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皇后等等 作者:青木源 文案:   他喜欢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好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宝馨 ┃ 配角: ┃ 其它: 金牌推荐:   宝馨捡到了个小孩儿,是个扫把星,一来她就被捆成粽子,小命要玩完。为了保命她拼命撩,撩到他两个妈对自己怒目而视,外头人都说不得了皇上被个老女人吸引了……本文语言古色古香,感情描写细腻,让人不忍释卷。 ================= 第1章 着急   宝馨站在京城六月的阳光下,晒得浑身滚烫。   北京说在北方,可夏日里头没有半点清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压的人灰头土脸,汗如雨下。   安乐堂之外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胡同。她垫着脚站在门口张望,眼里漏出几分着急。   这会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阳光直喇喇的照下来,叫人连个遮挡都不好找。人站在太阳底下,晒得眼前白晃晃的。   正着急的时候,终于胡同的那边,出现一抹青色的瘦弱身影。在这个能把人热的一窍升天的热浪里,这一抹青色顿时叫宝馨的双眼倏地一亮。   她朝门内迅速张望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走出去。   穿着内侍青袍,头戴纱帽的小太监见着她脸上堆满了笑,而后腰稳稳当当弯下来,“给徐姐姐问好~”   “好、好!”宝馨伸手就去捞面前的赵小六儿,“六儿,事办妥了没?”   赵小六儿生的活似个猴精,明明十二三岁,却身量矮小。一张脸上五官险些都挤在了一块,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个猴儿。   他听宝馨这话,哟嚯的叫出了声,“冯爷爷亲自吩咐小的事,哪里有办不成的?”说着,赵小六儿伸手入袖筒,掏出了一只荷包来,“徐姐姐,这是在内市里卖得来的钱,你点点数?”   宝馨接过,手指捏了捏。比预想里头的稍微少了点,她心里头和明镜似得。宫里头这群太监,下头没了□□,就越发的贪财,拜托他们办事儿,除非是对食,不然哪怕是只鸟儿,他们都要拔几根毛。   之后自己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只能暂时忍下了。   “六儿你办事,我放心。”宝馨采选自江南,进宫的时候,被尚宫和老宫人们调~教过,官话说的差不离,不过私下说话的时候,还是容易露出点乡音来。   赵小六呀了一声,“徐姐姐,你还有甚么话要小的带给冯爷爷吗?”   这话一棍子就戳在她的心窝子上,宝馨咬住嘴唇,漂亮的眼睛里积蓄起一阵水雾,她生的美,杏眼桃腮,肌肤白皙,似乎只要拿指甲一掐就能冒出水来。端端的是江南美人样儿。   赵小六儿虽然是个太监,下头没了个物件,也不妨碍他怜香惜玉,他们这些太监,恰好因为没了那个东西,所以对这些宫女们的美貌越发的敏感。   赵小六看她红了眼,不由得腰躬的更低,“徐姐姐别哭啊。”   “原本冯哥哥救了我,我也该知足。”宝馨紧紧攥住荷包,“可是我在安乐堂都呆了一段时间了。这宫里的规矩,被发落到这里的宫人要是没有被赦免,就要送到浣衣局去。我这……”   宝馨想到这里,不由得小声啜泣起来。   美人儿哭泣,不必嚎啕顿足,几滴眼泪和软软的轻泣,哪怕郎心似铁也能化作绕指柔。赵小六儿慌了神,“姐姐别哭啊,这话我一定带到冯爷爷那里,到时候一定化险为夷!”   宝馨手里攥着衣袖擦着眼角,听了他这话,勉为其难放下手来,露出微红的眼睛,“那就多谢你了。”   “给姐姐办事,哪里能用谢呢。只求姐姐能在冯爷面前美言几句。”赵小六儿人小肚子里头的机灵不少,见着宝馨停了泪,立刻笑嘻嘻了。   宝馨和赵小六儿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没多留他,直接让他快些回去。   瞧着赵小六消失在胡同的另外一边,宝馨提起裙子赶紧往里头走。   安乐堂名为安乐,其实是太监和宫女们的半个葬身之地,太监宫女们病了或者是被主子们罚了打了,就会发配到安乐堂来。若是死了,直接拉到净乐堂一把火烧了,不过就算命好没被主子们打死,下场也不好。   要是没有赦免,就算活下一条命,也得去浣衣局。宫女们提起浣衣局,人人变色,那地方,只消两三个月,就能把人给折磨死。   宝馨心里好似有火烧,她脚下走的越发快了。   安乐堂里死气沉沉,除去外头看门的几个太监之外,几乎没有见到多少人出来走动。   她走回自己住的屋子,脚跨进去,就听到人欢喜的叫,“你回来了?”   床上的年少宫女见着宝馨进来,马上穿好鞋下来,宝馨把荷包拿出来,倒出一半来给她。那个少年宫女名叫杏兰,和她一样,也是被伺候的主子给打了一顿丢到这里来。那会她的伤势稍微好了些,见着被抬来的杏兰奄奄一息,动了恻隐之心,从自己的药里匀出来一些给她,救了她一命,从此之后,两人的交情就这么结下来了。   杏兰接过来,数了数,惊喜道,“还是你有门路!以前在咸安宫当差的时候,把做好了的东西交给那些阉人,带回来的就几个子儿,还说只值当这几个钱。”杏兰说着,喜滋滋的把钱收到怀里,按住就往床边上推。   照着宫规,宫里头每月初四,宫门大开,各宫这一月下来积攒的所有秽物弃物,统统要运出去。   每月的这个时候,从御马监一路到北海东那都是出来买卖东西的地摊儿。既然在御马监那里,自然归御马监管,太监们势利眼,见着是御马监的人,也不敢砍价砍的太狠。   “馨姐儿辛苦了,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把脸。”说着,杏兰从脸盆架子上拿起铜盆就往外头走。   杏兰一走,屋子里头就剩下宝馨一个人。宝馨坐在床上,把荷包里头剩下来的钱给倒出来,仔仔细细数了几回,从褥子下翻出一个钱袋来,小心翼翼的把钱都给倒到那个袋子里头。捏捏钱袋,她这心里才算是有点儿着落。   进宫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手里带的,都被尚宫局的人给一块剥了。说是进宫之后,宫女们的一切用度都会有尚宫局来发。   真是信了那群老尚宫的邪!   进宫之后,宝馨发现,这宫里也是处处要钱,尚宫局照着规矩发的那些东西还不够嚼用的。要是想要别的,那就得用钱。   宝馨攥紧钱袋,放在耳边轻轻一摇,听到里头的铜钱发出哐当的声音,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   外头杏兰已经打了一盆水进来了,宝馨马上把钱袋给塞回褥子下头,伸手把裙子给整理整齐。   杏兰抽过架子上的脸巾泡在水里,浸泡过那么一回,才捞起来将水给绞到七八分干。递给宝馨擦脸。   宝馨把头上戴着的帽子脱下来,顿时里头闷着的汗水沿着额头留下来。宫女们都要戴这种纱帽,以前不觉得难受,可是到了夏季,就闷出一头汗了。   “来,擦擦。”   宝馨接过递来的脸巾,把头脸上密密的汗珠给擦干净。井水冰凉,脸巾贴在脸上,凉意沁入肌肤,积在心底的烦躁不安越被这丝丝凉意给安抚下来。   殷红的樱桃小口张了张,喉咙里头半是叹息半是爽快之后的呻~吟。   杏兰坐宝馨身边,“怎么样,那事有着落了没?”   杏兰不说还好,一说,宝馨原本放松享受凉爽的脸顿时垮塌下去,露出个苦相来,“没呢。”   杏兰沉吟一二,“要我说,那群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恐怕不会答应。”说着,她伸手捅了捅宝馨后腰,“要不你使使力气,和他结个对食儿。”   宝馨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有立刻答话。杏兰还以为她不愿意,不由得急了,“傻妞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说了,当初冯公公能在坤宁宫那里头把你给捞出来,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又没甚么大不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到浣衣局给那些太监洗衣裳啊?”   “怎么可能!”宝馨跳起来,脸上通红,“进了那地儿,还能活命吗?”   杏兰被她这么一吓,险些魂都被她给吓出来,“那你知道还不赶紧的?”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攥住她,“你瞧瞧,多好的机会!御马监呢!多少太监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能进去的,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还怕没有前程?和冯公公结了对食儿,别说能把眼下这事儿办妥当了,就算将来,他发达了,你里子面子都有了。”   宝馨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杏兰嘴里的冯公公就是冯怀,冯怀的爹和宝馨的那个便宜爹是世交,两家关系不错,冯怀本人也比宝馨大上几岁,两个还曾经做了一段时间的玩伴,差点就定了娃娃亲。之所以说差点儿,是因为冯怀的爹才提出来没多久,就得了急病没了。   冯怀家里没了当家人,那些个族人垂涎冯父留下来的遗产,逼迫孤儿寡母闹出不少闹剧来。后来她听说冯怀把家里田地卖给了族人,从此以后和他母亲一块儿没了消息。   没想到再见到却是在尚方局的暗房里头。   她那会入宫满一年,那些尚宫和老宫人见着她规矩学的快,又和别的宫人不同,知文识字,便把她分派到了坤宁宫当差。   宫女们都是这样,进宫之后学规矩,规矩学好之后,再分派到各宫里头当差。   只是宝馨那会想要的是做女官,做女官比做宫女好太多了,不仅仅是吃穿用度,而且地位也比宫女高。   最重要的是,女官们可以被放出宫的几率远远大过宫女。这个是当年开国之时太*祖留下来的规矩,说是女官们到了一定年岁可以放归回家,但是宫女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而做女官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要精通各种经典,甚至倒背如流。   女官们一般是另外采选,和宫人们区分开来。但是也给宫女们留了一条路,宫女们想要做女官就先去内书堂读书,参加尚宫局的考试,从女秀才慢慢升上去。   宝馨的便宜爹生前是个千户,不过家里穷的哐当响,没那个闲钱给她请先生。在家里的时候还需装模作样,到了宫里完全不必遮遮掩掩。   别的宫人嫌弃读书苦读书累,就她一个上内书堂上的最勤快,很快就和同期进宫的宫人们拉开了距离。带她的尚宫见她如此勤奋聪慧,私下也偷偷给她开小灶。   谁知没等到尚宫局的考试,反而等到前往坤宁宫的调令。   宝馨记得那个一直照顾她的陈尚宫叹了又叹,最后谆谆叮嘱到了坤宁宫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能有半点差池。   结果在皇后身边伺候的第一天,她就明白陈尚宫话语里的深意。   本来新来的宫女还不能到皇后娘娘面前伺候,只能站在外头做些洁扫的活计,结果那天她就得了给皇后奉茶的差事。   别人可能欣喜若狂,可宝馨第一感觉就是不对。给皇后奉茶,少说也要在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宫人手底下磨练个一年半载,怎么会贸贸然就叫她上了?当她小心翼翼给皇后奉上茶的时候,只见着宝座上坐着个大红百子衣的女人,伸手接过她奉上的茶,那身着百子衣的女人端着茶碗,看了她一眼,直接重重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搁。   她记得皇后用的劲儿很大,里头的茶水泼了出来。   “拖出去。”   她被拖到尚方局的暗房里头,两个太监按住她打板子,板子打在肉上啪啪作响。那日行刑的太监没给她口里塞东西,打的受不了了,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妈呀。就是那一句,引来了冯怀。   那会她已经被打的半死了,只觉得有人捏起了她下巴,抬起她脸仔细看,旋即听得耳边有个如同珠玉的声音道,“见着怪可怜的,这段日子坤宁宫那边没了好几个了,今个松松手看在我薄面上,就当做回善事,到时候下了阴曹地府,见着阎王爷也有话好说。”   就是冯怀的这句,她从那群行刑太监手里头逃出一条命来。后来冯怀在安乐堂打点了一下,叫人送来药给她治伤。要不然这会她说不定就真的被拉去净乐堂烧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宝馨感激冯怀的救命之恩的同时,对皇后恨得牙痒痒。   她上辈子绝对在皇后坟头上蹦迪了。   她特么该把皇后的棺材板子都给蹦穿!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我要抱大腿!   **   开新文啦~~~文有一定的历史参照,但不完全按照原型来~~~   老规矩,不考据哦,爱你们~~~ 第2章 转机   宝馨为了浣衣局的事,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也是一夜噩梦,几日下来,整个人都受不了。   天放亮之后,一起来,眼下挂着两抹青黑。杏兰见着,少不得拿帕子给她敷一敷。   宝馨和杏兰两个坐在窗边,拿着丝线布料做些针线活。宫女们都有自己的例钱,但是如今两人都在安乐堂呆着,这钱就别想拿。   于是就只能靠自己做些女红,托太监带出去换点零花了。   宝馨坐在窗台边,丝线在手指间飞快的翻飞,正做着,那边的杏兰突然哭起来。   宝馨吓了一跳,“怎么了?”   杏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宝馨问,颤着手儿伸出去指着地上的两只鞋,“我刚刚打了个卦,是凶!”   宝馨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地上两只绣鞋被丢在凳子不远处,鞋尖儿一只冲外,一只朝内。宫里不准弄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这些都是禁忌,但是宫女们私下还是会偷偷打个卦,只是器物不同,例如兰杏的那两只鞋。   宝馨吐了吐舌头,“不过两只鞋,丢出去,脚勾回来就是,哭甚么?”   杏兰哽噎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抹泪,“我就我们俩的事儿问了个卦。”说着她悲从心来,哭的更加厉害。   两人都是被贬到这里来的,得到赦免,简直痴人说梦话,可宫规如铁,两人要是进了浣衣局还是死路一条。   也难怪杏兰会这么伤心。   杏兰方才做的针线活被丢到了一边,宝馨捡了起来。上头的帕子才绣了个头,她拈起针,嘶了一声,指头上被针尖给戳破了,冒出了血珠子,宝馨坐在那里,泪珠子哗哗直掉,和杏兰一块两个人哭成一团。   两人咬着牙,死活不哭出声来。   宝馨哭的直抽气,她胡乱把脸一擦,丢开手里的东西,直接下来,两腿用力的在地上蹬了蹬,她几乎是恶狠狠的抬头,两只眼睛里冒出凶光。   这模样看的杏兰把哭声都哽在了喉咙眼里,坐在那里,浑身僵着。   “都这会了,哭也没用。”宝馨两眼通红,哑着嗓子,站在那里,生生憋出一丝凶悍。   就在这会,外头冒出个太监的脑袋来,“徐内人在不在?”   宝馨掉过头去,立刻答道“在的。”   “过来,有事交与你做。”太监冲她招招手。   宝馨掏出帕子,把脸上残余的泪珠给擦干净了,跟着太监出去。太监带着她兜了半个圈子,把她带到一个阴暗无人的屋子面前,“去吧,把里头打扫干净。”   宝馨应了声,推门而进,一进去就见着个年轻人端坐在椅子上,他身着曳撒,厚实的布料上绣着蟒,手掌上端着一只茶碗。屋内光线昏暗,却也将他两只手衬的莹洁如玉。   年轻人眉眼俊长,几乎长眉入鬓,面如冠玉。他喝茶之时,没有半点声响,茶盖稳稳当当的遮在嘴上,不叫人看到半点不雅。   坐着的椅子不过就是一把老旧的木椅罢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刷过桐油了,显得灰扑扑的,茶碗也只是宫里常见的釉里红缠枝碗,碗体老旧,上头的釉色红的发沉,却偏生衬托的他如出凡尘似得。   他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茶碗,向宝馨看了过来,“你来了?”   宝馨这是第三回 见着冯怀,第一回在尚方局暗房里头,她被打的半死,第二回趴在床上,第三回就是眼下了。   “……冯……哥哥?”宝馨咬牙把快要冒出口的‘冯公公’三个字给吞下肚子,她抽了声儿,冲上座的冯怀弯下腰来。   半大女孩子,双目绯红,瞧着就叫人心里生怜。冯怀站起身,几步快走到她面前,伸手稳稳当当托住她的手臂,微使力,就将她整个人稳稳当当的托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冯怀手里还拖着少女纤细的手臂,宫人穿用的青襦袖口并不宽大,可是托在手里却有几分空荡。   冯怀低下头来,“有人给你难受了?”   宝馨咬住唇,眼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打滚,这模样落到冯怀眼里,就是她强忍着不落泪的模样。   “有人欺负了你,你只管和我说,我给你撑腰。”   他越是和气,面前的少女眼圈就越红,她拼命摇头,可小巧的鼻翼一缩一张,很明显是有心事。   他想起了赵六和他提起的那些话,恍然大悟。   “你是为了那事着急?”   宝馨就等着他说出来,他一说,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滚动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连连点头。   “冯哥哥……我该怎么办啊……”她双肩轻颤,泪珠子流满了脸庞,“我、我给你行大礼,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   话里竟然是没有提一句请冯怀伸伸手,拉她一把。   宝馨脸儿半仰,可怜兮兮的望他,眼里没有半点光彩,似乎已经真的绝望了。脸颊因为哭泣而绯红,她原本就生的白皙,面色红里透红,隐约间有些诱人。   她今年十三岁,豆蔻年华,正是花芽刚出风情未成的年岁。欲露未出,欲说还休,比□□裸的勾引还有诱惑力。   杏兰说的那些话,宝馨全都听到心里去了。其实她私下想过,和冯怀结个菜户,对她眼下来说,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宫女们想要出宫遥遥无期,宫里头的正常男人除了皇帝就没别人了。而且性命攸关,比起这个,其他都只能算得上小事。   可宝馨真的拿不准冯怀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以前冯怀家境还好的时候,她追在后头叫他冯哥哥,就差一点成了娃娃亲,可那是以前。现在两人这处境,她还真不知道冯怀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要是自己火烧火燎上门投怀送抱,踩了雷那就真坏事了。   只能这么勾引着来。   冯怀瞧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宝馨,有些失笑。十三的女孩儿,哭的满脸泪,还强硬撑着不叫鼻涕给淌下来,保持自己脸上不要太过难看,他抬起手来,轻轻的压在宝馨单薄的肩膀上。   宝馨心里一颤,面上不显,心头狂跳:这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就是为此事来的。”冯怀安抚一般在她的肩上拍了拍,露出几分的亲近,可也没有进一步。   宝馨立刻抬起头来。还不忘把眼泪给抹干净。   “皇后娘娘那里……”宝馨开口,皇后那里她半点都不奢望会有什么宽恕,说实话,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当初怎么开罪这位娘娘的。   冯怀摇头,“皇后娘娘那里恐怕是没有可能了。”   他眼角余光看到宝馨满脸失落,再道,“但是这宫里的门道,也不只有这么一星半点,若是活动活动也不是不可能。”   瞬时那双乌黑的眼睛被点亮了,上一瞬还黯淡无光,这刻就亮如星芒。   “冯哥哥?”宝馨两眼发光,但脸上还是那般无辜。   冯怀的手从她肩膀上抬起来,徐徐道,“只是,这走的不是明路,先要委屈你一二。”   “冯哥哥肯伸以援手,我就很感激了。”宝馨此刻停了泪,在冯怀的手边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儿。   冯怀温言道,“那好,我叫人去安排,这事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先委屈你。”   能不去浣衣局就算是祖上冒青烟,其他地方都无所谓了,宝馨点头应下,又想起了杏兰。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头,相互照顾,这么段日子下来,感情已经处出来了。她犹豫了。   冯怀见她眼里的欢喜停滞了那么瞬间,“怎么了?”   “冯哥哥,我……”宝馨低下头,双手搓着袖角,满脸不安,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和我一个房的还有个叫杏兰的,她和我差不多一块进来……”   话语没有说话,但冯怀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宫里头最少的就是人情,眼瞧着面前这少女胆怯却还要强撑着给人说情。心下半是好笑,半是感叹。   “我知道了,你去吧。”   宝馨晕乎乎的回到自己房里,才回来,杏兰就围上来,“是不是冯公公来见你了?”   他们这儿偏僻的很,除非是在这里当差的,不然谁愿意来,都觉得晦气。冯怀能来这么几次,在杏兰看来,足见情谊深厚。   宝馨点点头。   杏兰一下欣喜起来,抓住她的手,“那你……”   宝馨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我……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个意思呢。不过,听意思,应该能活动活动。”   杏兰闻言大喜,双手合十,嘴里阿弥陀佛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嗷,大腿我来了!   冯怀笑眯眯   男主:Σ( ° △ °|||)︴难道你的大腿不是我吗??! 第3章 新居   皇后是后宫之主,但宫内还有六局二十四司,太监们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但是皇后就不一定了。   宝馨得了冯怀那句话,忐忑不安的等了好几日,有一日,一个太监上门,对着屋子里头的宝馨和杏兰道,“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别处缺人手。”   宝馨一听,转头就和杏兰两眼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狂喜。杏兰双膝一弯,直接就给宝馨给跪下了。   她这段时日也走动了不少,但心里明白,还是宝馨给她在那位冯公公面前美言了几句。   “馨姐儿,你救了我这回,日后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报答你的恩情!”   还不等宝馨把地上的杏兰给拉起来。外头太监等的不耐烦,“快点快点,别耽误时辰!”   杏兰抹了泪,从地上起来,宝馨塞给她一方帕子,挤眉弄眼冲她笑,“日后再见,可别忘了我。”   杏兰嗳了一声,攥住帕子擦眼角的泪。   两人很快就收拾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几套换洗衣裳还有自己积攒下来的积蓄。   到了门外,宝馨和杏兰分头走。   临走的时候,宝馨回头看了一眼。安乐堂的门口和以前一样,两扇门无精打采的敞着,上头的漆落了几块,在烈日下头越发破败和斑驳。   她从鼻子里头长长的喷出两道气。脚下快走几步,跟上前头太监。脚狠狠踩在地上,透着无尽的欢快还有一股恶狠狠的戾气。   她终于从这个鬼地方出来了。宝馨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唇边露出浅浅梨涡。   宝馨到底不是走正道出来的,所以不能明目张胆的跑到人前去。   一来是为了避人耳目,二来地方清净事也少,没有难伺候的主子,也没有勾心斗角。   不得不说,冯怀安排的可真不错。宝馨一脚踩到那个院子里头的时候,自个生生被门上落下的灰尘呛出了个大喷嚏。   她抱着包袱环视一圈,只见院子里头门窗紧闭,屋檐下头挂着厚厚的蜘蛛网。也不知道多少时候没有打扫过了。   顿时美人的小脸蛋儿一白,开始的开心劲头没了踪迹。   “这、这里多久没有人呆过了?”宝馨满脸的饱受惊吓,看向前头的带路太监。   太监左右看了一下,嘿笑了两声,“谁知道,这宫里头没人呆的地方多着呢。”说着回头乜她,“再说了,这地儿再不好,也比安乐堂好不是?”   宝馨立刻低下头来,满脸的受教,“公公说的对。”   太监把宝馨送到那里就走了。   宝馨推开门,一股烟尘铺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好会都没有缓过来。   宝馨把门都给打开,好好的通了一回气,包袱搁在外头,自己卷起袖子,用布把头发给包了打扫起来。   既然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那就闭上嘴,多做事少抱怨。   窗户门都打开,她拿个鸡毛掸子到处弹灰,而后打来水,仔仔细细打扫。   屋子里头的东西能抬出来的,都抬到院子里头让太阳晒晒,好把上头的那股陈朽味儿给去了。   宝馨搬开一个矮桌,见着一只细小的黑影飞快的贴着墙根窜过去。吓得宝馨尖叫几声,连桌子也顾不得了,直接跑到外头,过了好会,才敢进来。   打扫了一天,勉勉强强才把一间屋子给收拾干净。还有其他几间,宝馨不打算再劳动自己可怜的腰腿。   这个地儿她可不打算久待,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把自己住的那间收拾出来就行了。   太阳落山,东西都收回去,回头给自己开了火,随便吃点东西,摸着饱饱的肚子。她一骨碌继续躺收拾好了的床上去。   床上就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不过现在夏天,除了有些硌之外,倒也没什么。   长夜漫漫,外面院子里头树上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到了晚上安静下来,换成虫子们此起彼伏大合唱了。似乎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会已经来了人,好一派热闹。   宝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屋子内的油灯已经灭了,外头也不知什么虫嘶声力竭的叫,一浪接着一浪,她心头越发烦躁。   这出了安乐堂,固然好事。可是接下来要在这儿呆多久,她心里也没有个底儿。至于去找冯怀,她可没有那个本事一路直接找到御马监去。   这一步走错,把以前的那点点情分给折腾光了,那就糟糕。何况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冯怀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宝馨纠结的抱住单薄的被子在床上滚了两三圈,死活睡不着,好像故意要和她作对似得,外头的虫鸣越发高昂,一声赛过一声。她心烦意燥,最后只能抓起被子把脑袋给捂住。闹到大半夜才睡下。   接下来几日,就是赶着打扫。这地方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了,又地处偏僻,野草长的能有小腿高,必须得收拾一下。   宫女们能开火,这地方以前也不知道是哪所宫殿,虽然小,但一应俱全,还有个做饭的地儿。   正好把刀磨磨割草。   割草的活计她以前也干过,家里虽说是个千户,但是早就穷了。那会家里的大哥还要忙着继承爹留下的武职,结果上头卡着伸手要钱,全家上下急的快要上吊。她自小各种活也干,只是不会做太多粗活,免得把手给磨出茧子来。   她把一件上衣披在头顶,像个普通农妇弯腰割草,一把草割下来,随意丢到一旁,等到初四那日,叫个太监给运出去。   正干活,听得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地方就是个冷宫,除了她之外,就没别人,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了?   她转头去看,只见着个青袍小太监站在高高的野草里头,满脸茫然望她,眼底里头还有见着生人的惊惶。   那小太监看着小小的,估计有七岁上下,身上青袍穿着有些不太合身,歪歪斜斜,领口也没用纸衬贴着,浆洗的都发黄了。   宫里常有年岁小的内侍宫女,她见过四五岁就进宫的小宫女,见着个小太监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来,“这地方……你怎么过来的?”   这一块偏僻的很,她来的时候都没有在附近看着个人。也不知道这小太监是怎么窜到这里来的。   “你跑这儿来,你干爹不骂你?”宝馨在这儿难得见得个人,不由得和他说话。   来的这几天,她都快要憋坏了。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冷清清的,当初在安乐堂的时候,好歹还有个杏兰作伴,这会杏兰不知道去了何处,她每日里头干完活,就只能看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发呆。   那小太监愣愣望她,一双眼睛黑的叫人发怵,方才宝馨看的不真切,这会瞧清楚了,发现这小太监生的眉清目秀,年岁小,可容貌长得可爱。   可是人却生的瘦瘦小小,面黄肌瘦,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宫里头的太监不能人道,自然也不可能有孩子,和宫女对食结菜户之余,还会从聪明伶俐的小太监里头选几个可心的收做义子。   太监们对义子,不说十分照料,多少会照拂一二,带在身后,至少脸面上会打理干净了。   宝馨的目光在那个孩子身上游弋了一会,那孩子目光明亮有神,怎么看也不像个傻子。傻子也过不了太监们进宫的那道忘恩桥。   “你……”宝馨还想再说,只见那孩子和受惊了的小猫似得,一路直接窜了出去,头也不回,直接跑了。   留下宝馨在那里,不明所以。   *   夏日暑气重,北方干热,北人觉得炎热不堪,但对江南来的人不算什么。   冯怀才从外面回来,官帽衣角都带上了一股热气,可比较起身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太监,面颊之上只是微微有层潮气。   一入署房,寒凉铺面而来,终于叫冯怀身后那群人长长松了口气。   京城这股热气已经肆虐大半个月了,这十几天里头一滴雨没有,每日头顶的太阳照的人眼前发白。   冯怀伸手略松了下颌的系带。   御马监掌内府马事,虽然比不得司礼监十二监第一监,二十四衙门之首那么风光热闹,但在二十四衙门里头,也是响当当叫人忽视不得。   冯怀年岁不是很大,但年岁轻轻就占了御马监提督太监一职,虽然比不得前头司礼监掌印那么权势赫赫,但在内侍里头,也是叫人不能小觑。   “司礼监那边又来找事了?”冯怀靠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他扬起头来,看着下首的太监。   司礼监和御马监是最有权柄的两个衙门,尤其司礼监,秉笔太监更是权势赫赫,甚至可以过问十二监的所有事务。常言道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可是不管占上风的是谁,这下风的心里哪里舒服呢。   “正是,司礼监上回将上交的账簿退回,说是交来的关于宫里的账目不对,要咱们再做。”   “每年的账目做好了,那也就是对下了。收支如何,上头清清楚楚,都已经叫人对过了,分文不差——”冯怀说着,舒服的靠在椅上,身体放松。   白皙线条优美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笑了一声,“这会又要查甚么呢。”   账目有猫腻那是肯定的,宫里的账目和实际上肯定会有出入,有出入的那部分进了不同门路人的肚子。但既然已经定下来,那么就不能容有更改的余地,不然一次这样,御马监对上司礼监,就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丢份简直丢到老家了。   “就说已经对过。再做也无从做起了。”冯怀道。   “对了,齐贵妃那里要出行用马?”   “是,不过这一时半会的,皇爷也没有说明齐贵妃该用怎样的仪仗。”太监说着又添了一句,“齐贵妃似乎想要皇后的仪仗。”   冯怀笑了一下,“她儿子前不久才封了太子,这会正得意着。也该的。”   齐贵妃是后宫里顶头的宠妃。王皇后对上她都得忍气吞声。   前几个月,齐贵妃儿子满了周岁,皇帝大喜之下令人祝告山川大岳册封太子,原先的齐德妃也一跃成了贵妃。   齐贵妃原先就得宠,她在那里,几乎能把皇帝给占了个圆,别的妃嫔,别说吃肉,连汤都没得一口。这些年齐贵妃受宠风头正盛,生了皇长子以后,对皇后之位也越发有野心起来。   这段时日,用度直逼坤宁宫。这会出宫拜佛的仪仗也要和皇后看齐了。   说起来宝馨那个丫头挨罚,正好就是皇帝要册封太子那会。可怜孩子,被皇后当出气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咬住手帕:接下来要怎么抱大腿   男主默默伸出一条腿来   宝馨一瞥:啧,真细   男主:/(ㄒoㄒ)/~~ 第4章 傻子   冯怀处理好事之后,抬足出门,一只脚才出门槛,想起宝馨来,“那事都办妥了吗?”   后面一个叫赵春的太监立刻弯腰,“都办妥了。地方清净,等一段时间,就安排徐内人到别处去。”   冯怀点了点头。   直接抬足去了翊坤宫。   坤宁宫和乾清宫一道处在宫城的中轴线上,东西六宫里,翊坤宫和承乾宫一左一右,分立在坤宁宫两边。是地位尊贵的妃子居住之所。   不过再尊贵,也不如坤宁宫那般名正言顺。   冯怀进翊坤宫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禀告过齐贵妃。待到冯怀进去的时候,就见着主座上坐着个身着水红褙子的年轻女人,红罗裙下露出两处小小地一点。   女人一头乌发在头顶盘成发髻,发髻上带着一盘狄髻,上插桃挑心等各类首饰,将上面戴了个满当。   “哟,冯怀你来了。”齐贵妃抱着怀中襁褓,笑道。   怀里抱着的便是前不久被册封太子的朱载淳,才满周岁,还在吃奶呢,刚才吃过奶,已经睡熟了。   冯怀一抬眼,瞥了齐贵妃一眼。齐贵妃和王皇后一样,都是采选自顺天府,但两人风格却迥然不同,王皇后是典型的北方女子,身量高挑,眉眼细长,似乎是天生的端庄样儿,和庙里头的菩萨面相像了五六分。而这位齐贵妃,生在顺天府,却生了一张南方佳丽的脸,杏眼桃腮,身材更是苗条纤细,。   “臣拜见娘娘。”冯怀口里这么说着,却并不对齐贵妃跪拜,只是腰弯下而已。   齐贵妃也不以为意,“你如今大有出息了,”说着,她含笑觑着冯怀,“你出息了,也该别忘记挖井人喃。”   “臣从未忘记娘娘的恩德。”冯怀说着,腰弯的更低。   虽然比不上跪拜,但他如此姿态还是叫齐贵妃很是满意。   齐贵妃看了一眼左右,“都退下。”   不多时,室内的人便退了出去。只留下齐贵妃和冯怀两个,“如今我心里老大不痛快。”   “如今太子已封,娘娘也晋封为贵妃,事事称心如意,还有何事能让娘娘不痛快呢?”冯怀躬身道。   齐贵妃杏目一横,“难道你还不知?如今还有谁能让我不痛快?”她看了一眼左右,宫女太监俱以退下,怀里孩子又是个不知事的,睡的正香。   她面上似笑非笑,“还不是坤宁宫那边。”   冯怀不答话,保持着躬腰的姿势。   “如今太子的名分已经定下了,但是我如今却还是贵妃。我这几日听那些老宫女说古,发现自古以来,太子之母都是皇后,如今我这样,算的了甚么呢?”   齐贵妃说着默默叹口气,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若是坤宁宫出身官宦之家那也就罢了。但是她的出身可不比我高。”齐贵妃说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家里是做小官的没错,可她的爹还是个大街上算命的呢!比起来,我的出身都还在她头上。”   当年国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避免避免外戚干政,定了规矩,但凡后宫后妃皆从平民良家中择选。所以后妃中家世不显。   齐贵妃的爹是顺天府府衙下一个小官,王皇后的父亲直接就是大街上的算命先生。   “娘娘之意是……”冯怀故作迟疑。   “她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几年,除了个公主以外,可一个孩子都没有生过了。”齐贵妃哼笑一声,讥讽十足,“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也该让贤了吧?”   “这……不知娘娘可从皇爷那里可试探到甚么了?”   “皇爷对她并无甚么情谊,上回我请用皇后所用的明黄,皇爷也没有说甚么。”冯怀正要说话,只听齐贵妃咬牙切齿,“皇爷没有说甚么,倒是太后!”   齐贵妃那次上书请用皇后才能用的明黄,不过是试探,皇帝没有任何表示,但却被太后给驳了回去,而且还派了几个鸡皮老宫人过来,把她给训了一通。   回想起来,齐贵妃心中还是翻涌着一股不甘。   她说着看向冯怀,“你给我个法子。”   “娘娘,现在娘娘在后宫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只要太子平安长大,还会没有了娘娘的荣华富贵?”冯怀说着,脸上也浮上了一丝不失恭敬的笑,只是那笑意沉入眼底,隐隐约约露出讥讽的味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齐贵妃抱住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可很快这笑被狠厉替代,“一想到将来,我要和她一同被尊太后,还要被她压在头上,就不甘心!”   “将来的事,将来自有解决的办法。娘娘何必自扰呢。”   齐贵妃觑站着的大太监,这太监已经做到了御马监提督太监,早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揉搓的小太监了。   “何况坤宁宫那边的动静,也瞒不过娘娘的耳目。”   齐贵妃满意一笑,这倒是真的,王皇后御下严苛,时不时就往外头抬死人。上上下下简直和个筛子似得。   “过来,我倒是有个办法和你说。”齐贵妃冲冯怀招了招手。   冯怀走出翊坤宫的门,前脚刚出宫门的门槛,瞬时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   *   宝馨坐在门槛上,她百无聊赖的重重叹口气。这地儿除了她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名副其实的冷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都怀疑自己再这么呆下去,恐怕过不了几个月,连话都说不顺了。   她想着重重叹气,低头下来继续打着手里的蝙蝠结,把丝线一段咬住,丝线在手中翻飞。   正忙活着,她听到身后有衣料的窸窸窣窣声。   宝馨咬住丝线,故意装着依然忙的样子。那窸窸窣窣从不远处被狗啃似得的小草丛里,一路蔓延到她身后。   她坐在那里,手指上忙活着,丝线在手指间飞快的穿插编织,红色丝线互相穿了个结。   她屏住呼吸,等到那声响离自己再近一点。就像一个猎人等猎物自己钻到拳套里头。只不过她可没有故意设套。   那声音微微小小的,宝馨坐在那儿都能听出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的小心翼翼。   她等着那声音就停在背后不远处,过了好会,也没有等到那声音再近一步。她察觉到有道目光盯在她背后。   宝馨岿然不动,手指一勾,飞快的打了个结,回头一看。正好和双黑眼对了个正着。   那黑眼的主人吓了一跳,马上和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就要逃。宝馨比他更快,她纵身一扑,就把那个躲在草里头的小太监给结结实实压在下头。那小太监哪里吃得住她这一压,立扑在地,被宝馨给拎住了后衣领子。   “说,你是哪个公公手下的?”宝馨把这孩子提在手里。   “你放开我!”那小太监被她提起来,手脚挥舞挣扎。   “我还没说你呢。”宝馨抓住他,哪里那么容易把他给放了,“没事跑到这里,是不是要偷东西!”   “我没有!”小太监挣扎着,拎在他领子后的手纤细但不是那么没力,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也没能挣脱开。   “还说没有呢,那你鬼鬼祟祟的干甚么!”宝馨说完,那张牙舞爪的小太监奋力扭过头来,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一口重重咬在她玉白的腕子上。   “啊!”宝馨痛叫,手不由自主松开。那小太监得以两脚落地,撒开脚丫子就要跑。   宝馨哪里肯白白挨咬,脚一扫,小太监立刻扑地。脸面朝大地砸了下去,那声音听着宝馨都觉得有些牙酸。   小太监两手撑在地面上,一抬头,鼻子下头挂了两条鼻血。   宝馨直接伸手把人给提起来,她见到那小太监如此凄凉的面相,不由得一愣。那孩子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恶狠狠的瞪她。   “你是猫还是狗,还咬人!”宝馨故作恶气道。   “我没有,是你诬陷我!”   宝馨呼出口气,手一伸,给他看手上的牙印,“那这个呢?”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眼睛瞪她。   “不说了是吧?问话不说,你干爹就是这么教你的?今天我就替你干爹教训你!”说着她把小太监横过来,就要扒他裤子。   “你放开我,放开我!”   小太监挣扎,结果还是被宝馨给掀开外头的曳撒,手抬起还没打下去。小太监抽噎了起来,等了好会,却迟迟没等到打到屁股上的巴掌。   宝馨转过脑袋,深深吸了气,好让自己的肺能活动开一些。   她松开腿上的孩子。那孩子抽抽噎噎抹着眼泪起来,一张小脸向下垮着。   “你——多久没有洗过了?”他犹自伤心呢,却听到面前宫女来了这么一句。   宝馨见那孩子僵在那里,脸上涨红。她也不是真的要把人怎么样。她伸手到袖子里头,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了是几块龙须糖。   “给你吃,别哭了。”   这宫里苦命人多。虽然见得多了,但不代表她真的心如冷铁。   那孩子眼巴巴瞅她,面前这宫女儿生的很漂亮,身上衣裳整洁,不同他偷偷看过的那些宫女,浑身上下泛着垂死的暮气。   而且……   他贪婪的嗅了嗅空气里淡淡的甜香,孩子对甜食追逐的天性,让他伸出手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纸包。   这糖还是小太监从宫外带进来的,宫里头没有这庶民的甜食。宝馨瞧着这孩子拿起一块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块。   这宫里太监,绝大多数出身卑贱,但也有例外的。有些犯官犯了事,成年男人掉了脑袋不说,家里女人还有男孩儿就会被送入宫。   “你干爹对你不好?”宝馨问。   小太监一顿,抬头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迷茫。   宝馨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叹气。这也不必问了,瞧这孩子样子。身上衣裳都不合身,一股味儿,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对义子好的人。   小太监抱住油纸包,嘴里含着龙须糖,糖须在嘴里含着,味蕾上满满是甜味。他听了她的话,双眸满是不解的看她。   宝馨对上他那双眼睛,茫然无知,纯良如同小鹿。顿时心下一个咯噔:完了,该不是遇见小傻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你再不乖我就打你屁股了哦!!!   ??咬住手帕:你打我,终有一天我要打回来!   **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爱你们(づ ̄3 ̄)づ╭?~ 第5章 齐全   宝馨听说有些老太监,不知在宫廷里头待久了导致心理扭曲,还是怎么样。一面折腾手下的小太监,一面给小太监说为你好。   自己该别是遇上这种了吧?   宝馨和小太监眼瞪眼。她瞧见小太监生的瘦瘦小小,身上那衣裳,简直就和麻袋似得晃。   她拿过放在一边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喝口水。”   小太监道了声谢,接过来。   宝馨坐在他身边,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笨。这小太监能在冷宫附近晃荡,看样子,带他的义父自然没有多少权势。熬了一辈子没出头的,正常人都会有点心理扭曲,更何况是太监。早就变态的不像个人样了。   “我是刚来这里的。”宝馨首先打开了话匣子,“没想到这附近还有人。”   小太监砸吧砸吧嘴,已经吃完了一块龙须糖。他把剩下来的包好还给宝馨。   宝馨拿出去了,就没想着这小家伙还能给她送回来。   “你不吃了?”   小太监摇摇头,“先生说过,点到为止。不能太贪图口腹之欲……”   宝馨闻言哑然,“你到内书堂读过书?”   小太监颞颥了几下,头低着,过了好会,抬起头来对她重重点头,“嗯!”   “哎哟。”宝馨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个素未谋面变态老太监了。瞧这孩子的样儿,得到的照顾并不算好。但是却又能下力气叫义子去上内书堂。   要知道内书堂也不是谁都能去的。   “好了不说这个,你来这里是干甚么呀?”宝馨说起这个有几分好奇,这里除了她之外,就没见着有其他人。这儿的鸟都不怕人!   那小太监觑她好会,低下头来,靴尖儿不停的在地上划。   “是不是过来玩的?”宝馨见他不答,问道。   小太监吃了一惊,抬头直愣愣的看她。宝馨胸脯一挺,背脊挺得笔直,略有些得意,“像你这种小家伙,到这个地方来,不是为了玩还能是甚么?”   小太监眨眨眼看着面前这个貌美的小宫女,有些心虚的别开眼,而后学着她的模样,直直的挺直小身板,点点头。   这地方在她来之前,除了几间房子就是一片荒地儿,野草都生的老高。对这么大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个玩耍的好去处。   “早说呀。”宝馨好笑的望着他,“你见着我就跑,我不把你当坏人才怪。早些说清楚不就没方才那事了?”说着,宝馨乜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牙印。那一口可咬的真深,都破皮了,可见这小家伙可是拼了老命咬自个。   小太监脸上一红,脑袋垂了下来,“这个我……对不住。”   “别这样了。”宝馨随意舀过一瓢水,把手臂上的伤口洗了洗。