边只看小动物。”   那人离去前,好奇地往堂内看了一眼,很快他的目光落到了正匍匐在我脚边双眼半合半睁的涧碧上。   他盯了一会儿,疑惑道:“狼也算小动物?”   伙计哈哈一笑不答,便将那人引去了牛马猪羊专用通道。   我俯下身子,心疼地摸了摸涧碧,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我左右两旁空着的椅子。   原本这些椅子上应该是坐着领了号码牌后候诊的客人的,但如今他们都不敢坐了,因为他们怕涧碧。   不远处有位公子提着一个鸟笼,鸟笼里是一只半死不活的鹦鹉。这位带他家鹦鹉来看病的公子不停地朝我这边张望,张望了一番后,又转头对他身旁牵着条白色小狗的公子低声道:“那小子带狼来看病就算了,居然还不拴。”   牵马的人刚走没多久后,便又来了位闺秀,那位闺秀怀中抱了只看上去就很名贵的猫,那只猫的眼睛早就完全合上了,也不知到底还有没有气。   闺秀领完号码牌后坐到了我的身边,她坐下前一心只顾着她怀中的宝贝,所以未曾注意到涧碧。   可不巧的是她坐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把目光投到了地上,更不巧的是,就在这时涧碧睁开了眼,还好奇地与那位闺秀对视了一番。   紧接着我的耳边传来了尖锐的叫声,身旁的闺秀早已吓得站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手一松,怀中的宝贝猫便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想若这只猫本还有救的话,这一摔估计也可以直接送回家,拿去埋了。   见此,我抬起了头,诚恳地向那位闺秀解释道:“小姐莫慌,这不是狼是狗。”   这话从我进医馆大门起便说了不下十遍,可满医馆的人就跟没听见似的,仍不敢近我身,站得远远的,还不忘暗中对着我和涧碧指指点点。   这位小姐也跟众人一样,对我的话恍若未闻,她就跟发了疯般满嘴念叨着“狼,是狼,蓝色眼睛的狼!”,随即便似一阵风般出了医馆   至于那被摔在地上的猫则被医馆中的伙计给捡了起来,送了出去。   看见这样的事,我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愧疚。   那带鹦鹉的公子哥有一句话没说错,在公众场合我是应该把涧碧给拴上,这是天子脚下,可不比我们山里,像涧碧这样的大型犬若是不拴好,的确很容易造成路人的恐慌,也许还会对京城今年的优秀城市评定产生不良影响。   这边厢我在暗下决心,待涧碧伤好后便给它买条绳子,那边厢伙计叫号便叫到我了。   我将涧碧抱到了诊室的床上,大夫从椅子上起身,看了一眼涧碧,捋了捋胡子,笑道:“上一回有人带哈士奇来看病,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惊讶道:“大夫竟然认得出它是狗。”   “我行医数十年,治好的狗比你见过的人还多。”   大夫自豪的神态和笃定的语气让我十分想对他拱手道:“江湖,江湖。”   但话出口便成了别的。   “大夫一定要救它。”   大夫没有回我的话,径直走到了床边,递给了我半碗麻沸散,让我喂涧碧喝下,涧碧乖巧地喝下后,便彻底睡了过去,大夫这才开始检查起它的伤口。   我在一旁看着,再次心疼起来,涧碧的黑白皮毛上布满了血痕,那是剑伤。有的地方虽无血痕,但我很清楚在它身上哪儿是被连踢了数脚,哪儿又是被连打了数拳的。   我越想越愤慨,恨不得将这些伤加倍奉还给那群杀手,只可惜我不仅没有重伤他们,还让他们给逃了。   他们的武艺算不得多高,可逃命的功夫却让我有些佩服。   很快,身旁的大夫便检查完了。他走回了桌边,拿起笔,写起了方子。   “大夫,涧碧伤势到底如何?”   “贱……贱婢?年轻人你骂谁呀?”大夫皱起了眉,吹起了胡子。   我马上解释道:“我没有骂您,我家的哈士奇就叫涧碧。”   “养狗就养狗,还给你家的爱犬取个这样的名字,你叫着良心不会痛吗?”   “我……”   我不愿解释太多,此刻的我只想尽快知道诊断的结果。   “大夫,涧碧到底……”   大夫也不再看我,边写边道:“伤得很重,治不治得好要看它的造化。”   我听后,心一凉,感到了一丝绝望。   “反正家肯定是不能回了,必须得住院治疗。”   我疑惑道:“住院治疗是?”   “就是留在这里治病。”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此地不愧是天子脚下,连医馆都不走寻常路。   “你放心我们这里是金字老招牌,十二时辰都有专业大夫看护,疗效绝佳,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夫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再度从头到脚将我认真地打量了一遍。随即他沉吟了片刻,才道:“价钱可不便宜。”   我心疼地看了一眼涧碧,转头对大夫认真道:“大夫放心,无论多少银子我都出得起。”   大夫怀疑地点了点头,将单子给了我。   大夫的字迹很潦草,他的大半字我都认不出,但我认出了最后一行字,那行字写的是诊金和药费。   看完那行字后,我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我很想收回我方才讲的那句话了。   大夫见我愣在当场,没有反应,笑问道:“怎么?掏不出?”   我他娘的活了十八年都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让我怎么掏?   大夫又补刀道:“我只开了十天的方子,这药费也只算了十天,若十天后还好不了,你就准备好继续掏钱吧。”   我依旧没有反应。   大夫看样子也知道不愿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催促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就带着你的爱犬出门左转,去缴费。”   “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我不解道:“为什么给狗看病花的钱比我们镇子上给人看病花的还多?”   大夫笑道:“一来此地是天子脚下,物价自然要高出不少。至于这二来嘛……”   大夫摸了摸胡子,接着道:“对于这京城里的不少达官贵人来说,自家狗的命可比旁人的命值钱多了。银子在你身上,你的爱犬的性命也在你手上。救与不救,一切看你。”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大夫就像一位世外高人,他留给了我一句内涵颇丰的话和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对于他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没有考虑太久便给出了答案,因为涧碧于我而言是除了娘和师父外的第三个亲人。   从大夫的诊室出来后,我找到了医馆的值班掌柜,我好说歹说总算争取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去筹集药费。   我谢过掌柜后,又看了一眼尚未醒来的涧碧,便出了医馆。   走出医馆,我站在了京城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竟觉得有一些茫然无措。   终于我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   我不懂玉,分不清什么玉是好玉,什么又是坏的。我只看得出手里头这块玉上的龙雕得不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师父在这玉这一方面比我懂一些,所以当她第一次看见这块玉时,两眼就放了光,我知道她定是在筹谋怎么把它卖掉,好赚一笔银子。   我自然不会让她卖掉,因为这是娘给我的遗物,她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留着它。   我知道娘为什么会这么珍惜这块玉,虽然她从未明说,但我早已猜到了缘由。   不是因为这块玉的价值有多不菲,而是因为这块玉是一个人给她的。   毫无疑问,那个人便是我素未谋面的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男主这边画风就变逗比了hhhh,以及卖萌求一波收= ̄ω ̄= ☆、皇帝的日记:三杀中      若我想寻我爹,这块玉佩便是最好的信物。   但我娘直到死都没提过让我寻爹这件事,几年前我和师父也讨论过这件事。   我问我师父,我到底该不该寻我爹。   那时师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从那块玉来看,你爹绝不是个普通人,非富即贵,家中肯定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你一个私生子去干嘛,赶着去争遗产吗?我估摸着府里那边肯定都已经因遗产弄得头破血流了,你还去插一脚?也不怕死得早?”   我道:“我不要什么遗产,我能养活自己。”   “既然不要钱,那为何要去认?”   “毕竟血浓于水,我终究是他的骨肉。”   师父将瓜子皮吐到了我脸上,恨铁不成钢道:“哼,血浓于水,真是傻得可以。好,我问你个问题。”   我将瓜子皮从脸上抹去后道:“师父讲。”   “如果你的亲爹强迫你夜夜与他行夫妻之事,你当如何?”   我惊道:“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   师父幽幽道:“这样的事不但有,而且还不少。你且回答我,你当如何?”   “我……”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紧握的双拳和满含怒意的双目已然给出了答案。   师父满意笑道:“所以说这世间上的人不是每个都有资格为人父母的,若一味抓着‘血浓于水’不放,很多时候便是将自己逼上绝路,让恶人逍遥自在。既然你爹快活后便弃了你的娘,又不寻不找不念你这个儿子,你又何必赶着趟去当儿子?当人儿子很好玩吗?如果你觉得好玩,来来来,当我儿子,别说当儿子了,孙子都能让你当。”   师父的话常常是这样,初听上去荒唐无理,既反世道又反人类,甚至还有不少可以一驳的错漏,但细细思考一番,竟然又能从中寻得出一些道理来。   就像她这个人,看上去猥琐无用不正经,但正经起来却又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有些想念师父了,若是她在,又有谁能伤涧碧分毫呢?   此时不在山上小屋,而是在医馆前的我叹了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打算把玉佩先当掉以解燃眉之急,想要在一个时辰内不偷不抢不卖身便得到一大笔银子,我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也不知谁说过,医馆附近决计有不少当铺钱庄。   今日一见,此话果然不假。   我出了医馆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几家钱庄,再走几步,就寻到了一家当铺。   当铺生意不错,我刚进门,就有一个刚当完东西的人和我擦肩而过。那人手里拿着几锭银子,脸上却布满了愁云。   我看着他,便仿佛看见了等会儿出当铺的自己。   为了银子当掉不愿当之物,换做谁都会是那般模样。   进了当铺,我没说话,把玉佩拿给了柜台后无精打采的掌柜。   掌柜扫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接过我了的玉佩,玉佩到了他的手中后,他顿时有了精神,连腰板都直了几分。   掌柜拿着玉佩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先是一脸喜色,随即脸上又露出了难色,再然后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又成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接着他给我报了个价。   这个价很高,但尚不足以支付涧碧的药费。   我虽不知这玉佩到底值多少,但这时为了抬价,我就得摆出一副自家玉佩举世无双,皇家之物也不过如此的架势来。   我假装不满道:“怎会只值这一点?你可瞧清楚这是什么玉?”   反正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玉。   掌柜道:“这是假玉。”   我一惊,道:“怎会是假的?”   掌柜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若是真的,你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   “此话何解?”   “这玉从质地和式样来看都是宫中之物。”   说到此,掌柜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甚至……像是天子之物。但你想,这玉若真是天子之物,你一个平头百姓携着又是个什么罪名?脑袋怎么可能还在头上挂着?所以这玉定是假的,只是仿得太真了,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掌柜这番话说服了我,同时让我觉得我似乎猜到了爹的身份。   原来师父错了,我爹他根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娘的只是个仿造大内之物的骗子,又或者是个偷盗宫中宝贝的小贼。   估计他当年来我们这大山里只是为了避避风头,风头一过,他就下山了。   他天真地以为风头过了便可高枕无忧,可谁料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他还是逃不脱去吃长期牢饭的命运。如此一来也可解释为何这十八年来他再未回来寻过娘。   想到这里,我对我那素未蒙面的爹竟生出了几分同情,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若他还活在牢里,也不知他今日的牢饭是否能多拿一个窝窝头。   最终我和掌柜讨价还价了一番,总算是凑足了钱。   医馆收到银子后,涧碧立刻便被移入了单间,有张舒服的小床供它躺着,有人替它上药,有人喂它服药,一日三餐吃的还是上等的排骨,听说就连喝的水都是什么农泉水。   我看着这一切既欣慰又感叹,可能我活一辈子也不见得有这待遇。   人不如狗,有时便是如此。   涧碧有了安顿之所,但我却没有,为了能在这京城里活下去,为了能赎回那块玉佩,还为了能凑齐涧碧日后的医药费,我的当务之急便是找份活计。   在一番打听下,我得知京城有一条街叫五八街。   那条街上的店不卖东西,只替两种人做两件事,一是向想雇人的东家介绍干活计的人,二是向想找活计的人介绍东家,事成之后,店家再从中收取一小笔银子,以作酬劳。   我随意在这条街上挑了家店。进店后,店主很有眼色,一眼便看出我是找活计的伙计,而不是来招人的东家。   店主热情地问我,想找个什么活计。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若我说我想当个杀手,恐怕只会将人吓得直接报官,所以我只能说对店主说,我想当个厨子。   店主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当他得知我是蜀地的人后,点头笑了笑,随后拿出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招个蜀地厨子。   当我看到是哪户人家要招人时,惊讶得差点站了起来。   我不确定地问店主,是那个小崔将军府吗?   店主点了点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京城里崔府不少,可只有一座府邸被称为小崔府。   那座府邸是一月前崔大将军给他的爱女的。   男子成家后有府邸算不得什么怪事,可女子尚未出嫁竟能独居一座府邸这自然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   这样古怪的事发生在了当下,可世人却丝毫不觉古怪,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因为那座府邸是给崔灵的。   世人常说,皇帝的公主有很多个,可崔大将军的女儿只有一个。   崔灵,崔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岳老丞相唯一的外孙女。   她从出生那日起便注定了不凡,据传她出生那夜,天象异变,黑夜中竟显紫光,崔府中还有不少下人声称听见了凤鸣声。   那晚钦天监的官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将那星象观了观,将那异变查了又查,方才敢入宫向皇帝报喜,直言崔府此女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凤命,将来的天子若娶了她,必对国运大有助力,是天下之福,苍生之幸。   言而总之就是,娶娶娶,不娶不是好皇帝。   皇帝听后龙颜大悦,立刻为他将来要立的太子向崔将军定了个娃娃亲。   那年,皇后正当有孕,太医们也都说皇后娘娘此胎定是皇子。   久不得子的皇帝更在皇后的床榻前激动地许诺道,若此胎是皇子,朕必立他为太子。   太医们说得没错,皇后怀的的确是皇子,只可惜临盆之日皇后难产,好不容易将龙胎诞了下来,可那皇子生下后哭啼了几声便再也没气了,而床榻上的皇后本就体弱,得知爱子身亡,更是忧思成疾,没过几日也去了。   自此之后,后宫妃嫔所生的也大都是公主,去年好不容易有人生了个皇子,可那皇子还未到百日竟又夭折了。   终于,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默许下,崔灵的这份婚约就落到了皇帝唯一的亲侄子,内定的下任天子晋王世子头上。   这些年来,坊间就有好事之人说,皇帝生不出儿子就是因为这只凤凰太强了,不是真龙的遇上只有被克死的份,就算是真龙出世也只能乖乖地被压着。   我在镇上听完这些故事后,只问了师父一个问题。   我问师父,你信这些命理玄说吗?   师父说她不信,但她又说越是身处高位之人越信这些。   若只是因这出身和那些玄说,那她崔灵也不过是个贵女吧了,算不得传奇。   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二字常常会跟江湖挂上钩,崔灵也不例外。   崔灵从小体弱,八岁那年差点便进了鬼门关,崔将军四处求医问药,可天下名医都对崔灵的病束手无策。   正当崔府都要准备办白事时,崔将军的好友清北派掌门出手了。   清北派的掌门亲自到了崔府,对崔将军说,清北派的心法或许可救她一命。   崔将军救女心切,便让掌门将崔灵带回了清北派修行,这一修行便是十年。   十年的时间,崔灵早已从病弱千金成了清北派的门面弟子。   因她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按辈分,清北派七大长老中有四位是她的师兄师姐,清北派里的一大半的弟子都要唤她一声小师叔。   久而久之,清北派小师叔这个称号也成了她在江湖上的名号。   清北派的小师叔,江湖公认的第三美人,排榜之人还曾说过,崔灵位居第三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比不过位居一二的那两人,而是她太过少年老成,明明是个妙龄少女,却全然失去了少女该有的娇俏,这在大多数男人眼中自然是要减分的。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许多男子对她抱有非分之想,但那些男子很清楚他们也只能躺在床上想一想罢了。   因为崔灵除了清北派小师叔的名号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未过门的世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   放眼天下,又有谁敢和世子殿下争女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当男主还没有见到女主本人前,还算是她的路人粉hhhhhh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路人粉转黑的故事(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三杀下      到小崔府参加面试,于我而言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下山前我便知道,一旦我到了京城,那些只存在于说书先生口中和茶余饭后闲谈里的人物有一日便会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但我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而将要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小师叔崔灵。   若问我们镇上那些吃茶听评书的青年们最想见的京城名人是谁,十有七八都会答“崔灵”。   虽说我最想见的名人是晋王世子,但一想到自己今日能离崔灵这般近,心里头还是有些小激动。   但当下似乎也不是该激动的时候,毕竟我还未通过面试,还未正式成为小崔府的一名厨子。   况且就算我真成了厨子,也未必就能见崔灵的面。就像宫里面的大多数宫女一般,她们虽然和皇帝都待在一个宫里,但许多人到了老都未必能睹一番龙颜。   小崔府的后门挤满了前来应聘的,组织此次面试的是小崔府的管家,管家一来便介绍他姓赵,随即又说了些套话,便布置了此次考试的题目。   他要我们做一道蜀菜——鱼香肉丝。   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连我在内皆愣了愣,我们都以为管家会让我们做些名贵的菜,如此方才能入得了崔小姐的眼,可谁料竟是这么一道家常菜。   随后我们被分批带入了厨房,小崔府的厨房极大。各种新鲜菜肉有序地摆放着,砧板如新,小锅大锅被洗得极干净,还有那柄柄锋利雪亮的菜刀更是看得我心动不已。   对于喜欢做饭的人来说,能在这样的厨房里做饭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   到了砧板前,我欣喜地挽起了袖子,拿起了菜刀,切起了刚洗完了的菜。   我的剑很快,但我的刀却很慢。   娘教我做菜的时候,常常对我说,菜就是要慢慢切,慢慢做,做得越细致,成品才越入味。   鱼香肉丝这道菜也算得上我的拿手菜之一,因为师父很喜欢这道菜。   我还记得师父要离开的那夜,当她吃到了我做的鱼香肉丝后,冷冰冰的双眼中才有了几分神采。   不多时,一道鱼香肉丝便出锅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眼前的成品,感到十分满意。   眼前的鱼香肉丝卖相虽然平平,但就是这平凡中才能见真知。   同批次的候选人们做完自己的菜后,都好奇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他们皆松了口气,又回头继续看着自家的得意之作。   我对此不以为意,因为我生平只对两件事感到得意,一是我的剑,二是我的菜。   所以我觉得崔灵会喜欢这道菜。   果不其然我入选了。   赵管家挥退了其他参加面试的人,唯独留下了我。   他问了我的名字,我报出名字后,他愣了一瞬。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过往这些年来,但凡听过我名字的人大都会这样。   接着赵管家又问我,除了这道鱼香肉丝外还会做什么菜。   我如实回答后也不禁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些寒碜,毕竟我会做的菜大都是些家常菜,一听名字便有些上不得台面,配不上小崔府的档次。   果然赵管家听后皱了皱眉头,我见到手的鸭子怕是要飞,立刻又补充说,我还会做些蜀地小甜点。   赵管家这才转忧为笑,将我留了下来。   但他又说先试用我三日,如果我干得好,能让小姐满意,就转正,试用期内没薪酬但是有补贴,吃住待遇也同正式的厨子一般。   如此一来,我便留在了崔府。   赵管家走前唤来了一个叫香梅的侍女,并让她告诉我崔灵在用膳上的喜恶。我一一记牢后,香梅又带我去我在这府里的住处,一路上她也顺带介绍了下府里各处。   当她走到一个庭院前却莫名地加快了步子,我则好奇地停下了脚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言罢,我抬头看去,只见院子的大门紧紧地闭着,门上有一块崭新的牌匾,匾上一个字都没写。   身旁的香梅解释道:“这院子小姐还没取名,所以我们都叫它无名院。这是小姐平日里习武的地方,我们府邸的下人没有准许是不得入内的。”   我见眼前的院子极大,足以住下十数人,又问道:“里面可住着人?”   香梅突然紧张起来,脸也有些发红,急道:“不知,不知。快走吧,若是让赵管家知道了我们在院子外停留这么久,怕是要受罚的。”   香梅这一说,我便觉得更奇了。不让进便罢了,竟然连看都不让看。   我心中虽好奇,但也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我受罚就罢了,连累身旁的香梅便不好了。   想到这里,我笑道:“走吧。”   我话音刚落,院门竟然缓缓地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了一位英俊的黑衣男子,那男子似有急事要办,步伐匆匆。   他和我们擦肩而过时,扫了我和香梅一眼。当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时,他居然愣了一瞬,一瞬之后,他收回目光,飞快离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丑的人丑得更有千秋,俊的人都俊成一个样,我竟觉得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当那男子彻底不见踪影后,我才问道:“那人也是府上的下人?”   香梅连道:“是是是。”   “可看他衣着打扮不大像呀。”   香梅咬了咬牙,跺了跺脚,随即伸手将我拖走,低声急道:“别多问了,快走吧。还有你方才看见的一切可不要往外乱说,否则没人能保得住你。”   这一下,我大概有些明白了,原来这院子是崔灵拿来藏“娇”的,也难怪如此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临走前,我又望了望这院子,看这架势,这院子里藏的“娇”恐怕还不止一个。   我很清楚本朝女子的作风向来都比较开放,坊间就有许多专门接待女客的青楼,以大公主为首的不少贵妇们更暗中购置城郊别苑,给她们的男宠住。   有一日师父喝得大醉回了家,她醉后吐了真言,此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杀人赚的银子大半都拿去喝花酒,捧心仪的小倌当头牌了。   师父行事素来不羁,她有此等癖好我也不觉奇怪。   但我没料到的是崔灵居然也开放至此胆大如斯,还没进宫就敢给未来的皇帝陛下戴绿帽子,也不怕日后东窗事发,还不晓得会闹成什么样。   至于我等吃瓜百姓对这些狗血淋漓的皇室闹剧还是喜闻乐见的,到了那时,便坐等看戏罢了,闹得越大,才越有乐子可寻。   但一想到未来的天子是晋王世子,我便为世子殿下感到有一些不值。   我本还觉得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可崔灵竟然做出这等事,这便让我觉得她配不上世子殿下了。   之后的两日我就在府上老老实实地做菜,香梅每次来厨房都开心地告诉我,崔灵对我的菜很是满意,她许久没吃得那么干净过了。   其间崔灵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解开后,她还派人赏了我银子。   沉甸甸的银子一到手,都要让我快忘了崔灵院里藏“娇”一事了。   又一日正午,赵管家找到了我,那时我正炒着一盘菜。   这道菜正当在最后关头,我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菜,将管家忘在了一旁。   待我将炒好的菜铲到了盘里后,方才转过身,笑道:“赵管家好,怎么突然来了这地方?”   我望了望周围,发现每日来取菜的香梅没来,我便又问道:“咦,香梅还不来取菜,再放着菜都要凉了。”   赵管家无奈地笑了笑,道:“今日不需要香梅送菜。”   “那今日是您亲自送吗?”   赵管家摇头道:“不是我。”   “哪?”   “是你。”   我嘴巴微张,疑道:“我?”   赵管家笑道:“快走吧,小姐下令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看来男主好像是CP粉,还是偏男方的囧RZ 以及下章终于要相遇了hhhhhhhh ☆、皇后的日记:四杀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七   老赵办事办得又快又好,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便集齐了十来人。   那日下午我尝了十多份鱼香肉丝,有的尚可一吃,还有的简直是污了我嘴巴,吃进去后恨不得吐出来。   每尝一份,我便又失望一分,天下之大,想要寻到清北派的味道终究还是有些难。   到了最后一份时,我已打算叫人撤下去,但老赵还是让我试试。   他说,说不准这最后一份便是小姐想要寻的味道。   听完老赵的话后,我又拿起了筷子,可眼前的那份鱼香肉丝看上去太过平平无奇,实在难以让人抱有期望。   我勉强用了一筷子,用完后,我放下了筷子。   老赵神色紧张道:“还是不合小姐的口味?”   我轻声道:“就他了。”   老赵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看了他一眼,重复道:“就他了。”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八   谁能想到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鱼香肉丝竟是那般美味,当昨日的那筷子菜进了我的嘴后,一种亲切感便油然而生。   那人的鱼香肉丝很像郭师兄的手艺,甚至还胜过师兄几分。   昨晚我又叫他做了几道蜀菜,每一道看上去都平平,可每一道吃起来都是人世间难得一品的佳肴,就连国宴上御厨做的山珍海味都没给我如此惊艳之感。   这厨子委实不凡,但我这人有个怪癖,越是不凡的人,便越让我想给他使绊子。   下午时我给那人出了道难题,让他做一道菜,这一道菜既能让我吃饱,还得要是我没见过的菜。   我本就是个好吃之人,天下美味大都入过口,料想他也难以做出我未曾见过的菜。我下这道命令,也只是想瞧瞧他除了做些家常菜外,还能玩出什么新意。   晚膳时分,香梅没有端往日的盘子,反倒捧了一个钵进来。   我坐在桌前好奇地看着被香梅放到了桌上的钵,钵里装着红油冷汤,汤面上浮着一层白芝麻,汤里浸泡着许多根被竹签串起来的肉和菜。   我挑了一串藕片,送入口中,立觉惊喜十分,签上煮熟的藕片早已被浸泡入味,加之又是凉的,入口更是香辣爽口。   一旁的香梅道:“他说这道菜叫钵钵鸡,是他们蜀地那边的一道特色小吃,虽是小吃,但也可算作一道凉菜,炎夏用此菜极是消暑清凉。”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迫不及待用了一串鸡肉,鸡肉香嫩,汤汁可口。一串吃完我连忙又拿了一串,全然不顾滴落在嘴角的油汁。   香梅见我这般失态,也有些惊讶道:“小姐慢慢吃。”   我没有理会香梅的话,继续狼吞虎咽。   “那人还说如果小姐觉得这钵里的不够吃,或者还想吃什么菜,便跟他说,他随时准备着替小姐加菜。”   终于,我用完了满满一盆菜,接过了香梅递来的手帕,擦净了嘴,微笑道:“不必加菜了,给他看赏吧。”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九   今日香梅上完了菜后,我叫住了她。   她似有些意外,垂首道:“小姐还有何吩咐?”   我问道:“这新入府的厨子是个怎样的人?”   问完后我觉得这个问题问的不大好,似乎容易让人会错意。   香梅想了会道:“是个易相处的好人。”   这丫头果然会错了意,我其实想问的是那人的形貌。   我便又道:“我看他这手艺,年岁应是不小了吧。”   香梅道:“小姐猜错了,那人才不过十八。“   “竟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还是个极俊俏的少年。”   说完这句话,香梅的头便埋得更低了,我看得出,她此举不是出于对我的敬畏,而是提到心仪少年的羞涩。   我没点破她那少女心思,只是淡淡道:“好了,退下吧。”   香梅一席话让我对那厨子又添了几分兴致,这倒不是因为香梅说他生得俊俏,毕竟我见过的俊俏男子早已多到数不清,又怎会因色起意?   我来了兴致,只是因为香梅说他很年轻。   年轻人做出不年轻的事这本就容易让人高看他几分。   我打算见见他,就明日。   平兴十九年八月初十   今日午膳我只要了一份鱼香肉丝,并让老赵亲自去传令,叫那小子自己把菜送到我这儿。   吩咐完后,我便靠在了榻上,拿了本闲书消磨时光。   正午时分,红袖推开了门,到了我身边,小声道:“小姐,午膳送到了。”   我仍看着书,点了点头,示意门外人进来布菜。   很快,我听见了一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桌前便停下了,紧接着是盘和碗与桌子相碰的声音,再然后便是摆放筷子的声音。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红袖这才道:“小姐请用膳。”   “你退下吧。”   红袖躬身退下,桌前的脚步声也响起了,看来他也想走,但我怎会随他的意?   “做菜的留下。”   言罢,我将书放在了榻旁的小桌上,起了身,抬眼看去,只见桌前站着的那人穿着府里厨子穿的那套,双手交叉着垂放在了腿间。   他将头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我瞧他双腿竟隐隐有些发抖,便淡淡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声音带着颤,道:“小……小的只是有些紧张。”   我好奇道:“紧张什么?”   “小人物见到大人物,总免不了紧张。”   我有些想笑,但面上仍无表情。   我走到了他的身前,命令道:“抬起头来。”   他听后愣了愣,方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这一来,我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正如香梅说的那般是张极俊俏的脸,在我见过的男子中比他俊俏的决计不多,而那些还多是每日出门前都要仔仔细细打扮一番的脂粉纨绔,若将这人好好拾掇一番,怕又要胜过不少声名远播的美男子。   我打量着他,而他也在打量着我。   他的双眼很干净,没有丝毫因美色而起的欲念和越界的贪婪,有的只是好奇的探寻。   这样的眼睛就像有法力一般,极易让人想一直看着。   很快,他似乎觉得这般长久的对视不大合礼节,便又低下了头。   我也不再叫他抬头,而是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夹了片肉送进了嘴中。   我将口中的肉吞了下去,才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首轻声道:“一一。”   “什么?”   “我姓一,一二三四的一,我名一,也是一二三四的一。”   我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惊讶地重复道:“一……一一?”   他的目光迎了上来,甜笑道:“小姐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古怪吧,但凡听了我的名字的人,都觉得这名字古怪。但我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好记又好写。”   我不置可否,又夹了一筷子的菜。   他看着我,突然问道:“不知今日的菜可合小姐的胃口。”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静地吃着桌上的菜。   食不言,是我在清北派养成的习惯。   一旁的他见讨了没趣,又把头低了下去,过了片刻,他又抬头,开口道:“小姐,今日这道……”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将筷子放在碗上,碰出了声,他见我此举,知趣地收了声,又低下了头。   我余光瞥到了他的脸,他那张俏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委屈之情。   每每用完膳后,我都会饮一杯茶,他不知我习惯,见我用完膳仍是呆呆地站着,我只能主动开口道:“倒茶。”   他听后如梦初醒般拿起了小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将茶杯递给了我,当我接过茶杯的一瞬,我的手故意一松,眼见着茶杯要摔到地上碎成渣,他飞快地伸手将茶杯稳稳接住。   我见状,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腕,他一怔,手中握着的茶杯也摔到了地上。   他耳根猛地一红,惊讶地看着我,右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我的钳制。   我道:“别动。”   言罢,我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而他的另一只手已握成了拳。   听他进来的脚步声,我便知晓了他会武艺,且实力还不凡,此举是我想一探他内力深浅。   待我探清了他的内力后,放开了他的手,冷嘲道:“这样的高手来当厨子,未免太屈才了些。”   我的双眼片刻不停地看着他,只见他左手握成的拳已经松开,垂下了头,道:“我……我算不得高手,而且就算是高手,为了讨生活,有时也会做出许多不像高手的事。”   我见他不主动交代,还在狡辩,便直接道:“爹派你来的?”   他仍不回答,面上却流露出了疑惑之情。   “若你真是他派来的,无论你是想保护我,还是想监视我,都请回吧。”   “小姐误会了,我根本就没见过崔将军。我来崔府只是想找份活计,别的便一概不知了。”   他抬起了头,语气诚恳,神情认真,可这些都不足以说服我。   但当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我时,却让我的心神动摇了。   我别了过头,淡淡道:“你师承何处?”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家师不曾告诉我她的名讳。”   “学艺多年竟不知道师父的名讳,如此拙劣的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他挠了挠头,解释道:“家师是个怪人,方才小姐不是夸我是高手吗?家师以前说过,越古怪的师父才能教出越厉害的徒弟。”   说到最后,他竟然又咧嘴,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的话又无礼又可笑,但他的眼睛又明亮又真诚。   我觉得我的心神越发不稳了,若这是出美男计,用计之人还真选了个好诱饵。   我被他的双眼看得无话可说,便冷着脸挥退了他。   当他走到门口时,我的心神稳了下来,方才道:“今后每日的菜都由你亲自来送。”   他听后一愣,片刻后才转身低眉恭顺道:“是,小姐。”   “下去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起了一番计较。   爹给的暗剑卫是不错,但那群人在我眼中还是平庸了些,而这个送上门来的厨子,凭他的武艺和容貌,稍加培养便能成为一把无双的利剑。   我不知道入宫之后的我是否需要一把这样的利剑来抗衡我的夫君,但爹常教导我,做人要懂得未雨绸缪。   我决定了,不管他是不是爹派来的人,我都要将他收为己用。 作者有话要说:  某坑:请问皇后凉凉您第一次见陛下是什么感觉? 皇后(一本正经,轻咳一声):可爱,想上。 某坑:您不是说过您不会见色起意的吗? 皇后(冷笑):哦,是吗? 剑光一闪。 某坑卒X2 ☆、皇帝的日记:四杀      我端着盘子走出了崔灵的房间后,不由地松了口气。   以前我还不解伴君如伴虎的意思,这一下我便全然参透了,别说以后去伴君了,就连伴个千金大小姐都足以要人命。   也不知是崔灵性子古怪,还是天底下的千金们性子都是这般。   说到崔灵便不得不提提她的容貌,她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美,可是她也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太过清冷了,冷到我怀疑她是否会笑,这样冷傲的女子就算再美也难以让人心生喜爱。   再来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睛瞎了,我竟觉得崔灵的容貌还及不上师父,莫非师父没有说谎,她曾经还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回到厨房后,洗净了碗筷,又干了些别的活计,便回房睡了。   写到这里,我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有些写不下去了,因为接下来的故事无论怎么写都绕不开皇后。   一想到她,我的灵感便都没了,所以我打算先停一停笔。   侍奉在旁的伍好见我放下了笔,忙问道:“陛下可是乏了?”   我不答,揉了揉太阳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伍好躬身报了个时辰。   我笑道:“尚不算晚,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临走前我看了眼桌案上的折子,确认已全数批完才敢起身。免得像前几日一样,以为自己批完了,就开始写日记,写累了准备就寝时,才发现竟还有一堆折子忘在那儿,分毫未批。   那晚我加班加点到了四更天方才批完,第二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上朝,下朝后还被堂兄亲切慰问了一番,让我保重龙体,国事忙不完就不要想着搞什么创作写什么日记了。   我点头连连称是,随后送走了敬爱的堂兄。   临走前,堂兄问我和皇后近来关系可有缓和。   我无奈一笑,堂兄见后无奈摇了摇头,又老生常谈地劝慰了几句夫妻要和睦,尤其是帝后之间,劝慰之时还不忘顺带暗戳戳地炫耀他和他家世子妃是如何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   娘的,要不是当初我甩锅失败,做了这皇帝,如今和崔灵纠缠不清的人还不是他。   若崔灵当了他的皇后,他那位无甚城府的世子妃不知道要被崔灵玩坏成什么模样,到了那时他哪里还敢有什么夫妻恩爱向我秀   皇宫的御花园并没什么可逛,花不香,草不绿,空气更及不上大山里新鲜,只是闷在殿里久了,看点绿色也能解解乏。   入夜后的御花园很静,侍奉的宫人我只带了伍好一人,一路上我没开口,伍好也不敢多言,我俩就这样随意逛着,逛着逛着我便听见了前方亭子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我望了过去,只见亭子里簇满了宫人,如此大的阵仗,不用猜也知是谁在那里了。   我正想绕路,但又听见了孩童的笑声,我心一软,走了过去。   我一进亭子,亭子里的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宫人们纷纷跪下行礼,而坐在亭中的两位宫装美人也起了身行礼,倒是景真那小子跑到了我身前,正想拉我袖子,这时身后的皇后斥道:“皇儿。”   景真一听,连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放下了刚伸出的手,恭恭敬敬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好了,免礼平身吧。”   言罢,我牵过景真的小手走到了亭中央,坐到了皇后方才坐的石凳上,笑着问景真:“真儿和你的母后单姨在这儿做什么?”   景真笑道:“回父皇的话,儿臣陪母后和单姨赏月。”   这时我才瞧见了他嘴角处的油,便伸出手替他擦了擦,眼角余光瞟见玉桌上摆着的一盆钵钵鸡以及钵旁吃剩后的竹签。   我摸了摸景真的头,笑道:“赏月?你这馋鬼,怕是来吃宵夜的吧,晚膳不好好用,就知道吃这些。”   这时皇后身旁站着的单贵妃拿起了桌上的精制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我,笑道:“殿下的话倒没错,我们本是来赏月的。只不过皇后娘娘叫御膳房做了份小吃,既然如此,臣妾和殿下便只能一边赏月一边解解嘴馋了。皇后娘娘说这小吃叫钵钵鸡,臣妾以前见都没见过,今日一吃没想到世间上还有这等美味,皇上可一定要尝尝。”   今夜单贵妃身着一身素雅的蓝衣,薄施粉黛,纵使如此,她那张脸依旧明艳动人。   这时,皇后温柔一笑,从钵中取了一串鸡肉递给了我,明知故问道:“皇上可曾吃过?”   我迎上了皇后盈满笑意的双目,假笑道:“不曾。”   “那皇上可要好好尝尝,不过这宫里御厨做的可及不上臣妾未出阁前家中厨子做的。”   “是……是吗?”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鸡肉串,尝了一口。   接着我便不得不感叹,这届御厨不大行呀。   钵钵鸡被他们做成这个鬼样子,也是服气,这让我恨不得亲自去御膳房弄一份,告诉他们什么才是蜀地的钵钵鸡。   勉强用完一串后,我便不愿再吃。   景真见此,疑道:“父皇觉得不好吃吗?儿臣觉得可好吃了。”   我道:“朕觉得尚可,若真儿真喜欢这钵钵鸡,日后朕便把你母后府上的厨子寻来,做给你吃。”   言罢,我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面色未变,神情自如。   景真听后开心道:“父皇可不能骗儿臣。”   “朕的话便是金口玉言。”   这时,一直在旁的单贵妃忽然娇笑道:“不瞒皇上,臣妾方才就算有些乏,打算向皇后娘娘告退,未曾想皇上来了,便又多坐了会,现下臣妾是真的撑不住,要告退了。”   我看着她那张美艳的脸,故意唤了她的闺名,调笑道:“朕一来你便要走,双双就这么不愿和朕待在一处?”   单贵妃嗔道:“臣妾哪敢?只是真的乏了,怕留在这儿,不能尽心尽力侍奉皇上,等会儿担上个侍君不周的罪名。”   言罢,她还眨了眨她那双媚眼,摆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   单贵妃单双双作为皇后的头号狗腿此时正不遗余力地为我和皇后创造独处的机会,这倒不是她在帮皇后争宠,而是在帮皇后寻机会,好让皇后杀了我。   毕竟她不仅仅是皇后的头号狗腿,更是皇后在这宫里的第一帮凶兼神级辅助。   这七年来,她们两人双剑合璧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早已成功扫除了宫中一切反对她们的势力,皇后也成为了这后宫里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收获了余下妃嫔们的赤胆忠心。   至于我,在后宫女人们心中的位置,大约和一根黄瓜无异。   有更好,无不可。   这七年来,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朕的敌人岂止是皇后,明明是整个后宫。   单贵妃见我似在想事,并无反应,又撒娇道:“皇上。”   我看她那副妖媚的样子,也觉烦躁,但我深知在这全然被皇后支配的宫里,对敌人我要始终如和风细雨般温和,所以我面上仍笑道:“好了,朕准了。改日朕去你宫里瞧你。”   至于这改日是什么时候我便不知道了,如果可以,我倒盼望着永远没有这改日。   “皇上可不要唬臣妾哦。”   单贵妃言罢笑着施了一礼,便带着宫人退下了。   单贵妃退下后,皇后坐到了我的身旁,但我与她再无多言。   我先照常问了问景真这两日吃住如何,随即又抽了抽他的功课,直到他背书背的有些犯困,一旁的皇后才道:“陛下,真儿都困了,今夜就到此吧。”   我看景真脸上略有倦色,便笑道:“好了,你母后都替你求情了,朕今日就放你一马,记住功课可千万不能落下。”   景真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并再三向我保证一定要好好学习,刻苦读书。   随后皇后便吩咐了宫人将景真带回了寝宫,并将周围剩着的宫人遣到了亭子外候着。   望着景真和宫人离去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冷冷道:“皇后不一同回去?”   皇后的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道:“臣妾想陪皇上再坐坐。”   “朕都要忘了,今日你还没动过手。”   “为什么皇上总认为臣妾和皇上独处就是想要寻机会出手呢?”   我冷笑道:“除此之外,朕想不出别的理由。”   皇后微笑道:“也许臣妾只是想和皇上说说话。”   “朕和你无话可说。”   “可我们终究是夫妻。”   皇后的话让我一怔,我回首,对上了她的双眼,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些难以言说的情愫。   我挑眉道:“你……心软了?”   皇后看着我的脸,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对你我永远都这么心软。”   这句猝不及防的情话让我一愣,然而下一瞬皇后长袖一挥,掌风凌厉,袭向了我的面门。   我一闪,堪堪躲过了她这一掌,心中还是有些许后怕。   若寻常人接了她这一掌,七窍中恐怕有五窍要流血。   当我再看向皇后时,发现那温柔的笑早已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年前她最爱摆出的那副冰冷面孔。   皇后嘲弄道:“七年多了,你怎么还是那般好骗?”   我脑子一抽,居然道:“我只在你面前才是这般好骗。”   皇后听后嘴角竟生了几分笑意,终于她没憋住,扑哧一笑,道:“你根本就不适合说情话,你的情话听起来就像是笑话。”   我辩解道:“朕没有说什么情话。”   虽然方才那句话听起来的确像是在调情。   皇后摇了摇头,忽然将身子靠了过来,玉手捏住了我的耳朵,笑道:“你的耳根子又红了。”   “朕……”   我打开了她的手,可她的脸却越贴越近。   此刻,她的脸就在咫尺之间,我能闻到她发香,吸到她呼出的气息,数清她的睫毛。   一时间,我失神了。   回过神来的我赶紧别过了头,垂下眼帘,故意不看她的脸,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君子之约。”   她轻笑道:“臣妾不是君子,是女子。”   相依这么近的她太易让人失神,我不愿再失神,便直接起了身,她见我起身,又伸手拉住了我,让我坐下。   我再次服软,坐了下来,这时她的身子已经离开了我,坐了回去,神情冷淡,仿佛刚才的咫尺之间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后,递给了我一杯茶,接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那便好。”   她举起了茶杯,我会意,也举起了茶杯。   “说好了至死方休。”   “那便至死方休。”   茶杯相碰,一饮而尽。   这一瞬,我竟觉得我们二人像朋友,像仇人,更像是一对夫妻。   而我们本就是一对夫妻。   一瞬之后,各自起身,分道扬镳。   回宫后,我又翻开了桌案上的日记本,看着本子上的“崔灵”二字,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方才皇后的那张脸。   七年多过去了,她依旧好看,甚至更胜从前。   我想我还是要将那些故事写下去,至少写到我们二人大婚那晚。   因为那一晚便是我这七年噩梦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农药排位十连跪,哭到昏厥QAQ ☆、皇后的日记:五杀      平兴十九年八月十一   昨日用完晚膳后,我唤来了暗剑卫的队长,让他去查那个叫一一的厨子,摸清他的底细。   今早队长回来了,我让他进了房,接着我便一边用着早膳,一边听他汇报情况。   队长说那人是从蜀地来的,寻常人家长大,身世也算清白。   队长说的这些话我大约只信了二三分,我总觉得他有许多重要的事没有向我交代,那个叫一一的小子决计不可能像他口中那般简单。   但我也清楚如果爹向队长下了什么令,我是不可能全然得知真相的。   我边想着,边盯着队长眼角的泪痣看了半晌,才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我见队长一动不动,似没听见我说的话般,于是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队长道:“还有一件事,主人让属下转告少主。”   “何事?”   “世子殿下为期一年的江湖历练结束了,这几日就要回京了。”   我一怔,暗自责怪自己近来一味顾着吃,都快忘了这档子大事。   “我知道了。”   队长听后仍无去意,又道:“主人还特别嘱咐少主另一件事。”   “说。”   “世子殿下这次回来身边还带着一位女子。”   这话让我皱起了眉头。   世子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身边鲜少有红粉佳人。   京城中不少富家子弟出门历练大都携着三五美妾,明面上说是体验民间疾苦,实则不过是假公济私和一群女人去游山玩水罢了。   可世子殿下不同,他离开京城时没有佳人,没有骏马,没有财宝,只背了一把剑。   我有些好奇是怎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那位女子是谁?”   “主人那边还未查清,只知道是位年轻的红衣女子,容貌娇俏,但出手却狠辣。”   红衣女子,娇俏又狠辣,我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不曾料到向来正直的世子竟会和那样的妖女混在一起,当真有趣。   挥退了队长后,我心里头有些不舒坦,我知道这是嫉妒,我在嫉妒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被人给占了,哪怕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件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后,运起了功,妄图驱散心中的嫉妒之情。   我明白爹叫人告诉我此事的意图,他是想让我努力习惯这一切,学着接受这一切。   习惯夫君身边出现新的女人,接受未来皇帝的三宫六院。   我不但要接受那些女人,我甚至还要劝谏我的夫君雨露均沾,去和那些女人共度春宵。   这是一位贤后应该做的事,而我则从小便是朝此方向培养的。   爹最宠爱的夏姨娘曾教过我,她说,要做到这点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学会一件事——不爱。   言罢,她又说,但不爱有时却比爱更难。   我那时尚小,不解道,那你爱爹吗?   夏姨娘笑而不答,摸了摸我的头。   这些年过去,夏姨娘依旧是爹最宠爱的一位,哪怕爹这几年一直在往府里纳新人。   所以我不打算爱上世子殿下,我从小便不打算爱上任何男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足够的清醒与理智。   忽然我的脑海中冒出了一张俊美的脸,我越试图驱散那张脸,那张脸却越发清楚了。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那张脸不是世子殿下,而是那个厨子   我大感不妙,又默念了几遍清北派的清心诀,方才把那张脸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看来那个人对女人而言果然是把绝世好剑,但我在用那把剑伤人前,绝不能让那把剑先伤了我自己。   队长走后没一会儿,赵管家便送来了爹的密信,信里面爹让我派人去晋王府盗一封密信给他。   与以往不同,这次爹没有指明让暗剑卫出手,那他的意思大约便是想要我亲自动手。   晋王府格局不大,守卫也算不上森严,但传闻那位表面上玩世不恭的晋王也同爹一般在府里养了一批死士。   如果真是这样,此番盗信倒不失为一次富有挑战性的历练。   这次历练就像是为那个人量身打造的一般。   昨日我下了令后,今日午膳便是由一一一人来送。   一一布完菜后,我让他留下侍奉在旁,其间我注意到他的双眼时不时在看我放在桌上的一个长盒,他越看,眼中的好奇之情便越甚。   待我用完膳后,这回他学乖了,给我倒了一杯茶后才敢开始收拾桌子。   我见他将桌子收拾得差不多,才道:“你不想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   他恭顺道:“想知道,可小姐不说,小的也不敢问。”   我啜了一口茶,欣慰道:“还算知礼,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他立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是。”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当他发现盒子里是一把尚在剑鞘中的剑后,又疑惑地看向了我。   “你不拔剑出来看看?”   他听后拿起了剑鞘,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白光一闪,剑声嘶鸣。   我看着他手中的剑,淡淡道:“这剑虽然入不了神兵谱,但在寻常的习武之人眼中也称得上是一件珍宝了。”   他兴奋地点头道:“是好剑,是好剑。”   “既然你喜欢,便收下它。”   听罢,他脸上的兴奋之情散去,不舍地将剑放入了剑鞘,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膳,我不信就凭我做的几顿饭就能让小姐以宝剑相赠,小姐定还有别的吩咐。”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笨。”   他撇了撇嘴,低声埋怨道:“我本来就不笨。”   我幽幽道:“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他听后耳根子又一红,低下了头,装作在认真观赏剑鞘上的纹路。   片刻后他低声道:“那么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人。”   我话音未落,他便呆住了,脸刷地变白,忙道:“小……小姐,我这人脸皮虽厚,什么都卖,但绝不卖……卖身,我要留着清白之身给将来的媳妇,小姐还是另寻他人吧。”   言到最后,他本被吓白的脸竟又红了起来。   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   我皱眉冷冷道:“没人叫你卖身,我的意思是让你替我做事。事成之后,这把剑便给你。”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将手中的剑放回了盒子,抬首道:“我可以替小姐做事,但我不想要剑,我只想要银子。”   我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就只想要钱。   但我还是忍不住嘲弄道:“刚说你没那么笨,现在看来你真是蠢钝如猪,你若想要银子,将那把剑当了,拿到的银子够你活小半辈子了。”   他欣喜道:“当真?那请小姐吩咐吧,为了小姐,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看你是为了银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吧。再来,你还不知我要你做什么事,你便答应了?”   他自信道:“小姐尽管吩咐吧,只要不让我卖身。”   “我要你去晋王府盗一封信。”   他不假思索道:“好。”   我怀疑道:“你当真如此自信?”   “我不是自信,而是相信小姐,我看得出来小姐有识人之明。既然小姐给了我这个任务,那便说明小姐觉得我能胜任,我相信小姐的安排。”   他的这番话让我一时无言,片刻后我才扶额道:“罢了,你去吧。但有一件事你需清楚,若你被抓了,我是不会救你的。”   他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笑道:“小姐不救我,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在你被抓到的那一瞬,我便会让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反正我被甜到了O(∩_∩)O~~ ☆、皇帝的日记:五杀上      有钱不赚是瓜娃子。   秉持着这个信念,我接了崔灵布置的任务,穿上了她准备的夜行衣,背上了她给的剑,拿着晋王府的地图,伴着夜色,展开了我的冒险。   我决定了,如果我背后的这把剑当掉后,拿到的钱足够治好涧碧的伤,那我干完这一票就走。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预感,若我继续呆在崔灵身边,保不齐有一日便清白不保,到了那时下场就是成为她府上无名院中的男宠之一。   日后她要是当了皇后,一旦东窗事发,作为皇帝头上的一顶绿帽子,我顶上的人头还能安安稳稳地放着?   京城水太深,我等屁民趟不起,趟不起。   但当下我不得不趟晋王府这摊浑水。   崔灵笃定地告诉我那封密信就藏在晋王的书房中,并向我大致描述了番那封密信的特征。   我站在晋王府旁的一棵树上,仔细观察着晋王府的布局,并借着月光将眼前的房屋和地图上画的进行比对。   片刻之后,我找到了书房所在。   如崔灵所说,晋王府的守卫并不森严。守卫不多便罢了,还很不敬业。   我好不容易瞧见了几个守卫,清一色地都在打呵欠,有的眼睛半睁半合,有的直接倚在栏柱上睡着了。   就此我看出了一件事,晋王人缘应是不错的,至少他看上去从不担心会有人来行刺。   我轻而易举地进了书房,但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安。   太易到手的东西,总让人觉得有诈。   今夜天公作美,月亮又圆又亮,在月光的照亮下,我能勉强看清屋内的事物。我先是在桌案上找了一番,发现桌上除了笔墨外,只有几本崭新的闲书。   我看了眼书名,不禁感叹,这晋王的欣赏水平不太高呀。   桌案上搜寻无果后,我便开始在书架上找,从最上层找到了最底层。   一趟下来,别说密信了,就连普通的信都没见着一封。   正当我打算瞧瞧花瓶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时,一道男声从我右侧的屏风后传了过来。   “少侠想找什么,可需奴家帮忙?”   话音一落,吓得我立刻拔出了剑,警惕地绕到了屏风后,只见屏风后摆着一张贵妃榻和一把靠椅,椅子上正坐着一名男子。   我将手中的剑指到了男子的脖子处,随即讲出了一句无比老套的台词。   “想活命就别出声。”   男子眼中非但没有惊恐之情,还带着笑意,轻声道:“若奴家当真想害少侠,那在方才少侠还没发现奴家时,奴家便叫人过来了。”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青丝披散,面如冠玉,风目俏鼻,俊美无双。靠近后,我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香味,也不知他衣服上熏的什么香,还怪好闻的。   同时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被人用白色的布条绑在了椅子上,也难怪他见贼人来了仍端坐在此,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听他自称“奴家”,又见他生成那副模样,便问道:“你是晋王的枕边人?”   他眨了眨双眼,“嗯”了一声。   果然是晋王的男宠。   没人会对晋王有男宠这件事感到奇怪。   因为全国百姓都知道晋王是个断袖,还是个断的光明正大,毫不遮遮掩掩的断袖。   为何晋王这个断袖能有世子殿下那样的儿子,这便是另一个故事。   晋王十三岁那年,被先帝发现其性取向出了严重的问题。问题一经发现,先帝立即就把晋王叫到了大殿里,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下午的思想教育,妄图将他从那条路上拉回来。   晋王本就叛逆不恭,不但不听先帝苦口婆心地劝说,反倒怼得先帝哑口无言,先帝一气之下就道:“你若是能给朕生个孙子,有个能传宗接代的,朕便不拦你去当断袖。”   先帝说完后也觉得这话太过意气用事,可他金口一开,便是圣旨,再难收回。再者那年晋王还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臭小子,先帝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不到一年时间,先帝就多了一位孙子。   晋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世子殿下跑到了先帝跟前,欠抽地道:“父皇说过只要儿臣给您生了皇孙,你便不拦儿臣。诺,您的孙子如今在这儿,长大了一定和儿臣一样好看。”   先帝一口血差点被气得喷了出来。   宫人们常说,先帝正直盛年便去了,多半是是被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给气的。   几年后,当今圣上登基。皇帝见他唯一的弟弟到了差不多该成亲的年纪,就想给他指一门亲事。   晋王立马拒绝,又在同一个大殿里对他的皇兄说,他是断袖,不应该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当年他为了要世子便不得已祸害了一位姑娘,虽然那位姑娘生完世子后,就拿着钱开心地走了,但他始终还是心怀愧疚。如今断袖们的口碑不大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骗婚情况极其严重。他作为一位王爷应以身作则,成为天下断袖的表率,坚决不骗婚,不娶妻,不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这一席话在情在理,听得皇帝像先帝一般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反驳之处。   皇帝最终只能失神地点了点头,准了。   此后民间又多了句童谣,晋王府中有世子,唯独不见晋王妃。   我又打量了番眼前这位男子,也不知他算不算得上半位晋王妃。   我收回了剑,问道:“你既然是王爷的枕边人又为何会被绑在此?”   眼前的男子低下了头,娇羞道:“王爷在那方面有些癖好。”   我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方面?此话何解?”   他看了我一眼,似在怪我不解风情,又嗔道:“就是闺房方面。”   这回我听懂了,脸一红,连忙轻咳了一声,以掩尴尬,道:“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可奴家不喜欢这个玩法,奴家喜欢更刺激的。”   我……我无言以对。   片刻后,我又道:“既然按你所说,你和晋王正在享闺……闺房之乐,那为何他不见了,只剩你在这儿?”   我这话似踩到了他痛处,只见他脸色一变,躲了躲脚,恨恨道:“少侠别提了,王爷和奴家正玩在兴头上,谁料月云楼的那狐媚子派人来王府传了话,王爷一听,就跟魂丢了似的动身去找他了,把奴家一人忘在了这儿。哼,男人都是些负心的东西。“   他的这番话让我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最后一句,说得好像他没把似的。   我嘴角一抽道:“所以你为了报复晋王,见家中来了贼也不叫人?“   他娇哼一声道:“没错,为了报复他,奴家不但不会叫人来抓少侠,相反奴家还要帮少侠。不知少侠到底想要找什么,若说是想要什么金银珠宝,那断不会跑到书房来,还翻找半天。莫非少侠是想要那封信?”   我惊道:“你知道那封信?”   他骄傲地扬了扬头,道:“奴家当然知道,昨日王爷收到了一封信,他喝醉酒后还告诉奴家,那封信极重要,甚至还关系到皇位的继承。”   也不知为何,从见到他起,我便觉得脑袋开始有些疼,莫非是困了?   我拼命眨了两下眼睛,使自己保持清醒,继续问道:“你知道那封信在哪儿?”   他点头道:“只要少侠替奴家解绑,还奴家自由,奴家便将那封密信奉上。”   我仍留有几分警惕,拒绝道:“不必了,你只需告诉我信在何处便行了。”   他委屈道:“少侠不信奴家?”   “我本就没有理由信你。”   “奴家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少侠将奴家解了绑,凭少侠的武艺,再把奴家绑回去难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奴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被绑得久了,想动一动,少侠就帮帮奴家吧。”   说着说着,他眼中竟盈现了泪花,一副就跟我把他如何如何了的模样。   我也委屈道:“大哥,别这样,小弟初出茅庐盗点东西也不容易,配合一点。”   说着,我也想挤点眼泪出来了。   “少侠!”   “大哥!”   他的眼泪已流了出来,而我还在挤。   这一战,算我输了。   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嚎啕大哭起来,到时把侍卫给招过来,事情就棘手了。   想到此,我无奈地伸手握住了他手上的脉门,待我探清他果然没有内力后,便替他解了绑。   解绑后,男宠兴奋地起了身,这时我的脑袋更疼了,我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晋王府中又不是没有下人,他被绑在此处只要大声呼救,必有下人来替他解绑。   他不叫人来解绑,就好像是在此故意等我一般。   他见我伸手揉了揉脑袋,忽然笑问道:“少侠怎么了?”   “没什么,密信呢?”   他不答反问道:“少侠觉得我身上的香可好闻?”   我听后一怔,果然中计了,他身上的香有问题。   我想举起剑,指向他,可这时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已不听使唤,剑举到一半,哐当一声便掉到了地上。   他的眼睛笑成了弯,道:“少侠怎么这么好心又好骗?崔灵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的话让我有些惆怅,又有些怀疑人生。   我想就我这才智和警惕性也差不多可以告别偷盗界了,何止偷盗界,基本可以告别整个京城了。   我忽然觉得我有些对不起崔灵,罢了,就当她瞎了眼,看错人了吧。   我就在惆怅与内疚中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地板冰冷,我心灰意更冷。   躺在地上的我尚有一些知觉,我能感觉到我蒙在脸上的面巾被那男宠给揭了去。   面巾被揭去后,男宠惊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紧接着我的耳边又传来了推门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还有两人的谈话声。   “这么可爱的侄子,本王都有些舍不得下手了。”   “王爷,那此人到底该如何处置?”   “扔出去,再给崔灵那丫头玩几天。”   侄子?哪来的侄子?   王爷?来的人是晋王?   不对,那自称本王的怎么好像是那位男宠?   难道说……   “王爷,他似乎还没有彻底昏过去。”   “这还用本王教你怎么做?再给他一掌。”   话音一落,刚进门的男子将我的身子扶了起来,随即一掌打到了我的后脑勺上。   这一下,我彻底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作者你出来,为什么文里所有人都在玩朕? 某坑:因为陛下您最好玩呀,~\(≧▽≦)/~啦啦啦啦啦啦 剑光一闪 某坑卒X3 ☆、皇帝的日记:五杀中      当我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此刻我的脑子仍不算清醒,后脑勺也隐隐有些作痛。   小床边有一扇窗,窗外的阳光投射到了我的脸上,温暖和煦,让人不愿起身。   我就这样偷得一时清闲,懒懒地躺着,打量起这间小屋。   小屋的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小床、一张老旧的木桌,木桌旁摆着两把破破烂烂的椅子,椅子上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屋子角落更是满布着蛛网。   这屋子一看便知久未有人居住了。   正当我躺够了,准备起身出门看看自己在何处时,一位蓝衣劲装女子推门而入,女子扎着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辫,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手中拿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   这样的装扮让我乍一眼没认出她是崔灵来。   “你醒了?”   言罢,崔灵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将馒头放在了木桌上,又道:“吃吧,就两个馒头,没多的。”   我起身走到了桌旁,问道:“小姐吃过了吗?”   崔灵冷脸不答,我讨了没趣,便默默地低下了头,从油纸里拿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我边吃边评价道:“这馒头蒸得不好,比我们山下镇子上的李记馒头差远了,还不如我蒸的。”   “小姐想吃馒头吗?想吃的话改日我蒸给小姐吃。”   “如果小姐不想吃馒头,我还可以蒸别的,什么窝窝头了、包子了、叶儿粑了,小姐想吃什么,只要我会,便都蒸给小姐吃。”   我乐此不疲地说着,越说我便越觉得自己吃着的不是无味的馒头,而是别的美食佳肴。   身旁的崔灵一句未回,终于在我吃完两个馒头后,她才忍无可忍道:“你的话何以这么多?”   我揉了揉后脑勺,无辜地笑道:“我的话不算多吧。”   “你不仅话多,还爱傻笑。”   我笑道:“笑着过一天总比哭着过一天好,我倒是奇怪小姐你为什么不喜欢笑,一天到晚老是板着一张脸。”   说完后,我觉得不妙,这句话实在有些不分尊卑,不该是一位厨子对自家主人说的话。   果不其然,崔灵听后脸色一变。   我刚想要告罪求饶,下一瞬,她嘴角一扬,竟然笑了起来。   这是我遇见她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   坦白说,她笑起来很好看,既像冰封千年的湖面上裂了一条缝,又像万载永夜的天空中添了一颗星。   让人觉得新奇,也让人觉得惊艳。   崔灵笑着道:“你是说像这样笑吗?”   听罢,我还未来得及点头赞同,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又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崔灵冷冷道:“如果哪天你有了利用价值,我在你面前会永远堆着这样的笑。”   看来我又自讨了次没趣。   半响后,我忽然想起昨夜的事,低头愧疚道:“小姐,我的任务失败了,不但没有拿到那封密信,还中了计。”   崔灵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不悦,强压怒火,道:“我知道,但这事也不能全然怪你,说到底,还是我被那两只老狐狸联起手来给耍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那封所谓的密信。”   两只老狐狸?若有一只是晋王,那还有一只是谁?   我发觉自己有些听不懂崔灵的话,不过既然崔灵没有怪我,我心中的愧疚感也减少了几分,好奇道:“小姐,那我们如今又是在何处?”   “京城郊外的竹林深处。”   我奇道:“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昨夜你被晋王府的人扔到了这间小屋里。”   “那小姐是怎么寻到我的?难道小姐从我离开崔府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催灵冷哼一声,道:“不错,因为我随时准备杀了你。”   崔灵的话虽狠,但我感觉得到她还没有真正对我起过杀意,所以我又笑道:“可我还活着,谢小姐的不杀之恩。”   崔灵又冷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催促道:“呆够了吗?呆够了就走。”   “去哪儿?”   “回府。”   “哦。”   我应了一声,跟在崔灵身后出了门。   门外是一片竹海。微风过,竹海荡,碧波翻滚,叶零落,此番美景着实看得人心旷神怡。   站在门外的崔灵也停住了脚步,我本以为她也是在看竹海,可当我转头时,却发现她一直在看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小姐为何看我,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就打算这样进城?”   崔灵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傻子。   “这样怎……”   话未说完,我便尴尬地发觉自己仍身着夜行衣。   我尴尬笑道:“我马上脱掉。”   我开始有些慌乱地脱衣服,当我脱到一半时,便惊住了。   我原本穿在夜行衣里的布衣便服变成了另一件从未曾见过的锦衣华服。   在我昏迷时,我里面的衣服竟然被人给换了。   一想到此,我的脸便跟火烧一般红了起来,接着我怀疑地看向了崔灵。   崔灵见我脱到一半便不脱了,还红着脸看她,她便也失了耐性,直接上前,将我身上的夜行衣撕裂开,丢到了地上。   这一下,我身上穿着的白衣华服便彻底现在了崔灵眼前。   崔灵站在咫尺之处,愣愣地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   片刻后她飞快地转过了头,又退了几步,才故作平静道:“我不会做出这种无聊至极的事。”   我奇道:“难道晋王是做的?”   “不……不知,等等,你背后贴着什么东西。“   我配合地转过了身,崔灵从我背后取下了一张字条,她看完后递给了我,道:“自己看。”   我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锦绣坊最新定制款,全京城只有三件,就当是本王给你的见面礼了。   字条的最后还画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滑稽的小人,也不知那算不算是晋王的落款   看完后,我嘴角一抽。   一想到昨夜那位撒起娇来比女人还要柔媚几分的男宠居然是晋王,我心中又不禁生出一阵恶寒,连带着身上这件他送的华服穿着都有些不自在。   不过这华服我穿着本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这衣服的面料虽是极好,可这么长的袍,这么大的袖子,若是动起手来,委实太不方便了。   但现下看来,我大约是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然而片刻后,老天就给了我这个机会。   就当我和崔灵又无言站在原处时,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男声从竹海中传了过来:“男美女俏,可真是般配的一对呀。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见不得有情人在我这个单身汉面前晃悠。你越是恩爱,我越想要拆散,如今可好了,有人出钱来让我做这件事。何乐而不为?何乐而不为?”   话音未落,一名男子从竹林中飞身到了我的跟前。   男子三十上下,模样清秀,就是眼睛一大一小瞧着有些怪。他手中握着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银枪,可那把银枪上的缨不是红色而是白色的。   崔灵打量了番眼前的男子,眯了眯眼,道:“白缨枪,大小眼,阁下可是杀手榜上排行第四的烦客?”   男子笑了笑道:“不愧是清北派的小师叔崔灵,这双识人慧眼寻常人可没有,我能被小师叔认出来也算是我的荣幸。我们杀手这一行,也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实话告诉小师叔,我此次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身旁的这位情郎,只要小师叔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让我拿下人头去交差,我保证不会动小师叔你一根毫毛。我可惹不起崔将军,也不愿得罪清北派。”   崔灵听后淡淡道:“第一,他不是我的情郎。第二,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应该知道另一件事。”   烦客好奇道:“何事?”   我感觉到了身旁的崔灵杀意已生,她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神情坚定,目光锐利。   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霸道又自负的君王,所临之地,皆是臣下疆土。   她轻启朱唇,认真道:“我崔灵想要护着的人,还没有谁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为小师叔弯一秒(≧▽≦) ☆、皇帝的日记:五杀下      山下镇子上有一家酒铺,铺子里卖的酒不便宜,掌柜还常爱往里面兑水。可镇子上的人却仍爱去那家酒铺,因为铺子里有一位很会说书的先生。   先生四十上下,模样平平,文文弱弱。可他那巧嘴一张,便像有法力一般能引着人驻足停留,让饮完一壶酒的人觉不过瘾,又点一壶;让吃完一盘花生米的人觉不知足,又要一盘。   前朝战事、皇室纷争、朝堂风云、江湖情仇皆在他的一张嘴中,无论多乏闷的事,经他一说,也变得趣味横生。   以往每次下山卖完菜后,我总会心疼地从卖完菜后的钱中拿出一点,跑去那家酒铺,点盘花生米,围坐到说书先生身旁,听他说那些故事,有时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在那一个接一个的下午里,我也知道了许多事许多人许多东西,比如杀手榜中排行前十的高手们。   就拿眼前的这位烦客来说,在江湖中使枪的人里,他决计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若论正面交锋,他还略胜排行第三的杀手无影一筹。   他位居第四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他有个坏毛病,话太多。   杀手暗杀大都讲究快准狠,暗中出手方才能出其不意。   可烦客偏不,每每杀人他总要先发声,引起暗杀对象的注意,再然后便开始心平气和地和他要杀的那人唠起嗑来,当他唠到不想唠了,方才动手。   有一次他和一位暗杀对象唠了两个时辰还觉意犹未尽,直到那对象实在受不了,哭丧着脸对烦客说,要杀就杀,求求你闭嘴吧。   烦客原本是叫凡客,可长此以往,人们便把那不凡的“凡”换成了话多得惹人烦的“烦”。   果不其然,当崔灵说完那番话后,烦客笑道:“哎呀呀,小师叔怎么这么心急呀,不要一见面就急着拔剑嘛,把气氛搞得多紧张的,要不我们按老规矩办事,先来唠唠嗑。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这位小美人叫什么名字呢,这么可爱的小美人,难怪小师叔会中意你,也难怪有人想杀你,自古蓝颜多祸水呀。但小师叔你不是和世子殿下有婚约吗?啧啧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师叔。咦?你们怎么不说话,就我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多尴尬呀。”   崔灵的杀气愈发盛了,可她握着剑柄的手却放了下来,转头对我道:“方才我说错了一句话,你的话的确不算多。”   “小师叔别光着和小美人说话呀,也和我聊几句吧。”   崔灵冷冷道:“滚。”   烦客不为所动,依然厚着脸皮笑道:“看来小师叔是真不愿意走,要护着这位小美人了。不愿意走就算了,还不愿意和我唠嗑,一点都不配合。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能用手里头的兵器说话了。”   崔灵道:“如我所愿。”   言罢,崔灵的玉手再度握住了剑柄。   这时,我忽然道:“前辈,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唠嗑。”   烦客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好奇道:“哦,小美人想和我唠嗑?看来小美人也觉得我可怜吧,自言自语都没人搭理。果然这人美就是心善,老祖宗的话诚不欺我,说吧,小美人想唠什么?”   崔灵不悦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可我却故意不看她的脸,笑着道:“那我们唠一个老土的问题,谁派你来杀我的?”   烦客道:“这个问题我答不了。”   “那你的盟会和此次订单单号是?”   “哎呀呀,小美人竟知道这些行话,莫非你也是同行?”   我摇头。   烦客又道:“盟会嘛,我是自由身,没签盟会。既然投缘,我便再悄悄告诉你一个杀手界的秘密,排行前五的杀手们都没有签盟会。至于这订单单号,我向来都不会去记。因为我极少失手,投诉少,纠纷少,记住单号的用处也不大。”   我笑道:“那你今日就应该记住这单单号。”   烦客睁大眼睛问道:“为何?”   “因为今日你注定会失手。”   烦客突然大笑起来,道:“小美人就这么坚信小师叔能胜我?不得不承认,小师叔崔灵确实是武道奇才,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若我如今遇上的是十年后的小师叔,那我定不是对手。但很可惜,我今日遇见的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娃。”   说到此,烦客嘴角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杀气骤现,他手中的白缨枪也被握得更紧了。   烦客挑衅道:“崔灵你应该很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你还很年轻。”   年轻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大优势,因为年轻往往意味着有蓬勃的朝气和无限的生机。   可在有时,年轻却是劣势。   致命的劣势。   烦客的这番话很真很诚,也很残酷。   任凭谁听到这样残酷的实话,心神都会动摇,但崔灵似乎没有。   她神情依旧冷淡,眼中仍是不屑。   因为下一瞬,她拔剑了。   在说书先生口中,我听过不少关于崔灵的故事。   她以一己之力战秀山三怪的故事,她因一壶酒和世子殿下大打出手的故事,以及她和她的剑的故事。   有人说,崔灵十八番武艺样样皆通,没人知道此话是真是假。   但人们知道另一件事,十八番武艺中,她最精通的定是剑。   在崔灵及笄之前,清北派的掌门只给了崔灵一把老旧的铁剑。   向来都寻求最好的崔灵对此也不是没有生过不满,她也曾问过掌门,为何只给她这把比寻常弟子用的还不如的剑。   掌门只告诉她,待她将这把剑用断后,他自然会给她一把新剑。   说来也怪,那把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剑,却怎么用也用不断。   到了崔灵及笄那日,掌门把崔灵叫到了跟前,拿出了许多把剑放在了桌上,那些剑无不是清北派珍藏多年的至宝,其中甚至还有掌门自己的天问剑。   掌门对崔灵道:“挑一把,作为为师给你的及笄礼。”   崔灵仔细地看着桌上的每一把剑,当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把叫做云舒的剑后,掌门笑道:“你挑好了?”   崔灵摇了摇头,问道:“若徒儿有了新剑,那把还未断的铁剑又该如何?”   掌门道:“自然是还给为师。剑道如人道,贪乃大忌。”   崔灵又将桌上的剑细细地看了一遍,尤其是那把云舒剑,她还拿起来把玩了番。   可最终她却抬首道:“徒儿不要了。”   掌门微怔道:“为何?”   崔灵笑道:“因为这些剑在徒儿眼中都不如那把铁剑。”   掌门听后神情变了数变,最终叹了口气道:“你想好了,当真不换?为师只给你这次机会,为师可还记得当年你哭闹着求为师,让为师换一把剑给你的情景。”   言到最后,掌门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   崔灵苦笑道:“师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如今还提?况且那时徒儿太过年少,什么道理都不懂。”   “那这些年过去了,你懂了什么道理?”   “徒儿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再不称心的东西,用久了也会习惯。”   “习惯之后呢?”   “便再难割舍。”   掌门沉默了半响,又问道:“那把剑你用了多久了?”   “快七年了。”   “是够久了,这天下间的夫妻恩爱大多也不过只撑得了七年。”   崔灵见掌门神情有些许感伤,便换了个话头道:“说起来,徒儿用了快七年了,都还未给那把铁剑取名。”   掌门笑道:“不必取了,那把剑本就有名字。”   “什么名字?”   “一剑。”   饶是镇定如崔灵,听见这两个字后也不禁大惊。   掌门道:“神兵榜上前五中有两把剑,一把排第五,叫弑天,另一把排第三的便是你这些年来用的这把一剑。于凡夫俗子而言,一剑不过是一把不起眼的破剑。可对真正的武学大家来说,一剑便是天下第一剑。为师没看错,你果然是有机缘之人。”   在过往的数十年里,很少有人见过一剑。因为懂剑的人寻不到它,不懂剑的人看不起它。   当崔灵拿到一剑后,人们才渐渐想起过往的那些关于一剑的传奇故事。   这把剑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天下第一剑,仅此一剑,故名一剑。   一剑来,万剑不见。   一剑出鞘,不见余剑。   风过无声,吹散了崔灵的一缕青丝。   崔灵的那一剑终于出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这章,骑着大鱼~\(≧▽≦)/~啦啦啦 ☆、皇帝的日记:六杀上      散落的青丝搭在了崔灵的耳畔,出鞘的一剑握在了崔灵的手中。   一剑看上去很旧很破,剑光不亮,剑身不奇,剑刃不利,就连剑柄也简单至极,朴素至极,没有任何纹路图案。   可崔灵就是用这样的一剑斩断了秀山三怪的刀,劈裂了兰陵老道的锤,攻破了麟山谷的阵。   同样也是这一剑,在农泉山庄的赏酒会上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世子殿下的衣衫。   杀机已现,本无需再多言。   可不按理出牌的烦客又开口了。   烦客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看上去怎么还不如街上铁匠铺里二两银子一把的?”   我想了想师父给我的那把剑,认真接道:“岂止不如,铁匠铺里清仓甩卖的旧剑看上去都比这把剑好。”   烦客点了点,赞同道:“是呀。”   崔灵刚升起的杀气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我和烦客二人的话给降了下去。   “你再多话,不用他动手,我亲自把你给解决了。”   崔灵淡漠地看向了我,可她话语中的怒火已难遮掩。   我连忙捂住嘴,摇了摇头,示意不敢再多说了。   烦客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道:“这样的小美人,小师叔也忍心凶他,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崔灵睨了我一眼,道:“他不香,更称不上是玉。”   “没想到向来冷若冰霜的小师叔也有风趣的时候。”   崔灵杀意又起,怒道:“你到底还杀不杀?”   烦客笑道:“杀定是要杀,不杀人哪来的银子过日子?但小师叔看起来似乎不知道一件事。”   “何事?”   烦客依然在笑,可他眼中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高手过招,旗鼓相当,兵器优劣自是至关重要。可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兵器,往往也无法逾越实力的鸿沟。”   武学之道,终究在人,兵器不过是辅。   顶尖的高手可以以手成剑,三脚猫功夫的人哪怕拿到了天下第一的神兵,也未必能胜过三五毛贼。   烦客又说了一句很狠的实话。   哪怕你是武道奇才,哪怕你有天下第一剑,可实力不及便是不及。   不及就意味着败。   这便是江湖上恒古不变的法则。   没人能改变这条法则,也没人敢在这条法则前抬首。   就算她是天之骄女,就算她是小师叔崔灵。   此刻烦客身上的杀气极盛,已然胜过了我身旁的崔灵。但我并未被此逼退,反倒上前了一步,笑道:“小姐她一人或许是胜不了你,可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烦客奇道:“你?”   “不错,我。既然你要杀的人是我,那我又怎可能眼睁睁地在旁看着我家小姐出手而毫不作为呢?”   崔灵瞪了我一眼,冷道:“你闭嘴,退下。”   我倔道:“这一次我偏不听小姐的,偏不退,偏要说。”   崔灵道:“我出手时,不喜欢任何人相帮。”   我对崔灵笑道:“小姐你错了,这回不是我帮小姐,而是小姐护我。既然是小姐护我,那要不要小姐护的选择权便在我手上。”   崔灵一怔,失神地看着我。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崔灵的脸颊上竟隐约添了两抹绯红。   片刻后,她别过头,冷道:“歪理邪说。”   “好了好了,你们两人别调情了。既然小美人也会功夫,那便一起上吧,只不过小美人你的兵器呢?难道你打算空手接白刃?”   “我的兵器不就在……”   正当我习惯性地想要从身后拔剑时,却尴尬地发现一件事。   崔灵给我的那把剑不见了。   我回想了片刻,似乎从我醒来后,便再也没见过那把剑了。   估摸着是在我被打昏后,那剑就落在晋王府上了。   想到这里,我既尴尬又委屈道:“小姐,那把剑好像被我弄丢了。”   崔灵对着我恨铁不成钢道:“剑没丢,喂狗了。”   烦客也被我这尴尬之举逗乐了,道:“既然小美人连兵器都没有,那还是在一旁等着我待会儿来取你的性命吧。”   我道:“谁说我没兵器,我还有一把剑。”   烦客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饶有兴致道:“哦,什么剑?”   我抬眼望向眼前的竹林,微微一笑。   “折竹为剑。”   下山前,师父折了一支桃树枝告诉我,这便是剑。   那时我当她在说鬼话,虽说如今我还是觉得她在说鬼话。   但她的那番鬼话却给了我灵感。   话音一落,我不顾那二人的目光,一个飞身到了竹林间,未多做挑选,便运功于掌,劈了一截秀竹下来。   竹在手,剑存心。   既已有剑,便该出手。   师父对我说过,男人只要记住一个字“快”,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随后她又猥琐地补充说,但男人在有一件事上不能快。   我见师父那一脸猥琐的笑容,就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我便没问下去,免得辣了耳朵,污了心灵。   但师父的前半句话我却一直铭记于心。   快。   快过风,快过雨,快过一瞬,自然便能快过生死。   我的竹剑在一瞬之间便到了烦客身前,直刺他的面门。   烦客大惊,横枪一挡,道:“好快的剑,看来是我小看了小美人。”   烦客看似随意的横枪,其间所蕴藏的内力同样也让我大惊。   如此深厚的内力,若单打独斗,我和崔灵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我又出一剑,回敬道:“我也小看了你,杀手榜前五里面果真没有次货。”   在我出剑的下一瞬,崔灵也已出剑。   崔灵的剑法很平,一招一式间甚至还略显笨拙。   可平便意味着稳,笨便意味着实。   比起那些花里胡哨飘逸潇洒的剑法,这样又稳又实的剑法更易使人生畏。   因为稳,所以极难出现让敌可趁的破绽;因为实,所以每一招都运足了内力,每一剑都攻向了该攻之处。   初时,烦客枪出如游龙,加之其内力深厚,在我二人的夹击之下尚能应对自如。   可渐渐地,在缠斗之下,他便开始有些左支右绌了。   与此同时,我的竹剑也快撑不下去了。   竹剑上本残有的竹叶早已被剑气所震落,竹节附近出现了多处裂痕。   这终究只是一截无刃的竹子,而不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这时烦客又一枪袭向了我的手腕,我拂袖一挡,白缨枪狠狠地挑断了我垂下的广袖。   我本还打算回城后便去当铺把这件衣服给当了换钱,现下看来这破了一边袖子的衣服恐怕也当不了什么好价钱了。   我越想越气,手中的剑又快了几分,把烦客连连逼退了几步。   烦客躲过崔灵的一剑后,忽然对我道:“原来小美人是她的徒弟,该不会是有人雇不到同行去杀她,便雇人来杀你这个徒弟泄恨吧。”   烦客的语速极快,他手中的枪速也丝毫没有因此慢下来。   而我听他忽然提到了师父,心神反倒一晃,烦客便趁此机会一枪直刺向了我的心口。   烦客的这一枪出人意料地慢,但我知道这就如同崔灵的剑法一般,因为慢所以稳,因为稳所以招式间才能运足功力。   我见势不妙,连忙将内力全运在了竹剑之上,盼望着我这把已生裂缝的竹剑能抗下烦客的这一枪。   白缨枪至,一股强大的内力随之袭来。   竹剑横挡,竹上的裂纹越发深了,最终竹剑再难支撑,从中断成了两截。   一截落在了地上,而另一截仍被我紧握在了手中。   但这余下的一截已不足以抵挡眼前的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灵的一剑到了烦客的头顶。   崔灵的这一剑快了许多,剑气也凌厉了许多。   我猜这便是清北派剑法的最后一式风雨山河。   一剑携风雨之势而来。   最后一剑,亦是胜负一剑。   烦客不得已回枪一挡,我运功于半截竹上,又刺一剑。   风停,叶归根。   我手中的半截竹子抵在了烦客的咽喉处。   虽无刃,仍能取人性命。   烦客叹了一口气,扔下了白缨枪,举起了双手,无畏地笑道:“我输了。”   我看向了崔灵,见崔灵放下了手中的剑后,我会意扔掉了手中的半截竹子。   崔灵淡淡道:“你走吧。”   烦客笑问道:“不杀我?”   崔灵道:“以二胜一,于我而言,根本算不得是胜。既然我未胜,你也称不上是败将,而我只杀手下败将。”   烦客听后眼中露出了欣赏之情,道:“小师叔的气度果真如传闻中般让人折服,只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终难登武道巅峰。”   崔灵冷道:“武道修行,从无男女之分。”   “这都是骗你们女人的鬼话,小师叔我问你,你今后成不成亲?”   “明知故问。”   “成亲后你生不生子?”   崔灵不耐烦道: “与你何干?”   烦客道:“我知道小师叔是要嫁入皇家的人,皇室最看重血脉延续。小师叔成亲后不但要生,恐怕还要一个接一个的生。怀胎十月,一孕傻三年,你说这耽不耽搁修行?”   崔灵斥道:“一派胡言。”   烦客一声叹息,似在为崔灵将来的日子默哀。叹息之后,他兀自一笑又看向了我。   “小美人这张嘴当真是乌鸦嘴,拜你所赐,这次我要回去看看单号了。”   言罢,我还未来得及问烦客我师父之事,他便捡起了地上的白缨枪,一个飞身,再难寻踪影。   烦客走后,崔灵将一剑放回了剑鞘,望向了小屋,淡淡道:“你看了这么久的戏,可看够了?”   “这么精彩的戏看多久也看不够。”   我听后一愣,寻声望去,只见小屋顶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红衣少女,那少女梳着两条麻花辫,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得像铜铃,露齿一笑,娇俏可人。   我问道:“这位姑娘是?”   红衣少女娇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不过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却瞧得出你师父是谁。”   我正欲问我师父是谁,崔灵却开口道:“你怎会在此地?”   红衣少女荡着双脚,晃着脑袋,道:“天下又不是你崔家的,你管我在哪儿。”   崔灵又道:“世子殿下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红衣少女道:“你说桓哥哥?他呀,去附近的镇子上给我买糖葫芦了。”   红衣少女说得理所当然,像她这副模样的女孩,身边确实不会缺愿意替她跑断腿买糖葫芦的男子。   可为她跑断腿买糖葫芦的是世子殿下,这个情况就很严重了。   放眼天下,就算是崔灵也尚称不上有资格让世子殿下这样做。   因为那可是世子殿下。   未来的天子,真正的天之骄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陛下日记的套路就是吹完媳妇,再吹堂兄,顺带自黑一波。 以及下章世子殿下终于要出场了,蜜汁修罗场预定hhhhhhh 最后打滚卖萌求没有收藏的小天使收藏一波QAQ嘤嘤嘤 ☆、皇帝的日记:六杀中      世上的传奇人物大抵有两类。   一类是天纵奇才,这类人从出生起便在各方各面远胜于常人,早慧而多智。   另一类则是后天努力,这类人初时看上去与常人相差无几,可多年之后,当庸庸碌碌的你再回首望他时,却发现他已凭借自身努力登上了你所不能企及的巅峰。   前一类人是崔灵,后一类人则是世子殿下楚桓。   这后一类人往往比前一类人更易使人将之奉为榜样。   世子殿下就这样成了本朝年轻一代人中的榜样。   他的名字常常被那些训诫子女的父母挂在嘴边,时不时出现在私塾先生的思想教育课上。   他的那些励志事迹更被人添油加醋编成了五花八门的书,比如《成功的秘密》、《关于世子殿下的成功你不得不知道的十件事》、《世子凌晨寅时半》等。   这些书的内容大都大而无当,封面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书封上的那一连串宣传语,吹得就跟看了书就能成为世子殿下那样的人一般。   我本以为这样的书大约是不会有人买的,但听镇上的书商说,这些书都卖得极好。   可见世人从古到今就吃这一套。   当红衣少女说完世子殿下替她买糖葫芦去了那句话后,竹林中便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约二十的男子,背着一把剑,一身江湖游侠打扮,左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肉和菜,右手拿着一串用油纸包好的糖葫芦。   红衣少女见男子走了过来,立刻从屋顶上飞身下来,欢快地跑了过去,接过了男子手中的糖葫芦,开心地打开了包裹在外的油纸,咬下了一颗红红的糖葫芦。   红衣少女的糖葫芦还包在口中,便口齿含糊地对男子道:“谢谢桓哥哥。”   男子宠溺一笑道:“慢点吃。”   言罢,男子这才抬首看向了不远处的我和崔灵。   崔灵面无表情走了上前,但当她走到男子身前时,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淡淡道:“世子殿下。”   世子先是一怔,随后同样得体地微笑道:“崔小姐。”   他们二人道完见面礼后,我却惶恐了起来。   因为世子殿下不但是传奇人物,还是皇室中人。   这虽不是我第一次见皇室中人,但昨夜见晋王时,晋王隐藏了他的身份,所以我无需行礼。   可今日不同,今日这世子殿下的身份已被崔灵点破,就这般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若不行礼,万一日后世子继位想起这茬,治我一个御前失仪罪,那该如何是好?   虽说这世子殿下不大像是这般斤斤计较之人,可皇室中人最重礼法,未来如何,实不好说。   这礼定是要行,只是我知道见皇帝要行跪礼,可这见世子又该行什么礼?   万一行错了,是不是也算御前失仪?   娘的,不管了,先跪了再说,左右礼重人不怪。   正当我打算“扑通”一声跪下时,世子殿下居然看向了我,主动问道:“这位公子是?”   我回过神,忙垂首道:“小的不是什么公子,小的只是崔府上的一名厨子,小的参见世子殿下。”   世子笑道:“小兄弟不必如此拘礼,江湖上可不兴庙堂上的那套尊卑。”   世子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得至真至诚,听得我生出了些许感动。   世子的这气度风姿,果真没让我失望。   红衣少女将嘴中的糖葫芦咽了下去,在一旁哼道:“这么好看的脸,这么俊的身手,你说你只是个厨子谁信呀?我看你就是崔灵的相好。”   世子眉头一皱,对红衣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红衣少女又哼了一声,方才住嘴。   我生怕世子听了红衣少女的话当真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府上的一名厨子,和小姐再清白不过了。”   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话听上去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   红衣少女又道:“你们二人方才打烦客时,配合的那般好,我才不信你们之间没有猫腻。再来若你真是厨子,那为何崔灵刚刚会那般舍命护你?”   话音落,世子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脸露疑惑之情。   我见事情发展越发不妙,再这样下去,我怕真要被世子殿下当成绿帽子了。   到了那时,岂止是殿前失仪,估计什么诛九族的罪都能给我弄到头上来。   我又欲解释,久未开口的崔灵终于开口道:“姬小萌姑娘说他是我的相好,那么我想请问姑娘,你又是世子殿下的什么人呢?”   这句话若换别的女子说,听上去便只是寻常女子的吃味不满。   可这话从崔灵口中说出来却大为不同。   崔灵的话语间丝毫没有小儿女的吃味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强的威慑,是正宫娘娘对宫外那些妄图爬龙床的狐媚子的审讯和逼供。   我打算开始看戏了,一出发生在江湖上的宫廷大戏。   红衣少女姬小萌被问到,气焰弱了几分,脸忽然变红,支支吾吾道:“我……我……”。   世子看上去也有些为难,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崔灵,才道:“崔小姐,这个问题我能过会儿单独回答你吗?”   崔灵点头道:“一切但听世子殿下吩咐。”   世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这出大戏给中断了,我大感不过瘾。但也没有法子,我总不能自己再插一脚说,我就是崔灵的相好,以此来将这出大戏推向最为精彩之处。   我只想看戏,不想当这出狗血宫廷大戏的戏中人。   这时世子殿下看了眼头顶上的太阳,笑道:“我虽不知两位为何会在父王的小屋附近,不过来者是客,眼看马上也该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这小屋虽有一段日子没人住,但应还余有油盐米醋和柴火,加之我也刚刚从镇上买了一篮子的肉和菜。两位不如就留下来,尝尝小萌的手艺。”   世子说这句话时,我一直在仔细看他的脸。   坦白说,世子和晋王长得一点都不像。   晋王生的很俊美,但这种过分阴柔的长相除了能得女子和极少数男子青睐外,在大多数男子眼中都是不大招待见的。   但世子不同,世子生的很英俊,充满了阳刚之气和凌然正气,是一张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脸。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双眼睛,一双能让人莫名信服的眼睛。   若他背着一把剑行走江湖,你会相信他是一位除暴安良的江湖侠客;若他穿着臣服俯首在大殿上,你会相信他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国之栋梁;若他身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上,你会相信他就是这盛世之中的一位明君。   我们老百姓常说喜欢世子殿下,但实际上我们喜欢的哪里是世子殿下,分明是日后的一位明君。   世子殿下言罢,便一直认真地看着我和崔灵,等待我们的答复。   当世子那让人信服的双眼看着你时,你很难能拒绝他的请求。   我不能拒绝,崔灵也不能拒绝。   崔灵和我答应留下吃饭后,姬小萌却向世子嗔道:“我只想做给桓哥哥一个人吃。”   世子无奈笑道:“小萌你不是答应过我,来京城这边后,要收敛你的小性子吗?”   姬小萌不满地嘟了嘟嘴,道:“做就做吧,就当你们两人今日有口福了。”   姬小萌说完后似又想到了什么,来到了我的跟前,道:“你当真是厨子?”   我道:“如假包换。”   姬小萌挑衅道:“既然如此,那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输人不输阵,我迎上了她的双眼,道:“比什么?”   “就比做菜。”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脑洞太大,戏太多,太会水,但是我喜欢~\(≧▽≦)/~ ☆、皇帝的日记:六杀下      姬小萌也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位名人,以往我也听过她的一些故事。   姬小萌她爹是性子古怪出了名的无花谷谷主姬无疾。姬小萌是姬无疾的独女,从小便被姬无疾宠上了天,长此以往,她便也养成了和她爹一般古怪的性子。   姬小萌性子古怪便罢了,出手还极其狠辣,出手极其狠辣便罢了,她还爱胡搅蛮缠。   加之她常年与邪教为伍,专和正道中人作对,于是江湖中人便毫不留情地送了她一个称号“无花谷小妖女”。   崔灵和世子殿下去附近小镇上买酒后,我便不得已和这位小妖女待在了厨房里,一同忙活午膳。   我和她商量好了,午膳各自先做两道拿手菜,做完拿手菜后便再做一道相同的菜,午膳时再让崔灵和世子评定那两盘同样的菜,尝尝哪盘做得更好。   我看了看世子殿下买回来的食材后,便决定先做一道鱼香肉丝,再做一道回锅肉。   姬小萌吹嘘说,她要做一道“大珠小珠圆玉盘”,再做一道“折柳汤”。   我一听她那文文绉绉的菜名,便觉得她做的菜不靠谱。   可我见成菜一出,倒发觉她还真有几把刷子。   就拿她那道“大珠小珠圆玉盘”来说,名字听上去煞有其事,但实则就是最寻常不过的炸丸子。   可姬小萌却将这道寻常不过的菜做出了新意。   她先将白菜叶铺在了圆盘上,再把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丸子精心摆放在了菜叶上。   味道如何尚且不知,可这卖相着实胜过我那道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鱼香肉丝。   姬小萌见我鱼香肉丝出锅后,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片刻后她又忍不住跑了过来,夹了一筷子。吃完后,她不服气道:“你今日只是运气好,才能做出这样的菜。”   两道菜做完后,我们便开始做第三道菜。   在此之前,我们二人已达成了共识,第三道菜不做什么大菜,就炒一盘豌豆苗。   说来也怪,我俩一边切着菜,竟一边谈起了刀法技巧。炒菜时,我俩又说起了火候的把握。   如此这般,待第三道菜做完后,我们索性直接聊了起来。   姬小萌话多,我嘴巴也停不下来。   我们便这样漫无边际地聊着,聊到了江湖,聊到了世子,聊到了崔灵,最终聊到了婚约。   姬小萌又夹了我一筷子鱼香肉丝,道:“我喜欢上桓哥哥时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有婚约。再说那只是婚约,他们不是还没有成亲吗?桓哥哥也说过他至始至终就没有喜欢过崔灵,这桩婚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点过头。所以这次我来京城,就是陪他来退婚的。”   我大惊道:“退婚?”   就连我这种大山里的屁民都知道,这桩皇室婚约岂能说退便退?   皇室会同意?崔家会同意?   要想退婚,除非世子死了,或者崔灵死了,再或者皇帝突然多出了一个儿子。   以上三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极不靠谱。   我觉得这姬小萌恐怕还活在梦里,便好心提醒道:“那你可曾想过,若这婚当真退不成呢?”   姬小萌有些伤感道:“那我便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   姬小萌道:“我呀,才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就算那人是桓哥哥也不行。我来京城前便跟桓哥哥说过,若他有了别的女人,那我便离开他,再将他忘个干干净净。”   我道:“可三妻四妾于世子殿下这样的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姬小萌瞪了我一眼,嘲弄道:“你自己想要三妻四妾就明说,可不要拖我家桓哥哥下水。”   我委屈道:“谁说的,我也不想要三妻四妾。”   姬小萌不信道:“哼,是吗?”   “在我们蜀地,男人都是耙耳朵,都得被媳妇管,我嘛,被一个媳妇欺负一辈子就够了。娶一堆媳妇,要是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那我到时候找谁诉苦去?”   姬小萌听后噗嗤一笑,又追问道:“这话倒有点意思,那我问你,若有人逼着你要三妻四妾呢?”   我道:“这又是什么古怪问题?世上还有这种事?”   姬小萌道:“怎么没有?桓哥哥不就是这样,被人逼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若他日后真当了皇帝,就像你说的那样,后宫里还不知要被塞进多少不爱的女人。”   姬小萌的这番话让我对世子殿下生出了几分同情,我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是世子殿下也不容易。”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若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又当如何?”   我认真地想了片刻,道:“若我遇到了这样的事,那我便往上爬。”   姬小萌奇道:“爬什么爬?”   我笑道:“爬到至高之位,掌握真正的权力,直到天下间再没有人能逼着我做任何事。待我真大权在握之时,管他是三妻四妾还是三宫六院,都给我通通散掉,只留下一个媳妇便好。”   姬小萌听后拍手大笑起来,道:“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你这人倒还真是越看越可爱,也难怪崔灵会带着你。若我是崔灵,我也想养一只你这样的狗。”   我听姬小萌说前半句时,还打算过会儿也夸她几句。然而她后半句话一出,我便立马打消了夸她的念头。   小妖女果真是小妖女,纵使人不是真坏,但这说话就是不招人待见,让人无端想教训她一顿。   我正欲开口驳她几句,崔灵推门而入,冷冷道:“你们二人聊得这么欢,饭可做好了?”   我惊道:“小……小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崔灵道:“回来有些时辰了,世子说怕打扰了你们做菜,我们便一直没过来。”   崔灵神情淡漠如常,可我总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古怪。   姬小萌笑道:“若我未猜错,崔大小姐肯定在门外听我们聊了许久了吧。怎么了?你吃味了?怕我拐走了你的小情郎?你放心,我对他可没兴趣。”   崔灵听后不应不答,依旧面无表情。她不再看姬小萌,转头看向了我,命令道:“上菜。”   “是。”   崔灵走后,我发现姬小萌竟站在原地傻笑了起来。   我不解道:“你在笑什么?”   姬小萌伸手玩起了她那两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笑道:“我开心呀,开心就要笑。”   “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发现崔灵是真的喜欢你,以往我讨厌崔灵,是因为我以为她也喜欢桓哥哥,如果她喜欢桓哥哥,那她定然不愿退婚。可如今好了,原来她喜欢的人不是桓哥哥,我忽然都觉得她可爱了几分。我起先不待见你,是因为你是崔灵的人,既然如今崔灵都可爱了几分,那你在我眼中便变得更可爱了。这么多可爱的人在我身边,我自然觉得开心。”   姬小萌后面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独独记住了她第一句话。   崔灵真的喜欢我?   天塌了我也不信,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崔府中的一位下人。   在崔灵眼中,我或许连下人都算不上,就是一件可任她随意使唤的东西。   高兴时,护着我;不高兴时,便嫌我话多碍眼,把我当空气。   我越想便越确信姬小萌的那句话纯属鬼扯,可我的脸却忽然烧了起来。   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端起了菜,满脸通红道:“别说了,快上菜吧。”   午膳时,崔灵似没什么胃口,极少动筷吃菜,一直在喝着酒,神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世子和姬小萌高兴地吃着饭菜,旁若无人般有说有笑,使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而我则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地在一边趴着饭。   至于那所谓的厨艺比拼早已被正当甜蜜的姬小萌抛到了脑后,我也不大想提,此事便算作罢。   姬小萌将盘子里最后一筷子鱼香肉丝夹到了嘴中后,对世子道:“桓哥哥,你不是说我的手艺比御厨还好吗?怎么我还比不过崔府的一个厨子,你骗我。”   世子认真道:“无论小萌的菜做成什么样,在我心中都是最好吃的。”   我本不愿打扰他们二人秀恩爱,可有一件事始终困扰了我许久,这会儿我想了起来便忍不住问道:“姬姑娘,你不是说你认得出我师父是谁,那我想问问姑娘,我师父到底是何人?”   姬小萌奇道:“你不知道你师父是谁?”   我摇头。   姬小萌笑道:“真是古怪,好吧,我便勉为其难地告诉你。若我没看错,你师父应是杀手榜上排第二的白衣修罗凤破。   我听后大惊,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猜过师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可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般了不起的人物。   凤破是何人?   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是清北派曾经的首席大弟子,掌门在收崔灵前,唯一的一个徒弟。   她本是武林正道中最耀眼的一颗星,可谁料她太过狂傲,未到二十便想强行破境,最终走火如魔,一夜之间重伤了清北派四位长老。传闻她被逐出清北派后,直接堕入魔道,修炼邪功,致使容貌尽毁,只能靠杀人为生。   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的容貌却可怖得像恶鬼一般。可她依旧爱穿一袭白衣,远远看去仍如仙子,所以江湖人送了她个称号“白衣修罗”。   大惊之后,我又想了想师父的模样,便冷静了下来道:“可家师容貌并未被毁,所以应该不是什么白衣修罗。”   世子饮了一杯酒,笑道:“在我遇见凤前辈前,也同样如世人一般以为她的容貌因修炼而毁。可实际上她的容貌非但未毁,还始终如初。凤前辈说,她只是喜欢将容貌画成一副被毁的模样去吓人。”   此话一出,我便信了师父是凤破。   如此脑残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了。   我忽然又想到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你也别把世子看成多了不起的人,楚桓那小子我见过,居然比你还要傻,你敢信?   那时我同样当师父在醉后胡扯,就她还敢谎称见过世子殿下?还说世子比我傻?   但自打我进京城后,竟慢慢地发现师父这些年来的胡扯鬼话大都是真话的。   若世子殿下真比我还傻,那本朝岂不是要完?   随后我不安地看了几眼世子殿下。   我发现世子殿下脸上一直挂着真诚的笑,而这真诚的笑看久了确实让人觉得此人有些傻。   娘的,本朝要完。   这时,姬小萌似想到了什么,又兴奋道:“若你是凤破的徒弟,那论辈分,崔灵岂不真是你的小师叔?”   我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姬小萌便又举起杯,向一直无话的崔灵道:“恭喜你,突然多了一位这么可爱的师侄。”   崔灵双颊微红,已有醉意。   姬小萌见崔灵酒醉不答,眼珠子一转,又将杯子递给了我,笑道:“喂,你还不敬你小师叔一杯酒?你这师侄这么当的?”   我本以为崔灵不会理会我和姬小萌,可谁料她竟举起了酒杯,秀眉微挑,微醺的美目中透露出了几分兴趣。   她真等着我敬酒。   我骑虎难下,唯有举起酒杯,轻轻地和崔灵碰了一下杯。   姬小萌不满道:“喂,你哑巴吗?敬酒怎么不说话?”   我耳根一红,埋下了头,声若蚊鸣。   “敬小师叔一杯。”   崔灵又饮下一杯,眼中醉意更甚,竟伸出玉手,猝不及防地摸了摸我的头,轻启朱唇,赏了我一个字。   “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迷之白学(捂脸遁) 以及下章转折章,回忆杀差不多要收尾了hhhhh 突发奇想加个OOC脑洞小剧场 陛下的作死日常(一) 皇后:臣妾很好奇一件事。 皇帝:什么事? 皇后:陛下你是怎么做到一连水六章不带喘的?你朝会开完了吗?折子批完了吗?侍寝侍完了吗?哪里来这么多的美国时间码字? 皇帝(自豪):朕除了剑快,码字速度更快。就皇后你那半天码不出一章干货的速度,还想跟朕抢戏份?你也就只能靠复制粘贴下七年前的日记来刷刷存在感了。 皇后(冷笑):哦,是吗? 剑光一闪 皇帝卒X1 ☆、皇后的日记:六杀上      接下来,我要给读者大人们分享的日记是我黑历史中的黑历史。   翻开那些天的日记,我便可看见日记本上潦草的字迹以及多处混乱的语序。   可见那时的我理智已失,甚至可以说快到了发狂的边缘。   这一切只因我全然陷入了一个名为“情爱”的致命泥潭,碰上了一个十八年来从未曾遇见过的问题。   这些年来,有时我会想,若我情窦开得早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到了十八岁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般被情爱之事折磨得苦不堪言。   若部分读者大人看完这些日记后想骂我,请轻骂。   想打我,别打脸。   小女先在此拜谢。   总之以下的日记依然摘自七年前。   平兴十九年八月十三   昨日和世子去镇上买酒时,世子向我提到了婚约一事。   他的言辞很委婉,话语很真诚,但内容却很伤人。   他说他想退婚。   一直以来,有很多女人喜欢世子,而世子也拒绝过很多女人。   在被他拒绝的众多女人里,最优秀的一位两年前入了宫,一年前生下了位早夭的皇子,半年前成为了本朝皇后。   我虽不喜欢世子,但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被他拒绝的女人中的一位。   世子说完那句话后,我没赞同也没反对,而是让他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番局势再做决断。   至于暗地里我则觉得他疯了,中了那个小妖女的邪,全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由此可见,爱情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就算是世子那样自制力超群的人竟也会陷入其中。   我越发觉得自己过往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要爱上任何人。   用午膳时,我忽然想喝酒,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算不上借酒消愁,因为世子说他想退婚时,我既不感到伤心,也不觉得难过。   可当我看见一一和小妖女相谈甚欢时,心中却涌出了一股古怪的滋味。   不消愁,只想把那古怪的滋味给消下去。   镇上的酒不算太烈,可也禁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我彻底醉倒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当我醒来时,发觉是在自己的床上。我撑起了身子,见窗外已是深夜,便倒下头,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午膳时,一一照常布菜,之后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了一旁。   我用完膳后,喝着茶问道:“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一一道:“出了竹林后,世子给小姐雇了顶轿子,把小姐抬了回府。”   我皱眉道:“那出竹林前呢?”   一一低下了头,片刻后,才低声道:“小姐是被背出竹林的。”   我心中已有答案,但仍问道:“被谁背出竹林的?”   一一的声音变得更小,道:“我。”   话音落,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一继续解释道:“我知道这不合礼节,可小姐当时醉得就跟一滩泥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便也没了别的法子。而且这事是世子殿下同意了的,所以小姐不必担心殿下会误会什么。”   一一一边说着,我的心则在一旁越跳越快。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对,应该是已然发生了变化。   一件我最担心的事快要发生了。   我镇定了心神,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一一未退,反道:“我今日还为小姐准备了一道蜀地甜点,不知小姐是现在用还是过会儿再用?”   他一开口,我心神又乱,使得我连什么甜点都不愿再问,道:“过会儿再用,退下吧。”   一一走后许久,我的心神才定了下来,如常在房中打坐修行,默记口诀。   一个多时辰后,一一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放在了桌上,笑道:“小姐请用。”   我坐在了桌前,双眼好奇地往白瓷碗中看,只见碗中装着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东西晶莹剔透,似冰却又比冰柔软,似粉却又比粉透亮,东西的面上撒着红糖水、白芝麻、碎山楂片、葡萄干。   我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一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姐没吃过,这是我们蜀地的特产红糖冰粉。冰冰凉凉,爽甜可口,是我们蜀地人夏日消暑清凉的必备甜点,小姐你快尝尝。”   我舀了一勺,送入了口中,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一的笑脸。   他的嘴咧得很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他的眼弯成月牙,藏住了九重天上的星。   下一瞬,我还未来得及细品口中的东西,便立刻将其咽了下去,放下了勺子,冷冷道:“太甜了。”   他皱起眉头,疑惑不解道:“不会呀,我尝过甜度应当是刚刚好的。”   我双眼不敢再看他,怕又看到他的笑脸,便一直盯着面前的那碗冰粉,命令道:“端下去。”   他看了眼白瓷碗中满满的冰粉,又看了眼神情不善的我,道:“若小姐觉得红糖冰粉太甜,要不我等会儿再给小姐做一碗三鲜冰粉?我猜小姐定不知道这三鲜是什么,这三鲜呀就是醪糟、小汤圆还有……”   我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退下,我今日没胃口。”   “是。”   一一应完后,便一脸不解地端起了白瓷碗,出了门。   大门紧闭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完了。   这是他出门后我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我彻底完了。   这是他出门后我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方才我说太甜了,不是口中的冰粉太甜,也不是冰粉上的红糖水太甜。   而是他的笑太甜了。   甜到让人一怔,甜到让人心惊。   甜到让人忘乎所以,理智全失,只觉天地万物不及一个他。   甜到让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我动情了。   我对一个不该动情的人动了一段不该有的情。   昨日我还嘲笑世子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今日报应便来了,原来情爱来之时真无法自控。   无论我运多少次功,无论我默念多少遍清心诀,都无法将他的脸从我的脑海里驱赶。   无论我想了多少个人的名字,无论那些名字有多复杂,可最终都会变成两个最简单的字“一一”。   我再运不了任何功,再看不进任何书,再喝不下任何茶,因为闭上眼是他,睁开眼也是他,书上有他,茶里还有他。   我疯了。   我快疯了。   我已经疯了。   这十八年来我学会了许多常人不会的事,知晓了许多常人不知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此时此刻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停止想一个人?   我想我需要有人帮忙,我需要有人替我指点迷津。   我忽然想到了师父,过往在清北派,我若有心事疑结大都会去找师父,师父很乐意与我谈心论道,也很有耐心替我解心结、拂尘埃。   可如今师父已在千里之外,高山之上,我与他再难相见,他也再难相帮。   在这京城中我只能找旁人,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慈爱的外祖父,想到了善解人意的夏姨娘,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单双双,想到了半月前才一同喝过酒的楚宓。   但最终我还是想到了我爹。   最后我还是写了封密信给我爹。   信上我说得很委婉,我没有明说自己动了情,而是问他,若我遇到了一个乱了我心神的男子该如何是好?   我们父女之间的信从无寒暄,都是直截了当,短小精干。   所以我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晚膳后,爹回信了,他的信更短,只有两个字。   “杀之。”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正式开启日更模式,每天大约在凌晨以后更新,小天使们可以第二天再看,不用修仙,如果有事更不了会请假。 还木有收藏的小天使们确定不收藏一波吗QAQ哭唧唧 以及平行时空的OOC小剧场奉上 皇帝陛下的作死日常(二)(第一集在上章掉落) 世子:听我家夫人说陛下您把她写成了傻白甜,她对此很有意见,希望陛下能改一改。 皇帝(心虚):傻白甜怎么了,傻白甜多好呀,没有傻白甜哪里衬得出其他人的聪明。 世子(危险地眯眼):陛下的意思是要用臣的夫人来衬托陛下和娘娘的聪明吗? 皇帝:别说了,别说了,朕改,朕改还不行吗? 三日后 皇帝:这回你家夫人该满意了吧。 世子:不满意。 皇帝:她都不是傻白甜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世子:她现在确实不是傻白甜,因为你直接改成了恶毒女配呀摔! 剑光一闪 皇帝卒X2 ☆、皇后的日记:六杀中      平兴十九年八月十四   杀他?不杀他?   杀他?不杀他?   杀他?不杀他?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并非我不遵从我爹的指示,而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崔灵不会爱上任何人。   第二,就算我当真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不会是像他那样除了容貌、武艺、厨艺外便一无是处的傻小子。   也许我永远不会爱上世子殿下,但在这世间上还有更多不输世子殿下的优秀男子值得我去爱。   而他不值得,他不配,他只能成为一件供我使用的兵器。   至于昨日的种种,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见色起意造的孽。   昨日我尚在迷局中时,连晚膳都不敢再吃他做的,今日我幡然醒悟后便唤来了老赵,让他吩咐一一继续如常做饭。   老赵来后,却告诉了我另一件事。   他说,今早一一找到了他,一一说他极需一大笔钱去救命,所以想问老赵崔府上有没有预付月钱的先例。   老赵本觉得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崔府向来很近人情,以往在大崔府上也是有这样的先例的。   可老赵一想到我曾吩咐过他,一切和一一有关的事必先问过我的意思,老赵便只能先跑来问我这钱到底该不该给,然后再答复一一。   我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只说我自有打算,让老赵不要再插手此事。   午膳时,一一布完菜后,我未动筷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想要一大笔钱。”   一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道:“是的。所以我想向小姐要余下几个月的工钱,我也不知道崔府上有没有这样先例,若没有,便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听老赵说你急需这笔钱?”   “是的。”   我冷道:“若是我不给你,你是不是便要承你师父的业,去当杀手?”   他苦笑道:“不知道,兴许我会去做些别的,只要能赚钱。”   我不再问他他口中的别的指的是什么,而是问道:“你要拿钱去救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是吗?”   一一皱了皱眉头,道:“人?她确实算是我亲人,我娘去得早,这些年来一直是她和师父陪伴着我长大。“   “她是你妹妹还是你姐姐?”   他摇头道:“都不是。”   “可她……是一个女人。”   他又皱了皱眉头,道:“大约算是吧。”   我没有心思去琢磨他的那句“大约算是吧”是什么意思,我只觉一阵胸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酸楚。   然而这些情绪都被我很好地隐藏了起来,我淡淡道:“给你钱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他眼睛一亮,兴奋道:“小姐尽管提。”   我看着他的双眼,忽然笑道:“我要你求我。”   他疑惑道:“我如今不是正在求小姐吗?”   我双眼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地,笑吟吟道:“可如今你的求法还不够真诚。”   他的双眼随之也看向了地,道:“小姐……是想让我跪下吗?”   我笑道:“我不仅要让你跪下,还要你给我磕头。我要你磕的头不多,一百个便够了。我要你跪的时间也不久,跪到我觉得够了便可以起身。“   正如一一那日所说,平日里我很少笑,更极少在他面前笑。   可今日我不但笑了,还笑着对他说了很多话。   我眼前没有镜子,所以看不到此刻自己的笑脸,但在他的眼中,我今日的笑怕是狰狞又可怖的。   至于我的那些话,更是尖酸而伤人。   他听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自嘲一笑,道:“既然在小姐眼中,我本就是个没什么尊严的人。那好,今日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小姐让跪我便跪,小姐让磕头我便磕,只要小姐信守诺言,满意后别忘了给银子。”   言罢,他又看向了地,苦笑道:“跪在这儿怕脏了小姐的房,累了小姐的眼睛,我便跪在院子里吧。”   随即他不再看我,转身重重地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当他出了门后,却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我痛恨他,但我更痛恨这样的自己。   不,我不该痛恨他,更不该痛恨自己。   因为我不爱他。   正因为我不爱他,所以我才能像今日这般毫不心疼地玩弄他、折磨他、欺辱他。   想到这里,我趴在了桌上,将头埋在了两臂上,想大哭出声。   我觉得自己方才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姑娘,不断编着谎话盼望能说服自己,不断造着梦境期翼能沉醉其间。   这是我十八年来最古怪反常的一日,一向理智的崔灵不该做出如此毫无道理的事。   可我再也没有胆量去探寻这如此古怪反常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因为我怕得出和昨日相同的那个结论。   为了证明我不爱他,为了证明昨日的一切只是因我见色起意,我决定去一个地方。   一个楚宓最爱去的地方。   于是我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楚宓,请求她在今夜用完晚膳后带我去那个地方。   楚宓长我五岁,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女,众多公主中最得宠的一位。   她天资聪颖,在军政方面自幼便有独到的见解,陛下常常对着楚宓扼腕叹息道,为何你是女儿身。   太聪明的人往往都很难安守本分。   楚宓便是一个极其不安分的女人,这几年我在清北派都时常听闻她妄图插手朝堂之事。   半月前,她想请我喝花酒,我谢绝了,她便又邀我去正经的酒楼吃饭。   那日,我喝得有些醉,便问她是不是真想当女皇帝。   她扬眉大笑说,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   楚宓虽当不了皇帝,但她却开了皇帝般的男后宫。   刚嫁人那几年她还懂得收敛,这几年她便越发猖狂了。   她虽还未荒唐到在府中养男宠,可京郊外的好几处别苑里早已放满了她的男人。至于她在欢场上的蓝颜知己,那更是多不胜数。   当初将她十里红妆迎进门的驸马便成了我朝第一憋屈的绿帽王。   驸马不敢管她,陛下舍不得管她,朝臣们管不了她。   这些年,我和楚宓向来交好,但却始终称不上挚交。   因为一件事,我一直对她存有偏见。   我不介意她放荡的私生活,可我介意自己拿她当朋友,她却想当我娘。   楚宓及笄那日,皇帝陛下在晚宴上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楚宓没直接答,而是话头一转说,她心中的英雄是我爹。   陛下便以为他家闺女原来不爱文弱公子,爱铁血少将。   随后陛下笑着说了一位少年将军的名字,问她是否中意。   楚宓立刻摇头说,她要嫁就要嫁给她心中的英雄。   我爹自我娘去世后,家中姬妾虽纳了无数,但始终没有续弦,而她楚宓便要去续那根弦。   皇帝陛下听后立刻龙颜大怒,禁了楚宓半月的足,让她好生反省。   天底下做父亲的很少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男人。   皇帝陛下也不例外,更何况那还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那日在酒楼我又问她:“你还爱他吗?”   楚宓自然知道我口中的“他”指的是我爹。   她听后笑着说:“得不到的东西总让人魂牵梦绕。”   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玩味道:“那如果得到了呢?”   楚宓饮了一杯酒,道:“那便没了意思,没了意思的东西只会让人想弃之”   我摇头道:“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楚宓豪饮大笑道:“因为多情的往往是男人。”   用完晚膳后,老赵来了,他说大公主的轿子已在门口候着了。   出房门后,我快步经过了跪在地上的一一,我甚至想直接施展轻功飞过这个院子。   因为我不敢看他   一眼也不敢看他。   我怕那一眼之后,我便会无情地杀了他。   亦或是深情地抱紧他。 ☆、皇后的日记:六杀下      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烟柳街有两条,一条是乐舞街,街上林立着无数妓楼。夜幕降临之后,红粉丽黛,莺歌燕舞,一片旖旎,那是男人的狂欢盛地。   乐舞街上有三名楼,一是誊薰楼,楼里有最会让男人一掷千金的蔻蔻姑娘。二是阿璃楼,楼里有最懂如何抓住男人心的陶宝姑娘。三是百渡楼,楼里有最让男人下不得床的芸盼姑娘。   和乐舞街齐名的是耀歌街。   耀歌街上也同样林立着无数妓楼,只不过这里的妓楼装着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只接女客不接男客,哪怕你是个有龙阳之癖的男人,这些楼也是不接的,楼里的伙计只会好心地指路告诉你小倌馆在哪条街。   我虽没有去过乐舞街,但听闻乐舞街一到夜晚,卖力招揽客人的花姑娘们便会出现在楼上的望台和楼下的大门前,花姑娘的声音又细又尖,以至于乐舞街的晚上没有片刻安宁。   可耀歌街却不同,耀歌街很静,无论在白天还是在黑夜,楼下的门前也好,楼上的望台也罢都瞧不见男妓的影子。   楚宓对此曾作出过解释,她说男人骨子里都喜欢放荡的女人,而女人心里面却偏爱矜持的男人。   我深以为然。   耀歌街上没有三名楼,只有一大楼千达楼。   千达楼是最早的一楼,也是最为红火,档次最高,收费最贵的一楼。   楚宓成婚后没多久,便成了千达楼的常客,一年前她更买下了此楼,过了把甩手掌柜瘾。   我坐着楚宓派来的轿子,被人抬到了耀歌街上的千达楼前。楚宓怕我被好事之人认出,便给我准备了一顶可将脸全然遮住的白色纱帽。   下轿前,我戴上了帽子,确认容貌全然被遮住后才进了千达楼。   千达楼的装潢很典雅,一物一件摆放的位置也极是考究。   大堂正中有一个圆台,此刻圆台上正坐着一位抚琴的男子,抚琴的男子身旁还立着一位吹玉箫的男子,我虽瞧不清他们二人的容貌,但望去也隐约能看出其秀气的轮廓。   至于他们的琴箫合奏,若不去计较太多,也算得上能听。   圆台旁错落有致地放着许多张桌子,桌旁坐满了年轻而俊美的男人和不再年轻不再美貌的女人。   他们谈着天,说着地,喝着酒,同时也不忘亲密地触碰彼此的身体。   我在其中认出了几位曾在过往的晚宴上见过的夫人,我尚记得在那些晚宴上她们都是端庄而得体的,可在今日她们就像变了一副嘴脸般,言谈举止放荡而轻浮。   我被楚宓的人引到了三楼的一间房前,推门而入后,只见楚宓正独自坐在白玉桌前,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   楚宓今日脸上的妆很淡,眉毛画的比寻常女子的要粗,她的那张脸向来是秀美不足,俊逸有余。   我见下人把门轻轻地关上后,才摘下了头上的纱帽,道:“风月之地竟无风雅的佳人相伴,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言罢,我走了过去,坐在了楚宓身旁,把纱帽放在了桌上,毫不见外地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楚宓笑道:“谈要事时,若有美色在旁,太易乱人心。”   我又自斟一杯酒道:“我和你之间最多闲谈两句,哪里还有要事可谈?”   楚宓笑道:“未来的皇后跑来了这种地方,这还不算天下第一紧要事?你不怕此事日后被堂弟知晓,伤了他的心?”   我笑道:“若真要说伤心,那也是他先伤了我的心。”   楚宓奇道:“哦?”   接着我跟楚宓说了世子想要退婚一事。   我不愿向她解释我来此地的真正目的,便只能让她误以为我是被世子退婚一事所伤,故来此地消愁。   楚宓听后果真信了,叹道:“难怪你要来此地,看来就算是你也躲不过此劫。若说去烟花之地的男人大都是为了求欲,那来这烟花之地的女人大都是同你一样为了治伤。”   我疑惑道:“治伤?”   “你未成亲,所以你不知道这天下间有一种伤叫夫妻情伤。再恩爱的夫妻处的久了,都有相看两厌的一日,最为极端的时候甚至恨不得一刀捅了对方,而往往这先生出这厌恶之感的大都是男人,被伤了心的大都是女人。若那些男人所恶的是糟糠之妻,那在他们得势之后大可毫不顾忌地将其休掉,换的两方干净。可偏偏大多数时候,他们所娶的妻子都与自身官场前途相挂钩,轻易休不得,等到多年以后又有了儿女相束缚,更难提此事。最终便到了这般想要离又离不了的地步,于是很多夫妻便达成了协议,留夫妻之名,断夫妻之实,各玩各的,你去你的乐舞街,我来我的耀歌街。人前虽是恩爱夫妻,人后早就是陌路,这来耀歌街上的女人大多属于此类。”   我见她深有感触,便道:“比如你和驸马?”   楚宓大笑道:“我敢玩我的,他却不敢玩他的。”   我又饮一杯道:“我懂,你不像女人像男人,你来此地也不是为情,而是为欲。”   楚宓听后笑着敬了我一杯道:“知我者,崔灵莫属。”   饮罢,楚宓豪爽一笑道:“说吧,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沉默了片刻,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美,越美越好。”   “这般肤浅?”   “就是这般肤浅。”   楚宓想了片刻道:“这楼里好看的孩子是不少,可美过你崔灵的却没有,若陪你的男子还不如你美,那你倒不如自己照镜子算了。”   我苦笑道:“莫非我这趟是白来了?”   楚宓道:“莫慌,这千达楼虽然没有比你好看的,但别的楼里却有。为了你这位稀客,看来我要请久不出山的人出山了。”   “哦?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我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用上‘请’字?”   “京城第一美人,忘忆楼楼主顾照之。”   我回想了片刻道:“我似乎曾听过这个名字。”   楚宓笑道:“看来他的美名都传到清北派了。不过照之他向来有个规矩,只卖艺不卖身。”   我道:“我也只买艺不买身。”   楚宓似想到了什么,调笑道:“我都忘了你还未嫁人,这等大事上确实荒唐不得。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照之他性子虽温和,但却不喜欢有人对他毛手毛脚,所以不管到时候他有多让人心动,你都要控制你住自己。”   我无奈一笑道:“我会的。”   随即楚宓便吩咐人去请那位叫顾照之的男子。   半个多时辰后,便有人来禀告楚宓,说顾照之已经到了,正在某间房里候着。   楚宓听后一笑,又嘱咐了我几句,便让人带着我去了那间房。   那间房不是很大,但布置的极为清雅古朴,一位男子正站在中央的桌旁斟着酒。   斟酒的男子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袍,满头青丝被一根蓝色的丝带松松垮垮地绑在了一起,平白给人一种慵懒之美。   他的眉眼极好看,好看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名画中的美男子亦不过就这般。   我不得不拿他和一一比较了一番,他年岁比一一长一些,五官也比一一精致一两分,至于他的气质更是一一所不能企及的。   若我是个见色起意之人,照理说,这样的绝代佳人放在我面前,我应该是会心动,就算不心动,心头也应起一些波澜。   可是我没有,我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就跟看一颗寻常不过的树。   我忽然觉得事情越发可怕了,难道昨日的种种反常当真不是因我色令智昏?   难道一一在我心中当真已然占了那个重要的位置?   这时,白衣男子忽然开口道:“小姐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的情感咨询师已上线hhhhhh ☆、皇后的日记:七杀上      顾照之的话语唤醒了沉浸在繁杂思绪中的我,我听后不答,径直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顾照之见我坐下后,便也随意地坐在了我的身旁,他拿起酒杯递给了我。我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饮尽,顾照之又给我斟了一杯酒,温柔笑道:“不知小姐今日是想听琴音还是萧声,抑或什么都不听,和照之对弈一局。”   我淡淡道:“不必了,我只想喝酒。”   顾照之笑道:“这样最好,因为方才所说的那些我都不会。”   我不得不愣道:“你不会?”   我虽不像楚宓那般通晓这风月之地的行情,可也知道这风月之地的女人男人大都要学一些可供客人消遣的事物,比如抚琴,又比如奏萧。   可眼前这人作为风月界的顶尖人物,却说这些他都不会。   我对此很是惊讶。   顾照之的眼中仍带笑意,道:“我不会抚琴,不会奏萧,不会对弈,不会吟诗,也不会作画。但凡是这妓楼里的男人该会的,我都不大会。”   “那你会什么?”   “我会说话。”   我轻嗤道:“这世上除了哑巴,人人都会说话。”   顾照之抿了一口酒,道:“可我的话和别人不一样。”   我轻摇着手中的酒杯,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话可解君之愁。”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淡淡道:“解君之愁?可惜我并无愁。”   “既然无愁,为何要喝酒?”   “为求一醉。”   “既求一醉,为何不解愁?”   他的话音落后,我便放下了酒杯,再度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男子。   但这一次我不再细品他的五官轮廓,而是在认真地看他的眼睛。   一个人若是会看人,便能从旁人的眼睛里看出许多东西,好比得和失,又好比欲与求。   我爹极会看人,但我却不大会。   顾照之的眼睛温和得如同一池春水。   同样也因为他的眼睛像一池春水,所以他才能将个人的一切哀乐喜怒藏在了春水之下。   我发觉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人,所以我不能小看这人。   顾照之见我不答,便又给我斟了一杯酒,笑道:“既然小姐不愿说,那小姐便先喝酒吧,因为人醉了才会吐真言。”   他此话一出,我正欲接过酒杯的那只手便停在了半空。   我戒备地看着他,而他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他把那杯酒送到了我的手上,温柔道:“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往往有一个弱点,那便是多疑。想太多,言太少,所有忧愁都憋在肚子里,长此以往,总会有心神俱崩的一日。”   我冷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五国时有位谋士叫赢秀,两军交战之际,他自作聪明直言出了此战己方十大弱处,然后他便被处死了。”   顾照之笑道:“我读的书虽不多,但这个典故还是知道的。”   “既知古训,就应引以为戒。”   “那小姐可知道另一个典故?”   我挑眉示意他说。   顾照之道:“九国之战时,魏阳初到清国,便面见清王,向清王直言了清国十条弊政,以此来取信清王,然此后清王果真对魏阳言听计从。”   “我不是清王,而你在我眼中只是个赢秀。”   顾照之笑道:“可我却想做回魏阳,取信小姐。”   我冷道:“你也想像魏阳一般最后被五马分尸吗?”   顾照之眨了眨眼,又递给了我一杯酒,笑道:“照之只想像魏阳一般陪清王大醉三天三夜。”   他的双眼很动人,他的话语很撩人,这一刻我总算知道他是如何爬到这一行的高位了。   他懂温柔地替你斟酒,他会毫不留痕迹地说出讨你欢心的话。   哪里像那个人,倒茶这件小事都能常常忘记,说出的话不是废话便是惹人生气的烂话。   顾照之是很好,可我仍旧没有丝毫心动之感,所以我只能默然地看着眼前的绝代佳人,又连饮了几杯酒。   忽然窗外炸响了一道惊雷,紧接着雨声渐起,由小及大,不一会儿,窗外的雨便已成倾盆之势。   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一的模样。   他那般傻的人,就算如今倾盆雨下,怕也还跪在那院子里。   顾照之见雨势已大,便不得已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起身关上了窗子。   当他回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小姐不喜欢下雨还是不喜欢打雷?”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眉头已然紧皱了起来。   我连忙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故作平静道:“都不喜欢。”   顾照之微笑道:“我也不喜欢,因为雨夜惹人愁。”   我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道:“你今日怎一直离不开这个‘愁’字?”   “因为小姐一直未说愁,可小姐心中却有愁,若帮不了小姐解愁,我今日便算是白来了。”   我嘲弄道:“你见了人便想去替他们解愁?”   顾照之笑道:“我只解想解之人的愁。”   我又饮下一杯酒,不知是因酒意,还是因窗外的淋漓大雨让我想到的那个人,我的心神又乱了。   终于我道:“好,既然你说你能解愁。那我且问你,若爱上了一个人,如何才能最快地让自己不再爱他。”   “既然爱上,便是缘至,为何要强求不爱?”   “因为那是不该爱之人。”   顾照之笑问道:“何为不该爱之人?”   我平静道:“不会有结果之人。”   “那为何爱了便一定要求个结果呢?”   我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这个问题。   顾照之了然一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后,道:“我大约知道小姐所遇到的是何种困境了,不如这样,我给小姐讲一个我所知道的故事,也许小姐可以从那个故事中找到答案。”   我沉默了片刻后,道:“好。”   顾照之饮完了杯中酒,方才开口。   “从前有一位美貌的大家闺秀,一日她上街闲逛,逛到了一座桥,桥的一头坐着一位年轻的乞丐。那位闺秀心地善良,见那乞丐可怜便让丫环掏了钱施舍给那乞丐,那乞丐拿到施舍后,立刻抬头对着那位闺秀千恩万谢。闺秀低头,乞丐抬头,这一对视再寻常不过。可就在这一瞬,闺秀便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   “自此后,更奇怪的事便发生了。无论何时,那闺秀的脑海里都是那张乞丐的脸,都是对视的那一瞬的回忆,闺秀越想驱赶乞丐的那张脸,那张脸在她脑海中反倒越清楚了。”   “那闺秀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这几日的种种反常是因为自己爱上了那个乞丐,可她却不敢承认,她觉得自己不可能爱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卑贱乞丐,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怪事。于是闺秀便当自己病了、疯了,终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脾气也变得古怪了几分。”   我忽然打断道:“那乞丐生的很俊美?”   顾照之摇头道:“平平不过。”   “那他们二人相谈甚欢?”   顾照之又摇头道:“那闺秀从头到尾没和那乞丐说过一句话。”   我质疑道:“那闺秀怎可能会爱上?”   “因为这便是情爱,没人能说清何时何地会爱上何人,但凡缘至,一切皆有可能。”   我道:“我不信。”   “若小姐不信,那你的愁又从何来呢?”   我又沉默了。   顾照之又饮一杯,笑道:“情爱之事就是这般古怪,每个人最后真正爱上的人和过往所设想的常常是天差地别的。也许小姐本以为自己喜欢聪明的男人,结果却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傻小子;也许小姐本盼望着自家夫君能宠着自己,成亲后却发觉成了自己宠着夫君。”   我听后又默然了半响,才道:“那故事的后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时空OOC小剧场 帝后发狗粮日常(一) 皇帝:皇后的这一段是真的还是编的? 皇后(明知故问):哪一段? 皇帝(不悦):就是你和那男的那一段。 皇后:陛下觉得呢? 皇帝(蹲墙角画圈):肯定是真的。 皇后(摸头杀):好了,是臣妾编的。 ☆、皇后的日记:七杀下      顾照之又笑饮了一杯酒,道:“后来那位闺秀在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高僧,闺秀和那位高僧谈了一番话后,那位闺秀便派人找到了那位乞丐,并亲自请乞丐吃了一顿饭。饭后,闺秀向乞丐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闺秀表明完心意后便直接转身离去,剩下乞丐一个人傻傻地立在了当场。”   我玩起了桌上的空酒杯,皱眉道:“再然后呢?”   顾照之道:“再然后那闺秀想乞丐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乞丐的容貌在她脑海中也越来越模糊。一年以后,那闺秀便彻底忘了那乞丐的模样,那段反常的日子在她看来就像是一场怪梦,梦醒之后,一切如常。”   我问道:“那位高僧到底对闺秀说了什么?”   顾照之道:“那位高僧只说了一句话‘手中有物,才可放下;视若无睹,徒添烦愁’。”   良久后,我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顾照之笑道:“就是如此,若小姐一日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一日不能承认心中所爱,那这爱便一日不可能放下。”   我淡淡道:“正视自己的心意后,便真的能放下吗?”   “时间能冲淡一切,无论是刻骨的爱,还是铭心的恨。”   终于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道:“好,我信你。”   离开前,我对顾照之道:“在欢场陪笑着实委屈了你,你这慧根悟性应去庙里修行。”   顾照之闻言大笑道:“小姐觉得我该去当和尚?这个提议倒真是新奇有趣,只可惜这花花世界我尚未看遍,还舍不得去深山老林禅参禅论道。再来听说佛门弟子修行极苦,我大约是受不了的。”   出了顾照之的房后,我还是去了趟楚宓所在的房间,打算和她告个别。   这回我推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番极香艳的景象,楚宓衣衫不整,喝得酩酊大醉,在她身旁坐着两位同样衣衫不整的美男子。   楚宓见我来了,抬眼笑道:“你要走了?”   “差不多是该归家的时辰了,你今夜要宿在此地?”   楚宓点头道:“自然。”   我同情道:“驸马又要独守空房了。”   楚宓道:“你信不信这世上有的男人就是喜欢独守空房,床上睡了个女人,他还觉得不自在。”   我本不信楚宓的醉后胡话,但也只能顺着她的醉意,点了点头道:“我信。”   楚宓听后,高兴道:“看你这模样,想来你今夜也很满意。”   我笑而不答,转身离去。   崔府门前,老赵携着几个下人,撑着伞迎我归家。我拿过了老赵手中的伞,便让他们散去,各自回房安歇。   我撑着伞,独自走到了我房前的院子里。   一一果真还傻傻地跪在那个地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的背影与这狂风暴雨相比,显得单薄又无助。   我撑伞走到了他身旁,默默站了半响,才道:“起来。”   一一身子一愣,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我,他的额头已然磕破,发丝凌乱的散落着。   我原以为如此折磨之下的他早已对我心灰意冷,可让我惊讶的是他看向我的双眼中仍充满着期盼。   他依然相信我会遵守诺言。   他跪着对我道:“小姐,我头也磕了,跪也跪了,雨也淋了,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小姐能信守承诺。”   “明日去找老赵拿银子吧。”   话音落后,他艰难而兴奋地起了身,初时还有些站不稳,片刻后,才能正常直立。   他眉眼带笑,道:“多谢小姐。小姐你性子虽冷,脾气有时也有些古怪,可我就知道小姐你这人其实挺好的。”   若在平日,听到这样的话后我绝不会给他好脸色,定会冷冷地驳他几句,再让他闭嘴。   可今日我却开不了口,就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也同样在看着我。   今夜无星,可他的双眼中却有漫天繁星。   绚烂的星光总易使人心动。   “崔灵,你是要当皇后的女人。”   “崔灵,你定要登上武道巅峰。”   “崔灵,你不应该爱上男人,你应该成为一个不依附任何男人的女人。”   类似这样的话语,不知从何时起在我耳边便没有停过。   