她见小太监衣领上浆洗的发黄,想起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几日没有换洗过,掀开衣裳就冒出股馊味。   “进宫的时候,你干爹没有提点过你,说衣领要用纸衬着?不然这衣服洗的次数多了,也麻烦。”宝馨怪道。   她进宫第一天,老宫女就教她们这些小宫女如何裁剪纸张把衣领护住。不但衣领看上去洁白如雪赏心悦目,而且也免去了时常浆洗的麻烦。   小太监低头,“先生没说过。”   “罢了。”宝馨都快被他的那个干爹给弄糊涂了,要说对义子差,又打点送人去内书堂。说对义子好吧,宝馨上上下下打量这孩子,实在是看不出多少好的样子。   瘦瘦小小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跑似得。浑身上下的肉加在一块也不知道有没有二两,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儿。   宝馨反身回去拿出个馒头给他。   小太监接过来,将馒头捏成几块塞到嘴里,就着水慢慢吃。   天热,虽然放了会,但是馒头还是有点热气,吃到肚子里头暖和和的舒舒服服。他吃完了,有些羞涩,平白无故的咬了人一口,回头还吃了她东西。   宝馨看出小太监的羞敛,掩口一笑,“没事,我这人啊,天生心善。力所能及的事儿,伸伸手罢了。”   她说着,抱着膝盖,“你还没说你干爹在哪里当差呢。”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先生不让说。”   “那就算了。”宝馨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她也不是非要知道那个老太监是谁。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可能带着人上门讲道理去。   “我是新来的。到这地方还没多久呢。”   小太监点点头,“以前这地方都没人住。”   “是啊,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了,我来打扫的时候,花了好打的力气。现在还留着一片草没有拔完呢。”   小太监闻言看了一眼那边被除了一半的草。因为长期没人居住,自然也没有打扫太监过来定时清除野草。那些野草从地砖罅隙里钻了出来,生出长长的叶条,在阳光里随着清风左右摇摆。   “要不我帮你?”小太监问。   宝馨的目光在小太监那瘦小的身板上溜了一圈,“算了。”   这小身板她怕把孩子给折腾出毛病来了。   宝馨在这儿呆久了,闷得慌,有个人陪着说话正好。那小太监也知趣,在那里陪着坐了会,等到吃饭的点,就要回去了。   宝馨可怜他吃不饱,塞给他小半个馒头。   “以后要是得空,可以过来。我反正一个人呆着也无趣。”宝馨道。   小太监犹豫了下,点点头。然后和只猫儿似得,踩着轻步子,几下消失在墙角根。宝馨等他走之后,慢吞吞过去,瞧见墙根那里竟然有个狗洞!   这狗洞位置很偏僻,而且前头又有一丛半人高的杂草挡着,要是不靠近,还真的看不出来。   宝馨伸手拂开,比划了一下那个狗洞的大小,正好可以让个身材苗条的人通过。   狗洞的那边是什么,宝馨不知道。她迟疑了一下,弯下腰,正要钻的时候。她猛然抬起身来。   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宝馨盯了那个狗洞半晌,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野草重新把那个狗洞给盖起来。   她拍拍手,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那小太监一连十几日都没有出现过,宝馨也渐渐把他给忘记了,这地方实在是太孤僻,宝馨请之前帮她带东西的太监给她从猫房里头给带只猫来,当然少不了给好处。   宫里宫殿上千,老鼠自然到处都是。养猫司空见惯,不多时,太监就给她抱了只猫来。才一个月大小,才断奶没多久的那种。   原本是要养来抓老鼠,结果成作伴的了。   宝馨一日坐在屋子里头,外头阳光高照,屋子里头的窗户为了通风全部都打开。   小猫儿在外头抓鸟玩儿,顺便练习捕猎。宝馨做着手里的活计,突然小猫突然嗷叫起来,叫声很警惕,似乎见着了生人。   宝馨丢开手里的针线活,趴住窗口,半边身子就探出了窗外。   只见着一个半大的小太监站在那里,一团毛球炸开了毛,冲他喵嗷直叫。   宝馨看清楚那个小太监,哟了一声,马上跳下来。   “你来了?”   两人不过见了两次面,宝馨的口吻却熟稔的和老朋友似得。小太监似乎没有见过宝馨这么厚脸皮的,站在那里,手脚无措。   宝馨自来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点都不见外,“好久不见你了,瞧着好似高了点。”   小太监转头看了一眼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那只手生的白皙,骨肉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修的整齐,指甲缝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他不由自主红了脸颊。   “先生说,男女授受不亲……”   宝馨差点喷笑出来。她是女没错,可是这小家伙哪里是个男哟!   她憋住笑,点点头,“嗯,你说的很对。”然后自然无比的收回手,“这么多天都没见着你,去哪里了啊?”   宝馨见他眼睛看着别处,嘴唇动了好几下,“若是不方便,不说就算了。”   小太监得了这句,冲宝馨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收拾出个地方,让他进来坐坐。看他这样,也不像有差事的样。   小太监踟蹰了下,还是进来了。   这块地儿只有她一个人住着,但是收拾的很干净,一切整整齐齐。   宝馨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来喝了。   “我就是看院子的,这里没有多少好东西,你也别介意。”宝馨道。   小太监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呢。”宝馨说着,自我介绍,“我叫宝馨。”   生怕自己略带江南口音的官话他听不明白,她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写给他看。   “我、我叫……”小太监看着外头,咬住下唇,似乎很为难,看到外头一块石头,“你就叫我石头好了。”   “这甚么名儿?”宝馨一听就知道是这孩子临时想出来的。她一看他自己都心虚的样儿,软下心来,“好好好,我就叫你了,小石头啊。”   小太监冲她抿嘴笑。   “这里都没个人气。”宝馨冲他抱怨,“要不是每月初四都有太监上门清除不要的东西,还真当与世隔绝呢。”   小太监嗯嗯了两声。   “来,给你吃这个。”宝馨拿出一盒子窝丝糖来。这些都是冯怀让人送过来的,她舍不得吃,拿出来给小太监了。   孩子天生喜欢甜食,宝馨给他拿了两块,“吃多了,到时候你牙疼。”   小太监欣喜笑,嗳了一声,接来迫不及待塞到嘴里,嘴里的甜味比以前吃的奶糕要浓厚的多,还有些许芝麻的香味。   宝馨给他又倒了一杯水。这糖是宫里的,用料比外头的足的多。这一口下去,她都怕他给甜到哭了。   小太监把糖给吃下肚子,然后一口气喝了不少水。   “我说吧,别吃太急。”宝馨一只胳膊撑在桌上,看着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家伙把一大杯的水给灌下去。   喝了那么多水,嘴里的甜味被水冲淡。   小家伙坐在那里,他身量不高,坐上去两腿还不能完全够地。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开口问。   这地方空旷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在,所以他以前都放心在这块地通行。都没想过还能有人来。   宝馨牵强一笑,“开罪了娘娘呗,”说着,心底隐约有些火,“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哪点得罪了娘娘呢。”   宝馨在安乐堂养伤的时候,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点开罪了皇后。后来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   毕竟这世上就是有那种无缘无故针对人的混账。王皇后恰巧是千百混账里的一员。   错不在她,那就和她无关。   小太监坐在那里听的一愣一愣的。   “吓到你了?”宝馨问。   小太监呆愣愣的,他刚想摇头,突觉小腹一阵酸胀。他咬牙憋住。   出来的时候因为天热喝了不少水,然后在这儿又灌了一壶。外头天热,汗不停的出,必须多喝水。现在水喝多了,又内急了。   宝馨是呆的太寂寞,想要有个人陪着说几句话。哪怕只是个小孩子也成,不然一个人独处久了,孤单的滋味入骨,难受的抓心挠肺。   坐牢都还有个狱友呢,她这是比坐牢还惨。   宝馨想和他再多说说话,却见着他脸上涨红,曳撒之下双腿的位置鼓成细细的一条。   他咬住唇,一声不吭。宝馨奇怪,刚要问他,只见他猛然跳起来,头上的纱帽就要撞上她的下巴,宝馨目瞪口呆瞧着这孩子夺门而出。   孩子根本就憋不住尿,尤其这尿意来的急且快。宝馨追出去的时候,见着那孩子站在墙根那里,他对面的那堵墙上是一滩水渍。   宝馨呆住了。   太监下头是没东西的,既然没东西,自然不可能和正常男人一样站着小便。   这孩子怎么——   宝馨也不知怎了,上前几步,直接握住他肩膀,转过他身来,眼睛往下头一看。   物件齐全。   轰隆——   她脑袋里头炸开一道雷。   还没等她反应,那孩子瞳孔猛然紧缩,随即她后脑勺一阵钝痛。   刹那间,眼前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上来就看人家的XX!!!!   宝馨:我的娘啊!你没有被割掉吗?! 第6章 殿下   宝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徐徐醒来。   她做了个梦,梦里是这世的苏州老家。梦到大嫂因为家里缺钱,要把她给个士绅做第十房小妾,她收拾了细软跑出去,结果一头撞见了采选太监。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手脚都被粗绳给捆了起来,像一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螃蟹,动一下都没办法。   她开口想要说话,惊觉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拼尽了全力,嘴里只能呜呜叫出两声,不比自己养的那只奶猫大多少。   她惊恐万分,睁大眼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置身一间破败的屋舍内。屋子残破,桌凳椅子上也少胳膊少腿,上头的漆脱了,露出光秃秃的木头,一张硕大的蛛网横跨在木头之间。一只蚊虫自投罗网,紧紧的被黏在了蛛网细细密密的蛛丝上,纤细的几条腿不停地划拨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而几个指头之外,一只乌黑硕大的蜘蛛徐徐而来。   宝馨看着这捕食的一幕,自觉自己就是那蛛网上头挂着的虫。   不,比虫都还不如呢。   脑子里初醒的那点点昏沉到了此刻完全不见了,她扭动着脖子四处看。这屋子里头到处摆放着破旧的物件儿,像个杂物间。而且是那种已经弃用了的,除非绑自己的那个人来了,不然恐怕自己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尸体。   宝馨试着动了动手脚,结果才一动,手脚好像被黏在了一块,使了使劲,手腕和脚踝处就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费力的翻过一个身,艰难的转动脖子,想要寻个趁手的物件把手上的绳子给割开。   人都绑成这样了,她也不能就这么叫人绑着,坐以待毙啊!   她吃力的看了一圈,在地上刚蠕动两下,紧闭的门此刻吱呀一声开了,室内的昏暗顿时被驱逐了大半,那光照在她脸上,刺的她忍不住闭了眼。   靴子踩在地上的声响,几不可闻。她闭了闭眼,适应了之后,挣扎着抬起头,见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太监,那人生的有一般男子高,身着红蟒贴里,面白无须。   一般内侍穿青,有权势的太监着红曳撒,这人不仅仅穿红,左右袖臂上绣有一蟒,腰系鸾带。   走进了,宝馨看清楚这太监双鬓微霜,面上保养极好。   她见过冯怀的那一身,这个老太监身上的那一套竟然是比冯怀还要好,恐怕品级不低。   不是司礼监就是御马监的领头人物。她是实在想不起,还有多少太监能穿用蟒服了。   那老年太监走到她面前,站住了脚,低头仔细打量她。地上的宫女给捆成了粽子,那宫女被捆成那样,还能滚倒在地,做个自救的模样。开始进来的时候,她还有一丝惊惶,到了现在那惊惶也就淡了。   老太监袖手看着她,眯了眼打量了一会,过会他开口,“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宝馨有瞬间的迟钝,刹那她看到那个小太监站在墙角,一回身下面竟然是全的!   全的!   她进宫还不久,但也知道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没谁了。哪里来的下面是全的男人?   老太监看她一会,她不说话,但是看她眼睛他就明白了,“看来是见到了。”他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运气不好呢,发配到西内也就罢了,偏偏还看到了。既然如此,就不能叫你活了。”   他话语淡淡的,丝毫听不出有半点的纠结,似乎只是决定了些微小事,不值一提。   侧躺在地的宝馨一听,顿时挣扎起来,喉咙里呜呜叫。   只见这大太监手掌轻轻抬起来,外头冲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   “利索点,别流血,这天儿流血容易招来苍蝇。”大太监吩咐道。   那两个健壮的太监应了一声,上前来,一头抱头,一头抬脚。就往外头走,荒芜的院子里头有口井,丢进去再填上石头,保证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不留。   两个太监原本以为把人一丢就完事儿,谁知道抱着的这个不停的挣扎,明明都已经被捆成个粽子了,却不停的扭动,叫他们抬都不好抬,走出一段路,她呸的一声吐掉了堵在口里的破布。   脖颈扭出一道诡异的角度,重重的咬在一个太监的手腕上。   生死关头,她生生咬下那太监一块肉来。   太监疼的啊的惨叫,丢开她,她背砸在地上,脑子里头一阵发昏。那两个太监卷起袖子来,把她拖到井口边,一手揪住了头发,就要往里按。   “住手!”宝馨挣扎着不叫被按入井里头去,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呵斥。   一下子场面安静下来,宝馨扭头看见之前那个小太监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胸脯起伏不定。   “殿下怎么来了?”那老太监快步走出来,他瞥了宝馨这边一眼,“殿下快回去吧,奴婢这里正在料理,污了殿下的眼。”说着那老太监伸手就推他。   小太监仰头看他,“先生以前教我要仁义善,现在先生要杀人,我不能不管!”   宝馨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只是呆了那么瞬间,顿时脑子飞快的转起来。   “奴婢这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如今不能出面,这宫女子已经知道殿下的身份,而且她又和御马监的提督太监不清不楚,要是声张出去,恐怕对殿下不利。”   “可是,她并没有对我不利。”那孩子急急切切说,“先生,她不过是无心,不是故意的。”   “殿下仁慈,可是这有时候,是仁慈不得的。”   这一老一小的对话传到宝馨的耳朵里,宝馨猛然发劲,挣脱开桎梏她的两个太监。她噗通一下干净利索的就对着一老一小给跪下了。   “公公,殿下,奴婢的确和御马监的冯公公有些许来往。只是他和奴婢曾经在家乡做过一阵子的玩伴,而且奴婢是在前几个月才见到他。”到了这会,她倒是冷静下来了,再慌乱也是没用,“奴婢入宫才一年多,在宫中毫无根系,前段时日更是得罪了贵人,如今还是戴罪在身。在西内几乎不认识一人。”   那红蟒太监只是听着,并无多少触动。这宫女儿的底细他早就查清楚了,坤宁宫那边死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眼前这小姑娘运气好,从王娘娘那里活下一条命,那也没什么。   “奴婢就算是有心,也无处告发啊。”宝馨说着,忍不住痛哭出声,她飞快的看了那个小太监一眼,那个小太监依旧原来一样清瘦,双眼正看向自己,“何况留下奴婢,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还请公公和殿下明察。”   “哦?留下你到底有个甚么用处?”   宝馨一咬牙,“奴婢可以照顾殿下。”   老太监扬眉。   宝馨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甚至有点不着边际,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试试,“殿下身体孱弱,眼瞧着有些天生不足,再加上饮食摄入不当,更是瘦弱。现在还好,若是长期以往,恐怕……”   她说着抿了抿唇,“而且奴婢曾经在内书堂读书,颇识得几个字。”   “你读过书?”老太监徐徐开口。   宝馨冲着老太监磕头,“进宫的时候,由尚宫局的陈尚宫举荐到内书堂读过一段时间。”   “尚宫局的陈尚宫,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能得她的举荐可不容易,你读了甚么书?”   “史记尚书,外面举子们读的,都读。”   老太监听罢,来了点兴致,随口考了宝馨几句,宝馨马上对上下句,丝毫不差。   老太监听后颇为满意,“你方才说,殿下身体孱弱?”   “是。殿下身体有些瘦弱。”宝馨奓着胆子,“应当和饮食不当,肠胃虚弱有关,需要有人仔细照料,准备饮食。”   她这句完全就是自己猜测的。   那个小太监不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但也没多少肉。一眼就看出营养不良。   这群太监在宫外人眼里,和女人一样多愁善感,其实和女人差得远了。看起来像个女人,其实骨子里头还是男人的大大咧咧,这孩子恐怕没有得到多少细致的照顾。   这群太监根本就不会照顾人。   “先生!”小太监拉了拉老太监的手。   老太监对着这个相貌清秀的男孩,柔了眉眼,“殿下喜欢这个小宫女?”   宝馨马上从地上抬头去窥这个小太监,那小太监转头过来,和她目光对了个正着。她目光凄婉饱含哀求。   “先生,留下她吧。”   老太监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么就留她一条命。”说完,他目光突而一边,厉如尖刀,看到宝馨身上,“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在殿下身边好好伺候。若是殿下有个万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太监的话阴森入骨,听得宝馨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明白,这话可不只是嘴上威胁几句,而是他真的会这么做。   宝馨重重磕头,额头砸在泥土上。   “奴婢知道!”   她跪在那里,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固。   不管这个老太监说什么,反正先一口答应下来。日后的事怎么样,到时再说。   没死在皇后那里,死在这群残废的手里,那也——太憋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果然遇见你就没好事!   ??:你还看了我的哔——这个要怎么算!!!   ??伸出腿:还抱不抱了!   宝馨:抱! 第7章 顾忌   老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宝馨才从鬼门关面前转了个圈,跪在那里好会纹丝不动,还是那个小太监来拉她。   “宝姐姐,走了。”   宝姐姐,听着怎么这么像薛宝钗呢?   宝馨脑子一转,抬起头来,盯着面前那张清秀的小脸发愣。   她的目光过于专注,那小家伙被她看的一愣,以为她吓傻了,“宝姐姐走吧。”   哦,对了。那个老太监临走之前,要她照顾他来着。宝馨的脑袋总算是转过圈来了,她吞了一口唾沫,对面前这个孩子跪拜下来,“奴婢拜见殿下……”   说实话,面前这个小孩到底是哪个殿下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知道她进宫那会,尚宫和她们说的是,皇帝长子才出生没多久!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殿下?   “不用了。”那孩子涨红了脸,摆摆手,“你快起来吧。这地上脏的很。”   宝馨依言爬起来,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腿脚发软,刚才冲老太监磕头那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了。这会两股战战,站也站不起来了。她自暴自弃的坐在那儿和穿着内侍袍服的小男孩眼瞪眼。   话已经说出去了,在有能耐反抗之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她起来跟着小男孩走。之前住的地方,恐怕是呆不得了。   想起自己留在那间屋子的积蓄,宝馨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道,就该随身带着,不管到哪里,攥着钱袋子,心里总有个着落啊。   “宝姐姐怎么哭了?”孩子看她。   眼前这小宫女是他为数不多的能接触到的人,而且对他不错。这会要来照料他了,生出几分亲近。   “没事。”宝馨怎么说自己入宫来的积蓄打了水漂,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自个抹抹泪,咬咬牙。   钱没了还有再挣,可是命没了就真没了。她还就不信便宜那些乌龟王八的钱她还挣不回来了!   这位小殿下居住的地方也是个冷宫。其实冷宫就是对那些孤僻鲜有人迹的宫殿的统称,皇帝才不会专门划出个地儿挂个牌匾上书“冷宫”。   这地方冷清的只能听到外头的蝉鸣,院子里头一棵苍天大树,树冠亭亭如盖,也不知道在这多少年了。   宝馨的东西已经叫哪个老太监送了过来,宝馨翻找了一下,果不出其料,自己的钱袋子也不见了。   她伤心了好会。   等到饭点上,自个抹抹泪,卷起袖子去做饭。   宫里的规矩,太监们只能带冷食,宫女却能开火吃热的。所以太监们会拜托宫女们热热饭菜,或者是干脆请宫女做。   宝馨也是会做饭的。   这里有个小厨房,也事先收拾了,只是看着好像没怎么用过。   柴火都是现成的,甚至还有些新鲜蔬菜。宝馨看着眼馋,卷起袖子,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荤素都有。她退避到一旁,打算等着孩子吃完,自己再去吃。   她不打算吃着孩子剩下的,早已经给自己另外留了一份。   他吃的很快也很急,不一会儿盘子碗就见了底。   宝馨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那个大太监称呼他为殿下,可是这做派还真看不出多少殿下的样子。   宫里的主子们吃饭只吃一点点,剩下的饭菜就全赏赐了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甚至这些人还以吃主子吃用过的东西为荣。   “还要吗?”宝馨轻声问。   那孩子脑袋已经点下来,但到了一半又生生忍住。   “宝姐姐说过,说我肠胃不好。”他双眼生的漂亮,睫毛又长又密,“那就不能多吃了,多吃积食。”   宝馨点点头,开始给他收拾。收拾完了,自己吃了东西,开始烧水。给他洗澡。   那个大太监可能是照顾不到他,或者说是不想有太多人牵扯进来,所以来看他也少。宝馨来了好几天,除了来送吃的人之外,见不到任何人。来送新鲜食物的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太监。   可见这孩子身世之神秘。   宝馨和这孩子慢慢接触。她不敢乱来,上回吃了那个大太监一顿捆,差点就把小命给丢了。说什么这次也不敢冒然行动。   那个孩子虽然脾气好,没什么架子,但不能小看。   她使出浑身力气和他套近乎,也不做到直接登上脸面,一点一滴慢慢来。   这座冷宫就她和他两个人,只要不是天生铁石心肠,再怎么样都会有转机。她发现这个孩子很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很少和人接触的缘故,这个年纪明明该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但他却能一直在那里坐上好久。   坐到宝馨都担心这孩子的屁股会不会生疼。   宝馨做完事,其实和他还轻松点。这孩子没折腾人的爱好。又安静的很,其实很省心。宝馨瞧着他坐在门口,抬头看那边的道。   那条道上不知多久都没人来了。宝馨不知道他坐在那里是在等谁或者只是在发呆。   当初夸了海口,要把人照顾好。看着人坐在大道上看着道路那边,宝馨真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傻掉?   这孩子现在就是她眼下最紧要的,她干脆一提裙子坐在他身边,“奴婢给殿下说故事听听?”   此言一出,这孩子转过眼来,眼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期待。   “好。”   宝馨仔细想了想,有什么故事这孩子喜欢的,她随意挑了挑,给他说汉文帝平定七国之乱的故事。   男孩子喜欢听这些打打杀杀的,而且平定七国之乱一波三折,偏偏几个月之内就平定了,说起来也引人入胜。   宝馨仔仔细细给他说,从当年刘邦定天下开始。   这孩子还是头一回遇上宝馨这样的,听得眼睛眨都不敢眨,“这不才七个月,楚王等谋逆就散开了,这周亚夫用兵,是当真有一套。”   那孩子坐在那里听着,乌黑的眼睛望着她。   “可是周亚夫的下场……不好吧?”孩子道,“天子高高在上,他拂了皇帝的脸面,战时皇帝尚且有用到他的地方,日后若还是如此不知变通,恐怕下场不好。”   这孩子之前没有看过这段故事,竟然还能说出后来,宝馨有些讶异,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还是殿下聪明。”   他摇了摇头,坐在那里,看着那条胡同。   宝馨陪他坐了一会。   渐渐的宝馨被晒的头昏眼花,她把小孩子半拉半哄带到屋子里头,打来清凉的井水给他擦头擦脸,收拾妥当再去收拾自己。   现在这个小男孩就是她的命根子,他要是有个万一,说不定自己这条小命也要交代了。   “宝姐姐,再说个故事给我听吧。”那孩子坐在凳子上看她。   “嗯,那殿下想要听甚么呢?”宝馨擦擦手坐下来。   “甚么都成。”   宝馨听到这话不由得脑袋疼,什么都成,没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啊。   她斟酌着,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给他说司马光砸缸。   过了几日之后,那个大太监过来看他。宝馨从孩子嘴里知道这大太监名字叫做侯良玉,至于是个什么位置,他没说。但宝馨也能猜出来,十有八、九是在司礼监,看上回的蟒服鸾带,弄不好还是那种批红的秉笔太监。   宝馨屏住了呼吸,垂手站在一边。   侯良玉对上面前男孩的时候,满脸慈爱,看不出半点阴狠,他仔细打量他。比起之前,面前的男孩的确气色要好上不少,面庞红润,仔细看看,似乎还胖了一些。   他在心里叹气,外头都说太监和个娘们差不离,多愁善感,戏子唱一出戏,都能泪水涟涟半日。可太监终究不是真女人,哪里会照料孩子。可放到生母那里,实在怕人多眼杂,消息走漏出去。   他自己又事务繁忙,抽调不出太多空闲出来。久而久之,这孩子生的瘦瘦小小,看在他眼里,也是一阵急。   侯良玉俯身下来,对面前孩子一笑,“殿下看起来好了许多。”   说着,侯良玉的目光看到那边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小宫女垂目站在那里,脑袋低着,露出一段颈子,最是温顺无害。   “你做的还不错,记住若是殿下好,那么你就好。若是殿下无事,那么……”侯良玉微微一笑,那张保养得不错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阴鸷,言语和气,可听得宝馨后脖子上寒毛直竖。   “我记得你是苏州人氏?爹还是个小千户?可惜你哥哥不太中用,读书读了这么久,也没考上个功名,不然到了这会,老子的位置坐不了,为了一官半职四处求人。”   宝馨立刻弯下腰,冷汗涔涔。   侯良玉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殿下好好待着,最近宫里乱糟糟的,人多眼杂。”   “嗯,我听先生的。”   这一老一小的话语传来,宝馨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滴汗珠子顺着额头滑落到鼻尖,落在地上。   这老太监已经把她的老底儿给摸个干净了。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亲耳从他嘴里听到,还是忍不住的抖了抖。   侯良玉和男孩说了好会话。   宝馨在一旁候着,经过开始的那一次震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侯良玉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那个孩子好,她就能好。   宝馨的目光飞快的瞥了一眼孩子。   她现在想要活命,不仅仅要照顾好这个孩子,而且还要叫这个孩子对她有依恋。到时候哪怕侯良玉真的想要动她,多少会有些顾忌吧? 第8章 保护   天色渐晚,宝馨招呼男孩过来吃饭。   那个男孩坐下来,端起碗筷,一言不发的进食。宝馨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段时日,她一刻没闲着,在揣摩他的性情。原本初见的时候,不过当他是一寻常小太监,也没怎么在乎过,后来遭了那么一次无妄之灾,她对他也就越发上心了。   她除了照顾他之外,还和他说话,甚至还叫他识字。可谓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对她稍稍敞开了点心防,这孩子看着乖巧,其实并不容易靠近。   如同一只失去了母亲的小野兽,哪怕有人照料,对周围的一切也是怀着莫大的防备。   宝馨垂下眼去,心里哀嚎。   等他吃完了,宝馨自己吃过,弄好了水,把这孩子上下剥干净,提到水桶里洗涮。   大热的天,一日不洗,身上和头上就臭不可闻,汗水黏腻在身上,坐立不安。以前没人,侯良玉也不可能弄两个太监宫女来伺候他,只能靠他自个劳动。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实木的水桶都提不上来,别说打水了。   一桶水都要节约用,更别提洗澡了。也难怪当初宝馨掀了他曳撒,闻到一股怪味。   水里宝馨加了皂角,她卷起两只袖子,露出雪白纤细的胳膊,木瓢干净利索戳到桶子里头,一瓢温水从头浇到脚。   宝馨抓了老丝瓜瓢,给他开始搓身子。   这东西还是她来京城之后才用的。丝瓜瓤重重的搓在孩子肌肤上,她用的力气刚好。既不小也不大,不过既然是搓澡,自然也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宝馨把他整个给搓了个来回,到了最隐私的地方,她抓过另外一只丝瓜瓤,“殿下是要我来,还是殿下自己来?”   她瞧着那张清秀的脸通红,从她手里把搓澡用的丝瓜瓤抢了过去,背过身去自己一顿猛搓。   宝馨偷笑,这会才知道害羞,也忒晚了点。之前都被她给看光了。   一顿搓完,几瓢水下去,这次冲的水里头事先煮过皂角,冲在身上滑溜溜的还冲出泡沫儿。   冲澡的水不是直接从井里头提出来的,而是事先在火上热过,加了冷水,调和到适应的温度。   洗了身子,再把头发给洗了。   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在一定年岁前,都是把脑袋给剃光了,到了年纪才慢慢蓄发。他的头发却很长,宝馨抓皂角在他头上搓了几回,又泡在水里,费了好大的劲头才洗干净。   给他擦过了,换上干净衣裳坐在院子里头乘凉。   她收拾了东西到外头去。洗洗刷刷了好会。   忙完之后,到了院子里头瞧见那孩子披散着头发,坐在板凳上面,看着天空。天空上只有一轮明月,估摸着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殿下在看甚么呢?”宝馨洗完那堆衣服之后,顺便也把自己给洗涮了。   坐在板凳看天的男孩听到她问,转过头来。他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又是还不分雌雄的年岁,乍一眼看上去还真的有几分秀气,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今天的月亮真大。”   “这还不算甚么呢,”宝馨坐下来,心里怀着些小心思,半点机会都不肯放过,她坐在男孩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天上的月亮。天上月亮圆如玉盘,泠泠月光照在人的身上。   “等到正月十六,那月亮才圆,那时候是最好看的。”   小男孩抱住膝盖,去看月亮,他伸出手来轻轻对着月亮一划。   宝馨看见,嘴快一句,“殿下可小心点,这月亮婆婆不喜欢别人拿手指指着她,指着她了,会割耳朵的。”   这话唬得他立刻把手收回来。宝馨噗嗤一笑,他见她笑,立刻板起脸,“你骗我?”   宝馨摆摆手冲他笑,“哪儿啊。我这话可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才不是骗殿下的。”   听了这话,他才平复些许下来。满眼迷惑不解的去看那一轮月亮,明月高照,月光皎洁如雪。那月盘上头,还有些影影绰绰的阴影,也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山。   “先生和我说过,说月亮上面有仙兔和嫦娥。”   “……”宝馨没说话,但他敏锐的从她面上察觉到一丝不以为然,“宝姐姐说呢?”   “奴婢觉着……上头说不定甚么都没有。”宝馨轻声道,见着他有话要说,又加了一句,“毕竟谁也没见过不是?”   她这话温温柔柔的,说的他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气呼呼的坐在那里好会,最后睡意翻涌,坐在那里眼皮子直打架。   宝馨看见,他一双眼睛都快要黏在一块分不开了,好心道,“殿下去睡吧?”   “不要!”他来了脾气,似乎是为了一直被自己视作天文地理什么都懂的先生被藐视了,坐在那里和宝馨眼瞪眼。   宝馨坐在那里笑眯眯的,对峙一会,倒是他先受不了了。   坐在凳子上,身形都开始打晃。   “睡吧,殿下,那话就当我胡说八道。这么晚了不说坐这儿喂蚊子么?”宝馨说着忍不住挠脸上鼓起来的包。她身上长衣长裤穿着,蚊子咬不到。可是脸和脖子就遭殃了。   他困得厉害,眼皮子重的太厉害了,他拼命的睁眼,可是眼皮子还是忍不住往下坠,脑袋越发昏沉,一头砸向地面。结果额头没砸中还带着余温的地面,落入了软绵绵的怀里。   宝馨一把就把他抱起来,往屋子里头走。   怀里的男孩和只温顺的小猫似得,蜷缩在她的怀里。他没有多少斤两,她用点力就把他给抱起来了。   抱到床上,盖好薄被,放下帐子。   宝馨等了会,确定他睡了之后,才走出去。   这几日外头一直热,知了好像要把命给挣出去似得撕心裂肺的叫。宝馨发现自己照顾的那个男孩儿也越来越焦躁起来。   她才来不久,许多事都还不知道。她就算想知道,还不能去问,只能从些许蛛丝马迹里头自己去想去推测。   她在一旁看他焦躁,什么也没问,但看到这孩子终于忍不住往外头跑了,几步跟上去,“殿下你在干甚么!”   她压着嗓子,那孩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有事要办,你先回去。”   宝馨都要乐笑了,这么个孩子,在宫里头还有东躲西藏,能有什么是要忙?宝馨才不管呢,她伸手就把他给捞起来,“公公吩咐我了,要好好照看殿下,要是殿下有个万一,我就只能去填井了。”   此言一出,男孩想起她因为自己的缘故差点丢了命,脑袋都垂下去。   宝馨见他有愧疚了,干脆就要抱起他往回走。   “不行!”这孩子马上反应过来,瘦弱的手一个劲的推她,宝馨吓了一大跳,慌乱之间,这小家伙的手一下捶在她胸脯上。   十二三岁,那地方正在长,最敏感也最碰不得。被捶了那么下,疼得她立刻双手一松,捂住胸口蹲在地上。   男孩没了她双臂的依托,整个人屁股砸在地上,他双手抱住屁股,蜷缩起来。   不过那一下砸的并不重,他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宝馨泪眼婆娑的和他双眼对上,看到他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内疚,但是那一抹内疚并没有停留多久,那孩子当着她的面,飞快掉头跑了。   宝馨揉了揉胸口,自己白白的挨了这一下,结果那臭小子说跑就跑了。   疼痛缓解了一点之后,宝馨站起来跟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寻过去。他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恐怕也逃不掉。   这地方还是属于西内,西内除了安乐堂和养蜂夹道,还有一处养飞禽鸟兽的宫殿。可以说没有多少可看的地方,正因如此,所以略显荒凉。   她没过一会就跟在他身后了,那孩子敏锐的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宝馨跟了过来。顿时身体一僵。   “你怎么跟上来了?”他压低了嗓子问。   宝馨很想翻白眼儿,但是嘴上还是说,“不放心殿下,所以过来了。”   他咬住下唇,不说话。转过头往前跑,宝馨立刻跟上去。她跟着他一块穿过一条破败的小道。甚至还钻了个狗洞,宝馨生的娇小纤细,他钻过去,宝馨也跟着钻。钻过去一看,目瞪口呆,竟然就是之前她住的那个地儿。   还来不及震撼呢,面前那小家伙撒开腿已经往前跑了,宝馨立马跟上,才走几步,外头冒出个太监的青色曳撒一角来。   宝馨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前头那个小不点的后领子,拎到面前,恶声恶气,“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   “叫你送个热食去你干爹那里,你都能办砸了,你说你还能办甚么呀?”   这话出去,那边的太监完全露出脸来,还是个熟人,前头给她带东西去的赵六儿。   赵六儿显然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人,见着宝馨手里提着个小太监,呆了呆,“这是……”   “没甚么,我拜托了点事给他做,结果还给我办砸了。”宝馨怕人跑了,把他后衣领子拎在手里,回眸看赵六儿“六儿,有事?”   “上头打发我来问,说姐姐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要的。毕竟这地儿够偏僻,要个甚么,也不容易。”   “暂时还用不着。”宝馨答道,半真半假的抱怨,“就是这块地儿没多少人气。”   “这也没办法。”赵六儿跟着她一块叹气,他说着抬头觑她,“要是姐姐没事,那么我先回去了?”   “六儿不和我说说话?”宝馨问。   “下回,下回。”   这么热的天,来一趟西内,内里的中单都已经湿透了。赵六儿听到宝馨说不用他帮忙做事,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待到他走过一条宫道,心下生出些许不对劲。   这地儿附近都没人,哪里来的小太监?   宝馨送走赵六儿,一把把手里的孩子给拖回来,“小祖宗,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那孩子乌沉沉的双眼直直望着她,也不说话。他挣开她,向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宝馨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了她几眼,似乎示意她跟上。   宝馨马上跟了上去。   这一块没多少人,他带着她走的又是荒僻的小道。她原本以为安乐堂那地方已经够荒的了,没想到还有更荒凉的地方,路上两边生了杂草,墙体也一番破败的模样。   她左右顾望,心惊不已。   看来她原先呆的那个地方还算是不错了。   拐了几个弯儿,直到一座破败的宫殿前。   那孩子突然拉开和她的距离,撒开腿跑到殿内。宝馨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这地方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个荒芜的院子。   她站在屋檐底下,里头传来女人的轻泣。那抽噎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难受。   这还真是哪里都是秘密。   宝馨看着那边屋脊上的仙人走兽,面无表情。在宫里的生存法则就是少打听少滩浑水,自己这一下是捅马蜂窝似得,还是一棍子连续捅了三四个的那种。   这下子想要全身而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头的女人停了哭声,哽咽着牵着孩子的手,“长哥儿不要来了,要是路上碰上人了怎么办?”   说着她一抬头,就见到外头站着的小宫女。   那个宫女抬起头,目光正好和她撞上。   眼前这个女人是普通宫人打扮,身上袄裙洗的有些发白了,面带憔悴,显得落魄,但五官依稀可以看出貌美的痕迹。   宝馨有些拿不准面前这女人的身份,不过她还是退后一步,对这个女子一礼。   那个女人见着宝馨,惊恐难当,如同白日见鬼。   “娘。”   宝馨被一声娘给迎头浇了一瓢冷水。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和未来婆婆眼对眼   未来婆婆:我的感觉太不好了!   宝馨:米兔,还有,臭小子你袭我胸了。   男主心虚中:我不是故意的…… 第9章 依偎   宝馨只是呆愣了那么瞬间,她一下就对那个女人屈膝,“奴婢拜见娘娘。”   那女子苦笑摇头,“我不是甚么娘娘。”   “长哥儿,这个宫女子是谁?”   “她是先生调来照顾我的。”他说着,不由得眼睛看向别处,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宝馨想起当初被侯良玉五花大绑捆成个螃蟹,头低下来。   “既然是侯公公调来的,那么就是自己人。”那女子笑。她说着,低下头来,语带关切,“长哥儿干嘛跑这里来!要是叫人看到,可怎么办?”   “可是我想见娘。”长哥儿红了眼圈,“我好久都没见到娘了。”   那个年长宫人蹲下来抱住他的脑袋嘤嘤哭了起来。宝馨站在一旁,上前不是,退下也不是。垂着双手尴尬的厉害,面前母子情深,她一个外人,就算哭几声装相,都死活挤不出泪来。   宝馨决定还是保持自我,如同一桩木头桩子戳在那里。只当自己看不见也听不到。   母子俩抱头哭了好会,过了好会,赵氏恋恋不舍的摸摸孩子的脑袋,转身从屋子里头拿出一只包袱。   赵氏眼睛瞟向宝馨,“姑娘,这个你带着。”   “是。”宝馨上前来,从赵氏手里接过那只包袱。   “这里头是我做的几身衣裳还有鞋子。侯公公虽然对我们母子照顾有加,但也不能一直麻烦他。”   “姑娘,你记得给长哥儿换上,这个天气衣裳不勤换的话,身上会长痱子。”赵氏说着,忍不住转身抱住了孩子,母子俩再次失声痛哭。   哭着,赵氏咬牙狠狠把怀里的孩子往外头一推,“走,快走!”   “娘!”长哥儿跪在地上大哭。   “回去吧,不要再过来了。侯公公当初保住我们母子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说着,她看向宝馨,“姑娘,事关体大,你马上把长哥儿给送回去。”   宝馨点头,上前来扶住长哥儿的背,“殿下,我们回去吧?”   手里的孩子哭嗓子都哑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平常孩子一样,肆意放声大哭,哭声都被堵到了喉咙眼儿,宝馨离他近了,才听到他嗓子里的哽咽声。   “走吧,快回去吧。不要再来,娘在这儿很好,你不要担心。”赵氏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她推了一把孩子稚嫩薄弱的肩膀,“走吧!”   宝馨用力把孩子一托,整个儿抱起来。她两只手勒住他肋下,胳膊上还挂着一只包袱,托抱着,乍一眼看上去滑稽的很。   宝馨使出吃奶的劲儿抱住他走,他趴在她肩膀上哭,泪水打湿了她肩膀上的衣料,低低呜咽只有她才听得到。   渐渐地,那呜咽微弱下来,宝馨见他不哭了,放他下来。   他眼里含泪,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宝馨带着他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回去,只不过这回去还是免不了钻狗洞。宝馨想起自己见过他的那三次。   难不成那三次都是他去见母亲?   宝馨从狗洞里头钻出来,脑袋上挂了几根狗尾巴草。她想通这个关节,再看向面前这男孩身上不免有些心虚。   这个年岁的男孩子还在依恋母亲的时候,她那样算不算是坏了人家母子团聚的好事?   宝馨打来水给他洗了脸,又给他换了汗湿的汗衫,妥善了她才松了口气,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   宝馨看着那孩子。回来之后,他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她现在对他的身世越发好奇了。   他沉默不语,宝馨过了好会见他没动,拿过一把扇子,给他顺便也给自己扇风。   这样的三伏天,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到了夜间,俄顷狂风大作,天空黑云沉沉,过了好会,终于滚滚黑云化作千万道雨箭打了下来。   大雨之中,还夹杂着隆隆雷声。雷声炸开,闪电将原本黑暗的室内闪出一片惨白。男孩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轰隆隆——   一连串炸雷炸开。   长哥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一把掀开了被子,光脚冲了出去。   宝馨躺在床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狂风暴雨,半睡半醒间,感觉床板一振,还没等她睁开眼,怀里就多了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还四肢扒在她身上。   宝馨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伸手一摸,就摸到个人。   “殿下,你怎么过来了?”宝馨目瞪口呆望着怀里的男孩儿。长哥儿不答话,他缩在她怀里,如同一只饱受惊吓的小猫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在她怀里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不管宝馨再怎么问,就是一言不发。   “轰隆————!”又是几道响雷炸开,长哥儿颤抖的更加厉害。   宝馨抱住他,手掌轻轻抚在他略有些瘦弱的背上。一下一下顺着背脊抚摸,给他安慰。顺便一条胳膊圈过来,抱住他。捂他两只耳朵。   外头风雨正盛,半开的门板被猛烈的风哗啦一下吹开。风没有了阻碍,裹挟着浓厚的水汽吹入室内。   宝馨起身想要下床,把门给关上,身上衣服被他和只八爪鱼似得牢牢抓住,死活就不放开。   她无奈,只好又躺回去。   她躺在那里,睁着两只眼睛,搂住他的肩膀,顺了顺,“没事,殿下,待会就好了。”   宝馨说着低头一看,只见这位小殿下整个人都趴在她胸口上。脸都埋进去了,就露出个发旋儿出来。   抓住她袖子的手,还隐隐发抖。   原来以为是个胆大小子,结果竟然还怕打雷。   正在此时,一道更响的雷炸开,吓得宝馨忍不住一个哆嗦抱住怀里的长哥儿。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天亮如白昼,降下一道闪电,直直劈下不知名的远处。   天雷轰鸣,似有火光生出。   宝馨抱紧怀里的孩子。   这下她也有点打哆嗦了。   这场暴雨下的气势磅礴,一直到了半夜才停。   宝馨和长哥儿两人互相抱住睡了一晚上。   昨夜雷轰了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怀里的孩子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宝馨轻轻在他肩上推了推,结果毫无反应。她察觉到怀里孩子的体温有些烫,把他脸捞出来一看,脸颊通红,浑身滚烫。   宝馨吓的一骨碌爬起来。再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下初醒的那些迷糊全没了。   “殿下,殿下?”宝馨拍了几下他的脸,毫无反应,宝馨心跳的几乎要跳出喉咙外。   侯良玉那个老太监之前威胁过她,要是她没有照顾好他,不仅仅是她小命不保,而且远在江南的家人也一概不能幸免。   她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打水绞了帕子给长哥儿盖在额头上。   宝馨急得热窝上的蚂蚁,瞧着床上男孩烧的通红的脸,急的火烧火燎。   昨夜这孩子突然跑到她这里来,估计淋了点雨。一会冷一会热的,就着凉了。她想到这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只不过是当时一个小小失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宝馨的心都揪成了一块,她赶快把那个包袱给翻了出来,里头内外衣物一应俱全,她马上给他换上,被子拉起来严严实实盖好。   她把一切处理妥当,又到处去找药。   孩子身体差,常常容易生病。侯良玉既然不能时常亲自照看孩子,至少治病的药该留了些吧?   宝馨找的浑身冒汗,橱柜里头都给她翻找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恨不得爆粗口了。竟然还真的没留药!   侯良玉这是要逼死她啊!   她恨得直咬牙,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但到了今天,太阳依旧升起,蒸汽和阳光一混,比起以往更加炎热。   宝馨跺跺脚,跑去照顾长哥儿了。   她熬了清淡的白米粥,送到长哥儿的嘴边,这孩子喝了几口之后就不动了。双手拉紧被子,嗫嚅“冷……”   明明是大热的天,宝馨热的浑身上下湿透了,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可是他说冷。   宝馨搬来他自己的被子,可是他还是喊冷,宝馨一咬牙,脱了外面的外衫子,掀开被子把他抱在怀里。   他周身滚烫,嘴里在喊冷。   宝馨不敢和昨夜一样,有半丝疏忽,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自个就真要交代了。   “娘,我冷……”长哥儿迷糊之中向热源爬过去,手脚并用,紧紧缠住她。柔软的躯体似乎是娘亲温暖的怀抱。   他冷,可她热啊!   宝馨想哭了。却不能把这个八爪鱼给踢开,只能耐着性子轻轻拍他肩膀,“不冷,不冷了啊。”   这孩子以前看着挺壮实,没想到下了场雨就病了。宝馨心里哀嚎。她耐着热,抱着他柔声安慰。   实在撑不住了,她就爬起来喝水。   长哥儿半昏半醒,喉咙干渴,难受之中,有温热的水流从嘴里灌入,缓解了身体的干渴。   他感觉到有一处温暖的热源,源源不断给予他暖意。   是娘吧?   他似乎化作了母胎里的胎儿,不用怕什么,自己完完全全是安全的。   他满足的蜷缩在这样的温暖里,闭塞五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怕。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燥热和难受渐渐褪去。他迷迷糊糊醒来,入眼的就是眼前一片桃红。那片桃红已经被汗水洇染成了暗色,上绣鸳鸯戏水。   鸳鸯之上有小小的隆起。   他迷茫的睁眼看了半晌,这和娘像,又不太像。   好奇之下,他伸手对准那隆起的小包戳了戳。这不戳还好,一戳宝馨一个激灵醒了。见着怀里的小孩满脸纯良戳自己胸脯,立刻拍开他的手。   恶声恶气,“你干啥!”   长哥儿捂住被宝馨拍开的手,宝馨那一下打的有些重,手上红了一小块。他有些委屈更有些迷惑不解,他望向宝馨的胸口,“宝姐姐,为甚么你这里和我这里不一样?”还没等她来得及回答,又加了一句,“和娘那里,也不一样。”   宝馨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她狠狠瞪了一眼长哥儿,“男人和女人当然不一样,要是一样,那才吓人。至于和娘娘不一样,那是我年岁还不大呢。”   这话弄得长哥儿越发迷糊。   宝馨却没有那个兴致来和他说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了,她自己飞快的穿好衣服,然后从别处把他的衣服给找来,给他穿上。   她抱着他一天一夜,这会能说话了,估计是好了一半。   孩子身上一层汗水,她仔细给他擦干净,又换了一床被子。   宝馨伸手去够他额头,过了好会她终于放心了:热已经退下来了。   这小子昨天真是把她给吓死了。   长哥儿才退烧,浑身上下软绵绵没力。宝馨端来粥,“你昨天一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吃点吧,不然真熬不住。”   长哥儿胃口并不好,但是还张着嘴把白粥给一口口吃下去了。   宝馨见着他把一整碗粥喝下去了,才喜笑颜开。能吃东西,那就说应该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猪八戒背呀个背媳妇~~~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Aman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9 10:04:45 第10章 表明   冯怀回到御马监,满脸肃杀之气。跟在他后面的太监们,不管在御马监内是何地位,都提心吊胆,靴子踩在地上都放轻了力道,生怕发出点声响引来冯怀的不满。   这两日,到处都是事。先是前天突降阵雨,奉天殿遭遇雷击,起了大火。哪怕禁军还有太监们救火,还是被烧了一半。奉天殿被焚,乃是一桩大事,冯怀自然要前去处置,结果奉天殿的事忙着,翊坤宫的齐贵妃又派人来找,说是小太子昨夜里被雷惊着了,有些不好。   前后事儿不少,饺子皮似得把冯怀包起来,还左右推脱不得。换上谁,谁心情也好不起来。   冯怀入宫之后,最先是分派到齐贵妃的翊坤宫中服侍。算起来,齐贵妃还算是他的旧主。   旧主有事,自然不能推脱。   冯怀两头跑,到了此刻才稍微得口气,回御马监。   “奉天殿那边,左右用不着咱们操心。”冯怀道,“这天灾又不是人祸,要修要补,到时候照着规矩来的就是了。”   “要是司礼监那边……”一个叫做曹如意的太监略有犹豫。   冯怀接过身后小太监奉上的茶水,啜饮了一口,“这修奉天殿的事,和咱们御马监又有甚么干系!到时候用度都是那些工部大人们头痛的事。司礼监想要在这事儿使劲,都和无头苍蝇似得。”说着冯怀轻轻把手里的斗彩团花果纹茶碗搁在手边,“不过司礼监的掌印的确是有些不好对付,尤其那个老家伙……”   冯怀说着皱了皱,他扫视了在场的人,“都小心些。”   “是。”在场的人躬身应了。   他说罢,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两下,众太监会意,立刻退下。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冯怀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过了好会,外头传来已经放到了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已经叫人都退出去了么,怎么还有人来。   冯怀有些不满睁开眼,只见着一个小太监踮脚走着,生怕声音大了,见到他瞥过来,吓得僵在那里,身子不敢动弹。   “赵六儿见过冯爷爷。”那小太监麻溜的就给他跪下了。   冯怀嗯了声,“甚么事?”   “小的过来禀报冯爷爷,徐内人那儿有些奇怪。”赵六儿答道。   冯怀高坐在上,听到这话,神色如常,“哦,怎么了?”   “小的有一日奉命去找徐内人,徐内人的住处空空荡荡没人在,可是小的第二日再去,却见到徐内人抓住个小太监训斥。徐内人住的那地方,原本就孤僻,四处都是没有人的冷宫,小的实在想不明白,小的问徐内人有无小人去办的,徐内人说没有。”   赵六儿说着,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外面酷热,可是这地板却是阴冷。   “后来小的再去看,徐内人根本就不在那里了。”   赵六儿说完,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   四处安静,没有半点声音。赵六儿心跳的和擂鼓似得。   他知道上头坐着的是什么人。这位人物十几岁就进入御马监,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坐到了御马监提督的位置。   这升迁的速度在太监里头可谓是前无古人,传说这位提督心狠手辣。犯到他手里,就算不死,也恨不得求他给个痛快。   渐渐的,赵六儿趴在地上的身子都有些颤抖。   冯怀手指在扶手的边缘一抚,“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样就完了?赵六儿有些惊讶,他松口气之余又有些失望。   但还是慢慢站起来,退出去了。   冯怀叫来曹如意,“去查查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曹如意去了。   还不到太阳落山,去调查此事的曹如意就回来禀告,“冯爷,西内的徐内人被调走了。”   “调到哪里去了?”   “说是调到玉熙宫去了。”   “……”冯怀在那里听着。   之前他已经打过了招呼,将宝馨留在西内冷宫暂且不动,等这会子忙完了,再调到人气多的地方去。   西内不是豢养着的飞禽走兽,就是等死的太监宫女,的确不是个长久能待下去的好地方。让她留在那里只是权宜之计。   谁知这会人竟然调到了玉熙宫?   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好的,飞禽走兽满地跑,过去了也是做杂役的份儿。   “可是小的去看过了,玉熙宫的管事太监说,这几日没见过有新人来。”   冯怀眉头皱了皱,“继续去查查看,看是谁调的。”他说着,唇边略勾了勾。他打过的招呼,竟然还有人敢忤逆,真是有意思。   曹如意应答了一声,立即去了。   还没等曹如意查出个水落石出,后宫就发生了一桩大事。   翊坤宫的那个小太子夭折了。   小太子身边伺候的乳母宫女还不算上太监,足足有几十人之众,这些乳母宫女不分白天黑日的,和看眼珠子似得宝贝着这个宝贝蛋。   可是夜里雷电轰鸣,大人都吓得肝胆欲裂,别说才满周岁的婴儿。受了惊吓,抽搐不止,叫了小儿科的太医过来看了好几回,药灌了,针也扎了。甚至还叫人在宫外给孩子在菩萨面前求福,谁知还是没半点用。   夜晚乳母见着小太子一动不动,伸手一探,已经没了呼吸了。   齐贵妃当即哭晕了过去。事情上报到皇帝那里,宣和帝亲自过来看。见着孩子脸已经青紫,没有半点救了。   齐贵妃失去儿子,吵闹了半夜,不准左右把孩子抱走。   宣和帝在翊坤宫陪了她一晚上。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上朝。   太子夭折,乃是大事,必须上朝宣布。   朝堂众臣得知消息,吃了一惊,又担心起来。   宣和帝的年纪已经三十了,公主有两三个,但是皇子除去夭折的这个太子之外,就没有了。   国朝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个小太子就是长子,现在小太子夭折了。国本一下又陷入到空虚无人的境地。   大臣们商量着进言宣和帝,再次在民间选秀,广选妃嫔,以求子嗣。   宣和帝上朝之后回到乾清宫,换下身上的大礼服,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常服。   他坐在镜子面前,拆了头上的发冠,侯良玉拿了梳子亲自给皇帝梳头。   太监在外头身份再贵重,到了皇帝跟前,也不过就是个家奴。侯良玉站在宣和帝身后,仔仔细细给他梳头,铜镜里将宣和帝的容貌照的清清楚楚。   宣和帝想到昨夜里齐贵妃抱着他哭了一个晚上。不免有些心酸,外头民间关于夭折的幼儿有前世冤家前来讨债的说法,对于这种早夭的孩子,家里哭几声丢开就是了。到了宣和帝这儿,没了儿子,爱妃哭的叫他心疼。更重要的是,国本一下又没了着落。   他这些年来独宠齐贵妃,当年更是和她定下了立她所生孩子为太子的约定。所以一直宠她爱她,可是没了孩子,他这会也有些伤感。   “中年丧子。”宣和帝背靠在椅子上,心中焦急和悲痛一起涌出来,国本无着的焦急和丧子的哀痛说不准到底哪个更浓些。   宣和帝眼睛紧紧闭上,手掌紧紧握成拳,压在扶手上。   “皇爷,这是奏折,还请皇爷御阅。”   平常这些事,宣和帝都是让内阁去拟票,然后交于司礼监,此刻心烦意燥,伸手从上头拿过奏折来,打开一看,上头尽是关于太子丧仪,还有关于说子嗣不丰,请皇帝广撒雨露,再选嫔妃。   他大婚已经有十载了,除了几个公主之外,皇子再难见得,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现在皇子的事儿已经不容推辞了。   还有言官的奏折更是剑指后宫,说皇帝子嗣不丰,乃是因为后宫有女祸。   这女祸到底是指代的谁,哪怕没有明说,宣和帝心知肚明。   宣和帝青黑了脸色,“胡说八道!”   皇帝重重把奏折丢在一旁,躺回坐椅上,心头的愤懑化为无力。   想起那个夭折了的小太子,宣和帝一阵悲恸,明明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受了一场惊吓就没了呢?   宣和帝一下泄了气,眼里都有些潮湿。   “就算现在生了儿子,也不知道朕能不能活到他长大的那天。”   丧气的话,立刻叫一屋子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下来。   侯良玉一撩袍服立刻冲皇帝跪下,“奴婢有事隐瞒皇爷,奴婢万死!”   宣和帝扶住扶手,皱眉看来。   侯良玉心口突蹦乱跳,昨日他得知御马监的冯怀已经在查那个小宫女,这事儿恐怕也瞒不住了。   只是这一说出来,祸福难料。毕竟这位当年可是连自己的骨血都不认的。   “说。”宣和帝身子微微坐起,双目盯紧了下头的侯良玉。   **   长哥儿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依着宝馨看,其实就是受冷后的感冒,前一天浑身发冷,等到那股劲头过去了,生下来的就是鼻塞流涕嗓子疼。   这种感冒那是没办法治,喝药也只是缓解症状而已。别说她现在手边没药,就算是真的有药,也是没办法。   感冒就是人体的自我氧化过程,最少也要七天才能好。   好在这小子虽然病了,但没有进一步加重的趋势,只是鼻子堵着,嗓子也疼。躺在那里怪不舒服的。   幸运的是暑气一上来,经脉扩张,鼻子里头堵的那头也被逼开了,呼吸畅通。长哥儿终于觉察到这个天儿还是有点好处的。   宝馨端来一碗姜汤,“把这个给喝了,发发寒气。”   辛辣的姜味儿熏的他捂住了鼻,长哥儿可怜巴巴望着她,“宝姐姐,我不想喝,辣。”   “辣才好呢。”宝馨笑,她一把把这孩子给搂了过来,病中的长哥儿温顺的靠在她怀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喝了这个,你的病就轻点了。”   自从宝馨那天抱了他一夜,这孩子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亲昵了。之前这孩子叫她姐姐,嘴上叫,可是多少有些疏远。现在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亲近。   “真的?”他睁着眼,如同小鹿一般。   “真的。乖乖喝了,到时候你鼻子也好受些。”宝馨哄着给他把手里的姜汤喝了。   姜汤喝下去,过了会,浑身上下发了一身的汗。   他还在病中,洗澡怕又着凉。宝馨抬来热水,卷起袖子把他上下给剥干净,擦了一遍,汗水擦干净之后,换上洁净衣裳。   才收拾好,外头响起门板被撞开的巨响。   宝馨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木盆咚的掉在地上。床上的长哥儿满脸惊恐的蜷缩成了一团。   他下意识的去看宝馨,此时外面传来一片嘈杂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抱住自己痛哭:真是心疼我自己……   长哥儿:你来心疼我啊……   第11章 转变   几个穿红内侍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宝馨见着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气势,腿都要软了。却还强撑着,双眼瞪住他们。   这几个着红曳撒的内侍闯进来之后,没有如狼似虎的扑过来,而是朝两边排开。   这阵势叫人摸不准头脑。宝馨和背后的孩子对望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惊惧和疑惑。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身着蟒袍,看上去是个有身份的。他满脸和气,“小爷收拾收拾,皇爷要召见你呢。”   说着后面出来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都是干干净净的袍服。宝馨见状,知道背后这小家伙恐怕是要出头了,她飞快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压低声音“殿下别忘了我!”   说罢,扶着他站起来,“殿下前段日子得了风寒,还请公公们注意一二。”   那领头的太监点了点头,“咱家知道了,你出去吧,没你的事了。”   宝馨咬住下唇,瞥了长哥儿一眼,恰巧这孩子也在看她,“我不要别人,就要她来服侍!”   那蟒服太监愣了愣,很快笑道,“好,奴婢遵命。”   宝馨立刻上前,给他换衣。   她以前是学过怎么伺候贵人穿衣洗漱的,奈何很久没有上手过,都生疏了。长哥儿乖乖站在那里,任由她摆弄,穿好了衣裳,又给他梳头。   一切都弄好之后,宝馨送他出门。   说句实话,她这段日子一直费尽心思,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如今有了成效,他却要展翅高飞了,她心里空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长哥儿换上了大红的袍子,他脸色被身上的袍服衬托的越发惨白。   这模样恐怕叫人看了不喜,宝馨有些担心。   到了门边,她就停了脚,这孩子走出几步,突然跑回来,抓住她的手指摇了摇,然后又跑开了。   他一走,原先那些闯进来的太监们都跟了出去。就留下她一个人。   人走了之后,她站在门边,门洞敞开着,一缕风吹进来,院子里头那棵老树生的枝叶繁茂,阳光倾洒下来,只从枝叶的缝隙里漏出一星半点来,在地上映成了细细碎碎的光斑。在这炎热的天里头折出一片凉爽的地出来。   宝馨在热辣辣的日头下站了好会,才慢慢踱到树荫下头。   她是偶然之间才被侯良玉那个老太监给弄到这里来的,一开始还险些丢了命。现在自己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不过人走了,这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只希望自己这段时间使的劲没有白费才好。   宝馨咧开嘴角,对着树下的水桶笑。结果水面上浮现出个怪笑的女人,把她吓了个够呛。   头一回知道自己竟然还能笑得这么丑,宝馨捂住胸口坐在那里好半天没缓过气来。   过了好会子,气终于缓下来了,她又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发愁起来。以前是开罪了皇后,好不容易从安乐堂脱了身,结果又落到这档子事里头,现在空空落落的,不知道前途在哪里。   以前还知道自己有个方向可以使劲,可眼下满眼茫然,一时半会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呆呆坐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   只听得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她才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人都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想起她这个人,只能做好准备。   长哥儿被几个太监簇拥着往前头走去,宫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道门。   此刻门全部敞开着,一眼望去,似乎望不到尽头。   此次前去,前程如何,他不知道。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也没有。不管是侯先生还是娘,或者是宝姐姐,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太监的簇拥下,到了一处恢弘壮丽的宫殿,跨过门槛,一直走到最里面。寝殿最里头摆着张紫檀螺钿罗汉床,床上坐着个面白有须的男人,身着紫袍,前后手臂上都绣着龙,头戴黑纱善翼冠。   长哥儿跪拜下来。   “你抬起头来。”宣和帝道。   宣和帝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孩的面容,他看向左右两边的太监,“当年真有临幸宫人之事?”   “回禀皇爷,当年皇爷是临幸过赵内人。奴婢去翻了起居注,上头的的确确有这么一条。”   宣和帝听了这话,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这么一提,他似乎好像想起来什么,他似乎当年似乎吃了颗丹药,丹药在他在宫里闲逛的时候发了药效,一时兴起,让身后的太监随便给他带了个宫女过来。不过当时只为泄欲,事后他也没照着规矩告知王皇后。   “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胆大包天,当年怎么不告知朕一声。”   那两个太监利索的跪下,腹诽明明就是皇爷嫌弃那个赵宫女出身卑微,时间一长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子倒是扣到他们脑袋上了。   宣和帝心头无子的那块石头落下来,看眼前孩子也觉得几分顺眼。   “好,就这样了。”   长哥儿紧握的拳头,在袖中缓缓一松。   **   都说石头里头包不住火,何况多出一个六七岁皇子的事根本就包不住。当天这事就在宫里沸沸扬扬。   不多时,该打听的事儿全都出来了。   这小皇子的母亲当年是一个宫苑里的洒扫宫女,有一日皇爷路过那里,恰好吃了热药,急需女人纾解,随行的太监就抓了当时的赵宫人顶数,事后皇爷对此没在意,甚至该赐予的信物和封赏全都没有。后面赵氏被调往别处。至于为什么有身孕不上报,自己闷着肚子在西内生孩子,那就只骂一声脑子有毛病了。   赵氏从西内里头捞出来,封了个惠妃。居住在承乾宫。   赵惠妃坐在承乾宫里,抱着儿子哭的死去活来。   她当年不过就是个小小宫女,在宫内无亲无故的,皇爷事后信物和封赏完全没有。   她怀了孩子,上报之后,回来的太监却说没她被皇帝临幸这事。   那会后宫里刚好出了妃嫔假冒怀孕,然后被困在宫道之间活活饿死的例子。她被骇破了胆,幸好遇见了侯良玉。   侯良玉说外头已经传遍了皇爷和齐嫔定下立她所生子为太子的传闻。若是此刻出去,恐怕不被皇爷齐嫔所容。   皇爷宠齐嫔宠的完全没了章法,太后又不管事,她个小小宫人要是一心抗衡,那个没了命的妃嫔就是前车之鉴。   躲躲藏藏这么多年,终于抓住了小太子夭折,皇爷难得为皇嗣生出点忧愁的节骨眼上捅了出来。   不仅仅保全了孩子,就是她也从个小宫人成了惠妃。   赵惠妃抱着怀里的孩子哭了半日,终于抹了抹泪,“只要你有了出息,我哪怕是死都甘愿了!”   “娘,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怀里的长哥儿替惠妃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娘的日子还长着呢。”   惠妃听了,心里暖暖的,连连点头。她又把孩子抱在手里,这阖宫上下,除了一个侯良玉就只有怀里的孩子能够依靠了。   过了好会,怀里孩子被闷得有些厉害,又舍不得挣开,瓷声瓷气道,“娘,我想要个人。”   “嗯?”惠妃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宝馨在那个冷院里呆了几日,来了一群女官,二话不说,就领她走,带到一个大屋子里头,剥干净了,上下洗涮,换了新的袄裙,头上打理整齐,带着往外头走。   走了一段路,过了几道宫门。宝馨觉察出不对了,这走的路是承乾宫啊?   她以前只去过坤宁宫,但是宫里的道路尚宫都教过的,目的是为了叫她们不要乱跑乱走冲撞了人。   前头带路的宫女回过头看她,瞧瞧她跟上了没有。   宝馨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姐姐,这哪位娘娘要我过去呀、”   “自然是新封的惠妃娘娘。”这宫女看上也不过十五六的年岁,还没有被调~教的死板深沉。听她问,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这位娘娘有个甚么喜好?姐姐和妹妹说一说,到时候也好应对。”   “哪位娘娘才来没多久,上下也还都不知道娘娘的喜恶,不过娘娘性情宽和,不用太过担心。”   宝馨闭了嘴,既然什么都没有打听到,那还是省点力气吧。   叫人带着过了宫门,直接进到殿内去。   宝馨进去到了内殿,见着上头坐着一个着褙子红罗裙的女子,知道那个就是惠妃。立刻跪拜下去。   “你抬起头来。”上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宝馨依言抬头。   惠妃上下仔细打量一下宝馨,目光中带着些许考量,她很快微笑,“起来吧。”   宝馨谢过之后站起身来。   “当初一眼,就觉得徐内人是个靠得住的人。”惠妃才封位不久,还不习惯高高在上。她冲宝馨笑,“果然徐内人把长哥儿照顾的很好。”   这句终于叫宝馨回忆起面前的女人到底是谁了。那个满脸凄苦的女人和面前这个容光焕发的惠妃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也难怪她没有立刻认出来。   “不敢,这奴婢的分内之事。”宝馨立刻弯下腰来。   她对着惠妃露出了最为恭谨的脊背,她和孩子有渊源,不代表着可以在惠妃面前拿大。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人只能同患难不可同富贵,还是小心点好。   “我这次让你来,还是叫你在长哥儿身边伺候。我们母子初来驾到,他不习惯身边换了人,我觉得身边有个熟人照料着不错。”   “多谢娘娘恩典。”宝馨闻言大喜,她终于是不用在西内那个旮旯里头滚了。   惠妃心情大好,摆了摆手,“这没甚么,不过长哥儿那边不能有个差错,若是他有万一,我头一个找的就是你!”这话里含了几分尖锐。   宝馨麻溜的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是!”   论这装相的功夫,她恐怕是炉火纯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哦也!咸鱼大翻身!!   长哥儿→_→: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第12章 祖母   惠妃初来驾到,这些年躲躲藏藏,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还有些提心吊胆。   齐贵妃盛宠这么多年,这七年时间里头,后宫里头不管哪个都没有越过她的风头去。就连王皇后对上齐贵妃也得让她三分。   这么一个主儿,可见厉害。尤其自家孩子还是在齐贵妃儿子夭折的节骨眼上出来的,惠妃知道自己孩子绝对会招齐贵妃的眼。   齐贵妃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宣和帝对她几乎是毫无底线的宠爱。万一齐贵妃干出什么事来,惠妃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王皇后是庙里头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侯良玉是司礼监太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后宫。   思来想去,只能把原来照顾儿子的旧人给弄过来。   惠妃赏赐了些东西给宝馨,宝馨谢过之后,惠妃就让宫女把她领到儿子那边去。宝馨到了新地方,小心谨慎,宫女把她带到了她休息的地方。   到了外头,宝馨站在外头向里头看了一眼,奇怪的咦了一声。宫女都睡大通铺,几个人记在一条炕上。这屋子要比宫女的那种集体宿舍要小些,更重要的是里头的睡觉的地儿比之前她和人住着的要小的多!   “这个地方就我一个人吗?”宝馨拉住要走的宫女问。   宫女点头,“娘娘吩咐了,就给你安排在这里。”   “里头的被褥都已经放进去了,徐内人自己整理一下。”说罢,那个宫女就走了。   宝馨抱住包袱,站在门口好一阵,过了会,她眼睛用力的眨了眨,紧接着踩着欢快的小步子,进了门。   屋子内已经之前稍作打扫,床榻上线也已经摆好了被褥。这个天热,还有一卷凉席摆在那里。   宝馨把包袱放在一边,自己整理起来,床上收拾好,再把地上洁扫过一遍。刚刚做完,外头就有人来叫。   “大皇子回来了,快些过去伺候!”   “是!”宝馨应了身,急冲冲把手伸入桶子里往发鬓上抹了两把水,把发鬓上的碎发整理整齐。跟了过去。   跟在太监身后,走了几道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孩子,孩子头发被剃光了,头上扣着一顶青绉纱瓜拉帽。他听到声响掉头看到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宝馨。   他站在那里原本面上板着没有一丝笑容,见到宝馨过来,原本紧紧板着的一张脸如同春来冰破,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还没等宝馨过来,他自己一撩袍服,跑到她跟前来,“宝姐姐!”   宝馨在西内的时候,对面前小家伙口里称殿下,其实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拿他当邻家的小孩子看。到了这会知道自己该摆出恭谨的姿态,不过习惯摆在那儿,她冲面前孩子一笑,膝盖曲了下来,“奴婢拜见皇子。”   她之前就猜测到这小家伙的身世不一般,现在接受起来,也不是那么难。   “宝姐姐起来。”他扶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睛大而圆。   “多谢殿下。”宝馨哪里用得着个小孩子来搀扶?自己站起来。   面前的孩子现在换上了皇子常服,头上扣着顶瓜拉帽,帽子的边缘还露出青青的头皮。   “宝姐姐你可来了——”他拉长了调子。   “殿下还是别叫奴婢姐姐,奴婢身份卑微可当不起殿下这声‘姐姐’。”宝馨低头道。   以前叫叫没事,现在不同了,要是还这么叫,她还真的有些怕有人拿来做文章。   他似乎有些迷惑,不过很快那抹迷惑化作了了然。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往殿内走,宝馨跟在后头。   殿内放有冰山,冰山吸热,外头炎热,可是里头却是凉爽十足,或许是内外温差太大,到了殿内他就一口气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几个太监围上来就给他换衣。   他今日在外头走了好会了,外面不显,但其实内里已经湿透了。屏风围起来,包围的密不透风,宝馨站在一旁,没有和那些太监抢活。   “叫她来吧。我习惯她了。”   有了这句话,太监们垂首让开。她走上前给他把衣襟给解开,再接过用热水泡过的帕子给他把浑身上下擦一遍。   她不善于伺候人,在西内给他洗澡完全就是照着对自个弟妹们来。这一套在那群太监宫女眼里自然落了个下陈,有几个太监憋不住笑出声。   宝馨听了脸上一红,手上速度一快,险些把衣带给打了个死结。   “谁在笑!”稚嫩的呵斥在殿内响起,顿时掐断了那些阉人的讥笑。   瞬时间,殿内安安静静,那几个发笑的太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脑袋垂下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松一口。   “出去领罚。”   孩童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对那些太监来说不容违抗。宝馨整理衣服的空隙,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太监弓背搭脑出去。宫女太监们挨罚不会在主子面前,她给人整理好,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面前的男孩因为自小营养不良,明明七岁的年纪,却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瘦小小的,那会宝馨还把人当做那个饱受老太监虐待的小太监。捞起来险些揍他屁股。   幸好他那会疏于照料,几天没有洗澡,她被味道熏的下不去手。要是那会真下手了,不知道现在人还在哪里。   换上了衣裳,头上的瓜拉帽摘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头发都剃没了!”   民间有孩童剃发的风俗,皇宫里头也是一样,皇子皇女们在十几岁之前都是把头发给剃了,但他之前都留发,这会儿他没了头发活似一小和尚。   “等长大就好了。”宝馨道,她瞧着上头剃的发青的头皮,压下心里的不安和庆幸。   他伸手摸摸头上秃瓢,颇有些不适应。头上有头发这么多年,突然一朝叫人剃了个干净,他记得宝馨以前和自己说过的庙里三个和尚的故事,他觉得自己这样儿就像是庙里头的和尚,光秃秃的笑死个人。   但这都是宫中的规矩,不能免的。   他抬头对宝馨点了点头。   模样竟然有几分乖巧。   来承乾宫的第一天,还算是顺利,宝馨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头,把惠妃赐给她的东西给翻找出来。   因为是惠妃当面赐下的,没有经过那些太监的手,所以分量十足。惠妃赐给的是两个金戒指,上头没有镶嵌宝石,好在是足金,光是这个就顶上许多了。   这两个要是拿到外面卖,也能卖的许多钱。   宝馨数了一遍,仔细收好。   然后迅速脱衣上床闭眼睡觉。   过了两月,宫里办了大皇子的命名仪式。   因为前头才没了一个小太子,所以这场仪式办的很低调。这么大个孩子,放在外头人家里头都已经有正名了,何况天家。   宣和帝给这个儿子起名朱承治。   正式认祖归宗之后,朱承治这个大皇子顿时就扎眼起来。   慈宁宫的张太后有令,让这个未曾蒙面的孙子去慈宁宫一趟。   张太后只让朱承治去,惠妃担心的揉皱了帕子,最后只得吩咐宝馨好好照看儿子。   宝馨一口应承下来,跟在朱承治后面到了慈宁宫,一到慈宁宫,宝馨就冲着里投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后给跪下来了。   老太后摆摆手叫人起来,她袖手退到一边。   这会儿屋里头不仅仅有张太后,张太后下首两边分别坐着两个宫装女人。   宝馨偷偷一瞥,从这两个女人的衣着上立刻分辨出了右边的那个是王皇后,左边的那个是齐贵妃。   皇后和妃子们服饰上都有规定,用色纹饰都不一样,轻易不能僭越,皇后衣上左龙右凤,而贵妃绣的是双凤。一眼之下很好分辨。   王皇后坐在那里不见了往昔的焦躁,甚至嘴边还挂着一抹闲适的笑。她手放在扶手上,背脊挺得笔直,端的是直接从庙里头搬来的菩萨像。她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孩子。她看面前孩子的目光和看自家宫里养的猫猫狗狗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张太后在一旁,王皇后的目光收敛许多。   她见到一个六七岁孩子跪在那里给祖母请安,叫起来之后,发现这孩子瘦弱的很,脸上没有多少肉,只是长得秀美,尤其一双眼睛很是好看。   上下打量一番,王皇后发现这么个大皇子竟然还不如她自己亲生的大公主更惹人爱。   至少她的女儿生的白白胖胖,而不是这样风一吹就能吹跑的瘦弱。这种孩子一看就不太像能养大的。   心里想着,她眼带讥诮的去看坐在对面的齐贵妃,齐贵妃今日前来慈宁宫,精心打扮过,脸上厚厚的粉遮盖住了这段时日的憔悴。   齐贵妃面上笑的有几分古怪,嘴角牵出一条弧度,那笑似乎是强硬挤出来的。   王皇后看到齐贵妃强颜欢笑,心里乐开了花:这小贱人这段日子好不得意,仗着自家儿子做了太子,恨不得爬在她头上。   这会呢,真正的皇长子横空出世,脸都被打肿了吧?   王皇后心里想着,越发高兴。   朱承治站在那里,乖乖的,任由打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终于有大名了!!!!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3章 意料之外   来之前朱承治就被母亲惠妃吩咐过,到了慈宁宫,一定要在太后面前乖乖的。   宝馨站在不远处,心里摸摸捏了把汗。她头微垂着,目光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力的往主座那边看。   朱承治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几个女人,见到的就自己侯良玉那么两三个人。现在被三个女人这么来回打量,她还真怕这孩子胆怯哭喊着要妈,真要那样,到时候就麻烦了。   她低垂着眼,只见着上手那个保养得宜的张太后,对面前的孩子招了招手,“过来。”   朱承治应了声,乖乖上前。   张太后拉起这个大孙儿的手,“孩子,这几年,你受委屈了。”   齐贵妃闻言,脸皮紫涨,而对边坐着的王皇后乐的抓住扶手。   算算年岁,惠妃怀孕的时候,正好是还是嫔的齐贵妃受宠的时候。当年风头无二,别说后宫妃嫔,就算是她,想要见上宣和帝一面,都不容易。谁知道就那样,宣和帝还是见缝插针偷腥,生下个这么大的孩子。   张太后这话,可不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么?   王皇后听着张太后这话,只觉心头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她看向齐贵妃的目光隐约间带上些讥讽。   齐贵妃眼眸微抬,和王皇后的目光撞上,她面上不显,依旧是宫妃对皇后的恭敬,垂下眼去。   张太后将眼前这个孩子好生打量了许久,这孩子生的清秀,肌肤白的几乎有些不同常人,也不知是不是少见阳光的缘故。   “不过能回来就好。”说着,张太后从手边的点心盒子里头拿了一块玫瑰糕,亲自喂给他吃。   喂了两块糕点,又叫人送上调好的牛乳,给朱承治送送嘴里的糕点。   “喝点这个,给送送糕点,免得干巴巴的难受。”张太后说着,手里捏着金匙子,把牛乳喂到朱承治嘴里。   朱承治乖乖的吃,不多会,一碟玫瑰糕就见了底。牛乳也喝没了。   张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王皇后笑,“吃的这么多,看样子身体底子应该不错。这孩子啊,吃的多,身子才会长得好。太医院里头那几个蠢货,说甚么饮食不可过度,也不睁开眼看看,孩子可不是要好好多吃么?孩子就要多吃好的,才能长得好。民间养孩子没那么多门道,可还不是一样一家子里头养了那么多孩子?”   王皇后连连点头,“太后说的正是,当年我生宛瑛的时候,两个乳母都不够她吃奶的。后面断了奶,饮食上想吃甚么给甚么,稳稳当当长到这么大。”   齐贵妃在一旁听着,不言不语,坐姿也是端端正正。王皇后这话一半为了奉承张太后,另外一半就是要刺刺这个不可一世的宠妃。她以前都是被齐贵妃逼得快要上吊了,如今得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里肯放过?   齐贵妃含笑听着,脸色转变过来,含笑道“皇后娘娘说的甚是,孩子吃的多,才能长得好,二公主和三公主也是这般。”   齐贵妃这些年并不仅仅只生了一个小太子,算上夭折的孩子,有三女一子。   王皇后见她丝毫不窘迫,甚至还面有笑意,如同一拳落在棉花上,使出去的力道全被散了个干净。   “嗯。”王皇后嗓子里干巴巴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看朱承治。   张太后没去管王皇后和齐贵妃。她向来不爱管后宫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她笑问面前的孙子,“吃饱了?”   朱承治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张太后乐了,叫宫女又送上马蹄糕等几样糕点,“看来是个能吃的,能吃好,吃的多,长得也好。”   王皇后抓住机会跟着笑,慈宁宫内一片和乐。   张太后又喂了朱承治一会,她年岁大了,这会体力有些不济,靠在手边的软枕上,“哥儿开始读书了没?”   “爹爹还没让臣读书。”朱承治答道,他瞥见张太后面上的失望,又道,“但是臣以前也学了几个字。”   “哦?”张太后有些意外,“学了甚么?”   “千字文。”朱承治答道。   宝馨在一旁听着心里犯嘀咕。自己刚去的时候,朱承治只认得几个字,侯良玉根本腾不出手来教他读书。还是她来教,除去千字文以外,还教了一些尚书,当时她教的时候也有些担心他不明白。   毕竟一下就来那么高深的,她有些怕他理解不了。但是朱承治那会和吞枣子似得,她教多少,他就学多少,哪怕不明白,也一块背了个齐全。   这会正好可以拿出来在张太后面前展现,毕竟皇子聪明过人,是个很好的本钱。但朱承治却没说。   “那还不够。”果然张太后说了,“哥儿要好好读书,这世上的道理啊,圣人都写在书本里头。”   “是,臣都记住了。”朱承治乖乖巧巧的,站在那儿,有问必答。   张太后赐了些东西,体乏之后就叫退了。   朱承治带着宝馨一块出来,宝馨站在后面,王皇后无意间看过来,宝馨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顿时脊背发麻。   出来的时候背后冷汗涔涔,把中单都给打湿了。   宝馨和朱承治回到承乾宫,惠妃早早等着了,见着儿子回来,抱着儿子好会才舍得放开。用了晌午饭,宝馨领着他回去睡午觉,宝馨给他脱了衣裳,她把他脱下来的外袍拿在手里,她看了看左右,宫娥太监们离屏风这里老远,她这才凑上去,“殿下为何不说自己背过尚书呢?”   朱承治闻言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宝馨又道,“殿下说了,太后说不定会高兴。”   朱承治摇摇头,“齐贵妃还在,何况太后知道了,除了几句夸奖,也不会有甚么。”   宝馨心头一凉,顿时就明白了朱承治的意思。张太后并不管事,后宫闹得再凶,她也不会出面管一管,只是齐贵妃野心膨胀到想要取皇后而代之的时候,才出面敲打一二。同样的,她就算知道这个孙儿聪慧,也只会夸奖,顺便赏赐点小玩意儿,除此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事了。   而且齐贵妃也不是个善茬。   “看来,还是我想偏了。”宝馨叹气,“原本以为老娘娘面前,殿下多少能得些照顾呢。”   朱承治摇摇头,他一头扎在宝馨身上。   宝馨见他累着了,伸手把他抱起来,抱到凉席上,给他盖好被子。   这殿内的太监宫女都是尚宫局那边分配过来的,谁也不知道这里头有几个是齐贵妃那边的眼线,朱承治也有两个贴身太监,但是他到现在最亲近的还是宝馨。   朱承治躺在床上,凉席上的凉意慢慢渡到背上,将炎热压了下去。   侯先生和他说过,看人值不值得托付,不是听他们嘴上说得多好听,还是看他们怎么做。   朱承治想着,盯着守在他床前的小宫女。小宫女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冲他笑。   她白皙的面庞上被灯火映成橘色,眼眸上是一层柔和的光。   他对她一笑,闭上了眼。   宝馨坐在床边,收收自己被朱承治那一眼吓得扑通乱跳的心肝。刚才这孩子盯着她看,盯得她心里发怵。   等了会,听到朱承治呼吸放缓之后,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不知道皇子们个个都和朱承治一样,还是朱承治因为自小遭遇变故,所以格外和别人不同?   宝馨想了好会,也不知道朱承治到底是哪个。她又想到自个,自己现在从西内全头全尾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能到承乾宫,对她来言是意外之喜。但这意外之喜到了现在,她也该盘算盘算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可现在朱承治前程未卜,连带着她自个都未知起来。   宣和帝给赵氏封了惠妃,还安排住在承乾宫,按道理说应该是很看重这对母子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提封太子的事。   长子不封太子,王皇后那样,绝对是生不出个皇子来了。这样拖着,到时候朱承治在宫里地位尴尬。她是他身边人,恐怕到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现在也不好活动了。就算另寻他处,地方也不好找。   