他们似乎都很清楚我应该要什么,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我真正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这个答案对他们而言不重要。   所以到了最后,我早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成为什么。   十八年来,我就这样扮演起一位叫崔灵的女人,她是未来的皇后,是清北派的小师叔,是完美无缺的天之骄女。   所以我不能笑,因为崔灵该是冷若冰霜的。   所以我不能哭,因为崔灵该是无畏无惧的。   所以我不能动情,因为崔灵该是无比理智的。   可没有人知道我也想像放荡的楚宓一般不顾礼法,在烟花之地携着蓝颜大醉三天三夜。   也没有人清楚我也羡慕过刁蛮的姬小萌,羡慕她爱了便能不理世人的指摘去占有。   但这些我都做不到,因为我是崔灵。   我的人生里不该有放肆,不该有任性,更不该有疯狂。   我的人生只有两个字“克制”。   爹从小便教我要学会克制,克制自己的表情,克制自己的行为,克制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一切情感,如此方能成大事。   到了清北派修行后,师父也教我克制,无论何时都需做到心如止水,如此方才可登武道巅峰。   可这一次我不想克制,我想放肆。   不遵礼法,不顾指摘,借着醉意,我想放肆这一回。   哪怕只有一瞬,我也想遵循自己的心意。   我指间一松,手中的伞掉落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涟漪。   下一瞬,我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人。   倾盆的大雨顿时打湿了我的全身,凉意染得了身,却进不了心。   他一惊,反应过来后,便挣扎着想要推开我。   可我却将他抱得更紧,请求道:“别动。”   他停止了挣扎,又道:“小……小姐,男女授受……”   “别说话。”   他闭上了嘴。   我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贪婪地感受他身上的气息。   感受他的惊讶,他的颤抖,他的惶恐,甚至还有我臆想中的怜惜。   最终我闭上了双眼,在他耳畔低喃道:“对不起,谢谢你。”   他听后一怔,但终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后,一双手慢慢地放在了我的背上,我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犹疑和颤抖。   一瞬后,那双手又飞快地离开了我的后背,重回了他的腿侧。   原来今夜的相拥只有这一瞬。   可一瞬,于我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甜(羞涩遁走) ☆、皇帝的日记:七杀上      下午时我在赵管家那里拿到了银子,崔灵大发慈悲地预付给了我整整一年的月奉。当拿到了那一袋子银子后,我便觉得什么头破,什么膝盖破,什么雨后风寒,通通都不存在了。   连带着我今日看崔灵,都觉得她整个人浑身散发着神圣光辉,人也美了几分。至于昨夜她那不可描述的举动,我也只当她是喝醉了,把我当成了某个情郎。   无论旁人怎么看怎么想,我总归行得正站得直,是绝不会给世子殿下戴绿帽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今日崔灵对我的态度和以往相比有些许不同,她的眼神似乎没有往日那么锐利,语气也似乎变得温柔了几分。   她还说,若我干得好,日后便让我进宫去当御厨。   我听后很是惶恐。   但随即想想也是,崔灵日后若当了皇后,从府上带一两个厨子进宫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到了那时,我也可谓是鸡犬升天了。   倘若这美梦成了真,数十年之后我定要个给自己写一部自传,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皇家御厨一一传》,封上的宣传语就这样写“从深山老林中的穷小子到名满天下的御膳房总管,且看他如何书写一段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美食传奇。”   这一听就很有卖点,很有市场。   我拿着钱出门后,越想越高兴,高兴到差点没听见身后的崔灵唤我的声音。   我听见崔灵一贯冰冷的声音后,连忙回过神来,转身道:“小姐。”   崔灵打量了我片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手中的钱袋上,道:“你要去探病?”   我点了点头,道:“以往每日下午我干完厨房里的活后,都会去医馆探病,探完病回来,再给小姐准备晚膳。就昨日因为一整天都跪在了院子里,所以没去得成。一日没能见到它,我心里还是挺着急的。”   崔灵犹疑道:“你……还在怪我?”   我连忙道:“我哪里会怪小姐?昨日的事说不好听些,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小姐信守了承诺,我感激小姐都来不及,又怎会记怪?”   “当真?”   “如假包换。”   崔灵又犹疑了片刻,别过了头,双眼故意不看我,道:“我想同你一道去探病。”   我疑惑道:“小姐也有认识的病患在那医馆里?”   “没有。”   “那?”   “去探你的病人。”   我既惶恐又为难道:“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让小姐陪我去,不大好……”   她冷冷地打断了我,只说了一个字。   “走。”   作为一个具有极高职业素养的下人,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让崔灵先走,等崔灵走了几步后,我再紧跟在她身后。   片刻后,崔灵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我道:“不许走在我后面。”   原来崔灵不喜欢下人在后头跟着,而喜欢让下人走在她身前,替她引路。   想到此,我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崔灵身前。   岂料片刻后,崔灵又停下了脚步,道:“不许走在我前面。”   既不让我走她后面,又让我走她前面,难道要让我走她头顶上?   这话我自然不敢说出来,我唯有委屈道:“那我?”   崔灵的声音变小了,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我要你走在我身旁。”   我为难道:“这……”   “这是命令。”   崔灵见我呆立不动,又补充道:“你不能违抗。”   接着一路上我便和崔灵并肩而行,初时我二人还无言,过了会儿,我有些耐不住寂寞便说起了话来。   崔灵没有像往日一般让我闭嘴,但在大多数时候,她也没有应我,就在旁默默地听我天南海北的胡扯。   不到半个时辰,我便带着崔灵到了兽医馆的大门前。   崔灵停在门口,盯着牌匾看了半响,皱眉道:“你要探的不是你亲人的病吗?“   我笑道:“对呀,我的亲人就在这里面。”   崔灵眉头皱的更紧,道:“如此说来,你的亲人不是……人?”   她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像在骂人?   我解释道:“它是我的亲人,但它确实不是人,而是一只狗,它叫涧碧,快七岁了。过会儿小姐看到它,可不要被它吓到,它样子虽像狼,可它的性子却温和极了。”   崔灵面色一变,似想到了什么紧要之事,不敢置信道:“它是一只哈士奇?”   我有些吃惊道:“小姐竟然知道哈士奇,我本还以为小姐不知道。”   崔灵眼中惊讶之情更甚,又问道:“你是蜀地大山里长大的?”   我点头道:“我们那山叫大凉山。”   “你在遇到烦客前,是不是还遇见过人来杀你?”   我奇道:“小姐你怎么知道,有一次来杀我的还是一群人,涧碧就是那时替我挡伤,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只能在这医馆里躺着。”   崔灵听后面色越发古怪,最后彻底失神,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轻唤道:“小姐。”   崔灵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更觉疑惑,道:“什么巧的事?”   她这才回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无事,走吧。”   兽医馆的生意每日都很好,大堂里永远坐满了排号候诊的人以及那些人带着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大门外也经常出现牵着马走错了通道,被伙计请到牛马猪羊专用通道的仁兄。   这数日来,我早已见惯了这大堂内的景象,习以为常。崔灵第一次来此地,倒是愣了半晌才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驾轻熟路地从大堂走到了住院处,极快地找到了涧碧所在的病房。   进房后,我惊讶地发现房内躺着的不是涧碧,而是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一看便知是王公贵族才养得了的那种狗。   那只京巴半眯着眼,神态傲慢,见我和崔灵进来后还有气无力地“汪”了一声,似在表达对我二人擅闯此地的不满。   我以为自己进错了房,赶忙退了出去,看了眼房门号,待我确认无误后,又进了房。   可无论我再重新进多少次,房内的那只狗都不是涧碧,而是一只京巴。   我心一紧,总觉得一件我最怕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   崔灵见我神色慌乱,道:“去问问伙计,他们应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连头都来不及点,便找到了一位值守的伙计,问道:“你可知这间房里本来住着的那只哈士奇去了哪儿?”   那伙计摇头道:“昨日不是我当值,今日我换班来,这房里住的便是那只京巴了。”   “那此事谁知道?”   伙计道:“这事你最好还是去问问哈士奇的主治大夫,若无意外,这病房内动物的更替都是要经主治大夫点头的。按照常理来说,这病房内的动物不见了,大约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病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至于这二来嘛。”   伙计见我面色难看,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那拍肩膀的意思分明是让我节哀。   伙计离开后,我无力地低下了头,只觉脚下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开。   我有些不敢去见大夫了,不见我还能存有念想,告诉自己涧碧还好好地活着。   但见了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到了那时,所有慰藉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时,一直在我身旁的崔灵开口了。   “去吧,无论好坏,总要知晓个结果。”   我听后抬起了头,对上了崔灵的双眼。崔灵依旧面无表情,可她的双眼中却藏着一种我所不知的情感。   她顿了片刻,继续道:“无论结果如何,今日有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然有点甜hhhhhhh ☆、皇帝的日记:七杀中      到了大堂后,我跟叫号的伙计讲明了情况,叫号的伙计听完后仍让我排号,我虽又急又慌,但最终也只能按规矩办事。   所幸今日带狗来看病的人不算多,犬科诊室前面只排了四个人。   崔灵一直安静地陪我等着,等待之时,她漠然地看着大堂内形形□□的人和动物。   崔灵忽然冷道:“世人也是有趣,只不过是一些畜生,也值得为此大费周章。”   我听后有些不悦,皱眉道:“小姐没有养过动物吧。”   “没有。”   “那难怪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若小姐养过动物便会知道,当你和所养之物有了情感后,那它在你眼中便不再是畜生,而是亲人或是朋友,当你看到它活蹦乱跳平平安安时,你便会为它感到开心;当你看到它饱尝痛苦受尽委屈时,你便又会为它感到心疼。小姐日后若有了空,大可养只小狗或者小猫,有了它们作陪,独自一人时也不至于太寂寞。”   崔灵看了我片刻,道:“不必了,我如今正当在养。”   我奇道:“小姐在养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崔灵不答,轻笑一声后,便转头去盯别处了。   一炷香后,伙计叫到了我的号,将我和崔灵引进了诊室。   坐在桌前的大夫见我们进来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大夫摸着胡子,打量了我半响,道:“你是那只哈士奇的主人?”   “是的。”   大夫道:“我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它伤得很重,未必能治好。”   我急道:“可这几日我每日去看它,它恢复得都不错。”   “你只看到了表象,熟不知外伤易愈,内伤难医。”   我又道:“可这些天来,我花了那么多银子,涧碧它服用了那么多名贵药材,又怎会……”   大夫打断我道:“你太年轻了,许多道理还不明白,看你有缘,我便再送你一句话。治病这回事,自古都是一个道理,有钱未必能治得好,但没钱你一定治不好。我们医者也只能尽人事,最终结果呀。”   大夫说到此举起了右手,指了指头顶上空,方才幽幽道:“还是要看天。”   我还记得初见大夫那日,大夫就对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日他留给我的这句话同样意味深长。   可时日一过,许多东西已然发生了变化。   比如那时的崔灵于我而言还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可如今她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身旁。   又比如那时的涧碧虽身受重伤但尚留有余息,可如今它却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里。   涧碧静静地躺在了一块木板床上,就跟睡着了一般,我走到了它身旁,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它的皮毛。   它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若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它皮毛下的伤疤。   涧碧的黑白皮毛光泽依旧,可它那双漂亮的蓝眼眼却永远闭上,再无法睁开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那一刻我的心情,我也记不清我是如何把涧碧背到了京郊城外的动物墓场。   我从崔灵预付给我的月钱里拿出了一部分银子,给涧碧买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宝地,又给它买了一块墓场里价钱最高的墓碑,紧接着我便亲自在墓碑上刻上了字。   待一切事宜办完,涧碧入土为安后,我在它的墓前默默地站了半柱香的时间。   我想到了许多过往的事,还记得我初次见到涧碧时,它还那么小,但却全然不怕生,一进屋就兴奋地在我脚边转圈,就连师父都笑说,这畜生还真喜欢你。   后来涧碧长得又高又大,每每我从镇上卖完菜回来,一开门,涧碧就会冲上来,将我扑倒在地上,舌头不断地舔舐着我的脸。   最后的最后,我又想到了那场以一敌众的血战,那日向来听话的涧碧见我屡屡陷入危机之中,便不再听从我的命令,冲入了敌阵里,发了疯似的去撕咬那些人。   再然后,那些人逃走了,而涧碧却倒在了血泊中。   终于,我不敢再想,直接瘫坐在了墓碑旁的树脚下,鼻头一酸,双眼一红,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一直站在我身后不发一言的崔灵走了过来,站到了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有些惊讶道:“你哭了?”   我难过到了极点,也不回答,只抽泣着点了点头。   崔灵冷冷道:“大男人哭什么哭,起来。”   我听后擦了擦眼泪,咬紧了牙关,本想止住哭泣,可谁知牙关一咬,眼泪却冒出更多来了。   我止不住哭,唯有双目含泪,看着眼前模糊的崔灵,争辩道:“我还未及冠,算不得是男人。”   言罢后,我便再不顾自己在何方何地,再不管眼前站着的又是何人,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哭得越厉害,崔灵的神色便越发冷淡不悦,我本以为她忍到极点后,便会一走了之,将我丢在此地。   可谁知片刻后,她竟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到了我的身旁,也不顾这脚下的泥地会弄脏她那身名贵的新衣。   她将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问道:“要不要?”   我抽泣着,问道:“要什么?”   她别过了头,道:“肩膀。”   我听后愣了片刻,抬首看了一眼她冷若冰霜的脸,又低首看了一眼她那柔弱的肩膀。   崔灵催促道:“不要我便走了。”   下一瞬,我便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全然将礼法抛到了脑后。   崔灵的肩膀看上去柔弱无骨,可当我真正依靠上去,却发觉她的肩膀是坚实而可靠的。   正如她的一剑,又如她这个人。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他们伤心到了极点时,都想要一个可靠的人在身边,都想要一个可靠的肩膀在身旁。   崔灵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她的肩膀就是这样的肩膀。   片刻后,崔灵问道:“哭够了吗?”   我露出了半张脸,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便继续哭。”   话音落,我又听话地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继续哭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崔灵淡淡道:“日后你最好不要在旁人跟前哭,尤其是在女人跟前。”   我带着哭腔道:“因为这样便不像个男人是吗?“   崔灵摇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崔灵的脸忽然变得有些许红,她轻声道:“是因为你哭起来的模样太易使人图谋不轨。”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也要肩膀靠,嘤嘤嘤 ☆、皇帝的日记:七杀下      我没听懂崔灵话语中含的意思,也无心思去琢磨,便继续靠在她的肩膀上,悲我还未悲完的伤,流我还未流尽的泪。   当我自觉该流的泪全然流干了后,崔灵肩膀处的衣衫已被我的眼泪打湿得不成样子了。   我抬起了头,不好意思地用手替她擦了擦肩膀,愧疚道:“对不起小姐,你的衣服……”   崔灵冷冷地看了一眼她的肩膀,道:“这衣服我不会要了。”   我惊讶道:“啊?它又未坏,洗干净便又能穿,为什么不……。”   崔灵睨了我一眼,我赶忙改口道:“不要便不要了,日后我赚了银子,便赔给小姐一件。”   “你的银子是我发的。”   我将身子缩成了一团,把头靠在了臂弯里,露出了半张脸,委屈道:“可那也是我凭劳力赚的。”   崔灵听后又是一声轻笑,道:“总归你要赔。”   我轻“嗯”了一声。   接着我们二人就坐在这墓场里的大树脚下,看着眼前的无数墓碑,吹着炎夏里的热风,静默无言。   半晌后,崔灵忽然问道:“方才你在医馆门前说你的哈士奇是被一群人所伤?”   我点了点头,便把那日遇到的事从头到尾给崔灵讲了一遍,讲到最后我的眼眶差点又湿润了。   崔灵听后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打算找那群人报仇吗?”   我摇头道:“涧碧虽是他们所伤,可他们也是听命于人,若我当真要报仇也该去找那幕后主使。”   “若你找到了幕后主使呢?”   我思索了片刻,苦笑道:“我知道人命和狗命是相等不得的,所以我不会杀他,只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再记恨那人一辈子。”   崔灵的脸似乎白了几分,语气古怪道:“记恨一……一辈子?”   “那人说到底是冲我而来,涧碧只不过是因我而死,对一个铁了心要派杀手来杀我的人,我不记恨他,难道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不过……”   “不过什么?”   我顿了片刻,又苦笑道:“可我这人忘性大,心又软,大约是恨不了一个人一辈子的。”   崔灵又默然了半晌,道:“若……若那人那时并不知道你是你呢?”   我皱眉道:“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当初她知道她要杀的人是你,兴许她便不愿派人动手了。虽然她那时确实是铁了心想杀你,但是她后来又遇见了你……”   崔灵的声音极小,到了最后,她说不下去,沮丧地垂下了头,连带着往日如山如海般的气势都弱了几分。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打算进一步问清楚,身旁的崔灵又慢慢地抬起了头。   抬头后的她脸上再无丝毫沮丧之情,又成了往日那副模样。   她淡淡道:“罢了,你不必懂,回府吧。”   我和崔灵走在京城的一条小街上,迎面走来了一位男子,那男子忽然走到了崔灵身边,戒备地看了我一眼。   崔灵则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退到一旁。   我知趣地退开几步后,那男子便俯首在崔灵耳畔低语了几句,崔灵听后神色变了变,转身对我道:“我有要事要办,你先回府吧。”   “好。”   随即崔灵便和那位男子走了,那男子临别前还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海中后,我便独自走在了回小崔府的路上,回想着方才那位男子的脸。   那无疑是一张俊美的脸,脸上的那双眼睛尤为好看,可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还属他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   一颗泪痣。   想到此,我猛地一怔,呆愣在了当场。   那日重伤涧碧的那群人中,领队的那位眼睛也很好看,最重要的是他的右眼角下也有一颗泪痣。   记忆中的两双眼睛,两颗泪痣在一瞬之间彻底重合了起来。   我敢肯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那男子到底是不是崔灵的手下,那群人到底是不是崔灵所派来。   我却不敢妄下定论。   但当我忽然想到崔灵方才在墓场上的那番低语后,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时,一位模样英俊的中年男子走到了我身旁,道:“阁下可是一一公子?”   我道:“你是?”   中年男子道:“我家主人想请一一公子一聚。”   我警惕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中年男子微笑道:“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他为何要见我?”   男子笑而不答,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跟着身前的男子到了附近的一家酒楼,酒楼装潢平平,不大像晋王这种喜爱浮奢之人会来的地方,况且晋王无缘无故为何要见我?   我觉此事不大对劲,便多存了几分心思。   直到中年男子推开了二楼雅间的门后,我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因为晋王果真在雅间里。   今日的晋王穿了件紫色长袍,玉冠束发,比之那夜少了分慵懒,多了分贵气。   每每看到晋王的那张脸,我便会暗地怀疑他到底是世子的爹还是世子的哥哥。   那日我见世子时便不知该如何行礼,今日见晋王我同不知该如何行礼,最终我还是如那日一般,干巴巴地叫了一声“晋王殿下”。   晋王听后抬眼看我,凤目含笑,道:“无需多礼,过来,坐本王身旁。”   我推辞不得,唯有坐到了他身旁。   晋王笑问道:“那件衣服你可喜欢?”   我尴尬地微笑道:“喜欢,多谢王爷。”   我决计不会告诉他,那件衣服还没穿到一日便被烦客给刺破了,最后还被我给当了出去,赚了点料子钱。   晋王递了一杯酒给我,满意道:“喜欢便好。”   我没有接过酒杯,婉拒道:“我酒量浅,酒品差,很少沾酒,怕闹笑话。”   晋王笑道:“巧得很,本王遇到的不大沾酒的都是些可爱的男孩子,如今看来,属你最为可爱。”   我不知该如何回话,又是尴尬一笑。   晋王自酌一杯后,又道:“你今日哭过?”   我嘴硬道:“没有。”   “相伴多年的爱犬离世,大哭一场实属人之常情。”   我惊道:“王爷,你……”   晋王笑道:“本王在这京城中还算有些耳目,所以本王不仅知道你的爱犬离世,还知道伤你爱犬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我听后不言,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桌上的酒杯。   晋王玩味地看着我握紧酒杯的那只手,笑道:“你是不愿知道,还是不敢知道,抑或是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想那猜测成真?”   我仍不答。   他又道:“你如今是否在想若那人本是要杀你,为何后来又把你留在了身边,还救了你一命。”   我被晋王说中了心思。   “本王给你个解释。于京城中的不少上位者而言,身份卑贱的人便不算是人,而是一件可任意摆弄的玩物,来兴致时,便把你捧在手心上;若玩腻了,就算杀了你也不会眨眼睛。你觉得这个解释可还合理?”   我想到了那夜自己被晋王戏耍的情景,不答反问道:“王爷口中的这类人包括王爷自己吗?”   晋王厚着脸皮笑道:“包括本王。”   “那我又怎知王爷今日是不是在玩弄我?”   “口说自然无凭,但有证据便不同了。”   “什么证据?”   “本王这里没有,但小崔府的无名院中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刚接编编通知,文文将于8月5日(也就是明天)入V,感觉有点猝不及防(捂脸)。 总之明天会有三合一近万字大礼包掉落,掉落时间大概在明晚八点左右,所以凌晨的时候就木有更新了QAQ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看文的小天使,也谢谢一直在评论区留言和投雷的小天使,为你们比心。 也希望小天使们能继续支持正版,比心,感恩。 另外,糖是会有的hhhhhh ☆、三合一      皇后的日记:八杀   男,十八岁,蜀地人,武艺超群。   杀手榜上的高手追杀他,暗剑卫对他的底细交代得不明不白,还有晋王对他莫名地看重。   明明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明明有如此多的可疑之处。   可在今日之前我竟一直未把一一和那位流落在民间皇子联系起来。   我不得不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失望。   可与失望相比,我心中更多的却是欣喜。   我知道自己在欣喜什么。   那是属于少女的可耻心事。   暗剑卫的队长告诉我,爹让我去崔府的书房见他。   他口中的崔府自然指的不是我所住的小崔府。   而是大将军府——崔府。   从清北派下山后,我只回过三次崔府。   崔府很大,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九曲长廊,处处是景,处处别致。   崔府里的人也很多。   府里有在我面前一直堆着笑的姨娘们,有毫不加掩饰地用艳羡的目光看我的弟弟们,有貌美贴心的婢女,还有勤劳尽职的家丁。   可我不喜欢这座府邸。   因为在这里,我永远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爹的书房在崔府的西南角落,是崔府中最老旧最不起眼的一间房,数年前皇帝陛下圣驾亲临,参观了爹的书房后,直接笑言,你这书房怕是连普通仆役的居所也不如。   这些年来常有人问爹,为何不换个地方。爹便笑说此地最安静不过,甚合他意,呆在安静之所,才思都要敏捷几分。   书房前种着一棵梨树,梨花已谢,亭亭如盖,夏可遮阳,亦可避雨。   我听闻这棵树是他亲手所种,但我却不知是他何时所种,自我有记忆以来,这棵树便立在了此处。   我进屋时,爹身着朴素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俊,气质儒雅,若不是他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很难让人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威名远震四夷的崔大将军。   他此刻正坐在桌前,左手拿着一本棋谱,右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爹喜欢下棋,但他不喜欢下围棋,而喜欢下象棋。   他不喜欢下东方的象棋,而是喜欢下西方的。   爹此时下的便是西夷的象棋,桌上黑白相间的棋格上摆放着黑白棋子。   因爹的缘故,我对这西夷象棋也略通一二,便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眼棋盘上的局势。   只见棋盘之上的白方比黑方多丢了一后、一马、二兵,败势已现。   爹专注着棋盘之事,一眼未看我,淡淡道:“你来了?”   “不知爹忽然唤女儿来所为何事?”   爹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做个选择。”   “请爹明示。”   爹拿起一颗白象,有节奏地轻敲着棋盘,似在思考该如何移子。   “一个是世人心中的如意郎君,只可惜他不爱你,爱上了别人。至于另一个,世人不爱他,但你却对他情有独钟,但可惜他的爱犬因你的杀意而死,若他知道了真相,兴许会记恨你一辈子。你说,这两人你到底嫁给谁更好呢?”   我没有惊讶于他是如何得知这些事,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笃定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真相。”   “可纸永远包不住火。“   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白象向右斜方移了四步,又道:“尤其是有人想要他知道真相的时候。”   “谁?”   “我。”   我大惊。   爹继续笑道:“当年我一眼相中林衡,便是觉得他眼角的那颗痣长得有趣。”   我藏在袖中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额间也渗出了冷汗。   我中计了。   方才我还有些奇怪,若爹想要见我,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可让老赵来给我传话,可他却亲自让暗剑卫队长过来。   暗剑卫队长林衡的那颗泪痣极易引人注意,再加之暗剑卫执行任务时的队服是露了眼睛的。   爹此举是在赌一一会通过林衡的那颗泪痣认出他。   一旦一一认出了林衡是伤他涧碧的那伙人之一,就算他尚不敢下断论,但也会心生疑窦,进而继续寻找真相,直至找出我这个暗剑卫名义上的主人。   可我仍心存一丝期盼,道:“若他没认出来呢?”   爹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道:“就算在残局之中,想要将军,只动一步棋也是不够的。”   言罢,他用黑后吃了个白兵。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棋盘上那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兵,而眼前那位执子之人便是西夷象棋中最为强大的王后。   方才的一丝期盼竟让我一时忘了他到底是谁。   他是我爹。   但他也是崔懿,是大将军,是攻无不克的战神。   他的赫赫战功常常会让世人忘记,在他尚未上战场杀敌前,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一位军师。   一位坐于帷幄之中,却能定胜负于千里之外的军师。   很少有人能躲过他的算计,无论是低贱如泥的帐中小兵,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爹心满意足地看着那被拿下棋盘的小兵,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成竹之势,道:“一步不够,所以我动了两步。”   “那第二步又是什么棋?”   棋盘上的黑后又吃了一兵。   “一个闲人,几句闲话。”   我猜出了爹请的是何人,问道:“那闲人为何要帮你?”   爹笑道:“做爹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上人呢?”   就算是晋王那般荒唐不羁的人,为了儿子的前程都能正经一番,可眼前这人……   我感到有些难过,难过地苦笑了起来,道:“那你可听过另一句话,做爹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呢?”   爹似是回忆了片刻往事,才道:“当年我向你娘下聘书时,你的外祖父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我想到了那因生我而逝,素未蒙面过的娘,更觉难过,便忘了礼数尊卑,失了理智,质问出声。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让他知道?你明明猜到我对他动了情。”   “我从小就教过你,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之事,你得到了什么,你便会失去些什么。”   我笑问道:“就好比你得到了我,但你却失去了我娘。你得到的未必是你想得到的,但你失去的却是你不愿失去的,是吗?”   言到最后,我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沉痛。   我再无法自制,失态地高声道:“不要看棋,看我。”   他终于抬起了头,从我进屋开始,这是他第一眼看我。   他的双眼很平静,眼中没有丝毫因我的无礼而生出的愠怒之情。   确切而言,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没有该有的愠怒,自然也不会有该有的怜惜和内疚。   他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但不幸的是,我的脸上最像他的便只有这一双眼睛。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看懂了眼前的这个人。   紧接着我问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若新帝登基,爹当如何?”   “为人臣者,自当尽心辅佐。”   “是尽心辅佐还是取而代之?”   诛心之语一出,爹仍毫无反应,他不答不言,不驳不辩,就那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好戏。   我继续道:“你本以为我不会对未来的新帝动情,但我动了。如此一来,你便怕我入宫后和他成了恩爱夫妻,从崔家人彻底变成楚家人。到了那时,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棋子非但不会帮你,还反将你一军,一向算无遗策的崔大将军是绝不想看到这样的景象的。”   一语道罢,我心中却没底,我不知自己是否真正点破了他的谋算,揭穿了他的野心。   因为他仍面无表情,波澜不惊,无慌张亦无愤怒。   似乎于他而言,是也好,不是也罢,反也好,不反也罢,都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片刻后,爹平静地笑道:“当初宁愿杀了他也不愿嫁他的是你,如今非他不嫁的又是你,当真是有趣。”   爹顿了片刻,又道:“但你要记住,你要选的可不仅仅是你的夫君,还是天下的主人,你便不为天下人想想?”   我沉默了片刻后道:“若为天下人着想,我也选他。”   “为何?”   “世子殿下无论才德品性都可谓是上等,放在过往的历朝历代至少都是位守成之君,但很不幸,他遇到了爹你,他绝非你的对手。加之,女儿认为从这几年世子初涉朝堂的政绩来看,比之君位,臣位更适合他,最会识人的杜白大人也曾夸过世子殿下‘若不身在帝王家,你必为王佐之才’。”   爹笑道:“看来在清北派修行的日子你也没放下对朝堂之事的涉猎。”   “爹吩咐的事,我岂敢不为?”   “你说世子是守成之君,那他便是一代英主了吗?”   我摇头道:“他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到底会成为一幅传世名画还是一张涂鸦废物,现今无人能说得清。兴许他就是一个庸才,继位之后,这世上也不过多了一位极易让人摆布操控的昏君,这自然是爹最想看到的情景。”   爹笑而不答,将棋盘上的白王移了一步,孤立无援的白王便到了棋盘的角落之处。   我道:“但兴许他不是庸才,而是一位天才,一旦继位。”   爹接道:“就像猛虎挣脱了樊笼,那时的他便会成为比世子更难以让人掌控的人物。”   我淡淡道:“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野心。”   爹微微一笑,反问道:“方才我否认过吗?”   “那你敢赌吗?”   你敢不杀他吗?你敢让他继位吗?你敢让我嫁给他吗?   我认真地看着爹,极力探寻他眼中藏着的答案,而爹也在同样认真地看着我。   这场对视我绝不能先退半步。   最终爹先垂下了眼,继续摆弄起他的棋局。   他淡淡道:“我不喜欢赌。”   我紧逼道:“你非赌不可,我知道无论是小崔府中的人,还是暗剑卫的人,我都信不得。所以昨夜我见盛安公主时,便交给了公主一封信,请求她将信转交给外祖父。那封信中我告诉了外祖父许多事,告诉了他有皇子流落在民间,告诉了他那皇子现今在何处,最重要的是我还让他知道你已对皇子起了杀意。你猜外祖父核实信上所言后,是否会立刻禀明陛下。陛下若知晓后,派人去寻血脉,寻到的却是尸体,到了那时,你说这罪名会落到谁的头上?”   爹没有看我,笑着看棋道:“你在威胁我?”   我强装镇定道:“我只是想请爹赌上一把。”   语毕之后,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全然打湿。   爹未赌,但我却先上了赌桌,我在赌这番情急之下编造出的谎话能否骗过他。   哪怕在他面前,我多半是十赌九输,但我却还是想赌上这一把。   爹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再度抬起了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一眼之后,他眼中的玩味之情越发甚了,最终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道:“我差点便被你骗到了。”   差点。   差一点。   一点之差,往往便会劈开一道天堑鸿沟。   我忽然知道我错了。   在那番谎话中,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爹将错误毫不留情地点了出来。   “只因你忘了一件事,大公主和你交好是因为谁。”   楚宓作为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从小便是一个极自傲的女人,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在她眼中很少有人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   因为论家世,没有女子能胜过她;论才智,她也不会输给任何女子。   楚宓同我交好,从不是因我同她一样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女,也不是因为日后的我会成为中宫之主。   她同我交好,从始至终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只是我从未曾想过楚宓和爹竟已相互勾结到如此地步,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竟有甘愿成为别人耳目的一日。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眼前的这人到底有多可怕。   难怪这些年来朝堂上无人敢与他为敌,就连皇帝陛下也极少与他意见相左。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崔懿的敌人。   除了两个人。   外祖父以及外祖父最为得意的门生杜白。   爹见我沉默不语,神色略显慌乱,便叹了口气道:“动情后的你果真忘了我对你的一切教诲。”   我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道:“爹的教诲,女儿从不敢忘,今日所为也不过是在践行爹的教诲罢了。”   “哦?”   “我记得爹从小便教我,天下万事万物都不及自己一人重要。”   “不错。”   “若爹继大统,那女儿也不过是位公主,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过有掌权的公主。可爹若安守臣位,那女儿终有成为太后的那一日,若女儿未记错,史书上掌权的太后倒还是有几位的。”   言到最后,我眉眼带笑,态度决绝,语气冰冷。   “所以为了我,请你安守本分,尽忠辅政。”   爹听后沉默了片刻,就连刚拿起的棋子都被他放了下来。   下一瞬,他忽然满意地大笑了起来,笑到棋子抖动,笑到手微微发颤。   “这才是我崔懿的女儿该有的模样。崔灵,今日你没有让我失望,作为回报,我便也不会让你失望。”   我听后有些不敢置信,难得欣喜道:“谢爹成全。”   爹复又看向了棋盘,问道:“你可知这西夷象棋最有趣的地方在何处?”   我想了片刻,道:“在于棋子之间无尊卑高低之分,兵可吃王,马可吞后。”   爹摇了摇头,从棋盘外的棋子堆里找出了一颗白后,把白后放在棋盘上孤独的白王旁,笑道:“最有趣在于西夷象棋中最强的棋不是王,而是后。王一动只可移一步,大多时候只能困于这四方一隅。但后一动却无步数所限,棋盘之上可任意驰骋。所以在棋局中,大多数时候不是王护后,而是后护王。”   我会意道:“谨遵爹的教诲。”   “去见你的如意郎君吧,说不准明日他便要入宫了,短期内你想再见,就难了。”   我听后皱了皱眉,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我出书房后,爹的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   “记住,崔家的人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抬头望向了院外的梨树,坚定道:“我不会。”   回府后,老赵便立刻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不待他说,我便猜到了缘由,道:“有人闹事?”   老赵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一一那小子不听劝阻闯了无名院,听动静好像是和无名院中的人打了起来。只是没有小姐的命令,我们旁人也不敢擅自进去。”   我平静道:“我知道了。”   “小姐那如今……”   “此事你不必插手,叫府上的人也不得多嘴。”   老赵应了一声后,我便挥手让他退下。   接着我没去无名院,而是回了房,拿了一剑。   待我到无名院时,院中已是一片狼藉,花落枝折,草断树歪,院内的石桌被裂成了两半,桌旁的石凳也已滚落到了四周。   地上有许多人,都是暗剑卫的人,他们或倒地或瘫坐,身上布着伤,脸上挂着彩,嘴角流着血。   可却无一人断气。   因为唯一站着的那人手中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   树枝易断易折,无锋无刃,很难杀人。   亦或者眼前这个人根本不会杀人,哪怕他有个杀手师父。   我让暗剑卫的人起身出去,暗剑卫的人听了我的命令后,便艰难地站了起来,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无名院。   片刻后,无名院中只剩下我和他。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淡淡道:“你总算来了。”   一一很喜欢笑,就算他不笑,在大多数时候也是快乐的。   可今日他却没笑,也很不快乐。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不论是那天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日的他,还是今日下午在我肩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他,都和如今的他有天壤之别。   他神情冷淡,眼神空洞,似乎天地间再无事无人无物能动摇他的心神。   这让我想到了他的师父,我那被逐出门的师姐——白衣修罗凤破。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夜,哈城的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街道上,屋顶上,大树上,目之所及,无一处不是覆盖着皑皑白雪。   那夜三大门派共派出了九位高手,欲将凤破围杀在哈城之中。   清北派虽未参与其中,可当师父得知此事后,还是让我过来看一看。   我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   他想让我看那位一身白衣、面容可怖得像恶鬼一般的女子最后的结局。   我买了一壶热酒,寻了一个屋顶,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打算一边喝着暖洋洋的酒,一边看一场兴许会很好看的戏。   戏演完后,我的酒却没有喝完。   因为这场戏根本就不好看。   没有精彩的打斗,没有势均力敌的较量。   有的只是境界之间毫无道理地碾压,那是一场近乎疯狂却又无比随意的屠杀。   我根本看不清凤破是什么时候拔的剑,也看不清她的身法,更看不清她的剑术。   我只能听见她在数数,当她数到“九”后,江湖上从此便少了九位高手,哈城的街道上则多了九具咎由自取的尸体。   最后,凤破看向了屋顶的我,对我咧嘴一笑道:“小姑娘,能喝口你的酒吗?”   我将酒壶扔给了她,便走了,不愿或者说是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   想到此,我又看向了眼前的这个人。   一一不是白衣修罗,但他更不是一只可捧在手心随意逗弄的小白兔。   他会生气,会咬人,更会拔剑。   一一将树枝举了起来,指向了我,问道:“崔灵,战否?”   我道:“你无剑,必败。”   他无畏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树枝,道:“我想试试。”   他说得极认真,神情极坚定。   我想试试。   这本是一句有些委婉,还带着些许请求意味的话。   可今日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给了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和方才在书房中爹所带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   爹的压迫感像网,网一张罗,便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让你挣扎不脱,躲闪不掉。   他的压迫感却像剑,直刺面门,见血方休。   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压迫,无论是爹,还是他。   这样的压迫只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不舒服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拔剑。   今日亦不例外。   一剑出鞘后,我发觉有时千言万语都不如一个字动听,也不如那一个字有力。   我说出了那个字。   “战。”   皇帝的日记:八杀   自那日竹林之后,我原以为已渐渐地了解了崔灵,知道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是个很好的姑娘。   可直到今日,直到我在无名院中亲眼看到了残酷的答案,我才惊觉自己太傻了。   是真的太傻了。   我和崔灵之间本就有一道绝不可逾越的鸿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资格去了解她,去读懂她,而我也根本读不懂她。   她的身世,她的地位,她当下所拥有的一切和她将来要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   她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而我只是低到尘埃中的蝼蚁。   所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玩弄我、欺瞒我,可以毫无道理地杀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救我。   可在一件事上,我们是平等的。   在武道之上,我还能寻回自己的尊严。   就算是如蝼蚁般低贱的凡人兴许也有一日,能背上把破剑,杀入九重天,诛尽凌霄宝殿中的诸神众仙。   此刻,崔灵手中的是一剑,我手中的是一根树枝。   正如她所说,我必败。   但我还是想试试。   因为只有当一剑与树枝相交相挡相碰时,我和她之间才真正算得上无上下,无尊卑,无贵贱。   剑道相争,只论实力。   此战虽不公平,但却是平等的。   而我喜欢被人平等以待。   此战崔灵也未因我用的是树枝,便有所懈怠。她的剑依然很稳,她的内力依然运得很足。   那日烦客败在了她最后一招风雨山河之下,而今日我也同样败在了这一招之下。   若我用的是把剑,也许还能抵挡,但很可惜我用的是一根树枝。   一剑至。   如狂风,如暴雨,如崩于前的霄山,如倒灌于地的潜海。   风雨至,山河压。   脆弱的树枝再无法抵挡,被无情地折成了两段。   余下的剑气则全数灌入了我的体内,我只觉胸口一痛,喉头一腥,咳出了一口血。   我把折断的树枝扔到了地上,道:“我输了。”   崔灵见我咳血,眼中竟一闪而过了一丝心疼,但很快她又平静道:“你没有输给我,而是输给了剑。”   我知道对天边的神女而言,低贱的蝼蚁是不需要得到任何解释的,就像天要大旱,它便大旱,不会理会农耕为生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会向被旱灾所害的百姓们解释它为何要大旱。   但我却还是想问问。   “小姐不打算对过往做的事做一番解释吗?”   我本想直呼她的名字“崔灵”,可话一出口,竟又成了“小姐”。   原来我已经习惯了。   崔灵绝美的脸上难得有一些伤感,她道:“没有什么可解释,暗剑卫是我亲自派出的,那时的你也是我发自内心想要杀的人。”   “原来如……”   我话未说完,又咳出了一口血。   我轻轻地拭去了嘴角的血,道:“今日下午我对小姐说过,我不会杀那幕后主使,但我会记恨她。可我也不会忘记那日在竹林中,小姐曾救过我一命,恩仇相抵,所以我不会记恨小姐。”   她微怔道:“你……不恨我?”   “只是我也不会再留在小姐身边了。”   我从怀中拿出了下午赵管家给我的钱袋,扔给了崔灵,崔灵没接,任由钱袋掉落在了地上。   我道:“这几日在崔府上的工钱我便不要了,埋葬涧碧的银子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小姐。”   我看了眼崔灵的衣衫,道:“我答应小姐要赔的衣服,也会赔给小姐,但请小姐给我一些时间。”   崔灵问道:“那还清之后呢?”   我淡淡道:“既然两不相欠,那自此后便江湖不见。”   “江湖不见?你我二人不可能江湖不见,只会江湖再见。”   我皱眉道:“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灵忽然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何会有杀手接二连三地来杀你?”   “因为那些仇家杀不了我师父,便只能杀我这个徒弟。”   崔灵又问道:“那你是否想过晋王为何会大费周章地玩弄你?”   关于这个问题,我一时也有些给不出答案。   方才在酒馆中,我便问了晋王一个类似的问题,我问他,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何须劳他的尊驾来告诉我这些。   他笑着说,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问,什么原因。   他说,想知道?想知道你就好好活着,活到你有资格知道答案的那一天。   如今面对崔灵的问题,我只能道:“晋王是个怪人。”   我大着胆子又道:“就像小姐一样。”   崔灵听后皱了皱眉头,有些许不满,但她却没有说什么。   我见崔灵不答,又有些不耐道:“小姐问这些问题,意义何在?”   崔灵道:“我问这些问题只是想告诉你,杀手杀你不是因为你的师父,而是因为你的身世。晋王玩弄你,也是因为你的身世。”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身世。”   崔灵道:“你身上是否有一块纹龙玉佩?那块玉佩是不是你爹给的?”   我惊讶道:“你为何知道?”   “你且答我。”   “我爹是给了我娘一块玉佩,而娘临死前把玉佩交给了我,但来京城后为救涧碧,我便把它当了,所以我现在身上没有玉佩。”   崔灵听后有些无言,片刻后又道:“你可知那玉佩出自何处?”   我想到了那日当铺老板的话,便道:“出自何处不知道,但那玉佩应是仿的宫中之物。“   崔灵皱眉道:“谁告诉你是仿的?”   我没有说是当铺老板说的。   崔灵又问道:“那这些年来,你可曾知晓你生父是谁?”   我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崔灵,在我的料想中,我的生父应该还在某间大牢里吃牢饭。   我只得摇了摇头,道:“娘不愿说,我也不愿多问多想。”   “好,那我便告诉你,你的生父便是当今圣上,若论血脉,比之世子,你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我惊讶得半张开了嘴,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半响后,我才反应过来,道:“小姐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我说的是实话。”   我无奈一笑,道:“你我二人就此别过,小姐你多保重,还钱时,我再来找你。”   言罢,我正欲转身,崔灵那看似娇弱无骨的手突然强有力地拉住了我,将我一拽,拽到了她的身前。   她的脸瞬时便到了咫尺之间,我能清楚地看见她双眼中含着的满满情意。   我觉得自己怕是产生了幻觉。   “不论你接不接受,这便是现实。”   我不大能接受这个现实。   可崔灵的语气十分霸道,霸道到让人很难不接受。   紧接着她的语气竟又变得温柔了几分。   “所以不论你愿不愿意,你的余生注定会与我纠缠。”   我苦笑道:“何比如……”   我话未说完,下一瞬,我的嘴巴便被两瓣柔软给堵上了。   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的俏鼻碰到了我的鼻子,她的朱唇落在了我的嘴上。   崔灵吻住了我。   她温柔而霸道的吻让我的脸在刹那间便如同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很快,我回过了神,想推开她。   可还未待我推开她,她的唇便已离开了我,随即她的人也退开了两步。   我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用手轻触着她方才吻过的地方,只觉方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崔灵静静地站着,发丝有些散乱,双颊也有些微红。   在过往,我很少能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她的脸,就算看了,也不会脸红,只会腹诽道,还不如师父好看。   但今日,我第一次发觉崔灵生的真的很美,美到让人难以移开眼。   我没有说话,崔灵也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   她忽然对我微微一笑,仿若梨花开满了一树。   随后,崔灵轻启朱唇,说了一句在世人听来都会觉得极为动听的话。   “你好,我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始填坑的时候就想炒鸡想写最后一句,终于写到了hhhhhhh ☆、皇帝的日记:八杀中      崔灵说完那句话后,我又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回过神后,我赶忙拔腿就跑。   在我看来,崔灵的神志恐怕已有些不清了,否则她不会说出那些胡话,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既然她已神志不清,若我再待下去,她得寸进尺,对我做出些更加不可描述的举动,那我当如何是好?   在本朝的律法中,奸·淫男子是不犯法的。   倘若真落到了那般田地,我也只能哭诉无门,自认倒霉,在无法磨灭的阴影中郁郁寡欢一段时日。   一想到此,我便跑得更快了。   但当我跑到崔府门口时,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发现我跑不掉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原来崔灵说的都是真的。   我被崔府门前站着的军队给请上了轿子,接着我便被抬到了皇宫。   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我见到了传闻中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按理说只比晋王长了六七岁,可他看上去却足足比晋王大了一辈,明明是不惑之年的人,瞧着却已是知天命的岁数。   于是我得出了两条结论。   娶妻催人老。   干皇帝这行更催人老。   一见面,皇帝便问了我许多问题,有关于娘的,但更多的却是关于我的。   他似乎要把我从出生那日所经历的一切问个清清楚楚,方才罢休。   问到一半,他才想起还未问我名字,便又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一一。   他听后摇了摇头道:“既然你认祖归宗,那这名字得改。”   我道:“我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他道:“不论如何你得姓楚。”   我道:“那便改成楚一?”   他又摇头道:“‘一’这个字不大好,还需改。”   我不敢说“一”怎么不好了,便只能在旁等着他开金口。   他独自想了许久,终于笑道:“既然你娘和你都钟意‘一’这个字,朕便替你取个谐音字‘弈’,楚弈,朕盼你能博弈天下,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我连连称好,暗地里却觉得“楚弈”这名字太泯然众人,哪及得上“一一”两字有趣?   皇帝取完名字后,心情便又好了几分,原本苍白的脸也红润了些。   在这夜的谈话中,他一直在咳嗽,越是高兴时,他便咳得越厉害。   我知道正如坊间传言的那般,他的时日不多了。   我想到了我们村里老年得子的老李头,老李头得子那日便是像他今夜这般高兴,可老李头得子后不到三个月便去世了。   平头百姓逆不过的天意,天下至尊同样逆不过。   我看得出来皇帝真的很喜欢我,也看得出来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补偿我,可我在一时之间却仍不能将他当爹。   因为他从未开口向我解释那日为何抛下我娘,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一桩不值一提的风流韵事。   有人说风流多情是男人的特权,尤其是对尊贵的男人而言。   但很可惜,我这辈子都不想使用这项特权。   最后,皇帝让我唤他一声“父皇”。   我干巴巴地唤了一声。   他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命人将我带到了一间宫殿,赐了我一殿的宫人。   一夜之后,一殿的宫人中我就记住了一个样子机灵的小內侍,他说他叫伍好。   第二日下午,世子来了,他来时我正当在桌案前翻看着殿中的书消磨时光。   他一进殿,见我在看书,便欣慰道:“大好时光就该读书。”   我连忙起身道:“世子殿下。”   世子笑道:“如今你可不得称我为世子殿下了,我年长你一些,你若不介意便称我一声‘堂兄’吧。”   我仍有些惶恐道:“堂兄。”   今日的世子身着月白色华服,头带珠冠,腰别美玉,从头到脚的打扮无不昭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若说那日竹林中的他是放荡不羁的江湖游侠,那今日这宫殿中的他便是立于云端的王公贵族。   而他本就是王公贵族。   可他的双眼中却从没有王公贵族们惯有的傲气,只有让人信服的真诚。   未待我开口问世子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他便笑道:“如今你刚入宫,诸事未定,但陛下还是想着先请一人来暂替你授课。”   有句老话叫,再穷不能穷教育,看来皇帝对子女的教育问题很是看重。   我听后感激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世子纠正道:“你应当称呼陛下为‘父皇’。”   我道:“谢堂兄指正。”   世子笑道:“你初入宫,一时改不过来也属正常。”   我道:“那不知陛……父皇请的是哪位大人来授课?”   “陛下本是想请国子祭酒周大人来为你授课。”   国子祭酒这官位一听便知是个靠谱的老学究,我听后有些激动。   下一瞬,世子幽幽道:“但他推辞了。”   “这……”   “陛下便又想那不如让翰林院大学士杨大人来替你讲学。”   翰林院大学士这官位一听也很了不得,我便又有些激动了。   下一瞬,世子又幽幽道:“但他也推辞了。”   “这……”   “陛下接着便想到了吏部侍郎杜大人。”   我惊道:“你说的可是杜白大人?”   “是。”   杜白那更是名人中的名人,传奇中的传奇。   我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已。   然而世子再度幽幽道:“但陛下一时忘了杜大人他一月前便告了假,至今在家闲居。”   ……   我无奈道:“杜大人告假该不会也同我有关吧?”   世子摆手道:“无关无关,杜大人告假是因他的家事。”   我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不过……”   “不过什么?”   世子答道:“杜大人本告诉我,他三日后便会返朝。但今日我去他府上探望他,顺带传达了陛下的意思后,他说他打算辞官了。”   ……   世子安慰道:“你不必多想,他们三人对你应是无甚偏见,只不过这三位中前两位是岳丞相的多年挚交,后一位则是他的得意门生。他们三人推辞,许是因私事,也许是因岳丞相的意思。”   我有些好奇我是何时得罪了岳丞相这等大人物,莫非是因为他宝贝外孙女崔灵的缘故?   我不禁问道:“岳丞相他何以如此?”   世子道:“丞相他老人家当下对你的身世尚存有疑虑,怕你是旁人找来糊弄陛下的。”   就算我再不知晓政事也知岳丞相心中的旁人指的是何人,自然指的是同他在朝堂上势成水火的崔大将军崔懿。   崔大将军既是他的政敌,同时还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倒霉女婿,他们这二人之间的恩怨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世子见我皱起了眉,又道:“你无需太过担心,岳丞相深明大义,待他知晓你当真是皇家正统血脉后,定会尽心辅佐。”   我听后惶恐道:“我又不当皇帝,他要尽心辅佐也该是辅佐你。”   世子听后沉默了片刻,方笑问道:“你可知东宫之位为何空了这么久?”   我明知故问道:“为何?”   世子认真地看着我道:“因为陛下一直在等着他的儿子,而不是侄子。”   侄子又怎及得上儿子亲,哪怕侄子比儿子优秀数倍,比儿子更适合继承这偌大江山。   但人总是自私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   我不愿再多言,若我这时实话实说我根本不愿当这狗屁皇帝,世子也多半只会觉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空讨人嫌。   世子也不愿再谈皇位之事,便笑着将他手上的两本书放在了桌案上,道:“原本崔大将军向陛下举荐了一人来替你讲学,可我不大放心崔大将军的人,便想向陛下举荐别人,谁知人没举荐上去,陛下倒让我来暂为几日人师。”   我惊道:“堂兄来教我?”   世子道:“我年岁虽小,但读的书倒也算多,也不知能不能教你。”   我笃定道:“能,自然能。”   师父过往教我的那些,顶多也只能让我认认字,看看闲书,若要说有什么学识,那定是称不上的。以世子的学识来教我,那必然是绰绰有余。   世子见我一脸期待,便又真诚道:“只是我这人嘴巴比较笨,说话有些慢,讲东西还很是乏味。”   我连忙道:“堂兄莫要自谦。”   世子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实不相瞒,一年前我在江湖上历练,囊中羞涩之时便跑去当过三日的书院先生。”   “为何只当了三日?”   世子伤感道:“因为三日后我便被辞退了。”   “这……”   世子望天道:“院长说,我的出现拉高了整个书院学生的课堂睡觉率,别人的课上大都只有五分之一的学生在睡觉,而我的课上只有五分之一的学生是醒着的。”   我安慰道:“至少还有五分之一的人在听。”   世子淡淡道:“因为那醒着的五分之一根本就没有来上课。”   这他娘的不就是全睡了。   我自然觉得这定不是世子的错,而是那些学生身在福中不知福,世子殿下这般的人物白龙鱼服去当他们的先生,他们不珍惜这机缘便罢了,竟还敢逃课睡觉?   想到此,我便认真地保障道:“只要是堂兄讲的,每一句话我都会铭记在心。”   世子感动地看了我一眼,便开始讲课了。   半个时辰后,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了娘,梦见了师父,梦见了涧碧。   最后我梦见了崔灵。   我梦见她在竹林中对我微微一笑,我梦见她在雨夜里拥入了我的怀中,我甚至还梦见了她在梨树下再度吻住了我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说好认真听课呢?嘤嘤嘤QAQ ☆、皇帝的日记:八杀下      “堂弟,堂弟。”   世子用手中厚厚的书敲了敲我的脑袋,轻声连唤,他的声音入我耳后,眼前的崔灵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赶忙睁开了眼,抬起了头,只见世子略显伤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伤感的不是我,而是在伤感他自己的课。   见此,我赶紧打起了精神,认真道:“堂兄讲得极好,只是我昨夜没睡好,堂兄你继续。”   世子感叹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讲课时声音太平无起伏,照本宣科无引经据典,就算是不讲课,讲些别的闲事,听着也是毫无乐趣可寻的。”   我忽然发现世子的课还是有一个优点,至少他把他讲课的缺点总结的很全面。   我本以为世子一番感叹后会继续讲学,可我等了会儿却等不到声,便又抬头看去,只见世子神情古怪地盯着我。   世子盯了我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天是有些热,要不唤几个宫人来替你打打扇。”   “谢堂兄好意,但我并不觉热。”   世子奇道:“那你的脸怎红成了这样?”   我忙低下了头,尴尬道:“这……”   这自然是因为方才的那场梦,那个人,那一吻。   世子见我不答,又上前了两步,俯下了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疑惑道:“也未发烧。”   我连忙拿起书,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一眼也不敢看世子。   生怕他看穿了我难以启齿的梦和那道不明说不清的心思。   我小声道:“堂兄你不必管我,且讲就是,堂兄接下来的课我一定好好听。”   世子听后直起了身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感动地看了我一眼,便接着方才的讲下了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又是一番煎熬。   初时我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后来,我一看到世子的嘴巴,眼皮就忍不住想往下搭。   可我却不愿再自打脸,便索性运起了内功,方才挡住了那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滚滚袭来的睡意。   一边听课,一边练武,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终于世子笑着对我道:“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吧。”   我长舒一口气,起了身,笨拙地学着过往镇上私塾里学生的动作,给世子行了个师礼。   世子认真地还了一礼,认真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认真听我讲完了一个时辰的课,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听我讲完一个时辰的课还未睡着的人。”   他顿了片刻,斟酌了一番用词,道:“你很不简单。”   兄弟,我连内功都运上了,能简单吗?   紧接着世子将书放在了桌案上,看了眼天色,道:“差不多是该传膳的时辰了,你先把用晚膳了吧。”   我听世子这意思估摸着这晚上竟还有课。   果不其然,世子接着道:“晚膳后,还有晚课,晚课主要是为你讲讲宫中的基本礼法和朝堂上的一些繁文缛节。”   我问道:“那不知授课的是哪位大人抑或是宫中的哪位总管?”   世子笑道:“还是我。”   还是你……   “陛下说既然我能者多劳,便把所有课都包了吧。”   所有课……   都包了……   我嘴角一抽道:“那……便有劳堂兄了。”   随后我想着世子来来回回进出宫也麻烦,便让他留下来一同用晚膳,他推辞不过,便应了。   从小到大,除了吃娘做的饭外,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吃自己做的,可自打昨日进宫后,我寻不到机会下厨,便只能吃宫里头的御膳。   今日中午时伍好还悄悄同我说,皇帝特意吩咐御膳房照他用膳的规制给我布菜。   言下之意就是,我如今吃的饭菜便是皇帝吃的饭菜。   皇帝的御膳很丰盛,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但大多数时候,每道菜我也只动得了几筷子。   御膳房的手艺确实不凡,和寻常厨子做的菜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别,基本上每道菜都让人挑不出错漏。   没有错漏,也没有新意。   总体而言太平了,就跟崔灵的剑一样平,四平八稳,往往会缺少惊艳之感。   一想到崔灵,我夹菜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知怎的,自昨日后我总会时不时因着各种缘故想到崔灵,想她笑的时候,想她不笑的时候,想她一贯霸道的时候,想她难得温柔的时候。   再然后,我的脸就又红了。   世子见我连吃个饭脸都会红,更觉古怪道:“你当真不用传个御医来看看。”   我赶紧夹了一筷子菜,以掩尴尬,哈哈笑道:“不用不用。”   接着我便专心吃菜,不敢再想崔灵了。   晚膳用到一半,便有宫人传来旨意,说是皇后娘娘等会儿要来我宫里,让我这边的宫人准备一番,好恭迎凤驾。   我听后有些惊讶,未料到皇后会到访。但随后仔细想想,便也了然,任谁忽然多了一个便宜儿子,于礼于情,如何也要来瞧上一眼。   用完晚膳后,宫人又传来了旨意,说是皇后凤体违和,他日再来看望我。   我先还觉古怪,刚刚都好好的,怎么说违和便违和了,但当我看见我身旁坐着的世子时,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皇后不来是怕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我身旁的世子殿下。   世上有这样一种男人,爱的人便专情以待,不爱的人便无情对之。   世子便是这样的男子,爱便爱,不爱便是不爱,从不会玩暧昧,也从不会给那些向他表明了心意的女子留下丝毫不该有的念想,更不怕无情的拒绝会伤透那些姑娘们的心。   所以他伤了很多姑娘的心。   而被他伤的最深的当属这位半年前才被册封的皇后娘娘,一个今年也不过才双十年华的姑娘。   皇后是大理寺卿夏大人家的三千金,儿时当过公主伴读,跟在太学念过几年书,便因此认识了世子,和世子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自幼便倾心于世子的夏小姐不仅人美博识,还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只会是崔灵,便在十七岁那年大胆地请世子纳她为妾。   世子听后眉头一皱,发觉此事很是常见。   神女有意,君王无心。   紧接着夏小姐便同无数位告白被拒的女子一般,听到了世子的经典名言。   “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   夏小姐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像之前无数位告白被拒的女子一般哭着跑开,而是淡定地和世子说了几句话,说完后,她终究还是哭着跑开了。   三月后,心灰意冷的她便自请进宫,参加选秀去了。   世人知晓此事,都夸夏小姐够决绝,放得下。   我倒觉得她脑子有些没转过弯,反正左右要进宫,那她为何不再等几年,等到世子成了皇帝之时,再进宫选秀,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但后来我又想,万一她从黄花大姑娘等成了老姑娘,世子还未继位,那便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我便觉得脑子转不过弯的人看来还是我。   夏小姐的后宫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一进宫就独得圣宠,不到两月就有了身孕,一年前诞下了一位皇子,只可惜那皇子还没活到被立为太子之日便夭亡了。   夏小姐因此伤心欲绝,她越伤心,皇帝便越心疼,为了陪她,足足有一月都不曾翻过别的妃子的牌子。   后宫中人见此都常叹说,后位不远矣。   半年前夏小姐果真如众人所料拿到了空悬近十八年的后位。   没有人能说得清皇帝到了这个年纪怎会疯狂地迷恋上一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女人,但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还是,夏小姐有六七分先皇后的影子。   再加之她生过皇子,那皇子虽夭亡,但至少给过皇帝一个希望。在求子心切的皇帝眼中,能生出皇子的女人自然比那些只生得出的公主的后妃们更值得宠爱封赏。   想到此,我便看了一眼身旁的世子。   我发现无论是在宫人通报皇后要来之时,还是在宫人通报皇后改期之时,世子都很平静,神色如常,丝毫未受一点影响。   他似乎根本不觉他和皇后若是相见,定会十分尴尬,倒是我这个看戏的,一想想那个场景便觉得有些揪心。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种人大概注定就是那着急的太监。   我见世子如此稳得住,还是有些不解,便故意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世子认真道:“为人臣侄,不敢妄语。”   我便换了个说法,道:“那不知大理寺卿家的三千金是个怎样的姑娘?”   世子会意后,无奈一笑,想了想道:“夏娘娘是个好姑娘。”   我打趣道:“只可惜再好也好不过你家姬姑娘。”   世子摇头道:“小萌她不好,她是个坏姑娘。”   “你喜欢坏姑娘?”   世子微笑道:“我不喜欢坏姑娘,但我喜欢的姑娘却恰好是个坏姑娘。”   我猝不及防被秀了一波恩爱,赶紧喝了口汤,压了压惊。   我想我日后最好还是少在世子面前提姬小萌,免得莫名被秀一脸。   晚课时,我又全程运功提神方才熬过了一劫。   第二日下午,世子踩着点到了我殿里,但他今日却未带书。   他进殿后便道:“今日我便不讲学了。”   我有些惊讶,没料到我还未先罢听,他倒先罢讲了。   我问道:“那今日?”   世子笑道:“今日我们出趟宫,去见个人。”   “何人?”   “杜白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剧情,刷新NPC,啦啦啦啦~\(≧▽≦)/~ ☆、皇帝的日记:九杀   炎炎夏日,我和世子二人站在杜府大门前,一时无言。   距离方才进府通报的小厮消失已过了好一会儿,但那小厮就跟人间蒸发似的,进去后便再无音讯,独留我和世子默默地站在府前,饱受烈日炙烤。   我这人皮糙肉厚再站几个时辰也无妨,只不过世子身份尊贵,如此站下去怕不太妥。   我看向了一块阴凉地,正欲开口,世子却转头,指着那块阴凉地对我道:“你身子金贵,不如去那阴凉地站会儿。若你中暑,陛下怪罪,我担待不起。”   世子成功地抢走了我的台词。   世子带我来前便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他说杜白未必会见我们,其次他也不知杜白愿不愿意答应日后来教我。   我有些不解,觉得朝中那么多资历深厚的鸿儒老臣,也未必就非得要求杜白来教我。   世子便笑说,杜白大人能化腐朽为神奇,若别的老臣来教,最多也只能教出个守成之君,教不出一代英主。   世子说完便觉不对,赶忙解释说,我的意思自不是说你是腐朽,只是将来你若有杜白大人相辅,那必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我心中腹诽,你方才明明就特别强调了化腐朽为神奇。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我和世子仍站在门前。   做臣子的竟胆敢把一位世子和一位皇子晾在门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古怪到极点的事。   但若这人是杜白,便不会有人觉得古怪了。   当崔灵和世子还是七八岁的小屁孩时,京城里传奇故事的主角便是这位杜白。   杜白出生微寒,自幼父母双亡,七岁那年被膝下无子的岳丞相瞧中,给带了回家,当儿子养。   他和岳丞相名义上虽为师生,但实则是父子之情,养育之恩。   岳丞相也是慧眼识珠,捡到的这个学生争气得很,杜白虽是七岁才开始读书,但很快就远远胜过了同龄人中那些三四岁就启蒙了的孩子。   十五岁那年杜白更因一篇无名赋闻名天下,那篇赋无论文采还是架构,都让人不得不拍案叫绝,大呼神作。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内容实在太不和谐。   在那篇无名赋里杜白将朝廷骂了个狗血淋头,从皇帝到小吏无一不被他讽刺了个遍。   原本这等大逆不道之作就算火了,也给杜白带不来什么好处,反会招惹杀身之祸。   可这世上的事有时便是这般怪,当你骂东西骂出了境界,骂出了水准,骂出了深度后,世人非但不会怪你,还会夸你骂得好,骂的妙,请你继续骂下去。   那篇赋出来后,官员们明面上虽不敢提,暗地里却也常常对着那赋称好称妙。   只因他们大都觉得杜白骂的定不是像自己这样为民为国鞠躬尽瘁的好官,一定是像他们看不顺眼的同僚那般的贪官污吏。   但有趣的是,那些同僚常常也是这样想的。   都总归觉得骂的不是自己,便都能心安理得地夸那无名赋,再继续心安理得地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情闹大了,便总有会上达天听的一日。一月后,皇帝陛下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的无名赋。皇帝看完那赋后,龙颜不怒反悦道:“榜首之才。”   这话一出,朝廷和民间才敢开始大张旗鼓地吹捧杜白。   皇帝也是一语中的,两年后杜白果真连中三元,成了数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   三年后杜白觉得日子无趣,便化名去考武举,一考又拿了个武状元。   这一来,他便再度刷了前人的记录,成了最年轻的文武状元。   杜白做官以来,政绩显著,深得上级尤其是皇帝陛下的信赖。   但他却觉得他这官当得磨皮擦痒,极不痛快。于是他一不痛快,就爱往上面递辞官信,每每这时他的恩师兼养父岳老丞相便会将他的辞官信给拦下来,再苦口婆心地劝他,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好好干,总有一日你会干出感觉,明白这做官的真谛。   这些年来也没人知道杜白摸没摸清这做官的真谛,世人只知道他喝醉了照旧爱发酒疯。半年前杜白在游船上喝醉了,跑到了船头,高呼“皇帝呼来我跳河”,言罢还真跳了下去,旁人拦都拦不住,眼睛都看直了。   杜白虽有武艺,但却是只旱鸭子,若不是河边的人救得及时,他这条命就算是交代进去了。   杜白今年二十七,性取向正常,但至今未娶妻。   因为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奇才,但更是个恃才放旷的怪人。   在杜白的眼中,除了他恩师外,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比他傻的人。   还有一种则是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大傻子。   自负至此,可见一斑。   寻常人极难忍受他的脾气,更别提将女儿嫁给他,而他也觉得若随意娶了个蠢货进来,到时候朝夕相处,不但会降低自己的才智,更会降低将来子女的才智。   回想至此,我有些踌躇,不知这杜白会不会认为我这样的人进他的府后也会降低他的才智。   我忽然又想到昨日世子所说,便好奇道:“不知杜大人是因为何事闲居在家?”   世子淡淡道:“因为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可是一位西夷女人?”   世子解释道:“伊丽莎白是一只西夷猫,杜大人养了七年,向来是把它当女儿看的,下朝后便基本不会让它离身。”   “那伊丽莎白后来呢?”   世子忧伤道:“一月前伊丽莎白不幸落水去世,杜大人忧思难排,无心政务,就告了一个月的假。”   在世人眼中因为一只猫便告一个月的假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事,可我却有些能理解他。   因为我想到了我的涧碧,同样也快七岁了,可同样也……   我鼻子又是一酸。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杜府的大门开了,我和世子被迎了进去。   我本以为杜白会在书房见客,岂料那小厮没把我们引到书房,反将我们引到了柴房。   柴房门一开,只见柴堆上躺着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袖子挽到了臂膀处,他嘴边故意留着的大胡子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也因此掩盖了他真实的年岁。   至于他的那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酒壶,眼中皆是不屑与傲慢。   这双眼和崔灵的眼睛有些像,都好看,但也都盈满了傲气和寒意。   下一瞬,我才惊觉自己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崔灵,好在此地昏暗,就算脸红也应无人会看出。   男子一眼都未曾看我,世子先迎上去笑道:“杜大人。”   “辞官信我已写好了。”   世子劝道:“大人何必如此决绝?”   杜白道:“既然未来皇帝不是你当,我留在这朝堂上也没什么意思。”   世子看了我一眼的脸色,才道:“大人慎言。”   杜白抬眼看向了世子,同时也看见了我,他看了我片刻后,起了身,灌了口酒,道:“你是何人?”   “在下一……”   我想了想还是改口道:“在下楚弈。”   “你便是那位皇子?”   “是。”   杜白问道:“是你请世子带你来的?”   世子道:“是我主动带他来的。”   杜白恼道:“你带这样的贵人来我小庙里做什么?”   世子笑道:“若是拜师还需得亲自到访才见诚意,古有曹皇叔五顾……”   杜白打断道:“别在我跟前用那些典,说人话。”   “我希望杜大人能当皇子殿下的老师。”   杜白双眼一眯,又饮一口酒,笑问道:“所以你今日是为了他来求我?”   世子道:“大约能这么说。”   杜白听后忽然大笑了起来,似觉得这是天下第一笑话,笑过之后,他目放寒光,指着世子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楚桓,我就没见过有比你还傻的傻小子,你自己不去争皇帝的位子便罢了,还来求别人去帮他争。”   世子听后转头对我道:“杜大人他喝醉了,你切勿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   我颔首。   世子便转而又对杜白道:“杜大人此言差矣,楚弈他是陛下亲生骨肉,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争’这个字怎可用在他身上。在他面前,若有人敢心存歹念觊觎皇位,那便是争不该争之物的乱臣贼子,此等贼子,我当先诛之。”   杜白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断断续续道:“你……你……”   他始终言不出个所以然,便狠狠地放下了指向世子的手。   世子又微笑道:“况且杜大人不是说过,比之君位,我更适合臣位吗?”   杜白哼道:“有皇帝当,谁会愿意去当臣?”   “我愿意。”   言罢,我和世子两人皆怔住了,只因我们二人方才竟说出了同一句话。   我看了眼世子,世子也惊讶地看了一眼我。   杜白听后终于放下了他手中的酒壶,眯起了双眼,打量起我和世子,良久后,他玩味道:“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你们二人谁更傻一些。”   世子开怀道:“我若不傻,杜大人以往便不会让我陪你喝酒了。”   杜白又冷哼一声,道:“那今日之后,便不劳世子殿下的大驾来陪微臣喝酒了。”   世子认真道:“但我想让大人陪我喝酒。”   没人能拒绝世子真诚的话语,我不能拒绝,崔灵不能拒绝,杜白同样无法拒绝。   杜白似也为此有些恼怒道:“喝酒这事日后再说。”   世子道:“那辞官之事?”   “先不谈。”   世子欣喜道:“那授课之事?”   “也不谈。”   世子道:“那大人如今想谈什么,我便陪大人谈什么。”   杜白未理世子的话,忽然走到了我跟前,笑道:“皇子殿下。”   我受宠若惊道:“杜大人多礼了。”   杜白道:“听说你是白衣修罗的徒弟?”   “不错。”   杜白又道:“那你在剑术上应当是有很高的造诣。”   我谦虚道:“只学到了家师皮毛。”   杜白笑道:“皇子不必在微臣面前自谦,微臣这人最厌恶的便是假惺惺的自谦之人。”   世子好心提醒道:“杜大人。”   杜白冷哼道:“世子也不必提醒微臣失仪,若未来天子的容人度量还不如你,那我便是丢了脑袋也不愿留在这朝廷里。”   自古以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像杜白这样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忘生忘死之人确实是谁都拿他没办法。听闻许多时候就连岳丞相的话他也是不听的,我此时多说更是无益,所以便只能静静地站着看他如何脚踏礼法,醉藐权贵。   杜白看着我道:“既然皇子殿下剑术高超,微臣今日便想讨教一二。”   言罢,杜白从身后的柴堆里随意地拿起了一根枯柴枝,随后杜白又扔给了我一根柴枝。   我接过柴枝后,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我正欲发招,岂料世子忽然大喊了一声“且慢”,我和杜白一愣,只见世子默默地走到了柴堆旁,默默地捡了根枯柴枝。   杜白皱眉道:“你又不打,捡柴枝做什么?”   世子看了眼手中的柴枝,认真道:“我怕你们二人打起来伤及无辜,还是先找个护身的东西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有糖,但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旅游,存稿君已经阵亡,所以明天木有更新QAQ,争取后天晚上能更,希望不要因此被小天使抛弃QAQ ☆、皇后的日记:九杀上      日子过得很快,一一入宫后不到半月便被立为了太子,杜白被封为了太子太傅,做了一一的老师。   有杜白这样的奇才做他的老师,我心下也是千万个满意。   我本以为杜白心向世子,宁愿辞官也不会答应教一一,原还打算去求外祖父,让他给杜白说说,看杜白会不会服软。   岂料我还未出面,杜白便领旨做了太子太傅。   听坊间的人说,杜白答应此事是因世子有一日带着一一亲自去了他的府上,三人在柴房里谈了一番话。话谈到一半,杜白便和一一切磋了一番。一番切磋后,杜白输得心服口服,就收了一一这个徒弟。   一一入宫后,理所当然地得了一个新名字,叫楚弈。   我觉得这名字不及一一万分之一,然而“楚弈”这二字却要陪伴他走完余生,被后世人镌刻于青史之上。   一一被立为太子后,不到十日,皇帝陛下驾崩,太子继位。   不过近一月的时间,他便从一个大山里来的低贱厨子变为了世上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正如爹所说,得到些什么,总会失去些什么。   一一得到了至尊之位,但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继位后的这段日子他便成了朝中第一忙人,既要处理政务,又不能落下功课。   政务杂事最多之时,他曾三天三夜不合一眼,世子多番劝谏,他不听。就连向来不顾他人感受的杜白都亲自开口让他去小憩片刻,一一仍一意孤行。到了第四日朝会之时,他便直接倒在了大殿之上,被人给抬回了寝宫。当他醒来后,一口喝完宫人们端上来的药,便又爬了起来继续批折子。   我听后极是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早日入宫,若他不睡,我便将他打晕,让他不得不睡。   又是一日无事的下午,我正看着闲书,老赵忽然进来说,世子到访。   我听后放下书,推门而出,只见世子正站在庭院里,见我出来,他微微一笑。   我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道:“世子今日亲自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世子笑道:“我无贵干,但旁人却有。”   我微微皱眉道:“旁人?”   我顿了片刻,又道:“那旁人可是?”   世子会了我的意,点头道:“正是陛下,陛下嫌摆驾太过张扬,便让我陪着微服至此。”   “陛下如今在何处?”   “正在大堂。”   随后我同世子进了大堂,大堂里正站着一位气度华贵的男子,负手背对着我们。   “陛下,崔小姐到了。”   “朕知道了。”   世子言罢,对我一笑,便退了下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被带上后,男子方才转过了身。   男子身着白衣华服,头上带着精致小巧的玉冠,腰间别了一块典雅的青玉。一番变故之后,他眉宇间的欢脱已被沉稳所取代,双眼依然明亮,但其间却藏有血丝,面色白净了些,却略显病态。   今日的一一光看皮囊,比之世子不输反胜,一时间竟让我有些不敢认。   我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施了一礼,道:“臣女参见皇帝陛下。”   一一淡淡道:“崔小姐不必多礼。”   我垂首道:“不知圣驾驾临,所为何事?”   一一指了指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个纹饰精致的红楠木盒,盒子旁有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埋葬涧碧的银子,盒子里是朕命尚衣局赶制的衣服。本不想这么迟才给你,只是这数月来确实得不了空过来。”   我道:“陛下日理万机,本不必将此等小事挂在心上。”   一一道:“朕不愿失信于人,也不喜欢欠人分毫。”   言罢,他忽然用手掩着嘴,轻咳了两声。   我皱眉道:“陛下?”   “无妨,偶感风寒。”   我不信,上前两步,欲伸手探他的脉,他躲闪不及,手便被我紧紧握住。   片刻后,我道:“你的内伤怎还未好?”   那日在无名院中,我没有手下留情,每招每式都运足了功力。但在出最后一招风雨山河时,我还是心软了,只用了七成功力。   若一一那日用的是剑,他能接住,但他用的是树枝。   我知道树枝折断的那一刹那,剑气就伤了他的肺腑。   但以他的修为,这等内伤及时救治应早已痊愈,万不该拖到今日,拖成这副模样。   一一抽回了手,忙道:“这伤与你无关,是朕……我与太傅交手时所受。”   我一时又忘他的身份,冷斥道:“怎会与我无关?你这模样一看便知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说,为何不传御医诊治?”   一一被我一斥,气势一瞬便弱了下来,咬了咬嘴唇,委屈道:“这等小伤只需待我空下来运数次功便可痊愈,何须劳烦御医?再来我身子也没那么金贵。”   我见他说胡话,恼道:“你如今不是厨子,而是天子,这天下间便数你的身子最为金贵。”   言罢,我转念一想,又道:“你不传御医诊治,是怕世子他们知晓你受内伤后怪罪于杜太傅?”   我见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又道:“还是你怕他们怪罪于我?”   一一不答,但我已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答案,我因此更是恼怒,冷道:“你不愿说,我便替你说。”   话音落,我一个箭步便欲出门,寻门外的世子。   一一连忙拦住了我,情急之下他竟唤了声“小姐”。   这时,世子推门而入,疑惑道:“陛下,崔小姐,臣听你们二人似起了争执,不大放心便进来看看。”   一一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正色道:“朕与崔小姐无事。”   “无事便好。”   言罢,世子便欲退出。   一一又道:“朕事已办完,堂兄我们回宫吧。”   世子皱眉道:“陛下不多留一会儿?”   “不必了。”   这时,我再也不理会一一的眼色,淡淡道:“世子殿下,臣女曾重伤过陛下,致使陛下如今内伤在身,但陛下却讳疾忌医。望殿下多加劝谏,早日让御医替陛下诊治龙体。”   世子听后关切问道:“陛下,崔小姐所言可属实?”   “一点小伤,堂兄不必挂心,朕回宫便传御医诊治。”   世子听后神情严肃道:“陛下日后切不可拿龙体开玩笑。”   一一无奈叹道:“够了,在你们眼中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个小姑娘还娇弱?”   我嘲弄道:“你不是娇弱,而是太不自爱,平白让旁人担心。”   我言罢,世子又提醒道:“陛下,若臣未听错,你方才又忘了自称‘朕’。”   一一道:“堂兄,算朕求你,到了宫外就不要再纠朕的错了。”   世子似是考虑了片刻,才勉为其难道:“谨遵圣谕。”   世子看着一一,又顿了片刻,问道:“陛下当真要即刻回宫?”   一一犹豫道:“朕……”   世子笑道:“陛下这段时日一直在为国事操劳,好不容易偷得一日闲,何必急着回宫?臣听小萌说,这几日京郊的旺药镇上正举办一年一度的美食节,陛下和崔小姐何不同去看看?”   我一愣,未料到世子会带上我的名。   一一不置可否,仍时不时偷瞄我脸色,世子会意笑问道:“不知崔小姐可愿陪陛下前往?”   我故意不看一一,而是看着世子道:“若陛下有旨,臣女又岂敢抗旨不尊?”   半晌后,身旁的一一才低声道:“那便陪朕去瞧瞧吧。”   世子笑道:“陛下身旁若有崔小姐,那臣也无须担心陛下的安危了。”   “堂兄不去?”   “也不是不去。”   一一打趣道:“只是不同我们去,而是携佳人一同前往。”   世子道:“陛下圣明,只是不知陛下准不准臣这个假。”   一一笑道:“准。”   世子谢完恩后又对我请求道:“我不知崔小姐为何会重伤陛下,但事已过,加之陛下亦无大碍,此时再追究此事也无意义。但这一次我希望崔小姐能护陛下周全。”   我道:“必护他周全。”   一一不满道:“堂兄你这话,朕的安危朕自己能护。”   世子笑道:“陛下自然是武林高手,不然臣也不会放心陛下微服前往旺药镇,只不过若得崔小姐相伴,你二人双剑合璧,才能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一一疑道:“双剑合璧?”   世子道:“臣听小萌说,那日陛下和崔小姐不正是靠双剑合璧才胜过杀手榜第四的白缨枪烦客吗?”   一一耳根一红,道:“算不上双剑合璧,顶多算并肩作战。”   世子笑道:“那便依陛下的意,你和崔小姐并肩作战。”   一一耳根红得更厉害,打断道:“好了,朕懂你的意思,你不必再多言了。   “是。”   世子又看了我二人一眼,道:“若无他事,臣便退下了。”   一一颔首道:“堂兄慢走。”   世子走后,厅中只剩下我和一一两人,我二人相视久无言。   终于一一先开口道:“你不看看吗?”   “看什么?”   “衣服。朕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便让尚衣局往最好的做,最好的总不至于太讨人厌。”   我听后,回过神,走到了桌前,打开了红楠木盒,只见盒子里面装着一件蓝色的轻衣。   我微微蹙眉,道:“蓝色的?”   一一有些失望道:“你不喜欢蓝色?”   我不答反问道:“为何会想着送蓝色?”   “朕以为你喜欢蓝色。”   我挑眉道:“是吗?”   一一走到了我身旁,低下了头,装作在看盒子,脸刹那变得微红,小声道:“其实是朕……”   “嗯?”   “我喜欢小姐穿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攻不过三秒QAQ ☆、皇后的日记:九杀中      我换上一一给的衣服后,便同他出了门。   出门后,我没有问他觉得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我能看见他如玉的脸上又无故多了两抹红晕。   两抹红晕一生,看得我心神又是不稳,甚至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处,放肆地捏捏他那张脸。   一一见我盯着他的脸,脸更红道:“你为何看我?”   我别过头,道:“没看你。”   “这么久未见,你还是那么口是心非。”   我还嘴道:“你还是这般傻。”   一一笑道:“前几日太傅还夸我变聪明了些。”   我轻哼一声,表示不信。   一一又笑了笑,没有争辩。   一路走来,我渐渐地快要忘了身旁这人如今的身份,只觉他还是多日前的那个厨子。一一也再未在我面前自称过“朕”,他的话越说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今日第一眼见他时,原还觉得他身上多了几分沉稳,然而这一路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沉稳也被他给丢的差不多了。   若是世子看见今日下午的一一,怕是要痛心疾首地感叹自己这数月来的礼法教导都付之东流了。   到旺药镇时,已近黄昏,恰好是用晚膳的时辰。   我们想着既是美食节,便不打算用正餐,就一路逛一路吃,直到吃饱为止。   美食节的举办地在小镇上的几条小街,从街头到街尾,汇集了天南地北的各色美食,街旁无一处不是摆放着摊位,有不提供座位的小吃摊,也有可在摊旁坐着吃的主食摊。   街道上人山人海,吆喝声谈话声混杂在了一起。人群中大多是些布衣百姓,偶尔也能见着几个衣着考究的公子小姐。   那些公子小姐也多是随意看看,并未买什么。   在富贵人家眼中,就算是再美味的小食,总归是街边摊,大都不干净,不愿尝。   一一到了此地,看着四周各色的摊子,极是兴奋,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   我好奇道:“你在想什么?这般高兴。”   一一道:“我在想这么热闹的地方,若我来摆个小摊卖钵钵鸡、冰粉、凉糕,定能赚大笔银子。”   我见他这般没出息,冷道:“你如今还缺银子?”   “不缺了。”   一一顿了顿,又苦笑道:“可不缺银子未必就能有快乐。”   他这话听得我一阵心疼。   言罢,一一习惯性地用手掩着嘴,又想要咳,可他看了我一眼后,竟生生将咳嗽憋了回去。   我又担忧又恼道:“想咳就咳,憋回去做什么?你以为你少咳了几声,我便不知你伤成什么样了吗?”   “我……”   “咳出来。”   一一因憋了有些久,一咳出来,就连连咳了好几声。   我在一旁轻轻地替他捶着背,盼望着他能好过些。   一一咳完后,放下了手,笑着对我道:“谢谢。”   我装作未听见,停下了捶背的动作,收回了手,目视前方。   一一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淡淡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一一沉默了会儿,道:“想吃蜀菜吗?虽然这街上人的手艺未必及得上我,但能出来做生意的,应不会太差,”   “不想。”   一一有些伤感道:“你……不喜欢吃蜀菜了吗?”   我道:“我不喜欢吃旁人做的蜀菜。”   一一听懂了话中意,脸又是一红,道:“我许久没做过菜了,有时手痒也想做几道,但实在没有机会也没有空当。”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周围的摊位,忽然我看见一家摊位上挂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药膳”两个字,便起了意,把一一带到了那儿。   我和一一坐在了一张寻常的木桌旁,摊位的老板殷勤地走了过来,问我二人点什么。   我道:“你这儿有什么止咳润肺的药膳?”   老板笑道:“像什么冰糖雪梨汤、红糖姜枣汤、蜜枣扒山药都有这些效用,不知姑娘想点什么?”   我道:“但凡有这功效的,都给我上一份。”   老板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好勒。”   菜上齐后,一一盯着桌上的七八道菜,委屈道:“这些都要吃吗?”   我道:“都吃了,对你身子好。”   一一道:“可这么多?还都是些汤汤水水。”   我命令道:“吃。”   “那你呢?”   “我看着你吃。”   一一无言,默默地开始喝第一碗汤。   离开药膳摊后,我和一一又吃了些别的小吃,味道都不错,但都及不上一一的手艺,   我们二人吃了个七八分饱后,便打算离开美食街,去镇子里旁的安静街道随意走走。   在离开美食街时,我们还遇见了世子。世子在人海的那头看见了我们,还未来得及过来问个好,便被他身旁一身显眼红衣的姬小萌给拉着到了另一个摊位。   最后他只得无奈一笑,远远点头向我们示意。   一一看着那两人逐渐被人海淹没的身影,笑道:“听堂兄说,他们二人好事将近了。”   我微笑道:“是吗?”   一一点头道:“过段日子,我得好好想想该送堂兄什么礼物,去恭贺他的新婚之喜。”   “世子的好事将近,那你的呢?”   不远处喧闹鼎沸的人声很快便盖住了我的话语声,一一就跟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走着。   我紧跟他的脚步,追问道:“你可曾想过你的婚事?”   一一还是不答。   我心中莫名有些慌乱,一时间竟问出了藏在我里头多时的问题。   “你不愿娶我?”   一一一眼也未看我,我不知他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愿。   “回答我。”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那日我在无名院中对你说过希望与你江湖不见,那是真话。”   话音落,我心中莫名的慌乱变为了莫名的抽痛,面上仍故作平静道:“既然如此,陛下今日为何又要亲自前来,若说是为了还债,那大可传旨让人送来。”   一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道:“可正如你那日所说,我和你不可能江湖不见,因为你是命定的皇后,而我恰好做了这皇帝。”   我抑制住了自己的颤音道:“陛下的意思是,若陛下可以选,就不会选臣女当皇后。”   “我不知道。”   我质问道:“那陛下知道什么?”   一一又走了几步,才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娶到小姐这样的女子,因为小姐这样的女子离我太远了,就像是天边的神女。小姐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吧,觉得自己怎可能会嫁给一个从大山里来的傻小子,为了不嫁给这个傻小子,你宁愿杀了他。”   一一说话时神情很认真,语气很淡然,可我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感和责怪。   此时此刻,我无法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任何辩解都只不过是苍白无力的谎言。   因为那时的我是对他起了杀意,而理由也正如他话中所说。   一一接着道:“可小姐又救过我的命,在我最伤心的时候还借给了我肩膀,在没见到小姐的日子里,我每日都会想到小姐,我也不知这到底算什么。”   “小姐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来,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想小姐,所以我想要见小姐。”   一一停下了脚步,看着我的双眼,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面若寒冰,无悲无喜,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毫无感情。   我的眼睛和爹一样,不会传达任何情感,哪怕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可眼里仍静如止水。   对爹而言,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因为这样便可骗过全天下的人。   可于我而言,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有时却是一件再坏不过的事。   既然这双眼传达不了情感,又怎能向心爱之人传达自己本想传达的爱意?   所以很多时候,眼中无法传达的东西我只能用行动来传达。   我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一的身旁,低头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下意识地抽开,而是犹疑了片刻,片刻后他的手有了回应,反握住了我的手。   接着我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一一会了我的意,主动同我十指相扣。   他的手不滑不嫩,有练剑练出的茧,有干农活磨出的趼,但却很温暖很宽厚。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迎上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也想你,所以我也想见你。”   乌云蔽空,驱散了刚出的月;凉风习习,吹响了树上的叶。   不知不觉中,豆粒大的雨滴如珠串般落了下来。   雨落在了叶上,落在了道上,落在了屋顶上,落在了一一的身上,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雨至,无伞可撑。 ☆、皇后的日记:九杀下      大雨久下不停,我和一一只得在街旁的屋檐下默默地站着,待雨停抑或是小一些再出发返京。   又站了半炷香,雨势仍未见小,一一无奈道:“你说我俩会不会在此站一夜。”   我看着他的脸,乐此不疲地感受他的气息,微笑道:“若你明日无朝,站一夜也无妨。”   “可明日有朝。”   “那便辍朝一日”   一一皱眉摇头道:“不行,那我不成了昏君?”   我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直挺的鼻子,道:“我说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他猝不及防地被我刮了刮鼻子,脸又是一红,随即用手摸了摸我方才刮过的地方,不好意思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对我动手?”   “你不喜欢?”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大习惯。”   我听后也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应当学着习惯。”   一一犹豫道:“我……尽量。”   街上的行人大都撑着伞,来来往往,稀稀落落,一一认真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半晌后道:“这附近应是有卖伞的。”   我问道:“何以见得?”   他笑道:“我发现这过往的人里有好几位撑着的伞都是同样的式样,两个是巧合,但多了便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些伞的伞柄,发现那些伞柄上基本没什么磨痕,最易损坏的伞骨处也完好无损,应都是新伞。如此多人撑着式样相同的新伞,那附近又怎会无卖伞的摊位?”   我刮目相看道:“你何时有了这么细致的心思?”   他道:“太傅说为人君者要会用人,必先学会识人。前段日子,他教我识人之法时,便让我不停地盯着各色的人看,问我能从那些人的身上看出什么,若我看不出便继续盯,直到能看出为止。久而久之,我也明白了一些门路,从一个人的细微之处也渐渐能看出一些东西。”   我赞叹道:“太傅果非常人。”   一一笑道:“他岂止不是常人,有时简直不像人。”   言罢,一一见迎面走来一位撑伞的路人,眼睛一亮,连忙叫住了那人,问那人的伞可是新买的。   那人奇怪地点了点头,一一便接着问他是在何地买的伞,那人指了指一条街,一一道完谢后便送走了那人。   送走路人后,他转身对我自豪道:“被我说中了吧。”   我打击他道:“凑巧罢了。”   他温柔道:“你等在这儿,我去买伞。”   我看着屋檐外连绵不绝的雨,皱眉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去?”   “走过去,我用上轻功,应不会打湿太多。”   “不……”   我话音未落,他便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   “这一次,请小姐听朕的。”   我抬头,迎上了他的双眼,一时竟无法回答,呆立在了原地,下一瞬一一飞身离开了屋檐,去买伞了。   我在屋檐下静静地等着,看着眼前的雨,却发现眼前都是他方才那张认真的脸,耳边都是那句温柔的话。   想着想着,我笑了起来。   很快,一道白色的身影撑着一把蓝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了我的身前。   一一衣衫全湿,发丝无干处,脸上挂着雨滴,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顾对我笑着道:“走吧。”   我出了屋檐,进了伞下。   伞不大,所以我和他挨得极近,肩并肩,手打手。   一一似是不大习惯如此近的距离,一直未开口,羞涩的红晕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使得他格外惹人怜。   我心疼道:“回宫后,你定要即刻沐浴,再让御医们开些防治伤寒的汤药给你服下。”   “好。”   片刻后,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蓝伞,又道:“怎只买了一把伞?”   他道:“我去时,这把伞便是摊位上最后一把了,也算幸运,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我不信道:“当真是最后一把伞?”   “当真,我身上如今也不缺银子,若有多的,那我定买了。”   我听后伴恼道:“你就不会说你是骗我的,其实摊位上有很多把伞,但你却故意只买了一把。”   一一不解道:“我为何要这样说?”   “因为这样便表示你想同我撑一把伞。”   他听后恍然大悟,道:“你们城里人的套路还是这么深。”   我别过头,道:“不是城里人套路深,是你这个山里人太傻。”   一一委屈道:“你又说我傻。”   “你不乐意了?”   “万一被你说多了,我真变傻了怎么办?”   我想了片刻,淡淡道:“变傻就变傻吧。”   他一愣。   我接着道:“无论你傻成什么模样,我都要你。”   言罢,我转头飞快地在他的右脸上落了一吻。   一吻如丝雨。   细如针,甜不腻。   一一回宫后,依旧很忙,但待他诸事定后,便再无借口躲过他的大婚。   转眼间,婚期将至。   听宫里的人说,太后为此给他安排了教习床笫之事的宫女,一一初时还以为教习不过就是口头讲解,最多再辅以些图画,谁料那些宫女一言不合便对他毛手毛脚,媚眼乱抛,还一个二个想上他的龙床,剥他衣服,吓得他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宫女。   太后只当是他不满意之前的那批人,便仍不停地往一一寝宫里送人,最后一一忍无可忍去了趟太后那儿,直言让太后不要再往他宫里送人,太后神情古怪地应了下来,方才作罢。   我听完此事后,脑海中常常冒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一红着脸,抱着被子,裹着自己的身子,缩在床角,一脸委屈地让那些宫女走。   可当我想到一一那可爱又委屈的模样被别的女人看见,心下又烦躁了几分。   我虽不知一一学那事到底学成了什么模样,但至少这几日我的成果很是斐然。   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讲的东西我全都铭记在了心,至于那些相关的图册书本,初看时,我还有些面红耳赤,但看得久了,便也觉不过如此,无甚了不起之处。   通常情况下,若得了一本新书,我先是通看,通看之后,我再细看,细看后我便开始背那些要诀,记那些动作,就像背武功心法和记招式套路一般。   这日下午我正当在面无表情地背着一本书,楚宓来了。   她未叫人通传便走了进来,我也未来得及把桌上的书给藏起来,便被她抓了个现形。   我还是有些许尴尬,楚宓却是一脸笑意道:“寻常人家的女子出嫁前看这些大都是害羞地匆匆翻阅,你崔灵倒是有趣,不但脸不红心不跳,还看得这般细致,果真这天生凤命就是与众不同。”   我笑道:“你只是没见着我脸红心跳的时候罢了。”   楚宓又笑问道:“看这般细致作甚?我瞧你的模样莫不是想把它给背下来。”   我道:“你说对了,我是想把这些给背下来。”   楚宓有些惊讶。   我合上了书,又补充道:“我崔灵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楚宓听后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道:“你这般的绝代佳人愿为他学这些,他这福气怕是要羡煞全天下的男人。”   我苦笑道:“过往我做了些事,让他伤了心,可我这人又最见不得他伤心,他难过,我便更难过。所以我想,在旁的事情上能补偿他一些便补偿他一些,看他好过,我也高兴。再来这男女之事本就是相互,我若认真,得趣的也是我。”   楚宓打趣道:“高高在上的神女动起情原来是这般模样,和凡人一样傻。”   我笑道:“我本就不是神女,而是个凡人。”   “你看你都自甘下凡了,平日里的傲气都去哪儿了?”   “许是我当真被他迷了心窍,什么傲气都跟着他一道走了。”   楚宓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多想,情窦初开的女子便是这样,再过些日子,待激情淡去,你的傲气便又会回来。”   我微笑道:“但愿如此。”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楚宓想到了些事,又低声道:“你在这种事上见多识广。”   楚宓会意道:“说吧,你想请教我什么?”   “这几天我虽看了不少,也知道了不少,但书本上的东西终究是死的,有些东西怕还是过来人才讲得清楚。”   楚宓笑意更深,道:“你想清楚什么?”   我脸微红道:“你说真到了那时,我是该被动地躺着,还是主动地逢迎。”   楚宓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道:“主动。”   “主动?”   楚宓笑道:“没有男人会不爱主动的女人,就算是再木的木头,碰上主动的女人,也会燃起熊熊烈火,更何况遇见的还是你这样的绝世佳人。”   我沉吟了片刻,反复琢磨着楚宓的话,又问道:“那我……该有多主动?”   楚宓道:“总归是越主动越好。”   “你这话太大,可否再细致一些?我怕到时把握不好分寸,弄巧成拙。”   楚宓的身子贴住了我的后背上,她将头亲密地靠在了我的肩上,伸手翻开了我桌上的那本书,玩味地看着书上的图和字,微微一笑道:“你只需主动到让他全无还击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杀最后一章,瑟瑟发抖QAQ ☆、皇帝的日记:十杀上      皇室的大典永远是繁杂、无趣、折腾人的。无论是那日的登基,还是今日的大婚,一通折腾下来,该有的欣喜劲全没了,只让人想摸着枕头便倒头大睡。   今日的崔灵化着我从未见过的大浓妆,穿着最厚重最华贵的礼服,少了往日的出尘脱俗,美艳到了极点,也好看到了极点。   当今日的她首次出现在我身前,在礼官的指引下向我行大礼时,我看愣了,愣了许久。直到我身旁的礼官轻咳了一声,我才反应过来,按规矩将流程继续走了下去。   待我和崔灵饮完合卺酒后,便算是行完了大婚的所有礼,宫人们服侍我俩褪下礼服,换上寝衣后,便识趣地鱼贯而出,层层帐幔逐次放下,烛影摇曳的新房中最后只剩下我和崔灵两人。   我和她安静地坐在床边,谁也没有开口。   到目前为止,我仍觉得今日的一切像是一场梦,若不是梦,崔灵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成为我的妻子?   想到此,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崔灵,她脸上的浓妆已被卸去了不少,又成了那副出尘似仙的模样。   这副模样的她极易让人动心,可我今日却有些无心无力。   这段时日我虽知晓了夫妻之道是怎么一回事,可真要让我付诸实践,我却有些不敢,尤其是当我想到自己要和崔灵做出画上那些羞人的动作时,便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我本就没有做好准备,加之今日又被大婚的各种礼节折腾成了一番,有些困倦,就更失了兴致做那事。   于是我便想不必急于一时,先缓缓,日后再同她圆房,   我觉得崔灵会理解我,尊重我的决定。   想通此节后,我便道:“今日如此劳累,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崔灵红着脸道:“那件事还未办,怎能歇息?”   我有些尴尬道:“那事日后再说吧。”   “你害羞了。”   “我……没有。”   崔灵微笑道:“我知道你只是害羞,可这周公之礼总归是要行的,若你累了,便躺着吧。”   我又重复道:“今日我们还是歇息吧,来日方长,不必……。”   我话未说完,便被崔灵推倒在了床上,下一瞬,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那双看似柔弱却无比有力的双手禁锢在了床上。   我急道:“你这是何意?”   “你说呢?自然是行使我做妻子的权利。”   崔灵一边用力压制着我,一边生涩地说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羞耻话语。   在难以反抗的压迫之下,我情急连呼道:“崔灵,不要。”   言罢,我挣扎得更厉害,崔灵见我身子越发不老实,微微皱了皱眉。就当她快要制伏不住我时,便索性点了我的穴。   这一来,我只觉浑身顿时无力,再也动弹不得分毫,崔灵满意地看着乖乖躺着的我,就像在欣赏一幅绝世佳作。   她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道:“别害羞,放松一些。”   我再度低声乞求道:“不要。”   她霸道地拒绝了我的乞求,只给了一个字“要”。   我不死心地解释道:“崔灵,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不是害羞,我今日真不……”   崔灵似失去了听我说话的耐心,一不做二不休点了我的哑穴。如此一来,我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我只能将所有想表达的话语通过眼神传达出,可她显然不愿注意我的眼神。   此时的她已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体上。   她心满意足地赏玩着我的身体,深情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乖。”   言罢,她的玉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了些,随即她的红唇无礼又霸道地扫荡起我的面孔,从额头到鼻子,从脸颊到双唇,没有放过一处角落。   数吻落完后,她的头又伏在了我耳侧,轻轻地往我耳畔送了一口气,柔声道:“喜欢吗?接下来我会让你更喜欢。”   言罢,崔灵伏在了我的身上,纤纤玉手开始解起我的衣衫,她一边解着,一边道:“他们说初时会有些痛,我会尽量温柔一些,你忍着点。”   解到最后,她笑着往我下身看了一眼,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脸,满意道:“方才你还一直说着不要,如今看来身子还是挺实诚的,我都差点被你这张嘴给骗了。”   我想大声说,我没有,我不想,我不要。   可被点了哑穴的我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崔灵摆弄我的身子,只能看着那不可描述之地变得越发不可描述。   我抬头看向了崔灵的双眼,发现她那双长久以来无甚波澜的眼睛已被浓浓的情和欲所攻占,红晕布满了脸。伴随着手上越发激烈的动作,她的理智终于全然失去,像个恶魔一般疯狂又贪婪地操控她身下的那具躯体。   很不幸,我就是那具躯体的主人。   这一刻,我既像一只入了狼口的被宰羔羊,又像一个被恶魔束缚的无魂傀儡。   无力反抗的我不得不学着接受眼前这个现实,闭上眼后,在痛苦和极乐中思考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想一些旁人绝不会想到的事。   第一个问题,若当皇帝的不爱后宫的三千佳丽,却又不得不与那些女人同房,那这皇帝当的和风月之地的男妓又有何区别?还他娘的是赚不到银子,反得倒贴赏赐的男妓。   想完第一个问题后,我觉得有些憋屈。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在本朝的律法中,奸.淫男子是不犯法的,婚内奸.淫同样也是不犯法的。   想完第二个问题后,我觉得更加憋屈。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崔灵这么喜欢扇我一巴掌后,再给我一颗糖吃,而我为什么每次都会不争气地吃下那颗糖?   雨夜中的拥抱是这样,无名院中的吻是这样,我都能想像今日过后崔灵又会换个花样喂我糖吃,我吃下后,又会原谅她,又会忘记这夜的种种屈辱。   想完第三个问题后,我睁开了眼,冷漠地看着正当在兴头上策马奔腾的崔灵,越发觉得自己憋屈到了极致。   我是个皇帝,而且我想当个好皇帝。   好皇帝和昏君不同,不能全凭好恶任意妄为,所以我这个朝政新人在朝堂上和那些经验丰富老奸巨猾的大臣们交锋时受了很多委屈,得到了许多血泪的教训。   我原以为后宫会是安宁之地,因为在这里不但没有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还会有善解人意的妻子,所以我的日子能过得滋润一些。   可谁料到新婚第一夜就来了这样一出戏,这让我不禁觉得原来后宫中没有任何安宁可言,只有憋屈,憋屈,极致的憋屈。   而带给我这一切的人竟然是崔灵,是那个我想对她好,而她也说过要对我好的崔灵。   我感到很伤心。   我分不清这伤心到底是源于极致的憋屈,还是因为伤我心的人是她。   伤心之时,人常常便会流泪。   我有些想哭。   所以我哭了。   最终,羞耻的快乐和屈辱的泪水一同迸发。   兴尽之后的崔灵将头枕在了我的胸上,她的手满意地把玩着我的手,问道:“喜欢吗?”   她见我久未回答,才想起还未解我的哑穴,便解了我的哑穴。   哑穴解开后,我可以开口,但我依旧选择了沉默。   这时,崔灵好似觉察到事情的发展已出乎了她的意料,便撑起身子,看向了我的脸,惊讶道:“你哭了?”   随即她慌乱又仔细地吻去了我脸上的泪,温言道:“别哭,你一哭,我心疼。”   我丝毫没有留恋她在我脸上留下的温暖和柔情,只是默然地看着她的脸,冷冷道:“解开。”   崔灵听后连忙解开了我剩下的穴位。   当我的身子可以动弹后,便立刻打开了崔灵又欲放在我脸上的手。   我看着她那张神情慌乱的脸,冷道:“崔灵,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奸.淫。”   崔灵蹙眉道:“夫妻之间你怎能用这么恶心的字眼?”   “方才你的举动难道就不恶心吗?强迫别人行鱼水之欢本就是件恶心的事,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崔灵再次强调道:“但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行此事是合乎礼法,合乎天地道义的。”   我闭上了眼,无力哑声道:“就算如此,为什么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为什么你不能顾及我的意愿,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应有的尊重?”   崔灵默然。   “曾经我是厨子,你是小姐,我没有任何资格敢奢求能得到你的尊重。可如今我是你的君王,更是你的夫君,你还是没有给我尊重。我不愿在你面前摆什么皇帝架子,因为我想和你做一对平等的夫妻。可我未曾想到,我对你的尊重竟成了你肆意妄为随心所欲折辱我的理由。”   我翻过了身,背对着崔灵,不愿再看她一眼。   片刻后,她的身子贴了上来,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我无力也无心再反抗,任由她的娇躯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   崔灵在我的耳畔无措地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她们说男人都会喜欢。”   我听后自嘲一笑,无比认真道:“我是男人,但我不喜欢。”   “过往不喜欢。”   “如今不喜欢。”   “将来也不会喜欢。”   当我一连说完这四句话后,崔灵默默地松开了环在我脖子上手臂,娇躯随即离我而去。   我感到了一阵放松,同时又感到了一阵空虚。   紧接着便是久到足以让落水之人窒息的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耳旁传来了崔灵无力的声音   “我知道了,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自讨无趣。”   我隐约听到了她的哭腔,但我想那是我的错觉,因为骄傲如她是不会哭的,会哭的只有我。   因为她始终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我就算得到了九五至尊之位,在她面前也是个卑贱的凡人。   神女是不会流泪的,哪怕她真的爱上了凡人。   在大婚之夜阴影的笼罩下,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床笫之事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排斥之感,在今后的七年里,除了迫不得已要和崔灵同房外,我再也没碰过任何女人,不想也不愿。   在繁杂的公务面前,我无心将精力放在这种事上,若有时当真兴致来了,也大多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我和崔灵的关系也并非没有缓和过,有那么几年我们二人也能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每每和她身体相触碰时,我总会想到大婚那晚。   想到那夜的屈辱和羞耻,想到那夜的无措和无力,想到我无法动弹的四肢,想到我发不出声的嘴巴,想到自己就像一件玩物被人随心摆弄,我便无法原谅崔灵,正如我始终也无法忘记涧碧的死。   但当我真正想恨崔灵时,她的那些好又全都跑了出来,她的一剑,她的肩膀,她的拥抱,她的一吻。   到了后来,我已分不清自己对崔灵到底是恨还是爱,抑或最后恨与爱都成了两个字“习惯”。   当景真和景善渐渐长大后,我以为自己能真正全然放下一切,和崔灵好好过日子。   但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我和崔灵之间的争吵逐渐增多,有时甚至会交起手来,更让人讽刺的是,那些争吵大都缘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三月前的一个夜里,我和崔灵躺在龙床上,在景真的教育问题上起了分歧,在那场争吵中崔灵一直强调景真和我不同,景真是从小在宫中长大锦衣玉食的皇子,而我只是在大山里长大的乡野小子,所以她让我不要拿自己过往的一些思想去祸害她的儿子。   争吵到了最激烈之时,崔灵又像新婚那夜一样点了我的穴,让我无法动弹,无法发声。   接着她又做出了新婚那夜的举动,她妄图用肉体的痴缠来结束这场争吵,熟不知适得其反。   那夜之后,我和崔灵正式决裂,并定下了约定。   既然我废不了她,她也休不了我,那便杀了彼此。   起初我未把这个约定当真,我以为那个约定只是我们二人一时恼怒下的无理取闹,我们会交手,但却能把握好分寸,不会真的伤害到对方。   但就在一月前,也就是我写下第二篇日记的那日,我和崔灵如往常般交手,可我却发现今日的崔灵和往日的不大一样,她眼中有着极盛的杀意,她的招式变得狠辣,她的运功更是毫不留余地。   我发现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居然真的想杀了我。   崔灵走后,我坐在龙案前不断地想否认这个结论,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可否认的理由。   盛怒之下,我失态地掀翻了龙案上的一切东西,折子散落满地,茶杯碎成了花,朱笔滚到了阴暗的角落,跪了一地的宫人也被我给赶出了殿。   最终我无力地瘫坐在了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真的要杀了崔灵吗?我不停地问自己。   可若杀了她,或许我便真要成孤家寡人了,而我不想在这冷冰冰的大殿里当个孤家寡人。   但她却又真的想要杀我。   我越想越觉满腔的怒火无处可诉,便拿出了日记本,拾起了朱笔和墨砚,写下了日记。   在那篇日记里,我撒谎说自己不爱崔灵,还将她称呼为“该死的贱女人”。   重新翻看那篇日记之时,我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言辞太重。但思虑再三后,我还是扔下了修改日记的念头。   只因落笔如落棋,既已落,便无悔。   写到这里时,已是子时,守在身旁的伍好已忍不住开始打盹,但我却仍无睡意。   说来也怪,我如今非但没有睡意,竟还觉得有些饿。   我想吃点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QAQ 崔灵:摸摸头 一一:QAQ 崔灵:不要哭,乖。 一一:QAQ 崔灵:你不哭,就给你糖吃。 一一:我要哭,也要吃糖QAQ ☆、皇帝的日记:十杀下      御膳房的总管姓朱,在御膳房干了几十年,是个和蔼的老人家,我同他熟识后,便请他给了我一把御膳房的钥匙和一套御厨的衣服。   有时深更半夜睡不着时,我便会换上御厨的衣服,趁着月色去御膳房做一两道小菜饱腹。   加之,一道最简单不过的菜从御膳房做出来到呈至御前,至少也要过十余人之手。   若因我深夜一人的口腹之欲,扰了一群人的清梦,这等事是我不愿为的。   比之劳烦他人,还不如自己碰碰炊烟,也算是乐事一桩。   深夜的御膳房静得落根针都有声,我蹑手蹑脚用钥匙打开了一道小门,怕吵醒轮值的御厨,既招麻烦,又折腾他人。   今夜我只想吃点甜的,便打算煮一小锅红豆粥,喝完就走。   锅里的红豆粥熬好后,飘香四溢,我随意拿了个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一口喝完,心满意足。   正当我打算盛第二碗时,门外忽然起了骚动,人声渐大,谈话声、脚步声、钥匙声交混在了一起。   我知道这定是宫中有贵人深夜传膳,值守的御厨们便不得已起身来御膳房备膳。   只是不知这个点,谁有这么好的胃口。   我环顾四周,发觉御膳房不大好藏人。   所幸御厨们大都没见过我,再来我如今穿着同他们一样,便也无需躲藏。   思及此,我便淡定地喝起第二碗粥,心下也有些好奇,想打听打听那传膳的是哪个宫的贵人。   三位值守的御厨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喝粥的我。   为首的御厨四十上下,肥头大耳,确实是像个会做吃的人,他身旁的两位御厨年纪就轻一些,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瞧着和我年岁差不多。   中年御厨笑道:“我说御膳房今夜怎么有动静,还以为是耗子,原来是有人偷嘴。”   我笑道:“饿极了,便忍不住来熬碗粥吃。”   御厨偷嘴一事本就再寻常不过,那中年厨子不觉其它,会意笑骂道:“你小子还挺滋润,我们饿了也不过进来吃点剩菜剩饭,你还熬粥。”   我嬉笑道:“三位辛苦了,要不也来一碗?试试我的手艺。”   那中年御厨摆手道:“你留着自己慢慢喝吧,我瞧你眼生,哪个部的?”   “做甜点的,新进宫没几月。”   中年御厨又疑道:“你钥匙怎么来的?”   我老实道:“朱总管给的。”   高瘦御厨质问道:“朱总管为何会给你?你是他什么人?”   我笑道:“我是他一个远房侄子。”   这时,矮胖御厨好奇地看了一眼我锅里的红豆粥,随即不屑道:“原来是攀着关系进来的,我就说这红豆粥怎会做成这般模样。”   “卖相不好,但味道佳,若不信,可尝尝。”   矮胖御厨嫌弃道:“不必了。”   高瘦御厨忽然皱眉道:“不对,我记得今日轮值的人中没有你,照理说你早该出宫,怎会留在此处?”   这题着实难住了我,我一时有些答不上。   矮胖御厨惊道:“你怕不会是刺客吧。”   言罢,那高瘦御厨也慌了起来,开始准备找菜刀防身。   中年御厨倒沉得住气,一直在认真打量着我,片刻后,他似想到了什么,面色突变,连忙对那矮胖御厨斥道:“闭嘴,就你多话。”   他言罢,又转身对我谄笑道:“您慢吃,若还想吃什么,吩咐小的们便是。”   矮胖御厨道:“师父,就算他是朱总管的亲戚,我们也无需对他这么客气呀,何况这人极有可能是刺客,是来御膳房投毒的,想毒死当今圣上。”   中年御厨狠狠地盯了那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矮胖御厨担心道:“师父,若他真是刺客怎么办?我们人多势众,三打一总比您一对一强呀。”   “再多话我先打爆你的头,出去。”   矮胖御厨和高瘦御厨犹豫了片刻后,终还是极不情愿地走了。   中年御厨见那二人走后,便将门紧紧关上,随后立刻跪倒在我身前,道:“奴才参见陛下。”   我也不再遮掩身份,爽朗笑道:“起来吧。”   中年御厨不敢起身,道:“方才我们三人有眼不识真龙,说话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起来。”   中年御厨这才起身,我问道:“怎么认出朕的?”   中年御厨道:“朱总管曾对我们御膳房的一些老人打过招呼,若深夜御膳房中有人影有动静,便不要去多管,那多半是贵人兴致来了。别人不敢多问,但奴才好奇便又问朱总管,那贵人是个什么贵人。”   “没想到这老朱是个嘴巴漏风的。”   中年御厨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道:“陛下冤枉朱总管了,朱总管嘴巴严得很,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指了指天,奴才便知道了,这天自然指的是天子。今日初见陛下,奴才还说这哪来的御厨生得这般龙章凤姿,后略一思索,便知果真是御驾亲临。”   我听后又笑道:“你这人倒也有趣,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李丰。”   “李丰,朕问你,这半夜要用膳的是何人?”   李丰恭敬道:“是皇后娘娘。”   我愣了片刻,道:“皇后可有传旨说她要吃什么?”   李丰摇头道:“宫里那头的人说,娘娘只想吃点甜的,让我们御膳房的人看着做,不要耽搁太久。”   我看着锅里剩下的红豆粥,道:“拿碗来。”   李丰立刻拿了个装御膳的碗,递给了我,我将锅里的红豆粥舀到了碗里。   当红豆粥装了整整一碗后,我道:“把这碗粥给皇后送去。”   李丰道:“这……”   我会意笑道:“你别怕,若皇后怪罪御膳房不走心,有朕替你们担着。”   “奴才遵旨。”   那碗红豆粥被送走后,我仍留在了御膳房里,李丰不敢离开我片刻,便一直陪我说着话。我向他请教了不少厨艺上的事,他则耐心地同我一一解答。   其间李丰忍不住问道:“陛下还饿吗?”   我道:“不饿了。”   “那陛下为何不回寝宫就寝?”   我想了想,道:“朕在等一份赏赐。”   半个时辰后,矮胖御厨欣喜地进了御膳房,笑着对我道:“你小子走运了,你的那碗红豆粥,娘娘用后极是喜爱,点名要重赏熬粥之人。如今赏赐到了,你还不去领赏?方才是我小瞧你了,没料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我笑道:“若你方才尝一口那粥,你便不会觉得我是刺客了,刺客哪有我这般好手艺?”   李丰看了眼我的脸色,似仍怕那矮胖御厨失言冒犯了我,便道:“好了,你别再多言了,下去。”   矮胖御厨为难道:“可师父,娘娘身边的香梅姑姑还在外面等着看赏。”   我听后拍了拍李丰的肩,道:“香梅那丫头在,我不便出去,你去把赏领过来。”   李丰领命后便跟着那矮胖御厨出了御膳房。片刻后,李丰捧着一盘银子走了进来。   我看着眼前白花花的纹银,不禁想到七年前第一次拿崔灵赏赐时的场景。   我感叹道:“皇后比过往大方了不少。”   李丰问道:“那这银子……”   “你先收下,天亮后拿去给今夜当值的兄弟们分了。”   李丰道:“可那碗粥是陛下熬的,奴才们什么也没做。”   “皇后半夜折腾你们,你们拿点她的银子当补偿也是应该的。”   言罢,我从盘子里拿走了一锭银子,满足道:“至于朕,朕的粥就值这一锭银子。”   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银子,一边摘下了头上的御厨帽子,将它扔给了身后的李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笑道:“朕乏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第二日下午小朝会后,我口干舌燥,朝服未换,便欲让伍好奉茶解渴。   我未开口,伍好就极有眼力地端给了我一杯刚沏好的茶,能做到御前总管这个位置的确非常人,光是这眼见力就不得不让人称赞。   如果我是他,估计在这宫里头活不过三天,若遇上的是个暴君,那一天不能再多了。   想到此,我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口茶,香茶入口,顿觉神清气爽。   这时有小內侍跑到伍好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伍好挥退小內侍后,才躬身对我道:“陛下,皇后宫中的人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宣。”   皇后宫中的內侍进殿后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礼毕后,他喜道:“陛下,皇后娘娘让奴才来给您报喜。”   “何喜之有?”   问罢,我饮了一口茶,岂料我嘴中的茶还未咽下去,那內侍便语出惊人。   “贤妃她有喜了。”   此话一出,我差点把茶喷了出来,但我又想着喷茶不大雅观,便赶忙将快被喷出口的茶给生生地咽了下去,谁知咽的太急,反被呛到。   我连咳数声,身旁的伍好赶紧替我抚胸顺气,轻声道:“陛下大喜,但也得慢些饮。”   我缓过气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直了些,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內侍又垂首道:“贤妃娘娘刚被御医诊断出有三个月的身孕,现下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在永宁宫,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不知陛下当下可有空去永宁宫瞧瞧贤妃娘娘。”   伍好听后又在我身旁贺道:“陛下大喜。”   大喜?   若是皇后有喜,那确实是一件喜事,可有喜的不是皇后,是别的女人,这件事就不是一件喜事,而是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到关我屁事。   天地良心,我压根就没碰过贤妃,又怎会有“喜”?   明明只有一个字“绿”。 作者有话要说:  迷之被苏到(捂脸遁) ☆、皇后的日记:十一杀      我做了一件错事,这一次我彻底伤了他的心。   我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我以为那样是对他好,我以为他会喜欢,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发觉自己就像一位赶车人,一直扬鞭策马,只盼望着能追上前方的他。可最终我却因车速太快,翻了车。   当我重整山河,再度出发时,却发现再也追不上他了。   他再也不会为我停留,再也不敢轻易上我的车了。   从小到大,有人教我念书,教我习武,教我礼节,教我应付各种场合,教我如何成为一位贤后。   可是没人教我到底该怎么爱一个人,没人告诉我在心爱之人面前如何才能正确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若他真要恨一我辈子,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我到底该如何自处?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无措和绝望。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也许当初我就该听爹的话,听师父的话,听夏姨娘的话,不要爱上任何人。   把精力放在权力上,放在武道上,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可如今已经晚了,我已经掉进了情爱的深渊。   我越想对他好,却又越怕再次伤着了他;我越注意自己的言行,越想给他尊重,却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陷入了一个死局。   在这个死局中,只有一步棋能破局。   那便是杀棋。   可我一辈子都不想下那步棋。   我越想越烦躁,越写字迹越潦草,所以我便不打算写了。   我发誓我再也不写这该死的日记了。   以上便是七年前的所有日记。   七年后,我在两件事上被打了脸。   第一,我又开始写起了日记。   第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想下那步杀棋了。   楚宓曾笑言,所谓夫妻之道大约便是爱他的时候恨不得为他而死,恨他的时候恨不得让他去死。   以前我不信,如今却深以为然。   就在一月前,我怒火攻心,真对皇帝动了杀意。   我不愿再同他小打小闹,而是想一战定胜负,只觉哪怕同归于尽也比如今这样的日子好。   可当我看见他双眼中因我的杀招而生出的不信和茫然后,我又心软了,我甚至还想抱抱他,摸摸他的头,生怕他下一瞬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刺杀无果,我郁闷地走出了殿。   出殿后,腹中一阵抽痛,我才惊觉原来今日天癸来了。   当下已是子时,我却毫无睡意,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过往的日记,妄想从字句中寻一份转瞬即逝的温暖。   温暖没寻到多少,腹中却空了,我便让宫人去御膳房传膳。   今夜的御膳房办事效率极高,未到半个时辰,一碗卖相难看的红豆粥便呈到了我眼前。   我一见那糟心的红豆粥本欲发火,可转念一想,过往那人做的菜卖相也都不大好,便抱着“不以外貌取菜”的心态尝了一勺红豆粥。   一勺入口,豆香四溢,甜而不腻。   接着我一口喝完了粥,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年前的崔府。   只因这碗粥像极了他的手艺,可我却不敢认。   自从生完景善后,我便再也没吃过他亲手做的东西了。   看着眼前空了的碗,我呆呆地想,大约只是手艺相似罢了。   毕竟只有深宫寂寞之人才会深夜无眠。   建和七年五月初二   一向深居简出的贤妃今日竟破天荒地邀我去她宫中看她种的一株牡丹,我见她言辞诚恳,态度到位,便也没拂她的面子,答应同她去永宁宫,看个稀奇。   我面上虽笑着应了下来,暗地里却觉不大对劲,便派人去昭阳宫叫上了双双。   双双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爱搞事情的性子,若贤妃当真脑子一抽,想搞什么事,那就让双双陪她搞大一些。   反正深宫寂寞,这宫里头总不缺想搞些大动作的人。   然而这些人往往还未来得及搞出什么大动作,便被双双在我的默许下搞出的更大的动作给吓安分了。   这七年来,在我的御下,后宫也算是呈现出了一片和谐阳光、欣欣向荣的景象。   除了皇帝基本不光顾外,一切都好。   皇帝虽鲜少光顾,但对封了妃位的人还是给足了面子,至少两月要翻一次牌子,好让彤史上的记录瞧着好看些,至于那记录被皇帝掺了多少水分,我便不得而知了。   至少以双双为首的若干妃嫔常向我哭诉,皇帝连个小手都不大愿意同她们牵,更遑论进一步发展。   更有口无遮拦的人在我面前直言道,臣妾一瞧陛下就是个不行的。   我听后有些不悦道,那本宫的皇子从何而来?   那人口不择言道,那是因为娘娘太行了。   因为女人的某些小心思作祟,我对那些未曾向我哭诉过的妃嫔便多留了几分心,比如这位贤妃。   贤妃是两年前入的宫,今年也不过十九,青春美貌,但性子却孤傲,自视甚高,不愿与宫中人同流合污,包括我在内。   我觉得这丫头有些像七年前的我,便也没对她的性子太过苛责。   我深知只需再过几年,待她把棱角磨平,晓得什么是与人为善,笑口常开后,就不会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贤妃入宫不到一年便拿到了这个妃位,此等荣宠,旁人实难企及。   皇帝曾向我解释过,他此举主要是瞧着贤妃身世显赫,加之四妃之位一直未满,能填一个算一个。   我不大信他的话,一因贤妃未向我哭诉过,二因她身上确实有我过往的影子。   而人常爱做的一件事便是怀恋过去。   贤妃将我和双双带到了永宁宫的院中,院里摆着一朵极艳丽的大红色的牡丹,确实漂亮,也确实难得一见,我正欲开口夸赞几句。   谁料下一瞬,贤妃面色一白,便倒在了地上。   我猜到贤妃要搞事,却未料到她这事搞得如此之快,我和双双对视了一眼后,便派人去传了御医,再让宫人把她给抬到了床榻上。   御医来后,行完了礼便开始替贤妃把脉,谁知这一把就把出了喜脉。   我知晓后大惊,双双轻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向贤妃道喜,让她好好养身子。   贤妃将喜色全挂在了脸上,似在炫耀,又似在示威,可我却从她那张脸上看出了难以掩饰的惶恐与不安。   接着我便让随侍的宫人去将此事告知皇帝。   很快,圣驾便到了。   皇帝来时穿着玄色朝服,冠冕已除,面容冷峻,眉宇间不见喜色。他说完“平身”后,一眼也未看我,直接奔向了床榻处,问起床榻边的御医贤妃身孕一事。   但当他得到了答案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竟不是欣喜,而是耐人寻味的酸楚。   随即他双眼带笑,温柔地在床榻前慰问了一番贤妃,脸色苍白的贤妃也一改往日高冷,在皇帝面前极尽弱姿,极展柔态。   未得他的旨意,我和双双也不敢离去,便只能在旁等着,看一出恩爱戏。   我一脸贤惠地看着戏,心中早已酸的不成样子。   我原以为他当真不会碰别的女人,可我却忘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双双旁观者清,见我面色难看,便在我耳旁轻声提醒道:“手。”   我这才注意到皇帝的手竟从未碰过贤妃,哪怕他的话语听起来如何亲密动人,可他的手却一直老实地搭在了腿侧。   我心里头舒服了些。   最终皇帝笑着嘱咐了一番贤妃好好保重身子后,便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一路走来,他就跟变脸似的,笑意全无,只剩冰冷。   到我身前后,他意味深长道:“今日贤妃之事,皇后和贵妃都辛苦了。”   我恭顺道:“今日之事实乃臣妾分内事,之后的事也请陛下放心,有臣妾在,必保龙胎无虞。”   身旁的双双也笑道:“臣妾定会协助皇后娘娘,一同护好陛下的龙胎。”   他看着我,淡淡道:“那便有劳皇后了。”   言罢,他拂袖离去。   我垂首施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站了片刻后,忽然转身对我道:“皇后陪朕去走走。”   永宁宫外的一条长廊上如今只剩下我和皇帝二人,侍奉的宫人们已被他挥退到了极远的地方站着。   皇帝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再能听见我们的谈话后,才道:“明人不说暗话,皇后你坦白告诉朕,贤妃一事你是否知情?”   我皱眉不解道:“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皇帝无奈叹道:“皇后,朕知道后宫是你的地盘,朕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出了这种事,你便不打算给朕一个交代?朕方才在殿中不说,也只是想给你留一个面子,给贤妃留条活路。”   “请陛下明示。”   皇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孩子绝不可能是朕的。”   我微怔道:“此话当真?”   “比真金还真。”   我抬头,对上了他那双明亮如初的眼睛,回想起贤妃的种种反常之举,微笑道:“差点便中计了,但好在你还信我。”   他听后,思索了片刻,会意笑道:“有意思,竟还是个连环计。”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原来我差点被杀,只是因为某人大姨妈来了QAQ ☆、皇帝的日记:十一杀上      长廊之上,皇后目视远方,淡淡道:“你三月前是不是翻过贤妃的牌子?”   我回想了片刻,道:“确实。”   皇后道:“那贤妃三月的身孕便正好和三月前的彤史记录对上了。”   我再次解释道:“朕没有碰过她。”   “贤妃的第一重计就是要让臣妾相信她怀的真是龙胎。她算准了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当众揭露她,只会明面上承认,再暗中处理此事,好给她留条活路。这样一来,不论你之后如何处理,既然你已承认,又有彤史为证,那在我的眼中贤妃就是怀了你的孩子。”   我评价道:“这第一重计尚不算毒,若皇后不为朕吃味,做个大度的贤后,那此计就是一条废计。”   皇后淡淡道:“这本就是一条废计。”   我转头看向了皇后的侧颜,妄图从她脸上找出些说谎的痕迹。   片刻后我仍未没找到,有些沮丧道:“但第二重计就毒了。”   “若朕之后暗中找贤妃询问其孕事,她兴许便会将此事全然推到你头上,说是你牵线搭桥。若她大胆一些还可诬陷你瞧她碍事,便故意找来男人毁去她的清白,如果她再以性命作保,朕很难不信。再者这些年来,皇后治下的后宫里极少有人敢造你的次,都唯你马首是瞻。联系你平日种种跋……作态,朕更会信以为真,以为你竟为非作歹猖狂到了这种地步。到了那时,我们之间的隔阂只会……”   皇后发觉我一直在看她,便转过了头,看向了我,冷冷地打断我道:“原来在陛下眼中,臣妾这七年在后宫中就是一副为非作歹的猖狂模样,方才陛下是想说‘跋扈’两个字吧,是想说种种跋扈作态对吧?”   我很想点头称是,但最终还是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话头,笑道:“不说这个了,你瞧,我们都把这剧本写好了,万一别人不按我们写的演怎么办?”   皇后轻笑道:“她们会按的,还会按最狠的一出演。”   片刻后,我又皱眉问道:“皇后认为贤妃的身孕到底是真是假?”   皇后道:“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让我们相信她是真的。”   我苦笑道:“朕本以为贤妃那丫头也就性子冷了点,人也算良善,只是不知这回她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有高人指点。”   皇后笃定道:“贤妃不是心机如此深沉之人,她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我道:“朕方才在殿里就以为那高人是你。”   皇后冷笑道:“臣妾没有这般无聊。”   我想了片刻后,笑道:“这宫里面确实有个人要比你无聊数倍,而那人的家世恰好也同贤妃的有些渊源。”   皇后问道:“陛下打算去兴师问罪?”   “至少得讨个说法。”   皇后听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嘲弄道:“但愿陛下这个说法不要讨到床上去。”   我恼道:“皇后还是信宫中的那些风言风语?”   “年轻的太后和年轻的皇帝之间是常会发生些故事,毕竟你们可没有血缘关系。”   皇后言罢,摸了摸额边青丝,又道:“臣妾乏了,难以再侍奉皇上,先行告退。”   皇后向我施了一礼后,未待我说“准”,便莲步轻移,优雅地离我而去。   看着她那尊贵高傲的背影,我只能自叹一声,孤身去闯龙潭虎穴。   我未登基前,曾在一次晚膳上和堂兄讨论过太后,那年太后还只是皇后,在那番谈话中我还打趣将她称为了夏姑娘。   堂兄对我说,他家姬姑娘不是好姑娘,而这位夏姑娘却是个极好的姑娘。   当年我信了,后来我才发现,真是信了他的邪。   先帝驾崩后的那几日,我便常听宫人们说太后日日以泪洗面,听得多了我也觉得她怪可怜的,明明只比我长两岁,便守起了寡。我的大好时光才刚刚开始,而她的余生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宫殿里度过了。   那段时日,一旦空闲下来,为了尽明面上的“孝道”,我便会去探望她。   初时,我二人还极守礼法,很是客套,但认识久了,便也熟悉了起来。   太后的容貌并不明艳,但很温婉,让人看着觉得极舒服,尤其是当她笑起来时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太后不仅长得讨巧,声音也是软糯动听,肚子里还装了不少墨水,和这样的姑娘谈话着实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   那段日子里,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小姐姐。   可就在我大婚前几日的一个夜里,她彻底颠覆了我对她的看法。   那日深夜,太后宫中的內侍跑到了我殿里说,太后身子不舒服想请我去看看。   那时我想我又不是御医,叫我去做什么,但后头一想,既然太后都亲自派人来传旨了,我也不大好拂她的面子。   我到了她的宫里后,便觉事情不大对劲。我越往里走,宫人越少,偌大的寝殿走到最里面竟一个宫人都瞧不见了。   我正想撤退,床榻上的太后便叫住我了。   随即她掀开了明黄色的帐幔,从床上赤脚走了出来。   当她整个人出现在我身前后,我差点吓得自戳了双目。   太后青丝披散,穿着一件轻纱薄衣。   那纱衣有多薄?   大约便是薄到穿了同没穿一样,在昏黄宫灯的照亮下,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被我一览无遗。   我连忙转过了身,结巴道:“母后……到底何意?”   太后道:“我什么意思你瞧不明白吗?这些天来你同我谈得如此投机,我不信皇帝你心里头没存过别的心思。”   我强装镇定道:“我们谈的是很投机,但我确实没存过旁的龌蹉心思。”   太后听完后,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别怕,今夜之事没人会知道,也没有人能打扰到我们。”   我不愿再陪她在此地胡闹下去,便欲离开,岂料我还未走两步,太后便道:“若皇帝敢走,哀家马上便让整个宫里的人知道,刚登基的新帝在深夜中对他的母后做出了怎样禽兽不如之事。”   我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劝道:“太后你何须做出此等自伤名节之事?”   “所谓名节不过是你们男人加在我们女人身上的束缚罢了。”   “就算你不顾念名节,你这样做对得起先帝吗?”   太后轻笑一声道:“死人能知道什么?”   她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我却不敢转身,生怕又污了眼睛。   她的声音变得妩媚而诱人:“只要陛下浅尝一点,便能知何为极乐。”   言罢,她已走到了我的身后,玉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轻抚细摸,极尽撩拨之能事   我被逼无奈,只能转身,闭着眼点了她的穴,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从我的肩上拿开。   我虽看不见她的脸色,却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深深的不敢置信。   “皇帝?你当真……”   我一眼也不敢看她的身子,自顾自答道:“当真。”   随即我叫来了宫人,红着脸让宫人好好在太后旁候着,并告诉他们,半个时辰后太后的穴道便会解开。   我绝不会忘记那日进来的宫人的神情,他们先是一脸震惊,随即是了然,再然后便是惶恐。   我知道他们定误会了什么,甚至还觉得我会杀人灭口。   我没有灭口,后来此事便被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句话是靠不住的,我自问清清白白,可宫中的流言蜚语却从未消停过。   我暗中也派人去止过流言,可这流言最后还是传到了皇后的耳中,   有一次皇后直接质问我和太后是否真有其事,我连忙否认,皇后只是玩味地听着,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信我,还是信了那些流言。   太后那夜给我留下的阴影致使我对同女人亲密接触一事又多生了几分恐惧,这份恐惧伴随我到了大婚,成了那夜我一时不敢碰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那夜之后,太后再也没在我面前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仿佛那夜只是我做的一场恶梦。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梦,太后对我存过那样的心思,而她也把那样的心思付诸了实践,欲强加给我。   纵使太后做出了那等无道之事,可她始终是我名义上的母后,我也无法拿她怎样,只能好好将她供着,该有的晨昏定省也不敢少,孝道的名声还是得赚。   长乐宫中,太后穿着一身素雅青衣,我到时,她正当坐在桌前临摹帖子。   我让宫人们退了下去,独自走到了桌案前,打量起她的字,道:“母后好雅兴。”   