宝馨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听到有人小声叫她,抬头一看,见着小太监方英满脸讨好冲她点头哈腰。   方英是惠妃住进承乾宫之后,才分配过来的。和宝馨差不多大,十二三岁,年岁看上去不大,但却是个鬼机灵。   宝馨看了一眼床上的朱承治,他这会睡的很熟,双眼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时不时随着梦境轻颤一下。   宝馨迟疑了会,还是提裙过去,压低了声音,“有事?”   方英满脸谄媚的笑,“小的见宝姐姐守在这儿好会了,想来口渴了,小的给姐姐送水。”   守在主子身边是个体面活,但是体面活也累。   “多谢。”宝馨也的确渴的厉害,不仅仅渴,而且还饿。朱承治回承乾宫之后,她要站在一旁,朱承治吃饭她都要侍膳。一顿忙下来,到了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喝,嗓子里都要冒烟了。   方英此举也是正救宝馨所急,宝馨接过他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干渴的喉咙里得了水的滋润,顿时欢呼雀跃着要更多。   宝馨润了润唇,把手里的茶碗飞快还给方英,提裙走了回去。   她一脚才踩到床榻面前,就见着床上原本躺着的人已经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额头,眉头眼睛几乎皱到了一块。   “殿下。”宝馨没想到他会醒的那么快,几步过去扶住他。   她是等着朱承治睡熟之后,才敢出去的。谁知道朱承治竟然会醒的这么早。   朱承治才醒过来,头脑一阵发昏,甚至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痛。他一手撑住额头,背靠在宝馨身上,软绵无骨的触感让头脑的昏痛稍微缓解了些。   这触感叫他脑中的昏沉顿时消散,他手指扶住额头,“方才你哪里去了?”   宝馨一愣,方才她抽空去喝了口水,不过这来回的时间不长,朱承治怎么知道她走了?醒的这么快?   朱承治一时间没有听到她回答,如墨的眼眸此刻已经看了过来,“宝姐姐,你可知道,没有我的命令,擅自离开,是多大的罪?”   宝馨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句,可他目光幽幽,看的她脊椎底部窜起一股寒气。   她照顾他这么久,他在她手里乖巧的像一只奶猫。可是他还有一个身份,这个身份可以置她于死地。   宝馨下意识从床上站起来,冲朱承治跪下,额头贴地“殿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瑟瑟发抖:奶猫一朝变老虎……   朱承治满脸委屈:都是你逼我的!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3 09:46:55 第14章 坦白   寝殿内静悄悄的,床榻的那边,宫女太监们垂手而立。但殿内却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有几分可怕。   宝馨匍匐跪在地上,冰冷的地砖贴在她的额头上。   此时她该怎么做?若是求饶,这会他初醒,人估计还昏着,自己贸然求饶会不会引来更坏的结果?   难道自辩?上位者估计也没没几个愿意听宫女的苦衷吧?   方英袖着手,瞧着那边跪在地上的宝馨,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殿下身边有人,不爱亲近他们这些新人。这一日两日的还成,要是时间长了,叫他们这些人到何处去捞前程。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个挡路石。   朱承治掀了身上的薄被,光脚踩在地上,走到她面前。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宝馨,蹲身下来,“姐姐去哪里了?”   这孩子音量很轻,在一片静寂里,却足够人听得明白。   宝馨这会反应过来,自己恐怕是被方英那个混账玩意儿给坑了,她稳稳吸了口气,“奴婢喝水去了。”   朱承治一愣,“甚么?”   宝馨却不回话了,她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却一言不发。   朱承治屏退了左右,一阵窸窣过后,殿内完全安静下来。他在宝馨面前蹲下来,“宝姐姐去喝水了?”   宝馨一言不发。   朱承治回忆一下,似乎今日她到身边开始,的确没见过她喝水进食。   他心底弥漫的失望和愤怒云消雾散。   “姐姐起来。”   宝馨脑袋依旧低着,“殿下说的对。奴婢擅自离开是大罪。”   朱承治急了,伸手拽她,想把她拽起来。两人在西内的时候,宝馨嘴里称呼他为殿下,但和他有说有笑,事事也不拘谨。现在宝馨这样,好似换了个人。   七岁孩子能拽起她那才是怪了,拽了几下朱承治没拽动,反而自己一屁股敦在她面前。   “宝姐姐不见了,所以我才发脾气。”朱承治咬唇干脆全说了,“我信得过的,也只有姐姐。”   “可是奴婢也只有一个人,殿下身边那么多人,总归有几个可心的。”   “他们都是从外头进来的,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收了别人的好处,到我这儿来刺探消息的!”朱承治说着胸脯上下起伏,他说着撅起屁股,脸冲到宝馨面前,“我就信得过宝姐姐一个!睁开眼宝姐姐就不在跟前,那些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难受死了!”   那些人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那张张面孔之下是什么心,眼前没有她,孤寂如同潮水扑来,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   宝馨面上目瞪口呆,一开始的惊慌不是装出来的,但朱承治一对她服软,她现在却故意逆着他的意思来。   她趴在那里,头抬起来,但是身子却没动。   朱承治乌黑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宝馨被他这样看着,身体往后仰了仰,朱承治以为她躲开,马上又凑了上去。   她算是他身边呆的最久的人了。就算是娘和侯先生,也没有她时间那么长。娘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就算他找过去见到了,每次也只是说几句话就被推走。侯先生那里就更加了,侯先生总有忙不完的事。   宝馨对着面前一张脸,脸上都僵硬了,哪怕这张小脸长得的确清秀,可是这么凑上来,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我也不是铁打的。”宝馨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这么端着,也不好,一下就泄了气。她臀压在后脚跟上,没个跪样,“今日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喝过一口水,我见殿下睡着了,周旁又有人看着,所以才去喝水。”   说着,她伸手揉了揉肚子,“这会肚子里空空,还没吃东西呢。”   似乎要印证她的话,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宝馨涨红了脸。   朱承治想起来这几个月宝馨都是伺候他用膳睡觉,几乎没怎么看到她吃饭过。   他光着脚就把放在那边的一只攒盒给提了过来,攒盒提到面前,抽开下头的一道抽屉,端出一碟细巧果菜,再抽开个抽屉,朱承治把里头放着的糟鹅掌给放到宝馨面前。   不多时,面前就摆了好几样,宝馨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面前丰富的菜色,吞了一口唾沫。   “宝姐姐吃些吧,这次是我不好,没想到,以后我不会叫你饿着肚子。”朱承治道。   人都这么说了,宝馨冲朱承治笑,“还是长哥儿疼人。”   说着,她也不和朱承治客气,取过放在攒盒里头的银箸,吃起来。她吃香秀秀气气,吃了几口,瞧见朱承治在一旁看,夹了一块鲜莲子送到他嘴里去。   两个吃吃喂喂的,宝馨把肚子给对付过去,收拾了一下,叫朱承治坐到床上去。她伸手碰了碰朱承治的脚底板,惊得低叫了声,“怎么这么凉?”   想起刚才朱承治赤脚站在地板上,她变了脸色,拉过被子把他的双脚盖住,手掌伸进被子里头,手掌上的暖意传到他肌肤上。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宝馨颦眉,“现在长哥儿年岁小,身体也不太健壮,要是身体不好,那就是大事。”   他听着身体歪在床上,“我若是生病了才不是大事呢。父皇到现在没来过几次,就算来说几句话就走,而且册封太子一事,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这些都是他身边那些小太监说的,方英几个小太监为了讨他喜欢,在他耳边阿谀拍马,再加上本来就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几个更是说了几句大皇子将来要做太子云云。   这话都被朱承治给听到心里去了。惠妃没有在儿子面前说这个,但是这几个月她焦急的等待,可是被朱承治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惠妃只承宠了那么一次,现在虽然能入住承乾宫,但母子两个心里清楚,十有八、九还是因为刚刚死了个小太子宣和帝正有皇子危机,正好朱承治跳了出来,暂时缓解了局面,一时高兴,叫他们搬进来的。   至于恩宠,惠妃早就不指望。王皇后多年失宠,恐怕是不会有嫡出皇子了。自家如果想要高枕无忧,只有儿子被立为太子。   不然他们娘俩不知要如何安身立命。   惠妃暗暗在心里焦急,在儿子面前一句都没有说过,但朱承治哪里看不出来。   宝馨听他这么说,立刻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寝殿内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旁边再也没有人听朱承治那话,心头才略松,她把他双脚放在腿上,捏了捏他脚趾头,“小祖宗,你这话可别在外头说,这外头人多眼杂,要是有人把这事给捅到皇爷那边,恐怕就坏事了。”   朱承治冲宝馨咧了咧嘴角,笑的白花花的牙豁子都要出来,“宝姐姐别担心,这话我对娘都没说过呢,就在你面前才说。”   宝馨手指挠了挠他脚底板,朱承治怕痒,笑的在床上翻滚。闹了一会,宝馨让守在外头的太监宫女们进来,过了午休的时间,就是该看书学字了。   宣和帝也不知道怎么了,还没安排长子入学。就算是现代,六七岁的孩子也早上学了。   宝馨想不明白,但也不能真的放任朱承治就这么被耽误着,堂堂皇子竟然大字不识几个,说出去恐怕都要笑掉人大牙。   朱承治在宝馨的伺候下穿衣洗漱,然后端端正正坐到书桌面前,拿起笔开始学字。   这个年岁的孩子坐不住,如果没有严父良师压着,根本学不进去。但是朱承治却学的很认真。   练了好会,到了晚膳,惠妃派人过来叫朱承治过去用膳。   惠妃还不习惯讲排场,和民间一样,支了张圆桌,上头摆上几样菜色。   朱承治和惠妃拿起饭碗,也用不着太监伺候。朱承治吃了几口,瞥了宝馨一眼,“娘,给徐内人赏几个菜吧?”   惠妃听儿子这话一惊,用膳的时候给伺候的人赏菜,是最大的脸面。   她点点头,“好。”   朱承治用自己的碗叫太监夹了几个菜,送到宝馨面前,宝馨谢过之后,飞快的吃了。   她知道朱承治这是怕自己又饿着,所以给自己先填填肚子。两人目光飞快的接触,又分开。   过了几日,宫里爆出两件大事。一件就是宣和帝派人去斥责皇后,另外一件就是齐贵妃怀孕了。   这种消息根本瞒不住人,皇帝派人来,皇后就得到坤宁宫宫门那里乖乖站着挨训。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瞒得住,承乾宫还在坤宁宫边上呢。   宝馨知道这个消息,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她可不是那种被人打了板子,能捡回一条命,就能无怨无悔的奴才。她一个小小宫女,不能拿王皇后如何,但是听着王皇后被训的脸面全无,狼狈不堪。简直乐的和得了彩头似得,甚至掏了钱叫小太监去御膳房淘弄些菜来。   自己躲起来自斟自饮个痛快。   惠妃得知此消息,愁眉苦脸,日日坐在宝座上,眼泪抹了又抹。   正当惠妃为齐贵妃再次有孕发愁的时候,齐贵妃的人前来,说是齐贵妃请赵惠妃和大皇子过去叙叙话。   惠妃听这话,当场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我可萌可吓人   宝馨:吓死我了!   谢谢妹子们的营养液~~~ 第15章 相请   齐贵妃在赵惠妃母子看来,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她前来邀请,惠妃哪里想去?可是这不去,得罪了这位宠妃,自己母子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惠妃叫人送走了翊坤宫的人,坐立难安,叫人把朱承治给叫来。   朱承治到了都快八岁了,皇子四五岁的时候就要开蒙出去读书。他到了这会,宣和帝那边却还是没半点动静。   宝馨瞧着再这么下去朱承治就要文盲了,干脆撸起袖子,叫下头太监们准备纸笔,自己教朱承治读书。   和那些大学士相比,她可能寒碜。但是教个孩子,她绰绰有余。   朱承治当初在西内冷宫和她学,到了承乾宫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宝馨正拿着书本教,外头进来个□□桃的宫女。   “娘娘请殿下过去。”春桃进来就跪下来。   朱承治放下手里的书,点头,“我这就过去。”   “娘娘这时候叫殿下去,恐怕有大事。”宝馨过去叫来几个太监伺候他穿鞋,在他耳边轻声道。   惠妃从来不在儿子读书的时候,派人过来。生怕打扰他,现在这般,很难不叫人多想。   朱承治双脚落地,蹬了蹬,好叫鞋更合脚些。他抬头看宝馨,“一起去吧。”   “唉,”宝馨干净利落的应了下来。抬头一看,就见着方英几个小太监羡慕的眼神。   宝馨伸手抹了一把发鬓,跟着朱承治去了。   惠妃在座上见着朱承治,“长哥儿快过来。”   朱承治才过去,惠妃就一把抱住儿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翊坤宫那边请我们娘俩过去,这分明就是个鸿门宴,等着我们娘俩自投罗网。”   说着惠妃哭的越发伤心,“她这会肚子里头又有了种,现在长哥儿在前头,她又拿皇后娘娘没办法,甚么阴谋诡计都冲着我们娘俩来了。我们娘俩熬了这么多年才有今天,她要是为非作歹,要怎么办……”   嘤嘤的哭声在耳边响个没停。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垂首屏气。   “娘,不去就好了嘛。”朱承治肩膀上那块布料被惠妃的泪水染湿了一片。   惠妃哽咽着摇摇头,“你还小,不知道里头的厉害,翊坤宫那边我拒绝不得,可要是你出事了,我又要怎么办才好……”说着,惠妃越发悲从心来,抱住儿子哭成了个泪人。   哭了好会,惠妃脸上的脂粉都化了。只能先去洗脸重新上妆,等到收拾好过来,朱承治安慰惠妃,“娘费心了,先睡着吧。”   惠妃哭了那么一场,这会子的确有些困乏,她拉住朱承治的手,“我哪里睡得着!一想到翊坤宫,我就坐立不安。”   “船到桥头自然直,娘还是先去睡着。”朱承治劝道,“娘要是熬坏了身子,到时候拿甚么和那边斗呢。”   惠妃一听,觉得儿子说的甚是在理。要是自己倒下了,这孩子还不是要被齐贵妃鱼肉。   朱承治等着惠妃睡下,才和宝馨一同退出来。   今日天气不错,朱承治踱步到院中,整个人都站在阳光下面。   宝馨站在那儿,知道他这会有心事,袖着手沉默。   宫中的事,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争来争去,最后手里的最终砝码还是皇帝的宠爱。   可如今惠妃封妃这么久了,宣和帝的影子都没见到。这争斗从开场,惠妃就输的一塌糊涂。   朱承治抬头看院子里头的两棵树,这会已经天亮了,院子里头的枝桠上光秃秃的,树叶早就落光了。   朱承治看了她一眼,宝馨会意上前,弯下腰压低声音,“殿下有吩咐?”   “翊坤宫那边,是真想要我的性命?”朱承治问。   宝馨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大庭广众之下的,恐怕那边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动手。”   齐贵妃是宠妃没错,要是朱承治死在翊坤宫,到时候外面那些科道官的口水就能把她给骂死。那些言官连皇帝都敢骂,别说齐贵妃了。   但要是趁机做些什么手脚,等朱承治离了翊坤宫,到时候他出什么事,那就和她无关了。   “意思便是她会下黑手?”朱承治说着抬头看她。   宝馨点点头,伸手在他头上的绉纱瓜拉帽上轻轻按了一下。   “那就去不得了。”朱承治道,他咬住拇指指甲,“宝姐姐,这不去翊坤宫,还要有正当的由头,要怎么办?”   宝馨想了一遍,“这……要不皇爷那里让殿下过去,要么太后那边叫殿下去尽孝,再有一个便是殿下身体不适。”   她说着眉头打了个结,“我脑子笨,想来想去也就这三个法子,不过这三个法子没一个能用的。”   宣和帝那边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问,连读书这种大事都能丢到脑后,就别指望他能给儿子提供别的庇护了,哪怕他只是说句话,齐贵妃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可他才不会呢。   张太后这么多年不管事,任凭后宫内血雨腥风,也托付不到这位老娘娘手上。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宝姐姐教的那话真对。”朱承治听了,嘴角浮出一抹诡异的笑,阳光落到他眼里,被吸了进去似得,黑眸雾沉沉的。   “殿下?”宝馨望着他那模样,心底生出点古怪。   朱承治摆了摆手。   齐贵妃请惠妃母子,惠妃期期艾艾了两日,还是带着儿子去了。   宝馨跟在朱承治身后,踏入翊坤宫。   后宫里,以靠近紫禁城中轴线为尊,以靠近乾清宫为尊。翊坤宫名为翊坤,意为辅佐皇后之意。不过现在,齐贵妃是把坤宁宫的王皇后给吊起来了。   前段时间,王皇后被宣和帝下旨呵斥,在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面前,被宣和帝给斥的脸面全无。   这分明就是要把王皇后的脸皮给剥下来,让东西六宫的嫔妃们看着王皇后的脸面被丢在地上了。   宝馨不傻,想起那日王皇后和齐贵妃在慈宁宫的针锋相对,那会儿王皇后抓住机会想要给齐贵妃好看,结果之后齐贵妃直接用宣和帝的手,给了王皇后一个大耳刮子。   齐贵妃比王皇后急哄哄卷起袖子想要占据上风的做派可厉害多了。   宝馨不由得越发担心朱承治会不会着了齐贵妃的道。   她看了前头的朱承治一眼,朱承治头戴绉纱帽,身着皇子常服的绯红袍,步子走的稳稳当当。   过了翊坤门,几个太监过来,给惠妃引路。   宝馨在后面抬头,见着翊坤宫这气派,心里啧啧了两声。惠妃带着儿子过了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到了明间,见着明间中设了地平宝座,宝座之后摆放着屏风香几宫扇等物。   齐贵妃正坐在宝座上,和两边的嫔妃说笑。   惠妃进来,听到室内的欢声笑语,浑身上下不自在。做了多年的宫女性子一上来,不由得屏气垂手站在明间黄梨木透雕喜鹊登枝落地罩那里。   惠妃进来的时候,早就有太监过来禀告,只是她装作没看见惠妃罢了。   惠妃畏手畏脚的站在那儿,齐贵妃心里冷哼。她是经过选秀入宫直接封了嫔,惠妃这幅做派自然是入不得眼。   其他几个妃嫔看到,也眼露轻视。   朱承治轻轻拉了一把惠妃的袖子,惠妃这才反应过来。自个这会已经不是做宫女的时候了。   她壮起胆子,对着齐贵妃行礼。   齐贵妃这才看到她似得,笑道,“惠妃来了?快坐。”   说着,已经有小太监给她搬来了绣墩。惠妃谢过之后,才侧着身子在绣墩上坐了。   齐贵妃看向朱承治,“大皇子也来了?过来我瞧瞧。”   朱承治走到齐贵妃宝座前,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齐贵妃上下打量了一番朱承治,目光和善,似是一位和蔼的长辈,“大皇子长得和惠妃有些相似。”   齐贵妃说着,叫太监送来一碟点心,“大皇子用点?”   朱承治头微微低下,“我来的时候,已经用膳过了。”   齐贵妃一听,叫人退下,“那就罢了。”   惠妃原本想着为了儿子,她也要立起来。结果真到了齐贵妃面前,原本的一鼓作气直接泄了个精光,哪怕齐贵妃慢待她,她也不敢有话说。   “娘,没事。”朱承治坐到惠妃身边,轻轻道。   惠妃坐立难安,听得儿子这么一句,眼圈发红,轻声应了。   左右的妃嫔其中有两三个嫔,不过这些嫔没给惠妃行礼,一个是她们顺着齐贵妃的意思给惠妃个下马威,二来,惠妃自己畏手畏脚的,没个娘娘样,叫她们看不入眼。   “赵娘娘,听说你入宫前,曾经学过唱鼓词儿?”一个住在翊坤宫配殿的昭仪看了过来。   惠妃顿时脸上涨得通红。   后宫们出身都不显,爹是个九品小芝麻官就算是出身很高了,要是爹是个国子监生,那就是出身书香门第。   宫女们就更加,只要是个良家就行。惠妃入宫前,家里贫困,爹娘兄弟曾经在天桥那里唱鼓词儿赚几个钱糊口。   这过去的事儿,惠妃哪里想提,这昭仪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底细,当众提起来,好羞辱她。   “现在贵妃娘娘有了好消息,又请我们过来,这么好的日子,得有助兴的。”那个昭仪笑得眉眼弯弯。   宝座上的齐贵妃冷眼看着,没有出声制止。   “就是,这么好的日子,赵娘娘露一手,也好叫我们几个开开眼。”另外一个嫔妃笑道。   惠妃脸色涨红,她嗫嚅了好几下,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出口,她正要站起身,被旁边的儿子一把拉住。   朱承治眼眸里雾色沉沉,抢在惠妃之前站起来,离座走到中间。   他一起来,原本说的正欢的妃嫔们顿时闭了嘴。这个大皇子年岁小,但是行事做派老成,比起那个懦弱的亲娘。这些妃嫔却不敢轻易调侃他。   朱承治站在齐贵妃宝座正对着的地方,他抬头满脸笑容,“既然各位娘娘想要助兴,干脆不如让我来好了。我也学得几首歌儿,若是娘娘不嫌弃我,我就献丑了。”   惠妃大惊失色,朱承治说着,不等齐贵妃开口,张口就要唱。   齐贵妃抬手,“大皇子真是说笑了,刚才不过就是有人顺口玩笑话罢了,大皇子竟然还当真了?”说着,她乜了那个昭仪一眼。   昭仪触及她的目光,好似被蛰了,浑身一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齐贵妃慈祥的笑,“大皇子回去坐着吧。”   “那待会谁给娘娘助兴呢?”朱承治满脸迷茫,齐贵妃一愣,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着红蟒服的太监,那太监生的面白秀气,和平常太监耸肩搭腰不同,他面庞上有书卷气。瞧着不似家奴,倒是有点像外头的年轻秀才。   “待会自然有乐工过来给助兴,大殿下不必忧心。”冯怀躬身道。   “你是……”朱承治没见过这个太监。   “奴婢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冯怀。”   朱承治闻言,笑道,“原来这样,那是我之前想多了。”他说罢,坐了回去。   齐贵妃见到冯怀来了,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冯怀,快要到膳点了,叫人准备吧。”   能叫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去做传膳的活,除了宣和帝,恐怕也就齐贵妃了。   冯怀应声出去,直接叫来外头候着的小太监,“去吧,贵妃娘娘要用膳了。”   小太监立马去了。   冯怀眸光流转,见着在那边站着的宝馨。他抬步过去,方才那么一幕,已经给齐贵妃足够的颜面,这会他也不耐烦伺候了。   宝馨在那里站着,双腿发麻,她双眼盯着地上的蚂蚁,心里数数。数着数着,眼前就冒出一双皂靴。皂靴上头是红曳撒,那曳撒上头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   她心下一个哆嗦,抬头见到冯怀站在自个面前。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给我找麻烦呢。”冯怀幽幽叹息。   他生的好看,也有一把好嗓音,珠玉一样。哪怕一声叹息也能绕梁三日不绝。   她干啥了?宝馨满眼迷茫。   站在冯怀身后的曹如意见着那小宫女满眼迷茫,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忍不住道,“徐内人,你前几个月不见音信,可把冯爷爷给急坏了。”   啊?   宝馨狠狠的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抱住脑袋:怎么办怎么办……   冯怀:之前不是胆子挺大的么? 第16章 生病   宝馨被曹如意这么一提醒,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前些时候可不是拜托冯怀把自个捞出来,结果人捞出来还没多久呢,就遇上朱承治了。   自己当时为了活命,自请去伺候朱承治。侯良玉当然在明面上会做干净。但是冯怀何许人也,又不是最下等的小火者,侯良玉做出来的表面文章哪里能瞒住他。   宝馨没成想自己竟然还能叫冯怀挂心,一时间既是感动又是惶恐。站在那里,脸蛋儿红扑扑的,嘴翕张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冯怀乜了一眼曹如意,曹如意知道自己多嘴,马上低头退到后面。   “好端端的,你怎么到大殿下那里去了?”冯怀问。   当初他叫人去找宝馨,还没等找出来,侯良玉就捅出当年宫女生子的事。简直就是要把天给捅了个篓子,他不得不专心致志来应对,紧接着就是曹如意禀报说是在承乾宫找到宝馨了。   叫人查了之后,发现这人还是从西内调出来的。一来二去,顺藤摸瓜,也叫冯怀查出个大概。   “我……我当时也是……”宝馨不好当着人面说司礼监大太监的不是,哪怕对着的是冯怀,她小巧的脸蛋嫣红,如同白雪照霞。   “也罢,你不想说,那就算了。”侯良玉那个老东西做事干净利落,半点蛛丝马迹都不留,当初可叫他费了些许功夫,但这事儿他也不难猜,稍微想一想就能八、九不离十。   冯怀上下打量宝馨一回,见着她脸色还算不错,身上袄裙看得出来也是大宫女所用的。心里点了点头。   “看来,你过得还算不错。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冯哥哥,我……”宝馨眼睛一红,泪水在眼里打转。   “别哭,这会子不是私下,主子们还在里头。”冯怀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青纱帕子,青纱在阳光下荧光流转,看得出来用料非常一般,“拿去,待会擦擦脸。”   这会嫔妃们都在明间那里,待会用膳了还要到殿内去。带来的宫女太监就都在外头等着。可以稍稍偷偷懒。   宝馨伸手接过,崭新的料子柔软的蹭在她的手心上。   “谢谢冯哥哥。”   “也没甚么好谢的。”冯怀叹气,他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曹如意会意,悄悄离开。方才冯怀来的时候,曹如意就把其他闲杂人等给弄到其他地方去。这会就剩下他们两个。   宝馨攥着帕子,抬头对他羞涩笑一笑。她眼眸依旧明亮清澈,冯怀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怜悯,“你在大殿下那里,还是得小心。我记得上回大殿下身边的小太监给你吃了挂落?”   宝馨眸光一震,她低下头,肩膀一垮,十足的委屈颓丧。   “这都是常有的事,你占着位置了,别人想要上去,就得把你给拉下来。”冯怀看她,站在那儿,目光居高临下,见着小丫头怯怯的低了头,脸颊旁还有一丝从头上发髻里溜出来的碎发,越发显得清纯无邪,要真这样懵懂不知世事。恐怕要被那些小的害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小心点,该站的位置要占的一丝儿都不给人剩下,要是有人盯着,给人来个狠的。杀鸡儆猴。”   宝馨故作惊讶,她扬起脸来,“这……”她眼睛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像只小鹿。   冯怀笑了,“傻妮子,真听不明白还是假听不明白。”   宝馨和他目光对上,冯怀在高位几年,目光看似温和,对视起来则令人如芒在背,宝馨视线甫和他对上,便逼得垂下眼来。   宝馨尴尬低头,“是,我听明白了。”   冯怀在她肩上拍了拍,“好好保重,若是有甚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这话到别的太监身上,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响当当的承诺。叫人不信都不行。   “多谢哥哥。”宝馨顺着杆子往上爬,马上就把前头的冯字都给去掉了。   她自从这么一趟算是明白,要么自己给自己做靠山,要么自己到处找靠山。靠山这东西从来就没有人嫌弃多的,能拉一个是一个。   何况她欠冯怀的人情债可太多了,这钱债好清,人情债难还。到了她这地步的,破坛子破摔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曹如意走来,“冯爷爷,贵妃娘娘让你过去。”   冯怀眼底流露出瞬间的不耐和厌恶,他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那就走吧。”   宝馨站在那儿,目送冯怀和曹如意远去。她低下头,展开方才冯怀塞给她的帕子,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料子,那方帕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半点重量。拎到阳光下头看,乖乖,不得了,阳光好像渡到了每一根丝线上,熠熠生辉。   这东西就不知道惠妃有没有。宝馨把帕子叠了叠塞进袖子里。   宴会过了好半日才完。   前头太监来叫,宝馨就立刻过去伺候,她是伺候朱承治的,惠妃用不着她来管。她等在一旁,见着惠妃满脸疲惫,后面的朱承治出来之后,脸上板着。   宝馨之前就想到这场宴会对惠妃母子来说会不愉快,所以跟在后面,从翊坤宫回承乾宫这么一路,她都没吱声。   回承乾宫之后,朱承治直接往紫檀罗汉床上一坐,“传膳,我饿了。”   宝馨嗳了声,就打发方英去准备。   “大殿下不是才从贵妃娘娘那里回来,怎么又饿了?”宝馨说着蹲身下来,给他脱脚上的靴子。   朱承治整个人几乎都趴在软枕上,他目光阴鸷“齐娘娘给的东西,我哪里敢入口,就喝了点儿水。”   他说着想起宴会上那些妃嫔唯齐贵妃为尊的场景,连生母都坐在那里唯唯诺诺,愤怒的咬住唇。   宝馨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翊坤宫那里受气了。越发小心,低头给他打理。   太监们抬来热水,给他洗了脚,换了干净的袜子。   一通忙完,方英提膳回来。罗汉床上叫太监摆了张桌子,几样碟子从膳盒里头端出来,送到朱承治面前。   朱承治在宴上没吃什么,就喝了一口水。喝那么一口水还只是润了润唇,没有喝到肚子里头去。   宝馨见着朱承治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吃了两三碗饭,碟子里头的菜都给吃个精光。   几个新来的小太监目瞪口呆。主子们剩下来的菜,宫女和太监是要接着吃的。主子吃完了,他们就只能去吃大锅饭了。   宝馨瞧着,等朱承治吃完第三碗饭,马上笑道,“殿下用好了吧?”   再这么吃下去,她都担心朱承治会不会撑着。   朱承治放下双箸,叫太监过来收拾。他坐着那里一言不发,脸上面无表情。   他这是在生闷气了。   方英见这架势,忍不住瞧宝馨,下巴朝着朱承治那里扬了扬。   宝馨还记着他上回的事呢,能搭理才怪了。   她当做没看见,规规矩矩站在那儿。   朱承治叫人把门窗都打开,外头的风猎猎灌入。过了好会,他叫其他太监宫女下去,留下宝馨。   宝馨知道他这是有话和她说,她走到朱承治面前,蹲身下来。   “殿下?”   朱承治看着她,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要是没有齐贵妃就好了。”   宝馨听这话就笑,“这后宫恐怕不止一个人和殿下这么想的。”宝馨想起坤宁宫,恐怕坤宁宫的王皇后,这会巴不得齐贵妃立刻暴毙。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殿下别瞧着别的娘娘多奉承贵妃娘娘,恐怕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   朱承治望她,宝馨冲他两条眉毛耸立。他瞧见那滑稽面相,忍不住噗的一下破功。   “能叫殿下一笑,奴婢真是有大功德了。”宝馨说着,笑嘻嘻贴过来,“这下,殿下心里好过多了?”   朱承治点点头,他展开手脚整个儿倒在罗汉床上。   “我不喜欢她。”   “殿下也不用喜欢她。”这会就两个人,没旁的人在。两人说话也很小声,就两人自己能听到,“贵妃娘娘能有这样的权势,全是因为皇爷,有劲儿就要往皇爷身上使。”   朱承治躺在那里,乌黑的眼睛盯着房顶,过了半晌,那双眼睛眨也不眨。   当夜,朱承治没让她守夜,而是叫方英几个太监伺候。   方英几个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摩拳擦掌,恨不得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宝馨知道他们等这刻已经很久了,朱承治又放话,哪怕有点不甘心,她还是回去睡觉去了。   第二日,宝馨照常去朱承治那里,朱承治才起来,虽然不用天不亮就去读书,但他还是有清晨背书的习惯。宝馨扶住他的手,就觉察到不对劲,接触到的那块肌肤,温度有些烫。   朱承治在床上慢慢坐起来,他两眼闭着,眉头紧皱,宝馨才要开口询问。他突然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殿下!”宝馨慌忙抱起他,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入手滚烫。   她眼如利刀立刻剐向方英。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准你收他的东西!   宝馨一脸认真:可是那东西好像很值钱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7章 内情   朱承治是惠妃的眼珠子,他生病的消息,宝馨不敢瞒,也瞒不住。一面叫人去请太医,一面派人告诉惠妃。   惠妃听说儿子病了,立刻就来了。来的时候,见着儿子躺在床上,头上敷着一方帕子,面色绯红。   惠妃转眼看到一旁站着的宝馨,她厉声道,“你还有脸站在这儿?!我把长哥儿托付给你,就这么照看人的?你难道是死人吗?”   宝馨麻溜跪下,昨天并不是她守夜,按道理来说,惠妃不该发难到她身上,但是宫里的主子们要发作人根本就不讲道理。   惠妃气愤之下,嗓音颇高,床榻上的朱承治睁开眼睛,吃力道,“娘,昨夜我没让她守夜,不关她事。”   “甚么?昨夜她没有给你守夜?”惠妃惊道。   “昨夜守夜的是方英几个,不关她事……”   惠妃听罢,又狠狠骂宝馨,“那她就更不对了,她是你贴身伺候的人,你不叫她守夜,她就乖乖的走?”说完,她瞪了过来,“你把长哥儿丢给一群阉货,自己回去睡的倒香,我问问你,你良心安不安?”   瞧,她都还没说一句话呢。就已经被说的浑身上下都是错了。   宝馨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这个节骨眼上她和惠妃说什么都是她的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娘!”朱承治见着惠妃拿宝馨撒气,挣扎着起来,才起身,胃内一阵翻山倒海,他捂住嘴翻身呕吐起来。   “长哥儿!”惠妃惊呼,也顾不上找宝馨的麻烦了,慌忙扶住朱承治。   “娘娘,太医来了!”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   “快叫他进来!”惠妃一只手在朱承治背上拍了几下,瞧着太医要进来了,令人在床榻一片把纱帐放下,自己坐了过去。   宫妃不能和男人直接见面,就算有病要看太医,不是听症取药,就是叫好几个宫女还有老妇人陪着。   惠妃躲到帐子里头去了,宝馨爬起来,几步到朱承治身边扶住他,小太监赶紧过来收拾。   正忙乱着,太医进来了,宝馨马上给太医让出地方。   太医给朱承治诊脉,又看了舌头,方英在一旁小声道,“昨夜里殿下就有些不好了,开始是有些腹泻,后来就吐。”   帘子内的惠妃听到,惊骇欲死,“甚么?你们为甚么都不来报我?!”   “奴婢们想要去告诉娘娘,可是殿下说就是有些拉肚子,不让奴婢们说。”方英道。   惠妃气的险些要冲出来。   太医诊脉之后,又在太监的引导下去了官房那边。过了好会,开出药方,叫人准备银针等物。   惠妃在帘子后看的不真切,但也知道此刻太医在做甚么。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日不到就成这样了……”惠妃攥着帕子不停的擦拭眼泪,这个儿子就是她的天,要是他不好,她的天就塌了。   昨日从翊坤宫回来,晚上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齐贵妃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算起来,那位可是最想她儿子出事的。   朱承治趴在床榻上,这会儿窗户都关的死死的,还在床面前给摆上了一面屏风。生怕他再受半点风。   太医施针一回,衣服穿上,宝馨把他身子翻过来,小心给他盖好被子。   金地妆花被将朱承治裹的严严实实,药上来了,宝馨正要扶他喝,身后传来一道呵斥,“我来!”   太医已经到侧殿去了,惠妃已经从帘子里头出来,她挥开宝馨,自己拿过药碗,坐在床榻旁边,亲手喂儿子喝药。   宝馨垂手退到一边。   朱承治喝了一口药,被苦涩的药味逼得直皱眉头,他眼角余光瞥见宝馨站在那儿,“娘,真的不关她事!”   “怎么不关她事?她伺候你,你病了,她还能没关系不成?”惠妃说着剐了宝馨一眼。要不是宫里规矩嫔妃不能亲自养孩子,她又何必让别人来看顾儿子。   苦涩的药汤一勺勺的喂入口里,朱承治不耐,直接从惠妃手里把碗端过来,一口喝完了。   “娘,这事该和太后和父皇说吧?”朱承治躺回去道。   惠妃一愣。她听到儿子生病的消息,急的昏了头,火烧火燎过来看,还没想到这个。   “啊?”惠妃不明白。   “娘,和太后和父皇说说吧。”   太后那里的确该通知一声,不过皇爷那里……   惠妃想起这么久了,这位还没怎么见过儿子呢。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娘,快去吧。”朱承治催促。   “好好好,娘这就叫人去。”惠妃起身,看到垂首屏气站在一旁的宝馨,脸拉下来,“要是还有疏忽,你就回安乐堂!”   “是。”宝馨低头。   惠妃□□桃扶着手出去了。   等惠妃一走,她蹑手蹑脚的到朱承治床榻边,原本紧闭双眼睡着了的人儿突然睁开眼,冲她笑。   只是因为病了,又上吐下泻了一晚上,这会嘴角有气无力的咧着,瞧着都怕他有个好歹。   “殿下不是睡着了吗?”宝馨吃惊道,她坐到朱承治身边,伸手轻轻拍在被子上。   轻轻的拍打隔着一层被子传到手臂上,给了他几分安抚。喝下去的药汤发挥了作用,朱承治闭眼沉沉睡去。   宝馨坐在那儿,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刚才她被惠妃给骂了一顿,但心里却没有多少愤懑和委屈。比起王皇后动不动就打死人的做派,已经温和的不能再温和了。   惠妃亲自到太后那里送消息,至于宣和帝那里,她不敢派人去。   张太后得知消息,派人去告诉宣和帝。   现在宫里的皇子就朱承治一个,众星拱月,齐贵妃又怀了孩子没错,但在老太后看来,肚子里头的那个男女都不知道,那里比得上活着的孙子重要?   “皇上那里知道了没有?”张太后问。   惠妃坐在绣墩上,头低着,不太敢抬头,“没呢,皇爷日理万机,臣妾不敢拿这事去打扰。”   张太后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杵了两下,“糊涂!大哥儿都病了,这难道还是个小事?你不敢,我叫人去!”说罢,她叫过身边的女官,“去告诉皇上,说大哥儿病了。”   吩咐完,张太后回过头看惠妃,“大哥儿身体一向挺好,这次怎么病了?”   “臣妾也不知道,”惠妃搓着袖边儿,吞吞吐吐的,“昨日不过就是去了贵妃娘娘那里一趟,谁知道回来就成那样了。”惠妃说着,忍不住眼角淌出泪,她擦了擦。   “贵妃?”张太后眉心锁起,“她干甚么了?”   “贵妃娘娘请了几个娘娘去翊坤宫,臣妾和长哥儿也去了……”惠妃下意识绷紧了腰背。   张太后平素只待在慈宁宫,平常不管后宫之事。宣和帝宠谁爱谁,哪怕冷落王皇后,她都一概不理。但哪怕这样,这宫里,最大的长辈还是这位老太后。对于后妃,她的权威至高无上。   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可是从嘴里说出来,却不免有些心虚气短。   “叫太医了没?”张太后眉头皱的更紧,过了好会才略略松开。   “叫了。”惠妃点头。   “太医院那些蠢货,开出来的方子只求吃不死人,至于治病不治病,求个没有大过就行了。”   她说着,叫过一个老妇人,“连嬷嬷,待会你替我走一趟,看看大哥儿怎么样了。”   连嬷嬷应了声是,对着张太后蹲了蹲身。   张太后说完这些话,有些困乏,她缓缓的靠在背后的软枕上,闭上了眼。   惠妃会意,马上告退。   宣和帝得了张太后的信儿,急匆匆到承乾宫。这个儿子开始出来的时候,他也是很高兴的,可是时间一长,对着齐贵妃那张因为孩子夭折哭的憔悴的脸,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等到爱妃再有身孕,这喜悦在心里渐渐的就淡了。   承乾宫自从惠妃入住以来,还是头回迎来宣和帝驾临,一时间人仰马翻。   惠妃出去迎接。宣和帝和她一道去了朱承治那里,宣和帝见到躺在床上的长子面色潮红,“你哪里不舒服?”   “回父皇,臣只是不慎受了些风寒。”朱承治说着喉头发痒,咳嗽起来。   这孩子生的眉目婉约,和生母有几分相似。   宣和帝见到,生出几丝难得的怜惜。   “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着。”   “父皇,臣想读书。”朱承治哑着嗓子吃力道。   八岁的孩子,烧的脸上通红,却还想要读书,这真叫人动容。可是宣和帝面色有些古怪,“你还病着,读书的事等等。”   朱承治眼睛里头的光芒微弱了下去。   宝馨站在一旁,瞧着另外一边站着的老宫人。那个老宫人在宫内不知道多少年了,头发半白,但是宫礼严谨的叫她们这些小宫女自愧不如。宣和帝进来的时候,就蹲在那儿了,哪怕叫起之后,依然站的如同青松。   果然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功底儿啊。   宝馨心里感叹。   宣和帝和朱承治说了几句话之后,回过头来无意间瞥到惠妃。   惠妃此刻心思不在宣和帝身上,她姿容只能算得上中上,但是此刻她全心全意看着儿子,流露出母性的美丽,温顺而又宁静,和齐贵妃明艳的俏丽完全不同。   宣和帝的目光不由得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下。   这一切都被连嬷嬷看在眼里。   宣和帝安慰了朱承治几句,就离开。惠妃等人送他到前头去。   到了晚膳的点儿,宝馨叫人在朱承治病榻前摆了一张小案,上头摆着他的晚膳。   病人肠胃虚弱,经不得那些大鱼大肉,甚至连热奶~子都喝不下去。最后叫人煮了一碗紫米粥,就着几样清淡的菜。   朱承治整个人毫无半点力气,软绵绵的靠在宝馨身上。他看着面前的膳桌,面上一片寂静。   过了会他闭上了眼,咬紧牙关。原来,父皇是真的不在意他。   宝馨察觉到他的不对,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她放下手里的双箸,抱紧他,“怎么了?”   她低头一看,见着怀中人双目紧闭,她吓了一大跳,拍拍他的脸,手掌触及到一片湿润,“殿下?”   他如同一只伤心透顶的小猫,闭上眼,将脸埋入她的掌心里,脸颊蹭着她的掌心,湿润的泪水和肌肤的温热混在一处,被体温一烘,蒸腾在掌心上。   宝馨见此情形,闭嘴不言,她抱紧了他。   过了好会,他终于从她的掌心里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寡淡,宝馨喂了他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盯着他喝了药。   朱承治躺下,不多时睡了过去。   宝馨给他守夜,一直守到天明才到外头的茶房里头问管炉子的老太监要水喝,一杯水喝完。方英进来,一进来就冲着宝馨点头哈腰。   宝馨对着方英冷笑几声,扭过头去不搭理。   方英上回算计过她一回,这次他伺候朱承治不过一个晚上,就把人给折腾成这样,她能给好脸才怪了。   方英却对宝馨的冷脸视若无睹,他涎着脸皮,上去给宝馨打千,“请徐姐姐安。”   宝馨斜乜他,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方公公嘛,方公公一飞冲天了,哪里给我这等小人物请安啊,该我给你请安才是。”   方英马上垮下脸,“徐姐姐这话可真是要杀了小的了,小的可真没那个心啊。”   宝馨哼笑两声,她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方英,“我倒是奇怪了,你算计到我头上。结果殿下叫你几个守夜,才一夜的功夫,就把殿下给守出毛病了。”她说着,眉梢眼角讥讽更重。   方英满脸冤枉,“姐姐冤枉!这可不是我的错啊。我等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在殿下身上,哪里敢出这种纰漏。”   宝馨放下手里的茶盏,伸手扯过方英,直接出了茶房,“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真的不是小的们疏忽,是殿下自个和我们说喘不过气,要我们把寝殿内的窗户板子给开了。这天儿夜里冷的很,我们几个怎么求都没用。”   宝馨眉头一皱,眸光顿时凛冽。她揪住方英,“你去和当夜的那几个人说,这件事给烂在肚子里。要是说出去……”她笑了下。   方英不寒而栗。   方英慌不迟点头。   宝馨满意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来来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什么叫做邪魅一笑。   男主:这不是我的吗?   谢谢妹子们的营养液~ 第18章 得计   朱承治的身子骨并不算好,早年的时候因为没有得到精心照顾,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还要小。这会儿日子好过了,稍微养了回来,被他自己这么一折腾,又回去了。   宝馨轻手轻脚走到朱承治的榻边,朱承治眼睛动了一下,睁开眼来。洋纱帐子外站着个半大女孩子。   只消一眼,他知道来人是谁。   “宝姐姐,我口渴……”   宝馨立刻端来热水,给他喂下。   他得了风寒,嗓子嘶哑的几乎不成声,这会说话都困难,喝了水,他躺回去。面上露出困乏。   宝馨看了一圈周围,见着太监宫女都站的远远的,压低声音,“殿下怎么可以胡来!这天里头竟然还吹冷风,要是不小心弄出个好歹来,殿下要怎么收场!”   朱承治吃惊睁开眼。   宝馨见状,知道方英说的都是真的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殿下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   “宝姐姐说过,求人不如求己。天助自助者。”朱承治乌黑的眼睛望着她,“宝姐姐这话说的太对了。”   他说是皇长子,但是现在的境遇根本就算不上多好。七八岁了,还比不得平常读书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会还靠着宝姐姐教他读书,连正经的开蒙都还没有。   他只能自救了。   自己迟迟不能进学,一大半的功劳恐怕都要归于翊坤宫。他这一病,一来可以在祖母那里给翊坤宫摸把黑,二来,也好趁机去读书。   只是这一把他半输半赢,也看清楚了父皇对他的态度。那孺慕之情,被临头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所谓的父皇,还不如侯先生和面前的人来的更叫他温暖些。   “那我想的办法就是这个。”朱承治说着有点累了,嗓子也疼。这会惠妃不在,身边只有宝馨,其他的宫女太监他一概信不过。他呢喃了几声难受,宝馨也不好继续压着他说话了。   守在一旁,叫人端了蔷薇花露给他润嗓。   花露下喉,嗓子的灼痛得了舒缓。   朱承治的脸色好了些许,宝馨见他这样,心疼的不得了。他现在脸颊两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这会儿都消了下去,下巴都有些尖尖的了。   朱承治咳了两声,“翊坤宫那边我不喜欢,也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她。”   他的父皇知道他生病,就算真和齐贵妃有什么,恐怕也不一定会怪罪到齐贵妃头上。但是要是老祖母就不同了。   “宝姐姐,翊坤宫那边有甚么动静吗?”朱承治扬起脸儿问她。   这么些月,明明时间不很长,但是他却渐渐变得深沉。   “殿下你病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打听翊坤宫那边,”宝馨见朱承治嘴翕张,又赶紧加了句,“不过要是有消息,应该是瞒不过人的。”   这宫里,可以藏得住不少秘密,但是也藏不住秘密。不管是那些主子还是宫女太监,身边都是人,都有眼睛。一桩事儿有时候不消半天就传的到处都是了。   朱承治听后,点了点头。   “宝姐姐在这儿,哪都不要去。”   宝馨嗳了声,“我呀,就在这守着殿下,哪儿都不去。”   朱承治听后嗯了身,放心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   慈宁宫内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殿内香几上放置着鎏金铜三角香炉,香炉上香烟淼淼,如同轻纱在风中飘展。   连嬷嬷使了眼风,宫女们轻手轻脚上前,把填了香料的三角香炉给放到香几上,把原先的撤去。   人老了,嗅觉不如年轻时候灵敏,喜欢浓厚点的熏香。张太后半躺在红雕花罗汉床上,手下支撑着软枕,一个宫女儿跪在脚踏那里给她捶腿。   “你说齐贵妃那边,还真胆大包天?”张太后一条手臂支在软枕上,手撑在头上,抬起目光问连嬷嬷。   连嬷嬷是张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听了她这话,呵腰道,“这个奴婢也说不好,不过齐娘娘平常作风……”   张太后嗤笑,“在我这儿,你还怕个甚么?咱们两个老太婆唠唠嗑,要是有人敢多嘴多舌,直接打死,不用告我了。”   殿内的宫女太监齐齐打了个寒颤。   连嬷嬷这才道,“贵妃娘娘平日处事,的确嚣张了些。奴婢昨个在承乾宫听太医说症,大殿下一晚上吐下泻,这瞧着似乎饮食上出了岔子。”   “……”张太后面上的笑微凝,“还真是……”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毕竟大殿下现在是皇爷的独苗苗,他要是有万一,谁也担不起啊。”   张太后叹气,向后一仰,整个人都窝到了罗汉床里头,“我肚皮里头出来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要说那齐贵妃之前没那么大的胆子,这么些年下来,胆子真是被养的越来越大了。之前淳哥儿还在的时候,才立太子多久,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用皇后的明黄和仪仗,要不是我挡回去,多半是成了。”   张太后说着想起了先帝,这对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像。张太后并不是先帝正宫皇后,先帝在位的时候封皇贵妃代皇后统领六宫,先帝和皇后关系并不融洽,一年到头也难得踏入坤宁宫。反而对她很是器重。   喜欢的恨不得捧在手心上,不喜欢的,别管有多少名头,哪怕是父皇指定的原配,都能一股脑的丢在脑后,理都不理。   现在看来,宣和帝和先帝那是像的不能再像了。   “贵妃娘娘也是人年轻,不稳重。”连嬷嬷在一旁陪着老太后说话,“娘娘还是要多教教她。”   张太后嗤笑,“我老了,才没有那么多闲情儿来教她呢。不过大哥儿这事,不能由她胡来,她和皇后爱打爱闹,只要别闹得太难看,我也不管他们年轻人的事。但是大哥儿不同,皇嗣这事儿,不能容下她使性子。”   人人都知道,齐贵妃绝对不喜欢皇长子。宣和帝背着她偷腥临幸宫女生的,而且又挑在自个儿子夭折的时候,大摇大摆出来。指不定心里有多恨呢,说起来要是胆子大点,趁机给皇长子给下药,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连嬷嬷不好当着太后的面给齐贵妃把罪名给定了,毕竟这没凭没据的,太后说是没关系,她说就不行了。   “或许贵妃娘娘只是请大殿下过去坐坐呢?”   “呵,那也要敲打一下,至少给我把不该有的念头给按下去了。”张太后想了会,“她还有身孕,好歹也是我的孙儿,不能太过,这样,叫人给她送些佛经过去,让她把这些佛经给抄几遍,好好修身养性。”   “是。”连嬷嬷应下。   慈宁宫的女官带着几乎有小山高的佛经到了翊坤宫。   女官们对着齐贵妃很是和颜悦色,“老娘娘的旨意,让贵妃娘娘把这些都抄了。”   齐贵妃错眼看到那些太监手里捧着的经书,忍不住眼角抽动一下。这么多,恐怕她不抄几个月是不能安生了。   “老娘娘凤体康健?”齐贵妃点头表示明白,对前来的女官问道。   “老娘娘一切都好。”女官见齐贵妃似乎还要开口,立刻退开一步,膝盖冲她弯了弯,“老娘娘的旨意已经送到,奴婢告退。”   齐贵妃窝了一肚子的火回到明间,承乾宫的那个小崽子病了,老太后就把这堆经书给送过来了。   天地良心,她的确是不喜欢那个小崽子,有时候夜深的时候也想是不是这个小崽子,自己的淳哥儿才没的。但她真没对小崽子做什么!   齐贵妃咬碎银牙,坐在那儿生了半日闷气。   以前和王皇后你来我往斗了那么好几次,慈宁宫都不管不问,这回竟然因为个孩子生病,被老太后罚抄经书了。   宝馨从小太监那儿听说了,慈宁宫送了一摞经书到翊坤宫叫齐贵妃抄。马上走的脚下生风,去告诉朱承治。   朱承治听了,一对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老娘娘还是疼殿下的,这不,叫人送那么一大摞过去,估计抄到过年,都还不见得能抄完。”   宝馨说着,抬手比划一下,“这么一堆,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呢。”   “那么父皇会不会给她说情?”朱承治望着宝馨笑,笑着笑着,想起这桩来。   宝馨一屁股坐到他床上,“老娘娘又没明说要罚她,只是说叫她把那些经书给抄了,没说别的。皇爷就算想要求请,也没个由头啊。”   朱承治这才终于开怀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齐贵妃:我是真冤枉!   朱承治眯眯狐狸眼:才不管你真冤枉还是假冤枉呢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9章 大事   太后叫齐贵妃抄写经书,宣和帝找不到由头到张太后面前求情。   张太后沉浸后宫大半辈子,不管也就罢了,若真是出手,保证叫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后叫人抄经,那是一件替自己求福的大好事。平常,王皇后等人还要自己抄经给太后,来获得太后的青睐。   何况张太后并没说必须要在什么时候之前抄完,谁敢说老太后是在罚齐贵妃。至于什么时候抄完,就看齐贵妃自己的孝心了。   宣和帝还没把爱妃的困境给解除,朝臣们就连续给他上书。司礼监掌印太监有批红的权力,这回也不敢轻易动那些奏章,着内阁的票拟,一块儿送到了乾清宫。   冯怀到乾清宫殿外,门外守着的太监,见到他来,冲他摆了摆手。   冯怀点了点头,抬脚走入殿内。   他走到南书房外,才进去,就听得啪的一声。只见一封奏折从御案上被狠狠丢掷在地,宣和帝整个人躺回背后的龙椅里头,双手加在两边的架子上,胸脯起伏。   “混账!”宣和帝气的脸上涨红。   冯怀弯腰把丢掷在地上的奏章捡起来,瞥了一眼,见着上头写‘宜早立太子,以固国本,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看了那么一眼,将奏章轻轻放回,然后掖手站在一旁。   对面站着的是司礼监掌印侯良玉,冯怀不动声色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回,稳稳当当站在那儿。   “这些都是你们送来的?”宣和帝敲着手边的奏章问道。   送过来的奏折十本有九本都是请他早立太子的。看的他莫名的火大。   侯良玉弓腰,“皇爷,下面朝臣和内阁送过来的奏章兹事体大,奴婢实在是不敢动笔。”   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现在侯良玉把奏章送到宣和帝跟前了,可见这事儿的确挺大。   冯怀冷眼看着侯良玉呵腰站在那儿,都四五十的老太监了,站在那里,背脊弯了下来,却没几分卑躬屈膝。看来这老家伙的底气的确足的很。   宣和帝怒视侯良玉,侯良玉垂手低头,“皇爷,立太子之事,奴婢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僭越。”说着,侯良玉跪下来,冲上头的宣和帝磕头。   司礼监的权力来自于皇帝,皇帝用太监们牵制朝臣,以免皇权受限。太监说到底,还是皇家的家奴,家奴要是骑在家主的头上那还了得?   宣和帝闻言,脸上的愠怒淡了些,他挥了挥手。侯良玉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一旁。侯良玉和冯怀的目光对上,两人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先交锋一回而后平静错开。   冯怀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却不失恭敬,将好位置腾出来留给侯良玉。   御马监和司礼监不对付,连带着这俩衙门的领头人物都互相看不顺眼。   冯怀才来没多久,已经知道宣和帝为何发怒。立太子之事上,除了外头的那些朝臣,他们这些太监当着皇帝的面,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的为好。   宣和帝看了好几封奏章,全都是请立太子。   立太子一事事关重要,而且一旦立了,想要动,那就要瞻前顾后。太子乃是国本,不是一块石头,想往哪儿挪就往哪儿靠。   宣和帝内心其实还是想要等等,等齐贵妃肚子里头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侯良玉守候在一旁,书房内静悄悄的,太监们将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偷眼往上一瞥,见着宣和帝手持奏折,眉头紧锁。一副拿不定注意的模样。   侯良玉心里着急,可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最好时机。   宣和帝随便看了几封,心烦气躁,不耐烦继续看下去,挥手就叫小太监给搬下去。   随后宣和帝把笔一丢,靠在椅上,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宣和帝让冯怀上前,询问他外头的事儿。   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般会督掌东厂,东厂锦衣卫都是旗下的爪牙,专为皇帝收罗朝臣们的情报。哪怕朝臣们和同僚们喝酒,吃的什么酒,用的什么下酒菜,甚至夜里和几个丫鬟小妾睡觉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全部送到皇帝案前。   这东厂也存在了少说百年了,到了侯良玉这儿,前几年也都是顺风顺水。只是他做掌印之前把惠妃母子给藏起来,到过几年凭空给众人来了一场大变活人。群臣们为了真正皇长子欢喜鼓舞,宣和帝也很高兴,可是高兴高兴着,帝王的多疑一上来,就有些不是滋味。   领头的太监瞒着自个,还是皇子这样的事儿。到时候要是做出别的事来,他都不奇怪了。   东厂的权力也的确很大,这朝堂之上讲究个平衡之道,到了太监这里头,对家奴虽然懒得费太大的心思,但也不好把能干的给换了。那么就另辟途径,叫另外的分一分。   冯怀在宣和帝的示意下,在外头也有耳目。皇帝的心思他花了不少心思去揣摩,宣和帝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心里门儿清。   不多时把宣和帝想听的娓娓道来。   宣和帝被众臣请立太子一事弄得心烦意燥,听些别的换换心情。冯怀投其所好,加上他又有一把好嗓子,不像别的太监那样尖细着嗓音,金玉一样。听在耳朵里无比的舒畅。   宣和帝听得舒服了,窝在圈椅里懒懒的开口,“你说说看,众朝臣请立太子,这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请立太子,结果只有立和不立。还能怎么办?   冯怀呵腰笑道,“诸位臣工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说着眸光抬起,见到宣和帝原本缓和了的脸上顿时又变的难看,接着道,“但是这太子关系到国朝将来,实在是不好轻易下定论,不如皇爷和诸位大人们看看大殿下资质如何?”   侯良玉闻言眉头一皱。   大殿下到了现在,连正经的进学都还没有开始,就算个天资卓越的人,要是没人教,那天资就是丢在水里。   宣和帝闻言,嘴角慢慢的弯起来。   “你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宣和帝躺在圈椅内长长的吐气,“这太子多重要,岂能是说立就立的?还是让臣工们看看资质再说吧。”   说罢,他觉得有些困乏,起身往寝殿而去。   服侍皇帝睡下,一行人退出来。侯良玉凝视冯怀,冯怀依旧是那副谦恭的模样。送走了侯良玉,曹如意高兴道,“贵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器重冯爷爷!”   冯怀嗤笑,微微侧过头去,“谁要她器重了?”   曹如意说那话原本不过是拍马,没想到一巴掌拍在了马腿上。顿时噤声,低头不敢说话。   “咱们这些人,一开始的确要靠着那些妃嫔出头,到时候到了这步上,再靠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那就是丢脸。”   曹如意听得满头雾水,听冯爷爷这意思,似乎是已经厌恶了齐贵妃,这倒也是,齐贵妃那里也没有太多好处可得。冯爷爷每次过去,对着齐贵妃的那堆要求,不过是口头上劝慰几句,实质上帮着做事没几次。   “那冯爷爷那些话……”曹如意弄不明白了,嗫嚅着开口。   “那话不过是顺着皇爷的意思说的。”冯怀弹了弹袖口,“我们能不能继续往上爬,看的就是皇爷,不是甚么贵妃娘娘。”   冯怀说罢,他拐过一道长廊,走到茶房内。茶房内的太监瞧见是他,连忙拿了茶叶泡了一壶好茶给他送过去。   冯怀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对了,承乾宫那边怎么样?”   曹如意又抖擞起精神头来,承乾宫的惠妃根本不值一提,人懦弱又没有宠爱,说出来都觉得没滋没味,他知道面前这位想听到的是另一桩儿。   “惠妃娘娘那里是没有甚么可说的。大殿下那回生病,惠妃娘娘以为徐内人不尽心伺候,把她给训斥了一回。”   冯怀持杯的手一顿,抬起眼看曹如意,曹如意背已经低了下去。   “……”冯怀慢慢的喝茶,曹如意不敢吱声。   过了会,冯怀放下手里的茶杯,“还真是个没出息的。”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说谁。曹如意想了会,心下估计应当是不会说那位徐内人的。这位冯爷爷向来眼高于顶,这么久了,能得他照顾的也就一个徐内人。   “冯爷爷的意思是……”曹如意抬手来做了个手势。   这宫里的主人是帝后,但是太监们却充斥在皇宫的每个角落,而且太监们净身之后,没了后顾之忧,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不在外冒坏水,真要坏起来,就算是太后都要中他们的圈套。   “惠妃那里又有甚么好动的,她没有宠爱,也只有一个儿子是眼珠子。那个动不得。”没宠爱的妃子就是这点不好,没宠爱,靠拢着儿子过日子,怎么料理她,都要稍费一段功夫。   没了宠爱,也尝不到受宠是个什么滋味,就算给打到冷宫里头去。也没多少天塌下来的感觉。   除非她儿子出事。但这皇嗣可动不得。   冯怀哼笑了两声,“不急,慢慢来。这一下两下的算是甚么,细水长流呢。”   过了半月,正好是中秋佳节。   宫中惯例,中秋节前夕宫里要举办宴会,宴请众臣。等到八月十五就是皇帝自个的家宴。   这天,承乾宫迎接来了最大的恩人:侯良玉。   侯良玉这次来是传话的,“皇爷让大殿下到前头去,大殿下收拾一下吧。”   顿时承乾宫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惠妃叫宝馨给朱承治换衣裳。皇子们是有场面上穿的衣裳,她紧张的神经兮兮的去看儿子换衣,生怕哪点出了纰漏。   侯良玉看不过去,劝说她,“娘娘不必紧张,只是到诸位臣工面前露个面而已。”   惠妃不敢不听侯良玉的话,但是朱承治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握住儿子肩头,“待会到了皇爷面前,不要乱看,也不要乱说,皇爷不问话,就不要开口。”   宝馨在一旁听得风中凌乱,惠妃的那一套,应该是太监宫女们的行事准则吧?   “娘娘,该走了。”侯良玉见惠妃还有话要叮嘱,躬身道。   惠妃这才不说了,宝馨上来牵着他出门,承乾宫好几道门,承乾门开了,外头一片敞亮。   宝馨也不好说话,低头正好撞上朱承治投过来的目光,她冲他一笑。   朱承治心底的那点紧张渐渐松散开来。   送到承乾门外,上了小舆。被太监们给抬走了。   “待会大殿下到了皇爷和诸位臣工面前,不要害怕,皇爷是大殿下的爹爹,没甚么好怕的,至于臣工们就更加不必怕。”侯良玉在小舆旁,殷殷叮嘱。   这是朱承治第一次正式在臣工面前露相,至关重要。惠妃那个法子,到了人面前就是一木头桩子,出错是不出错,但出彩也别想了。   他哪里能叫惠妃坏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啊,天凉了。 第20章 首次   朱承治坐在小舆上,抬小舆的四个太监,脚下走的飞快。   过了会,到了宣和帝宴请群臣的明德殿门外,朱承治从小舆上下来,见得一个年轻俊秀的太监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乍一眼看去,这个太监的面相看着还颇为面善,朱承治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这个太监就是上回在翊坤宫看到的那个御马监太监。   “奴婢冯怀叩见大殿下。”冯怀口里说叩见,双腿却没跪下,只是微呵腰,他冲小舆上刚下来的男孩儿作揖,“皇爷正在殿内等着殿下呢,殿下快些过去吧。”   朱承治颔首,伸手在绯色窄袖圆领袍上整理了一下,向殿内走去。   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见的天地只有西内冷宫的那小块地方。侯先生曾经和他说过宫城之内如何的壮丽,今日一见,果然如同先生所说。   朱承治看了一眼那雕栏画栋,很快收回目光,他深深吸口气,抬腿迈入殿中。   他一入殿,乐工们就停止了奏乐。臣工们也安静下来,刹那间,殿内安安静静,连风吹进来的声响都能听到。   这位皇长子还是头回在诸位臣工面前亮相,殿内大臣们的眼睛全都在他身上。   朱承治心跳如鼓,他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将自己的目光注重在上面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身上。   上首的男人头戴乌纱善翼冠,身着盘领窄袖黄袍。手持金杯,看着他。   小太监小跑着上来在朱承治面前放了个天青杭缎蒲团。   朱承治一撩袍服下摆,跪在蒲团上,就对上首的宣和帝拜下,“长子承治叩见父皇陛下!”   他声音清亮,几乎听不出来半丝儿颤抖和紧张,礼数周到。   举止之间落落大方。   宣和帝有些出乎意外,这个长子自小养在西内,西内那个地方荒凉的很,冷宫众多,而且宫殿也多做养飞鸟禽兽之用。孩子在那里长到这么大,能受多少教导!而且又偷偷摸摸的藏起来,能不养成个怕人的性子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宣和帝打量这个儿子,到现在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回还是这孩子生病,他过去看了一次。   朱承治跪伏在蒲团上,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目光的打量。他纹丝不动,过了好会上头终于传来宣和帝的声音,“起来吧。”   “是。”朱承治应了声,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今日来,穿了皇子的绯袍脚蹬皂靴。他天生肌肤白皙,相貌秀气,唇红齿白。端的是讨人喜欢的面相。   “坐吧。”宣和帝道。   之前宣和帝就想叫诸位大臣见见这个长子,所以也叫人给他预留了席位。小太监过来引路,将朱承治引到他的席上去。   臣子们的席位都在下首,哪怕首辅也不例外。朱承治是皇子,席位离宣和帝较近。   坐在座位上,面前案上摆了几样菜,都是精致绝伦的样儿。也不知道是萝卜还是什么蔬菜被雕成了一朵芍药,盛开在碟盘之边,下头是切成了细丝的鱼肉,晶莹如雪。还有一碟豆芽,看似无奇,其实里头都细细的塞满了肉糜。   皇家饮食从来不惜人力物力,举尽全宫之力,只为一口享受。   旁边的小太监给朱承治手边的金葵花杯里头注入米酒。朱承治年岁不大,喝酒恐怕受不住酒水的后劲儿,就改为孩子比较爱喝的米酒。   “你最近在做甚么?”宣和帝持起手里的金杯,看向座上的长子。   朱承治刚拿起手里的金葵花杯,突然遭到宣和帝发问,马上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来,站起身,躬身道,“回父皇陛下,臣这段时间都在读书。”   此言一出,下面臣工们面面相觑。   大皇子到了现在都还没有进学,折子都上了好几轮了,结果被宣和帝压下。现在皇长子说这段时间都在读书,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宣和帝眉头微微蹙起,他颇有些不悦。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闹爱玩的时候,如果没有娘和师傅压着,根本就不愿意到书桌上去。他当年这年岁,不爱读书,倒是喜欢和几个太监琢磨着上树掏鸟窝。   他当年有大学士为师都是这样,长子一个没人教导的孩子,哪里会这些!恐怕还是有人事先教导过该如何说话。   宣和帝心下泛起些许厌恶,不过面上还是如常,他扶着手下的扶手,“读了甚么书?”   “臣愚笨,只是读了孝经。”   “……”宣和帝咧咧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你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背一篇出来听听。”   小小年纪,就在旁人挑唆之下学的阴谋诡计,要是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这次小惩大诫,也在臣工面前里露一把这孩子的资质到底怎么样。   宣和帝料想朱承治一定会汗出如浆,结结巴巴。谁知朱承治对上头的父皇一弓腰,而后转过身来,面对在场的诸位朝臣开口就背。   “孔子居,曾子侍”朱承治小小身板挺得笔直,他想起在承乾宫里宝馨和他说过的话,“殿下你就把那些个臣工当水瓜!你瞧那么一堆儿水瓜堆在那里,还不是你说甚么就是甚么,有甚么好怕的!”   朱承治忍不住笑,辛亏忍住了,把上翘的唇角给压了下来。   朗朗的背书声在明德殿响起。侯良玉守在那儿听这声音,忍不住红了眼。朱承治是他偷偷摸摸养大的,看着都觉得和自己的小孙子差不多。亲眼看大的孩子面对这么多人不怯场,侯良玉也是欣喜不已。   朝臣们目瞪口呆。上头的宣和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开始就料定了儿子是被人教说那番话的,并不是有真才实学。谁知这孩子竟然还是真的有备而来。   朱承治一篇背完,对着诸位朝臣打了个千,回头来看宣和帝。   宣和帝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点头,“很是不错。”   的确不错了,没人教还能学到这个地步。   “皇爷,大殿下天赋异禀啊。”下头一个阁臣对宣和帝道。   “恭贺皇爷。”朝臣们如同倒栽葱似得,一排排跪倒下去。   原本还是觥筹交错,转眼间变成这样。这变化叫朱承治看的惊叹,他看了一眼上头的宣和帝,宣和帝手掌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错愕给抹了去。   “好,都起来。”宣和帝轻咳,叫朱承治归位。   朱承治躬身应了,回到自己座位上,群臣们的兴致比之前越发高涨起来。他捧起手边的酒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米酒。米酒醇厚香甜,甜的眯了眼。   “皇爷,大殿下如此资质,乃是上天赐福,皇爷还有甚么犹豫?”他眼梢瞥见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阁臣对上头的宣和帝说道。   那阁臣位置在众多阁臣之首,应该是个阁老,说不定还是个首辅。   朱承治见宣和帝面色有些不佳,马上收回目光,乖巧的坐在那儿。   冯怀把这一幕一点不剩的全部看在眼里,心里纳罕,这么小的年岁,倒是个伶俐聪明人儿!   想想也是,生母惠妃那个模样,什么都指望不上。要是自己还不聪明点儿,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吃人的宫里头了。   别看是个小主子,要是日子难过起来,说不定连下头的奴婢都比不上。   冯怀心里感叹了两声,他袖着手,脸上一派风淡云轻。   宣和帝被自个儿子给打了个戳手不及,开始是想叫儿子吃个教训,不要在他面前抖机灵,谁知道被反杀。   他见首辅还想提立太子之事,立刻赐酒食下去,暂时堵住他们的嘴。   带到宴会一结束,宣和帝立刻离开,朱承治看着宣和帝半点都不停留的背影,似有所思。   侯良玉过来,蹲下~身,“殿下?”   朱承治随着侯良玉出殿,待到了小舆上,朱承治拉住侯良玉小声道,“侯先生,刚才父皇是不是不高兴?”   侯良玉呆住,他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满是笑容,“刚才大殿下表现的很好,皇爷高兴都来不及呢。”   想起方才宣和帝那脸色,侯良玉也知道这回宣和帝是不太高兴了,但原本就是要在朝臣面前显露。只要朝臣们觉得好了,到时候行事自然要顺利许多。至于齐贵妃肚子里头的那个,就不太重要。   是男是女不知道,就算是个带把儿的,生下来,能不能养的大都还不知道。哪里比得上已经长成了而且又聪慧的皇长子。   朱承治低下头,他坐回小舆上。让太监把他送回承乾宫。   惠妃早早带着人在承乾门那里守着,她已经是一宫主位了,下头少不了跑腿的人。只要在宫里好好呆着,到时候人来了,自然会有来禀告的。但是惠妃把这个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的看护着,离开了身边就坐立不安。老早就带着人在那儿等着。   这会儿日头不算烈,宝馨站在后面,浑身上下晒得懒洋洋的。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宝馨知道朱承治回来了。   朱承治从小舆上下来,脚才落地,就见得惠妃赶紧上来。惠妃打扮相当素净,头戴狄髻,戴了套红宝石头面就算了,连妃嫔们常服里头的凤冠也没有戴。   “长哥儿回来了。”惠妃快步子上来,扶住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见着毫发无损,才双手合十,口里念着佛号。   “长哥儿没事就好,累了吧?快进来。”惠妃牵着他的手回到承乾宫里。   回来之后惠妃叫上了几碟点心,都是老早从甜食局那里淘弄来的,就等着朱承治回来吃。朱承治吃了几块糕点之后就停了嘴,惠妃问了问明德殿里头的事,朱承治说一切都好。   惠妃这才放下心。   吃完点心,话也问完了。朱承治面露疲惫,惠妃就让宝馨服侍儿子休息。   宝馨领着朱承治回到寝殿里,换了衣服,擦了身子,连帽子都摘了把光头给抹了遍。   朱承治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宝馨说话。   方英几个人被他打发的远远的,宝馨坐在床边和他说笑,他在外头板着张脸,到了宝馨面前终于肯露出些笑容了。他把今天在明德殿上的事儿都给宝馨说了。在惠妃那儿,他报喜不报忧,说了也只是叫生母白白发愁罢了。   “殿下做的好。”宝馨听了,笑的裂开嘴露出细细洁白的牙,“既然皇爷想听,殿下就背,到时候让那些大人们看看殿下到底是个甚么样子。”   宝馨知道从头至尾宣和帝这个爹就靠不住,既然爹靠不住就另辟途径,这不是还有那些朝臣吗?   朱承治点点头,“就是我瞧见父皇有些不高兴。”   “殿下别怪我说话直。”宝馨说着打量一下四周,见着除了两个就没别人,这才压低声音,“要是皇爷高兴了,殿下可就惨了。”   这话说的诛心。朱承治沉默了会,点点头。他知道她说得对。父皇不喜欢他,这个怎么也骗不了自个。   这一场,也算是他的自救。就是奏效不奏效,还不知道。   宝馨斜乜他,见他心事沉沉,把他轻轻揽到身上,“殿下不要想多了,外面还有那些大人呢!”   宝馨说的也不算错,此后一段时间,朝臣们上折子更多了,关于立太子的奏章几乎将南书房里头的御案给堆满。   宣和帝看到那些折子,头疼的更加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抱住小狼狗:我和你唆,爹靠不住没事,还有外头那么多人呢!   小狼狗爪子按她胸口,星星眼:真的吗?? 第21章 读书   宣和帝觉得明德殿上的那一出是把自己给坑了, 以为长子没有人教导, 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鹦鹉学舌罢了。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   这要是换在别的父亲身上,自己儿子能有这份本事,早就欣喜不已。可惜宣和帝没有,这个孩子来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并不是他一心所求。何况他属意的是爱妃肚子里头的孩子,这个长子就有些碍事了。   他打开手里的折子, 看到又是请他册封太子的,这封写的还要毒辣, 说他这么多年来, 膝下没有皇子,现在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有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子, 应当顺承天意祖制,册封皇长子为皇太子。   这规矩宣和帝都知道的,他自小就被这些祖宗规矩给管的死死地。但他心底深处总有一份叛逆,想要自个抵抗这个所谓的祖宗规矩。   宣和帝把手里的折子给丢到一边,靠在龙椅上闭目小憩。   这会儿小太监过来, 轻手轻脚的,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到了飘忽,“皇爷,慈宁宫老娘娘请皇爷过去一趟。”   宣和帝闻言睁开眼, 颇为些错愕。生母很少叫他过去, 就算有事, 能派人说清楚的,绝对不会专程叫他过去。   宣和帝立刻从龙椅上起身,叫人过来给自己更衣。   进了慈宁宫,见着张太后坐在宝座上,抬眸朝自己看过来。宣和帝下意识的心下一个咯噔。张太后不是个慈母,哪怕他被立为太子之后,也没有对他有多少和颜悦色的时候。宣和帝对亲娘有些犯怵。   张太后示意宣和帝坐下,宣和帝在一旁的圈椅坐下,心下忐忑,“娘叫朕来,是为了……”   “我找你来,还真是有事。”张太后说着,身子朝着宣和帝那边挪了挪。   “我听说,下头不少朝臣给你递折子,请立太子?”   宣和帝听到张太后这话头皮发麻,太*祖皇帝有祖训,后宫不能干政,但是这话他哪里敢在张太后面前提起来。   “是。”宣和帝硬着头皮应道,“但是,大哥儿还小……”   “快八岁了吧?”张太后转头看向手边的连嬷嬷,“我年纪大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连嬷嬷躬身应道,“回禀太后娘娘,大殿下已经快八岁了。”   “看,你还说小,八岁的孩子,在外头人家里头都已经能养的住了。有些都能帮着爹娘了。”   宣和帝被亲娘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但是大哥儿之前在西内呆了那么久,该学的都没学。”   “可是我怎么听说,大哥儿在明德殿背了一篇孝经?”张太后说着脸向里微侧,脸上露出些不虞来,“皇上该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吧?”   “娘……”   张太后坐在宝座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了,你既然说大哥儿还小,不能立为太子,那也行,但他书总得读吧?”   宣和帝被针给刺了一般,坐在那里挪了挪身体,张太后叹口气,“你说说看,都八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成个半大小子了。你四五岁的时候,先帝就让你读书开蒙。怎么到了大哥儿身上就半日也不见动静呢?”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叹气声一绕三叹,听得宣和帝连连向她拱手,“娘,不是不让他读,而是这孩子自小体弱,朕担心书房里头人多,他一不小心又出个甚么纰漏。”   “上回他不是才病过么?”宣和帝叹气。   “那都好久的事了。”张太后原先有犹豫,但是很快又开口道,“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吧?皇上让他到朝臣面前去,那么多个人,要病早病了。”   见宣和帝还想开口,张太后说,“好好的皇子,最后大字不识一个,天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到时候宣扬出去,皇上脸上有光,还是我这个老太婆脸上有光?”   说着,她又软下来,身体陷入宝座柔软的褥子里,“我老啦,也活不了多久,临走之前,见到有大哥儿能有个模样儿,我也就知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宣和帝还能有什么话说。母子两人各退一步,倒是比朝堂上那些令他头疼的朝臣要温和许多。   “那好,朕就给他选师傅,开始读书。”   张太后点点头,“应当的。”   宣和帝知道张太后既然从他这儿得了承诺,不两只眼睛盯着他,恐怕这事不算完。从翰林院里头点了翰林给朱承治做师傅,叫他去读书。   另外对着朝臣一片请封太子的呼声,宣和帝用王皇后春秋正盛,说不定还能生出嫡子的理由搪塞过去。   消息传来,翊坤宫那里摔了几个花瓶。   齐贵妃早先就和宣和帝说好了,要立她生的儿子做太子。自己儿子没了,突然之间多出个半大小子,她哪里肯就此让位,自然把宣和帝拢在身旁。   宣和帝对她的宠爱也不是假的,对承乾宫那边没有丝毫的宠幸不说,就连那个小崽子也是太后来叫人了,才过去看一回。上次叫那小崽子到明德殿,原本两人的用意是叫众臣看看着个皇长子如何不堪大用,谁知竟然还能叫他博出彩头来。   现在更好,太后出面让出阁读书了。   齐贵妃怀孕情绪容易波动,宣和帝到了翊坤宫,还没说话,就看到爱妃泪水涟涟,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宣和帝好言劝慰和几句,齐贵妃还是哭得厉害,以前见齐贵妃哭泣,那是梨花带泪,美艳非常。可现在齐贵妃大着肚子,人比之前臃肿了些许,而且他还在外头和那些朝臣斗智斗勇,再对着美人垂泪,就有些心烦,尤其齐贵妃哭个没停。   宣和帝的脾气一上来,抬腿出了翊坤宫。   齐贵妃看着皇帝摆驾离去的背影,帕子攥在手里傻了。   承乾宫里头喜气洋洋的,就差张灯结彩和过年一样了。   宝馨提着灯在过道上走,方英从后面追上来,“徐姐姐,明个殿下要出阁读书,小的和徐姐姐说说该准备的东西。”   方英精明的很,见着拉宝馨不下来,那位殿下对宝馨的器重有增无减,也明白了自个想要取而代之是不可能了,但结好还是可以的。   宝馨微微吃了一惊,她看过来,瞧着方英对自己这般殷勤,眉梢一挑,“给我说?”   “是啊,娘娘都说了,殿下出阁读书,乃是大事,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徐姐姐在殿下身边这么久了,比我们这些愚笨的自然更清楚殿下的喜好。”   宝馨觉察出点儿趣来,“这事儿也不该来问我啊?宫里的规矩,殿下出阁读书的时候自然有相应的仪仗。”   “徐姐姐,弟弟说的可不是这个,”方英涎着脸皮凑上去,“殿下的喜好,姐姐最清楚不过,殿下喜欢用甚么纸,爱甚么墨,甚至喜欢喝甚么茶,这谁还比姐姐更清楚呢。”   方英根本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也不怕宝馨和他翻脸。笑的满脸的殷勤。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宝馨不喜欢方英,但是对着这张笑脸,她也不好恶声恶气。   “殿下喜欢的东西我老早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捧了去就是。”   宝馨还是给人留了脸面的。   方英一听就笑了,腰给弓的更低,“徐姐姐果然心胸宽广,弟弟永远记得徐姐姐的好。”   “你记得就行。”宝馨才不信这些太监嘴里说的这些鬼话。方英这般讨好她,不过是认清了现实。宝馨暂时还没打算对方英喊打喊杀,既然这样,双方面上和和气气是最好。   宝馨说着,已经到了寝殿门口,她把手里的铜长枝灯递给门口守着的宫女,她到了里头,朱承治已经坐在床上等她。   朱承治没了她睡不好,非得要喝了安神汤才能睡着。   “殿下还在等呢。”宝馨说着坐在床边,脚踏下面是她的铺盖,宫女守夜按道理说是一夜都不能睡的,枯站一夜。但是站一夜,还要伺候一整天,不用两天,她就可以升天了。   所以朱承治叫人给她铺了个铺盖,叫她睡在那里。   其实朱承治还有另外的打算,“宝姐姐要不和我睡一块算了,反正这床好大,宝姐姐上来也有空余。”   这张拔步床的确很大,四五个人都睡的下。   拔步床上铺着厚厚的锦缎,坐上去,软的叫人心醉。这个可比自己的那个铺盖好太多了,宝馨也很心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这可不成,要是叫人说给娘娘听,奴婢可是要受罚的。”   “有我护着宝姐姐,姐姐不会有事的。”朱承治倒是挺怀念在西内的时候,宝馨会抱着自己一块睡。   软绵绵香喷喷的,而且有她在,总睡的很安心。   “这话得等殿下长大了说罢。”宝馨笑。她说着按着朱承治的肩膀,把他推倒在柔软的床上,“明个殿下还要读书呢,殿下在外头首战告捷,这接下来也不能叫人看低了去。”   朱承治顺从的被她推倒在床上,妆花织金被盖上,他瞧着宝馨转身让宫女把灯灭掉几盏。然后一阵轻轻的窸窣之后,脚踏那里响起了被子掀开的声音。   朱承治努力勾头去看她,内室的宫灯,宝馨为了不影响他休息已经叫宫女给收拾出去了,外头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昏暗的光晕洒在她身上,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盖的只剩下个脑袋。   “殿下,睡吧,明个还要早起呢。”宝馨低声道。   朱承治含糊不清的嗯了声,然后躺了回去。   第二日天不亮,他脸上就被蒙上了热热的帕子,宝馨一手给他擦脸,瞧着迷蒙着双眼,睡意未消的孩子,她又给他脸上揉一把,“殿下,起了。”   皇子们都要出阁读书,像拖到朱承治这个年岁的,简直前无古人。所以这一次更不能有半点差池。   略带凉意的手掌在他暖烘烘的脖颈上一贴,浓厚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他睁开眼,宝馨已经扶着他坐好,叫太监带他去更衣。   宝馨亲自给他穿衣洗漱,方英叫人拿了热牛乳蛋羹还有几块抵饿的糕点过来。对付着吃了,然后直接出去乘上小舆在前呼后拥的皇子仪仗中离去。   宝馨送走了朱承治,肩膀一松。她主要任务就是伺候朱承治,朱承治出阁读书,她是宫女,不能到外朝,于是这会儿终于可以松散一下。   这会天还早,启明星还挂在天上。太阳都还没出来,宫女和太监们手持长枝宫灯分列在宫门两旁。   宝馨转身走回去,瞧着这两边人一字列开的排场,自个又被这灯泡着,整个人都觉得自己完全不同了。   她一条腿迈过门槛,眼角余光瞧见惠妃身边的春桃向她走来。春桃走到她面前,微礼了礼,“娘娘遣我来问姐姐,殿下已经出发了吗?”   宝馨看了一眼依然灯火辉煌的承乾门外,“殿下已经去读书了。这会子恐怕已经走了有一程的路了。”   春桃点了点头,回身去惠妃那里回话了。   等到天空完全放亮,太监和宫女们才吃上饭,主子们大清早就要起来,所以天还没亮,就要服侍他们用膳。等到差不多都忙完了,宫女和太监们才能得空吃口饭。   宝馨的饭菜有人准备的,不用她亲自开火,有人送过来。她自己独门独院,不和其他宫女一样睡大通铺。她吃了点,留下碟杏仁糕,拿着走到另外一个院子里。宫女们住的地方都是连在一块的,过了一道墙,就是春桃她们住的。   春桃她们正忙着吃饭,见着宝馨来了,站起来,“徐姐姐怎么来了?”   “我瞧见攒盒子里头有碟杏仁糕,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你们送来了。”说着,宝馨就笑,“只求妹妹们可别嫌少。”   春桃几个在宫里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个个都只有十三四岁,正好是爱吃爱玩的年岁,见着她送点心来,眼睛都亮了,“徐姐姐说的甚么话呢,我们有吃的就不错了。”   这宫里的宫人们除非是死,要不然就是只进不出。宫里宫女的人数都已经快上万了,人数一多,除非那些混的好的,不然吃喝的其实并不怎么好。   宝馨是朱承治身边的大宫女,吃穿用度有他罩着,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其他人就难说了。   屋子里头的宫女们过来各自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口里,春桃也一样。她望着宝馨笑,“还是徐姐姐好。”   “那当然,咱们在一个宫里当差,自然要互相照顾些。”宝馨说着靠坐在炕上,众人吃完了一碟糕点,瞧还有一会儿的空闲,说起杂事来。春桃挨着她坐下,小声道,“最近娘娘也不知道为甚么着恼,夜里都睡不好。”   宝馨飞快的乜了她一眼,春桃冲她笑。   守夜的宫女们不止一个两个,偶尔看到个什么,也不奇怪,私底下偷偷说那么几嘴没事。不过和她说,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宝馨原本就是抱着多交好个人,就多条道的心思来的。听着这话,面上浮出些许似有所思,“现在大殿下越来越好了,说不定哪天娘娘也能想开了。”   “可不是?”春桃也跟着笑起来。   宝馨从春桃那个院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心情轻松许多。她以前也对春桃这儿诸多交好,这会看来,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费。   朱承治这里也就罢了,总归她在他身边,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但是惠妃那里就难说,尤其惠妃有时候不是那么靠谱,还是早早知道一些消息才好。   朱承治出去读书,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回来。他不在,宝馨在寝殿那里转了圈回来了,也没人说她偷懒。   走在路上,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轻轻的急促的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得一个小太监提着个攒盒,脚下走的生风,像是在追上她。   这小太监她看着也有几分眼熟,是承乾宫里头的人,立刻停了步子,“你找我?”   “是的,徐姐姐走的可真快,小人差点都没追上。”小太监走的气喘如牛,把手里的攒盒递给宝馨,“这是有人要小的交给徐姐姐的,说八月里到了,给徐姐姐尝尝鲜。”   宝馨听到这话,知道是冯怀叫人给她送来的。除了朱承治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在这个时候叫人给她送东西来。   宝馨摸出几个银角子给那个小太监,自己提着攒盒回了房。   她是借故出来的,加上朱承治最依赖她,谁也不会这么没眼色的去惠妃那里告她偷懒。   宝馨进了屋子,把门关好,打开攒盒一看,只见得两只肥美的大螃蟹被五花大绑躺在里头,那螃蟹硕大一只,用细细的草绳子捆绑好了,浑身红彤彤的。   八月是蟹最肥美的时候,宫里每逢这个时候,内官还有宫眷们要吃螃蟹。不过宝馨这种宫女能不能吃到,全看主子们手头宽裕不宽裕了。   宝馨把里头的姜醋给拿出来,瞧见里头还有一张纸条,打开来看,上头是清隽却不失锋利的字迹,上头说蟹虽肥美,不过还是要将姜好生全吃进去。   女子原本就体质阴寒,螃蟹也是冷寒之物,如果只吃螃蟹不用姜,到时候来月事,是要吃亏的。   宝馨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心里想着冯怀还真想的周到,紧接着,拿出里头的剪刀筷子等物,把那两只螃蟹给大卸八块。   那两只蟹也不知道是不是冯怀自己的份例,生的肥大不说,蟹黄满的要把蟹盖都顶起来,掀开蟹盖,把蟹肺蟹心蟹肠等物都给去掉,夹起蟹黄,在醋里头蘸蘸,送到口里。蟹黄是一整只蟹的精华,送到嘴里,那个滋味美的她立刻眯起眼睛。   她吃完两字螃蟹,照着冯怀的吩咐老老实实把里头的姜末给一块吃到肚子里头。妃嫔还能听症取药,宫女就什么都别想了。   