太后见我来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笑道:“贤妃有喜,哀家还未来得及去恭喜皇帝,皇帝倒先过来了。”   我陪笑道:“母后消息倒是灵通。”   “后宫寂寞,哀家也只能靠打听打听宫中的闲事来消磨时光。”   我笑问道:“若宫中没有闲事让母后消磨时光,那母后是不是便要搞一些闲事出来?”   太后脸上的笑意凝住,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的这招借刀杀人用的极漂亮,不动声色便能将一个人变成一颗狠毒的棋子。”   “哀家还是听不懂。”   我直接点明道:“贤妃身孕一事,母后还不承认是自己的手笔吗?”   “就算皇帝想要哀家认,至少该拿出些证据,而不是在此血口喷人。”   我确实没有证据,只能诈她道:“贤妃已向朕坦白了一切,你又何须再在朕的面前做戏?”   太后继续装傻道:“皇帝又怎知贤妃不是在诬陷哀家?”   她这副装无辜的可怜模样让我不禁想到了这近几年来宫中的那些流言蜚语。   想到此,我面色一沉,冷道:“你曾经做过一些事,朕清楚得很。那些朕都可以不计较,但这一次你碰了朕的底线。”   太后笑问道:“哀家碰了皇帝什么底线?”   我挑眉,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你这回错就错在算计了皇后,而朕决不允许任何人算计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最后一句话是真话吗? 一一害羞地捂脸遁走。 ☆、皇帝的日记:十一杀下      今日之事,我其实处理得有些鲁莽。   我本应先找贤妃摊牌,全然掌握证据后再来找这位幕后主谋算账。   可当我一想到那条毒计竟算计到了皇后头上时,便失了分寸,直接到了长乐宫,来找长乐宫的主人要个说法。   现下想来,我还是应该理智一些,至少该比身前的这位女人理智。   太后很理智,所以当她听完我的话后,表现得很是淡定,没有过多的反应,她沉默了许久后才道:“你和楚桓果然是一类人。”   “朕不敢和堂兄相提并论。”   太后轻笑道:“你确实及不上他,但你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对爱的人有情有义,对不爱的人都绝情绝义。”   我知道太后被堂兄伤过,还被伤得很深,但我还是忍不住纠正道:“你说错了,无论是朕还是堂兄,对于不爱之人都会给予应有的尊重,但前提是你要收下它,而不是践踏它。堂兄给了你尊重,所以他才会发自内心地对我说,你是个好姑娘。而朕这些年来也一直在给你尊重。”   太后冷哼着抬头,出神地望着头顶上的藻井,嘲讽道:“尊重?掌控江山的一国之君在他无依无靠的母后面前高声质问,这便叫尊重?”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可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她的话语似乎也有些值得反思。   但最终我还是道:“若朕冤枉了你,那今日之事确实是朕之大过,但是……”   她终于不再看头上的藻井,而是看向了我,道:“但是你确实没有冤枉我。”   “你承认了?”   太后笑道:“正如你所说,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我问道:“贤妃的身孕到底是真是假?”   太后道:“你果真在诈我,贤妃根本没有向你坦白。”   “可是你已经向我坦白了。”   太后沉默了片刻后,道:“贤妃的身孕是真的。”   “她和谁私定了终身?”   太后平静道:“她没有和谁私定终身,只是我给她找了个男人,她和那个男人试了云雨。”   “是你逼迫她?”   “她主动向我要的。”   我皱眉道:“贤妃今年也不过十九,不像是这样的人。”   太后淡淡道:“你是男人,你又怎会懂深宫中寂寞的女人在想什么?当贤妃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后,便找到了我,我让她不急不慌,而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所以便给她出了两条计,她听后欣然接受。因为她恨你,恨皇后,更恨这后宫。”   她顿了片刻,道:“恰好我也一样。”   我一时难言,便选择了沉默。   太后又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对皇后的专情让你忘记了你的责任。”   太后口中的“专情”二字让我的心莫名跳快了些,但我仍平静问道:“责任?”   “繁衍后嗣是妃嫔的责任,而雨露均沾则是皇帝的责任,但很显然你没有尽到你的责任。”   我有些愧疚道:“皇帝的责任太多,朕不能面面俱到。”   “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我无言。   太后继续笑道:“你和楚桓是我见过最古怪的男子,寻常男子都恨不得世间所有女子都爱慕自己,可楚桓却因太多女子爱慕于他而犯愁。至于你就更怪了,试问天下间哪个男子不奢望能和各色美人共度云雨?你明明有这个权利,可你非但不用,还将它视为了洪水猛兽。”   我无奈道:“不是每个人都非得按世人所想的那样活着。朕不会因世俗的眼光而改变自己的原则,堂兄也不会。”   太后听后语气变得柔和,道:“你说的很对,他不会改变,所以他才能让别人一直记挂着他。”   我看着她双眼中因思念而生出的深情,问了一个不大合时宜的问题。   “那先帝呢?”   “先帝是个常人,而常人常常难以仍人铭记。”   我没有评价她的这句话,而是看着她的双眼,提醒道:“方才你说了很多话,也解释了很多,但是你们还是错了。”   错了便是错了,再多的理由,再合理的解释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淫.乱宫闱是错,毒计离间更是错。”   太后默然半响后微微笑道:“我们是错了,可那又如何?就算你动得了贤妃,但是你动得了哀家吗?”   “你敢罚哀家吗?你敢禁哀家的足吗?亦或者你敢弑母吗?”   我叹息道:“朕是不能拿你如何,你说的那些朕都不会做,因为那样朕便会背上‘不孝’的骂名,而朕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太后听后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笑道:“既然如此,皇帝便请回吧。下次想再在哀家面前撒野也得拿出些筹码,而不是在此逞一时口舌之快,最后也只能悻悻而归。”   言到最后,她双眼中又多了几分对我的同情。   “朕的话还未说完,如今还走不了。”   “皇帝还有什么话?哀家听着。”   我微笑道:“朕听闻太医院的陈御医医术高明、年轻英俊、身姿挺拔,也难怪太后常常点名要他来把平安脉。”   太后神色微变,尤其是当她听见“陈御医”三个字时眼中更闪过了一丝惶恐。   我将一切尽收在了眼底,接着道:“这几日朕龙体不适,也想请陈御医来瞧瞧,倘若陈御医诊治龙体不当,你说这是个什么罪名?到了那时,朕是该大发慈悲仅革掉他的职,还是该大发雷霆直接摘了他的脑袋?”   太后的脸色渐渐发白。   我见她不答,加重了语气,道:“朕在问你的话。”   她强装镇定道:“若真出了那样的事,皇帝定夺便是,何须来问哀家?”   我笑道:“朕当然要问问太后的意思,因为那可是你这些年来的好情郎。”   太后的脸色已是煞白,方才的得意和胜券在握之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朕不管后宫之事,但不代表朕不知道,朕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朕纵容你,默许陈御医在深宫里给你做个伴,是因瞧着你可怜,是出于朕的仁慈。所以你真的不该在朕面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朕虽不好动你,但动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太后颤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一瞬,她跪在了我身前,眼中盈出了惹人怜爱的泪水,恳求道:“哀家知错了,求陛下放过他,不要牵连无辜。”   我不知她的眼泪是真是假,但我只知道她是个演技很好的人,演技好的人演出来的戏总会让人信以为真。   我见她娇弱的身躯跪在地上,还是躬下了身子,欲将她扶起来。   她不愿起来,仍道:“求陛下开恩。”   我也不愿再扶,便直起了身子,淡淡道:“戏多了,就过了,起来。”   她不敢再驳我的意思,还是站了起来,擦起了脸上的泪。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道:“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自私。”   她轻拭掉了眼角的一颗泪,狡黠一笑道:“因为就算是再坏的姑娘,心里面都会住着一个好姑娘。”   我不愿再留在此处,便道:“罢了,若有下次,朕绝不宽恕。可这一次朕愿意放过你和贤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太后红着眼摇头。   我笑而不答,转身离去。   直到我走到了门槛前,才转头对她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朕是个好人,也大概只是因为你们对朕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出了长乐宫后,我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永宁宫。   如我所料,贤妃在我面前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皇后身上,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得声嘶力竭,演的很真情实感,所以这场戏我看得也很认真。   我没有打断她的表演,也没有事后点出这是一场戏,我安静地看完戏后,安抚了她几句便走了。   出永宁宫后,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我打算过几日就暗中把贤妃送出宫,给她一个安居之所,之后再向世人宣称她暴毙。   反正这深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暴毙之人。   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后已是深夜,我又无睡意,便拿了一壶茶,跑到了紫宸殿的屋顶上,坐着喝了起来。   其间我多次被巡夜的御林军当成了意图不轨的刺客,直到他们飞身上来看清我的衣服和容貌后,才惶恐地又飞了下去。   我坐的位置视野极好,能看清许多东西,比如从后宫那边过来的一道身影。   身影未至,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已劈向了我的天灵盖,我不躲不闪,任由掌风落下。   可当那掌风离我的头颅还有一寸之距时,便停了下来。   紧接着我身后传来了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   “你疯了!竟不躲。”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邀请她坐下。   皇后愣了片刻后,坐到了我的身旁,道:“你今日看上去极是忧郁,是太后气到你了?还是贤妃惹怒你了?”   我摇头道:“都没有,只是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得不开始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后宫给散了。” ☆、皇后的日记:十二杀      今夜的月又亮又圆,如水的月色泻在了我身旁之人的脸上,更衬得他那张脸像一块无暇的美玉。   我不敢多看,怕看得越久,陷得越深。   皇帝方才对我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他说他想要散掉后宫。   我听后没什么感想,只是平静地给出了我的答案。   “臣妾不许。”   皇帝道:“为何?”   “若陛下遣散后宫,那臣妾必会背上‘善妒’‘悍妇’的骂名,而臣妾一直都在努力成为一位世人眼中的贤后。”   他苦笑道:“朕都快忘了,你从小便是朝着贤后的方向培养的。”   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讽意,淡淡道:“如果你当真散了后宫,而我又不幸成了你的剑下亡魂,到了那个时候,你不真成了连个枕边人都没有的孤家寡人?”   他想了想道:“我还有景真和景善。”   我轻笑道:“一个大男人孤身带着两个孩子,岂不是更凄惨?”   他用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很凄惨。”   “所以你还是该留着后宫,若我不在了,你也不至于自给自足一辈子。”   他听见“自给自足”四个字时,脸立马变得微红,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你可曾想过,若我真被你杀了,你当如何?”   我平静道:“我会过得很好,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辅佐幼帝,垂帘听政,站到权力的最顶端,就像无数本史书上写的那样。”   他有些伤感道:“再然后便把楚家江山变为崔家江山”   我考虑了片刻后,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此话怎讲?”   我淡淡道:“倘若景真有出息,那我定会全力辅佐,若他没有。”   他接道:“那便取而代之?”   我微笑道:“看破不说破。”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皇帝可不好当。”   我回想着他这七年来的操劳模样,道:“不是皇帝不好当,是你总把自己逼的太紧。”   “到了这个位置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做那么多事,渐渐地我也主动想要去做那些事。”   说这番话时,他的双眼看得很远,我知道他在看宫墙外的天地,在那片天地里居住着他的子民。   “因为整个天下都将因我所做的那些事而有所改变。”   他今日说话的语气格外平淡,可他今日所说的话却格外不凡。他随意的坐姿也再难掩盖他如今身上的气度,那是独属于一代英主的气度。   爹的那场赌恐怕终究还是要输。   他言罢,拿起茶壶,往嘴里倒了一口茶,笑道:“不说这些了,说得我都渴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手中的茶壶,一言不发,半响后,他才反应过来,道:“你也渴了吗?”   我冷哼一声后,他才依依不舍地将茶壶递给了我,还不忘叮嘱道:“没剩多少了,你省着点喝。”   我接过茶壶后,不悦道:“陛下还想让臣妾给你留一口吗?”   他委屈道:“不用了,但我确实还没有喝够,也不想在深夜里让宫人再烧一壶,费力又费时。”   我将茶壶里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后,将茶壶还给了他,不客气道:“偏不给你留。”   皇帝接过茶壶后,摇了摇,又把茶壶口对着嘴倒了许久,茶嘴里也只可怜巴巴地滴了几珠水下来。   待茶嘴里再滴不出水后,他才失望地放下了茶壶,极委屈道:“你真的没给我留。”   他那双满含委屈之情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就跟盈出了泪花似的,惹人怜爱到了极点,我又不敢再看。   因为色真的会令智昏。   片刻后,他叹道:“罢了,下回我让宫人准备两壶茶,若那时你再来,我俩也有的喝了。”   我不屑道:“寻常人在深夜里对饮消愁都是喝酒,只有你才会喝茶,还拿着茶壶喝。”   他无奈道:“你知道我极少喝酒。”   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都知道皇帝私下从不沾酒,在不得不碰酒的大场合里,他也只是浅尝辄止,意思意思,从不敢喝醉。   这七年来,就连我都从未见过他醉酒的模样。   我曾经也问过他为何不喝酒。   他说,一来是因为他不喜欢,二来是因为他的酒品极差,怕醉后闯大祸。   今夜听他一说,我又好奇道:“你常说你酒品差,但我始终不知你到底差成什么模样。”   他摇着空空如也的茶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微怔道:“你也不知道?”   “我第一次醉酒便也是我最后一次醉酒,我记得那日是我十五岁生辰,师父从山下带回了几坛酒,她说女子十五岁及笄,那我也算是成年了,成年人就该喝酒。”   我疑惑道:“女子及笄同你成年有何关系?”   他无奈道:“那是师父的玩笑话,她最爱说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瞧着他那张远胜世间女子的俊脸,失笑道:“你师父怕不是一直把你当女孩养?”   他听后皱眉不悦道:“谁家养女孩会这般养?又让我干农活又让我做家务,还每夜逼着我去习武。若朕有个公主,朕定将她宠上天去。”   言罢,他的双眼竟落在了我的小腹处,我瞪了他一眼后,他才收回了目光,轻咳一声继续道:“初时我还受不了酒的辛辣,但多喝几杯后也勉强能接受,再后来我便喝醉了,不省人事。”   “后来呢?”   “当我第二日醒来后,只觉脑子疼得很,丝毫回忆不起昨日喝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全然清醒后我才发现自己竟被师父用麻绳绑在了椅子上。我问师父发生了什么,师父不说。她只告诉我,我酒品差到令人发指,日后别再喝酒了,昨日好在有她在,如果日后再喝醉,没人管得住我,指不定我要做出些什么反世道的事。自此后,我便再也不敢喝醉了。”   我挑眉道:“听你今日一说,我倒更好奇你喝醉后是什么模样了。”   他笑道:“你见到了定会后悔的。”   “未必。”   我二人又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我看着他手中的茶壶,忽然想到了昨夜的那碗红豆粥,便试探道:“昨夜……”   我尚未说完,他竟会意道:“那碗红豆粥是我做的。”   我有些惊讶,道:“当真是你做的?”   他略失望道:“我以为你能尝得出。”   我垂首道:“我太久没吃过了。”   我太久没吃过他做的东西,也太久没同他像今夜这样平静地交谈,谈到兴起时甚至还能笑出声。   一语言罢,我们二人又沉默了。   只因方才我话语中的“太久”两字太过耐人寻味,也太过惹人感伤。   我与他都很清楚“太久”两字意味着什么。   屋顶上的风刮得人有些冷,我想坐得离他近一点,这样便能暖和些。可我的身子却跟点了穴般无法动弹,也无法再像最恩爱之时那样随心所欲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这还是因为那两个字“太久”。   终于,我发觉自己再说不出别的任何字,便说出了这三月来我们之间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战。”   他默然了半晌,道:“今日休战。”   我也默然了半晌,道:“好。”   他又默然了半晌,道:“明日也休战。”   “好。”   我补充道:“但后日不行。”   半晌后,他低声应道:“好。”   屋顶的风刮得人更冷了。   建和七年五月初三   今日下午,双双照常来我宫里唠嗑,她是个憋不住的人,待宫人被我挥退后,她便开门见山问道:“昨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听闻皇帝同你谈了番话后,便去长乐宫了。我还听闻皇帝走后,长乐宫里的那位余下的半天脸色都很是不善。”   我笑道:“你果真是这宫中消息最灵通之人。昨日的那场戏差不多也演完了,皇帝争着要唱主角,我们这些没什么戏份的便老实在旁坐着,等着看他收场便是。”   双双道:“看戏怎及得上唱戏有趣?”   “好了,这一回你就别添乱了。”   双双点头道:“好,我听你的便是,下回有热闹再去凑。”   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给她递了一块盘中的糕点,轻唤她闺名道:“双双,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俏皮一笑,接过了我手中的糕点,唤了我的小名,道:“问吧,小灵儿。”   “我知道你时常爱往皇帝那边送粥送汤,你应当是很清楚他的口味,不知他最中意的是哪道粥或是哪道汤?”   问完后,我心中也觉有些愧疚,皇帝对我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而我却丝毫不知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我既没有问过,也没有过多留意过。   双双听后一愣,想了片刻道:“他似乎不大爱喝汤,每次送汤他只是浅尝几口。若说粥的话,御膳房的红枣小米粥他倒夸过几回。”   她说着便从盘中拿了一块糕,送入了嘴中,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这位一国之母想通了也打算去替他送吃的。”   我苦笑道:“我曾经也时常送,但后来便少了。”   双双会意调笑道:“那看来今日之后怕是又要多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暗中立下了一个关于酒的FLAG(滑稽脸) ☆、皇帝的日记:十二杀      小朝会后我将堂兄留了下来。   我端坐在龙椅上,而站在大殿上的堂兄则羡慕地看了一眼最后一位出殿的重臣。   我笑问道:“堂兄急着下朝?”   堂兄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我,正色道:“臣不敢。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我道:“昨日杜太傅给朕请了一月的病假,可朕怎么越瞧越觉得他的请假折子上是你的字迹?”   “陛下慧眼,那确实是臣的字迹。太傅伤得太重,实在提不起笔,昨日臣恰好在他家中,便替他写了那封折子。”   我惊道:“太傅他受了重伤?折子上不是写的并无大碍吗?朕还以为是他玩心又起,便拿病当借口向朕讨假。”   堂兄苦笑道:“那陛下这次可当真是误会太傅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也知道太傅对他自己的剑术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我回想了番太傅的剑术,有些想笑道:“莫非太傅他自不量力去找某位高人比试,结果被那位高人教训到生活不能自理。”   堂兄微笑道:“陛下圣明。”   我同情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不幸被太傅给缠上了?”   “是凤破前辈。”   “师父?”   “是。”   我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自打下山之后,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师父了。   这些年来,我也时常派人去打探她的行踪,可她的行踪实在太过诡秘,前几日有人说在极北之地见过她,后几日便又有人说在西夷诸国有她的踪迹。多番打探,终还是无一个确切的位置。   我也曾派人去过我的蜀地故居,盼望能在那里寻到师父,可回来的人却说,那两间小屋早已荒废多时,没有一丝人气。   久而久之,我便觉得师父怕是已经忘了我这个徒弟,我同她这辈子兴许都无缘相见了,可今日堂兄竟对我说师父到了京城。   堂兄轻声提醒道:“陛下。”   我这才回过神,坐回了龙椅上。   堂兄又道:“凤破前辈当下正在京城,若陛下想见她,定能寻到。”   我苦笑道:“不必了,若师父想见朕,她有的是法子来见。若她不想见朕,就算她在京城,也不会让朕寻到她,就算寻到了,也追不上她。”   堂兄感叹道:“凤破前辈确实是个心思难测之人。”   我笑道:“罢了,不提此事了。你待会儿到太医院,要个御医去替太傅瞧瞧。”   堂兄行礼道:“臣代太傅谢陛下的浩荡隆恩。”   “又无外人,就别跟朕讲这些虚礼了。等会儿你到杜府时,再告诉太傅,过几日朕得了空便去探望他,让他好生养着,养伤时就不要老是想着他还能反杀。”   堂兄道完遵旨后,又笑道:“知太傅者非陛下莫属,昨日太傅就已经开始给臣分析战局,分析完后杜太傅竟觉得他有九成把握能反杀。如果不是臣亲眼目睹那场比试,那臣还真要以为他和凤破前辈是势均力敌,而不是被碾压得不成模样。”   “太傅连朕都打不过,是谁给他的勇气去和朕的师父打?”   堂兄又笑道:“太傅说了,人活着,做梦就要做大点。”   我补刀道:“梦做大了,伤也伤得要重一些。”   言罢,我和堂兄又大笑了起来,也不知今日这番谈话若被躺在床上的杜太傅知晓后,他有何感想。   堂兄离去后,我便如常批阅起今日的折子。   待我批了一半后,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暗中运起了内功。   因为我发现大殿中来了位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还是一位绝世高人,他的内力远在我之上。   我稳住了心神。抬眼朝身旁侍奉着的伍好使了一个眼色,伍好了然后,强压面上的惊恐之情,便急忙出了殿,去唤御林军护驾。   大殿很静,其余的宫人都如往常般立着,丝毫不知危机已至。   我掌中的内力已运到极致,只待一触即发之时,能抢占先机。这时门外响起了极大的脚步声,御林军已到了大殿外。   至此,危机已解。   我有了底气,便笑道:“若阁下当真是来取朕性命的,大可现身一战,无需再躲藏。”   紧接着一道久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方才没听你说这话,如今殿外护驾的人到了你才说,七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惜命了。”   周遭的宫人这才慌乱起来,连声道:“护驾。”   待我听见那道声音后,早已散去了掌中的内力,对宫人道:“你们都给朕退下。”   宫人们有些犹豫,我再次命令道:“退下,让殿外的御林军一并退下。”   我见宫人们全数退下后,才笑道:“出来吧,没人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身影便不知从何方落到了我身前,好似神仙下凡。   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容貌就似从未变过,年轻依然,绝美依然,一如当年我初见她那日。   七年未见的师父就这样站在了我的身前。   我心里头的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两个字“师父”。   师父嫌弃道:“别叫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见她的境界如今已深不可测,便恭喜道:“七年不见,师父的修行看来又有大成,出入大内简直是易如反掌。”   “七年前,为师就告诉过你,为师有六成把握能杀皇帝,你当年还不信。经此七年修行后,为师如今则有了九成把握。”   “还有一成是因为什么?”   她笑道:“还有一成是为师怕你哭了出来,让我一时不好下手。”   我笑道:“若你真要杀我,我便哭给你看。”   “杀你又没钱拿,为师才不做这赔本买卖。”   我又问道:“师父为何会突然来京城?”   问完后,我心下有些期许答案。   然而下一瞬,师父便直接道:“你别多想,反正不是为见你而来,最近京城中有大事,我来凑个热闹,顺带来看看你。”   天子脚下有大事发生,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这让我不得不皱起了眉头道:“什么大事?”   师父笑道:“江湖上的事,同你们庙堂没有关系,你不知道实属正常。”   我放下心道:“师父你说过,江湖上的事无外乎就是约个点,你砍我两刀,我刺你一剑。所谓的大事就是一些大人物约个地,你砍我两刀,我再刺你一剑,不知这回又是哪几个大人物准备互砍一波?”   “此事可不简单,说来话长。”   “所以?”   “所以为师不会说。”   我深知想从师父口中套话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便也不打算去追问。   我继续问道:“师父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为师不像你有份稳定的活计,每日朝五晚九坐在这宫殿里办事,就能养活自己。为师为了讨生活那可是要天南地北地跑,单子上的目标在哪儿,为师就要追过去。最远一次跑到了西夷诸国的是列颠国去了,顺带在那里小住了段日子。那里的男人个个金发蓝眼,身强体壮,还爱同女人玩新花样,当真美味的很。为师差点就在那边给你找了一个师娘,但后来想想语言不大通,便还是算了。”   说到最后,师父的脸上又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我习以为常,笑问道:“如今你们杀手的单子怎么都接到国外去了?”   “朝廷对外开放政策好,我们杀手这行早就走出国门了。”   言罢,师父又道:“不说为师了,来谈谈你,为师怎么听楚桓那小子说你的婚姻生活不大幸福呀。”   我未料到堂兄昨日竟把我给卖了,也不大好答,便只能装未听清,低下了头,拿了一本折子,翻开来看,折子的字我自然是一个也看不进去。   师父则不客气地将龙案上的折子移到了一边,给自己留出了一个空地,坐了上来,随意翻着龙案上的东西。   我也不愿说她,便埋头继续装在看折子。   片刻后,师父似找到了什么,兴奋道:“这本似乎不是折子。”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日记尚放在龙案上,然而待我想起时,已来不及了,日记本早就到了师父的手里,我想要去抢,她一个飞身又到了房梁上。   我的功夫都是她教的,无论如何也抢不过她,便只能一脸委屈地看着房梁上的她。   师父见我不再抢,又从房梁上飞了下来,坐到了龙案上,开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下一瞬,师父笑着念道:“该死的贱女人。”   我恳求道:“别念出来。”   师父点头笑道:“为师不念了,只是没想到你对崔灵的怨念这般深。”   我解释道:“那只是我一时盛怒之下写的,做不得数。”   师父边看边评价道:“当了皇帝老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字都变漂亮了不少,没有往日那么狗爬了。不过,你说你这鬼娃子记日记怎么都不写日期?”   我懒懒道:“懒得。”   片刻后,师父看到了写她的那段,便语气不善道:“为师的笑容很猥琐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父恼道:“法克。”   我皱眉道:“什么?”   “是列颠国的话,你只要知道是在骂你便行了。”   我无言,   师父看着看着,忽然用手丈量了一番日记本的厚度,骂道:“就这点破事你给为师水了这么多页,为师当初是这么教你写东西的吗?”   我腹诽道:你当初根本就没有教过我写东西。   师父又翻看了几页,笑道:“水是水了一点,但也算有趣,让为师看看你和崔灵是怎么翻得脸。”   我脸微红道:“你就别看了。”   “写都写了,还怕别人看?”   我嘀咕道:“日记这东西本就是写给自己看的。”   “少废话,你好好批你的折子,忙你的国家大事。”   我暗叹一声,只能又拿起朱笔,埋首继续干活。   半晌后,耳旁又传来了师父的感叹声。   “原来新婚之夜是这样,我原以为崔灵这丫头是个通灵的,没想到还是个蠢。”   我还未来得及回她的话,她便用日记狠狠地敲了我的脑袋,道:“崔灵蠢,你脑子更是有水。你也不想想崔灵是谁?是冰清玉洁的小师叔,更是天下无数男人心中的女神。这样的大美人愿意主动侍奉你,怎么想你都是血赚不亏,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厌恶至此,你说你脑子里是不是有水。”   师父义愤填膺又略显猥琐的模样让我觉得她好似就是那群视崔灵为女神的男人之一,此刻正在责怪我如此对待他们心目中的女神。   我不想再多谈新婚之夜,便催促道:“师父你快些看吧。”   师父哼了一声后,又继续翻看。   看完后,她只给了一句评价。   “你们两个就可劲的作吧,到时候真作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一个悔都来不及。”   半晌后,伍好匆忙地进了殿,他一见龙案上竟坐了一位白衣女子,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似在怕一不小心便会看到些不得了的事。   我知道伍好已经误会了。   伍好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我愣了一瞬,随后看了一眼师父,只见师父依旧极淡定地坐在龙案上,翘着二郎腿。   我看着师父那张年轻而绝美的脸,怕皇后误会什么,便还是大着胆请求道:“你不回避一下吗?”   师父道:“我有什么可回避的,崔灵那丫头我又不是没见过,不过她倒是没见过我的真容。”   她见我面色有些慌张,眼珠子一转,了然道:“你怕她误会?”   我老实道:“我怕你搞事。”   师父转头看了一眼殿中神色难言的伍好,又转头看了一眼我,忽然柔媚一笑道:“臣妾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师父肯定要搞事QAQ,怎么办,在线等,急求QAQ 师父:胡说,为师是来给你助攻的。 ☆、皇后的日记:十三杀      双双走后,我命御膳房做了一碗红枣小米粥。我瞧着差不多是小朝会要散会的时辰,便命人将煮好的粥装进了食盒里,打算亲自给皇帝送去。   伍好进殿通报,我等了好一会才见他出来,神情古怪地请我入殿。   随即我看了一眼香梅,香梅会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   我将宫人留在了殿外,独自提着食盒进了殿。   入殿后,我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皇帝正坐在龙椅上,看着折子,瞧不清神情,而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正替他磨着墨。   那位白衣女子衣衫不整,发丝披散,神情慵懒,但是她很美。   是真正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   在这样的美貌前,很难有男子能自持。   在这样的美貌前,很难让我对皇帝生出信心。   我施完一礼后,露出了一个极得体的笑。   那位白衣女子见我来后,也未行礼,仍自顾自磨着墨,就如同没见到我一般。   这时皇帝抬头问道:“皇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将手中的食盒悄悄地藏到了身后,平静道:“陛下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是臣妾鲁莽,打扰到陛下的雅兴了。臣妾并无什么大事,这便告退。”   皇帝道:“皇后误会了,她是朕的……”   白衣女子接道:“臣妾早就是陛下的女人了,只不过今日才被陛下接进宫,尚不知晓宫规,连衣服都是民间的那套。若言行举止冒犯了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我微笑道:“妹妹既然进了宫,便是一家人,无需讲那么多礼节。只是不知陛下何时给这位妹妹一个名分,臣妾也好替妹妹安置住处。”   “名分陛下自然是会给的,是吧,陛下?”   言罢,白衣女子看向了皇帝,眼中是一片柔情。   皇帝却未回应,而是着急道:“师……”   白衣女子伶牙俐齿打断道:“陛下的意思是若皇后娘娘一直在此地,怕是会失了陛下的雅兴。”   皇帝又道:“皇后,你听朕……”   皇帝话未说完,白衣女子的素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这一下,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跟被点了穴似的。   不过这般美色在前,也确实足以让人哑口无言。   我不愿再看皇帝,更不愿再看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便盯着龙案,一脸贤惠道:“那请妹妹好好侍奉陛下,臣妾告退。”   白衣女子笑道:“臣妾定会尽心侍奉陛下。”   我微微一笑后,便转身朝殿外走去。可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竟犯傻地放慢了脚步。   因为我在等他的解释,等他的挽留,等他的一句话,哪怕没有一句话,只有几个字也好。   可他没有起身,没有挽留,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出殿后,我将食盒递给了香梅,香梅接过食盒后,关切道:“娘娘,陛下他没有用粥吗?”   我瞥了一眼食盒,淡淡道:“这粥不是给陛下用的,是本宫拿去喂狗的。”   回寝宫后,我始终郁结难舒,闷闷不乐,尤其是当我想到昨夜他还伤感地说他想要散后宫,而今日就从宫外带回了一个绝色美人时。   看来皇帝当久了,他的演技也越发精湛,谎话也说得越发真了。   用完晚膳后,我瞧着景真和景善的那两张小脸便觉得有些心烦,因为在那两张脸上我始终都能找到皇帝的影子。   终于我实在待不下去,便打算微服出宫,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解愁。   七年前顾照之解了我心中的结,这些年来当我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大顺心时,便会去忘忆楼找他,同他喝喝酒,说说话,让他为我解解愁。   来得多了,我也渐渐明白为何这天下间的男人女人都喜欢来这烟花之地,因为烟花之地的人总会温柔地顺着你的意,不会同你争吵,更不会对你冷言恶语相向。   而这一切都是家中的妻子或夫君做不到的。   在这烟花之地,用银子虽买不了情与爱,但至少能买到一时的热闹和温暖。   待我向忘忆楼的侍者出示了那块顾照之给我的玉牌后,他便将我迎到了忘忆楼最顶层的雅间里。   雅间中,顾照之正站着等待我的到来。   入屋后,我取下了白色纱帽,顾照之恭敬地接过了我的纱帽,放到了一旁,笑问道:“夫人今日想喝什么酒?”   “千机醉。”   言罢,我抬眼看向了顾照之。   七年后的顾照之已不再年轻,他早过了靠皮相吃饭的年纪,便全心全意当起了老板,将这忘忆楼开得有声有色。   这几年来,忘忆楼声名鹊起,大有赶超耀歌街第一楼千达楼的势头。   顾照之虽不再接客,但有几个老客人来,他还是会见的,我是一位,楚宓也算一位。   以他和楚宓的交情,我料想他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但他却从不提及此事。   曾经他叫我小姐,待我成亲后,他便改口叫我夫人。   顾照之落座后,对我笑道:“千机醉是小楼里最烈的酒,照之知道夫人越伤心之时,饮的酒便越烈。”   我承认道:“今日是很伤心。”   “伤心之时,确实该找人消愁。”   “所以我来找你了。”   “照之今日想陪夫人消愁,只可惜已有约在身。”   “谁这么大的脸面让你亲自去陪?”   顾照之笑道:“不是什么贵人,只不过答应了的事,便不愿失约。”   我扫兴道:“罢了,你去吧,我独饮便是了。”   “照之虽陪不了夫人,但照之却给夫人找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前月才来楼里的,今日是他第一回接客,身子干净,性情也很是温良。”   我皱眉道:“你知道我从不要别的男人侍奉。”   顾照之笃定道:“夫人见了他便不会这样说了。”   他的笃定让我生出了几分兴致,道:“好,就见一眼。”   顾照之拍了拍手,一名十六七岁的蓝袍少年推门走了进来,到了我的身前。   当我抬头看见他的脸时,我失神了。   失神了许久。   顾照之轻唤道:“夫人。”   我回过神,又将那张脸仔细看了一番。   眼前的少年一直被我盯着,脸因害羞而红了起来,这一红便更像那人了。   我又失神了片刻。   很像,真的很像。鼻子像,嘴巴像,就连眼睛也同他一样明亮。   眼前的这张当下正布着红晕的脸和竟和皇帝有六七分像,确切而言,是和七年前的一一有六七分像。   顾照之笑道:“你这孩子怕不是看夫人看入了迷,怎还不见礼?”   那少年红着脸,不好意思道:“一一见过夫人。”   我大惊道:“你叫一一?”   少年低头道:“是的,两个字都是‘伊人’的‘伊’。”   原来是伊伊,而非一一。   我苦笑道:“你这名字倒也有趣。”   顾照之见我脸上有了笑意,便道:“既然夫人对伊伊尚算满意,那照之便可以放心退下了。”   方才我已想好,进来的无论是怎样的绝世蓝颜我都不会让他留下,可我却万万没想到来的竟是这样一张脸。   我明明是因不想见到那张脸才出的宫,可如今当我见到一张同他相似的脸后,却又舍不得让这张相似的脸离开。   顾照之见我没有开口,便当我默认,对我微微一笑后,就走了。   顾照之走后,眼前之人仍傻傻地站着,我便笑着让他坐下。   他坐到了我身旁,似想努力找话说,却一直开不了口,脸便红得更厉害了。   片刻后,侍者呈上了一壶千机醉,伊伊拿起了桌上的千机醉,温柔地给我斟了一杯酒,   他低头斟酒的样子又让我回想起七年前那人每日替我布菜的模样,也是这般小心翼翼,也是这般仔细认真。   我接过了他的酒,一饮而尽后,便开始认真地看着他的那张脸,妄图在这张脸上找到更多的相似和熟悉之处。   他被我看得低下了头,又默默地给我斟了一杯酒,递给我,温言道:“夫人请。”   我尚未喝醉,却对他说了一句醉话。   “不要叫我夫人。”   他愣了一瞬,道:“那?”   “叫小姐。”   他迟疑道:“小姐?”   我听着这句话,满足地又饮下了一杯酒。   我已经有足足七年没有听过人叫我小姐,最重要的是我再也没有听过他叫我小姐。   伊伊比当年的他听话多了,一说就会,待他下一次递给我酒时,已改口道:“小姐请。”   接下来的时光里,我没有同伊伊说什么话,只是认真地看他的脸,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只是认真地听他每一回递酒时轻声唤我小姐,只觉怎么听也听不烦。   千机醉醉人,一壶酒下肚,我已生了醉意。   醉意之下,我心乱了,神晃了。   当我睁着醉眼再度抬头看眼前人时,我竟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就是一一,是那个还未被楚弈所取代的一一。   我想我真的醉了,所以我伸出了手。   下一瞬,我的手便要抚上了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说好的助攻呢?QAQ 师父:着什么急,我们一步一步来。 一一:我都要绿了,还一步一步来?(哇的一声哭出来) 下章喜闻乐见(滑稽脸) ☆、皇帝的日记:十三杀      “徒弟。”   “乖徒弟。”   “一一。”   “小一一。”   “一一一。”   皇后走后,师父解开了我的穴,紧接着无论师父在我耳边说什么,我都不再理她,只顾批折子。   师父讨了无趣后,叹道:“你当真生气了?不理为师了?”   我怒道:“你方才明明答应过我不搞事的。”   师父嬉笑道:“我方才只是说不让你失望,什么时候说过不搞事了?”   我打不过师父,更说不过她,在她眼中,就算把我杀了也无妨,又怎会管我的喜怒哀乐?   想通此节后,我不再理她,又批起了折子。   师父见我又不说话,便在我耳边道:“你还在怪我方才点了你的穴,不让你向崔灵解释清楚”   我终于忍不住恼道:“皇后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动不动就点我的穴,让我无法说话,无法动弹,这样很有意思吗?”   “为师这不也是从崔灵的身上找的灵感吗?”   我急道:“朕在你们眼中,便是这样好欺负的吗?”   师父嘲道:“哟嚯,皇帝脾气出来了,不得了。”   “师父,朕不愿在你面前摆架子,但你也不要逼朕,今日之事你着实太过分了。”   师父危险地眯起了双眼,道:“就算为师过分,那么你又能如何呢?”   昨日太后说了一句类似的话,她说,我们是错了,可那又如何?   当她说完那句话后,没多久便哭着跪在地上来向我求饶,因为我有她的把柄,我找到了她的软肋。   可师父和太后不同,她没有任何把柄,没有任何软肋,皇权也好,世人的评判也罢,于她而言,都是无物。   世间上没有她畏惧的事物,她甚至可以无视天地间的一切人伦法则。   这便也是她在武道上能登峰造极的缘故,因为她可以真正做到无情无心,无亲无故,无正无邪,所作所为全凭一时好恶,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话动摇心神。   杀错从不悔,杀对也不觉赚。   我不能对她如何,这世上没有人能对她如何。   被她找上门的人都只能自认倒霉,自取首级。   我长叹一口气后,道:“师父,我与你七年未见,我不想七年后第一次见面便同你闹成这般境地。晚上批完折子后,我会亲自去向皇后解释此事,到时我不敢奢求师父你出面同我一道解释,我只求你不要再从中作梗了。”   师父听后笑道:“亲自解释确实有用,只不过你晚上再去,恐怕是见不到崔灵了。”   我皱眉道:“师父你什么意思?”   “为师的意思是,你觉得崔灵被你伤了心后,还会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吗?”   我无空同她计较伤了皇后心的人到底是谁,连忙追问道:“她不在宫里,她会在哪儿?”   师父猥琐道:“女人伤心时常常会想去一个地方,越是有权有势的女人越爱去那个地方。”   我问道:“什么地方?”   师父歪嘴一笑道:“为师今夜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夜晚批完折子后,我换上了民间的衣服和师父出了宫。   师父带我到了耀歌街,就算我从小在大山里长大,后来又居于深宫之中,可我也知道耀歌街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女人的极乐地和销金窟。   入夜的耀歌街上,来来往往有许多顶轿子,来此地的女人大多非富即贵。   师父同我一道走在街上,作为一个容貌尚可的男人,我自然也被过路的人当做了耀歌街上的从业员之一。一位坐在轿中的贵妇人掀开帘子时碰巧看见了我,便让下人叫我留步,接着她亲自从轿子上下来,问我的价。   她说,无论多少银子她都愿意出。   我说,我不卖。   那女人看了一眼我身旁的师父,对我不屑道,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装什么高洁?   我无奈一笑后,连忙拖着面色不善的师父走了。   当我走完整条街后,问道:“师父,她真会来这种地方吗?我不信。”   师父道:“你不信也得信,因为为师在其中一栋楼里见过她。”   我这才想起师父是烟柳之地的常客,她以往杀人赚的大半银子都心甘情愿地送到了那些美男子的囊中。   我问道:“你在哪栋楼见过她?”   “忘忆楼。”   师父又笑道:“不过据为师所知,崔灵她只买醉,不买欢,所以应是没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我未理会师父的这句话,而是问道:“那照你的意思,她如今也应在忘忆楼?”   师父道:“我们去探探便知。”   师父带我去了忘忆楼的屋顶上,熟练地替我揭开了一块瓦片,瓦片揭开后,我们便能清楚地看着屋内的景象。   皇后正坐在屋内,喝着身边人递过来的酒。   递酒的那人还是个少年,模样极俊朗,性子瞧上去极温和。   最重要的是他竟一声接一声地唤皇后“小姐”。   皇后欣然地接过了他的酒,更欣然地接受了他那一声声的“小姐”。   当我看到皇后的手就要抚上那名少年的脸时,便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将揭开的瓦片放回了原处,飞身离去,一刻也不愿再待。   师父紧跟上了我的脚步道:“你就这样走了?”   我自暴自弃道:“没错,我就这样走了,我就是一只缩头乌龟,我就是不敢再看下去。”   “都到这里了,你竟不去捉奸?”   “捉了又能如何,难道我还真要当场一剑杀了她吗?”   我顿了片刻,苦涩道:“如果我装作不知道,兴许我们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可如果我真当面揭穿了她,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我也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原谅她的理由。到了那时,我怕我会忍不住真杀了她,而被撞破好事的她也只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碍事的我。我不想真和她走到这种地步,师父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我不想杀她,更不想被她杀。”   师父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道:“你别说了,你再说你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不说了,我也不会哭。”   言罢,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赶忙擦去我眼角的泪水,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   师父也配合我的演出,视若无睹道:“那么你是选择原谅她?”   “可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又怎可能真毫无芥蒂地原谅她?”   说着,我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想开点,这年头谁头上不带点绿。你看盛安公主的驸马头上都成了一片青青草原了,人不还是坚强地活着,笑对人生风风雨雨?”   “后宫中别的妃嫔若给我戴绿帽子,我非但不会怪罪她们,还会暗中安排她们出宫,给她们居所。可是皇后不一样,皇后不行!”   师父笑道:“因为在你眼中,只有皇后才是你的女人,别的妃嫔只是过路人。”   我不答,忙着擦眼泪。   师父叹气道:“为师本以为崔灵那丫头爱得卑微,没料到你也爱得这么卑微。我本还不信你是这副模样,没想到还真被那小子给算到了。”   “什么算到了?”   师父似说漏了嘴,哈哈一笑道:“不说了,走,为师掏钱请你去喝酒。”   我疑道:“师父,你不是从不准我喝酒吗?”   师父微微一笑道:“今日情况特殊,人逢绿事,当浮一大白。”   我犹豫道:“我……”   “你说你当了七年皇帝,天天就是朝会朝会,折子折子,当得辛不辛苦?憋不憋屈?今日你再不趁此机会大醉一场,放肆一把,那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师父今日的种种举动背后藏着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阴谋,可我却看不穿这阴谋背后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好在杜太傅教过我,既然真看不穿,那便索性不看。   登基之后我信的人越发少了,可是我信师父,我信她不会害我。   沉默片刻后,我小声道:“好,我喝。”   紧接着,师父便带我到了皇宫外不远处的一条偏僻小街,在小街上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铺子。   师父知道我道行不够,就只点了两坛普通的酒。   两坛酒到后,她不客气地开了一坛,抱着饮了一口,而我则将酒坛中的酒倒在了杯子里,一杯一杯地喝。   酒不烈,但于我而言仍很辛辣,有几回我饮得太急,直接呛到,连连咳嗽。   若是皇后在,她兴许会温柔地替我敲背,让我慢些喝,而眼前的师父只会嘲笑道:“瓜娃子,喝酒都能呛到。”   我不愿理她,委屈地继续喝酒。   醉意之下,我渐渐地开始说起了胡话。   “师父,我问你,那人是不是比我好看?”   师父放下了酒坛子后,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脸,笑道:“那人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怎及得上你,你这张脸才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为师这些年一直在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你带到京城来卖了。若为师把你卖了,就你这姿色,啧啧啧,早就成京城第一头牌了。”   我又饮一杯道:“既然如此,皇后为何放着我不要,去找庸脂俗粉?”   师父道:“为师问你,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那小子多大?”   “瞧他模样,也就十六七的样子。”   师父笑道:“这不就对了,他虽没你好看,可他比你年轻呀,只要是人,不分男女,都喜欢年轻的。”   我又想到了深宫中的太后,她也正因君王对年轻肉体的迷恋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她虽得到了至高的尊荣和一生的富贵荣华,却也付出了余生的自由。   我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又喝了一口酒,任那辛辣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   师父猥琐一笑道:“你年不年轻没什么紧要,反正你如今是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回宫后翻个牌子,一个牌子不够,多翻几个,好好舒服一把,顺便泄泄火,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斥道:“师父!”   “好了,为师知道你清清白白、守身如玉、冰清玉洁、纯情可爱,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我听后自嘲一笑,又欲喝酒,师父一把夺过了我的酒杯,道:“别喝了,再喝你醉倒了怎么办?那他们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已开始发晕,听不明白师父的话,便扶着头皱眉道:“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心血?”   师父笑道:“为师什么都没说,趁你还未醉倒,赶快滚回宫去,如果你醉倒在这大街上,为师才不会把你搬回去。”   “我回宫了,那你呢?”   “为师好歹也是你的师父,你回宫后为师便去替你盯着皇后,若皇后当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你替我阻止她?”   师父嘿嘿笑道:“我替你默哀片刻。”   ……   师父送我回宫的途中,又对我说了一些话,可那时的我已醉得厉害,大多记不清了。   只隐约记得,师父问我,傻徒弟,这七年来你真的给过崔灵快乐吗?   我问,什么快乐?   师父说,夫妻之间最不可缺的一种快乐,我们都知道你有阴影,但你也确实该好好反思在那件事上你这七年是怎么对崔灵的。别忘了,你是个男人,无论崔灵再如何要强,她终究是个女人。   回宫前,师父还送了我一句话。   那句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没有听懂师父的意思,但我猜她是想说既然皇后给我戴了绿帽子,那我也无须再为她守住清白之身。   回宫后,宫人侍奉我换上了宫中的常服,伍好见我喝醉了,便立马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我换完衣服后,呆呆地坐在了龙椅上,不断回想方才我所看到的一切和我所听到的一切。   半晌后,我淡淡道:“伍好,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伍好惶恐道:“陛下正值盛年,怎可言老?”   “是呀,朕才二十五,算不上老,只是皇后她喜欢更年轻的,你说朕是不是也该喜欢年轻的?”   伍好不敢答,我也不追问,而是笑道:“你去叫人把绿头牌端上来。”   伍好劝道:“陛下醉了,今日还是早些歇着吧。”   我命令道:“叫人端上来。”   伍好不敢再多言,旨意一下,很快便有內侍端着一个盘子到了我的身前。   盘子里放满了牌子,每个牌子上都写着一个名字,每个名字代表着一个美人。   我只需轻轻动一动手指,便能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般享一夜无边春意。   这就是帝王的特权,这也是帝王的责任。   我的手在盘子上犹豫不决,迟迟落不下,只眼睁睁地看着牌子上的那些名字。   到了最后,在我的眼中,牌子上的名字竟都成了皇后的名字。   在酒意的驱使下,我的手不受控地掀翻了內侍手里端着的盘子,吓得殿内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连道:“陛下息怒。”   我揉了揉脑袋,妄图让自己清醒些,可酒意和怒意早已交织成了一把无处可泄的熊熊烈火,这把烈火已烧尽了我的理智。   片刻后,伍好见我神色有缓和,起身赶忙接过了刚送来的醒酒汤,递到我眼前,轻声道:“陛下醒醒酒吧。”   我挥手让他拿开,沉声道:“摆驾未央宫。”   伍好愣了片刻后,才躬身道:“遵旨。”   我闭上了眼,嘲弄道:“朕倒要看看她今日几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你们的套路都太深,不要带我玩了QAQ,玩不起,玩不起QAQ 下章补一张迟来七年的车票(滑稽脸) ☆、皇后的日记:十四杀      屋内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突如其来的凉意袭脸,让我放下了就要抚到伊伊脸上的手。   伊伊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失望,随即他起身去将窗户关上后,又坐回了我的身边。   这一回我认真地看起了他的眼睛。   皇帝最好看的便是他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浩瀚的星海。   眼前的这双眼睛也很好看,也很明亮,可同皇帝的却不一样。   星海浩瀚,可容纳万千,可洗涤万千,所以皇帝的双眼中极难见杂质,可眼前的这双眼中却多了不少不该有的东西。   因为他正在伪装他的双眼。   终于,我清醒了过来。我看清了这张脸,也看穿了他心中藏着的算计。   他不是一一。   他只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相似的容貌,同音的名字,还有桌上的那壶喝了让人浑身燥热的千机醉。   这一切都是一个计,而我差点便中计了。   若不是我及时清醒,在这迷醉的夜里我将会犯下了一个错误,一旦犯下,我同皇帝之间便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会下定决心杀我,为求自保,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伊伊见我久未言,便轻声道:“小姐?”   我冷道:“退下,把你们的楼主叫来。”   伊伊不死心道:“若伊伊有何侍奉不周之处,请小姐责罚伊伊,切勿怪罪楼主。”   言罢,他又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又欲让我在他的脸上找到皇帝的影子。   我眼露寒光,重复道:“我叫你退下,否则……”   伊伊听后脸一白,立刻施礼退下。   片刻后,顾照之进来了,轻声道:“不知伊伊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夫人?”   我盯着顾照之的脸看了半响,淡淡道:“这些年我一直同你交心,也自问待你不薄,该有的赏赐和银子不差你分毫,也从不动你,但我未想到你竟联手他人来算计我。盛安公主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费尽苦心找来那样一个替身来算计我?”   顾照之是个聪明人,所以当他听完我的话后,既没有急着否认,也没有老实承认。   他只是温柔一笑,随即坐在了我的身旁,柔声道:“既然夫人不待见伊伊,恰好照之的客人也走了,接着便让照之陪夫人喝吧。”   言罢,他斟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没有接过他的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宓做出这等事,无需我多猜,便知幕后之人是谁。   七年了,就算皇帝的龙椅越坐越稳,可他始终没有死心。   或者于他而言,这世上就没有“死心”二字。   想到此,我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你转告盛安公主,若她还当自己是楚家的公主,就该清醒些,何须一心帮着旁人算计她楚家的江山。”   说完这话后,我觉得有些讽刺。   我说楚宓帮情不帮亲,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出楼后,我飞身到了忘忆楼的楼顶上,仔细地查探了一番方才我所在的雅间顶上的瓦片,果不其然,我发现了瓦片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既然这是一个计,那便定会让皇帝知道此事。   而他也确实已经知道了,但让我和施计之人都未料到的是他竟没有当面揭穿这一切,没有同我撕破脸,而是选择默默地离开。   他真的是太傻了。   世上怎会有他这样傻的人?   像他那样傻的人又怎会轻易便中了美人计?   容貌绝色又同他举止亲密的白衣女子,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他的师父凤破。   虽然年岁对不上,可凤破修炼的是魔功,我听师父说过,这世上的有些魔功是有驻颜之效的。   想通此处后,凤破今日说出的那些荒唐话,做出的那些荒唐的事,在我看来,也不觉稀奇了。   就算她一个不顺心把她的徒弟杀了,我也不觉稀奇。   因为她是白衣修罗,是一位真正不会理会世人所想所感的修罗。   如此一来,我便觉得又多了一个疑点,若她真是爹的人,今日的一切便是一出极好的连环计,但正因她是白衣修罗,便注定了她也不会受制于任何人。   我有些猜不透,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长乐宫门外,跪满了一地神色惶恐的宫人,唯一站着的那人是伍好。   伍好向我行了礼后,低声道:“陛下饮醉了,起先还发了雷霆之怒。娘娘侍奉时务必小心,切不要再惹怒龙颜了。”   我颔首以示谢意。   寝殿里,皇帝正坐在桌前,喝着闷酒。他的脸很白,丝毫不像喝醉的模样,可他的双眼中早已盈满了醉意。   他见我进来,睨了我一眼后,冷冷道:“朕以为皇后今日不会回来了。”   我请罪道:“臣妾知道私自出宫有违宫规,还请陛下降罪。”   他冷笑道:“在这后宫里,谁敢降皇后的罪?你老实告诉朕,你今日出宫到底做了什么?”   “臣妾只是出宫喝了些酒。”   皇帝嘲讽道:“宫中什么酒没有?想喝酒还需出宫?对呀,朕想起来了,这宫中什么酒都有,但独独没有花酒可喝。”   我解释道:“臣妾未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   皇帝挑眉道:“是吗?”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闻到了他身上极大的酒味,便将酒壶拿到了他手够不着的地方,用衣袖轻轻地替他拭去他额间的汗,柔声道:“陛下喝醉了,让臣妾侍奉陛下早些就寝吧。”   他打开了我的手,大声道:“朕没醉。”   “陛下醉了,醉酒之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言罢,皇帝狠狠地推开了我,我连退几步方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他站起了身,一步一步朝我逼近。他的双眼中满布着的醉意和欲望,让他变得就像是一只饿狼,而我则是被选中的可口猎物。   他每走两步,便问出了一句话。   “皇后找他,是因为他比朕年轻?”   “是因为他比朕善解人意?”   “还是因为他会叫你小姐,而朕不会!”   三句话后,他到了我的身前,力道极重地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沉声逼问道:“回答朕。”   “臣妾……”   还未待我解释,他便霸道地吻住了我的唇。   他的舌头强硬地撬开了我的贝齿,极不讲理地在唇舌间攻城略地,我也从初时的抗拒到逐步配合,努力习惯我从未见过的蛮横,本无处安放的双手也慢慢地放在了他的背上。   岂料情到最浓时,他竟狠狠地咬破了我的唇,一股血腥味顿时蔓延开来,吃痛之下,我一把推开了他,直呼他名讳道:“楚弈,你疯了。”   他用食指轻轻地擦了擦他的唇,勾起了一抹邪笑,又走了上前,道:“朕没疯,这不正是皇后七年来一直想要的吗?”   他的这副模样让我的心莫名跳快了半拍,但我的面上仍冷道:“你醉了,我不同你计较。”   他未理会我的话,而是伸手主动地抚上了我的脸,称赞道:“皇后确实是绝色。”   我不喜欢他那看我就如同在看货物的眼神,便欲拿开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谁知下一瞬,他居然出手如风,点了我的穴。   穴被点后,我无法动弹,只得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怒道:“放开。”   接着他又点了我的哑穴。   随即他将我拦腰抱起,走到了床边,掀开了明黄色的帷帐,把我重重地扔到了床上,好在床软被厚,我也不觉多痛。   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得逞地冷笑道:“皇后不是很喜欢点朕的穴吗?朕今日也让你尝尝被人点穴是什么滋味。喜欢吗?舒服吗?有意思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看他脱靴上床,爬到了我身上,粗鲁地解着我的衣衫,待他实在解不下来时,竟直接将衣衫撕裂开来,赌气似的扔在了一旁。   随后他不再开口,因为他的吻已如疾风骤雨般落满了我的身子,他的手已如一支火把点燃了我心中的烈火。   万事俱备,东风起。   借着风力,我同他一道扶摇直上,羽化成仙。   如果我能开口,我会回答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答案是我喜欢。   因为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主动,哪怕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喝醉了酒,哪怕如今的他神志不清,可我却甘之如饴。   在过往的七年里,他从未主动过一次,龙床之上的他总是习惯呆呆地躺着发神,让努力耕耘的我不禁觉得自己正对他施加什么大刑。   偶尔有几回他到了上面,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巴不得能早点完事,早点睡觉。   当再多的补救也无济于事后,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这样的云雨,毫无情意,毫无配合,就连仅有的一点快乐都被例行公事的无味给冲淡了。   我从未想过新婚之夜的错误竟会影响到我们夫妻整整七年的床笫生活。   到了如今,我也不再奢望在此事上还会有什么转机,兴许只有杀他或是被杀才能让我从这无休的折磨中解脱。   可今夜的他却让我看见了一丝曙光,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所以我喜欢,我从未如此喜欢过。   我的身子虽无法动弹,可我的心早已伴随着他的动作,共享这极致之乐。   当奔驰的骏马到达极乐之海后,他伏倒在了我的身上,粗喘着气,同我一道品味着余韵。   余韵之后,他在耳边低哑道:“皇后的身子真是无上的珍宝,是朕以前太傻,不懂享用。”   我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想请求他解开我的穴道,如此我才能更好地逢迎他。   但他瞧了我一眼后,似并未读懂我眼中的意思,自顾自大笑了起来,继续道:“但今夜朕很聪明,所以皇后你就安心地躺着让朕好好享用吧。”   片刻后,他重振旗鼓,这一回他索性省去了该有的整军列阵,直捣敌营,直取首级。   他愈战愈勇,动弹不得的我也想极尽全力迎合。   最终,敌军败退,他大获全胜。   这一回他却没有瘫倒,而是解开了我的穴,撑在了我的身上,在宫灯的照亮下,我看清了他眉宇间的愁和悔。   他无力地对我道:“朕明白你这七年的感受了,只有一人的努力着实太寂寞了。皇后,朕想听听你的声音,朕想你抱抱朕。”   我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得趣道:“这样真好,真温暖。就这样,不要松手,不要放开朕。”   我听后将他的脖子环得更紧,恨不得同他融为一体。   他用鼻子轻轻地刮了刮我的鼻子,乞求道:“再和朕说说话,让朕听听你的声音。”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轻唤了一声“陛下”。   他皱眉道:“不要叫陛下,也不要叫楚弈。小姐,叫我一一。”   我沉默了。   他再度乞求道:“小姐,叫我一一。”   片刻后,我还是念出了那个极陌生又极熟悉的名字。   “一一。”   “真好听。”   说完这三个字后,他如释重负地倒在了我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我本以为他终敌不过酒意和倦意睡了过去,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起了身,开始温柔地轻啄起我的脸。   我抚着他的青丝,笑道:“若你只有在喝醉后才是这副模样,那为求这一晌贪欢,我宁愿你日日喝醉。”   他一边细啄着我的脸,一边笑问道:“今日的贪欢又何止一晌?”   “是不止一晌。”   我享受着脸上如细雨般的轻触,慢品着方才的快乐,只愿此刻能永存。   半响后,我敏锐地发现他身子竟又生了变化,有些惊讶道:“你今夜还未尽兴?”   他在我耳畔轻问道:“怎么了?你身子受不住了?”   言罢,他又不老实地轻咬起我的耳垂。   我关切道:“我是怕你伤着身子。”   他的嘴放开我的耳垂后,对我露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微笑。这样的微笑,让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一笑之后,他道:“不怕,我们再来。”   我仍不大放心,劝道:“你今夜太累,明日早朝起不来怎么办?”   “为了你,朕就当一回辍朝的昏君。”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跟不上了QAQ ☆、皇帝的日记:十四杀上      宿醉之后的人总会问自己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的名字叫楚弈,曾用名是一一。   职业是皇帝,工作强度大,但包吃包住,待遇也还行,所以暂无辞职的打算。   如无意外,我如今应该是在自己的寝宫。   至于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喝醉后,我好像做了一个极长的梦里,在梦里我到了皇后的寝宫,然后我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霸道又撩人,就像无数本《霸道某某心悦我》中的男主角一样。   变了一个人的我点了皇后的穴,还对皇后做出了不可描述的事,好像还不止一次,似乎是三次还是四次。   越回想,我越觉腰疼。   说来也怪,在那场梦中我同皇后做不可描述之事时,竟未感到一丝排斥和厌恶,只有极致的快乐。   除此之外,我似乎还说了很多了不得的情话,皇后也一改往日冰冷,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陪我说那些听着就让人泛酸水的话。   还真是个莫名其妙、不知羞耻的梦。   这么羞耻的梦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想到此,我闭着眼问道:“伍好,还未到早朝的时辰?”   然而回答我的人不是伍好,而是皇后。   “陛下你安心睡吧,你昨夜下了令,辍朝一日。”   我睁开了眼,看着床帐顶端的纹路图案,发觉自己竟是在皇后的寝宫中,便叹道:“看来这还是在梦里。”   言罢,我捏了一把自己的脸,想让自己醒过来,可眼前的景象非但没消失,倒变得越发清楚。我大感不妙,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这时一双玉手从我身旁伸了过来,拿开了我那只正在捏脸的手,冷道:“陛下在犯什么傻?”   我艰难地转过了头,只见乌发披散的皇后正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躺在我的身边。   她的话语虽冰冷,但眼中却盈着笑意。   紧接着,我一眼又看见了她脖颈上多处不可描述的红色印记,便试探地问道:“皇后,你的脖子?”   皇后无所谓地摸了摸脖子,道:“这一切还不是拜陛下所赐?”   昨夜竟然真不是梦。   我竟然真做出了那些羞耻之事。   我一时无法接受,恨不得钻进被子里,捂住脸。   皇后见我久无反应,便道:“陛下对臣妾做过的事便不打算认了吗?”   “朕……”   皇后又故意追问道:“那陛下昨夜的金口玉言也不算数了吗?”   “朕……”   我的腰又疼了起来。   一想到腰疼,我赶忙换了话头,对皇后可怜巴巴道:“朕腰疼。”   皇后挑眉一笑道:“陛下这是在对臣妾撒娇吗?”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摆出一副让人怜惜的模样,对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真疼。”   皇后瞪了我一眼,轻斥道:“昨夜也不知是谁大言不惭地说,不怕,我们再来。”   言罢,她又睨了我一眼,始终于心不忍,便无奈道:“翻身,臣妾替你揉揉。”   我连忙听话地翻过了身,皇后的素手很快就搭在了我的腰上。   她一出手,力道极重,疼得我叫出了声,连道:“轻点,轻点。”   她这才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极为娴熟地替我推拿起来,推、揉、按、敲、点、拍,样样俱全,不多时便让我舒服得哼出了声。   我哼了没两声,她便道:“别哼了,听得人心痒。”   我听懂了她“心痒”二字的言外之意,便赶忙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片刻后,我还是忍不住称赞道:“真舒服,朕都不知皇后是何时学得的这套推拿手法。”   她淡淡道:“入宫前,便替你学了。只是这些年你从不轻易让臣妾碰你身子,这套手法便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我默然,心下有些发酸。   待皇后替我腰部松活得差不多后,她的双手又转而揉向了我的肩背处。   她揉捏了两下后,便道:“陛下的肩背怎硬成这样?你从未传过御医来替你推拿吗?”   我道:“得不了空。”   “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说着就跟报复似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吃痛道:“轻些,骨头要散了。”   她哼道:“不能轻,轻了你的筋顺不过来,陛下忍着吧。”   言罢,她的力道更重,就跟故意的一般。   我又怕她心痒,所以不敢哼出声,只能连连闷哼。   岂料她又斥道:“不要闷哼,听着让人心更痒。”   这下我只能咬紧牙关,委屈地闭上了嘴。   当我肩背上的筋活生生地被她顺过来后,我也顿觉通体舒畅,一扫疲累,之后她的力道便轻了些,让我保持着一种极舒服的状态。   我虽享受着她的推拿,但却始终在犹豫一件事,犹豫了半晌后,我问了出来。   “皇后是不是喜欢朕喝醉的模样?”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俯身到了我的肩旁,脸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脖子,道:“喜欢极了,巴不得你日日喝醉。”   我伤感道:“哦。”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你竟吃自己的味。”   我脸微红,承认道:“我就是吃味,我就是怕你喜欢上醉酒时我,就不喜欢寻常的我了。”   皇后柔声道:“那都是你。”   “不,我和他不同。”   我侧过了身子,握住了皇后的手腕,挽起了她的衣袖,看着她雪白手腕上的多处淤青,心疼道:“我不会这么粗鲁地对你。”   她抽回了手,道:“但他却不会像你往日那般冷漠对我。”   我心中的悔意又生,默默地看着皇后的脸,良久后,我才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学着无需凭借醉意就能主动接受你。”   片刻后,皇后道:“我等你。”   我忽然想起昨日忘忆楼里发生的一切,皱眉又道:“还有一件事,皇后要答应朕。”   “何事?”   “你日后不能去那种地方了。”   她解释道:“臣妾没有……”   我学着昨夜喝醉酒时的模样,趁她未说完,便在她的唇上落了一吻,一吻过后,我才微笑道:“朕信你。”   今日虽无朝会,但如山的折子还是堆在了老地方。正当我在努力批阅时,师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我身旁。   师父笑问道:“昨夜快乐吗?”   我不答反问道:“师父快乐吗?”   “为师有什么可快乐的?”   我笑道:“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怎会不快乐?”   师父听出了我言下之意,冷哼道:“你真以为为师这么闲,来管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人了?街上的三姑六婆?为师告诉你,要不是楚桓那小子拿了好处来求为师,为师才不想摊你们两个蠢货的这潭浑水。”   我苦笑道:“我就知道堂兄会插手,至于这布局之人定是杜太傅吧。”   “聪明。”   我讽道:“看来他们是嫌我的日记写得太平,非要搞个一波三折出来。”   “他们也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崔灵之间的大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你一直羞于开口,就连在日记中也没有明说,那便是你们这七年在床笫之事上极不和谐,对寻常夫妻而言,再深的情意少了肉体间的融洽相交,也无法长久。你们两个能这样撑七年,还始终保持着身子的忠诚,说实话,很不简单。”   “为何你们这七年来床笫之事不和谐,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你新婚那夜的结没解开。”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师父的这番话字字扎心,每一句都戳到了我的痛处。   “杜白说,以你的性子,只有在盛怒和欲望的支配下才有胆子强占崔灵,只有当你强占了崔灵后,第二日醒来心中才会对她生出愧意和悔意,如此一来,你心里头的结才有希望解开。”   这时我才想明白,原来师父送我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在暗示我重蹈新婚之夜崔灵的覆辙。   但我仍皱眉道:“可这计为何听起来如此扯淡?”   “为师问你,你发觉自己被戴绿帽后是不是很气?”   “是。”   师父又笑问道:“你喝酒后欲望是不是变重了?”   “大约……是。”   “你醉后是不是强占了崔灵?”   我红着脸道:“是。”   “第二日你心中是不是生了愧意和悔意?”   我极不愿承认道:“也是。”   师父给了我一记爆栗,道:“这么扯淡的计你都中了,那你这人也确实挺扯淡的。还当什么皇帝?麻溜点滚回大山里种田去吧。”   我委屈地揉了揉头,良久后,又奇道:“这一出连环计的前提是他们知晓我新婚之夜的事,可他们又怎会知晓那夜的事?”   师父道:“所以为师说你是蠢货,你过往在楚桓面前说漏了嘴,被他猜到了。但他知事关重大,也不敢妄下定论,加之你告诉过他,你这段时日在写回忆日记。他便让为师来瞧瞧你的日记,这一瞧,果真如他所猜。”   我了然道:“原来昨日不是师父第一次看我的日记。”   “为师昨日只是装模作样,那日你和崔灵在屋顶上谈情说爱时,为师就已把你的日记看个干净了。”   我又道:“可你们就未想过昨夜一旦玩砸或者弄巧成拙,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这只不过是其中一套方案罢了,杜白那小子推算出了你们将会出现的十八种情况,每一种情况他给你们准备了三套方案。若你们未按着原定的方案走,便立刻换方案就是。”   我听后哭笑不得道:“杜太傅为了把我和皇后玩弄于鼓掌间,当真是用心良苦。”   “那也只是楚桓那小子心好让杜白这样做,在我看来,砸了便砸了,反正你们两个都到了这个地步,大不了就把这最后一把火给你们燃上去,把对方杀了算了,我也好看场戏。”   师父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话,但我知道这是她的真话。   我不再答话,认真思考起来。   师父见我在思索,便道:“若你还有何想不通的,便去问杜白,不要再问为师了。”   “想不通的太多了,我定要去问个清楚。”   师父走后,我独身一人微服去了杜府,杜府的管家知晓我的身份,见我来后惶恐万分地将我引到了杜太傅的卧房。   我进门时,太傅正在床上看着一本剑谱,未拿书的那只手还不忘边看边照着剑谱上的招式比划着。   他见我来后,放下了剑谱,抬眼道:“臣有伤在身,恕不能起身迎驾。”   我淡淡道:“礼就免了。”   杜太傅道:“陛下面色不善,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微笑道:“太傅又怎知朕不是亲自来道谢的呢?”   “原因有二,一来,臣插手了陛下的家务。二来,臣还算计了陛下,而这两点都是为君者的大忌。”   “算计一事朕先不同你计较,但插手家务一事,朕确实得讨个说法,哪怕太傅你是出于好意。”   杜太傅露出了一个欠揍的笑,云淡风轻道:“陛下误会臣了,臣没什么好意,臣昨夜的那条计最初其实就是用来离间帝后感情的。”   我听后大惊,正欲开口,这时一位游侠打扮的男子推门而入。男子背着一把长剑,嘴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他刚进门似未瞧见我,便直接对杜太傅高声道:“今日果真无小朝会,走,去钓鱼。”   杜太傅拼命地向那男子使眼色,当那男子读懂杜太傅的眼色后,他的那番话早已出口,收不回了。   我转身对刚进门的男子幽幽道:“朕这条鱼不是已经被你们钓到了吗?堂兄。”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的一一有糖吃= ̄ω ̄= ☆、皇帝的日记:十四杀中      堂兄的嘴因惊讶而微张,本叼着的狗尾巴草掉在了地上。   “陛……陛下。”   “不必行礼了。”   当我再看堂兄时,他已变为了往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用脚踩住了掉在地上的狗尾巴草,似想要销毁他起先那副模样时所留下的证据。   他正色道:“臣竟不知陛下在此,方才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我讽道:“朕在想,若朕迟来几步,你们二人是不是就已经去逍遥自在了?”   “臣等不敢,臣与杜太傅就算出游在外,也会始终心系朝堂大事,时刻准备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我打断道:“不要再跟朕说这些官话了,你来得也好,这出戏你也使了不少力,朕还在想该如何褒奖你。”   堂兄看了一眼杜太傅,确认事情已败露,才道:“陛下圣明,臣和杜太傅的雕虫小技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我不再看堂兄,而是转而看向杜太傅的那双大眼睛,道:“太傅方才的话是何意思,什么叫本就是用来离间帝后关系的?”   杜太傅问道:“陛下认为臣与世子为何要插手陛下的家事?”   我思索片刻,道:“因为在帝王之家,家事亦是国事。”   “不错,帝后和睦关系到国之根本。”   我质疑道:“太傅所言是否过于夸大其词帝后和睦,确是好事一桩。可就算不和,又怎会影响到国之根本?”   “若皇后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那自然不会,可她不是。”   我微眯起了双眼,道:“因为她姓崔?”   “不错,就是因为她姓崔,崔懿的崔。”   “但太傅别忘了,她也是你的恩师岳丞相的外孙女。”   “也正因为她是恩师的外孙女,所以臣从小便知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知道崔懿到底让她学了些什么。这七年来,皇后一直安分守己,未碰政事,可这不代表她日后不会碰,一旦她干涉朝政,恕臣直言,陛下未必有十足把握能胜过她。如若陛下当真不幸命丧她手,年幼的皇子殿下们更加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我想到了那日深夜同皇后的那番谈话,在那夜的谈话中,皇后丝毫没有隐藏她的野心和抱负,而她也正如太傅所说有那样的能力。   太傅看了眼我的脸色,接着道:“这样的女子,若陛下不能收为己用,不能让她全心全意向着你。那最好的办法便只有一个,在她未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剑前,杀之。”   “臣原以为陛下能处理好同皇后的关系,所以这七年来一直未曾插手,可臣在前月却得知陛下与皇后竟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这让臣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要让陛下先下手为强了。所以臣原本的计便是离间帝后关系,让陛下在盛怒之下不留情面地杀了皇后,以绝后患。”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笑问道:“那太傅后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太傅轻笑着瞧了一眼堂兄,淡淡道:“因为世子以性命作保,他说陛下同皇后还未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只要臣肯施计,帝后兴许能和好如初,皇后也许也能彻底成为陛下这边的人。后来世子还借臣的名头,说臣欲和凤破比剑,将凤破招了过来,之后世子又亲自说服了凤破,让她协助我们的计。”   我听后满怀感激道:“堂兄是个真圣人,朕远不如你。”   堂兄立刻道:“陛下言重了,臣实在不敢当。”   杜太傅嘲讽道:“圣个屁,他就是一个傻子。”   我笑道:“过往的不少圣人在未被捧上神坛前,许多时候在常人眼中都像个傻子。”   堂兄笑道:“臣不想当陛下心中的圣人,也不想成为太傅眼中的傻子。”   太傅哼道:“反正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傻子。”   我补充道:“堂兄在朕心中就是个圣人。”   堂兄一时无言。   良久后,我道:“经昨夜之后,朕与皇后的关系又有所缓和,太傅你应当放心了吧。”   太傅冷道:“臣怎能放心?崔懿他至今还未出过手。实话告诉陛下,陛下昨日在忘忆楼见到的同你模样相似的少年并非是我们准备的人。”   我微微皱了皱眉,道:“太傅是想说那少年是崔将军的人。”   杜太傅笑道:“不错,那个少年是崔懿给他宝贝女儿准备的一个致命陷阱,只不过被我们略施小计给先用了,也顺带把他这步棋给废了。由此可见,他虽还未出手,但他早已开始筹谋一切。”   我笃定道:“朕不会让他得逞。”   “陛下有信心是好,可陛下别忘了,崔懿最擅长的便是算计人心于无形,更何况这次他要算计的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放眼天下又有谁敢说自己比他更了解皇后呢?陛下敢说吗?”   我沉默了。   杜太傅又道:“臣这几日始终在想,陛下和皇后不幸的新婚之夜是否也是崔懿所设的一个局?”   “此话怎讲?”   “陛下心中生结是因皇后的过于主动,可新婚之夜的女子大都羞涩万分,这让臣不得不怀疑皇后的主动是否是受了居心叵测之人的唆使。”   听到这里,我心一惊,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若太后是崔懿的人,那在大婚之夜前的那场给我留下阴影的诱惑恐怕也是个局。   想到此,我全身上下升起了一股寒意。   寒意因畏惧而生。   太傅似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极严肃道:“陛下看来也有些信不过自己了,若陛下和娘娘当真未躲过算计,走到了那一步,到了那个时候,请陛下务必要先下手为强,江山面前绝不可再留儿女情长。”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看向了久未开口的堂兄,道:“堂兄的意思呢?”   堂兄认真道:“陛下知道,臣在感情之事上也是一个任性之人,就算全天下人都阻止臣娶小萌,臣依旧会娶,陛下知道这是为何吗?”   “为何?”   接着,堂兄说了一句极拉仇恨的大实话。   “因为臣是世子,世子可以任性,但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能任性。”   我恼道:“你信不信过几日朕就把这皇位传给你?”   堂兄微笑道:“若是七年前,臣信。但如今臣不信,因为这七年来陛下已经长成了一位有抱负的君王,而古往今来但凡是有抱负的君王,都不会轻易舍弃手中的权力,只会费尽心思寻求更多的权力。臣知道这几年陛下一直用尽各种法子集权,不断地削弱各方势力,而陛下这七年也确实做得很好,成效显而易见。若臣当初真到了陛下这个位置,也不敢说能做得比陛下好。”   堂兄的话语击中了我的内心,让我久久无法言语。   因为他说的没错。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无论是习惯了一个人,还是习惯了一个位置。   一旦习惯,就再难以舍弃。   我仍不死心地问:“那堂兄到底是何意思?”   “臣的意思同太傅一样,江山和美人之间,请陛下以江山为重,臣相信陛下不会让臣等失望。”   卧房寂静无声,太傅和堂兄都不再开口,因为他们在等我的答复,或者说是我的保证。   良久后,我开口道:“未走到那一步,朕给不了你们答案,但朕绝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堂兄和太傅异口同声道:“臣信陛下。”   言罢,太傅伸了一个懒腰,掀开了被子,想要下床,下床前他对我道:“臣未受重伤,臣请假只是想好生钻研一番,如何才能反杀凤破。”   我未怪他欺君,而是笑斥道:“太傅你省省吧,这辈子你都没指望了。”   太傅不信地哼了一声。   这时,堂兄道:“既然陛下已经出宫,不如就同臣和太傅一道去钓鱼,也权当散散心。”   我考虑了一会儿,笑道:“好,朕今日就将这昏君当到底,不理他娘的政务了。”   堂兄皱眉道:“陛下注意你的言辞形象。”   我看着他脚下的狗尾巴草,反击道:“也不知何人方才嘴巴里还叼了一根草?”   堂兄自知理亏,一笑而过,不同我争辩了。   堂兄和太傅带我到了京郊外的一条名湖旁,这条湖名为沟奇湖。   沟奇湖不大,但胜在水质清澈,周遭风景秀美,有远山,有茂林,有绿荫,有奇花,来此湖旁赏玩垂钓确实不失为是美事一桩。   今日湖旁垂钓的人不多,我们三人随意选了一个位置,便拿出了渔具,开始垂钓。   钓鱼对于我而言是一件极苦闷的事,因为我话多,在熟人前尤其憋不住想讲,可钓鱼讲究的偏偏是个“静”字,最忌讳的便是话多。   在这期间,待我每每想要开口时,堂兄总会温柔地朝我比一个“嘘”的手势。   至于太傅,他更是忘了君臣尊卑,只要我想开口,他便狠狠地瞪我,仿佛我每说一句话,就挖了一回他祖宗十八代的坟。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水面上漂着的鱼浮,有几回差点眼睛一合,直接睡了过去。   我坐得越久,便越发觉得自己怕是脑子进了这湖里的水,才会答应同他们二人来钓鱼。   正当我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说几句话时,自打开始钓鱼后,嘴巴就跟被封了似的太傅竟开口说话了。   “你们说那男子在做什么?”   堂兄笑道:“大约是在赏湖吧。”   我来了精神,忙问道:“什么男子?”   堂兄朝我们右侧的湖畔指了指,道:“陛下瞧。”   我闻言,抬头看了过去,只在不远处站着一位白衣男子,背影瞧着有些眼熟。   那白衣男子长身玉立,衣袂飘飘,远远看去恍若谪仙,只是他站得离河太近,让我忍不住好心地朝那边吼了一声:“那边的兄弟你离湖远点,小心掉下去了。”   下一瞬,那谪仙般的人物就以很不谪仙的姿态掉进了湖里。   堂兄大惊道:“陛下,你把人吓得跳湖了。”   杜白盯着那边的湖面看了片刻,道:“那人似乎不会浮水。”   堂兄叹道:“又不见他呼救,怕是来自寻短见的。”   我起身急道:“人命关天,你们就在这儿看戏?”   杜白事不关己道:“臣不会浮水。”   堂兄遗憾道:“不巧,臣也不会,但臣会呼救。”   言罢,堂兄大呼道:“快来人,有人溺……。”   未待堂兄高呼完,我已施展轻功到了男子落水的那片水域,一个纵身,跃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FLAG迷之多(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十四杀下      我浑身湿透地将那落水的男子给捞了上来,放在了岸旁,堂兄和杜太傅早已在岸上等候多时,杜太傅一脸淡漠,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堂兄脸上带有一丝急切,似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方才在水里,我一心只顾救人,也未看清这被救之人的模样,如今一瞧,我不禁大惊出声。   躺着的白衣男子面色苍白,生了一张不算白瞎了他那谪仙似的背影的脸。   可让我惊讶的不是他的脸生得如何,而是我见过他的这张脸。   见过很多次。   白衣男子闭着眼躺在岸上,我也不知他晕过去了没,便蹲下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脸,唤道:“醒醒。”   白衣男子似有了知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喃喃道:“我还未死吗?”   杜太傅幽幽道:“因为你福大命大遇到了陛下。”   “陛……陛下?”   白衣男子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惊道:“当真是陛下。”   我承认道:“是朕。”   白衣男子急着想起身行礼,被我给拦了下来,道:“你都是生无可恋之人了,还需把这些礼节放在眼里?”   “臣……”   他又抬头看向了杜太傅和堂兄,眼中的惊讶之情更甚,道:“世子殿下和杜太傅也在。”   堂兄终忍不住道:“人生虽艰难,但不到万不得已,又何须自寻短见呢?你说对吗?大驸马。”   堂兄说到最后也觉底气不足,这番话对别人适用,可对于眼前之人而言,简直毫无说服力。   因为眼前之人的人生又岂止“艰难”二字可言之?   作为本朝第一绿帽王,大驸马向来是世人们所同情和佩服的对象之一。   世人们同情他的艰难人生,但同时又佩服他竟还一直笑对人生,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每当世人们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时,一想想大驸马都还笑着活在这世上,便觉得再多的苦难都是过眼云烟。就连我有时在感叹皇帝难为后,一想到大驸马的遭遇,便又来了动力,继续埋头苦干。   大驸马姓吕,单名一个步字,世家大族出身,也曾是一位学贯古今、胸怀大志的天之骄子,拿过状元,也得过“京城第二美男”的称号。   先帝当年也是一眼就瞧中了这位优秀的青年,未过问大皇姐盛安公主的意思,就将婚事定了下来。   世人同先帝一样,都觉得这桩婚事怎么瞧都该是天作之后,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谁知却是一段孽缘。   说来也怪,自吕步娶了公主后,他的人生非但未青云直上,反倒一落千丈。   情场上,他同公主夫妻不和,头顶上的绿帽多到数不清,家中的子女也不知有几个是自己的。官场上,踌躇满志的他在先帝时期便未得重用,待我继位后,也只给了他一个闲职,从未打算重用他。   曾经云巅之上的天之骄子,如今在世人眼中只剩下“绿帽王”三个字,实在令人叹惋,听后都觉憋屈至极。   吕步听完堂兄的话后起了身,久久未开口,我们也不再追问,怕一不小心戳了他的痛处,他一个想不通,又跑去跳湖了。   之后我们找了京郊外的一户人家,买了两件干净的布衣,换掉了身上已湿透的衣衫。   一路上吕步很安静,我们也知趣既没有再提方才的那事,也没有劝他要珍爱生命。   因为任何话语在他看来,无外乎就归为了一句话。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回京的途中,杜太傅还是嘴欠地说出了这句话,气氛顿时变得极为尴尬。   片刻后,吕步才面色平静道:“臣是臣,公主是君,为人臣子在君命前,只能听之任之,臣根本就没有原谅公主的资格。”   这番凄凉的话语让我不得不安慰道:“朕明白驸马的感受。”   吕步凄惨一笑道:“陛下是天子,后宫妃嫔们无不争相想讨陛下的欢心,陛下又怎能明白臣的感受?”   我回想了片刻后宫中的景象,淡淡道:“你想多了,所谓三千佳丽的后宫可不是世人所想的那样。”   吕步听后神色略变。   我料想反正皇后也不会听见,便补充道:“朕说朕这些年来一直受到了皇后非人的压迫,驸马信吗?”   “臣不信,皇后娘娘向来以‘贤良淑德’闻名。”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都是假的,是表象。再如何说你都是朕的姐夫,朕骗别人便是了,又怎会骗你?这七年来,有皇后在朕身边,朕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人便是如此,不顺时发现别人比自己还不顺百倍,便觉顺了。若驸马知晓我这个做皇帝的夫妻生活也如此艰难,想必他心里头会得到不少安慰。   吕步听后沉默了许久,果真道:“多谢陛下开解,臣受益良多。”   我问道:“你不再自寻短见了?”   吕步笑道:“臣今日本就未下定决心自尽,只是在湖畔站着,犹豫不决,当臣想通后,觉得还是该苟活于世时,也不知是何人的一声吼将臣忽然吓到,使得臣足下一个不稳,就掉进了湖里。”   堂兄道:“驸马既然是失足,那为何不呼救?”   吕步苦笑道:“臣想既然天意如此,那便不再逆天意而行,任我自生自灭。”   娘的还真是我把他给吓到了湖里。   我听后难掩尴尬道:“可之后朕又救了你,那便说明天意还是希望你活着,驸马可不得再逆这真天意。”   吕步感激道:“陛下救命之恩,臣无以为报。”   我笑道:“你只需做好本职,报效国家,便算是报恩了。”   “臣遵旨。”   回宫后,我还是准备老老实实地去批折子。   片刻后,我一本正经地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着朱笔,看上去像是在忙国事,实则我的神思早已飘远。   我在回味昨日那个似梦而非梦的夜晚,回味昨夜那极致的融洽和令人食髓知味的快乐,回想间,我的身子不知不觉便变得燥热,什么折子都看不下去了。   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皇后那堪称完美的玉体一直在我脑海中晃悠,让我刚运动灭掉的火,又燃了起来。   我知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遣退了宫人,打算按老规矩自给自足。   正当我要行那羞耻之事时,伍好忽然入殿,我略恼道:“朕不是让你们在门外候着吗?何事非得如今进来?”   伍好跟随我多年,知晓此番进来必会扰了我的兴致,便将头埋得更低,极恭敬道:“奴才该死,但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殿外求见,奴才不得不进来通报一声。”   我听后赶紧整理了一番衣衫,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宣。”   皇后进来时提了一个食盒,行完礼后,她走到了我的身旁。   随即她打开了食盒,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小米粥,笑着道:“陛下趁热用,冷了便难下口了。”   我好奇道:“朕本以为这宫里头就单贵妃爱给朕送吃的,怎么今日皇后也亲自来送了?”   “臣妾说过要做个贤后,做贤后的知晓陛下操劳国事辛苦,又怎能不来慰问一番呢?”   皇后的绝美容颜近在眼前,让我一时顾不得桌案上的粥,而是想伸手揽住她的细腰。   我意随心动,犹豫着伸出了手,皇后反应极快道:“陛下想对臣妾做什么?”   我闻言后,立马收回了意图不轨的手,小声道:“没什么。”   皇后会意一笑,道:“陛下是想这样,对吗?”   言罢,她坐到了我的大腿上,将头倚靠在了我的胸膛上。   玉体入怀后,一阵馨香入鼻,皇后身上那熟悉而陌生的气息让我动都不敢动,手一时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陛下,不打算抱着臣妾吗?”   “朕……”   待我再度确认殿中无旁人后,才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隔着衣衫感受她美好的躯体。   片刻后,皇后故意嘲笑道:“陛下成婚七年了,怎还像个未碰过女色的毛头小子,也不知宫中别的妹妹平日里是怎么侍奉你的。”   我脸通红道:“朕从未让她们这样侍奉过。”   “没这样侍奉过,那怎样侍奉过?”   我解释道:“什么样的都没有。”   皇后听后微微一笑,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玉手抚上了我的胸。   瞧着她闭目后的容颜,本就燥热难当的我,如今更是心火难去,恨不得自己能即刻灭火。   可我却又舍不得让怀中的人走,便只能恳求道:“朕想试试不喝酒来……”   皇后听后神情微变,打断道:“不行,色是刮骨刀,你昨夜本已纵情过度,今夜再来,还要不要身子骨了?”   我逞强道:“朕再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又不是什么病弱书生,怎么不行?”   皇后淡淡道:“新婚那时你或许还可一战,但如今七年都过去了,陛下你已经不年轻了。”   我恼羞成怒道:“师父这样说,皇后也是这样说,朕不过才二十五,怎么就不年轻了?”   皇后见我生气的模样,笑得更欢,宠溺道:“臣妾在逗你,你还信以为真了,你年轻,你最年轻。”   我苦恼道:“为何你们都喜欢逗朕?”   “陛下这么可爱,谁见了都想逗你。”   皇后说着捏了一把我的脸,捏完后还评价道:“瘦了,不如以前捏着舒服。”   皇后的玉手捏了我的脸后,又使我的身子燥热了几分,我忙道:“朕不能让你白捏,皇后今夜必须得付出些代价。”   皇后明知故问道:“什么代价?”   我小声道:“就是那个。”   “就是哪个?”   言罢,她的笑意更盛,眼中似盈满了一池春水,双颊上多了两抹惹人怜爱的绯红。   我本就燥热的身子在皇后无意的撩拨下,变得越发不可描述,坐在我身上的皇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问道:“你当真想要?”   我害羞地点了点头。   她环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脸颊上落了一吻,道:“但我怕到了那时,你又生出了厌恶和排斥之感。”   我将她的腰环得更紧,认真道:“所以我才想努力学着克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迷之羞耻,下章也许会更羞耻(滑稽脸) ☆、皇后的日记:十五杀上      建和七年五月初四   今日下午,我本只是想给办公的皇帝送一碗红枣小米粥,可谁知他竟在办公途中思起春来,正巧被我撞上。   此刻我正坐在皇帝的大腿上,他手中的力气比往日大了几分,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皇帝说,他想努力试试在清醒时,当主动的那个。   我乐意给他这个机会,可我在他怀中等了半晌,他仍无下一步的动作。   我抬头看向他那张红透了的脸,不解道:“陛下在等什么?”   他不安地环顾了一番大殿,盯着大殿的门看了许久,低声道:“在此地不大好吧,我们还是回寝宫吧。”   我淡淡道:“青天白日,正在办公的皇帝忽然携着他的皇后回寝宫,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到时那些好事之徒指不定还要给臣妾安一个狐媚惑主的罪名。”   “可……”   我见他还在踌躇不决,便起身不耐道:“臣妾告退。”   言罢,我便当真转身,欲快步离去。   他见我起身,立马伸手将我拉了回去,让我又跌坐在了他的怀中,他急道:“怎么一言不合便走了?”   我淡淡道:“臣妾该送的粥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不走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他声若蚊鸣道:“还能干……干……我。”   我听后皱起了眉,怒斥道:“这么粗俗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我只是脱口而出,没有别的意思。”   他因急于解释,神情变得委屈而焦急起来,紧接着他又开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妄图得到我的原谅。   我不悦道:“我知道你情急之下便爱讲粗话,但不许在我面前讲,我听着不舒服。”   他忙道:“不讲了,我再也不会在你面前讲了,就算我想讲,我也把它憋在心里头。”   我这才满意道:“虽说那是句粗话,但也是一句实话,臣妾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件事能干了,况且这还是陛下的旨意,臣妾又怎能抗旨不尊?”   “朕有些后悔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   言罢,我一边解起了衣衫,一边深情地吻上了他欲语还休的唇。   他初时还有些呆愣抗拒,随即主动回应起来,我二人也从两唇相接变为了唇齿交缠。   当情与欲全然迷了眼后,他再也隐忍不住,一手将我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拂开了龙案上的折子。   随即他把我放在了龙案上,欺身压了上来。   起先他的利剑慢而犹疑,渐渐地,他的剑变得快而有力。   一剑穿一心,千剑不留人。   兴尽之后,他未在我身上多停留,而是瘫软在了龙椅上,细喘着气,面色潮红,双目放空,微张着嘴,让人极易生出侵犯之感。   我从龙案上起了身,坐到了他的身旁,忍住了心下的躁动,故作嫌弃道:“陛下是个男人,怎么云雨之后瞧着比臣妾还娇弱?”   他听后回过了神,脸变得更红,断断续续道:“因……因为朕是男人,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更累。”   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委屈,皇帝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薄雾一生,使得我立刻举手投降,再难说出一句讥讽之语。   我的双手抚上了他的脸,微笑道:“陛下是绝代佳人,绝代佳人说什么都对。”   他驳道:“朕不是,皇后才是。”   我笑而不答,又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手不老实地在他胸前画圈。   他低哑道:“别画了,心痒。”   “就是要让你心痒,让你尝尝心痒而不得的滋味。”   他青涩地啃咬起的我耳朵,口齿不清道:“你又欺负我。”   我被他啃咬得发痒,推开了他的头,笑着刮了一把他的鼻子,又躺在了他的怀中。   片刻后,我草草地替他清理了一番,又替他理了理衣衫,让他恢复成君王该有的模样。   之后,我才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皇帝脸上的红晕也正逐步散去。   终于他从余韵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牵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笑道:“原来主动一些,其实并不坏。”   我贪婪地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笑道:“本就不坏,只是你心有所斥,所以一直以来不愿轻易迈出第一步。”   他叹道:“若我早迈出这一步,便好了。”   我微笑道:“好在如今也不迟。”   建和七年五月初五   我让香梅奉上了两杯茶,对身旁的双双笑道:“历山县新进贡的月芽茶,一年只得小半筐,前几年皇帝都是留着自己喝,昨日他龙颜大悦,才想着赐了我两盒。”   双双端起茶杯,笑道:“才两盒,这般小气。”   我为皇帝解释道:“一共也就五盒,他不喝酒,就只爱喝喝茶,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喜茶之人,拿两盒权当尝个鲜。”   双双听罢小啜了一口杯中的月芽茶,称赞道:“果真是茶之极品,难怪皇帝要留着自己喝。”   接着我也喝了一口,只觉甘醇宜人,入腹之后,唇齿留香。   双双又饮一口后,忽然笑道:“我听说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定国侯府的小侯爷叶非秋回京了。”   我想了想道:“他今年二十,确实该结束清北派的修行了,但这算什么大事?”   双双笑道:“对我们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对那些未婚的官家小姐而言,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这叶非秋一回来,定国侯夫人便闲不住了,开始为自家的宝贝儿子张罗起婚事,京城中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听闻此事后,都乐开了花,都盼望着自己能钓到这位如意郎君。这几日叶府门前停满了各家夫人的轿子,这些当娘的也都想着去替自家女儿把这门婚事给说定。”   我见双双说得兴起,便不忍打断她,默默地啜了一口茶。   “这坊间新的顺口溜都出来了,什么晚生五年没赶不上世子的,就是为了来赶这叶非秋。还有不少女子直言,世子算个屁,叶非秋才是真如意郎君。”   我笑问道:“怎么这七年过去了,世子越活越倒退,在万千少女的心中还比上一个后生了。”   “当然比不上了,当年世子在少女心中能有那样的地位,一是因为世子本人确实极出色,但最重要的还是因当年的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哪位少女怀春时不曾期翼着自家的夫君是位有为的少年君主?可如今世子人老了,皇位没了,还娶了个世人都不待见的江湖妖女,曾经那些爱慕他的少女们没转头去抹黑他,已算好事,又怎会还惦念着他?”   “可这叶非秋便不同了,定国侯虽称不上位高权重,但在朝廷上也是说得起话的,这叶非秋回京后入朝为官,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加之叶非秋才学品貌样样不输世子,轮武艺,他可是你走之后清北派的首席弟子,比之世子,更是远胜不输。两两相较,若我年轻个几年定也要选叶非秋。”   我听后感叹道:“前浪注定被后浪推,听起来还真是残酷。”   双双轻笑道:“都说男子无情,其实这女子变起心来更快,今日觉得东家的公子美,后日又觉得西家的小哥俊。不过我听闻叶非秋性子冷淡,不是个好相处的。”   我回想了片刻,道:“他性子在旁人看来是有些冷,但处久了便知是个热心肠的好少年。”   “外冷内热,这样的男子更容易得少女们的欢心,如今世道上就流行这款。”   双双啜了一口茶又笑道:“说起来,你同叶非秋应是极相熟吧。我听闻你在清北派的那些年里了,他常跟在你屁股后面打转。每回你下山历练时,也总要带上他。”   我沉默了片刻,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我带大的。”   双双了然道:“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   “什么罪魁祸首?”   “你不知这定国侯夫人虽替叶非秋张罗着婚事,可这叶非秋却不乐意,他给的借口是,待事业有成后再娶妻。这定国侯夫人是何等剔透的人,一下子便瞧出叶非秋有了心上人,才拿出了这个借口,婉拒别的女子。可不管定国侯夫人如何逼问,如何旁敲侧击,这叶非秋就是不说他想要娶的是哪家姑娘。现下看来,他心中一直念着姑娘该不会是你吧。”   我摇头道:“按辈分,他是我的师侄。过往那些年在清北派修行时,我也只视他为幼弟,言行举止极有分寸,从未给他留过能生非分之想的机会。”   双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道:“少男的心事你可别猜。”   双双离去后,我也将叶非秋回京之事抛到了脑后。   岂料晌午时分,暗剑卫从宫外带回了消息给我。   我入宫后,爹并未收回暗剑卫。   暗剑卫虽居于宫外,但仍能供我调派遣使,替我查探一些事,传递一些消息。   暗剑卫这次带回的不是消息,而是一封信。   确切而言,是一张字条。   我接过香梅递给我的小木圆筒,极熟练地打开了圆筒,从其间抽住了一张字条。   当我将字条展开,看见了上面写的字后,纵使平静如我,还是有些许惊讶。   字条上的字写得极认真,极好看,大气中见风骨,挺拔中又不失俊秀,远胜于皇帝那练了七年依旧狗爬的字。   我喜欢这样的字体。   因为这样的字是我当年在清北派无事时手把手教他写出来的。   字条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今日酉时,京郊外沟奇湖旁,望小师叔信守七年之约,赴此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迟来的更新,以及下章真情敌上线(doge脸) ☆、皇后的日记:十五杀中      清北派的师兄妹中,我同郭师的兄关系最为深厚,一来是因他性子对我胃口,二来因他做的菜更对我的胃口。   叶非秋是七岁那年来的清北派,他拜了郭师兄为师。   如此一来,本同郭师兄走得近的我,也渐渐地和叶非秋熟识了。   郭师兄这人在武艺上虽有极高造诣,但性子慵懒,所以过往从未收徒弟,叶非秋这个徒弟是他为了还定国侯的恩情才破例收了的。   郭师兄虽收了这个徒弟,但本性难改,慵懒依旧,对这个徒弟极不上心,差不离可谓是放养。   每当叶非秋在修行上遇到难题时,郭师兄便叫我去替他解疑。有些时候,郭师兄索性便让我去教叶非秋。   久而久之,我习惯了教叶非秋,同时也习惯了和他朝夕相处的生活。   我十八岁下山那年,叶非秋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面容仍显稚气,可已长得同我差不多高了。   他性子冷淡,面上虽不多说,但看向我的双眼中皆是不舍之情。   那一日,他忽然告诉我,他自打遇见我后,便有了一个梦想,他想要战胜我。   我说,你胜不了我。   他说,我总有一日能胜过你。   我说,好,我等着,等你觉得你能胜过我时,再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他说,我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只要七年便能胜过小师叔。   我说,那我们就定个七年之约,七年后再战。   他说,一言为定。   时光飞逝,转瞬七年,在这不知该如何描述的七年时光里,我已经慢慢地忘记了叶非秋的模样,也忘记了那个七年之约。   可手中的这张字条又让我渐渐地回想起了那张脸,我将字条用内力碎成粉末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是个守约之人,所以我决定赴约。   酉时未至,我已至沟奇湖畔,湖畔寂静,只有几个孤单的身影,下午垂钓的闲人们此时大都已归家,升起炊烟。   沟奇湖畔有一个显眼的身影,那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蓝衣劲装,浑身上下既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却又比寻常的世家公子多了几分江湖人独有的潇洒。   我走到了蓝衣男子身后,轻唤道:“小叶。”   蓝衣男子听后转过了身,冷淡的眸子里是遮掩不住的欣喜之情。   “小师叔。”   叶非秋年少时模样就极好看,像个粉妆玉砌的娃娃,常被同门的师姐们捏脸逗弄,可他对人对事又冷淡,经常被人捏红了脸却不晓得做声。   我问过他,你不会说‘不’吗?   他说,不会。   我捏了捏他的脸,告诉他,要学会说‘不’,如若他不会,便来告诉我,我去替他说。   后来他就极少被人捏过脸了。   有一日,他忽然对我说,我不让别人捏我的脸,但小师叔可以。   我听后一笑,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脸。   年少时模样就好看的叶非秋长大后也并未长歪,去了少年时的娇弱之气,添了几分成年男子的阳刚之气。   七年后的他已长成了一位眸若寒霜、鼻挺梁直、天下间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子。   叶非秋说完那句话后,便仔细地看着我,不再开口。   片刻后,他才道:“我原以为小师叔不会来。”   “我极少失约。”   “也对,小师叔以前教过我,就算远在百里之外,也应守约。”   我关心道:“回京后的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尚可。”   问完后,我不知再说什么,便道:“那便战吧。”   “好。”   叶非秋言罢,从身后拔出了剑,剑光凌然,剑气震荡,击得平静的沟奇湖掀起了滚滚波涛。   我赞叹道:“你的修为竟已到了这个境界。”   说着我看向了他的剑,这才发现他所用的竟是郭师兄的轩策剑。   此剑为轩辕铁所铸,百川策士所亲手设计,故名为轩策剑。   我道:“没想到郭师兄竟把他的爱剑给了你。”   叶非秋面无表情道:“师父说他没教我多少东西,心怀愧疚,出师前若再不给我备份厚礼,实在说不过去了。”   “师兄他其实教了你不少东西。”   “但小师叔教我的更多。”   我无奈一笑后从身后拔出了一剑,我拔得很慢,很随意。   当一剑出鞘后,叶非秋却将轩策剑放回了剑鞘。   我也放下了一剑,皱眉道:“怎么,不战了?”   “小师叔今日不愿与我战。”   我道:“我若不愿,那我便不会来赴约。”   他平静道:“但这不是小师叔应有的实力,你今日的剑太不稳了。”   “我只刚把剑拔了出来。”   “小师叔你曾说过,许多时候从拔剑的那一瞬便能知此战胜负,便可了然此战到底还该不该战。”   这七年来,我几乎每日都会练功,但大都是修炼心法,偶尔才会取出一剑练习招式。   想到此,我苦笑道:“久未练了,生疏了。”   他轻摇头道:“这与生疏与否无关,是因小师叔的心已不在武道上,在旁的事上了。”   我承认道:“我是许久没有真正静下心来习武了。”   叶非秋道:“我想和全然将心放在武道上和这一战上的小师叔比,那样对你我二人而言,才是最公平的。”   “好,我答应你,这段日子我会静心修行,寻回习武本心,再同你公平一战。”   叶非秋目含喜色道:“谢小师叔成全。”   我微笑道:“我只是守约。”   我将一剑插入剑鞘后,叶非秋忽然问道:“这七年来,陛下他待你好吗?”   我不假思索道:“不算太好。”   叶非秋不解道:“那为何不离开他,亦或者杀了他。”   我笑道:“小叶,那可是一国之君。”   他平静道:“若是寻常女子自然不行,但小师叔却能做到这一切。”   他很了解我,所以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能力这样做,但我没有。   我给出了理由。   “无论是杀了他,还是离开他,都太寂寞了。”   “到了那时,小师叔不会寂寞,因为我会陪着你。”   我苦笑道:“你陪我?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意味着会受尽天下人的指摘。”   他眼中是无畏,语气中是淡然。   我问道:“你不怕?”   “为你,我不怕。”   这是一句任谁听了都会极心动的话,尤其是当说这话的是一位年轻有为、才貌双全的翩翩公子,尤其是当他的双眼还在极认真地看着你时。   但我没有心动。   他看出了我没有心动,便又道:“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及不上陛下。”   “你错了,是他有很多地方及不上你,他没你聪明,读的书没你多,没你会体贴人,更不会说出你方才说出的那句感人至深的话。”   他眉宇间添了一抹伤感,道:“可他是天子,而我不是,所以他配得到你,而我不配。”   我叹道:“这确实是最现实的一个理由。”   他微微一怔,道:“对小师叔而言,还有旁的理由吗?”   我道:“还有不少理由。”   “比如?”   “比如你不及他好看。”   叶非秋似吃了蒙头一棍,呆了许久,才喃喃道:“我以为自己已足够好看。”   我笑道:“但他却从不知自己有多好看。”   他听后沉默了许久,才微笑道:“我知道了,我尊重小师叔的选择。但请小师叔记住,只要小师叔日后需要我,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心向往之。”   叶非秋坚毅的神情让我想到了他幼时倔强而委屈的模样,那时是我常常护着他,而如今我依旧不喜欢被任何人护着。   我淡淡道:“我是你的小师叔,这句话应是我对你说,京城中若有人敢动你,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他道:“若那人是陛下呢?”   我一时语塞,思考片刻后才道:“就算是他要动你,也需得先过问我。”   之后我二人又言了几句,便别过了。   回宫后,我见殿中的宫人神色不安地站着,心里头便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低头的香梅向我使了一个颜色,我便知预感成真了。   皇帝很少在这个时辰来我宫里,就算要来,大多时候也会派人传旨,让我这边好知会御膳房多备膳。   所以得知今日有约要赴时,我未多想就去了。   内殿里,皇帝坐在桌边用膳,他身旁坐着景真和景善。   桌上未摆满山珍海味,只摆着几道卖相不佳的家常菜和一盆钵钵鸡。   我入殿时,他正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了景善的碗里,笑着对景善道:“尝尝父皇的手艺。”   景真见后嘟嘴道:“儿臣也要父皇夹菜。”   皇帝用筷子轻敲了景真的头,笑斥道:“你弟弟多大?你多大?你个臭小子还要父皇给你夹菜?”   未得逞的景真有些委屈地抬起了头,正巧瞧见了我,欣喜道:“母后回来了。”   我走到了他们的身旁,景真又道:“父皇和儿臣等了母后许久,一直等不到,才开始用膳的。母后去哪儿了?”   皇帝一眼也没有看我,给景真夹了一筷子菜后,带着笑意说了一句全然听不出笑意的话。   “你们的母后又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再见,看脸的世界QAQ ☆、皇后的日记:十五杀下      皇帝说完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我微笑道:“皇后快来用膳,正好饭菜都还未冷。”   我施了一礼后,坐到了景善身边。   我晓得皇帝的性子,就算他有冲天的怒火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朝我发,一来他是为了给我留面子,二来他不愿我二人的争吵给孩子们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有了景真后,我和他就有了这个约定,无论我与他关系到了什么地步,在孩子前都得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一边给景善夹着菜,一边随意地用了几口,入口便是熟悉的手艺和味道。尤其是那道鱼香肉丝,七年过去了,仍让我欲罢不能。   景善年幼,皇帝怕竹签刺着景善,便把竹签上的肉菜用筷子赶了下来,再夹给了他。   夹完后,他转头问景真:“父皇的这道钵钵鸡是不是远胜你那日在凉亭中吃的?”   景真满嘴都是油,不住点头道:“比那日的好吃百倍,好吃千倍。”   皇帝感叹道:“父皇当年就是靠这盆钵钵鸡才入了你母后的眼。”   我伴嗔道:“陛下在孩子们面前胡说些什么。”   他挑眉一笑道:“难道不是吗?”   我回想了片刻道:“若真要算,其实应是那道鱼香肉丝,不对,应是那碗冰粉。”   “那碗冰粉朕记得你只吃了一勺,到如今朕仍以为你不喜欢吃冰粉。”   “陛下怎懂少女的心事?”   其实不是因那碗冰粉,而是因那比冰粉还甜的一笑。   那一笑,才让我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景真嘴巴里嚼着东西,好奇道:“父皇母后在说什么,儿臣怎么听不懂?”   皇帝敲了一下景真的脑袋,笑道:“你小子懂了就怪了。”   景真立马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向我求救道:“母后,父皇他又敲我的头。”   我阻止道:“陛下别敲了,敲坏了怎么办?”   “不怕,朕当年就是这样被师父敲大的,不会敲坏,只会越敲越聪明。”   “是越敲越傻,就像陛下你如今这副模样。”   景真赶忙附和道:“就是,儿臣才不想被越敲越傻,最后变成父皇这样。”   皇帝好奇道:“那你想变成什么样?”   “儿臣要想胜过父皇,成为比父皇更了不起的人。”   皇帝笑斥道:“志气可嘉,但你先给朕把脸上的油擦干净。”   这顿膳我们用得很慢,也很快乐。用完膳后,皇帝没走,同我一起陪孩子。   待景真和景善就寝后,我和皇帝也破例早早地上了床。   皇帝躺在我身边,忽然问道:“皇后今日出宫做了什么?”   我诚实道:“赴了一个约,见了一个人。”   皇帝默然了片刻,道:“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他年轻吗?”   “年轻。”   “那他好看吗?”   “不及你好看。”   他又默然了片刻,道:“不行。”   我问道:“什么不行?”   他侧过头,轻啃了一口我的鼻尖,道:“朕不许你单独见比朕年轻的男人。”   我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道:“可臣妾已经见了。”   “那下不为例。”   “好。”   这次我未说实话,既然今日我和叶非秋尚未战,那便意味着我和他还会有一战。   既然有一战,那必会再见。   想到那一战后,我又回想起了沟奇湖畔叶非秋对我说的那番话。   如他所言,我的剑术已经生疏,因为我已许久没真正静下心来习武了。   所以我发觉我需要一个陪练,陪我过招,同我一道练武。   我开始打量起枕边人,片刻后,我满意地笑了   因为他是这世间上最好的陪练。   皇帝见我笑,脸上露出了疑惑之情。   “臣妾今日赴约是因为臣妾是个守约之人,所以臣妾也不会忘记三月前的那个约定。”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约定。   “我们已有几日未战了,陛下该不会忘了那时说好的至死方休吧?”   皇帝认真地看着我,恳求道:“那个约定本就是一场儿戏,我们就不能毁掉它吗?”   我拒绝道:“不能。”   我又补充道:“至少如今不能。”   “为什么?”   我转过身子,道:“不告诉你。”   很快,身后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朕记得那时我们还定下了三不杀,皇后可还记得?”   “记得。”   他道:“伤病不杀。”   我接道:“云雨不杀。”   他又道:“孕时不杀。”   我转回了身子,对他道:“若陛下真不想杀,就得努力。”   他似想到了什么,脸一红,小声道:“努力什么?”   我看向了小腹,柔声道:“努力走到孕时不杀的那一步。”   “说来也怪,生完景善后,你的肚子便没了动静。”   我不悦道:“那是因为你努力太少。”   他道:“努力多了便能有结果吗?朕一直在等着一位公主。先帝缺儿子,不缺女儿,朕倒相反,缺女儿,不缺儿子。”   我见他在喃喃自语,掌中便运上了功,出其不意向他劈去。   他面上仍似在神游,可他的手已挡住了我的攻势,还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又欲出招,他却摇头道:“今夜不杀。”   “理由?”   皇帝翻身而起,撑在了我的身上,他的双手禁锢住了我的双手,让我再难用手向他发难。   “理由是云雨不杀。”   建和七年五月初六   下午时楚宓入了宫,她未来我宫里,而是先去了长乐宫请安。太后和楚宓聊着聊着牌瘾来了,便传人叫我和双双去凑个数,组一局马吊。   深宫寂寞,打马吊最是消磨时光,我没什么牌瘾,另外三位的牌瘾却极大,尤其是太后,她几日不打,心就发痒。   太后是夏姨娘的侄女,年幼时我同她有过一段交情,那时我只觉她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喜爱读书,因此常被人嘲笑是书呆子。   谁知真人不露相,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而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贤妃一事后,皇帝同我说清了始末,我听后是有怒意。但也正如皇帝所说,日子还是得过,我过往是如何对太后的,如今也还得那样做。   我与楚宓多日未见,她看我时神情如常,就像全然不知忘忆楼之事一般,我也如常同她搭话,丝毫没有异样。   我们四人打了数把后,正好碰上了皇帝来长乐宫请安。皇帝一见我们打得兴起,便来了兴致,站在旁看了起来,久久不愿离去,似想加入其中。   太后看模样不大愿同皇帝打牌,便道:“哀家安好,皇帝去忙你的国家大事吧,无须在哀家这里浪费你的宝贵时光。”   皇帝道:“朕今日的政务已处理得差不多了,偶尔来母后这里偷下闲,也是一件乐事。”   双双见皇帝已开口,便知趣地起了身,忙笑道:“那陛下来替臣妾打,臣妾在旁看着。”   皇帝欣喜地坐下,拉开了身前的小抽屉,笑道:“贵妃赢的真不少,你放心,朕接着替你赢更多回来。”   太后嘲道:“皇帝的话说太满可不好,过会儿可别把人的筹码给输完了。”   皇帝笑道:“母后可不要小瞧朕,朕的牌技可不差。”   皇帝牌技确实不算太差,但遇上太后和楚宓这两位高手就吃不消了,加之我并未打算让着他,也从未给他喂过牌。   以至于快一圈下来,他就没赢过一把。   皇帝把双双方才赢的筹码输出去了一大半,双双见后在旁心疼道:“陛下再输下去,臣妾桌里的筹码便没了。”   皇帝强装镇定道:“贵妃别急,朕马上就翻倍给你赢回来。”   双双听后趁皇帝未瞧她时,朝皇帝翻了一个白眼。   到了第二圈,我们三人变本加厉,就跟约好了似的,皇帝想要什么牌,我们便故意不打给他。皇帝想碰,我们就抢他的碰。他要胡,便故意截他的胡。   若说皇帝第一圈时还面带喜色,自信满满,到了第二圈时,他脸上已无喜色,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了几分。   我怕他再这样打下去要掀桌,便考虑着要不要给他放放水。   可我转念一想,觉得看他恼羞成怒掀桌也算一件乐事,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在牌桌上往死里逼他。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皇帝突然间时来运转,竟摸了一把好牌,起手就打缺。他又打了两张牌后,手里头便只剩万这一种花色了。   恰巧这把我和楚宓两家都不要万,更使得他铁了心要胡清一色。   他牌运来了,眉眼间都带上了笑,兴起时全然忘了如今在何处,竟哼起了小曲。   他哼又哼得五音不全,还陶醉其间,却不知他的魔音既玷污了我们的耳朵,又影响到了我们打牌时的思考。   终于太后忍不住嘲讽道:“皇帝的小曲哼得倒还不错。”   皇帝这才如梦方醒,发觉自己哼出了声。他赶忙闭上了嘴,耳根红了起来,朗笑道:“朕也是给你们助助兴。”   太后笑道:“这样的兴,哀家可吃不消。”   楚宓笑道:“臣也吃不消。”   我笑道:“臣妾也吃不消。”   双双补了最后一刀,道:“陛下您就闭上金口吧。”   皇帝正当沉浸在胡清一色的美梦中,也未同我们计较,得意地摸牌,这一摸他便更得意了,笑道:“这回朕摸个杠给你们瞧瞧。”   言罢,竟还真给他摸了个杠出来,他笑弯了眼,忙着杠了起来。   双双敷衍地恭贺道:“陛下好手气,怕不是转运了。”   而我们坐着的三人则无言地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照不宣地等着他乐极生悲的时候。   皇帝果真未让我们失望,他杠后摸牌时太过激动,袖子一挥,便挥倒了他身前的两张牌。   两张牌倒在了桌上被我们看了个清清楚楚,一张是三万,还有一张是八万。   他神色一慌,赶紧扶起了倒在牌桌上的牌,连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这两张牌可不能算是朕打出来的。”   我们三人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怎能不算?”   楚宓笑道:“陛下,这打马吊有个规矩叫见光死,既然那两张牌见了光自然便算是您打出的。”   皇帝眼中已生了些许委屈之情,道:“你们也瞧见了那是朕不小心拂倒的,又不是真打出的。若一连打出两张牌,那朕不就小相公了,还怎么胡?”   太后轻笑道:“那便不要胡了。”   “母后!”   太后未给皇帝台阶下,微笑道:“皇帝是九五之尊,打出来了便是打出来了,莫非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在我们一群女人面前玩赖?”   皇帝没了法子,便向我使眼色,盼着我能为他说几句。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直接伸手将他那两张刚扶起来的牌打到了牌桌上,温柔道:“陛下这把少了一张牌,就别再想胡了,还是老老实实陪我们打完,仔细着别抬炮。”   此话一出后,皇帝双眼中只剩绝望。   再度轮到他时,他绝望地摸了一张牌,绝望地打了一张牌。   牌打出后,他便被我不幸言中,抬了太后的炮,更不幸的是太后这把又恰好在做精品。   皇帝抬了个精品炮后,连带着方才同我借的筹码都输完了。   他再打不下去,轻咳一声后,正色道:“朕想起还有公务未办,偷不得闲了,贵妃你继续替朕陪母后她们打。”   说完后,他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双双。   双双坐下后,拉开了小抽屉,娇嗔道:“陛下把筹码都给臣妾输完了,还让臣妾怎么打?”   皇帝恼道:“你先向她们借着用,朕输的钱,过会儿就叫人送过来,不会少你们一个子。”   太后赢得最多,忙笑道:“那哀家就谢过皇帝了。”   我微笑道:“臣妾和皇姐也先谢过陛下的银子。”   他再听不下去,留了一句“不谢”后,也未待我们起身恭送,便跟在避瘟神一样快步出了长乐宫。   皇帝走后,我们四人快活地继续打了起来,就当方才的两圈是一个笑话。   打了几把后,我见楚宓神色有些不对,便问道:“皇姐怎么了?”   楚宓道:“无事,只是忽然想到了家中的事。”   太后关心道:“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楚宓平静地对太后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儿臣最近正打算与驸马和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后宫是最可怕的地方,没有之一QAQ ☆、皇帝的日记:十五杀上      深夜里,我和皇后同床共枕,她未睡着,我也无睡意,在心里头想事情。   皇后忽然问道:“陛下深夜无眠,可是还在心疼今日下午输的银子?”   我转过身,朝着皇后,轻刮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朕在皇后心中便是这般输不起的人吗?”   皇后反省道:“臣妾今日下午确实有些过分。”   “再过分朕也愿意受着。”   皇后听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甜笑,道:“那陛下在想什么?”   “朕在想大婚之夜的事。”   皇后面露不安道:“陛下别想了。”   我问道:“皇后朕问你,你新婚之夜那般主动是教习宫人教你的吗?”   皇后疑惑道:“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且答朕。”   皇后回想了片刻道:“不是。”   “那是谁?”   “大皇姐。”   第二日九皇妹来找了我,求我给她赐婚。   我问她心中的如意郎君是谁。   她给了我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叶非秋。   叶非秋作为自皇后、堂兄后的新一代传奇人物,我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前段日子堂兄也向我提到了他,夸他是个可用之才。   叶非秋这样的人无外乎就是名门世家、才貌双全、文武兼备,世人看好、还毕业于江湖名门清北派。   等等,毕业于清北派?   我隐约记得年少时听的皇后的传奇故事,故事中似乎经常会出现一位小她五岁的师侄,那师侄和她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若我没记错应就是姓叶。   我一时无法确定这叶非秋是否就是那叶姓师侄,正如我一时也不敢轻易使用无上的特权把九皇妹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婚姻大事草率不得。   先帝正因太过草率行事,才造就了大驸马吕步的悲剧。   我未直接拒绝九皇妹的请求,而是答应她,替她问问叶非秋是否乐意接受这桩婚事,若是愿意,我便下旨,若是不愿,凑对怨侣出来也没有意思。   九皇妹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哭丧着脸跑了,临走前还对我道:“若没有了皇兄的旨意,叶非秋他怎会想娶我?皇兄还问他的意思,问了也是白问。”   九皇妹的容颜虽称不上绝色,但也算是秀丽动人,先帝的公主太多,致使公主都变得不稀奇了,但公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配一个小侯爷还是绰绰有余。   我料想若叶非秋真不愿意,那多半也是被吕步的遭遇给吓着了。   九皇妹走后,我换了一身侠客打扮,背了一把剑,出了宫。   上午时我传了一道密旨给吕步,让他今日下午到京郊外的剑楼等着我。   剑楼不卖剑,只卖茶和酒,实则就是一家酒楼。   而这酒楼之所以叫剑楼,那是因为此地每年都会举行一场论剑大会,论剑大会的优胜者则能获得剑楼楼主提供的一把宝剑。   今日恰好是一年一度的论剑大会,我将点定在了这儿,一来是觉此地处于京郊,楼中又多是江湖人士,我和吕步在此处不易被人认出,二来则是因我着实想凑个论剑大会的热闹。   我到时,吕步已包下了剑字一号房,正恭候我的大驾。   我进屋坐下后,吕步殷勤地给我递了一杯酒,恭敬道:“陛下请用。”   “朕平日不饮酒。”   吕步忙欲跪下,道:“臣不知,臣该死,臣马上叫人换茶。”   我见这位过往的天之骄子已变为了如今这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下还是感叹万分。   我立马把他扶了起来,没让他膝盖着地,笑道:“罢了,朕不渴,姐夫也不必在朕面前太过拘束。”   吕步不安道:“臣……臣遵旨。”   “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单独见你?”   “臣不敢妄揣圣意。”   “朕听闻这几日你和大皇姐正在商讨和离一事,是她提的?还是你提的?”   吕步惶恐道:“就算陛下再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提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宽慰道:“姐夫言重了,你的难处,我们都知道,也都理解。此事一出,世人也都是向着你的。”   吕步凄恻一笑道:“那是因为世人皆可怜我。”   我换了话头,道:“那姐夫可愿意和离?”   “臣知道此事一出,颜面扫地的定是男方,可臣早已无颜面可被扫去了。所以臣定会抓住良机,脱离苦海。”   接着,我说了一句对吕步而言极其残酷的话。   “但朕的意思是你不能离。”   很多时候,天子之言便是不可更改的圣谕。   吕步深明此点,又见我神色认真,吓得面色都白了几分。   “你可知自你娶了大皇姐后,朕和先帝为何都不愿再重用你?”   吕步的声音已开始发颤,道:“臣不知。”   “因为大皇姐是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之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会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肉体。朕不放心她,连带着也不放心你。”   “臣可对天发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那大皇姐呢”   吕步沉吟了片刻,道:“公主她应当也没有。”   “好,朕再问你,你爱大皇姐吗?”   吕步斩钉截铁道:“不爱。”   “那你恨她吗?”   吕步犹豫了会儿,才道:“说不清。”   “世人都觉得你应该恨她。”   吕步苦笑道:“可古语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公主十多年夫妻,孩子也有了好几个,哪怕都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我的。”   吕步的话闻者伤心,但我仍笑道:“十多年夫妻,离了实在太过可惜,所以你更不能离,而是应留下来做一些有益处的事。”   “臣愚钝,何为有益处之事?”   “比如成为朕的耳目。”   吕步大惊道:“臣恐难担此大任。”   我微笑道:“大皇姐身边是有不少得宠的男子能担此任,但那些都是过眼烟,唯有你这个驸马才是长长久久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可……”   “作为回报,朕会开始给你委派重任,让你在朝堂上慢慢站住脚。朕知你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所以你不必急于给朕答复。”   吕步一听朝堂重任,便面露心动之情。   所谓救命之恩,不过是一句空话,诱之以利才是最好用的套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忠心对朕,若让朕知晓这是你和大皇姐的一出反间计,朕会毫不留情地夺回赐予你的一切,以及让你失去你所不愿失去的一切。”   吕步在我的威慑下,额间已渗出了冷汗。   他沉默了良久,思索了良久,终于撩袍跪下,正色道:“臣绝不会叛陛下,也绝不会负陛下。”   “朕向来用人不疑。”   我让吕步起身后,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让他喝,他惶恐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吕步放下酒杯后道:“可臣和公主已说好和离,若此时突然变卦,怕……”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若你连此事都处理不了,朕又怎敢让你担大任?别忘了,当年你也是力战群才,拿过榜首之人。”   吕步苦笑道:“臣确实已快忘了。”   半晌后,吕步忽然又对我道:“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所以有一件事臣不能瞒着陛下。”   “何事?”   “前日臣又去了沟奇湖畔。”   “你不是那日还跟朕说想通了吗,怎么又去沟奇湖畔了?”   “臣又有些想不通了,加之灵虚道人对臣说过,这沟奇湖是臣的福地。”   我微皱眉道:“你跳湖一事又怎和灵虚道人扯上了关系?”   “不瞒陛下,前段日子臣福缘至,碰上了灵虚道人。臣问道人,要如何才能解开我的人生大结。道人说,要解此结,只有两条路,死或遇贵人相助。他推算了一番后对臣说,这沟奇湖便是臣的福地,臣在此地会遇贵人,就算遇不见贵人,死在此地,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过得痛快些。”   “臣又问灵虚道人何时去此地最佳,灵虚道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让我最好日日都去。在我的诚心恳求下,他叹了一口气,透了一个具体的日子和时辰给我。灵虚道人实乃神人,就在那日我便在沟奇湖畔遇到了陛下,陛下还救了臣一命,臣才知原来陛下便是臣命中的贵人。”   听吕步说完后,我便知晓这又是杜太傅设的一个局。   灵虚道人并非什么得道高人,只是几年前我和杜太傅找的一个能说会道的江湖骗子。明面上我演了一出戏,谎称自己梦魇缠身,需高人相助,这时杜太傅便将灵虚道人举荐给了我,一出戏演下来,我的梦魇没了,灵虚道人也从此声名大振。暗地里,我们又派人在各地散布灵虚道人神乎其神的事迹,几计连施,我们便让一位江湖骗子摇身一变成了世人心中的得道高人。   这世人自然也包括王公贵族、达官贵人。   正如师父所言,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是信命理玄说。   这几年来,这位灵虚道人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上,为我探听到了不少朝臣的秘密,同时在我和杜太傅的授意下,灵虚道人凭借他的花言巧语和装神弄鬼也干出了不少或好或坏的勾当。   杜太傅先让灵虚道人将吕步哄骗到沟奇湖畔,之后他又算到了那日我要去找他兴师问罪,问罪之后,他和堂兄便顺理成章地邀我去沟奇湖畔垂钓。   垂钓是借口,实则是让我去当吕步心中的贵人,若我不去,想必这贵人便会变为他自己亦或者是堂兄。   杜太傅此番算计终不过是想将吕步收为己用,今日我也没有让杜太傅失望,正谋算着该如何使用这颗棋子。   我本不打算动大皇姐,可新婚之夜一事,让我不得不开始考虑从她下手,制住崔懿的一只得力臂膀。   我假装感叹道:“你得灵虚道人相助,确实是你的福缘,你方才要说什么接着说。”   “臣在沟奇湖畔思考人生时,忽然发现不远站着一男一女,那两人靠得极近,都身着蓝衣,看上去像一对璧人。”   我笑斥道:“怎么了,情人相会碍着你了?”   “臣本也未过多注意,可臣仔细一看后却发现那位女子……”   我追问道:“女子怎么了?”   吕步的声音变小,神色更为惶恐不安。   “那位女子似乎是皇后娘娘。”   我怒斥道:“一派胡言。”   吕步立刻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许是臣看错了,臣罪该万死。”   我见吕步又惶恐地跪在了地上,不忍道:“姐夫快起来,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是什么时辰见到那两人的?”   “大约是酉时吧。”   我想到那日皇后回宫的时辰和她回宫时所穿的一身蓝衣后,心中便已有了定论。   我故作平静道:“那你可认得出那男子是谁?”   吕步回想着道:“男子的容貌像一个人。”   “谁?”   “定国侯府小侯爷叶非秋。” 作者有话要说:  驸马:湖边打酱油打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皇帝的日记:十五杀中      我和吕步谈完正事后,便和他出了雅间,坐到了大堂内,准备欣赏这一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皇后那事虽让我心下烦闷,但我既然都到了此地,也不能因为那事败兴而归,说什么也还是该把这场论剑大会给看完。   此番我除了是来凑热闹外,也抱着一颗寻觅人才的心,若在这场论剑大会中涌现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可用之才,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我和吕步坐在了离擂台极近的地方,坐在此处,我便可轻而易举地将擂台上比剑之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我越看越得趣,吕步却越看越不安。   吕步不通武艺,老是怕被台上的剑气给误伤,可他没得我的旨意又不敢走,便成了如今这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我知他心中难处,便笑道:“姐夫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可公子的安危。”   “你在这儿,我反倒要担忧你的安危。”   “可……”   我唬他道:“有暗卫护着。”   吕步听后这才放心地走了。   吕步走后,我身旁便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这剑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空位便可直接坐下,不必理会同桌之人是否认识,想拼桌就拼,有时缘分使然还会拼出几对好兄弟出来。   不多时,门外进来了一位蓝衣青年,那青年见我这位置离擂台近,便径直坐到了我身边,向小二要了一壶清茶。   我见那青年只点茶不点酒,便觉投缘,给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微笑道:“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蓝衣青年没接过茶,只是冷道:“你不必知道。”   “你我既然共坐一桌便是有缘,既然有缘,何不相谈一番?兴许还能交个朋友。”   “不必了。”   言罢,蓝衣青年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我这才趁机看清了他的脸,端的是英俊十分,实乃万中无一的容貌,只不过眸子里浸满了寒意,使得整张脸都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我见他不说,便又主动道:“我叫一一,两个字都是一二三四的一,无门无派。”   蓝衣青年不耐烦地开口道:“哦。”   “不知少侠师承何派,我见少侠器宇不凡,想必是名门子弟吧。”   小二送来了蓝衣青年点的茶,蓝衣青年倒了一杯茶,饮尽后才道:“哦。”   “少侠今日不知是来当看客的,还是来大展身手的?”   蓝衣青年认真地看着擂台上的战况,不走心道:“哦。”   “少侠只会说‘哦’吗?”   “哦。”   “少……”   他忍无可忍打断道:“你的话何以这么多?”   我记得七年前皇后也对我说过这句话,那时我回的是“我的话不算多吧。”   今日我同样也回了这句话,说完后,我又补充道:“少侠总算不说‘哦’了。”   “哦。”   我锲而不舍道:“少侠到底该如何称呼,就算少侠不愿说真名,说个假名也好。”   蓝衣青年似觉若他再不说话,便会被我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于是乎他终于给出了他的名字。   “小叶子。”   还真是个很假的名字。   我笑道:“我瞧着我应比你年长几岁,不如就叫你一声小叶子贤弟吧。”   小叶子冷冷道:“哦。”   言罢,他的双眼又专注地看向了擂台。   此刻擂台上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激战,站在擂台左边的是正道骊山派的弟子,站在擂台右边的则是邪道乐欢派的弟子。   骊山派的剑法求慢求平,乐欢派的剑法求快求奇,一慢一快,一平一奇,一正一邪,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交战而出的火花看得场下众人连连称赞,大呼过瘾。   我也被吸引了过去,一时忘了找小叶子搭话。   但片刻后,我又忍不住道:“小叶子贤弟看好哪位?”   我见他专注场上,本以为他不会理我,谁知他竟认真道:“快剑虽胜在一时,但这番胶着下去,稳中才能求胜。”   我不赞同道:“如你所言快剑胜一时,而当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时,本就看这一时之机,只要这乐欢派弟子的剑能快过一时,他便能胜。”   小叶子轻蔑道:“他不能。”   我笑道:“他能。”   小叶子又不耐道:“哦。”   我突然灵机一闪,道:“既然你我二人各持己见,那小叶子贤弟可愿和在下打个赌?”   “赌什么?”   “这场比试后便是半个时辰的中场休息,若骊山派弟子胜了,中场休息时我绝不开口说一句话,让你能安安静静地喝茶。”   他来了兴致,看向了我,微眯眼道:“若乐欢派弟子胜了呢?”   “那你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必须陪我说话,只要我开口,你就不能闭嘴。”   他沉默了许久,似觉这赌注太大,看来在他眼中同我说话是一件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艰难的事。   我见他不答,又激他道:“不敢赌吗?”   他挣扎一番后,冷笑道:“赌,但我不信你能忍住不说话。所以若你输了,就让我把你的哑穴给点了。”   “好。”   然后骊山派弟子输了。   小叶子也输了。   我见桌上的茶壶都空了,便又叫小二上了两壶茶,茶端上来后,我喜滋滋地给小叶子倒了一杯茶,笑嘻嘻道:“半个时辰的大好时光,我们该聊些什么好呢?”   说完后,我看向了小叶子。   只见他面色难看得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目光如利剑,直勾勾地刺着我。我怕他下一瞬就起身离去,亦或者起身拔剑把我砍了,便提醒道:“愿赌服输。”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灌了一口茶,强息怒意道:“好,你想聊什么,我奉陪到底。”   我瞟了一眼擂台,笑道:“既然是在论剑大会之上,那我们便聊聊剑道吧。”   “好。”   我先按师父的惯例把清北派的剑法贬得一文不值,贬完后我发觉小叶子面色古怪到了极点,便不敢再贬,生怕他还真是清北派的人。   我立马改口提到了魔教的剑法,这一回我二人才真正心平气和地谈了起来。   谈到兴起时,小叶子的话居然比我还多,有几回他差点就把剑拔了出来,说要给我演示。   我怕他误伤无辜酒客,便将他拦了下来,让他淡定。   末了,小叶子一脸不情愿地夸赞道:“你这人虽瞧着不靠谱,但没想到在剑道上竟然有这样高的造诣。”   我回敬道:“你这人虽看着冰冷,但没想到在竟痴迷剑道到了这个地步。”   谈完剑后,我二人一边碰杯,一边谈到了别的事。   也不知为何,小叶子安静许久后,忽然谈到了感情一事,似有感要发。   他冷如寒冰的脸上有一些红,不好意思问道:“你有心爱的姑娘吗?”   “我孩子都有两个了,你说呢?”   小叶子惊讶而羡慕道:“瞧不出来。”   我见小叶子眼露愁色,便道:“看样子你同你心爱的姑娘不能走到一起。”   他目光游离,若有所思,半晌后轻叹一声,感伤道:“她已经成亲了。”   我劝慰道:“那你便别多想了,插足别人夫妻情这事,我们可不能干。”   “我知道,可是我不平。”   “不平什么?觉得她的夫君配不上她?”   他默然地盯着桌上的茶杯,道:“在她的夫君面前,没人敢用‘不配’这两个字。”   我觉得这话有些绕,便道:“那他们二人便可谓是相配了?”   小叶子不置可否,片刻后道:“我不平的是她的夫君对她并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们二人明面上是恩爱夫妻,可我听闻,人后她的夫君便冷落她,甚至还对她刀剑相向。”   我震惊道:“薄情就算了,居然还打女人?”   他愤恨道:“不但打女人,他之后还娶了许多女人。”   我听不下去道:“薄情又滥情,这样的男人我最看不惯,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说到此,我觉得心中的侠义感油然而生,一时冲昏了脑袋,接着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的就是‘行侠仗义’四个字,杀人放火的事不干,但去教训那人一番还是合乎道义的。你告诉我那位夫君是谁,我们寻个深夜去将他暴打一顿,替你的心上人解解气,也顺带让他长长记性,教他怎么做个男人。”   小叶子听后似被我话语中的侠义所感染,眼中竟露出了心动之情,但很快他又摇头道:“他身份尊贵,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   我笑道:“巧了,我这人就最爱动身份尊贵的。”   小叶子道:“你是江湖中人,朝廷礼法束缚不住你,但我不同。”   “我方才就怀疑你家中怕是同庙堂有关联,寻常江湖中人可没有你身上的贵气。”   “慧眼。”   我豪爽道:“你不便出手,我替你。”   小叶子皱眉,正色道:“你切勿意气用事,那人绝非我们所能动的。”   我见气氛变得严肃,便开起了玩笑道:“听上去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让我猜猜,莫非那位夫君是当朝天子不成?”   小叶子不置一词,我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了。   “难道还真……是当朝天子?”   小叶子又沉默了片刻,道:“不是。”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世上也不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小叶子微讽道:“天子居于龙座之上,又岂是我等能轻易接触到的?”   我发自内心感叹道:“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   后半句我没敢讲,后来我就成了天子。   小叶子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后来我听闻当朝天子喜爱微服私访,说不准哪日我们就撞见了。”   小叶子冷哼一声道:“最好不要,无福消受。”   他对皇帝持这样的态度,我也不觉古怪。   有才华的年轻人嘛,往往会自视甚高,自以为看破了一切,便时常会觉得世道太差,朝廷太乱,皇帝不好,众人皆浊就他一个是清。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论剑大会的下半场开始后,我二人才意犹未尽收了声。   论剑大会结束后,场上无一人入得了我的眼,倒是身旁的这位小叶子让我意动。   小叶子内力深厚,出身不凡,容貌万中无一,言谈举止又带贵气,纵使衣着平平,但一看便知是将来的人中之龙,日后的人生赢家。   想到此,我趁着同他还未分别,便赶紧道:“若小叶子贤弟信得过在下,不如告知在下真名,在下日后定登门拜访,我二人再把茶言欢。”   小叶子犹豫了片刻道:“不必了,萍水相逢是缘,有缘再会。若无缘,那就请你忘掉我今日的胡言乱语。”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手向来不易结交。   我虽欣赏此人,但也不愿强求,唯有遗憾道:“好,有缘再会。”   回宫的路上,我始终在腹诽两个人。   一位是叶非秋,还有一位则是小叶子口中的那位薄情又滥情的丈夫。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哪个男的更惹我厌。   思来想去,应还是叶非秋更胜一筹。   那丈夫纵使行为恶心,但终究与我素未蒙面,屁不相干。可叶非秋不同,他和我虽仍素未谋面,但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和皇后私会。   这就不能忍了。   回宫后我便立刻从折子堆里翻找出了有关明日皇家围猎的折子,折子上写着参与此次围猎的王公贵族的名字。   在众多名字中,我一眼便瞧见了“叶非秋”三个字,只觉刺眼得很。   这时伍好在我身旁轻声道:“皇后娘娘传人来问陛下,不知陛下今夜可还是去未央宫用膳?”   我看着“叶非秋”的名字,冷道:“不必了,你亲自去告诉皇后,朕今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伍好去传旨后,我才合上了折子,将折子重重地扔在了一旁,砸出了声。   叶非秋,明日围猎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怎么才能平安活过明天的围猎,在线等,急QAQ ☆、皇帝的日记:十五杀下      五月京郊晴山猎场的围猎是皇家围猎中排场最小的,时长也只有一日,所来之人大多是年轻的王公贵族。   每年这个时候,我会先射几只,待觉得射到的猎物差不多能交差后,便开始划水扯淡,看随侍的王公贵族们射猎,若他们有人射中了大东西,我也会毫不吝啬地吹捧一番。   但有时我一不留神吹捧太过,则会吓得他们翻身下马,诚惶诚恐地跪着向我谢恩。   我向来觉得被人众星捧月般跟着是一件极不自在的事,若我射中了,身边的恭维之声自然是不绝于耳。   但如果我屡射不中,这就很是尴尬了。   连带着周遭的氛围就会变得难以言说起来,有嘴巴快的,还是会想尽法子替我挽回尊严。   为了挽回我的尊严,他们绞尽脑汁用了很多理由。   诸如今日风向不好,准备的箭不好,弓不行之类常见的理由。   除此之外,还有些扯淡的理由。   比如,今日的猎物表现不行,实在太过好歹,死在天子手中是它们的福气,可它们不惜福,竟敢躲天子之箭。   每每这时,我面上开怀大笑道,说得好,当赏。   但暗地里则会腹诽说这话的人,你脑子抽了,才被人拿箭对着了还不跑。   随侍的群臣们最爱用的理由莫过于是陛下有好生之德,所以不忍杀生,如此仁德之君是天下之福,苍生之幸。   这个理由,我本还是很受用。   但真实情况是,往往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我的箭便会好巧不巧射到一只,气氛再度变得极为尴尬。   