人在宫里还是少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   她吃完之后收拾残局,把蟹壳啥的都在树下给埋了。手用胰子清洗了两回。一切整理好,摸出镜子左看右看,看不出多少端倪了这才到前头去。   到了晌午时候,朱承治回来了,出阁读书的第一天,他有些不适应。之前是宝馨教他,宝馨和师傅教课的方式迥然不同,翰林院来的翰林学士端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写着“一丝不苟”四个大字。   光是坐在那儿就叫人心里发怵。   这一天课上的有些小心翼翼。   宝馨赶在小舆到承乾门前,就在那里候着了,小舆被太监们小心放在地上,宝馨上前去,看到他满脸的疲惫,心疼道,“殿下辛苦了。”   朱承治抬眼看到是她,对她伸出手来,带着些许撒娇,“扶我。”   宝馨立刻扶住他,朱承治整个人都恨不得靠在她身上,这会儿没了在师傅们面前的稳重模样,浑身上下好像没了骨头似得。   宝馨把他半扶半抱到殿内,洗漱换衣之后,叫人给上膳。   那一顿早膳还是天不亮的时候吃的,再怎么顶饿,到了这会子,也是肚子空空,饿得头昏眼花了。   上来的先是几道开胃的水果。没几下就被朱承治整个儿吃了。宝馨看的目瞪口呆,她看向一块跟着去的方英,“书房里头难道没有糕点供应吗?”   主子们在的地方,从来少不了各种糕点。饿了可以吃一块顶一顶,怎么饿成了这么个德行?   方英苦着脸,“徐姐姐不知道,书房里头的那个翰林,眼睛盯着殿下,几乎就没见过他挪眼!殿下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哪里能当着师傅面吃东西!”   宝馨嘴险些张开,她下意识去看朱承治,朱承治这会已经吃了几块糕点水果,好歹把肚子里头的那股饿劲儿给压下去了。   宝馨膝盖曲了曲,心疼的很“殿下辛苦了。”   朱承治拿起茶喝了几口,长长吐出口气,他扬起脸冲宝馨笑,“这倒也不辛苦,好歹可以读书了不是?总比以前好。”   宝馨见他这么懂事,有些心酸。正在这时候,菜肴上来了。   朱承治看了一眼,叫人弄个碗,“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布菜的太监照着朱承治所说,将他说到的菜肴夹到碗里,然后朱承治手一指宝馨,“赐给你了。”   朱承治每次都这样,身边的人早就见怪不怪。   宝馨接过来,当场就吃了。   朱承治瞧她吃完,担心她吃不好,又指了几样给她,觉得差不多了,才自己开始吃。前头已经垫了一点,所以他正餐里头吃的不吃很多。   吃完之后他站在院子里头散步消食。   宝馨在后头跟着,他站在一株梨花树下好会,他掉转头来,“宝姐姐,今年侍讲官给我讲课完之后,看着我说了三声可惜。甚么意思?”   宝馨愣住,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她凝思一会,“可能是觉得殿下被耽误了这么久,觉得可惜吧。”   她人在后宫,但那些太监们消息最灵通,她知道朝臣给宣和帝上折子,要宣和帝立太子。   最后宣和帝没有立太子,但让朱承治出阁读书。已经是做出让步。   估计那个侍讲官说的就是这事吧!但宝馨不能这么说。   朱承治眨了眨眼,他睫毛生的长而密,阳光照下来,眼下几乎能成两片扇形的阴影。   宝馨满脸纯良,却见他抬起头来,“宝姐姐没有完全说实话。”   宝馨没成想叫个孩子给戳穿,咳嗽了声,脸上板着,“殿下,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她说着笑嘻嘻蹲身下来,视线和他平行,“说起来,殿下也该好好休息了,毕竟待会还要去学其他的呢。”   皇子们的课业也很重,上午学文,下午要去学骑马射箭。   朱承治上午才跟着翰林院的老学究们眼对眼,被她这么一提,困乏涌上来,终于肯睡了。   睡了一觉,又爬起来,准备去学武。   宫道上突然迎来另外一拨人,那个仪仗远比皇子仪仗还要隆重些,方英眼尖,瞧见前头开道的太监,和后面的女官。跟在小舆旁小跑道,“殿下,那个好像是皇后娘娘!”   朱承治闻言,马上叫人停下,给王皇后让道。   他从小舆上站起来,垂首低头,端的是乖巧模样儿。   王皇后的凤舆从面前经过,里头的王皇后转头看了一眼外头站着的皇子。那个之前瘦瘦弱弱的小可怜现在长高了点,脸上也有肉了,瞧上去倒真有几分皇子的模样。   王皇后看见了,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眼角余光露出讥诮。   这朝堂上的风雨,她在坤宁宫也听到了。皇爷说,她还年轻着,也能生育,没有必要这么早立太子。   她听到这话,心里和进了活水似得,全活泛起来了。   一旦立了庶长子为太子,那么皇帝就不会再进皇后的坤宁宫,免得皇后又生出皇子,引来朝纲震动。   她知道立了那个小子做太子,自己这半辈子恐怕就只能守活寡了。听到这个消息如何不庆幸?   只求皇爷能真如他所说,多多眷顾她。王皇后想着伸手探向自己的小腹,自己肚子再争气点,生个皇子,到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王皇后想着,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王皇后凤驾到了慈宁宫,下了凤舆,直接在慈宁宫女官的引导下,到慈宁宫内。张太后刚刚午睡醒来,王皇后和外头的媳妇一样,净手伺候张太后洗漱。   张太后瞧见是她,也没叫她停,完了之后靠坐在地屏宝座上,“皇后是一国之母,怎么能做这样的活计!”   王皇后满脸是笑,她这会对这个婆婆心里全都是感激之情,“这都是媳妇的一点孝心,算不上甚么。”王皇后说着,双膝曲了曲。   张太后嗯了声,“皇后今日来,有事吗?”   “回禀娘娘,媳妇这段时间为太后抄了几卷法华经。”说着,身后的女官捧来几卷经书,她伸手接过,递到张太后的面前。   张太后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拿过来,随意看了一眼。嗓子里应道,“嗯,不错。”   “媳妇以前宫务缠身,不得过来看太后。所以这次特意为太后娘娘抄写经书祈福。”   张太后脸上浮出几丝笑容,“好孩子,你的孝心我知道了。六宫宫务繁重,皇后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毕竟身体好了,人才能好不是?”   这话听在王皇后耳朵里头,似乎有另有所指。王皇后红了脸,“太后娘娘说的对。”面上竟然有了几分少女的羞涩。   张太后冷眼看着王皇后这样,心下觉得好笑。她是习惯了清净的人,以前除了过年过节的,不然不耐烦让后妃们到这里打扰。   说了几句话,她面露疲惫,整个身子都窝到后面的软枕里头。   王皇后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知道张太后此举是在催自己走了。自己这一番孝心,才在太后面前露了个头,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退了去。   她正想要自请服侍,一旁的连嬷嬷已经过来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念经的时辰到了。”   王皇后这才站起身来,“那媳妇告退了。”   王皇后走后,张太后睁开眼,“真真不是个聪明人。”   她和自家儿子说的那些话,可没有一句是为王皇后说的,结果王皇后跑到她这里来使劲,真是找错了地方。   她为的是她的孙子,和媳妇有个什么关系!   连嬷嬷在一旁给她端了一碗茉莉花茶,“皇后娘娘也是被压制了多年,这一朝看到了希望,就劲儿恨不得往一处使。”   “不说她,她这脑子,到时候不吃个大亏是转不过的。”张太后说了一声丢开了,“对了,大哥儿那里今日可一切都好?”   这孩子是出阁读书的第一天,在翰林们面前亮相,意义非凡。在翰林们面前开个好头,到时候传出去也好听。   “听前头禀报说,大殿下一切都好,在翰林们面前表现很不错。”   张太后这才放心,眼角细纹都泛起了笑意。   笑了会,张太后又叹息,“要不是皇上闹得实在是不像话,我又何必管这档子事?” 第22章 公主   中秋佳节里头, 张太后下懿旨抬了两三个新人。   后宫里有新人再正常不过,只是宣和帝之前和齐贵妃如胶似漆这么多年, 突然冒出几个新人出来,这叫人难免想的深。   宝馨以前听个老宫女神神道道的传授宫中心得,说是这宫里头的娘娘固然过得衣食无忧, 不过这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有人得宠未必能得一辈子的宠, 前半生荣宠无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抢了去。   这宫里最不少鲜妍的少女,而皇帝随时可以伸手采摘这些鲜嫩的花朵。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她打听到的消息, 说是齐贵妃和皇帝闹了点儿小脾气。齐贵妃和其他后妃不同,其他后妃,哪怕是王皇后, 对上宣和帝都是唯唯诺诺, 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出纰漏,惹恼了他。但是齐贵妃不同,她貌美大胆, 放的开。甚至在御花园里头就能和宣和帝玩‘你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别的后妃打死都不敢做的事,她敢。而且据太监们的小道消息, 这位娘娘和其他娘娘不同, 不仅仅是胆子大放得开, 言语上也要比其他娘娘要胆大许多。王皇后不敢说的话, 她都能说。而且说出来把宣和帝美得分不着东南西北。   宝馨手里一大把的翊坤宫的小道消息, 她自个琢磨了几遍之后。齐贵妃这样的, 惠妃除非是换个魂,不然根本不可能争宠成功。   宣和帝摆明不喜欢那些儿规矩里头的贤惠女人,更喜欢妖艳小妖精。就凭这一条,后宫里头绝大多数妃嫔比不上齐贵妃。   现在齐贵妃隐隐约约有失宠的架势,惠妃高兴的夜里多用了一碗饭。   朱承治课业很重,每日里学五十个字,不仅仅要明晓每个字的笔画含义,还要在纸上写出个道道来。   练完五十个字,朱承治手腕酸疼,他把笔一丢,满脸疲惫,撒娇也似的望向宝馨,“宝姐姐,手酸。”   宝馨就守在一边呢,比方英这些太监都还要近。她应了身,俯身下来就给他揉腕子,“殿下辛苦了。”   “是啊,还要好多的书要背。师傅说了,每日学的文章当天必须背的滚瓜烂熟。”朱承治说着,乌黑的眼睛瞅她。这孩子的眼生的又大又圆,如同上好的黑玉珠子,上头的光晕温润,瞧着心就软了半截。   “殿下一定都当着师傅的面给背完了吧?”宝馨笑问。   果不其然,朱承治露出一些敛然,敛然里带着几丝自傲,“嗯,师傅讲完,我自己默读几遍,也就差不多了。师傅还夸我来着。”   “那就好。殿下好好在这些翰林们面前表现,到时候外头就是殿下聪慧的话了。”宝馨说着,几根手指按在他的腕子上,指尖在他肌肤上按住了几个浅浅的窝窝。适中的力度缓解了手腕上的酸胀。   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靠在她身上。   宫里有规矩,妃嫔不得亲自抚养孩子,所以哪怕居住在一个宫里,每日去请安之外,母子之间相处的机会也不是很多。皇子公主们见得最多的,还是身边的这些乳娘太监。   宝馨不是乳娘,但也差不太多了。   “这几天娘看起来很高兴。”   “那是因为见着齐娘娘吃瘪了。”宝馨有意逗逗他,“殿下瞧瞧齐娘娘这是失势了么?”   两人靠的近,说话都是在咬耳朵。也不怕其他人听到。   宝馨有意识的让朱承治接触这些,按道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好好读书,其他的一概不要管。但朱承治情况特殊,他要不生个七窍玲珑心,恐怕要被自个亲爹和齐贵妃给生吃了。外头那些朝臣固然会支持他,但终究是隔着一层,也没办法插手到内廷来。   朱承治垂首思索了会,而后抬起头来,很是肯定的摇头,“不会。齐娘娘不是傻子,而且她和父皇这么多年,早就把父皇的喜恶都已经摸清楚了。这只不过是一时半会的父皇生气,等到气头过了,齐娘娘示好,估计也差不多和以前一样了。”   宝馨听得心里自豪万千。瞧瞧,多聪明!不愧是她身边长大的孩子,没有一提到宠妃就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手刃,而是冷静思考。   宝馨伸手在他光头上摸了下,“殿下说的没错。”   小少女手掌心光洁柔软,揉在头顶上,软绵绵的。束缚的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畅起来。他忍不住眯起眼,享受这份舒适,过了好会,他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宝姐姐,都说男人的脑袋不能碰的。”   这男女身上都有地方不能叫人碰,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是屋里人碰,那恐怕是要闹出口角。   宝馨没成想朱承治竟然和她说起这个,稍一愣,低头瞅着他。他脑袋昨天才叫剃头太监给刮了茬子,拿宫灯一照,真真个蹭光瓦亮。瞧着要不是身上那身华贵的常服,恐怕和庙里的小和尚没有任何区别。   宝馨忙给自己找场子,“殿下还小呢,等到殿下再大点,我就不摸殿下的头了。”   方英一群人在远处看的眼珠子都要往下掉,嘴长的老大,几乎能塞下两三个大馒头。这些太监知道宝馨是皇子身边的大宫女。可是谁见过大宫女敢撩老虎胡须,伸手摸主子的光脑袋么?   这阖宫上下,恐怕就这一位!这胆子简直比翊坤宫的那位还要肥!   朱承治没瞧见那边几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有些郁闷的转过头,“师傅都说我是大人了。”   宝馨咳嗽了声,赶紧顺着毛摸,“几位侍讲大人说的没错,殿下已经是大人了。”   “那你还摸我。”朱承治听了这话,越发不依不饶。宝馨轻轻抱住他,手臂摇了摇,“哎呀,殿下不要和我计较了,是我错了。”   少女身上的不知名花香随着动作将他环绕,他向后一仰,整个人都落到她的怀里,浑身上下如同泡在温水里头似得。舒服惬意的脚趾都舒展开。   他就喜欢她这样,把他这样抱住。不过他也很想像她这样抱住她。   不知道还要多久,他才能比她高。   想着,朱承治在她怀里抬头,宝馨低头,两人目光接触到一块儿。她甜甜笑,朱承治嗯了声,“以后我也这么抱宝姐姐吧。”   宝馨听了,不由得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她干笑两声,“好啊。”心里想着真到那时候,这怀里的小子恐怕是忙着看那一堆嫩的能掐出水的小姑娘,哪里会顾得上她!   宣和帝在新封的新人那里逗留了些许日子,齐贵妃一朝给他生下个皇子来。这下宣和帝好像忘记了之前和齐贵妃的怄气,孩子出生那天,一下朝,他就赶到了翊坤宫,陪着齐贵妃母子俩。   等到皇次子满月,那满月仪式更是办的热热闹闹。   百日过去,两人又过得甜蜜蜜了。   翊坤宫这个本事看的人目瞪口呆,佩服的五体投地。前几个月还瞧见有几分失势,这下又时来运转,和常青树似得。   王皇后摆出嫡母的架势,借着要过节的由头,让妃嫔们和皇子公主都到坤宁宫坐坐。   朱承治跟着惠妃一块去了,坤宁宫和乾清宫一样位于禁宫中轴线上,尊贵无比,不过住进来的皇后们却一个比一个倒霉催。   坤宁宫也不知风水上头出了什么岔子,反正住进来的皇后是没几个遭皇帝待见的,还有两个直接就被废了,其他的,也是无宠的过着日子。   邪门的叫人没法不多想。   宝馨这第二回 来坤宁宫,一进来就想起自己头天就被王皇后拖去打板子。要不是她运道好,这会儿早就成了一堆骨灰渣子。眼睛往上一番,瞧见那黄澄澄的琉璃瓦,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朱承治进去拜见王皇后,她自个在外头站在,见得一个妃嫔打自个面前过。   一眼过去还有些眼熟,对方瞧见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只是碍于这里是坤宁宫,不能完完全全表露出来。   那位年少妃嫔冲她使了个眼色,宝馨的视线再往她面上一过,这下醍醐灌顶似得,突然想起她是谁了。   她站住,目送年少妃嫔远去。心里激动。   坤宁宫内相当热闹,竟然有几分逢年过节,内外命妇前来朝见的味道。   王皇后端坐在最上头的紫檀嵌玉花卉宝座上,两手边照着份位高低依次坐着齐贵妃惠妃等几个妃嫔。   因为有子,所以惠妃资质有些不足,还是和齐贵妃靠手坐着。齐贵妃出了月子,又好好的养了三个月,不见半点憔悴,肌肤水当当的,脂粉用在她脸上反倒成了陪衬了。她滋滋润润,越发衬托的惠妃上了年纪。   “这就是皇次子了吧?”王皇后让乳母把襁褓给抱出来,襁褓里头的婴孩开始已经被乳娘给喂了奶,这会睡着了。   王皇后看了一眼,瞧不出和前头那个小太子有个什么不同。反正都是胖乎乎,只知道吃睡的。   王皇后所出的大公主今个也在,她比朱承治都还要大上两岁,大公主穿着红罗裙,已经开始留头,短短的头发扎成三个揪揪。她还是头回看到弟弟,站在王皇后身边满是好奇的打量两个弟弟。   “娘,这个弟弟一个好大,一个好小啊。”大公主看看襁褓里头的孩子,再瞧瞧那边站着的大弟弟。忍不住挑了嘴角,“娘,差的好大啊。”   大公主是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她这话说出口,齐贵妃脸色变了变,还是没出声。   不愧是母女,果然连心。王皇后满意的看了一眼女儿,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皇次子这会还小,浑身上下都是奶味儿。喜欢的人觉得那是奶香,要是不喜欢的,就觉得是奶臭。王皇后觉得这小孩子身上的味道古怪难闻,看了那么两眼,就叫乳娘给抱了下去。   “这次要着下头那些衙门给好好挑人,上回淳哥儿可惜了。要是身边伺候的那几个用心点也不会那样儿。”   齐贵妃面皮抽动两下,还是低头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次定要好好盯紧了下头那些奴婢,多选几个有经验稳重的乳娘。”   王皇后嗯了一声,对朱承治招了招手。朱承治走到宝座前,王皇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朱承治,这孩子比之前长得更高了。   想起她在坤宁宫听到的,外头那些翰林都说皇长子聪慧。在读书上有天赋,每日的课业按时完成不说,对于当天的叫过的文章,几乎是教完就能一字不差背出来。   她乜了眼齐贵妃,“我听说大皇子读书很用功,来,这个是给你的。”王皇后说着,上来一宫女,手捧一柄玉如意。   “多谢母后。”朱承治伸手接过。   “娘,我想和大弟弟玩。”大公主上下打量了好会朱承治,转头对王皇后道。   王皇后就只有这么个孩子,看的比眼珠子还要宝贝,从来没有不应的道理。   “去吧,不过要小心,别摔着了。”   大公主见王皇后应了,蹦蹦跳跳就来拉朱承治。   朱承治还没有和同龄的孩子玩耍过,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大公主也不奇怪,他一缩,她就把手往前伸的更长了些,拉住朱承治的手就往外头跑。   惠妃瞧见儿子被拉走,担心不已,王皇后看到惠妃目送儿子的目光,心下有些不快,“瑛姐儿是个好孩子,惠妃到底怕甚么呢?”   惠妃听到王皇后这话,回过神,低下头。   宝馨还在那儿想着杏兰成了嫔妃,当初两人从安乐堂出去之后,就各奔前程,没想到这回杏兰竟然还成了个妃嫔!   宝馨心里咂舌杏兰的厉害,这做了妃嫔,好歹比做宫女好些。   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心里八卦着,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见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抓住朱承治一路小跑过来,朱承治被她拉着,满脸的不情愿。   宝馨见状立刻跟上去,走了两步,那个红衣小女孩回过头来,怒叱“你是谁,为何要跟上来!” 第23章 学坏   大公主声势吓人, 宝馨还是上前了半步,而后才蹲身下来,“奴婢见过大公主。”   她在坤宁宫伺候的时候, 知道王皇后育有一个大公主, 不过她到坤宁宫的第一天就被王皇后拖出去了, 还没来得及见识大公主的脾气。今日那么一下果然有王皇后的风范, 果然是母女。   “那是我身边的人。”朱承治抢在前头开口, 他挣脱开大公主的手,闪身站在宝馨前头。   大公主听朱承治这么一说,来了点儿兴趣,踮起脚尖就去瞧,结果被朱承治一挡,只瞧见那个宫女光洁的额头。   大公主觉得很没面子, 她虽然是女孩儿, 但因为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 哪怕王皇后失宠,在姐妹里头, 她地位超然。齐贵妃所出的两个公主都不在她面前抢尖儿。   “不过就是个宫女子,不看就不看。”大公主哼哼了两声,“左右不过是个奴婢,弟弟也太上心了些。”说着,她又想起自己拉朱承治出来的目的, 又一把扯起他的手就往外头跑。   宝馨见状连忙要跟上, 结果大公主回过头来, “不许你跟来!”   宝馨吃过王皇后的亏,对着大公主的蛮横,脚步生生停下来,她瞧着大公主拉着朱承治跑远了,马上叫方英跟上去。   方英得了宝馨消息,脚下风火轮似得跟在后头去了。   宝馨在后头伸长了脖子,恨恨的在心里骂了两声有其母必有其女,歹竹出好笋这种事,果然是可遇不可求。   她这会儿没有心情去想杏兰了,踮着脚尖,对着朱承治的方向望眼欲穿。   今日王皇后的兴致不错,齐贵妃等妃嫔到了现在都还没出来。外头的天渐渐的阴了下来,天空起了大团的云,将眼光给遮了。平添了几分阴冷,阴沉沉的,瞧着似乎是要下雨了。   不一会儿,雨滴打在宝馨脸上,她微仰脸,雨滴就打在脸上,雨珠飘在肌肤上,凉丝丝的。   宝馨想起朱承治,他还被大公主给拖走了,这会下雨了,也不知道方英几个人够不够机灵,赶快给他找个躲雨的地方。   朱承治身体底子不好,这会靠着慢慢养才养回来一点。   她正想着,只见着两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宫里有规矩,宫女太监们举止有要有度,除非是天大的事,不然不能无头苍蝇似得乱窜。那两个太监跑的青袍袍角都飞了起来,两只脚跑的飞快,好似有猛兽在后头撵。   这样的场景简直难得一见,宝馨瞧着那两个太监投胎似得跑进宫门去。不一会儿,她就见着惠妃惊慌失措跑出来,跑出来的时候脚下没注意到门槛,深深给绊了一跤,她今个穿的是高跟宫鞋,两边宫女都没能搀的住她。   她满脸惊惶,挣扎着撑住宫女的手臂就要起来,宝馨上前几步帮着宫女一道儿把她搀扶起来。   惠妃见着是她,一手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刺到她肉里头去。宝馨吃痛,惠妃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你快去,你快去长哥儿那里!”   话语刚落,惠妃再也支撑不住,两脚一软,浑身上下竟然使不出半点劲了。整个人软条条的和面条似得,挂在身旁宫女的身上。   宝馨吃了一惊,而后马上跳起来,就朝着朱承治离开的方向奔。   惠妃在后宫基本上无欲无求,除了一个儿子之外,还没能什么能叫她惊慌失措。   她似乎听到了身旁人的惊呼,几个太监已经跑在那里了,见着宝馨提着裙子吓了好大一跳,但还是差事重要,只见走过了几条道,绕过御花园,到一处小湖旁,宝馨见着几个太监把两个小人儿给连拖带抱带上岸。   方英已经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见着太监们把绯袍小人拍背,那绯袍小人哇的一声吐出水,悠悠转醒,方英才七魂六魄回了身子,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匍匐爬了两下爬到朱承治身边。   宝馨冲过去,她见着朱承治浑身湿漉漉的,她把人给抱起来,手指探探朱承治鼻子下,发觉还有气儿。她低下头,耳朵贴在他湿透了的衣服胸口,听到还有心跳,把人抱得紧紧的。   “衣服,快点把衣服脱下来!”宝馨大喊。有几个衣着干燥的太监马上把身上的曳撒脱下来盖到朱承治身上。   “回承乾宫!”宝馨大喊。   诸多太监被她这一声给唤醒了魂似得,一拥而上,抱住朱承治就往承乾宫跑。   大公主傻呆呆的站在那儿,宝馨回头剐了一眼这孩子。现在出了什么事她还不知道,但恐怕十有八、九是和大公主脱不了干系。   果然王皇后下的种也不是什么好货!   宝馨狠狠想道。   这个小湖离坤宁宫近,但谁还敢把人留在坤宁宫,要是王皇后下了阴手,她有没有事不知道。下头伺候的这些太监宫女指不定就是被拖出去打死。   人抬到承乾宫,宝馨把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剥下来,厚厚的织金被子把人给裹了好几层。太医来了,马上被请到寝殿里头来。   方英软着腿,他这一日好像把大半辈子都给耗完了。他进去见着宝馨,软着声儿,“徐姐姐,殿下怎么样了?”   宝馨回眼来瞧见是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你还有脸来?”   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好脸,整张脸都往下耸,那眼角看人。方英哪里敢在她面前耍威风,何况这会也真的耍不起来。他连连冲宝馨弯腰告饶,“徐姐姐,这个我也没办法,大公主在那儿扯着殿下。我们这些奴婢涉嘴皮子都磨破了都没用!”   想起大公主那个做派,方英是哑巴吃黄连,都苦在肚子里头没法说出来。   “你这话这会儿和我说有个甚么用?”宝馨恨不得一脚把人给踹开,“你这会子和我说这些有个屁用!到娘娘那里去!殿下若是没事,要是娘娘宽厚,说不定挨个几板子就算了,但要是不好……都逃不掉。”宝馨说着,转身过来,两眼盯着方英。   她双眼冰冷,方英僵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掉到冰窟里。   “求姐姐给条生路!”   “对着我们娘娘,你实话实说,谁拉着殿下的,殿下怎么出事的你直说。待会老娘娘叫人过来问,你就飘着点儿说。”   方英眼珠子一转,福至心灵。腰就给弯下,“多谢姐姐!”   说完,方英就和进来时候一样,悄悄出去了。   太医叫宫女给朱承治手脚上搓,把肌肤给搓热,这期间惠妃还跑过来添乱,说儿子身上冷,叫宝馨用被炉给儿子暖一暖。   这人被冷水泡的冰冷,只能叫人把四肢肌肤给搓热,要从肌理里头把暖意给生出来,要是从外面暖,着肌肤下头的血脉还是不畅通的,外头经脉扩张,里头还是缩着的,一个弄不好手脚都留不住。   太医见着惠妃那样,头脑发胀,宝馨劝她出去等等,都被惠妃给骂了。   幸好鸡飞狗跳的时候,慈宁宫的连嬷嬷到了。连嬷嬷是慈宁宫的老人,就算是王皇后也得给这位老人几分脸面。惠妃没有那个本事敢给连嬷嬷脸色看,躲到了一旁。   连嬷嬷代表着太后,既然来了自然要将前因后果都问清楚。叫来当时在皇子身边伺候的太监们询问当时的情形,方英照着宝馨之前说给他的,只是说大公主请殿下去游湖,而后天气要下雨了,起了强风,殿下的船一不小心翻了。   这话也的确是实话,而且当时同船的太监不谙水性,掉到水里头给淹死了。当然这个就不用提起来了。   “大公主请殿下去游湖?”连嬷嬷有些狐疑。   惠妃忍不住又哭起来,这个奴才都和自己说了,当时是大公主硬拉着自己的长哥儿上船的,而且在上头伺候的太监不会水,大公主自个倒是不上船,在岸边瞧着儿子慌乱看笑话。   “是的,奴婢所言都是实情,其他几个内侍也瞧得一清二楚。奴婢不敢说谎。”方英说着一个劲的磕头。   连嬷嬷望了一眼寝殿内,太医这会已经出来了,连嬷嬷上前,“大殿下要不要紧?”   “幸好大殿下救上来及时,没有大碍,不过受了惊吓,还是要好好调养。”太医道。   连嬷嬷知道,受惊吓一事可大可小,若是缓的过来,休息个几日就好了。若是不好,像齐贵妃之前的小太子,活生生被吓死了。   “大殿下现在可以见人了么?”   “可以,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到大殿下。”   连嬷嬷点头,她轻手轻脚走入寝殿。寝殿内已经扑上了猩红灯绒地毯,加上她特意放轻了脚步,所以脚步声几不可闻。   过了一道花雕雀登枝落地罩,叫人把垂下的幔帐给撩开。幔帐一开,淡淡的药味飘了出来,连嬷嬷瞧见一个小宫女坐在床边喂药,朱承治靠在她身上。她一手持药碗小心给他喂下。   朱承治把药碗里的最后一口药汁吞下,他皱了皱眉头,窝在她的怀里,窝成了最舒服的姿势。背贴在她胸口上,那是他最喜欢窝的地方。软绵绵的,一双手臂环过来,稳稳当当把他抱在怀里,他被抱住,感觉自己无比的安全。   宝馨把手里的药碗往旁边宫女手里的托盘里一搁,抬头见到那里的连嬷嬷。   她扶住朱承治的手臂,作势要站起来。   朱承治感觉到她要离开,抓住她的手。   连嬷嬷摆了摆手,不让她起来,宝馨屁股都还没离开褥子,又马上一下坐了回去。   “见过连姥姥。”宝馨低头。   宫里称呼年老资历深的老宫女为姥姥。连嬷嬷不是正经的女官,但在张太后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当得起宫女们的一声姥姥。   连嬷嬷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看向宝馨怀里的朱承治,“大殿下可好些了?”   从被湖水里救出来,朱承治比开始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要好些了,至少唇上有点血色,不想一开始的惨白如纸。他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连嬷嬷看他这样,心里有了底,“大殿下好好养病,等到身子养好了,殿下就又可以生龙活虎了。”   朱承治背靠着宝馨点点头。   连嬷嬷没有在承乾宫久留,很快回慈宁宫给张太后回话。其中王皇后也派人过来看了一次,不过只是问问朱承治有没有大碍,听到朱承治并无大碍之后,来的女官也就回去了。倒是翊坤宫,齐贵妃亲自过来看,甚至还亲自送来不少补身的药。   宝馨过去看了一回,见着齐贵妃送来的那些个高丽参等物,心里就明白了大半。病弱之人肠胃也虚弱,大补之物根本不能入口,就算勉强吃下去也会上吐下泻,不但补不了身子,甚至还会把底子折腾的更差。   幸好惠妃对齐贵妃保持着警惕之心,送来的那些东西,统统送进了库房,没有做成汤水给朱承治吃。   慈宁宫那边很快有了消息,张太后亲自派去一个女官,说是教导大公主规矩。张太后叫人带话说,大公主年纪渐渐大了,人不但没有变的稳重,反而越来越淘气。不管教不行,王皇后统领六宫,事务繁忙,对女儿难免有些顾及不周,既然如此,就由慈宁宫代为管教一二。   大公主捉弄弟弟,把弟弟和个不谙水性的内官给推到舟上,看着弟弟在湖面上害怕自个在岸上以此为乐。就算方英这些人不说,但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张太后知道了,宣和帝不可能不知道。齐贵妃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但这个不代表他可以看着自个儿子随便被人弄死。宣和帝的惩罚要比张太后直接的多,直接禁了大公主的足,另外连带着王皇后吃了挂落。   宣和帝又派人把王皇后给训斥了一顿。   除非万不得已,谁又能不在乎自个脸面,何况还是一国之母?   王皇后气的心肝肺都在疼,宣和帝派来训斥她的太监走了之后,王皇后气的站不住脚,多亏了身边的女官机灵,见她站在宫门前摇摇欲坠,搀扶住她,把王皇后搀回宫,坐在宝座上。   这会儿坤宁宫上下都知道王皇后这会心情恶劣,全都提心吊胆。宣和帝对王皇后不好,齐贵妃对这位六宫之主,向来只有面上的尊敬,这些年被宣和帝骄纵的连面上那份尊重都快没了。   王皇后不能拿这两位怎么办,就使劲儿拿下头人撒火。被她打死的宫女都记不得有多少了,就是在坤宁宫当差的太监,也没有几个能做的长久的,一个不慎,就要被罚被贬。宫里都私下把坤宁宫叫做阎王殿,宫女太监进了坤宁宫就别想好。   一个宫女儿战战兢兢给王皇后奉茶,茶是王皇后喜欢喝的茉莉香茶,甚至入口的温度都在之前再三试过,可是王皇后端起茶碗,水才入口,啪的一下合了茶盖,沉脸把青瓷暗纹茶碗往手边的小桌上一搁。她用的劲头大,里头的茶水泼了出来。   宫女儿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哆嗦着趴在地上。   “皇爷也太偏心了些,瑛姐儿和我说了她不是故意的,我瞧着瑛姐儿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出过任何纰漏,大哥儿那事,我瞧着也是这天做的怪,老娘娘和皇爷怎么都怪到瑛姐儿身上?”王皇后对身旁的女官哭诉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皇家的。皇家的家务事比外头胡同勾栏里头的无赖地痞还要不讲道理,任凭你有千般道理,也要变成无理取闹。   女官哪里敢对这些置喙?只得说,“娘娘放宽心,总有一天皇爷看明白娘娘的真心。”   她咬住唇,想起宣和帝在朝堂上叫众臣等待嫡子出生,再立太子。心头的不平稍稍缓了少许,她眼皮一撩,瞧见跪在地上的宫女儿,细如削葱根的纤纤指头指着她道,“带下去。”   听到带下去,跪着的宫女知道自己能活命了。这位皇后娘娘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是说出个‘拖出去’,那就是要送到尚方局给活活打死,这‘带下去’说不定就只是抽几个嘴巴了事。   女官瞧着宫女感恩戴德磕头,心里悲叹。   朱承治养病养了半个来月,才堪堪把身体给调养好。他身体一好,大公主和齐贵妃所出的两个公主到承乾宫探望。   大公主的禁足才解除,二公主和三公主之前就得了齐贵妃的叮嘱,在承乾宫一定不能肆意胡闹,哪怕大公主任性,也要劝着些。   大公主吃了亏,不敢再造次。她是王皇后唯一的女儿,自然捧着手心上疼着,久而久之,难免性子骄纵,王皇后对朱承治这个庶长子不喜,对着女儿言谈之中难免流露出来。对着这个亲娘不喜欢,自个又没见过几次面的弟弟。大公主生不出几分亲近,又因为惠妃的不受宠,将他视为婢子生养的。   “大弟弟上回叫你受惊吓了,对不住。”大公主嘟嘟囔囔的,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这话。   二公主和三公主性情温婉,坐在绣墩上打圆场,“哥哥,大姐姐那回不是故意的,你……”   朱承治坐在圈椅里,含笑点头,“我当然知道大姐姐不是故意的,那天风大,又下雨,怪我和伺候的内官不会水。”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二公主和三公主面面相觑,大公主赌气,别过眼不看他。   三个公主和朱承治没见过几面,并不亲密,更别提所谓的手足情。朱承治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叫人送走三个公主。   人走之后,朱承治躺在罗汉床上,宝馨走来,“殿下,该吃药了。”   “宝姐姐,这宫里感觉没有几个喜欢我的。”朱承治摊开手脚呈大字躺那儿,睁开眼望向宝馨,宝馨噗嗤一笑,她挨着朱承治坐下来,“殿下也没必要要得她们的喜欢,只要日后殿下有了大出息,她们都还得跪在殿下面前呢。”她说着,白嫩嫩的脸子一扬,“到时候,殿下寻她们的罪过那是恩怨分明。要是不计较,那便是殿下心胸宽广。”   朱承治双手都枕在脑袋后,听着她这话,双眼眯起,他凑上来,眼眸里闪烁着点点光芒,对上她的目光,“宝姐姐这是教我学坏。” 第24章 摔倒   宝馨等着朱承治下学, 前段日子朱承治身子刚好,就马上上学了,生怕宣和帝会拿这事儿作妖。   到了现在,宝馨算是明白惠妃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惠妃能不添乱就已经是要谢天谢地了。其他的真的半点都指望不上。宣和帝这个做爹的, 除了一开始,其他时候心都是偏的。心都偏了根本就不能指望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要是齐贵妃枕边风一吹,说个朱承治身子还没好,不要让他继续上学。这“养病”养的天长日久的, 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宝馨瞧着朱承治身子大好了,立刻自请去书房读书。甚至做好了要是宣和帝不允就走侯良玉的路子。   侯良玉是司礼监大太监,翰林院里头几个翰林也想着巴结他,要是事先通气好, 叫翰林院的那些翰林们上书也可行。   幸好宣和帝还没丧心病狂到要把儿子给养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朱承治自请,听太医说过没有大碍之后, 让他去了。   宝馨站在宫门前, 一个小太监跑的飞快, 跑到她面前,麻溜的给打个千, “徐姐姐,殿下回来了。”   宝馨听了对身后的小宫女说, “去告诉娘娘。”   小宫女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过了会朱承治在太监们的簇拥下迈过宫门的门槛。宝馨上来给他福了福身子, “殿下回来了。”   她说完, 直接走到朱承治身边,原本簇拥着他的太监们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殿下在书房还好?”   “还好,师傅说我大病初愈,教的也不多。”   宝馨哦了声,点了点头,她乜他,“殿下,我这几日想过了。这强身健体的法子,恐怕光是喝药是不够的,殿下要是要多多动起来才好。”   朱承治唔了一声,“这个宝姐姐说的对,我方英说,乡间爹娘养孩子没宫里这么仔细,随便孩子们在外头撒野胡闹。除非天灾人祸,不然身子倒是一等一的康健。”他说着扭过头来看她,“说起来,宝姐姐觉得我该怎么摔打身子?”   皇子们学文之外还要学武,只是朱承治年纪不大,还没有到上马拉弓的年岁。也没有几个人敢冒着天大的风险让他骑马。   “殿下可以和方英几个耍,他们的鬼点子多着呢。”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方英感激的目光。   “哦?是吗?”朱承治慢吞吞的看了方英一眼,方英立刻乖觉的低头。他又去看宝馨,“宝姐姐平日里耍甚么?”   宝馨身体不错,进宫这么些年,除了王皇后那一出之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大事,身体强壮。   “殿下当真想听?”宝馨好笑看过去,朱承治唔了一声,“宝姐姐说就是。”   “左右不过是女孩子耍的那几样,跳百索踢毽子之类的。”宝馨笃定朱承治不会和她弄到一块去,“要不殿下每日绕着承乾宫走那么一两圈。”   “嗯,一日走千步,活到九十九。”朱承治点点头,故作老沉。   他到了惠妃那儿,惠妃见着他不问学业,问他今个累不累,读书吃力不吃力。完了之后感叹一句,还想儿子多休息一会儿。   惠妃的眼界也就那么高,一双眼里只容的下儿子,至于其他的,她撩撩眼皮,放不到心里去。   从惠妃那儿出来,朱承治直接叫方英给寻来一条绳子。   “殿下寻绳子是……”方英听到绳子两字儿,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   朱承治头也不抬,“跳百索。”   顿时宝馨太阳穴突突跳,“殿下?”   这是要干什么?   “我想过了,我这身子的确要靠摔打,太医院那些太医只敢开些温补的补药,但我要是做的太明显,娘那关就过不了。跳百索还来的方便。”   话都说到这里了,还能说什么?方英给寻来一条宫女跳百索的绳子,朱承治接过来,见着那条绳子两端安装了两根细细的木棍,木棍光滑,握在手里温润舒服。他看向宝馨,这玩意儿女孩子玩的多,方英几个也跟着一块瞅她。   宝馨硬着头皮上前,“殿下还真的想玩?”   “嗯,”朱承治脸上露出几分苦恼,“但是我没耍过。”   宝馨只好把那身子接过,走到院子里头。今天她没穿高跟宫鞋,而是一双平底缎鞋,原先是图个舒服,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握紧两端的把手,身子轻轻勒在脚跟上,她吸了一口气,绳子转动起来。   朱承治瞧着宝馨脚下轻跳,绳子飞快从她脚下掠过去,然后又弯出了道弧度,飞快的敲打在地,又跐溜一下飞过她的裙角。   宝馨一口气跳了三十个,气喘吁吁停下来,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回头来看朱承治,“殿下还要跳吗?”   朱承治起了兴致,他下了台阶,接过她手里的绳索,站的稍微远了点,摇动绳索。他开始颇有些笨拙,毕竟是头回,宝馨觉得他表现一般一般。不过方英有心讨好他,在一旁鼓掌叫好。   跳了那么十来下,朱承治丢开了绳子,靠在树干上呼哧呼哧喘气,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宝馨掏出汗巾子娉娉婷婷走过去,给他擦汗,“殿下现在还想着耍么?”   朱承治听到这话,抬头去看,只见着她脸上笑意盈盈的,眼里暗含狡黠,瞧在眼里竟然有那么几丝的可恨。他呲了呲牙,“还要。”   “哟,这可不成。殿下之前都没有这么耍过,这么一次,待会拉拉筋,不然明早起来殿下恐怕浑身上下都疼。”   朱承治不以为然,“我堂堂一男儿……”   宝馨嘴快,“殿下这会还小呢,等到大些了才算是男儿。”说着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就把人往外头推。   这话和以及榔头直接敲在脑袋上,直接把人给敲晕了半边,他磨牙,“那要甚么时候才算是男儿!”   “殿下,这可不是过多久的事儿。”宝馨捂住嘴笑,“这男人,不仅仅是要长得高高大大,可还要有男人的担当。不然长得再高大,可不就和废物一样了么!”   “……”朱承治被她这一顿抢白,站在那儿都没声。宝馨一瞧,“殿下怎了?”   朱承治抬眸觑她,“没甚么。”   宝馨不信,朱承治这会儿想了新主意,“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叫人都来吧。”   宝馨顿时以为自个听错了,“啊?”   朱承治却掉过头去,叫方英几个太监这么耍。这下可真苦了方英几个了,朱承治贴身伺候的,除去宝馨之外,其他剩下来的全都是太监。跳百索这种游戏,这些人恐怕膜都没有摸过。   但是朱承治发话了,谁又敢违背。几个小太监立刻呵腰应是,捡起地上的绳子,勾头搭脑跳起来,一两个一跳一顿,脚下直打滑,滑稽万分。朱承治瞧着忍不住大笑,宝馨有些看不下去,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殿下算了,这也不怎么好看。”   朱承治闻言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不但不笑,嘴角还往下撇,很明显不高兴了。他敛了笑容,看了一眼那边和猴子跳树一样的小太监们,向下摆了摆手,“好了。”   得了他令,那些太监都停下来,一个个的气喘如牛。   朱承治原本想笑,但看到宝馨不喜,面上的那些笑意也渐渐的淡了。   “殿下想要摔打身体,莫过于学武,不过这学武也要有底子的,不如就先跳百索,等到身子骨强健了再徐徐图之。”   宝馨说的话都在理,朱承治颔首,“就都照着宝姐姐的话做。”   朱承治还真照着她话做,当天开始跳二十个,惠妃听说之后,叫了朱承治去问,朱承治含糊几句把亲娘给搪塞过去。   太医们只敢开些温补的汤药,至于要他去锻炼身体,这话没人敢说。皇子一个比一个金贵,身边围着的不是妇人,就是去了势的阉货,都恨不得把这宝贝蛋看的半点纰漏都没有。这爬上爬下的,一不小心有个差错,谁又敢担着这责任?、要是太医那话说出口,恐怕要被那些人给埋汰死。   这一日一日的,朱承治的身体竟然还真的好起来。没那么容易得风寒,甚至头疼脑热的,渐渐也少了。   京城里头刮了寒风,宫里湖面上结了一层冰。南方冬天水面结冰难,到了寒冬腊月都不一定能结的起来,但是北面就不同了,入冬之后,水面厚厚的冰,人畜都可以直接在冰面上走。   宫里每逢这时候,就会玩出点儿花样,脚上穿上冰鞋,就可以冰面上尽情的玩。   朱承治压不住自个的好玩之心,提着鞋子去了。宝馨不拦也拦不住。   她在岸边守着,一双眼睛盯着冰面上的人。朱承治开始摔倒了几次,但很快爬起来,慢慢摸索里头的窍门。   宝馨眼睛不错的盯着,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宫女突然行礼。   “哟,看甚么这么入神啊?”耳边传来女子调笑的一句,宝馨转头去看,见着个穿宫装女子,那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看她,头上还带着一顶后妃们常服所用的珠翠庆云冠,瞧清楚了,宝馨又惊又喜,“是……”她把杏兰两字吞进肚子里头,双膝对她弯了弯,“娘娘。”   杏兰摆摆手,“甚么娘娘!我现在不过就是个昭仪!”   后宫的妃嫔等级,能够得上数的,只有贵妃、妃还有嫔,至于其他的名号都算不上数,住在六宫的偏殿里头,跟着各宫主位过日子。   杏兰的位置真不高,要不是朱承治想要寻个偏僻的地方好好尽兴,两人说不定好见不上面。   “好歹也是个主子不是么?”宝馨安慰她,“瞧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那次之后你到哪儿去了?”   “还不是那样?后来花了点心思调到不那么偏僻的地方,”她说着眨眨眼,脸颊红了红,“谁知道有天遇上皇爷,皇爷喜欢我唱小曲儿,后来就……”她抿嘴笑,“后来就是照着规矩办事了。”   “娘娘真是遇上好时候了。”宝馨跟着一块感叹,宫女被临幸之后要有皇帝赐予的信物,然后接受赐封,要是皇帝睡了不认账,宫女们基本上也没多少办法。惠妃那样就是明证,杏兰已经是十分好运。   “你现在在大殿下身边伺候?”杏兰点点头,随即换了个话题。   宝馨点了点头。   杏兰叹息,现在大皇子的处境不怎么好,在承乾宫伺候,还真不是个很好的出路。   “娘娘现在还好吧?”   “甚么娘娘不娘娘的。对了,你要是有甚么难处,和我说说,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出手。”杏兰双手插在兔毛套里,轻声道。   这救命之恩不能忘。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何况人家还救了她一条命。   宝馨嗯了声,没拒绝她的好意。其实现在杏兰前途也不怎么明朗,要说帮什么,实在是谈不上。   突然冰面上朱承治摔了一跤,一个趔趄砸在冰面上,宝馨吓了一大跳,顾不上身旁的杏兰,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下去。   朱承治已经叫几个太监给搀扶起来了,他那一下摔的有些重,额角直接青了一块。   “殿下!”宝馨看清楚他额角青的那块,吓了一大跳。宝馨拨开他身边的太监,“殿下觉得怎么样?”   朱承治一手扶住额角,回头看他,眼中是她看不懂的诡异。他靠在她身上站起来,等到额头上的疼劲儿过去了,他才摇摇头。   刚才朱承治和几个太监溜冰,玩的正开心时候,摔了一个大马趴,额头都摔青了一块,这会儿谁还敢撺掇着朱承治继续玩闹?草草把人给抬回去,朱承治不想自己摔跤的事被惠妃知道,惠妃要是知道了,到时候一顿数落少不了不说,指不定还不能继续玩闹了。   额头上青了的那块用瓜拉帽挡了,太监们害怕受罚,也守口如瓶。宝馨自己在茶房煮了一个鸡蛋,拿到寝殿里给朱承治散淤血。   走到外头,方英叫住她,“徐姐姐留步。”   “有事?”宝馨回头来,有些奇怪。   方英迟疑了下,“徐姐姐,弟弟有个事儿告诉姐姐,好给姐姐提个醒儿。方才在冰面上,殿下原本稳稳当当,但转头看了徐姐姐一眼就摔倒了。”   方英平常无话也三分笑,这会儿脸上都没了多少笑影,“徐姐姐,别怪弟弟多嘴,这殿下看样子是不太喜欢姐姐和其他人有多少交往。”   宝馨心下悚然,她看向关的严严实实的檀木万字隔扇。 第25章 四年   隔扇后是一层厚厚的门帘,将寒天腊月的寒风挡在门外。因为没有光亮, 隔扇万字纹里黑洞洞的。   方英依旧呵腰, “弟弟只是给徐姐姐提一句,免得殿下那里着了姐姐的恼, 真到那时候可就不好了。”   这宫里的宫女太监, 哪个没有几个交好的!彼此之间有个交情,还有不少宫女太监结成对食儿, 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可若是主子不喜,做奴婢的可不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憋在肚子里, 要是一不小心叫主子给察觉了,到时候可就真惨了。   他说完, 走到一边去,给宝馨让出一条道来。   宝馨站在那儿, 她深吸口气, 一手推开隔扇,走了进去。宫里已经烧了地龙, 而且殿内地上铺上厚厚的地毯。踩上地上, 脚步声都消弭无形。   殿内的宫女看到她, 都微微蹲身。   宝馨过了落地罩, 到了内殿。看见朱承治就躺在罗汉床上,地龙把殿内烘的暖热,他不耐烦热, 把头上的瓜拉帽摘下来丢到了一边。脑袋上枕着锦绣花枕, 双眼闭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 坐在他身边。   她才坐下,朱承治蓦然睁开双眼。宝馨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床上跳起来,“殿下你可吓死我了。”   朱承治嘴角咧开,露出个略带狡黠的笑,“宝姐姐一来我就知道了,没成想吓到姐姐了。”   宝馨拿了一方帕子将手里还热乎的鸡蛋包裹起来,压在他额头的淤青上。   鸡蛋的热量透过薄薄的丝帕贴在肌肤上,淤青处热热胀胀的,轻柔的力道按压在额头上,那股劲道似乎沿着额头顺着经脉传达到四肢末梢。这暖暖柔柔的,让他很是受用。浑身上下都放松开来。   宝馨手上动作着,心里想着怎么给他说话。   “今日和我说话的那位娘娘,是之前奴婢在安乐堂时候结交的,没想到还能再见面,所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宝馨在心里斟酌着用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怎么不喜欢她和别人有过多牵扯。   难道是怕她多嘴把他的事儿给说出去?   宝馨在心里千转百回,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个原因。若是一般孩子,她就当做闹脾气,可是朱承治可不是普通男孩,他性情也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她想的就更要多。   朱承治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下,像是蘸水了的蝴蝶翅膀,在殿内宫灯橘黄的灯火下有脆弱妖冶的美感。   他缓缓睁开眼,“宝姐姐想多了。”   宝馨手顿在那里,勾挂着袖子的那只手也微微松了劲头,厚重的袖子就给落到了他脸上。   宝馨吓了跳,赶紧把袖子给捞起来,“殿下没事吧?”   只是袖中落到脸上了,能有什么事?朱承治不明白宝馨这会儿到底在担心个什么,他有些好笑,不仅不答,反而脑袋抬起来压在她腿上,“宝姐姐给我说故事吧。”   宝馨瞧见他这样儿,心下估摸着是方英一顿胡说。这小子是有前科的,谁能保证他有没有生出坑她的心来。   既然如此,悬起来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她张开了嘴,给他讲故事。   朱承治听着她的声音入睡,宝馨将他青了的额角揉了揉,而后将朱承治的脑袋放回软枕上。   她的腿又不是枕头,枕着自然不如枕头舒服,再说了,脑袋在上头压久了,气血不畅通,那份儿麻痹难受,老半天都消不掉。   朱承治一觉睡醒,就见着宝馨在一旁守着,她也不是干巴巴坐在一旁,自己坐在那里,手里捧着本书,一页一页的翻阅。她靠坐在那儿,背脊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他不由自主的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曲起枕在脑袋下面,双眼眨都不眨瞅她。   宝馨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被看了好半会,要不是勾着脖子许久,实在是有些难受,端正了坐姿。伸手揉揉脖子,还发现不了朱承治已经醒来了。   她想要伸个懒腰,结果两只手臂刚刚伸出去,就对上了朱承治乌黑的眼睛。   宝馨两只胳膊就这么直喇喇的伸在那儿,她立刻垂下双臂站起来,结果放在膝头的书本啪嗒掉在地上。   “宝姐姐看甚么呢,这么入神。”朱承治这会儿初醒的头晕已经过去了,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去捡。宝馨马上几步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不叫他乱动。   朱承治对下并不严苛,尤其是对她就格外优待,甚至带着点儿纵容。她小小的偷懒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在人后偷懒一回事,被人当场抓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宝馨一胳膊拦住他,稳当当的把整个人都托到自己怀里来。朱承治喜欢她这样,果然一杯托到怀里,整个人都乖顺下来。   “不过就是一本闲书而已。”宝馨不好说自个在看太监从宫外带进来的话本。说实话,古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比起现代那真是半点都不少,外头各种话本子满天飞,阳春白雪有,市井里头喜欢的那种香艳粗俗的,都应有尽有。   宝馨平常看那些高大上的四书五经,也没真成个规规矩矩的贤良淑女,口味一上来也喜欢看那些黄暴的,托太监带了个小本的,自个偷偷看。没成想叫朱承治给抓了个正着,这也算了,要是再叫朱承治看到上头给写的什么,自己恐怕第二天没脸见他了。   “哦。”朱承治应了声,继续安安稳稳的坐在她怀里,听她这么说,也就算了,不过他又叮嘱,“那宝姐姐要收好,到时候叫人看见了,说到娘那里就不好了。”   可真是熨帖性子,怕宝馨在外头漏相被人告到惠妃面前不好收场。宝馨听着这话,心里怎么着都有些沮丧。这自己一直保持的姐姐样儿被他给戳了个大窟窿了。   宝馨干笑了几声,他在她怀里舒舒服服的窝着,过了好会他想起什么,“师傅布置下来的功课,我该写了。”   宝馨马上给他穿衣着靴,出去叫人的时候,顺道把地上落得那个小话本给捡起来收到袖子里。   外头守着的宫女进来,端着折边银盆,里头是已经调试好了的温水,旁边的宫女手里搭着脸巾。   宝馨进来,把脸巾泡在温水里绞干了,给朱承治擦了脸,收拾整齐之后,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面前摊开的纸,持起笔来,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人。她站在最现眼的位置,“宝姐姐,这会子冷的厉害,甚么时候才会回暖?”   “这可难说,要是南边,到了二三月就能只穿单衣了,不过京城恐怕要到五月了吧?”宝馨说着又安慰他,“不过这时光也快的很,冷这么一会,到时候眨眨眼就是春天了呢。”   她这话叫朱承治眨眨眼,“那可真难等。”   他说罢,手里的笔在纸上落下了一笔。   冬去春来,紧接着夏热紧锣密鼓的占地儿,过了几月又发起秋寒来。春夏秋冬,几轮过去,这寒暑之间,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眨眼的功夫,四年的时间过去了。   书房外,宝馨梳了个圆髻,着宫人们常见的天青袄裙从外头匆匆走进来。方英手里端着个托盘,上头是已经干净了的五彩斗鸡碗。   两人在外头碰了个正着,方英见着她,呵腰道,“徐姐姐,今个殿下心情不错,方才下头送的肉汤圆给用完了。”说着把手里的托盘向上举了举,给宝馨过目。托盘里头的碗空空如也,只有上头残留的汤渍还证明这里头食物的存在过。   “好,那还不错。”宝馨说了这话之后,提起裙子,走到书房内。   只见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站在书桌前,手持紫毫笔在宣纸上勾画着什么,他画的认真,画笔勾勒间,一树梨花的纸条已经跃在纸上。   宝馨乜了眼,很像承乾宫前长得那株梨花。承乾宫那里生了株梨花,也不知道在哪儿多少年了。反正每年开春,那株梨花树就会盛开,重重的花团儿压在枝桠上,风过缤纷如雪。是承乾宫的一道美景。   “殿下在画梨花?”宝馨明知故问。朱承治颔首,他手中笔略略一撇,只见着几片绿叶生在了梨花里头。   他这一笔画完,把笔搁置在一旁。对着完成了大半的画儿左右看了半日,最后道,“还缺个摘花的美人。”   宝馨笑,“谁告诉殿下这花下一定要有个摘花美人的?我听说外头不少秀才,一个个大男人,偏生喜欢头上簪花,脸上傅粉。要不殿下画个那样的?”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打搅人的雅兴,换个脾气爆的,说不定要撸起袖子了。朱承治却仔细的想了想,“听说南边的人是那样的,不过京城这块应当好些吧!宝姐姐记得苏州是那个样儿么?”   “不少,”宝馨说着过来,“不过那些都是富家子弟才玩的玩意儿。”   正说着,朱承治转过脸来仔细打量她。朱承治自从十二岁之后,几乎是见风就长,明明年纪不大,可是个子和吸足了雨水的春笋一样往上个长。   “画男人怪没意思的。梨花下头坐着个长胡子男人,再好的意境也要坏了。”说着,朱承治转过头来一笑。   宝馨被他这笑弄得身上发麻,她抬头看了眼他头上,“殿下头发乱了,梳梳吧。”说着,她两手按在朱承治肩膀上,推着他就往外头走。   朱承治过了留头的年纪有两三年了。皇子皇女们自小剃头,到了十多岁才会留头蓄发,在冠礼之前,留起来的头发用玄色绉纱包起来垂在脑后。其实也就是在脑袋上扎了个马尾,然后用纱包裹起来。   宝馨给他拆了发束上的绉纱,解开发绳,拿过一旁的篦子,给他仔仔细细从头梳到尾。   朱承治半座半躺,感受篦子细细密密的齿梳在头皮上刮过。男孩子长得快,前头和只小猴子一样,瘦瘦小小的,可是到了年纪,只要吃喝上头足够了,几乎是每天都是不同的个子。   朱承治面庞也渐渐展现开,露出些许分明的轮廓。他抬抬手,宫女将铜镜拿了过来,朱承治拿在手里,胳膊伸长,磨的通亮的镜面,清清楚楚把两人给容了进去。身后的少女已经到了女子里头一生最好的年岁,明明素面朝天,一副清水脸子,却是肤如凝脂,脸颊如红霞照雪。他见过的那些后宫娘娘,用再好的紫茉莉胡粉儿还有多鲜艳的玫瑰膏子,也抹不出这样的好颜色。   他眼睛一转瞧见了自个,镜子里头的少年手臂生的长长的,脸颊轮廓要比之前圆嘟嘟的时候要分明的多。不过比起真正的男子汉来,还是差了许多。   朱承治偷眼看宝馨,见她乌发如云全都堆积在头上,一副平扁的发髻,上头除了两三根簪子之外,连朵绢花都没簪,素净的可以。   “宝姐姐怎么不戴个花儿?我见其他宫女子都这般打扮。”   宫里不拦宫女打扮,胭脂水粉使的,头上簪子绢花也戴得。有时候打扮出彩了,被皇帝看到,临幸了一朝跳上枝头成凤凰。所以宫女里头也有风尚,只是那风尚随着皇帝的喜好来。   宝馨闻言,抬眸看了朱承治一眼,这两三年,他吃的好,营养充足,也养出了一头好头发,他头发生的乌黑浓密有韧性。她把他头发梳了一遍,用发绳捆扎好,绉纱把那一束头发包好。   “那样打扮麻烦,花的时日也多,而且脸上脂粉重了,夜里一洗脸,可以洗下一脸盆的腻子,没意思。”宝馨说着,心里想着她这样的年纪,不化妆最好看,干嘛要用那些东西把自己原来的长处给遮挡了。   “那也要打扮一二,”朱承治说着在贵妃榻上,翻过身来趴在那里看她,“我记得娘以前给赐给姐姐不少首饰……”   说起这个,宝馨心里有些发慌,惠妃偶有赏赐,其中不少是金银首饰,不过那些东西都被她托太监带到宫外给换了钱。   首饰再漂亮,哪里比得上钱更实在。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朱承治说,“殿下,这脑袋上一头金灿灿的,还怎么做事?”   朱承治听了哦了声,他胳膊屈起来,支撑着脑袋,“这倒也在理。”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宝馨奇怪道。   朱承治脸上有些热,他躺回去,柔软的褥子贴在背上,抓过一旁的折扇,打开来盖住脸。   “怎么了?”宝馨见他躺在那儿,拿着折扇挡着脸,当他哪里不舒服。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摔打身子,骑马之类的更是没断过。最近这两年他都已经没有得过风寒了,不过人都有个头疼脑热。   “不,没事,就是有点热的慌。”一把折扇盖在小少年的脸上,说话时候口鼻呼出的气吹拂的折扇上下起伏,在鼻子上飘忽着,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翻下来。   宝馨瞧着那扇子颤巍巍的,伸手就要把他脸上的折扇给掀下来,这么个东西盖在头脸上,也不嫌气闷。   纤纤细指探出去,方英和幽灵似得冒出来,“殿下,皇爷那边叫殿下过去。”   朱承治从贵妃榻上翻身而起,盖在脸上的折扇掉下去,宝馨给他整理衣着。   朱承治出了门,方英跟在身后伺候,他小跑着禀报,“殿下,殿下吩咐奴婢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方英小跑着,笑的谄媚。   “我记得你还没有出入宫禁的牙牌,怎么从外面弄到的?”朱承治问。   “殿下吩咐的事儿,就算是下刀山上火海,奴婢也得替殿下办好了。”方英呵腰。   内侍可以出入宫廷,到宫外去办事。不过出去的太监必须要有牙牌,没有牙牌,出宫想都别想。   朱承治伸手去摸到自己佩戴的玉佩,“好,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赏你。” 第26章 成长   到了乾清宫, 朱承治迈腿进入殿内。   乾清宫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场所, 除了年幼时候, 他认父的那一回之外, 几乎从不踏入乾清宫。   在前头太监的指引下,他到了内间,瞧见宣和帝坐在上头,他身边站着个胡僧, 那胡僧生的满脸络腮胡, 这些年来, 宣和帝迷恋上了所谓的长生之道。下令让各地官员选送有能耐的僧道入宫。   早年的时候, 宣和帝就有服药的习惯,朱承治就是他在服药后一时兴起的产物。现在有些变本加厉,连这种胡僧也一块召入宫里,和那些道士一块,专门炼制丹药,进贡给宣和帝。   甚至还给这些僧道弄了个进奉官的名头。   朱承治和宣和帝并不太亲近,甚至见面的次数都少,但这些事没办法瞒人。朱承治垂下眼, 浓密的眼睫掩住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厌恶。   这些僧道没几个真心修行, 倒是一个两个在红尘里头泡了十足十, 宝馨和他说过, 这些个人在外头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你来了?”宣和帝嗅了一下手中的珐琅小壶, 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子, 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这个儿子了。   这些年后宫陆陆续续有皇子公主出生, 但王皇后却迟迟没有所出,外头大臣们又提起立太子这事来。   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了四年,四年一过,又被那些长了老婆舌头的朝臣们在耳边念叨个没停。心烦之下,对这个长子越发不喜,连带着见面都少。父子两个,除了逢年过节,必须要相见之外,其余时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他叫朱承治来,也是听翰林院的那些个翰林说皇长子天资聪颖,那些个翰林,都是各州府里头层层考上来的,做文章是一把好手,上折子骂人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那些个科道官都是翰林出身。   宣和帝年年月月听这些翰林弹劾人,这听他们夸人,还真有几分新鲜,加上首辅请求他让皇长子出阁讲学,他干脆把长子叫过来看看。   上回见面,还是过年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的那次。仔细想想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面了。   宣和帝抬了抬手,他一个时辰之前觉得有些困乏,叫胡僧给他进了药。这会儿浑身上下的困乏劲头已经下去了,浑身上下精神抖擞,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抬手,胡僧躬身退下。   朱承治一撩袍服对宣和帝拜下,“臣拜见父皇。”   “嗯。起来吧。”宣和帝道。   朱承治依言站起来,宣和帝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儿子。现在这小子十二岁,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人倒是长的飞快。瞧着这个头,倒是有成年男子那么高了。只是脸上还没跟着身子一块长开,轮廓已经隐隐约约露出,但童稚之气却还没散去。   看上去童稚和少年青涩糅合在一处。   “你听说了没有?”宣和帝撑着额头,眯眼看向儿子。   朱承治垂首,“臣不知道,还请父皇明示。”   宣和帝伸出手来,一旁的太监立刻奉上一杯香茶,他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在一旁,他今日穿了道袍,也没穿龙袍,看上去竟然和一普通富家翁一般。   “内阁首辅沈常要我准许你出阁讲学。”   朱承治听完最后一个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现在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有本事了。”宣和帝说着双手在腹前交十,好整以暇的乜着地上跪着的长子,“太子都还没册封呢,就叫你出阁讲学了。”   出阁读书和出阁讲学,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平常皇子都是出阁读书,但是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出阁讲学。   首辅向宣和帝进言的这话,和其他朝臣进言的请立太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首辅说的更加直白罢了。   朝臣们可以和宣和帝直说,但是父子私下相处,宣和帝说起来,却让朱承治十分不好办。   “臣不敢!”朱承治俯身下去,几乎整个匍匐在地。   宣和帝高高在上,看着长子那片无比顺从的背脊,“真的不敢,还是只是嘴上不敢?”   “臣绝对不敢置喙国本之事!”朱承治说着又给宣和帝磕头,这会儿地毯都已经去了,他额头磕在地板上砰砰作响。   “父皇曾经说过,太子之位乃是要等嫡子,臣又怎敢有僭越之心!”   宣和帝嘴角微抽。这话不过是他当年用来搪塞朝臣的嘴罢了,没想到长子竟然能够拿这话来反塞给他。   “你读书,那就好好读书。至于其他的事,你一概都不要过问。有些事也不是你该问的。”宣和帝知道那些个教帐子读书的侍讲官私下也偷偷给长子说一些朝堂上的正事。   国朝对藩王防备甚重,除去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一概不说于政事。就藩之后,就只能圈在那个小小的城池里头,想要出城都还要派使者到京城向朝廷禀报。   朱承治又是一记重重磕头,“臣明白。”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宣和帝浑身上下开始燥热起来,他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扶手,“好了,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朱承治爬起来,躬身退出。   方英等到朱承治出来,瞧见朱承治额头上那块磕头磕出来的淤青,吓得差点跳起来,“殿下在皇爷面前受委屈了。”   做太监时不时就要磕头,哪里还分不出这是磕头磕出来的?   “……”朱承治瞥他,方英立刻消音了。   这会还在乾清宫,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少不得要闹出什么事来。朱承治走在道上,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是皇家的气度。可是脚下却走得飞快。   教他读书的几个师傅私下偷偷的和他说过朝堂上的政事,那会儿特意避开了旁人。那些翰林们对宫里伺候的太监很是防备,没成想就算是这样,还是叫父皇给知道了。   朱承治的心如同一颗重石沉入湖底,避开了那些太监,消息还是流了出去。他默默的在心里将那个时候和他说过话,呆在一块的人。他把那些人的脸在脑海里头过了一遍,那些脸每一张都浮现出对于皇子的恭谨和忠臣,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表忠心,一副愤世嫉俗,对他万分同情的话。   可是他们里头却也有人掉头就把他给卖了。   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照着宫外的那一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也是要给他们磕头行礼的。   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朱承治眼睛里,一丝愤怒如同火入冰潭,迅速湮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   回去之后,宝馨瞧着朱承治一言不发,直接踢掉脚上的靴子,倒头躺在罗汉床上,翻过身去,只肯露出一张背。   朱承治很少这样,因为在宫里不受宣和帝待见,就连发火都是温温吞吞,好似满了三四拍,可这样直白表露出来的,可是头一回。   宝馨立刻去瞅方英,方英苦哈哈着脸,冲她摆摆手,手指指了指天上。宝馨面色一灰,坐在床边,纠结了好会,还是没开口。   “宝姐姐,你先出去。”朱承治侧躺在那儿,闷声道。   宝馨应了,起身出来,她目光在方英身上停顿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方英见着宝馨被支开了,心里直叫天爷,没半点兴奋。这么些年下来,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位殿下除了惠妃娘娘之外,也就宝贝着这么一个。能关键时候能救场的,也是她。   现在能救场的都被支开了,到时候殿下发作起来,自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够殿下塞牙。   方英想着,越发觉得灰心丧气。   宝馨走到外头,拉过另外一个跟着一块伺候的太监,“殿下是怎么回事?”   太监摇头,“弟弟也不知道,不过弟弟瞧见殿下出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块,恐怕皇爷是怪咱们殿下甚么。”   宝馨听着,后槽牙咬了咬。这世上最倒霉催的莫过于遇上糟心的爹娘。娘也就罢了,惠妃不管怎么不聪明,一颗心都是向着朱承治的,可是宣和帝么?宝馨觉得呵呵宣和帝一脸都是轻的。   她叹了口气。看向寝殿内。这个她也没办法,这事不能靠旁人,得叫他自个想通。可是她还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给想岔了。   她在外等了好会,没听到叫她进去,默默的回到自个屋子里头。   朱承治躺在床上,满心想着宣和帝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就算是师傅,也会背叛他,父皇也就罢了。毕竟父皇不怎么喜欢他。但是那几位师傅,他自问这些年来,从没有过什么失礼之处。   为何会……   方英站在那儿和吞了黄连似得,他宁可殿下发脾气,哪怕是砸几样东西。也好过这样不声不吭的。   这怒火伤肝啊,要是不撒出来,到时候抑郁成疾,可就真完菜了。   可惜自己没有这份本事叫殿下喜笑颜开,有这份本事的人,又不在这儿。   朱承治躺在那儿一直没动。一直到外头天都快要黑了,宝馨才进来。按规矩,没有朱承治的吩咐,她是不能进来,不过外头天都黑了,朱承治都还没传膳,太监们怕朱承治出个什么事,特意来请她过来。   宝馨轻轻走到寝殿内,朱承治和衣躺在那儿,背对着人。   “殿下该用膳了。”宝馨轻轻道。   “……”朱承治没动也没说话。她上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这轻轻的接触,如同踩了雷似得,朱承治一跃而起,把宝馨给吓了大跳。   “都出去!”朱承治下令。   他心情不好,谁敢在这个时候撩老虎胡须,纷纷退下。   朱承治盘腿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灯光落到眼眸上,都被吸了进去。   “殿下不管发生了甚么事,至少饭还是要吃,不然身体坏了可甚么都没有了。”宝馨劝说,这段日子,朱承治长得快,吃的也比前几年要多得多。这一餐不吃,恐怕到时候要饿的慌。   “……”朱承治不答话,他抬眼直直盯着她。他眼眸乌黑,在宫里教养了这么些年,威严一年比过一年。   被他这么盯着,身上如同压着石头。让她很不舒服。   宝馨嘴唇微张,他伸出手臂来,手臂环住她,脑袋和当初年幼的时候一样,压在她的肩头。   小时候他在外头受了委屈或者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这样,这会长得高了,头还压在她肩膀上,这就有些别扭。宝馨忸怩了两下,还是叫他靠着了。   这孩子心苦,爹不疼他,娘也帮不上什么忙,能不添乱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一切都要靠他自个,明明十二岁,却老气横秋的。实在是叫人心疼。   宝馨抱住他,“殿下心里有甚么不好,就这么靠着。”   锦袍下的身躯着实还有些瘦弱。骨架子快速的拔起来,但是肉却没跟着长,被拉的细细的,抱在怀里竟然有说不出的单薄。 第27章 异相   他靠在她肩膀上, 她身上有隐隐预约的熏香, 宫中女子为了争宠多用熏香等物, 使得遍体馨香,获得皇帝的喜爱。这些年, 他陪着生母惠妃在坤宁宫或者是别处宫妃出做客的时候,总是能嗅到那些后妃宫殿里浓厚的熏香。   他不喜欢那味道,总觉得浓的熏人。但她身上的香味总是淡淡的,若有若无, 似乎天生一般。他轻嗅着, 忍不住在她怀里多停留了些时日。   “殿下, 该用膳了。那些东西要是凉了, 味道就不好了,只能退回去,叫御膳房重新准备。”宝馨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和她声音一块的, 还有轻拍在他背上的手。   这么些年来,每逢他受了委屈, 向她寻求慰藉。她就是这般, 后来他知道, 这个是哄小孩子的。   他有些气闷, 伸手推开她。   “如果退回去,指不定外头怎么传我的坏话呢。”朱承治不客气道, 乌黑的眼睛里也泛起了寒光。   宝馨一愣, 而后笑道, “可不是?恐怕谁谁谁早就等着了。所以殿下还是好好用饭,长得高高壮壮,到时候谁也不能拿殿下怎么办。”   宝馨知道,朝堂上现在朝臣已经重提立太子之事。现在后宫里皇子有几个,但是最长的,最没有夭折几率的还是朱承治。   都顺顺当当长到十二岁了,翊坤宫的那个皇次子朱承浦还是个还需要奶娘抱的四岁小孩儿。朝臣们只要眼睛不瞎,又有祖制在前,自然是想照着规矩办事。   宣和帝把朱承治叫过去,又何尝没有齐贵妃自己的手笔。   “殿下现在可以甚么都不用做,好好养好自个就行。这会儿虽然难过,但是天亮之前的时辰是最黑的,熬过这一会子,到时候就前途光明了。”   朱承治却没露出多少感动来,他手指竖起来压在唇上嘘了身,“宝姐姐说话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宝馨一愣,而后站起,“我这就叫他们把东西给抬起来。”   她说着转身过去,拍手叫太监们提膳。   宝馨走出门外,夜色掩盖出了她脸上的惊讶和淡淡的尴尬。她又何尝不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不说翊坤宫那边,就是冯怀那边,消息灵通到她都后怕。   冯怀现在早就不需要仰仗齐贵妃,也不屑于和翊坤宫那边沆瀣一气,他这些年力气都用在了宣和帝身上,不然她都怕冯怀会不会把朱承治的消息给送到齐贵妃那里去。   撇去这么多年陪伴的情分,就是现在她也不可能搬出来到别的地方了。朱承治好了,她就一定能好,要是朱承治不好,在宫里这么个捧高踩地的地儿,恐怕她非得要被啃得连渣滓都不剩下。   晚膳端了上来,朱承治气了整整一日,到了现在心情还是有些抑郁,饭菜放了一会已经有些冷了,在茶房的炉子上热了热,这会儿已经失了不少风味。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吃了个大半。   吃完饭,他站在书桌面前,桌面上还放着之前他没有完成的画。红墙白花,相互映衬,意境优雅,偏生树下空空,少了些什么。   宝馨站在一旁看着,她问,“殿下今日想着要画美人,该不是听那几个翰林说的,这花要配美人吧?”   朱承治想要伸手去够砚山上的笔,听到这话,心头原本消减下去的怒火又如同野火似得见风催发,他手腕一刷,笔被重重的摔在桌上,笔端原本还吸有墨汁,砸在桌上,墨汁甩出来,溅上宝馨的袄裙上。   宝馨的衣服还是刚刚拿到手,今日才穿上身,没成想上身第一天,就坏了。   “殿下!”宝馨吓了一大跳,她心疼衣服,又不知道朱承治这会儿发的什么疯,好像心里头攒着一股劲头,发疯似得要发散出来。   她心疼的伸手摸了一下裙子,裙子做工精良,上头织金的质地,鹊纹在光线下流光溢彩,有只鹊儿的脑袋被墨汁给糊了个正着,她急急忙忙用手擦拭,结果豆大的墨珠已经吸入到布料里头了。   朱承治心头窝着一把火,谁踩一下就能炸膛似得炸开。他双手撑在桌边上,脑袋低下喘了好几声。   他抬起头来,气的双目发赤,那模样把宝馨给吓了一大跳。她向后退了几步,老老实实站在那儿,把地方腾给朱承治。   这会儿他心里难受,而且还是自个的爹,看样子自己就算是再劝也没个多大的用处。不如自个躲远一点,等他发泄完了也就差不多了。一股脑的都憋在心里,天长日久的,指不定要憋成变态。   朱承治一扫,把桌上的竹纸他砚山还有笔洗等物一股脑的统统扫落在地,砚台掉在地上,里头的墨汁直接泼在压在下头的竹纸上,雪白的竹纸顿时泼的一片黑,完全看不得。   这还不够,朱承治跳了上去拼命的踩,靴子都把那叠纸给踩的不成样了,这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   辛亏这会人都被支到外头去了,不然叫人看到朱承治发疯,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宝馨等了好会,等到朱承治的疯劲儿差不多撒完了,这才过去扶起他,“殿下要不到外头走走?”   朱承治嗯了身,扶着她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外厢。宝馨对着里头一努嘴,方英就明白怎么回事,等朱承治走的远了,叫了几个小太监进去收拾,见着里头满地狼藉,方英站在心里念了几句乖乖,但又庆幸,殿下这把怒火给发散出来,回头也应该没什么事了。   这位殿下向来就是不找多个出气筒的性子,一顿发泄完了,那就完事了,不用担心他接着再找其他人的麻烦。   朱承治和宝馨走在一块,这会儿外头已经挂起了琉璃灯,琉璃烧的透亮精致,里头点上烛火,隔着一层琉璃不怕风吹雨打,灯火透过薄薄一层,折射出五颜六彩,照耀在薄薄的琉璃罩上,美丽之余增添几分脆弱。   宫里头主子们的饭食油水足,营养好了,长得也快,明明还没到十三,朱承治的个头却直逼成年男子,只是骨头架子没有完全长开,高高小小的。   她这会儿都矮朱承治半个脑袋,他是这一年窜上去的,习惯之前他就到她耳朵那里,这儿比她还高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走到琉璃灯下,看着那灯光。宝馨站在后头一言不发,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宝馨道,“时辰不早了,殿下睡吧。”   朱承治点头,返身回去。   这夜不留朱承治不留守夜的人,宝馨也回自己的房里休息。宝馨回到自个房里,从床边的针线箩里头掏出一双差不多已经做好的鞋子。   这会女工是女人的必备技能,在苏州那地方,会纺织会女工的女人还能靠着自己一双手养活一大家子。她那个便宜爹做个小武官,领着微薄的俸禄,家里过的绑紧裤腰带,她完全没享受到半点官家小姐的待遇,反而学了一手的手艺补贴家用。没想到到了宫里,还能用来活动活动。   冯怀那儿她不敢断了来往,这宫里头的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栽了跟头,朱承治是皇帝儿子,外头还有一票的大臣因为祖制规矩力挺他。她就没有朱承治这么好的命,左右不过就是个宫女,要是哪一日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冯怀现在还没有到司礼监掌印那样的位高权重,但是太监里头除了司礼监的侯良玉,恐怕就是他了。   树大还好乘凉呢,这么一条大腿,焉有不报之理。何况她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冯怀对她颇为照料,每逢过年过节也叫人送东西给她来。托他的福,别人瞧见她和大太监有往来,也不敢刁难她。办事的时候,顺当不少。   她不会拿朱承治的私密来讨好冯怀,冯怀也不需要,左想右想,只有自己亲手做些东西表表心意了。虽然冯怀也不缺她这几双鞋袜,不过意思送到就成。   她将最后几针补完,收针拿过剪子剪断棉线。她左右看了看,收拾了两下。做完了针线活,宝馨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然后起身去提水洗漱准备睡觉,每日洗漱的热会有宫女帮她把水给提过来。   她伸懒腰的时候,门扉上传开叩门声响。她穿上鞋去开门,见着门外头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宫女,手里吃力的提着一壶水。   她马上把水给接了过来,伸手塞给小姑娘几颗枣子,“辛苦你了,来吃这个垫垫肚子。”   宝馨对人颇为大方,给自己干活的小宫女也是一样,不管是吃食还是其他的,只要不过分都能满足。   小宫女笑嘻嘻接过宝馨给的枣子,“还是徐姐姐好,每次来徐姐姐这儿都能得好多好吃的,姐妹们都抢着来呢。”说着,小宫女半是讨好半是高兴的冲宝馨笑。   “那就吃几个,待会别叫你姑姑搜了去。”   小宫女嗳了声,选出个最大个的和松鼠啃松子似得几下啃得没有了。宝馨倚在门边和小宫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会夜色越发浓厚,外头也没有几盏灯,黑洞洞的在那里,有几分像个怪兽长大了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走进去。   小宫女送了水,吃了枣,提着灯回去。宝馨关上门,水才倒到脸盆架子的脸盆里,外面小女孩的尖叫撕破了夜幕。   宝馨吓得手一哆嗦,热水淋漓的浇了她半裙子,而后她顾不得腿上的痛,赶紧打开门,往小宫女离开的方向跑了段路,见着小丫头跌坐在地,灯笼已经掉落在地,里头的火苗窜出来,烧着了外头的纸。   “怎么了?怎么了?”急促的脚步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附近是宫女住的地儿,小女孩尖锐的尖叫引来了宫女们。   “怎么了这是?”宝馨把地上的小宫女扶起来,小宫女吓的涕泪直流,藏在袖儿里头的几个枣子都滚落在一旁。   宫女们围上来,不住的问。   “刚才我在这道儿上走,见着有那边的瓦上有声响,忍不住提灯看了看,结果瞧见了好大一团儿窝在上头。”她说着泣不成声。   “该不是猫吧?”   “猫房里头的猫能有那么大?”   “好了,待会叫巡逻的人过来瞧瞧,人没事就行,都散了。”宝馨说着把地上的小宫女拉起来。   宝馨这话出来,众人虽然还有些好奇,但都带着人散了。那边巡逻的太监已经带着火把过来瞧个究竟,盘问过宝馨和小宫女两个后,开始搜查。   宝馨送走前来搜查的太监,才关上门,才坐到床上,腿上一阵灼痛。   第二日,朱承治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宝馨,而是方英。   方英瞅见朱承治睁开眼,讨好的笑,“殿下,徐姐姐昨夜里不小心叫烫水给燎着了。这会腿上有伤,不方便过来伺候。”   朱承治一下鱼打挺起来,眉心皱成个疙瘩“甚么?”   宝馨腿上起了一片大泡,开始没注意,后面疼起来火烧似得,非得用湿帕子敷着,才觉得好些。但就是用湿帕子敷着,还是起了水泡,那疼起来,叫她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不说。腿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没奈何只能躺在那儿不动,至于朱承治那儿是去不了了。   她躺在那里,瞧着屋顶长吁短叹。她给自己准备了不少膏药,但没准备烫伤药,去给她拿药的小太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腿上的疼一波接着一波,闹得她心烦意燥。   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个宫女儿,“徐姐姐,药我取来了。这药一日涂三次,记得忌口别吃辛辣的。”   宫女放下药,没有久留。宝馨拿起那只看似不显眼的药瓶,打开之后,一股清凉的药香扑面,沁人心脾,仔细看,药膏是浓厚的紫色,她掀开了被子,把药膏涂在伤口上。不多时清凉感从水泡上细细密密的往肌肤下头渗透。灼痛被这股清凉驱赶,取而代之的丝丝凉意。   折磨了她一夜的灼痛终于缓解,她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她给那小太监的钱,真的能拿到这么好的药? 第28章 发现   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 都喜欢把宫廷里头想成一个富贵窝。事实上, 宫廷里头的确是个富贵窝,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其他的, 都是顶尖的。但这些都是给帝后享受的, 准确来说, 应该是给皇帝享受的, 下头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要是皇帝看不顺眼, 日子过得也是苦哈哈的。   至于其他的宫女太监,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个福气。这宫里头和外头也差不多,有人做买卖,想要写自个没有的东西, 都得掏钱买,一分价钱一分货,在宫里头还要打个折扣。有时候钱出了, 还不一定买到和价钱相配的东西。   宝馨以前也被太监给坑了几回。朱承治还没到发迹的时候,原本这次以为那个小太监随便拿个烫伤药来搪塞她,谁知道这次简直是物超所值!   伤口上的丝丝凉意,让她舒服的一头倒在床上。这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住, 也不用担心有人说她。她没个样儿躺在那儿,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她昨夜因为这伤,一夜都没有睡好, 疼痛缓解之后, 睡意马上汹涌而来。   宝馨扛不住, 今早上叫人让方英在朱承治那里请假。没差事在身,她遵循内心的召唤,直接给睡死了过去。   朱承治穿好衣服,用了早膳。那边惠妃打发人过来问,昨夜皇子寝宫这儿又没有任何异常。   昨夜里头,宫女们住的地儿似有贼人传入,那个贼人说是浑身上下灰不溜秋的。瞧着像一只大猫蜷在琉璃瓦上。   虽然还没有闹到主子们住的地方,但下头人也不敢隐瞒不报。惠妃知道后,第一个紧张的就是宝贝儿子。早早叫人过来问。   “我这儿没有任何异样,叫娘娘安心。”朱承治对下头的太监道,惠妃派来的太监走了之后,朱承治转头看方英,“昨夜怎么没有人报我?”   方英呵腰道,“昨夜出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殿下已经睡熟了,奴婢们哪里敢惊扰殿下呢!再说了,那会儿有人去查探,一时半会的也不敢惊扰殿下和娘娘。”   这话里里外外都是为主子着想,朱承治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去。   “宝姐姐身体不适,就让她休息两日,待会叫人给宝姐姐送药去。”朱承治说完,起身到外头准备去上学。   方英躬身应了,叫人去办。   朱承治在书房里头和那些个侍讲官们依然是和以前一样,他已经知道这些人里头有人向宣和帝出卖了自己,哪怕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可是心里已经存了隔阂,哪里还能像以前一样。   仅次于父子的师生之情,也不能相信了。他持着书卷,心下五味杂陈。面上还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殿下可知最近黄河泛滥,河南等地受灾甚重,河道……”一个侍讲官压低了声音。   朱承治放下手里的书卷,瞧见面前侍讲官衣襟前的补子,“这个说给我听似乎有些不太妥当。”他说着,抬眼对上侍讲官惊讶的目光,他微笑摇了摇头。   “这篇我已经背的差不多了,师傅要不要听?”   下学回来,朱承治下舆直接叫过方英,“你带我到宝姐姐那儿去。”   方英听这话,满眼惊讶抬起头,看到朱承治面无表情,两只乌黑眼眸只是盯着自己。知道真不是和他说笑着玩,腿一软就给他跪下了,“殿下,那儿都是宫女子们住的地方,哪里有主子到奴婢们住的地儿去?”   方英说着偷偷去觑朱承治的脸色,见到朱承治一脸无动于衷,知道自己那方说辞是绝对说不动这位了,心一横,“殿下,这男女有别。殿下到徐姐姐那儿去,这要是传出去……”   “女人名节大如天,这殿下去了……要是传出甚么闲话来,徐姐姐这脸面……”方英说的吞吞吐吐。   宫女太监的地儿主子去了,要是看出个什么来,那就是天降横祸。方英巴不得这位祖宗安安静静读书骑马去。   朱承治眉头打了个结,关于这个那些侍讲官和他说过一些,不过感触并不是很深刻。他才不听方英那些话,见他不肯,径直招过另外一个小太监,“你带我去。”   这位小太监可没有方英的胆量,朱承治一吩咐,就老老实实走在前头带路。   方英见这位主子径直走了,脑子和打了结似得,缓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一路小跑跟在后头。   宝馨伤了腿,虽然没有动到骨头,但是肉被烫了那么大一块,上头还起了水泡,水泡她不敢挑破,只好脱了里头的裤子光着腿横那儿。   宝馨难得睡个懒觉。平日里头,偷懒是想都别想。朱承治每日要上课读书,天天还没天亮就起来。她就要赶在这之前起来,然后围着他打转,只有他去上学的时候能够小小轻松一会。   更惨的是,她全年无休。逢年过节的,朱承治都不用上课了,她还是没有半日休息,那会儿还忙得更厉害,跟在后头,在后宫到处转。   这会儿腿烫伤了,倒是得了喘口气的空档。   她半坐半躺那儿,手里把玩着小药瓶。手里的小瓶通身墨绿,上头雕着兰草,精致细腻,连兰草叶子上的叶脉都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大内的东西,太医院那儿的东西她见过几回,能有个东西装就不错了,才不会这么讲究。   宝馨靠在那儿,瞧了一眼针线箩子,里头一双做的已经差不多的鞋在里头躺着。睡饱了觉,这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来做。   手刚伸出去够,外头就想起了脚步声。而且听起来不想是女人的。宝馨吓得跐溜一下缩回被子里头,然后惊慌失措的找裤子。   裤子都还没抓到手里呢,外头就响起了朱承治的声音,“宝姐姐,我进来了!”   啥!!!   宝馨当场傻眼,朱承治怎么会跑这儿来了?   还没等她回答,原本紧闭的门从外动了动,就要推门而进。宝馨加快动作抓起裤子,往床里头一缩,然后把勾在帐勾上的帐子给放下来。她把裤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往腿上套,那边儿朱承治已经进来了。   事关女子名节,所以他就不让那些太监跟着他进来了。   朱承治走进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宝馨这儿,明知道自个连进来都不该进来,可还是忍不住环视。只见这屋子并不是很宽敞,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里头摆着一张架子床,床边上是两只衣柜,再过去一点儿就是个小木桌,上头摆着女子梳妆用的妆奁盒,妆奁盒自带妆镜,这会儿妆奁半开,铜镜磨的通亮,清晰的照出朱承治的影子。妆奁盒旁还放着几只做工精湛的小瓷盒,朱承治好奇,打开来看,见着里头是浅红的膏脂,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殿下?”床帐那边传出宝馨的声音。   朱承治看过去,几步走到床边,“我听说昨夜里头宝姐姐烫伤了?怎么回事?”   “就是以为外头来了贼人,受了惊吓,一不小心就把热水给倒在腿上了。”宝馨坐在床上,被子把自个半边身子都捂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点,叫朱承治见着。她是无所谓,但他还有别人可不会这么想。   朱承治隔着一层帐子和她说话,他搬来一张杌子,坐在那儿,“宝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语带关切,双手握在腹前。   “那会没想到,对了殿下,昨夜里的事查出个眉目没有?”   朱承治摇头,想起她这会隔着一层帐子恐怕也看不清楚,他否认,“没有,也不知道那些人甚么时候才能查出个结果来。反正承乾宫出事,做事的人也不会尽心尽力。”说着,他抬起头来,去看床帐。   纱帐垂下,只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如同眼前蒙了浓雾。见着个大致的轮廓,却怎么也瞧不清楚人。他忍了忍,坐在杌子上头,“宝姐姐的伤怎么样了?我叫人带了药来。”   烫伤一个不好,是要留疤的。姑娘家的身上留疤的话,恐怕会伤心的。他来之前特意叫人准备好了药。   宝馨咦了声,她还以为自己现在用的是朱承治送来的。毕竟自个交出去的钱绝对买不到这个货。   既然不是朱承治送来的?   朱承治瞥见架子床边摆着个篓子,篓子里头摆放着针线,还有些裁剪用零碎的布料,在一旁躺着一双男鞋。   朱承治眼尖,一眼瞄到,伸手就从针线箩里头把这双鞋拿出来。这双鞋是家常穿用的软鞋,不过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做男鞋作甚?   宝馨在床帐里头瞧出点不对劲,透过帐子,她看到朱承治弯腰在她床边上拿了什么。   “殿下?”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开口。她没想过朱承治会来,所以东西都是随手放,除了钱之外,其他的也没想着藏起来。   朱承治端详着手里的鞋,做工比起宫里的针线局,要粗糙许多,但手探进去,却觉得很舒适,看来也是用心做了的。他抬起腿,直接把脚上的靴子脱了,把脚塞进去。脚整个都塞进去了,脚趾不仅仅能在鞋里头尽情的舒展开,翘起最前头的大脚趾,竟然还能探得空地。   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宝姐姐这个时候就给我做鞋了啊?”他坐在杌子上头,自个蹬掉另外一只靴子,把鞋子给套上去。   “……”宝馨坐在里头,听他话带三分笑,就知不好。自己给冯怀做鞋这事被撞破了。她干笑两声,“殿下竟然找到了……”   “只是宝姐姐也忒心急了点,是不是想着我日后一段日子也能穿,所以特意做大了?”   