至于这跟着皇帝屁股后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往年狩猎随侍在我左右的都是堂兄和杜太傅,杜太傅今日未来,还在病假中琢磨着如何才能反杀师父。   如此一来,我右侧的位置便空了。   余下的人未得我的旨意不敢到这个位置,我想了片刻后,让习惯在最后头跟着的大驸马吕步填了这个位置。   我今日手气不错,加之无旁人敢同我抢猎物,不多时,我射到的猎物便足以交差。   见猎物可交差后,我便不愿再射,将弓递给了随侍之人,开始寻觅今日的彩头。   按往年的套路,到了这时,皇帝便会随意指定猎场中的一只猎物作彩头,让随侍的王公贵族去争夺,谁若能猎得彩头,便能得到皇帝的重赏。若猎得之人恰好本就是皇帝赏识之人,兴许还能加官进爵。   我环顾四周没寻到什么好猎物,便又抬头,只见湛蓝的天上正盘旋着一只雄鹰,我满意一笑,伸手指着天空,道:“在场诸位,今日谁能射下那只飞鹰,朕重重有赏。”   我话音一落,身后一阵骚动,在场众人皆跃跃欲试,开始弯弓搭箭。   我转头见吕步望天神游,毫无反应,便笑斥道:“驸马愣着发什么神?”   吕步回神低声道:“臣不擅骑射,再来臣觉得这鹰是不是飞得太高了些,应是极难射中吧。”   “若容易,朕就不会选这个当彩头了。”   吕步今日纵使一身猎服,仍难遮盖他的文弱秀美,这样细皮嫩肉的小仙男确实只适合舞文弄墨,碰不得刀枪棍棒,也难怪他以往都只在队伍的最后跟着划水。   他这样的人就算跟在皇帝身边,也只有扫皇帝兴的份,但他运势好碰上了同爱划水的我。   作为同道中人的我听后没有责怪,而是笑道:“罢了,那你就同朕一道看热闹吧。”   不知是因今年的年轻人箭法着实太臭,还是因那雄鹰飞得实在太高,数箭齐发后,竟无一箭射中。   大多数箭离那只鹰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便失了后劲,箭头调转,栽倒在了地上。有那么几支箭高度是够了,但位置却又偏了。   那鹰竟像是有灵性一般,非但未被数箭吓走,还盘旋得更欢,似在嘲笑我身后跟着的都是一群无用的蠢货。   我忽然想到叶非秋也在身后众人之中,那便说明他的箭法也不过尔尔,想到此,我开心地笑了出来。   “陛下在笑什么?”   我被堂兄问到,立马将脸上的坏笑变为了苦笑,长叹口气道:“这些后辈们没一个及得上你,朕还记得年少时在酒馆里听你弯弓射鹰的故事,那年你也不过才十六吧。”   堂兄想了片刻道:“臣那年应是差一月满十七。”   “十载光阴已过,不知世子箭法可还如初?”   堂兄笑着从身后取出了一支利箭,搭在了轻便的紫檀木弓上,道:“容臣一试。”   屡射无果的众人见堂兄搭箭,便知自己已无取胜希望,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与箭,全神贯注地盯着堂兄,看他如何大展神威。   堂兄此时的目光比他的手中的箭还要锐利几分,紫檀木弓已拉满,利箭已对准,正待时机,一触即发。   一箭出,似有冲天之势,直射雄鹰的项颈处。   就在这时,又一箭不知从何处射出,那后来之箭的力道竟胜过堂兄之箭一分,也快过堂兄之箭一分。   后来之箭追上了堂兄之箭,两箭相撞,堂兄所射之箭被撞落,而那后来之箭居然凭着余劲不偏不倚贯穿了雄鹰的项颈。   雄鹰中箭后,连鸣叫都来不及,便从高空落了下来。   众人皆睁大了眼睛,惊在了原地,就连堂兄的面色都变了又变。我回过神后,立刻高声道:“此箭是何人所射?”   身后无人应答,片刻后,一位随行的御林军策马到了我身前,禀报道:“启禀陛下,此箭为定国侯府小侯爷叶非秋所射。”   众人一听是叶非秋所射,无不叹服,自愧不如,堂兄更是出口称赞道:“果真后生可畏。”   唯有我面色不善,怒意丛生。   我今日还未来得及找叶非秋发难,他倒先当了这出头鸟,抢尽了风头。   我强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命令道:“叫他来朕跟前领赏。”   叶非秋到时,我正当看着刚被人拾取回来的雄鹰,雄鹰死状凄惨,可见那支箭威力是何等之大。   我挥手让人将死鹰拿走后,才转头看向了叶非秋。   “臣叶非秋叩见陛下。”   叶非秋身着猎服,马尾高高束起,英姿勃勃,垂首跪在了地上。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我正当在气头上,也未多想。   我见这传闻中了不得的叶非秋也只能这样毕恭毕敬地跪在我的身前,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了一阵畅爽。   我也不急着叫他起身,故意让他跪着。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位得志的小人,而他叶非秋则是不得已屈居于小人之下的主角。   我目视前方,不愿再看他,语带讽意道:“朕早就听闻叶小侯爷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未令朕失望,光是这箭法比之世子就不遑多让了。”   堂兄笑道:“臣技不如人,让陛下见笑了。”   我收回目光,只见跪着的叶非秋身子有些发颤,手不安地搭在身侧。   这让我有些不解,我这还未正式发难,只说了一句话,怎么这叶非秋似有些承受不住了。   “朕方才说了,射中雄鹰者,朕有重赏,你说朕该赏你什么好呢?”   “臣截下了世子殿下的箭,不敢受赏。”   我看着叶非秋那高马尾,半眯着眼,假笑道:“能截下是你的本事,怎能不赏?朕知你尚未入仕,不如就赏你的官做。”   言罢,周遭众人眼中都露出了艳羡之色,堂兄也赞许地看着我。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却让众人大惊。   “朕想起并州那边有几个空职,朕瞧着让你去补个位,应不会负朕所托。”   并州是本朝最偏远荒凉的一个州,是民生最疾苦之处,也是死囚重犯流放之地。被派往并州的官员要不是得罪了朝中贵人,被故意举荐到那地去受苦;要不便是深得皇帝信任,受皇帝之重托去并州改善民生。   我当下已被怒意蒙住了双眼,做这个决定,自然不是出于第二个理由。   叶非秋听后不卑不亢道:“陛下能给臣如此重任,是臣之大幸,臣必不敢负陛下所托。   我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光听他那语气,便让我心里头的怒火又旺了几分。   我怒极反笑道:“好,朕就让你去……”   堂兄是惜才之人,立刻求情道:“陛下三思,并州要地,非能者不得往之,叶小侯爷初出茅庐,恐难担此重任。以臣愚见,不如还是让他留在京城,磨练一番,日后再委以重任。”   我冷哼道:“堂兄思虑倒周全,朕不及你。”   堂兄见我面色生变,立刻请罪道:“是臣多言了。”   我心中的怒意稍稍平息后,才淡淡道:“罢了,此事容朕再斟酌一番,改日再说,你也起来吧。”   叶非秋起了身仍低着头,让我依旧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我命令道:“抬起头,看朕。”   “陛下龙颜,臣不敢直视。”   我冷笑道:“莫非你还怕朕看你那张脸?抬头。”   叶非秋再无借口推脱,终于抬起了他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拿到了反派剧本的一一hhhhhhh ☆、皇帝的日记:十六杀      叶非秋生着一张如传闻中一般英俊的脸,和昨日剑楼中的小叶子一样,都是万中无一的容貌。   因为他们本就是一副容貌。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也难怪叶非秋方才举止不安,又不愿抬头,原来他早已从说话声中听出了是我,而我却未听出是他。   此时叶非秋已过了惶恐不安的时候,面容平静,眼神淡然。   平静得让人想揍,淡然得让我想大骂蜀地粗话妈卖批。   昨日谈话的内容我记得清清楚楚,结合种种传闻来看,叶非秋口中的那位成了婚的心爱女子不是皇后,又是何人?   至于那薄情又滥情还打女人的丈夫不是我,又是何人?   虽然从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他那番对我的描述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但是我和皇后高手过招能算是打女人吗?   就算是打人,那也基本上是我在被皇后打。叶非秋这死小子也不好想想,在他小师叔面前动武,谁能讨到好果子吃?   我心里头思绪万千,可面上仍保持着一位英明君主该有的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抬起头后丝毫不觉惊讶的叶非秋。   对视良久后,我留下了一句除了叶非秋外,在场众人听着都觉莫名其妙的话。   “看来你和朕还当真有缘,小叶子贤弟。”   彩头被拿后,围猎照常进行,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一般会下令,让随侍的群臣各自去狩猎,到了点,再集合。   在这段时间的狩猎中,所得猎物最多者,便又可得皇帝的赏赐。方才没拿到彩头的众人早已摩拳擦掌等着这个机会,好让他们也能出一回风头。   王公贵族们散去后,我又遣退了欲跟随左右的御林军,独独留下了叶非秋一人。   堂兄知晓这晴山猎场里养着的都是些温顺的猎物,并无豺狼虎豹等会危及人性命的猛兽,便也放心我和叶非秋独处。   我骑在马上,对叶非秋笑道:“你可知你昨日对朕说的那些话,足够让朕砍你几回脑袋吗?”   “臣没说一句诋毁陛下的话,那些话都是陛下你自己说的。”   ……   我无言以对,片刻后,冷声道:“好一张利嘴,昨日怎未见你这般会说?”   他不卑不亢道:“臣不会说话,若臣真会说话,便不会得罪陛下了。”   “就算你一句话不说,光凭你对皇后心怀不轨这一点,就已把朕得罪的极彻底了”   “此事是臣一厢情愿,臣请陛下切勿因此迁怒于皇后。”   我想到了吕步昨日的那番话,冷道:“真的只是一厢情愿吗?”   问完后,我不愿听答案,扬鞭策马,将叶非秋甩到了身后,疾风掠耳,使我脑子清醒了些。清醒之后,我又让马慢了下来。   “昨日朕和你打了个赌,今日你敢不敢再和朕打个赌?”   叶非秋扬鞭跟了上来,问道:“陛下的赌注是什么?”   “若你赢了,朕便既往不咎,当昨日之事未发生过,可若你输了。”   “若臣输了,当如何?”   “待你输了,再告诉你。”   叶非秋皱眉道:“赌注不明,陛下的这个赌对臣不公平。”   我冷笑出声,道:“在朕面前,你还想要公平?朕口谕已下,你今日非赌不可,莫非你还想抗旨不尊,祸及家属吗?”   叶非秋脸色生变,终屈服在了皇权下,道:“臣赌。”   我满意地笑了起来,指着一只鹿,道:“看见那只鹿了吗?朕就和你赌谁先射中。”   言罢,我趁叶非秋还未反应过来,便先下手为强,射出一箭。岂料我出师不利,一箭射歪,惊得鹿撒腿就跑。   我暗骂一声后,策马跟上,又取一箭,朝那鹿射了过去,静止时我且射不中,动起来后,我射出的箭更是离了鹿老远。   一箭又不中,鹿跑得更快了,身后一箭未射的叶非秋似看不下去,淡淡道:“陛下还是换只猎物吧。”   我恼道:“你是瞧不起朕的箭法吗?”   叶非秋连一句恭维的“臣不敢”都没有,直接默认了。   我被那只敏捷机敏的鹿牵着鼻子跑,不知不觉中竟到了猎场边界处的一片小树林里,鹿到了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左躲右藏,让人难寻行踪。   紧随我后的叶非秋依旧一箭未射,一言未发,似想要看看我这出闹剧何时结束。   我被那只鹿玩得没了脾气,正欲作罢时,鹿影又现,这回我未愣半瞬,满弓一引,飞箭疾出。此等良机,叶非秋也未放过,亦射了一箭。   两箭齐发,无先无后,几近是同时没入了远处的鹿身中。   叶非秋道:“敢问陛下,这该如何定输赢?”   我轻哼一声,冷笑道:“谁的箭入得深一些,便算谁赢。”   “好。”   树林中策马不便,我二人便下了马,朝鹿倒地处走去。   没走几步,我二人察觉到林中有异动,皆放慢了脚步,开始留意周遭一草一木,叶非秋见前后无异,便侧身看向了我的身后,我也侧身看向了他的身后。   一眼之后,我神色巨变,对他做了个口型,说出了两字。   “别动”   叶非秋得知异动是在他身后,便立马止住了脚步。   叶非秋身后极近处有一颗参天大树,树干后探出了一个脑袋,那不是人的脑袋,而是狼的脑袋。   一只本不应该出现在晴山猎场上的恶狼。   恶狼眼放绿光,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它选中的猎物——叶非秋。   叶非秋见我神情越发凝重,也感知到危险即将来临,但他却不知他身后的敌手是何方神圣。   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极有可能惹得狼从叶非秋身后猛地一扑,若狼直击了他脖颈要害处,那他的下场未必能比被他射中的那只鹰好上多少。   敌在暗,他在明,这是一件很糟的事。   但更糟的是,叶非秋今日未佩剑。   一位剑道高手没了剑,便意味着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一道护身符。   叶非秋没剑,但他有箭。   可箭囊却在他背上,他欲取箭,被我用眼神给制止了。   一旦他取箭之时被狼偷袭,若时机把握不当,那更是凶险万分。   我背上无剑也无箭,但我腰间却别着一把本是拿来装饰的短刀。   僵持之际,我的手慢慢地握住了把柄处,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狼。   狼又进了两步,我不敢再拖,决意先发制人。   我大呼一声“躲开”后,闪身到了叶非秋身前,左手一把推开了他,恶狼见此变故,果真如我所料,朝着叶非秋原站着的位置猛扑了上来。   叶非秋被我推开后,狼也没落空,它的尖齿和利爪全数落在了我的左臂上,瞬时之际,轻甲被破,猎服已裂,数道血痕布在了我的左臂上。   剧痛之下,我的右手早已运足内力,拔刀出鞘。   出刀如出剑,剑快的人刀也不会慢。   我的剑很快。   所以我的刀也很快。   我看准时机,不到一瞬,便把短刀送入了狼的脖颈,狼血顷刻间飞溅而出,我躲闪不及,被洒了半脸。   短刀一出,见血必封喉,封喉必无生。   狼轰然倒地后,四肢仍在动弹,这时的叶非秋早已回过神来,连取数箭,以手为弓,掷入了狼身中,数箭连下后,狼一声哀嚎,僵然而去。   我任由那短刀插在狼身里,也不去取,只是看着勉强算得上血肉模糊的左臂,啧啧了两声,叹气道:“伤了右臂还可以逃两天折子,这伤了左臂,似乎都没什么伤假能请。”   叶非秋艰难地开口道:“陛下无碍吧?”   我笑骂道:“朕若有碍,还能站在这里和你扯淡吗?朕昨日就说了你们清北派的身法太慢,你还不信,今日见着了吧,连只狼你都未必躲得过。”   言罢,疼痛再度袭来。   如若是在七年前,遇到这等皮肉小伤,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这七年里,我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忽然受这番皮肉之苦还是觉得有些难忍,便索性倚着大树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叶非秋确认狼彻底断气后,便向空中射出了令箭,再之后他连忙到了我的身边,道:“陛下稍等片刻,救驾之人马上便到。”   我盯着不远处狼的尸体,摸了一把脸上的狼血,笑道:“朕都已自救成功了,还要什么救驾之人?靠他们,人都凉了。”   叶非秋没理我的烂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的伤口,久未开口,片刻后,他小声道:“陛下为何要舍命救臣?若陛下不救臣,以陛下的武艺,定可毫发无损地脱身。”   “因为朕的脑子时常会抽,你恰好碰上了。”   叶非秋听后又沉默了许久,接着他从他右胳膊的猎服上扯下了一块布,替我伤得最重的地方简单地包扎了一番,止住了喷涌不断的血。   “陛下今日救臣,臣不知该……”   我打断道:“你不要谢得太早,朕救你可不是白救,是要你付出代价的。”   叶非秋愣了半晌,问道:“什么代价?”   我笑而不答。   林中的脚步声渐响,我见众人快到了,也不愿再靠着,便撑地欲起身。   身旁的叶非秋见后立刻伸手来扶我,但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又怎会侍候人?   他一伸手就笨拙地碰到了我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吓得放开了手,还未来得及请罪,便听我嫌弃道:“罢了,你离朕远点。”   他听话地站远了两步。   堂兄携御林军赶到后,见我满脸是血,左臂带伤,吓得大惊失色,赶忙派人去传随行御医。   之后他带着众人齐刷刷跪下,讲出了那句老话。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我沉声道:“平身吧,论罪之事,回宫后再议。”   “是。”   堂兄言罢,看向了躺在地上的狼,便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疑道:“猎场之内怎会有这孽畜?”   “这也正是朕想知道的。”   言罢,我正色道:“世子。”   “臣在。”   “今日一事,朕派你去彻查,务必给朕查清这畜生是如何被放进猎场的。”   “臣定当尽快查清此事,找出幕后图谋不轨之人,给陛下一个交代。”   我颔首,见吕步竟也在,便唤道:“大驸马。”   吕步被点到名,略微惊讶道:“臣在。   “既然今日你也在场,朕就命你协助世子一同彻查此事。”   他受宠若惊,愣了许久。   “怎么了,不愿意?”   “臣不敢,臣遵旨。”   我满意一笑,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痛让我轻“嘶”了一声,叶非秋在我身旁听见了我因痛出声,连忙轻声道:“陛下。”   我看出了叶非秋向来冰冷的双眼中藏着的关切之情,但我不觉感动,接着道:“朕还有一道旨意。”   堂兄道:“请陛下降旨。”   “叶非秋护驾不力,致使朕身受重伤,先将他暂押天牢,听候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心疼死了QAQ ☆、皇后的日记:十六杀      建和七年五月初八   当我到皇帝寝宫时,他正穿着寝衣,靠在龙床上。   他左手有伤,不便动弹,便右手拿着折子,嘴巴里叼着御笔。待他看完一道折子后,便将折子放在大腿上,从嘴巴里拿出御笔,开始写朱批。   龙床上放着两堆折子和砚台,皇帝将批完的折子放在了右边的一堆里,随即他又把笔叼回了嘴里,从左边的折子堆里取出了一份折子,认真看了起来。   我蹙眉道:“陛下有伤在身,就不要再操劳国事了。”   他笑着把嘴巴里的笔拿了出来,道:“昨日出去潇洒了一番,今日又是围猎,朕得把欠下的账给补上。况且小伤罢了,不碍事。”   “恶狼撕咬出来的,又怎会是小伤?”   “只要胳膊没断,就不算事儿。”   言罢,他又把笔叼了回去。   我不愿再跟他胡言,走到他身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头的折子,扔到了一边,接着我又想把他嘴里的御笔给拿出来。   他看出我欲做什么,立刻自己拿出了笔,放在了砚台上,笑道:“这便不劳烦皇后了,嘴巴里含过的东西,怕脏了皇后的玉手。”   我嫌弃道:“陛下自己都知道脏,还这样含着。”   他不在意道:“这样方便。”   我冷着脸从身旁的香梅手中端过了药,又让宫人将他床边的折子和砚台捡走,接着我才坐到了龙床边。   我一向恼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不爱让御林军跟着。过往这些年我就时常担心他有一日要为此付出代价,没料到今日担忧成真,他还就真出事了。   我越想越恼,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对他嘲讽道:“陛下不是武艺高强吗?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今日成了这副模样?”   “皇后非但不安慰朕,还嘲讽朕。”   “自作自受的人不值得安慰。”   他双眼盈盈,故作委屈道:“朕都受了伤了,皇后既然是来侍疾的,就不能对朕温柔一些吗?”   我被他的双眼蛊惑后,脸色不觉中变好看了几分,淡淡道:“臣妾向来对陛下都是如此温柔。”   言罢,我将那碗药递到了他嘴巴,低声道:“快喝。”   他别过头道:“皇后不喂朕,朕便不喝。”   我故意起身,道:“那便别喝了。”   他见我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急道:“喝,喝,喝。”   我这才坐了回来,见他脸色比平日里白了几分,心一痛,不得不服软,乖乖地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药。   我怕他烫着,又对着药吹了几口,才敢送到了他嘴边。   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下去,小声道:“苦。”   “苦口良药,”   我又喂他喝了几口。   药喝完后,我叫宫人把准备好的一盘蜜饯给端了上来。我从盘中取了一块蜜饯,送到了他的嘴边,柔声道:“臣妾知道药苦,早就给陛下准备好甜的东西了。”   他开怀一笑,道:“朕的皇后果真贤惠。”   我见他将蜜饯吃了进去后,笑问道:“甜吗?陛下。”   “不甜。”   我不信,吃了一块后,道:“明明这般甜。”   “朕说不甜,是因为皇后喂朕的法子不甜。”   我奇道:“那陛下要臣妾怎么喂你?”   他苍白的脸变红了几分,双目含羞地盯着我的唇,支支吾吾道:“用……用……”   我会了他的意,脸有些发热,恼道:“陛下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   他小声道:“堂兄说过,他喝完苦药后,世子妃就是用……用嘴喂他吃蜜饯的,所以……”   我笑问道:“所以陛下也想让臣妾这样做,对吧?”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恳求道:“朕都受伤了,皇后就满足一回朕,好不好吗?”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极长,使得这句话听上去极像是在撒娇。   皇帝一撒娇,我的心神就稳不住了。   我遣退周遭的宫人后,选了一块较大的蜜饯咬住了一半,留了一半在嘴外。紧接着,我的身子朝皇帝那边移了些,脸也慢慢地靠了过去。   很快,蜜饯就到了他的嘴边,他的脸也差不多要贴到了我的脸上。   他笑着张开了嘴,咬住了蜜饯的另一半。就在这时,他趁我一不留神,嘴上一用力,将我嘴里的蜜饯拽到了他嘴里,他这一拽,便使我的唇彻底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轻按着我的头,让我的唇只能留在他的唇上。   我见他今日如此主动,便也不再矜持。   我瞧他将蜜饯吞进去后,就发起了进攻,用手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微张了嘴,嘴一生缝后,我的舌尖便触到了他的门齿。   他没有排斥,开始温柔地回应起来。   此刻,他的唇齿之间还留着蜜饯携来的香甜,这双重的甜蜜诱惑让我更无法自拔,恨不得进一步发展。   可他今日有伤在身,我怕动静一大后,弄开了他的伤口,便只能作罢。   这一场深吻便已是极限。   良久后,我二人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场痴缠。   “陛下这招也是世子教的?”   他自豪道:“朕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收声。   接着我便静静地坐在龙床边,听他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胡扯,一旦我心血来潮迎合他几句,他的话便更多了。   待我见他心情大好,时机成熟时,便说出了我一直想要说的话。   “臣妾听闻陛下把叶小侯爷叶非秋关入了大牢,是真的吗?”   皇帝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住,道:“皇后问这个做什么?”   “不瞒陛下,小叶……叶非秋他在清北派修行时,和臣妾关系亲厚,臣妾向来视他为幼弟。他回京后,臣妾也答应过要护着他。臣妾是个守约之人,如今他得罪了陛下,臣妾自然要为他求个情。”   皇帝听后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冷道:“皇后方才可是称他为小叶?”   “曾经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口。”   他讽道:“又是同门情谊,又是姐弟情深,改不了口实属正常。”   我见他吃味,也难得理会,直接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治叶非秋的罪?”   他笑道:“他护驾不力,朕本打算要他脑袋,既然皇后都求情了,那朕索性就把他流放并州吧。”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未听出我语气有变,笑着道:“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听后,面无表情地起了身,跪在了地上,对他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叶非秋正当年少,心怀大志,陛下此举无异于是断送了他的前途,让他生不如死。臣妾请陛下收回成命,从轻发落。”   皇帝看着我的双眼,愣了许久,不敢置信道:“这些年来,皇后从未求过朕,但你今日居然为了他这样求朕。”   言罢,他连忙撑起了身子,下了床,把我扶了起来,不甘心道:“他对你当真这么重要吗?”   我淡淡道:“陛下说过你的那只哈士奇陪了你六年多,对你极重要,所以那日你见到它尸体时,才会在臣妾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那臣妾也告诉陛下,叶非秋在清北派时也陪了臣妾六年多。”   他无力地抽回了放在我肩膀上的右手,苦笑道:“朕明白了。”   “所以臣妾希望陛下能明白臣妾的感受,收回成命。”   他久久未答,双目无神,面色白得厉害。   我知道每当他极怒时便是这副模样。   终于他怒极反笑道:“明白你的感受?你连我的伤是怎么受的都不知道,还怪我不明白你的感受。崔灵,从新婚之夜起你就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或者说你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我默默地看着他,无言无语。   我知道我的话是伤了他的心,我想向他服软,但我的嘴张不开,我想用手安抚他,但我的手却动不了。   所以最终我只能像过往无数次争吵后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依旧笑着道:“崔灵,你知不知道我厌恶的便是你这副模样,每当你摆出这副模样时,总会让我觉得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都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你。”   我还是没说话,任由他发泄。   皇帝发泄完后,见我沉默如旧,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至极。   最终他再看不下去我这张脸,便高呼了一声:“伍好。”   伍好应声进来,皇帝命令道:“送皇后回宫,让单贵妃来侍疾。”   双双在皇帝的寝宫待到了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寝宫,我听闻后立刻摆驾去了她的宫里。   双双见我来后,有些惊讶,待她遣退了宫人,我才问道:“皇帝怎么样了?”   “他的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心情极差,近一晚没说话,不是批折子就是在发神。我听闻你本在他那儿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惹着他了?”   我把方才寝宫里发生的事大致向双双讲了一遍。   她听后叹气道:“小灵儿,你在这男女之事上真不灵。说得难听些,皇帝就像是一只狗,一直任劳任怨看大门的狗受伤了,那它肯定要向自家主人摇尾乞怜,巴不得主人能好生照看它,让它休养几天。”   我见双双把皇帝比作了狗,有些不悦道:“你这话确实有些难听,狗比他听话多了。”   双双笑道:“皇帝如今肯定想的是,他好不容易受回伤,正想借此向你撒撒娇,卖卖软,让你全心全意照顾他,眼中只能有他一人。谁知你同他谈了没两句就说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他怎能不气,他恐怕还觉得他在你心中还没你的小叶重要。”   我想了片刻道:“他受的是皮肉之伤,无性命之虞,但小叶前路茫茫。于情于理,确实也是小叶的事要重要几分。”   “你这话可不能被他听见,不然他的醋坛子又要翻。”   我无奈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就寝吧。”   “那你呢?”   “我打翻了醋坛子,自然要自己去收拾。”   双双问道:“那你此去到底是因为心疼皇帝,还是因为你怕皇帝在盛怒之下真把你的小叶给怎么了?”   我一时没有给出答案。   “若你想不通这个问题,那我便劝你不去,让他自己冷静一番。”   我又沉默了许久,才给出了答案。   “我心疼他。”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一一吃糖不成反被虐,迷之开心(滑稽脸) ☆、皇后的日记:十七杀      从双双宫里出来后,我又去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中,宫灯未熄,伍好说皇帝才就寝,我料想他应还未入眠,便叫宫人替我换上了寝衣。   换好衣服后,我走到了龙床前,轻轻地掀开了明黄色的帷帐,脱下了鞋子,爬上了龙床,缩进了温暖的被子里,贴到了他的身上。   皇帝正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宫灯照耀下,美得就像一幅泛黄的画卷。   我知他在装睡,便在他耳畔低语道:“陛下睡了吗?”   他听后眼皮忍不住动了动,我笑着抚上了他的脸道:“没睡着就别装了。”   皇帝睁开了眼睛,拿开了我的手,恼道:“本来睡着了,被你弄醒了。”   “是吗?”   皇帝轻哼一声,冷道:“皇后深夜来此做什么?”   “替你暖床。”   “朕被窝里本就暖和着,你一进来就变冷了。”   我发觉自己的身子是有些冷,更忍不住想从他温暖的身体上蹭些热度过来。   他不愿理我,想翻过身去,可奈何他左臂受了伤,只能这样平躺着,任我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温暖。   “那就当是陛下替臣妾暖床。”   言罢,我将他的身子贴得更紧,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不断地把玩着,时不时挠他掌心的痒。   他苍白的脸在我的撩拨下已变得红润,但他仍嘴硬道:“皇后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朕吗?”   我笑道:“陛下不喜欢吗?”   说完后,我故意朝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使他更加难耐。   “不……不喜欢。”   接着我的吻如细雨,落在了他的脖子上,我时而用牙轻轻地啃咬,时而用舌尖轻点慢滑,不多时他嘴边就逸出了情动的轻吟。   他一边享受着我的主动,一边断断续续道:“别……啃了,明日……还有早朝。”   我停下了嘴边的动作,抬头看向了他的双眼,笑问道:“喜欢吗?”   “喜……欢。”   “心情好些了吗?”   他故意别过了头,小声道:“好了那么一点。”   我将头靠在了他的右肩上,柔声道:“臣妾回宫后想了许久,方才的事是臣妾错了。一来,臣妾不该在你面前理直气壮地替别的男人求情。二来,后宫不得干政,就算臣妾是皇后,也无权质疑陛下的决断。”   他惊讶道:“皇后竟然主动向朕认错,朕怕不是在梦里。”   皇帝说着还捏了一把自己的脸。   我笑道:“陛下没有做梦。臣妾在想,这后宫中的妃嫔们哪个不是对你温言细语,千依百顺?唯独臣妾常常气你,凶你,逆你的意。臣妾怕有一日真把你气着了,使得你跑去找宠幸别的妃嫔,那臣妾悔也来不及了。”   他赌气道:“若朕宠幸了别的妃嫔,那你早下狠心把朕杀了。”   我假笑道:“臣妾哪里舍得?”   “你肯定舍得。”   我不再同他争辩,而是开始回想宫中妃嫔们撒娇的模样,我模仿起她们的神情语态,娇嗔道:“陛下就原谅臣妾吧,好不好吗?”   说完后,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结尾那故意拖长的尾音,简直让人忍受不得。   眼前的皇帝已是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疑惑道:“明明没发烧,那皇后的脑子是怎么坏掉的?”   我冷道:“你脑子才坏掉了。”   他笑道:“皇后能说出这句话,便说明脑子还没坏。”   片刻后,皇帝的手不老实地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只要皇后别撒娇了,朕就原谅你。”   我反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拿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脸。我见他自己摸自己脸的滑稽模样,笑了出来道:“臣妾绝不会再撒娇了。”   他的手挣脱不开我的禁锢,没了法子,只能任我玩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知道朕今日最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朕最气的是你叫叶非秋‘小叶’。”   “臣妾不是说了吗,那是过往的习惯,一时难改,这有什么可气的?”   他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我,以前在小崔府的时候,你只会冷冰冰地叫我‘喂’。或者干脆不开口,扔给我一个冰冷的眼神,我便就要赶忙到你身边。进宫后,你不叫‘喂’了,就只会叫‘陛下’。可你叫叶非秋时,就算他听不见,你脱口而出也是小叶。”   他说到最后,委屈得就像要哭了似的。   我听后又想笑,又怕他真哭了出来,便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你想要我怎么亲昵地唤你?”   “我不说,你自己想。”   我想了片刻道:“小楚?”   他撇嘴道:“不要。”   “小弈?”   “不要。”   “小一?”   他沉默了片刻道:“可以考虑。”   “亦或者小一一?”   他脸上有了笑意,道:“就要小一一,听着年轻又可爱。”   “好,小一一,小灵儿家的小一一。”   他听后一愣,接着噗嗤一笑道:“小灵儿?这是你的小名?”   我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想不出别人这样叫你时,你会是什么反应。”   我逗他道:“你叫一声试试。”   他甜笑道:“小灵儿,小灵儿,小灵……”   这三个字被他叫出来,简直甜得发腻,我忍无可忍,未等他叫完,便将他的头朝我这边按了过来。随即我强硬地吻上了他的唇,掌控绝对的主导权,不给他留丝毫喘息的余地。   尽兴之后,他的脸已红得滴血,一脸被强要后的委屈模样,而我则愉悦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微笑道:“别人叫我,我是什么反应,你不必知晓。但你日后这样叫我,我便是这个反应。”   建和七年五月初九   今日下午我去侍疾时,皇帝忽然问我想不想见叶非秋。   我自然是说,不想见。   皇帝说我口是心非,接着并下令让我去天牢,他说叶非秋有话想对我说。   我怕和叶非秋这一别成了永别,就不再假意推辞,应允了。   下轿后,我向狱卒们出示了皇帝的令牌。   狱卒们不知我身份,又见我是女人,便以为我是皇帝特派的密探,来此执行隐秘的任务,他们恭敬地行完礼后,便将我领到了叶非秋的牢房前。   一入天牢,一阵阴冷袭面而来,整个天牢弥漫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气息,那是彻骨的寒意交杂着将死之人对死亡的极端恐惧。   寻常世家公子极难忍受此番困地,好在叶非秋常年在清北派修行,我见到他时,他正悠闲地坐在地上发神。   叶非秋听见钥匙开锁声后,抬起了头,看向了走进牢房的我,问道:“姑娘是?”   我见狱卒们退下后,才摘下了皇帝非要我戴上的白色纱帽,露出了真容。   叶非秋大惊道:“小师叔”   言罢,他连忙跪下道:“罪臣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无外人在,不必多礼。”   他起了身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道:“听闻你有话要对我说,此处无人,讲吧。”   他又沉默了许久道:“我听闻小师叔为了替我求情,惹恼了陛下,我很是心疼。”   “你不必为我心疼,我答应过要护着你,就算是陛下也不得轻易动你。”   叶非秋愣了一瞬后,小声道:“小师叔,那个我其实……想说的是我很是心疼陛下。”   我微笑道:“???”   叶非秋满脸感激,言辞诚恳道:“陛下在猎场上舍命救我,致使自己受了重伤,陛下非但没有怪罪我,还故意将我打入天牢,暗中委以我重任,让我能一展所长。”   我一想到昨日皇帝笑眯眯地对我说他要把叶非秋流放并州,便不禁嘲道:“很好,又是救命之恩,又是知遇之恩,难怪你要心疼他。”   “陛下受了伤,小师叔身为皇后,理应一心放在陛下身上,着实不该在陛下面前提我的事,平白惹陛下生气,甚至因此还牵动了伤口。”   “陛下本就是因我受伤,小师叔又因我伤了陛下的心,让我怎能不心疼陛下?”   我看着叶非秋一本正经地说着,一时瞧不出他的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忽然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让女人听了极心动的话,便问道:“你那日在沟奇湖畔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叶非秋眼含愧色,道:“那日是我年少不懂事,将情爱看得太重,如今我想通了。”   我冷道:“你想通了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将儿女情长看得比家国大事还重?我不能因情爱之事影响到我对陛下的忠诚,我已向陛下立誓,决意跟着陛下干一番大事业。请小师叔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曾经对我的重望。”   叶非秋双目坚定,话语铿将有力。   这回我看出来了,他的这番话是真话   我见他不过几日的时间便从冷若冰霜的贵公子变为了现下这一脸热血的傻样,痛心疾首道:“你这样我很不放心,叶非秋我以往在清北派是怎么教你的,居然让你这么轻易就被人洗了脑?”   叶非秋没回我的话,开始面无表情地念着一看就像是某人教他的胡言。   “以前我觉得陛下配不上小师叔,现下看来小师叔若不好好对陛下,那便是小师叔配不上陛下。陛下如今受了伤,小师叔更应该温柔地对陛下,什么事都应该顺着陛下的意思,在陛下面前多笑一笑,偶尔再撒撒娇,虽然小师叔撒起娇来很可怕,但有尝试的意思,说明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只要日后多努力练习,说不准有一日就……”   我终于听不下去,对着叶非秋怒喝了一声:“楚弈滚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牢房外久久没有动静,叶非秋道:“陛下忙于政事怎会来此地?”   “他若不会来,你的这些胡话是谁教的。”   叶非秋目光躲闪,答不出来。   我冷笑道:“那我问你,既然你的那番话不算数了,那七年之约还算吗?”   叶非秋想了许久道:“算,因为七年之约与情爱无关,是我们定下的君子之约。我会等着小师叔重回巅峰,与我再战。”   这时牢房外响起一道喜怒难辨的声音。   “什么七年之约,朕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情敌什么的,收为智(ji)囊(you)团不就好了吗? 崔灵:滚 ☆、皇帝的日记:十七杀上      天牢中,皇后面色不善,语气冰冷,见我进来便毫不留情地讽道:“不用点话激你,你还要在暗中看多久的戏?”   这出戏我确实还未看够,按照我给叶非秋写的词,他应还有几大段要念。方才皇后叫我大名,我都未出来,待我一听见“七年之约”四个字时便按捺不住了。   我问道:“你们二人须得给朕说清楚,这七年之约是怎么一回事?”   叶非秋也不遮掩,直接道:“七年之约是臣和……”   皇后打断道:“这是我和你二人的约定,何须告诉不相干的外人?”   我知这是皇后的气话,但还是忍不住恼道:“什么叫不相干的外人?”   皇后淡淡道:“这是我们清北派师叔侄之间的事,陛下又不是清北派的人,自然是不相干的外人。”   我走到她身旁,也不顾有外人在,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朕是你的夫君,你的事朕都要知道。”   皇后嫌弃地打开了我的手,站远了两步,冷哼道:“正因为陛下是臣妾的夫君,所以陛下才心安理得地把臣妾逗得团团转,还要臣妾对你说谢主隆恩,是吗?”   我有些愧疚道:“昨日朕骗你,也只是想瞧瞧你的反应,看看在你心中,朕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不用看了,没有位置。”   我见在皇后处讨不了好,便转头向叶非秋诉苦道:“你以前还说朕对你的小师叔不好,你好好看看,平日里你的小师叔就是这么欺压朕的。”   叶非秋性子耿直,听后义正辞严道:“小师叔此事确实是你……”   皇后冷笑着打断道:“还有你,叶非秋,我还未同你算你和皇帝狼狈为奸的账。”   叶非秋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甩锅道:“小师叔,我也是君命难违。”   娘的叶非秋,关键时候还是有些靠不住。   我没了法子,只有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拿出皇帝架子,板着脸严肃道:“好了,朕政务繁忙,无心听你们师叔侄叙旧。叶非秋老实告诉朕,你和皇后的七年之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回皇后见我神情严肃,便也未阻拦,让叶非秋讲明了前因后果。   我听后想通了一些地方,略恼道:“难怪皇后前几日非要同朕比试,原来是想让朕当你的陪练。”   “这是陛下的荣幸。”   我不敢把气撒到皇后身上,只能撒到叶非秋身上,冷道:“你也是好大的面子,让朕做你的替身。”   叶非秋继续面无表情地甩锅道:“臣对此事毫不知情。”   这师叔侄俩,一个冷言冷语,一个面无表情,两边都让我撒不了气,我便只能化怒意为动力,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我假装正经道:“于情,你们二人既然定下了七年之约,朕确实不该从中作梗,使你们二人失约。但于礼,你们一个是朕的皇后,一个是朕的臣子,动起手来定免不了有肢体接触,这一点朕着实不能忍。”   皇后淡淡道:“陛下废话讲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朕想说的是,朕既不想你们失约,但又不想你们二人比试,于是朕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   “叶非秋你就把这七年之约让给朕,让朕来替你和皇后打。”   叶非秋听后皱起了剑眉,愣了许久才惊道:“还有这种操作?”   我威胁道:“朕是天子,朕说有便有,说没有的,就是抗旨不尊,大逆不道。”   皇后对上了我的双眼,道:“若臣妾就是抗旨不尊,大逆不道说没有呢?”   “那朕……”   皇后危险地眯起了眼道:“嗯?”   我跺脚道:“朕就哭给你看。”   皇后饶有兴致道:“陛下哭,臣妾看着。”   我挤不出眼泪,只得又向叶非秋求助道:“你看你的小师叔又欺压朕。”   叶非秋在我眼色的施压下,念出了未念完的台词。   “陛下虽对你情意深重,但小师叔不应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就不把陛下的龙威放在眼里,小师叔应学着对陛下好一些……”   “叶非秋你再念,我便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皇后顿了片刻,又道:“楚弈你若再敢写这些东西,我就把你的手给砍了。”   我二人一看皇后笑中带杀的模样,都止住了声,委屈地看着她。   片刻后,我正色道:“皇后,这并非是朕无理取闹,既然我二人三月前定下了那个约定,你又不愿毁约,与其一直拖着,倒不如借你们的七年之约,让我们彻底做个了结。”   皇后微怔道:“怎么个了结法?”   我认真道:“一战定胜负,生死各安天命,两不相究。既然我们说好了至死方休,那便拼死一搏。”   “若我们二人此战后皆平安无事呢?”   皇后问完后,牢房中一片寂静。   我们三人皆明白,真正的高手过招,又怎可能会平安无事?   就算其中一位命大,没有血溅当场,可无论如何,两败俱伤都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我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我们二人平安无事,那日后不论再发生什么,我你二人皆不得离彼此,也不得弃彼此。就算真到了又想杀对方的地步,也必须得忍下来。”   皇后听后久久未给答复。   “我想一想。”   我微笑道:“我等你慢慢想。”   皇后听后,看不出喜怒,接着她便转身离开,一眼未再看我二人,我无奈一笑,只得追了上去。   待我走出牢房后,便听见叶非秋叹了一声,道:“女人可怕,成婚更可怕。”   两日后,堂兄和吕步查清了猎场恶狼一事,入宫向我回禀。   堂兄一身朝服,精气神十足,使人一见便觉心情愉悦。吕步穿着朝服,瞧着也没有往日那么唯唯诺诺了。   待我让他们二人平身后,便笑问道:“找出幕后主使了吗?”   吕步正色道:“臣等不敢有负陛下所托,可在臣等看来,此事恐怕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   吕步解释道:“陛下遇狼之处为围猎的边界地,臣等查探后发现那片树林外的围栏处有一个洞,加之晴山深处本就有狼,那狼应是从围栏处的洞钻进猎场的。”   “那洞是怎么来的?”   吕步道:“世子认为那洞不像是人为破坏,更像是年久失修所致。加之那洞的位置偏僻,巡查之人一时未发现,方才留下了这个隐患,致使恶狼闯入猎场,伤了陛下。”   我琢磨着道:“如此看来,似乎还真像是一场意外,但朕的伤可不能白受。”   “此事按理应由晴山猎场的官员们担主责。”   我笑着摇头道:“那都是些小官小吏担不起这责任,要朕看,该担大责的应是旁人。”   吕步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若未记错,围猎前日随侍的御林军会到猎场巡查一番,安排第二日布防之事,如此大的隐患他们这么多双眼睛竟未看出,你说当不当罚?”   “理应重罚。”   我明知故问道:“猎场那日随侍的御林军由谁负责?”   吕步回想了片刻,才道:“此次围猎布防是由御林军左统领程宠带队。”   我轻敲着龙案,道:“程宠这人这些年来也算是尽忠职守,只可惜他曾在崔懿帐下当过副将,到了如今也时常和崔懿来往。”   言罢,我的目光落在了堂兄身上,问道:“世子可听明白了朕的意思?”   堂兄进殿行完礼后,便一直未开口,似在想旁的事。这回被我问到,他愣了片刻才道:“臣明白此事该如何处置,过几日,臣便给陛下递份折子,向陛下举荐几位堪领御林军左统领之位的将才。”   我满意道:“世子举荐的人,朕用着也放心。”   堂兄见我神色愉悦,便又道:“叶小侯爷被关入天牢后,陛下一直未发落,昨日定国侯亲自登门,向臣打探了圣意。”   我问道:“你怎么说的?”   “臣不知圣意,便也只能如实回话。”   “那堂兄认为朕该如何处置叶非秋是好?”   堂兄道:“叶非秋是难得一见的可用之才,臣希望陛下能从轻发落。”   我笑道:“朕也知他是个可用之才,只不过他在江湖上待久了,性子傲了些,朕此番决断不过也是想磨炼他一番,挫挫他的锐气,待他爪牙磨平了,朕才能放心用他。”   殿中的两人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我看着龙案上的折子,想了片刻,又道:“你回府后给定国侯传个话,让他吃下定心丸,省得他日后求情求到了朕跟前,坏了朕的大计。”   “臣定会让定国侯知晓陛下的苦心。”   我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便温言笑道:“你们二人此番辛苦了,该有的赏赐朕少不了。”   “谢陛下隆恩。”   “退下吧。”   吕步应声退下,堂兄却迟迟不走,我见他还有话说,便让他留了下来。   待殿中再无旁人后,我道:“堂兄有话大可直言。”   “其实在臣看来,恶狼一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臣也骗了驸马,猎场围栏上的那个洞乍看之下像是年久失修所致,可细看便知是人为,且应就是围猎那日被人所破。”   我来了兴致,道:“哦,那你方才为何说是意外?”   堂兄垂首道:“因为臣怀疑的幕后主使是臣和驸马动不了的人,臣知说了也无用,便没说,也不愿告知驸马,使他徒添烦恼。”   “有朕给你撑腰,你怕什么,但说无妨。”   堂兄抬起了头,有神的双眼极认真地看着我,道:“臣怀疑这幕后之人便是陛下您自己。”   “陛下一来想借机革程宠的职,削弱崔懿的势力,二来则是想卖叶非秋的大恩,因为陛下知道定国侯和崔懿关系匪浅,不敢断定这叶小侯爷日后到底会向着谁。可若陛下救了叶非秋一命,就算他日后真不愿全心全意效忠陛下,至少也不会轻易帮着崔懿,谋取楚家江山。”   我听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了半晌才道:“堂兄,有时候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堂兄道:“可臣记得陛下七年前曾对臣说过,您最在意的便是真相。”   “这句话适用于江湖,但放在庙堂上,许多时候就不好用了。这个位置坐久了,朕有时只想看见朕愿意看见的真相。”   堂兄眉头紧锁,默然了许久,终于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我见氛围凝重,又想着今日的折子已批完,便笑道:“今日春光大好,堂兄可愿陪朕微服出巡?”   堂兄笑道:“臣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我还是单身保平安吧QAQ ☆、皇帝的日记:十七杀中      我嫌堂兄回府换衣服麻烦,便让他留在了宫里,叫宫人取了一套我的常服给他穿,堂兄身量和我相差无几,刚好合身。   不多时,我眼前便少了一位朝服戴冠的栋梁之才,多了一位器宇轩昂的翩翩贵公子。   堂兄换好后,我也换上了微服时最爱穿的游侠劲装,摘掉了紫金玉龙冠,自己扎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堂兄看了一眼他的装扮,又看了一眼我的装扮,皱眉道:“陛下,这样不大妥吧。”   我笑问道:“怎么不妥了。”   “恕臣直言,陛下此番打扮恐怕极易被人当做是臣的随从。”   我无所谓道:“那我今日就当一回世子殿下的随从,有我这个随从在,必保殿下平安。”   堂兄拗不过我的意思,便只能无奈一笑,随我的意。   京城里有一家赌坊,叫地美赌坊,我和堂兄出宫后,便一路问人,寻到了这间赌坊。   赌坊前人来人往,堂兄抬头看着赌坊的招牌,小声问道:“陛下怎会想着来此地?”   “我赌艺不精,平日极少来此地。今日堂兄在身边,就算输了钱,还有你替我垫着,不如就趁兴进去玩两把。”   堂兄面露愁色道:“陛下该不会是想将臣猎场一事上刚得的赏赐全部输出去吧?”   “堂兄舍不得吗?”   堂兄语气惨然道:“臣本打算拿这些银子给小萌和孩子们买几件新衣服。”   “好了,你别说了,再说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就是这般刻薄重臣的。”   堂兄既有官位又有爵位,按理说应是不会差钱,但我知晓堂兄手上向来不宽裕,这倒不是因为他挥霍无度,而是因为他摊上了一个挥霍无度的爹。   堂兄和他爹晋王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过得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晋王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努力花银子。   而堂兄则粗茶淡饭,勤俭度日,努力省银子,可有时他一月省下来的银子,还不够他爹在小倌楼里小半夜的花销。   前几年我常常想要赐堂兄一座府邸,但都被他谢绝了。   我说,你都成家了,早应该有自己的府邸了。   他说,多一座府邸便多一份花销,再者,若他不在他父王身边好好看着,保不齐他父王哪一日便把晋王府给卖了。   我听后深表同情,并把原本要赐的府邸折成了银子给堂兄。   听闻赏赐的银子刚被抬到晋王府,还未来得及见堂兄一面,便被晋王毫不客气地派人搬回了自己的小金库。   本朝百姓眼中有许多未解之谜,比如大驸马吕步是如何在头戴无数顶绿帽后还坚强地活在这世上,又比如晋王这么不靠谱的人是如何养出晋王世子这么靠谱的儿子。   第一个未解之谜我兴许还能答,第二个问题我是真答不上。   我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同许多赌场一样,地美赌场內依旧乌烟瘴气,人声鼎沸,赌徒们赌得昏天黑地,叫嚷声惊得地破天开。各色赌徒,百态不一,赢了钱摇臂高呼者有之,输了钱破口大骂者也有之。   不知是因堂兄风姿太过出众,还是因我给他的那件衣服太过显眼,堂兄刚进赌场便引起了场内伙计的注意,被默认为了人傻钱多的肥羊。   我和堂兄在赌场內走走停停,张张望望,一圈下来,没有掏出一枚铜板。   堂兄在这浑浊之地仍保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风范,而我有时玩心一起,便跑到人堆里跟着起哄,怂恿赌得眼红的赌徒们狠下重注,若被怂恿之人赌输了,我怕被打,赶紧脚下生风,溜到了堂兄身边,当一位尽职的随从。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就算我就被人给盯上了,他们一看我家主人是谁,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   又逛了一圈后,堂兄停下了脚步,问道:“不赌吗?”   “没找到心仪的场子。”   “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   我打量起赌场的伙计,笑道:“乌烟瘴气不过只是这赌场的冰山一角,好玩的应都在这楼上。”   赌场中的伙计见我二人走了一圈都未下注,生怕放走了大肥羊,又见我在看他,便知趣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对堂兄道:“公子可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场子?要不我们单独给公子开一桌,让公子尽兴。”   我未待堂兄开口,便笑道:“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赌的这些,我家公子都瞧不上,开一百桌也没有用。”   伙计疑惑道:“那公子想赌什么?”   我道:“你说我家公子这样的人物想赌什么,自然不是骰子之类的寻常玩意儿。”   伙计听后立马了然道:“小的未看出公子竟然是位行家。”   言罢,伙计将我们二人带到了楼梯口,楼梯口处守着两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手持长刀,挡下了一切妄图擅闯二楼之人。   伙计对那两位彪形大汉点头示意了一番,那二人才将道让了出来。   赌场的二楼无大堂,只有数间大小不一的雅间,门窗一合,外人便看不见内里光景。   我环顾四周,问道:“这里面玩的当真是西夷纸牌?”   西夷纸牌又名扑克,一副牌中仅有五十四张牌,却能玩出十数种不同的花样。这纸牌几十年前在西夷一出,立刻风靡西夷诸国。   最近几年这东西传到了本朝,民间尚未普及,但在上层贵族间早已流传开来,深受年轻世家公子的喜爱。京城中不少赌坊也纷纷开出了雅间,专为贵客们提供地方玩西夷纸牌。   伙计听后笑道:“自然是,不知公子想玩什么?”   我知道堂兄洁身自好,从不沾染黄赌毒这些不良习气,顶多也就听说过这西夷纸牌,从未碰过。他一时被问到,答不出,只得看我。   我笑道:“我家公子只玩法州扑克。”   “巧了,我们这赌坊里最火热的便是法州扑克。”   我又笑道:“我家公子不仅想玩法州扑克,还想和你们的东家玩。”   伙计听后神情微变,眼中露出了戒备之情。   我微眯眼道:“不是说你们赌坊的东家知晓江湖百事,只要赌赢了他,便可以打探一件江湖事吗?”   伙计将我二人再度打量了一番,敛去了脸上的笑,道:“小的本以为这位公子是京中贵人,没料到是江湖中人,只不过我们这儿对贵人,有对贵人的规矩,对江湖中人,又有对江湖中人的规矩。”   言罢,伙计右手握拳,一拳朝堂兄的面门挥了过去,堂兄反应极快,闪身一躲,伙计又出左拳,他此拳一出,便被我一手控住。我握住他的手腕,岂料他内力不俗,差点被他挣脱开,我急运内力,反手一拧,他这左手才动弹不得。   “好大的胆子,敢伤我家公子。”   我本欲左手再给他一拳,可惜我左臂上有伤,便抬腿在他胸口处给了他一脚,伙计中了一脚后,连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伙计稳住身形后,笑道:“小的见公子方才那一躲,便知公子身手不凡,至于这位小兄弟内力更是深不可测,方才是小的走了眼,小瞧了两位。”   我回敬道:“连个小小的伙计都有这般的武艺,这地美赌坊果真有意思。”   伙计又道:“两位见笑了,这江湖上太多鼠辈为了求个答案,不自量力,擅闯此处,平白浪费我们东家的时间。所以小的方才只能一试,看看两位到底是真豪杰,还是假把式。”   堂兄道:“试出来了吗?”   “试出来了,请两位稍待片刻,小的马上去禀告东家。”   片刻后,伙计回来了,将我们带到了赌坊最深处的一间房里。   一入房,一张巨大的白玉圆桌便映入了眼帘,圆桌旁摆着数把白玉椅。房间的最北面摆着一张绣着山水的屏风,屏风前有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塌。   此时软塌上正倚着一位青丝披散,衣衫半敞的俊逸男子,男子身边围绕着五六个人,个个都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美少年们有的打扇,有的敲肩,有的捶腿,有的撒娇发嗔,还有的在用嘴巴喂男子吃葡萄。   场面香艳,略辣眼睛。   我看得耳根子一红,但堂兄却习以为常。   不过也是,这样的场面堂兄寻他父王时应撞见过不少。   那位俊逸男子本半眯着眼,待他抬头瞧见了我和堂兄后,双眼便放出了光,打开了身旁美少年递着葡萄的手,从榻上起了身,拢了拢衣衫,坐到了白玉桌旁,正对着我们,笑道:“在下姓曹,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伙计赶忙将堂兄身前的椅子抽了出来,让堂兄坐下,堂兄坐下后才彬彬有礼道:“敝姓姬,见过曹老板。”   曹老板笑道:“姬姓倒是少见,不知阁下和无花谷的姬谷主可有亲缘关系?”   堂兄赶紧和自家岳父撇清了关系,睁眼说瞎话道:“恰巧同姓罢了。”   “既然姬公子到了此地,便应是知晓我这儿的规矩,若我输了,我便让姬公子问一个问题。不知姬公子输了,拿什么来还这赌债?”   堂兄双眼带笑,大有胜券在握之势,极自信地从怀中掏出了一袋极干瘪的银子,仍到了白玉桌上,掷桌有声,好似里面装着无上的珍宝   曹老板还真以为袋子里装着的是什么珍宝,便叫了位美少年,将钱袋捡过来一看,发觉里面装着的确实是些碎银子,神色在一瞬之间变得难言。   堂兄真诚道:“这就是我的全部身家。”   我见堂兄出手太过寒酸,便从衣服里摸出了上回微服时剩下的几枚铜板,扔到了桌上,道:“公子,这也是我的全部身家。”   曹老板盯着桌上的铜板看了许久,抬起了头,嘴角一抽道:“敢问两位是来搞笑的吗?”   堂兄重复道:“这真的是我全部身家。”   我帮腔道:“我家公子就只有这么多,你赌还是不赌?”   曹老板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停了许久,忽然赞叹道:“真是人美声甜。”   我被他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移开了目光,可曹老板的目光却一直停在了我身上。   片刻后,只听他道:“姬公子非我同道中人,果然不懂怜香惜玉,像你身边这样的尤物就该锦衣华服给他穿着,玉冠宝钗给他戴着,让他吹箫抱琴,怎能给他穿一身破衣,扎个见不得人的马尾辫,还让他舞刀弄枪?姬公子若肯割爱将你这位侍从让给我,我便让公子问三个问题,再赠以白银千两。”   “不知姬公子,意下如何?”   堂兄听后,脸上竟露出了一瞬的心动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陛下,我能把你卖了吗?$_$ ☆、皇帝的日记:十七杀下      堂兄有些心动,我也有些心动。   堂兄心动的是银子,我心动的是问题。   我赌艺不佳,堂兄更是对此一窍不通,若我们二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到三个问题也算美事一桩,没白跑一趟。   一时间我也没在意曹老板前面说的一堆话,就觉得他有一句话着实不中听。   “见不得人的马尾。”   我今日下午动手扎完后,满意极了,到了他嘴边竟成了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这我就有些不能忍了。   我还未开口表达我的不满,堂兄已回绝道:“我身旁的这位随从跟了我多年,别说白银千两,就算是黄金千两我也不卖。”   我连忙道:“公子不必顾念我,小的知道这三个问题对公子极其重要,只要曹老板能答,小的愿意委身曹老板。”   来之前我没和堂兄通好气,此刻他跟不上我的节奏,一脸懵圈地瞧着我。   我给堂兄使了个眼色,叫他安心,在这京城中,我有分寸,翻不了车。   堂兄见后只得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拦你。”   曹老板听后笑逐颜开,目光更是毫不加掩饰地停在我身上,对身旁的美少年吩咐道:“你们马上带他梳洗打扮,给他戴最好的玉,穿最好的衣。”   我见美少年们要来请走我,便忙道:“小的先谢过曹老板的好意,不过曹老板还未应诺,小的不敢走。”   曹老板又赶忙唤人拿来了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放在了堂兄桌前。   堂兄双眼放光,飞快地捡走了桌上的银票。   “对我家公子来说,银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问题。是吧,公子?”   堂兄将银票揣好后,正色道:“不错。”   “姬公子请问。”   堂兄问不出,看了一眼我,我这才笑道:“我家公子懒得费唇舌,由我来替公子问。”   曹老板笑得更欢,道:“求之不得。”   “第一个问题,杀手榜排行第一的花非花因何事到了京城?”   “因为他听闻天下神兵降龙刀重现江湖,并就藏在这京城里。”   “那这降龙刀现今在何处?”   “京城黑市之中,正待拍卖。”   “何时拍卖?”   “今夜。”   我心中还有一问,未忍住,又道:“那你可知……”   曹老板打断道:“小美人,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若你还想问,乖乖留下来,表现好些,什么我都告诉你。”   言到最后,曹老板眼中生出的情已让我这站得笔直之人无法直视。   “多谢曹老板好意,可惜我无福消受。”   说完,我拍了拍堂兄的肩,堂兄会意起身。   曹老板见我二人要走,神色冷了几分道:“姬公子的意思是要毁约?”   我笑道:“我家公子不毁约,但我要毁。”   曹老板冷笑道:“我虽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小美人若真要恃美行凶,也休怪我辣手摧花。”   此话一落,屋中那些本看似柔弱的美少年们,立刻面露凶光,空手握拳,暗中运动,朝我和堂兄逼近。   我和堂兄退了两步。   曹老板道:“我这里来容易,可走却不容易。”   我道:“可我既然容易地进来了,自然也能容易地走出去。”   “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堂兄见形势危急,忙把我护在身后。   若是年少气盛时,我兴许还会干上一架。但如今年纪上去了,能用权力解决的事,我也不愿动武。   我从堂兄身后走了出来,将身上藏着的九龙牌丢在了桌上。   每回微服时,一到危机关头,我就会扔出这块牌子。   牌子一出,眼前的人都会跟变脸似的,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原趾高气扬的变得恭顺有礼,原不可一世的变得唯唯诺诺。   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前提是,眼前的人能认出这块牌子。   我过往也遇到过认不出牌子的人,那场面,极度尴尬。   曹老板好歹也是江湖万事通,他一看牌子,就明了,神色巨变,恭敬道:“御赐九龙牌,见牌如见天子,阁下是皇家密探。”   我承认道:“曹老板慧眼。”   曹老板又仔细看了一眼九龙牌上刻着的一行小字,看完后,更为惊讶道:“阁下竟是天字一十一号密探,久仰大名。”   我皱眉道:“‘久仰大名’这个词用得不好,我们当密探的,靠的就是一个‘密’字,这名字都传出去了,日后还怎好暗中为天子效力?”   曹老板赔笑道:“大人说的是,方才是我出言孟浪,得罪了大人,请大人见谅。”   “得罪我不要紧,只要不是得罪了我家公子。”   曹老板听后,又看了堂兄许久,脸色越看越白,白到惶恐万分道:“阁下是密探,那姬公子岂不是……”   他话没说完就跪了下去,拦都拦不住,曹老板一跪下,屋中众人也跟着跪下。   堂兄未听我吭声,只得无奈地把这场戏演下去,威严道:“平身吧。记住,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   众人在堂兄的威慑下,连连称是。   临走前,我又问了曹老板一个问题。   我问他,他可知晓花非花的真实身份。   曹老板摇头说,这世上没有活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我见再问无果,便和堂兄在一屋人的恭送下出了门。   出门后,堂兄便问道:“为何忽然关心起江湖中事?”   “前几日,师父告诉我,她这回来京其实是为了和重现江湖的花非花决一死战,一报她九年前惨败之仇。只不过这花非花行踪太过隐秘,她始终寻不到,便想让我动用朝堂的力量帮她找。我听后便应了下来,今日这事本该是由密探来查,只不过我这几日心里头被朝堂上的事憋得闷,就想着亲自来查,碰碰江湖事,权当散散心。”   堂兄道:“那你未必能如愿,这江湖中的弯弯绕绕可不比朝堂少。”   “我知道堂兄是在江湖上闯荡过一年的人,所以此番才叫上了你。”   堂兄道:“我那一年也是在胡混,没碰见过什么大事。”   我笑骂道:“你唬谁呢?你连江湖上最大的事秦山论剑都见证了的人,还说没碰见过什么大事?”   堂兄沉默了片刻,又道:“若真要找碰过江湖大事的人,那你还是应该找皇后娘娘。”   “我知道。”   我顿了片刻道:“不过皇后深居宫中多年,已不比当初。我怕江湖险恶,一时不能护她周全,让人伤了她。”   堂兄听后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正如我也不愿小萌再涉足江湖之事。”   我和堂兄出了地美赌坊后,刚走了两步,一道红色身影就到了我们跟前,那身影未发一言,直接上手,捏住了堂兄的耳朵。   我本以为是刺客,正欲出手,待我看清来者是何人时,连忙散去了掌中的内力。   这天下间只有一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理所当然地捏住世子殿下的耳朵。   这人自然就是世子妃姬小萌。   七年过去了,姬小萌容貌没怎么变,依旧娇俏可人,性子也没怎么变,依旧刁蛮无礼。   但有人愿意宠着她,任由她刁蛮做妖,我们这些局外人也插不上话。   好比当下,姬小萌正狠狠地捏住堂兄的耳朵,我压根不敢动手将堂兄解救出来,也不好多言,免得莫名被怼。   “你明明说你今日下午有要务,须得立即入宫,没料到你这入宫倒入到赌坊来了,你是嫌你爹在小倌楼里糟蹋的银子不够多,还来这里糟蹋吗?”   堂兄来这种地方被抓了包,自知理亏,态度极端正,立刻认错道:“小萌,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来此地了。”   我心下十分感激堂兄的仗义,他自己担下了一切,没有一点要甩锅的意思。   然而堂兄未甩锅,锅还是掉到了我头上,   姬小萌松开了捏着堂兄耳朵的手,铜铃大的眼落在了我身上,笑着道:“我就说我家桓哥哥怎会来此地,果真是被某人唆使。”   堂兄小声斥道:“小萌你怎能在陛……堂弟面前这么说话。”   姬小萌毫不在意道:“堂弟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我哈哈假笑道:“堂嫂说的都是些玩笑话,我自然不会计较。”   姬小萌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堂弟来这种地方,就不怕吗?”   我问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被媳妇抓吗?”   我料想皇后定在宫中乖乖待着,便笑道:“我家媳妇不比堂嫂自在,来不了此地,就算来了,她又能拿我怎……”   我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一道比方才的红影还快的蓝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蓝影落在了我身边,离我极近。   女子蓝衣飘飘,翩然若仙,容颜绝色,目含寒冰,任谁看到这样的冷美人,都会心动。   但我没有。   因为这女子不是别人,而是皇后。   比起心动,当下我心里头更多的是干坏事被抓后莫名的惶恐。   皇后不是姬小萌,她没有野蛮地捏我耳朵,只是按惯例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扫完后,她的双眼在我的马尾辫上停了许久,随即她伸出玉手,扯了扯我的马尾辫。   扯了两下后,她嫌弃道:“这么丑的马尾辫,谁给你扎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说我丑可以,不能说我的马尾丑QAQ ☆、皇后的日记:十八杀      今日姬小萌进宫来找我唠嗑,她是坐不住的性子,没唠多久就怂恿我去找皇帝,我知她是想随我一道去见皇帝。一旦见到皇帝,她自然也能见到入宫来商议政事的楚桓。   我顺了她的意思,岂料我二人过去扑了个空,那两人早已出宫去逍遥自在了。   我让暗剑卫去查那二人行踪,未过多久,暗剑卫便回信说那二人去了京城中的地美赌坊。姬小萌听后急不可耐要出宫寻夫,我担心皇帝的伤势,怕他又在外头胡闹出事,便和姬小萌更了衣,一道出宫。   不曾想,刚到地美赌坊,我们就抓了那两人一个正着。   我见皇帝受了伤还在这外头浪荡,扎了个毛毛糙糙的马尾辫,还一脸无辜地朝我眨眼睛,就恨不得直接将他抱回宫,扔到床上,好好教训一番。   我心里越躁热,面上就越冰冷。   皇帝见我神色不善,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温言道:“马尾辫是我自己扎的,我觉得好看……”   我狠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讲了,过了会儿,他诚恳道:“我应好好在府上养伤,不该擅做主张,来这乌烟瘴气之地,平白让你担心。”   说到此,他顿了片刻,才扭捏道:“我错了,小姐。”   我听见‘小姐’二字,心软了半截,面色缓和了些,道:“回府。”   他知晓说不通我,朝楚桓使了个眼色,楚桓忙会意道:“既然我四人难得在宫外相遇,不如趁此机会故地重游。”   皇帝睁大眼睛问道:“什么故地?”   楚桓微微一笑,道:“两位还记得七年前的那间小屋吗?”   我记得很清楚。   七年前,在京郊外竹林里的那间小屋前,我和皇帝碰上了杀手榜上的高手烦客,那日我二人并肩作战方才击败了他。   皇帝的剑很快,我的剑很慢。   可我们的剑意却是相通的。   剑意同心意。   许是剑意相通,尔后我二人心意才能相通。   烦客走后,我们又碰上了楚桓和姬小萌,并一道在小屋里用了午膳。   在楚桓和皇帝的坚持下,我们四人先到京郊外的小镇上买了些肉菜,买好后便到了那间小屋。   七年已过,小屋一如初,较之过往似乎还干净雅致了一些。   楚桓说他每月都会和姬小萌来此地,享一日二人时光。   我记得皇帝当年是我们中身份最微贱之人。   那时的他十分懂规矩,起初连桌都不敢上,我也没叫他,就准备让他在桌旁蹲着吃剩下的,倒是楚桓好言相劝,皇帝才惶恐地上了桌,坐在我身边,默默地吃起他自己做的菜,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今,风水已转,他成了我们中身份最尊贵之人,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不脱去烧菜的命。   皇帝一听今日有菜可烧,乐得就跟碰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哼着小曲进了厨房,随即姬小萌也跟了进去。   我和楚桓就在外面候着,相顾无言。   楚桓似有话想对我说,但他犹豫了许久。   终于他开口道:“臣本不应干涉帝后家事,可臣还是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世子请讲。”   “陛下虽从未向臣等诉过苦,但臣知道陛下这七年活得很累,就算微服在外,看似得闲,心里头也极难放下朝堂之事。”   我心下一阵抽痛,面上仍平静道:“本宫知道。”   世子微笑道:“皇后娘娘能理解陛下,臣对此由衷感到高兴。可臣有些贪心,不仅希望娘娘能理解陛下,还希望娘娘能毫不动摇地站在陛下身边。娘娘是聪明人,就算不顾念夫妻之情,也应能看出其间的利弊,做出正确的决断。”   我道:“本宫明白世子的意思,但本宫尚不能给你保证。”   “为何?”   “因为世事无常。”   楚桓目露失望之情,一时让我忘了眼前这位英俊无双的男子曾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曾也是让我满意的未婚夫。   想到此,我忽然问道:“至尊之位,明明唾手可得,为何拱手让人?”   楚桓未愣一瞬,认真道:“非吾之所有,分毫不敢取之。”   “可曾悔过?”   “落子无悔。”   “得臣如此,是他之幸。”   “得遇明主,是臣之幸。”   我终忍不住赞叹道:“‘君子’二字已非你之格局,本宫竟有些羡慕世子妃了。”   楚桓笑道:“若臣是女子,臣不会羡慕小萌,只会羡慕娘娘。”   我笑道:“所幸你不是,不然本宫未必争得过你。”   我和楚桓又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厨房里的人出来。   皇帝布完菜后,坐到了我身旁,故意把椅子移得离我近了些,指着桌上的菜道:“脆皮糖醋鱼、枣炖猪蹄、番茄炒蛋、香酥玉米、凉拌折耳根,五道小菜,今日我掌勺,堂嫂打的下手。”   我看着满桌的菜,皱眉问道:“怎都是些酸甜的菜?”   “堂兄堂嫂的口味就是如此,他们不太能吃辣。你若嫌味淡了,我马上去给你炒盘虎皮辣椒下饭。”说着他就要起身。   我拦住了他,道:“不必了。”   姬小萌一边吃着菜,一边口齿不清地评价道:“这几年我极少下厨,厨艺退步了不少,连我自己都嫌弃,不敢轻易掌勺了。没想到你这个当皇帝的,厨艺竟还和当年一样。”   皇帝笑道:“厨艺厨艺,说白了就是门手艺,手艺这东西可丢不得。我都想好了,待景真长到能独当一面时,我就把皇位传给他,让他去遭罪。而我则去寻个好地方,隐姓埋名开家酒楼,既当掌柜,又当厨子。”   我讽道:“你倒是想得长远。”   他似未听出我的讽意,还沉浸在畅想中,笑嘻嘻对我道:“到了那时你就是老板娘。”   我朝他泼冷水,道:“陛下想当厨子,自己当去,臣妾只想在宫中当太后,享清福。”   姬小萌塞了一嘴菜,鼓着嘴道:“太后有什么意思?如今宫里的太后,我看她就惨兮兮的。”   她朝着皇帝又道:“日后说好了,你若真开了店,我也不当什么世子妃了,来替你打下手。”   皇帝喜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楚桓似看不下去两人的胡闹,便皱眉轻唤了一声:“小萌。”   姬小萌听后眯眼笑道:“桓哥哥,听你这口气,似对此有些意见。”   楚桓瞬时变脸,一脸宠溺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怎敢有意见?我的意思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何时想去酒楼,我就何时送你去。你何时想从酒楼出来,我就何时来接你回府。”   “算你懂事。”   姬小萌说着便给楚桓夹了一块糖醋鱼,送进了他嘴里,以示嘉奖。   皇帝听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面上露出了羡慕之情,拿余光瞧着我,故意大声道:“堂兄对堂嫂真好。”   傻子都听得出他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想让我也对他这般宠溺,这般温柔。   我今日本就恼他出宫,不大愿意搭理他,可见这一桌的美味,我又心软了,替他夹了一粒玉米,送到了他嘴边道:“张嘴。”   皇帝听话地张开了嘴,欣喜地等着嘴前的一粒玉米。   我见他张嘴后,飞快地把玉米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嚼了起来,冷脸看他惊讶又委屈的模样。   姬小萌见后哈哈大笑,皇帝便更委屈了。   楚桓看不下去,见皇帝实在可怜,便夹了一块鱼肉,温柔道:“堂弟若不介意,就让为兄来喂你吧。”   “介意。”   接下来的用膳,皇帝的嘴巴就未停过片刻,一张一合间就将他和楚桓今日下午所遇到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说书先生,正当在说哪一段精彩的历史传奇。   我原本念着他常年在宫中一人寂寞地用膳,没人陪他说话,便让他今日说个够,但听到后来,我实在再难忍他的聒噪,屡次想让他住嘴,可看他难得神采飞扬的模样,又舍不得扫他的兴。   我只得听着,待听他说到花非花和降龙刀时,我下意识皱起了眉。   因为这个人和这把刀都是极危险的东西。   皇帝说到降龙刀时,发问道:“其实我有个地方想不通,你们说这花非花是用剑的,为何会想要降龙刀?难不成他消失这么久,改练刀法去了?”   姬小萌轻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不过也是,我爹说过,这世上知道这秘密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回连楚桓都来了兴趣,问道:“这降龙刀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传闻这降龙刀不仅仅是一把刀,更是一把钥匙。”   皇帝又笑问道:“莫非还是什么宝藏的钥匙?”   “还真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   楚桓惊道:“什么宝藏?”   姬小萌回想了一番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剩下的爹就没有告诉我了,我也没什么兴趣,当年也没追问下去。反正江湖人眼中的宝藏,入不了你们的眼。”   皇帝笑道:“钱这玩意儿永远不嫌少,若我朝境内真有什么宝藏,那就该通通上交给朝廷,以充国库。”   楚桓沉吟片刻后,道:“确实应当如此。”   言罢,两个男人极有默契地互看了一眼,估摸着心里头又开始在谋划起什么。   我话少,基本一言不发,就听那三人在讲,一顿饭吃下来倒也觉得快乐,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同一间小屋,同一张桌子,同一群人。   物是人未非。   人生之幸莫过于此。   用完膳后,皇帝和楚桓便让我二人回去,他们两人按方才说好的那样,要去京城中的黑市探个究竟。   两人刚说完,姬小萌就紧紧地挽住了楚桓的胳膊,娇嗔道:“我不管,我要跟着你去,护着你,谁敢伤你,我便毒死他们。”   我也看向了皇帝,不放心道:“你有伤在身,我必须得跟着你。”   皇帝犹豫道:“你当真要跟去?”   “你说呢?”   下一瞬,皇帝一把将我揽入了怀中,在我耳畔轻声道:“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今夜我就是你的随从,由我护着小姐。”   我身子老实地靠在了他的怀中,嘴上仍硬道:“哪有随从敢这样轻薄自家小姐?”   皇帝将我揽得更紧,昂首得意地对眼前的两人炫耀道:“朕就是这样的随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看谁秀过谁,哼(ˉ(∞)ˉ)唧 ☆、皇帝的日记:十八杀上      京城中的黑市是世间上最为张扬的黑市。   它不是一条街,不是数家铺,而是一间极大的酒楼。   这家酒楼的名字就叫黑市。   黑市平日里做着正经买卖,卖酒,卖菜,卖曲,卖舞。   可它那一酒一菜,一曲一舞皆为天价,寻常百姓看了菜单上的价后,眼珠子都要吓得掉出来,直呼“真黑”。   就连当年第一回来此地的我看了后,都吓得把桌上的漱口水当茶水喝了进去,喝完后还不忘评价了一句“好茶”。当我放下杯子,浑然不觉有异时,堂兄才无奈地提醒道:“陛下那是漱口水。”,至于一向爱损人的杜太傅早已憋不住笑,开始疯狂拍桌。   这个经历很不好,但黑市里漱口水的味道其实还真不错。   话说回来,即便这黑市的酒菜皆为天价,但仍挡不住此地高朋满座,客似云来。   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先不谈黑市的酒菜曲舞是否对得起这个价,光是那一楼的侍者就是京城中别的酒楼里找不出的。   男侍者们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逸,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谈吐待客间竟有世家风范。   女侍者们个个貌美如花,玲珑有致,声柔语软,一颦一笑间竟好似大家闺秀。   最吸引人眼球的还属金发碧眼的西夷侍女,西夷侍女们衣着暴露,酥胸波涌,走动之间,呼之欲出,非寻常男子所能把持,   有钱之人就爱来花钱花得多的地方,京中权贵就爱来权贵云集之地。   黑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种腐化人心,使人堕落的地方,我来过一次,便不敢再来了,怕稍有不慎,就堕入深渊。   毕竟像我这种从小就铭记本朝六荣六耻之人已经不多了,骄奢淫逸要不得。   每隔半年这黑市便要举行一场拍卖会,在这场拍卖会上所拍卖的奇珍异宝大都是得来不法之物,在这一日里,这家名为黑市的酒楼便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黑市。   黑市门前站着八位年轻英俊的侍者,分别侍立在了两旁,笑着迎接每一位贵客。   堂兄和姬小萌一同被迎了进去,我跟在皇后身后,扮演一位尽职的随从,不敢逾矩。   岂料我右脚刚准备踏入门槛时,便被一道声音止住了。   “留步。”   我和皇后皆停下了脚步,这时八人中长得最英俊的那位侍者,走到了皇后身边,对皇后微笑道:“抱歉,小姐,您的这位随从不能跟着您进去。”   皇后问道:“为何?”   侍者笑着指向了门口处放着的一块不起眼的红楠木牌,木牌上写着“未着正装者,谢绝入内”九个大字。   这牌子上的话意思再明确不过,无非是穿着太寒酸的,一看就没银子的,就不要进去辣权贵的眼睛,影响整座酒楼的容貌。   但我仍不服道:“我是个随从,本就没资格穿什么正装。”   侍者没说话,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扬了扬手,向我展示了一番他那瞧着就价值不菲的广袖。   这意思更明白不过,就算你是随从,可你穿的连楼里的侍者都不如,那还不麻溜地滚。   皇后转过头,嫌弃地打量了我一番,又平静地对侍者道:“当真不能通融?”   皇后平静的话语听上去自有威慑,使得那侍者无法立刻回绝,沉吟了许久,最后又看了我一眼,似才坚定了决心,摇头道:“这是规矩,不能破,请小姐见谅。”   已进去多时的堂兄久等不到我们,知事态不妙,从里面走了出来,问明了情况,皱眉道:“此事交由我来办。”   皇后道:“不必了,他这身打扮我瞧着也烦,此处离锦绣坊不远,我带他去换一身衣裳过来。”   皇后说完,未待堂兄答复,便一把将我拉走了。   锦绣坊是京城中最好的成衣店,铺面极大,不过贵客难得亲自登门,多是仆从来此取成衣回去。   皇后让掌柜拿了一件玄色的长袍给我,她自己也挑了一件更为显眼的蓝色华服。   结账时,我才想起自己身上仅剩着的几枚铜板都扔到了地美赌坊的赌桌上,此刻是真的身无分文。   皇后在一旁等着我结账,见我久无动静,面色渐冷,我只能委屈道:“小姐,我们出门太急,没带银子。”   说完后,我站的地方离皇后尚不算近,都感到了她浑身上下的寒意,我因此一眼也不敢看她。   皇后瞪了我一眼后,自己掏出了银子。   就在这时,我灵机一动,拿出了九龙牌,故技重施,说我是皇家密探,来此购衣,也是为了公干。   掌柜常年与京中贵人打交道,自然是个识货的人,一看就知真假,觉我所言非虚。   他信后,我便让他把这账记到晋王世子头上,他听后迟疑了会儿,我又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我未骗他,这确实是皇帝的旨意。   从锦绣坊出来后,皇后又带我去了隔壁的千饰阁买了块冠,随后她又让店中的伙计解开了我的马尾辫,替我重新将头发束了起来。   束发时,皇后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她瞧见了我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道:“这副模样带出去,才不算丢人。”   我摸了摸头顶上的冠,追忆了一番我那被无情解开的马尾,不悦道:“我在宫中哪日不是这副模样,我都瞧够了,你还未看够?”   许是我看错,皇后的脸似有些红,在一旁喃喃道:“你在宫中的模样更好看些,我最爱看你穿朝服,只可惜见到的时候不多。穿常服时也不错,我也喜欢。”   我不满道:“我不喜欢,我就喜欢游侠打扮。”   说完后,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按照套路,我应该宠溺地说,你爱看什么,我便穿什么。   皇后神色果真又变,红晕已散,冷道:“不喜欢也没用,今日你是随从,一切我说了算。”   我听后仍不按套路,撇起了嘴,一不高兴,又把这玉冠的钱结到了堂兄头上。   出店铺后,皇后带我上了一乘式样华贵的轿子。   我被皇后带着折腾了一番,已演不下去这随从,倚在轿子里,问道:“皇后怎派人准备了轿子?”   皇后埋怨道:“臣妾不派人准备轿子,难道还指望陛下派人去准备吗?靠你,怕是连黑市的门都进不了。”   “你不靠朕,靠谁?”   皇后哼了一声,不答。   我的手不老实地摸到了她的青丝,接着轻使力,让她的头靠到了我的右肩膀上,得逞笑道:“你看你如今不就正靠着朕吗?”   她会意后,也未反抗,乖乖地靠着,失笑道:“你还学会了耍小聪明。”   “朕不仅有小聪明,还有大智慧。”   皇后嘲弄道:“就这是陛下方才在黑市前被拦了的理由吗?”   我尴尬道:“那是朕不拘小节。”   皇后挑眉道:“臣妾如今都有些担心了,怕陛下进黑市后,又给臣妾闹出些笑话来。”   “一个小小的黑市还难得了朕,朕这几年,好歹也出席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场宴会。”   皇后淡淡道:“不错,陛下好歹也在宴会上闹出了大大小小那么多笑话,以至于到了今日,后宫茶会上,臣妾和妹妹们仍会提起陛下的那些笑话。”   我伴恼道:“那些都是刚登基时的事,做不得数。后宫里的人也是大胆,皇后告诉朕,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后嚼朕的舌根,朕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会翻她们的牌子。”   皇后笑道:“陛下翻牌子和不翻有什么区别吗?”   我心虚道:“至少翻了能让她们面子上好看些,每回该有的赏赐,朕也不会少,也算是给她们补偿了。”   皇后轻笑一声。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道:“说起来,自朕受伤后,皇后便未侍过寝了。”   皇后将头撑了起来,离我远了一些,道:“陛下都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还和臣妾说这些?”   我又离她近了一些,道:“伤口都结痂了,御医也和朕说没什么大碍了。那个……那个憋久了,才有大碍。”   皇后别过头道:“陛下不是说过不喜欢吗,陛下不是最喜欢自给自足吗?”   我不敢告诉皇后,这七年来每回我自给自足时,脑海中都是她的模样。起初时,因为新婚之夜的缘故,我对此极为排斥,每回情不自禁想到她时,便会觉得自己犯贱。   后来时间长了,我便习惯了。每每在欲海浮沉间,我总会想着她在吻我,她在抱我,她在不停地唤我“一一”。   极端羞耻却又极端畅快。   神游之际,我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滚烫,这时皇后轻唤了一声“陛下”。   我回神后,不敢看她,声若蚊鸣道:“自给自足太寂寞了,况且这样下去,朕的公主何时才能出来?”   皇后听后沉默了许久,靠了过来,柔声道:“缓几天,待你的伤再好一些。”   我笑道:“好,不过皇后要答应朕一件事。”   “何事?”   “到了那天,不管朕玩什么花样,你都不许拒绝。”   皇后吃惊道:“就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言罢,她脸上又露出了轻蔑之情。   我一想到心中的小算盘,脸便红得更厉害,小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下轿前,皇后又提醒我进去后举止要得体,不要丢她的脸。   我再度向她保证,必会拿出朝堂上的架势,绝不会让人瞧不起,不就装冷峻装霸道,说的就跟谁不会似的。   轿子停稳后,轿夫掀开了帘子,我先下了轿,随即伸出了手,轻握住了皇后的玉手,将她牵了出来。   华服之下的皇后多了几分贵气,既引人注目,又让人不敢久视,无论是谁娶了这样的妻子,都会生出莫名的底气。   皇后给我的底气使我挺直了腰板,敛去了面上所有表情,目空一切地踏入了方才不让我踏的门槛。   这一回再无人敢拦我,门口立着的侍者,有的似认出了我是方才被拦之人,脸露惊色,双手微颤。   那位长得最英俊的侍者,早已到了我身旁,躬身道:“方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我一眼也未瞧他。   他又道:“贵人已在雅间中等着两位。”   我命令道:“摆……带路。”   侍者将我和皇后领到了天字三号雅间,但凡是“天”字开头的雅间便是这黑市里布置最华贵,观赏拍卖时视野最佳的地方,此处虽不是天字第一号,但也不算委屈了皇后的身份。   堂兄的安排,我还是较为满意。   入了雅间后,侍者将身子躬得更低,恭敬万分对堂兄道:“世子殿下,贵客到了。”   堂兄道:“奉两杯农泉茶过来。”   “是。”   侍者走后,堂兄关切地问了我二人一番,之后他又向我请了罪,说是他安排不周,才让我被人轻贱。   我恕了他的罪,一时也未告诉他,在方才那段不长的时间里,他府上又多了几笔账等他去结。   未坐多久,两位美貌的侍女捧着两杯茶走了进来,一人奉了一杯到我和皇后的眼前。   我本就口渴,接过茶,也不讲究,一饮而尽。   这茶入口的味道虽有些怪,但也尚可。   我喝得很快,皇后却不急不忙,待我喝完时,她还在慢悠悠地揭茶盖。想必她往日跟妃嫔们开茶会时,便是这么消磨时光的。   正当我在回味已入喉的茶时,又进来了两位侍女,端着白玉祥云茶盂,走到了我和皇后身前。   皇后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后,极优雅地将口中的茶吐进了茶盂里,未发出一丝不雅的声音。侍女将茶盂放在一旁后,又递给了皇后蚕丝手帕,皇后接过手帕,轻擦了下嘴。   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贵气和优雅尽显其间。   同时也让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似乎又把漱口水当茶喝了下去。   还是当着皇后的面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陛下你再卖蠢,凉凉就不要你了。 一一:我不是故意的QAQ ☆、皇帝的日记:十八杀下      我看着眼前的白玉祥云茶盂,吐不出茶来,很是惆怅。   我觉得我这七年的宫廷生活怕是喂狗了。   场面极难言说,最终还是堂兄打破了僵局,挥手让侍女们全部退下,方才解了这个围。   我因有内力在身,稍不留神就听见了门外的侍女们传来的轻笑声和低语嘲弄声。   我心里头更为惆怅了。   姬小萌最不会看人脸色,娇笑道:“不就喝了回漱口水,这有什么?我当年刚入府时,差点把洗脸水都喝了。不过你都当了七年皇帝了,还犯这种错,真是太傻了,哈哈哈哈哈哈。”   堂兄轻斥道:“小萌你少说两句。”   自我把漱口水当茶喝下去后,一眼都未看我的皇后终于开口,淡淡问道:“当年你的宫廷礼仪是谁教的?”   这回轮到堂兄尴尬道:“是臣教的。”   若当年不是在堂兄的课上睡过去太久,我兴许是能多学点东西。   皇后微笑道:“教得好。”   皇后虽在笑,可却是皮笑肉不笑。   我和堂兄一看,赶紧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吞进了喉咙里,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姬小萌,在皇后面前也安分了许多,此刻忙知趣地收住了笑。   也难怪这些年里,妃嫔们都被皇后治得服服帖帖,全部被她收为了己用,成了她的耳目,剩下我一人孤军奋战,直面一个后宫的火力。   当战不过时,我多是采用“跑”这一上上之策,跑到后来,连去都不敢去了。   每当我太久不去后宫,皇后就会找上门来,以尽她的劝谏之责,她的礼仪是到位的,笑容是妥帖的,语气是温和的,史书上最贤明的皇后也不过如此。可我却觉得,若我不听她的劝谏,那在下一瞬,她就会神情大变,用一百零八种法子让我身不如死。   想到此,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陛下,你又在想什么?”   皇后的声音一响,我手心中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朕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敢想。”   皇后温柔道:“臣妾在想,陛下回宫后,若是得了闲,不如把宫中的礼法抄几遍,也权当是练练字,修修身。陛下以为如何?”   堂兄立马仗义出手,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是由臣代劳吧。”   “准……”   我话未说完,皇后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口道:“准是不能准的,朕也许久未练字了,偶尔抄抄东西确有益处,皇后所提甚好。”   皇后贤惠一笑,道:“那臣妾等着陛下的御笔亲书。”   过了片刻,一楼的大堂忽然嘈杂了起来,片刻后,人声渐止,丝竹声响,我们便知这拍卖会要正式开始了,按这拍卖会的规矩,会前都有一段舞乐助兴。   姬小萌一听大堂内有了动静,赶忙起了身,快步跑到了看台上,我和堂兄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天字号雅间的看台上装着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这玻璃非寻常玻璃,是西夷那边传过来的镀膜玻璃,镀膜玻璃最大的特点便是,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的,里面的人却能将外面的一物一景看得清清楚楚。   极为稀奇,也极为稀有,光一小块便是百金之价,而在这黑市里,这种玻璃竟被当做了一面墙来用,此楼装潢之昂贵,可见一斑。   大堂正中是月牙形的舞台,舞台旁布满着圆桌圆椅,从二楼看去,这大堂之景,便是一幅活灵活现的众星拱月图。   舞台上美艳夺目的西夷女郎正踏着鼓点,伴着丝竹声,跳着胡旋舞,双袖飘飘,急旋促转,恍若流风回雪,场下众人皆看得津津有味,兴致高扬,就连堂兄也看出神了片刻,被姬小萌狠掐一下胳膊,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   我向来对舞蹈兴趣不大,皇家晚宴上,无论是再出色的献舞,都能看得我昏昏欲睡,哈欠连连。   几年前,皇后为讨好我,弥补她的一些过错,便心血来潮向单贵妃学了一支舞,学成后,在我面前跳了一段。   皇后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加之她又是习武之人,身体轻柔,一舞下来,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可我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此后,连带着皇后都不喜看舞,好比如今她正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空了的茶杯发愣,神情寂寞。   我忽然想起醉酒的那夜,师父曾对我说过,皇后再要强也是个女人。   而且她是个寂寞的女人。   因为高手总是寂寞的,习惯站在云巅之上的人更为寂寞。   我再看不下去舞台上的胡旋舞,打着哈欠,离开了看台,坐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知我来后,淡淡道:“陛下不看美人舞了吗?”   “这世上最美的美人就在朕的身边,朕哪里还看得进去别人?”   “臣妾说过,陛下的情话听起来就像是笑话。”   我微笑道:“那你便当笑话来听,只要能博你一笑。”   皇后没有笑,仍盯着茶杯发愣,我也不言,陪着她一同发愣。   堂兄向来勤俭,就算进了这天字三号房也只极为寒酸地点了四杯茶,其中两杯农泉茶还是专程为我和皇后点的,他和姬小萌就要了两杯最廉价的素茶。   农泉茶饮完后,余下的就是沉在杯底的茶叶。   杯底的茶叶无甚可看之处,可皇后却看了很久。   因为她很寂寞。   良久后,我打破了沉默,道:“这段时日朕一直在反思一件事。”   “何事?”   “朕始终在想我们为何会走到三月前的那一步,床笫不合是一回事,可朕认为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叶非秋说的也许是对的,这七年里,朕确实冷落了你。”   皇后微怔道:“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你方才的神情太寂寞了,如果一个男人让他心爱的女人这般寂寞,那他就称不上是个男人。”   皇后不言。   大堂内的胡旋舞已跳到了最为精彩之处,丝竹声愈发响,大有震耳之势,已全然掩住了雅间中的人声。看台上的堂兄和姬小萌沉浸在醉人的舞乐中,丝毫未闻我与皇后的谈话。   堂兄的手搂着姬小萌的腰,姬小萌的脑袋靠在了堂兄的肩膀上,亲密无间,旁若无人。   我有些羡慕他们,更有些敬佩堂兄。   如果世人都觉得你的妻子配不上你,你会怎么办?   堂兄用行动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   不在意,不理会,任世人评说。   他只管宠,只管爱,只管尽他所能给心爱的女人营造一个最为甜美的梦境,让她住在这个梦境中,再也听不见世人的冷言恶语,再也受不到任何伤害。   如果你觉得你配不上你的妻子,你又会怎么办?   我想我也应该用行动给出一个答案。   我看着堂兄和姬小萌亲昵的背影,认真道:“仔细想想,在过往的七年里,我许多时候都忽略了你的心意。你献舞时,我打着哈欠;你劝谏时,我看着折子;你想替我揉肩时,我却打开了你的手,不愿让你碰我;当你在床上百般讨好时,我却始终像块木头一样躺着;新婚之夜时,我只愿看到你的错,却不愿去看你的心。”   说到后来,我再说不下去,只得苦笑,转头看向了皇后。   待我转头看向皇后时,我惊住了。   因为我发觉她的双眼中竟闪着泪花。   我在她面前哭过不只一次,涧碧死时,我趴在她肩上因悲伤而痛哭流涕;新婚之夜,我在她身下因屈辱而泪流满面。   可她却从未在我面前哭过一回。   因为她是崔灵,是天下间最要强的女人。   可她今日却哭了,她的泪珠如串,不曾停歇片刻,数道泪痕已布满了她白如玉的面孔。   高手总是寂寞的,而寂寞之人总是脆弱的。   当所有的伪装被揭开后,她不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妻子。   做妻子的在痛哭时,往往会需要一个肩膀。   一个来自夫君的肩膀。   我将右肩移到了她的身前,她看了片刻,轻咬了下嘴唇,似下不了决心。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逞强了。”   她听后,这才把头埋在了我的肩上,低声抽泣起来,一如当年的我。   我伸出左手轻抚起她的青丝,低声道:“到了如今,我还让你哭成这样。崔灵,你说我这个夫君当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埋着头的皇后握住了我放在大腿上的左手,在我的手心上轻轻地写了一个“不”字。   我许诺道:“今后是不会这般失败了,日后你的所有心意,我都会加倍回应,作为皇帝,更作为你的夫君。”   乐声一停,皇后的泪也止住了,她抬起头后,用手轻拭起眼角残留的泪,我也伸出了手,帮她一起拭泪。   堂兄和姬小萌从看台走了回来,姬小萌一眼就看见皇后大哭后的脸,惊讶道:“不过一支舞的时间,你对崔灵做了什么?让她哭成这样,让女人哭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看着皇后回道:“我是男人,而且我还打算做个好男人。”   堂兄未多说什么,连忙出门,向站在门外的侍女要了一张手帕进来。我接过手帕后,便又仔细地替皇后拭了一番泪,皇后难得乖巧地静坐着,任由我在她脸上东抹西擦。   我见她的脸上再看不出泪迹,才将手帕扔在了一旁,问堂兄:“这拍卖会怎还未开始?”   堂兄回道:“陛下莫急,快了。”   我轻刮了下皇后的俏鼻,笑道:“过会儿,你瞧中了什么只管拍,”   皇后问道:“若拍出了天价怎么办?陛下不是向来倡俭吗?”   “天价也买,若每一件你都瞧中了,每一件都买。若你瞧中了这楼,朕今夜就让这东家换人。”   皇后终忍不住笑出了声,道:“陛下就别说大话了,免得真拍下后,又跑到臣妾面前心疼银子,到时候臣妾可不会安慰你。”   我耳根一红道:“如果真有那个时候,皇后不需要安慰朕,只需用别的法子偿还就是了。”   皇后听懂了话中意,脸也有些红,道:“有旁人在,瞎说什么。”   身旁的姬小萌见了,眼露羡色,对着堂兄道:“桓哥哥,我也想拍。”   堂兄神色为难道:“小萌,你也知道父王那边……”   姬小萌听后嘟起嘴,气鼓鼓地看着堂兄,堂兄见后面露不安,连道:“小萌别气,若你真遇到喜欢的,我再想办法。”   堂兄说完,姬小萌复又笑了起来,嗔道:“逗你的,我们只看不拍,我才舍不得让你为难。”   言罢,姬小萌偷亲了一口堂兄的脸颊。   正当我瞧着眼前这对日常爱好为秀恩爱的夫妇时,右脸颊忽然被两瓣柔软给轻触了一瞬,我转头看去,只见皇后面无表情,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我笑着将她的玉手握进了掌中,不断摩挲着,道:“下回久一些。”   皇后低声道:“好。”   堂内锣鼓声一响,这第一件宝物便被推上了台,姬小萌牵着堂兄的手,又跑到了看台上,而这一回,我不再独自起身过去,而是牵起了皇后的手,同她一道走了过去。   第一件拍卖的宝物是来自西方法兰东国的一串蓝宝石项链,据传是情妇众多的法兰东国王查理三世送给他的王后玛丽安的生辰礼物。   我见皇后一身蓝衣,配串蓝宝石项链正好,便轻声问道:“喜欢吗?”   “及不上臣妾平日里戴的。”   堂兄笑道:“西夷小国的宫廷之物自然及不上我天/朝上国的大内之物,这黑市中所卖之物虽多是所得不法之物,但还是有分寸在,偷盗贩卖大内之物是杀头重罪,卖卖别国的宫廷之物,朝廷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皱眉道:“这偷别国的东西偷多了,怕也不大好吧,怕是要引起国际纠纷吧。”   堂兄自豪道:“放眼天下,又有哪国敢同我朝发生纠纷?万邦来朝,皆向陛下俯首称臣。”   “堂兄,悠着点吹。”   堂兄更为自豪道:“臣句句属实。”   这时一位侍者推门而入,躬身问道:“不知哪位是崔小姐?”   我和皇后听后转身,皇后未答,我先抢问道:“你寻崔小姐有何事?”   侍者道:“有位贵客想见崔小姐。”   自皇后入宫后,便再也没人敢称呼她为“崔小姐”,这让我不得不皱起了眉头,问道:“什么贵客?”   “天子一号房的贵客。” ☆、皇后的日记:十九杀上      当我听见“崔小姐”三个字时,便知是何人要见我。   皇帝不放心,说要同我一道去,我将他拦了下来,让他安心在此处等着。   皇帝仍不听,最后我无计可施,只能又在他左脸颊上落了一吻,他这才勉为其难地让我过去。   天字一号房同天字三号房间隔了一条金碧辉煌的长廊,在这条长廊上藏着三个暗门,每一个暗门的位置我都极清楚,不多时,侍者带我到了天字一号房门前。   房门是开着的,一眼就能瞧见内里的一切。   天字一号房较之天字三号房,更为宽敞,房内布置之物也更为昂贵。   房内没有侍者,只坐着一个人,一个我许久未见的人,   他和我一样姓崔,因为我本就是跟着他姓。   爹身着青衫,一人寂寞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两杯茶发神,茶杯旁是一盘已摆好了的西夷象棋。   他和我有许多习惯很像,抑或者说,我的许多习惯都是跟他学的,比如面无表情,比如发神,又比如喜欢独品寂寞的滋味。   这七年里,除了皇帝恩准下的省亲,我很少有机会能见到爹,就算见到了也多是在宴会之上,殿上殿下的匆匆一瞥。   但我同他的书信往来却从未断过。   我二人写的书信都很短,大都是简单的问候,不会提及国事,不会提及朝政,更不会提及皇帝。   因为我与他都不敢保证我二人暗中的书信往来,是否会被皇帝拦下过目。   爹是个多疑之人,当了皇帝的人也会变得多疑。   侍者关门离去后,我坐到了爹的对面。   爹指着桌上的茶,笑道:“不知这农泉茶可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我笑道:“崔将军有心了。”   爹脸上那道在战场上留下的疤越发淡了,可他眼角的细纹却越发深了,在这七年里,他终究还是老了不少。   我没有喝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我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我先开口道:“不知崔将军见本宫所为何事?”   “只是想见见娘娘,和娘娘聊聊家常。”   我看着爹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道:“只是聊聊家常吗?”   爹道:“若娘娘无心聊家常,也可陪臣下一局棋。”   我的目光落到了西夷象棋上,实木棋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雕刻精致的棋子   “好。”   爹比了个“请”的手势让我执白子先行,在过往的那些年里,爹都会让我先行,但真到了棋局上便不会让我分毫,他在我面前从不会保留他的实力,每局都将我杀得落花流水。   每当我输后,我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撒娇求他同意我悔棋,我只会默默地看着棋盘,对他道:“再来。”   再来依旧是输。   在这西夷象棋的棋盘上我从未赢过他一次,他也从未想让我胜过他一次。   我的人生就这样被他操控着,七年前我和他谈了一场话,在那场谈话上,他第一次让我做出了一个选择。   他让我自己选择一个夫君,那时我以为自己做出了一个和他意相驳的选择。   可如今想来,兴许那本就是他想让我做出的选择。   雅间无人声,只有棋子移动的声音,这样的棋局太过无趣,也太无意思,所以我说起了话。   我移了一个小兵,道:“陛下在这黑市里。”   爹吃了我的兵,道:“臣知道。”   “他是冲着降龙刀来的。”   “臣也知道。”   “但你不是冲着降龙刀来的。”   爹未答。   “因为降龙刀是你的,这黑市也是你的。”   爹笑着又吃了我的马,道:“黑市是你的,是你十五岁那年的作品。”   我十五岁那年在清北派修行时,爹给了我一个任务,他让我设计一座楼,一座极奢的酒楼,一座藏了无数暗门的巨型迷宫,一个可以扑杀掉任何猎物的致命陷阱。   我接到任务后,立刻停下了日常的修行,翻阅了清北派藏书阁中所有与奇门阵法有关的书,在房中涂涂画画,删删改改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设计出了这座楼。   设计完后,我很满意,也很惧怕。   我惧怕这座楼。   爹很满意我的设计,他问我这座楼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黑市”。   “黑”是光明无法投射到之地,光明无法触及之地是死地。   “市”是人聚集之地,而有人的地方,永远少不了阴谋算计,差不了生局死局。   我那时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明白爹让我设计此楼的用意所在,而今日我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   我将他的用意点了出来,   “今夜是你为他布的一个死局。”   爹不置可否,半晌后笑道:“臣听闻,娘娘和陛下在三月前有个约定,臣觉得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约定。只是臣不明白为何如今你们两人都不守约了呢?陛下那边,臣管不了,可臣从小就教过娘娘要做个守约之人。”   我道:“崔将军若在一炷香前找到本宫,本宫兴许会如崔将军所愿,做个守约之人,但现下却不会了。”   爹奇道:“哦?”   “因为方才陛下对本宫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一些能让本宫为他去死的话。”   爹看着棋盘上的王,认真道:“可陛下是男人,你的夏姨娘从小就教过你,男人的话不能信。”   我看着棋盘上的后,同样认真道:“可本宫是女人,女人总是容易相信男人的话。”   爹抬起了头,笑道:“臣认为娘娘不该是这样的女人。”   我也抬起来了头,同样笑道:“可本宫最终还是成了这样的女人。”   爹摇头叹道:“作为你的父亲,我对此感到很失望。”   “作为您的女儿,我很遗憾在七年前便让您失望了。”   “七年前的你没有,但如今……”   爹顿了片刻,才道:“你应有更好的选择。”   “爹口中的选择是指成为太后,垂帘听政,独揽朝政吗?”   爹微笑道:“有权力的人总比没权力的人过得好些。”   “可也要更寂寞一些,我寂寞了太多年,所以我不想和爹一样寂寞一辈子。”   爹放下了手中的棋,看着我道:“可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寂寞一辈子,而你不巧就该是这样的人。”   我拿起棋盘上的棋,看着他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爹沉默了许久,又拿起了棋盘上的棋,一落子,他便吃掉了我的象,平静道:“今日黑市中来了许多高手,有蔡飞刀,有烦客,还有无影。”   我心里头慌乱已生,但面色仍如常,道:“爹好大的手笔,杀手榜上排行前五的高手竟请来了三位。”   “如果要杀一个值得杀的人,请多少来也不为过。”   “可今日世子来了,世子妃也来了,算上我,勉能一战。”   爹评价道:“你似乎过于自信了些。”   我微笑道:“因为凤破来了。”   我又在爹的面前撒了谎,但这一回我比七年前做得更好一些,我说得更为自信,声音也更为洪亮有力。   我本以为爹会抬眼看我,从我的双眼中辨别此话的真假,可他没有,他只是盯着棋盘。   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爹不来辨别此话真假,那便说明这话是真是假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我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心跳来自于不安,不安源于未知。   很快,爹告诉了我答案。   “但花非花也来了。”   当未知变为已知后,不安则变为了恐惧。   凤破赢过很多人,所以她也杀了很多人,但她不是神,只要不是神就有败的时候,她败在了花非花的手上。   所以她永远是杀手榜上的第二,而不是第一。   只要她一日胜不过花非花,她便只能当那第二。   凤破未来,就算她真来了,也未必能胜过花非花,而花非花却能轻易地杀掉任何人。   我的脸上再无镇定之色,后背已渗出冷汗,发颤的双手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棋子。   棋子从我手中滑落,掉在了棋盘外,掉落在棋盘外的棋子,正好是王棋。   我吸了一口气,双手止住了发颤,捡起了掉落的王棋,将它放回了棋盘上。   棋局未完,爹便微笑道:“闺女,你又输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想赢一盘棋,可无论如何我都再找不到赢的法子。   因为这盘棋上的白子已被逼入了绝境。   就像如今的我。   我被困在了这里,他也被困在了这里。   都说父爱如山,坐在对面的爹确实就像是一座高山,可这座高山带来的不是爱,而是压迫。   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压迫,在这如山的压迫下,没有人能救我,而我也救不了自己。   爹仍在微笑,道:“这是死局。”   既然是死局,又有谁真能从死里逃生呢?   既然是高山,又有谁真能推翻那座山,将我从里面拉出来呢?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被推开的门外,自然会有要走进来的人。   走进来的人脚步很稳,很闲适,他没走几步,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到了他的目的地——我的身后。   身后的人仅看了一眼棋局,便评价道:“这不是死局。”   随即他的右手掠过了我的肩膀,触碰到了我的青丝,最终落到了棋盘上,修长的双指夹起了棋盘上的白马,将白马移了一个位。   略通棋艺之人都能看出,此马一移后,便成了一颗死棋。   身后那人却毫不在意道:“太过执着于一时得失,未必能胜,把这匹马舍了,兴许还能一战。”   爹看着我身后之人,微眯起了双眼,勾起了嘴角,恭敬道:“臣竟不知道陛下也会下这西夷象棋。”   “崔将军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爹将目光又放到了棋盘上,琢磨起皇帝方才走的那一步棋,片刻后笑道:“光从这一步棋,臣就能看出陛下是此中高手。”   皇帝道:“高手谈不上,只不过朕尚算对得起朕的名。”   皇帝言罢,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会意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待他撩袍坐下后,我才坐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皇帝坐下后,静待爹落子,爹久未落子,皇帝索性靠在了椅背上,悠然自得地把玩起棋盘旁的一颗死棋。   他一边玩着,一边笑道:“崔将军许是避讳避得太久,忘了朕的大名,那朕便开恩让将军记起来。”   “朕叫楚弈,博弈的弈。”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我家一一不可能这么攻 楚弈:因为上线的是朕。 一一:小姐,我被顶号了QAQ 崔灵:哦,祝你永远登不上号。 一一:QAQ(暴风哭泣) ☆、皇后的日记:十九杀下      爹手中握着的棋仍未落下,皇帝却玩够了手中的棋子,转而玩向了我的手,他一把抓过我的手,一摸便摸到了我掌心中的冷汗,皱起了眉头,冷笑道:“崔将军方才似乎对皇后做了些让朕无法容忍的事。”   “臣做了何事让陛下无法容忍?”   “朕胸怀四海,可以容忍许多事,但却不能容忍有人动皇后一分,伤皇后一毫,哪怕是让皇后流一滴冷汗也是不许的。”   爹终于落下了子,道:“臣有罪。”   皇帝未思索片刻,便移了一步棋,道:“崔将军今日可不只犯了这一条罪。”   爹道:“臣还犯了什么罪?”   “若朕未记错,自朕进屋后,崔将军还未向朕行过礼,见君不拜,你说是何罪?”   爹笑道:“臣记得先帝在时,常常会免臣的礼。”   皇帝故作遗憾道:“崔将军还未老,怎么就糊涂了?坐在你对面的不是先帝,而是朕。”   爹静坐不动,稳如泰山,微笑以对。   皇帝移了一步王,直逼爹的象,继续道:“朕不巧有个坏毛病,那便是喜欢看人给朕见大礼,尤其喜欢看崔将军给朕见大礼。”   爹将象移走,躲开了王的猎杀,道:“陛下这不是坏毛病,而是为君者的通病。”   “那岳父大人可是朕的臣子?”   “臣是陛下最为忠诚的一位臣子。”   言罢,爹起身,向皇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皇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眼笑成了弯月牙,满意地受着这份应有的大礼。   礼行完后,爹未垂首,而是抬头平静地看着皇帝,皇帝此刻也敛住了笑,直起了身子,正认真地看着爹。   我记得七年前在小崔府时,香梅曾对我说过,皇帝无事时虽爱插科打诨说烂话,可一旦做起饭来便会变得极认真,一刀一勺,一炒一蒸,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因为他认真,所以他才能做出那样的美味佳肴。   也正因为他认真,他才能当好这皇帝,在这七年里,把身下的龙椅越坐越稳。   所以我喜欢他穿朝服,因为我喜欢看他认真的时候。   今日在锦绣坊时,我给他挑了一件玄色的衣服,因为玄色是朝服的颜色。   锦绣坊的衣服纵使做工再精良,自然也不能和皇帝的朝服相比,千饰阁的冠再精致,自然也不能和十二旒冠冕相较。皇帝如今坐的不是龙椅,可他就像坐在龙椅上一般。   他的脸上无怒,却自有威严,他的嘴角带笑,笑中藏有睥睨天下的气度。   我再度感到了压迫,压迫似海,在汹涌的大海前,人只能选择臣服。   很难有人能压住爹,我不能,外祖父不能,就算是先帝也不能。   因为爹这座山太高。   但海可以,深不见底的大海可以淹没整座高山。   他可以把我从高山下救出来。   爹行礼时,皇帝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我身上,可我的目光却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离不开,也不愿离开。   我记得皇帝在盛怒时曾对我说过,他觉得他配不上我,可他怎知,也许是我配不上他。   我还没有那么好,至少还未好到让他舍弃三千佳丽,只取我这一勺不懂暖人心的冰水。   “平身。”   “谢陛下。”   皇帝目送着爹回位,我的双眼仍停留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皇帝忽然收回了看向爹的目光,转而看向了我。   双目相对,我连忙别过了头,脸在一瞬便变得发烫。   我虽瞧不见我方才的眼神,但我却知道我的眼神中藏着什么。   是不折不扣的爱慕和甘愿臣服在他脚下的迷恋,我本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两种情感,因为若被皇帝看见了,我的脸面丢个干净不说,还会让他至少嘚瑟十年。   皇帝见后,神色如常,只是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些,但我知晓他此刻心里头的小尾巴定已翘上了天。   我羞得不行,悔到不行,忍不住狠狠地踩了皇帝一脚,心里头才舒服了些   皇帝闷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后,才装作无事,继续同爹下棋。   棋局再度展开,厮杀极为精彩,精彩到差点让我忘了爹给皇帝布下的那个死局。   死局仍在,我心依旧惶恐不安。   皇帝的棋艺确实让人惊叹,可他纵使有力挽狂澜之能,折损太多的白棋仍处于劣势,但他却不慌不忙,心情瞧着极好。   每当他心情大好时,便爱说话,从不管时间地点,更不会管听他说话的是何人。   皇帝赞叹道:“黑市这地方真不错。”   爹道:“若陛下喜欢可常微服至此。”   “不错是不错,可此地太危险了。”   话音一落,爹神色未变,只是刚落下的棋离方格正中偏了一些。   爹笑问道:“不过一间寻常酒楼罢了,有何危险可言?”   皇帝笑道:“朕就觉得这黑市可不是寻常酒楼,寻常酒楼的雅间里又怎会藏着四道暗门?”   爹抬头环顾了番四周,奇道:“臣竟瞧不出来。”   “大将军瞧不出,不妨让朕告诉你。”   “愿闻其详。”   “将军看见东面的那个青瓷瓶了吗?瓶后有一道。”   “哦?”   “朕身后的墙上是不是挂了一幅茂林修竹图?”   爹偏着身子看了眼,道:“画圣程道子的真迹。”   皇帝笑道:“是不是真迹,朕不知道,朕只知道这画后也有一道暗门。将军你瞧,西南边是不是放着书架?”   爹听后又看了过去。   皇帝道:“书架后又有一道。”   爹明知故问道:“陛下说有四道,那还有一道呢?”   皇帝抬起了头,道:“这最后一道就在朕和崔将军的头顶上。”   这一回大惊之人成了我,因为皇帝准确地说出了每道暗门的位置。   惊讶之际,皇帝忽然笑着问我,道:“皇后可瞧得出?”   我垂下眼帘,藏住惊色,道:“臣妾瞧不出。”   皇帝笑道:“这设计黑市之人用了不少奇门阵法,可用的最多的还属是《墨机》中的阵法,世人都说《墨机》一书失传已久,可近来朕又听闻,这《墨机》并未失传,有孤本现下在清北派的藏书阁里。朕知晓皇后在清北派修行时,常爱去藏书阁,不知可曾翻读过《墨机》一书?”   “不曾。”   皇帝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爹看了一眼皇帝放在我背上的手,挑眉道:“若陛下所言属实,那这黑市确实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   皇帝笑道:“若有危险就跑,那朕养一群暗卫来做什么?”   爹道:“看来陛下的暗卫早已到了此地。”   “称不上早,一两个时辰前吧。”   一两个时辰前,我们四人正当在小屋里,原来那时他就趁我未留意时,安排好了一切。   爹问道:“那陛下觉得今夜这黑市中可有大逆不道之人?”   皇帝淡淡道:“没有大逆不道之人,只有朕的大忠臣崔大将军。”   爹笑而不语。   如今我有些担心了。   但我担心的人不再是皇帝,而是爹。   因为皇帝已经知晓了一切。   知晓一切的人自然有资格能掌控一切。   言谈之间,棋盘上的局势也已发生了惊天逆转,黑棋最初的优势已荡然无存,正被白棋不断地吞食着残兵残将。   爹眉头微皱,盯着棋盘道:“陛下虽居深宫,却能洞察天下之事,臣敬佩万分。”   “朕不是神,又怎会真洞晓天下事?但朕说过,朕知晓的事是要比崔将军多一些。”   皇帝说着移了一步棋,将爹的黑王逼至了绝境。   “朕知晓的事也应当比崔将军多一些,将军知道这是为何吗?”   棋盘上的黑王已在垂死挣扎。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因为朕是君,而将军是臣。”   皇帝从棋盘上拿起了白王,下了最后一步棋。   最后一步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一步落,输赢已分。   皇帝无辜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哎呀,岳父大人,朕一不小心似乎就将军了。”   爹淡淡道:“臣棋艺不精,输给了陛下,臣心服口服。”   皇帝听后又靠在了椅背上,对着我笑道:“朕下棋下得右肩都酸了,皇后来替朕揉揉。”   “臣妾遵旨。”   我起身,走到了他身后,替他轻轻揉捏起酸乏的肩,乐得他双眼半合半张,在爹面前就毫不遮掩地享受了起来。   我知道他此举用意所在。   肩酸是假,炫耀是真。   皇帝在炫耀,在向爹炫耀他赢了棋,赢了江山,还赢走了他的女儿。   爹依然很平静,双目如深渊。   我见皇帝闭目享受,怕他乐极生悲,手下便加重了力道,皇帝咬牙忍了下来,仍装出一副极快活的模样。   爹沉默地看着皇帝,时而也会看一眼我,我刻意地躲开了他的眼神,专心地替皇帝拍打揉捏。   片刻后,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臣妾想请陛下先出去一会儿。”   皇帝听后睁开了眼,忙问道:“皇后这是何意思?”   “臣妾还有些家常话想对崔将军说。”   皇帝不悦道:“有何家常话不能在朕面前说,朕这个女婿便不算家人了吗?”   我的双手又讨好地替他揉捏起耳朵来,柔声道:“陛下听臣妾一回,臣妾回宫后便任凭陛下处置。”   话一出,皇帝的脸上就露出了心动之情,喜道:“皇后此话当真?”   我温柔一笑道:“臣妾哪敢欺君?”   皇帝听后立马起身,道:“好,朕在外面等着你。”   他走到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对爹正色道:“崔将军,这一回朕可不希望朕的皇后又被你吓出冷汗来了。”   “于情于理,臣都不敢再吓娘娘了。”   我和爹将皇帝恭送出去后,又坐回了原位,方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没有那局反败为胜的棋,也没有那位在岳父面前极端猖狂的女婿。   我久久地盯着棋盘,盯了许久,才道:“其实今夜没有死局。”   爹不答,不答便是默认。   我问道:“爹为何要骗我?”   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   爹慢悠悠地收拾起棋局,淡淡道:“正如你所言,大约我真是太寂寞了。”   我蹙眉道:“你有许多位妾,她们给你生了许多个儿子。”   “可我没有妻,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默然了许久,忽然问道:“书房外的那棵梨树今年开得可好?”   爹叹道:“开得极好,只可惜如今已经谢了。”   “梨花花期太短,人留不住。”   “人留不住的又岂止是梨花?”   言罢,爹又看向了我,道:“我知道你能随意出宫,得了空就多回家看看,若女婿同意,就把女婿和外孙一同带回来,让我也尝尝天伦之乐。”   “好。”   爹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   爹又道:“还有一件趣事,我要告诉你。”   我微怔道:“何事?”   “你方才撒的谎成了真,今夜凤破确实来了,而花非花现下也确在这楼里。”   我笑道:“看来今夜有场大战。”   爹笑道:“一场惊世大战。”   于不少江湖中人而言,瞧上一场惊世大战所带来的快乐胜过给他们黄金千两。   我曾算是半个江湖人,但如今半个都算不上了,听后只得摇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看热闹。”   “可我的女婿却喜欢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小剧场 一一:我们去看热闹吧~\(≧▽≦)/~ 崔灵:不去,滚。 一一:岳父QAQ 崔爹:女婿说去就去。 崔灵:??? ☆、皇帝的日记:十九杀上      出了天字一号房后,我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封闭的长廊,站在了围栏处,瞧着舞台上的拍卖,数着大堂内的熟面孔,打发时间。   拍卖进行得极顺利,上一件宝物被天价拍走后,下一件宝物又被人推了出来。这拍卖会为了故弄玄虚,每回推出宝物时,都会蒙上一块黑布,把宝物遮住,待司仪煞有其事地吹嘘一番后,宝物旁的侍者才会揭开黑布,展露宝物的真容。   待宝物到了身旁后,长相机敏的司仪高声道:“这件宝物可不是寻常死物,而是一件活物。”   在场众人愣了一瞬,接着便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来。   司仪见众人胃口被吊得差不多后,方才挥手让侍者掀开了黑布,只见黑布罩着的是一个金丝笼,笼子里装着一只幼犬,幼犬此刻正趴在笼子里,一双蓝眼睛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极北之地的纯种哈士奇,此犬似狼而非狼,性情温和,对主人忠诚,最重要的是此种犬在本朝极少有人喂养。”   于在场众人而言,司仪前面的都是些废话,最后一句才直击到了他们的要害。   只因物以稀为贵,而来这黑市的人大都是不买好的,只买贵的。   我记得涧碧当年被师父带回山里时,也是这般大小,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同样在好奇地张望着我的小屋。我那时把它抱了起来,它一点都不怕生,不停地舔我的脸。   我看得认真,想得出神,全然忘了天字一号房中的皇后。   “陛下。”   “楚弈。”   “一一。”   皇后在我耳边连唤了三声,我才回过神来,道:“你们谈完了?”   “是。”   我虽和皇后说着话,可双眼却片刻不停地盯着笼中的那只小哈士奇。   皇后奇道:“陛下瞧什么瞧得这么出神?”   皇后说着便看向了大堂内的金丝笼,当她看清笼中装的是何物时,神色微变道:“那可是哈士奇?”   “是。”   “陛下可是睹物思物,想到曾经的爱犬了?”   我苦笑不答。   皇后不安道:“别想了。”   我仍不答。   “臣妾怕陛下多想一分爱犬,便会多记恨臣妾一分。”   我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让她的青丝蹭着我的脸,哑声道:“朕当年便说过朕恨不了一个人一辈子,而如今朕更舍不得恨你一辈子,恨一瞬都舍不得,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皇后在我身边静静地呆着,许久后,才轻声道:“我还记得七年前你得知真相后,来找我讨说法,那时我非但没有给你任何解释,还把你打出了内伤。”   我笑道:“不仅如此,你还霸道地夺走了我的初吻。”   皇后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红,小声道:“那也是我的。”   皇后顿了片刻,又道:“其实那日我不仅欠你一个解释,还欠你一句话,没料到这一欠就欠了七年。”   我问道:“什么话?”   皇后认真道:“对不起。”   我微笑着将她揽得更紧,道:“没关系。”   怀中的皇后看着舞台上的哈士奇,忽然问道:“你想拍下它吗?”   “不必了,我连陪你和孩子的空当都寻不出多少来,哪还有空当儿去陪它?”   待我和皇后回到天字三号房时,房内的桌上多了十数道菜,道道皆是山珍海味,一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堂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菜,我仿佛都能听见他心碎一地的声音,姬小萌也是气鼓鼓地坐着,敢怒不敢言。   房内不仅多了十数道菜,还多了一个人,正因这个人的出现,才带来了这十数道菜。   我的脚刚一踏入门,便听见了熟悉又轻浮的声音。   “哎呀,小一一和崔丫头回来了。”   堂兄出声斥道:“父王,君臣之礼不可废。”   晋王毫不在意道:“既然大家都微服在外,还讲什么虚礼?”   皇后无言,我则陪笑道:“皇叔所言在理。”   晋王满意道:“还是小一一懂事。”   晋王今日一身云纹白锦袍,凤目风流,手持一把折扇,俊美如初,年轻依旧,笑起来时眼角竟无一道细纹。   七年前堂兄和晋王瞧着就不像父子,如今瞧着就更不像了,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一对兄弟。   像兄弟本也没什么,但最让堂兄苦恼的是,晋王这个当爹的反倒是像弟弟,而他这个当儿子却像是个哥哥。   一时让人也不好说,到底是晋王实在是驻颜有方,还是堂兄当真有些少年老相。   我坐下后,笑问道:“皇叔何时到的?”   “我一直都在天字二号房,听人说我家小桓儿带着你到了这三号房,我便过来瞧瞧热闹。谁知一来就见你们桌上什么菜都没有,太失身份,便给你们点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菜。”   堂兄冷着脸道:“父王,儿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都用过晚膳了。”   “那就当夜宵,不打紧。”   姬小萌终忍不住大声道:“哪有夜宵是这样,比皇帝吃得都好!”   我想了想自己往日在宫里头吃的夜宵,再看了看这桌上的一席菜,确实只得叹不如。   堂兄早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儿才道:“父王你坦白告诉儿臣,今夜你又拍了多少?”   晋王算了算后,对着堂兄道:“不多就几件,我刚还拍了一只哈士奇,到时候带回府,你可得叫人给我好好养着。”   姬小萌冷笑道:“人都养不活还养狗?带回来,我就毒死它。”   晋王面露愠色道:“你怎可如此狠毒?”   “说我狠毒?你也不想想,你这个当爹的一天到晚给桓哥哥搞出些烂摊子,不是更狠毒吗?”   堂兄道:“小萌,少说两句。”   “我偏不,我今日偏要多说十句、百句、千句。”   堂兄拦不住媳妇,只能去拦爹,只可惜爹更难伺候,直接抛出了千古第一难题。   “让她说,本王倒是要看看今夜小桓儿到底是站你这边,还是站本王这边。”   在这场公媳之战中,堂兄只能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劝劝那个,脸带微笑,语气温和,生怕一不小心又把这两尊大神给得罪了。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坐在这屋里,只能一边暗中感叹堂兄生活艰难,一边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免得被不幸误伤。皇后更是淡然处之,恍若未闻,静坐在此,宛如神女下凡。   待堂兄好不容易将两尊大神给伺候好后,这拍卖会便只剩下三件宝物未拍了,我见时辰差不多后,便让皇后独自留在此地,以出恭为借口离开了天字三号房。   我从黑市中的一扇窗飞身而出,到了黑市的房顶。   今夜月不圆,光不亮,星不多,可这黑市的楼顶上却是一番难得一见的美景。   景美因为人俊。   黑市的楼顶上立着一个身影,身影的主人是一位男子。   一位极英俊的男子。   男子白衣如雪,可他的双眼比雪更冷;男子背把利剑,可他的双眉却比剑更利。   他立于这黑夜中,就像是一位绝世高手,而他也确实是一位高手。   按照江湖上的一个定律,站在绝世高手的身旁,常常会让人产生自己也是绝世高手的错觉。   所以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既然我和他都是高手,那高手间的谈话自然要有高手的样子。   至于什么是高手的样子,我想应是这样。   我到了他身旁,淡淡道:“你来了。”   男子淡淡道:“我来了。”   我道:“你出来了?”   男子道:“我出来了。”   “你查到了?”   “我查到了。”   “我本以为你不会这么快查到。”   “可我的确这么快便查到了。”   所谓高手间的谈话,便是让旁人压根听不出我二人到底在讲什么。   我觉得高手间的谈话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后,便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我手一落到他的肩膀上,他的身子便颤抖了两下。   我目视远方,平静道:“那件事你做得很好,可这件事你做得却不好。”   男子疑惑地瞧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我问道:“如今可是深夜?”   男子道:“不是深夜。”   “此条街上人可算多?”   男子简洁道:“多。”   “白衣是否显眼?”   “是。”   我低声骂道:“那你他娘的还穿件白衣站在楼顶上,你瞧瞧街上有多少人正看着你。”   叶非秋这才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看向了街道。   拍卖会早已过半,该来的贵人都在黑市里坐着了,如今黑市门前没有停留的轿子,只有许多人。   许多不明真相的路人。   路人们神情各异,有好奇的,有担忧的,有恐惧的,还有花痴的。   我又骂道:“朕最瞧不惯有人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便到处耍帅。你看街上有个姑娘都看你看晕过去了,你见了就不会感到愧疚吗?”   叶非秋淡淡道:“臣习惯了。”   习惯个屁。   叶非秋又无奈道:“臣有时也很无奈。”   无奈个鬼。   我忍住没骂出声,叹道:“罢了,走吧,再站下去怕是要把巡逻的捕快给招来。”   我话音刚落,街上便传来一道雄浑的男声:“两位有话好好说,正值大好年华,何必想不开非要了结余生呢?”   怕什么,来什么,这巡逻的捕快一到,街上看热闹的众人便让了块空地出来。   由此可见,高手们在高楼顶上潇洒万分地谈话大都是骗鬼的,真实情况是你不会被当做高手,更有可能会被当做来跳楼的。   身旁的叶非秋思维没有我这般活跃,只是皱眉问道:“捕快还管这些?”   我解释道:“大街上轻生也算是事故,这街上的事故发生多了,便评不上年度优秀城市。别的城市评不上还好说,可这京城在天子脚下,一旦评不上,上头的官员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到时候吃苦头的便是这些小官小吏。”   巡逻的捕快见我们二人仍停在原地,又欲开口,这时黑市里走出来了一位侍者,对着我们高声道:“两位就算要轻生,也请换个地方,京郊外的沟奇湖实乃佳选,两位又何必选在此处?”   我和叶非秋互视一眼,未开口。   侍者又道:“我们副总管刚说了,若两位真是来碰瓷的,只管开个价,没必要闹出事,扰了楼里贵人的雅兴。”   捕快听后神色一变,摸住了刀柄道:“看你们两个好手好脚的,没料到竟是来碰瓷的。诸位可听好了,这碰瓷的可不能纵容,稍有纵容,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日后你们若遇到了碰瓷的,报官就是,官府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表示受教。   这京城中的捕快倒是不错,执行公务的同时还不忘普法教育,着实值得嘉奖。   只可惜如今不是嘉奖的时候。   我怕真被黑市楼前那位正直的捕快当成了碰瓷的惯犯,便诚恳地高声道:“这位官爷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轻生的,更不是来碰瓷的。”   捕快神情严肃道:“那你们在楼顶上做什么?”   我尴尬道:“看……看风景。”   言罢,我给叶非秋使了一个眼色,叶非秋会意后,我二人几个飞身,落到了条偏僻阴冷的街上。   我立定后,看了眼身处的街道,阴阳怪气道:“托你洪福,朕又要从此地走回黑市了。”   “臣有罪。”   我斥道:“以后收敛点,刚越狱出来就这么张狂,你还有没有把我朝律法放在眼里?”   叶非秋有些委屈道:“陛下,臣这回不是奉旨越狱吗?” ☆、皇帝的日记:十九杀中      在江湖人眼中,江湖上有许多谜团,比如藏刀山庄的庄主是否喜当了十八年的爹,比如魔教的上任教主是不是个断袖,又比如凤破和清北派的掌门间到底有没有一腿,崔懿年轻时是否插足过他们之间的感情?   在众多谜团中,有一个最大的谜团,那便是花非花到底是谁?   有少数人觉得花非花就是花非花,不是谁。可更多人却认为花非花还有另一重身份,那是一重足以让人大吃几惊的身份。   花非花自出道以来便从未露过真容,他的脸上永远带着一副金色的面具,世人皆好奇他面具下的那张脸,可极少有人能摘下他的面具,看到那一张脸。   因为摘下他的面具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胜过他。   很多人想胜过他,然后很多人都死了。   作为杀手榜上排行第一的杀手,花非花其实只接过四张单子。前三张单子随意挑一张拿去给说书先生讲,那都是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故事,因为他要杀的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传奇中的传奇。   当那些传奇中的传奇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后,他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江湖上最大的传奇之一。   当喜爱看热闹的江湖众人皆盼望着花非花能谱写出更多的传奇时,他却在执行第四张单子的任务时失手了,也正是自那次失手后,花非花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未在江湖上现过踪迹。   花非花为何会在执行第四张单子时失手,那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那是七年多前的事,那年我还在大山里种菜,到镇上卖完菜后,还爱去酒铺里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听着说书先生说书,我也正是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得知了那个故事。   那几年江湖上出了一名叫雾非雾的大盗,雾非雾武艺高强,轻功卓绝,擅长易容,光顾了许多权贵之家,盗走了不少稀世珍宝。这雾非雾仗着自己艺高,胆子越来越肥,越盗越猖狂,最后竟跑到了崔懿的头上动土,盗走了崔懿最宠爱的夏姨太的一盒子珠宝首饰。   这一下,本还打算对江湖之事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官府便再也没有理由看戏,将这雾非雾归入了甲等通缉犯之列。   雾非雾偷盗几年下来,不但得罪了朝廷,也得罪了不少有头有脸的江湖人。仇家多了,自然就有不差钱的人去找杀手。   那不差钱之人也不知是真对雾非雾积怨已久,还是真太不差钱。   他不找烦客,不找无影,不找师父,就只找杀手榜上排第一的花非花。   听闻这花非花本也不打算接这个单子,毕竟那雾非雾的武功于他而言太无挑战性,可这雾非雾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作死地取了一个听起来和花非花极有渊源的名字。   如此一来,花非花便不乐意了,他一不乐意,自然就只能杀人了,况且此番杀人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那时雾非雾瞧上了越州首富府上雕刻精妙的白玉美男,送了封雅致的预告信过去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越州,熟不知危险已然紧随其后。   说来也巧,七年多前堂兄正当在江湖上游历,又正当游历到了越州。他一听闻臭名昭著的雾非雾要在他的眼皮子下行这盗窃勾当,行侠仗义之心顿时泛滥,再坐不住,向越州的官府亮明了身份,自告奋勇与当地的官兵一同去捉拿雾非雾归案。   雾非雾出手那夜,官府派过来的官兵在堂兄的领导下将黄府围了一圈又一圈,围得黄府就跟一块铁壁似的,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苍蝇没飞进去,人倒还是进去了两个。   一位是花非花,还有一位则是今夜的主角雾非雾。   雾非雾轻而易举地进了黄府,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白玉美男,正当他打算轻而易举地离开时,花非花到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便没有人知道了,世人只知道当堂兄带着官兵闯入放置白玉美男的房间时,花非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雾非雾一人,被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嘴里还被塞着白玉美男。   雾非雾就此落网,堂兄也因此又在他的光荣史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知情人都晓得堂兄的此番大功只不过是捡了个漏。   在堂兄之后的江湖游历中,他莫名其妙地捡了许多个漏。   花非花虽没杀雾非雾,可他都把雾非雾捆绑成了这样,又怎会杀不了他呢?   照理说花非花这应算不上是失手,可就在雾非雾被押入天牢前的最后一瞬,留下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他说,他摘下了花非花的面具,见到了花非花的真容。   摘下花非花的面具却没有死在花非花手下,这意味着什么?这便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胜过了花非花。   花非花在他面前失手了。   世人大都不信雾非雾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觉得那不过是他心有不甘下的胡言乱语,以此来挽回自己的尊严。   大多数世人不信,可也总有那么一些单纯善良易被骗的人信。   比如我。   雾非雾至今在京城的天牢里关着,叶非秋被打入了天牢后,我便暗中给了他这个任务,让他从雾非雾口中问出花非花的真实身份。   我故意将叶非秋安排在雾非雾的隔壁,而叶非秋被关入的牢房,也早已被我派人动过手脚,让他能与隔壁的雾非雾看似艰难实则容易地进行对话。   此外,我顺带还给了叶非秋另一个任务,让他问到答案后便自己越狱出来。   我答应他,若他能出来,我便赦他的罪,再给他官做,他出来得越快,我给他的官便也越大。若他出不来,那便就安心地在牢里度余生。   叶非秋出来了,而且出来得很快,这让我一时不愿考虑到底该给他个什么官做,而是在想什么时候好好把天牢的守卫大力整治一番。   我和叶非秋并肩走在通向黑市的街上,片刻后,我问道:“雾非雾当年说的可是实话?”   “是实话。”   我追问道:“那花非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叶非秋道:“雾非雾也不知道。”   “他不是见到了花非花的脸吗?”   叶非秋道:“可是他不认识那张脸。”   我眉头微皱,又道:“那他还记得那张脸吗?”   “记得,记得很清楚,他到了七年多后的今日仍能准确地描述出那张脸。”   我问道:“他描述给你听了吗?”   叶非秋平静道:“臣听了。”   “你听后记住了吗?”   “臣记住了。”   我知道光听描述就想找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有时还需得将描述转为肉眼可观的东西。   我忽然又问道:“你的画技如何?”   叶非秋不假思索道:“尚可。”   我命令道:“过会儿到了黑市,给朕把花非花的脸画出来。”   “臣遵旨。”   片刻后,叶非秋小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件事。”   “何事?”   叶非秋极恭敬有礼道:“臣越狱一事已惊动了整个天牢,臣怕此事不久后就会传到叶府中,让臣这个不孝子又惹父母担忧。臣请陛下垂怜,尽快赦免臣的罪。”   我见叶非秋经历一番牢狱之苦后,在我面前的傲气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便笑道:“你莫急,朕回宫后便下两道圣旨,一道赦免你的罪,另一道则是封你个官做。到了那时,就算叶侯爷已被你之前的所作所为给气晕了过去,接了这两道旨后,也会笑得醒过来。”   叶非秋的双目中掠过一丝喜悦,平静道:“谢陛下隆恩。”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我们二人眼前闪过,我和叶非秋相视一眼后,极有默契地追上了那道黑影,黑影的轻功极佳,步伐极稳,一瞧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料想这样的高手应早已察觉跟在他身后的我和叶非秋,可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之处,很显然他并没有把我二人当一回事。   未过多久,黑影便到了目的地,他的目的地同我们一样竟也是黑市。   只不过他去的不是黑市的一楼,也不是黑市的二楼,而是黑市的底楼,俗称地下楼。   地下楼是客人进不去的地方,里面有厨房,有杂物室,还有侍者们休息的房间,以及藏宝室。半年一度的拍卖会上的珍宝被运送到黑市后,都会暂时放在藏宝室里,等待着被侍者推上舞台,进行拍卖。   我们二人跟着那黑影左绕右转,躲过了地下楼中侍者的眼睛,最终到了藏宝室的门前。   藏宝室在地下楼最偏僻的一角,门是用最坚硬的奇州钢铁所建,单凭人力绝无破门可能,门上的锁是天下第一锁匠穆老三所造,哪怕是最厉害的盗贼,若不花个三天三夜的时间透透切切地钻研一番,那也是决计不可能打开的。   可如今这藏宝室的锁不仅被人打开了,还被人随意地扔在了地上。锁的旁边躺着三位昏迷着的侍者,其中一位侍者旁还放着一辆运送拍卖宝物的金箔推车。   黑影进了藏宝室后,我和叶非秋盯着门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决意跟进去。   刚一入门,三道夺命银针便直取我和叶非秋的咽喉,我二人堪堪避过,一把白缨枪又挑向了我的面门。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更,今晚应该还有一更O(∩_∩)O ☆、皇帝的日记:十九杀下      我运功于掌,一掌打开了白缨枪,高声道:“请两位前辈高抬贵手,莫伤无辜,我们二人因好奇擅闯此处,虽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   话音落后,那道黑影停了下来,让我和叶非秋看清了他的容貌,那是位容貌平平的男子,双目无神,着一身似夜行衣,却又非夜行衣的纯黑衣服。   据闻杀手榜上排第三的无影,常年一身黑衣,来去无踪,最擅长的便是暗器,死在他夺命银针手下的高手数不胜数。   想必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男子便是传闻中的无影,无影的身旁还站着一位男子,那位男子也正是白缨枪的主人。   江湖人皆知,这白缨枪的主人不是烦客,又是何人?   烦客看清我的脸后,收回了白缨枪,脸露喜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美人,七年不见,小美人出落得越发标志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咦,若我没认错,这位应该是清北派的叶非秋吧。”   叶非秋听后面无表情,我则恭维道:“七年不见,烦客前辈风姿更胜从前。”   我转而看向了无影,问道:“这位应是无影前辈吧。”   烦客笑道:“不错,他就是无影,小美人见到了传说中的无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哈哈笑道:“幸会幸会。”   沉默许久的无影忽然问烦客:“他是叶非秋,那他是谁?”   烦客笑道:“他可是当朝皇后娘娘的旧情人。小师叔崔灵还未入宫当皇后前,他就跟在了她的身边,小师叔说小美人只是她的厨子,反正我当年看着觉得不像,他们两人哪像主仆,分明就是一对爱人,哈哈哈哈哈。如今想来,小美人你也真大胆,竟然敢给皇帝戴绿帽子。”   烦客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本一句话就能介绍完的事,他能延展出一大段话来。我见他的话仍旧比我多,便也就放心了。   叶非秋不明就里,面色古怪地盯着烦客,烦客未觉,又道:“话说回来,小师叔进宫后,小美人你跑哪儿去了?我当年本还打算拉你来干我们这一行,谁知道你后来就没音讯了。”   我诚实道:“皇后娘娘入宫后,我也入宫了。”   烦客奇道:“你入宫去做什么,莫非你还真是厨子,入宫去当御厨?”   叶非秋听后表情更古怪了,我则继续笑道:“我就只有这一门手艺,不当御厨还能当什么?”   烦客笑问道:“御厨这行如何?毕竟是在宫里头当差,脑袋怕也是一天到晚别在腰带上吧,若是哪日一顿饭没做好,脑袋是不是就要落地?”   我笑着扯起淡来:“当今皇上又不是暴君,在宫里头当差哪有这么容易掉脑袋的?我入宫后勤勤恳恳,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干得好极了,下个月就能升御膳房主厨,到时候月俸翻一番,美滋滋。”   烦客艳羡道:“那敢情好,有份稳定的差事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成天风餐露宿,赚的都是血汗钱。”   烦客顿了片刻,似想到了什么,神情玩味道:“你入宫后,该不会还和皇后娘娘藕断丝连,公然给皇帝戴绿帽子吧?”   我又诚实道:“我和皇后娘娘确实未曾断过,如今反倒更加亲近了。”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小美人果然长大了,胆子也大了,还真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你就不怕东窗事发,然后被咔擦一声。”   烦客说着比了一个横刀的动作。   我见后笑道:“大不了就掉个脑袋。”   烦客道:“你不都说皇帝不是暴君吗?说不准他给你开个恩,不要你的脑袋,就咔擦一声把你下面给断了。下面一断,就算还有什么念想,那也只能是想一想。到时候让你当不成御厨,去当公公,反正都在宫里当差,没差儿,没毛病。”   我听得下面一凉,暗自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御厨,不然媳妇讨不到,小兄弟恐怕也难保。   在一旁听了许久烂话的叶非秋突然戒备地问道:“不知两位今夜到此所为何事?”   烦客笑道:“我们当杀手的来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接了单子,过来杀人的。”   我奇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值得你们两位一同出手?”   烦客未答,只是看着我,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杀意,他手中的白缨枪也被握紧了几分。   “你。”   一字刚落,叶非秋立马手握剑柄,挡在了我的身前。   烦客见叶非秋反应如此大,又笑道:“我还有个字没说,你在怕什么?”   我平静地笑道:“还有个是什么字?”   “‘猜’字,我想说的是‘你猜’,开个玩笑罢了,何须如此认真?”   “烦客前辈风趣依旧,只不过这一回我是真猜不到。”   烦客道:“没意思,那便直接告诉你答案吧,我们要杀的人是花非花,但我们兴许还会杀另一个人。”   我问道:“谁?”   “一个你希望他死的人。”   我更奇道:“我希望谁死?”   “你的情敌。”   我一时绕不过圈道:“我的情敌”   “小师叔如今是皇后,那皇帝不就是你的情敌吗?难道你心里头当真没想过,若皇帝有朝一日暴毙,说不准你和皇后便能再续前缘。”   叶非秋听后杀气已现,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后,又摸了摸脑袋,眨了眨眼睛,装傻道:“这一点我还真未想过。”   “所以我当年就说小美人人美心善,都不为自己打算,若今日事成,你也无需谢我,日后每年送坛酒给我就行。”   我微笑道:“若你们事败呢?”   烦客无畏道:“那日后每年就替我们多上一炷香。”   我爽快道:“好!不过有件事,我想不通。”   烦客问道:“什么事?”   “你们二人是来杀人的,可此处又无人,那来此处做什么?”   烦客不答,转身走了几步,走到了一张桌子前,对我道:“你过来看看。”   我应声走了过去,叶非秋片刻不敢离我身,紧随其后,同时戒备地盯着一直沉默着的无影。   藏宝室正中有一张圆桌,如今圆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盒上镶珠嵌玉,一看便知名贵非凡。   好盒装好货,如此贵重的盒子,里面装着的绝不是凡品。   我心中已有了答案,道:“此盒中装着的应是降龙刀吧。”   “小美人可知道花非花今日重出江湖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把降龙刀。”   烦客笑道:“不错,按我们雇主的意思,我们只需在此处守株待兔,一旦花非花发现本该上台拍卖的降龙刀,久久未上台,定按捺不住,来此地寻觅,到时候,便是我们出手之时。”   我一想到花非花的那些传奇故事,便有些不放心道:“只有你们二人?”   烦客道:“我们二人同花非花相较,自然是差了点火候,不过再加上一人,还是有些胜算。”   “谁?”   “杀手榜排第五的蔡飞刀。”   我环顾四周,见除我四人外再无旁人,便问道:“不知蔡前辈当下在何处?”   “他现下正在皇帝那边盯着,过会儿就回来。”   藏宝室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我们四人寻声望去,只见藏宝室最里面的一堵墙上开了一道暗门,不见光明的暗门里走出了一个人。   烦客正欲出手,回头一看,发现出来的人竟是皇后,立刻会意笑道:“草民听闻皇后娘娘不是正陪着皇帝陛下在天字三号房吗?怎跑这儿来了?”   皇后初时神情极不安,待见到我和叶非秋平安无事后,神色才恢复如常,又变为了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也未理烦客的话,径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叶非秋对皇后道:“请小师叔放心,有我在,必保陛……公子平安。”   皇后冷笑道:“你从小便让我放心,可他一日都让我放心不下。”   说着,皇后冷扫了我一眼。   烦客叹道:“皇后娘娘急着见情郎,连我们这些故人都不理了。”   皇后这才注意到烦客,当她听见“情郎”二字时,初还有些愣,随即了然道:“这里哪有什么情郎,就只有本宫的一个厨子。”   烦客道:“娘娘又口是心非了,你看看小美人看你的眼神,再看看你看她的眼神,说是夫妻我都信。再来方才小美人都承认了你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了,娘娘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皇后不言。   烦客又接着道:“不过草民倒是好奇,你说皇帝陛下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要才学有才学,要品德有品德,听说就连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娘娘放着这样的夫君不要,为何偏偏要一个厨子。小美人你别气,我这话也不是瞧不起你们做厨子的,更不是瞧不起你。不过你和皇帝陛下间却是有一段极大的差距,莫非小美人你深藏不露,有什么地方比得过皇帝陛下?”   说到最后,烦客猥琐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   皇后看了一眼我,淡淡道:“他什么地方都比不上皇帝。”   烦客道:“哦?”   “可我就是钟意他。”   皇后的话一落,我的耳根子在一瞬便红了,早已无暇去理会烦客的话,无暇去看叶非秋的表情,满脑子都装着两个字“钟意”,恨不得将她立即搂过来,亲上一口,同她耳鬓厮磨,最后再进入正题,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一想到不可描述之事,我的脸就跟在烧似的。   “娘娘你看,你的小情郎脸都红成红果子了,如此可爱,也难怪娘娘会这般钟意他。”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推门而入,来者是一位五十往上的男子,留着一脸大胡子,牛眼牛鼻,背后背着两把大刀,烦客一见这刚入门的男子便招呼道:“老蔡,你来了。”   老蔡进来后打量了我许久,烦客早已热情地向我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杀手榜上排第五的蔡飞刀。”   蔡飞刀眯起了眼,走到了我身前,对烦客道:“你们怎会和他们在一起?”   烦客解释道:“这两位小年轻一时好奇,追着无影到了此地,至于皇后娘娘自然是来冲着她的情郎来的。你瞧,这位小美人便是她的情郎。”   蔡飞刀冷笑道:“你口中的小美人恐怕不是皇后娘娘的情郎。”   烦客笑问道:“他不是皇后娘娘的情郎,莫非还是她的夫君不成?”   蔡飞刀看着烦客道:“他确实就是皇后娘娘的夫君。”   言罢,蔡飞刀又转而对我道:“草民说的没错吧,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烦客:??? ☆、皇后的日记:二十杀上      蔡飞刀的话音落后,烦客愣在了当场,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凝住了。无影反应极快,杀气已露,夺命银针顷刻间便握到了手中。   皇帝神情自若,眼含笑意,既不承认,又未否认。   烦客又将眼前的皇帝打量了许久,终于回神道:“陛下真是把草民唬得团团转,原来陛下早已抱得美人归,走上人生巅峰了,亏得草民竟还在一旁为陛下和娘娘有情人不成眷属而叹息。”   皇帝笑道:“若朕早早袒露身份,那朕与烦客前辈还能像方才那般谈话吗?朕已经许久未与故人像方才那般无尊无卑地谈话了,想念得很。”   烦客嘲道:“如此说来,草民还要感谢陛下的抬爱了?”   “前辈可曾听过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前辈是朕的子民,无论朕罚了你也好,赏了你也罢,你确实都得心怀感激。”   烦客的微笑慢慢地变为了冷笑,道:“登上高位的人果真不同,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方才草民说过的话。”   “朕记得前辈说过,你们来此是等着杀花非花的。”   “那陛下可还记得我们除了要杀花非花外,还要杀谁?”   皇帝微笑道:“记得。”   烦客面上的冷笑已散,神情认真道:“陛下不怕吗?”   皇帝神色不变,笑意依旧,道:“你觉得朕怕吗?”   “草民以为,以我们三人之力胜过陛下你们三人,虽称不上是轻而易举,但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皇帝道:“朕这些年虽忙于政务,可也未落下过武艺。”   前几月,我几乎每日都要与皇帝交手,他如今的武道修行到了什么境界,我自是再清楚不过。   七年前,我二人合力才能胜过烦客。七年后,皇帝的武艺虽有精进,但也未必能胜过烦客。   因为烦客也在进步。   可现下我却很放心,因为我身旁站着他,他方才既然能在棋局上掌控一切,那如今他也能在这藏宝室中掌控一切。   我抬首,望着皇帝无缺的侧颜,低声问道:“你方才所说的暗卫呢?”   皇帝得意笑道:“最优秀的暗卫就在这里,哪儿还需要旁人?”   我面露不信地看了一眼叶非秋道:“你何时成了暗卫?”   叶非秋道:“臣不是暗卫。”   我疑道:“那是谁?”   皇帝一把抽出了叶非秋身后的剑,长剑在握后,他极自信道:“我。”   我冷眼看他不分场合地磨时间说烂话,暗地里巴不得直接将他打晕拖走,省得在此丢人现眼。   无影和蔡飞刀见后愣了许久,烦客倒有些习以为常,配合皇帝道:“陛下是有兵器了,那娘娘和叶非秋呢?”   皇帝放下了剑,看了我和叶非秋一眼,极随意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剑,这架便打不起来了。既然打不起来,算了,不打了。”   言罢,他把剑递给了叶非秋,叶非秋不解地接过了剑,不解地看着皇帝。   烦客脸上又有了笑意,道:“那陛下是准备束手就擒吗?”   皇帝笑问道:“你觉得朕像是束手就擒的人吗?”   皇帝虽在笑,可他此时的笑却让人畏惧,不是因为他笑得可怕,而是因为他笑得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之人,总能让敌手心生畏惧。   话音落,门外人声至。   门外人声极大,因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军队。   “寻常情况下,朕是不喜欢让暗卫跟着的,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   皇帝看向了我,道:“皇后,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我淡淡道:“臣妾不知。”   “因为今日有你在朕的身边,朕可以有意外,但朕不许你有意外。”   皇帝说完后,还不忘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似想从我的双目中找出些许感动之情。   我仍冷淡地盯着他,他见后失望地转过了头,伤心道:“朕以为皇后听后会感动。”   烦客不合时宜道:“我听了都觉感动,娘娘当初不愧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当年不知有多少不怕死的男子,前仆后继地想要来融掉这块冰山,最终都挂着彩无功而返。陛下这都花了七年时间,看上去似也没全然融掉。”   皇帝有些恼道:“就你话多。”   我见皇帝又恼又受伤的模样,心下又有些不忍,嘴上仍冷道:“若陛下有一日能学会爱惜自己,臣妾才会感动。”   此话一落后,皇帝才转忧为喜,完全不觉当下的他仍在危机之中,仍使我担忧。   暗卫到后,杀手榜上的三大高手知晓自己已无胜算,到了此时,他们非但不惧,面上的杀意反倒更甚了。   横竖是死,于高手而言,鱼死网破,岂不快哉?   烦客三人的杀意已显,死战明明一触即发,可皇帝却毫不在意。   他仍在笑,笑得让人心虚。   心虚的自然不是我们,而是敌手。   皇帝忽然笑问道:“朕有些好奇,你们的雇主花了多少银子雇你们来杀花非花和朕?”   蔡飞刀道:“业内机密,恕不能透。”   皇帝瞧了一眼虚掩着的铁门,道:“朕都忘了,你们杀手界规矩多,不过朕有些好奇,他给出的银子,能比朕给的多吗?”   三人愣了片刻后,烦客微眯起眼,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前朝皇帝们留下的暗卫,朕用着是很顺手,不过朕仍不满足。朕这段日子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朕想把这江湖上的顶尖高手都收为己用,让你们成为一个新的组织,一个能远胜崔懿手上的影剑卫和皇后手上的暗剑卫的组织。”   皇帝说到“暗剑卫”三字时,我免不了一惊,心里头暗自计较,这些年来暗剑卫为我做过的事,不知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   烦客听后叹道:“陛下好大的野心。”   “朕既然坐到了这么大的位置,便应有这么大的野心。”   烦客三人再度陷入沉默,皇帝又道:“朕是惜才之人,若你们愿效忠于朕,朕不但会赦免你们的弑君之罪,留你们条活路,还能让你们名利双收,在庙堂上有份稳定的活计,岂不比日日风餐露宿强?一边是弑君之罪,另一边是似锦前程,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烦客道:“陛下好意,草民心领了,只不过我们这些粗鄙之人习惯了江湖上的洒脱自由,受不得你们庙堂上的约束规矩。”   “朕说了朕要建的是一个新的组织,既然是新组织,那定会有不同于以往的规矩,你们受不得的庙堂规矩,朕也厌恶得很。”   皇帝双眼真诚而明亮,但这不足以服人心,让人折服的是他身上的气度,独霸天下的君王应有的气度。   我瞧得出他们三人已经动心了。   我能看得出,皇帝也能看得出。我知道此事欲速则不达,皇帝自然也知道。   “此事确需考虑,朕也不奢望你们能在一时半会儿做出决定。今夜朕放过你们,恕你们无罪,也希望你们三人不要辜负朕对你们的苦心。”   三人恭敬道:“谢陛下。”   皇帝看着眼前的三人,满意地笑了,因为这一声“谢陛下”毫无疑问是臣服的前兆。   烦客三人离开后,皇帝又将叶非秋遣了出去,让叶非秋把花非花的模样画好后,再拿进来给他过目。   最终藏宝室内只剩下我和皇帝二人,皇帝见我无言,便走到了放置降龙刀的桌旁,作势要打开箱子,笑问道:“皇后可想瞧瞧这降龙刀长什么模样?”   我摇头。   皇帝又讨好道:“要不我们再来看看这黑市里还藏着什么珍宝,见着喜欢的你就拿,反正都是你爹的,你拿走了,心疼的也不是朕,哈哈哈哈。”   皇帝说着大笑了起来,我仍无言,面无表情地站着。   皇帝又道:“亦或者我们……”   我再听不下去他故意说出的烂话,打断道:“臣妾有些事想问陛下。”   皇帝愣了一瞬,复笑道:“你尽管问,朕知无不言。”   “臣妾听世子说,陛下打探花非花的下落,是因为想圆凤破前辈的梦,让这两位绝世高手相聚一战。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皇帝神色未变,仍笑道:“那皇后以为是怎样?”   “想见花非花的不是凤破前辈,而是想将花非花收为己用的陛下你。至于陛下所谓的高手一战,也不过是骗世子的鬼话罢了。”   皇帝平静道:“不错,朕确实骗了堂兄。在江湖事上,师父还用不着朕出手,她早已知晓花非花的真实身份,反倒是朕要求着她告诉朕,这花非花到底是何人。不过师父不肯,朕也只能另寻他计。”   我又道:“臣妾本以为杀手榜上的三位高手是居心叵测之人雇来取陛下首级的,现下看来,臣妾又错了。”   皇帝奇道:“他们难道不是来取朕的首级吗?”   “就算是,那也是陛下故意雇来取自己首级的。取首级是假,把他们聚在一起,对他们威逼利诱,最后收为己用是真。再来若有他们三个高手在,陛下想要制服花非花,也会容易不少。”   皇帝听后笑而不答。   初时在黑市中见到烦客等人时,我还觉得自己更看不透爹了,他明明默认了那个死局是假的,那为何他口中的三位杀手又会出现在这黑市里?   可待我仔细一想后,却发觉此事有些古怪。因为从烦客的言谈间来看,他们执意要杀的人似乎是花非花。   至此,我才惊觉原来让我看不透的人不是爹,而是正瞧着我的皇帝。   皇帝的双目明亮得就像星海,爹的双眼则如深渊,深不见底。   可浩瀚的星海比深渊更深。   不过七年的时间,皇帝早已从刚登基时形同虚设的傀儡,被外戚世家胁迫的受气包,逐步成长为了大权在握的英明君王。不论爹是否乐得见到,如今的皇帝早就挣脱出了爹的囚笼。   既如此,他又岂会挣脱不出我的束缚?   一月前,我还在日记里大言不惭地写道,皇帝废不了我。可现下看来,他若真想废了我,又怎会做不到?   我已无法掌控他,掌控不住的东西,总会害怕失去。   我双目出神,沉默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身旁的皇帝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眉头,替我一边轻揉,一边道:“你瞧你的眉头都蹙起来了,还说没什么。”   我不语,他又道:“朕知道你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如此活着太累了,既然朕如今在你身边,那就把心事全部说出来,让朕替你分忧解难。”   我道:“陛下心中藏着的事恐怕不必臣妾少,为何不说出来让臣妾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听后放下了抚在我眉头的手,开始理起我的青丝,神情极认真,早没了说烂话时的不正经模样。   “如果可以,朕也希望有什么事都能说出来。可惜干了这份活计,领了这份俸禄,那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淡淡道:“臣妾明白。”   “我希望你是真明白。”   语毕,我二人又无言。   在这不大不小的藏宝室内,我与皇帝明明靠得这般近,可我却觉得此刻的他似乎离我远了一些。他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试探着想搂住我的腰,可我却下意识地往右移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最终放下,落寞地重回了他的腿侧。   我不敢看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在沉默中屡次欲言又止。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皇帝终于朗笑道:“你说朕不过就是叫这叶非秋画幅画,怎么画到如今,还不见踪影?”   话音刚落,一道无比陌生的男音从门外传来。   “我人都到了,哪还需要看什么画像?”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好黑,要攻不住了QAQ ☆、皇后的日记:二十杀下      铁门被人推开后,门外是一片狼藉,看守的暗卫全部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本该在他们手中的兵器散落了一地,只有一把剑被人握在了手里。   握剑之人亦是伤人之人,更是进门之人。   来者一袭白衣,气质出尘,前一瞬我还感知不到他身上的内力,而后一瞬,极端深厚的内力如山如海迎面而来,让人敬畏,让人惧怕,更让人无法窥测他的真实境界。   当一个人到了眼前之人的这个境界时,早已能随心所欲隐藏自己的内力,平日里就算扮作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难以有高手能看出其间猫腻。   这是一个极可怕的人,最可怕的是他戴着一副金色面具。   金色面具全然遮住了他的脸,只留下了一双让人看不出眼型的眼睛,慵懒又醉人。   江湖上喜欢穿白衣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人喜欢穿白衣、戴金色面具,那人便是花非花。   除了花非花,再无旁人会这么做,也再无旁人敢这么做。   花非花的步子很慢,可藏宝室很小,不多时,他就走到了我们身前,对我和皇帝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刀,没料到刀还没看到,倒先碰上了帝后,当真有趣。”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听上去使人感到极不自在,因为他用的不是本音,而是假音。   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花非花,不断在心中推算着若花非花起了杀意,我和皇帝二人如何才能脱身,如何才能争取到最长的时间,等待救援。   不过几瞬的时光,我便推算出了十数种情况,可这十数种情况,每一种瞧上去都极不妙。   我大感不安,可身旁的皇帝却表现得很轻松,还笑着对花非花道:“朕倒是奇了怪了,江湖上的高手都爱穿白衣吗?师父穿白衣,叶非秋穿白衣,你穿的也是白衣。”   花非花笑道:“若我没记错,皇后娘娘未入宫前也爱穿白衣。”   皇帝看了一眼我的蓝衣,满意道:“可她入了宫,所以她如今喜欢穿的是蓝衣。”   “因为陛下喜欢她穿蓝衣。”   皇帝赞道:“前辈这般聪明,朕都想把这降龙刀拱手让给你了。”   花非花提醒道:“可这降龙刀本就不是陛下的。”   皇帝笑道:“朕连他的女儿都讨到了,再向他讨把刀又有何难?”   我听后不悦地瞪了皇帝一眼,皇帝才敛住了笑,故作委屈地对我眨了下眼。   他这招装可怜倒是用得越发纯熟了。   花非花道:“陛下的意思是这把刀便打算送给我了。”   “自然不会是白送。”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让我为你效力。”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甚,大赞道:“前辈实在是太聪明了,若朝堂上站着的,人人都像前辈这般聪明,朕也不用天天被搞得焦头烂额了。”   花非花笑问道:“若人人都像我这般聪明,那陛下的龙椅还坐得稳吗?”   皇帝毫不在意道:“这倒也是。话说回来,朕有些好奇前辈到底是想要降龙刀,还是想要降龙刀中的宝藏?”   花非花没有顿片刻,直接坦白道:“宝藏。”   “原来前辈想要的是银子,那朕便更奇了,前辈为何会想要银子?”   花非花道:“陛下这话倒是古怪,世上何人不想要银子?”   “在朕眼中,前辈是高人,高人应和寻常世人是不同的。”   “就算是高人也会欠下一屁股的债,就好比陛下的师父,债欠多了,自然得还。”   皇帝意味深长道:“不错,师父欠下的债,朕会帮她还。不知前辈欠下的债,又有谁会替你还呢?”   “这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皇帝又叹道:“如今看来,替前辈还债之人似乎还不动了。”   “哦?”   “如果他还得动,前辈又何须自己出手来寻银子呢?”   “若让一个人还债还久了,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愧疚。愧疚了,自会反省,反省后便会有些改变。”   皇帝笑道:“朕明白了,可说了这么久,前辈还是没有给朕一个答案。”   花非花自然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他眼带笑意道:“我作为陛下的子民,为陛下效力自是责无旁贷。”   “那前辈作为朕的子民,可愿为朕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花非花道:“陛下不是已派人从雾非雾口中得知了我的真容吗?”   “叶非秋知道了,可朕还未知道,朕还在等他把你的真容画出来。说来也怪,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那幅画竟还未画好。”   花非花笑道:“我进来前似乎不巧正打晕了一个在画画的,又见他将我画得太丑,便索性将那画也一并毁了。”   皇帝道:“无画也无妨,朕看那画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番朕的猜测是否正确。”   花非花奇道:“原来陛下心中已有了答案?”   “只是通过种种线索,猜了个答案出来罢了。”   花非花更奇道:“什么线索?”   “比如你在执行第四张单子的任务时留下的线索。朕和世人一样,都好奇你为何会在雾非雾面前失手。朕想了许久,想出了许多种可能,但大都说不通,最后朕想到了一个勉强称得上合理的可能。   “什么可能?”   “你失手那日有让你动摇心神的人。”   花非花轻笑道:“陛下觉得这世上有让我这等亡命之徒动摇心神的人吗?”   皇帝道:“当然有。”   “谁?”   “你的爱人。”   皇帝顿了片刻,认真道:“亦或者是你的亲人。”   花非花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他的脸全然被面具遮掩,唯一能看出他心思的地方,只有他的那双眼睛。   他的笑意、怒意、好奇、了然都在这一双眼中。   当花非花听到“亲人”二字时,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难明的情感。   我听过花非花失手那日的故事,也清楚那日黄府上去了什么大人物。   如此一来,我对花非花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时,藏宝室中又有了动静,我进来时关上了的那道暗门被人打开了。   我离开天字三号房去寻皇帝前,告知了楚桓和姬小萌通往藏宝室的暗道,此刻两人从暗道里走了出来。   楚桓一入藏宝室便关切道:“陛下,娘娘。”   皇帝道:“朕和皇后无事。”   花非花瞧了刚进门的两人一眼,笑道:“来护驾的人可真不少。”   这时,楚桓看见了花非花,惊讶道:“花前辈,你果真来了?”   姬小萌欣喜道:“来得正好,我许久没毒死过人了,正当拿你来练练手,”   楚桓轻斥道:“小萌,不得无礼。”   姬小萌嘟嘴,不悦道:“桓哥哥,你对花非花这么客气做什么?他说不准就是来杀皇帝堂弟的。”   楚桓道:“于理,花前辈是长辈,我自然得尊重。于情,花前辈曾救过我一命,大恩怎敢不记?”   姬小萌奇道:“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也道:“朕怎么也不知道?”   楚桓回忆道:“七年多前我为了见小萌,闯了无花谷,小萌没见到,反倒被岳父大人关在了千毒阵里。”   无花谷中处处是毒,其间又以谷中的千毒阵最毒,据闻入阵之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就算出来了,也多是半死不活。   就连从小在无花谷中长大的姬小萌听到“千毒阵”三字,都不免微怔道:“爹为何会把你关在千毒阵里?”   楚桓苦笑道:“岳父大人那时还不知晓我身份,便已经开始嫌我傻了,觉得我配不上你。那个时候,他怕你跟着我跑了,就索性打算把我杀了,一了百了。我被关入千毒阵后,差点便命丧在那里,所幸得花前辈相救,才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命。”   姬小萌听后又恼又急,眼中差点盈出了泪花,道:“桓哥哥你以前怎么从未告诉我?”   楚桓道:“此事早已过去,多提无益,再来我也不希望小萌你因此事责怪岳父大人,使你们父女二人生隙。”   姬小萌道:“我怎能不责怪?爹他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   花非花嘲道:“你瞧瞧你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便也能知道你的爹是副什么模样。”   姬小萌瞪大眼珠子,伸出手,指着花非花,气道:“你……”   她气还未撒出去,便似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手,哼道:“你救过桓哥哥一命,是他的恩人,我不和你计较。”   花非花叹道:“我岂止是他的恩人?”   楚桓听后皱眉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非花笑道:“我岂止是你的恩人,更是你的大恩人。”   谈笑间,暗门再开,又一人从暗门中走了进来。   皇帝一见来人,便挑起了眉,道:“崔大将军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   爹微笑道:“臣自然是来护驾的。”   花非花笑问道:“到底是来护驾的,还是趁此机会来多看几眼女儿的?”   爹不答。   他不答,往往便是默认。   我了然后,顿觉心中涌入了一股暖流,温暖了方才和皇帝共处时冷下来的心。   我想唤一声“爹”,可最终同样选择了沉默,只与爹四目相对,一切皆在不言中。   身旁的皇帝看了一眼我和爹,又看了一眼楚桓和花非花,忽然叹道:“都是有爹的人,都了不得。”   皇帝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可他双目中的落寞和忧愁如何也藏不住。   我不知晓皇帝对先帝到底持有一种什么感情,因为他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不愿去妄揣。   我只知道我似乎从未听过皇帝称呼先帝为“父皇”,每当他不得已提到先帝时,都只会生硬地说出“先帝”二字。   我猜在皇帝眼中,先帝恐怕只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大限将至之时找回了儿子,还未来得及给予爱子应有的父爱,便撒手人寰,也未顾及皇帝的意愿,又把天下这个烂摊子塞给了他。   皇帝接过这个烂摊子时,不过才十八岁,刚从大山里出来未多久,什么都不大懂,还经常被人骗。   鲜有人知道这七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成为今日这再无人敢轻视的君王。   没人能否认他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得极好,可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终究也听不见给他这个烂摊子的人的赞许和肯定了。   可当儿女的,谁不希望能得到爹娘的赞许和肯定?   我看着爹眼角的细纹第一次感到了庆幸,纵使我恨过他,怨过他,不解他,纵使我日后或许真要站到他的对立面。   可至少,如今的我是幸运的。   因为子欲养,亲仍在。   让他骄傲也好,让他失望也罢,至少我的所作所为,他都能看到,都能记在心里。   自爹进来后,楚桓便一直在认真地打量着花非花,神色难言。我不知晓他是否猜出了真相,可就算他仍被蒙在鼓里,也是幸运的。   因为他的爹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更因为他的爹能在生死关头护着他,甚至能为了他的前程名声,舍弃掉自己所留恋的一些东西。   皇帝一语落地后,无人愿接,也无人接得上,人人若有所思,室内一片寂静。   “难过什么,谁说你爹不在了?”   话音落,白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藏宝室,众人脸露惊色,纷纷看向了白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不就是你爹吗?”   皇帝看清来者是谁,就跟找到了靠山一般,瞬间有了底气,笑嘻嘻道:“师父。”   凤破猥琐一笑,以示应下,接着她环顾了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到了爹身上,走到了他的身边,极亲热地将手搭在了爹的肩上。   爹仍面无表情,可我却能瞧见当凤破的手落在他肩上时,他的双目中起了波澜。   波澜起,必有因,可我却探寻不出。   爹眼中的波澜平息后,凤破开口道:“许久不见,崔狐狸你又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没爹没人权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杀      当师父突然从不知何处而降时,我愣了一瞬,当她亲密地搭着崔懿的肩时,我又愣了一瞬。   崔懿是国丈,是大将军,更是万民敬仰的战神。   放眼天下,又有谁敢在众人面前极随意地将手搭在崔懿的肩上,反正我不敢,虽然我也没想过这样做。   可师父却这样做了,还做得很熟练,更让人觉得惊讶的是,崔懿对师父的举动竟毫不在意,似习以为常。   我开始怀疑坊间那些有关他二人的传闻是真的了。   崔懿由着师父搭着他的肩,淡淡道:“我又未同你们二人一样修炼魔功,自然会老。”   花非花笑道:“谁说修炼了魔功就不会老?”   崔懿道:“至少你们的皮囊不会老。”   花非花道:“可我们的五脏六腑已经老了。”   众所周知,当一群长辈在聊天时,作为晚辈的插话进去,是一件不大礼貌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修炼的可是魔教的光阴功?”   这回换师父奇道:“徒弟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镇上的说书先生说的。”   这光阴功是魔教的独门神功,每任教主习得后,只能传给下任教主,神之又神,玄之又玄,光阴二字指的是时光,传闻此功修炼大成后,便能逆转时光,使得容颜永驻。   那时我举手问过说书先生,我说,这么神的功难道就没有负作用吗?”   说书先生笑说,此功虽有永驻容颜之效,可违背道法自然,又怎可能不付出代价?修炼此功之人至少会折十年阳寿。   师父终于放下了搭在崔懿肩上的手,对我嗤笑道:“什么都是说书先生说的,那镇上的说书先生还真是个神人,竟连这都知道。”   我又问道:“听闻这光阴功只传魔教下任教主,你们二人又是怎么习得的?”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答案,然而却只等来了正猥琐笑着的师父的四个字。   “关你屁事。”   我在师父这边吃了个瘪,只得看向花非花。   “花前辈是否能回答朕这个问题?”   花非花听后,倒也不隐瞒,语调轻松道:“上任魔教教主亲自传给我的。”   师父补充道:“前任教主不仅在临终前传给了你光阴功,还传给了你数十年的修为。”   花非花道:“谁让他是我的相好呢?”   短短数句话中所藏着的爱恨情仇,足以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本数十万字的话本子,还是讲断袖的话本子。   很精彩,我选择沉默。   片刻后,崔懿道:“如此看来,今夜你们是不打了?”   师父猥琐地眯眼道:“崔狐狸,原来你今夜还打算看场好戏。”   崔懿难得真诚地朗笑道:“我答应了我家闺女,今夜有场好戏,你们不演了,让我这当爹的面子哪儿搁?”   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崔懿在故人面前的这副模样,一言未发的皇后见后,也是极惊讶。   花非花扬起头,得意道:“反正死凤凰仍旧不是我的对手,演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花骚包,你等着,等我过些时日破了境,看你是否还能在我面前吃老本。”   “奉陪到底。”   言罢,花非花走到了降龙刀旁,对崔懿道:“崔狐狸,这把降龙刀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崔懿对我恭敬道:“既然陛下在此,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我看着崔懿深不见底的双眼,微笑道:“给,不过朕不是给花前辈你,而是给你的好儿子。明日,朕让人送到你府上。”   “那我就替不孝子谢过陛下了。”   “天下间就没有比你家儿子更孝顺的了。”   花非花睨了一眼堂兄和姬小萌,见堂兄正当在看他,赶忙收回了目光,看我道:“若真孝顺,就不会逆我的意,娶个惹人厌的媳妇回来。”   我道:“如果当初不是前辈动用了过往在江湖上的关系,你的儿子可未必能讨回这个媳妇。”   我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   自己帮儿子讨回来的媳妇,哭着都要一起过完余生。   花非花听后不答,也不行礼,便径直朝铁门处走去,这时久未开口的堂兄忽然道:“花前辈,留步。”   花非花停下了脚步,道:“怎么了,世子殿下?”   堂兄似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道:“今夜你回府吗?”   “不回府,还能去哪儿?”   “还能去许多地方,明月楼,岚心阁这些都是你往日里最爱去的地方。”   堂兄说的地方都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小倌馆。   花非花听后愣了片刻,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他将面具扔给了堂兄,轻挑凤目,勾唇一笑道:“不去了,今夜回府。”   当花非花说这句话时,原本低哑的假音已被风流悦耳的真音所取代,如此容貌配上如此嗓音,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姬小萌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道:“你……你你竟然是……。”   寻到了答案的堂兄则紧紧地握住了面具,眼中皆是崇拜之情。   我从未见过堂兄露出这样的神情,就连在他自称最敬佩的杜太傅面前,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此刻的他简直就像一位见到梦中情人的怀春少女。   怀春了般的堂兄极欣喜道:“是,父王。”   花非花挑眉不满道:“不要叫父王。”   堂兄中气十足道:“是,爹!”   堂兄一家三口回府后,藏宝室中只剩下我、皇后、师父、崔懿四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师父抢先一步道:“崔狐狸。”   崔懿看了一眼师父,算是应下。   师父的眼中竟露出了几分关切之意,问道:“那棵梨树死了吗?”   崔懿垂下眼帘,道:“没死。”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早该死了。”   言罢,她一挥衣袖,转瞬间便再难见其影。   崔懿听后面无表情,皇后的眼中却流露出了疑色和伤感,而我则一脸茫然。   一脸茫然之时,总会想到些别的,所以我想到了坊间的传闻,既然魔教的前任教主真是断袖,那师父和崔懿说不准还真有一腿。   我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问了出来。   “崔大将军。”   “臣在。”   “朕有些好奇一件事。”   “陛下请讲。”   “你和家师过往是否曾有过一段……情。”   待我说出“情”字时,一道利如剑的目光便从皇后那边朝我刺了过来。   崔懿目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很快平静道:“陛下何出此言?”   “朕见你们二人方才举止亲昵,加之坊间种种传闻,你应是知晓的。”   我说着轻咳了一声,使自己瞧上去不那么像爱谈东家长,西家短的三姑六婆。   崔懿道:“那臣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哦?”   “因为臣一直把尊师当男子看待。”   ……   良久后,我料想师父早走远了,才小声道:“其实朕也一直把她当男子看待。”   崔懿听后一笑,又看了皇后良久,才道:“臣告退。”   “将军慢走。”   崔懿离开后,我和皇后走出了藏宝室,黑市中的客人早尽数被遣散,侍者们也因怕惊扰圣驾,被关在了地下楼,最终偌大的黑市里只剩下单膝跪地向我们行礼的暗卫。   我和皇后走出了黑市后,飞身到了黑市的楼顶。   为防歹人行刺,黑市所在的这条街早已被前来护驾的暗卫封锁,街边的铺子全关,街上再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今夜无月,只有漫天的繁星,星光落在了皇后平静的脸上,微风吹拂着她的蓝色衣袂,使她美得就像一位缥缈仙子,似乎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重回天宫。   纵使我与皇后夫妻七年,可有时她在我心中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女。   高高在上的神女自然能对仰视她的凡人做出任何事,事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等着凡人虔诚地匍匐在她的脚下,对她顶礼膜拜。   神女不言,凡人也不敢开口。   神女开口后,凡人则需马上应答。   终于,我身旁的神女开口了。   “从我第一次得知有你这个人存在时,我便想杀了你。”   我马上应道:“我知道。”   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女子会放着公认的完美夫君不要,去要一个从山里来的穷小子。   皇后继续道:“在小崔府时,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又想杀了你。”   “我理解。”   因为一个要当皇后的女人不应该被一个厨子动摇心神。   皇后的话仍未完,道:“一个多月前的那日,我是真想杀了你。”   “我……我看得出来。”   我面上虽应了下来,可这一次我却无法为她找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皇后再未开口,我却艰难地张嘴道:“那么……如今呢?”   “不知道。”   她的话语毫无波澜,平静得就像宫中御花园里的那潭死水,冰冷得就像今夜未出来的寒月。   “前段日子我以为自己寻到了答案,可今夜后,我发现那个答案似乎是不对的。”   我听不懂她随后的那句话,只听得懂她先前的三个字“不知道”。   “所以我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找到真正的答案。”   “什么答案?”   “继续心甘情愿地当你妻子的答案。”   “为什么会想要这个答案?”   皇后淡淡道:“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掌控,而如今的你已掌控了全局。”   她话语中的全局自然也包括她。   习惯俯瞰众生的神当然不愿被如蝼蚁般低贱的凡人掌控。   我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找不出答案,那就让剑替我们找出答案。”   皇后冷如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正有此意。”   “那日我在天牢里问你是否愿意战一场,战后若我二人平安无事,那便再不得相杀相离。那时你说你要想想,看来如今你已经想好了。”   皇后道:“我想好了。”   我看着无月的夜,问出了七年前在小崔府的无名院中问过的一个问题。   “崔灵,战否?”   “战。”   我问出了同一个问题,崔灵也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我不再看天,开始遥望起远处巍峨的皇宫,问道:“何时何地战?”   崔灵道:“你定。”   “十月初一,无月之夜,决战皇城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shui)到了这章,西门一一VS崔孤城,不来下一波注吗?手动滑稽 ☆、皇后的日记:二十一杀上      回宫后,已是深夜,景真和景善早已就寝,我原以为今夜皇帝会回自己的寝宫,可岂料他看完熟睡的景真和景善后,还是留在了我这儿。   前几日临睡前,我二人还会躺在床上说些话,大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他说的都是些烂话,比如我爹又指使大臣故意在朝堂上对着和他干,又比如今夜御膳房的菜多放了起码半勺盐,咸得他连喝了三壶茶,还比如楚桓又在折子上委婉地提醒他若得空就练练字,不要拿他那狗爬来毒害朝臣们的眼睛。   每每听完他的那些烂话后,总会让人产生天下人中就他最惨这一错觉。   我知晓他的那些话都是半真半假,自不会信多少,多是当笑话来听。有时听烦了,就狠瞪他一眼,他便收声,明亮的双目瞧着我,看得我不忍,只得又听他多说几句烂话。   可今夜我二人躺在床上,他却没了声,难得安静,本就寡言的我更是说不出话来。   我一向睡得很浅,和皇帝共枕时,往往要等他入睡后,才能安然睡下。   今夜我仍旧闭着眼等他酣然入睡,可谁知我等了许久仍未等到,又过了片刻,身旁的他气息反倒越发不稳了,还隐约能听见强抑下的闷哼声。   我睁开了眼,只见皇帝侧身背对着我,身子微微颤抖着。   不用猜便知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也侧过了身子,双手抚上了他的背,轻声唤道:“陛下。”   他听后身子一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跟被当街抓到的小贼似的,毫无底气小声道:“皇……皇后。”   黑夜之中,我虽瞧不清他的脸,但我敢肯定他如今的脸定已红得不成样子了。   我淡淡道:“臣妾如今一无身孕,二未来天癸,陛下在臣妾身旁做这等事是什么意思?此事若传了出去,世人怕都会以为陛下厌恶臣妾到了极点。”   皇帝断断续续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说过几日才行吗?可……可朕今日实在憋不住,所以才……”   “陛下就这么听臣妾的话?”   “听话才有甜头吃。”   我忍住了笑,又听他声若蚊鸣道:“你睡吧,不必管我。”   我不答反问道:“臣妾既然被陛下吵醒了,又怎能轻易睡着?”   皇帝声音变得更小了,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见他说得这般可怜,不忍道:“疏解了吗?”   “没。”   我知男子不上不下时最为难受,想让他快些好过点,便道:“我来吧。”   他听后立刻拒绝道:“不行,你怎么能做这种羞人的事。”   我的手伸进了他的寝衣,苦笑道:“你忘了,以往我为了讨好你时,做的羞人事还少吗?”   言罢,我的手寻对了地方,激得他浑身一颤,轻吟出声。   黑夜之中,翻飞的双手和连绵不绝的情动声相交相织,最终谱成了一曲。   曲终之时,身旁的人一声长吟,听得人极是心痒,我稳住心神后,才敢在他耳畔轻声道:“以后不许再自给自足了,听见了吗?”   “可若你有了身孕,亦或者每月来了那个之时,我既不能碰你,又不能自给自足,岂不是要憋坏?”   本该有些羞耻的话,从他口中一说出来,竟变得有些可爱,让人听后又忍不住逗弄他道:“宫里头不是还有那么多妹妹吗?陛下……”   我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想到他掌控全局的模样,便改了口,连带着语调都变冷淡了几分。   “过往这些年臣妾治理后宫无方,使得陛下对后宫避之不及,今后臣妾定当改正己错,希望陛下能给臣妾一个机会,也给宫中姐妹们一个机会。”   皇帝听后沉默了许久,冷声道:“皇后此话何意?”   我点明道:“臣妾希望陛下雨露均沾。”   “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吗?”   我平静道:“臣妾身为皇后,劝谏之责片刻不敢忘。”   皇帝恼道:“我知道,如果我真宠幸了别人,到了决战那日你就能更好地说服自己杀了我。”   我淡淡道:“臣妾只是盼望陛下能得趣,不要委屈了自己。”   他不再言语,掀开了被子,默然起身。   过往七年里,若我们争执不下时,不待我开口,他便会这样做。   为了顾及我的面子,皇帝不会摆驾半夜离开,只会默默地起身,自觉跑去寝宫里的凤榻上凑合着睡。   睡在凤榻上后,他又怕被宫人知晓我二人一夜未共枕,会伤及我的面子,清晨时便又做贼似的爬上床来,装作和我共枕一夜,恩爱非常。   以往他每回起身后,我心里头虽波涛翻滚,但面上仍能当做无事发生,继续睡着。   我本以为今夜亦会如此,可我躺了许久,依旧无眠。终于我再躺不下去,料想皇帝应已睡着后,便静悄悄地下了床,走到了凤榻旁。   凤榻上的皇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安静地平躺着,气息稳长,瞧上去已进梦乡。虽快入夏,可终究挡不住深夜夜凉,我起身后站久了都觉有些冷,也不知他是如何安然睡下的。   我再看不下去,轻声出门,唤醒了正打盹的值夜宫人,宫人见后惊恐地想要行礼,我赶忙用眼神止住了他们,怕他们一个声大,吵醒了熟睡中的皇帝。   宫人们安静地闭上嘴后,我才低声吩咐,让他们取床薄被过来。   不多时,宫人将取来的薄被递给了我,我接过薄被,轻手轻脚地重回了榻前。   我将薄被盖在了皇帝的身上,生怕惊醒了他。我极少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替他盖上薄被后,又不放心地躬下身子,多瞧了两眼,确认他的身子全然被盖住后,才准备离去。   正当我要离去时,凤榻上的人说话了。   我一惊,以为弄醒了他,随即才发现原来他正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我俯下身子,侧耳静听,才听出他在说什么。   “小姐求求你不要解雇我,我保证下回的冰粉不会放这么多红糖了。我还想跟着小姐进宫当御厨,虽然小姐你又冷,又凶,又霸道,脾气难以捉摸,有时还爱小作,可架不住小姐你发的银子多,还动不动给我赏赐。”   我听着皱起了眉头。   他顿了片刻,又道:“所以我还是想跟着小姐,当小姐的厨子,因为别的地方都没有小姐。如果……如果小姐能不进宫,不嫁给将来的皇帝就更好了,虽然如此一来我就当不成御厨了,赚的银子也没有那么多了,可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小姐站在一起,就不怕被皇帝知晓我对小姐的心思后,被抓去阉了当太监。我知道世子殿下那么好,一万个我都及不上,小姐成为他的皇后定会幸福的,可我……”   我听着听着,嘴角不觉中带上了笑意,这人就连说梦话说的都是些又臭又长莫名其妙的烂话。   我心里头虽嫌弃他这些烂话,但又有些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便站在他身旁,等他继续开口。   片刻后,他果真又开口。   这一回他只说了两个字“小姐”,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可我却从中听出了深深的失落和无力。   我心一紧,又听他道:“原来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不敢再听,因为他的梦话中竟带着哭腔,我更不敢看他的脸,怕一不小心就瞧见他眼角划过的泪。   建和七年五月十二   当我醒来时,皇帝已去上朝了。   今日如常,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帝没有来我宫里,晚上他翻了德妃的牌子。   建和七年五月十三   今日如常,皇帝没有来我宫里,晚上他翻了徐昭仪的牌子。   建和七年五月十四   下午时,双双神色慌张地来了我宫里,我本以为她有什么急事,谁知她坐下后却道:“我听闻皇帝已经接连两日翻了别人的牌子,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你就不着急吗?”   宫人们奉上了两杯月芽茶,我接过茶杯后,慢悠悠地揭开了茶盖,平静道:“不着急。”   双双不解道:“为何?”   我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道:“因为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双双听后更为惊讶道:“你同他之间到底发生什么,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吗?”   我数起了杯中的茶叶,道:“没发生什么,只是我忽然想通了些事。”   我想到了爹书房前的那棵梨树,又想到了崔府中的姨娘们,接着道:“我记得夏姨娘说过,就算是再深情的男人,只要有了权势,就会贪恋起美色,哪怕贪恋与情爱无关,只是为欲,而如今的皇帝已是天下间最有权势之人。”   双双神色变了数变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真的爱他吗?”   我没有顿片刻,道:“爱。”   双双道:“那你就应该信他。”   我道:“我只是不信时间。”   “若他真宠幸了别人,你当如何,难道你还真下的了手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在写日记。”   既然我这本日记是因想杀皇帝而动笔,那只有等我对他真全无杀意后,才会停笔。   我还在写,便代表在我的内心深处依然留有杀意。   哪怕我不愿承认。   双双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自然也听得懂我这句话。   她叹了口气道:“小的时候我便常常看不懂你在想什么,如今我还是看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你心里头还有些该想通的事没想通,只不过我们外人帮不了你,那些事只能等你自己想通。”   我微笑着放下茶杯道:“兴许我想通了,如今只是在作罢了。”   双双也微笑道:“那便作吧,若像你这样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美人都不能作,那我可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资格作。”   我想了片刻,道:“按你的说法,那他似乎应比我更有资格作。”   双双听后又是一阵笑,半晌后才道:“罢了,反正这近一年里你们常常这样冷战,只是不知这一回是谁先服软认错。”   我淡淡道:“他这回其实没错。”   “可是他喜欢认错。”   双双话音一落,香梅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娘娘,陛下的圣驾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虐一一怡情(滑稽脸) ☆、皇后的日记:二十一杀下      双双听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瞧,我没说错吧。”   我默然不答,双双十分知趣,趁皇帝还未到之前,便赶紧带着宫人走了。   双双走后未多久,皇帝的圣驾到了,接驾的宫人跪了一地,待皇帝从步辇上下来后,我极恭顺地朝他行了礼,方才抬头看向了他。   皇帝应是小朝会刚结束,便过来了,还穿着九龙朝服,只不过冕旒换做了龙冠。身着朝服的他,自有一股帝王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逼视。   他走到了我身前,我又低下了头,按宫规,只有皇帝说了“免礼”二字后,我才能直起身子,抬头看他,可他就跟故意似的一直未说“免礼”。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从头到脚扫视着我,扫视得我极不自在。   终于他沉声道:“免礼。”   我抬首对上了他的双眼,此刻他的眼中藏了许多东西,复杂又耐人寻味,让人看不出喜怒,摸不透圣意。   神秘却无比引人着迷。   无论何时,他的这双眼都是如此引人着迷。   很快,他移开了双眼,对宫人道:“你们就在这外面候着,里面不需你们伺候。”   宫人道完遵旨后,我跟在皇帝身后,入了殿。   入殿后,皇帝无言,径直坐到了我方才坐的位置,我也不等他说赐坐,便坐到了方才双双坐的位置。   他端起了小桌上我喝过的那茶杯,揭开茶盖后,见我茶杯中的茶都被喝干了,不得已放下,随即又端起了双双的茶杯,双双茶杯里的茶同样被饮完了。   皇帝叹道:“怎么到了你这宫里,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说着他脸上非但不怒,还有了笑意。   “陛下若想用茶,臣妾马上让宫人上。”   “不必了,朕也不是来喝茶的。”   我问道:“那陛下是来做什么的?”   “皇后明明知道,又何须问朕?”   我道:“臣妾知道什么?”   说完,我的手被他给牵了过去,放进了掌心中,讨好地搓弄着,接着便听他乞求道:“原谅朕。”   我眼帘低垂,道:“陛下什么都没做错。”   “朕怎么没错?朕明明答应过不会再让你这么寂寞,可朕又故意不来看你。”   “那是陛下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他争辩道:“不是,若我当真抽不开身,就不会为了气你,故意去翻别人的牌子了。你看,我还气你,我又错了。”   皇帝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同她们什么都没做,连手都不敢碰。”   我想抽回手,可却又舍不得离开他掌心的温暖,我想冷面不言,可一见到他那双认真的眼睛,又有谁能真不言呢?   他真是太傻了,在这么傻的人面前,再强的杀意都会渐渐地烟消云散,再坚硬的冰山也会不自觉地融掉。   终于我心中的防线再度不争气地被冲破,只得服软道:“那夜是我有错在先,是我庸人自扰。”   说完,我把手抽了出来,想要移开坐榻上放茶和糕点的小方桌。他会意,也不叫宫人,主动把方桌移走了。方桌被移走后,我二人间便再无阻拦。   我柔声道:“朝会听烦了吧?”   他眼睛一亮道:“烦得很。”   我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他连忙把头枕在了我的腿上,欣喜地瞧着我,静候我的伺候。   我冷瞪了他一眼后,才伸出了手,用上了前段日子向太医院学的手法,替他轻柔地推拿起头来,盼能为他解解乏。   他极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还不断道:“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他就差把这三个字唱成小曲儿了。   我听得烦,狠捏了一把他的俏脸,他才撇嘴收声。   待他真安静下来后,我便也能全神贯注地忙着手头上的推拿揉捏,力求每个穴位都给他按准,有时一不当心,多看了两眼他诱人的睡颜后,还是忍不住要走神。   他享受了许久后,忽然伤感道:“我那夜真的很难过。”   我一晃神,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听他继续道:“我都难过到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七年前,还在小崔府的时候,我给你做了一碗冰粉,就因为多加了半勺红糖,你吃后就要解雇我。无论我怎么求你,你都铁了心不要我。”   我一想到他那夜的胡话,便故意冷嘲道:“又凶,又冷,又霸道,脾气难以捉摸,有时还爱小作。这便是陛下求人的态度吗?”   他听后脸一红,惊讶地睁开了眼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梦?”   “陛下说梦话全说出来了。”   他试探地小声道:“你听见了?”   “全听见了。”   他似想解释什么,可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得低声委屈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不作的话,那夜为何要故意气我,故意说那些伤我心的话。”   我冷道:“你不必知道。”   他的头正在我手上,仍不老实道:“你看看你,我哪点说错了,你不仅作,还冷我,还凶我。”   说完他似怕我对他的脑袋下狠手,赶忙撑起了身子,坐远了一些。   我见他此刻穿着朝服,非但没有君王该有的威严,还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就恨不得把他的九龙朝服扒下来,免得被他这副模样给白糟蹋了。   他越是这副模样,越是让人心生欺凌之感。   我强忍下收拾他的冲动,露出了一个极贤惠的假笑,起了身,摆出恭送的姿态,温柔道:“既然臣妾在陛下心中一直是这副模样,那陛下何必来臣妾这里受气,还是去找别的妹妹吧。”   他咬了咬唇,偷瞄了我一眼,道:“不去。”   我把姿态放得更低,故意道:“臣妾恭送陛下。”   他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衣袖,道:“虽然小姐这不好,那不好,可我就要小姐。”   我听后倒不觉感动,反皱眉冷道:“什么叫这不好,那……?”   我话未说完,他用力一拉,趁我未防备,便把我拉向了他的怀中。瞬时之际,我便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头贴在了他宽阔有力的胸膛上,腰身被他的手轻轻地环住,脸触碰到了他的下巴。   他俯下头,在我耳边低哑道:“就像烦客说的那样,如今我有权有势,有才有德,有钱有貌。我这么好,小姐你怎么舍得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我被他熟悉的气息蒙住了心,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我怕有朝一日,你会主动到别的女人的怀中。”   他听后愣了许久,似是不敢置信道:“原来你是会为我吃味的,原来你也会有寻常女子的这种心思。”   皇帝的话语中是藏不住的万分惊喜。   我果真不该说那句话,那句话一出,主动权又到了他的手上。   我冷着脸想起身,腰身却被他一握,只得乖乖地听他道:“朕保证这辈子绝不会碰除你以外的女人,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我正想夸他这句情话说得有些进步,谁知他紧接着又嬉笑道:“我这句话就放这儿,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又是一句烂话。   他见我脸色变难看了几分,眼珠子一转,忙补救道:“你那日对我说,你喜欢我穿朝服,今日我故意不换,穿来给你看,你欢喜吗?”   我听后有些动容,但却仍旧没有搭理他。   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还记得你那日在轿中答应了我一件事。”   我有了反应,道:“我不记得了。”   他急道:“你怎能出尔反尔?”   我冷哼道:“就你方才的表现还想要甜头,梦里去吧。”   他没了法子,索性直接撒起娇来,甜声道:“我不管,我就要。”   我听后默然许久,终于淡淡道:“若景真有你一半会撒娇,也不至于经常被我打骂了。”   他听后也默然了许久,笑道:“若你那日打累了,骂累了,就派人来叫我。我过来替你继续打,继续骂。”   我终忍俊不禁道:“好。”   建和七年五月十八   用完晚膳后,皇帝派人传我去侍疾。   我在路上便已猜到他那点小心思,侍疾是假,满足他那件念了许久的事才是真。   我过去时,御医也在,就跟故意在那里等着我似的。御医向我行完礼后,便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对我道:“启禀娘娘,陛下的伤势已痊愈。”   我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尤其关心他的胳膊上是否会留疤,御医保证说不会后,我才放下心来。   接着御医又说了一通,最后还不忘着重强调,皇帝如今行房事是决计无碍的,不但无碍,反倒有益。   不用多想也知,有益这句定是御医在皇帝的胁迫下加上去的。   宫人服侍我二人更完衣后,连着退下,逐次落下龙床前的层层帐幔,很快宫殿中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皇帝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瞧着我,我则故意不顺他的意,躺在了枕头上,不动弹。他爬到了我身旁,撑着身子,戳了戳我的脸,道:“那日说好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侧过身,他又爬到了我另一边,又伸手戳我的脸,道:“方才御医都说了,朕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我知今日不顺他的意,他日后还要纠缠,便松口道:“陛下有什么花样就拿出来。”   “你从枕头上起来,我才能拿出花样。”   我有些不解,但还是撑起了头,瞧他要耍什么花招。随即皇帝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本书,自豪地笑道:“花样都在这上面,我们慢慢试。”   我定睛一看,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本再寻常不过的春宫图册,可看他神情,他似乎竟把这本图册当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拿着那本图册在我眼前一边晃,一边道:“他们说这是宫外的珍品,什么失传的花样都在这上面。就算皇后见多识广,朕猜你也定未见过。”   我都不愿告诉他,这本被他奉若珍宝的东西,早在大婚前夕的那段日子就被我翻得烂熟于心了。只有他这种动不动就羞红脸的人,才会看图册上的花样看得眼花缭乱。   那日他在轿中说他要玩花样时,我面上虽是一脸不信,可心里面还是有些许期待,说不准他还真开窍,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现下看来,我只得认命,指望他玩出什么我未见过的新花样,怕是要等下辈子。   “皇后你且等等,朕来翻翻看有什么有意思的,朕看上的花样,你过会儿都得陪朕试。”   言罢,他舒服地趴在了床上,将图册放在了枕头上,翻了起来。   我冷嘲道:“陛下慢慢翻吧。”   “你等着。”   我不答,任他一脸喜色地翻着图册,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   他边翻,还不忘边评价道:“这个难度好大,不行。”   “这个腰肯定好累,不要。”   “这个不错。”   他回头,看了一眼龙床,又否道:“只是这场地不好施展,在龙案上倒可以试一试。”   片刻后,只听他忽然“咦”了一声,这一声将我吸引了过去,歪起头看他放在枕头上的图册。   图上画着的是并不稀奇的女上男下,只不过图上的男子是趴着的,而女子则借用了某种工具,扮演了男子的角色。   我会意笑道:“陛下知道这叫什么吗?”   皇帝抬眼好奇道:“这叫什么?”   “这叫开花”   皇帝一脸疑惑道:“开……开花?”   我在他耳畔压低声线,道:“这叫后。”   我故意停了片刻,道:“庭。”   皇帝重复道:“后……庭开花?”   待他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画册上的那图,赶忙翻到了前面,连忙道:“不要。”   我明知故问,咬起了他的耳垂,道:“什么不要?”又激出了他一声轻吟。   “不要……不要这个,我们换个。”   他如今的姿势和那图册上的男子一般无二,看得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他的翘臀,轻拍了两下,一时心痒,怂恿道:“我听人说这男子后面的快乐是前面的百倍。”   “可这是断袖才会做的事,我不要当断袖。”   我听后挑眉,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断袖会这么做?”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   “嗯?”   “他们带这些图册回来时,不知怎的带了一本画断袖的图册,我一小心就翻到了。”   我故作不信道:“是吗?”   “我……我骗你做什么?”   说完,他又红着脸,开始翻阅床上的图册,妄想着真寻一个新花样出来。   我的火早被他勾了出来,已等不及他还在一旁慢吞吞地翻,慢悠悠地选,便一把夺过了龙床上的图册,扔到了角落,道:“别翻了。”   他伸出长手,又想把角落的图册捡回来,还不忘睁大眼睛,认真地对我道:“不翻,我还怎么玩出新花样?”   我抢先一步,把那本于我而言毫无用处的图册直接扔到了地上。   接着我将皇帝的头强硬地转到了我这边,开始在他的脸上落吻,含含糊糊道:“上面所有的新花样,我都能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检票,下章emmmmm ☆、皇帝的日记:二十一杀      我今夜把所有注都压在了那本图册上,岂料我以为的宝贝在皇后眼中居然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图册被扔到了床下,我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只能任由皇后宰割。   皇后将我的头转过去后,一改往日的强硬,她今夜的动作很轻很柔,吻如丝丝细雨,片刻不息地落在我面上,酥酥麻麻,一寸寸燃起了我心中的火热。   一时间,我哪里还管得上什么新花样,只希望能一直这样受着。   不多时,皇后的朱唇已从我的脸到了我的脖子上,落了一会儿后,她抬首,勾唇笑道:“陛下,想玩什么花样?”   言罢,她的吻开始落在了脖子下不便描述的地方。   方才看到的图册上的画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前段日子暗搓搓地谋划的那些事也一并烟消云散了,如今我只能哼哼唧唧道:“皇后……说什么,啊……就玩什么。”   皇后手头上的动作越发不可描述,撩拨得我浑身上下也变得更加不可描述起来,正当我快全然沉入这欲海中,再难思索别的事时,鼻子却贪婪地吸了一口皇后身上的馨香,馨香入鼻后,我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   我从龙床上坐了起来,双手反客为主,环住了皇后的纤腰,皇后见我起身,停下了动作,不解道:“怎么了?”   我低声道:“朕要在上面。”   皇后愣了一瞬,非但没有主动躺下的意思,还又把我推倒在了龙床上,笑着抚上了我的脸,道:“急什么,让臣妾先。”   话音一落,皇后便强占了先机,先一步上了马,让我再无反抗的余地。   她一上马,我也舍不得赶她下来,只得心有不甘地同她一道舒舒服服地驰骋着,等着下回占住先机。   驰骋之际,总觉时光如飞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自觉已坚持得差不多,正欲松懈,一抬头见驰骋沙场的皇后还在兴头上,便想再撑一会儿。   此刻的皇后理智尽失,早不是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的青丝散乱,脸红似果,那双被情爱填满的美目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边时不时还会逸出诱人心魂的吟声,看得我心头一震再震。   我本就多日未开荤,在这几重夹击下,便再难自持。   御笔一落,泼墨溅白宣。   泼墨之际,皇后一声娇吟,激得我又是浑身一颤,她原本放在我胸口上的手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最终便落到了我的脸上,不停地揉捏着我的脸,似在发泄余下的兴。   我暂时没了力气动弹,只能乖乖地躺着,任她欺凌,今夜我也不愿像过往一样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她享受余韵。   终于她软倒在了我的身旁,闭上了双目,片刻后,她睁开了眼,不满地睨了一下我,我心一惊,便知她果真没尽兴。   我愧疚道:“下回久些。”   皇后听后脸色缓和了些,片刻后,对我微微一笑,玉手捏住了我的耳朵,柔声道:“陛下,你不行。”   我看着皇后的笑颜,一时也听不出这是玩笑话,还是真言,只觉一股怒意顿时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   没有任何男人会喜欢听到这三个字,纵使他们真不行。   我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在怒意的驱使下,我忽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我分不清这力气是源于燥热还是源于怒火,抑或兼有之。   借着怒意,我翻身再起,撑在了皇后的身上,皇后先是一愣,随即配合地挽住了我的脖子,道:“真气了?”   我不答,携着怒意和燥意一同冲撞了进去,恼道:“你倒是瞧瞧,朕行不行?”   皇后满意地笑了起来,竟换上了魅惑的声线,目中皆是媚意,道:“陛下最行,最男人。”   她此话一出,害得我差点就解兵释甲,颜面全失。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守住了城池,随即擂鼓鸣锣,迎敌直上。   这一回,明显比方才久了不少,我见城池应是攻占得差不多了,便才鸣金收军,彻底瘫软在了锦被上,不争气地觉得身子被掏了个干净,不知要缓多久,才缓得过来。   可皇后躺了片刻后,就精神了,侧着脸,对我道:“累了?”   我嘴硬道:“不累。”   言罢,我开始回味起方才的两回滋味儿,不禁将那两回滋味儿比较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   似乎还是在下面时要舒服许多。   想完后,我变得有些惆怅,轻声道:“灵儿。”   皇后听后,眉头微皱,双唇轻抿,我知这是她惊讶时最爱露出的表情。   “陛下,你这是什么古怪叫法?”   我道:“你叫崔灵,我叫你灵儿有什么古怪的?难道过往没人这么叫你?”   皇后想了许久,道:“叫小灵儿的有,叫你这个的没有。”   我伸手玩弄起了她的青丝,道:“那好,从今以后只有朕能这么叫你。”   皇后打开了我玩她头发的手,轻笑道:“除了你,本也没人敢这么叫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也确实是如此。   她又道:“你方才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未说完?”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惆怅地说了出来。   “你老实说,我在这事上,和别的男人相比是不是真有些弱?”   她呆了片刻后,捏了一把我的脸,道:“我只有你一个男人,你让我怎么比?”   我纠缠不休道:“那你说,我是不是常常不能让你满意?”   这回她沉默了。   短暂的沉默带给了我巨大的危机感,使我的身子彻底僵住,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   皇后见我神色不对,赶忙撑起了身子,安抚似的又在我脸上落吻,道:“不提过往,自那夜你喝醉后,你已经慢慢地做得很好了。”   我不信道:“说谎。”   说着,我别过了头,不让她再亲,紧接着又赌气地转过了身。   她的双手又搭上了我的肩背,讨好地轻揉慢抚道:“不足定还是有的。”   “比如?”   “比如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些,再甜些。”   我听着又红了脸,转回了身子,道:“他们说,叫的应是女人。”   皇后一本正经道:“谁说的,这事应是谁叫得好听,便该由谁叫,你叫的可比我好听多了。”   “皇后何时也学会了胡扯?”   她微笑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不管是真是假,皇后的夸赞我还是欣喜地收下了,虽说此事细细一想,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一欣喜,又有了力气,撑了起来,拿剑上阵。   长夜很长,这天似怎么也不会亮。   第二日下午,小朝会后,我留下了堂兄,又传了吕步和叶非秋来觐见。   自我赦免了叶非秋的罪后,一直未赐他官职。   我一听他小子如今闲在家里,潇洒自在得很,再想想我每日起早贪黑,心里头便极不平衡,就想着赶紧给他安排个活干,让他一同来遭罪。   叶非秋和吕步一前一后到,两人先规规矩矩地向我行了个礼,又向堂兄见了礼。   礼毕后,我对叶非秋道:“你可知朕今日传你来所为何事?”   叶非秋虽常年在清北派修行,但毕竟也是世家子弟,还是懂这朝廷上的套路,知道在皇帝面前,就算知也必须说不知,说不知前,还要先贬低一番自己的才智。   叶非秋果如我所料,按套路回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答应过要给你官职,今日朕便应诺。”   叶非秋平静的双眼中浮现出了喜意。   我正色道:“叶非秋听旨,朕今日便命你为御林军左统领。”   正跪着听旨的叶非秋,眼中的喜色在一瞬间便消散了,他抬首惶恐道:“臣年岁尚轻,又无资历,怎可一来就担此重任,臣怕不能服众,请陛下收回成命。”   我笑道:“服不服得了众,不是朕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朕的旨意下了,若你不接,就是抗旨,若你服不了众,那就是失职,这两条罪,你若犯了任何一条,朕都可以再度让你滚回天牢去,和雾非雾作伴。”   叶非秋仍旧低着头,犹豫道:“臣……”   我看他还在犹豫,又平静地问道:“朕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臣今年及冠。”   我叹道:“二十,不小了,朕即位那年也不过才十八,还比你小了两岁。”   叶非秋道:“臣不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朕不是拿你与朕比,朕问你,你可还记得那夜朕在大牢中对你说过的那席话?”   叶非秋抬头神情激动道:“臣时刻铭记在心,”   “既然记得,那你就该明白朕的苦心。”   叶非秋沉思了片刻,终于道:“臣领旨,臣定不会有负陛下所望。”   我摆出了一副豪爽的姿态,朗笑道:“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男子汉,理应如此。”   我知道叶非秋这小子面上虽冷,但心里头却装着一把莫名的火,这样的人就最吃这一套,稍微给他说一些激动人心的话,他便受用得不得了。   我看他一副满腔热血没处洒的样子,便知这火候差不多了,怕戏再多,就砸了,便笑着挥手让他退下,叫他耐心等正式的旨意下来。   叶非秋离殿后,一旁的吕步满脸羡意藏都藏不住,而堂兄则皱起了眉头。   我会意问道:“世子可是对朕的决断有异议?”   “臣不敢有异议,只不过……”   “但说无妨。”   “以臣愚见,这叶非秋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突然交付他此等重任,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况且这御林军左统领之位,事关陛下安危,陛下当初也是因程宠和崔懿的关系,不放心他,才借猎场一事革去了他的职,可陛下如今却……”   我接道:“可朕如今却将自己的安危系了一半在叶非秋手上,而这定国侯府和崔懿的关系向来耐人寻味,叶非秋身为定国侯之子,纵使被朕救了一命,也未必就会真效忠于朕。”   “陛下明见。”   我笑道:“世子此前那么看重叶非秋的人,都不放心他,那朕又怎会放心?”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试一试,既是试他的才能,更是试他的忠心。”   堂兄恍然大悟道:“看来陛下早已有安排,是臣多虑了。”   我端起了龙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淡淡道:“这用人,许多时候还是得先看忠,再看能。若无忠,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留不得。”   说着,我看了一眼吕步,吕步一见,立刻跪下道:“臣得陛下抬爱,绝不敢负陛下所托。”   我放下了茶杯,笑道:“起来吧,说说看近来朕的皇姐过得如何?”   吕步如常禀报了一番,我仔细地听着,听到大皇姐与崔懿约莫是会过一次面后,轻敲了敲龙案。   吕步说完后,垂首不言,静候我开口。   我又捧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才评价道:“皇姐近来倒也安分,不过朕希望她是真安分。”   吕步一听,立马又表忠心道:“臣不敢对陛下有任何欺瞒。”   我听后不语,只是看着吕步的眼睛,见他的双眼能无惧地看着我的后,才将茶杯的杯盖轻轻地盖了上去,道:“好了,朝堂之事便到此为止。”   两人一听这惯常的结束语,互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堂兄先行礼道:“那臣等……”   我打断道:“慌什么?你们二位都是朕的家人,朕还想和你们聊聊家事。”   两人皆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脸红,问了出来,道:“你们二人都成婚多年,朕想向你们讨教一番,这夫妻之间要如何才能玩出新花样?”   两人听后大眼瞪小眼,更加疑惑了。   我再不管什么帝王威严,直接点明道:“朕今日就是想问问堂兄和姐夫,朕要在床上怎么做才能让皇后觉得惊奇和欣喜?”   堂兄神色先是古怪,但因他知我和皇后之间的始末,很快了然,神色恢复如常。   可吕步不知我和皇后的内情,听后极为不解道:“陛下是夫,更是君,按理说,这讨好一事应是由皇后娘娘操心,陛下只需享受便是了,又何须像臣过往一样,千方百计讨好公主。”   我听见“千方百计”四字,眼睛一亮,道:“姐夫说说你过往是怎么个‘千方百计’法?”   吕步作为个寻常读书人,一时被问到了闺房之事,也有些难以启齿,想了许久,才小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千方百计’,就是在公主面前躺好,坚持久一些就行了。”   娘的,我仿佛见到了另一个我。   但我还抱有一丝希望,问道:“那你如今呢?”   吕步的声音变得更小,道:“还是如此,只不过臣年纪上去了,已不如当初了。”   待听见“年纪上去”“不如当初”八个字后,昨夜困扰了我一夜的危机感再度袭来。   我既觉得在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身上得不到任何帮助,又怕吕步接下来的无心之语越发加重我心里头的危机感,便赶忙转而求助堂兄。   堂兄见我满怀期盼地看着他,终于开口道:“臣和小萌就是寻常夫妻模样,没什么花样可言。”   “你们就不觉无趣吗?”   “只要我二人深爱对方,哪怕光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有趣极了。”   讨教不成,反又被秀了一脸恩爱,我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当朕问错了人。”   堂兄见我失落,忙补救道:“臣虽不通此道,不过父王他应是此中高手,不知陛下可否需要臣替你请教一番父王?”   我怕晋王的段位太高,驾驭不住,反弄巧成拙,便谢绝了堂兄的好意。   堂兄见我无意,只得道:“那臣等只有让陛下失望了,不过臣有些好奇,陛下今日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因为朕想要振夫纲,而朕想了一夜发现,这夫纲就得先从床上开始振。” ☆、皇后的日记:二十二杀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日   我见近来天气转热,便让御膳房准备了一碗冰镇绿豆粥,给皇帝送去。   皇帝在政事上从不敢马虎,几乎日日下午都在殿里批折子,所以我很少有扑空的时候,今日也不例外。我到时皇帝如常握着御笔,在折子上写朱批。   他一见我来了,赶忙放下了御笔,喜道:“皇后今日又给朕送……”   话说到一半,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敛住了脸上的喜色,面容变得冷峻,淡淡道:“放下吧。”   我见他神色忽变,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得罪了他,还是他又想玩出什么花样。   我听话地放下绿豆粥后,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皇帝强硬地拉到了他的怀中,腰身顷刻间便被他给用力地握住了。   他今日手劲格外大,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小心和温柔。   我以为他又喝酒了,可他的双目中却无一点醉意,只有藏不住的欲望和极难见到的霸道。   他俯首下来,捏住了我的下巴,随即攻占了我的双唇。我本想反抗,可他的怀抱太过有力,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陷入其间。   一吻毕后,皇帝的唇又落到了我耳畔,对我哑声道:“朕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皇帝也算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他说完后,便真用上了那本图册上的一个新姿势,同我缠绵。   缠绵之时,皇帝居然一反常态,对我说出了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羞耻话,既霸道又粗俗。   更让人惊讶的是,今日的他比往常有力了许多,也久了一段时间。   春意退后,皇帝也没有像上回那般瘫倒在龙椅上,似还想再征再战。   我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   因此我不愿再战,更不愿他再战。   当我正想要从皇帝怀中离开时,两条血龙从他鼻子里缓缓地流了出来,我见后大惊,赶忙起身。   他拦不住我,只得不解道:“怎么了?”   我不答,连衣衫都来不及细细整理,便让殿外候着的宫人进来,吩咐他们去传御医,端清水,拿锦帕过来。   片刻后,皇帝才发觉自己鼻前多了两条血龙,还伸手摸了摸,无所谓道:“原来是流鼻血了,这有什么可紧张的?”   我一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头就生起了无名怒火,恼道:“别乱用手擦,脏。”   他被我斥住,不敢再用手碰分毫。   宫人端来清水后,我赶忙用锦帕替他清洗起来,可他鼻中的血依旧在流,我点了几个穴位都无成效。   直到御医来后,又是一番折腾,皇帝的鼻血才止住,我不放心又静等了片刻,见再无血从鼻中流出,才安下心来,转身问御医。   “陛下的龙体可有碍?”   御医躬身道:“启禀娘娘,陛下龙体无碍。”   “那陛下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只是体内阳火太盛,才导致血从鼻出。”   我皱眉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会阳火过盛?”   “以微臣之见,陛下这种情况应是进补过……”   御医话未说完,皇帝立刻心虚地打断道:“好了,退下去开你的方子吧。”   御医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御医的话虽未说完,但我已大约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看向了近处站着的伍好,问道:“陛下今日午膳用的什么?”   伍好抬首正欲答,皇帝忙斥道:“伍好。”   伍好被皇帝一斥,垂首不敢言。   我狠剜了皇帝一眼,对伍好厉声道:“说。”   伍好听后又偷偷地瞧了一眼皇帝,我见此冷笑道:“说了得罪陛下,不说得罪本宫,你好好想想哪个是你敢得罪的?”   伍好权衡一番后,将菜名报了上来。   “首乌蒸鹿鞭、酒浸起阳草、苁蓉羊肉粥,神蜓壮阳露,还有……”   “还有什么”   “虎鞭汤。”   我越听怒意越盛,手已握成了拳,指甲近乎陷入了肉里,面上仍平静道:“陛下用了多少?”   “陛……陛下全用了。”   “退下!”   伍好不敢看我脸色,连忙携着殿中的宫人一同退了下去。   待殿中只剩下我二人后,我才冷笑道:“臣妾想问问陛下,你还要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皇帝脸红得就跟被火烤过似的,轻声道:“要。”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妄图把我的手拉过来,我见后毫不领情,“啪”地一声狠狠地把他的手打开。   他赶忙抽回了手,委屈到了极点,抬眼道:“疼。”   “不疼,陛下怎么知道自己的错?”   “朕,朕这么做只是想让皇后在那个的时候能满意。”   “臣妾何时对陛下不满意过?”   皇帝忽然来了底气,道:“你前日明明说,朕不行。”   我自知理亏,仍冷道:“床笫间的话怎能当真?”   他目露伤感,低着头,轻咬了下唇,道:“可我当真了。”   我记得以前楚宓曾对我说过,男人最是看重他们的宝贝,都听不得那话,更何况他早不是七年前的厨子,而是皇帝。这七年里谁见了他不是俯首称臣,谁敢在他面前说些逆他意,有损他龙威的话,如今的他自是更听不得那话。   他虽没同我计较太多,但心底定不是滋味。   想到此,我面色缓和了几分,牵起了他方才被我打了的手,发觉他的手已红了一片,我又悔又心疼道:“我传御医来替你瞧瞧。”   皇帝拦道:“御医不是刚走吗?况且我这连伤都算不上,哪儿值得再劳烦御医跑一趟?”   “可你不是说疼吗?”   他想了片刻,抬眼恳求道:“替我吹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我牵过了他红着的手,拿到了嘴边,对着轻吹了好一会儿,见他手背上的红渐渐消散,才问道:“好些了吗?”   他笑道:“好多了。”   我轻哼了一声,便欲放开他的手,他又眨巴着眼睛,求道:“其实还有些疼,再吹一会儿吧。”   我被他这套装可怜的模样吃得死死的,没了法子,只得又替他轻吹起来。只不过这回我不似方才那般认真,我一边替他轻吹着,一边打量起了龙案。   龙案上有朱笔,有笔架,有砚台,还有成堆的折子,有一本折子正平摊着,我发觉那平摊的折子下似乎藏着本什么东西,便多留了份心。   皇帝见我眼睛一直盯着平摊着的那本折子,连忙唤了一声“皇后”,似想要唤回我的注意。他不唤还好,这一唤,更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   我立刻伸手掀开了折子,皇帝出手欲拦我,被我另一只手给制住了。   折子被掀开后,只见下面放着一本崭新的话本子,话本子的封皮上写着这样几个大字。   “霸道帝王的娇厨娘。”   我将这几个字念出来后,微笑着看向了皇帝,此刻的皇帝神情窘迫,慌忙解释道:“这……这不是朕的。”   “除了陛下,这宫里头谁还有胆子敢将东西放在这龙案上?”   说着我把龙案上的话本子拿在了手中,冷着脸地翻看了起来,翻了没两下,便知是个什么故事,御膳房里女扮男装的御厨被皇帝看中,最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皇后。   这故事一听便觉俗套得很。   我虽从未看过此类书,但也略有耳闻,知晓这是少女们待字闺中时最爱看的闲书。   我记得双双的闺房中便藏了一箱子这样的话本子,她入宫后,偶尔也会让宫人从外面替她带回几本来,解解闷。   双双是女子,看此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皇帝这个大男人,思及此,我又假笑道:“臣妾本以为陛下日理万机,没料到陛下也有空当儿看这闲书,还是只有少女们才会看的闲书。”   皇帝一听“少女”二字,立刻争辩道:“谁说这类闲书只有少女才能看,更何况朕也只是听说这话本子里面有几篇不错的菜谱,想学学看,才让人带回宫的。”   我眼中皆是不信,挑眉道:“是吗?”   皇帝似也知他这谎话太过离谱,最后只得老实道:“其实朕看这个是为了……”   “为了什么?”   他低头,小声道:“为了讨好你。”   我听后一愣。   “他们说女子就喜欢这话本子里头的男子,所以朕想学学看,好让皇后喜欢。”   我脸色稍稍能看了一些,道:“陛下学到了什么?”   “朕翻了一会儿发觉,若真按这话本子里的男主来说话做事,也太羞人太古怪了。”   原来皇帝起先古怪的举动都是拜这话本子所赐。   不过他方才霸道冷峻的模样,确实让我觉得有些意思,也确实让我莫名有丁点儿心动,   由此看来,女人们爱看这东西是有道理的。   可演出来的终究是演出来,一旦被打回原形,便只会又成他现今这副又羞又悔的模样。   我道:“知道羞人古怪,日后就不要自取其辱,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何须去演旁人,你又不是戏子。”   皇帝忙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又翻了会儿手头的话本子,只觉这话本子里的皇帝男主越看越无意思,就一味的霸道深情,倒是这厨娘女主写得活灵活现,做得一手好菜不说,娇俏可爱还惹人怜,和我眼前的这位竟有几分相似。   我不觉中又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的脑袋正悄悄地在往我这边凑,似也想同我一道翻看。   我见后,故意把书举高了一些,偏不让他看见。   这一来,他只能委屈地去看折子。   话本子被我翻得差不多后,我也生了去意。   去之前,为了不让皇帝趁我走后接着看这话本子,生出些莫名奇妙的想法,我便直接把这话本子给碎成了八块,留在了龙案上。   皇帝目瞪口呆地瞧着我以及被我粉碎的话本子,久久说不出话来,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俏脸,嘱咐他好好忙政事,不要再妄想搞出些幺蛾子,自找不痛快。   出殿后,我又命伍好一定要盯着皇帝把煎好的药全部服下。   深夜时,皇帝处理完了政务,到了我宫里,太医院开的药见效极快,他来时已是一脸清心寡欲的模样。   可一就寝,皇帝的身子就蹭了过来。   我心里头还有些恼他午膳时的胡闹,便打定主意今夜将他晒在一旁,让他长长记性   我决心已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皇帝见今夜吃不到肉,初时还摆出皇帝的架子,对我威逼利诱,到了后来竟直接撒娇打滚起来。   我好几回差点未忍住,就将他按在了身下,索性我运功及时,压住了燥意,终还是又让他尝了一夜“独守空房”的滋味。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一   姬小萌每回来我宫里玩时,都会在袖子里装些吃的。今日她装了一袖子的瓜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后,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了瓜子,啃了起来,还催促着我同她一道啃。   我也习惯了她的不雅姿态,也没多说什么,姬小萌没啃多久,便进入了正题。   “你知道吗?我昨日听桓哥哥说,陛下近来想搞些大事出来。桓哥哥本向我打过招呼,让我不能告诉你,可我实在憋不住,因为这事实在太有趣,太好笑了。”   我道:“何事值得你如此?”   “你知道皇帝说什么吗?他居然对桓哥哥说,他……他想要振夫纲。”   姬小萌说着大笑了起来,脸都笑红了,就跟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   原来皇帝昨日种种古怪的因在这里,我又想到他昨日说看那话本子是为了讨好我,现如今看来,讨好我是假,想要振他的夫纲才是真。   我心中想了许多,面上仍十分平静地啃起一粒瓜子来。   姬小萌见我无甚反应,又道:“就他还想振夫纲,也不瞧瞧自己讨的媳妇是谁,真是自不量力。”   我听皇帝被人瞧不起,还是有些忍不住护短道:“他如何就不能振夫纲了?”   姬小萌瞪大了眼睛,道:“娘娘是打算顺他的意?”   我微笑道:“既然你都说这是一件有趣的事,那本宫就让它变得更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听说你想要振夫纲? 一一: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敢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二杀       昨日被耻辱抓包后,今日我老实了许多,脑子里暂时不敢有什么想法,打算把这振夫纲大计先放一放,免得又落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一个弄不好,怕又像昨夜那般,明明能如常和皇后度一夜春宵,却生生被我给作没了。   所以说这做人确实不能作。   再来那些大补之菜,效果虽然显著,但味道着实不好,我昨日是靠着振夫纲这信念,强撑着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如今这信念没了,再让我吃下去,我也不大愿意。   今夜的晚膳是由皇后亲自吩咐御膳房做的,大补之菜没了,一眼望去,全是绿色,闻不到一点油腥味,反正是怎么清热解火怎么来。   晚膳后,宫人们又端来了一碗药,苦且不说,喝下后脑子里更是什么龌蹉的想法都不敢有了,只觉道心顿时通明,七情六欲皆断,恨不得立马去参禅修仙。   我就在这空灵的状态下批完了折子,也不敢去皇后的寝宫,就我当下这模样,去了估计只能再次将“不行“二字给落实下来。   快要就寝时,皇后到了。   她一入殿,我便敏锐地发觉今日的她有些异常,可我却一时说不出皇后的异常所在。似乎她嘴角上扬的幅度变大了,双目中的柔情变多了,就连脚步也轻了不少。   我微微皱了皱眉,皇后行完礼后,什么都没说,便主动取代了宫人的位置,服侍我更衣。   以往她很少做这种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皇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就连更衣也不例外,她的动作很轻柔,双目很认真,但当她的玉手轻触到我的胸膛时,我浑身却没来由一颤,就像一只白兔感知到隐藏在暗处的猛虎。   我这一颤自然未能逃过皇后的法眼,皇后微笑问道:“陛下冷吗?”   我忙道:“不冷。”   “那方才为何一颤?”   我也说不出为何会颤,但七年来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胡扯一波绝不会有问题。   “皇……皇后美得朕心颤。”   此话一出,按照以往,皇后定会给我一记冷眼,可今日她却低首,掩嘴偷笑,双颊还染上了两抹红,此刻的皇后哪还有平日的冷若冰霜,全然成了一位娇羞的小女人。   我背上的冷汗出来了。   我低声道:“这种事交给宫人做便是了,皇后何须亲自来做?”   皇后抬首温柔道:“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做妻子的服侍自己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陛下或许不知道,臣妾从小就将‘夫为妻纲’四个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若我以往听到这话,心里头不知要欣喜成什么模样,可我如今心里头有鬼,一见听这“夫”、“纲”两字,就跟被人看透了心事一般,紧张了起来。   我平日里废话极多,十句里起码有八句都没什么用。可皇后同我不一样,她的话很少,少便意味着精,精便意味着每一句话都藏有深意,都有她想表达的意思。   但我转念一想,皇后又怎会知晓我那点破心思,我自问隐藏得极好,表现得极不明显,方才大约只是我多虑了。   想通后,皇后已替我更完了衣。   我如释重负,一时都忘了更完衣后便是更为可怕的就寝。   在反常的今夜里,我打算先乖乖地躺在龙床上,坚决奉行‘敌不动,我不动’这一原则,绝不贸然出击,如此才有苟活到明日的可能。   片刻后,敌军来袭,皇后的玉体贴到了我的身上,道:“陛下。”   这一声“陛下”竟被皇后叫出了千娇百媚之感,我还未来及回应,皇后便娇媚无比地说出了第二句话。   “臣妾想要。”   这样的绝世美人说出这样羞耻万分的话语,无论是行或不行的男人听后,心里头都会冒出许多可描述或者不可描述的想法。   我是个行的男人,我的心里头也冒出了一个想法。   现在溜还来得及吗?   答案是来不及了。   皇后的手早已不满足困于一地,开始在我的上身游走,最终毫无悬念地落到了绝不可描述的地方。   我晚膳后喝下的药在此时已失了作用,燥热由心至全身,偏偏皇后还火上浇油道:“陛下怎么还不上来,臣妾等不及了。”   我再忍耐不得,也顾不得这是不是陷阱,便冲锋上前。   满床旖旎,时光飞逝,正当我要悬崖勒马时,皇后满含春意的双眼忽然变得清醒,对我微笑道:“陛下觉得今夜的夫纲可振了起来?”   此话一出,我惊得缰绳一落,马没勒住,直接奔向了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皇后撑起了身子,微笑已变为了冷笑,一把将我按倒在了身下,道:“陛下可还想要臣妾帮您振振夫纲?臣妾还有许多陛下不知道的法子,必能让陛下满意。”   皇后果真知晓了一切。   我也无空为我那摔下悬崖的骏马惋惜,早就惊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道:“皇后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我便算是不打自招,把心里头的那点破心思都交代出去了,皇后满意一笑,从我身上下来,躺到了我身旁,道:“这陛下就不用知道了。”   既然心思已被看破,我也没有心虚的理由了,面露不满道:“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农民被压迫久了都要起义,你就这么霸道不允许朕偶尔生出些反心?”   皇后不答,片刻后突然道:“臣妾方才有一句话是实话。”   “哪句?”   “臣妾从小就将‘夫为妻纲’四个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了一句极作死的话。   “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皇后倒也不怒,也未冷笑,只是淡淡道:“记在了心里的东西,未必要将其付诸实践。”   我无法反驳。   她笑着牵过了我的手,柔声道:“在来你宫里头前,我也反思了许久,你的夫纲确实需要振一振,你有时着实太过……”   皇后沉默了半天,说不上来,急得我追问道:“太过什么?”   “可爱。”   皇后说完后还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   我脸又是一红,撇嘴道:“我是男人,怎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所以我才说你该振振夫纲。”   我道:“可你连机会都不给我,昨日我刚想振,便被你弄成那副模样,今日我都不打算振了,你却还主动出击,还在那关键的当头儿……”   后面的话有些羞人,我就没说出口。   皇后一时未反应过来,皱眉道:“关键的当头怎么了?”   她发问了,我只有硬着头皮,委屈道:“关键当头吓我,你知不知道男人在那时候是不能吓的,吓多了,就真不行了。”   皇后听后竟笑了出来,在我脸颊上宠溺地落了一吻后,道:“我知错了,日后绝不会再吓你了,定让你好生振振夫纲。”   我笑道:“你可不能食言。”   皇后难得开怀地揉了揉我的头,道:“不食言,毕竟我的一一长大了,越发了不得了。”   我从皇后口中听见一一二字心下又是一阵欢喜,可嘴上还捡错漏道:“你这话说得就跟我比你小似的,别忘了我年岁可比你大。”   皇后嗤笑道:“你只不过比我大一日罢了,得意什么?”   我听后更为得意道:“大一日也是大。”   言罢,我主动出击,揽过了皇后的身子,我二人再度交缠在了一起。   这一回,我又老老实实地到了下面。   临近休沐日,折子格外多,官员放假前总想着把前面积压的事一股脑全往皇帝这边推,推完后,他们也好放心潇洒一日,待再回朝堂时,便又开始积压杂事,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多数官员酉时散值后便算是开启了他们的休沐日,今夜的青楼酒肆里决计少不了朝堂官员们的身影,一个个揽红袖,饮美酒,想想就让人心生妒意。   至于堂兄更是早在小朝会后,便跑去找还在装病中的杜太傅了,听闻他二人今日又要去沟奇湖畔钓鱼,钓完后还打算直接在湖畔生火,烤鱼吃。   我听完后心中岂止是一个“羡”字,就差眨巴着眼睛告诉堂兄,我也想烤鱼,我也想吃烤鱼。   堂兄听不见我的心声,只听得见“退下”二字,随即他便步履轻快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在空旷的大殿里独面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快乐是他们的,而我只有折子,折子,一堆又一堆的折子。   绝望而窒息。   接下来的时光,我只得老实地看,老实地写,神都不敢走,怕稍一走神,就要批不完,拖到第二日,坏了我大好的休沐日。   中途我怕皇后来,影响到我的进度,甚至还让伍好去未央宫传话,让她今日就不要来了,至于此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也管不着了,只能做好明日好好受着的准备。   皇帝用晚膳又是一番消磨时光的折腾,今夜情况如此,我哪里还敢传膳,就让御膳房蒸了两个馒头过来,一边拿在手里啃着,一边继续批,反正能饱腹就行。   终于,我赶在了子时前批完了所有折子。大功告成后,我把御笔一扔,就靠在了龙椅上,伸了一个懒腰。被御笔砸桌声给吓清醒了的伍好,见我批完了折子,连忙过来替我捏了捏酸痛的肩,问我要不要就寝。   我摇头,让他困了就去睡。伍好听后也不敢真去睡,只得继续侍奉在侧。   我知皇后这个时辰应是就寝了,可我心里头还是想去瞧瞧,看会儿她的睡颜也好。   我怕摆驾扰人,就只让伍好跟着,一并去了未央宫。值夜的宫人一见我到后,就要行礼,我怕动静太大,便赶忙拦了下来。皇后睡意向来浅,到了这未央宫外后,我又不敢进去了,担心看她一眼,都会惊醒她。   恰好今夜香梅值夜,她是小崔府的故人,当年和我关系不错,对我也可谓是关照有加。   我来都来了,也不愿刚来就折返,便和香梅在殿外闲谈了一会儿,问了问她的近况,问了问景真景善,最后又问了问皇后。   问到皇后时,香梅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我觉察到了这一点,再度问道:“皇后她当真就寝了吗?”   香梅眼神躲闪道:“娘娘她确实就寝了。”   “香梅,朕与你算是老交情了,你实话实说,朕绝不责罚你。”   “奴婢不……不敢欺君。”   香梅额间渗出的冷汗已将她出卖,我挥手让她退到了一旁,入了殿,直奔皇后的寝宫,帐幔一掀,里面果真无人,这时我听见宫中的庭院处似有动静,让跟随在身后的宫人止了步,独自朝庭院走去。   我一到庭院,眼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位白衣女子和一位白衣男子正手持长剑,进行切磋,女子翩若惊鸿,男子剑出如龙,这无疑是一幅极饱人眼福的画面。   如果我不认识这两人,那我定会拍手称好。   可惜我认识,就好就叫不出来了。   白衣女子是皇后,能和皇后打成这样的英俊男子,除了叶非秋不做他想。   他们两人用的自然都是清北派的剑法,加之二人又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这剑意自然也是相通的,这一来一往间藏着的默契,但凡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瞧出来。   这哪还像是比武,这分明就是亲密无间的双剑合璧。   月光下的二人就像一对毫无间隙的璧人,而我这个真夫君倒成了局外人、旁观者。   我一个人在殿里孤单寂寞地批着折子,他们二人却兴致勃勃地在这后宫里犯着宫规,还仗着我不会惩处他们,光明正大地比武论剑。   我越想越不忿不平不甘,妒意怒意也燃到了一起。   那夜在忘忆楼的屋顶上,我见到皇后与别的男人举止亲密后,竟选择像缩头乌龟一般离开,还被师父拉去借酒消愁,乖乖地掉入了他们的陷阱。   但今夜我不会选择离开了,因为我所处之地不是忘忆楼,是皇宫。   而我才是这皇宫里真正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瞬间爆炸,问题不大 ☆、皇后的日记:二十三杀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三   七年不见,叶非秋的剑术早已同我不相上下。   我二人一切磋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清北派的时候,只觉打得酣畅淋漓,许久未这么痛快过了,以至于皇帝来了,我二人都未立即察觉,直到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   “当真是精彩绝伦,朕都舍不得打扰你们二人了。”   此话一落,叶非秋目露惊色,正欲斜刺的一剑彻底刺歪,被我横剑挡住,剑气震荡,瞬时之际,他手中的轩策剑便被震落在了地上。   他已无暇拾剑,直接撩袍跪在了地上,道:“罪臣叩见陛下。”   皇帝不叫他起身,冷眼看着他,道:“你何罪之有?朕倒觉得自己来此扰了你们二人的雅兴,才是大罪。皇后,你说呢?”   我平静地施了一礼,淡淡道:“请陛下息怒。”   皇帝见我如此平静,目光中的寒意更甚,只不过他如剑的目光没有刺向我,全数刺到了叶非秋身上。   叶非秋忙道:“罪臣擅闯宫闱,罪不可恕,今日之事是臣胆大妄为,皇后娘娘毫不知情,娘娘方才与臣交手,只不过是想劝阻臣尽快离开此地,以免犯下滔天大罪。”   皇帝冷笑道:“你这谎话编得连朕的都不如,朕若是你,就该老实闭嘴,让皇后来交代一切,她编出来的谎话定比你编得不知靠谱多少。”   叶非秋听后似有些不解,片刻后才低声道:“臣……受教了。”   皇帝看向了我,道:“皇后打算给朕一个什么交代?”   我微笑道:“今日臣妾在宫中深感寂寞,一时想找个对手过招,可陛下忙于政事过不来,所以臣妾便暗中让叶小侯爷进了宫,陪臣妾练剑切磋。臣妾与叶小侯爷清清白白,只谈武道,绝无儿女私情,请陛下明察。”   皇帝的脸上连冷笑也挂不住了,索性恼道:“就算你们清清白白,这宫里头的规矩你们就不顾了吗?此事若传了出去,朕都未必能护得了你们。到了那时,叶非秋你就别做御林军统领了,来朕跟前做个太监总管算了。”   我神情自若,微笑道:“只要陛下不传出去,这宫里头还没人敢嚼这舌根。”   皇帝也微笑了起来,对我道:“后宫是你的地盘,朕惹不起,不过叶非秋是前朝的人,朕还是能动的。”   叶非秋别的话也说不出,只得垂首认真道:“臣甘愿领罪,但求陛下不要责罚娘娘。”   皇帝听后不言,仅是冷哼了一声,目光从叶非秋的身上移到了叶非秋身旁的轩策剑上,接着他走到了叶非秋的身旁,弯腰捡起了叶非秋掉落在地上的轩策剑,对着月光,细细观赏了起来。   “不愧是传闻中的轩策剑,百川策士也算是这近百年来铸剑第一人了,若他还活着,朕定也要让他替朕铸一把。瞧瞧这剑身,这剑柄,这剑刃,啧啧啧,真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皇帝越看,双目中的喜爱之情越难遮掩,就差拿起剑来挥舞了。   我一看便知皇帝的心思,出声制止道:“陛下抢走了别人的约定,还想抢走别人的剑吗?”   皇帝耍起了无赖,道:“朕就算是真抢了。”   他边说着,边将轩策剑指向了叶非秋的咽喉,用剑身挑起了叶非秋的下巴,迫使叶非秋瞧着他。   “你又能如何?”   叶非秋眼帘低垂,道:“臣不敢如何。”   皇帝听后满意地放下了剑,轻哼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朕虽算不上君子,但还不至于龌龊到跑来夺臣子的剑。”   言罢,他转身对我道:“皇后先入殿,朕有些话要跟叶非秋说。”   “臣妾遵旨。”   我入殿后,香梅奉上了一杯茶,我接过后轻抿了一口,只听香梅道:“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要让陛下故意撞破此事?”   “你看不明白,可惜陛下看明白得太快了。”   香梅道:“难怪陛下没有责罚娘娘,让娘娘入了殿。”   我轻轻地放下了茶杯,遗憾道:“可有的时候,看明白得太快也就失去了本该有的乐子。”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皇帝进来了,还未说话,就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揭开了茶盖。   杯中的茶已被我饮完,皇帝又是一阵失落,道:“怎么每回来你宫里都喝不上茶?”   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淡淡道:“陛下和叶非秋的悄悄话说完了?”   皇帝“咦”了一声,道:“朕怎么觉得皇后这话中有股醋味?”   我皱眉不解道:“臣妾的话中怎会有醋味?难道臣妾还会吃陛下和叶非秋的醋?”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道:“没有便好,说明你脑子里没装什么古怪想法。”   我嘲弄道:“只有陛下的脑子里才会装满古怪的想法。”   皇帝没有同我争辩,而是转而面色不善道:“既然外人都走了,我们如今也好明算账了。”   “算什么账?”   “皇后你算计朕。”   “臣妾算计陛下什么了?”   “你知朕这段日子几乎日日都要来你宫里,就算政务再繁忙,也想来瞧一眼你的睡颜。你便故意让香梅这一小崔府的旧人在殿外当值,交代她在言谈间露出破绽,让朕生疑。而你那边早已论剑为由,将毫不知情的叶非秋叫到了宫里,等着朕来撞破这场好戏。”   我平静道:“臣妾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一来,朕猜你确实是想让叶非秋进宫陪你练剑,毕竟高手如明镜,过招间很易便能找出自身的破绽。二来嘛,你就是故意想气朕,让朕为你吃醋。至于这三来……”   皇帝还装模作样地顿了片刻。   “三来怎么了?”   “这三来便是因为皇后既想帮朕,又想帮叶非秋。”   我见他又顿住,便配合地继续问道:“臣妾帮你们什么?”   “皇后定知道前段日子朕下旨让叶非秋领了御林军左统领之位。”   我也不否认,道:“臣妾是有耳闻。”   “聪明如皇后,定也能猜出朕此举的用意。”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更不敢妄揣圣意。”   皇帝听后笑道:“皇后猜出朕对叶非秋不放心,再来你与叶非秋七年不见,你也不知他是否真能心口如一,效忠于朕。可你知晓你在他心里头的位置,就算让他犯宫规来陪你练剑,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你故意让朕撞破你们二人之事,又知晓以朕的性子,定会雷声大雨点小,赦免了你们今夜的大罪。到了那时,朕岂不是无意中又卖了一份天大的恩情给叶非秋。恩情如火,给多了,自然有一日能融掉寒冰。若叶非秋真能效忠于朕,不入歧途,那大好前途于他而言,还不是如囊中之物?”   皇帝所言和我所想分毫不差,可我面上仍淡淡道:“臣妾没有陛下想得这么多,臣妾更不知陛下会如何惩处叶非秋。”   皇帝笑着道:“朕自然是按皇后的想法,让他平安无事地滚出了宫,只不过小惩定还是有的,不然这戏就太容易穿帮了。”   说着,他又收住了笑,不悦道:“虽然皇后是想帮朕,可不论怎么说今夜你还是算计了朕。”   我微笑道:“黑市那夜,陛下明明掌控了一切,不也一样瞒着臣妾,让臣妾担心吗?”   他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朕今夜就忘了这事,你也忘了黑市的事,就当我二人扯平了。”   我不答,随即唤来了宫人替我二人更衣。   皇帝今日批折子许是真批乏了,上床后很是老实,连手都不敢伸出来摸我一下,仿佛回到了过往七年的日子,一时让我极不习惯。   我未忍住,打破了沉默。   “明日休沐日,不知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他想了想道:“不管有什么安排,先等朕睡到日上三竿再说。”   我白了他一眼,冷道:“懒。”   他哼道:“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休沐日,朕睡个懒觉怎么了?”   我淡淡道:“陛下睡吧,陛下睡的时候臣妾就出宫了。”   他听后一惊,忙追问道:“你要出宫去哪儿?”   “臣妾打算回府。”   自我入宫后,小崔府便成了一座空宅,他自然知道我说的府不是小崔府,而是崔大将军府。   他皱眉道:“皇后要省亲,为何不提早和朕说,朕好让人安排。”   “臣妾不打算摆驾,不知陛下能否恩准臣妾微服前往?”   皇帝不悦道:“说得就跟朕不准,皇后就会不去似的,你决定了的事,谁能让你改变主意?”   我的头蹭到了他的肩膀上,柔声道:“陪臣妾一道去。”   皇帝听后愣了许久,似才反应过来,道:“皇后方才说什么?”   “过往七年,陛下虽恩准臣妾省亲,可却从未像寻常夫婿般陪臣妾一道回过府,所以臣妾希望陛下明日能陪臣妾一次。”   他听后默然了许久,才道:“朕这个女婿当得确实不大称职。”   “陛下是天子,自然不能等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婿。”   他轻轻抚起我的青丝,道:“好,明日朕陪你回府,当一回寻常人家的女婿。”   我柔声道:“把景真和景善也一同带上。”   “都听皇后的。”   我想起些事,不放心又交代道:“明日回府后,臣妾会和姨娘话家常,说些女人间的闺房话。到了那时,臣妾希望陛下能带好景真景善,不要让他们生出些什么乱子。”   “这还不简单,到了那时,两个小兔崽子要是不听话,不懂规矩,打就是了。男孩子不能养得那么金贵,就是不打不成器,反正朕从小就是被娘和师父打大的。”   我面色一沉。   皇帝赶忙补救道:“不打不打,就算要打,也等我们回宫后再说。”   我听后面色缓和了些,又道:“景真懂事,景善有他的皇兄护着,所以他们二人都不是最让我不放心的。”   皇帝奇道:“那皇后最不放心谁?”   “你。”   他不敢置信道:“我?”   随即他瞧着自我感觉极其良好,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诚然,皇帝在朝堂上是英明的君主,在后宫中也能持有帝王应有的威严。可一旦他微服出宫,便如脱缰的野马,奔袭之间,放飞之际,又会变作七年前那副傻样。   在我同他为数不多的几回微服里,他每回都免不了要丢我的人,现我的眼,就像那日在黑市前被拦下那般。除了丢人现眼外,他还会闹出不少笑话,好比把漱口水当茶喝了,诸如此类。   想到此,我语气冷淡道:“你不要面子,可我要,孩子们也要。所以你明日可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惹出什么是非。否则……”   他听我语带嫌弃,明亮的双目含了几分委屈,不满道:“否则怎样?”   我再难以隐忍,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不要给我立FLAG啊摔(╯‵□′)╯︵┻━┻ ☆、皇帝的日记:二十三杀上      昨夜被皇后压榨干净后,今日一觉睡到了现在。   皇后的床又软又香,一躺上去就让人不愿再起身,尤其是当我没有必须起身的理由时。   没有大朝会,没有小朝会,没有折子,没有大臣,这就是美好的休沐日,在这样的日子里就该像只咸鱼一样摊在床上,一动不动,除非被尿意给憋醒,实在忍不住,才会艰难地起来,解决后,又睡回去。   身旁的皇后不知何时起得床,我知她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她每日起身的点也算不上太早,总归及不上我赶早朝的时辰。   想到此,我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正欲再睡个回笼觉,耳旁便传来了景真的声音。   “父皇起床了,都日上三竿了。”   我装作听不见,想继续睡,又听见景善奶声奶气道:“父皇懒。”   我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让枕头捂住了我一只耳朵。   景善大声道:“父皇是大懒猪。”   景真极有兄长风范,训道:“善儿不得无礼。”   我听后不禁感叹,还是这当兄长的懂事,理解我的难处。   “就算父皇他真是大懒猪,我们心里头知道就行,不能说出来。”   ……   原来景真这小子心里头也是这么想我的。   景善被训后收了声,景真见我仍无反应,又平静道:“母后说,若父皇再不起身,我们就走了。”   我刚打定主意再晾他们一会儿,景真这话一出口,让我不得不掀开了被子,撑起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慵懒道:“你们两个不孝子就打算这样丢下朕了?”   说完,我一睁眼就瞧见两张小脸,心里头的起床气也去了大半,伸出手,一手抓了个小脑袋揉了起来。   景真被我揉着脑袋,抬头欣喜地对我道:“母后说得没错,果然要靠这句话才叫得醒父皇。”   我收回了揉捏他们脑袋的手,笑问道:“你们的母后呢?”   “母后在用膳,儿臣和善儿用得快,母后便让我们来叫父皇起身。母后说只有我们两人来叫父皇,父皇才不会因未睡饱觉被叫醒而发脾气。”   我微笑道:“你们的母后说得没错,瞧见你们,朕就算有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待我更衣洗漱完后,皇后已经用完了膳,宫人们撤碟碗撤到了一半,见我来后施了一礼,随即又继续端盘拿碗。   皇后正坐在桌边品茗香茶,这是她在小崔府时便有的老习惯,饭后定要饮一杯茶。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后,抬首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陛下舍得起来了?”   我坐到了她的身边,抢走了她手中的茶,全数饮完后道:“景真景善都来了,朕再不起身还怎么在孩子面前做个榜样?”   皇后接过空了的茶杯,冷哼道:“景真自五岁后便再也没有睡过懒觉了,哪里还需要陛下这个‘榜样’?”   我本想驳皇后几句,奈何肚中空空如也,太过影响我的思维,害得我只能道:“皇后就没给朕留点午膳?”   她语气冰冷道:“陛下昨夜靠两个馒头饱腹,臣妾想着陛下如今应是不会饿。不仅不饿,怕是还饱得很。”   我知她这是又在怪我不好好用膳。   我解释道:“昨夜情况特殊。”   皇后嗔了我一眼,道:“臣妾都不知陛下何时才能学着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今日不知怎的,心情极好,也不顾周遭站满了宫人,笑着揽过了她的腰,在她耳畔笑道:“不是有皇后替朕爱惜着吗?”   皇后不喜在大庭广众下同我亲热,也不愿在旁人前落我面子,便贤惠地笑道:“臣妾早就命御膳房给陛下备好膳了,陛下稍待片刻,估摸着快到了。”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从我手中挣脱开去,像只游鱼般,片刻后,便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脸上仍不忘挂着贤惠的笑。   我一听饿不了,也不再同她计较,静候着佳肴。   这回虽是微服出行,可我却不能像往日一样,穿得破破烂烂就出去了,为了不给皇后掉面子,我让伍好拿了一套宫里头没龙纹的玄色常服,又让皇后亲自给我挑了一个冠。   一番打扮后,皇后双颊略红,道:“陛下这样打扮才不算暴殄天物,比你那日毛毛糙糙的马尾辫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我不敢扫皇后的兴,只能暗地里为我的马尾辫默哀片刻。   出发前,伍好已替我安排好了马车。   马车宽敞,足以容下我们一家四口,这马车外表上瞧着虽平平无奇,内里布置却极为精巧华贵,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满足车上贵人们的一切需求。   车中的一毯一柜,一杯一盘皆是造价不菲之物,若是不小心弄坏了这车内一物,把七年前的我卖个十次八次都赔不起。   我平日里微服是绝不会坐这车自找不痛快的,可今日有皇后在,有孩子在,都是金枝玉叶,都身娇肉贵,受不得委屈,我一个大男人,定只能将就他们。   可不到一会儿,我便如坐针毡,生出了跳车跑路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我皮子贱真不会享福,而是因为我开始有些紧张了。   我在一旁默默地紧张着,并未得到车上任何人的关心,只因皇后和景善的注意力都到了景真的身上,此刻的景真正当在激动地讲着他在太学里的趣事。   皇后眉眼间都是笑,笑得极温柔,神情极认真。景善也在认真地听,虽听得似懂非懂,可他的双目没有离开他皇兄片刻。待他听不明白时就会睁大眼睛,挠挠脑袋,每每这时景真就会放慢语速,耐心地给幼弟多讲几遍。   皇后见景真如此懂事体贴人,眉眼间的笑意就更甚了。   “父皇,儿臣忘了告诉您,这回月考儿臣又是第一。”   皇后见我听后没反应,唤了一声“陛下”。   我回过神后,只见眼前的景真正眼巴巴地等着我的褒奖。   我虽已习惯他月月第一,但也不能敷衍,只能大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这回你想向父皇讨什么奖赏?”   景真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儿臣自那日吃了父皇亲手做的钵钵鸡后,想念得紧,御膳房的御厨都没有父皇的手艺好,所以儿臣希望父皇能再给儿臣做一回。”   我原以为他又瞧中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要让我赏给他,未料到他竟挂念起我的钵钵鸡来。有人欣赏我的厨艺,我本就会高兴,更何况这人还是我儿子,我听后更是大悦。   “好,朕这几日得空了就亲自给你做。”   景真起身规矩地行了一礼,道:“谢父皇。”   我笑道:“还不快坐下,在这马车里都不老实。”   景真立刻听话地坐下。   我又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仍暗地里忧心一些事,终忍不住拉过了皇后的手,道:“朕有些紧张。”   皇后奇道:“陛下紧张什么?”   “再如何说,这也是朕头一回以女婿的身份去见你的家人,怎会不紧张?”   皇后嗤笑道:“陛下真到了那里,谁又会真把你当崔家女婿看?”   这话虽是实话,但我听着总觉得生分,便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岳父大人朕几乎日日能见,倒也不觉有什么,不过这岳母大人……”   皇后听见“岳母大人”四字后,目光一寒,我这才反应过来,皇后的亲娘在生她时就去了。   我赶忙愧疚道:“朕失言了。”   皇后沉默了许久,才翻过了这一页。   “陛下今日可安排了暗卫?”   “要暗卫做什么?朕就不信在这崔大将军府里难道还能闹出人命不成?”   皇后轻斥道:“什么人命不人命的,陛下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又赶忙道:“不说了,不说了。”   此话一落后,马车内又安静了许久,我最不惯安静,再来我见景真和景善两人也正无聊着,便笑道:“朕是不是许久未给你们说过书了?”   景真和景善双眼放光。   “反正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朕就来给你们讲讲宝公案中最精彩的山猫换……”   景真皱眉打断道:“儿臣不要听宝公案,里面的所有故事儿臣都在书上读过了。”   “那朕来讲笛公案。”   “儿臣读过。”   “史公案呢?”   “也读过。”   皇后冷冷地瞧了我一眼,大意是,你在孩子面前还能不能行。   我一时有些恼,斥道:“你说你小子正书不好好读,哪来的这么多时间看这些闲书?”   景真认真道:“儿臣正书也读得很认真,所以儿臣才能月月都拿太学第一。”   我无言以对。   景真很好地继承了皇后身上的优良传统,从小就表现出了成为新一代传奇的潜质,才貌双全,品德兼备,干啥啥都行,做什么什么都出息。   再来他出身高贵,自幼就在云巅之上,我虽未正式立他为太子,但在朝臣心目中,在百姓眼里,这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此一来,他便更是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被众星捧月般供着。   我见景真的双眼中那股自豪劲儿,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等他再长大些,一定要让他滚出去历练一番,吃点苦,受点难,也免得以后出一个刚愎自用、心高气傲的皇帝,苦了百姓。   景真出息,景善也很是聪明,听皇后说景善似乎对她的一剑有浓厚的兴趣,我那日知晓后,乐开了花,觉得有人能继承我的剑法了。   这两个兔崽子,一个是未来的皇帝,一个前途同不可限量。   至于皇后更不用说了,一生下来就被批是凤命,就是比寻常人高了那么几等。   一家四口,我总归就是在各方面被吊打,注定是要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位。   我越想越觉伤感,皇后见我神色有变,伸出玉手安抚地摸了摸我的手背,对景真道:“好了,真儿也别为难你的父皇了,你的父皇操劳国事,自然没空瞧那么多闲书来给你讲。”   我虽伤感,但也不想就此认输,在孩子面前真把脸面丢了。我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一个探案故事。   那是一个发生在西夷的故事。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朕比你们大不了两岁时,就常常去镇上卖菜,赚钱养家了。不像你们,再过个十年,出宫后都未必能赚到钱,管得了自己的温饱。朕儿时虽然无钱看闲书,但却听了不少故事,朕保证这个故事你们绝对没有听过。”   这回不仅景真和景善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就连皇后都来了兴致,静候我的下文。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夷,相传两百年前,在西夷的是列颠国里有一位叫洛克的神探,他最擅长的便是通过观察细小的事物,推断出整个案件的经过。”   我顿了片刻,等他们的反应,景真兴奋道:“儿臣只知道我们历朝历代出了不少神探,可竟不知西夷小国里也会出神探。”   皇后评价道:“无论何地都会有蠢材和天才。”   我见这故事他们都没听过,心里头涌上来的欣喜让我的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些,道:“朕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便是发生在洛克身上最有名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作墨字的研究。”   我刚说完故事名,眼见气氛调动到了最高点,马车偏不合时宜地停了下来,紧接着赶车的人掀开了帘子,对我恭敬道:“老爷,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国庆节快乐O(∩_∩)O~~,以及因为放假都在外面浪,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QAQ 能日更会日更,如果不能日更就隔日更,比心心 ☆、皇帝的日记:二十三杀下      京城中高端的府邸若按规模来论,大约能分为三种:大、很大、非常大。   若要一一举个例子,称得上大的府邸莫过于小崔府,犹记得当年初到小崔府的厨房时,我便大吃了一惊,这厨房比我山中小屋起码大了两三倍不止。   至于很大的府邸,晋王府自然称得上,当初我夜探晋王府时,站在大树上对地图对了老半天,才在无数间房中寻到了晋王的书房,可见那晋王府确实是非一般的大。   可若要论非常大,放眼京城,也只有这崔大将军的府能称得上了。听闻最先这座府邸小而陋,可随着府邸主人的步步高升,这座府邸也在不断地扩建修葺,最终便有了我眼前这一庞然大物。   按照说书先生的话来说,你一个臣子明目张胆地修这么大的府邸,不就是把野心放在了台面上吗?皇帝不来搞你,还能搞谁?就算不搞你,心里头定也是不舒服的。   要说我心里头真没一点想法,也不大可能。   我唯一的想法是,这么大的府邸,过会儿一不留神,怕是要迷路。   迷路的后果是又给皇后丢脸,不用想便知,回宫后绝对没好果子吃。   崔将军府大,其实也有它大的道理,如若没有这么大的府邸怕也装不下他那一家子人。崔懿发妻死后,他便开始纳妾,算上三个多月前刚纳的一位,如今他府上活着的还有十一位妾。   这个数量虽和皇帝的后宫相比算不得什么,可放在朝臣里绝不算少。   数量可观,听闻质量也不错,妾多了,自然子嗣也多了。   崔懿的美妾们共给他生了九个儿子,没一个女儿,九个儿子里莫名其妙地夭亡了三个,如今还剩下六个。最大的已二十出头,最小的才七岁,只比他的外孙大了一岁。   崔家的后宅不太平是出了名的事,宅里的妾室们斗得很厉害,崔懿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说是持有一种默许的态度。   反观宫里,皇后的铁血手腕导致了后宫中演不出一场宫斗大戏,无宫斗大戏可看的百姓们自然会退而求其次去看宅斗大戏,而崔宅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好戏台。   崔宅里争风吃醋有之,明枪暗箭有之,你推我跳有之,堕胎绝孕有之,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她们斗不出来。   我听了几出崔宅大戏后都不得不感叹,这精彩度真不输先帝当年的后宫大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胜过当年烂尾的后宫大戏。   毕竟当年的后宫大戏演了半天,竟没把至关重要的太子给演出来,先帝着不着急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些追戏的吃瓜百姓们都看得着急了。   至于结尾,众人皆知,太后之位被半路杀出来的小姑娘给抢了,皇位更是平白让个追戏的吃瓜百姓捡了漏,这不是烂尾,又是什么?   下了马车后,皇后让我看好孩子,她独自走上了前,同府外两位看守的护卫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后,护卫面色巨变,朝我这边瞧了一眼,就差直接跪下。两位护卫终还是没有跪下,而是转身就跑,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府门再开,走出来了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那人不是崔懿,而是崔秀。   崔秀是崔懿的第一个儿子,皇后的二弟,二十出头,虽是将门之后,可从小不爱习武爱读书,如今在朝里领了个不大不小的文职。此人性子说好听些是温和,说难听些便是温吞,听闻他做什么事都慢,没学到他爹半点儿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样子。   我让跪着磕头的崔秀起身后,便笑问道:“怎么崔大将军不来接驾?”   话音落,刚起来的崔秀额间就冒出了冷汗,道:“回陛下,大将军他今日下午与友人有约,如今不在府上。”   我瞧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微微皱了皱眉,道:“将军他可有说何时回府?”   “回娘娘,应是黄昏时分。”   我叹道:“真是不巧。”   “陛下和娘娘莫急,微臣马上派人去传话,请将军回府。”   我笑道:“不必了,无须因为朕和皇后来了,就扰了岳父大人的雅兴。今日朕本也无事,索性就陪着皇后在崔府里候着岳父大人,也好让皇后和你们娘家人多叙一会儿旧。”   崔秀连忙称是,随后将我们迎进了大堂,一路上的家丁侍女早被崔秀打好过招呼,一瞧见我们进来后,就整齐地跪了一地。这一跪,顿时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宫里,先前的紧张感也一溜烟似的不见了。   坐了一会儿后,进来了一位模样温婉的妇人,身着绫罗锦衣,瞧上去不到四十,眉眼很像一个人,我未想多久,便想出她像谁了,原来是像太后。   这一来,我也猜出了眼前的这位妇人是何人。   妇人行完礼后,皇后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笑,喜道:“夏姨娘。”   这位妇人果然就是传闻中崔懿最宠爱的夏姨太。   夏姨太是大理寺卿夏京的庶出妹妹,太后的亲姑姑,也是如今这崔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我的正牌岳母去得太早,听闻自夏姨娘进府后,皇后便交给了她带。所以眼前这位合该算是我半个岳母,也难怪皇后见了她表现得如此亲密。   为了今夜回宫后能好过些,我还是要在这半个岳母前挣挣表现,我刚打定主意,还未来得及表现一番,皇后便向我请旨离开,说要和她的夏姨娘说些闺房话。   我除了说准外,还能说什么?   皇后离开后,我一边看着椅子上安分的景真和不安分的景善,一边打起精神极为客气地和崔秀聊了起来。   崔秀人如其名,生得很秀气,才学很平平,说话很无趣,胆子又小,动不动就觉自己说错了说,想要跪下来请罪。在同他的谈话间,我屡次怀疑他是否真是崔懿的儿子,怎么除了容貌外,别的都没继承下来。   也不知崔懿剩下的几个儿子是否也是这副模样,想到此,我便好奇道:“怎么不见你的几个弟弟?”   崔秀道:“二弟他同友人出游了,另外几个弟弟,都未及冠,不懂规矩,微臣怕他们在御前失仪,便让他们老实地在屋内温书。”   我想到了坊间的传闻,又笑道:“说起来,朕倒有些想见见你的四弟。朕听闻崔家的四公子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崔秀笑道:“四弟他确实天资聪颖,今年不过十五,论文论武都远胜过我们这几个当哥哥的。”   “他如今可也在房内温书?”   “是。”   “听你这么说,朕倒更有些想见……”   我话未说完,便见景真走了过来。   原来景善年纪小,有午休的习惯,坐了片刻后,他便撑不住了,眼皮不住地往下搭。景真见幼弟已然睡了过去,便不得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上前,对我和崔秀极有礼貌道:“父皇,善儿睡着了。不知舅舅这里可有客房,能让善儿小睡一会儿,我怕善儿在这睡会着凉。”   崔秀小声叹道:“大皇子殿下小小年纪这般明理懂事,微臣的四弟可比不了。”   我听后觉得有面子极了,大笑道:“是你的姐姐教得好。”   说完我起身,朝景善那边走了过去,景善的眼皮已经搭上了。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景真在旁还不忘小声提醒道:“父皇轻些,别惊醒了他。”   我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儿子,又看了眼正抬头望着我的儿子,只觉人生如此,似也无所求了。   我动作虽轻,但还是惊醒了景善,景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奶声问道:“父皇要带我去哪儿?”   “父皇带你去床上睡觉。”   言罢,我转头对崔秀道:“带路。”   崔秀一听后,便将我们引到了客房。见景善安然入睡后,我们几人才安心地出了客房。   出来后,我问景真:“弟弟睡了,你睡吗?”   景真摇头道:“儿臣想多在父皇身边待一会儿。”   我不禁又揉了一把他的头,道:“朕也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我抬首后,见崔秀看我父子二人看得眼含羡色,便打趣问道:“怎么你也想要个儿子了?”   崔秀仍不大敢直视我,垂首道:“不瞒陛下,贱内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我听后笑道:“哦?那朕岂不是要当姑父了?”   景真欣喜地拉了拉我的衣角,道:“父皇,那儿臣是不是也能当表哥了?”   崔秀道:“有陛下这个姑父和大皇子殿下这个表哥,是那孩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道:“朕倒觉得他有岳父那样的爷爷,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崔秀又惶恐万分道:“陛下言重了。”   大堂太闷,我便也不打算再过去,就和景真崔秀在客房外的院子里坐了下来,如此一来,也不怕景善醒来后见不着我和景真会哭。   我和崔秀该聊的话聊得差不多后,崔秀这个快要当爹的人对景真倒生出了兴趣。纵使他胆子小,坐久了,话还是变多了起来,抓着景真问了不少关于幼童的问题。景真对答如流,弄得我找不到话说,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喝茶。   茶喝多了,尿意自然就来了,我向崔秀道明后,崔秀赶忙起身要带我去净房,我让他坐下,在这陪着景真。他又欲让仆人带我去,我仍旧拒绝,还命他不得暗中派人跟着。   胆子小的人,小心思也少,崔秀极其听话,向我讲明了最近的净房所在后,便恭恭敬敬送走了我,也不敢让任何人在我身后远远地跟着。   我本就想独自一人逛逛这崔府,瞧瞧能不能发现些不该让皇帝发现的事,如今得到了这个机会,便也没按崔秀说的线路走,而是故意绕了路。   绕了几步后,我便渐渐地忘了崔秀说的路线,心里头不禁生出了担忧。   可我转念一想,崔府大是大,可同皇宫相比,那便不值一提了。   我想自己在皇宫这样的大迷宫里生活了七年多,区区崔将军府何足挂齿?我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怎会真在阴沟里翻船,在这崔府里迷路?   然后我就迷路了。   崔府的妾多,公子也不少,可家丁侍女似乎难寻,一路走来,没见到半个人影,想寻个问路的人都寻不到,正当我打算飞到屋顶上找路时,前方终于现了个人影。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人影一个左拐就不见了,我觉事有蹊跷,加快了脚步,想追过去。   可走到一半,我却放慢了步子,只因我发觉路过的一间房的门正敞开着。我好奇地瞧了一眼,这一眼之后,便让我不得不走了进去。   因为房内的地板上似乎正躺着一个人,我虽看不见那人的整个身子,却看见了一双脚。   此房是女子的闺房,一进房后,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我立马屏住了气,以手掩住了鼻子,确认这只是普通的香料所燃产生的香气后,才敢呼气。   方才也不是我的错觉,地上果真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十七八的样子,发髻松垮,绸衣凌乱,露出了多处白肉,就连酥胸都现了一半出来。   女子面色苍白,美目静合,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她白玉般的脖子上却有一处被利物所刺后留下的血痕。   大惊过后,我平静了下来,虽知救人应是无望,但还是俯下了身子,盼着她尚有一口气在。我的手探到了她的鼻边,片刻后,得到了答案。   她已经没气了。   随即我的目光顺着她脖子处的血痕到了地板上,接着我摸了摸地板上的血迹,血液未干,可见凶手刚行凶逃走。   我的头略一偏转,便又发现血迹旁不远处有一支金钗。   我拿起了金钗,同女子的致命伤口比照了一番,便推测出这金钗应就是杀人凶器,可金钗上没有任何血迹,大约是被凶手擦去了。   结合种种来看,这不仅是一起凶杀案,恐怕还是一起罪大恶极的奸杀案。   一时的震怒让我忽然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按照评书里的老套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若不及时喊人,手里头还拿着凶器,很容易就被第二个发现尸体的人当做凶手。   如果是在七年前,像我这种屁民一旦在凶案现场被抓住,估计连一句冤枉都喊不出来,就会被押往官府。官员们为图省事,更怕真查下去万一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定会对我这种无足轻重的草民施以重刑,屈打成招,致使我含冤而亡。   当我想通此节后,赶忙准备把金钗放下,喊人过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下一瞬,评书里最老套的那个桥段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来者是一位衣着普通的年轻侍女,她的小脸已被吓得发白,双目圆睁,正盯着我、我手中的金钗以及我身旁的尸体。   她紧闭着的小嘴终于忍不住张开,惊叫了一声后,颤抖着说出了听书人意料之中的三个字。   “杀……杀人了。”   若这真是评书,说书先生到了这时,决计会一拍案,说出听书人最不愿听见的十二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喵喵喵QAQ 祝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吃月饼长不胖,啦啦啦啦啦 ☆、皇后的日记:二十四杀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四   府上的姨娘们得知我和皇帝回了府上,皇帝那边我不知是何光景,我这边到了夏姨娘的房后,来了许多位姨娘在房门外侯着,说是想要向我请安。   我知晓她们的心思,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只是简简单单地请一个安,请完安后,该有所提的必会有所提,该有所求的必会有所求。   夏姨娘知晓她们的心思,也知晓我的心思,便替我将那些人通通挡了回去。   我和夏姨娘先是各自问了问对方的近况,夏姨娘说三个月前爹又纳了一名妾进府,是百渡楼里的清倌人,今年不过十七。   我听后没说什么,我知道老牛吃嫩草是每个男人的通病,就算是爹亦不能免俗。   正如我也不知他是否也能免俗。   说着说着,夏姨娘又说到了她有一位侄女,心心念念想嫁给叶非秋,她瞧着她那侄女才貌家世都不差,和叶非秋站一块儿也很是相称,便问我能不能做个媒,牵个线,亦或者给皇帝吹吹枕边风,让他直接赐个婚。   我听后微笑道:“本宫听闻前段日子,九公主向陛下请求赐婚,陛下都没答应,说是要看叶非秋的意思,不能凑对怨侣出来。陛下的意思是如此,本宫也更改不得。”   “臣妇明白了。”   夏姨娘的面上无一丝失望之色,语气很是平静。   我又道:“既然是你的侄女,那便也是太后的妹妹,此事为何不让太后出面?太后她至少是陛下名义上的母后,陛下想必会卖她些薄面。”   夏姨娘温柔道:“娘娘也知道太后只是陛下名义上的母后,后宫中的女人所能倚仗的就是帝王的恩宠,若没了帝王的恩宠,那她便什么都不是,哪怕她有太后的尊位。”   夏姨娘说话的模样极温柔,可她说出的却都是实话,而实话往往是最残酷的。   没有恩宠的女人,连被人求的资格都没有,在娘家人眼中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弃子。   自上回贤妃一事后,皇帝虽没有大惩太后,可对她的态度终究还是冷淡了许多。皇帝如今已大权在握,若他真想让太后在人世上消失,不知有多少法子,事后手上还不会沾染上一滴鲜血。   想到此,我心中生出了莫名的寒意。   夏姨娘道:“可娘娘不一样,就凭今日陛下能陪娘娘微服回娘家,这恩宠就是独一份的。”   我笑着摇头道:“可又有谁知这恩宠能留多久呢?”   夏姨娘忽然问了一个听上去很古怪的问题。   “那娘娘可愿要这份恩宠?”   后宫中没一个女人会说不愿,但我却答不上来。   我不愿要皇帝的恩宠,可我却无比贪念他除了权势外的一切。   夏姨娘不再追问,片刻后,侍女们端来了水和丝帕,侍候我净完手后,又奉上了糕点。   随后,在夏姨娘的一个眼色下,侍女们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继续到门外去站着了。   夏姨娘微笑道:“臣妇记得娘娘从小就与寻常女孩儿不同,不爱吃这些甜点糕品。”   我看向了小桌上的祥云圆瓷盘,盘中摆放的是做工精致的桂花糕。   “可女人们都喜欢吃这些东西,而本宫不巧是个女人,所以本宫不得不学着喜欢吃这些东西。”   言罢,我拿了一块瞧上去似乎要小一些的桂花糕,放进了嘴中。   夏姨娘温柔地笑问道:“可合娘娘口味?”   “尚可,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终究还是不喜欢糕点。”   夏姨娘道:“因为娘娘是个长情的人,厌恶的会厌恶一辈子,喜欢的也会喜欢一辈子。”   我看着盘中的糕点,苦笑道:“这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夏姨娘敛去了脸上温婉的笑,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道:“所以我当年才会让你不要爱上任何人。”   我知道这才是夏姨娘真正的模样。   这才是她面具后的本来面目。   夏姨娘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她最擅长的便是用温柔贤惠来掩饰她内心的冰冷坚硬。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按她从小教我的法子去当一个贤惠的皇后,渐渐地也学会了用温婉取代冰冷,用笑容遮掩算计。   可每每到了皇帝面前,这些法子就像是失灵一般,我总忍不住会冷脸,总要忘记了本应有的温言细语。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似有魔力,能毫无顾忌地撕扯开我脸上的所有面具。   我出神了片刻后,又尝试着拿了一块糕点,想放进嘴中,可最后我还是把它放回了盘里,道:“当年我没听爹的话,更没有听您的话。”   夏姨娘叹道:“后悔吗?”   “崔家的人永远不会后悔。”   夏姨娘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我却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欣慰”二字。   这时一位侍女慌忙地推门而入,道:“娘娘、夫人大事不好了。”   夏姨娘问道:“何事值得你如此慌张?”   “十一姨太……姨太她被人杀害了。”   话音落,夏姨娘面露惊色,我眉头也不禁一皱,只听那侍女又道:“十一姨太的尸体……”   夏姨娘追问道:“尸体怎么了”   “尸体是被陛下发现的。”   夏姨娘神色已大变,于崔府中人而言,此事若发现及时,遮掩得当,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一旦被皇帝知晓,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会变成大事。   更何况杀人本就是大事。   侍女道:“陛下他……”   这回换我追问道:“陛下怎么了?”   侍女道:“陛下不仅发现了尸体,还被不长眼的当做了凶手。”   ……   当我到大堂时,皇帝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端着一杯茶,垂着眼眸,瞧着杯中的茶叶,好似丝毫不觉堂内正跪满了一地人。   地上跪着的人里,有主子,也有仆从。   但到了此刻,主子和仆从间再无区别,因为在皇帝的面前,人人都只能是仆从,人人都只能做一件事,那便是惶恐地跪着,承受这天子之怒。   我也不例外。   皇帝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终于抬起了头,此刻的他,双眼中无一丝平日里的绵绵情意,深如海,暗如夜。   他冷言嘲弄道:“皇后的娘家人可真是出息,在朕眼皮子底下杀人便罢了,还打算让朕来替他担下这个罪。”   我走到了浑身发颤的崔秀身边,跪了下来,垂首道:“臣妾身为崔家长女,未能以身作则,致使府中人行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降罪。”   “皇后倒是把自己的罪认得清楚,既然如此,回宫后,你便先自罚半年俸银,再禁足三日,好生反省一番。”   “臣妾遵旨。”   皇帝收回了目光,悠闲地品茗起杯中的茶,仍没有一点儿让我们起身的意思。   这时一位暗卫走了进来,向皇帝行完礼后,道:“启禀陛下,崔府上下所有出口已严加看守,崔府所在的这条街也已布防。”   皇帝淡淡道:“若放跑了这府中一人,你日后也就不必再出现在朕的眼前了。”   暗卫立刻道:“是。”   皇帝放下了茶杯,又道:“你再去大理寺卿府上传道朕的旨意,让夏京给朕派个人来把这案给破了。你告诉夏京,朕今日无甚耐心,如果他派来的人,在日落前破不了案,明日朕就摘了他官帽,让他早些回去养老。”   “卑职遵旨。”   暗卫退下后,皇帝又端起了茶杯,开始品茶。我垂首,虽瞧不着他的脸,可我却能觉察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皇帝终于饮完了杯中茶,似才想起跪在地上的一屋子人,冷声道:“都给朕退下吧,皇后留下。”   众人皆起身退去后,仍未听见“平身”二字的我只能继续跪着。   待大堂内再无旁人后,皇帝飞快地起身,将我扶了起来。我抬眼看他,只见他就跟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双目中再无寒意,皆是心疼,极关切道:“膝盖疼吗?”   我轻摇头。   “方才的事……”   “臣妾知道,在崔府人眼中,臣妾就是他们的半个靠山,臣妾这大半个靠山都被罚了,他们就算再猖狂忤逆,也不得不反思收敛。”   皇帝道:“皇后明白朕就好,俸银的事,朕过段日子寻个由头给你赏,将这个缺补回来。”   说着皇帝伸手欲揽住我的肩,我移了一步,就像那夜在黑市那般,故意躲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不必了,臣妾不缺银子。”   今日他倒与黑市那夜不同,没有就此作罢,而是越挫越勇,一回不得,又再度出手。   这次我躲闪不及,落入了他的怀中。   “不缺银子,朕也要给,还要加倍给。”   我不再挣扎,甘愿沉沦。   片刻后,只听皇帝道:“不过今日之事,朕确实是有些恼,这崔府中的人太过胆大包天。”   我知道皇帝恼的是什么,一来他恼崔府中人竟敢在他眼皮子下杀人,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二来他自己又胡乱闯,晦气地撞到尸体不说,还被不知情的下人当作了凶手。   皇帝向来看重自己在民间的名望,此事如果查不出真凶,还不了他的清白,加之若再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必会有损他的名望,使他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想到此,我又冷道:“若陛下不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一人乱跑,又怎会搅入这滩浑水里?”   皇帝笑道:“朕既然搅了进来,就要搅个彻底,看看究竟是何人有这般大的胆子,在朕眼皮子底下行凶。”   我道:“臣妾知道陛下想找出真凶,不过陛下让大理寺的人在黄昏前破案,未免有些为难人。”   皇帝道:“如果夏京还想多干几年,那他定会派蓝柯来,而这世上还没有蓝柯破不了的案。”   皇帝口中的蓝柯官任大理寺少卿,是本朝近几年来的一位名人,他声名在外,并非因为他官有多大,而是因为他断案如神,屡破奇案。   正如皇帝所言,这世上确实没有蓝柯破不了的案,无论是再离奇古怪的案子,只要他出马,必能逮捕凶手归案,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他手下竟没有一起冤案错案。加之其人出身寒门,却能不畏权贵,皇帝对他这一点更是赞不绝口。   我虽未见过他,倒也听过他的不少探案故事,心下对此人也颇为好奇,也想瞧瞧看这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神。   片刻后,我和皇帝出了大堂,去见景真景善,发生凶杀案后,皇帝早已派了暗卫形影不离地跟着景真景善,更对侍奉的仆从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在两个孩子前提起今日府上的凶杀案。   景善仍在午休,我和皇帝便陪着景真,坐了一会儿后,景真忽然想起皇帝在马车上说的那个西夷探案故事,便追问起来,直言想听极了。   皇帝在马车上还兴致勃勃地想讲,可如今这府上真发生了凶杀案,皇帝原本高昂的兴致早已被一扫而空,哪里还讲得出?   景真见听不着故事,还是不免有些失望,皇帝见后又想强打起精神讲,就在这时,暗卫进来道:“启禀陛下,大理寺的人到了。”   “宣。”   我让侍女将一脸失望的景真带入了内屋后,大理寺的人便被暗卫领了进来。   今日大理寺来了两人,一位是仵作,还有一位是负责记录供词的,皇帝见那两人行完礼,自我介绍完后,不禁皱起了眉头,道:“就你们二人,蓝少卿呢?”   仵作道:“回陛下,蓝大人他今日应是……”   仵作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道:“夏大人本指派的是蓝大人,可蓝大人现下喝得烂醉如泥,今日之案便只能由臣接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旅游回来了,接下来更新时间会恢复正常(*^__^*) ☆、皇帝的日记:二十四杀上      话音落后,门外走进来了一人,来者腰间别着一块大理寺的令牌,但我却知这令牌的主人不是眼前的男子,而是蓝柯。   正如该来查案的也不是眼前的男子,而是蓝柯。   男子向我和皇后行完礼后,我终于忍不住起身,开口道:“堂兄,你何时成了大理寺的人?”   堂兄笑道:“今日臣与蓝大人相约饮酒,蓝大人不胜酒力,早早醉倒,岂料这时夏大人派人传了令,说将军府中有大案,还须得在日落前结案,遍观本朝,也只有蓝大人有这样的本事,敢接下这样的差事。可惜蓝大人已醉倒,无力查案,便在醉酒间托付臣这个半吊子来查此案。”   堂兄的官话说得极好,总而言之也就一句话的事,蓝柯喝醉了来不了,休沐日闲的没事干的堂兄就跑来替好兄弟查案。   堂兄待人素来友善,且不论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他都能做到一视同仁,所以他有不少朋友,这蓝柯便是其中一位。   若要论二人的渊源,还要追溯到堂兄在江湖上游历的那一年,那年在外游历的堂兄恰好碰上了正欲进京赶考的蓝柯,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结伴同行。   也不知是蓝柯运气不佳,还是堂兄时运不济,亦或者两人八字着实不合,他们二人分开行走时都平安无事,可一遇到一起,凶杀案就接踵而来。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就遇到了五起案子,每一起还都是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   更邪门的是,三年前的一个休沐日,堂兄和蓝柯两家人去京城外的一个小镇游玩,竟又碰上了连环凶杀案,自此后两家人再也不敢相约同行了。   堂兄和蓝柯为求安生,也只能在京城里喝喝酒,断不愿再远行,免得又碰上什么案子。   今日二人趁着休沐日的空当儿,喝个酒,谁知这案子又找上了门。   所以说,有时候有些事就是这般邪门,寻不出道理来。   蓝柯和堂兄既然能携手遇到案子,便也能携手把这案子给破了。虽说破案的主力是蓝柯,但堂兄这个助手当得还是极为称职。   只不过助手终究是助手,破案还是得靠主力,因此我心中不免有些怀疑,道:“非朕不信堂兄,可堂兄你毕竟不是蓝柯,当真有把握能破此案?”   堂兄老实道:“臣没有把握,只能姑且一试。若臣破不了此案,也至少能借着臣的身份给蓝大人多争取些时间,待他酒醒,亲自出手来破此案。”   “朕可告诉了夏京,朕要在日落前见到此案的真凶,君无戏言,就算是堂兄来了,朕也难以为了你收回成命。”   堂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转而又看向了正坐着品茶的皇后,道:“臣只知夏大人急着要破案,还以为是崔大将军那边施的压,未料到原来是陛下的旨意。臣更未料到的是陛下和娘娘的圣驾竟在此,不然……”   我见堂兄面色有些古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不然如何?”   堂兄不答,转而道:“不瞒陛下,今日臣还叫了一个人同臣和蓝大人喝酒。”   堂兄虽是皇族中人,可我却知他的朋友大多是些潇洒仗义的江湖人士,或是出身寒门的贤臣良官,他很少结交那些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和大权在握的朝廷柱石。   我料想能入堂兄眼的人应也能入我的眼,便好奇道:“那人也跟着你来了将军府?”   “是。”   我道:“传他进来。”   堂兄道:“他……他不敢进来,而如今门外都是暗卫,他也出不去了。”   我笑道:“不敢进来?那看来是位江湖中人了,你告诉他,皇帝又不吃人,没什么可怕的,哪有不敢见的道理?让他进来。”   堂兄道:“他不是江湖中人。”   我更为好奇了,笑道:“哦?莫非是朝臣不成?”   “严格意义上讲,他如今还未正式成为朝臣。”   我有些不解道:“堂兄这话说得可真绕,不管是谁,进来再说。”   堂兄自然不敢抗旨,片刻后,他将那人带了进来,待我看清那人是谁后,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去。   来者确实不是江湖中人,他现今还没正式上任,从严格意义上讲,也确实不是朝臣,堂兄对他的描述可谓是很贴切了。   贴切得让我不禁切齿道:“朕道是谁,原来是你。”   叶非秋垂首行完礼后,久久不敢起身,我不愿给堂兄留下不礼贤下士的印象,只得咬牙道:“平身。”   今日的叶非秋也很英俊,还穿了一件过往没见他穿过的玄色长袍。   待他起身后,我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他的衣服,又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我的衣服,发觉这两件衣服怎么越瞧越有些相似。   我的这身衣衫和叶非秋的那身衣衫颜色相同不说,式样纹路竟也差不多,就连我头顶上皇后亲手挑选的那个冠,乍看之下,都和叶非秋头顶上的像是同一个。   我想到了一句老话,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叶非秋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容貌,加之他身姿挺拔,一身玄衣穿下来,更衬得他丰神俊朗,目如漆星,眉如点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透着世家子弟的贵气。   两相一比,我便知道“相形见绌”这四个字怎么写了。   我眼前虽没有镜子,但不必看就知道,我就是尴尬的那个。我回头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正打量着叶非秋,无波无澜的双眼中露出了几分欣赏之情。   随即她又看向了我,目光在一瞬间便变得冷淡,就像在看一幅索然无味的画卷。   顿时,一股酸意涌上了心头。   我装作很不故意地故意移了两步,让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皇后的视线,使得皇后瞧不见叶非秋,而叶非秋也瞧不见皇后。   皇后对我此举似很不满,道:“陛下挡在臣妾身前做什么?”   我心中有鬼,便装作很不在意地大声解释道:“朕站累了,想走两步,恰好走到了皇后身前,这样不行吗?”   皇后幽幽道:“陛下站累了就该坐下。”   我怎可能听她的话老老实实地坐下,让她继续看叶非秋的脸?   于是乎,我就这样挺直了背站在她的身前,让她就算想看,也只能看我的背影。   片刻后,我瞧着眼前不知何时勾搭在一起的两位,又假笑道:“说起来,朕倒未想到你们二人竟能约到一起喝酒。”   堂兄道:“自臣那日在猎场上一睹叶小侯爷的英姿后,便一直想约小侯爷共饮,可惜从未得空,好在今日是休沐日,叶小侯爷又肯赏脸,愿同臣和蓝大人喝一杯。”   被堂兄强行吹捧了一番的叶非秋也礼尚往来,吹捧道:“臣能得世子殿下相邀,又能与蓝大人共饮,才是大幸。”   我冷嘲道:“看来是朕打扰了你们三人共饮的雅兴。”   堂兄虽不知我的语气为何会忽然转冷,但仍按套路道:“陛下这话折煞臣等了,臣等时刻准备着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罢了,堂兄你今日就少说几句官话,好生查案吧。”   “是。”   说着,我看向了叶非秋,挑眉道:“至于你……”   叶非秋道:“臣既然来了,愿协同世子殿下一并查案。”   我等的就是他的这一句话,笑道:“好,既然你要一并查案,倘若在日落前查不出真相,那罪责你也一并担下来,正好连着昨夜的一道罚。”   叶非秋骑虎难下,只得道:“臣遵旨。”   我见叶非秋落了套,心情也好了几分,问堂兄道:“朕着实有些好奇,你们查案到底是如何查的,寻常情况下,又该从何处入手?”   堂兄道:“按蓝大人的法子,通常是从被害者的尸身查起。敢问陛下,被害者的尸身现下在何处?”   “为了便于你们查案,朕已派人封锁了案发现场,尸身自然也留在了原地。”   堂兄目含惊讶,道:“臣未料到陛下竟知晓这查案时的一些常识。”   我笑道:“评书里不都是这样说的吗?事发后定要保护好案发现场。”   说着,我便先迈出了步子,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堂兄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陛下要一道去?”   “朕不但要一道去,还要一道去查案。”   堂兄惊道:“陛下这……”   我知堂兄又要说官话,便先一步打断道:“怎么了?允许你这个世子查案,就不允许朕这个当皇帝的去查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皇后冷幽幽的声音。   “陛下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可这般胡闹,这天底下哪有亲自去查案的皇帝?”   皇后的冰语一出,我刚燃起的壮志就被冻没了一大半,只得转身谄笑道:“朕既然说了要等着此案水落石出,如今就回宫岂不是自打脸?反正闲在此处亦无事可干,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皇后放下茶杯,起了身,步步逼近,道:“臣妾是怕陛下查案不成,又生出什么乱子,陛下随意在府上一逛,就能逛出一起凶杀案出来。臣妾怕陛下再在府里乱逛下去,岂不是要把整个府给拆了?”   我努力摆出架子道:“这凶杀案的事能怨朕吗?朕只不过恰好撞上罢了,况且这回朕身边既有堂兄,又有你心尖尖上的师侄,还有满府的暗卫,哪有……”   我本觉越说该越有底气,可在皇后冰冷双目的注视下,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弱。待我酸溜溜地说出“心尖尖”三个字时,脸上就跟被皇后的目光给划了一刀似的,冷冰冰地疼。   “陛下若真下定决心要去凑这个热闹,臣妾作为皇后也只能尽劝谏之责,拦不得陛下。不过陛下若真又闹出什么乱子,平白让臣妾为你担心,那你今夜回宫后就得给臣妾一些补偿。”   我壮着胆子道:“什么补偿?”   皇后笑而不答,下一瞬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她居然当着叶非秋的面,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衫,将我拉到了她的身前。   顷刻间,她的脸就近在咫尺,馨香钻入了我的鼻子,使得我耳根顿红,心跳飞快。随即,她轻踮起了脚尖,朱唇落到了我耳畔,亲昵地吹了一口气后,柔声吐出了两个字。   “肉偿。”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的少男心炸了啦啦啦啦啦啦啦 ☆、皇帝的日记:二十四杀中      到了案发现场后,我的脸依旧是红的,脑海里装满了“肉偿”两个字,直到堂兄连唤了三声“陛下”,我才回过神来,道:“何事?”   堂兄道:“陛下方才说要告诉臣等此案的一些情况。”   我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才正色道:“朕差点儿忘了这事。被害者是崔懿的十一姨太,名唤阴滢,三月前入的府,本是百渡楼里的清倌人,今年十七。”   叶非秋有些诧异道:“这般小?”   我道:“不算小了,朕记得前些年有个说是十六岁的丫头被送上了龙床,朕一瞧那脸,便觉不像是十六,一问才知,她家里人为了送她进宫选秀,竟报大了三岁,那丫头今年才十三,怪不得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叶非秋目含惊讶和鄙夷道:“然后陛下就临幸了那位姑娘?”   我道:“你问问世子,朕是这般的人吗?”   堂兄醉心案情,一时未答,我只有自言自语道:“朕当然不是这般的人。”   仵作验完尸体后,所得的结论和我推断的一致,凶器是金钗,一钗刺入脖颈处致使被害者身亡,被害者身亡前也确实与人交合过。   堂兄听完仵作的结论后,问道:“那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是?”   仵作道:“卑职只能推断出,现今离被害者死亡应不超过一个半时辰。”   堂兄皱眉道:“这个范围似乎太大了,就不能更精确些吗?”   “卑职无能。”   我走到了堂兄身旁,道:“朕发现尸体时,血迹未干,被害者应是才遇害不久。”   堂兄眼睛一亮,道:“陛下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半个多时辰前。”   堂兄脸露喜色道:“知晓的死亡时间越精准,案子便越好查了。”   我道:“堂兄要据此查崔府中人的不在场证明,若拿不出证明,那便有杀人之嫌对吗?如此一来,便能大大地缩小搜查范围。”   “陛下圣明。”   “朕等会儿多派几个暗卫协助你一同去查整个崔府中人的不在场证明。”   “谢陛下,不过臣还有一个疑问。十一姨太身边难道没有侍女吗,为何是陛下第一个发现尸体?”   我解释道:“这十一姨太虽是刚入府的新人,可却不得宠,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今日她忽然嘴馋,便遣了她的侍女去城西香酥阁买桂花糕,当那侍女买了桂花糕回来时,便撞见了手持凶器的朕,还稀里糊涂地将朕当做了凶手。”   堂兄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如果臣未记错,城西的香酥阁到崔府来回应要一个时辰的脚程。”   我道:“那侍女说她从离府到回府是差不离花了一个时辰。”   “敢问陛下在发现尸体前,可曾发现过什么可疑的身影?”   “朕在进这间房前,确实见到了一个人影,只可惜人影消失得太快,朕又被这房中的事给吸引了过去,便没追上,也未看清。”   堂兄听后疑道:“若那人是寻常人,以陛下的眼力和身手应当不会看不清,追不上。”   我道:“那人不是寻常人。”   堂兄道:“陛下的意思是?”   我反问道:“崔府上下百余人,可侍卫却只有几位,堂兄不觉古怪吗?”   “确实古怪。”   我笑道:“因为那些明面上的侍卫都是糊弄人的,真正护这崔府平安的是安插在崔府中,隐藏了自己身份的影剑卫。”   我不必多说,堂兄也知这影剑卫是何方神圣。   我知道皇后手下有一支崔懿给的暗剑卫,当初涧碧就是死在这群人手上,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后,暗剑卫仍一直在暗中为皇后办事。   我将他们的行踪掌控得很清楚,只要他们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也不愿动他们,毕竟以皇后的性子,她决计忍受不了手上没有一点可用之人。   如若说暗剑卫中人是百里挑一的精英,那么影剑卫中人则是万里挑一,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   堂兄知影剑卫的深浅,眉头皱得更紧,道:“按理说,有影剑卫在,崔府中应是不会发生凶杀案,莫非此次凶杀案是影剑卫中人所为。”   我也皱起了眉头,道:“这也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朕总觉得此案内有隐情,怕没有明面上瞧着这么简单。”   堂兄会意道:“难怪陛下非要让此案在日落前破,臣来崔府后,便听闻崔大将军今日与友人外出,约莫在黄昏时才会回府。”   “不错,暗卫已拦下了几位妄图出府给崔懿通风报信的人,其中不乏身手超凡的影剑卫。此案若不在崔懿回来前结,恐会生变。”   堂兄敬佩道:“陛下深谋远虑,臣远不及。”   我和堂兄谈话的同时,叶非秋见仵作起身后,便蹲下了身子,开始认真地观察起尸体,片刻后,他道:“陛下、世子,你们看。”   我二人闻言也蹲下了身子,只见叶非秋正仔细地看着被害者的鞋底,精巧的绣鞋鞋底处竟沾有青苔。   我看了半晌后,道:“被害者穿着的这双鞋,鞋底虽沾有青苔,可细看下却觉不旧不脏,这应是一双新鞋。”   我觉不放心,便让人唤来了十一姨太的侍女。   进门来的这位侍女便是将我当做成凶手的那人,待她后来知晓我的身份后,立刻神情大变,跪地求饶,哭得梨花带雨,如今她的眼圈儿还有些红。   那时,我便问她,若你没错,朕当真是凶手呢?   她哭着摇头说,陛下绝不可能是凶手,是她小人眼拙。   我不知这是她的真话还是虚言,我只知真话和虚言在至高的权力面前早已不重要了。   不论承认与否,有些时候,权力确实能解决许多麻烦,掩盖无数真相。   侍女进门后,又欲跪下,我赶忙道:“不必多礼了,朕问你,你家姨太的这双鞋可是新鞋?”   侍女低眉垂首,小声道:“回陛下的话,这双鞋是前几日大将军赏给姨太的,姨太今日也是第一回穿。”   我和堂兄听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就差会心一笑。   我接着问道:“那今日上午你家姨太可曾出过门?”   “自奴婢离开前,姨太都未出过门。”   “好了,你退下吧。”   侍女退下后,堂兄道:“果如陛下所料,这鞋是新鞋,那便言明这脚底的青苔是今日沾上的。”   我道:“只要知道了这青苔是在何处沾上,便也能知道被害者死前去了何地,见过何人。”   叶非秋道:“不知被害者死前可曾出过府?”   我道:“侍卫说不曾。”   堂兄道:“那这青苔便是在崔府里沾上的”   叶非秋托腮道:“可崔府里何处会有这种东西呢?”   我笑道:“庭院假山,池旁青石,这些地方皆有可能。”   随即我又唤来了府上的管家,府上的管家也是我的老熟人,当年小崔府的赵管家。   皇后入宫后,小崔府上的人里,只有少数侍女跟着皇后入了宫,而大多数人都回到了崔府,这赵管家便是其一。   赵管家刚回崔府后,还只是个副管事,前些年这府上原来的老管家回乡养老后,赵管家便升为了这崔府里的大管家。   他一入门后,我便亲切道:“赵管家,七年不见了,身子骨可还好?”   赵管家赶忙堆笑道:“托陛下洪福,奴才的身子骨是越发好了。”   我也笑道:“朕过会儿得了闲再同你叙叙旧,朕唤你来,是想问问这崔府中可有山石池塘?”   赵管家道:“府中的山石有三处,池塘有一处。”   我道:“那就劳烦赵管家带路了。”   赵管家躬身道:“奴才遵旨。”   堂兄要去安排暗卫和大理寺的人调查不在场证明之事,于是我和叶非秋二人便先行一步,在赵管家的带路下,将三处山石逛了一番,可惜皆未发觉什么可疑之处,也未寻获什么与案件有关的古怪物事。   紧接着,赵管家便将我们二人领到了西南角的池塘,我见越往西南边走,屋便越简,人也越少,便奇道:“这西南处怎瞧着这么荒凉?”   赵管家道:“因为老爷的书房便是在这西南处。”   我听后便了然了。   世人皆晓崔府上有一件怪事,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偌大的崔府虽华贵得闪瞎人眼,可府里面崔懿的书房却破旧得像从贫民窟里搬过来的。不知有多少人曾对崔懿提过,让他将这破书房修缮翻新,他都一一拒绝,仍日复一日地在里头干正事。   可就是这破书房却是崔府中的一个禁地,若无崔懿准许,听闻就算是最受宠的夏姨太都不得靠近这破书房所在的破院子,更遑论进去。   如此一来,连带着崔府的西南边这一片都鲜少有人敢过来,免得一不小心触碰了禁忌,得知了什么机密,到了那时,被扫地出门,丢了饭碗事小,万一被暗中做掉,丢了性命事大。   崔府的池塘临近崔懿的书房,赵管家到了此地后神情明显开始变得不安。我猜他到了此地,兴许已犯了崔懿的禁忌,便让他退下,免得他难做。   赵管家走后,未多久,堂兄就到了,我笑问道:“嫌犯排查出来了?”   堂兄摇头道:“还需些时候,只不过臣瞧暗卫那边已知晓该如何盘查了,守着也没意思。再者,臣担忧陛下的安危,所以还是过来了,陛下这边可有收获?”   我摇头道:“三处山石皆无所获,只能寄希望于这池塘了。”   眼前的池塘算不上大,池塘中无荷花,无游鱼,平静如明镜。时而微风过,明镜上也会出现几道裂痕。池塘边围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不少石头上确实布满了青苔。   我们正欲开始细查时,堂兄朝崔懿的书房那边张望了一番,忽然道:“崔大将军书房前的院子里似乎有人。”   我惊讶地朝那边瞧了一眼,发觉是有一个人。   今日崔懿不在府上,可竟然有人在那个院子里,此事实属稀奇,且兴许与本案有关。   我们三人互视一眼后,怀揣着好奇,走进了院子,院子正中是书房,从外观就可看出其年岁不轻,大限将至,破旧至此,果真名不虚传。   书房外有一棵梨树,梨树旁有一个小石桌,石桌旁放着两把小石凳。而如今椅子上正坐着一位蓝袍少年,手捧书卷,神情闲适,可他俊朗的脸上却有一股难遮掩的傲气。   直到我们三人走到了他的身旁,他才抬眼看向了我们,随即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面向我行礼道:“草民参见皇帝陛下。”   我从未见过此人,他也应当是第一回见我,加之方才进来时,走在正中的是堂兄,而这个少年却能一眼瞧出我的身份,这让我不得不奇道:“你见过朕?”   少年不卑不亢,极其镇定道:“草民不曾睹过龙颜。”   “那你是怎么认出朕来的?”   少年道:“草民虽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大愿闻窗外事,但陛下和娘娘驾临府上这等大事还是知晓的。陛下虽是微服前来,未穿龙袍,可草民却瞧得出陛下身上的这件衣衫所用的料子是陈州的凌纹锦,凌纹锦向来是贡品,非皇室中人所不能穿。”   我笑道:“小小年纪,眼睛倒毒辣,朕还觉得朕这件衣衫瞧着和他的那件差不多。”   说着,我瞧了一眼叶非秋的衣衫。   少年的双目仅瞟了一瞬叶非秋的衣衫后,便道:“叶小侯爷的衣衫乍看之下和陛下的衣衫很像,可细看却大有不同。叶小侯爷衣衫上的暗纹是叶,而陛下的衣衫上的暗纹却是古式的祥云。古语云,祥云潜龙。陛下的这件衣衫虽无龙纹,实则却有千龙百龙藏在了这祥云之中。此件衣衫不愧是宫中御用之物,不但做工精致,还恰好契合了陛下微服出行的圣意。”   我见这一件衣服竟都被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出这么多名堂,心下也有些讶异。而且从方才那一番话中就能听出,他不但认出了我,还认出了叶非秋。   我又道:“那你又是如何认出叶非秋的?”   少年微笑道:“这便更称不上是难事了,草民能认出叶小侯爷的前提是,草民与世子殿下曾在前不久的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草民能认出正中这位是世子殿下。至于叶小侯爷,那也是因为草民听闻小侯爷和世子殿下一道来了府上,加之此番气度和此番容貌,又能和陛下和世子并肩同行,不是叶小侯爷,还能是谁?”   我笑着看向堂兄道:“这么机敏的小子,堂兄你可还记得他?”   堂兄笑道:“那日在诗会上,崔家的四公子就已大放光彩,力压众儒,臣又怎会轻易忘记?”   我毫不惊讶道:“原来你就是崔家的四公子崔昭,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有丢你爹和你姐姐的脸面。告诉朕,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眼帘低垂,淡淡道:“回陛下,草民今年十五。”   我真诚地夸赞道:“朕在你兄长身上没看见你爹的影子,倒在你身上看见了,好生读书,朕断言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谢陛下。”   我又道:“既然你能认出朕,那你必能猜出朕到此地所为何事。”   崔昭道:“草民猜陛下是来查案的,草民还猜陛下接下来便要盘问草民。”   “好一个闻一知十的小子,朕确实有问题要问你。”   崔昭平静道:“陛下请问。”   “你在此处待了多久?”   崔昭答道:“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   我问道:“朕听你的长兄说,你应是在房内温书,为何跑到了此处?”   “草民被大理寺的人盘问完后,觉得有些心烦气躁,温不下书,便想换个地方透透气,此地最是安静不过,所以便过来了。”   我继续问道:“你独自一人来的此处?”   “是,爹只许草民一人到此地温书,旁的人都不许靠近这院子。”   这崔昭在崔懿心里头的位置果真非一般的高,想来也是,有这般聪慧的儿子,自然要当宝一样捧着。   “你来此地后,可有见到过旁人?”   崔昭摇头,我这才发觉起身后的他身量不矮,差不多已到了我的肩膀,按这个势头,还能再长不少。   我边说着,边踱到了书房前,只见房门上了锁,便又问道:“这书房你也进不去?”   崔昭道:“书房的钥匙只有爹才有,爹也只准许草民在这院子里温书,若他不在,草民也进不得书房。”   我颔首,又用手拉了拉锁,确认真打不开后,才又走到了崔昭身前。   崔昭虽聪慧,但终究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我见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搞不好还给人吓出阴影来。   思及此,我便告诉崔昭,当下情况特殊,恐歹人还在府上,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还是让他早日回房,不要在这本就无人的地方乱逛。   崔昭听后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接着我们三人在这院中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打算撤退,再去查看池塘,顺带静候暗卫那边的嫌犯名单。   出院子前,我见这院里有宫中难得一见的狗尾巴草,便觉怀念,一时未忍住扯了两根下来,拿一根叼在了嘴巴里,又把另一根递给了堂兄。   堂兄笑着接过,熟练地叼了起来,叶非秋则站在一旁,面色略微古怪地盯着我们。   我叼着草,含糊道:“怎么?你过往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没叼过这狗尾巴草?”   叶非秋平静道:“臣确实没叼过,因为小师叔说此举不雅且脏,小师叔还说……”   我问道:“还说什么?”   叶非秋声音变小了些,道:“还说只有那些故作潇洒的流氓无赖才会这样做。”   我顿觉自己连中数剑,赶紧把气撒在叶非秋身上,厉声道:“叶非秋你好大的胆子。”   叶非秋道:“这并非臣所言,而是小师叔的原话。”   我又被哽得说不话,便弯腰给叶非秋也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命他塞到嘴里,待见到叶非秋这位新一代万千少女心中的男神,因着嘴巴里的狗尾草多了几分痞气后,我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出了院子。   出院子后,我到了池塘边,问叶非秋道:“甜吗?”   叶非秋拿出了狗尾巴草,不解道:“陛下为何会有此一问?”   堂兄道:“狗尾巴草的草茎处是有些许甜味的。”   叶非秋又把狗尾巴草放进了嘴巴里,仔细品了品道:“好像是有些甜。”   我道:“所以你错了,你的小师叔也错了,我们叼狗尾巴草哪里是因为故作潇洒?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和大家闺秀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能管个温饱就不错了,又怎会有钱去买糖吃?想糖味了,就从狗尾巴草里找。”   堂兄怀念道:“臣当年行走江湖,最落魄时被丐帮的兄弟们收留,也是他们教给了臣这个法子。”   叶非秋听后沉默了许久,道:“臣以为如今是盛世。”   堂兄道:“可盛世之下,也会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叹了口气,吐出了狗尾巴草,忽然又觉乱扔无用之物很没有公德心,便又从地上把狗尾巴草捡了起来,故作深沉道:“消除贫穷是登天难事,为臣者为君者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减少罢了。纵使艰难,可总得有人来做,不然你以为朕为何放着厨子不当,来当皇帝?当十年皇帝,起码少活二十年。你看看这几百年来的皇帝,别说五十岁了,活过四十的都没几个。”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堂兄立刻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必能……”   我苦笑着打断道:“堂兄不必说那些哄人的鬼话了,朕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已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这后果自然也包括当个短命鬼。”   我顿了片刻,看向了不远处的屋顶,道:“再来我当这个皇帝也不是全无私心,不做皇帝,我顶破天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厨,可她却是远在天边的神女。世人常嘲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又有谁知癞蛤/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怎敢真奢求能吃到天鹅肉呢?所以只有到了这个所谓的至尊之位,我才勉强能生出胆量站在她的身旁;只有握住了无上的权力,我才有资格说我能护她周全。”   此话一落后,气氛变得更为凝重,连池塘中的水似乎都静了几分。   堂兄和叶非秋面露愁色,久久无言,我这才发觉自己今日有感而发,屁话太多,坏了旁人心情,只得立马笑骂道:“朕在发表感叹,你们两个在一边忧愁个屁呀。你看看我们三个苦大仇深地站在这池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相约来跳池的。上回朕和叶非秋在黑市楼顶上就被当做了要跳楼的,别到了这将军府,又老戏重演。”   两人果真被我的烂话逗笑,脸上有了笑意的堂兄又不忘说起了官话,道:“臣等也是担君之忧。”   我一手拍了一人的肩,道:“担君之忧便算了,担君之乐朕倒乐得见到,继续查吧,别忘了这案子还没结。”   接着我们三人又打起精神,开始在池边查探。片刻后,一名暗卫到了我的身旁,道:“陛下,嫌犯们已排查出来了。”   “有几人?”   “四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所以今天就木有更新了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四杀下      我道:“哪四人?”   “崔家三公子崔诗,厨子刘名,花匠马客,还有……”   “还有谁?”   “还有十姨太辜琴。”   堂兄听后抚着下巴道:“被害者生前曾与人交合过,十姨太是女子,应可排除嫌疑。”   我不答,继续问暗卫:“四人现今在何处?”   暗卫道:“正在大堂外候着陛下。”   我问道:“可有查出这四人与死者有何特别的关系?”   暗卫道:“死者因出身低贱,年岁又小,入府后和别的姨太们都无甚交集,唯独和年岁相仿的十姨太交好。崔家三公子崔诗虽明面上与死者没什么交集,可在死者未入崔府前,二人曾经应是见过面的。”   我挑眉道:“哦,这是怎么一回事?”   “三个半月前崔诗带着四公子崔昭瞒着他们的爹娘去了百渡楼,那时死者还是百渡楼中的清倌人。”   我听后有些惊讶,问道:“崔师今年多大?”   “今年十七。”   “可有打探他平日里作风如何?”   暗卫跪下请罪道:“卑职无能,未打探到此节。”   我让他起身后,只听身旁的堂兄道:“若臣未记错,崔家的家教极严,鲜少听闻府上的公子伙同京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们挥金消银,这崔诗应也是个正经老实的少年。”   我笑道:“可正经老实的少年当久了,也总会做出些不正经、不老实的事情出来。三个多月前的那事,估计就是因为他这个老实人憋不住了,想着去放纵一回。这崔诗也算够兄弟,去那种地方,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弟弟,去见见世面。”   沉默许久的叶非秋忽然发问道:“那二人去百渡楼一事,崔将军可知道?”   暗卫道:“他们二人运气着实不佳,去百渡楼那日正好撞上了同在百渡楼的崔将军。”   我评价道:“刚上车就翻车,这运气确实不佳,这两个兔崽子被抓之后呢?”   暗卫待我说完后,才敢继续道:“回府后崔诗被禁了半个月的足,崔昭被禁了一个月的足,此事崔府上下皆知,所以属下才能轻易打探到。”   叶非秋问道:“明明是这崔诗带的头,为何这做弟弟的反倒被罚得更重?”   我笑道:“你当了爹后就知道,越是看重的儿子,越要对其严苛几分。”   堂兄道:“不过就算这崔诗和死者真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必就能说明什么。”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暗卫:“剩下的那两人呢?”   “叫刘名的厨子和死者倒也能称得上有过节。”   我奇道:“府上的厨子怕是连死者的面都见不到,这过节从何而来?”   “死者对海味过敏,一月前轮到刘名为死者备膳,刘名一时忘了死者的忌口,煮了盘模样新奇的虾丸。死者吃下后才发觉所食的丸子中竟含有虾肉,未过多久身上便因过敏起疹子了。崔将军知晓此事后,虽没有将刘名赶出崔府,但还是重罚了他一番。”   堂兄道:“所以这位叫刘名的厨子便因此对死者怀恨在心?”   暗卫道:“卑职以为不无可能。”   我道:“若真是如此,那厨子也是个奇人,自己做错了事被罚,反倒还对受害者怀恨在心。”   堂兄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准他就是这样的奇人。”   我不置可否,道:“接着说。”   暗卫道:“至于那花匠,似寻不出同死者有何关联。”   我问道:“那花匠负责的是崔府哪片的花草?”   暗卫道:“就是陛下如今所在的此地。”   听罢,我们三人的眉头皆微皱了几分,随即我挥手让暗卫退下,让他们继续将四个嫌犯留在大堂外。   暗卫退下后,我问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叶非秋正色道:“三位男子似都有嫌疑,又似都无嫌疑。”   我斥道:“尽说他娘的废话,你在这边听了半天,就未得出些什么有用的结论?”   叶非秋面色不改道:“臣方才其实没怎么细听。”   我问道:“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叶非秋老实道:“臣方才在想为何这凶手不能是府外人,也许他行完凶后,就逃之夭夭了。”   堂兄道:“崔府的侍卫说了,凶案发生前后府内无可疑之人进出。”   叶非秋道:“凶手也许是绝世高手,并未走正门。”   我否道:“那也不可能。”   “为何?”   “因为在朕和皇后到崔府前的一个时辰,朕便已派了暗卫暗中盯着这崔府,一旦有可疑之人进了崔府,无论他是从何处,以何种方式进来,都逃不过暗卫的眼睛。”   “可若那人在暗卫抵达崔府前,就已藏身在了这崔府中了呢?”   堂兄反问道:“就算他能进来,可待他行完凶后,暗卫已达,他又如何出得去?”   叶非秋回道:“他既然出不去,那便也不必出去,索性就藏在这府上。”   我笑道:“你小子还得磨几年,你以为方才暗卫们仅仅就是去查个不在场证明?暗卫们除了查不在场证明外,还将崔府中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搜了个遍。”   叶非秋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书房,道:“那里也搜了吗?”   堂兄道:“书房的锁是崔大将军请天下第一锁匠穆老三所造,如无钥匙,几近无可能打开,而这钥匙全天下也只有一把,被崔大将军随身带着。”   叶非秋追问道:“如果那歹人偷走了崔大将军的钥匙呢?”   我道:“这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人敢从战神身上偷东西。”   堂兄也笑着摇头道:“崔大将军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很多,除了他的谋略外,还有他的武艺。”   叶非秋又道:“万一……”   我终于又未忍住,爆出了粗口,道:“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想不通的地方?”说着,我下意识挽起了大袖子,强忍住给叶非秋两拳头的冲动。   堂兄这回也未忍住,提醒道:“陛下注意你的言行。”   我深吸了一口,放下了袖子,稳住了心态,负手道:“叶非秋虽说了这么多无用之话,可有一条思路确实不错,此案的嫌犯是不只四个,你们都忘了还有一人。”   堂兄疑道:“还有一人是谁?”   我指着自己,道;“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朕这个嫌犯都是嫌疑最大的。”   堂兄道:“陛下怎可能会做出此事?”   我笑问道:“为何不会?”   叶非秋抢先答道:“因为陛下没有动机。”   “见色起意,先奸后杀,这个动机你们瞧着如何?”   叶非秋淡淡道:“这个动机不如何,有小师叔在,陛下怎会看上别的女人?况且小师叔的容貌同那女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想尝尝山肴野蔌。”   “陛下就算要尝,也不会挑个模样远不如陛下的。”   我这才朗笑道:“你小子开窍了,嘴巴越发会说了。”   叶非秋一本正经道:“陛下教过臣,这朝堂和江湖不同,在朝堂上要学会滑,最好滑得就像一条游鱼。可这条游鱼就算再滑,也不能滑出陛下的手掌心。”   我带着报复的心思,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接着我们三人一边天南海北地扯着淡,一边查探这池塘畔,不出意料,喜闻乐见,仍无所获。   事后我反省了一番,莫非是因为我们专注于扯淡去了,所以才忽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   随即我们到了大堂,依次传了四位嫌犯进来。   进来的第一位嫌犯是十姨太,来者瞧着不过二十,穿着素雅,模样秀美,行完礼后一抬首,一双哭得红肿的美目就入了我们的眼帘。   看来暗卫所言不假,这十姨太同死者的交情是不浅,光从这流眼泪的架势就可见一斑,只不过考虑到崔府后宅里的姨太们个个都有着能登台亮相的演技,我也不能全信眼前之人的眼泪。   师父更曾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说只有毛没长齐的傻小子才会相信女人的眼泪,还说后宫后宅女人间的闺阁情比绢花还假。   我也不知后宫中的女人们闺阁情假不假,但从她们在皇后的提点下,一致对我这个“外”的表现上来看,应该也假不到哪儿去。   照堂兄所言,这十姨太作为一个女人,其实本就无嫌疑,但我想着既然人都到了,那还是见了一见,问了几个问题。   她答得都没什么错漏,正当我欲让她退下时,却发觉她头顶上的金钗有些眼熟。   我道:“你头顶上的那支金钗,摘下来给朕瞧瞧。”   十姨太听后怔了一瞬,随即忙把金钗摘了下来,站着的叶非秋接过金钗后,递给了坐在主位上的我。   我把玩了一番金钗,只觉这手里头的钗越瞧越眼熟,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敛去,问道:“这金钗是从何而来的?”   她道:“回陛下,这支金钗是妾在千饰阁买的。”   我道:“这金钗可是你在千饰阁特别定制的?”   十姨太摇头道:“这金钗是京城里时下最火热的一个式样。”   “既然是最火热的式样,那你可知这府中还有何人戴这式样的金钗?”   十姨太话未出口,泪花又盈了出来,她伸手拭起泪,哽咽道:“旁人妾不知,可滢儿她有一支,当初还是妾同她一道去买的,我们二人都中意这式样的金钗,也不觉和对方撞钗有什么,便都买了下来。可谁曾想这钗还在,本好端端的人却说走就走了。”   我怕她再哭下去,整张脸要演一出水漫金山来,便让她收了声。   她收声后,泪流得更多了,看得我都不敢告诉她,杀了她滢儿的那支金钗,和她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十姨太退下后,第二位进来的是叫刘名的厨子,三十出头,矮矮胖胖,一进屋就跪着,片刻不停地哀嚎哭诉此案与他无关。   我问他,案发时为何独自一人?   他说,他这人无事时就爱研发新菜谱,可常常在厨房里捣鼓捣鼓着便没了灵感,每当无灵感时,他就爱去无人的地方找灵感。今日案发时他便正独自一人一心构想他的菜谱。   我听后未说什么,又提到了虾饺一事,他连忙又道,他怎会对十一姨太怀恨在心,反之,他还万分感激十一姨太。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如果不是十一姨太为他求了情,他在崔府上的饭碗早就丢了,至于今日为何拿不出证明,实属巧合中的巧合。   我见他感情极为真挚,哭得十分到位,便话头一转,跟他聊起了做菜,这一转转得他措手不及,慌乱间倒也能对得上。   由此观之,此人别的不说,在做菜一事上还是有些道行,搞得清门路。   聊到最后,我毫不客气地将他新构想出的那道菜谱给偷学了过来,之后便乐呵着让他退下,徒留下站在我身旁摸不着头脑的堂兄和叶非秋。   紧接着,我就唤来了暗卫,低声吩咐他带人去厨房查一些事。   第三个进来的是花匠马客。   马客一进来,我们三人的神情皆有所变,并非因此人模样身形有何过人之处,而是因为我们三个恰巧都是习武之人。   更巧的是我们三人还都是武艺不凡的习武之人。   武艺不凡的习武之人很易便能感知到同样武艺不凡之人的实力。   这进来的马客无疑就是这样一位武艺不凡之人。   纵使此人极力想要隐藏自己的内力,可这习武之人如若到不了花非花那个境界,又怎能随心所欲地隐藏自己的实力?   所有遮掩不过是徒劳罢了。   眼前这位看上去寻常不过的花匠决计是影剑卫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喜欢这个副本,但卡文卡炸了,所以断更了一天,对不起小天使们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五杀上      “朕听闻案发时你如常在打理花草。”   “是。”   “无旁人能给你作证?”   “没有。”   “崔大将军书房前那一片花草皆由你一人负责?”   “是。”   “案发前,你在书房那片可曾见过旁人?”   “没有。”   影剑卫中人皆非常人,个个都训练有素,想要从他们的口中问出真相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   马客的话很少,没有过多的解释,所有的回答皆是能简便简,滴水不漏。   言多必失,而言少便难失。   任凭我如何怀疑他便是我看到的那个身影,可我却从他的话语中找不出任何疑点,更遑论证据。   没有证据的定罪,那便成了何患无辞的欲加之罪。   最终我只能挥手让他退下,并让暗卫们好好盯紧他。   最后进来的是崔家的三公子崔诗。   十七岁的崔诗模样清秀,眉宇间有几分崔懿的影子,气质很是儒雅,生得有些老成,瞧上去和崔秀差不多大,着一身青衣,腰间同崔秀一样别着一块刻月纹竹的玉佩。   我打量了一番他的玉佩,笑道:“你们崔家的兄弟,是不是人人都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崔诗似未料到我有此问,愣了一番,才道:“回陛下的话,这块玉佩只有大哥、二哥、草民还有四弟有。”   “这是为何?”   “因为这是爹给我们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剩下的两位弟弟还未满十五,所以没有。”   我道:“这崔大将军倒是不走心,连生辰礼物都送一样的。”   崔诗道:“草民想,爹此举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他对我们兄弟是一视同仁的。”   我心里暗自腹诽,若真一视同仁,那日你和崔昭一同去百渡楼,就不会只禁你半月足,却禁了崔昭一月足。   腹诽完后,我又问道:“你们平日里都会戴着这块玉佩?”   崔诗摇头道:“不尽然,就拿草民而言,草民刚拿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别着,可如今也只是想起时才会别上。”   接着我又问了几个与案件有关的套路问题,出乎我意料的是,崔诗回答时表现得极为镇定。   可崔诗的回答仍很无趣,就像崔秀一样,很难让人生出与他促膝长谈的念头。   堂兄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老实的少年。   最终我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三个半月前你是否在百渡楼见过你的十一姨娘?”   崔诗道:“草民确实与十一姨娘在百渡楼有过一面之缘。”   我更为直接道:“一面之后,你是否就倾心于她了?”   崔诗连忙慌张道:“在草民心中,十一姨娘入了府后就是草民的长辈,怎敢有倾心一说?”   “虽名为长辈,可朕听闻她只比你长几月。年岁相仿的才子佳人间真生出些情愫来,也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崔诗再度慌忙地否认道:“草民既没有杀人,也从未对十一姨娘生过逾矩之心,请陛下明鉴。”   我知再逼问下去,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便让脸被吓白了几分的崔诗退下。   我坐够了,站起身来,问道:“四位嫌犯都见完了,这回你们有何看法?”   这回叶非秋兴许是怕又被我斥骂,索性什么都不说,等着堂兄开口。   堂兄道:“除去十姨太这个女子,臣还是认为余下三人都有嫌疑。厨子虽言辞诚恳,可人心隔肚皮,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臣愚钝,着实分不清。花匠是影剑卫中人,案发时又正恰好在死者生前极有可能去过的池塘边,按理说嫌疑最大,可正因他是影剑卫中人,接受的是最为严酷的训练,对主人极其忠诚,又怎会轻易做出先奸后杀主人之妾这等事?”   他顿了片刻,道:“至于这崔家三公子,方才一提到百渡楼之事时,本尚算平静的他突然变得慌乱起来,脸色发白,眼神不定,所以臣认为他极有可能在说谎。以臣之见,当下应着重查验崔家三公子。”   我笑道:“朕也是这样想的,那么堂兄认为该从何处查起?”   堂兄道:“既然三个半月前崔诗是和崔昭一同去的百渡楼,臣认为若去问崔昭,应能问出些东西。”   我又忙笑着点头道:“朕也是这样想的。”   通常情况下,当他人说出高见时,不管你自己是如何想,先来个马后炮,赶紧附和一番,说多了,便能产生自己也是能想出高见之人的错觉。   我附和了堂兄两句,就觉得自己的才智似有所提升。   这时,忽然换叶非秋道:“但从崔昭口中问出话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我正想继续笑,发觉这话是从叶非秋口中说出来的,连忙收住了笑,淡淡道:“朕也是这样想的。”   虽不愿承认,但我的才智似又因这句话提升了些。   堂兄本以为我会传崔昭过来,却不料我想亲自到崔昭的书房去见他。   崔昭书房位置极好,环境清幽,采光又足。   房前有院,院中有凳有桌,栽树种花,树挺花香,是个读累书后来消乏去疲的好地方。   我们三人到时,崔昭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字,我随意地朝书案上一瞥,就不得不大惊。   纵使我在书法上没什么造诣,对名家名作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见解,可至少还是能分得出好字和烂字。   堂兄的字很好,叶非秋的字也很好,皇后的字更不必说,随意落笔,就是大家风范,就算不靠她的身份,光就凭她的字本身,就能卖出一大笔银子。   在周遭众人的衬托下,我本就不值一提的字便彻底被比到了地底下。   杜太傅曾幽幽道,你什么都能教,就你这狗爬的字,不论怎么教,还是改不了狗爬的本质。   自此后,每每瞧见那些佳作时,我总会暗自和自己的狗爬相较一番,别人的字写得越好,我便会越为自己的狗爬难过。   而今日见到崔昭的字后,我可谓是难过十分了。   如此刚劲有力,苍劲挺拔的字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之手,可就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写出来的,让人不服不行。   于是我服气地称赞道:“这般好的字,朕都想向你讨一幅去临了。”   崔昭这才如梦方醒,抬起了头,将笔放下,行完礼后,正色道:“陛下过誉了。”   我听后笑着逛起了他的书房,书房的摆设极为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房中挂着不少字画,我初看还以为是出自名家之手,细看之下才发觉字画上竟都盖的是崔昭的私印。   果真是别人家的十五岁。   我仍有些不信道:“这些真都是出自你之手?”   崔昭平静道:“是,不过这没什么了不得的。”   我惊道:“这还称不上了不得?”   崔昭道:“若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十五岁时的作品,便就会知晓草民所作的这些是如何不入流了,草民这些年来,也是一直以娘娘为榜样,勤学苦练,方才勉勉强强能有这些拙作。”   崔昭这话夸的人虽不是我,却听得我极舒坦,极得意。   皇帝当久了的人会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便是高兴了就忍不住想赏东西。   我见他今日腰间没佩玉,便笑道:“看来你不大喜欢你爹给的玉,可君子岂能无玉?”   说着我便把腰间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玉佩给扯了下来,放在了桌案上,道:“这玉佩朕便赏你了,若过会儿朕要向你讨幅字画,也算不得是白拿了。”   崔昭听后受宠若惊,连带着手都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连忙跪下道:“陛下的赏赐太过贵重,草民受不起。”   我大笑道:“一块玉罢了,有何受不起,只可惜你年岁小了些,不然朕还真想赏你个官做。再等几年,朕等你金榜题名那日。”   崔昭又犹豫了许久,才道:“草民谢主隆恩,草民这几年定刻苦读书,不负陛下的厚望。”   我转而对堂兄和叶非秋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叶非秋,朕瞧你那男神的位置怕也坐不了几年了,好好珍惜。”   叶非秋一直极认真地盯着崔昭看,似在想什么,被我一点名,才回过神,道:“是。”   又是一番闲话后,我们才回到了正题。   “三个半月前你可是被你的三哥带去百渡楼了?”   我原以为提到这事,作为少年的崔昭应会感到有些羞涩,可谁知他竟平静地承认道:“是。”   “你和你三哥那日可曾见过你们的十一姨娘?”   “见过。”   “给朕说说那日你三哥遇见你十一姨娘是何反应,两人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这回崔昭没有即刻作答,而是选择了沉默,半晌后才抬头认真问道:“陛下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我们听后皆是一愣。   “你这话是何意思?”   崔昭淡淡道:“草民知道陛下来问草民此事,是因为陛下怀疑三哥杀了十一姨娘。按照陛下所想,如若三哥真爱慕十一姨娘,那他极有可能一时把持不住,为爱发狂,铸下大错。如果三哥只把十一姨娘当做长辈,那他便少了杀人的动机,如此自然能洗掉一大半嫌疑。草民猜陛下从三哥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只能来问草民,只因三月前二人初见之时,草民也在场。如果草民能如实说出那日二人的一言一行,陛下圣明,必能从中寻出不少线索。”   崔昭将我们三人的心思全然点了出来,使得我们三人一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听他接着道来。   “陛下是寻对了方向,可陛下忘了一件事,三哥是草民的哥哥,纵使他当真罪犯滔天,草民身为他的亲人,着实难以大义灭亲,免不了想要回护。”   我总算找到了话说,道:“所以你准备为他犯下欺君之罪?”   崔昭道:“草民担不起欺君之罪,也没有机会担下这欺君之罪。陛下虽是真龙天子,可陛下终究不是神,敢问陛下如何能辨明草民是否在说谎呢?”   此话一落,我们再度语塞。   他说的没错,三个半月前陪在崔诗身边的人是他,是真是假皆在他一人之口。   欺君与否,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时,堂兄忽然道:“如果陛下真有法子能辨明呢?”   崔昭发问道:“若陛下能辨明,那便言明陛下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既然陛下已知晓那日之事,又怎会来问草民呢?”   这回连堂兄都说不出话来。   崔昭见此,仍显稚嫩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个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笑。   “不过草民能告诉陛下一件事,那日草民和三哥确实曾与十一姨娘共处一室过,一室内只三人,再无旁人。”   “再无旁人”四个字再度强调了一件事,崔昭口中关于那夜的话语除了死者和崔诗外,再无旁人可辨其真假。   “所以不论草民说什么,都有可能是伪证,而伪证是定不得人罪的。恕草民直言,陛下您问错人了。”   言罢,崔昭抬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平静的双目中竟隐隐含有少年人气盛之时的挑衅。   我有点想默默地收回玉佩了。   再谈无益,我想着自己的玉佩不能白给,便拿走了崔昭的一幅字,折叠一番后,塞在了怀里,随即在崔昭极为有礼的恭送下出了门。   我们三人出门后走了几步,堂兄转身瞧了一眼紧闭上的书房门,感叹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道:“可惜。”   堂兄问道:“陛下可惜什么?”   我笑道:“可惜太聪明的人都活不久。”   堂兄双目中先是疑惑,一瞬后已是了然之情,叹道:“如果一个臣子太聪明,那他兴许活得更短。”   我道:“这可未必,这要看他碰上的是个什么皇帝。如果他运势不佳,碰上个二三流的皇帝,还不懂收敛锋芒,那定活不长。可如果他踩了狗屎运,碰上个一流的皇帝,那情况便不一样了。”   堂兄不语,叶非秋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山”字,问道:“陛下此话何解?”   “这二三流的皇帝一无容人之量,二不精驭人之术,遇到个功高震主的,摸得透圣意的,第一反应便是杀。”   叶非秋又好奇道:“按陛下的意思,那一流的皇帝又该是什么样呢?”   我道:“一流的皇帝也不比二三流的好到哪儿去,同样会怕那些功高震主的,同样会忌惮那些擅揣圣意的,只不过他们多了个爱好。”   “什么爱好?”   我眯起了眼睛,微笑道:“训猛虎,驭恶狼。”   过了一会儿,叶非秋又把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出了一句听上去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那敢问陛下,您认为您是几流的皇帝?”   我听后没有怪罪他,而是大笑起来,道:“朕身在九流,心向一流。”   堂兄也笑了起来,道:“九九终会归一。”   言罢,堂兄又抬起头,看着我们身处的偌大崔府,问道:“可如若虎太猛训不住,狼太恶驭不了,又当如何?”   我不答,从怀中掏出了那幅字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番,随即将其握在了掌中,暗自运功。   待宣纸成了碎末后,我给出了答案。   “那便只有杀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至少说废话是一流(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二十五杀中      当我说完“杀之”二字后,便后悔了。   因为我忽然发觉手里头的碎末似乎不大好处理,像我这般有公德心之人,是绝不会随意乱扔东西的,我握着碎末正欲塞给叶非秋,让他找个地方解决时,一位暗卫朝我们三人走了过来。   暗卫见完礼后,我便将碎末转手给了他,皇家的暗卫同影剑卫一样训练有素,暗卫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接了过去,随即他告诉了我们一个大消息。   他说,马客招供了。   我知晓后让堂兄和叶非秋去了关押马客之处,听他的供词,而我则去了皇后暂歇的地方。   见皇后前,我先去瞧了两眼景真和景善,没料到景真这小子前些时候还活蹦乱跳,说要跑去哄被闹醒的弟弟睡觉,谁知哄着哄着竟把自己给哄睡着了,两人现今正躺在一张床上,睡得香甜。   我替他们将被子拢了拢,再度低声嘱咐侍女好生照看,又站了片刻,方才舍得离去。   客房内,皇后坐在书案前,正做着崔昭方才在书房里做的那件事——练字。   我许久没有见过她练字了,只因每回我到她宫里,大多是在批完折子后,而那会儿几近已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过往七年,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大多是在床上,多数时候会说说闲话。如碰上了冷战,便是相看生厌,各自侧身而眠,至于鱼水之欢一事,也只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我才会极不配合地行上一回。   也许这七年,她每日都会练字,可我却极少碰上过一次。   练字时的皇后神情很平和,也略显寂寞。   一个人永远是寂寞的。   我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看清了白宣上的十数个墨字。   每个墨字都是一个“一”字,每一个“一”字的写法都各不相同。   纵使写法不同,可每一种写法都写得极好,这“好”字之后不知藏着多少日多少回的苦练,兴许还夹带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我俯下身子,伸出右手,越过她的肩,同她一道握住了笔,我能感觉到她握着笔的手因我的到来而微微发颤。   墨笔染纸,简单至极的一落一横一顿,便成了一个“一”字。   虽然这个“一”字写得并不怎样。   皇后见后果真嫌弃道:“陛下连写个‘一’字写出来都是这副模样。”   我听后没说什么,而是轻拍了下皇后的玉手,她会意松开手后,我便把毛笔搁到了笔枕上,随后才在她耳旁轻声道:“这‘一’字可不是朕一个人写出来的。”   皇后未料到我的脸与她的脸靠得这般近,她一侧头,正欲看我,朱唇便撞到了我的脸上,落下了一吻。   我的心顿时跳快了半拍,皇后的脸似也红了些。她最不愿让我瞧见她红脸,便赶忙别过了头,冷道:“若不是陛下方才插那一手,臣妾怎会写出这般丑的字?”   我看着满篇的“一”字,只觉心里头欢喜到了极点,便也未同她争辩,顺着她的意思道:“是朕字丑,毁了皇后的大作,这个锅朕背。”   皇后这才有了些许笑意,问道:“陛下的案子破了?”   “还没。”   “那为何忽然跑来臣妾这儿了?”   我低声道:“想你了。”   皇后目光如炬,只瞧了我一眼,便道:“说谎。”   “好吧,朕……”   皇后轻挑秀眉道:“嗯?”   “评书里不都常这样说的吗?每当神探们没了头绪,陷入迷局时,总会被他们身边之人的无心之语给点醒,尤其常被那些红颜知己给点醒。朕如今查案没了头绪,就想来和皇后说说话,寻寻灵感,看皇后能不能一语惊醒朕这个梦中人。”   皇后轻声冷笑道:“这又是什么鬼话?”   我又在她肩上蹭了蹭,道:“其实还是因为想你。”   皇后仍是一脸不信。   我见后没法子,只得委屈地小声道:“说想你,你不信。说来你这儿找灵感,你又说我在讲鬼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长说情话,还为难我?”   皇后一听我委屈卖软,就扛不住了,连忙柔声哄道:“罢了,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接着我得寸进尺,又委屈地看着皇后坐的椅子,皇后会意后,睨了我一眼,无奈起身,将椅子让给了我坐。   这几日,我早已熟能生巧,坐下后更不老实,轻轻一揽,就把刚起身的皇后揽到了怀中,同她在这光天化日,无人之屋,耳鬓厮磨了一番,贪了半晌情与欲之欢。   虽不得进入正题,但我已极为满足。   皇后双颊绯红,秀目含春,身子软得像一滩水,正倚在我的肩上,捏着我的脸玩。我被她捏清醒了些,便开始赏起皇后的字来。   看了一会儿后,我评价道:“你四弟说得没错,你的字确实远胜于他。”   皇后道:“四弟他今年不过十五,臣妾足足长了他十岁,怎可一并言之?”   我回想了一番崔昭的字,道:“不知为何,朕总觉得那小子的字戾气有些重,明明抄的是一首婉约词,可那字瞧着却让人觉得不舒坦。”   皇后笑道:“臣妾十多岁时的字戾气也很重。”   “朕以前是听人说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叛逆,最难管教,最让爹娘头疼,稍有不慎,就极易走上歪路。待景真、景善长到那个岁数,我们一定得好生盯紧他们。”   皇后奇道:“臣妾有些好奇,陛下那个年纪是什么模样?”   我笑道:“朕那时老实得很,敢在师父面前玩叛逆,那不是自寻死路,自找不痛快吗?”   言罢我未忍住,啄了一口她的脸。她故作嫌弃地拍走了我的脸后,又满意笑道:“你老实得太早,以至于到了如今反倒越发不老实了。”   我反握住她的衣袖,故作委屈道:“就偷亲一下,怎么就不老实了?”   皇后的衣袖被我直握后,露出了一节白玉般的手臂,手臂上有一块淤青,颜色虽浅,可显眼至极。   我记得很清楚,这块淤青是拜那日醉酒之后性情大变的我所赐。   我又悔又心疼,道:“那日留下的淤青怎还未消完?”   皇后道:“消得差不多了,况且自那日到如今不过也才半余月,哪里消得这么快?”   皇后此番话语就像一根棒子朝我迎面直击了一下,这一下,打得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她见我突然出神,轻声问道:“怎么了?”   “皇后方才的话忽然让朕想到了些与案情有关的事。”   “臣妾知道,陛下虽然身在这里,可心还在案子上。”   “朕……”   我反驳不得,只得违心道:“朕不再想了,安心陪你,等堂兄和叶非秋给朕一个结果就是。”   她起了身,道:“不必了,你还是去破案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灵感都寻到了,还不快去、”   我看着皇后的双目,又看着桌案上因寂寞而生的字,犹豫道:“可……”   她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接着把我一推,使我的后背朝向了房门处。   随即皇后又向我逼了过来,我一时回不过神,只得下意识一步接一步地退,最终被皇后逼到了紧闭着的门上。   我退无可退,慌乱间竟说不话来,只得看着一手撑在门上,全然堵住了我去路的皇后。   皇后另一只空着的手极为熟练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低头,不得不看向正仰视着我的她。   这种羞人的桥段,我似乎在前几日被皇后撕碎的那本话本子里见过,只不过话本子里被逼退到门上的分明是女主。   所以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我的脸早已发红,心比往日不知跳得快了多少,正值胡思乱想之际,皇后终于开口了。   “你今日已折腾这案子折腾了一下午,若不给我折腾个结果出来,回宫后……”   说到此,她竟故意顿了顿,左手挑逗地戳了一下我的喉结,方才低声吐出了余下三字。   “双倍偿。”   我浑身燥热地出了房门,站在树下吹了会儿凉风,才冷静下来。   片刻后,堂兄和叶非秋寻到了我,连忙上前道:“陛下。”   我颔首后,问道:“那人招供都供出了些什么?”   堂兄道:“马客说他对死者早起色心,今日得知死者身旁的侍女被死者遣到外面后,便觉时机已到,潜入了死者的房中,奸/淫了死者。事后又怕惹祸上身,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死者杀害,随即逃离了现场。马客还说,陛下或许曾看见过他逃走时的身影。”   我听后沉吟了许久,才问道:“他说的这些,你们信吗?”   叶非秋道:“他的供词听起来似无甚纰漏,可臣却觉得背后之事绝非如此简单。”   听罢,我动身前行。   堂兄紧随其后,问道:“陛下要去哪儿?”   “朕想再看看死者的尸体。”   仵作在案发现场验完尸体后,未多久,尸体便被移走,单独停放在了一间房里,由暗卫看守。   我们三人到那间房时,尸体已被盖上了一层白布。我掀开了白布后,直接扒开了死者的衣衫,身旁的二人脸露惊色,我招手道:“愣着做什么,来一道扒。”   死者的衣衫被我们扒光后,白花花的肉体便现在了当场,我和堂兄毕竟是成了亲的人,还能稳得住,叶非秋早已不敢直视,羞红脸躲到了角落。   我对着他打趣道:“你们这些世子公子不是都有通房丫鬟吗?你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叶非秋断断续续道:“臣……臣自幼在清北派修行,极……极少回府,从未有……过什么……”   我打断道:“好了,别怀龌蹉心思了,我们这般做也只是为了查案。”   我极其认真地将尸体的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待觉看得差不多后,才将白布盖回了死者的身上,转身道:“我们果然想错了一件事。”   堂兄道:“陛下的意思是?”   “我们三人一见死者衣衫凌乱,二又听仵作说死者临死前应同人交合过,于是便先入为主,总觉得这死者是被人先奸/淫后残杀,可这样的推断有一个地方是错的。”   叶非秋不解道:“什么地方?”   我不答反问道:“方才我们又将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们可曾发觉有何古怪之处?”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叶非秋眼睛一亮,道:“臣发觉死者身上除了那道致命伤外,似无别的伤痕。”   我点头道:“不错,试想强迫之下,必少不了禁锢、蹂/躏、推搡,此番下来,这娇嫩的肉体上又怎会不留下旁的痕迹?”   后半句,我未说出。   醉酒那夜,正因我的大力强迫,才致使皇后身上留下数处淤青,连皇后这样的武林高手在强迫之下都不免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眼前躺着的这位不过是个柔弱无骨的寻常小女子。   “所以朕认为死者不是被迫交合,而是自愿交合。”   二人听后大惊,随即惊色渐散,瞧上去应是明了了我的意思。   我又问道:“你们可曾记得为何死者遇害之时,侍女不在她的身边?”   叶非秋道:“死者让她的侍女去了来回需一个时辰的香酥阁买桂花糕,也正是这一个时辰,方才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我道:“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或许这可乘之机是死者故意给的。”   堂兄惊道:“陛下的意思是死者本就想同凶手会面。”   我笑道:“不错,正因如此,死者才会故意将侍奉的侍女遣到了远处,算准了其在一个时辰后才回得来。”   堂兄会意接道:“这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来私会和行那苟且之事自然是够的。如此一来,便也可解释,为何死者的肉体上除了致命伤外,再无旁的伤痕。”   叶非秋道:“死者正当青春年少,三名嫌犯中能入她之眼的,怕只有年岁相当,模样俊秀的崔诗了。”   我又拍了拍叶非秋的肩,道:“你果真还是太年轻了。”   叶非秋似不觉他话中有误,茫然地瞧着我。   下一瞬,我语出惊人道:“谁说女子就不能入女子的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壁咚达成,想看被公主抱的一一(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二十五杀下      这回叶非秋更是瞠目结舌,连堂兄都愣了许久。   堂兄回了神,道:“陛下的意思是十姨太也有可能是凶手,可陛下莫忘了死者临死前曾与人交合过。”   我忆起了那本被我奉为秘典的春宫图册,图册上有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在那个姿势里,女子借用工具当了回男子,皇后将那个姿势称为“后/庭开花”,还在那夜问我要不要试试。   想到此,我语出惊人道:“谁说女子只能和男子交合?”   随即我朝两人连比带划解释了一番,堂兄向来老实,在夫妻之事上也很是循规蹈矩,不玩什么花样。至于那叶非秋,现如今还守身如玉,对床笫之事更是一知半解。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于是乎我这只猴子便凭借着这七年来皇后的言传身教,在他们两人跟前卖弄了回学问。   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羞耻学问。   接着我又唤来了仵作,低声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想了片刻,皱着眉回答了我。   一旁的堂兄将我方才的那番学问吃透得差不多后,问道:“陛下问了仵作什么?”   “朕问他在死者身上可曾有发现男子的元阳。”   “仵作如何说?”   我道:“仵作说,死者下/体虽有交合的痕迹,可却并未发现男子的元阳。”   叶非秋道:“如此说来,与死者交合的其实是位女子,那凶手岂不是十姨太?”   我道:“方才朕所说的一切也只是一种推测罢了,至于为何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男子元阳,也不仅仅只有这一种可能。兴许是凶手行完房事后有意将元阳拭去,又或者凶手还未尽兴,就与死者发生了什么冲突,以致于行凶杀人。”   这时,来了位暗卫,同我低语了几句,我听后笑着挥退了他,道:“这下好了,又少了位嫌犯,厨子的嫌疑洗脱了。”   堂兄道:“此话怎讲?”   我道:“方才朕听完那厨子的供词后,便遣了暗卫去厨房里打探了一番,得知这厨子在独自离开厨房前和回到厨房后,所用的那些肉菜调料。”   叶非秋问道:“陛下查这个做什么?”   “那厨子说,他案发时独自一人呆在一处,是为了研发新菜谱而寻灵感。那时朕便问他,是否寻到了灵感,把那道菜给研发了出来。他点头称是,接着朕便让他将那道菜的做法说与了朕听,朕那时听他说得既得意又流畅,又觉他说出的那道菜确有新意,心里头对他的怀疑便少了几分。”   叶非秋道:“可那道菜的做法说不准早就被他铭记在了心里,陛下又怎知那是他案发时想出来的?”   “所以朕才派了暗卫去厨房查案发前后那段时间厨子所用的肉菜佐料,查到的结果是,厨房里准备好的肉菜佐料和他报与朕听的那道菜所需的肉菜佐料是全然相同的。由此可见,在这点上他并未说谎。加之,你们可还记得这厨子当初是怎么和死者生了过节的?”   堂兄回忆道:“因为厨子一时忘了死者的忌口,做了一份虾丸,致使死者过敏,大将军知晓此事后,重罚了那厨子。”   我笑问道:“既然死者忌海味,又怎会认不出虾丸,直到了吃进去后才发觉呢?”   堂兄沉默片刻后,道:“臣记得,暗卫说厨子所做的是一份模样新奇的虾丸,臣料想死者怕是因此才一时未认出,服了下去,过了敏。”   我道:“既然那厨子能做出一份模样新奇的虾丸,那便更可言明此人确有研发新菜的爱好。不过这都是朕的推测,朕为求稳,还是让暗卫去查了番,从旁的厨子口中得知,这名叫刘名的厨子是时常会研发出古怪新奇的菜式。”   堂兄叹服道:“原来如此。”   我道:“我们都认为马客作为训练有素的影剑卫,不该做出如此鲁莽无道之事。那他所谓的认罪也不过是顶罪,既如此,你们又可曾想过他为何愿顶罪,又是何人值得他顶罪?”   堂兄道:“影剑卫是崔大将军的人,影剑卫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向主人效忠,值得影剑卫为之顶罪之人决计是对崔大将军极为重要之人。”   我道:“一个普通的厨子重要吗?”   堂兄摇头。   我道:“如此这般,厨子的嫌疑应可算作全然洗净了。”   叶非秋道:“那凶手便是在崔诗和十姨太之间,若论重要,亲生的儿子定不知比妾重要多少。”   我不置可否,走出了房间,才道:“可方才所说的一切仍旧只是推测,哪怕凶手真就是那两者之一,哪怕我们明知马客就是替罪羔羊,这案子也结不了。”   堂兄遗憾道:“不错,因为我们至今还未找到任何证据。”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房门。   “就算我们推断出了真凶,可没有证据的定罪,那便是朕擅用权力的欲加之罪,若朕如此为之,那又和马客背后的主人有何区别?”   我们三人到了院中,这时我无意抬首,只见远方的天际已被夕阳染红了一遍。   堂兄也随之抬起了头,双目出神地瞧着天边的红光,失落地叹道:“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叶非秋似一时忘了我的存在,接道:“陛下给的时限已快到了,可如今既未寻到真凶,又未找到证据。”   我见气氛如此低落,连忙也哀叹着补了一句。   “陛下让我们在日落前破案,可我们破不了案,这算不算抗旨?”   堂兄认真地想了片刻,道:“不算抗旨,只能算办事不力,说严重些便是失职。”   我正色道:“可此事涉及人命,非同小可,若陛下当真追究起来,就算我们三人命大不掉脑袋,可办事如此不力,前程怕是也堪忧了。”   此话一出,气氛更为低落,我们三人眉头深锁,似都开始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叶非秋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何不对劲,对我幽声道:“陛下,日落前破案不是您自己下的令吗?还说什么前程堪忧,陛下莫非还要追究您自己不成?”   不愧是师叔侄,叶非秋这语气宛如皇后附体。   我这才舒眉嬉笑道:“朕方才那么说,是故意给你们增加危机感,这样有助于我们更快破案。再说,评书里的神探们哪个不是在危机关头、千钧一发之际才找出的真相?”   两人听后语塞,堂兄好半天才嘴角一抽,挤出了一句“陛下用心良苦”。   半晌后,我敛住了笑,道:“不过若我们再不破案,崔懿就真要回来了,到了那时,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寻出他不愿我们知晓的真相,那就难了。”   堂兄知晓此节,叶非秋这才大悟道:“难怪陛下要我们在日落前破案。”   我道:“其实除了证据外,朕还有些事想不通。”   “死者足下有青苔,言明死者临死前极有可能去过池塘边,她去池塘边到底是做什么呢?”   堂兄道:“臣认为死者应是同凶手相约在池塘边碰面,因为此地临近书房,几近无人。今日下午崔大将军不在府上,加之因陛下和娘娘驾临,多数下人都聚集在大堂那边等着侍奉贵人,此处更难有人涉足。于死者和凶手看来,挑在此时此地私会偷情自是再稳妥不过。”   我问道:“那为何死者的尸体又出现在了闺房中?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堂兄沉吟半晌,道:“莫非闺房并非案发现场,凶手移了尸?”   我否道:“如果凶手移了尸,一路上难免会留有血迹,一旦留有,早已被暗卫发现。”   叶非秋道:“若凶手将死者的致命口用东西给堵住了呢?”   “可依照房中留下的血迹来看,凶手的致命口应不曾被人堵住过,加之朕那时所见都是直流未干的鲜血,所以朕才会下了凶手刚逃窜不走的论断,而我们也是按这个时间点去查的不在场证明。”   这话落,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初见死者尸体的场景。   随后我连忙奔向了案发现场,两人不解,只得紧跟着。   到了案发现场后,我将每个角落都细致地瞧了一遍,尤其是地上还未被擦去的血迹,我瞧得极认真。   最终我在死者整洁干净的床前停下了脚步,站了许久。   随后我又派了暗卫去查了一件事。   至于堂兄和叶非秋二人,我则让他们一个带人去十姨太的闺房搜查,另一个带人去崔诗的房内搜查,而我则独自奔去了池塘畔。   平平无奇的池塘畔也有一张平平无奇的石桌和几把平平无奇的石凳,式样和书房前院里的相差无几,石凳和石桌的边角处生有青苔,这时我才发现其中一把石凳凳脚处的青苔少了一片,应是被什么物事给蹭掉了。   就在这时,堂兄和叶非秋带着搜查的结果寻到了我,堂兄先道:“如陛下所料,在十姨太的房中果然搜到了假阳/具。”   “她如何解释的?”   堂兄似觉难以启齿,只得低声道:“她说深闺寂寞,只能借此物聊以慰藉。”   叶非秋听后仍面无表情,可耳根子已红,我听后轻咳一声,道:“叶非秋你手里头拿的又是什么东西?”   叶非秋立马将手里头卷好的画拉了开来,我定睛一看,只见画上画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观其模样,正是死者十一姨太无疑,落款处则是崔诗的私印。   “此画是从崔诗房中搜出的,如此看来,他对死者果真有逾矩之情。”   我未提此事,反道:“朕不及你二人通晓书画,你们可觉此画有何不妥之处?”   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看了片刻,堂兄才道:“崔诗画技平平,以至于这画中的死者衣饰容貌较之真人都逊色了几分,可这双眼睛却画得极好,美目流转,顾盼生辉,竟全数都画了出来,好的就跟不是他画的一样。”   叶非秋道:“臣也觉得画中人的眼睛尤为引人注目。”   我点了点,兀自不语。   未过多久,堂兄忽然道:“陛下,还有一件事,臣一直忘了说。”   “何事?”   “马客的右臂上受了伤,留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可看得出是何时所受?”   堂兄道:“以伤口的愈合程度来看,应是今日才留下的口子。”   我听后再度陷入了沉思,两人也不敢开口,静候我的结论。   良久后,我苦笑道:“此案差不多可以结了,但还差最后一个问题。”   堂兄追问道:“什么问题?”   我笑道:“这个问题堂兄答不上,只有叶非秋能答。”   叶非秋好奇道:“陛下请问。”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是何感受?”   叶非秋听后脸色顿白,连忙道:“臣与皇后皆恪守本分,决计没有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   “朕只是单纯想问你这个问题,并非在影射你与皇后,再者你当真能摸着胸口说你不爱皇后吗?”   叶非秋的神情终归平静,沉默了许久,说了实话:“不能。”   我见他承认又继续追问道:“朕知皇后比你长了五岁,所以朕才会问你这个问题,你且答朕。”   叶非秋又想了许久,道:“比自己年岁长的女人也是女人,陛下爱娘娘是何种感受,臣便也应是那种感受。”   “朕比她年岁大,又是男子,理所当然该护她、宠她、让着她。可她年岁比你长,难道你就不会生出让她护你、宠你、让着你的念头吗?”   叶非秋斩钉截铁道:“不会。无论她比臣长多少岁,臣身为一个男子就该护她、宠她、让她,还有……”   “还有什么?”   叶非秋垂首道:“臣不敢说。”   我道:“直言无妨,朕恕你无罪。”   “还有占有她。”   我转头看向他道:“是想占有她的心还是她的身?”   叶非秋望天道:“都想。”   天边的太阳已全然落下,只剩残余的晖光,晖光洒在了我们三人的脸上,不觉温暖,只觉刺冷,冷入心扉。   日已落,口谕里规定的时辰已到。   而谜底也该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一又可以装X了,柯南式推眼镜hhh ☆、皇后的日记:二十五杀   每当我自觉心燥时,便会练字,心越燥,写出的字反倒越佳。   皇帝走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了一位侍女,她模样平平,身量不高,名字寻常。   这位叫若香的侍女瞧上去是个很一般的人,可我却知她很不一般。   因为她是影剑卫中人。   我放下了笔,让她将她所打探到的皇帝查案的经过全数禀给了我听。   我听完后,又拿笔练起了字,夸赞道:“如今崔府里处处皆是暗卫,你还能打探出这些,实属不易。”   若香垂首道:“少主有令,属下万死莫辞。暗卫们如今能在崔府里来去自如,也不过只是因主人不在罢了。”   我纠正道:“不是因为你的主人不在,而是因为皇帝在。”   我手中的笔再度落下,这回我不愿写“一”字,而是想写个“崔”字。   若香切齿道:“皇帝确实是个麻烦,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们又怎会到了如今,还无法将此事告知主人。”   我专注于笔上的功夫,却还是评价了一句。   “他掌控的东西是太多了些。”   若香继续道:“马客虽顶了罪,可皇帝仍怀疑到了三公子的头上,若此案当真是三公子所为,那再让他们查下去,岂不是……”   “自作孽不可活,若真是他杀的,本宫也救他不得。”   “可少主,三公子他……”   我恍若未闻,打断道:“你知道本宫怕什么吗?”   “少主怕什么?”   “本宫不怕凶手是崔诗。”   若香的目中流露出不解之情。   待白宣上的“崔”字写好后,我不愿再看,将笔放下,抬首接着道:“怕只怕凶手不是他。”   若香更为不解,张嘴又欲言,我先一步指着桌上的两张白宣,问道:“你瞧瞧这‘一’字和‘崔’字哪个写得更好?”   若香看了半晌,辨不出,只得道:“都好。”   我淡淡道:“本宫也瞧不出哪个好,只不过本宫练这‘一’字只练了七年,可练这‘崔’字却练了十数年。”   话音落,房门再开,这回进来的侍女生得俏丽,身量略高,名字悦耳。   她瞧上去很不一般。   可实际上,她只是这将军府上再一般不过的一位侍女。   因为她不是影剑卫中人,所以待她遇到值得慌张的大事时,她便会表现得很慌张。   正好比她现下这副模样。   我虽不知这侍女的名字,但仍记得方才在夏姨娘的房内时,便是眼前这位侍女端来的桂花糕。   我平静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女断断续续道:“陛下说,四……四公子是凶手。”   此话一落,本不该慌张的若香如今也变得慌张起来。   我依旧很平静道:“他们现今在何处?”   “陛下正在大堂审四公子。”   “四弟他可有认罪?”   侍女急摇头道:“奴婢不知。”   “夏姨娘可知晓此事?”   “夫人知晓此事后,便命奴婢们来找娘娘,岂料话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被送回了房。”   夏姨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崔秀,一个是崔昭。   我从小便知她不喜欢崔秀,理由很简单,因为崔秀不聪明,是个庸才,不值得她为之付出心血。   她喜欢崔昭,理由更为简单,因为崔昭很聪明。   崔昭是最像爹,也最像她的一个儿子。   这样的儿子才值得让她捧在手上,放在心里,更值得让她今日晕过去,哪怕她的倒地只是一场为博我同情,让我出手的戏。   无论是假戏,还是真做,今日她都成功了。   就算注定无功而返,我也不得不走一遭,去求个真相。   因为夏姨娘是真的对我好,而我恰好也不讨厌崔昭。   崔府的大堂内有四个男人和一个男孩,男孩正跪在地上,神色如常。   崔昭向来有着异于常人的镇定。   站着的三个男人,一个十分平庸,另外两个则格外优秀。   平庸的崔秀脸色发白,优秀的叶非秋面无表情,至于更为优秀的楚桓,看向崔昭的双目则多了几分怜悯。   还有一个男人是坐着的,当堂内众人都站着时,只有他有坐着的权力。   当天下人都站着时,他仍旧有坐着的权力。   我缓步入内,走到崔昭身旁时,停下了脚步,向坐着的皇帝行了礼,也受了余下人的礼。   皇帝给我赐坐,我谢绝了,固执地要站在崔昭身旁。   皇帝也不再勉强,直截了当问道:“皇后来此所为何事?”   我的回答也很直接。   “因为臣妾不信四弟是凶手。”   皇帝笑问道:“你认为朕冤枉了他?”   我平静道:“臣妾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皇帝笑道:“皇后想不通的地方,朕会一一为你解答,直到你心服口服。”   “臣妾听闻府上已有人自首,既如此,陛下为何还认为四弟是真凶?”   皇帝道:“因为那自首之人顶多算是共犯,而你的好四弟才是主犯。”   “可据臣妾所知,陛下查了府上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寻出了四位嫌犯,可四弟并不在其中,那便言明四弟拥有不在场证明。臣妾虽不懂探案之道,但也知晓拥有不在场证明之人定不可能是凶手。”   皇帝道:“皇后的话未免太过绝对,须知这不在场证明是可以作假的。”   “陛下的意思是,四弟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皇帝出人意料道:“是真的。”   “那为何……”   “因为朕起初犯了一个错。”   我皱眉道:“什么错?”   “从一开始,我们就将死者的死亡时间弄错了,既如此,那随后查的不在场证明自然就做不得数。”   我一边回想着若香方才所言,一边认真道:“陛下是第一个发现尸体之人,陛下发现尸体时,地上血迹未干,尸身上血滴直流,陛下也正是因此才推断出凶手刚行凶离去。臣妾愚钝,瞧不出错在何处。”   皇帝有些惊讶道:“朕未料到,皇后在屋内练字竟也能将案情的细节知晓得这般清楚。”   我但笑不答。   皇帝的双目落到了崔昭身上,微笑道:“这便是此案最关键之处,朕正是因为被凶手的诡计所迷惑,才致使后面的查案走了许多本不该走的弯路。仵作约莫是未时八刻验的尸,那时他得出的结论是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半时辰,而朕是在未时四刻左右发现的尸体,那便言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应是在午时五刻到未时四刻之间。可因着血迹的缘故,朕便直接将死亡时间算到了未时二刻到未时四刻左右,大大地缩小了不在场证明的时间范围,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我问道:“那凶手到底是用了什么诡计?”   “血迹的诡计。”   我疑道:“血迹?”   皇帝道:“朕对死亡时间的推断都基于死者留下的血迹,可如果那血迹不是死者的,那朕的推断就失去了意义。”   我强压心中的震惊,道:“血迹不是死者的,那是何人的?”   “是共犯,也就是马客的。这便是凶手诡计的精妙之处,以他人之血替代了死者之血,以此来误导查案之人,从而掩盖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以及此案真正的案发现场。”   我又问道:“陛下怎知那血是共犯的?”   皇帝道:“因为马客的右臂今日莫名多了道伤口,朕料想闺房中的血便是从那道口子里流出来的。”   我平静道:“这只是陛下的推测罢了。”   “这确实只是朕的推测,可无数的推测集在了一起,便能推断出整个案件的真相。”   崔秀听到此,冷汗已布满了额头,可跪在我身旁的崔昭依然很镇定,身子未曾颤动过一下。   所以我说他很像爹,因为爹无论何时都很镇定。   镇定得让人生敬,镇定得让人生寒。   这般的镇定在有些人眼中常常会成为一种挑衅,在有些人的眼中则会成为一颗定心丸。   服下定心丸的我继续平静地问道:“陛下推断出了什么真相?”   “若朕所料不错,此案的经过应当是这样。你的好四弟趁崔大将军不在,将死者约到了几近无人的池塘畔,男俊女美,情投意合,一时干柴烈火,共赴了巫山。岂料兴致正当高扬时,两人发生争执,崔昭一时冲动,将爱人毙命于己手。若是寻常的少年,必会慌张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说到此,顿了片刻,看向神色如常的崔昭,接着道:“可你不是寻常的少年,所以你非但没有惊慌失措,还一心在想如何才能洗刷掉自身的罪名。你知以一己之力难以应付此事,便叫来了正在附近照看花草的马客。以崔大将军对你的宠爱,加之你自身的才智,应早已知晓马客不是寻常的花匠,而是影剑卫中人,影剑卫中人效忠的是崔大将军,自不会让自家主人的爱子背上杀人的罪名。马客得知此事后,便同意了协助你洗刷罪名。有了这样的高手相助,事情便好办多了。   “你们二人先是清理了现场,确保无一丝可疑的痕迹留下后,便又将尸体藏在了某处,你知晓死者为赴此次幽会,将贴身侍女遣去了府外,一个时辰后才赶得回府。聪慧如你早已算好了侍女回府的时间,便让马客在侍女快要到府上前,将死者的尸体移到了死者的闺房里,并命其再次用金钗插进死者的致命伤口处,可你又知死者死后,体内的血液已停止流动,就算金钗再次插入伤口,也不会再有多少血液流出。你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于是就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法子,让马客自伤右臂,将血大量洒在死者的伤口处和地上,营造出死者刚离世不久的假象。而此时的你早回到了书房,不知已待了多久,自然有了令人信服的不在场证明。”   “你们原是想将此案嫁祸给死者侍女,因为于你看来,区区侍女,命贱如蝼蚁,其言何其轻,就算真有冤情,又有何人愿来为她申诉呢?可你万万没料到的是,本该等来的侍女没等到,却等到了乱闯的朕,而朕还在进屋前好巧不巧地瞧见了马客离去的身影。”   最终皇帝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很聪明,你胆子也很大,但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皇帝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很认真,他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了心里。   待我听完后,便看着皇帝明亮的双眼。   看了良久,我才微笑道:“陛下的推理甚是精彩,精彩得就像是一个故事。”   皇帝听见“故事”二字后,嘴角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因为他听懂了我话中意。   故事只能是故事,就算你的故事再精彩,也只是毫无理据的胡编乱造。   他明知故问道:“皇后此话何意?”   “臣妾的意思是,敢问陛下,你能为你的推理拿出证据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三次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木有更新,给小天使道个歉QAQ 这一章的凉凉有一种拿了反派BOSS剧本的既视感 ( ̄^ ̄) ☆、皇后的日记:二十六杀      皇帝微笑道:“皇后想要什么证据?”   “陛下方才的推理中有许多地方都需要证据。”   皇帝问道:“比如?”   “陛下怎知两人相约在池塘畔,又怎知这池塘畔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   “因为死者今日才穿的新鞋鞋底上沾有青苔,而朕恰好发现池塘边石凳凳脚处的青苔被物事给蹭落了一片,那一片的形状和死者鞋底跟处的形状全然吻合。所以朕推断死者临死前去过池塘边,并在池塘边有过剧烈的活动。而反观死者的闺房,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床榻上的被褥连褶皱都没有,哪里像是发生过交合和争执的地方?”   我面无表情地点明道:“这不是证据,而是推测。”   皇帝语塞。   我又问道:“陛下说四弟和死者两情相悦,可有证据?”   皇帝道:“死者对你的四弟是何情感,朕不知晓,朕只知道你的四弟定是心悦死者的。叶非秋在崔诗的房中搜到了一幅画,画上画着死者,崔诗的画技平平,可画上的那双眼睛却画得极好。朕不信那双眼睛是出自崔诗之手,一问之下,崔诗果真承认,那双眼睛是崔昭替他画的。”   “朕又问他,那日在百渡楼中他们三人到底谈了什么。崔诗只说谈了些风花雪月之事,他和死者说不上几句话,倒是崔昭和死者相谈甚欢。可就在那一夜之后,崔诗便对死者倾了心。他回府后日日念不能寐,唯有写诗作画以解愁思,无奈他画技不佳,画旁的地方还尚算能见人,可一画眼睛,便将全画毁了个干净。崔昭画技超凡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于是崔诗便请求崔昭替他将那双眼睛给画上。之后尚在禁足中的崔诗便只能一天到晚对着那幅画,以解相思之苦。直到终有一日,他实在熬不过相思之苦,便向崔大将军提及此事,大将军一时未给他答复。几日后,死者便被崔大将军纳回了府上,大将军此举无非就是让崔诗死了这条心,崔诗会意后,也幡然醒悟,走出了情局。不到一月,崔诗便全然对死者失了兴致。”   皇帝就跟说评书一样,说了许多与案件并无甚关联的事,末了,还不忘有感而发,评价了一句。   “自古男子多薄情。”   其余众人皆不敢在皇帝发表感叹时打断他,唯有我敢冷脸道:“陛下说了这么多,还是未回答臣妾的问题。”   此话落后,皇帝才从他的评书世界里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道:“啊,是吗?”   接着他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道:“依朕看来,画上的那双眼睛画得如此之好,不仅仅是因为崔昭画技超凡,更是因为……”   说到此,皇帝故意顿住了,双目满含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追问他,好让他继续讲下去。   我拿他没法子,只能不耐地配合他的演出,问道:“更是因为什么?”   “更是因为他对死者有情,只有心中藏着深情,才能画出那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像只有心中藏着深情之人,才会写出那样挺拔俊秀的‘一’字。”   我心莫名一跳,怕他又扯到别处,连忙正色道:“这也不是证据,而是推测。”   皇帝再度语塞。   我稳住心神,继续问道:“府中这么多人,陛下又有何证据证明凶手是四弟?”   皇帝道:“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午时五刻到未时四刻之间,而你的四弟在午时五刻到未时一刻间拿不出不在场证明。”   我微眯眼道:“这样的证据可定不得人罪,陛下当真能拿出如山的铁证来吗?”   一旁的楚桓终忍不住友善地提醒道:“娘娘慎言。”   这时我才惊觉,我的语气已不再平和,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的心已经乱了。   心先乱之人,往往是输家。   皇帝平静地看着我,脸上无愠怒,亦无不解。   比皇帝更为平静的则是跪在我身旁无言的崔昭。   无言之人,常常是因为无情。   默然半晌后,皇帝平静地站了起来,平静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块玉佩,微笑道:“崔昭,朕今日赐给你的那块玉佩,你可还留着?”   崔昭没有回话。   皇帝赏玩起手中的玉佩,自顾自道:“朕也不知你喜不喜欢朕给你的那块玉佩,但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你爹给你的这块玉佩。”   皇帝手中的玉佩刻月纹竹,我知晓那是爹给每个年满十五岁的儿子的生辰礼物。每块玉佩模样全然相同,唯有背后刻着的字是不同的。   皇帝走到了崔昭的身前,低下头道:“如果你当真喜欢,那就该好好佩在身上,而不应让它掉在了不该掉的地方,被旁人捡去当作证据。朕记得初次见你,是在崔大将军书房外的庭院里,你说你在此地温书是因为此地清静。现下想来,你重返案发现场怕不是来温书,而是来找寻你在同死者交合时,不小心掉落在了此地的玉佩。朕第二次见你,是在你的书房,那时朕见你没佩玉,觉得稀奇,便兴起赐了你一块玉。若朕未记错,你谢恩时,手微微颤了一下,那时朕以为你是受宠若惊,谁料到原来你是因为朕提到玉佩之事,心头发虚,手才会因此发颤。”   “朕问你,你可知朕是在何处寻到的这块玉佩?”   崔昭仍没有回话。   “朕是在死者的衣衫内层中寻到的,上面还沾有死者的血迹。朕猜,待你在池塘畔遍寻无果后,便以为玉佩落入了池塘中,你知晓就算我们在池塘畔搜寻得再为仔细,也决计不会仔细到往池塘里打捞东西,便安下了心来。你所算不错,我们确实未曾想过池塘里会藏有乾坤,但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块玉佩竟没有掉进池塘,而是掉进了死者不整的内衫里,若不是因为我们要验尸,不得已剥光了死者的衣衫,也未必就能发现这块玉佩。”   “事已至此,朕也不知该说何是好。崔昭,你相信报应吗?朕觉得这大约就叫报应。”   当“报应”两字落下后,崔昭的身子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这回换我镇定道:“这块玉佩许是凶手从四弟那儿偷了过来,故意留在了死者身上,意图嫁祸给四弟。”   皇帝摇头道:“朕问过下人,崔昭前几月才满的十五,现下正当爱这块玉佩爱得紧,日日都佩在身上。下人们还告诉朕,今日崔昭出房门前腰间还别着这块玉佩,可待他回房后,腰间的玉佩便不翼而飞了。皇后试想,若你心中没鬼,当你发现你心爱的玉佩不见了时,你是闭口不谈,还是会连忙派人去寻?”   我不敢答。   皇帝转而又对崔昭道:“朕知道,你认为我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此案和玉佩会有何关联。若你说出玉佩不见之事,反倒会节外生枝,说不准还会生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皇帝的话已尽,我也再无话可说,无理可辨。   这时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的崔昭终于开口了。   他平静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输了。”   接着他又平静地说出了第二句话。   “人是我杀的,陛下的推理几近全对。当我今日回屋后,发觉自己的玉佩不在了时,便知已输了一半。陛下所言没错,我的运气真的不大好。”   说到最后,崔昭的脸上露出了与年岁不相符的遗憾之情。   皇帝看了崔昭半晌,摇了摇头,将玉佩扔到了崔昭的身前,淡淡道:“你不是输在了这块玉上,而是输在了你的心上,因为你的心已经乱了。心乱之人,常常会轻易中敌军之计。”   崔昭一听,神色微变,连忙将地上的玉佩翻了过来,只见玉佩的背后刻的不是“昭”字,而是一个“秀”字。   这不是崔昭的玉佩,而是崔秀的玉佩。   皇帝道:“朕其实至今还未寻到你的玉佩,朕猜它确实是落到了池塘里。可就算朕真从池塘中捞出了你的玉佩,那也不能作为证据,因为你大可说是在池塘畔温书时,不慎将玉佩落入了池中。你很聪明也很谨慎,所以朕根本就寻不到任何证据。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以谎言诱你说出真言。”   在皇帝说这番话时,崔昭的神色已发生了巨变。他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嘴巴微开了些,鼻翼略张,原本的镇定已荡然无存。   他抬眼看向了皇帝,眼中是藏不住的杀意和悔恨。   这一刻,崔昭终于有了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会冲动,会极怒,会不服。   但这一切,不过是近乎一瞬的事。   很快,崔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   皇帝似不愿再看崔昭,仰头叹道:“朕不明白,你明明有大好前程,为何要做出这等傻事?”   “因为我爱她。”   皇帝问道:“既然相爱,为何相杀?”   崔昭平静地微笑道:“因为她乱了我的心神。”   在场众人听后都皱起了眉头,很显然他们不能理解杀人和乱心神之间有何必然的联系。   他们不能理解,但我可以。   我记得七年前,我在信上委婉地问了爹一个问题,若是我遇到了一个乱了我心神的男子该如何是好?   爹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杀之。   可惜当初的我没有做到。   我不仅没有杀他,还在大雨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正如夏姨娘所言,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女人往往会心软。   因为崔昭是男人,所以他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   对爹而言,崔昭今日所为自然是一件值得褒奖的事。   无论是他杀人的动机,还是他杀完人后的谋划都值得大力夸赞。   唯一可惜的是,崔昭太过自信,所以他选择了在我和皇帝到来的今日动手。   他既然敢选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那他便也做好了此事决计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准备。   他既然能为一个妾谋划至此,那便言明这或许本就是他精心准备好的一次挑衅,一道谜题,一盘棋局。   既然是谜题,那便有被揭开的一日。   既然是棋局,那便会有胜负,有输赢。   一子错,满盘输。   崔昭虽已恢复了平静,可他的双目已然有了变化,生出了波澜。   波澜中有挑衅,有不甘,有阴郁,还有宛如是从修罗炼狱中带回来的戾气。   我在崔昭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七年前,师父也曾对我说过“你的戾气终究还是太重了些”。   所以当七年前的我知晓自己将会嫁给一个从山里来的粗野小子时,我的第一反应理所当然是杀了他。   黑暗中活着的人总喜欢用最阴暗的法子解决问题。   可光明中活着的人,哪怕身处世间最黑暗之地,也会竭尽全力持有本心。   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一转头就对上了他明亮的双眼。   刹那间,我忽然发觉自己找到了一个追寻了七年的答案。   这七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爱上只是个厨子的他。   原来不是因为皮囊,不是因为厨艺,不是因为武艺,更不是顾照之的故事里小姐和乞丐间无来由的一见钟情。   而是因为他双眼中的光足以照亮我周遭的黑暗。   那是我想要,却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我不是个好人,所以我想和一个好人在一起。   就像江湖上的那些小妖女总爱对正直古板的名门弟子暗许芳心。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因为自古正邪不两立。   因为好人往往也只会喜欢上好人。   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不配被光明照到,就算真照到了,亦不过是一时。   一时之光迟早会远去,最后剩下的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名门弟子会继续修炼名门正宗的功法,邪教妖女也只得埋头苦练邪门歪道的魔功。   这世上很难有奇迹发生,除非……   我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碰到了身旁一一的手,轻触之后,我立即收了回来。   下一瞬,一一的手主动伸了过来,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中。   我的手冷如冰,他的手却热胜火。   火能融冰。   这世上很难有奇迹发生,除非光明真的愿为你停下脚步,而你也愿意去抓住光明。   七年前的雨夜我对一一说了六个字,今日我又想说出那六个字。   那是六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对不起,谢谢你。”   他听后一愣,但终没有再说什么,一如那日雨夜。   掌中的温暖,暖入了人心。   这样真好。   因为一一真好。   有人好,自然也有人不好。   身旁的崔昭不过十五,可今日之后,就算他真能活命下来,之后也再无前途可言。   崔昭是爹最疼爱的儿子,如果爹日后当真能实现他的野心,坐上至尊之位,那崔昭无疑才是那个能替他守住天下之人,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毁于崔昭自己之手,同时也毁于皇帝之手。   所以在一炷香前,我心中曾生出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今日的这场悲剧是否又都落在了皇帝的算计中,亦或者本就是他的手笔。   我想问他,今日之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掌控了多少。就算他全承认了下来,我也没有资格怪责他。   身为皇帝,为保社稷,暗中使出再肮脏的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爹在我儿时就曾对我说过,帝王心术本就是邪术。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开口问出来。   因为这一回,我想信他。   因为黑暗中,总有人能持有本心。   良久后,我才舍得从皇帝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我望向了门外,门外立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在我进入大堂前,爹便已经回府了,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相对无言,只因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直到最后,爹还是没有出面,而是选择立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堂内的对白。   如同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   爹喜欢漠然地看着世间万物,因为黑暗中的万物无甚可看。   敌人、朋友、妾室、子女,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都是黑暗中的一片,无甚区别。   因为独属于他的光明早已同梨树的种子一道埋在了书房外。   人散,案结。   一切尘埃落定。   最后的一朵梨花终还是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酸,但真的喜欢,啦啦啦啦O(∩_∩)O~~ ☆、皇帝的日记:二十六杀上      崔昭被押送到大理寺前,表现得很是平静,但他的双眼中还是不免藏有遗憾之情,因为崔懿没有来看他一眼。   满府的暗卫散去后,叶非秋也跑来向我道了别。   叶非秋走之前,我送了他四个字“秋后算账”,他脸一白,便知我把他在池塘畔说的那些话全部记在了心里。   叶非秋道:“君无戏言,陛下不是说过恕臣无罪吗?”   我听后便又送了他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见叶非秋嘴巴微张,又欲说什么,便抢先一步笑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开口……”   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我不必转头,便知是皇后来了。   这叶非秋在皇后心中的分量定比她那群不争气的弟弟重,若被皇后逮住我又暗地里挤兑她一手带大的小师侄,那回宫后被挤兑的只能是我。   想到此,我赶忙露出了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把到嘴边的粗话给咽了回去,温言道:“叶卿退下吧。   叶非秋也听见了脚步声,似怕再在他小师叔眼前待下去,又会被我弄几条欲加之罪出来,连头都不敢抬,就走了。   我一见叶非秋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心情便大好,无意间连笑都笑得张狂了几分。   “陛下为何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皇后冷语一出,我这才发觉自己的笑过于张狂,便立刻尴尬地敛去了笑,正色道:“皇后怎可用那四个字来形容朕?朕就算是得志,那也是大人得志。”   皇后高傲地扬起头,冷笑一声,莲步轻移,又离我近了一些。   佳人在侧,馨香扑鼻,可此刻身在外面,也容不得我心猿意马。   片刻后,皇后目含歉意,低声道:“方才在堂里,臣妾……”   我道:“亲亲相隐乃人之常情,皇后适才所言所举,无可厚非。”   “谢陛下。”   我忽然问道:“那今日之事,你可有怪朕?”   皇后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自不量力,自取灭亡,怨不得任何人。”   我叹道:“罢了,此事已过,今后你我二人不得再谈此事。”   皇后应道:“好。”   片刻后,皇后问道:“陛下不回宫吗?”   我笑道:“来都来了,那朕定还是得和岳父大人把晚膳用了再回去。”   “好。”   叶非秋来道别时,堂兄人有三急,便先一步跑去方便了,待他方便完后,也不能一走了之,还是得先到我跟前,给我道个别。   他同我和皇后行完礼,正欲离去,一转身就见到了风风火火过来的姬小萌。   堂兄惊讶道:“小萌你怎么来了?”   姬小萌笑道:“你都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我自然是来叫你回府吃饭的。”   堂兄轻拍脑袋,道:“怪我,一时忘了时辰,让你和孩子们久等了。”   姬小萌道:“我们饿着肚子也没什么,只要桓哥哥没事就好。”   堂兄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姬小萌道:“我听说你来这府上是为了查案,万一那凶手不长眼伤了你怎么办?”   堂兄笑着摇头道:“我的功夫还没有不堪到这地步吧。”   接着姬小萌旁若无人般亲密地挽住了堂兄的胳膊,娇笑道:“好了,是我多心了。我家桓哥哥武功天下第一,谁都伤不了你。”   堂兄无奈摇头,任姬小萌胡言,待她说完后,又问道:“今夜你又做了什么好菜?”   姬小萌开始笑着报起了菜名。   “金酥甜鸭,香虾戏梅,得汁鸳鸯筒,大珠小珠圆玉盘,还有你最爱的一叶扁舟。”   姬小萌做的菜一如既往极具御膳房的风范。   御膳房的菜大抵有这样几个特点,用料昂贵,卖相上好,味道不错,名字唬人。   我吃过姬小萌做的一叶扁舟,说穿了就是往白菜汤里放了一片用以点缀的柳叶进去,但就因着那片柳叶,使得这道菜的档次似乎就是要比寻常的白菜汤高上不少。   堂兄听后喜不自胜,夸赞道:“小萌真好。”   姬小萌甜声道:“因为桓哥哥对我更好。”   说着两人身子靠得更近,恨不得融为一体。   堂兄和姬小萌成婚已有七年之久,却仍甜得像新婚一般,一逮住空,就腻歪得旁人鸡皮疙瘩落一地。可看在眼里的旁人,又无不羡慕他们二人。   身旁的皇后默然地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灵儿。”   皇后听后一怔,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等着我的后文。   我低声调笑道:“堂嫂的‘桓哥哥’叫得这般好听,要不你也叫一声‘一一哥哥’给朕听听。”   作死之话一出,不出意料,我又收获了皇后的一记冷眼。   我就当没瞧见她眼中的寒冰,继续作死道:“好灵儿,你就叫一声来听听嘛,叫一声你又不会少二两肉。再说,就算真少了二两肉也不是一件坏事,朕瞧你近来脸上的肉似乎多了一些,就当替你瘦瘦脸,哎呀,疼疼疼疼疼。”   皇后一听见“多”字后,出手如风,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耳朵,害得我连声高呼,久久不止。   “我错了,我错了,你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灵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简直就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美若天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我再想不出更多的四字成语,便只能道:“比……比师父都好看。”   皇后虽不大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毕竟是女人,心里头定不免还是会想着同别的大美人一较高低。   果不其然,她一听我说她比师父还好看,脸色便缓和了一些,手也从我的耳朵上移开了,转而摸向了她自己的脸,别过头小声道:“臣妾脸上的肉当真多了一些吗?”   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哪怕是再不解风情之人,到了此时也决计说不出一个“是”字。   我平日里虽不解风情,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挖空心思掏出点东西,说上两句乍听之下极是动人的情话。   我道:“就算你脸上肉再多,朕也……”   我“爱”字还未说出口,耳朵又落入了皇后之手,我杀猪似的叫了几声,才换得她手下留情。   随后又听她冷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臣妾脸上的肉不只多了一点?”   我怕她又上手,连连摇头。   耳朵被皇后狠揪两回后也着实有些痛,我只得自己伸手,边揉耳朵,边委屈抱怨道:“你这招是从何处学来的,朕记得你以前可不会揪朕的耳朵。”   皇后道:“堂嫂教的。”   我回想了一番,发觉那姬小萌发起火来,是时常会揪堂兄的耳朵。   我叹道:“看来朕就算出了蜀地,也逃不掉蜀地男人的命。”   皇后道:“蜀地男人的什么命?”   “耙耳朵的命,在我们蜀地,大多数男人都怕媳妇,成婚后只要稍犯小错,就会被媳妇揪耳朵,长此以往,便有了‘耙耳朵’这一外号。”   她听到此,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我的耳朵,见我的耳朵已被她揪红,美目中也生出了愧意。   随即她轻踮起脚,替我吹了吹,又伸手替我揉了揉,柔声道:“陛下还疼吗?”   我摇头,继续道:“在蜀地,这揪耳朵算轻的了,跪搓衣板,跪碎碗片,那才是家常便饭的事。”   皇后皱眉不解道:“蜀地的男人何以畏妻如虎?”   我笑着揽过了她的肩,笑道:“因为蜀地的男人都爱妻如命。”   我见皇后顺从万分地到了怀中,就知时机已成熟,便又绕回到了开头的那事儿,道:“我们谈了这么久,你还是未说出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一一哥哥’这四个字。”   皇后瞪了我一眼,道:“今日不说不行?”   我摆出皇帝的架子,挺直腰板,正色道:“不说不行,朕今日就是要听。”   皇后神情犹豫,几欲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来来回回,反复多次。   良久后,皇后总算极不走心地说出了“一一”两个字。   我听得心中一荡,哪能就此作罢,连忙又道:“还有两个字,快一并说出来。”   皇后又沉默了许久,似正处天人交战中,终于她下定了决心,生涩道:“哥……哥。”   皇后的声音就同她这人一般,清冷灵冽,虽不甜美,却自有夺人心魂之处。   皇后是长女,在崔府里没有兄长,在清北派她又是高人一辈的小师叔,须让她叫一声师兄的,简直少之又少。我听她说得这般生涩,便料想她这辈子都未必对人说过“哥哥”二字。   想到此,我心头又开了花,嘴上尚不知足道:“分开说不算数,你须得连在一起再来一回。”   皇后危险地眯眼道:“你今日不要得寸进尺。”   皇后一贯霸道,往往只许她挑逗我,决不许我反过来去戏耍她。   但我今日偏偏就要反客为主一回,偏偏就要听她说那句话。   于是我做出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可怜巴巴道:“这段日子我既不给你摆架子,又任由你欺压,你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我吗?”   皇后面露动容之色,眼中的寒意也逐渐被柔情所取代。   我知皇后一到了床上,便极放得开,什么放浪话都愿说,什么羞人事都敢做。可每每待她下了床后,便会自持身份,变得漠然难近,仿若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神女。   今日穿着衣衫的神女在我的连哄带骗下,终于堕入了凡间,只见她朝我微微一笑,随即便又听她小声道:“一一哥哥。”   “哥哥”两字从皇后口中出来,仍显生硬,但已听得我心酥一半,乐到了极点。   皇后说完此话后,两颊也莫名红了些,看得我心下又是一紧,再难忍耐,主动地在她的脸颊上留了一吻。   一吻后,我趁皇后未看见,用手背擦了擦嘴,只见手背上顷刻间便白了一处。   我皱起了眉头,道:“灵儿。”   “嗯?”   “你今日的粉是不是抹的有点多?”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卒 ☆、皇帝的日记:二十六杀中      黄昏是吃饭的时辰,但在吃饭前须得有人做饭。   我因说错了话,被皇后摧残了一番后,想着挣挣表现,便主动请缨将今夜的晚膳捣鼓出来。   皇后有些惊讶,似觉不妥,初时还劝了我几句,无果后,只能由着我胡来。   崔府的厨房是小崔府的两倍有余,食材新鲜,调料齐备,刀磨得锃亮,拿着就觉手感极佳,做起菜来更觉顺手无比。   崔府的厨子们都被遣到了门外候着,偌大的厨房中只余我一人,独自一人与肉菜为伍倒也不觉孤寂,反还得趣至极。   我算了算敢吃这顿晚膳的只有四人,便只准备了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民间寻常人家的寻常配置。   我上菜时,厅堂内果然只坐着四人,皇后、景真、景善还有崔懿,长子崔秀只能候在门外,至于这府上的女主人夏姨太也因崔昭之事,今还躺在床上。   上完菜后,崔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陛下了”,再无任何客气之语,便平静地用起了膳来。   待他夹了一筷子,送进嘴后,我才笑问道:“崔大将军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知朕的这几道家常小菜能不能入得了将军的口?”   崔懿将口中物咽下后,神色微变,道:“陛下的手艺远胜臣府上的厨子。”   我也辨不清他这句话是真是假,总归听得我欢喜,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崔懿仍旧平静道:“多谢陛下。”   在宫内和皇后用膳时,我常常说个不停,皇后则是安静地听着,景真和景善自幼被皇后教导,早养成了“食不言”的好习惯,两人也常是安静地听着,除非我有时兴起考验他们,他们才会放下碗筷,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今日用膳多了一个崔懿,情况与往常也无甚区别。我一股脑地说着,皇后安静地听着,景真和景善不敢多言,崔懿也极少开口,多是微笑点头,亦或者恍若未闻,专注于碗中餐。   用完膳后,四人的嘴才跟被解了封似的,说起话来。他们一开口,我就找不到插话的地儿了。   我未看出崔懿逗弄孩子竟很有一套,未多时就逗得景真和景善哈哈甜笑,每当崔懿瞧见景真和景善笑时,他脸上的笑意也更甚了,皇后很快加入到了其间,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浑然忘却了还有一个我在。   我一张嘴,便立刻冷场,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后的冷眼,意思再明了不过,不会说话就老实闭嘴。   到了最后,我只得默默地夹盘子里剩下的玉米吃,以此来消磨时光。   四人说得差不多后,崔懿似才想起我的存在,对我微笑道:“陛下可愿赏脸同臣对弈一局?”   我一听有事可干,不用再独自一人吃玉米,立刻笑道:“求之不得。”   皇后和两个孩子回了客房,崔懿则领着我去了他的书房。   我原以为他会打开书房的门,岂料他停在了院中,问道:“陛下当真愿陪臣对弈?”   我笑道:“讲句实话,朕不想对弈也不喜欢对弈,因为对弈太麻烦,太费脑子了。”   “这天下间的每件事都很麻烦,也都很费脑子。”   说着崔懿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对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见后也笑着撩袍坐下。   崔懿又道:“既然陛下不愿对弈,那臣就陪陛下坐坐。”   我道:“静坐无趣,如此月色,还该说说话。”   崔懿语中略带讽意,道:“臣以为陛下方才在用膳时已然说够了。”   我哈哈笑道:“话这种东西怎么说都说不够。”   崔懿问道:“不知陛下今日是想谈朝堂大事,还是欲闲话家常?”   “朝堂事就该在朝堂上论。”   “如此看来,陛下是想话话家常了。”   我皱眉道:“可我们两个大男人话家常未免有些无趣。”   “那陛下想聊什么?”   “想跟岳父大人聊聊心里话。今夜月下没有君臣,就只有岳父和女婿。”   崔懿似有所料,不觉讶异,微笑道:“好,今夜如陛下所愿。”   我望着天边的月,道:“小的时候,朕一直相信一句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后来长大了些,便知道这话终究是哄骗百姓的鬼话,历朝历代,何时不是‘刑不上大夫’?就算真有那么几回特例,也不过是上位者做给百姓看的。朕猜崔大将军如今一定恨死朕了,若朕不来插手此事,不过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妾罢了,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怎会因此搭上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   崔懿的神色无一丝变化,平静道:“陛下多虑了,孽子自不量力,自取灭亡,怨不得任何人。”   我记得方才皇后似也是这般回的,不愧是父女,连说的话也差不离多少。   我二人抬头看月,一时又无言。   终于我开口说出了两个字。   “老爹。”   崔懿听后微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道:“陛下方才叫臣什么?”   我亲热地叫道:“老爹,你是我的岳父,我叫亲热些,不就是爹吗?”   崔懿不为所动,道:“臣可担不起。”   我未理会他所言,继续自顾自道:“你知道我小的时候最羡慕崔灵什么吗”   “陛下羡慕什么?”   “崔灵让人羡慕的地方太多了,但我最羡慕的还是她有个你这样的爹。都说当爹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大英雄,可当儿子的谁不希望自己的爹是个大英雄呢?崔灵的爹是谁?是崔懿。崔懿又是谁?是我朝的大将军,是让北蛮闻风丧胆,让西夷秋毫不敢犯的战神。我还记得小时候听完你一人灭一城的故事后,做梦都梦见了我成了你的儿子。你从小就教我读书练字,教我谋略兵法,还教我武功。待我长大后,便让我跟着你从军,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我们父子俩,两人灭一国。”   崔懿淡淡道:“陛下不必羡慕娘娘,因为先帝其实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我们那些从小听说书的孩童们,谁会崇拜皇帝?崇拜的都是大将军!醒时浴血奋战,醉时笑卧沙场,男子汉该当如此。至于皇帝,在我们眼中那都是些只会躲在背后玩弄帝王心术的小人,动不动就只会喊‘来人,护驾’,哪及得上一马当先,直取敌军首级的大将军有意思?”   崔懿评价道:“陛下当年不过是稚子童真罢了。”   我认真道:“你说我出生时怎么就不晚投胎一天,说不准晚一天我就成了你的儿子。”   崔懿终于笑了出来,道:“若我真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那当你开口说话时,我便把你掐死了。”   我奇道:“这是为何?”   “因为你的话着实太多了。”   我也笑了起来,道:“谁生下来就话多呀?我以前话也少,村里头也没几个玩伴,什么东西都爱装在心里。直到遇到了师父,我才明白原来想说的东西就该说出来,憋在心里只会憋坏了自己,人一辈子这么短,何必委屈了自己?通晓这个道理后,我的话才渐渐地多了起来,岂料到了现下,竟一发不可收拾,话变得比师父还多。”   崔懿道:“你师父是个怪人,你没被她给教歪,亦算你定力过人了。”   “那是因为我们小镇上有一位说书先生,我从他的评书里听来的道理,可不比后来杜太傅教的少。”   崔懿似有了兴致,道:“陛下学了些什么道理?”   我道:“我学的第一个道理是忠义之道。记得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听的便是赵羽将军的故事,可听完后最觉愤慨的也是赵羽将军的故事。赵将军一心为国,御敌无数,不知收复了中原多少失地。可最终奋战在外的他却因奸臣的谗言和皇帝的猜疑被十三道金牌召回了京,以谋反之罪,入狱赐死。可是后来当了皇帝后,我才发现这忠奸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分得清的,过往那些愤慨其实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谁知道这殿上站着的到底是精忠报国的赵羽将军,还是胡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岳胤呢?”   “但我又贪心,偏偏想当个好皇帝,可好皇帝又怎能辨不清忠奸呢?所以就算再难辨,我也得辨。”   崔懿听后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辨清了吗?”   我摇头,道:“都说天意难测,但我倒觉得这人心可比天意难测多了。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我辨不清,那老爹你今日能教教我吗?”   崔懿也摇头,道:“这种事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也教不了。”   我追问道:“老爹你既然教不了我,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崔懿想了一会儿,道:“你问吧。”   “若你能选,你是做赵羽将军,还是做盛太/祖岳胤?”   话语落,寂无声,月色下崔懿平静的双目生了变化,变得更为幽深难寻底。   良久后,他反问道:“若让陛下选呢?”   我不假思索道:“赵羽将军。”   “为何?”   我道:“于我而言,忠义二字比权力更加诱人。”   “权力是实的,忠义是虚的。”   崔懿的这八字掷地有声,让人极易觉得这便是真理。   但我不觉,因为我正看着夜空。   无星的夜空有时也能给人指明方向。   我微笑道:“人生在世,顶天不过百年,可见这实的权力至多留存百年,但虚的忠义却能流传千古。”   崔懿嘲弄道:“千古忠义不过千古虚名罢了。”   我平静道:“百年权力岂不也是百年身外之物?”   崔懿不答,只是望着月。   “其实此问无关对错,终究只是取舍不同罢了。”   随后我又叹道:“只是朕仍不知崔将军到底取的是什么,舍的又是什么?”   崔懿依旧不答。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才响起了他淡然的声音。   “臣只能告诉陛下,臣不是岳胤,更不是赵羽,臣只是臣。”   又不知过了多久,院中才响起了我平静的声音。   “兴许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之后我二人又随意至极地谈了一些事,谈了皇后,谈了景真和景善,甚至还谈到了方才刚用过的那顿晚膳。   谈到晚膳时,崔懿再度将我的厨艺赞扬了一番,我听后脸上笑开了花。   夜越黑,月渐亮。   这场谈话在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尾声,我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爹,你说句实话。如果崔灵是男子,这天下是不是早就没有我们楚家兄弟什么事了?”   崔懿瞧了一眼院中的那颗花已谢完的梨树,淡淡道:“这世上又不是没出过女皇帝。”   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她遇到了一个傻子,变得比那傻子还傻。”   我笑道:“傻子有什么不好?”   崔懿反问道:“傻子有什么好?”   我扳着指头,数道:“傻子会说故事解乏,会说好话讨人欢心,还会做好吃的满足人口腹之欲。”   崔懿似想起了什么,怀念道:“旁的不说,方才的那道冰糖雪梨汤确实不错。”   “前几日上朝时,我瞧你时不时掩嘴轻咳,今日才专程做了这汤来孝顺你,润肺止咳,最合适不过。”   崔懿听后又默然了许久,久到天边的星似忍不住都要探出脑袋来。   最终他大笑了起来,笑得身子颤,笑得脸纹深。   这是我第一回见他笑成这副模样。   我不解道:“老爹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甜的。”   听罢,我也大笑了起来。   我二人的笑声似穿破了云霄,传到了天际的月上,惊得天上的月神施错了法,让地上的梨树开了花。   ……   临回宫前,皇后又和崔懿单独叙了会儿话。   出来后,皇后的脸色有些古怪,我见后笑问道:“怎么了?”   皇后疑道:“今日你和爹说了些什么?”   我故作神秘,得意道:“不告诉你。”   皇后轻挑眉,微眯眼,以此来表示她的不满。   我不顾,仍朗笑道:“那可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皇帝的日记:二十六杀下      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当你在外头耍了一整日,疲惫不堪,回屋后正欲倒头大睡时,忽然发现你本以为已经做完的事,竟然还没有做完。   我看着龙案上半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折子,发了很久的神。   但发神并不能减少折子的数量,只能换来皇后的冷语。   “陛下还在发什么愣,臣妾的墨早就磨好了。”   红袖添香本是美事一桩,但如今却让人觉得美不起来。   不是红袖不美,而是折子太煞风景。   我委屈道:“朕记得昨夜明明批完了的。”   皇后淡淡道:“多说无益,陛下还是早点动手,也好早些歇着。”   她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墨条,气定神闲地瞧着我,就跟在看个笑话似的。   我今夜一听皇后要来陪我批折子,原还高兴了一会儿,可现下看来,这场景和我想象中的似寻不出一点儿共同处。   我原想象的场景明明应是……   一念此,我的耳根子便红了。   我脸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皇后的眼睛,她瞥了一眼我的耳根子后,便露出了一个让人生寒的微笑,问道:“陛下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我赶紧埋头,恨不得把眼睛贴到折子上,道:“想……想国家大事。”   皇后冷笑,以示不信。片刻后,又听她道:“今日陛下的表现臣妾很是满意,所以臣妾在回宫的路上便想好了,今夜定要好好奖励陛下。”   我忙抬头道:“奖励朕什么?”   “奖励陛下一个新花样,只不过……”   我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陛下得先把折子给批完。”   此话一出,我只觉疲乏尽消,还能再战两堆折子。   我斗志一生后,笔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未过多久,就大功告成。   待沐浴更衣后,我二人到了龙床上。   我这几日趁闲暇时,已将那本春宫图册中的全部内容熟记在了心里,今夜不论皇后再出什么花样都决计难不倒我。   想到此,我顿觉底气十足,极为自信道:“皇后有什么花样尽管拿出来。”   皇后是个守约之人,她的灵舌早已悄悄地到了我的耳畔,熟练地轻点柔舐一番后,才道:“臣妾今日的花样叫‘冰与火之曲’。”   我听后连忙在脑海里将图册上的姿势过了一遍,发觉那图册上似乎没有这个名为“冰与火之曲”的姿势。   皇后微眯眼,就跟能瞧破我心思似的,魅声道:“别想了,那本图册上没有。”   我支吾道:“那……”   “这是誊熏楼花魁蔻蔻姑娘的独门秘招。”   我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会青楼里的秘招?”   皇后浅笑道:“为你专程学的。”   我心下又是一阵欢喜,但面上仍犹豫道:“可青楼中的都是些羞人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说着,我的脸红得已不能看。   皇后咬起我的耳垂,哑声魅惑道:“你当真不想见识见识吗?”   “不……不想。”   我嘴巴上说着不想,可身子早出卖了我。   敏锐如皇后,很快就察觉到我的不可描述之处抬起了头。   她会心一笑,愉悦地捏了一把我的脸,道:“真不老实。”   事已至此,若我再推脱,那就真不像个男人了。   更何况我心头本就好奇万分,那可是京城里最为顶尖的花魁的秘技,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谁不想见识见识?再加之今夜这龙床上的还不是花魁,而是比花魁不知要美上多少的神女。   如果让江湖上的男子知晓,他们心目中的神女为了讨好我,还专程学了烟花之地的羞人姿势,那今后的皇宫里估摸着隔三差五就要来几个刺客,剑指我的项上人头。   但我面上还故作着不愿,扭捏道:“可……可……”   皇后道:“若陛下不要,那臣妾就睡了。”   言罢,她双眼一合,瞧着真像睡着了一般。   眼见到手的天鹅要飞,我赶紧轻刮起她的鼻子,甜声道:“要。”   她睁开了美目,让宫人端来了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冰块,另一个碗里装着温水。   这一来,更是看得我一头雾水,全然搞不清皇后到底要如何玩出花样。   好在我最擅长虚心请教。   “这两样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   皇后笑得极神秘,道:“你过会儿便知道了。”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皇后道:“你只需做好两件事。”   “哪两件事?”   “躺好。”   这个我早就料到,也不觉讶异,继续追问道:“第二件事呢?”   “叫得好听些。”   当皇后开始玩起她的新花样后,我才明白为何这世上的男人会热衷于去烟花之地。这般又奇又羞人的花样,寻常妇道人家想都不敢想,更遑论玩出来。   皇后那厢埋头苦干,我这边厢也舒爽到了极致,只觉飘飘欲仙,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恍然大悟时,才知已到了传闻中的仙境。   岂料我定力不足,加之皇后的攻势太猛,我还未在仙境里待多久,便被一脚给踹回了凡间。   这回在仙境里待的时间委实太短,弄得我脸面全失,自责无比,伤心难过到了最后,便一句话都不愿说,阴沉着脸。   皇后在床上是脾气最好的时候。她见她一番辛苦后,我非但没有脸露喜色还阴着脸,倒也不觉恼怒,而是如灵蛇般滑到了我的身旁,想尽法子宽慰我。   她好话说尽,又是替我推头揉耳,又是替我抚胸顺气。   好一番折腾后,我心头的气才消了,但嘴上还不忘气鼓鼓道:“这事都怨你。”   皇后微笑道:“好,这事是怨臣妾。方才那花样的段位是高了一些,陛下过往七年里在这事上又练太少,今夜交待得这般早,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听见“交待得早”四个字,又恼道:“你还提?”   皇后也知她理亏,便温柔地又替我抚了抚胸,顺了顺气,劝慰道:“陛下息怒。”   我看见她放在我胸膛上的手,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一种她抚慰我是假,想占我便宜才是真的错觉。   紧接着,皇后的手在我身上再度游走起来,道:“好了,我们日后不玩段位这么高的花样了。”   我被她的手弄得低喘连连,道:“今日这般倒也不是因为那花样段位太高。”   “那是因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你生得好看便是了,还会玩花样,你会玩花样便是了,还玩得这般好,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朕……我坚持这么久,已很不容易了。”   我嘴上这么说,但也深知方才那回绝对称不上一个“久”字,说到最后,底气便没了。   这番话我本是拿来给自己挽回尊严的,谁知听得皇后笑意盈盈,媚态又生,酥软的身子妖娆地贴了过来,媚声道:“陛下方才坚持得好久,臣妾都快受不住了。”   此话本就极具挑逗,皇后还故意拖长了尾音,更让我难以招架,还未熄下去的火,转瞬就燃了起来。   皇后瞧见后,脸露喜色,拉起了我的手,含了一根指头进嘴里,吞吐着,诱声道:“陛下是得趣了,可臣妾还没有呢。”   冰山融后,便是一江春水。   还是一江迷人的春水。   顾盼间千娇百媚,颦笑间风姿婉转,在这样的绝色前,就算是再不像男人的男人,也会变得像男人。   我本来就是男人,自然会变得更男人。   我许下豪言道:“朕这回定让灵儿满意。”   过往二十余年,我虽常被打脸,幸在今夜我加了一把劲,非但未被打脸,还挣回了脸面。   大事毕后,我老实了下来,皇后却未闲着,正体贴温柔地替我善后。   她越是这般对我好,越让我想不明白一件事。   想不明白的事就该问明白。   皇后忙完后,躺回了我的怀中,由着我抚着她的青丝。   “灵儿。”   皇后又愣了片刻,才道:“陛下怎么了?”   我不满道:“我叫你灵儿时,你就不能叫我陛下,要叫我一一。”   皇后笑出声,道:“这话可真不像个大男人能说出来的。”   “再像男人的男人到了心爱的女人前,本就会变成男孩。”   皇后听后宠溺地在我眉间落了一吻,道:“好,依我家一一。”   “灵儿,这七年来一直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皇后的手在我的胸口上不停画着圈,道:“什么问题?”   “像你这样的神女当年怎么会看上还是个厨子的我?”   皇后微怔道:“怎会忽然想问这个?”   我道:“因为我时常觉得当年在无名院中的那一吻,就像是癞蛤/蟆吻了天鹅。”   皇后的手突然停住,面露寒意,我便知她误会了,立马解释道:“我是说,你是天鹅,我是癞蛤/蟆。”   她的面色这才缓和,语调也柔和了几分,道:“就像西夷的故事里讲的那样,癞蛤/蟆被人吻后,兴许就会变皇子。”   半晌后,她似想到了什么,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当年为何会瞧上我?”   我惊讶于她有此一问,道:“像你这样的神女,男人瞧不上才古怪了。你七年前如果到我们村里头,随便抓一个青年男子,问他们的梦中情人是谁,十有八/九都会说你的名字。”   皇后听后神色一冷,道:“所以陛下只不过是如寻常男子般,瞧中了臣妾的容貌。”   我马上摇头道:“自然不是。不瞒你说,当年我见了你的真容后,还有些失望,觉得这传闻中的大美人崔灵也不过如此,似乎还不及师父好看。”   此言一落,皇后的神色更冷,吓得我忙补救道:“但到了后来,我越看便越觉师父不及你。”   皇后这才轻哼一声,算作放过了我。   “不是容貌,那是因为什么?”   “你想七年前,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厨子,可你这样的神女竟然愿意舍命救我,还愿意在我难过时陪着我,让我哭脏你名贵的衣衫,还……”   我说到后来,便说不下去了。   不是无话可是,而是细想之下,发觉可说的太多,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我说不下去,只能问道:“说了半天,你还未回答我,你是怎么看上我的?”   皇后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说不清,大约是我眼瞎了吧。”   我知这是她的玩笑话,但还是听得一脸委屈。   皇后笑道:“罢了,不逗你了。”   我道:“那你快说。”   “你饭做得好。”   “还有呢?”   “你的剑术很高明。”   “还有呢?”   “你生得好看。”   我得意道:“有多好看?”   皇后知叶非秋在我心里头处了个什么位置,便道:“比叶非秋好。”   我不依不饶道:“和堂兄比呢?”   “比世子好。”   我仍继续追问道:“和那些什么楼什么楼的头牌们比呢?”   “还是你好看。”   “那……”   皇后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一一是世上最好看的行了吧。”   “我还没听够,接着说。”   皇后又想了片刻,道:“你的声音甜美。”   我疑惑道:“甜美能用来形容男子吗?”   皇后笑着在我的唇上落了一吻,道:“形容别的男子不行,但能形容你。”   这吻甜到了我心里。   我满心欢喜,又继续道:“还有呢?”   “你心地善良。”   “还有呢?”   皇后被问得烦,脾气发作,不悦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长处?”   皇后虽在我的逼问下说了这么多长处,可我却觉这些长处都不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灵儿方才在撒谎。”   她听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色,我捕捉到这一瞬后,更为笃定道:“你果真未说出真正的原因。”   皇后抬起了头,看向了床顶,兀自出神。   床顶上的纹路复杂难解,变化多端,极易让人看得花眼,就如夜空中的万千繁星一般。   又过了半晌,皇后开口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一一的眼中有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好像除了喝醉那次,就没有顺利开过车(手动滑稽) ☆、皇后的日记:二十七杀上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五   正午时分,伍好领着宫人抬了一堆珍宝绫罗过来,说是皇帝的赏赐。   昨日在崔府时,皇帝当着府中人的面罚了我半年俸禄,之后又暗地里同我说,要加倍将这个缺补回来。   我听后未把他哄人的话放心上,没料到他言出必行,补空倒补得快。我今日见殿内放着的珍宝,面上虽未露喜色,但心底还是觉有些欣慰。   伍好临走前,还传了皇帝的一道口谕。口谕里只有四个字“再接再厉”,传完后,伍好还道:“陛下说,娘娘这般聪颖定能解其中意。”   我无需思索,便了然这“再接再厉”四个字指的是何事。   随即,我笑着叫住了伍好,道:“你也替本宫传一句话。”   伍好停住脚步,躬身道:“娘娘请讲。”   “陛下果真越发不老实了。陛下这般聪颖,必也能解其中意。”   晚膳后,皇帝又传旨说今夜要来。我接完旨,掐准了他往日来的时辰,便让御膳房为他备了一碗燕窝汤送过来。   燕窝汤送来后,皇帝却迟迟不来。   眼见本热乎的燕窝汤慢慢冷了下去,我便让宫人拿来了器具,亲自为他温起了燕窝汤。那燕窝汤被我冷了又温,温了又冷,如此数回下来,才等来了皇帝。   皇帝入殿后,一脸倦色,见我正为他温着燕窝汤,立马来了精神,眉眼带笑,道:“皇后居然亲自为朕温汤。”   我别过头,用内力熄灭了燃着的火,抬首平静道:“臣妾没有。”   他指着桌上温汤的器具,笑道:“那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我冷道:“摆着好看。”   听罢,皇帝自己将汤从小锅中盛了出来,装进了碗里,用勺子搅了搅,递到了我的手中。随后,他笑着撩袍坐下,张嘴道:“喂朕。”   我故作不耐地坐了下来,舀了一勺,送到了他口中。汤一入嘴,就听他连道:“好烫,好烫,好烫。”   他这哀怨的呼声听得我心一谎,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碗,关切道:“真烫着了?”   皇帝见我脸露急色,咧嘴一笑,道:“骗你的,哈哈哈哈哈。”   我面色一沉。   “谁叫你方才口是心非,朕自然要小惩大诫一番。”   言罢,他又张着嘴,等我喂他。   我沉着脸不动,他便委屈巴巴道:“朕今夜忙到了现下,皇后就不能对朕好一些吗?”   我无奈只得又拿起碗,冷淡道:“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值得陛下忙到如今?”   言罢,我才发觉自己犯了为人君者的大忌,皇帝听后却极不在意,笑着回道:“南巡将至,要过手的各种事宜太多了。若知如此麻烦,朕大半年前就不该做这个决定。”   如皇帝所言,南巡之事早在半年多前便已定下。此事作为皇帝登基以来的一件大事,自定下之后,圣驾所临之地的官员们早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京中的不少官员也得不了闲。   此番南巡的理由极是冠冕堂皇,蠲赋减税有之,察民核吏有之,巡视河工有之,可世人皆知皇帝心里头怎会真没存过别的念想?   兴许视察是假,游玩才是真。   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久了,如今大权在握,皇帝自然有资格按自己想过的日子过,就算这南巡当真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天下间也无人敢过多置喙。   至于他本人心头到底是如何想这回南巡的,我也不愿妄揣,只愿信他的决断。   我吹凉了勺中的汤,送到了他嘴边,道:“木已成舟,悔亦无用。陛下这段日子辛苦些,南巡时便能更快活些。”   皇帝听见“快活”二字,双眼一亮,喝下勺中汤后,大笑道:“朕自然能快活,朕一想到,到了那时我们在外面逍遥自在,堂兄在京中监国,就快活的不得了。如果没有朕,如今在这位置上累死累活的人就是他,现下让他还几个月回来,也算报应不爽了。钓鱼,钓鱼,朕倒要瞧瞧,到了那时候他被折子缠身,还怎么去钓鱼?”   皇帝说着又露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冷扫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些,开始向我说起了他的南巡大计。   他话匣子一打开,再无人能让他关上,人人都只得老实地听着。   我无理由阻他,只得看他在一旁兴高采烈地叙着,说到兴致最高昂之时,就差手舞足蹈起来。   “然后我们便到江州的行宫华秦宫住上小半月,朕听闻那华秦宫的华秦池可是个好地方,棠朝时的穆贵妃就常常在那儿沐浴,把自己洗得又白又香,弄得君王不早朝。”   皇帝说着劲头更足,道:“朕到时也要去当回昏君,来个君王不早朝。若世人骂朕,朕就把罪名推到皇后身上,谁叫面上端庄贤惠的皇后一到床上就变得狐媚妖娆起来。”   皇帝说着大笑起来,我用勺子堵住了他的嘴,冷声威胁道:“看来陛下日后还是自给自足为好。”   皇帝被我灌了一整勺汤,嘴巴鼓了起来,瞧着煞是可爱,他一边吞着,一边含糊解释道:“朕……不过说……玩笑话罢了。”   我一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气得起来?赶紧又喂满了他一嘴汤,趁他鼓着嘴时,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被戳后极知趣,故意不咽下去,任由我戳他。他左边的脸被我戳了下去,右边的脸便鼓得厉害,他右边的脸被我戳了下去后,左边的脸又鼓了起来。   我就这样逗了他好半晌,他才把汤咽了下去,道:“朕听闻清北派也是在江州,皇后到时候可要故地重游一番?”   我笑着摇头道:“故地重游,徒添神伤,不去也罢。”   皇帝道:“你不想去,朕却想去瞧瞧。”   我淡淡道:“不过一座孤山罢了,没什么可瞧。”   接着,皇帝起了身,走到了梨木制的腾凤剑架前,剑架上放着未出鞘的一剑。   皇帝从剑架上取下了一剑,拔剑出鞘,赏玩起来,道:“皇后的一剑真是越瞧越让朕舍不得放手。”   我嘲弄道:“陛下莫不是那日没抢走叶非秋的剑,心有不甘,如今又对臣妾的剑起了歹意。”   皇帝继续看着剑,道:“朕是强取豪夺的人吗?若朕真是这样的人,你这把剑七年前就是朕的了。”   我挑眉,微笑道:“哦,是吗?”   皇帝听得一颤,乖乖地把剑收入了剑鞘,物归原位,改口道:“若朕真是那样的人,抢谁也绝不敢抢皇后的剑。”   “那叶非秋的剑呢?”   “那自然是……”   我睨了他一眼,他忙道:“不敢的,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道理朕还是明白。”   皇帝虽在不知不觉中又说了些听着像废话的话,但我却觉他今日的废话背后定藏着旁的心思,还是些不大好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循序渐进,不敢开门见山。   我懒得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陛下今夜又是清北派,又是一剑,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的心思一被点破,本就没剩多少的气势,又少了几分,道:“四月后的决战你可还记得?”   “记得。”   “离决战之夜越近,朕心里头便越觉不平。”   我皱眉问道:“陛下不平什么?”   “你我二人虽实力相当,可我们兵器的实力却是不相当的。你有天下第一剑一剑,可朕什么剑都没有。”   我想着他寝宫里放着的那把剑,道:“陛下不是有天子剑吗?”   皇帝哼道:“你又不是不知晓,这皇宫里的东西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那把华而不实的破铜烂铁,拿去切菜,我都嫌它钝。什么狗屁天子剑,还不如师父趁铁匠铺处理旧货时买回来的那把剑好。”   若他不是皇帝,就凭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已够让他被打入个十七八回天牢了。   我深知皇帝最爱夸大其词,传闻中的天子剑自然不会像他说得那般不堪,他这样大大贬低天子剑,无非是想将他心里头藏着的那点小心思给引出来。   我所料不错,片刻后,只听他道:“你瞧朕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这场架不用打也知谁胜谁负了。”   “陛下是想毁约,亦或者是不战而请降?”   “朕岂是毁约之人?若要朕认输,别说朕不同意了,皇后你会同意吗?”   我摇头。   认输意味着退让,可在武道之上,我最痛恨的便是退让。   无论退让之人是出于惧怕,还是出于施舍。   “陛下既不愿毁约,又不愿认输,那今日提此事到底意欲何为?”   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坦露了真言。   “朕既然没有一把像样的剑,就该寻一把出来。”   我道:“陛下坐拥天下,何愁寻不出一把剑来?”   我面上虽平静,但心中已有些不安。   皇帝道:“天下宝剑何其之多,可想要找出一把能胜过一剑的,着实太难了。”   我仍平静道:“寻不出,便造一把出来。”   “朕也想过花千金万银去请天下最好的铸剑师替朕铸一把剑,若你我的决战定在了数年之后,此法未尝不可行。可惜你我决战之日是在四月后,此法便行不通了。世人皆知,欧阳治铸龙井剑耗时五年,百川策士铸轩策剑更是花去了整整十年的光阴。由此观之,哪怕是世上最高明的铸剑师,也休想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便铸出一把绝世神兵来,就算当真铸了出来,怕也是自砸招牌的无用之物。”   我心有旁念,他这番话只听了大概,便不愿再听下去,打断道:“陛下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对臣妾说什么?”   皇帝依旧没有马上进入正题,又说起了废话。好在他声音悦耳,虽烦人,倒还不至于让人心生厌恶。   “朕的意思是,一来朕寻不出一把能与你的一剑匹敌的剑,二来朕临时铸剑,也来不及了。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的,连想要把让朕满意的剑都要不到。朕原本都对此事心生绝望了,岂料天无绝人之路,朕前些日子听闻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清北派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开启最后一个副本O(∩_∩)O ☆、皇后的日记:二十七杀下      皇帝话音落后,我一怔,方才的忧虑果然成了真。   每门每派都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清北派也不例外。   有的秘密可与人道,有的却决计不能,可与人道的秘密,自也称不上什么秘密了。   皇帝想要知晓的秘密自不是能与人道的秘密,于是我故作平静道:“清北派没有任何秘密。”   皇帝笑道:“朕原还拿不准皇后到底知不知晓这一秘密,不过皇后回答得如此决绝,啧啧啧,看来应是知晓的。”   我不答。   “朕听闻清北派藏着一把绝世宝剑,这世上只有那把剑才能与一剑相匹敌。灵儿,你可知那把剑叫什么?”   我冷道:“不知晓,臣妾也不想知晓。”   皇帝恍若不闻,自顾自道:“那把剑叫灵剑,由欧阳治之子欧阳洽所铸。相传在两百年前,这灵剑过了几位绝世高人之手后,便成了江湖人眼中的圣物。到了后来,越传越玄乎,竟有了‘得此剑,得江湖’的说法。至此后,江湖中人更是为此剑打得头破血流,争得天昏地暗。后来,此剑落到了武林盟主尚北大的手里,尚北大因身居盟主之位,为避嫌不敢独霸此剑,便举办了论剑大会,邀请天下群雄共聚秦山,一较武道高低,最终的获胜者可取走灵剑。”   “清北派的创始人杜清华在秦山论剑中力压群英,打得天下豪杰心服口服,顺理成章地夺走了灵剑。杜清华心怀天下,无意称霸江湖,更不忍本好端端的江湖被一把剑搅得天翻地覆。为断野心凶徒的不轨之志,也为还江湖一片安宁,杜清华将那灵剑藏在了清北派中,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那把剑具体藏在了何处。杜清华临死前本欲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可终还是不忍让神兵永世蒙尘,便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下一任掌门,并立下门规,只有清北派的每任掌门才有资格知晓灵剑所在之处。”   “朕方才讲的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都是老江湖们知道的故事。这百年来清北派早已成了江湖第一大派,本朝太/祖打天下时还受过其天大的恩惠,以至于如今威望之重,连朝廷都须得敬它三分。这样的江湖大派还有谁敢去招惹?那些妄图得到灵剑之人自知此去无功,早纷纷断了念想。久而久之,竟连灵剑也渐渐地被人忘却了。如果朕能拿到这把灵剑,何愁……”   我打破了他黑夜之梦,冷道:“就算灵剑当真存在,也同陛下无缘。”   皇帝听后喜道:“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江湖传闻定不假,灵剑当真就藏在清北派里。”   我不觉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仍旧平静道:“清北派是有不少名剑,可惜没有陛下口中的灵剑。”   皇帝仍如未闻我的话,继续兴奋道:“皇后是掌门唯二的亲传弟子,朕听闻皇后十七岁那年,掌门便问过你,是否愿舍掉庙堂上的一切,留在清北派接任掌门之位,潜心修行。皇后听后在思静崖上苦思了整整三天三夜,从崖上下来后,仍未做出决断。随之你又与掌门论了三天三夜的道,从天谈到了地,从千年前谈到了千年后,期间你二人滴水不进,粒米无食,仿若已入仙人之境。最终皇后还是舍不下荣华富贵,割不断俗世羁绊,舍了掌门之位,入宫来当了皇后。”   我听后皱起了眉,道:“臣妾总算知晓这谣言是如何传出来了的,就是因为这世上像陛下这般喜爱添油加醋,废话连篇的人太多了,才搅得世间不太平。”   皇帝听后无一丝愧色,还大有几分洋洋自得之意,似还真觉我在夸他。看得我恨不得拿东西塞住他的嘴巴,叫他将满肚子的话全藏回肚子里。   汤已用完,勺又太小,我寻不着能堵他嘴的物事,只得听他继续将谣言说下去。   “皇后虽然拒绝了掌门之位,可在掌门心中,这下一任掌门除你之外,旁人都只不过是将就。于是乎他心一横,传给你了历代掌门才可修炼的北华剑法,同时也将灵剑的秘密说与了你听。”   皇帝的这番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八分胡编中竟然藏着两分真,而此时的我倒宁愿那两分也是假的。   他见我无言,又道:“朕还听闻……”   我委实忍无可忍,打断道:“陛下不必再言了,臣妾乏了,懒得听。”   “朕每日在朝堂上只能打官腔,摆架子。一不小心话多了,就会被人说此举有损龙威。长此以往,朕唯有摆出一副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模样,才免得时常被人劝谏。朕身边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朕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可没想到,连她都不愿听朕说话了,还嫌朕话多。若这天下间再没人愿意听朕说废话,朕终有一日会郁结于心的。”   皇帝说得虽委屈,但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嘴脸,看得人生不出怜惜之意,只想使劲嘲弄他。   我嘲道:“哪怕天塌了下来,陛下也郁结不了。”   “不说这个了,灵儿你就把那灵剑所藏之处放心告诉我,我一一对天发誓,知晓后绝不偷不抢。”   我冷道:“陛下真要发誓也该拿真名发誓。”   他倔道:“一一怎么就不是真名了?”   我不愿同他纠缠至此,没了法子,只能语重心长道:“我是知道灵剑所在,可那把剑不是一一你能动得了的,你最好赶快绝了这个念头,不要异想天开了。我答应你,决战那日我不用一剑,用寻常的剑,这样可好?”   皇帝嘴角虽留笑,可眼中却现出了失落之情,道:“你说话可要算话。”   “好。”   说着,我替他解起了衣衫,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就寝吧。”   皇帝听见“就寝”二字,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耳根一红,语含期待道:“今夜又有什么新花样?”   “没花样,老实睡觉。”   他急道:“朕不是传了旨,让你再接再厉吗?”   我听楚宓说过,这男子一旦初品云雨滋味后,便忍不住时时想着。过往七年,皇帝心结未解,未能寻到此中滋味。自那夜醉酒后,他心结初开,尝到了其中痛快,就像刚成婚的小子般,恨不得夜夜缠绵。   我知他心思,可不得不顾他身子。   最后只得在他唇上落了一吻,算作补偿,随后轻声道:“今夜抗旨。”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八   今日皇帝在朝堂上将景真立为了太子,群臣百姓得知此事后,同我一般,并未觉有何惊讶之处,只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午后,我问已成了太子的景真有何感想,景真的回答极得体。   “太子也好,皇子也罢,哪怕是平头百姓也无妨,只要儿臣活着,便愿为天下尽己力。”   这话被刚下朝的皇帝听见,乐得他入殿后,直揉景真的脑袋,笑着道:“朕前些日子还想不出真儿像谁,现今倒想出来了,你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就跟堂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笑道:“真儿若真能成为世子那样的人,倒也是真儿的福分。”   皇帝笑道:“不仅是他的福分,更是天下人的福分。”   言罢,皇帝蹲下身子,问道:“真儿可喜欢你的伯伯?”   景真认真道:“儿臣不仅喜欢伯伯,还很敬佩伯伯。”   “那接下来数月若朕让你跟你伯伯待在一处,你可愿意?”   “儿臣和伯伯在一起,那父皇和母后呢?”   皇帝道:“你父皇和母后要带着你的弟弟出一趟远门,把你一人留在这宫里。不过你也别怕,有伯伯陪你,你也算不上孤身一人。这几月里,你就跟着你的伯伯学学朝堂上的一些事,你伯伯的朱批和公文写得可比你父皇好多了。”   景真到底是孩子,听见“一人留在”这几字后,眼圈一瞬便红了,眼珠儿也跟着流了出来,连声道:“儿臣不要跟父皇和母后分开。”   皇帝道:“你总有一日会同你父皇和母后分开的。”   皇帝话一出,景真哭得更厉害,直到我冷声道:“哭什么,将眼泪收回去。”他才止住了眼泪。   不再流泪的景真仍时不时会抽泣几下,他从被打湿得厉害的衣袖后露出了小脸,似是犹豫了许久,才认真道:“这不公平。”   皇帝道:“什么不公平?”   “为何善儿能同父皇和母后出门游玩,可儿臣却只能在宫中?”   我平静道:“因为你是太子,你肩上的担子不知要比善儿重多少。”   皇帝忽然问道:“你当真想出宫?”   景真拼命地点头。   皇帝见后大笑道:“好,日后朕把你赶出了宫去,你可别念着宫里的好。到时候朕一个铜板都不给你,让你独身一人去闯天下,不仅要在我朝这边闯,还得去西夷那边待一两年,去给朕拿个皇家骑士团的荣誉勋章回来,如果你小子够出息,就再抢个西夷公主当媳妇。”   景真似懂非懂地听着皇帝的胡言乱语,听到“西夷公主”四个字后眼睛竟然一亮,问道:“西夷公主都像父皇讲的西夷童话里的一样吗?”   “一模一样。”   景真这才彻底转忧为喜,似全然忘了自己将独自一人留守宫中一事。   “父皇,那日灰小子的故事你还没有讲完。”   皇帝奇道:“哦,是吗?”   景真猛点头。   “朕讲到哪儿了?”   “父皇讲到子时将至,神仙教父的法术马上就要消失,灰小子也快从王子变回原样了。逃离舞会的灰小子匆忙间将一只鞋子落在了王宫前的台阶上,紧跟着过来的公主没有追到灰小子,但却捡到了那只鞋。”   皇帝笑道:“你可还记得朕那日给你留了一道题吗?”   景真不假思索道:“儿臣记得,父皇问儿臣,如果公主发现自己原以为的异国王子竟然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灰小子,那她还会和灰小子在一起吗?”   皇帝听到了最后,看向了我,他这一问分明意有所指。   我知他想听什么话,偏不如他的意,替景真答道:“不会在一起,和公主在一起的只能是王子,绝不会是灰小子。”   话音落后,皇帝果真眼露失望之情,景真却不解道:“可母后,灰小子是真的喜欢公主,而公主也是真的喜欢灰小子,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门第,因为身份。”   景真又道:“既然相爱,为什么还要看什么门第身份?”   我平静道:“不看门第和身份的相爱只存在于故事中。”   “那为什么伯伯可以和伯母在一起?”   我听不下去,辩不出来,便把火往皇帝身上发,皱眉斥道:“真儿还小,陛下和他讲什么情情爱爱的故事。”   景真有他父皇撑腰,一时未把我的话听进去,扯着皇帝的袖子,求道:“父皇快讲后来发生了什么?”   皇帝正欲开口,便被我冷着打断道:“后来一颗陨石从天而降,砸死了整个国家的人,故事到此为止。”   两人听后目瞪口呆,景真小嘴一张,哭了起来,皇帝恍若木鸡,欲哭无泪。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九   昨日我给皇帝讲了一番过度云雨的危害后,吓得他今夜安分了许多,什么心思都不敢存,一躺到枕头上,便命宫人灭了宫灯。   我二人在黑夜中,共枕无言。   片刻后,只听皇帝淡淡道:“朕已传了一道密旨给堂兄,若朕在南巡途中有何三长两短,便让他扶太子登基,尽心辅佐,倘若太子不成器,大可取而代之。”   我心一惊,忙道:“陛下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皇帝笑道:“朕也是以防万一,所以才赶在南巡前册立太子,让景真留守京中。”   我忽然想到那日在去崔府的路上,皇帝似曾说了一句“朕就不信这崔大将军府里难道还能闹出人命不成?”,紧接着便果真闹出了人命。我怕了这巧合,心又慌了几分。   心越慌,我便越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皇帝平静问道:“若朕真不在了,皇后会伤心吗?”   我默然了半晌,道:“或许会。”   皇帝失落道:“皇后的回答真不见诚意,按套路,你不是该说,若陛下不在了,臣妾也绝不独活,你我夫妻一场,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评书里都是这样写着的。”   我见他说兴奋了,便横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夜在紫宸殿的屋顶上,臣妾就对陛下说过,臣妾成为太后,日子将会过得更好。”   说着,我又默然了半晌,道:“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每个当了皇后的女人,最终的所求不过是平平安安当上太后罢了。”   皇帝道:“这么说来,那千百年来的皇后岂不是个个都盼着自己的夫君早些驾崩,儿子早些继位?”   我诚实道:“大多数人确实如此。”   皇帝对我眨了眨眼,道:“那灵儿呢?”   我不愿在他跟前讲实话,便转而冷道:“一月前,我是真想杀了你,你说呢?”   他听后不怒反笑道:“灵儿这是爱之深,恨之切。若你不爱我,又岂会真恨得想杀了我?谁会无缘无故去杀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呢?”   皇帝这话一语中的,却仍被我无情评价道:“歪理邪说。”   皇帝笑而不恼,玩起了我的青丝,半晌后,我的手抚上了他坚实温暖的胸膛,道:“那陛下可曾真想过杀了臣妾?”   他握住了我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道:“朕从头到尾都是同你闹着玩,若朕真对你起了杀意,你还能安然无恙地躺在朕的身旁?”   皇帝的话咋听之下很暖,可细想后,却觉有一股寒意,好在他掌心的温暖足以驱赶他话语中的寒意。   我默然着听他继续道:“只不过有一回,你杀意太重,重到朕以为你是真想杀了朕。那日朕是真被你气着了,气得朕都写起了……”   我疑道:“写起了什么?”   皇帝赶忙道:“没什么。”   我觉事有蹊跷,但面上却未追问,只暗自将此话记在了心里,打算日后再去寻这蹊跷背后的缘故。   一夜无事,南巡之期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差点就暴露了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七杀上      从京城出发已有十数日,此刻南巡队伍正顺运河,乘船而下。   御船之上,我负手立于船头,遥望远方。   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背影,但也觉现下自己的背影决计格外高大,格外具有天子风范。   极目远眺,青山连绵,河阔岸平;回眼近看,白涛滚滚,浪击船头。   此番美景着实看得人神清气爽,心生豪迈,也难怪以往的王侯将相、文人骚客到了此地,都会吟两首诗,作几篇赋。   我看久了,竟也觉心痒手痒,恨不得立刻作几首歪诗,卖弄一番文采。我意一动,便下旨让宫人伺候笔墨。可待领命的宫人迅速将桌案搬到船头,备齐浓墨御笔后,我却后悔了。   在作歪诗前,至少得先想出歪句。在卖弄文采前,首先得有文采。   我如今架势摆得十足,身旁以伍好为首的宫人也正翘首以待,似都在盼着我能写出什么传世大作。   但我明白,宫人们一般也不会真指望皇帝能写出什么传世大作,他们只不过是在等皇帝写完一首歪诗后,趁机跟着说几句恭维话,哄得皇帝龙颜大悦,也好讨些赏赐。   大家都是当差的,只不过干的活计不一样,我很能理解他们,也很想给他们这个机会,听几句好话后,再赏点东西。可惜我如今连一句屁话都写不出来,还谈什么写诗?   想了许久,我就憋出了两个字“河阔”,之后再无下文。   伍好最有眼见力,见我提笔后久久未落,忙解围道:“船头风大,陛下可要回里间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必了。”   我一个眼色都还未来得及使,伍好就已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乾坤,会意道:“奴才们在此煞了风景,这就退下。”   宫人们走后,再无眼睛盯着,我便索性自暴自弃,在纸上画起了乌龟。   我发觉自己这诗作不出来,这画画着倒还得心应手,不过数笔,一只小乌龟便跃然纸上。   片刻后,一道冷声响起。   “陛下的这只乌龟怕是画的连景善都不如。”   我尴尬地放下了笔,道:“皇后不是要午后小憩吗,为何这么早就起来了?”   “船上有些闷,臣妾睡不着。”   “善儿呢?”   皇后听见我提到善儿,脸色好看了一些,道:“善儿睡得极熟。”   言罢,皇后又将桌上的白宣过了一遍目,道:“自古君王出巡,有感而发,皆吟诗作赋,倒还没见过像陛下这般画乌龟了事的。”   “吟诗作赋都是史书上写的事,至于前朝的皇帝们到底有没有画过乌龟,又有谁知呢?”   皇后淡淡道:“强词夺理。”   我瞧着皇后的脸,忽然想到一事,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道:“朕自幼便听闻皇后的诗赋字画皆是一绝,皇后今日见到此景,难道就无感而发吗?”   皇后冷漠地看了半晌眼前的景色,道:“没有。”   我笑意更深,道:“朕认为皇后应当是有的。”   她听后会意,不悦地斜睨了我一眼,终还是拗不过我的意思,拿起御笔,作起诗来。   不过一会儿,一幅绝世好作便应景而生。   皇后字的妙处自不必多说,但皇后所作的诗比她的字不知还要妙上多少。我越瞧越喜欢,越看越觉敬佩,喜爱和敬佩之情一生,便忍不住拿起了白玉私印,在本该由皇后落款的地方轻轻一盖。   于是,这诗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诗。   皇后虽不在意虚名,但见我如此行径,还是皱起了眉头,冷道:“无耻。”   我笑着回道:“夫妻本为一体,皇后这个人都是朕的,更遑论这一首诗。”   说着,我的手便又到了她的腰间,将她揽了过来,小声道:“大不了,朕……朕今夜肉偿。”   皇后打开了我的手,站远了两步,嗤笑一声,道:“陛下这话说得,就跟做那事是你吃亏了一般。”   我辩道:“本来这事就是谁在下面,谁吃亏。”   皇后笑问道:“陛下想到上面吗?”   此问一落,我立即将过往的感受和皇后现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结合了一番,随之做出了一个可保平安的回答。   “不想。”   皇后听后一声轻哼,原先的皮笑肉不笑也成了真笑,她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后,又让我替她磨墨。   我哪敢说不一个“不”字?赶紧狗腿地磨了起来。   皇后心情一好,诗性也大发,连作了好几首诗,每一首都是一气呵成,无半处顿改。我自然也没闲下来,一边磨墨,一边寻时机盖印,   皇后写完一首,我便立刻盖一首。   她放下笔后,我赶紧狗腿地恭维道:“皇后的诗豪迈雄壮,大有气吞山河、胸纳天下的气势,全然不见一点儿闺阁脂粉气,谁会相信这样的诗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说是一位君王写的也无人敢疑。”   说到此,我灵光一现,又将那几首诗看了一遍,发觉白宣上的字瞧着和我的字迹相近,连忙欣喜道:“皇后莫不是在故意模仿朕的字迹?故意以朕的身份地位来写?”   我前面的一番话夸进了皇后心里,皇后面上虽无喜色,但还是认了下来,淡淡道:“臣妾既然是代笔,便也要代得像一些。”   我听后心极暖,在皇后脸上吻了好几下。吻完后,为求自保,我不敢擦嘴,更不敢再嫌她的粉厚了。   几日后,御船到了淩州。   船一靠岸,就能瞧见前来接驾的大小官员,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官帽。我下船道完平身后,开始讲起套话,待讲得差不多,便起驾向行宫进发。   仪仗到达行宫时,已然入夜。   一日舟车劳顿,弄得我精神不佳,接风宴上,也只草草用了几口。官员们见我无甚胃口,便又击掌传来了舞姬乐怜,献舞奏乐助兴。   整场宴上,我只觉那丝竹声奏得人心慌,那曼妙的舞姿看得人眼花,至于那些容貌秀丽的舞女们时不时乱抛的媚眼,更惹得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本还剩点精神,一番折腾,全数没了。   最终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夸赞了一番场中众人,看完赏后,便在声声恭送下回了寝宫,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后,我本欲在行宫转转,但很快就换了念头,打算白龙鱼服去这周遭的村里游荡一圈。   我让伍好将微服的行头准备好,伍好应下后,又不解道:“按日程安排,陛下过几日不是要摆驾临幸那几个村吗?何故如今又要微服前往?”   我笑道:“这微服瞧见的东西可和摆驾瞧见的大不相同。你再去皇后那里传道旨意,让她收拾一番,和朕一道微服。”   我打扮好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到了皇后的宫殿里。   皇后一身飘逸的蓝衣,身后背着一剑,发髻简单,无珠钗相缀,粉黛未施,两颊自有血色。今日的皇后少了往日的明艳端庄,多了几分淡雅出尘,这般的容貌和气质,也难怪她曾经在江湖上时,还有个什么仙子的称号。   我看愣了半晌,只听皇后冷道:“陛下又穿一身破衣,又扎了一个毛糙的马尾辫。”   我听后,看了眼自己打扮。一身干净的旧布衣,被洗得发白,上头还有几处显眼的补丁,同皇后崭新飘逸的蓝衣相比,是显得有些寒碜。   我忙解释道:“朕既然是微服出巡,那定要打扮得像老百姓,如此才可探知民间疾苦。如果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平头百姓见了你,也不敢多与你攀谈,就算真攀谈起来,言谈间也定有遮掩。”   皇后嫌弃地瞧了一眼我衣服上的补丁,道:“陛下这打扮不像寻常百姓,倒像是个丐帮弟子。”   我不满道:“哪有这么干净的丐帮弟子?”   说着,我牵过了皇后的玉手,道:“就算真是丐帮弟子,你也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们二人出了行宫后,一人骑了一匹骏马,骑了接近一个时辰,到了一个驿站,将马拴在了那里后,便换步行,前往附近的村庄。   一路上,我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虽然说的人基本上是我,笑的人基本上也是我,但皇后冽如冰的双眸中还是时常会露出喜色。   江南这边的景色如传闻一般,秀丽非凡,山绿水清,花香袭人,鸟鸣悦耳,光是几处名不经传的景地就看得我二人驻足停留。   皇后在一处湖畔留了许久,我不懂看人眼色,正欲作死地催促她离去,却听她忽然道:“臣妾都记不清上回独自和陛下一道微服出游是何时的事了。”   我想了想,道:“黑市那夜我们不就……”   皇后道:“那夜有世子和世子妃在。”   “回将军府那次呢?”   “那次身边有景真和景善,况且陛下还跑去当了一回神探,大展了一番神威。用完晚膳后,又去同爹畅谈古今了,留在臣妾身边的时辰屈指可数。”   皇后的语调一如既往很平静,听不出一丝埋怨和怪责。   可我的心头已不是滋味。   过去七年,我微服私访的次数决计算不上少,可却极难想起带上一回皇后,大多时候都是想着带堂兄、带杜太傅。   我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   说不上有时亦是不敢说。   我沉默不语,一时也想不起,上回我二人像今日这般独自出游是何时的事了。   片刻后,还是我破了这沉默,道:“记不清的事那就索性全忘了,你只需记得日后同朕的每一次出游便是了。”   皇后不再看湖,而是转身看向了我,深如海的情意填满了她冷如冰的双眸,连带着双颊都染上了两抹似有似无的绯红。   她有些讶异道:“原来你是会说情话的。”   我还未来得及答,又听她喃喃道:“原来我也是喜欢听情话的。”   皇后过往常常说我不会说情话,她所言不假,我是真不会说情话,因为我不喜欢说情话。   师父曾对我说过,情话大都是四处留情的男人说出的骗话,愈是动人的情话,愈是假得厉害,你娘就是被个情场高手的情话给骗了,才会生下你这个瓜娃子,还要独自抚养你这个瓜娃子成人。你说惨不惨,惨得很!你说情话害不害人,太害人了!   似乎就是从那日起,我便下定决心不要去学说情话,更不要成为一个多情又薄情的男人。   虽说后来细细一想,要成为一个多情又薄情的男人似乎也是有很高的门槛,需要很多的条件。先帝能成为一个四处留情的情场高手,是因为他是皇帝,而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卖菜为生的乡野屁民,产生上述想法只能说明一件事。   我想的有点多,也不知是谁给我的自信和勇气。   在我陷入没什么意义的沉思之际,皇后一直耐心地静候着我,终于她等不下去,开口道:“陛下。”   我回神,不觉中牵过了皇后的手。她的手向来有些凉,今日也不例外,我用掌心将她的手全然覆住,想要将掌中的温热传给她。   片刻后,我觉她的手暖和了一些,才道:“灵儿,你方才说错了一件事。”   “何事?”   “我说的不是情话,是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微服私访记即将上线,但艳遇就不要想了hhhhh ☆、皇帝的日记:二十七杀中      又行数步,到了一片竹林中,我见眼前的竹子挺拔高直,碧绿秀灵,便生了个念头。   我今日出来正好未带剑,若此时劈一节竹子下来,拿竹作剑,也免得皇后又怪责我无剑防身。   做好打算后,我足尖轻点地,腾空而起,施展轻功,在竹海中游荡了许久。皇后没开口问我此举何意,只是跟在我身后,时而还会越过我去,先一步落到前头的竹上,冷目候我。   这让我有些不解。   清北派的功法讲究的是一个“实”字,不飘逸,不潇洒,如此一来,连带着他们整个门派的身法都有些许慢。   身法慢了,轻功自然也就稀疏平常了。   皇后是清北派的门面小师叔,修的是清北派最正统的功法。按理说,她的身法应当如叶非秋一般快不起来,是决计追不上我的,可她不但追上了我,竟还能跑到我身前去。   我心头有了计较,道:“皇后的轻功好俊,瞧着可不像是清北派的功法。”   皇后淡淡道:“是与不是,与陛下何干,难不成陛下还想偷学不成?”   我心头的计较被识破,立刻云淡风轻道:“朕轻功比你好,不稀罕。”   皇后冷笑道:“是吗?”   听罢,我加了把劲,将在我前头的皇后超了过去,之后还转头对她得意一笑。   不过几瞬,一袭蓝影又到了我身前,几番较量后,我二人皆不认输。最终还是我先让一步,不再比试,专心去寻竹子了。   片刻后,我寻到了粗细适宜、瞧着顺眼的竹子,运功于掌,劈下一节,拿在了手中。   我心满意足地落到了地上,拿着手里的竹棍挥舞了几下。   竹棍虽非剑,可到了用剑之人手中,自然也能生出剑气。我看似随意的一招一式,其间蕴藏的剑气,惹得周遭风生叶落,尘扬埃起。   我兴致高涨,回首见皇后在旁看着,便又舞了几下,还故意挽了两三个剑花出来。   我觉此刻的自己定然身姿飘逸,剑法潇洒,绝不输叶非秋那夜在宫中舞剑时的模样。我料想这一番剑舞下来,定能赢得皇后的倾慕,讨得她的欢心。   岂料皇后全程冷漠地站在一旁,眼中没有一丝倾慕之意,宛如是在看一个傻子般看着我。   我见后有些不满,用竹棒轻打了一下她的右肩,算作小惩。如此一来,她神色便更冷了,道:“陛下在做什么?”   我灵机一动,不答反问道:“你知道这竹棍叫什么吗?”   皇后懒得开口。   我自问自答道:“这叫打狗棍。”   说完,我又在皇后的左肩上轻打了一下。皇后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我在言语上戏耍了她。   她表情未变,只是出手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竹棍。她运足了七成的功力,而我则毫无准备,唯有干瞪着眼,瞧着竹棍被抽走,到了她手上。   下一瞬,只听“啪”一声,竹棍断成两节。又听“啪”一声,两节成了四节。连“啪”数声后,本完整的一根竹棍成了许多小节,随即全数被皇后无情地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走到了我的身前,抚上了我的脸,微笑问道:“陛下,好玩吗?”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句话不慎,被碎成无数节的就不仅仅是那根竹棍,还有我的头盖骨。   她的手从我的脸上移到了我的头顶上,声音变得更柔和,笑容变得更妥帖,道:“回答臣妾,好玩吗?”   “不……不好玩。”   言罢,我见脚边有一节断竹,为表诚意,赶紧捡了起来,用断竹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胳膊几下,边打边悔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灵儿不是狗,我才是狗。”   她见我真往自己身上招呼,又将断竹夺了去,道:“陛下若将自己打出好歹来,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臣妾。”言罢,皇后又埋头替我温柔地揉起了胳膊。   皇后低眉温顺的模样看得我得趣极了,恨不得再将自己打得重一些,只为换她这片刻温柔。   我看了一会儿,恳求道:“灵儿,日后能多些时候这样对我吗?”   她闻之抬眼,迎上了我的双目,我继续道:“这世上的男人都希望自家媳妇能对自己温柔些顺从些,我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我能包容你冷我,凶我,欺凌我,可这不代表我喜欢被人这样对待。其实我打从心底喜欢你温柔的模样,更盼着你时而也能像寻常女子般在我身前撒撒娇,娇嗔几句。”   皇后听后,神情变了数变,最后她又低首,看着我的胳膊,平静的语调中带上了难得一露的愧疚。   “你真傻,宫中那么多妃嫔,个个都温柔似水,个个都会撒娇卖嗲,你根本无需受我的气,忍我七年。”   我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认真道:“她们是很好,可惜她们都不是你。”   “我的妻子只有一位,我只盼着她温柔待我。旁的女人待我再好,终究只是旁的女人。难道一有旁的女人待我好,我就移情别恋,最后成个被人唾骂的薄情男人吗?”   她道:“没人会指责一位帝王的薄情。”   我道:“我会。”   “那夜我在紫宸殿屋顶上说过,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后宫给散了。现下我已经想好了,待我们决战完后,我就将此话付诸实际。不过坦白讲,这决定是有些任性,也有些自私。朝堂上,应已无人敢驳。至于后宫那边,却有点棘手。到时候,我会再想想法子,看看该如何补偿她们,若还能给她们寻个好人家,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我心里头也过得去一些。”   皇后皱眉不解道:“你心里头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苦笑道:“当年刚登基,什么事都做不了主,朝臣们都说我该选秀了,我也只能乖乖地选秀。选了一堆人进来后,我却为了自己的专情,成了别人眼中的薄情,自己守身如玉,却让一群芳华正好的姑娘守起了活寡,我心里头自然过意不去。换个地想想,若我是她们,一进宫就守活寡,没雨露没子女,心里头早恨不得将皇帝千刀万剐,阉了算了。所以当贤妃闹出那等宫闱丑事时,我也未加惩处,反倒将她暗地里送出了宫,还下旨让她腹中孩子的爹同她完婚。我自由和爱情都还给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皇后听完,沉默了许久,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男人。”   我笑道:“若我不这么傻,你就不会看上我了。”   她不言,开始专心地看起了我的眼睛,专心得就跟在数天上的星星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灵嘴角忽然轻扬,微微一笑,一如无名院中那日,仿若梨花开满了一树。   这一刻,我才想通了一件事。   原来七年前的梨花没有开在树上,而是开在了心上。   七年已过,花胜往昔。   风过无声,吹落了青青竹叶。   竹叶四散,飘到了行人身上。   皇后走到了我的身前,温柔地轻拂去了落在我肩上的叶子,道:“我努力学着温柔些,也……”   她说到此,脸有些微红,道:“也去学学撒……撒娇。”   我口无遮拦道:“你也不必专程去学,你每夜在床上的娇嗔就挺自然的。”   穿着衣衫的皇后一听我提她不穿衣衫时的事,脸色立刻一沉,冷道:“床笫间的事,白日里不准提。”   我故装不悦道:“你刚说你要学着温柔些,转头又凶我。”   皇后深吸一口气,似强压下了怒意,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道:“一一这般可爱,谁舍得凶你?”   我听后一脸得意,就差大笑了出来,皇后见我这副模样,又深吸了一口气,可她的双手却实在咽不下这气,握成了拳头。   我逮住机会,又大作起文章,道:“你瞧你不仅凶我,还握着拳想打我。”   皇后第三回深吸气后,握着的拳也松开了,念经似的小声道:“不凶你,不打你,不凶你,不打你。”   我更为得意,一时忘了乐极生悲这个道理,嬉笑道:“这才是朕的好灵儿。日后你就不能板着脸,在朕面前就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朕是宠你,但你不能仗着朕宠你,就蹬鼻子上脸。朕说一,你就不能说二;朕渴了,你要主动奉上热茶;朕乏了,你就要马上捏肩捶腿,记住力道轻些,你每回下手那般重,朕都怀疑你是在故意报复朕,不过你手法是不错,日后每夜睡前都替朕推拿会儿脑袋;朕说话时,你要耐心听着;朕不说话时,你要哄着朕说话;偶尔还要给朕唱唱小曲,献几支舞,你若太笨学不会宫里头的舞,就舞舞剑,朕也勉为其难地接受。”   皇后听我顿住,平静地问道:“还有呢?”   我托腮道:“容朕再想想,你要改的地方太多了,没个三天三夜说不完。还有朕想要时,你不能不给;朕不要时,你不能强要;朕要在上面时,你须得主动到下面去。还……还……”   我说不下去了,只因我发觉身前有一股极强的杀气,迎面袭来,似乎下一瞬,我的项上人头就要落地了。   一剑出鞘。   天崩地裂。   ……   太阳高照,微风拂面,然而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却发生了一件惨无人道之事。   有人在野外强抢了民男。   我自然便是那受害的民男,而行凶之人如今正神采奕奕地整理着衣衫,而被榨干净的我只能轻咬下唇,委屈地坐在树脚处,颓然不愿动。   皇后整理好衣衫后,冷声让我起来。我嘴都不敢张,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和七年前还是厨子时没什么两样。   我二人继续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村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能活着真是奇迹hhhhhhh ☆、皇帝的日记:二十七杀下      临近村口,我见一位瞧上去年近七旬的老头正背着一筐木柴,佝偻前行,没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我心有不忍,便径直走了上去,道:“老人家住哪儿?我替你将这筐柴背回去吧。”   那老头似也是个淳朴之人,见我出手相帮,也不觉有他,道了一声谢后,便将背上的那筐木柴取了下来,递给了我。我接过后,也没理会皇后古怪的眼神,熟练地背在了背上,心里头还有些怀念。   七年前,我常常干这事,若要说到上山砍柴,村里头同龄人中还没有谁砍得比我好。这其中缘由,自然离不得师父传我的内功。   一路上,我边和老头搭着讪,边四处打量着这村子。   老头说他姓邓,一出生就在这村子里,住了六十多年,儿女们进城务工,一年回来个几次,老伴前几年去了,现下便只剩他一人独居。   不多时,我们三人到了邓老头的小屋。小屋外头瞧着不旧,内里打扫得很干净。   我将那筐木柴背到了厨房里,厨房寻常不过,同我故居的差不多大。厨房的角落放着一个大米缸,米缸里剩着小半缸米。我走到米缸边,抓了一把米到手上,见米质尚可,满意一笑,放了回去。随即我瞧了瞧厨房中旁的地方,寻到了二两肉和一些菜,量虽不多,但饱腹决计没什么问题。   这时,皇后走了进来,皱眉道:“放筐柴怎么放了这么久?”   我道:“既然来了,定不能只放筐柴这般简单。”   皇后会意,微笑道:“那你可探出了什么民情?”   我笑道:“吃得好算不上,但至少能吃饱。”   皇后平静道:“对于一位明君而言,这世上又有何事是比能让百姓们吃饱更值得高兴的呢?”   我听出了皇后话语中的夸赞之情,笑意更甚,不老实地摸了一把她滑嫩的手,得趣道:“该看的看到了,我们再出去听听。”   出了厨房后,邓老头就给我们倒了两碗井水,热情道:“这天热,来喝水解解渴。尤其是小伙子你,大太阳底下背了这么久,怕是累得不轻。”   我也不在意碗中的井水上浮有灰渣,将其一饮而尽,顿觉清凉透骨,立驱燥热,嬉笑道:“老人家这就是小瞧我了,再让我上山下山背几个来回,我要是说一个‘累’字,那就是乌龟王八蛋。”   邓老头听后大笑,转而看向皇后道:“姑娘不喝吗?”   皇后一怔,看向了桌上的碗,秀眉微蹙,面露犹豫之色。   皇后久居深宫,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喝的大都是京中的玉泉山水,何时喝过乡野间刚打上来的井水?就算她曾在清北派修行时喝过,但时隔已久,如今让她再喝,一来为难了她,二来说不准还会让她拉肚子。   待我正欲将她面前的水夺过来时,她却端起了碗,将碗中水喝了个干净。喝完后,她优雅地轻拭去了嘴角的余珠,平静道:“多谢。”   随后,我又问了邓老头些问题,每每听到答案,面上虽平静,但心里头还是止不住一阵欢喜。   邓老头同我叙了一会儿话,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听后主动提出替他看家。他笑着答应,又谢了一番,夸赞了我几句,便放心地将这屋交给了萍水相逢的我。   他走后,我感叹道:“民风淳朴。”   皇后微笑道:“看来陛下今日未来错地方。”   皇后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同皇后对视一眼后,便起身去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年岁同邓老头相仿的老人,老人身旁站着三位身着常服的男子,为首的那位四十上下,容貌普通,一双小眼睛中皆是精明。他身旁站着的两位男子面目不善,皆佩长剑,应是随从护卫。   老人见到我后,有些惊讶,盯着我看了好半晌,问道:“你是何人?老邓呢?”   我道:“我是老邓的孙子,爷爷他有事刚出门去了。”   老人皱眉疑道:“老邓何时有了你这般大的孙子?”   我笑道:“大约是爷爷他未曾向您提起过吧。”   老人听后更为疑惑,正欲开口,这时站在正中的中年男子轻咳了一声,他身旁的随从立刻对着老人道:“闲话少说,别忘了我们今日前来的要事。”   老人连声应下后,见我既不行礼,又不开口,只顾傻站着,便朝我喝道:“小子,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我摇头道:“草民不知,但草民见几位器宇不凡,想来定是大人物。”   老人本欲再斥,一听这话,转怒为笑道:“小子倒有眼见力。”   紧接着,老人便介绍了起来。原来这老人是村子里的村长,那位中年男子是本县的县丞,他身旁的两位随从是府衙中的小吏。   对于寻常村民而言,这正八品的县丞自然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这等大人物能亲临自家的陋宅,定会觉惶恐不已,无上荣光。如今的我作为一位寻常村民,也要先将前戏演足,如此才能把后面的好戏看完。   我惶恐地躬身行完礼后,又言辞浮夸地将那四人夸赞了几句,夸得村长和两位小吏脸上带笑。夸完后,我抬首见县丞脸上无笑,目光呆滞,便顺着他呆滞的目光瞧了过去,只见坐在桌前的皇后神态平和,宛如出世的仙人,难怪看呆了那县丞。   我拿了两根手指在那县丞眼前晃了晃,道:“大人。”   县丞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正色问道:“那位姑娘是?”   此话一落,另外三人才注意到屋中的皇后,纷纷看了过去。半晌后,又看呆了一片。   我心中既得意,又有些恼,面上仍平静答道:“那是草民的媳妇。”   众人听后一惊,那县丞更是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终紧盯着我布衣上的两个补丁,不敢置信道:“她是你的媳妇?”   我怕这四人回过神后,不知死活地让皇后给他们行礼,便又补充道:“草民的媳妇脑子有些问题,见了大人也不懂行礼,请大人见谅。”   县丞这才释怀,庆幸道:“礼便免了,本官就说你这小子怎可能娶到这样的美人?不是美人瞎了,便是美人傻了,好在美人她还真是个傻子。”   这时侧坐着的皇后转过了身,瞧向了我们,目光如冰,自含威慑,吓得那四人久久不敢言。片刻后,心有余悸的县丞有些怀疑道:“她当真是傻子?”   我笑道:“若她不是傻子,又怎敢在大人面前露出这种凶恶之态?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记小人之过。”   县丞似觉我说的在理,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正色道:“你可知本官今日到此所为何事?”言罢,他又往皇后那边看了几眼。   按套路,待上位者提出问题后,不管你知不知道,回答时定要先将自己贬低一番,再表示不知,如此才能衬托出上位者的英明神武。   我按套路道:“草民愚昧,请大人明示。”   县丞见我按套路行事,也未为难我,咳一声后,瞧了一眼村长。   村长立刻会意道:“你不是我们村中人,但你也须知晓我们村今年是被评为了重点示范村的。”   我赶紧顺着“重点示范村”这几字夸了下去,夸得村长双目笑成了缝。   村长笑了片刻,道:“作为我朝的子民,你也应是知晓如今皇帝陛下南巡到了淩州。”   我赶紧顺着“皇帝陛下南巡”六个字夸了下去,夸得县丞双目笑成了线,直呼我前途不可限量。   村长继续道:“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如今到了淩州,必是要探访民情,巡视几个村的。我们村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重点示范村,顺理成章地被选为了圣驾亲临之地。圣驾到了村里后,必是要来村民家里坐一坐,慰问一番的。我们村里头商量几日后,便决定让你们邓家来接驾。”   我听后表情表现得极到位,先是惶恐大惊,后是喜不自胜,道:“草民何德何能?怕是祖上烧了高香,才有幸能睹龙颜。”   村长道:“不过你小子不要笑得太早,这接驾接好了,赏赐自是跑不了。可若是未接好,那罪名也是小不了。”   “那……”   村长道:“大人仁慈,怕我们乡野村民见到真龙后,太过惶恐以至于胡说一通,闹出大罪,便专程来指点你们一番,教你们如何回皇帝陛下的话才稳妥。”   我道:“大人用心良苦。”   县丞道:“民以食为天。如本官所料不错,圣驾临后,定会先视察一番你们家中的厨房,看看你们吃得如何。这点你们无须担心,明日官府会派人送来好米好菜好肉,你们只需摆在最显眼处,让皇帝陛下一眼瞧见。”   “草民明白了。”   县丞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待皇帝陛下巡视完后,定会同你们闲话家常,问些寻常的问题。比如今年的收成如何,你们日常吃穿如何,每年能余下多少银子,有什么困难需要朝廷解决,诸如此类。”   我边听边点头,发觉这几个问题确实是方才我问邓老头的,不由大感佩服。   县丞忽然拔高了声音,眯起了双眼,问道:“那你可知你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我不假思索道:“今年收成好极了,自陛下您登基以来,我们村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我说着顿了顿,只见县令正赞许地看着我,村长抚着胡子,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接着道:“我们夏不愁吃,冬不缺穿。平日里都能吃上肉,逢年过节更不必说,香肠腊肉能摆满整整一桌。每年下来,能余下不少银子,虽不多,但多攒几年又是一笔不小的钱。”   县丞听后拊掌大笑,转头对村长道:“本官本还担心你们村选了个不懂规矩的人来接驾,到时候在圣驾前说出些胡话,把上面的大人物连累了,这才专程来指点。没料到竟选了一个如此懂事机灵的小子,看来本官这趟算是白来了。”   村长连忙躬身道:“这都是托大人们的鸿富。”   随即县丞沉吟了片刻,似想到了什么,又道:“本官再问你,如果皇帝陛下问你们家还有何困难需要朝廷解决,你又该如何作答?”   我道:“先帝在时还有不少困难,但陛下执政时,便什么困难都没了。”   我原以为这回答堪称滴水不漏,仍谁听了都挑不出错处,岂料县丞皱眉道:“这回你就没说对了,怎能全然往好的说?”   我奇道:“这是为何?”   “皇帝陛下如此圣明,若全往好的说,一看便知是串通好,提前打好招呼的。所以我们须得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八分好中二分坏,如此才显得可信真实。”   我虚心讨教道:“那草民应当如何说才好呢?”   县丞道:“你要说些困难之地,但又必须是些无关痛痒的地方。比方说,你们存银不多,若惨遭横祸,便难以有银两应对。你想这飞来横祸非陛下和朝廷官员们所能预料掌控的,你们遭逢横祸,只能言明你们运道不佳。陛下听见这样的苦难后,自不会太过挂怀。”   我听后恍然大悟,恭维道:“草民瞧着大人比皇帝陛下还圣明,平步青云怕是指日可待。”   县丞被我一恭维,笑逐颜开道:“你小子这般聪明伶俐、油嘴滑舌,不来朝廷当官都可惜了。本官问你,你可曾读过什么书?”   我摇头道:“家里穷,草民平日里干农活都来不及,哪儿有闲钱去读书?”   县丞脸色一变,斥道:“刚说你聪明,你就犯傻了。若到时候陛下这样问你,你也这么说吗?”   我问道:“那草民该怎么说?”   县丞道:“前几年皇帝陛下才下了旨,鼓励百姓们多识字读书,‘鼓励’二字虽无强迫之意,但圣旨一下,还是要落到实处。你一说你不读书,这不就是摆明了说地方上的大人们没把陛下的旨意落到实处。你应当说不是朝廷政策不好,不是草民读不起书,而是草民生性厌学,自甘堕落,辜负了陛下和朝廷的一片苦心。”   我忙点头道:“草民明白了。”   听罢,县丞向小吏使了一个眼色,小吏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天子圣言》递给了我。   县丞道:“你就说你认字虽不多,但还是想着要将这本《天子圣言》日日揣在身边,好时时刻刻感受陛下您的圣言,无时无刻不念着陛下您统治的好,朝廷政策的好。”   我会意笑道:“大人瞧瞧这样说可好?每读一句陛下您的圣言,便觉醍醐灌顶。读完整本后,便觉对陛下您的敬爱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县丞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虽有些浮夸,但也算是肺腑真言,你小子真该入官场。还有一事忘了说,圣驾应是在午时到,待陛下问完你们这些事后,还会留在你们这里用膳,与民同乐。”   我道:“那草民定尽心将菜布置好,恭候圣驾。”   “陛下虽是来体察民情,但龙体金贵,怎可能真吃你们山野村夫做出来的东西?若吃坏了龙体,你们整个村怕都难保。此事你不必多管,到时候上头会派随行的御厨到你们这边先将菜做好,你们只管将菜热好,端出来就是了。”   我听罢自是又奉承了一番,那县丞被捧上了天后,越说越来劲,恨不得将他知晓的所有套路全向我吐露出来。   县丞自觉该说的差不多后,走前又瞧了一眼静坐无言的皇后,提醒道:“圣驾驾临后,你怕是得将你的媳妇藏好。”   “这又是为何?”   县丞笑道:“这般绝色的女子,纵使陛下有三宫六院,看到了怕也很难不动心。加之……”   我问道:“加之什么?”   “陛下这回南巡,后宫众多佳丽只独独带了皇后一人,你可知其中缘由?”   我笑着看向皇后道:“这自是因为帝后情深。”   县丞双眼现出些许猥琐,露出了一个男人间才懂的笑,道:“情深?哈哈,你小子道行还是浅了一些,需得再修炼几年。皇帝陛下说到底也是男人,江南之地美人之多,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陛下既然未携宫中美人,那自然是盼着来这江南之地寻访民间美人。”   我止不住皱眉道:“陛下的圣意怕不是如此吧。”   “圣意如何,岂是我等能妄揣的?不过上头的大人们还是揣测到了几分,所以如今正四处寻访民间美人,只盼着能献上几位合陛下心意的。你这媳妇虽非完璧,且还是个傻子,可生成这模样,旁的便都无妨了。本官起先见了你媳妇,本还打算将她献上去,可后来见同你谈得投机,就改变了主意,打算放你一马。”   县丞边说着,边转过了身,踱步到了门前。小吏先一步上前推开了门,县丞走了出去后,接着道:“所以本官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将媳妇藏好,免得被人见了给献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 ☆、皇后的日记:二十八杀上      建和七年七月五日   从小屋中出来后,皇帝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夏姨娘曾说过,聪明的女人该学会安静,更该学会何时该安静。   我将这句话牢记在了心中,所以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他的身边。   如今正是该安静的时候,因为皇帝在想朝堂之事。   在方才的那场闹剧里,皇帝虽一脸嬉笑,满嘴胡言,可闹剧之后藏着的许多东西却是一位君王不得不直面正视的。   过了许久,皇帝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片湖畔,湖水混浊,极难见底。他站了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天子圣言》。皇帝平静地翻看了半晌,随后右臂用力,将手中的书册向湖心一掷,书落湖中,激起一片涟漪。   待涟漪散去,湖面重归平静后,皇帝才长叹一声道:“任重道远。”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道:“看来陛下今日感触颇多。”   他平静道:“有感触才是好事,若是麻木那便麻烦了。”   我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他的身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看着他的侧颜,观察他细微的神情变化。   皇帝依旧在认真地望着湖,目光深远,让人瞧不出他是在看湖,还是在看湖外更遥远的山川。   我没有看湖,而是在看他,只因再好看的湖都不及他认真时的一分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脸上渐露嬉笑,牵过我的手,道:“罢了,出游在外就不该去想那些事。”   我的手到了他的掌中后,又听他道:“方才朕一言不发的模样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平静道:“没有,臣妾倒希望陛下日后都是这副模样,如此一来,臣妾的耳边也能清静些。”   皇帝果断道:“不要。朕就要不停地说,不停地烦你。若你不要朕说,朕就把要说的废话全部写下来,写给你看,继续烦你。”   我见皇帝彻底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也未在意他说的胡话内容,微笑了起来,道:“陛下方才在屋中,对那些小吏说臣妾是什么来着?”   皇帝听后手一颤,笑情一凝,忙道:“朕什么都没说。”   我继续微笑道:“若臣妾没记错,陛下似乎是说臣妾是傻子。”   他解释道:“若我不说你是傻子,万一他们让你行礼,怎么办?”   此话一出后,皇帝见我面色越发冷淡,也知此时不该辩解。随后他双眉往下一搭,嘴角下扬,轻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连忙改口道:“我嘴巴不好,我嘴巴坏。我不该辩解,灵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灵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说灵儿傻的才是世上最傻的傻子。”   我听后无动于衷,仍板着脸,漠视着他,道:“那寻访美人一事?”   他认真道:“此事绝非我的意思,都是下面的人在胡搞乱整。”   我自然知道此事与他无关,可却忍不住逗弄他,接着冷道:“臣妾只知‘上行下效’四个字,陛下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还是自给自足,亦或者去宠幸那些江南佳人吧。”   皇帝听后神色慌张,又一连说了许多表心意的话,我边听着,边强忍住了笑。   皇帝平日里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可每到了这事上,他便越描越黑,越说越不清。最后往往只得半张着嘴,红着脸,目含委屈地瞧着我,看得我几欲想把他推倒在地,再对其施以“重刑”。   若我心里头本还真有火,那如今看着他这张脸便也发不出来了。   我见他被我逗得差不多后,才温言道:“我逗你玩,你又当真了。”   他欣喜道:“这么说你信我?”   我笑道:“若我到了这时还不信你,那这七年夫妻算是白当了。”   言罢,我主动伸手揽过他的腰,让他入了我的怀中,他初还挣扎了两下,片刻后,老实了下来。待了一会儿后,他还是不习惯,一个反手,又让我入了他的怀。   返程的路上,我二人再次路过了那片竹林。   竹林深深,一眼看不穿前路。风刮叶舞,竹影婆娑,沙沙作响。行了数步后,我发觉耳边忽然多了些不该有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叶声。   是人声。   不是一人,不是两人。   是很多人。   我放缓了脚步,皱眉问道:“暗卫可是到了附近?”   皇帝摇头道:“今日从行宫出来,我是真没有带暗卫。”   我知皇帝此言应是非虚,因为一路走来,哪怕是到了最为寂静处,也极难听见除我二人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听罢,我伸手握住了一剑的剑柄,剑柄在手,一剑可随时出鞘。   一剑未出鞘,敌人已现。   竹林中走出了十数个人,人人穿着不新的布衣,布衣的样式皆不相同;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武器的类别杂乱繁多,刀剑棍棒皆有之。人人都生得凶神恶煞,可却无法让我觉得畏惧。   山野凶贼,乌合之众,何惧之有?   十数人慢慢地朝我和皇帝逼近,到了最后围成了一个圈,将我和皇帝围在了其中。   我没有开口,平静而耐心地等待着他们说出今日此举的意图,可皇帝却没有这样的耐心,他饶有兴致地笑问道:“不知几位绿林好汉有何贵干?”   围着我们的那群人被皇帝点出身份后,倒也坦然,为首的那位道:“你都知道我们是绿林好汉了,还问有何贵干?”   皇帝问道:“那不知各位是劫财还是劫色呢?”   为首的山贼道:“你小子当爷爷们瞎呀,就你这身破衣衫,像是有财的人?”   皇帝将我护在了身后,道:“既然如此,那诸位便是来劫色的了?”   山贼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道:“你身后的美人可不只值千金,跟着你这个穷小子,实在是太糟蹋了。你小子识相就趁现在溜,把美人留下,爷爷们就饶你一命。”   皇帝听后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那就先谢过各位好汉开恩了,美人留给你们,我这就走。”   话音刚落,山贼们还未来得及露出满意的笑容。下一瞬,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一剑出鞘,可我还未拔剑。   出鞘的一剑已经到了皇帝的手中,只见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敌人,似乎分毫未将周遭的十数人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自然有不放在眼里的原因。   实力之间极端的差距可以让人将许多东西都不放在眼里。   多年前,在连下了三天三夜大雪的哈城中,我见证了一场战,那是凤破与前来围杀她的九大高手之间的一场战。   那场战不好看,因为没有势均力敌的较量,只有碾压,疯狂的碾压。   今天的这场战也不好看,因为同样没有势均力敌的较量,同样只有碾压,绝对的碾压   皇帝的身法很快,可他的剑比他的身法还快。他人未至,剑已到;人已走,剑气尚在。他的身法着实太快,快得就像鬼魅,武功平平的山贼根本瞧不清他的身影,更遑论出手伤到他。山贼们每每向右边挥舞时,皇帝已飞身到了左边;山贼们朝左边击打时,皇帝的身影早到了后边。   有时,我还能瞧见他对山贼吐舌头。   在多年前的那场战中,凤破一直在数数,待她数到“九”后,战斗便结束了,因为前来围攻的高手只有九人。   今日,皇帝同样也在数数,当他数到“十三”后,战斗也结束了,因为今日前来围攻的山贼只有十三人。   这两场战很像,可结局却是天差地别。   凤破收剑后,地上只剩下九具尸体和尸体旁滚热的鲜血,鲜血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显得更外红艳刺眼。   可当皇帝收剑后,地上没有一具尸体,一剑上也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所有人都活着,一如那日无名院中,所有败在皇帝手下的暗剑卫都活着。   活着的山贼们从地上努力挣扎了起来,自知绝非敌手,仓皇逃窜。皇帝也并未为难他们,任由他们四散。   皇帝笑着将一剑递给了我,夸赞道:“一剑真好用。”   我冷瞪了他一眼后,将一剑放回了剑鞘,道:“不问自取,为偷。”   “若我不偷你的剑,那你这个人可就要被偷走了。”   说着,皇帝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令牌。他将令牌举在了我眼前,邀功似的晃了起来,笑道:“你瞧瞧这是何物?”   我从他手中夺过令牌,拿在手中,仔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后,我道:“这是官府的东西,不过陛下身上有官府的令牌,又有何奇?”   他道:“奇就奇在这令牌不是我的,是我在打斗时从那带队的山贼身上偷来的。”   言罢,他俊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只因此话又让他在无形间将自己的身法和武艺炫耀了一番。   我将令牌还给了他,平静道:“官匪勾结,寻常不过。”   皇帝道:“是寻常不过,可我一想到方才在小屋里县丞说的那些话,便觉此事背后还有更大的蹊跷。”   县丞在小屋中和皇帝说了许多话,但我知皇帝如今口中的‘那些话’,指的是南巡献美一事。   我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山贼劫美是受地方官府所指使。”   皇帝右手托腮,思忖道:“我想想看,若我是个地方小官,皇帝未下任何明令,可上头却下了暗令,让我去民间搜罗美人,那我定不会傻到派手下小吏去找。皇帝当下就在这淩州,若我派官吏去找,一旦此事没打点好,激起民愤,传到了皇帝耳中,强抢民女和祸害百姓的罪名定跑不掉。那到时候,不仅官帽不保,估计脑袋也保不住了。”   “可上头又下了令,若我无作为,估计待皇帝走后,我便又会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参,被清洗。所以我会想个聪明的法子,借刀杀人,同山贼勾结起来,让他们去替我抢美人。山贼劫财劫色本就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被劫走了几个美人罢了,这等小事怕也极难传入皇帝耳中。如果上面真问责起来,我这边就再安排几场剿匪大戏,定定民心,做做样子。”   “过段日子,那些没被皇帝瞧中的美人自然就放回去了。那些被皇帝瞧中的美人,都因祸得福进宫当了娘娘,谁还会主动向皇帝提起,当初自己是被山贼抢来的?山贼作风如何粗野,你在山贼那里呆过,身上还能干净?就算你尚是完璧,可皇帝一旦知晓你在山贼处呆过,也难免会心生介怀。所以为了日后的恩宠前程,那些入宫的美人们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山贼一事。被劫走的美人事后都平平安安,各有各的归宿,还有谁还会去翻旧账呢?如此一来,山贼劫美一事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皇帝得了美人,龙颜大悦,上头的日子定会好过起来。上头的日子一好过,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下头的我,到时候我就耐心等着升官发财宠老婆就是了。”   皇帝畅想到最后,似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了地方小官,眉眼皆是笑意。   我听后久久无言,半晌后才评价道:“那个县丞说的不错,你确实适合去当官。”   皇帝似听不出我此话是褒是贬,朝我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我补充道:“一个在官场里混的如鱼得水的大贪官。”   皇帝浑不在意我话语中的讽意,笑道:“我当官定是个好官,因为我是个好人。”   我听后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是,最后唯有淡淡道:“走吧,好人。”   “去哪儿?”   “你定。”   皇帝牵过我的手,笑道:“那我们就去个好玩的地方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情太多了,争取之后能恢复正常更新时间QAQ ☆、皇后的日记:二十八杀下      皇帝意已动,我也拿他没法子,只得听他的意思,由着他胡闹。   我二人寻着足迹和声响追上了逃走的山贼,随后一路尾随他们。一炷香后,山贼们到了一个路口,分成了两队,人多的一队朝山上出发,剩下的三人则朝左手边的小径走。   我停下了脚步,瞧向皇帝,静等他拿主意。皇帝想了想,决定跟在朝小径走的山贼身后。小径越走越窄,四周的林木也越发茂密,又走了约莫一炷香后,小径到了头。   尽头处是一片平地,平地上有一间茅草屋。茅草屋外停放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的车轮布满污泥,车帘也略显破旧。   山贼们进了茅草屋后,不多时,从屋中带出来了三个年轻的女人。女人们皆被布条蒙住了眼睛,被麻绳捆住了娇嫩的双手。   三个女人被山贼赶上了马车。   山贼言辞虽凶狠,却不敢对女人动手动脚,有时无意间轻触了两下,也连忙移开了手。   紧接着,一个山贼钻入了车厢里,另一个山贼坐在了马车前,扬鞭一挥,马蹄一踏,车轮转动,马车便沿着小径驶了出去。   我原以为皇帝会跟上马车,岂料他只对我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玩味地看着留在原地的山贼。   留在原地的山贼见同伴驾着马车走后,才进了茅草屋,许久未出来。   皇帝一看山贼进去,低声道:“走吧。”   我皱眉问道:“为何不追马车?”   皇帝笑着解释道:“若小屋是空的,山贼们大可一并离去,无需还留人在此守着。所以我猜,他们方才只带走了其中三位姑娘,还有姑娘被关在了这屋里。我们先把这屋里的姑娘救了,再去救旁的姑娘。”   我听皇帝一口一个“姑娘”,叫得甜甜的,又想到这些女人本就是献给他的,心中莫名泛酸,冷道:“陛下真是古道热肠,四处救人。”   皇帝似未听出我语中带刺,甜笑道:“我说了,我本就是好人。”   我一声冷哼。   茅草屋的门未锁,皇帝轻轻一推,便开了。   门开后,他一个闪身,到了山贼身前。山贼还未回过神来,便被皇帝的一个横掌拍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如皇帝所料,屋中确实还关着七八个女子,正坐在地上,被麻绳捆着手和脚,被布条蒙着眼睛。   皇帝拍晕山贼后,闪身到了我跟前,抽出了我的一剑,对我道:“借剑一用,这次我同你打了招呼,算不上是偷了吧。”   一剑到手,剑光几闪后,皇帝便将捆在女子们手和脚上的绳全数斩断了。女子们先是几声惊叫,随即纷纷将手从绳圈中拿了出来,摘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露出了一双双美目。   我站在一旁,打量起了地上的这群女子。这群女子中,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应才十四五岁,正当是最好的年华,个个肤白肉嫩,容姿秀丽。   现如今,这群美貌的少女们正对救她们出火海的英雄柔声道谢,每一双看向英雄的眼中都是藏不住的感激和倾慕之情。   而当了英雄的皇帝,满脸堆着得意的笑,耳朵微红,一边说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又忍不住想继续听人夸赞。   何人会不喜欢被人夸赞?   更何况还是妙龄少女们的夸赞,听在男人耳朵里自然更为美妙。   女子们又千恩万谢一番后,皇帝似才想起正事,询问之下,得知这群女子都是附近镇上村里的黄花闺女,被山贼劫到了此处。古怪的是,山贼们十分老实,数日来,从未碰过她们,只是将她们绑着,一日三餐也算备得充足。每隔一两日,山贼会带走几个姑娘,至于带走的姑娘去了何地,她们也无从知晓。   皇帝听完后,用法子弄醒了倒在地上的山贼,拿一剑指着山贼的脖子。   山贼一睁眼后,见被剑指着,立刻大呼道:“少侠饶命。”   皇帝笑道:“饶你一命,也无不可,只要你老实交代那辆马车去了何处。”   山贼终究只是乌合之众,并非忠义之士,一见有性命之忧,连忙招供道:“马车去了许城的醉红楼。”   皇帝听完,五指一动,将一剑倒了一转,手持剑身,用剑柄连点了山贼身上的几处大穴。刚闭上嘴的山贼再无法动弹,只得躺倒在原地。   随后皇帝又让女子们呆在此处,稍待片刻后,会有人来送她们归家。   此刻的皇帝长身而立,手持一剑,明目含笑,江湖上再俊美的少侠似乎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男子,看得那些闺中少女们春心萌动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皇帝临走时,众女皆目含不舍。还有几个甚至直言,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方可报之。言罢,她们又看向了我,继而补充道,哪怕众女侍一夫也无妨。   皇帝赶忙摇头拒绝,溜出了屋。   出屋后,我想着方才屋内的种种,只觉如鲠在喉,也不顾还在朝空发信号弹的皇帝,施展轻功,将他甩在了后面。   以往七年,我早已习惯皇帝在宫中与妃嫔们面上的谈笑。可这段时日同他独处久了,见到他与旁的女子谈笑,一时竟觉难忍非常。   疾风刺耳,我默念了几遍定心凝神的口诀后,心中好过了一些,才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紧追不舍的皇帝。   皇帝追到了我的身边,急道:“灵儿,你怎么突然跑这般快?我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未理我。”   我一听他开口,心中又生无名怒火,冷面不言。   “怎么了?”   半晌后,我努力使自己的脸色恢复如常,艰难地开口道:“没什么。”   他固执道:“分明有什么。”   我听得烦,冷道:“臣妾只是见陛下方才当大侠当得过瘾,不愿打扰,便先行一步。”   “朕不过是圆圆梦罢了,哪个男人小的时候不曾想过当大侠?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再来个英……”   我见他说不下去,便知有古怪,停下脚步,挑眉道:“英什么?”   他小声道:“英雄救美。”   我眯眼会意道:“然后得美人以身相许?”   他一听我说出“以身相许”四个字后,怕我对他下手,连忙跳开几步,道:“评书里都是这般讲的。”   他撇嘴继续道:“再说,哪个男人不希望有好看的姑娘喜欢自己,你们女子不也盼着那些小白脸都跪倒在你们石榴裙下吗?”   我微笑道:“那陛下今日可算是如愿了,臣妾瞧着方才那满屋子好看的姑娘似都对你有些意思。”   他承认道:“我今日是如愿了。”   我听后皱眉抬首,冷目以对。   皇帝认真道:“我儿时最爱听的就是江湖大侠的故事。评书里的大侠在闯荡江湖时都会遇到一个心爱的姑娘,而那些姑娘大都也会爱上他,最终选择死心塌地跟着他一道闯荡。我听完后,便想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大侠,我也要去行侠仗义,我也要碰见个喜欢的姑娘,让她跟着我一道闯江湖。今日我既行侠仗义,过了一把大侠的瘾,身边还跟了个喜欢的姑娘。这不是如愿,又是什么呢?况且我喜欢的姑娘还是这世上最好看、最了不得的姑娘。”   我面上虽冷道:“废话连篇。”可心中早生了波澜,不知不觉中,嘴角也有了笑。   皇帝眼尖,一发觉,立刻欣喜道:“灵儿笑了。”   我敛住笑,别过头,道:“没有。”   他无奈叹道:“你何时才能改掉口是心非这个毛病?”   我淡淡道:“等到你的废话没有这般多的时候。”   走了几步后,皇帝忽然又道:“其实方才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对他口中的秘密毫无兴趣,不必猜就知定又是些废话,但当我一见他那双满含期待的眼时,终还是只能服软,问道:“什么秘密?”   他拉住我的衣衫,靠了过来,俯首在我耳边,轻声道:“灵儿吃味的模样可爱极了。”   我心猛跳,脸一红,故作平静地推开了他的脸,轻笑道:“一一哄人的段位又变高了。”   到了驿站后,我和皇帝换回了马,一人一骑,朝许城进发。   许城是淩州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城中人来车往,道旁商贩走卒,男女衣着,极难见贫色。皇帝看到城中景象后,脸上挂起了笑,步子也变轻快了几分。   我们从西门进城,路过这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东湖时,皇帝还想携我去看一眼。岂料东湖周遭已被官兵戒严,寻常百姓极难靠近一步,湖瞧不到,只能瞧围满湖的官兵。   皇帝望了许久,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官兵戒严清道,定是有贵人游湖。”   皇帝更奇道:“我听说这夜游东湖,赏沿岸锦簇花灯,看湖上游船画舫,才是最为风雅之事。不知是哪个当官的吃饱了无事干,选在这青天白日戒严游湖。”   说着,皇帝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改口道:“选在这夕阳西下之时游湖,更是古怪。”   我道:“你也知夜游东湖才是风雅之事,当官的怎会不知?官兵们也不过是提前到此戒严清道罢了。”   皇帝因未顺路看到东湖,便将怨火发在了那戒严游湖的官员身上。皇帝虽不知那游湖官员到底是何人,但还是将帽子一顶顶地扣了上去。   “劳民伤财、大摆排场、公景私占,不是东西。”   正当皇帝骂到最起劲时,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露尴尬之色,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我见后,问道:“怎么不骂了?”   皇帝沉默了许久,小声道:“按照行程安排,今夜来游湖的人好像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崔灵(冷漠脸):你又卖蠢,再见 一一:我不蠢,我不卖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八杀上      我话音一落,结果自不必多言,皇后又赏了我一记冷眼。   我受完冷眼后,便想着如何将这尴尬之篇翻过去。我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后看了一眼天色,道:“已近黄昏,陛下既然今夜要游湖,这个时候銮驾怕是已从离宫出发了。”   言罢,她便冷冷地看着我,所含之意,不言而喻。   本该在銮驾上老实待着的我,现如今却站在这东湖不远处。此事到了皇后这种在礼节大事上不容许有一丝差错的人眼中,怎么看都有些不妙。   我笑道:“此事你无须担心,朕身边都是些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安排。”   皇后道:“如此说来,陛下今夜不游了?”   我回头望了远处东湖畔的官兵,道:“这师也兴了,众也动了,游还是得游。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游湖之前,我们还是要先去一趟山贼口中的醉红楼。既然今日我们是来行侠仗义的,就要行到底。”   皇后淡淡道:“行侠仗义的只有陛下一人,恕臣妾直言,陛下今日所举在臣妾看来就是胡闹。”   语落,皇后故意加快了步子,走到了我身前。我伸手想拉她的衣衫,她一躲,我的手反倒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一旦被我握住,便再无挣脱掉的可能。她初还不服输地动了两下,待她发觉自己挣脱不开后,只能冷睨我一眼,以示不满   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满意笑道:“灵儿又闹别扭了。”   她冷道:“是你胡闹在先。”   “可谁叫有人就是愿意陪着我胡闹。”   皇后听后无言,但我能觉察到她的玉手已无刚入我掌时那般凉。她故作的冷态有了破绽,嘴角又不自觉地生出了些笑意。   我想到方才她在竹林里分明吃味,还强装无事的模样,又见她如今这副似冷非冷,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喜欢的不得了。   心中喜意一生,龌龊的念头也冒了出来。龌龊的念头一冒,该反应的地方也全都有了反应,比如耳朵,比如脸。   至于不该描述的地方那当然还是不能描述。   皇后见多识广,在这等不可描述之事上不知比我高上几个段位。   她一见我突然面红耳赤,便了然十分,轻挑秀眉,明知故问道:“陛下脑子里在想什么?”   到了这时,我也不愿遮掩,道:“朕在想今夜皇后会否又有新花样?”   她轻笑道:“今日下午的那花样还不过瘾吗?”   她一提下午那事,我脸红得更厉害,道:“前段时日你天癸来了,我按你说的安分老实。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等到你身子行了,哪能一下就把我打发了?”   我说到最后,皇后噗嗤一笑,出了声。   她抬首,对上我的双目,道:“听着何以这般可怜?”   我就知皇后最吃这一套,乘胜追击,故意轻咬唇,委屈道:“本就可怜。”   皇后果真心软,柔声道:“今夜都依你。”   我见今夜有了着落,便回到了正题,前往醉红楼。   我随意在街上寻了一个人,一问便问到了醉红楼所在。   原来这醉红楼是许城最大的青楼,据闻里面美人如云,价格自然也高昂得吓人,不是寻常人能去得了的地方。   我向路人道完谢后,同皇后继续前行,到了一条铺门紧闭的僻静小街。   未走几步,我便问道:“可选的藏身之地明明如此之多,你说他们为何非要选一个显目张扬的地方?”   皇后沉默了片刻,道:“有时藏身之地并非仅仅是用来藏身。”   “此话怎解?”   皇后看了我一眼,似在怪我不解其中意。   我仍一脸不解地瞧着她,她无奈一叹,道:“一个女人若想留住一个男人,光凭容貌可不行。”   她顿了顿,道:“定要学些乐舞,还有……”   我追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伺候男人的技巧,她们既然是献给你的女人,宫妃们要学的一些东西,她们定要学得比之更精更多更奇,不然怎能入得了你的眼,留得住你的心?”   皇后越说越小声,平静的脸上也似染了些红晕。   “这么说来,你学那些东西,也是为了能入我的眼,留住我的心?”   我原以为冷傲如皇后定会摇头不认,谁知她沉默了许久,道:“是,我也不能免俗。”   我默然,半晌后道:“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崔灵。”   “你也不是寻常男子,你是皇帝。”   皇后脸上的红晕已散,语气平静依旧,可她这句平静的话却让我无法平静。   因为我听懂了她话中所含之意。   我是皇帝,她是皇后。   我们是夫妻不假,但我们也是帝后。   是帝后,亦是君臣。   君臣千古有别,因为为君者掌控着为臣者的生死荣辱。   所以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计可消的沟,而正是这道沟让皇后这七年都活在患得患失中。   所以她想杀了我,好一了百了。所以她会主动将我朝别的女人处推,好斩断情丝。   皇后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因为她明白,男人只保得了一时荣华,只有握到手的权力才可保永世之安。   这是一道沟,也是一个结。   一个埋在她心里七年的结。   几月前,师父他们用了一个看似扯淡的计巧妙地化解了我七年来的心结,可惜如今的我却找不到任何法子化解崔灵的心结。   或许只有我死,景真继位,她成了太后,垂帘听政后,这心中的结才会因权力的到来而逐渐解开。   可是我活着,我活得好好的。   那么事情只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待我手中的权力握得越多时,这个结会系得越紧。   这七年来,皇后一直在床笫上想尽办法,妄图解开我心中的结。可这七年来,我却从未关心过,也从未在意过她心中的结。   更未好好想过,她的不安,她的努力,她的殷勤,她的无理取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问题。   此刻,我再笑不出来,也再说不出一句废话。   最终,所有的废话都成了一句简单的话。   “对不起。”   “我原以为自己这七年来只是让你寂寞,却未想过你的寂寞源于你的不安。”   皇后停下脚步,目视前方,双眼无波无澜,平静道:“陛下从未欠臣妾什么,也从未对不起臣妾什么。陛下作为一位君王,对我已经足够包容与仁慈了。忤逆圣意、意图弑君、私会外臣,仔细想想,臣妾这七年来犯下的罪,但凡陛下追究一二,已足以拿来废掉臣妾这个皇后了。”   “最初,臣妾有自己的傲气,以为凭着自己的家世和才能便可以掌控陛下。可渐渐地,臣妾发现自己错了,臣妾无法掌控陛下,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掌控陛下了。陛下方才在竹林中有一句话未说错,臣妾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和无理取闹,原来都是仗着陛下对臣妾的宠爱。”   当皇后与生俱来的傲气被至高无上的权力碾得粉碎后,她吐出了真言。   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听到这样的话,因为这意味着高高在上的神女终于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了自己脚下。   但很遗憾,这不是我想听到的话,所以我也吐出了真言。   “我不喜欢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微微一怔。   “大婚之夜,我说过我想同你做一对平等的夫妻。七年后,我还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不信誓言,不信情话,不信天长地久,不信海誓山盟,但这无妨。”   “因为未来的日子还长,那么便让时间来证明,今日我绝无半句虚言。”   风声停,鸟声停,无人之街,无声无响。   崔灵神情未变,只是眼中隐有泪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我许久,默然不语,眼中的泪光也慢慢地消散了。   我知道她在想事情,因为她从来就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   敏感会多思,多疑会增愁。   所以她每夜才睡得那般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一切都晚了时,蓝影到了我的怀中。   崔灵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身子全然贴到了我的胸膛上,头枕在了我的左肩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她的呢喃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   “一一。”   我的回应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字。   “我在。”   今日非夜。   今夜亦无雨。   可我的肩膀却湿了,因为有人泪如雨下。   这一回,我没有宽慰之语,只是默默地听她哭,任由她放肆地发泄这七年来的苦楚辛酸。   我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在她每说完一声“一一”后,答一声“我在”。   泪止雨停后,我听见这条僻静小街上响起了脚步声。   我温柔地拍了拍皇后的肩,她会意,离开了我的怀。   待路人走后,我才庆幸道:“好在我反应快,这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终究还是有伤风化,被旁人瞧见了不太好。”   皇后轻抽了一口气,伸出食指,拭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嘲弄道:“你脸皮这般厚,还怕被人瞧见?”   我笑道:“我是担心你怕被旁人看……。”   就在这时,又一男子从我二人身旁路过。皇后故意瞧了那男子一眼,那男子一见得了大美人的青睐,呆了好半晌。   紧接着,皇后当着那男子的面,用朱唇堵住了我的嘴,让我发不出声,只得睁大双眼。   我所料不及的是,这还未算完。   随后,皇后的灵舌攻到了里面,看得那过路的男子又惊又奇。   不多时,我便感到了一道来自那男子的目光,那无疑是赤/裸裸的嫉妒。   无缘无故被秀了一脸的男子走后,皇后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场深吻,低着头,浅笑道:“我也不怕被旁人瞧见。”   恩爱戏到此为止,走了没两步,我又有些惆怅道:“灵儿。”   “嗯?”   “你说我们最近是不是太腻歪了一些?”   皇后主动牵过我的手,道:“你不喜欢吗?”   我道:“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自然不敢说出真话。   只不过我最近满篇都在写和皇后谈情说爱,这很影响我日记的故事性。   评书先生说过,不搞事情的故事不是好故事。   于是乎,为了增加日记的故事性,我迫不及待地到了醉红楼。   醉红楼修得极雄伟华丽,一看就知晓不是寻常人去得起的地方。   醉红楼的东家也很是贴心,和黑市的东家一般贴心,都在大门前放了一块木牌,都用的是红楠木,牌子上都写着九个大字。   “未着正装者,谢绝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你满篇的废话才最影响你的故事□□╭(╯^╰)╮ 一一:日常QAQ ☆、皇帝的日记:二十八杀中      尚未到开门做生意的时候,醉红楼的大门正紧闭着。   皇后抬眼看我,意思是下一步该如何走。   我道:“我想到了一个光明正大进去的法子。”   皇后不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写着九个大字的木牌,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我的衣服。眼中所含的嫌弃和不悦,再明了不过。   意思是,就你这身打扮还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作为日记的主角,按套路,我必须得将打脸进行到底。当然打的不能是我的脸,而是瞧不起我之人的脸。   很显然如今皇后正瞧不起我,虽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人能让她瞧得起。   我笑着对皇后道:“不过这个法子需要灵儿好好配合我。”   皇后仍目含嫌弃,似恨不得下一瞬就离我而去。我又说了几句好言,皇后才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皇后点头后,我便重重地敲起了醉红楼的大门,不多时就出来了一位小厮。那小厮似正当忙着,被人打扰本就有些恼,一开门见还是我这般穿得破烂的人,更是恼上加恼,没好气道:“有何贵干?”   “我想见你们的管事。”   小厮冷笑一声,便欲把门关上。我一见,手上赶紧使劲,把门往外拉,让他无论如何也关不上。   “劳烦小兄弟通传一声。”   小厮见关不上门,恼极了,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什么模样,还想见我们的管事?你见了又能如何,你见了就能掏出银子吗?像你这种想替楼里姑娘赎身的穷小子我见多了,嘴上说着真爱无敌,到了掏钱时,一个铜板儿都拿不出来。”   这小厮看来似乎是把我当做了拿着“真爱”二字跑到老鸨面前,说要替姑娘赎身的那类人,而他似乎还对那类人积怨已深,也不知以往有过什么故事。   我又欲开口,这时大门忽然敞开,楼内的几个小厮正撵着一位年轻的书生。那书生一步三回头,双眼中含悲含念,情意深深地望着醉红楼的二楼雅间。   他这厢情意深深,可他身旁的小厮们早已满脸不耐,直接将他狠狠地推出了门外。   那替我开门的小厮一见此景,抓住机会,指着被推倒在地的书生,对我道:“他便是你的榜样,你再敲门,下场就是这般。”   说完,“砰”的一声,大门便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我无奈地看着被关上的大门,看了半晌后,才想起地上的书生。   倒在地上的书生模样清秀,只是右眼处被人打得乌青,嘴角也有些红肿。他穿着一身青衫,青衫很旧,但却无一处补丁。   若单看他和我的衣衫,那他应当是相对而言要富庶一些的那位。   我蹲下身子,把他扶了起来,道:“兄台无事吧。”   书生站了起来,摆手道:“无事,多谢少侠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我有些好奇,这醉红楼也算是许城中的名楼了,待客之道竟是如此?”   书生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楼里的小厮说得没错,是我自不量力,自取其辱,看来我和嫣儿姑娘果真是有缘无分。”   书生说着说着,有感而发,吟诵起了几句酸诗,张口闭口离不开“离愁别恨”几个字。   这书生虽未明说些什么,但我也能猜到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无非就是和楼中某位姑娘私定了终身,答应替她赎身,可惜拿不出银子,还妄想用“真爱”二字去打动老鸨,结果自然就是被扫地出门。   俗套至极。   我心头是一个想法,但面上还是得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毕竟这楼里的姑娘不是我们碰得起的,兄台还是……”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嫣儿姑娘她,我和她缘许三生,我和她……”   话未说完,书生自己那头似已觉情到深处,便掩面痛哭了起来。   我看得有些无言,只能转而看向皇后。皇后无言而立,眼中的意思明确万分——多管闲事。   其实我也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嘴巴忍不住想说,我继续劝慰道:“我见兄台你是个读书人,明年科举好好发挥,到时候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何愁不能再续前缘?”   书生抹了一把辛酸泪,苦笑着摇头道:“就算当真能金榜题名,那也来不及了。”   我奇道:“莫非除了兄台外,还有人想替嫣儿姑娘赎身?”   “这倒不是。”   “那为何来不及?”   书生叹气道:“这段时日许城戒严,今日尤甚,少侠可知这是为何?”   “我虽说是个江湖中人,但也知道,许城戒严,多半是因为皇帝要来。”   “不错。”   书生继续叹气,道:“我听嫣儿说,今日圣上夜游东湖,到了那时她便要在御前献舞。当今圣上虽英明,可到底是男人,要是让他见了嫣儿的舞,定会为之倾倒,紧接着,将她纳入后宫。到了那时,我和嫣儿就……”   书生说不下去,只得又长太息一声。   我听得嘴角一抽再抽,最后道:“兄台你多虑了吧,圣上他兴许只是想游游湖,顺带赏赏舞,没有旁的意思。我瞧着你还是有希望待金榜题名后,回来再续前缘的。”   书生道:“少侠你年纪轻轻,不懂男人也属正常。”   我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这年纪轻和不懂男人之间好似也没什么必然联系,况且我的年纪并不轻。   “这圣上南巡,除了游山玩水外,又怎会不寻芳猎艳呢?嫣儿都告诉我了,她说这醉红楼里新来了许多位姑娘,正当在被调/教着,待教得差不多后,便献到御前。”   我不敢看皇后的眼神,只能道:“圣意兴许并非如此。”   书生道:“所以我说少侠你太年轻了,罢了,不提此事了。你到此地,莫非也是来替某位姑娘赎……”   他话说到一半,转头见到皇后的那张脸,呆立了许久,道:“少侠有这般美若天仙的姑娘在旁,想来是决计瞧不上醉红楼里的姑娘的。”   我得意地嬉笑道:“美若天仙有什么意思?长得美又不能拿来当饭吃,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了,要这美貌的媳妇有何用?还不如把她卖到这醉红楼,换成银子来得实惠。你别看她美貌,其实就是个傻子,卖了她,她还会开开心心帮我数钱。”   “我这会儿就打算把她卖到醉红楼里去,说不准还能赶上趟被献到御前。”   我越说越起劲,书生越听脸色越白,听到最后,气得额头冒青筋,甩袖离去。   离去前送了我两个字。   “人渣。”   皇后走到我身边,重复了一遍书生口中的两个字。   “人渣。”   接着皇后目如冰箭,朝我刺了过来,冷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法子?”   “你放心,我又不会真把你卖……疼……疼疼疼。”   我话还留了一半在喉咙里,皇后便一脚踩在了我的脚上,疼得我直吸凉气。   我歇了好一会儿,才觉缓了过来,接着便委屈巴巴地瞧着皇后,只见她面无表情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看来装委屈这招如今也不大好用了。   我一边寻思着日后怎么出新招,一边再度敲响了醉红楼的大门。   这回来开门的是另一个小厮,脸色同样不善,不等他关上门,我便把皇后拉到了他的眼前,开门见山道:“告诉你们管事,我这里有个美人要卖。”   这小厮虽然瞧不起我,可一见到皇后,两眼便放光,连通传都省了,将我们领了进去。   醉红楼虽然在门外放了一块和黑市一样的牌子,可它内里的布局装潢却同黑市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是寻常青楼的模样。   最终他将我二人领进了一间房,房内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子,瞧不出年岁。女子见我们进来后,起了身,仔细地将皇后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当真绝色。”   说着,她赞许地瞧了一眼领我们进来的小厮,轻挥手后,小厮便会意退下了。   我问道:“您便是楼里的管事吗?”   青楼里的管事还有个更通俗的称呼,那便是老鸨。   老鸨点头,走到我跟前,看向了我,眼中放光,道:“也算是个绝色,可惜来错了地方,再走几条街,你也能卖个好价钱。”   “老板娘,我不卖,要卖的人是她。”   老鸨又打量了许久皇后,道:“瞧着冰清玉洁的模样,可惜已不是完璧了。”   我有些惊讶道:“这也能瞧得出?”   老鸨轻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眼睛不毒辣可不行。”   我听后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神情平静,似对我演的这场闹剧生出了些兴趣。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将这场闹剧演得更有趣些。   老鸨问道:“她是你的媳妇?”   我摇头道:“她是我的妹妹。”   老鸨微眯眼,道:“当哥哥的把妹妹卖到这种地方,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是不是个东西可与您没干系,也与银子没什么干系。您就给个准话,收还是不收?”   老鸨遗憾道:“可她已非完璧。”   我将那位县丞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道:“生成她这模样,旁的便都无妨了。”   老鸨掩嘴笑道:“瞧不出,你还是个懂行的。不错,对于男人而言,有时经验可比新鲜更重要。我若未瞧错,你这妹妹可是女人中的极品。面上看着高洁似仙,到了床上,怕是比谁都还狐媚。这天底下的男人呀,最爱的就是这一类的女人。”   我更为惊讶道:“这也能瞧得出?”   这回淡定如皇后也挂不住脸了,尤其是待她听见“狐媚”二字时,眼中射出寒光,右手握成拳。   老鸨浑然不觉,像个世外高人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半晌后,爽快道:“你开个价吧。”   我也露出了一个世外高人的笑,道:“我一文钱也不要。”   老鸨先是惊讶,后莫名其妙地朝我抛了一个媚眼,调笑道:“那你要的东西怕是比千金还重。”   “我只想要替我的妹妹求个机会。”   “什么机会?”   “御前献舞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 一一卒 ☆、皇帝的日记:二十八杀下      老鸨听见“御前献舞”四个字后,神情突变,笑意凝在当场,冷声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笑而不语,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牌子。那牌子并非是我常常拿来吓唬人的皇家密探专属九龙牌,而是起先从山贼身上偷来的官府令牌。   老鸨目光落在令牌上,神色又是一变。   我微笑道:“看来您应是认识这块牌子。”   “这牌子怎会到你的手上?”   我睁眼说瞎话道:“自然不是偷的,而是他给的。”   当你不知一人的真名真姓时,用个“他”字决计错不了。   老鸨果然未生其他念头,顺着我的话,疑道:“他为何会给你?”   “因为我救了他一命,他追着我报恩。可我这人不要金,不要银,就想要把自家妹子送进宫里,让她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他一听拍桌直呼,这好办。言罢,便给了我这块令牌,让我到醉红楼里来见您。他说只要您看见了这块令牌,定能实现我的心愿。”   我觉得自己这番胡扯的破绽委实有些多,怕老鸨听进去了发觉有不妥之处,便一边说,一边在她眼前摇着那块令牌,想着将她一大半的注意引到动的地方上,从而便不会再仔细去听我口中的话。   正如变戏法的人,嘴巴上总是在讲,如此才好把看客的注意从变戏法的双手上引到别的去处。   老鸨被我的胡话给唬住,扶了扶头顶晃瞎人眼的金步摇,道:“原来如此。”   我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人只在男女之事上是个人精,到了旁的地方便不行了。   “今夜将你妹妹献上去也并非不可,只不过她的舞艺……”   老鸨言罢,面露犹豫之色。   我道:“您放心,舍妹从小就能歌善舞。不管什么舞,只要她看过一遍,就没有跳不下来的。”   我一吹,吹得太厉害,没勒得住马,又得皇后一记冷眼。   这老鸨一听,还信以为真,道:“若真是如此,何愁入不了天子的眼睛?”   我觉得这戏要演得真一些,便皱起了眉头,担忧道:“不过舍妹她确实已非完璧,跳舞还好说,若是真到了床上那……”   老鸨笑道:“我还以为你忧虑什么大事,原来只不过是这等小事。过会儿,我教她一个法子便是了。”   老鸨看向了皇后,继续道:“你定要将这个法子牢记于心,到时候去了龙床上,按我说的做,保管皇帝瞧不出你已非完璧。”   皇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倒是我就跟获了至宝般,好奇万分道:“还有这种法子?”   老鸨轻笑一声,徐徐道来,听得我一愣一愣,大呼套路太深。   接着老鸨说,事不宜迟,要马上将皇后打扮起来,再传她一些独门秘技。   我眼见皇后要被带走,赶紧发声,称我和自家妹妹要说些离别话。   老鸨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点头同意,随即让下人将我和皇后领到了另一间房。   房门关上后,皇后的冷言响起。   “臣妾是越发瞧不明白陛下在胡闹些什么了。”   我故作神秘道:“朕就是要你瞧不明白。”   皇后神色更冷,转身欲走,道:“陛下一人慢慢胡闹吧,恕不奉陪。”   我见状,立刻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中,半真半假道:“朕这叫引蛇出洞、顺藤摸瓜。你被送往东湖时,朕会让暗卫跟着你,到了那时,他们便能见到接应你之人,再从接应你之人处继续往下查,最终给朕查出躲在幕后擅揣圣意、自作聪明的家伙。”   皇后嘲道:“所以陛下就是想让臣妾做诱饵,陛下神通广大,怎会找不到做诱饵的美人?竟让臣妾亲自出马,臣妾是不是还得谢主隆恩?”   言罢,皇后从我怀中挣脱了出去,站开了两步,力道之大,让我知她是真有些恼。   我觍着脸道:“朕自然找得出诱饵,可朕就是有私心,就是想看你替朕献一支舞。不过到时候,在大庭广众下献舞,你须得用面纱把脸遮上,最多只能留一双眼睛。”   皇后别过头,冷道:“臣妾不会跳舞。”   “前几年,朕记得你在朕跟前跳过一回。”   皇后道:“臣妾不记得了。”   我走了两步,到了她身前,用指背刮了刮她挺翘的秀鼻,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秘密,”   皇后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复归平静,道:“臣妾没有秘密。”   “你自黑市那日回来后,便在寝宫中偷偷地练舞,练了这么久,就不打算跳给朕瞧瞧?”   皇后冷哼一声,嘴硬道:“没有这回事。”   我见她一板脸,也板起了脸,沉声道:“这是圣旨,你必须跳。”   通常情况下,每当我板起脸,沉声说话时,周遭人都会诚惶诚恐,有时甚至会直接跪下。   可皇后非但不觉畏惧,反倒就跟听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一般,危险地眯了眯眼,挑眉道:“是吗?”   皇后一挑眉,我在气势上便输了一半,莫名地就矮了一截。   我见硬的行不通,只好来软的,可怜巴巴地求了几句,说了些羞人的情话,撒娇似的跺了跺脚,终换来了皇后的点头。   出醉红楼后,暗卫很快便现了身。我略微点拨了几句,他们便知接着该如何处理这醉红楼中的事。   末了,我又令一队人马紧跟着皇后,好好护着她,并交代他们,让皇后在献舞时决计不能露出真容。   安排妥当,我从暗卫处得知了如今銮驾所在之地,连忙赶了过去。   銮驾阵仗极大,我不愿惊扰众人,只好像个刺客般偷偷摸摸,东躲西藏,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勉强做到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待我安稳地坐在龙撵中时,一时也不知该感叹是自己的武艺又精进了些,还是这届的御林军不大行。   伍好早替我准备好了龙袍,在他的伺候下,我在车中草草地换上了龙袍,马尾辫也被解开,束发成髻。   到东湖时,天已擦黑,我的装扮也已然成了平日里在宫中的装扮。   一下车,我听完官员们山呼万岁后,便被迎上了游船。   东湖上停放着数艘游船,停在最正中的游船巨大无比,船体呈乌褐色,船身各处纹龙雕凤,生怕看不出是给皇帝坐的。进了内里,装潢之华贵,更是令人瞠目结舌,雕栏画柱、镶金露银、古董字画,无一处不显高贵,无一处不呈典雅。   这皇室的气派是显出来了,却不知背后又藏了多少民脂民膏。   我面上未对这游船发一言,只是暗地里把该记住的都记在了心里。   在船舱内品完香茶,用完山珍海味,说完官话后,官员们将我带到了船头。   船头处修着一个凉亭,亭盖由四根柱子撑着,每根柱子上皆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游龙。亭子里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个玉盘,盘里装着江陵两州的特色鲜果。八仙桌旁则放着一把纹龙的太师椅。   我落座后,淩州太守堆笑道:“陛下坐在此处观湖,视野是最好不过。”   我望着湖中景,还是忍不住夸赞了一句,道:“心思是巧。”   东湖久负盛名,可今夜一见,我却觉有些失望。大约是因我这人不够雅致,看再雅致之景,也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游湖之时,我心未有一刻放在游湖之上,满心都在念着皇后的舞,久而久之,面上便不觉现出了乏倦之色。   我乏倦之色一现,身后站着的官员脸上就有些慌了。   淩州太守极沉得住气,向下头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不多时,湖那头就驶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传出了悦耳的丝竹声。   这时游船已临近湖中心,只见湖中心有一小岛,而在小岛前不远处的湖上,竟修筑起了一个约莫两丈高的圆台。   游船渐渐地靠近圆台,湖那头的小船也离圆台越发近。丝竹声止,小船驶到了圆台旁,停了下来。   这时,船舱中走出来了一位白衣女子。女子身姿曼妙,水袖及地,衣袂翩翩,在湖上烟波缭绕之下,飘飘然如仙人。   游船又驶近了一些,船上众人这才瞧清那白衣女子脸上蒙着白色面纱,唯有一双美目露在外面。   可光这一双美目就足以引人遐想连连。   白衣女子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一个飞身,到了圆台上,船上众人又是一声惊叹。   停了许久的丝竹声再度响起,轻柔舒缓。女子伴着丝竹声,踩着节拍,水袖一甩,舞动起来。   白衣女子是习武之人,身姿柔软不输歌舞坊的女子,一挥一舞,一跳一屈,每一个动作都极柔极美,每一瞬的舞姿都让人惊艳。   上回看皇后跳舞,我看到一半就起了睡意,打了一个哈欠。   而这一回我是真睡不着了。   我非但没睡,还趁着无人留意时,吞咽了好几回口水。   游船上其余众人的反应也未必比我强上多少。   个个看得如痴如醉,神情呆滞。有些人似恨不得眼睛能长到那白衣女子的身上,还有些人则似恨不得化作一阵风,吹落那遮住女子面容的白色面纱。   初时,我还有些洋洋得意。过了会儿,便觉那些毫不加遮掩的欲望弄得我心头极不舒服,恼意横生。   上位者不舒服了,下面的人自然也舒服不起来。   我向伍好使了一个眼色,伍好立刻会意,高声道:“陛下有旨,低头。”   旨意一下,众人除遵旨外,再无他选。   到了最后,无论是官员,还是侍卫,亦或是已被去了势的宫人,但凡是这场中的男人都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只能用耳朵听着湖中心那头传来的丝竹声。   其间有一小官,似被勾了魂般,得了旨意后,双眼仍直愣愣地往圆台上看。   我见后,轻敲了下身旁的桌。未多久,就有眼尖明事的侍卫将那小官静悄悄地请了出去。   如此一来,船上更无人敢抬头。我便能更加专注地欣赏白衣女子的舞,快活得就像一位昏君。   今日之事是荒唐至极,无理至极。   可人生匆匆,有时就该及时行乐,做出几件荒唐有趣的事情出来。   再来,皇帝这份活计,干久了本就使人压抑,偶尔也需放纵几回,权当换换心情。   我很满意今日此举,身旁的官员见我面露满意之色,更为满意。他们这上面当差的满意了,下面的虾兵蟹将才有好日子过,虾兵蟹将有了好日子过,百姓们也才能过得安稳些。   舞尽之后,白衣女子水袖一挥,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小船船头。   湖上烟波渐浓,湖中小船渐远。   所谓伊人,已然瞧不见踪影。   安排之人的心思确实巧,知晓这求而不得最是勾人心。   我站起身来,走到船头,似要追随白衣女子而去。但最终也只能立在船头,目望远方,暗自回味,最终发自内心赞叹道:“当真是仙女下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这太过匆匆,看得朕有些不尽兴。”   此话一出,再愚钝的官员也能听出其中意,何况我身旁站着的就没有愚钝的,能混到这位置,个个都是人精。   站在我身后的淩州太守立刻道:“就算是真的仙女,一旦下了凡,那便是陛下的臣民,都只能乖乖地山呼万岁。”   我朗笑道:“那朕怎未听见她山呼万岁?”   太守意味深长道:“陛下会听见的。”   我话已至此,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游湖结束,我回到了行宫,听完暗卫们的奏报后,便开始耐心地等待起来。   淩州的官员和各地的官员一样,在处理政事上速度不快,效率不高,但一到了这种不正经的事上,速度和效率却是极让人满意的。   我未等多久,伍好就领着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白衣女子到了我身前,向我施了一礼。   我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喜道:“美人平身。”   到了这种时候,无须待我挥手遣退宫人,伍好就已主动领着宫人退了下去。   半晌后,殿中只剩下我二人。   白衣女子的衣着未变,仍是一身白衣,脸上还蒙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方才在船上时,我同她一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现下离得这般近,看得我心下又是一阵激荡。   白衣女子冷瞪我一眼后,缓慢而优雅地揭开了面纱,露出了真容。   她的脸每多露出一分,我的心便又跳快了一分。   在这世上,许多女人戴上面纱时比揭开面纱后好看。   很显然,皇后不是这样的女人。   她面纱之后藏着的真容才更值得男人为之痴狂。   揭开面纱的皇后,带有挑逗意味地将面纱扔到了我的脸上。   我从脸上拿住了面纱,贪婪一吸,上面残留的兰香,顷刻间便涌入了我的鼻腔。   皇后忽然问道:“献舞时,船上的人怎么都低着头?”   “你说呢?”   “瞧着应是陛下的旨意。”   我锢住她的纤腰,咬住她的耳垂,道:“皇后的舞只有朕一人能看。”   皇后听后一笑,轻推开我的脸,道:“陛下今日又未喝酒,怎变得这般霸道?”   我道:“这与霸道无关,这是男人天生的占有欲。”   “哦,是吗?”   皇后说着,眸子中的清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情/色沾染后的媚意。   她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我锢在她腰间的手,柔声道:“臣妾还有一舞要献。”   哪怕是对歌舞再无甚兴趣的我,如今也决计说不出“不看”二字。   舞起无乐,皇后的身姿再度舒展开来。   我赏不来舞,也不知从行家的角度来看,皇后跳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只知她很美,美得像天上的神女。   这一回站在我身前的神女不仅仅在跳舞,还在做着很不神女的事。   她在脱衣服。   当皇后跳完这支舞后,她身上那件本就不厚的白色纱衣也被脱了下来,随手一扔,到了地上。   我的目光一时不敢落在那具完美的胴体上,只能紧跟着白色纱衣落在地上。   寝殿的地上铺着华贵的绒毯,我认不出这绒毯产自何处何地,我也不需要去认。   如今需要我做的是另一件大事。   下一瞬,皇后被我扑倒到了地毯上,我怕她的头被磕着,一直用右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上,待她整个人躺好后,方才慢慢地抽回了手,开始解起了身上的龙袍。   我这一连串的动作着实太快,待皇后回过神来时,她已到了地上,秀眉轻蹙,故作惊讶道:“陛下何以这般猴急?”   我伴装恼道:“你都撩拨朕撩拨成这样了,还不许朕急?”   言罢,我手上的动作越发麻利,可惜欲速则不达。连解带扯一番后,龙袍仍未全然脱得下来,好在该出来的还是出来了。   皇后惊讶之余,目中剩下的唯有媚意。   媚意如丝雨,滴滴入人心,点点引燃火。   我再按捺不住,火急火燎地送了进去,换来皇后一声轻吟,听得我舒坦万分,随后更加卖力。   过了许久,我交完了一道皇粮,之后便再无力气,就想安静地躺着,可我的双手却不听使唤地玩起了皇后的两团柔软。   皇后今夜瞧着也很是满足,被我这般玩着,还没有翻身上马的意思。   良久后,皇后拿开了我放在她胸前的手,不悦道:“陛下还未玩够?”   我道:“平日里都是你玩朕,朕偶尔玩玩你,哪能这么快就够了?”   我原以为皇后会冷脸,不曾想,她竟主动将我的手放回了原地,宠溺道:“陛下今夜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听得心头一震。   不知何时,她的唇悄悄地到了我的耳畔,朝我耳朵里送了一口气,吹得我耳朵发痒,心火再燃。   我原以为这便完了,不料皇后还有后招。   她轻启朱唇,娇声道:“因为今夜陛下真像个男人,臣妾满意极了。”   此话一落,没有男人再把持得住。   能把持得住的就不是男人。   这回我二人转移阵地,到了床上,再征再战。   春宵苦短,唯有尽享极乐之乐。   还有一件事,我定要强调。   今夜两回,都是我在上面。   极乐之后,余韵残留。   享余韵之时,纵使话多如我,也安静了不少。皇后更是一言未发,枕着我的右肩,双手搭在我的胸膛上,似永不愿放手。   我也不愿让她的身子从我怀中离开,但有些事,却不得不说。   “灵儿。”   “嗯?”   皇后的这声轻哼,清冷中带着几分慵懒,听得我将她环得更紧,哑声道:“接下来这段日子,朕怕是陪不了你和景善了。”   皇后在胸上抚着的手停了下来,抬眼道:“陛下要忙政事?”   我道:“今日朕玩也玩了,闹也闹了,荒唐也荒唐够了。明日起,朕若再不开始干些正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光是今日一番微服下来,朕就知道这江陵两州要收拾的地方可不少。”   皇后默然不言,低下了头。   过了片刻后,她平静道:“臣妾发现一件事。”   “何事?”   皇后道:“每回陛下嘴上说偷闲,其实都未偷到闲。不论何处,不论何时,陛下所做的事到了最后都和朝政挂上了钩。黑市那日是如此,崔府那日是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我没有说话。   皇后仍旧没有抬头,平静道:“臣妾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我抚起了她的长发,闭眼轻声道:“问吧。”   “这七年来,你可曾真正歇过一日?”   我沉默了许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睁开了双眼。   “一一,回答我。”   皇后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等着我的答案。   然而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恭喜一一顺利上车(手动滑稽) ☆、皇后的日记:二十九杀上      建和七年七月十五日   皇帝那夜所言不假,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他很忙,忙到有时我二人两三日才能见上一面。   有时是因他接连几日都不在行宫中,有时则是因我不愿主动过去打扰他处理政事。   白日里,他要按行程安排,巡视河工,走访乡野,慰问百姓,察吏审官。到了夜里,他要看折子,看密报,核查各地府库,思虑官吏的升降去留。有些他本可不必插手之事,都力求亲力亲为。   他这一番辛劳下来,成果已显而易见,旁的不说,光是江南之地的民望就涨了不少。   而皇帝本就是一个重名声、在意史册评说之人。   这夜,我正哄着景善就寝,便听宫人传来了一个消息。   皇帝这两三日,每日都只睡两三个时辰,本就疲惫不堪,而待他得知,查办了的贪官贪污的大笔银子追不回来后,一时气急攻心,可他面上却强装镇定,未大发雷霆。   大痛大怒却不泄,于内力深厚之人而言,最是伤身。   最终皇帝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了大殿上。   我听闻后,一心只念着他,连景善也顾不上,就赶了过去。   我到时,寝宫中未燃香,宫灯全数亮着。我未让人通传,轻声走进了寝宫,皇帝的床榻前站着侍奉的宫人。   宫人未来得及朝我施礼,便被我止住。我走到一位端着盘子的宫人身前,她手中的盘子里放着一个碗,碗里装着药。   我轻碰碗壁,发觉药已经凉了,便低声吩咐道:“重去煎一碗。”   伍好站在帐幔前,朝我颔首以示,我便知皇帝已经醒来了。   帐幔被宫人拉开,我走了进去。只见皇帝正倚靠在床背上,右手拿着密报,左手托腮,面色苍白,双目认真地看着密报,神情严肃,眉头紧锁。   “你来了。”   皇帝已知我来,可他的双眼依旧在奏报上,神情未改。   我的手落到了他手中的密报上,欲夺走他的密报,他未抬头,也未松手。   我柔声道:“歇一会儿吧。”   皇帝拍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放开。   他道:“如今还不是歇的时候。”   我未因此放手,反倒加大了手中的力气,似乎在下一瞬,密报便要被我给夺过来。   可惜我没有夺过来。   因为他的力气比我更大,他的决心比我更坚定。   最重要的是,他比我认真。   最后,放手的是我。   更认真的人,赢的机会总要更大一些。   此刻的他不再是嬉皮笑脸、废话连篇的一一,而是掌天下大权、胸有乾坤的楚弈。   我可以对不摆架子的一一冷言嘲弄,但我不会对君临天下的楚弈这样。   不愿亦是不敢。   斩断思绪后,我平静道:“陛下至少要把药喝了,方才宫人呈上的都凉了,臣妾让他们重新去熬了一碗。”   皇帝仍未抬头,只是道:“好。”   我坐到了床边,替他整理起床边上乱放着的密报。整理好后,我见床边的地上还有几封,便又躬身捡了起来。   按常理,密报不会如此凌乱地摆在床边,更不会掉落到地上。   由此观之,皇帝醒来后看密报时,定又发了一回火。   至于火从何来,不言而喻。   历朝历代的官员们干的事向来都大同小异,无论是对的事,还是错的事。不同之处在于,上位者是如何看待,如何处理这些事。   待我无事可做后,只能静静地看着皇帝,每当他看完一封密报后,再递给他一封。   不知过了多久,宫人将新煎好的药送了过来。我接过药后,吹了许久,才递到了他嘴边。   皇帝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密报,老实地喝起了药。若是平日,他见我喂他药,定会快活到得意忘形。但今日他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习以为常了一般。   药喝到一半,他觉被喂着太慢,便拿过了碗,一饮而尽。喝完后,他道了一声谢,便将碗递给了我,继续看起了密报。   过了良久,他忽然开口说话了。   “善儿睡了吗?”   我答道:“睡了。”   他的双眼移到了我的身上,道:“你也该睡了。”   我道:“可你还未睡。”   他无奈道:“你等不到我睡的。”   我坚持道:“我想试试。”   他见说不动我,只能转而看手头上的东西。   皇帝曾经对我说过,他在未遇到他师父前,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那时,我一笑而过,只当他又在胡编乱造,现下看来,兴许他说的是真话。   往日里我时常会嫌弃他的满篇废话,但当他一言不发时,我却又怀念无比,盼着他开口,盼着他笑起来。   我就这样坐在床边上,到了平日里就寝的点后,困意便一刻不停地朝我袭来。我努力睁着眼睛,想与困意一战,最后还是兵败如山倒,心有不甘地入了梦乡。   向来少梦的我,今日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一一,一一在笑,在说着无人愿听的烂话。我听烦了想走,他便伸手拉住了我,还不讲理地握住了我的腰。   我感受到了他掌中的温暖,这入心的温暖让我忽然发觉自己是在梦中。   一怔之下,猛然醒转。   醒来后,温暖却未随之逝去,反倒更加明晰。   原来是因我正被人拦腰抱在了怀中。   床在我的眼前,我在皇帝怀中。   我一抬头,便能对上了他的双眼。   他明亮的双目中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却是情意。   皇帝的胸膛很坚实,所以当我在他的怀中时,觉得无比温暖,也无比安心。   似乎天塌下来也无须担忧。   因为他比我高,所以有他替我顶着。   七年前,我以为成婚后的日子是我护他。   但如今我才知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他护我。   站在床前的皇帝将我抱到了床上,把我的头轻放到枕上后,又替我盖上了锦被。   “朕见你在床边睡着了,怕你着凉,还是想着让你到床上睡。”   他想了想又道:“本以为不会惊醒你的,但没想到还是弄醒了你。”   我知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不许说对不起。”   他被我抢了话,只得语塞,片刻后,也脱靴上床,躺在了我的身边。   我道:“政事忙完了吗?”   他道:“今日的已忙完了。”   我知如今定然已过了子时,算不得是今日了,且天一亮,他又得早起。   想到此,我心中酸楚,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见我无言,反倒愧疚道:“对不起,这段时日不能陪你和景善。”   “我说过,你从未对不起我什么。”   言罢,我转身朝向了他。   宫灯尚未熄灭,皇帝的面容清楚可见。   他的脸惨白如纸,看得我又是心惊,又是心疼。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眼中皆是乏累,我伸手轻抚起他微皱着的眉心,认真道:“国为重,家次之。”   他沉默了许久,道:“谢谢。”   我知道,他在谢我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但我却不喜欢这句谢谢。   因为这句谢谢显得生疏客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卑微。   我轻声道:“不许说对不起,也不许说谢谢。”   他又沉默了。   以往我沉默时,他总爱说个不停。如今他沉默了,我似乎也该说些什么。   我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道:“你知道我最瞧不起什么样的男人吗?”   他回道:“不知道。”   我道:“我自幼最瞧不起的便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男人。”   他听后闭上双眼,眉心舒展,嘴角上扬,开怀道:“所幸我没有让你瞧不起。   我不自觉地挑眉,笑道:“是吗?”   皇帝自豪地大笑道:“因为江山美人朕都要。”   皇帝的笑声未落,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他咳成这样,大惊之下,赶紧扶他起身,替他敲背顺气。   皇帝一声重咳后,似咳出了什么。我见他的手一直遮着嘴巴,很快便觉察出了其间的猫腻。   皇帝体力不支,反应迟钝了许多,被我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我用劲掰开了他紧握成拳的手,只见掌心中有一滩夺目的红,再抬眼望他时,又见他嘴角渗出了血丝,面色白得更为厉害。   皇帝看我神情慌乱,连忙摆手道:“就吐几口血,无事。以前在山里习武时,每天都被师父打到吐血。”   我早已失了平日里的方寸,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烂话,立刻下了床,赤足前行,掀开了帐幔,唤醒了值夜的宫人,迫切万分地让他们去传御医。   宫人们被我惊住,愣在原地,急得我失态高声道:“快去!”   话音落,我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尖锐得如野狼孤嚎。   待我吩咐完宫人,回到床前时,皇帝像是被抽尽了浑身力气般,躺倒在了床上,咳声不止,喘气连连。我握住他的手腕,开始把起他的脉,无奈七年前我在那个地方,只学到了皮毛的医术。   把完脉后,我只觉他脉象平稳,把不出问题所在。   之后,我只能紧握住他的手,替他抚胸,安抚道:“御医马上就到了。”   皇帝的脸上一直留有笑意,还不忘虚弱地重复道:“我没事。”   他每说一声,我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一般疼。   御医来得极快,待他诊完病后,皇帝也彻底睡了过去。我怕吵醒皇帝,便将御医叫到了殿外。确保寝殿中雅雀无声后,才低声问道:“陛下是何病?”   御医垂首,恭敬道:“陛下脉象平稳,臣瞧不出有什么病症,大约只是操劳过度。”   我听后无来由一怒,厉声斥道:“无病怎会成这副模样?”   太医被我一吓,头埋得更低,说不出话来。   我转念一想,道:“莫非是中毒?”   御医忙摇头道:“应也不是中毒。”   “既无病症,又非中毒,难道真的只是操劳过度?” 作者有话要说:  一首凉凉送给工作狂一一(滑稽脸) 小天使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向一一学习。 ☆、皇后的日记:二十九杀下      御医答不出,仍说是操劳过度,服些补身子的药物,再多加休息,便无大碍。   我让他退下,又唤了几个御医过来,回的话都大同小异。   我听后,又想到自己方才把他的脉时,脉象也极是平稳,才安下了心,缘知是自己多虑了。   多虑源自关怀,关怀则自心意。   我独自掀开帐幔,走到床边,静悄悄地看着皇帝的睡颜。   皇帝双目轻闭,眉头舒展,平躺在床,睡得很安稳,呼吸极绵长。   这是一副很美的画卷,因为画卷中的人很美。   我就这样站着,就这样看着他,也不知站了多久,我才感到了足下的凉意。   原来我一直赤着足。   原来我已经割舍不掉他了。   建和七年七月十六日   今日我哄完景善后,就到了皇帝寝殿。不出所料,皇帝正当在忙政务,桌案上放着的药又凉了。   好在我早有准备,从宫人手中接过了刚煎好的药,走到了他的身旁,轻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皇帝听后放下了御笔,抬头皱眉道:“怎还不去歇息?”   “这句话应是臣妾说给陛下听。”   “朕还有政务未忙完。”   我舀了一勺药,递到了他嘴边,道:“那也须得先把药用了。”   他摇头道:“朕无病,喝什么药?”   “你虽无病,但这段日子下来,身子掏空太多,咳血便是个前兆。你不肯歇息便算了,但好歹要把这补药给用下。”   他说不过我,只得端过药,飞快地用完后,继续埋头政务。   我无奈一笑,轻声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替他认真地推拿起肩颈。   初时,皇帝还紧握着笔,后来许是因被揉捏得太舒服,便索性放下笔,闭目享受起来,时不时还会“哼哼”两声,听得我又是一阵心痒。   我见时机差不多,趁他全无防备之时,给了他后颈一掌。一掌下去,皇帝倒在了桌案上,随后我唤来了宫人侍奉皇帝更衣,再接着便将他抬到了床上。   我见皇帝老实睡在床上后,才更衣而眠。   我向来睡得浅,半夜听见身旁有响动,便睁开眼睛,只见皇帝撑起了身子,正欲下床。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衫,幽幽道:“陛下到了半夜,还要起来忙政务?”   皇帝似被我吓到,身子一颤,小声道:“又弄醒你了?”   我道:“陛下若老实就寝,便不会吵醒臣妾。”   皇帝不满道:“今日之事还是怪你,哪有劝人就寝,用的是打晕人的法子?”   我起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蹭到他耳畔,柔声道:“若不这样,怎能让你早早睡个安稳觉?”   他本欲下床,被我一环,又舍不得脱身而去,只得道:“罢了,未办完的政务明日再料理。”   我同他再度躺下,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哄完景善就寝,就来哄你就寝。”   皇帝笑道:“你今日压根就未哄,分明是一掌把我拍晕了事。”   我本想冷脸,但想着如今他身子不好,强挤出温柔的笑,问道:“那陛下想要臣妾怎么哄?是不是还要臣妾给你讲讲故事?”   我原料皇帝能听出我语带不善,岂知他还当真想了许久,道:“不要,你讲故事干巴巴的,就跟堂兄一样催眠。”   我仍温柔道:“那唱个小曲可好?”   皇帝有些嫌弃道:“你找得准调吗?”   这世上有一种人,给他鼻子蹬,他便会上脸。   无疑,皇帝便是这样的人。   我的手不知不觉中到了他的肩膀上,平静道:“那还是给陛下揉揉肩吧。”   话音落,我又给了皇帝一掌。   一掌下去,彻夜安生。   建和七年八月四日   皇帝到江州后,政务轻了不少,身子也好了起来,再也未见过他咳血了。   这日他又向我提及去清北派一事。   我知晓他心思还在那把危险的灵剑上,于是再度冷脸,无情地断了他的念想。   他一被拒,倒也不觉失落,笑道:“灵儿不答应朕去清北派,那须得答应朕另一件事。”   “何事?”   “你先答应了,朕再告诉你。”   我道:“不说,臣妾便告退了。”   我还未转身,他又可怜兮兮地牵住我的袖角,道:“你可知这行宫的名字?”   “华秦宫。”   “你可知这华秦宫中名声最响的是什么?”   “华秦池。”   皇帝言尽于此,知我已了然他的意思,便不再言语,瞪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道:“何时?”   他喜道:“今夜。”   华秦宫倚丽山而筑,宫殿千重,汤池御泉沿山密布,其中尤以华秦池名声最盛,最为历朝历代帝王所钟爱。   十年前,我下山游历时,尚存少年心性,便携了叶非秋偷偷来过这华秦宫。   先帝素来喜爱游玩出行,那年圣驾也正当停在了华秦宫。   我和叶非秋原是打算趁无人之际,进去一览,瞧瞧这传闻中的华秦池是否当得起“天下第一御泉”这一美誉,却不曾想撞见先帝在池中临幸美人。   我看得面红耳赤,一时竟忘了蒙住身旁叶非秋的眼睛。   那时我对男女之事已略知一二,叶非秋毕竟年岁太小,是全然不解。之后的一段日子,他每日都缠着我问,先帝和美人在池中做什么。   他每问一回,我面色便冷一分。   有一日,他竟红着脸说,他梦见了同我做着先帝在池中做的事。   我听后,罚他到思静崖上面壁思过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之后,他才不敢开口提及那事。   此事所幸未被外人知晓,若是传到了皇帝耳中,以他的性子,叶非秋的前程怕是又要历一番坎坷。   华秦池水清质纯,一年温不变,且未在殿内。沐浴之人置身池中,抬首便可赏黑夜繁星,低头又可见汤池底明艳巨大的牡丹图样。   我到时,华秦池四周已布好明黄色的帐幔,将池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伍好领着宫人朝我行完礼后,掀开了帐幔一角,示意我入内。   华秦池烟雾缭绕,皇帝已在池中,正靠着池壁,两条长胳膊搭在不平不整的池岸上。   他今日心情极好,泡在池中,还不忘哼小曲,调子乱跑便罢了,连词都是胡编一通的烂话。   待他编不下去时,便索性开始甜声“啦啦啦啦”。   我冷不防地走到他身后,指尖滑过他的后颈,问道:“陛下可快活?”   皇帝收声一怔,转过身,头靠在池岸边,嬉笑道:“比神仙还快活,难怪天下人都想当皇帝老子。这样的汤泉,这般的享受,啧啧啧,太他娘的腐化人心了。”   皇帝果真太过舒坦,竟连粗话都在我面前说了出来。   他见我皱眉,马上赏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道:“朕又忘了,朕答应过灵儿,不在灵儿跟前说粗话的。”   我这才舒眉,慢慢地解起了衣衫,皇帝则在一旁焦急地等着,我见他越急,手上的动作便越慢。   到了最后,他实在等不及,竟一个起身,溅起水花一片,裸着他那具健硕诱人的身子,来了我跟前,同我一道解了起来。   他动作粗鲁,毫无耐心,一边撕扯着,一边嘀咕道:“宫里头的衣衫就是麻烦。”   衣衫落地,皇帝牵起我的手,入了汤池。   御泉触身,氤氲进体,一阵舒坦从外及内,无怪乎皇帝乐成那副模样。   而自我入浴后,皇帝更是乐得不成样子,脸上五官无一处不带笑意。   他暗地里的那些龌龊小心思,我自然一清二楚。   皇帝笑着道:“朕怕不能让你尽兴,辜负了此情此景,本还打算喝酒。可后来朕又想,醉酒后自然没有醒着时那么痛快,所以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言罢,他眨着眼睛,加了一句。   “一一要在上面。”   方才他赤身替我解衣衫时,便已勾出了我的火,如今还故意眨眼,甜声自称“一一”,我哪里还忍得住,欺身上前,用劲将他的胳膊锢在了池壁上,咬上他的唇,低声细语。   “一一今夜只能在下面。”   “不……”   人的嘴巴是能说话的。   但被唇堵住的嘴巴是说不出话的。   皇帝说不出话,胳膊又被我紧紧锢着,只得脚上使功夫,还存着要扭转乾坤的心思。   我的双腿未同他的双腿纠缠不清,而是另辟蹊径,伸到了另一个能让他老实的地方。   自古擒贼先擒王,小一一被我制住后,一一自然也只得举手投降,乖乖在下面受着。   温水溅花,氤氲遮眼,但我仍能瞧清皇帝的脸。   皇帝情动之时的模样最为动人,飞霞扑面,秀目迷离,轻吟低吼。每每这时,我总止不住想将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他,让他更为舒服,也让我更为得趣。   闺阁之乐,向来是相互之乐。   氤氲不散,温水无花,事了后,我倚靠在皇帝的身上,轻喘气。皇帝被欺压了两回,此刻正轻揉着被吻得发红的嘴,长叹息道:“还是该喝酒。”   我双指轻扣他的喉结,微笑道:“若你当真想在上面,下回让你便是。”   皇帝有些苦恼道:“其实下面更舒服些,可朕是男人,按常理,男人明明是该到上面的。”   我见他因此事发愁,不禁轻笑出声,唬他道:“若臣妾是陛下,那臣妾定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微怔道:“是吗?”   我的双指移到了他的唇上,故意娇声道:“是。”   他一乐,轻吻住我的两指,道:“好,灵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二人在池中温存一番后,才上了岸。   接着我开始替皇帝擦拭他的身子,这其间,我又是几番隐忍,才扫走了把他按倒在地,翻身上马的念头。   不多时,忽听皇帝语气古怪道:“灵……儿……”   “何事?”   我应声抬头,只见皇帝神情忽变,白无血色,痛苦万分,以至于五官扭曲,青筋暴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咳,猛咳之后,皇帝口中血如井喷,溅到了我的身上。   飞血迎面,我惊恐得不知所措,回神后,连点他几道大穴,并将他搀扶到了池旁的榻上躺着。   紧接着,我默念心法,平息定神,方才止住了发颤的双手,运内力于掌中,把住了皇帝的脉。   这一回,我找出了问题所在。   寻常习武之人,体内只会有一道真气,可皇帝此时体内却有两道真气,两道真气前一瞬相冲相撞,后一瞬又相融相合。   我习武多年,却未曾碰见过这种情况,只从他人口中听闻过。   这是一种喜忧参半的情况。   两道真气共存体内,通常是由修行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所致。   若两道真气能合二为一,那习武者在武道修行上必又有大进。   若两道真气始终在习武者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胡撞,那习武者便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我这才想起,当年凤破之所以被清北派驱逐出门,也正是因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时重伤了清北派的四位师叔。   后来,她又去了魔教,修炼起魔教邪功,所以她的功法亦正亦邪,极为古怪。   凤破自创的功法威力虽大,但修行起来,却要冒极大的风险,一着不慎,破境不成,便极易走火入魔。   皇帝既然学的是凤破的功法,那么他定也面临着这道难题   以往他练功循序渐进,从不急于求成,所以未曾有走火入魔之危。   可他是个认真的人。   无论是当厨子,还是当皇帝,他都很认真。   所以他也很认真地在准备我们的那场约定。   他自知寻灵剑无望,在兵器上输了我一筹,便只能在功法上补回来。前段时日,他面上虽未提一字,但暗中定在刻苦修行,甚至还想强行破境。   可惜习武之事,向来欲速则不达。   凤破当年正是因想强行破境,才走火入魔,终入不归之路。   皇帝躺在了榻上,重喘不断,冷汗满额。我将他扶了起来,解开了方才点的那几道大穴,低声道:“一一,运动。”   皇帝点头,强忍剧痛,盘膝而坐,闭目运动。   紧接着,我念了几句清北派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口诀,他闻后,照心法调理内息,慢慢地,脸上重现血色。   过了许久,我再把他的脉,发觉相撞的两道真气已各行其道,才得一时心安。   但我知,那几句口诀也只能治标,治不了本。   我想救他,想助他将体内的两道真气全然合二为一。   但我做不到。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不够强。   武道修行中,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   因为所有的答案,只与四个字有关。   “强”,亦或者是“不够强”。   强者能杀人,亦能救人;不够强的人只能被人杀,被人救。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人,也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我的另一个家。   可以说,那才是我待了近十年真正的家。   这些年来,我时而会收到师父的信,时而也会写信给师父。   信上极少有简单的问候,都是开门见山,谈些武道修行之事,有时也会提到几句清北派中的同门。   我今日忽然想到师父和清北派,并非是一件无来由之事。   师父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是秦山论剑中的无冕之王,而清北派的藏书阁中则有最上乘的内功心法。   待服侍皇帝回寝宫睡下后,我起了身,在微弱的灯光下写了一封信给师父。   我告诉他,我不日便要回一趟清北派。   写完信后,我瞧着信上的字,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不大好。   因为那似乎是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再点一首凉凉送给一一(手动滑稽) ☆、皇帝的日记:二十九杀上      前段时间,忙于政事,基本无空写日记。   再来,最初写日记时,我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   日记中只写私事,朝堂上的公事能不提,就不提。   毕竟我写日记占用的是我私人时间,如果在私人时间里塞进公事,那我岂不成了十二时辰无休?   无休就罢了,还无加班银,不论怎么想都不划算。   江淩二州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后,我再度向皇后提到了去清北派之事。   皇后先是拒绝,当夜我就吐了血。   兴许是我吐血吐得极有冲击力,使得皇后第二日就主动提出带我去清北派。   我大喜之下,得寸进尺,提了另一个要求,把景善一同带上。   皇后仍未多说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这回因为有景善在,所以我和皇后未骑马,坐的是马车。   一路上景善喜形于色,瞪着他的大眼睛,挥着他的小胖手,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想要,正如当年刚下山的涧碧一般。   如果我还算有点脑子,那我定不会把这个联想说给皇后听。   好在我确实还有一点脑子。   马车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管景善是否听得懂,就叹道:“善儿,你知道父皇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景善专注于窗外风光,未理我。   正如七年前专注于狗尾巴草的涧碧,也未理我。   自我大吐了一场血后,皇后平日里对我温柔了许多,有时眼中的柔情瞧得我直掉鸡皮疙瘩。   今日皇后仍很温柔,很耐心地配合我,问道:“陛下最后悔什么?”   “朕最后悔的便是年少时不曾闯荡过江湖,一说到此,朕就羡慕堂兄羡慕得很。”   皇后淡淡道:“世子也只不过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又有何可羡慕之处?”   我笑道:“堂兄虽说只在江湖上游历了短短一年,可他这一年的时间就抵得过寻常人几十年的江湖经历。你和堂兄一样都是天之骄子,怎能理解我们这种平凡人对你们的仰望和羡慕?”   我话说到这当头,早来了劲。我只要一来劲,那接着的一番长篇大论便跑不掉了。   我把大腿当桌案,把手掌当响木。手一拍大腿,接着我就跟个说书先生般,向皇后和景善叙起了我所知晓的堂兄传奇故事。   那自然是个比我的破日记精彩百倍的故事,但我若把它写了下来,那我的日记便可以更名为《世子英雄传》了。   为了不跑题,我还是只得写我的那点破事。但在此之前,我着实忍不住想再提几句堂兄的故事。   堂兄刚出京城时,无银无马,就只有一把剑。   为了能在江湖上活下去,他四处寻活计,每寻到一处活计,干不了多久,便会因各种缘由被辞退。   后来我从杜太傅口中听闻,说这都是先帝给他侄子的考验。   堂兄在寻常道上混不下去,便混到了丐帮里,与丐帮兄弟为伍,靠剩饭剩菜过日子。   旁人混到了丐帮,基本便没什么指望了。   但自打堂兄在丐帮中遇上了姬小萌后,江湖之路便出现了大逆转。   他先是被丐帮帮主收为了徒弟,习得了上乘武功,后又同姬小萌寻到了前朝宝藏,一时衣食无忧,紧接着的破八才阵、夺农泉酒、闯无花谷、闹神月教,桩桩件件,随意挑一件来说,那都是个精彩绝伦的好故事。   到了最后,他在秦山论剑中力战天下四大高手,更是将故事的发展推向了高潮。   最近几年,武林中新秀繁多,但四大高手还是雷打不动的那四位,清北派掌门尚觉明、天下第一杀手花非花、无花谷谷主姬无疾、丐帮帮主龚三。   四大高手中,一个是堂兄他亲爹,一个是他岳父,一个是他师父,还有一个清北派掌门向来又和朝廷走得近,知晓堂兄的真实身份。   于是,七年前的秦山论剑大会多了一个别名,叫放水大会。   四大高手齐聚一堂,只为疯狂地给堂兄放水,生怕让堂兄丢了榜首之位。   堂兄果不负众望,在秦山论剑中得到了含水量近十成的“天下第一”称号。   像我这样的听书人哪管这些,只管听得爽快便是,都盼望堂兄顶着“天下第一”称号,回京城来继承皇位,走上他的人生巅峰。   谁又知半路杀出了一个厨子。   整个故事顿时一落千丈,再难寻出半点爽意。   待我讲到厨子登上皇位后,连连叹息数声,连带着先头都还在云里雾里的景善似也有些伤感。   至于越听,目中柔情越少的皇后终于藏不住她的本性,赏了我几道冷眼。   我接过皇后的冷眼后,脑子又转了起来。   试想若无厨子的出现,那堂兄势必会继位,一旦继位,必娶崔灵。   如果在帝后大婚之时,姬小萌突然出现,告诉堂兄他的师父处于危难之中,让堂兄跟她走。   堂兄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再来他本就对崔灵无意,到那时,定会暂止大婚,随姬小萌而去。   可崔灵是何等人物?受到此等奇耻大辱,定会仇恨蒙心,修炼邪功,以至于走火入魔,成为一个面上贤惠、内心阴暗的恶毒女人。   这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早已止住了声,一心沉浸在无边际的构想中。待我想到皇后走火入魔的样子时,便听身旁的皇后冷道:“陛下又在想什么古怪的事情?”   好在这世上没有读心术,要是此刻的心思被她知晓了去,那我下一瞬决计会被毫不留情地扔下车。   我用笑容掩住了自己的心虚,把坐在正中的景善抱到了大腿上,再把皇后揽入怀中,道:“朕在想,好在你遇到了朕。”   皇后冷道:“方才陛下不是还在感叹,自己就不该出现在世子的故事中吗?”   我道:“你也知那都是故事,方才朕讲的那些,也跟堂兄讲过一回,你猜堂兄听了怎么说?”   她问道:“他怎么说?”   “堂兄眉毛都皱成了山,直言臣怎么不知晓发生了这些事。”   这一回,皇后被我逗乐,掩嘴微笑道:“臣妾早说了,陛下听来的那些故事大多都是胡编出来的。”   “可百姓们就需要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只是有了乐子可寻后,便不会去想不该想的事。”   言罢,我甩锅道:“这话不是朕说的,是杜太傅说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道:“寻常百姓不会去想那些事,只有手中握了权力之人,才会去想。”   我一掌握住了皇后不安的双手,只觉此刻的她双手冷得厉害。   我低声问道:“你说他还在想吗?”   皇后埋首,垂下眼帘,道:“最聪明的人,从不会多想。”   马车较之骑马,终究是慢了许多,行了两日才到清北派所在的花山山脚下。   山路渐行渐崎岖,到了马车再过不得时,我们便只能从车上下来,换步前行。   皇后向我解释说,这是清北派创派掌门杜清华故意为之,于他眼中,世人一旦到了武道修行前,便无身份贵贱之分,无名利多寡之别,哪怕是天子驾临此地,也须得徒步上山,方可见对武道的敬重。   我听后,当着皇后的面大赞此言甚合我心意。皇后对我的马屁无动于衷,只是目视前路,淡淡道:“爬。”   她口中的“爬”并非是让我滚,而是让我爬山。   我还未爬,景善早就兴奋地走在了前头,还不忘回首催促道:“快来。”   皇后一见景善,脸上冷意尽消,温柔笑道:“善儿慢些。”   待她再回头看我时,冷意又显,淡淡道:“你走快点。”   这前后反差不是一般的大。   景善初还兴致勃勃,跑跑跳跳,到了后头,体力耗尽,吃不消这崎岖山路,就跟被霜打了的花似的,拉着他母后的衣角,撒娇道:“累。”   皇后给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慈爱道:“善儿真累了?”   景善奶声道:“真累。”   皇后道:“善儿走了这么远,已经很了不起了。”   “儿臣想休息。”   皇后眉头轻皱,随后极温柔地说出了一句带有恐吓意味的话。   “若善儿此时休息了,那晚上就只得在这山路上睡觉了。这山上有豺狼有虎豹,一到晚上专门捡小孩吃。”   景善一听就被吓到,忙摇脑袋,道:“不休息了。”   言罢,他有了精神,继续前行,皇后满意地看着景善的背景,嘴角生笑。   又不知走了多久,景善实在走不动,一脸委屈地停在原地。皇后见后,睨了我一眼,淡淡道:“陛下。”   我自然而然地应道:“在。”   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如果我还会不了意,那我下一瞬怕是要被皇后一脚给踹下山。   好歹我也在宫里头干了七年,这种宫人的基本素养,我还是有的。   我赶忙在景善跟前蹲下身子,将背露给他,道:“来,父皇背你上山。”   景善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我的背,小兔崽子看脸就知不轻,一上背,分量果真不少。   我怕背着背着,手一滑,把他摔着了,便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确认将他锢牢靠后才敢出发。   皇后见我久不动,有些不悦,把这山路当成了皇宫,不自觉催道:“起驾。”   她一发号施令,便自带威慑,弄得我一怔,脱口而出道:“奴才遵旨。”   说完后,一时间我竟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清北派的大门在半山腰,我还未至大门处,便已瞧见大门上挂着的巨大牌匾。   牌匾上书着“清北派”三字,相传是出自本朝太/祖之手。   太/祖是世家出身,少时便有才名,这题的字也是有模有样,看得我不禁夸赞道:“比我写得好。”   皇后瞎说大实话,道:“比你写得丑的人本就不多。”   我语塞,只能默默地把背上的景善放下来。   景善这个年纪听见了什么,就爱跟着说出来,这回他听了一个“丑”字进去,一到地上,就咧嘴道:“父皇丑。”   皇后面上虽斥道:“不许对你的父皇无礼。”但我知晓她暗地里定在偷笑。   我摸起景善的头,道:“善儿童言无忌,若他到了景真那个年纪还敢这般说,朕必定亲自家法伺候。”   皇后挑眉道:“陛下何时定的家法,臣妾怎不知?”   我堆笑道:“灵儿说的话就是家法。”   皇后一声轻哼,算是放过了我。   清北派大门前站着两名年轻的男弟子,模样英俊,身姿挺拔。   这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这清北派招弟子是不是要看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锤一一hhhhhh ☆、皇帝的日记:二十九杀中      清北派作为江湖上的第一大派,加之又与朝堂走得近,自然是不差钱的。   各种式样的殿宇分布在半山腰往上,壁柱画七彩,飞檐雕祥云,一眼看去就知,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   尤其是那正殿,雄伟辉煌,和皇宫都有的一较。   正当我以为皇后要把我带入看着最为高端大气的正殿时,她却加快了步伐,绕过了正殿,将我朝后山那边带。   我见前路越走越荒凉,好奇难耐道:“我们不是要见掌门吗?”   皇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正殿,冷道:“你觉得师父会住那种地方?”   我马上道:“掌门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可能住那种俗透了的地方。”   我面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想的却是,不住这种地方,难道还能住茅草屋不成?   然后皇后就把我带到了一间茅草屋前。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茅草屋,兴许是因太过寻常,所以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很快,我便想了起来。   当年师父修在我家旁边的茅草屋,就长这样。   皇后走上前,轻敲了三声门后,屋内传来了一声“进”。   皇后推开了门,先一步入内,我和景善跟在了后边。   小屋的布置很简陋,也很眼熟,因为师父的茅草屋内里就是这般布置的。   看来当年盛传的师父和清北派掌门之间有过一段不伦师徒恋,并非是子虚乌有之事。   我张望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眼前人身上,眼前人穿一袭灰袍,正背对着我。   “师父。”   皇后极为尊敬地唤了一声。这种发自内心的尊敬是她在崔懿面前,都不曾显露过的。   掌门听后,应声而转。   待我见到掌门的正脸,就认定这清北派招弟子果真是看模样的。   模样越好,兴许位置能坐得越高,难怪皇后当年是首席弟子,也难怪皇后下山后没几年,首席弟子的位子便到了叶非秋手里。   掌门的脸很好看,好看到让人极易忘了他的年岁。   可忘记的前提永远是记住。   但放眼江湖,却极难有一人能记住并确切地说出掌门的年岁。   不是江湖人不愿去记,而是每个看过他脸的人,大多愿意选择忘记他的年岁。   因为他的脸太年轻了。   哪怕他的发丝已白如雪,全然寻不出一根青丝,可他的脸瞧着不过才二十上下。   所以我见到掌门后,说出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最套路的话。   “掌门好。”   第二句话是最不套路的话。   “请问你也修炼了光阴功吗?”   我曾在日记中提过,光阴功是魔教独门神功,修炼有所成后,能使容颜永驻。   在黑市那夜,师父和花非花干脆利落地认了下来,他们二人容颜不老,正是因为修炼了光阴功。   掌门听完我的两句话后,面上无表情,很是平静。   身旁的皇后早止不住用眼中的寒光射我,怪责我的好奇与无礼。   从我进门后,掌门一直未对我行叩拜大礼。   这并非是他不知礼,也并非是他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师父,而是因我朝太/祖当年曾给了清北派掌门一项特权。   清北派历任掌门可见楚家君王而不拜。   半晌后,掌门笑了,眼角无一条细纹。   “回陛下,草民未曾修行过光阴功。”   我追问道:“那你的容颜为何不老?”   他诚实道:“清北派的上乘功法修炼到极致后,有相同之效。”   我不再看他的面孔,转而看向他的满头白发,道:“瞧着这上乘功法似也有些缺漏。”   他会意后,平静道:“这世上的所有事都会有缺漏。”   我笑道:“此话不错,正因有缺漏,所以总会有人想钻漏子。”   掌门笑道:“而钻漏子的人从不分高低贵贱。”   我知他意有所指,顺着说了下去。   “不错。只要是人,不管他是天子,还是乞丐,或许都有想要钻漏子的一日。”   掌门笑意渐散,道:“草民见过不少想要钻漏子的乞丐,却还未见过想要钻漏子的天子。”   我道:“那掌门今日就要见到了。”   掌门脸上已无笑意,道:“陛下想要钻什么漏子?”   “朕想要钻灵剑的漏子。”   话已至此,再多的遮掩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唯有开诚布公,也许才能赢得一丝好感。   掌门的好感赢未赢到,我不知。   但皇后的好感怕是要被我败完了,我话音一落,就听皇后冷斥道:“陛下。”   我恍若未闻,接着道:“朕都已坦诚至此,那不知掌门可愿让朕钻这个漏子?”   “草民本以为陛下到此,会有别的用意。”   我道:“皇后是有别的用意,但朕的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灵剑。”   掌门长叹了一口气,道:“草民本以为,这世上已不会再有人觊觎那把剑了。”   我也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以为,掌门不该有这么多的本以为。”   此话一出,又惹来皇后的一声斥。   掌门对皇后轻摇头,这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似乎比天下第一的招式还要厉害,皇后一见,极为顺从,眼中冷意顿时去无踪,蹲下身子,柔声安抚起等得有些不耐的景善。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晖光透过竹窗,停在了掌门清俊的面容上,让人更易弄错他的年岁和辈分。   任何人在同辈人面前说话,总是要自在猖狂一些。   于是我自在又猖狂地重复了一遍。   “朕的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灵剑。”   言罢,我认真地看着掌门的双眼。   如果说除了一头白发外,还有一个地方能暴露他的年岁。   那一定是他的眼睛。   因为他的双眼里装着太多东西,刻满年岁沧桑。   那绝不是一双二十上下的青年该有的眼睛。   但让人无法否认的是,这双眼睛纵使不再年轻,但它依旧很好看,看着也有些眼熟。   我似乎常常在镜子里看见一双相似的眼睛。   在我仔细观察掌门的双眼时,掌门已经想好了给我一个怎样的答复。   他朝皇后道:“徒儿。”   皇后立马应道:“徒儿在。”   “过几日,你带陛下去拿灵剑。”   皇后愣在了当场,久久无反应,待她回神后,极为不解道:“师父!”   掌门平静道:“为师当年告诉过你,它在何处,也告诉过你该如何取它,希望你还记得。”   待皇后听完这句话后,脸上已无惊色,平静道:“徒儿记得。”   “记得便好。”   片刻后,皇后对我道:“臣妾有些话想对师父说。”   我知趣道:“好,朕和善儿在外面等你。”   皇后和她师父谈了许久,久到夕阳演完了今日份的戏,换月亮粉墨登上了场。   等皇后时,我带着景善在茅草屋附近溜达了一圈,其间遇到了几名清北派的弟子。他们不知晓我身份,只当我是江湖上来的客人,我同他们攀谈,倒也很是随性自在。   其间有个女弟子,对景善极是喜爱,一刻不停地逗着他。   看得我直乐,指着景善道:“不知你们清北派收不收这么小的弟子。”   一名男弟子道:“少侠若是舍得,只管把他留下,再小我们都收。瞧这孩子这般机敏,说不准能拜入某位长老门下。”   我大笑道:“那敢情好。善儿从今日起,就留在这儿,可好?”   “那爹呢?”   景善确实聪慧,我方才就教他到了外面,不得叫我“父皇”,要叫我“爹”。他年岁虽小,竟还是将这点听了进去,记在了脑子里。   我道:“爹娘就走了,不要你了。”   景善一听我们不要他,泪花瞬时就冒了出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不停地扯着我的衣衫,泣道:“不要丢下儿臣,不要。”   这一哭,弄得那几名清北派弟子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我还未来得及蹲下身子,去收拾残局,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声。   “我一离开,你便把孩子带成了这样?”   皇后爱子心切,话语落,一个腾空,飞身到了景善身边,把景善抱在了怀中,哄了起来。   那几名清北派弟子中有人认出了皇后,惊呼道:“小师叔!”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旋即看向了我,似想到了什么,脸上惊色更甚。   正待他们欲行礼时,皇后先一步道:“退下吧,去忙你们的修行。”   众人愣了片刻,恭敬点头后,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此刻的景善在皇后的哄声下,已止住了哭声,待他一见我的脸时,似又想到方才我说的话,眼中再生泪花。   皇后见后狠瞪了我一眼,我赶紧上前冲着景善哄了几声,保证了几句,他的小脸上才去了愁色,重露笑颜。   景善不再哭后,便被皇后从怀中放到了地上。他一落地,双手仍紧抓着皇后的衣衫,不肯松开片刻。   皇后嫌弃道:“陛下真不会带孩子。”   我承认道:“朕在这方面是还有的学,这七年跟真儿和善儿处的时间,确实也少了一些。”   皇后有些惊讶道:“陛下今日竟然未替自己的错辩解。”   我道:“不足便是不足,这有何可辩解的?”   皇后语调柔和了几分,道:“国事为重,陛下日理万机,无空顾及他们,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教导皇嗣也是国之大事。”   我顿了顿,苦笑道:“我自幼无爹,所以我儿时便常对自己说,日后做了爹,一定要做个好爹。可待我真做了爹后,却发觉自己离‘好爹’这两个字还差得远。”   皇后平静道:“这世上所有事都需要慢慢学,为人父母这件事也不例外,陛下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位好父亲,就如陛下已经成为了一位好皇帝。”   我笑着牵过了景善的左手,道:“借你吉言。”   皇后顺势牵过了景善的右手,我们二人让他走在了中间。   皇后目含慈爱,看着景善道:“真儿和善儿都比我们幸运。”   若是旁人,或许听不懂此话。   但我明白,因为我自幼无父,而皇后也自幼无母。   因为我明白,所以我赞同道:“是呀,毕竟这两个小兔崽子可是父母双全。”   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比父母双全更幸运的呢?   夜渐深,夜空中的星渐亮。   我仰头看了一眼星,忽然想到了一双眼睛。   一想到那双眼睛,我就知自己今夜应还有些话要说。   我开口道:“我记得那日我问你,当年为何会看上我,你的答案是因为一一的眼中有星星。”   皇后听后倒未否认,道:“是。”   她走了两步,补充道:“情话罢了,难免有夸大之嫌,陛下也不必太过当真,记在心里。”   我道:“朕不仅记在了心里,还记得牢牢的,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忘。”   皇后轻笑不答。   我话头一转,道:“可今日朕发现有一个人的眼中也有星星。”   皇后奇道:“谁?”   我想着那双眼睛,不禁酸溜溜道:“你的师父。”   皇后虽是个聪明人,但在这事上想得却不远。她蹙起眉,似在思考我话中所含的酸味和醋意从何而来。   我提醒道:“一个姑娘喜欢上了她的师父,但两人碍于纲常伦理不能在一起。后来那姑娘遇见一个男子,发觉那男子的眼睛和她的师父很像,久而久之,便因此将那份对师父的爱转移到了那位年轻的男子身上。”   我自觉这故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不太有说服力,便加了一句。   “评书里都是这样讲的。”   这回皇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失笑道:“师父的年岁比臣妾的爹还要大上一些。”   我反问道:“太后不也只比我二人大上两岁吗?这情爱之事,向来就同年岁无关。”   皇后无言以对,沉默了许久,道:“陛下别多想了,你的眼睛同师父的不像。”   我固执道:“可朕瞧着就是像。”   皇后看了一眼星空,复又看了一眼我,宠溺笑道:“他的双眼不及你的好看。”   我极易满足,一听这话,又是得意,又是欣喜,便也不再计较此事,权当方才是庸人自扰。   紧接着皇后将我父子俩带到了她七年前所住的小屋。   小屋不大,但胜在周遭环境清幽,出可观竹海,内可听溪流。   我十分满意此地,摸着屋门,笑道:“这小屋自你下山后,应是无人住了吧”   皇后道:“臣妾走后,叶非秋住了进来。”   我一听,眉头一皱,皇后就当未见,径直推门而入。   还未踏入门,就闻到屋内飘来的诱人肉菜香,我定睛一看,只见方桌上放着一盘卖相平平的鱼香肉丝,盘子旁只摆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皇后见后,脸上露出了笑意,到了桌旁,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咽下去后,还闭目回味了许久,瞧上去竟比吃到我做的菜还满足。   随即,她睁开眼,欣喜地走到门外,不知朝着何处,大声道:“多谢郭师兄。”   屋外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我跟着到了她的身旁,看了一眼皇后极少盈满笑意的双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盘鱼香肉丝,心中恼意酸意一并涌了上来。   “难怪当初小崔府招人时,你旁的菜都不让我们做,就独独让我们做了一道鱼香肉丝。” ☆、皇帝的日记:二十九杀下      皇后听罢回首,见我正板着脸瞧她,皱眉不解道:“陛下怎么了?”   我理直气壮道:“你说怎么了?”   皇后认真地想了许久后,冷不防地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微微一笑道:“你吃味了?”   我见皇后吃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心情都好了几分,知晓我吃味,还故意逗弄我,心下更不悦,便拿开了她捏我脸的手,故意不答。   她无奈道:“师父的味你要吃,叶非秋的味你要吃,就连郭师兄的味你也要吃。”   我道:“谁叫这清北派里处处都是你的旧人,个个都生得英俊倜傥。”   皇后道:“也并非人人如此,好比郭师兄他就不英俊,也不倜傥。”   我抬首道:“当真?”   皇后道:“当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的一手菜是真美味。”   我面色又是一沉,不甘心地问道:“比我做的还美味?”   皇后一时答不出。   这答不出就很能说明问题。   我嘲道:“你这郭师兄还当真是厨中圣手,怪不得当年那些京中大厨的鱼香肉丝都入不了你的眼,看来朕炒的那份也不过是恰好将就罢了。”   皇后默然了许久,讨好地牵起我的手,难得温柔道:“郭师兄的菜不及你做的好吃,师父的眼睛不及你的好看,就连叶非秋的模样也不及你俊朗。我如此说,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越听越喜,也顾不了她这番话是真是假,总归听着舒服,但我嘴上仍在挑刺,道:“你哄朕的话,怎么听着就跟哄景善的差不多?”   皇后笑道:“景善可比你要好哄多了。”   她说这话时,我早已往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柳腰,低声道:“再哄几句。”   皇后落入我掌中后,下意识地有些不悦,别过头道:“臣妾哄不来。”   “真哄不来?”   言罢,我的左手不老实地挠起了她的咯吱窝。皇后的身子本就敏感,被我一挠,目中虽冷,但嘴角已止不住扬了起来,连声道:“放手。”   此等良机,我哪能放过?   下一瞬,我的右手将她的腰环得更紧,左手挠得更厉害,惹得皇后娇笑不停,耳根红了一片,断断续续道:“快……快放手。”   以皇后的武功若真想要从我的魔爪中挣脱开,自然是一件容易不过的事,但她没有,这便言明她也乐在其中。   我想通此节,变本加厉道:“既然哄不来,就叫声一一哥哥。”   穿着衣服的皇后一向是不会轻易拉下脸说羞人话的,今夜也不例外。   我手上加大了力度,但她依旧只笑不答,待她着实受不住后,才小声夹着笑道:“一……一哥哥。”   我心满意足,停下了手中动作,脸贴了上去,蹭起她的娇颜,道:“灵儿乖。”   她嘴上虽冷哼,可脸早同我厮磨起来。   清北派顶空的月很圆,圆月照人,人团圆。   我二人在屋外腻歪了一番后,才想起景善还在屋里。   小屋内没什么变化,唯有盘中的鱼香肉丝空了一半,而那偷嘴之人还手持筷子,片刻不停地从盘子里夹菜。   我走到景善身边,替他擦掉了一嘴的油,笑道:“好呀,趁父皇和母后不在,你小子倒偷吃起来。”   景善极机敏,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我嘴边,奶声道:“父皇吃。”   我笑道:“先给你母后吃。”   他听话地把那筷子鱼香肉丝送到了皇后嘴边,道:“母后吃。”   皇后配合地张开了嘴,吃了进去,道:“再给你的父皇夹一筷子。”   景善接着便喂了我一筷子,饶是我这七年来吃惯了天下间最顶尖的大厨做出来的御膳,也不得不真诚地称赞一句桌上的这盘鱼香肉丝。   用完这盘鱼香肉丝后,皇后见已差不离是就寝的时辰,便哄着景善上了床。我待景善熟睡过去后,便让皇后领我到了清北派的小厨房。   往日里我下厨时,皇后都是在闺房中抑或是宫殿里候着,今夜她却好奇地跟了进来,瞧着我做,还说要偷学几招。   我一听她要学,便已开始畅想她日后下厨,低眉顺眼地为我备膳的模样,我越想越得意,最后大笑出声,惹来身旁的皇后几道冷眼。   我赶紧敛去了笑,正色轻咳,以遮尴尬。   火生起后,我手持一把锃亮的菜刀,朝着皇后,笑问道:“灵儿想学做什么菜?”   她道:“鱼香肉丝。”   “好。”   我边做边教,皇后听得极认真,眼珠子也一直盯着我做菜的双手,只是有时我废话一多,扯到别处,便只能听皇后不耐道:“说重点。”   鱼香肉丝出锅后,我取了两个盘子,将锅中的鱼香肉丝分为了两盘,之后又取了两双筷子。   紧接着,我们一人拿了一双筷子,端了一盘鱼香肉丝,走出厨房的门,默契地纵身一跃,到了厨房的屋顶上,也不嫌顶脏灰多,随性坐下,各自吃了起来。   我吃了两口,遗憾道:“手生了,今日这盘不及你郭师兄炒的。”   她闻后,连吃数口不停,似恨不得将满盘吃下去,我一时被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吓着,小声提醒道:“慢慢吃。”   很快,皇后便吃完了她手里的一盘鱼香肉丝,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我手中盘子里的。   我笑着将手里的那盘递给了她,她没有接过。   吃完菜的皇后又成了平日里的模样,冷面冷目,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我一人在这月下的幻觉。   她望着月,出神淡淡道:“太久未吃,一时失态。”   月华似水,衬得她更像月上神女,神女很少失态,失态必有因。   失态是因太久未吃,太久未吃则是因有人太久未做。   我道:“是我太久未做。”   我回想起做这道菜的起因,大悟道:“原来你不是想学这道菜,只是想吃我做的这道菜。”   皇后不答。   我认真道:“如果你当真想吃,大可同我说,就像景真那样。”   皇后沉默许久,开口道:“景真是孩子,臣妾不是。陛下身肩天下,政务繁忙,于情于理,臣妾都不应拿此等小事来打扰陛下。”   “你是女子,女子有时就该任性一些,随心所欲一些,就像堂嫂那般。”   皇后淡淡道:“可臣妾是皇后,堂嫂不是。”   我平日里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可此时对着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的心结还未解。   我早知一个在心里系了七年的结,断不会只因几句至真至诚的保证而解开。   因为再真诚的话语也常常和行动对不上货。   因为说总是比做容易。   我说不出话,默默地夹起了盘里的鱼香肉丝。   我有肉吃,皇后没有。   所以她先开口了。   “清北派后山有一处禁地,叫奇石阵,奇石阵深处有一间石室,你心心念念的灵剑就藏在那间石室中。”   我放下筷子,问道:“何时去取?”   皇后答道:“后日天明。”   此刻月下,我没笑,皇后也没笑。   皇后不笑,不是一件稀奇事,因为她本就不爱笑,但我却爱在她面前笑。   于是我笑了,于是我又说起了废话。   “灵儿说得这般容易,但依我看,这奇石阵怕不是寻常的阵,想要闯过去定是要费一番周折。若这般容易就闯了过去,那灵剑早不知被人偷走几回了。不过就算是再难闯的阵,一旦碰上了灵儿,那也只能乖乖被破掉。何况这回破阵的人还有我,你我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岂不更是手到擒来、瓮中捉鳖、探囊取物。”   我为逗她笑,故意没头没脑地连说了几个成语。   但她没笑,她的眼睛仍看着月亮,平静道:“奇石阵是天下间最危险的阵,过往无数妄图夺取灵剑之人都死在了阵中,而破阵之法只有历任掌门知晓。七年前,师父将破阵之法告知了臣妾,可臣妾那时觉自己一生无缘此剑,更无缘掌门之位,便只记了大概。记了个大概的破阵之法,真到用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所以那夜陛下向臣妾提起灵剑一事时,臣妾才不安相阻。”   “今日下午,师父再次将破阵之法告诉了臣妾。这回臣妾牢记在了心中,有十成把握破阵,必保陛下平安。”   皇后说到“平安”二字时,终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接着道:“明日午后,请陛下再去一次师父房中,师父有法子助你将体内的两道真气合二为一。”   我应道:“好。”   又是一晌无话。   我见皇后还看着天,便也跟着望了过去。   不知何时,天上飘来了一朵乌云,乌云遮住了圆月的一角。   圆月缺了。   第二日下午,我到了掌门的小屋中。   一个时辰后,我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出门前,我死皮赖脸地把掌门的佩剑给要了来。   门外候着的皇后眼睛极尖,一见我手中的剑,大惊道:“师父把他的剑给了你?”   我恬不知耻地笑道:“有句话叫君命难违,就算是再绝世的高人,到了皇权前,大多也只能乖乖低头。”   皇后面色由惊转冷,语调生寒,道:“无耻。”   我嬉笑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天下之主,还不至于像个山贼般见到喜欢的,就强取豪夺。我今日只不过是借你师父的剑一用,待我拿到灵剑后,还稀罕他的剑?这把破剑,还他便是。”   皇后听我把她师父的宝剑说成破剑,面色更是不善。   我怕她暴起砍我,语落后,正欲飞身,离她远几步。岂知她快我一步,先近了我身,玉手疾如风,转瞬间,便握住了我手腕的脉门。   皇后渐渐地蹙起了眉,道:“为何你体内还有两道真气?”   我道:“武道修行向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此事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皇后听罢松开了我的手,点头低声道:“是我心急了。”   我反握住她刚松开的手,笑道:“可我就爱瞧你替我心急的模样。”   皇后又是一声冷哼,可她的玉手却被我乖乖地握着,没有一点儿要挣扎的意思。   第三日天明,皇后将景善带到了她师父处,之后我二人动身前往奇石阵。   奇石阵顾名思义,是由形状各异的嶙峋怪石组成的奇阵。   但前来闯阵的人若真将这些怪石当做了普通石头,那他便离死不远了。   怪石是石头不假,但同时也是机关。   藏满杀机的机关。   若不知破阵之法,随意乱闯此阵,一旦触碰机关,成百上千的暗器便会从四面八方的怪石中射出,哪怕是身法天下第一快之人也未必能全数躲开。   如我所知,皇后是个守约的人,她说过的话很少有不算数的。   她说她有十成把握能破阵,那就绝不会是九成。她说她能保我平安,那就绝不会让人伤我一根汗毛。   我紧跟皇后的脚步,在这奇石阵中左转右绕,时常进三步,却退五步,折腾一圈似又回到了原处。   加之阵中不闻人声,只闻风声;不见鸟兽,只见奇石。   这便让我觉得,这闯阵之事和我脑海中所想的简直是大相径庭,非但无趣,还让人有些生闷。我这边厢虽闷着,但却不敢出声,怕打断皇后的思绪,使得一步错,徒增杀身之祸   皇后从入阵起就一直皱着眉,神情严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翼翼,每走几步便不放心地回头看我,待她一时寻不到路后,便会停下脚步,开始默念口诀。   一炷香后,皇后不再前行,眉头松开,嘴巴紧合,我就知这奇石阵算是闯过了。   奇石阵一破,石室现。   我划了一路的水,此刻站在石室前,见危机已除,便开始拼命地吹嘘起皇后,吹嘘来吹嘘去,大都也就是那几句。   “灵儿真聪明。”   “灵儿真厉害。”   “灵儿真美。”   “灵儿真俊。”   “灵儿真好。”   皇后初时嘴角还有些笑意,听到后来,便高傲地开了她的尊口,赏了我两个字“闭嘴”。   紧接着,我二人走到了石门前。   石室的石门没锁,我轻轻一推,石门便开了。门开后,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发觉掌中无灰,便笑道:“看来前不久还有人来过此地。”   皇后也摸了摸石门,松开的秀眉又皱了起来,轻声道:“小心一些。”   我点头,走了进去。   石室不大,但却极为空旷,除了正中间摆着的一块大石头外,再无一物。   石头是普通的石头,但石头上若插了一把剑,那这石头在任何人眼中,都不会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因为它比普通石头多了一个用处,它可以放剑。   眼前的这块石头有幸成为了灵剑的剑鞘。   灵剑的剑身全然插在了石头里,只露出了模样普通、无任何纹饰的剑柄。   我走到了石中灵剑的旁边,笑问道:“灵儿爱听西夷的传说吗?”   皇后冷道:“不爱。”   我早习惯热脸贴冷屁股,自顾自道:“没事,我爱讲就行了。”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西夷的是列颠国有一把圣剑,那把圣剑插在了一块巨石中。有西夷巫师预言,谁能从巨石中拔出那把剑,便将成为是列颠国的王。无数英雄豪杰听闻后,都争先恐后地去拔那把石中剑,可竟无一人成功。直到有一日,一位叫作阿瑟的青年……”   皇后听得极不耐烦,打断道:“陛下闭嘴吧,臣妾对任何故事都没有兴趣。”   我道:“可没有故事的人生多无趣呀。”   皇后道:“臣妾宁愿活得无趣些,也不想碰上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我微笑道:“可有时候,就是有莫名其妙的故事找上你,你当如何?”   我不待皇后回话,便伸手握住了剑柄。   皇后怕生不测,提醒道:“运功。”   我将全身内力聚集于掌中,用劲一拔,剑很轻易地就离开了石头。   可下一瞬,一道剑气自剑而生,从石缝中向我袭来。   剑气强烈。   如波浪滔天的大海,又如望不见顶的高山。   剑气非剑,但却能做到许多剑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比如劈海,比如砍山。   还比如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O(∩_∩)O ☆、皇后的日记:三十杀上      极少犯错的人,很容易就犯大错。   今日我犯了一个大错。   比新婚之夜的错还大。   我信错了一个人,我信他胜过信皇帝,也胜过信爹,胜过信双双,我从未怀疑过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灵剑之危在于奇石阵,一旦破阵,便可放心取剑,我信了。   却不知,灵剑真正之危在于灵剑本身。   封印灵剑的剑气足以让天下最为顶尖的高手身负重伤。   皇帝是武道高手,但却并非是最为顶尖的高手,当灵剑出了石鞘后,如山如海的剑气瞬时之际灌入了他的体内,他除了吐血和倒下外,再做不出第三件事。   就连一声“灵儿”还来不及叫出,他就倒在了地上,右手一松,灵剑碰地,双目一闭,宛如安眠。   我在旁见证了一切,但我却未能替他做一件事。   因为没有人的身法能快过剑气。   待我回神后,一切尘埃落定。   我能做的只有蹲下身子,封住他的几处大穴,轻轻地擦去他嘴角的淋漓鲜血,无力地唤着一声又一声的“一一”。   无人应我,应我的只有我的回声。   应我的回声愈来愈大,以至于声嘶力竭,但我仍唤不醒他。   因为没人能唤醒一个身负重伤、临近死亡边缘的人。   我方才一直都在做无用功,而只有陷入绝境的人才爱做无用功。   只有当所有的理智被摧毁后,人才会麻木地重复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门外的冷风透过石门门缝吹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冷风逐渐唤醒了我的理智,吹干了面上的泪。   我冷静下来,运功于掌,一手托住他的后背,一手托住他的膝盖弯,将他抱在了怀中。   我踢开了掉落在地,挡住我去路的灵剑,抱着他走出了石室,走出了奇石阵,走下了后山,走进了我的居处。   一路上,我碰上了不少清北派的熟人,包括郭师兄在内,他们关切地问我,我却一句话都答不出。   最后只挤出了一个字“滚”。   此后再无人敢问,再无人敢上前。   到了居处后,我将一一放在了竹床上,再度把住了他的脉。   方才的剑气本能置一一于死地,可幸就幸在一一体内恰好有两道真气。   两道真气在某些时候,确实是比一道真气来得有用。   正是这两道本被我视为“祸”的真气,替他挡下了致命的剑气,让他留下一口生气。   但留下的这口生气顶破天也只能让他撑上三日,三日过后,神仙难救。   我知道,如今的随行御医中,哪怕是医术最高明的那位也医不好他这般重的内伤。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无花谷谷主姬无疾。   姬无疾是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用毒高手,可却极少有人知晓,他也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只有当一个人能解天下毒,能医天下伤时,他才能制出天下间无人可解,无人可医的毒。   意已决,便唯有一条路可走。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竹床上的一一,慢慢地转过了身,走出了门。   门外立着一个人,白发晃眼,容颜惊人,双目平静,神情自若。   师父正站在门外,他在等着我,他也欲阻我前行。   他既然借灵剑杀了一个人,那他便绝不容许有谁将那人救过来。   我走到了他身前,问道:“景善呢?”   师父道:“郭师侄正照看着他,你应能放心。”   我道:“我原会放心,但今日一过,我却不知该对谁放心了。”   师父平静道:“为师认为你不会怪为师。”   我沉默了许久,道:“徒儿是不该怪师父,因为师父这样做终究是为了我。正如爹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兴许也是为了我。徒儿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   师父养了我十年,传我武艺,教我做人,护我周全,救我性命,对我恩重如山。   但这份恩的源头却自于另一个人。   我的爹,崔大将军。   我常常忘记,他们二人是相交三十余年的好友。   时间在许多时候是最为公平的,相识的时间越长,情义总是要更深厚一些。   师父不承认我的话,也未否认我的话,他只是默然地站着。   半晌后,他道:“他对那个位置其实没有兴趣。”   我知道师父口中的“他”是谁,也知道那个“位置”是什么位置。   我道:“我原以为修行之人是不会插手朝堂之事。”   师父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初到清北派时,为师便指着大门牌匾上的‘清北派’三字,告诉你了一件事?”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所以我能脱口而出道:“师父告诉徒儿,这‘清北派’三字出自本朝太/祖之手。”   此语落,余意不言而喻。   清北派从建派之初,就已开始插手朝堂事,也正因它在朝堂之事上押对了宝,才能有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   今日,清北派或许又押对了宝。   良久后,师父再度开口,平静道:“我和你的爹都认为今日之事能让你如愿以偿。”   我问道:“我的愿是什么?”   师父道:“天下。在你儿时,我便告诉过你,只做皇后的人是握不住天下的,垂帘听政的太后倒还有些可能。如果你想,大可以更进一步。”   师父言罢,沉默片刻,补充道:“方才的那句话,是你的爹让我转告给你的。”   我听后有些怀念道:“我似乎是听过这样的话。”   片刻沉默后,我又承认道:“在我儿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愿望,在几个月前都还有。”   师父遗憾道:“但看起来,如今的你似乎没有这个愿望了。”   我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后来我又有了旁的愿望。两相一较,总得舍弃一些东西。”   师父双目瞧着我,但我却觉他的目光已越过了我,落到了屋中人的身上。   师父微笑道:“为了他?”   我坚定道:“为了他。”   “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发觉。原来那些愿望并非是我真正的愿望,而是你们在我儿时便开始强加给我的。”   师父眼中笑意渐甚,微笑也成了大笑。   大笑时的师父和爹很是神似,但爹的眼角已布满深纹,可师父的眼角却连一丝极浅的纹路都寻不到。   师父大笑道:“说来讽刺,我这一生收了两个徒弟。教大徒弟时,我想让她成为一个有情之人,却把她教成了绝情之人。教小徒弟时,我受人所托,想让她成为一个绝情之人,却把她教成了一个多情之人。”   我听后语塞,接不上师父的话,但有人却替我接上了。   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似从东面的溪边传了过来。   “你有两件事错了。你的大徒弟并非是个绝情之人,你的小徒弟也并非是个多情之人。”   话音落,一道白色的身影似从西面的竹林处到了我身前。   白衣修罗来去无踪,今日的凤破不知何时到了清北派,也不知何时又会离去。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她绝美的容颜,反倒还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魂的风情。   无论是哪个女子见了这张脸,都会心生嫉妒之情。   那日我在大殿中第一回见到凤破真容时,心下也很不是滋味,可今日我心中却无一丝嫉妒。   有的只是感激。   感激她替我说出了我说不出的话。   凤破笑得慵懒,双目微眯,摸着我的头,看着师父,笑道:“你的小徒弟只是个专情之人。”   “再者,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武道修行若太过执着于结果,反倒易求不到结果,想来教徒弟也是同样的道理。就拿我来说,我当年只想收个徒弟,日后好同我一道去干杀人的活计,赚大钱。岂知到了最后,我还在靠杀人赚钱,我徒弟却跑去当了皇帝,吃遍山珍海味,穿尽绫罗绸缎,最不缺的就是钱。”   凤破顿了片刻,抬头望天,感慨万分道:“这老天有时就是这般不公。”   师父面上的笑容已散去。他看着他曾经的徒弟,没什么表情,眼中也未起任何波澜,就跟在看一位陌路人一般。   在很多年以前,他们便已成了不相为谋的陌路人。   师父看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我以为你从不信天意。”   凤破猥琐笑道:“我只是不信世人口中所谓的天意。”   师父问道:“那你信的是什么天意?”   凤破的双眉高高扬起,狂傲道:“我心所在,便是天意。既然今日天意让崔丫头走,那么就算是你也拦不住她。”   师父听懂了凤破话中意,平静如旧,道:“这些年来,我听闻你又杀了许多人,破了数重境,在江湖上极难寻到敌手。”   师父说的是实话。   “但很可惜你终究不是天,所以你也终究胜不过我。”   师父又说了一句实话。   但这句实话比方才那句,伤人了许多。   可凤破却不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猥琐,道:“但当一个人在与人交手时,自然无法去拦住另一个人。”   话音一落,地上的落叶离了地,在空中飞舞了起来,卷起落叶的不是风,而是杀气。   高手过招,招未出,杀气先显。   凤破的杀气显露无遗,眸子里尽是戾气,因为她杀过很多人。   但师父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双目中无一丝戾气,因为他很少杀人。   昨日师父把他的剑给了一一,现如今,那把剑正和一一躺在一张床上。   世人皆知,没有兵器的人,胜算常常要小一些。   但这条法则并不适用于师父。   因为比之他的剑法,他的指法更为可怕。   以指为剑,能斩断千剑万剑。   凤破是武道奇才不假,但站在她面前的却是武道天才。   四大高手终究是四大高手,师父终究是师父。   战未起,胜负已定。   凤破的杀气已由盛转衰,在空中飘舞的落叶重回尘地。   但师父却始终静静地看着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最终他长叹息一声,问我道:“你去意已决?”   “去意已决。”   “你认为他还有救?”   我笃定道:“天下间还有一个人能救他。”   师父无需思索,便知我说的是何人,淡淡道:“他最擅长的是毒人,而非救人。”   我道:“他不是不擅长,只是他不愿去救。”   师父平静问道:“难道你能让他出谷救人?”   我道:“我知晓,让他出谷救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师父道:“因为那不是清北派,而是无花谷。”   清北派心系朝堂,对于朝臣皇族向来是礼遇有加。   但无花谷上下最不待见的便是朝中权贵,尤其是当皇室中人楚桓娶走了无花谷谷主的宝贝独生女姬小萌后。   自那以后,无花谷有了条新规,姓楚之人,但凡踏入无花谷半步,杀无赦。   要想让视皇权为无物的无花谷谷主出手救楚姓之人,更是难于登天之事。   我知晓此点,但仍认真道:“即便再难,我也须得去做。”   师父听后负手而立,闭目轻叹不言。   许久后,他遗憾道:“看来是我们错了。”   我平静道:“兴许错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师父只叹气,久不答。   凤破在旁听了许久,忽然朗笑道:“看来似乎没我什么事了,那我便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师父闻此,睁开双眼,看向凤破,沉默片刻,微笑相邀道:“既然回来了,何不多留一会儿?”   凤破猥琐大笑道:“我们当杀手的,时间还是宝贵得很。掌门若真想让我留下,那便给银子。银子给够了,别说让我去杀人了,陪你上床都行,只不过不知你这年纪还行不行。如果你坚持得久,那我便不收银子了,怎么样,考虑考虑?这可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我皱眉听完凤破的话后,便知晓一一平日里的烂话是从谁身上学过来了的。   师父听后没有皱眉,没有呵斥,只是习以为常地无奈摇头,任由她胡言乱语。   正如我平日里那般,只能安静地听着一一的胡话烂话。   自一一重伤后,已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换句话言,我已有约莫一个时辰没有听到他的胡话烂话。   一个时辰其实不长,可却能让一人开始想念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想要一一醒来同我说话,那他便一定得醒来同我说话。   因为我自幼便是这般霸道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抱达成,以及一一下线的第一天,不想他(手动滑稽) ☆、皇后的日记:三十杀中      无花谷同在江州,且离清北派极近,骑一匹快马,不过小半日便能到。   我从郭师兄处要来了他的爱马,一路疾驰,入夜之时,至无花谷。   无花谷大门处没牌匾,只有一块石碑,碑上的字是七年前才刻上去的。   “楚姓者入谷,杀无赦。”   门前没有一位看守的弟子,因为无花谷无需人看守。   这并非是因无花谷中无甚可盗取之物,所以不必担忧歹人来袭。   相反,谷中的奇药灵珍入目皆是,江湖上的觊觎之人更是多不胜数。   但无人敢闯谷,敢闯谷的人几乎就未有活着出来过的。这并非是因他们激怒了谷主,死在了谷主姬无疾的手上。许多时候他们连姬无疾的面都未曾见着,就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目。   天下毒阵极多,分布在各地各处,但世间最大、最毒的阵则在江州无花谷。   因为无花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毒阵,阵中处处是毒,步步为险。   只有知晓破阵之法的人才可安然无恙地在谷中前行,直至无花谷最深处,姬无疾的居处。   一炷香后,我到了姬无疾所住的小屋。   无花谷的阵法没有拦住我,不是因这阵法于我而言太过简单,而是因七年前,我曾在无花谷待过一个月,跟着姬无疾学了一个月的医。   我虽未拜姬无疾为师,但他却已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所以我才敢闯无花谷,所以我才有把握能说服他出谷救人。   高手的居处向来简陋,师父的是如此,姬无疾的是如此,花非花的除外。   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两鬓斑白,长须发灰,面容清癯,瞧着就像一位寻常不过的医者,他正当做着寻常医者最常做的一件事——捣药。   但我知他捣的不是救人之药,而是害人之毒。   因为他不是寻常医者,而是性情乖张孤僻,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无花谷谷主姬无疾。   姬无疾听见了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首看我,目中无一丝讶异,和蔼笑道:“原来是崔家丫头。”   我垂首,行晚辈礼,问候道:“姬前辈。听前辈的语气,似是知道晚辈要来。”   姬无疾笑道:“我又非神,岂能算到你要来?只不过是闻到了你身上的香,知是年轻女子身上独有的香味。”   “能平安无事入谷的年轻女子,除了你以外,就只剩小萌了。可千百年来,这当女儿的,向来是有了夫君,便忘了爹。当年我千方百计地阻她婚事,便早就不指望她能回来看我了。”   姬无疾说的虽是姬小萌,但又何尝说的不是为人女的我?   我瞧着姬无疾斑白的两鬓,心下有些发酸,一时竟忘了我来此处,所欲何为。   姬无疾又开口道:“记得当年我就曾说过,多年后,你兴许还会来此地。”   我自嘲道:“当年我不信,如今我却不得不信。”   姬无疾道:“你非拐弯抹角之人,我也不喜人绕弯子,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我想请前辈救一个人。”   姬无疾笑道:“你如今贵为皇后,能让你纡尊至此的,除了你的夫君和儿子外,不做他想。”   我敬佩道:“前辈英明,我想请前辈救我的夫君。”   姬无疾挑眉道:“你想让我救楚姓之人?”   我平静道:“我知晓前辈对楚姓之人深恶痛绝。”   姬无疾敛去了笑,平静道:“没有哪个当爹的真会对自己的女婿深恶痛绝。”   我微笑道:“若前辈真对世子深恶痛绝,当年秦山论剑也不会故意认输。”   姬无疾笑道:“那也是被我那不孝女给逼的。”   姬无疾提到姬小萌时,总是笑得很真。   而当一个人在真笑时,总是更容易同意旁人的请求。   片刻后,姬无疾道:“要我出谷救皇帝,也不是不可。”   我虽知他定不会这般轻易答应,决计还有旁的条件,但却已止不住喜道:“多谢姬前辈。”   姬无疾皱眉道:“若是七年前的崔丫头,那她定不会谢得这般早,她会先问我,我有何条件。”   他顿了片刻,似是想到了许多事,很是遗憾伤心道:“看来一个女人真的会为一个男人改变许多。”   这七年来,姬小萌确实在楚桓的影响下改变了不少,至少她绝不会再以下毒害人为乐。   我默然半晌,道:“如果改变是好的,那何乐而不为?”   姬无疾轻叹一口气,不愿再谈此事,言归正传道:“要我救皇帝,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道:“前辈请讲,不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姬无疾有些恼道:“七年前的你也不会把话说得这般绝对。”   足够理智和谨慎的人从不会把话说得绝对,绝对的话语往往源于莽撞与不安。   他继续道:“如你所知,无花谷中虽有不少弟子,但却无一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无一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倾囊相授,更无一人有能力能继承这无花谷。若小萌不被楚桓那小子给骗走,我的一身本事和这无花谷本应是留给她的,但可惜她偏要为个男人,舍掉这一切。”   我默默地听着,手中冷汗渐冒,只因我已慢慢猜到姬无疾开出的条件。   “你为人聪慧,无论何事一点便通,短短一月,学得的医术,便抵得过寻常人数年所得,光这一点便胜过我那不孝女数倍。再来你性情孤高冷傲,不爱言辞,合我脾性,七年前我便想收你为徒,把无花谷交给你,但你一心只想回去当皇后。那时我想,若你真能嫁给楚桓,当上皇后,以小萌的脾性,定会主动离开楚桓,回无花谷,所以那时我也未强留你。可叹世事难料,她未回谷,好不容易选中的徒弟也被我放跑了。”   我道:“前辈应知我性子,若我不愿意,就算是前辈也留我不得。”   姬无疾笑道:“七年前我是强留你不得,但七年后你却要心甘情愿地留在这谷里,当我的徒弟,如果你真想救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就是你的条件?”   “这就是我的条件。”   姬无疾双目中已不再有和蔼之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阴邪的笑。   “如果你真想救他,那就舍弃掉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来这深山老林,和毒草蛇蝎为伍,同我这糟老头作伴。”   我早猜到是这个结果,平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皇帝醒来后却未必能答应。姬前辈你是很了不起,你的无花谷也很了不起,但再了不起的人也不该和朝廷作对。”   我平静地道明了原因。   “因为赤手空拳终究难敌千军万马。”   姬无疾依旧在笑,在昏暗的烛光下,瞧着更为可怖阴邪。   “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我更知晓崔灵向来是个守约之人。既然你答应了我,那这天下间便绝无人能让你毁掉这个约定,就算是皇帝亦或是你爹也不行,除非毁约的人是我。”   我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守约之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一个人连为人的原则都弃了,那他便不配为人。”   姬无疾听后拊掌大笑道:“说得好!我真是越发想收你这个徒弟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问另一个问题。   “前辈要我在无花谷待多久?”   “你不必待太久,二十年足以。”   姬无疾语调极为轻松,好似二十年不过转瞬之事。   可世人皆知,二十年很长,有时一个朝代都未必能有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后,景真、景善怕是早已为人父,至于一一,我不愿再想下去。   姬无疾见我久不言,逼问道:“用你的二十年换他一命,你当真愿意?”   我微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有旁的选择吗?”   语落,姬无疾脸色突变,怒上眉梢,重重地拂落了满桌的药瓶瓷碗,恨铁不成钢道:“又是一个为了男人舍掉一切的蠢女人。”   我看着满地狼藉,叹道:“是呀,女人在情爱前,总是要蠢一些。”   姬无疾再无言,半盏茶后,他冷声道:“他在何处?”   “清北派。”   姬无疾到达清北派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在路上我请求他准许我陪着一一,直至他痊愈后,再回无花谷。   姬无疾未说话,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近两日未见,一一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姬无疾上前把完脉后,冷声道:“能救。”   这二字已足以让我心安。   姬无疾接着要如何医,如何救,都不再是我需关心的事。   出门前,我只关心另一件事。   “他何时能醒来?”   姬无疾起身,走到房门处,看着已到门外的我,意味深长道:“该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   言罢,他关上了门。   这之后,我去见了景善。景善一见我便问,父皇去了哪里。   我不愿解释太多,便告诉他,父皇要去一个地方办事,数日后才会回来。   景善听后信了,高兴地跑去找郭师兄,求着郭师兄传他拳脚功夫。   随后我唤来了同我一道南行的暗剑卫,写了一封信,让他们送回了京城。   同时,我也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早在月余前,京城中便有皇帝病危的传闻,传得言之凿凿,使得不少人信以为真。与此同时,京城外也不大安宁,据闻已有军队集结。   城内城外,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一还昏迷在床,京城中的楚桓如今怕也是举步维艰。   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亦或者说,这个机会本就是他谋算得来的。   “你说他当真会这么做吗?”   几日后,我如常坐在床边,平静地问双目紧闭的一一。   一一的脸色已好看了不少,但他仍无法回答我。   我唯有自言自语继续道:“如果他当真那么做了,我也会站在你身边。七年前,我和他下了一盘棋,我棋艺不如你,所以我输了。认输后,我便告诉他,我会站在你身边。坦白讲,这七年来,我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有时我是真想杀了你,站到他的身边去。因为我始终认为崔灵不该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丢掉她十数年来一直信奉的东西。”   “崔灵可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的脑子里应该装些更了不起的东西,而不是被俗烂的情情爱爱所填满,所以这七年,我过得很矛盾。纵使这七年来,我们床笫不合,有过争吵,也有过矛盾,可你却始终忍我、让我、恕我,成为你的妻子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你是一个好夫君,也因为我是真的爱你。但我越爱你,心里面便越矛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成了个结。”   “越是喜欢占有的人,实则越害怕失去,你待我越好,我便越怕你待我不好的那日降临。我自幼便不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信‘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但遇到你后,我却开始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一句真话,妄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有成真的一天。我厌恶这样的崔灵,因为她不够理智,太过异想天开。这样的崔灵最终会失掉所有的雄心壮志,成为深宫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位妇人,当这位妇人失去帝王的恩宠后,她便会比寻常妇人更为悲惨,因为她曾是站在云巅上的女子。”   “站得越高之人,摔得则会越惨,我不敢想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我想改变这一切,我要成为执棋人,而不是一颗棋子,但改变这一切的第一件事却是失去你。”   “前段时日,我忽然想通了。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兴许是在你身受重伤之时,兴许是在我和师父对峙之际,也兴许是在我答应做姬无疾的徒弟时。那一瞬,我才发觉原来你对我是这么重要,重要到能让我舍掉一切,重要到让我能无怨无悔地去直面那个悲惨的结局。”   “你的出现,让我发觉追寻权力未必就是对,追寻情爱未必就是错,最重要的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正如你所言,人就该活得任性一些,崔灵不是世人眼中的谁,崔灵就是崔灵。”   “你常常爱讲些老掉牙的烂故事,故事里常常有个桥段叫患难见真情,每回你讲到那个桥段时,都兴高采烈,而我却嗤之以鼻。如今想来,这个看似俗套至极的桥段并非没有道理,或许这世上有的人,真的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解开心结,释然一切,直面己心。”   “不对,没有‘或许’两个字,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因为我便是这样的人。”   说到此,我刮了刮他的鼻子,微笑道:“你常说你不会说情话,其实我也不会说。但没料到我今日却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多酸掉牙的话,比双双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话还酸,好在你听不见。”   我想了想又道:“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听见这些话。以你的性子,要是知晓了,尾巴定会翘得比天还高。”   之后数日,我时常到一一床边说话,似想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个干净。   同时我也在等一个人。   如果我等的人未到,抑或是等到了也无用,那我的余生兴许便再也见不到一一了。   因为二十年着实太久。   因为我是个守约之人。   又是一日晌午,我守在一一床边,忽听远处似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我皱起了眉,推门而出。   清北派是修行之地,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   清北派弟子决计不会在门派中纵马,而寻常的客人也大都会遵守清北派的规矩,不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所以来者既不是清北派弟子,也不是寻常的客人。   来者是一个不守礼法之人。   以往她每回进宫,连宫中的礼节都不大守,更遑论这清北派的规矩。   我等的人到了。   只不过她到的时间比我预想中早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女神还是被攻略了QAQ ☆、皇后的日记:三十杀下      马上的姬小萌红衣胜火,风尘仆仆,青丝凌乱,脸上布满汗珠,眉眼间写满倦色。   可见这一路来,她骑得很急,也赶得很累。   姬小萌下马后,连马都未寻地栓,就纵身一跃,到了我身前,问道:“我未来迟吧?”   我笑道:“你来得比我预想中早了许多。”   姬小萌道:“那便好,也不算枉费了我一路紧赶慢赶。”   我领着姬小萌走在小径上,并将无花谷发生的事简单地同她讲了一遍。   她听后,柳眉皱成了一团,娇声道:“我知爹定会为难你,却不知他竟会提这般无理的要求!”   话音落,便闻一道冷声从远处传来。   “不愧是做了世子妃的人,竟都知道‘理’这个字了。”   姬无疾的毒很厉害,他的武艺同样厉害,四大高手,无一不是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真高手。   不过转瞬的事,姬无疾便落在了姬小萌身前,冷漠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难遮的笑意。   “爹爹!”   姬小萌叫得很甜,笑得也很甜。   对于一位父亲而言,没有何事能比自家女儿甜笑着唤自己一声爹更值得欣喜。   姬无疾再板不住脸,无奈叹气道:“瞧你这模样,这七年定是过得不错。”   姬小萌瞪着大眼睛,笑道:“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说着,她上前两步,拉扯着姬无疾的袖角,娇嗔道:“您老人家既然都出谷了,何不随女儿回京城住几日。”   姬无疾听后冷哼道:“你知晓我是不会去的。”   姬小萌委屈嘟嘴道:“女儿知晓您老人家不待见桓哥哥,也不待见公公,可你怎么着也得待见您的外孙和外孙女呀,他们身上可流着您的血。”   姬无疾听见“外孙外孙女”几个字后,面露动容之色,嘴巴也抿得没方才那般紧了。   “他们前段时日还缠着问我,为何旁的孩子都有外祖父,独独他们没有。”   姬无疾冷道:“又开始编胡话了。”   姬小萌一见他爹不信,急得跺起脚,又怨又恼,嗔道:“什么胡话,通通都是真话!”   姬无疾最是吃不消他女儿这般,哪还敢故意冷着脸,忙哄道:“好好好,我信我信,你说的我全信。”   姬小萌这才转怒为笑,道:“爹爹真好,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姬无疾酸道:“对你最好的,难道不是你成天挂在嘴边的桓哥哥吗?”   姬小萌道:“桓哥哥对我是很好,你们两人如今在我心中不分上下。但若爹爹答应我一件连桓哥哥都做不到的事,那爹爹便是这世上对我第一好之人,到了那时,即便是桓哥哥也及不上爹爹。”   姬无疾听完这番俏皮话,瞧了我一眼,终还是大笑了起来,明知故问道:“什么事?”   “别收崔灵这个徒弟。”   “为何?”   姬小萌想了想,道:“一来,你明知女儿不待见她,你还收她当徒弟,专程让我和她做同门。二来,她又凶又恶又蠢,收这样的徒弟有什么好?至于这三来嘛,明明是爹爹你救了人,你非但不收酬金,还倒贴着去教人医术,这事儿要传了出去,世人还不知该如何嘲笑爹爹,那些江湖上的人定会说你是大蠢货,没脑子。”   姬无疾听后不怒反笑,道:“旁的不论,我就觉得崔丫头又聪慧又好学,一百个你都及不上。收了她,无花谷便后继有人了。”   此话一出,姬小萌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泪珠就成串落了下来,不停地跺着脚,道:“我不管,我就不准你收她当徒弟,你要是收了她当徒弟,女儿就不让你的外孙和外孙女认你。我就同他们说,你们的外祖父一点儿都不疼你们的娘,最后索性不要你们的娘了。”   七年前的姬小萌最擅长的便是无理取闹,这七年来,她用这一招虽用得少了,但真用起来,却鲜有人能招架。   姬无疾听了半天,最后也只得无奈道:“胡闹。”   “我就胡闹,我就不准你收她当徒弟!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哭,哭死在你面前,让他们既没有外祖父,又没有娘!”   言罢,姬小萌果真哭得更厉害了。   高手也是人,且还是一位父亲。   姬无疾终究看不下去,明知那眼泪都是演出来的,却仍忍不住伸手抚摸起姬小萌的头,心疼万分道:“好了,别哭了。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姬小萌抽泣着抬首道:“你答应我,我就不哭。”   姬无疾沉默了半晌,道:“我答应你,不收她当徒弟了。”   姬小萌小声道:“还有呢?”   姬无疾又沉默了半晌,道:“也不让她留在无花谷。”   “还有呢?”   姬无疾长叹一口气,无奈到了极点,道:“崔灵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就当这回是我白出了一趟谷,白救了一个人,这回你应当满意了吧。”   姬小萌顿时去了哭腔,甜声道:“满意极了,女儿就知道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姬无疾听后,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两种表情杂在一起,没什么深意,父爱而已。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让铁石心肠的姬无疾改变主意,那这个人一定是姬小萌。   如我所料,姬小萌做到了这件事。   但这并非是她的本事,而是因她有个爱女胜过老命的爹。   此刻的姬小萌眼中的泪早已干,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唯有报以感激一笑。   我见事已成,向姬无疾行了一个礼,道了一声谢后,便悄然离去,不愿再留在此地,怕扰了他们父女团聚。   待二人叙完话后,姬小萌又寻到了我,转述了一些楚桓的话,也言明了一些京中之事。   我听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何时出发的?”   姬小萌道:“十日前就出发了,桓哥哥说,皇帝要去无花谷求医,怕爹爹为难你们,便让我来当个和事佬。”   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脸,但我知自己的脸色已开始变得难看,因为姬小萌的双目中露出了不解和畏惧之情。   她关切道:“怎么了?忽然变得凶巴巴的。”   我平静道:“没什么。”   “只是发觉又被人给算计了。”   我原以为此话也能说得平静,岂知一开口,便携了切齿之音。   她奇道:“这世上还有人敢算计崔灵?这不是自己作死,找不痛快吗?”   我微笑道:“你说的没错,那就是一个极爱作死之人。”   姬小萌似被我的语气和神情给吓着,不敢应答,静悄悄地走了,徒留我站在原地,细品和风。   风能带来凉意,带来芳香,也能带来思绪。   黑市那日,我犯了一个错。   我以为爹掌控了一切,到最后才发觉掌控一切的人原来是他。   而如今,我又犯了同样一个错。   我忘了如今大权在谁的手上,更忘了写“清北派”三个大字的人不姓崔,而是姓楚。   只有他才喜欢患难见真情这种桥段,只有他才编得出这般莫名其妙的狗血大戏,也只有他才请得起这群人来演这出戏。   因为天下都是他的。   郭师兄寻到我时,亦被我的神情给吓住,愣了片刻,才道:“师叔有事找你。”   我问道:“他在何处?”   “思静崖。”   思静崖是我在清北派修行时,最爱去的一个地方。除了被罚来此地面壁思过的弟子,在崖上很难能见到旁的人。   无人的崖总是很静,很静的地方总是利于武道修行。   我以往常常盘坐在崖边的一块如盘圆石上,或是修行,或是沉思。   今日我没有盘坐,而是直立。   直立在师父的身旁。   师父站在思静崖边,右手持着一把无剑鞘的剑,剑身寻常,不锋利也不耀眼。   就如同我的一剑一般,瞧着极为平平无奇。   但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把不起眼的剑,因为我在石室中见过它,所以我知这把平常不过的剑便是传闻中的灵剑。   师父见我来后,把手中的灵剑递给了我,道:“你们既然取出了它,就该把它带走。”   我接过了灵剑,将其举到了眼前,凝视了许久,思绪纷纷。   皇帝的这个局应是在他提到灵剑时便开始布了,那夜他把对灵剑的渴求演得太逼真,让我一时竟忘了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在意兵器之人。   仔细想想,从无名院那日起,他就未正正经经地拿过好剑同我交手。   可关心则乱,当我瞧见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时,便将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了脑后。   所谓思静,思虑之后,才可求得心静。   我的心被风吹得静了不少,心静之人,才可平静地问出一些问题,求得一些真相。   我平静道:“师父你告诉我,这几日来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戏?”   师父极为平静地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认真道:“我认为是。”   他微皱眉道:“为何?”   我向师父道出心中种种怀疑,师父一言不发,极有耐心地听着。   “这出戏几近完美,但可惜却露了一个致命破绽出来,那便是姬小萌来的着实太早。皇帝重伤是九日之前的事,我送信回京是八日前的事,而京城至清北派,就算骑再快的马也需七八日,按照常理,姬小萌应是在皇帝重伤后的十数日到,可她却在今日就到了。因此我心生疑窦,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十日前她就从京城出发了。出发时,世子便告诉了她,皇帝重伤,须至无花谷求医,他怕姬无疾刁难我们,所以才让她赶到江州,前来说服姬无疾。”   “世子是人,无未卜先知之术。若不是他提前知晓了这出戏该如何唱,又怎会让姬小萌在皇帝还未重伤时,便策马离京?”   待师父听我道完最后一个疑点后,转过了头,不再望远处,而是看向了我。   “其实是不是戏并不重要。”   我微怔,不解地瞧着他。   “重要的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反复咀嚼这句话,想从中寻到一丝道理。   良久后,我微笑道:“不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且,我不悔这个选择。   师父微笑道:“你已经解开了心结。”   我微笑承认道:“不错,我已经解开了心结。”   师父听后继续微笑道:“这样很好,这几日的故事也很好。”   我收敛了笑,皱眉道:“这样是很好,但这几日的故事不大好,徒儿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故事。”   师父平静又认真道:“可为师却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这一刻,我在师父的脸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叶非秋的影子。   我淡淡道:“您也被他的花言巧语给洗脑了吗?”   师父望向远山,不置可否道:“我虽听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口中的‘洗脑’二字是何意,但我却知现今的年轻人都是一群有趣的人。”   我没有看远山,而是望着我在崖下的小屋,问道:“比如他?”   师父知我说的是谁,笑道:“比如他。”   我道:“师父,那徒儿便再教你一句年轻人才能明白的话。”   师父道:“愿闻其详。”   我一字一句道:“他凉了。”   师父不解地皱起了眉,细细玩味起这三个字。   不多时,郭师兄到了思静崖上。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说,皇帝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一小混蛋的一百零八种凉法(≧ω≦)/ ☆、皇帝的日记:三十杀      装病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当你的媳妇懂医术时。   很不幸,皇后就懂医术,她的医术还是天下第一神医姬无疾教的。   早在几日前,姬无疾就已医好了我的伤。但为了这场戏能顺利地演到姬小萌来,我不得不让姬无疾将我浑身上下的大穴给点了,使我瞧着就跟真昏迷未醒一般。   我面上瞧着虽昏迷不醒,实则听觉尚存,皇后那日讲的羞人情话,我全听了进去,如果我能笑,那我脸上一定会露出一个“小人得志”的笑。   想笑之余,也心疼到了极点,好在计成事了。今后的日子里,我定不会让她再伤心难过至此。   我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皇后,而是姬无疾。   是姬无疾替我点的穴,此刻也是他替我解开的穴道。   伤好后,我怕戏穿帮,这几日是真真切切地躺在此地,一动都未动过。躺太久后,突然叫我动,这便少不了要让我吃些苦头了。   我缓慢地撑起了身子,艰难地张开了嘴,扯出了一个笑,道:“多谢。”   姬无疾淡淡道:“陛下无需谢草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我道:“不错,朕答应了你,你若替朕演这一出戏,朕便有法子,能让你的女儿奔赴千里来同你父女团聚。君无戏言,你做到了,朕也做到了。”   姬无疾道:“不过当初陛下和草民说好时,草民却不知陛下真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笑道:“若不是皇后曾跟你学过医,成了此中行家,朕也不必为了瞒过她的眼睛,故意伤得这么重。”   姬无疾道:“如果陛下的体内没有两道真气,以陛下平日里的内力,硬生生地去接那道剑气,怕是草民也难将你给救回来。”   我觉鼻子有些痒,摸了摸道:“朕为了在体内多弄一道真气出来,也是费尽了苦心,全然打破了平日里的修行法子。好在数月前,朕便写信向清北派掌门讨来了一本上乘的内功心法,勤加修炼,既使两道真气留在体内,也不至于当真走火入魔。去取灵剑时,掌门不放心,又渡给了朕一些真气,提了几句挡剑气的要诀。这般下来,朕醒来的时间倒比朕预想中早上了不少。”   姬无疾虽未打断过我,但已皱起了眉,似有些不耐。   可我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说话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也不管他耐不耐烦,先兀自滔滔不绝说个痛快,再去思虑旁的事。   终于他打断我,道:“两道真气共存体内,相撞之时,痛不欲生不谈,吐血昏厥自是免不了的。草民倒有些好奇,那段时日陛下是如何向崔丫头解释,去她疑心的?”   姬无疾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便言明他把我的话真听了进去。我猜他在谷中住了这些年,定鲜少有人同他说这么多话,今日遇上有人同他畅谈,便也不自觉认真以待了起来。   我想到此,欣喜答道:“这江淩两州的贪官污吏这般多,朕操劳国事,被气到吐血,这个解释还是挺合理的。”   姬无疾轻笑道:“这个解释骗骗旁人还算凑合,可骗不过崔丫头。”   我笑道:“方才朕只是在说笑,皇后是何等人物,自然很快便能猜出朕是修行武功出了岔子,以至于体内多了一道真气。她将此瞧成走火入魔的前兆,欲救我,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只能主动带我到清北派,这便是朕的第一重计。”   姬无疾道:“若这重计被识破了呢?”   我道:“就算这重计被识破了,她也猜不到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当我是为了到清北派寻灵剑。也正因这个借口,方才有了第二重计。”   “然后陛下便故意让灵剑的剑气伤你,再让她前来寻我。”   我笑着点头道:“若是伤得不重,大可让御医来诊治,亦或是她亲自出手。所以朕必须得伤重到只剩一口气,方才能让她想到请你出手。朕怕她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到前辈,还专程在来清北派的路上,同她讲了一遍你家乘龙快婿的江湖故事,故事里自然少不了前辈你的出场。如此一来,前辈的名字便不知不觉中在她脑海里多留了些印象。”   姬无疾听后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嘲是赞,道:“陛下心机深沉,草民佩服。”   我听后也未笑未哭,只是无奈道:“若朕连这点心机都没有,那朕的尸身怕在七年前就凉了。”   姬无疾一心念着同他女儿多说几句话,见我一切恢复如常,礼节性地再待了片刻,便告退了。   他离开后,我起了身,在小屋中寻到了来时穿的衣衫。衣衫已被人洗干净,上面寻不出一点血迹。   穿好衣衫后,我走出了门外,长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青山,望了片刻近处的小溪,顿觉神清气爽。   我本还想再享半盏茶功夫的宁静,岂知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道嘲声给打破了。   “哎呀,为师的小一一越发了不得了,写了这么一出大戏来,差点连为师都被骗了。”   我循声看向右侧的一棵大树,只见师父白衣翩翩,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荡着双脚,笑意盈盈地瞧着我。   “师父你嘴巴这么不牢靠,我怎敢将这出戏告诉你?”   师父柳眉一竖,恼道:“你倒是说说,为师嘴巴如何不牢靠了?”   我道:“你和杜太傅、堂兄算计我那回,你在我面前就不知说漏了几回嘴,若不信,还有我的日记为证。”   师父轻蔑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狗屁日记,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你胡编乱造写出来的。”   我保证道:“至少有七分真。”   师父不信道:“依你小子这性子,有三分是真的,便不错了。”   我嘻嘻一笑,不驳不答。   师父许是在树上坐够了,飞身而下,落在了我的身前,道:“为师暗中看了几日,你这出戏似乎是为了替崔丫头解心结。”   “师父所言不错,在南巡前我知崔灵有个心结未解,心中便生了此计,但直到南巡时,我才真正确认了这件事。”   师父道:“这计又险又扯淡,倒是和杜白那回使在你身上的计有几成相似。”   我实话实说道:“我也正是从杜太傅上回的计中吸取了些灵感。”   “可若崔灵不愿牺牲自己来救你,难道你当真会舍弃皇位?”   “起初,我还真有那么一瞬想过弃皇位,死遁避世,成全她的太后梦。所以在南巡前,我立了景真为太子,也把该交代的都向堂兄交代了。”   “但很快,我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四件事。”   师父问道:“哪四件事?”   “若崔灵离了我,她会很伤心。”   “若真要我离了崔灵,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无爹伴我长大,所以我希望我的儿子是有爹伴着他们长大的。”   师父问道:“那最后一件事呢?”   我笑道:“当了七年皇帝,我发觉自己干这行挺有天赋的,比当厨子和杀手还有天赋,所以我决定好好地当下去。”   师父闻后,用上了蜀地话,笑骂道:“你个瓜娃子,明明就是放不下权力,还说得这般热血正义。”   我也换上了久违的蜀地话,叹道:“所以我才常说,格老子的比不上堂兄。”   师父大笑道:“为师当年就说过,楚桓那小子是个方脑壳,比你还哈戳戳。”   我二人又用蜀地粗话叙了一会儿,才换成了官话。   片刻后,我正色道:“若崔灵这回未能解开心结,亦或者她真不救我。”   师父不待我说完,便插嘴道:“那你当如何?”   “我还能如何?还是得把日子过下去,此计不成,大不了静候良机,再出新计。”   “越挫越勇是你的作风。”   师父转念一想,忽又问道:“话说回来,崔丫头这般聪慧的人,你小子就不怕这出戏日后被拆穿?”   “百密终有一疏,只要是谎话,便总有被拆穿的一日。但若被拆穿的是时候,有时反倒会生奇效。”   师父奇道:“哦?”   我道:“这出戏我本就没打算一辈子瞒着崔灵,但她又是这般自傲的人,若日后被旁人亦或者是被我告知真相,心头决计会再生疙瘩。唯有让她自己早日寻出真相,她心头才会好过一些。”   师父难得皱起了眉,道:“你故意留下了线索?”   我道:“我故意让姬小萌早到了几日,聪慧如崔灵,定能觉察其间猫腻,进而推断出真相。”   师父默然半晌,感叹道:“不愧是杜白教出来的徒弟,若他的床上功夫有他的才智一半,便好了。”   我怔住,问道:“你怎知太傅的床上功夫如何?”   师父猥琐一笑道:“你说呢?”   我听后,耳根子莫名一红,大惊道:“你跟杜太傅两人何时搞到了一起?”   师父笑得更为猥琐,道:“怎被你说得这般难听,我同他只是玩玩,你放心,我不会对他负责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成亲。世间芳草无数,为师怎可能为了一根小草,放弃整片草原呢?”   我无言以对。   在师父面前,很少有人能对得上。   半晌后,师父耳朵一动,笑道:“她来了,为师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师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鬼魅。   皇后从小径中走来,手中拿着一把剑。这段时日,她心系我的安危,面色白了不少,眼中布有血丝,看得我一阵心疼。   她见到我后,先是一脸喜色,后又蹙眉关怀道:“陛下重伤初愈,理应好好歇着。”   我笑道:“躺得太久,也该出来走动走动。”   她沉默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把手中的灵剑递给了我,道:“这便是陛下心心念念的灵剑,为了它,陛下连命都不要了。”   我接过灵剑,把玩了一会儿,便将其随手扔在了地上。   好似我扔的不是大名鼎鼎的灵剑,而是一把分文不值的破铜烂铁。   皇后见后,有些惊讶道:“陛下。”   我一眼也未再看灵剑,而是看向了皇后,认真道:“我想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灵剑。”   皇后怔住。   “我想要的是灵儿。   言罢,我伸手环上了她的后背,将眼前的神女拥入了怀中,任她娇躯紧贴,任她鬓发厮磨。   良久后,她在我耳边柔声道:“这句情话真好听。”   “我说过,我不会说情话,只会说真话。”   皇后今日笑得极甜,道:“可一一的真话却比情话更动人。”   只有敞开心扉之人,才会笑得这般甜。   我欣喜得将她环得更紧,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我笑得很畅快,也很欠揍,就是皇后时常嫌弃的小人得志后的那种笑。   我是不是小人,需另当别论。但如今放眼天下,却没有谁比我更得志。   江山美人,皆在我手。   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若说还有一点美中不足,那便是儿女尚未双全。   思及此,我在皇后耳畔轻声问道:“灵儿何时再给朕生一个公主?”   皇后浅笑道:“你若胜了我,我便给你生。”   话音未落,我便动不了。   因为就在方才的那一瞬,皇后便点了我周身数道大穴,她的动作比新婚之夜还要迅猛。   一阵酸麻霎时袭来,我身子不由一软,落入了她的怀中。   她挽住了我的臂膀,将我平放在了地上,解起了我的衣衫。   我明知故问,扮装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所幸她今日未点我的哑穴,我还能开口以示抗议。   皇后微笑着捏住我的下巴,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假作委屈道:“不要。”   “我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你救了过来,接下来自然要好好享用我的东西。”   皇后的双手已熟练地侵略起我的身躯,她双颊绯红已生,魅声道:“这具身子当真是比天下还诱人,我倒也不算亏。”   我听得面红耳赤,眼珠子往四周看,见附近似无什么遮挡之物,便小声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清北派这样的修行圣地,做这样的事,万一被人瞧见了,岂不是……”   我越说越可怜,到了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思。   “我们还是回屋去……去……。”   紧接着,如同新婚之夜那般,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并非是因她故技重施,点了我的哑穴,而是因为我的唇已被她狠狠地给堵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着实是太……   太他娘的痛快了!   人在得意之时,总会忘记一些道理。   好比乐极生悲这个道理。   待我正欲离开仙境时,皇后竟先一步下了马。在这种关键当头,她忽然起身,急得我赶忙问道:“怎么了?”   皇后不答,站在我身旁,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嘴上带笑,目露寒光。   我瞧了一眼站得笔直的不可描述之地,已知事有不妥,但仍强撑着,笑问道:“莫非灵儿还有旁的花样?”   皇后悠闲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衫,道:“臣妾是有旁的花样。”   我心一安,忙问道:“什么花样?”   皇后不再答,转身离开,只留了一个倩影给我。   “灵儿!”   “灵儿!”   “灵儿!”   我见她当真要把我晾在此地,心一急,呼声便越来越大。   可皇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待她走到了几十步外后,才转身,故意看向我那不可描述之地,微笑道:“陛下若再叫得大声些,整个清北派的人怕都要过来。”   我反应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委屈地看着她,道:“灵儿,一一知错了。”   皇后不为所动,笑意更深,道:“陛下不是最爱一动不动地躺着吗?躺了这么多日,怕是还未躺够吧。”   我赶紧大声道:“躺够了,躺够了,再也不敢躺了。”   皇后挑眉道:“是吗?”   “是是是。”   此刻我只恨浑身无法动弹,否则定要点头以表诚心。   皇后道:“此时才说,太迟了,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陛下再躺会儿吧。”   言罢,皇后一挥袖,施展轻功,瞬时便没了踪影,独留我衣衫凌乱,模样羞人地躺在地上。   我现今这副模样自然不能让旁人看见,便也绝了求救的念头,唯有老老实实地躺着,盼望时间走得快一些。   清北派的风有些凉,吹得人也有些凉。   按评书里的套路,当人陷入绝境时,老天爷常常会下雨助兴。   正当我想到此节时,老天爷似有灵般,让滂沱大雨喜从天降,淋湿全身,透彻心扉,这一切不过是转瞬的事。   我凉了。   从头到脚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大结局篇,大概会有三章的样子,如果一一的废话没有那么多的话emmmmmm ☆、皇后的日记:绝杀      我本是铁了心,要让他躺足两个时辰,谁知屋外竟忽作大雨。他此番虽是自作自受,但也确确实实是受了重伤,重伤初愈便淋此等大雨,着实不太好。   我在屋中又坐了半个时辰,还是放心不下他,便撑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出了屋。不多时,就到了我扔下他的地方。   我走到了他身旁,将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地上的一一早成了落汤鸡,浑身尽湿,正闭着眼,硬抗这瓢泼大雨,我一见,顿觉心如刀割。   我的伞替他挡住了脸,使得他轻皱眉,喃喃道:“这雨真古怪,为何旁的地方未停,偏是我脸这块地儿停了。”   我淡淡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古怪的雨。”   他一听,眼睛一睁,惊喜万分道:“灵儿。”   我冷哼一声。   他欣喜地眨眼道:“我就知灵儿不会这般狠心丢下我。”   我见他精气神十足,怕是还能再淋几个时辰,便转身欲走。   他忙委屈道:“灵儿,我知错了。”   我止步,冷声道:“陛下何错之有?”   一一道:“朕不该算计灵儿,哪怕朕是为了灵儿好,也不该如此。”   他说话越发圆滑讨巧,前一句还在认错,后一句便马上点出他的好心好意,生怕我不知。   可叹我就是不争气地吃他这一套,只得多听他说几句烂话。   他见事有转机,忙接着道:“朕对天发誓,此事之后,决计不会再算计灵儿,也决计不允许旁的人算计灵儿。朕好歹也是皇帝,你就算不信一一的话,至少也要信楚弈的话。”   我看他神情严肃,言辞恳切,还隐隐有了几分霸道,心头便更软,蹲下身子,解开了他的穴道。   他一蹦起身,动作太大,便将雨水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抹了一把脸,脸色一沉,冷眼瞧他,他见后忙退开了几步,目含歉意地到了伞外。   我低眸一瞧,便瞧见了不该瞧到的东西,又斥他道:“把衣衫理好。”   他忙将那东西收了进去,把不该露的地方全都遮了上,才敢抬眼瞧我。   我看他从始至终都被雨淋着,心疼不已,面上仍旧冷道:“出去做什么,进来。”   一一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身上都是湿的,怕弄湿了你衣衫,还是在外面为好。”   我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便主动到了他身旁,故意蹭了蹭他的湿衣服,淡淡道:“如今我的衣衫已被你弄湿,你也不必再跑了,日后多赔我几件便是。”   他听后大笑道:“我记得七年前,我靠在你肩上哭,哭湿了你的衣衫,还担心着要是赔不起该如何是好。可如今不用愁了,灵儿想要多少衣衫,想要什么模样的衣衫,我都给得起。”   我听他重提旧事,脑海中也随之浮现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笑道:“是了,如今陛下一物都不缺,臣妾也不盼陛下给臣妾什么赏赐,只盼陛下平日里将自己打扮得好看些,让臣妾能一饱眼福,便足矣。”   一一不满道:“男人打扮得好看有什么用?”   我笑而不答。   一一见我不答,反倒又来了劲,道:“方才之事,你也是过分,你就不怕朕真恼……”   我斜睨他一眼,他立马收声,顿了片刻,才小声道:“恼定然是不敢恼的,怒定然也是不敢怒的。只不过灵儿下回若真要罚我解气,也须得换个法子,你今日这法子实在是……”   说到此,他似觉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便止住了声。   我问道:“实在是怎么了?”   他道:“你关键当头走了便算了,还让我淋成这样,我淋坏了不要紧,万一淋坏了那地方,朕的公主还有指望吗?”   我见他耳根羞得赤红,又说得这般可怜,不禁莞尔一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嗔怪道:“那个地方哪会这么轻易便被淋坏。”   一一见我脸色转好,更是来劲,嘴巴一张一合,又说起了烂话。   我拿他没招,除了好生听着,也没有旁的法子。   到小屋后,我让他静坐着,随后我便独自去了趟郭师兄的居处。到屋子时,我见景善不在,一问才知,景善去寻师父玩了。   这段时日,景善常爱缠着师父,师父耐性本就极好,也不觉厌烦,再来人到了他这个年岁,嘴上虽不言,但心里头也确实想尝尝饴含抱孙之乐。   我找郭师兄要了一件干净衣衫后,便撑着伞回了自己的居处。我入门后,见姬小萌正神情严肃地站在一一身前,说着话。我知她应是在替楚桓传达些朝堂正事,便又知趣地退出了门。   我身子还未来得及全然离开,便听一一道:“外面雨大,灵儿进来吧,堂兄既然都能让堂嫂来传达这朝堂之事,朕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你呢?”   我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是在外面候着为好。”   一一正色道:“你就算都听去了,也无妨,进来吧,若不进来,朕便拉你进来。”   我听他话说到此,便也没了不进去的理由,径直走到了他身旁。   姬小萌见我来后,同我打了个招呼,难得正经地继续道:“桓哥哥说,如陛下所料,京城中谣言已起,说陛下并非是得了病,而是被人行刺,身受重伤。更有甚者,直接言明,刺客是臣所指派,一旦得手,臣便可扶太子登基,挟幼帝以令群臣,最终取而代之。”   姬小萌转述完这番话后,神色一变,有些慌张道:“我虽不知你们男人间的朝政大事,可我知桓哥哥对你一片忠心,绝不是谣言里说的那般。”   一一笑道:“朕与堂兄都知晓那是谣言,又怎会当真?”   姬小萌听后这才笑道:“你不信便好,说明你不蠢。”   一一沉吟了片刻,深情道:“常言道,明君贤臣情深如夫妻,朕与堂兄便是如此,若非堂兄,朕决计走不到这一步。朕如此说,堂嫂理应放心了吧。”   谁知姬小萌俏眉一挤,恼道:“情深如夫妻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桓哥哥对你的情意比对我还深吗,还是说你对崔灵还不如对桓哥哥好!”   言罢,姬小萌还故意看我,盼我帮腔她。   我觉有趣,本只是想添油加醋,可略一回想往昔,便发觉楚桓陪他的时间,似乎也确实比我要长,这七年来,助他的时候似也比我要多,不禁森然道:“臣妾听来陛下应是这个意思。”   一一连忙道:“朕……朕只是打个比方,你们都说到哪儿跟哪儿去了。”   姬小萌冷哼道:“我年少时就常听江湖上的一些臭男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随时换,手足却万万断不得。现下瞧来,你和桓哥哥两个应就是这般想的,难怪桓哥哥舍得让我不远万里过来,只为让爹救你一命。”   一一平日里伶牙俐齿,到了这时竟半天挤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姬小萌一见,似当他默认,连哼数声后,冷脸快步离开。   一一望着姬小萌的背影,长叹了一声,道:“看来堂兄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不大好过了。”   我冷道:“陛下到了这时竟还心系世子,不如担心一番,你接下来的日子好不好过。”   一一浑不在意地笑道:“姬小萌蛮不讲理惯了,可我家灵儿是什么人?灵儿是最明理之人,自然能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明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又怎会怪罪于我呢?”   “臣妾不明理,臣妾也不明白。”   我面上虽这么说,可却不忍见他仍湿漉漉着,双手未闲得住,便开始替他换起了干净衣衫。   如此一来,他更为得意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待一一换完衣衫后,道:“其实最初定下这个计,不仅仅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也是为了朝政之事。”   我略一思索,便会意道:“难怪在你未重伤之前,京中便已有了你重病的传闻。”   一一道:“我那日在处理贪官之事时,故意当众吐血昏迷,既是为了赚点民声,也是为了使这传闻传得更真。”   我道:“结合堂嫂今日的话来看,野心之徒似已然中计,所以他才会开始散布谣言说世子心怀不轨,意图弑君。待你真驾崩之时,弑君之名便落到了世子头上。景真纵使能顺利登基,但终究年幼,世子这一托孤重臣又因莫须有的弑君之罪被除,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必然是幕后的他。”   我心下不安,但依旧故作平静道:“可我仍有些不信,真有人会傻到落网吗?”   他脸上已是成竹之色,微笑道:“这世上总不缺自作聪明的蠢人。”   我闻后,止不住心沉。   我虽决心已下,要站在一一这边,可仍奢望着能得两全其美之法,以免陷入两难之境。   但如今看来,我最不愿见到的一日,终究还是要来。   离开清北派之前,我拜别了师父,虽有不舍,但较之七年前的分别离伤已淡了许多。   倒是景善极其不舍师父和郭师兄,哭了好几回,一一见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过几年,就把你这兔崽子送来清北派修行。”   我听罢,下意识地就给了一一一记冷眼,他见后,非但未委屈闭嘴,还同师父告我的状。   师父只能无奈摇头,配合他说了两句我的不是。   我不好顶撞师父,也只能继续送一一冷眼。   临出门前,师父留给了我最后一句话,他说,我身上几近寻不出戾气了。   我听后一笑,再度拜别。   回京之际,我面上虽未再提京中之事,但心里头却终日惴惴不安,待我不安到了难眠之时,暗剑卫送来了一封爹的信。   爹的信向来是言简意赅,以至于常常只有一句话。   这回的信上也只有一句话。   这句话是我在前往清北派的路上,对一一说过的。   最聪明的人,从不会多想。   话已至此,足以让我心安。   返京之后,朝中无任何大事发生。   一切本应要发生的大事都被皇帝以最迅疾的速度给扼杀在了摇篮中。   没有动荡,没有反叛,只有盛世,只有太平。   哪怕这盛世太平是经过了一番粉饰。   极少有人知晓到底是何人存了这份野心,还意图将其付诸实践。   只因此人还未出手,亦或是刚刚出手,便再也没了出手的机会。   初时,我和世人一样也不知那野心之徒是何人。我也并未问皇帝此事,因为这不是我该过问之事。   渐渐地,我还是寻出了端倪。   楚宓被软禁了。   知晓此事后,我也不觉讶异,只因我所认识的楚宓向来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她有野心,也有本事。   她与爹的私交,未必真是因为情,许是因为权。   未过多久,我又无意中得知,原来皇帝早已看穿此事,留有防备,甚至还用了巧计,将驸马吕步收为了己用。   楚宓以卵击石,输得一败涂地,着实不冤。   兴许以卵击石非她本愿,她只不过是一块被人拿来试探池中深浅的弃石。   可我同她毕竟相交多年,故人落难,若说心中无一丝怜惜之情,也不尽然。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想去见她一面,便向皇帝言明了此事,他点头同意,派了一队人马护送我至公主府。   见到楚宓后,我很平静,她也很平静,只是妆容不如以往那般精致了,看着有些憔悴。   我们二人如往常一般,先是谈了些家常,随后她主动提及了前段时日的事。   她说,她不后悔,若她现下不试一试,拖到日后,皇帝羽翼更丰,她便更难寻到良机。   隔了半晌,她又叹气说,她只是输在自己是个女人,还轻信了旁的男人。   到了最后,她也未言明口中的男人到底是指驸马吕步,还是指我爹崔懿。   亦或者二者皆是。   楚宓还向我袒露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新婚之夜的事。   她说,她依照皇帝新婚前那段时日里,对宫中女色的表现来看,便知皇帝绝非是个受得了霸王硬上弓之人,于是她故意在传我床笫秘招时,怂恿我主动出击。   事后结果,果真如她所料。她说,她现今想来,觉得很是对不住我。   我听后没有说什么,任何怪责都无济于事,更遑论她还未必是主谋。   她没有说这件事的主谋是谁,我也没有追问。   七年已过,许多事情的真相已不再重要。   最后她笑着对我说,他是个危险的男人。   这一回,她仍未言明这危险的男人到底指的是谁。   我也不愿去猜,也未把此话放在心上,因为这并不重要。   正如师父所言,重要的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出府时,我碰见了吕步,   我知皇帝念他有功,是以早恩准了他同楚宓和离。他谢完恩后,马不停蹄地回府,备好了和离书,岂料到了签名留印时,他却一把将和离书给撕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宓。   皇帝闻知后,更是怒其不争,直言道,当真是犯贱。   吕步向我躬身行完礼,正欲告退时,我叫住了他,问了他一个世人都想问的问题。   我问,为什么要撕掉和离书?   他想了想说,夫妻当久了,便成了亲人,舍情人易,舍亲人难。臣本以为,和离之日便是挣脱出苦海之时,可谁料当了十余年的亲人,终归还是有些放不下。   说到最后,他苦笑出声,叫人一时察觉不出他到底悔不悔那日的决断。   我微笑着听完后,允了他离去。   事后如何,确实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也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   建和七年九月二十九日   双双按往常的时辰,到了我宫中。   待她坐下后,我同她说了皇帝有意废后宫之事。   她听后一脸喜色,我本以为她是在喜可出宫自行婚配,岂知她却道:“恭喜小灵儿如愿以偿。”   我一怔,一时语塞,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我认真道:“这七年来,多谢有你相伴,你对我的恩情,我定当铭记在心。日后何事需我相帮,开口提便是。”   她笑道:“小灵儿为何说得这般见外,这七年来若不是你护着我,以我这蛮横狠辣的性子怕早被打入冷宫了,该我谢你才是。”   我笑着轻摇头,以示不认。   紧接着我二人忆了忆往昔,最终我忍不住问她道:“日后出宫有未想过寻个什么样的男子?”   双双摇头道:“未曾想过。”   隔了片刻,又听她道:“我虽爱看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可看多了却觉,这人生在世,情爱一事并非一定要有。有无男人相伴余生,其实也无妨。”   我道:“我怎还从你今日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禅意?”   双双大笑道:“哪有什么禅意,胡思乱想罢了,若我这辈子真遇不上一个合适的,也不觉太过遗憾。”   “这是为何?”   双双看着我的双眼,极认真道:“因为我遇见了你,人生得一真知己,可不比那些男人强多了吗?”   我听后笑了,难得大笑了起来,紧接着难得发自内心地夸赞。   “说得好!”   建和七年九月三十日日   越临近决战之日,我的心便越觉平静,明日便是数月前我和一一约好的决战之日。   自定下约定那日,我便一直在为此战准备着。   今夜一一忙着备战,未来我宫中,我瞧完景真和景善的睡颜后,拿出了七年前的那本日记,坐到了灯前,再度翻看了起来。   日记上写了许多事,有些事若是我不再翻看,印象也已有些模糊了。   就好比日记上写着,我头回得知一一这个人时,便欲与他一战,若是胜不了他,还想用旁的法子杀了他。   字里行间皆是戾气。   如今我心结已解,要我杀他,决计是下不了手,但此战又免不了。   因为我是个守约之人。   因为他也是个守约之人。   更何况我心中亦是真想同他一战。   同辈人中,只有他的武艺才入得了我眼,也只有他才配成为我的对手。   棋逢对手,不战不甘。   我边想着,边翻看着,未翻看许久,我便觉有些困倦了。   这段日子我极易犯困,胃口也比往日里小了不少,香梅每回说要替我传御医,都被我制止住了,因为我知晓这不是病。   若御医一来,诊出结果,传到了一一耳中,这场战必会取消,抑或是延后。   我以往在此事上,有过两回经验,加之我略通医术,知晓明日的战事于此无碍,便也不愿战前张扬,想着战后再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此,我不禁微微一笑。   乏倦又生,我着实有些撑不住,便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之后又翻阅起了如今正在写的这本日记。   在日记的最开始,我故意用有些跳脱的笔触来掩盖自己的本性。   因为那时我打算将其写成一个故事,和世人分享。   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这本日记亦或者说这个故事,我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我要将它好好地藏起来,让它成为我一人的回忆。   我时隔七年,提笔再写日记,是因真对一一生了杀意,如今杀意已尽然散去,这日记便也没了再写下去的必要。   所以今日这篇日记便将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   在日记的结尾,我还是忍不住想写一句话。   那是一句羞耻肉麻的话,所以我一时下不了笔。   但思虑再三后,我还是要把它写下来。   我发誓我这辈子只会写这么一次。   崔灵爱一……   罢了,还是不写了。   终究太过羞耻。   皇后的日记完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凉凉完结散花(*^▽^*) ☆、世子的日记:决战之夜   接到这个任务时,我非常惶恐。   作为帝后感情一路走来的见证人,明日我便要前去见证他们之间的决战。   我不仅要去见证这场决战,还需得将这场决战好生记录下来,编写成文,最终呈给皇帝陛下御览。   若是一次通过尚还好说,若是通不过,怕还要被打回重写。   我讲课时,着实不太讨喜,因为我说话太过干瘪,语调无甚起伏。   说话干瘪,语调无起伏之人,写出来的东西大多也是干瘪平平,不讨喜的。   平日里,我的拙笔写些公文,还算凑合可看,若叫我写文记事,便觉有些为难了。   可圣旨已下,抗旨重罪,实非我所担得起的。我唯有勉力一试,望能一次通过。   其实,我本觉此事可用一言叙之“帝后战于皇城之巅”,可陛下却嫌太过简单,说我这不是写故事,而是在写史。   他说完后,将他的那本日记扔给了我,让我好好参考他是怎么写故事的。最重要的是,要我学习他如何用最多的字写一件最简单的事。   他说,只要我学会了此招,就不怕写不出好故事。   言罢,他又给我定了个字数要求,若是我达不到,直接打回重写。   我思虑许久,仍觉有些难办,便向他请教,如何才能达到这字数要求。   他说,我要学会一个“凑”字,好比开篇先来个数百字的景物描写,紧接着再来个数百字的人物描写,随后又接上数百字的心理描写,如此这般,还怕凑不够字数?   我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便赞了一句“陛下圣明”。   回府后,我多番思虑,最后决意以第三人称来写此事,再运用一些技法,使得故事更为精彩,方才能于礼,不负圣意,于情,不负堂弟所托。   楚弈批:世子前言,言辞诚恳,朕心甚悦。   ……   以下为正文。   十月一日,无月之夜。   无月之夜,唯剩星光。   星光照人,人影成双。   晋王府中,楚桓已着好衣衫,正待姬小萌理她的青丝。   今夜的姬小萌着了一身红衣,七年前,她最爱着的便是红色衣衫,七年后,亦是如此。   正如七年前,她很美,七年后,亦是如此。   纵使数十年后,她容颜老去,但至少在有一个人的心中,她还是美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君,也是晋王府世子楚桓。   姬小萌理好青丝后,娇笑着对楚桓道:“桓哥哥走吧。”   楚桓微笑着注视姬小萌,片刻都不愿将他的目光移开,许久后应道:“好。”   姬小萌牵起了楚桓的手,道:“我仍搞不清,他们二人恩爱至此,为何非要有此一战?”   楚桓道:“个中缘由,我也只知晓一二,许是情趣也未可知。”   姬小萌笑道:“打来打去便是情趣?那日后我天天打桓哥哥可好?”   楚桓一听姬小萌心生古怪想法,心一慌,忙道:“那是他们二人的情趣,我们学来做什么?”   姬小萌将楚桓的手握得更紧,道:“我逗桓哥哥的,桓哥哥又当真了。”   楚桓这才松了口气,提起了摆在桌上的两坛美酒,道:“走吧。”   楚弈批:此节有夹带私货,夸赞娇妻,秀恩爱之嫌,大可删去不表。   楚桓复:臣为凑字数,方才出此下策,望陛下见谅。   ……   巍峨皇宫,天子之所,在此地,不知藏了多少奇珍,多少异宝。   但在今夜,有一样东西,却是翻遍皇宫也寻不到的。   皇宫中寻不到月华,因为今夜是无月之夜。   楚桓和姬小萌这回入宫,未走正门,而是施展了轻功,翻越宫墙,直接落在了一座宫殿的殿顶之上。   帝后此战虽是大战,却也不愿让太多不相干的人看到,楚弈早在昨日便下了令,今夜御林军不必巡逻。   由是这般,楚桓和姬小萌落在了殿顶上后,才免去了被当做刺客的麻烦。   他们到时,殿顶上已站了四人。   四人中有高手,也有绝世高手。   杜白的武艺虽不俗,称得上是高手,但离“绝世”二字还差得远。   至于他身旁的凤破和花非花毫无疑问是绝世高手。   凤破左手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也不好说他到底是高手,还是绝世高手,抑或只是个寻常习武之人。   因为他已多年未出手,既然未出手,又怎能让人瞧出实力?   可就算瞧不出实力,他在寻常人眼中也很是不简单。   于是,江湖上大多数人都相信,他的武功已在四大高手之上,只是为了不过多卷入江湖之中,才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因为他是崔懿,因为他似乎也只能是崔懿。   今日白天,杜白跟楚桓打过一声招呼,说他今夜要来凑热闹。楚桓想着观大战,饮美酒,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便携了两坛酒过来,一坛给他自己,另一坛给好友杜白。   可竟不知,今夜来观战的,除了杜白和他们夫妇外,还有旁的人。   还都是一些大人物,谁也不好开罪,这下他手中的酒便成了烫手山芋,似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还未待楚桓决定好这两壶酒该如何处理之时,花非花便到了他的身侧,极不客气地拿走了一坛,开封就饮,饮了一口,便往地上摔,嫌弃道:“这样的酒你也饮得下去?”   楚桓平日里本就过得清俭,挤不出多少银子买好酒,今夜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奢侈一把,去黑市买了两坛委实不便宜的佳酿,还等不及饮一口,其中一坛便到了地上。   他脾气本就好,不会轻易发作,更何况这扔酒之人还是他亲爹,就算花非花把两坛酒都扔在了地上,他也不敢说一句怪责的话。   下一瞬,他还未回神,另一坛酒便被花非花给夺了过去,正当楚桓以为这坛酒又要到地上时,一道白影闪过。   剩下的那坛酒到了凤破手中。   楚桓压根看不清凤破是如何将酒夺过去的,因为她的身法着实太快,只觉一阵风过,酒便换了主人。   凤破开封酒后,小酌了几口,便将其扔给了不远处的崔懿,道:“崔狐狸,不尝尝?”   她明面上虽是在邀崔懿喝酒,实则却是在出手试探。她这一扔,其间所藏的深厚内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抵挡。   若是内力浅薄之人,硬接这坛酒,轻则被酒砸出内伤,重则当场毙命。   崔懿接住了酒,还接得很稳。   杜白向来对自身的武艺极为自负,见他们二人过上招来,早耐不住寂寞,好胜心起,便近身到了崔懿旁,一时也忘了二人时常政见不合,道:“崔大将军饮完,不如也让我饮上一口。”   言罢,掌携疾风,迎面劈去,崔懿偏头一闪,轻描淡写地便躲了过去。   随即崔懿以酒坛当兵器,刺向杜白右胸。杜白集内力于掌,回手一接,只觉胸口一震,喉头冒血,手腕剧痛之下,不得已一松,到手的酒坛便掉落到了地上,坛碎酒洒,和原先的那坛作了一个伴。   杜白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强忍住不让嘴角的血流出来。   崔懿不觉有任何歉意,极其平静道:“太傅的武艺还需练练。”   一旁的凤破、花非花还有姬小萌听后,早就幸灾乐祸地大笑了起来。   楚桓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只得看着地上的两坛酒,默默地想着那两坛酒的价,面上微笑以对,心头欲哭无泪。   除此之外,他还须得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抬首真诚地赞叹道:“各位前辈好武艺。”   此话一落,无人应答,场面顿冷。   凤破笑得猥琐,崔懿面无表情,杜白一脸傲慢,至于花非花则带着面具,让人瞧不出他是何神情。   不知怎的,楚桓忽然不想观战,而有些想回家了。   若是平日,姬小萌见有人这般欺负她家桓哥哥,定要讨个理回来。可她本就不喜楚桓喝酒,今夜见他喝不成,也未去追究扔酒之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瓜子,分给了在场众人,笑道:“喝酒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都来嗑瓜子。”   众人听后,竟莫名觉得有理,纷纷磕起了瓜子,再无旁人愿去提饮酒一事。   唯有楚桓接过瓜子后,心念美酒,便从殿顶一跃而下,在满地的碎片中,拾起了几块余有少许美酒的残片,送酒入口,稍解嘴馋。   让他不禁忆起,当初在丐帮乞讨之景。   楚弈批:世子辛酸,朕感同身受,但何以不述大战,转述闲事,大有为己加戏之嫌,当改。   楚桓复:臣有罪,臣遵旨。   ……   楚桓咽完最后一口酒后,飞身重回殿顶,只见紫宸殿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是两个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子一袭蓝衣,极少有人知道,为何以往常年穿着白衣的崔灵,会在成婚后喜欢上了着蓝衣。   崔灵的身旁是一身玄色劲装的楚弈,楚弈手中握着一把剑。   楚桓无需定睛细看,便知那是传闻中的灵剑。   崔灵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剑。   楚桓无需细想,便知那是世人皆晓的一剑。   一剑和灵剑生得很像,模样都很平平,但威力之大,却绝非那些外表花哨之剑所能望其项背。   帝后此战本为决生死之战,但后来经历了一连串变故。帝后达成共识,便将此战改作点到为止。   此战无需裁决之人,只因他们便是高手。   高手过招,胜负向来都存于己心,   宫墙深深,星光灿烂,当一缕轻风吹拂起崔灵的一缕青丝时,崔灵出剑了。   崔灵出的第一招也是清北派上乘剑法的第一式——听风弄雨。   侧听风声,剑弄细雨,此招求稳、求慢、求雅。   崔灵内力很稳,崔灵出招很慢,崔灵姿势很雅。   她将这最寻常不过的第一招做到了极致,因为她本就是一位喜欢将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女子。   正如她的容貌也美到了极致。   当崔灵出完这一招后,崔懿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他很满意这一招,他更满意这个女儿。   但当楚弈出完招后,崔懿脸上满意的笑便跑去了凤破的脸上。   因为她也很满意这个徒弟。   在场六人都看清了崔灵是如何出招,但却只有一半的人看清了楚弈是如何出招。   因为他太快了。   既然连出招都看不清,又怎能看清他的招式呢?   既然看不清他的招式,又该如何拆招呢?   这是楚桓正当在思考的问题,因为他没有看清楚弈是如何出的招,他同样不认为崔灵能看清楚弈的招式。   因为同境界中,没有人的剑能快过楚弈。   而不巧,崔灵和楚弈正处在一个境界。   如楚桓所料,崔灵没有看清楚弈的招式。   但这并不妨碍她拆招,清北派的剑法向来剑随心走,若拘泥于招式反倒最落下乘。   崔灵没有看清楚弈的出招,所以她闭上了美目。   她不是认输,而是在感知剑意。   一旦知敌之剑意,便可使己剑随剑意而走,随剑意而应,随剑意而拆。   剑意一通,一剑轻刺,简简单单的一刺便化解了楚弈的招式。   这一切,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弹指间的事却能让人从其间看出不少东西。   凤破从其间看出了崔灵的功底,只有将清北派的功法修炼到极致之人,才可如此潇洒自若地随剑意起剑。   崔懿从其间看出了崔灵的谋算,只有算尽千机,推断出敌手所有后招之人,才可如此轻而易举地闭目拆招。   花非花则从其间看出了两人的默契,只有心意相通,剑意才可相通。   姬小萌和杜白什么都未看出,各自磕了一粒瓜子,楚桓努力想要看出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嗑瓜子。   战事未停,两把绝世好剑相交相碰,剑光生寒,寒遍紫宸殿顶。   紫宸殿旁的另一座宫殿的殿顶之上,磕瓜子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掺和着纷杂的谈论声。   但顶上众人谈论的不是那一战,而是旁的东西。   “这炒瓜子真不错,哪家铺子买的,赶明儿我也去称几斤。”   “哼,京城里哪里能买到这般好吃的瓜子,都是我亲自炒出来的。”   “瞧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那是自然。”   “楚桓经常在我跟前哭穷,日后若你们王府上真没了银子,把你这瓜子拿出去摆摊卖,兴许还能赚几个铜板,补补家用。”   “桓哥哥就算赚再多的银子,也要被家里面的糟老头给拿去用了。”   “你骂谁糟老头?”   “谁应谁便是了。”   “小桓。”   “桓哥哥!”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和气,来来来,嗑瓜子,嗑瓜子。”   待姬小萌磕完最后一粒瓜子时,决战的两人也各自使出了最后一招。   姬小萌本就对帝后之战不感兴趣,此刻磕完了瓜子,无事可干,也不顾有旁人在场,整个娇躯靠在了楚桓身上,撒娇道:“好无聊,桓哥哥。”   楚桓冷不防地被娇妻一靠,顿时心猿意马,双目虽在瞧决战二人,可那二人到底出了什么招,他也全然不在意了。   他只记得崔灵使的似乎是清北派的最后一式风雨山河,至于楚弈的剑法,向来无名无号,看见了也叫不出名字。   楚弈批:避重就轻,须改。   楚桓复:臣有罪,臣遵旨。   ……   无月之夜,星光灿烂。   但再灿烂的星光也及不上剑光。   星光会灭,剑光也会灭。   剑光灭,胜负分。   绝世高手都聚集在了此地,绝世高手也都已看出了胜负,   但绝世高手们却未发一言。   姬小萌算是高手,但并非绝世高手,于是她挽住了身旁楚桓的臂膀,娇声发问道:“桓哥哥,我怎未瞧出谁败谁胜?”   楚桓默然片刻,皱起眉头,略显尴尬道:“我也未看出胜负。”   良久后,凤破按捺不住,笑问道:“你们说,是输了的那位要傻一些,还是赢了的那位要傻一些?”   杜白其实也未看出谁胜谁负,可他却做不到像楚桓那般实诚,再来他一向自诩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此刻若是答不出,定要落人笑柄,尤其要落那个猖狂老女人的笑柄。   思及此,他便拿出底气了,成竹在胸,朗笑道:“我瞧着是赢了的那位。”   花非花是此中高手,早就辨出胜负,笑着摇头道:“还是输了的那位要傻一些。”   凤破笑道:“我也觉是输的那位要傻一些。”   言罢,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崔懿的肩,笑问道:“崔狐狸,你怎么看?”   崔懿转过了身,不愿再看紫宸殿顶上的两人,沉默半晌后,淡淡道:“都傻。”   楚弈批:粗看觉结尾仓促,细品下别有意蕴,世子大才,朕不及,日后勤加练笔,必有佳作流世。   楚桓复:得陛下青睐,臣荣至惶恐,望陛下勿复托臣此等大任,臣当不胜感激,以至涕零。   ……   世子的日记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皇帝的日记:绝杀      决战之夜,赢的人是我。   崔灵输了分毫,但她不是输在剑上,不是输在武艺上,不是输在心境上。   而是输在了肚子里的孩子上。   原来她同我一战时,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我虽在六年前便为了人父,但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欢喜,着实难以用言语描述。   只得大呼天助我也,心想儿女双全之日,怕是离我不远了。   自从决战那日之后,我便极少再写日记了。   这天,我不知从何处把日记给翻了出来,一时心血来潮,便暂不理手头上的折子,打算将日记从头开始过一遍。   待我刚翻开日记,看见建和七年四月初二的那篇日记时,就觉这个情况很是不妙。   我还记得,那日崔灵真对我起了杀心,于是我在大悲和大怒之下,理智全丢,将一切该说和不该说的话都写到了日记本上。   我甚至还大骂崔灵是“该死的贱女人”。   虽说我平日里将这本日记藏得极好,但难保某日不会被崔灵给寻出来。   如果这篇日记真不幸被她看见,到时候,别说百口莫辩了,给我一万张嘴,我也辩解不清楚   为了今后数十年的幸福美满生活,我考虑许久后,还是决意撕毁掉那篇日记。   正当我欲撕下那篇日记时,便听见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我赶紧将手头的日记藏在了折子下,拿起朱笔,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为百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模样。   崔灵来时,向来不喜让人通报,久而久之,殿外的宫人也已习惯,无声行礼后,便放她走了进来。   我装作未听见脚步声,双眼认真地盯着折子看,实则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此时的崔灵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也不知为何,这回崔灵的肚子比怀景真和景善时都大。   这让我一时有些忧心,肚子里的是否真是个公主。   我心念旁事时,崔灵早到了我身旁,她将手中的燕窝粥放在了龙案上,纤纤玉手替我按摩起肩膀,还不忘柔声道:“歇一歇。”   她如今有孕在身,我哪里还敢享受她的伺候,赶紧放下了御笔,扶着她坐在了龙椅上。见她坐下后,我才敢坐在她身旁,环上她的腰,让她将头倚在我的肩上。   “朕不是说过吗,你现今身怀六甲,这种伺候人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崔灵微笑道:“如今后宫里一个妃嫔都没了,臣妾若再不将陛下伺候好些,‘贤后’之名怕是要彻底丢了。”   我听后乐得开怀大笑,将她搂得更紧,道:“灵儿真好。”   正当我还沉浸在崔灵的蜜语中时,她的双眼又开始打量起了龙案,片刻后,她凝目瞧向了龙案上摊开的那本折子。   我大感不妙,想说说话分散开她的注意,岂知我话未出口,她已看出端倪。   崔灵肚子里虽装了个人,可身手却丝毫未受影响,一出手,极快极准,我还未来得及制止,龙案上的折子便被拿开了。   下一瞬,我的日记本便彻底暴露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她秀眉轻挑,玉手飞快地拿起了日记本,问道:“这是什么?”   我伸手欲夺,她玉手一躲,堪堪避过,眉毛挑得更厉害,道:“陛下不夺还好,这一夺,若说心里没鬼,臣妾还真不信。”   我忙道:“就是朕平日里记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可看的,再来灵儿不是常嫌弃朕的字吗,朕怕灵儿看了,会污了你的美目。”   这番话下来,我自己都觉在情在理。   但我觉得没有用,有用的是崔灵也要这么觉得。   很显然,她并不这么觉得。   她那一脸玩味的模样,无疑是在说,我的这番话既不在情,更不在理。   崔灵不愿再听我讲,我又不敢公然抢夺,与她动手,忤逆她的意思。   最后只得任由她夺去,胆战心惊地看她翻阅起来,只觉她每翻一页,我的心就要抖上三抖。   我原以为崔灵会从第一页翻起,谁知她先翻的中间,我见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翻看了半晌,道:“这是陛下的日记?”   我支支吾吾道:“大……大约算……算是吧。”   崔灵轻笑道:“臣妾倒不知陛下还有这等雅兴,只不过陛下连写日记都是废话连篇。”   她翻了几页,似觉没什么意思,便合上了,我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假笑道:“朕就说了,没什么可看的。”   说着,我故作很不经意地想把日记给拿回来。   我不急着拿还好,我这一伸手,皇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臣妾怎么觉得陛下有些紧张,陛下在紧张什么?”   我笑道:“朕……朕何时紧张了。”   话一落,我都听出了其间的颤音。   崔灵如此机敏,早觉事有不对,道:“莫非陛下的日记里有什么是不敢给臣妾看的?”   我斩钉截铁道:“没有。”   可我额间的冷汗已将我出卖。   崔灵再度翻阅起了日记,这一回她是从第一页开始翻的。   我不敢再看她的脸色,片刻后,只觉怀中人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又等了半晌,崔灵开口了。   她的语调淡漠,声音冰冷,因为她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念。   她在念我的日记。   “最惨的是你要娶一个你极其厌恶的女人,你要和她同床共枕,你还要和她生下你们的孩子。”   她念完后,抬头看我,眼中盈满笑意。   那不是笑,那是冷笑。   “臣妾竟不知陛下过得这般艰难,娶一个极其厌恶的女人,当真是难为陛下了。和厌恶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怕也是厌恶的吧。”   我平日里反应极快,可今日却被吓到一时开不了口,片刻后,才道:“灵儿,听朕解……解。”   我话还未说得清楚,崔灵又接着念了起来。   “我不愿称她为我的妻子,因为她不配。”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负自傲到了极点的女人。”   崔灵的话冷如冰刀,字字戳进了我的心,使得我后背全湿,手抖脚颤。   读到此,她故意顿了顿,看向了我。   若说方才的她眼中还有装出来的笑意,现今的她连装也懒得装了。   她的眼中只有寒意。   要命的寒意。   “原来臣妾在陛下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忙道:“朕那日一时怒火攻心,才会写这些胡……”   我还未解释完,她冷哼一声,翻到了下一页,又念了起来。   “杀了我后,她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   “就算那些面首再强健英俊,在她看来,不过也是为了满足她欲望的玩物。”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和她一样,我恨她。”   “我要杀了她。”   “杀了这个让人恶心的贱女人。”   皇后每念一句,我就觉被人处了一道极刑。   当“恶心的贱女人”六个字从皇后嘴里吐出来时,我就知晓自己已然人头落地。   我再也洗不清自己了,白纸黑字上写着的东西,任何解释在这面前,都将变得苍白无力。   此时此刻谁都救不了我。   崔灵也失了再读下去的耐心,放下了日记,起身欲走,我将她紧紧地锢住,别无他法,唯有一声接一声道:“对不起。”   她神情默然,高傲地别过了头,一眼也不愿瞧我。   我道完数声“对不起”后,皇后才安分了下来,不再动弹。   我寻到了时机解释,赶紧认真道:“谁叫那日你真对我起了杀意,我以为你当真不要我了,急怒攻心,失了理智,才写下了这些东西。”   此话一出,我便知自己又错了。   果不其然,只听皇后冷道:“如此说来,错还在臣妾身上了?”   前段时日,我问过堂兄。   我问他,你和姬小萌这七年来是如何做到恩爱如初的。   堂兄想了想说,陛下只需记住一点,不论自家媳妇有什么错,先把错一股脑地全揽到自己的身上,此招万用万灵,百试不爽。   我马上学以致用,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总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灵儿一点错都没有。”   “你也知晓,人在大怒时,本就会说出些违心的蠢话。你看,我在那篇日记里,还说自己是烂泥,还说自己不想当皇帝,这一看就知晓全是气话,你怎能当真呢?”   “我对你的情,简直是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又如滔滔江水,奔腾万里,连绵不绝。谁要是敢说我对你的情意不真,朕就砍他们的脑袋,株他们的九族。”   崔灵听我言辞浮夸,语气委屈,嘴角已止不住想要往上扬。   我见事有转机,赶紧将能说的烂话全部搬了出来,生怕少说一句,就不足以表我的诚心。   “我知晓口说无凭,灵儿,你再往后面翻翻,瞧瞧后面我哪里敢再说半句你的坏话,字里行间都是对你的情意。”   崔灵的脸色早已有所缓和,此刻听我一说,将信将疑道:“当真?”   我催促道:“你翻翻看,就知晓了。”   她冷哼一声,不情愿地翻到了后面。我本以为她定会为我对她的情意所打动,岂知她的神色越发冷淡,我觉事不对劲,探头看了两眼,发现她正翻到,写着我前往清北派时胡思乱想的那一页。   我又凉了。   “可崔灵是何等人物?受到此等奇耻大辱,定会仇恨蒙心,修炼邪功,以至于走火入魔,成为一个面上贤惠、内心阴暗的恶毒女人。”   崔灵冷淡地念完后,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写日记倒也算前后呼应,最起先说臣妾是‘该死的贱女人’,到了后来又说臣妾是‘恶毒女人’。臣妾想想也是,总归都是一个意思,总归臣妾就是个心头阴暗的坏女人。按陛下的意思,若臣妾没有遇到陛下,臣妾最终只会自作聪明,自讨苦吃,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不不不,灵儿若是没遇到我,定会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如如意意、大吉大利、日日吃鸡,遇上了我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此话一出,脾气本就难以捉摸的崔灵,神色更冷。   我寻不出自己这句话有何错处,心下更慌,无计可施之时,只能拿出压箱底的羞人招数。   我眼珠子转了两转,便流出了两行清泪,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道:“灵儿。”   崔灵见后大惊,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即又嘲弄道:“陛下数月前将臣妾算计成那样,如今还以为臣妾又会中计?臣妾虽及不上陛下心机深沉,但尚未蠢钝到这地步。”   我闻后,直接嚎啕大哭起来,道:“就算真是计,我哭成这样,你当真就不心疼吗?”   她转过头,故意不看我,冷道:“不心疼。”   我本是假哭,可转念一想,若崔灵当真不原谅我,日后又结下心结,心里头苦得就跟吃了黄莲一般,渐渐地,假哭便成了真哭。   我哭声渐大,崔灵终再难忍,厉声道:“别哭了,若是被殿外的宫人听见,传出去成何体统。”   我被一斥,眼泪冒得更厉害,断断续续道:“你……原谅我,我……便不哭了,若你不原谅我,我便……”   崔灵冷笑道:“便怎么?”   我答不上,只得继续拼命地哭。   过了片刻后,我再哭不出声来了。   只因崔灵又霸道地堵住了我的嘴。   吻深情长,痴缠许久。   崔灵满意地品味完后,推开了我。   此刻的我尝了甜头,纵使被人用完就扔,也再挤不出泪水,不知耻地将头蹭了过去,笑问道:“灵儿不气了?”   崔灵推开我的头,不言不答,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日记。   紧接着,她两手一撕,日记便成了两半,她再一撕,日记便成了四半。   我见多日来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不禁惊呼道:“灵儿!”   崔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问道:“陛下舍不得?”   我立马改口,拍掌道:“撕得好,撕得妙。”   崔灵将撕碎的日记扔到地上后,我当着她的面,在纸片上狠狠地踩了两脚,狗腿道:“这破日记就不该存在,是我不对,是我手贱。写什么不好,非要写这些混账话。”   崔灵脸色转缓,我再接再厉,举手道:“我一一发誓,今后绝不会再写一篇日记,若违此誓,我……”   她笑着打断我道:“陛下的日记写得这般好,若是不写,岂不是埋没了你的才华。要叫臣妾看,陛下须得好好写下去。”   我一时愣住,摸不透她的心思。   “只不过,日后陛下的每篇日记,都须得拿给臣妾过目,也好叫臣妾赏赏陛下的才华。”   我犹豫道:“这……”   崔灵冷目一扫,威仪无限,吓得我脱口而出道:“奴才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好在她未再瞪我,否则我怕是直接要给她跪下去,连磕响头。   崔灵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轻拍了拍我的脸,骄傲地起身,伸出了她尊贵的手。   我若是会不了意,明日怕是也不用来皇宫里当值了,收拾收拾东西,就可以滚回大凉山种田。   我连忙起身,躬身扶住了崔灵的手,将她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殿门处,还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恭送娘娘”。   崔灵走后,我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劫后余生。   回到龙案边上后,我从被撕毁的日记中,寻出了一些空白的碎纸片,拾了起来,在碎纸片上写下了今日这篇日记。   这也将是我最后一篇发自内心写出来的日记。   今后的所有日记,都是写给崔灵看的,至于写给崔灵看的日记中能有几句真话,我心里头还是有点数的。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最后,在我的日记没有被崔灵完全掌控前,我还能说一句真话。   这同时也是我能留下的唯一一个忠告。   没事千万不要写日记!   一一绝笔   ……   待我写完最后这四个字后,忽听耳旁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我赶忙放下了笔。   可惜这一回,来不及了。   ……   其实还有一句真话,我忍不住要把它写下来。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是真话,反正为了我的人身安危,我必须要信这是一句真话。   一一爱崔灵,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皇帝的日记完   皇帝的假话日记即将开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了,辜负了许多小天使的期望,一一最后只说了五千字的废话,还不如凉凉hhhhhhh。不过接下来还会有几篇番外,至于作为搞笑担当的一一到底能不能儿女双全,番外里也会写(手动滑稽)  最后谢谢所有看文、留言、灌营养液以及投雷的小天使,谢谢你们一直的支持,给你们鞠躬,比心心(*^▽^*)  关于新文,因为题材原因,可能小天使们不会太感兴趣,但还是厚颜无耻地打个广告。玄幻剧情流BL《逆袭那个假想敌》,和前两篇文一样,有很多恶搞无厘头的东西,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波,再次比心心( ̄▽ ̄)~* ☆、番外:怀孕篇      一一近来有些惆怅。   他在家里头的地位本就低,本就处处比不上人,如今崔灵有了身孕,他的位置更是直接落到了深渊里。   平日里,崔灵的性子就有些难以捉摸,有了身孕后,脾气更是见长,喜怒无常,一些小事便惹得她发雷霆大火,被怒火所波及的除了无辜的宫人,便就是景真、景善,以及怒火的源头一一。   怀景真和景善时,崔灵和一一两人尚有心结未解,一一虽也事事顺着崔灵,将有身孕的爱妻护得极好,但两人间还是比不上现下这般亲热。   两人一黏在一起,一一的嘴巴便一刻都闲不下来,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若是少说了一句话,崔灵便会觉得寂寞。   若是以往,崔灵定会听得神色发寒,目含玄冰,但她见一一这般讨好自己,心一软,也就勉为其难地装出一副快乐的模样,耐着性子听一一的废话。   一一见崔灵乐得听自己说废话,越发得意,不知收敛起来。   这做人最怕的就是不知收敛,加之一一嘴巴又快,说多错多,如此一来,便常常惹得崔灵怒形于色。   他见崔灵发火,只得好生哄着,开口一哄,又说错话,弄巧成拙,最终落得个火上浇油的下场。   另一头,自一一的日记被撕毁后,每日都要向崔灵交篇日记,初时他还煞费苦心,好好写,写到后来,便免不了敷衍了事起来。崔灵见一一被捉弄管教得差不多,也网开一面,绕过了他,免去了他每日一篇日记。   但自此后,若崔灵遇到不顺心之事,便常爱拿日记一事来说,一一自知此事理亏,除了好生认错讨好外,再无他法。   这般下来,他便更寻不到翻身的机会了。   某日折子不多,一一批完后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便换了身御厨的衣服,溜去了御膳房。   自崔灵有身孕以来,若他忙完政务后时间还早,定要去御膳房亲手给崔灵备晚膳。   伍好通晓圣意,一见一一开始换御厨的衣服,便派人去知会了御膳房总管,叫他好生安排。   待一一到御膳房时,御厨们早已不见,偌大的御膳房全然被他一人给霸占了,任由他炒菜炖汤、煮肉煲粥,兴之所至,还会哼几句不成调的小曲。   前段时日,他向御膳房总管学了几道宫廷御膳,今日他有意在崔灵面前露一手,想向崔灵证明,他一一除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家常小菜外,还是能做出几道上得了台面的菜。   然而崔灵也从未指望过一一能做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菜,于她看来,一个当了皇帝的人,脑子里还顾念着做菜一事,本就古怪,值得嘲弄。   当所有菜都起锅后,一一也未换下御厨的衣服,便携着送菜的宫人,得意洋洋地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的宫人见皇帝陛下这般打扮,初感惊讶,后都料想是帝后之间的情趣,也见怪不怪了。   毕竟那两人连打打杀杀都能当做是一种情趣,更遑论偶尔变装一番。   宫人们欲帮着布菜,却被一一止住了,一一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了菜,再将其摆在了桌上。   一一未着常日里的龙袍广袖,布起菜来,很是方便,布完后,他邀功似地瞧着崔灵,故作恭敬道:“请娘娘用膳。”   崔灵掌管后宫,最见不得的便是不守宫规、不遵礼法、胡为乱作,有损皇家颜面之人。   今日皇帝穿着一身御厨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当着众多宫人的面演厨子。崔灵虽知他心意,但还是有些恼他丢皇家颜面,便想要捉弄他一番。   崔灵不动筷,睨了一眼一一,装作不认识他,冷道:“有闲杂人等在,本宫用不下。”   宫人们闻言后,不待帝后吩咐,立刻会意告退。   岂知崔灵阻了他们,淡淡道:“你们都是未央宫的人,算不上闲杂人,要这御膳房过来送菜的厨子才称得上是闲杂人一位。”   宫人一听,连忙憋住了笑,他们未料到,平日里威严正经的皇后娘娘竟也会说玩笑话。   一一顺着她的话,道:“若没有奴才这个闲杂人,那娘娘今夜又怎能吃得到这一桌好菜?”   崔灵道:“身为御厨,擅入后宫已是重罪。既知有罪,不认便罢,还出言顶撞本宫,罪上加罪,你说该如何罚?”   一一朝着崔灵眨了眨明亮的双目,笑道:“回娘娘的话,此罪万死不足惜。”   崔灵见他演得越发带劲,冷笑一声,道:“来人,将他押下去。”   宫人们怎敢真动手,都立着不动,装聋作哑。   崔灵重复道:“押下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言语间自带威慑,听得在场宫人寒毛直竖,还真想把一一给押下去。   一一见崔灵真有些恼,也不敢再把戏演下去,唯有坐到了崔灵身边,牵过她的手,揉了揉,道:“灵儿。”   崔灵抽走了手,冷哼道:“本宫是你这厨子能碰的吗?”   “厨子碰不得,莫非朕还碰不得?”   言罢,一一又将崔灵的手牵了过来,紧紧握住。   崔灵道:“陛下的御厨戏唱够了,记起自己的身份来了?”   “朕知你日日困在这宫里,心头烦闷,扮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博你一笑,讨你欢心。”   崔灵听完这话,不觉面露笑意,语调仍冷淡道:“陛下安安分分,别成日弄出些莫名其妙的戏来,臣妾便觉再欢喜不过了。”   一一见娇妻露了喜色,乘胜追击,一时也忘了等自己的两个儿子,道:“快尝尝,朕的宫廷菜定也不输御厨。”   崔灵又起捉弄之意,不动筷,只是看着他。   一一不解道:“怎么了?”   “你入宫七年,竟还不懂宫规。”   一一问道:“什么宫规?”   崔灵道:“本宫用膳前,你这当奴才的怎能不以身试毒?”   一一愣了片刻,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巴,故意砸吧出声,诱惑崔灵,末了,才道:“回娘娘,这道菜无毒,娘娘可放心食用。”   她见一一咽下御膳后,再无旁的动作,美目一瞪,道:“你试完毒,便算完了吗?”   一一一时反应不过来,反问道:“难道不算完了吗?”   崔灵不满地哼了一声。   若在平日,崔灵决计不会在宫人前同一一这般说话。可每当崔灵有身孕时,照之平日,更像个寻常女子些,时常在不觉中就会撒起娇,闹起别扭。   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看自己心爱的女人撒娇。   更何况今日撒娇的还是绝美的冰山佳人。   一一早就乐到不行,怜爱之情丛生,脑子都转得快了一些,连忙夹了菜,送到了崔灵嘴边,道:“请娘娘用膳。”   崔灵朱唇轻启,吃了进去,一一追问道:“如何如何,可有御厨的水准?”   诚然一一做家常菜是一把好手,但做宫廷菜还是缺些火候,和万里挑一的御厨相比,自是比不过的,但崔灵今日被哄得极开心,嘴上也不再挑刺,玩闹起来,道:“这般手艺,本宫今日就封你为……”   说着,崔灵从一一手中拿过了筷子,夹了一块肉,喂一一吃了进去。   一一嘴里塞着东西,仍急切地问道:“封为什么?”   崔灵浅笑道:“封你为御厨。”   一一故意不把口中物咽下去,鼓着嘴摇头,含糊不清道:“这个官小了。”   崔灵轻戳了戳他鼓着的脸蛋,笑道:“那御膳房总管?”   “还是小。”   崔灵挑眉道:“御膳房里最大的便是总管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一一将口中物咽下,正色道:“谁说的,御膳房里还有个官比总管还大。”   崔灵奇道:“什么官?”   一一笑道:“皇后娘娘的专属御厨,娘娘说这官大不大了?”   宫人们早已憋不住,皆在偷笑,就连崔灵也忍俊不禁,道:“好,本宫今日就封你为本宫的专属御厨。”   “谢娘娘。”   若看容貌,不笑时的凤破是要胜崔灵半分,可凤破一笑,常常便生猥琐。而崔灵一笑,却是惊艳至极,嫣然胜万花。   一一见到崔灵的笑颜,再顾不得周遭偷笑的宫人,主动吻上了她的唇,轻柔缱绻,久久不停。   这时景真和景善被宫人领了过来用膳,不曾想一入殿就见到这少儿不宜的一幕。   景善扯住景真的衣袖,奶声问道:“皇兄,父皇和母后在做什么?”   景真虽少年老成,但年岁始终还小,对情爱之事一知半解,被幼弟问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不愿在幼弟面前落了面子,便红着脸道:“他们大约是在办正事。”   “正事?”   景真沉默片刻,正经道:“母后肚子里的小皇妹就是这样进去的,你说这是不是正事?”   景善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嘴巴对嘴巴,小皇妹就能进肚子里。”   景真原以为景善不会再生问,可片刻后又听幼弟问道:“那皇兄,我们何时才能和女孩子办正事?”   这个问题景真答不上来。   景善继续道:“我们办完正事,肚子里也会有小弟弟小妹妹吗?”   景真还是答不上来。   “那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景真依旧答不上,唯有默然,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办正事的父母,盼望着他们二人能早日办完正事,将他救出苦海。   ……   大半年前,崔灵虽明令禁止一一自给自足,但如今崔灵怀有身孕已近八月,二人享不了鱼水之欢,一一又舍不得让崔灵挺着大肚子替他做那些羞人事,就算有了兴致,也多是硬生生地憋回去。   但一一终究也不是和尚,还未清心寡欲到那境界,难忍的时候,还是只得偷偷摸摸地自给自足。   这夜一一实在难忍,睁开眼后,见崔灵紧闭双目,崔灵向来浅眠,但有了身孕后,比之往日要嗜睡了不少。   一一想到此,便轻唤了一声“灵儿”,等了片刻,见崔灵仍毫无反应,他才放下心来,跟小贼似的起了身,掀开了帐幔。   殿内空无一人,宫人们都在殿外值守,几盏宫灯燃着,虽称不上明亮,但尚可让人视物。   一一轻步到了凤榻前,坐在了上面,解开衣衫,行起了龌龊事。   不多时,就飞升至了仙境,一一兴奋得闭上了眼睛,满脑子都是崔灵的模样,或嗔或笑,或冷或娇。他想的越多,崔灵的模样便越清晰,手上的动作也随之越快。   他几次按捺不住,就要轻哼出声。但一一一想着,自己一个出声,定会扰醒崔灵,便紧咬牙关不放,生怕嘴巴里逸出一丝儿声响。   正当他要大功告成之际,听见耳旁传来了一道冷声。   “陛下,在做什么?”   一一浑身巨颤,又从仙境被扔回了凡间。   崔灵站在凤榻前,悠悠闲闲地看着满面通红的一一。   “灵……儿,你何时……醒来的?”   崔灵微笑道:“醒来许久了。”   “那……”   崔灵知晓一一想问什么,先一步答道:“也看了许久了。”   此话一落,一一的脸更红得没法子看,侧过身子,不愿让崔灵瞧见自己的脸。   崔灵尚在床上时,便猜到了一一的心思,故意等他起身,这才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跟了上去。   若是平日,一一未必不能察觉有人前来,可那时他正当在仙境中,委实顾不上凡间这边的事,是以崔灵才能在他身边站立良久。   崔灵最爱看一一情动之时又羞又诱的模样,方才更是看得满足十分,心中燥热无比,恨不得欺身而上,攻略城池。   一一再度被崔灵坏了好事,心里头既羞又有些恼,故作闷闷不乐,不发一言。   崔灵坐到了凤榻边上,轻抚起一一的脸,笑道:“真恼了?”   一一直起身子,把衣衫拢好,理直气壮道:“今夜之事虽是我不对,我不应瞒着你自给自足,可你也不应这般吓我。我过往就同你说过,男人在这事上是吓不得的,要是真吓出了毛病,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你数数看,你吓过我几次了,半年多前在宫里,还有清北派那次,还……还……”   他越说越觉自己万分在理,声音不觉增大,听得崔灵皱眉,冷道:“瞧着陛下是想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臣妾和陛下的闺房事。”   一一这才发觉自己声大,立即住了口,故意捂住了嘴,以示不敢再开口半句。   崔灵脸蹭到了他耳畔,道:“过往你不还求着我玩花样,如今有花样送上门,怎么不要了?”   一一认真道:“过往是过往,如今你有身孕在身,我哪里舍得让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操劳?”   崔灵听后,在一一脸上连啄了几口,微笑道:“傻一一。”   “当时我不许你自给自足,就是舍不得让你一个当皇帝的人,放着后宫三千不要,偏偏自给自足。别说臣妾是要做贤后的人,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妻子怕是也看不下去。”   崔灵的这句话说得极温柔,目中还含着深深的情意。   话音入耳,一一心头一甜,忙道:“我知晓,就因我知晓你舍不得我,我才更舍不得你。”   崔灵闻后,默然许久,笑道:“一一的情话越发动听了,你说我今夜应当如何奖赏你呢?”   说着,她软滑柔嫩的双手探到了关键地,一一身子登时一紧,轻吟半声,又咽了回去。   “叫出来,我听着欢喜。”   一一得了令,岂能不叫,初时还有些隐忍羞涩,叫到后面,全然放开,甜而不腻,听得崔灵唯有暗自默念清心诀,以此来抵御脑海中的种种羞人念想。   一人自给自足,纵使脑海中浮想万千,但终究有些寂寞,但此刻冰山神女已成了贤惠娇妻,还在旁尽心满足自己。   一一再寻不出有比这还美妙的事。   也再寻不出有比崔灵更美好的女子。   自然他也不敢去寻。   熟不知,崔灵瞧着一一的脸,心头也是同一个想法。   她儿时读史,最瞧不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主,此刻她倒觉得,有美人如厮,江山似也无甚意思。   圆月透窗,痴缠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来码番外了,第一次码番外,也不知道该码些啥,大概是花式撒糖吧(*^▽^*) ☆、番外:生娃篇       离崔灵临盆之日越近,一一去御膳房便去得越勤,似恨不得崔灵的每顿饭都是他亲手做的,政务不多时,他有大把时间去准备晚膳,政务多时,他索性把未批完的折子带去了御膳房,左手拿刀拿铲,切肉炒菜,右手拿朱笔,蘸墨写朱批。   初时一心二用,一一还有些手忙脚乱,到了后来应付自如,两不相误。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时炒菜的动作太大,油汁酱醋还是不免会飞溅到摊开的折子上。   某日楚桓拿着批复下来的折子,盯了半晌,瞧着折子上的几个污点,明知那决计不是墨迹,但一时却又想不出那是什么。   姬小萌端着煮好的粥进了书房,见自家夫君眉头紧锁地盯着折子,凑眼去看,也觉古怪,便将折子抢了过来,放在鼻边闻了闻,奇道:“这折子上怎会有股醋味?”   无独有偶,崔懿当日拿到一封批复的折子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那封折子上不仅有几个小污点,竟还有一大片污迹,以至于遮盖了他大半墨字。他往下看,又见折子的后面,留有朱批一段。   “小婿为令爱备膳之时,失手打翻酱罐,望泰山大人勿怪。”   朱批的最后还画了一个简笔的笑脸。   崔懿的面色起先还有些难看,待看到那个笑脸后,也不禁莞尔,合上折子,便随友人去钓鱼了。   崔灵平日饮食极有节制,哪怕是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吃腻了也不觉有何诱人之处,但一一的菜明明瞧着平平无奇,可她却如何也吃不腻,每回都忍不住想要将盘中餐吃个干净。   吃得多了,脸上的肉也多了不少,每回崔灵见一一送饭过来,便又喜又恼,想吃却又不敢多吃。   一一怎知女子的这些心事,每回布好菜后,就开始拼命地给崔灵夹菜,盼着崔灵吃得越多越好。   “陛下,别夹了。”   崔灵看着眼前肉菜堆成了小山的碗,面色不善地出言打断。   一一手上动作不停,笑嘻嘻道:“这哪里够,比平日里的少多了,你且等等,朕再给你夹一筷子炒白菜。”   “臣妾今日无甚胃口,陛下停手吧。”   一一这才停住了手,疑道:“灵儿今日怎么了,忽然没胃口,莫非是何人惹恼了你?”   他言罢,思索一番,发觉这宫中除了他自己外,还没人有胆子敢去招惹崔灵。随即他便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爱妻。   思索无果后,他又夹起了菜,菜未入崔灵的碗,崔灵便冷瞪了他一眼,他只得把夹起的菜放到了身旁景善的碗里。   崔灵有些恼一一不明白她的心思,便始终不愿动筷。   一一也想不通今日崔灵为何又闹别扭,不自觉地拨弄起大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从他进门后,崔灵便注意到了他右手上的扳指,只是方才她想着用膳一事,未加询问,此时她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怎戴了个扳指?”   一一听后一慌,道:“前些日子,地方上进贡,说这是绝世好玉,朕瞧着有趣,便拿来戴着玩。你不是常说朕不会打扮,今日朕戴个玉扳指是否要丰神俊朗几分?”   若旁人说这话,崔灵兴许会信,可一一说这话,崔灵便是如何都不信。   一一向来不注重自己的模样打扮,最不待见的便是宫中的华服宝饰,像他这般性子的人怎会为了皮囊好看,故意去戴什么玉扳指,自找不痛快。   由此可见,这玉扳指背后定有蹊跷。   崔灵晓得一一不会说,便霸道地拉过了一一的手,将玉扳指摘了下来,只见他的大拇指根部有一道不浅的刀痕。   这下子,崔灵不问也知是如何一回事了。   一一怕崔灵见到了自己因下厨而留下的刀伤,心疼不说,兴许还会阻止他继续下厨。由是这般,他才不愿让崔灵看到那道刀口,免得崔灵自责忧心。   见崔灵果真面露忧色,一一急道:“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口子,灵儿不必挂在心上。”   崔灵放开了一一的手,淡淡道:“若你明知我不会挂在心上,又何以不愿让我知晓?”   一一语塞,委屈地埋头吃起了白饭。   一旁的景真发觉气氛有些古怪,赶忙站起身,伸长小手臂,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一一碗里,笑道:“父皇光顾着给母后夹菜,碗里只有白饭,既然父皇忘了给自己夹菜,那就让儿臣来尽孝。”   一番话下来,听得崔灵极是满意,脸色好看了许多。同时,她也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自她有孕后,一一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放眼天下,也极少能找到亲自为妻子下厨的夫君,更何况一一还是在政务繁杂时,专程抽出宝贵的时间去替她下厨,以至于弄伤了手,还不愿让她知晓。   可她居然为了一些小女儿的心思闹别扭,冷脸不愿吃。   如此行径,怕是姬小萌也做不出来。   崔灵想通后,长叹了一口气,目含愧疚,真诚地向一一赔礼道歉,吓得一一面色发白,差点就要撩袍跪下,把崔灵道的歉给还回去。   ……   晚膳未用完,一一的嘴巴仍闲不下来,又找起了话说。   “都说酸儿辣女,朕瞧着灵儿有了身孕后,更爱吃辣,肚子里定是个公主没跑。但辣吃多了对你现今的身子不好,所以朕还是按清淡滋补的菜式给你做。”   崔灵淡淡道:“酸儿辣女这种毫无医理的话,陛下也信?”   一一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姬无疾在医术上的造诣之高,远胜于世间寻常医者,崔灵跟随他学过一段时日的医,知晓这生男生女在受孕之日便已成定局,绝非有了身孕之后,再服用药食抑或求神拜佛所能更改的。   崔灵深谙一一求女心切,也不愿跟他说这些,怕扫他兴。   再来崔灵又知,一一同世人一般信“酸儿辣女”这话。崔灵有孕之后,就算并不十分喜吃辣,也时常装出无辣不欢的模样,就是为了给他个希望念想,让他在这段时日能开开心心,至于真到了临盆那日,崔灵也别无他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眼看着临盆之日将近,崔灵有些后悔了,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一一太大的希望,万一到时候真还是个皇子,以一一的性子,失望到了极致,当场哭出来也说不准。   所以趁着事情尚未盖棺,崔灵便想着该如何适当降低些一一的期望。   崔灵断去思绪后,微笑道:“陛下可曾想过,若臣妾这胎仍是个皇子呢?”   一一笑意顿时凝住,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一同用膳的景真插嘴道:“父皇常同儿臣说,母后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公主。”   景善放下了筷子,拍手道:“儿臣也想要个妹妹,不想要弟弟。”   景真自幼受崔灵教导,本就较寻常孩子懂事明理些。大半年前,皇帝南巡时,景真交到了楚桓手里带,这带了几个月下来,把景真带得越发老成了。   景真看向了一一和崔灵,认真道:“照儿臣来看,弟弟妹妹都好,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父皇和母后皆不会偏心的。”   说着,他转而看向景善,道:“你也要记住,我们当哥哥的也不能偏心。”   一一还未来得及开口,倒先被儿子教育了一顿,到了这时,哪怕他心里头就是想要女儿,日后就是要偏心女儿,此时也唯有哈哈假笑道:“真儿说得好,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父皇都喜欢,都一视同仁。”   言罢,他心虚地给景真夹了块肉,以示嘉奖。   自那日崔灵无情地点明她怀的未必是公主后,一一的心里头便开始慌了。   他生性乐观,凡事都往好的想,崔灵尚未有身孕前,他便成天念叨着要公主。崔灵有了身孕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崔灵怀的自然是公主,加之崔灵又比以往更爱吃辣,他便更认定了这事。   虽说听完景真那番话后,他又觉若再生个像景真那般懂事的男孩,也不是不好,可他心里头就是对女儿有个执念,轻易放不下。   ……   时光过得飞快,御医推算崔灵临盆就在这几日。   崔灵又非第一次生子,这段日子十分淡定,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一丝紧张之感,倒是一一,一得空,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崔灵,生怕崔灵有何闪失。   某日下午,一一留了杜白和楚桓商议一些政事,他本打算草草说完,可真商议起来,又不敢马虎了事。   待政事商议得差不多后,杜白先行告退,楚桓被一一单独留了下来。   楚桓留下后,奇道:“不知陛下留臣,还有何事?”   一一在冰冷的龙椅上坐得烦,便起身走到了楚桓跟前,道:“皇后临盆在即,不瞒堂兄,朕如今很是紧张。”   楚桓更为不解道:“陛下又非初为人父,照常理不应如此。”   一一叹道:“堂兄儿女双全,自不能懂朕的感受。”   楚桓认真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一一将满腹忧愁向楚桓倾诉了干净,楚桓原以为是何大事,未料到就是个生男生女的小问题,但他见一一如此紧张,也不得不装出十分重视此事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这女儿可未必就如同陛下想的那般贴心懂事,臣家里面的丫头就被她娘宠得不成样子了,每回那丫头闹出乱子,臣想出手教训,小萌和父王便成了一个战线上的人,拼命护着她,还说什么女儿打不得。”   一一难得赞同姬小萌和晋王的话,道:“女儿娇弱,本就打不得。”   楚桓摇头道:“男孩女孩皆是不打不成器,臣都已经开始忧心,以那丫头的性子,日后怎找得到夫家?倒是臣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懂事。”   一一似根本未听进去楚桓的话,自顾自道:“男孩自然是不打不成器,女孩就该捧在手上宠着。”   楚桓听完这话,不禁腹诽,若一一真生了个女儿,日后定是个被宠上天的混世魔王,比自家闺女有过之而不及,如此看来,他还是不生女儿为好。   后转念一想,一一身旁有崔灵在,就算真生了女儿,应也不至于教得太坏,毕竟在教育子女一事上,楚桓佩服的人里,崔灵当属第一位。   楚桓又劝了几句,一一终究听不进去,这时伍好匆忙地走了进来,说皇后要生了。   一一太过慌张,拉住了楚桓的手,声音发颤道:“堂兄陪朕一同去看看。”   楚桓刚要劝谏,说他一个外臣入后宫着实于礼不合,谁知话未出口,便被一一拉到了殿外。   一一等不及摆驾坐龙撵,一个飞身跳到了房顶上,踩着琉璃瓦,施展轻功,便向后宫那边飞奔了过去。   楚桓无奈,只得双足点地,追在后面。于他而言,在宫中使着轻功飞来飞去,着实太过荒唐,也太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   熟不知御林军过往曾多次把殿顶上逍遥疾行的一一当成刺客,如今对这位陛下的荒唐举动已习以为常,见到了也当未见到。   可叶非秋新官上任,当值的日子尚不算长,他在远处,见紫宸殿顶上竟来了两位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心下一惊,未来得及听手下人的提醒,提气就追了过去。   一一一心想要见崔灵,楚桓一心想要跟上一一,叶非秋一心想要抓刺客,三人一个追着一个,看得地上的宫人和御林军一愣一愣。   一一经未央宫庭院时,竟见崔灵在院中品茶,身后还站着一群侍奉的宫人,便赶忙止住脚步,飞身而下,落在崔灵身前,疑惑道:“灵儿,他们不是说你要生了吗?”   崔灵见一一毫无礼数,不走正道,慌慌张张地从天上飞了下来,面色不善,语调冷淡道:“臣妾方才只是胎动,如今已无事了,倒是陛下从天而降,把臣妾吓得不轻。”   一一委屈地解释道:“朕也是着急嘛。”   崔灵见惯了大场面,一一此举自然吓不着她,倒是她身后的宫人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护驾”两字叫了出来。   宫人们好容易定下心神,未多久,定下的心神就乱了,只因又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待他们看清来者是世子殿下时,第三道人影又潇潇洒洒地落了下来。   叶非秋自上回陪崔灵练剑被抓包后,本死都不敢再踏入未央宫半步,可今日他有追拿刺客这一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便也未多作他想,跟着两个人影,落到了未央宫的院子里,拔出了佩剑。   剑光一闪,他就后悔了,只见满院子的人正盯着他,而院子最正中的三人,无一是他能得罪的。   叶非秋将剑收回了剑鞘,就听一一皱眉冷斥道:“大胆叶非秋,擅闯后宫,所欲何为?”   “臣……臣来此缉拿刺客。”   一一被崔灵训完,正愁气没地儿撒,如今有人送上门,便极不客气道:“你的意思是,世子和朕是刺客?”   叶非秋单膝跪地,知多说无益,只得乖乖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楚桓打圆场道:“叶大人心系陛下安危,方才会鲁莽行事,请陛下息怒。”   崔灵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师侄被一一当成了撒气桶,忍不住护犊道:“若不是陛下视宫规于无物,叶大人又怎会将你当做刺客,陛下应当好生反省下自己。”   一一哪敢逆崔灵的意思,忙应道:“皇后所言在理,今日之事是朕鲁莽,叶卿不过是尽忠职守,快快请起。”   言罢,一一还满脸假笑,装模作样地虚扶了一把叶非秋。   崔灵训完一一,想着叶非秋今日处理此事也确实太过鲁莽,未看清人,就胡乱追。想到此,崔灵便转头又训起了叶非秋,一一见崔灵调转矛头,心头又得意又高兴,还悄悄地朝楚桓递眼色。   楚桓觉得自己今日冤枉极了,莫名其妙地就卷入了一场闹剧里,所幸他还未被崔灵的怒火给波及到。   自八年前,崔灵在农泉山庄毫不留情地刺破楚桓的衣衫后,他对崔灵始终是畏多于敬。   正当他暗自庆幸时,便听耳旁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本宫素来敬仰世子殿下行事沉稳,知礼明节,却不曾料到今日竟也这般胡闹。”   原来今日他们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楚桓觉得自己更冤枉了。   崔灵训完战战兢兢立着的三人后,喝了杯茶,腹中一阵剧痛袭来,她知晓,这回是真要生了。   紧接着,未央宫中众人忙成了一团。   一一几欲进殿帮忙,但又不禁想起多年前崔灵生景真的那日。   那天,他不顾宫人劝阻,不守礼法,非要进产房去给崔灵助威呐喊,结果毛手毛脚,弄巧成拙,本是一片好心,却闹得人仰马翻,最终被躺在床上的崔灵给斥了出去。   此后,他便只敢在正殿里老实地候着。楚桓和叶非秋未得旨意离开,不得不陪着一一。   一一心中慌乱,在正殿里踱来踱去。楚桓和叶非秋心头本不慌,但见一一慌成这样,他们也莫名地着急起来,叶非秋尤甚。   他想着小师叔正当在受苦,也不禁想跟着一一踱步。但他怕自己一踱起步来,又被扣上欲加之罪,得不偿失,遂消了念头。   正殿中无人敢言,只闻脚步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孩啼哭声惊醒了殿中人。   不等一一进去,香梅先一步从内殿出来,笑道:“陛下大喜,又得皇子一位。”   一一听见“大喜”两字正欲咧嘴一笑,可“皇子”二字一出,他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莫名地有些想哭。   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香梅见他笑意凝在了脸上,又补充道:“这是一重喜,”   一一精神微振,问道:“二重喜何在?”   香梅道:“娘娘肚子里还有位殿下,第二位殿下还未出来,请陛下再静待片刻。”   香梅报完喜后,又入了内殿,留一一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本已万念俱灰,但忽闻崔灵肚子里竟还有一个,顿觉人生重燃希望,老天还未绝情至此。   不多时,内殿又起一道啼哭声,香梅再度走了出来,满脸喜色地到了一一跟前。   楚桓会意,已然开始祝贺道:“龙凤成双,陛下大喜。”   一一喜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连声道:“好好好。”   香梅道:“世子殿下说错了,不是龙凤成双,第二位殿下……”香梅见一一神色有变,登时有些不忍说下去。   一一心跳早慢了半拍,叶非秋却不觉有他,好奇追问道:“第二位殿下怎么了?”   “第二位殿下他也是个皇子。”   也是皇子?   两个皇子?   一一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但此刻崔灵刚历了一场大劫,正躺在床上,哪里还容得他胡思乱想。   他一个箭步入了内殿,也不急着去看皇子,径直到了崔灵床边。满殿的宫人们早做完了清理的事,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崔灵躺在床上,满头大汗,但因着她是武道高手,身子康健远胜于寻常女子,此刻瞧着也不觉虚弱十分。   她见一一来后,微笑道:“陛下不先去看孩子,来瞧臣妾做什么?”   一一道:“孩子日日可看,有什么稀奇的,可要是少看了一眼你……”   他本意是想说,孩子不及她重要。   可此话一出,好似意思就有了变化,还是不大好的变化。   崔灵慧敏,听后果然笑意全敛,神色一冷,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一一急道:“朕怎可能是这个意思?”   崔灵知晓一一是何意,但止不住冷笑道:“是吗?”   “是是是。”   一一连应了几声后,握住了崔灵放在被子外面的双手,亲了好几下,亲得崔灵双颊泛红,低声问道:“够了吗?”   “见你平安,朕欣喜,怎么亲都不觉够。”   崔灵舒眉浅笑,道:“臣妾还怕陛下会哭。”   一一奇道:“朕哭什么?”   他见爱妻平安,欣喜之下,一时也将求女不得之事给忘了。   崔灵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轻声道:“陛下想要公主,可这回还是两个儿子。”   一一想到此事,确实有些失落,但面上挤笑道:“有公主自然更好,但没有也无须太过挂怀。你瞧瞧先帝多想要儿子,结果生了一后宫的公主,可朕的灵儿生的都是儿子,这回更是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比先帝整个后宫的妃嫔们都厉害。不对不对,我不能这般讲,这话听起来就跟女子不生儿子就没用似的,对女子委实太不尊重了。我应当这样说,就算灵儿一个孩子都不生,也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   崔灵被一一没头没脑的烂话逗笑,片刻后,仍不信道:“你前段时日,成天嚷着要公主,渐渐地,这事都成了你心头的执念。如今说放下执念,当真便能放下吗?”   崔灵一语中的,听得一一敛去了笑,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复笑道:“放下执念虽难,但我总要试一试,况且日后就算真有了公主,在我心中,她也不及灵儿重要。”   崔灵淡笑道:“若陛下真得了公主,心里头便不会这么想了。”   一一最爱瞧崔灵吃味还不认的模样,此刻见了大笑道:“朕的贤后竟连自己女儿的醋都要吃。”   崔灵的小女儿心思被瞧破,冷哼道:“陛下胡说些什么。”   一一怕爱妻真恼,讨好地俯下身子,挺直的鼻子抵在了崔灵的俏鼻上,蹭了蹭,微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灵儿是贤后,灵儿是大度的女君子。”   崔灵被哄得欢喜,玉指抚上了一一的侧鼻,小声道:“我听闻民间有些法子,说是去什么庙拜个什么菩萨,心意若诚,便可如愿得女。待我身子好些,你陪我去拜一拜,看能不能真给你求个公主回来。”   一一深知崔灵向来就不信神不拜佛,可她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竟愿去做那些以往绝不会做的事,心里头涌上来的感激和怜爱之情,一时难以言说。   他回神后,连忙道:“不许去。”   “为何?”   “我不愿灵儿为了实现我的心愿,便去做那些你厌恶的事,宫里头没有公主,便没有公主,有几个聪慧体贴的皇子也是一样的。”   一一太过满意自己这句真诚的情话,料想崔灵听后定会感动万分。   谁知崔灵却皱眉道:“陛下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下一瞬,崔灵锢住了一一的脸,迫使着他的双唇落到了自己的唇上。   良久后,两唇相离。   崔灵意犹未尽,眼带笑意,瞧着一一因突如其来的接吻而通红的俊脸,微笑着说了一句极俏皮的话。   “你说宫里头没有公主,可我瞧着,宫里头分明就有一位公主,还是位比旁的公主都美貌的公主。”   一一听后一愣,心想先帝的公主们皆出嫁从夫了,如今后宫里确然一个公主都没有了。   他想不通,便只得问道:“那位美貌的公主在哪儿?”   “就在我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公主只要一个就够了 ̄ω ̄= ☆、恶搞番外:灵魂交换篇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纯属恶搞脑洞,和正文无关,小天使们完全可以看做是发生在平时时空的故事hhhhh   单双双觉得近来事情有些古怪。   古怪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挚友崔灵。   在世人心中,崔灵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是母仪天下的贤后,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把“优雅尊贵”四字做到了极致。   她向来无大悲、无大喜、无朗笑、无高声。   可近来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一步步地毁掉她的神女形象。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次茶会上,茶会是妃嫔们隔三差五便会举行的后宫活动。   无趣却又不得不开。   后宫寂寞,寂寞的女人总要想尽法子找些乐子。   以往崔灵在茶会上,除却一些套话和官话外,极少开口,大都是坐镇其间,面露得体的微笑,优雅地品茗香茶。   她虽极少置词,可每每开口便是金玉良言,曾点醒过在坐的不少梦中人。   今日的崔灵一入座,在场的妃嫔们便觉有些古怪,可若要让她们说出古怪在何处,似又说不出来,就是觉今日的皇后娘娘,气场较之往昔好似弱了不少。   妃嫔们施完礼,道完安后,宫人们手捧茶点,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茶点摆上了小桌。   按往常规矩,紧接着便是皇后娘娘的一段开场白。   然而,众妃们却始终未等到那段开场白。皇后既然未开口,她们也只得沉默。   过了良久,皇后瞪大了美目,奇道:“茶会不就是过来闲谈的吗,你们何以都不说话,还动不动看朕……本宫。”   单双双听后,虽越发弄不明白今日的皇后到底是怎么了,但她身为贵妃不得不替众妃开口。   单双双微笑道:“姐姐都未开尊口,做妹妹的又怎敢张嘴呢?”   皇后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道:“原来你们是等着本宫说话。”   众妃又是一惊,皆想:这般不雅的动作和这般傻的话,怎会是高贵优雅的皇后娘娘做出来和说出来的?   皇后见众妃神色有变,心里面也有些慌,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欲喝口茶压一压惊。   待她喝够,放下茶杯时,却见众妃脸上的惊色更甚。   她极是不解,不就喝了一口茶,下面那群女人为何又一惊一乍的。   众妃岂止是惊,心里头早就炸开了锅,只因在方才,皇后居然把漱口茶给喝了进去,还浑然不觉。   在场坐着的无一不是名门闺秀,这种最为低级的错,莫说是她们了,就连她们府上的侍女都不会犯,可今日,被她们奉为闺中典范的皇后娘娘竟然犯下了这样的错。   这无疑对她们多年的信仰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皇后还在回味方才的那杯茶,根本未顾及香梅给她使的眼色,更不知她的一个小小举动在无意中就伤了无数簇拥者的心。   她喝完茶,紧张感一散,便忍不住想要说话。虽说那人上朝前嘱咐过她,茶会时少说话,但她哪里听得进去,转瞬就将那苦心嘱咐给抛到了脑后。   “本宫瞧诸位妹妹光是品茶,应也觉无趣,不如今日就让本宫来说一段书助兴,你们吃茶也吃得香一些。”   众妃闻后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皇后见无人反对,权当她们都想听自己说书,一个拍板,便心安理得地说起了书。   初时,众妃们还惶恐不安,皆在想今日的皇后何以这般反常,可待她们将书听进去后,竟觉得趣至极,一时间连那满腹疑问也顾不上了。   皇后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更是得意来劲,觉得坐着不过瘾,索性站了起来,走到了殿正中,声音放得更大。   “话说那崔大将军同副将,一人开了一坛烈酒,月下对饮。崔大将军微醺辄止,将空酒坛摔落在地,披轻甲,背长剑,一人一马,携着醉意,奔赴到了叶塞尔城下。叶赛尔城位于极北之境,寒风凛冽,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大将军翻身下马,只见城门紧闭,抬目望去,呀!你们猜崔大将军看到了什么?”   皇后说到此,故意顿住,满怀期待地等众妃同她互动。等了半晌,她未等到,忍不住侧首去看默然无语的妃嫔们。   这一看,她的秀眉便竖了起来。   方才众妃们还反响热烈,如今却一个个皆低着头,面露惊色,唯一抬起头的单双双则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右手紧张地轻扣身旁的小桌。   皇后瞧不明白单双双的意思,只当众妃们忽然想起后宫礼数,又变得矜持。她不以为意,咧嘴嬉笑后,俏皮眨眼道:“你们不猜,本宫讲下去便没了意思,快来猜一……”   下一瞬,她因察觉到身后来了一个人,如遭雷击。   冷冽的男声不期而至。   “朕猜崔大将军瞧见城门上挂着一个人头。”   事已至此,单双双长叹了一口气,只得默默地为挚友祈福。   而闯下大祸的皇后愣了许久,逃无可逃,僵硬地转过了身子,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极了的笑容,小声道:“灵……陛下。”   皇帝见皇后绝美的脸上竟然能露出一个这般难看的笑容,心中的怒火便燃得更盛了。   他刚入殿时,便用冷冽的眼神示意妃嫔宫人们免礼,待他走到皇后身后时,在座的妃嫔们已被他那冷峻的神色吓得手心冒汗。   平日里,皇帝虽从未碰过她们,但对她们也算是和颜悦色、礼遇有加。是以,她们从未见过皇帝陛下满脸寒意,目似玄冰的模样。   倒不知,这副模样的皇帝陛下竟如此骇人,亦如此吸引人。   妃嫔们尽数低下了头,脸颊微红,就连向来不待见皇帝的单双双今日竟也心神荡漾,小儿女心思顿生。   皇后先还脸露惧色,待她见皇帝未出责言,便当着众妃的面,轻浮地拉过了皇帝的衣袖,娇嗔道:“陛下息怒。”   皇帝怕皇后在众人前把自己本就未剩下多少的脸面给全数丢干净,心中怒火再盛,也只能强压下,冷道:“全都给朕退下。”   殿中众人得令退下,殿门紧闭后,皇帝的面色未变,冷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皇后嬉笑道:“朕瞧着茶会无趣,便说几段书,活跃下气氛。”   皇帝眉宇间已有些女儿家才有的埋怨,背过身子,负手而立,道:“陛下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臣妾留。”   皇后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赶紧贴了上去,踮起脚尖,蹭着皇帝的冷脸,嗔道:“好灵儿,别恼了,平日里你都是一张冷脸,妃嫔们对你皆是畏多敬少,朕热脸替你招呼一回,也是想着为你积攒点人气。”   皇帝轻推开了紧贴着的娇躯,道:“臣妾积攒的人气怕是要被陛下给败完了。”   若单双双此时听到了这二人的对话,凭借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定能立马推断出帝后二人到底遭遇了何事。   昨夜一一和崔灵从巫山下来,正搂抱着彼此,品味云雨余韵,忽感天旋地转,再一睁眼,便交换了身子。   一一成了崔灵,崔灵成了一一。   这种离奇到了极点的事,使得崔灵惊慌失措了半晌,才平静下来。   至于向来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一,遇见这样的千古怪事,大呼有趣,气得崔灵极想好生教训他一番,可刚要出手,见到的却是自己的那张脸,怕打坏了,得不偿失,最终巴掌落在一一的脸上,便成了轻抚。   两人都是老夫老妻,对彼此的身子了如指掌,交换了身子后,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身子的关键部位,也不觉太过尴尬。   至少崔灵不觉得。   可一一的脸早羞红似血滴。   他一羞,就口渴,下床去倒水,没走两步,就觉不自在,一个低头见半遮半露、浑圆雪白的酥胸,抱怨连连道:“这般大,走起路来上下晃着,好不舒服。”   这话气得崔灵又想往一一身上招呼。   崔灵虽深爱一一,也深爱一一这具诱人的身子,可真让她以这种方式拥有这具身子,便有些接受无能了。而一一看着胸前多出来的两脯肉,也失去了方才的新奇劲,还是觉自己的身子用着自在。   但二人非神,遭逢此事,大惊之下,一时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灵和一一小议一番后,便决定先将这出荒唐戏唱下去,走一步算一步。   毕竟朝政不可废,后宫的事务也需人管。   第二日天明,崔灵便替一一去上了早朝,而一一则替崔灵主持茶会。   崔灵了解一一,猜到他定会在茶会上搞出乱子,下朝后,朝服未换,就赶了过去,   一到未央宫,一一果真未令她失望,把好好的茶会开成了他的专场说书大会,且神色浮夸,手舞足蹈,举止粗鲁,莫说不像个大家闺秀了,连个女子都不像。   虽说一一确实不是个女子。   崔灵越想越气,铁了心不理一一。   一一本想按老规矩环着崔灵的腰,讨好地耳鬓厮磨一番,求得崔灵的原谅,但方才他贴了上去后,觉得古怪非常。   因为他抱的是自己的身子,贴的也是自己的脸。   于是他不愿再上前。   此时的崔灵冷面站着,寒霜凝目,身姿挺秀,九龙朝服着身,脸无威色却自有一股驰骋天下、掌控九州的霸气。   一一无聊之际,唯有细细打量起自己的脸,顿时明白了当初崔灵为何会瞧上自己。   就连他自己也非承认不可,眼前的这张俊脸是真好看,好看到想让他出拳,给这张俊脸上添几道彩,方才能消心头的嫉妒之情。   他过往二十多年,竟都未发觉这事,一直当自己模样平平无奇,顶破天也就比寻常男子好看一点。   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到底是他过往二十多年瞎了眼,还是崔灵的冷冽气质为他整个人镀了一层光,从而使得容貌等级疯狂提升。   他认真地想了许久,不愿承认自己眼瞎,理所当然地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崔灵漠然无话,正等着一一贴上来讨好自己,唯有如此,她才会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谁知今日一一竟一直傻站着,她等不下去,转头一睨。   这一眼过去,她的火又冒了起来。   只见一一嘴角上扬,美目含情,双颊扑红,似乎下一瞬便要跺脚撒娇。   崔灵除了在床上外,在旁的地方何曾露出过这种小女儿作态?   片刻后,殿外的宫人们隐约听见殿内皇后娘娘的娇呼声。   宫人们互视,闭口不敢言,但心里都在想:平日里霸道高冷的皇后娘娘竟也有如此娇羞可爱的一面?   崔灵自然没兴趣对自己的身子下手,方才她只是出手小小教训了一回一一,一一却故意大叫,还故意顶着自己的身子大叫。   她怕一一再叫下去,她的脸面怕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便愤然作罢。   缩在床边的一一揉了揉自己如今玉藕般的胳膊,道:“灵儿你这般狠心,竟能对自己的身子下手,万一你真打伤自己的身子,心疼的还是我。”   崔灵冷道:“我出手自有分寸。”   一一见这般冰冷正经的话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一时想笑,但又不敢笑,反思片刻后,膝行到了崔灵身边,真诚道:“朕知错了,朕不该拿灵儿的身子为所欲为,落了灵儿的面子。平日里朕都知晓在朝臣前装正经,拿了灵儿的身子后,反倒忘了这个道理,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按照往日套路,这时一一会往自己脸上补两巴掌,以示诚意,这回他巴掌刚要落下,想起这张脸是爱妻的脸,落在面上,便成了轻抚。   崔灵回首,见自己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睛今日居然明亮如星,神采盈盈,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禁心软道:“陛下知错便好。”   言罢,她的头习惯性便靠在了一一宽阔的胸膛上。   下一瞬,胸前的两片柔软让她如梦初醒,起身道:“不对。”   一一问道:“什么不对?”   崔灵如今是男儿身,力道比女儿身时大了不知多少,无须用力,就将一一的脑袋揽到了自己的胸前,宠溺笑道:“这样才对。”   一一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发觉挣扎不开,只听崔灵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如今你是皇后,朕是皇帝,皇后就该老实地待在朕的怀中。”   一一闻后,故意一声娇笑,引得崔灵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抬首,看着自己那张因被崔灵附身后而变得霸道冷峻的脸,眨着美目,甜声道:“皇后便皇后吧,只要灵儿能开怀,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帝,臣妾都能。”   “都能什么?”   “都能好好当。” ☆、恶搞番外:灵魂交换篇下      崔灵和一一适应彼此的生活适应得极快。   初时,崔灵还把每日的折子都送到一一的面前,而一一也把后宫的事务都留着等崔灵处理。   到了后来,一一开始偷起了懒,让崔灵模仿他的笔迹,替他写折子,   每到这时候,崔灵总会皱眉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当真要让臣妾处理这些政事?”   一一总会笑道:“如今你是皇帝,臣妾才是不得干政的后宫。”   崔灵拗不过一一的意思,便只能开始替他着手处理政事。   除了批阅折子外,崔灵每日也要把上朝时所听所闻都记下来。她明/慧过人,虽做不到一字不漏,但转述给一一的意思大致不会有差错。   一一听完后,好些时候都是笑而不答,反问崔灵这么看,崔灵年幼时就触碰政事,这些东西自难不倒她,她说出己见后,一一总会夸张地惊呼道:“灵儿真聪明。”   这之后,崔灵总会赏一一一记冷眼。   又过些日子,一一索性不再听朝堂上的事,全权交由崔灵定夺。崔灵先是觉不妥,但很快便习惯了下来,每日照常上朝,有条不紊地处理国家大事。   近来,文武百官也都觉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似乎越发威严,气度越发尊贵不凡了。   楚桓更是常在姬小萌面前夸,说近来堂弟下朝后的谈吐文雅了不少,字也似乎好看了一些,比之以往,竟多了几分风骨。   他的欣慰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姬小萌却不解道:“桓哥哥欣慰什么?”   楚桓笑道:“我欣慰我多年前对陛下的教导,在今日竟然有了成效。”   如果一一知晓了此事,定会毫不留情地点明道:“堂兄,你想多了。”   杜白也不知最近楚桓在瞎乐呵什么,他某日下朝后,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殿,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感叹何人。   “好是好,但还是少了几分灵气。”   他感叹完后,回首见楚桓还在一脸欣慰地傻乐,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斥道:“你比他们两个更缺灵气。”   一一听闻近来崔灵的表现后,常“嫉妒”道:“朕当年跟着杜太傅学朝堂上的这些门门路路,也不知学了多久,灵儿竟然一碰就通,还引得朝臣交口称赞。”   崔灵听完一一的“称赞”,多是面无表情,有时半夜批完折子,心疲手乏,见一一在身边,放下朱笔后,便会抱怨一声“累”。   这时,身旁的一一则会立马端上早已为爱妻备好的宵夜,一勺一勺地喂崔灵吃下去。   崔灵嘴上吃着宵夜,眼睛盯着一一手上的老茧,又增了几分心疼之情。   这些年来,他便是这样辛劳地处理政务,大功告成后,没有宵夜慰劳,没有红袖软语,只有端坐在龙椅上的寂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坐在龙椅上。   而龙椅之上,坐着的大多是孤家寡人。   待崔灵恍悟后,对一一的脸色好了不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灵的脸色一好,一一就会开始反思最近是否又做错了什么事。   莫非他带着景真和景善逃课去旺药镇的事被崔灵知晓了?   崔灵除了处理政务外,时而也会听宫人们向她汇报一一的一些举动。   皇帝陛下性情突变,汇报的宫人们日子也不大好过。   以往的皇帝陛下极是平易近人,无论听到什么,脸色大都尚可,多数时候都带着笑意,从不会把气撒到他们的身上。   现今的皇帝陛下虽也未真惩处过他们,可每当陛下听闻皇后又闹出什么乱子时,脸色便会顿变,冷如寒冰,看得渗人,似下一瞬就要龙颜大怒,让他们的脑袋搬家。   若皇后循规蹈矩,他们的日子也要稍微好过一些,可原本端庄贤惠的皇后娘娘偏偏就跟吃错了药一般,就是要搞出些不大不小的乱子,闹出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这日宫人们汇报完后,皆松了一口气,岂料近来变得寡言的陛下突然问道:“你方才说,皇后昨日将你们遣到了殿外,还似乎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宫人点头如捣蒜。   崔灵挥退宫人后,便摆驾到了未央宫。   她见宫人们都立在殿外,就知晓内里有鬼,她悄声入殿,屏息止气,用内力隐去了脚步声,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到了一一的身后。   而如今的一一正坐在镜子前,自言自语,沉浸在美梦中,竟不知大难将临。   “一一哥哥真好。”   “一一哥哥真俊。”   “一一哥哥做的菜是天下间最好吃的菜,灵儿怎么吃也吃不够。”   “一一哥哥说什么,灵儿就做什么。灵儿最喜欢一一哥哥,灵儿离不开一一哥哥,灵儿一辈子都要和一一哥哥在一起。”   一一托着腮,看着镜子中崔灵的脸,听着崔灵的声音,就觉崔灵这样的高冷神女真在对自己说这些恶心到令人发指的情话。   这种情景,往日里他连做梦都梦不到。   他越听越来劲,越听越觉作为男人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后世有一个词专门用来描述这种情况——意淫。   重度意淫。   崔灵再听不下去,箭步上前,一个拂袖,就将镜子掷到地上,冷声道:“你又在做什么?”   一一满脸通红,看着碎镜,又吓又羞,半晌后,垂首道:“你平日里又不会叫我一一哥哥,更不会说这些酸话,可我就是想听,白日里想听,梦里也想听。如今换了身子,还不允许我实现一下自己多年来的小小心愿吗?”   说到最后,一一抬起了头,委屈地就跟要流泪似的。   崔灵看着自己的脸,尤其是那双含羞灵秀的双目,一时慨然。   过往二十多年,她竟都不知自己会有如此惹人怜惜的一面。也难怪世间男子大多爱那些柔情似水的弱女子,莫说是男子了,就连她见了眼前的这张脸,心都怦怦直跳起来,至于那时常就不安分的地方自然也开始变得不安分。   心一跳,她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崔灵将一一拉了起来后,自己坐在了凳上,玄色广袖一揽,身前的绝色佳人嘤咛一声,便入了自己的怀中。   一一初时还很不适应,动弹了两下,很快便老实起来。   崔灵轻抚着一一的青丝,无奈道:“听够了吗?”   一一抬首,莫名自豪道:“灵儿的声音这般好听,叫一一哥哥的时候更是好听不过,朕再听个一千遍,一万遍都听不够。”   崔灵听得开怀,失笑道:“真这么好听?”   “那是自然,只可惜……。”   “可惜什么?”   一一叹息道:“可惜方才的那些情话终究不是灵儿心甘情愿说出来的,而是朕在自欺欺人。也不知,朕何时才能听见灵儿亲口说出那些情话。”   一番话下来,听得崔灵动容,想着落下面子,满足一回他的心愿也并非不可。   一时间,崔灵忘了自己还未拿回身体,便生硬地唤道:“一一哥哥。”   话音落后,怀中人虎躯一震。   诚然,“一一哥哥”四个字从崔灵的嘴巴里说出来,于一一而言自然是天籁之音,可这四个字若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那效果便截然不同了。   当再熟悉不过的男声说出了“一一哥哥”四字后,一一心中只有一个四字想法。   一阵恶寒。   ……   一一离了朝政后,顿觉轻松万分,成日里潇潇洒洒,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前日换了身侠女服出宫吃茶,今日便又飞身到了未央宫殿顶上嗑瓜子。至于后宫诸事,则早找了个理由,尽数丢给了单双双打理。   后宫中的杂务于他而言都是芝麻小事,不值得他费心,唯一值得他操心的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以往那些年,他忙于朝政,两个儿子都是崔灵在教养,他这个当爹的陪儿子的时间着实少得可怜。   虽然他也会在百忙中抽空去查查儿子平日里的功课,偶尔在睡前给景真和景善说会儿故事,隔三差五地嘘嘘寒问问暖,但终究还是称不上是个尽职的好爹。   如今换了身子便好了,有大把时间陪着两个儿子。   他每日在深宫里就盼着儿子放课,好将他们迎进殿,笑着同他们谈几句功课。每当一一见景真应对自如,能在他跟前侃侃而谈时,心中自豪之情着实难以言说,只觉这大半日来的寂寞闺阁愁怨被一扫而空。   在他无法陪伴崔灵的日子里,两个孩子便是崔灵最好的寄托。   一一想到此,略感惆怅,一时未开口,惹得景真关怀道:“母后怎么了?”   一一回神,蹲下身子,捏着两张小圆脸,语重心长道:“你们二人日后一定要懂事,可以不听父皇的话,但一定得听你们的母后的话,不然可对不住你们的母后。”   景善似懂非懂,景真奇道:“母后不是教我们一定要听父皇的话吗?母后还说,若日后母后和父皇当真起了冲突,儿臣也须得站在父皇那边,不得逆父皇的意。”   “你们母后真这么说过?”   景真点头。   一一不再言,静静注视着两个儿子,殿内众人,却无一人知他在想何事。   景真面不改色,但心中已然开始激动。今日他入殿后,母后久久未提那事,想来应是忘了,亦或是大发慈悲,让他休息一日。   正当景真暗自在向自己道贺时,沉默许久的一一冷不防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考卷,笑吟吟道:“差点忘了,真儿今日还未做母后给你出的爱心试卷。”   景真冷静下来,找起借口,正色道:“母后不是说,今日下午父皇要过来,要不今日的试卷便……”   一一见景真逃个试卷,都逃得这般真正正经,大感好笑,道:“莫说你父皇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这小兔崽子。”   本来崔灵今日下午小朝会后,是要去未央宫看孩子,可散会后,崔懿竟破天荒地邀她下西夷象棋。   她一念及,已许久不曾与亲爹私下独处过,便也未多思虑独处的后果,就应了下来。   到了内殿后,崔懿行完礼,崔灵给他赐了座,让伍好拿了一副西夷象棋过来。   崔懿微笑着坐下,满意地看着桌案上摆放好的西夷象棋,伸手恭敬道:“陛下先请。”   崔灵也不推却,执子先行。   崔灵不知一一和崔懿二人独处时是何模样,是以既不敢表现得太过亲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疏离,生怕被崔懿看出内里古怪。加之她往日与崔懿相处时,本就亲密不起来。   这倒并非是因他们父女不合,而是性情使然。   崔灵斟酌片刻,在自己亲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的注视下,她唯有拿出一代君王的气度和阵势,强作镇定,专注棋局。   她每落一步棋,崔懿的眸子便深了一分。   落了数子后,她的心头就有些慌了,一个人的容貌能变,声音能变,但棋路是一时变不了的。   即便换了个身子,她棋力终究还是远不及崔懿,更遑论一一。   黑白厮杀,战况惨烈。   最后,崔灵放下了手里的孤王,平静道:“朕输了。”   崔懿笑道:“方才那局陛下心系旁事,行错了好几步,何不重振河山,再来一局?”   崔懿不等崔灵点头,已然开始将棋盘上的棋归位,待黑方的帝后归位后,他问道:“何时换的?”   崔灵一怔,握着棋子的手都颤了颤,沉默了半晌,道:“崔将军信天下间有这等荒谬离奇的事?”   崔懿平静道:“再荒谬离奇的事,臣都见过。”   崔灵思索许久,权衡利弊后,喟叹一声,再无保留,将这段时日的事尽数说给了崔懿听。她本就不爱多言,叙起事来,也是言简意赅,该省掉的枝节,省得十分干净利落。不多时,崔懿便大致知晓了来龙去脉。   他拿起了棋盘上的黑王,淡淡道:“做男子的感觉如何?”   崔灵回想起这段时日的种种麻烦事,摇头苦笑道:“不大好。”   “那么坐这个位置的感觉如何?”   崔灵自然知晓崔懿口中的这个位置指的是什么位置。   这回她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摇头道:“其实也不大好。”   “喜欢这个位置吗?”   这回崔灵沉默了更久。   崔懿不急着要答案,他耐心地等着崔灵沉思。   良久后,崔灵再度摇头道:“这个位置太累了。”   崔懿道:“崔灵从不是一个怕累的人。”   崔灵又沉默了。   她的双眸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后棋上,直到她看厌了看烦了,才淡笑道:“女儿不孝,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心中格局太小,装不下‘天下’二字。”   崔懿放下了手中把玩多时的王棋,凝眸看了崔灵许久,最终真诚地赞赏道:“知行知止,你心中的格局已远胜于世间寻常男子。”   父女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报之一笑,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崔懿正欲告退,只听殿外传来了女子和孩童的吵闹声,崔灵眼睛都不用眨,便知来者是何人了。   来人还未入殿,崔灵便训斥道:“宫闱之地,讲的便是一个‘礼’字,你们父子三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她言罢,入耳的是男声,这才发觉话中的“父子”二字说漏了嘴,好在周遭似也无人觉察到这错处。   景真沉稳,小步前行,景善则跑跑跳跳地入了殿,两人一见崔懿,都感欣喜激动,刚想扑上去,被崔灵一瞪,唯有老老实实地行礼。   崔懿起身还完礼后,才能同外孙亲热,享片刻的天伦之乐。   落在后头的一一入了殿,便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脚底抹油,跑得真……真……。”   崔灵又瞪了一眼。   一一现今是皇后,被崔灵官大一级给压死,也只有老老实实地遵守宫规,先把礼行了。   见完礼后,崔灵盯着一一手中盘子上装着的那两个碗,皱眉奇道:“皇后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一一走到了小桌前,跟随他入殿的宫人,极有眼色地将西夷象棋给收走后,一一才不急不躁地将盘里的两碗东西摆在了桌上。   崔灵凝目一瞧,只见碗中物呈方块状,似豆腐却又非豆腐,米白色的外皮上淋满了红糖,卖相上佳,令人食指大动。   一一自豪道:“回陛下,此乃蜀地小吃凉糕,糯米所制,生津止渴,消暑去火,最适宜不过。臣妾知晓陛下不爱吃糖,所以陛下的这碗凉糕,红糖撒得少些。臣妾也知晓爹爹喜欢吃糖,所以为爹爹备的这碗,红糖撒得要多一些。”   崔懿见碗中所盛之食,着实新奇,刚想动勺,就听见“爹爹”二字,一时愣住。   过往二十余年,崔灵只会不冷不热地唤他一声爹,何曾这般亲热地叫过爹爹。   他虽知叫的人并非是崔灵,但仍触到了他心中柔软所在,不禁失神。   崔灵见自己的亲爹,因旁人的一声爹爹而“失神”,几分不悦,又有几分自责。   待她看见一一那副得意的模样时,一时间,不悦之情便占了上风。这种滋味,就像一位幼童本该得到的赞扬被旁人抢了去似的。   她一有气,何愁找不到借口向一一撒。   随即崔灵推开了桌上的凉糕,搬出宫规将一一好生教训了一顿,将他这些时日的种种荒唐之举全捡了出来说。   一一只有点头称是,将有的没的错都认了下来。   只要是灵儿给他的欲加之罪,但凡不是奸/淫掳掠,他全都认了。   孝顺的景真和景善则跑到崔懿身旁,陪着外祖父说话,逗着崔懿满面笑意,同两个孩子一道吃起了碗中的凉糕。   一一和崔灵皆不知,他们二人近期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景真的眼里。   景真吃着凉糕,眉头不皱,就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以往最不爱同他们讲礼数的便是父皇,可这段时日,最讲礼数的却成了父皇。每回见面,都要让他们规规矩矩地行礼,可母后近来,反倒时常没大没小地同他们玩闹起来。   父皇和母后两人就跟换了身子似的。   景真自然不敢把脑海中这一惊世骇俗的想法讲出来,只能默默地想着,默默地吃着凉糕。   崔灵训完话后,一一捧起那碗凉糕,讨好地喂进了爱妻的嘴里。   凉糕入口,崔灵火气灭了大半,勉为其难地露了个笑,算作放一一一马。   一家五口,闲聊畅谈,其乐融融,忘却时光,转瞬而逝。   崔懿见时辰差不多后,再多看了几眼两个外孙,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退。   一一见崔懿起身欲行,忙甜声招呼道:“女儿许久未见爹爹,今日也未同爹爹待多久,尽不了孝道。如今也只能送爹爹一程,陪爹爹说几句闲话,算是尽尽孝了。”   这一番甜声下来,兼之爹爹长爹爹短的,饶是崔懿的定力异于常人,也险些未绷住脸。   一一哪管这些,说完后,又转身向崔灵施了一礼,睁大眼睛,恳求道:“不知陛下可否恩准臣妾尽孝?”   崔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隐忍未发,颔首同意后,一一便兴高采烈地领着崔懿出了殿门。   宫人们见皇后娘娘嫁入皇家后仍不忘骨肉亲情,纷纷觉得可赞可嘉,有的在心里面夸皇后娘娘孝顺,有的则在羡慕皇后娘娘和崔大将军父女情深。   唯有崔灵冷眼瞧着那两人的背景,心下不悦,暗骂道:谁才是你女儿呀!   出殿后,一一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而崔懿则很平静。   崔懿一直很平静。   两人并肩走着,目视前路的崔懿,忽叹道:“臣的女儿和臣预料中的一般傻。”   一一不觉讶异,很自然地回应道:“大将军这话便错了,灵儿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姑娘。”   崔懿道:“真聪明的姑娘不该将自己的心托付给任何人。”   一一微笑道:“痴情和聪明向来就不矛盾。”   崔懿驳道:“可痴情的人往往会失去理智,做出傻事,明知是陷阱,也要闭着眼睛地跳下去。”   一一转过头,看着崔懿的双眼,道:“不错,痴情的人是爱做傻事。我知晓的便有一位,明明功成名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却还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一间破书房和一棵老梨树。”   待“梨树”二字出口后,崔懿静如止水的双目起了微澜。   一一瞧见了期许已久的微澜,转过了头,笑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呀。”   崔懿无言。   一一继续道:“朕也知晓岳父大人在为爱女忧愁什么,但岳父大人当年既然将爱女交给了朕,自此后就该放心。”   崔懿微笑道:“若陛下当真这般看臣,那就恕臣斗胆直言了。陛下贵为天子,一言自有九鼎之重,可陛下从未给过臣只言片语的保证,敢问这‘放心’二字又从何说起?”   一一道:“朕无须给岳父大人任何保证。”   “哦?”   “只因众所皆知,崔懿大将军绝不会看错任何人。”   崔懿闻后默然许久,突然大笑出声,之后再无旁言,直至分别之时,他才再度开口道:“若陛下玩闹够了,便早日换回来。”   言罢,崔懿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一一。   一一笑着应道:“朕知道了,老爹。”   ……   崔灵和一一交换身子后,因着实无法对着自己的那张脸和那具身子下毒手,这段时日上床后都很安分,顶破天也就搂搂抱抱,亲亲吻吻,进一步的动作是全然不敢。   一一现今是女儿身,不易情动,但崔灵在搂抱过后,某处地方便会不老实起来。   到了这时,崔灵唯有默念清北派的口诀,以此来消火,定心神。没有消尽的火,就只有发到一一的身上,对一一斥道:“这东西真不会看时候。”   一一顺着崔灵的意思,笑道:“这东西是不好,是坏,灵儿骂几句消消气便是了,可不要上手招呼。”   崔灵冷哼道:“臣妾在这等事上,还是有分寸的。”   你上手的次数还少吗?   但为了能多活几年,这种话一一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只能腹诽解气。   崔灵见一一不说话,双目正放空,就猜到了他心里面定然没好话,撑起了身子,想捉弄他一遭。   定下计后,崔灵假笑道:“皇后。”   过了一会儿,一一才反应过来崔灵是在唤自己,睁开双眼,甜声配合道:“怎么了,陛下?”   “既然如今你是皇后了,朕便在想,这当皇后的岂有不侍寝的道理?”   一一大惊,将身上的锦被往脖子处拉了拉,颤声道:“灵……灵儿不是对自己的身子下不了手吗?”   崔灵撑在了一一的身上,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哑声道:“若我们一辈子都换不回来,也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同房吧。”   一一嗫嚅道:“会……会……换回来的。”   不待一一说完,崔灵的脸就到了一一的耳畔,挑逗道:“可是朕今夜就有些等不及了,皇后当了这么多年男子,应是很清楚,男子情动时,可管不得这么多。”   一股男子独有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一一浑身发热,莫名的羞耻感又使得他不自觉地眯上了眼睛,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怕一不留神就从了崔灵。   崔灵见自己的那张脸红成了果子,且呼吸已然紊乱,既觉羞耻,又觉有趣,便在一一耳边轻吹了一口气,道:“从了朕,一一。”   一一起先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崔灵不过是在捉弄自己,可待他偷偷地往不可描述之处瞥了一眼后,就知大事不妙了。   崔灵是真动情了。   其实一一也并非未好奇过女子在云雨时是何种感受,可真要让他尝试,他却是一万个不敢。   尤其是对他施展此刑的还是他自己的那张脸。   若此事真成,他定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到了此时,一一别无他法,只有像新婚之夜那般,无力地连声道:“不要,不要,不要。”   另一边,崔灵知晓这具身子已然情动不可自拔,但好在她修炼了多年清北派的心法,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持有灵台的一点清明,不至于全然被欲念冲昏了头脑。   若真让她顶着一一的身子去征服自己的身子,也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再来,她从不羡慕男儿身,也从不觉男子在行云雨时会比女子拥有更多的快乐。   正当崔灵要告诉一一,她是在闹着玩时,突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一睁眼,她躺在了龙床上,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一的那张脸。   两人莫名其妙地换了身子,又莫名其妙地换了回来。   一一一脸迷茫,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惊叹道:“换回来了!”   崔灵故作失望道:“这便换回来了,我们的大事还未办。”   一一取回身子,大喜之下,伸手刮了刮身下崔灵的鼻子,道:“灵儿可知,这会儿换回来,恰恰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灵儿今夜的举动太过荒唐,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崔灵轻哼一声。   “灵儿就不问我第二件事是什么?”   崔灵故意赌气道:“没兴趣。”   一一爱极了崔灵这副又傲又娇的模样,乐上眉梢,大笑道:“这第二件事嘛,自然是说明今夜注定了是我在上面。”   崔灵望着自家夫君得意的面孔,心下冷笑,面上却露柔情,温顺道:“陛下想在上面,便在上面吧。”   一一听着崔灵温柔的话语,低头见她柔情似水的模样,只觉心都要酥化了。   当一个男人的心被一个女人酥化时,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可能。   他中了美人计。   而中了美人计的男人,大多时候还浑然不察。   崔灵见一一果真失神,出招凌厉胜风,翻身而起,双手禁锢住一一的胳膊,让他再无还手之力。   不过转瞬的事,两人上下就换了一个位。   这回轮到崔灵看着身下的一一,难得面露得意之色,微笑道:“无论一一是皇帝,还是皇后,都只能在下面。”   一一听后又无奈,又好笑,最终双手环上了爱妻的后背,半是调笑,半是宠溺道:“只要灵儿欢喜,我一辈子在下面又有何妨?”   崔灵愣着,还未回神,一一的双唇竟主动地凑到了自己的嘴上。   一吻地老,直至天荒。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最后一篇番外了,可能不少小天使比较期待别的角色视角的日记,但因为别的角色没有帝后这么无聊,所以很遗憾他们不写日记(柿子:我那篇也是被逼写的QAQ),不知小天使接不接受这个理由(滑稽脸) 最后再次笔芯看完全文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我也喜欢这个故事,但更喜欢一一和灵儿O(≧▽≦)O 本书由 伪装爱你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