宝馨脸上僵硬,干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个都被殿下发现了。”   那双鞋已经做好了,就等到时候找个太监给冯怀给送过去。话她都想好了,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是重要的是心意。结果现在她的“心意”被朱承治给摘了。   朱承治闻言眯了眯眼,他站起来,在屋子里头踢踢踏踏,他长得快,脚上鞋靴经常换。这双鞋子这会穿着大了,估摸着过个一段时间,穿着就差不多了。   宝馨在里头听着,心都在流血。   她攥紧自个的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承治的手穿过床帐之间的缝隙,把药瓶给递过来,“宝姐姐快些擦了吧。快些好。”   说罢,他踢踏着脚上的鞋子出去了。   宝馨想要追出去,做双鞋子可不容易,光是纳鞋底就花费不少功夫,千层底真不是人干事。她才起身,屁股露出来,两条光腿一下又叫她坐了回去。   方英等人都在外头候着,见着他出来,立刻弯腰。朱承治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方英瞧见他脚上的鞋子换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朱承治也没管他,直接走了。   走了会,他停下来,掉转过头来,“你说宫里还会有其他男人吗?”   方英险些咬着自个的舌头,亏得脑子精灵,清醒的快,“殿下这话说的,这后宫里头除了皇爷和殿下们,哪里还会有别的男人?这能到后宫的,都是奴婢这样的。”   朱承治眼珠一转,脸上起了笑意,在面庞上漾起来。   “那——宫女和太监呢?”   方英没提防朱承治还有这问,双膝一软,险些给朱承治跪下。这宫女和太监结成对儿,自古以来在宫廷里头屡见不鲜,不过都是寂寞人儿,在这深宫里头孤身一人太难受,不是一辈子不能出宫就是残缺,结个伴儿聊以自~慰罢了。不过宫里头主子们对这种事态度不一,有些不当回事,有些则是严令禁止,甚至闹出人命的。   方英不知道朱承治到底是哪种,但终归不能说实话,污了主子的耳朵。   “这——奴婢也知道的不清楚。奴婢进宫没有几年,许多事儿都还没见识过呢。”方英谄笑,“殿下要是问奴婢,奴婢也说不出道道来。”   “……”朱承治提起绯袍下摆,看到脚上的鞋子,嘴角弯了弯。这鞋子不管做给谁的,反正到了他的脚上就是做给他的了。 第29章 妖人案   常言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承乾宫夜里出了贼。宫里的人见惠妃不受宠, 只是靠着儿子白白占着个地方而已。也不怎么费心,最后说了个猫儿闹春就完事了。敷衍的厉害。惠妃憾恨不已,也没有办法。倒是朱承治令太监们夜里轮班加强守备。   过了那么半个来月,出事的承乾宫变成了翊坤宫。好几个宫女太监瞧着夜色里头一团青黑窝在琉璃瓦上,哪怕伸出火把, 也看不清全貌,只能瞧见黑布隆冬的一团。有眼尖的太监勉强瞧清楚脑袋手脚,吓得嚎啕大叫,紧接着翊坤宫里头都沸腾起来了。   宣和帝不管是宠幸皇后还是妃嫔, 可以直接召皇后和妃嫔前去乾清宫,但他对这些女人,唯独对王皇后和齐贵妃不同。王皇后那儿是有祖宗礼法,宠幸皇后还要请太后知道,礼乐喧嚣。他独爱到翊坤宫里过夜,一月里头有那么十多天是要在翊坤宫的。   当夜不巧, 正好宣和帝在翊坤宫。当时那个沸反盈天。全副武装的禁军把翊坤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乎快要把翊坤宫的地砖都给掀起来看看了。   闹腾了一夜,宣和帝最后还是回乾清宫休息的。第二日退朝之后,冯怀就被宣进了乾清宫。   冯怀在宫里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脚下走的平稳, 曳撒半点不乱, 两手插袖, 面上平静, 很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味道。   倒是他身后的几个御马监太监,面露几丝紧张。冯怀在道上,两脚一站,身后的监督太监险些一头撞上去。   “都怎么了?”冯怀斜乜着身后的太监,“皇爷召见咱们,这是好事,摆出这么一副惊恐的脸子,知道的是明白你们怕皇爷怪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几个心里有鬼呢。”   “这不是我们多想,昨夜里头那么大的动静,这……皇爷让咱们去,恐怕是没多大的好事。”   监督太监说着满脸愁容。昨夜翊坤宫闹出的事儿,当夜御马监这里就知道了,今天才退朝皇爷就召见御马监的几个领头太监,所料不差,应该是为了昨夜的事来的。   “那又如何?御马监正好缺个事儿压过司礼监,这瞌睡就送上了枕头,好事。”冯怀拿捏着不慌不忙的调子,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同僚满头大汗的模样,眼里生出些许鄙夷来。   “都把汗擦擦,到时候被治个御前失仪的罪,那可不是好玩的。”   冯怀这话提醒了几个,连忙掏出手帕把头上的汗珠子给擦了。等到收拾干净,一群人到了乾清宫。   冯怀几个才到,在宫门那儿没有候多久,就被宣了进去。   冯怀跪在地上给宣和帝请了安,站起来,就听宣和帝问,“昨夜里头的事你可听说了?”他说着抬眼就来看冯怀。   冯怀站在那儿,虽说是太监却没有太监常有的佝偻,腰背挺的笔直,瞧着不像是内臣倒是有几分外面朝臣的风范,他听这话儿,呵腰回“回禀皇爷,昨夜奴婢几个已经知道翊坤宫出了怪相。奴婢几个执掌腾骧四卫,却叫出了这事儿,奴婢们难辞其咎。”   宣和帝张嘴打了个哈欠,昨夜深夜出的事儿,他就算再渴睡也得起来,等到回了乾清宫,怎么也睡不着了。夜里没睡好,今早上上朝的时候都没有精神,幸好那些奏折不需他亲自一一批阅,叫内阁和司礼监操心就成。不然他这会儿正头疼呢。   “嗯,你们也知道。”宣和帝说着,懒洋洋的抬眼,“叫你们几个来,就是为了这事。宫里头出了妖人,这事儿事关重大,冯怀你给我好好的查。”   御马监几人听到‘妖人’两字,齐齐一震,而后听到宣和帝令冯怀好生查,又忍不住看向冯怀。   冯怀勾腰,“奴婢遵旨。”   待得几人出来,冯怀就被围了个满当,“现在皇爷要冯爷来调查此事,要是有个差池,恐怕……”   冯怀眼梢一扬,瞪视几个人,“怎么,那么多艰难险阻都过了,到了这会子,临门一脚倒是怕了?”   “也不是怕了。”监督太监道,“就是这事儿每个头绪,查起来不容易,而且皇爷也给了期限,要是不及时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到时候都不好看。”   冯怀听后鼻子里头轻哼两声,伸手指甲弹弹窄袖,“既然知道还不赶紧的去查?承乾宫和翊坤宫都出现这事了,找人去问问,要是等到妖人窜到乾清宫,咱们几个就发配到南京孝陵卫种菜得了。”他眼角余光瞅见几个还要说,勾唇一笑,斯条慢理的开口,“别忘了,御马监手里还有腾骧四卫,行事便宜的多。事到头上别想着麻烦,得想着差事办好之后的好处。都说富贵险中求,你不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出人头地。”   御马监掌管内宫马事,有马又有其他养马的人,久而久之,就执掌了一支禁军即腾骧四卫。   要是真办事,还真有不少便宜之处。   冯怀懒得继续和几个废话,施施然离开。   当天承乾宫就来了人,出事的地儿不是惠妃和朱承治的寝宫,那些人自然不会来叨扰这对母子。直接就是冲着那日亲眼瞧着的人来了。   宝馨那儿也来了人。腾骧四卫的人不可能真的来盘问宫女,来的都是太监。到宝馨这儿的是个三角白眼太监,站在面前,就拿着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瞅着你。看的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徐内人好好想。”那太监生了一幅不善的面相,对着宝馨说出来的话倒是不难听,“例如那夜里头可真切瞧见甚么了?”   宝馨坐在那儿,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没有,那会子都很晚了。附近没有火把,那小宫女又把灯笼给烧了,我赶去的时候,甚么也没瞧见。”她那会是真没看清楚什么,小宫女吓得连声尖叫,四周都是宫女们的脚步,就算那个神秘人原先在那里,也要逃之夭夭了。   三角眼太监上下打量宝馨一圈儿,面前这宫女生的一张瓜子脸,皮子白嫩嫩的,被盘问也没有显得惊慌失措,人还算是冷静。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甚么要问徐内人的了。”三角眼太监说着,就告退了。   宝馨送走人,坐在那儿好会,就有人来叫,“徐姐姐,殿下叫你过去呢。”   “知道啦!”宝馨应了声,站起来就往外头走。   宝馨上回烫伤了腿,休息了好几日。其实那送来的药都是好药,内服外用了一段日子之后差不多好了,只是她难得休息,又懒了两三天。   宝馨到了朱承治那里,朱承治歪在榻上看书,他手里是方英托人从外头带进宫的话本。外头的话本诙谐有趣,什么样儿的都有。   宝馨自个都托人带了几次,见着朱承治一手握着在那里看,朱承治还做了个表面功夫,叫人在话本子的外面包了一层书皮。饶是如此,还是被经验丰富的宝馨一眼识破,朱承治听到声响,眼睛从手上的本子里头移开,“宝姐姐来了?”   宝馨一脸的崩溃,“殿下没事儿看这个作甚?”   外头的那些本子黄暴十足,只有想不到没有写不出来的。朱承治年纪才这么大,冒然看这些东西真的不会被带坏吗??!   朱承治闻言摆了摆手里的书本,“这个?我在看正经书呢。”   “殿下要是看正经书就不会说这句了。”宝馨说着伸手就来勾那一层外头的皮,外头那层皮给她一扯,顿时就露出里头真正的封面来。   “殿下!”宝馨手掌一翻,就将他手里的书本给抢了过来,一瞅,竟然是卖油郎独占花魁这样的喜闻乐见的小黄本。   她气的直跳脚,“殿下怎么能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承治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整个人倒在贵妃榻上笑的双肩直颤,笑了好会,“宝姐姐,不过就是一话本子,别生气。”   宝馨几乎要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不生气,这家伙都在看小黄本了,她低头看了一眼,上头还应景的插画了个小黄图,只不过做工粗劣,比不上正经的春~宫图,只能看到大约的两个人轮廓叠加在一块儿。   “这……谁给殿下带的?”   朱承治笑,“宝姐姐就别生气了,”他说着伸手一端,就把宝馨手里的话本子给提到手,他抢在宝馨之前开口,“刚才有人来过问宝姐姐那天的事,没有为难你吧?”   宝馨正要踮脚去抢,听他这句,脚跟落地,“这倒是没有,来的人挺好说话的,语气倒也还和气。”   朱承治随手把手里的话本子丢到方英怀里,方英马上把话本子一卷塞到自个袖子里头。   她说着面前横出一条手臂,朱承治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一条手臂将她圈在那里,袖子蹭着她的臂膀,但却没有实实在在的压在上头。   看似轻薄,却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对了,殿下,那书……”   “没甚么书,这事儿别闹到娘那里,到时候你们几个又要挨罚。”   这好话都被朱承治给说完了。明明书是他自个要方英从外头搜罗来的,到头来还说还怕宝馨和方英两个受罚。   方英呵腰,奴颜婢膝,“殿下说的对,徐姐姐就让让殿下吧。”   宝馨被这两个的一唱一和给气晕了,什么叫做让让!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她抬头才想说,已经高过她的少年正好低下头,乌黑的眼睛清晰的映照出她的脸庞,“宝姐姐,这个真不算甚么,前段日子,猫房已经送猫儿过来了。”   “猫房?”宝馨不明所以,可是朱承治却不愿意继续解说了,他白皙的面孔浮出些许红晕,他放下手臂,站在一旁,眼睛都不敢瞅她。方英却拉过她解释,“徐姐姐糊涂了!咱们殿下都快十三了,早就有人安排起来,猫房里头叫人送来一对雌雄猫儿,好让殿下琢磨那事儿!免得临到头甚么都不会!”   方英这话不仅仅宝馨听,朱承治也听着的,听到最后瞪方英。   宝馨也后知后觉咂出味来了。宫廷里头的孩子能纯洁到哪里去!到了年纪,就会有这方面的教导,除去真人教学之外,还有各种物件儿让他们揣摩。猫房里头的猫儿都没有阉过的,养着它们一个是用来抓老鼠或者是用可爱的貌相来取悦主子们之外,还有个作用就是让小皇子们从雌雄猫儿们的追逐亲密中明白男女之事。   另外宫中还有欢喜佛。男女皆裸,做交叠状,而且这两个是可以动的,能自行摸索。   和这些比起来,刚才朱承治看的那些话本子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宝馨又不是老古板,只是下意识觉得朱承治还没大到可以完全接受这些东西的程度,但是别人都早早置办起来了,她也只能靠边站。   她不说话了,站在一旁,朱承治以为她生气了,过来拉她袖子,“宝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叫人都送走就是了。”   宝馨站在那儿,转过眼看他,“这个倒不是,只是觉得殿下这会子应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她是被那套好好读书不准早恋的一套给洗脑了,宝馨都想抬手给自己一下子,自个都忘记了到了年纪,有些事是很正常的,“对旁的事,了解了解就行,不可过于沉湎。”   她说着,双膝微曲了曲。   朱承治目光和她撞上,脸上总有些烫,嘴里嗯了一声,“宝姐姐的伤怎么样了?养了这么久了,也该好全了吧?”   宝馨腿上的烫伤早就好的利索了,只是留下个淡淡的疤痕。对此她完全不在意,反正也不用穿短裙,几层衣服一盖,谁也看不到。   “多谢殿下,已经全好了。”   朱承治颔首,“那就好。”他又想起最近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对了,最近妖人案闹得挺大,宫里正在搜查,要是没有必要的事,就不要出门了,传递消息都走明面。”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是细究起来总有那么一两分的不对劲。   宝馨觉察出不对劲,一抬头,就瞧见朱承治的黑眸。他眸子黑的纯粹,小时候是温润的。到了现在,泡在皇家的教养中几年,周身都是天家气度,平易近人的时候好说,可真的动真起来,就算是她,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宝馨嗯了声。   朱承治见她应下来,转头看向方英,“给我传令下去,这段时日,都给我老老实实,如果谁敢偷偷摸摸和外面搭消息,那就一顿板子直接送浣衣局。” 第30章 意外   案子闹了个天翻地覆, 偌大的内宫,竟然能混进个妖人来, 到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到内宫里头游玩了。宣和帝下了命令, 让禁军大搜,宫里原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下令这么一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浮上水面。   御马监里头, 冯怀瞧着下头人送上来的东西, 慢慢从圈椅里头坐了起来,“我要你们找的妖人, 你给我找出来的是甚么?”   他目光威压十足, 压向面前的几人,监官太监汗流如雨,“这这……宫里严禁巫蛊, 这些人背着人搞这些,应当……”   冯怀手掌抬起哗啦一下就把手边的茶杯掀翻在地。上好瓷碗砸在地上,顷刻间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   “皇爷要的是妖人, 不是这些狗屁玩意儿。这些东西送到皇爷面前, 你觉得皇爷是会兴高采烈赏赐你,还是干脆叫人把你拖出去?”皂靴向前走动了几步,最后停在监官太监面前,“皇爷要甚么, 我们就给皇爷想要的, 这才是我们的处世之道, 至于这些旁支末梢,根本无关紧要。”   “冯爷说的极是。”那监官太监唯唯诺诺,他迟疑了下,还是道,“不过那些人鼓捣那些东西,恐怕也想着用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妖人或许和她们有关系也说不定。”   冯怀听后,似有所思,背脊缓缓挺得笔直。红蟒曳撒在琉璃灯光下熠熠生光。   “那就查,皇爷说了,不管怎么办,都要把那人给抓住。”他说着鼻间缓缓吸了气,吸气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头越发清晰可闻。他扶住红檀官帽椅的扶手,上头桐油刷了好几层,被白皙的手压着,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煞是赏心悦目。   监官太监瞧见点头应是,“冯爷,听说皇爷已经让锦衣卫来了。”   冯怀没有太大的触动,“该的,皇爷叫我们御马监查,但是东厂锦衣卫原本就是皇爷的鹰爪,难道只会叫我们御马监来不成?而且侯良玉又不是死人,他会无动于衷,那才是怪事。”   冯怀眼风立时凛冽起来,“我不管你用甚么办法,都要给我撬开个口子来。哪怕是把功劳给锦衣卫,也不能叫东厂侯良玉那里抢占先机。”   监官太监点头称是。   “快点儿,皇爷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到时候案子还不破,咱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案子办好了,御马监的地位在二十四衙门里头和司礼监并肩了。   冯怀手指抬起来,立刻有小太监送上新泡上的茶水。茶叶是福建来的建宁贡茶中的探春,他端起来,轻轻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去吧。”冯怀道。   过了会,屋子里头安静下来,冯怀缓缓啜饮杯中的茶水,茶水冽香,可是喝到嘴里,却没有取悦他,他把手里的茶盏放身边一搁,站起身来。曹如意上来,“冯爷爷可是有吩咐?”   冯怀背着双手,他在屋子里头踱步了两圈。走到落地罩那儿,伸手拿掉了琉璃灯上的琉璃罩,没了外头罩着的那一层琉璃罩,灯火被微风一吹,左右摇曳。冯怀修长的手指轻捏在灯芯上。火苗被他两根手指一掐,瞬间湮灭。   “冯爷爷,功劳是要真的让给锦衣卫吗?”曹如意在后面问,“这次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冯怀掏出一方帕子,指尖上头沾染了灯油,帕子仔细将指尖上头的灯油给擦掉,“那就看下头的人够不够机灵了,要是够机灵抢在别人前头,那功劳就是独一份儿。要是不够聪明,不能给侯良玉,就让让锦衣卫吧。”   冯怀说着,他幽叹。   曹如意人比鬼精,腰板立刻弯下来,“冯爷爷说的是。”   洁白的丝绢帕子擦拭过指尖,指甲缝隙里头的灯油被柔软的绢丝裹住然后带了去。   “给我严严实实盯着。”冯怀留下句话,直接背手走了出去。   宫里的宫禁越来越严格,在短短时间内,那些个太监竟然也不能从宫外给带进什么东西来了。她想要相熟的太监给她在宫外给带个什么玩意儿都带不进来。   不多久,锦衣卫也掺和进来了,宫里头人心惶惶。承乾宫里头,朱承治已经下令,所有人都把自个给拾掇干净,要是叫人给查出个什么,别指望主子们会伸手。   承乾宫里头,惠妃这个一宫之主没有多少存在感,一直是朱承治挑大梁。他的话,没人忤逆,搜查的人在承乾宫里头转悠了一圈,没查出个一二来走了。   宝馨瞧着外头闹得这么大,原本有点儿肥的胆子顿时缩了下去。她不和外头送消息,但是她人在朱承治身边,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进来。例如哪个宫里又抓了多少人,哪个宫的宫女被抓出来弄些巫蛊之类的东西。   朱承治听这些,最初只是蹙眉,后来直接连眉头也不皱了,面无表情。宝馨在一边听着暗暗心惊,要是之前朱承治不让宫人太监们自查,闹不好也会有几个要被抓走的。别说那些宫女太监的命能不能保住,就是朱承治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她这个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恐怕也落不着好。   承乾宫的日子照旧,惠妃不受宠,日子过得没滋没味。以前不少宫女太监嫌弃这儿没多少油水,现在没油水的好处显出来了。大门一关,外头闹得风风雨雨,只要别存心闹事,怎么着火不会烧到自己头上来。   宝馨得了一会空闲,回自己屋里头睡了会午觉,她脱了衣裳在床上睡着,睡了会,眼睛迷迷蒙蒙睁开,听到外头有人哭。哭声淅淅沥沥,和不断的雨似得。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宫女受了委屈,躲起来哭呢。   宫里这事多,哪个宫女太监没有受过磨搓,就是宝馨自己,也曾经在那些老宫女手里吃瘪过。   她不想管这事,翻了个身,可是那哭声时断时续,没个清净时候。原本醒来再睡就有些难,再被那哭声一绕。这下子脑子里头残余那些的睡意被这哭声给搅了个干净。好不容易得来的午睡机会,她还只是睡了一半,就被闹得睡不着了。宝馨怒火冲天,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脚塞进软鞋里头,踢拉着鞋,开门出去。   因为她是朱承治身边的大宫女,所以自个占了个屋子。不过不是独门独院,她屋子附近还有宫女住着。她循着哭声找到一抹墙根下,只见着两个宫女在那儿蹲着,年纪大的那个蹲着哭,年纪小的在一旁劝慰。   平常都是年纪大的安慰年纪小的,反过来这下可真稀奇。   “别哭了,李姐姐,这会子乱着呢,要是叫人看见,被人抓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宫女说着小心翼翼抬头四处张望,脖子一伸,正好瞧见那边站着的宝馨,宝馨半绾发髻,半边乌发垂下来,明明是个娇艳的美人,却看得小宫女肝胆欲裂。   “徐、徐姑姑……”   宝馨在承乾宫里头的宫女算得上是老资格了。有些人入宫的时间比她还早,但是论脸面,谁也越不过她去。平辈的宫女尊敬的叫她声姐姐,下头有些年幼的小宫女,就尊称她为姑姑。   “徐姑姑?”那个年岁大点的宫女含泪瞅见宝馨。   那个宫女二话没说,直接给宝馨给跪了。   宝馨原本出来找人晦气,没成想叫人这么一跪,她吓的立刻就躲到一边去,“起来起来,跪在地上想甚么话!”   “徐姑姑,求您伸把手,”那李宫女跪在地上抽噎,“我个一同进宫的小姐妹被抓了去,听说是被打的浑身上下没块好皮肉了。再这么下去就真要成一堆灰了。徐姑姑伸手拉她一把。我们这辈子都记得您的恩德。”   宝馨躲在那儿,那个李宫女已经冲她磕头,额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外头乱,宝馨知道,不过隔着一堵墙,再加上朱承治有话在那里,她就窝在墙里头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才不管外头如何的腥风血雨。但是她舒服了,也有人遭了秧。   “徐姑姑,李姐姐昏头了,说的话别当真。”小宫女人小但挺机灵,瞧见宝馨那脸色,极有眼色的拉扯起李宫女。   “你姐妹怎么被抓了?”宝馨问。   李宫女擦泪,“说是她糊涂,和她交好的一个宫女被搜出些忌讳东西,她受了牵连被抓去了。”说着又要给人跪下,“徐姑姑你行行好……”   宝馨摆摆手,掉过头就走。想要找人麻烦的心思这会儿全消减下去了。人在宫里,都不容易,她自个都叫人伸伸手呢,又哪里有这个能耐把人给捞出来!   她掉头就走,背后宫女的哭泣萦绕不绝。   下午宝馨去朱承治那里有些魂不守舍。   承乾宫里依然是一片宁静,似乎丢进去个石头馨吓得夜里睡不好,夜里守夜,她迷糊着睡着了,睡梦里头梦见自个被人拿刀追杀,被逼近一条死胡同里头,她啊了一声惊醒过来。   她要给朱承治守夜,所以直接在朱承治床榻脚踏那里打了个地铺,外头还有人。   宝馨惊魂未定,猛地坐起来呼哧呼哧喘气,外头已经有了声响。   “殿下?”外厢是方英的声气儿。   朱承治睡眠也不深,宝馨这一下把他也给吵了起来,他哑着嗓子“无事,退下。”   外头窸窸窣窣的,内殿里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朱承治身后轻捏了下鼻梁山根处,掀开被子下来,坐到宝馨身边,“宝姐姐做噩梦了?”   宝馨点头,这会儿刚从噩梦里头挣扎出来,她点点头。   朱承治听后,手扶上她的小臂,“那宝姐姐干脆上来一起睡吧?两个人一块,就不会怕了。”   他肩膀就压在她背后,哪怕还有几分孱弱,但终究是个依靠,宝馨下意识想点头,脑袋快要点下去的瞬间,蹭的一下清醒过来。   她伸手去推朱承治,朱承治这会儿身上就只是穿着单薄的一层寝衣,夜深露重的,要是又冻着就麻烦了。   “殿下别拿我开玩笑了,要是我睡在殿下床上,明早上叫人发现,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殿下的名誉就要受损了。”宝馨抬了抬小臂,从他掌心里给挣出来,“我就是做噩梦了,最近外头吓人的事太多了,到处在抓人,听多了就做噩梦。”   朱承治被她挣开,手依旧托在那儿,“那也不打紧,只要宝姐姐赶在之前起来就行了,反正没有我的吩咐,不能进来。”   宝馨没答话,坐在那儿等缓过劲了,伸手推朱承治,“明早殿下还有不少事,睡吧。”她说着就去搀扶朱承治,朱承治长得比她还要高,也重了不少,身体一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她吃不住这重量身体一歪就要倒,朱承治整个人瞬时坐在床上,她摔在他身上。一条手臂压在他肩上,还没起来,他就往后倒去,她手掌上的力道没有支撑点,也跟着一块往下倒,噗通一下,她就压在他身上。   身体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裳传来。她把他压在身下,而且一条手臂按在他肩膀上,乍眼看去,委实就是她以虎狼之势把这个少年给扑倒在地。   朱承治现在撑死就是一个少年,离男人这个词还远着呢。身量拔起来,肉没有跟着长,瞧着瘦高瘦高的,被她压在身下,手按着,他双眼湿润,头发散了,缎子一样的黑发在枕头上铺开。   这模样还真有几分良家少女被恶少抢占的风姿。   宝馨跳起来,“殿下没事吧?”   朱承治有些发懵,这些好像都是瞬间发生的事,但却又叫人措手不及。他手撑起身子,摇摇头,“没事,天色还早,睡吧。”   有了他这句话,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宝馨乐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嗯了声,再次给朱承治盖好被子,自个跐溜一下钻到自己的被窝里头。被子往上一拉,闭眼又睡去了。   她明天还要忙碌一整天,实在没有别的时间给她感伤失眠了。   朱承治躺在床上,过了会就听到她轻轻的缓慢的呼吸,他转过头,瞧见她宁静的睡颜。半是感叹半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第31章 变数   宝馨醒的比朱承治早, 她醒来后,悄悄起来到别处整理好衣着。她到了值房里, 值房里头的宫女早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洗漱所用的热水。   她看了一眼脸盆架子旁放着的香胰子,直接让宫女把香胰子给拿走。她清水洁面, 然后去漱口洁齿,在人跟前, 个人清洁更加重要,要是一张口就是让人醉了的口气。那做的再好基本上也没戏了。   宝馨仔仔细细漱口洗脸, 擦拭干净之后,两个小宫女把妆奁盒拿了过来,把里头妆奁镜给拿出来。宝馨坐在面前仔细梳妆, 她正好是女子最好的年岁,外头女孩子这个年岁早已许配人家了,有些手脚快的直接做了娘。   她在深宫呆了这么些年,得着了不少优于宫外的供养,比宫外同龄人看上去还要年轻些。肌肤光滑细嫩,从里到外散发出青春的光泽。这样的好肌肤, 那些个脂粉倒是显得有些累赘了。   宝馨看了一眼那些胭脂, 动都没动,直接在脸上唇上润了一层润肤的膏子之后,就不擦用其他的了。   发鬓上扫了一层刨花水,整理的没有半丝乱发, 宝馨冲镜子里头左右看了看, 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 左右没看出不妥,才起身离开。   朱承治还在床上躺着,他睡相极好,整个人规规矩矩躺在被子里头,没有翻身翻的被子乱七八糟,宝馨到的时候,朱承治还闭着眼。   殿内的宫女太监已经照起灯了,方英也在那儿候着,“徐姐姐可算是来了,就等你去叫殿下起来呢。”   “叫你们久等了,我这就去叫殿下。”宝馨说着就步入殿中,罗帐已经叫宫女给打起来了,宝馨径直走到最里头,到了朱承治的床前,轻唤,“殿下,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   朱承治闭紧的双眼轻颤一下,却没有完全睁开,宝馨哂笑,估摸着估计他想要睡个懒觉,“殿下快起来,到时候迟到了,小心挨师傅们的手板子。”   说完,她觉察到自己这话不对,那些个侍讲官,哪个敢打皇子的手板子?最多就是叫身边的侍读给替受了。   “殿下……”她靠的更近了些,说话间从口鼻里呼出带着些许芳香的气息吹拂在面上,那轻颤的蝶翼终于分开来。   宝馨见朱承治终于睁眼了,伸手就来掀朱承治身上的被子,“殿下醒了。”她手才把被子掀起来,朱承治手从被子里头探出按住她的手,“宝姐姐叫方英进来。”   宝馨颇有些疑惑的挑眉,“殿下?”   朱承治显得有几分窘迫,他不敢看面前的人,眼睛只敢转向别处,他整个人在被子里头蜷缩起来,恨不得整个人团成一团。   宝馨不是个男的,但也听过。见到朱承治这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退出去叫方英进来,方英进去不久,就叫人拿崭新的亵裤等贴身衣服进去。   过了好会,方英出来,笑嘻嘻对宝馨道,“咱们殿下长大成人了。”   这个年岁的男孩子,气血始发,精血充盈。和女孩子的初潮一样,都是宣告身体上开始成熟的标志。朱承治这些年来虽然不受宠,但是宣和帝也没丧心病狂到在饮食用度上刻薄自个儿子,所以这会儿就有也算不得什么。   宝馨哦了一声,“那待会我去知会一声娘娘。”   方英点头,“该的,要是娘娘知道晚了,还会说我们不尽心。”说着,方英瞧着衣服已经送来了,对宝馨告了个罪,又重新入内。   过了会打理妥当。宝馨才进去,朱承治这会已经穿戴妥当,只剩下一头头发还没打理,宫女们已经把一个紫檀盒打开,里头是大大小小的梳具数十把,通头的,篦发的,还有那种袖珍的专门打理细幼毛发的玉梳。   宝馨走过去,立在他身后,朱承治搁置在扶手两边的手握紧。被宝馨看到个正着,她心里偷笑,身子是长成了没错,但是人还和过去一样呢。   “殿下不必紧张。”她站在他身后,拿过一把梳子给他梳头发。他头发经常沐洗,加上格外注意,除了些许脱落的长发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朱承治明白她说什么,先是羞窘,抬头碰见她戏谑的眼神。心里因为戳手不及的变化而起的羞涩顿时被恼怒所取代。   不过就是些许小事,但凡正常男人都会有的,他何必要紧张!   朱承治整个身子都躺到圈椅里头,面露不悦。宝馨这会却低头,手里操弄着那些个梳子,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她梳到头顶稍后一点的地方,虎口掐住,然后接过发带,把头发给绑起来。一束马尾扎好了,正要用绉纱包起来,朱承治却背向前一俯,“让方英来。”   方英悚然一惊,他瞅向宝馨,宝馨也是一脸的意外。不过她还是把手里的梳子往方英那里一递,方英硬着头皮接过来。   宝馨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要把绉纱往上头一罩就成。只是这活计方英做的少,朱承治的那一头头发几乎都是宝馨在打理的,这会叫他来,手生的厉害。   方英略有些手慌脚乱的给他罩好长发。   朱承治等方英一好,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外面去。宝馨在那儿瞧着,看出朱承治的火气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结果就因为说了那么一句话,就开始生气了?果然男孩的心思难以琢磨。   朱承治用了点早膳,就走了。宝馨送走他,休息了会,去前头告诉惠妃。宫中规矩,妃嫔们不可以亲自带孩子,所以惠妃和儿子住在承乾宫里,但惠妃对于儿子的一切知道的并不很清楚。   宝馨走到那里,春桃冲她摆手,“娘娘还没起来呢。姐姐等会。”   宝馨点头,她站定了。这会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天空灰蒙蒙的,她立在门帘子旁,静身屏气。   春桃冲宝馨笑,打了个手势,进去给她看了一眼,“娘娘看样子快起来了,徐姐姐再等会子。”   春桃这话十分可信,宝馨颔首,她将重量给压到脚跟上,脚掌的压力霍然松开,顿时轻松许多。   不一会儿,宝馨侧首听到里头传来动静。外头伺候梳洗的宫女捧着铜盆手巾子还有香胰子等物,鱼贯而入。   没有惠妃的话,她不能入内。舌头抵住上颚,弹了三下,而后默默在心里从一开始数。   数数到一千的时候。春桃出来,“娘娘叫你进去。”   宝馨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进去的时候,腿站的有些久,过门槛的时候,脚尖儿不小心带在门槛上,险些摔了一跤,亏得春桃眼疾手快搀了一把。   春桃搀了她一把,感觉宝馨站稳了,便撒开手。两人若然无事的走进去,惠妃穿了蓝织金妆花斗牛缎衣,马面裙下露出两只凤鞋的尖尖儿。凤在宫里不是皇后专属,下头的妃嫔也用得,鞋头上两只凤头傲然耸立。   惠妃这里没有多少好东西,要不然这凤嘴里头也该衔个珍珠。   惠妃梳妆完毕,在宫女的搀扶下在宝座上坐定。她望见他下首的宝馨,“你来见我,有甚么事吗?”   宝馨飞快的向上瞟了一眼,惠妃眉梢眼角已经显现出几分老态,她见过齐贵妃,齐贵妃的年纪和惠妃小不了几岁,但是保养的十分好,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活劲儿。但是惠妃就要逊色许多,若论容貌,两人其实相差的并不大,能经过几次选拔入宫的女子,外貌都差不到哪里去,但惠妃总显得几分暮色沉沉的。   人还没到那个年纪上,却已经显出了几分暮气。人都是喜欢生气勃勃,没几个爱死气沉沉。   “娘娘,殿下长大成人了。”宝馨低头答道。   惠妃坐在宝座上,端过宫女奉上的茶碗,茶盏的盖子才掀起来,她顿在那里。惠妃把手里的茶盏往一旁一搁,喜形于色,“真的?”   “娘娘,奴婢不敢拿这种事来诓骗娘娘。”宝馨垂首道。   惠妃嘴咧起来,她连连点头,眼睛里瞬间绽放出光彩来,“好,太好了。”说着眼中又闪烁着点点泪光,“长哥儿终于是长大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我就算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说着她想起这么多年来,受的刁难和冷淡,悲喜交加,眼泪在眼眶里头忍不住掉了下来。   春桃在一旁劝,“娘娘,这是好事,应当笑才是。要是让殿下知道娘娘为了他的事儿哭了,依着殿下仁孝的性子,恐怕又要难受了。”   惠妃扶着宝座两旁的方枕,掖着袖子擦泪,被春桃这么一提醒,想起儿子,左右告诫,“我哭了的事儿谁也不准和长哥儿说!”说着她看向宝馨,“你可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方才娘娘听到殿下长大成人,十分高兴。笑了好会子呢。”宝馨立刻道。   惠妃点了点头,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外头乱着呢,能不叫长哥儿担心,那就少些事儿。”说着,惠妃想起另一桩来,“既然长哥儿都成人了,你给我在他身边好生看着,不要叫有些别有用心的祸害了他!”   宫女们的出路除了睡皇帝还有睡皇子,不管睡了谁,都是一条通天大道。   虽然宫女们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也没听过,哪个皇帝为着哪个宫女和自个儿子闹起来的。   宝馨当然知道惠妃话中所指,弓着背,“是。”   惠妃说完,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去了一半,她靠坐在宝座上,想起儿子终于长大了,等到有了出息,她这么些年吃的苦头就算都有了价值。   正想着,外头宫女来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到坤宁宫。这么些年,王皇后那边的气焰逐渐消减下来,当年宣和帝说等待嫡子,不过等了那么四五年,也没见着王皇后有好消息。有再多的念想到了现在也该面对现实了。   王皇后不得不纡尊降贵,和承乾宫开始走动。   惠妃闻言,慌忙叫宫女过来给自己打扮一番,而后就出门到坤宁宫去了。   承乾宫里两个主人,一早就全离开了。下头的宫女太监们脸上不显露,但是脚下的步子都轻松了几分。   宝馨得了空闲,到了值房里头。泡了一杯茶,就着点心慢慢吃。算是她补上的早饭。   正吃着,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宝馨听着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反应,方英脚步踉跄跑来,走得太急,一脚叫勾着门槛,噗通一下摔了个扑街。手里的拂尘也摔出老远。   宝馨丢下手里的茶碗,慌忙来搀扶,“你这是怎么了!”   方英被宝馨给搀扶起来,面无人色,“锦衣卫到这儿来了!”   宝馨悚然一惊。   锦衣卫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只要往天街那儿一站,各部大人们都要为之侧目,心下惶惶不安。生怕自个有个什么把柄落到这些人手里。锦衣卫的镇抚司不受任何束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无权过问,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是他们侦查逮捕的对象。   锦衣卫三个字,如同雷鸣险些把宝馨给击倒。她狠掐了自个一把,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站直了好好给我说清楚!”   她声色俱厉,美人面生生被她演绎成了夜叉修罗。方英双腿软着站不起来,被她这么一吼,倒是回过些神来,“殿、殿下那儿好像出事了。锦衣卫说是奉皇爷的命令过来搜查。”   方英知道的只有这些,再多的任凭宝馨怎么问,死活说不出一句来。   宝馨丢下他,抬腿就走,到了外面,只见着几排的飞鱼服,那些个锦衣卫腰跨绣春刀,个个杀气腾腾。   太监宫女们噤若寒蝉,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面前瑟瑟发抖。领头的那个瞧见个年轻宫女走来,大喝“你是何人!”   要是真有事,这会就算是再躲也躲不过了。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她曲了曲膝,是宫里教导出来的端庄礼数,莺声道,“奴婢是大殿下的贴身宫女,听到各位大人前来,过来看看。” 第32章 懊恼   娇声软语, 化作绕指柔。面前那领头一样的人物却没有半点被这软语柔化半分,他一手扶在刀上,“站到那里头去。”说着, 伸手一指, 指头指着的就是院子里头站着的那些个宫女太监。   锦衣卫刀口舔血, 见过千百种酷刑,心肠冷硬如铁, 女子娇媚没有那个心肝去体会。   “大人”宝馨见来软的不管用, 收起方才的模样,掖手道,“现在娘娘和殿下不在, 大人进来办差事,也该告知发生了甚么事,到时候娘娘殿下问起来,我们也好回话。”   那锦衣卫头目满脸的杀气,上下打量宝馨一眼, 嗤笑,“不用你回话。老实去站着!”   宝馨闻言, 也没和他继续废话,直接到宫女太监前头。惠妃贴身伺候的春桃等人,也不在里头, 她是朱承治的身边人, 站在众人之前, 也不和其他人一样面露惶惶之色, 俨然鹤立鸡群。   那些锦衣卫左右搜查,她站在那儿,面色冷峻,掖着手任凭翻天覆地,也不动半分。   过了好会,另外一个锦衣卫过来,对那人附耳说了几句,那面色冰冷的男人眉头一蹙,宝馨看他们这样儿,知道这群锦衣卫没能在承乾宫给搜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她冷眼瞧着,心里冷笑。早外头鸡飞狗跳的时候,承乾宫就下令自查,甚至朱承治还派几个年老刁钻的老太监老宫女一个个去查,找出来打一顿板子直接发送浣衣局,谁也不许求情。一旦求情,就要被连坐。高压之下,就算有些那么个空子也被堵上了。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集聚在院子里头的宫女太监,领头的是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宫女,那个宫女面无惧色,站在那儿背脊挺的笔直。他鼻子里头轻哼了声,显出几分轻蔑。这种人他见多了,抄那些朝臣的家的时候,那些个女眷开始底气甚足,只知道自个高高在上,不知世道险恶。对抄家的锦衣卫呵斥打骂,最后老子娘兄弟全部没了,才知晓锦衣卫的厉害。   那时候知道怕都没用了。   见得多了,这种骨气看在眼里,没有敬佩,只有淡淡的嘲讽。   宝馨察觉到略带打量的目光,抬起头,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儿,他目光冰冷,看这些宫女太监没有半点温度,似乎瞧石头一样。   飞鱼服在他身上被那通身上下的煞气一显,越发杀气浓厚。   宝馨转过眼去,站直了。那个锦衣卫扶刀过来,“最近大殿下身边有没有异常。”   宝馨斟酌着这话,听出这话里头的刺头,“奴婢在大殿下身边服侍,未曾见过有任何异样。”   “那那些太监呢。”锦衣卫问,“宫女太监们难道也一样?”   这人好像非得从宝馨嘴里给挖出个一二三了。宝馨心里一阵厌恶,宫女太监要说什么不正常,那真的是天天都有,受委屈的,使坏的,各种各样,每天都不带重样的。不过这话在眼下说出来就是火上浇油。   “奴婢服侍大殿下,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宝馨道。   这答的中规中矩,想要的却一个也听不着。锦衣卫眯起了眼睛,正要发作,这位柔柔弱弱,瞧起来风一吹就能跑的小宫女继续道,“伺候殿下的人多,这心也难保是一样儿的。”   “但是殿下就是殿下,”软软的话语里突然暗藏了机锋,“就算是有人看不顺眼,但是殿下也是天家骨肉,哪里容的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   锦衣卫脸色一变,这是拐着弯来骂他僭越犯上呢。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皇子那儿还真有几分难度,但是对付个小宫女,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把她的地方好好搜一搜!”   锦衣卫肆意妄为,哪怕人在内宫里头也没有半点收敛,宝馨也毫不畏惧,曲了曲膝盖,“大人要搜可要搜仔细点,这一遍两遍搜不出甚么,第三遍真要搜出个东西来。那就叫做王八眼儿看天没用了。”   那男人手掌握紧刀就要出手,外头正好走进来个脸生的穿红内侍,那太监见着这锦衣卫就要动手,几步作一步,“内宫里头动刀子,胆子大呀!”   锦衣卫在外头横行无阻,到了那太监面前,浑身上下的气焰灭了一半,握住刀鞘的手放开站了回去,“公公,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那太监哼哼冷笑,翘起个兰花指头,险些戳到人脸上去,“皇爷叫你们过来是调查妖人一事,不是叫你们来惹是生非。宫妃们住的地儿,难道还当是外头可以肆意妄为不成!”   “卑职从来没有忘记皇爷之命,不过这宫女有几分可疑,卑职觉得……”   那红曳撒太监双眼一瞪,“哟,你当咱家眼睛是瞎子不成?随意指了个人,就说和妖人有关系?我倒还不知道你们有这指鹿为马的厉害了!”   “吃饭家伙不蹭亮,就给转回去好好磨磨,脑子里头都是草包就剥了身上那层皮!”   锦衣卫被骂的唯唯诺诺,一句话也不敢回。   那太监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最终那锦衣卫也顾不上来找宝馨的麻烦了。锦衣卫以前最多只是在外头,入后宫还是头一遭。这一次找不成她的麻烦,以后就别想。宣和帝再信任锦衣卫,也不会放任正常男人在后宫畅通无阻。   锦衣卫把承乾宫上下搜了个遍,带走了好几个太监。惠妃人在坤宁宫,听到消息之后赶回来,但是也没个什么用处,一直闹腾到了天都快要黑了,那些锦衣卫才撤走。锦衣卫前脚走,后面就有太监来禀告,“殿下回来了。”   朱承治依旧是早上的那身装束,只是面露疲惫,方英见着他,跪下就哭,“奴婢能见到殿下真是太好了,今个好多人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抓人。”方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朱承治走过去几步,他顺势抱住朱承治的腿,“奴婢都以为自个见不到殿下了!!呜呜呜!!!”   宝馨就站在一旁,瞧着朱承治整条腿都给抱住,她过来,“好了!殿下还要去娘娘那儿,你哭两声也就罢了,老是挡着路,误了事怎么办!”   方英顺势松开,跪在宫门边抹泪,“徐姐姐说的是,奴婢一时忘情了。”   朱承治对宝馨抬起手臂,宝馨马上搀扶住他,他闭上眼,靠在了她身上。今天承乾宫里头都鸡飞狗跳,朱承治人在外头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扶着人到了明间,人到落地罩那里,惠妃已经迎了出来,她匆匆忙忙从宝馨身上把儿子给拉起来,“长哥儿,今个你没事吧?”   朱承治站定了身子,伸手扶住惠妃,“娘,我没事。”   惠妃抹眼泪,“长哥儿可不要担心娘,就不说实话,今个那些个煞星差点把我这儿给闹得翻了天。还抓了几个人去,我这一日里头提醒吊胆的。”说着惠妃又气苦,哭的更加厉害。   她俯首在儿子肩背上哭了起来。朱承治抱住她,手掌在她背上轻拍,“娘真的没事。”   “还说没事,那今个的事怎么来的?”惠妃说着咬牙切齿,“该不是齐娘娘那儿终于动手了吧?”   “齐娘娘的那个儿子也有五岁了,她着急呢!五岁的小娃娃还不知道能不能立得住,就来整治你……”   “娘!”朱承治提高声量,惠妃吓了一跳,通红着眼忘记了自个接下来要说什么,“娘,外头真的没甚么事,就是出去的时候遇上点儿小意外,时候不早了,娘早些睡。”   惠妃哪里肯,她原本是个懦弱的人,遇事哪怕理在她这边,都犹豫再三不敢声张。但这回遇事的是自个看做眼珠子一样的宝贝儿子,她是不在乎自个,但却在乎儿子。惠妃牢牢抓住他的手臂,“长哥儿你有事就对娘说!这么藏着掖着的,娘这心里更不踏实。”   她说着满脸紧张的看他,朱承治犹豫了下,“今早出宫门的时候,随行的仪仗里头有个人被盘查的锦衣卫瞧出点儿不对劲,问话的时候,几句话问下来就要逃。被抓住了。”   惠妃惊骇欲死,伸手捂口,“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皇子们去读书都是有仪仗的,那些个人也不一定都是承乾宫的,所以也有空子可转。惠妃颤抖着手,整个人几乎都站不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是朱承治一把搀扶住她,才没叫她倒地上去。   惠妃好似天塌了一样,抱住朱承治哭,“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事!天杀的杀才!长哥儿从来不惹是生非,老老实实。到底甚么人把祸事儿往你身上推!”   宝馨掖手站在一边,瞧着惠妃头上的凤钗在朱承治脸上戳,看的心惊肉跳,听见她哭诉的内容,更是在心里撇撇嘴。   这别人要是真想要害人,才不管你是好是坏呢。   朱承治也后悔和惠妃说了,惠妃抱着他哭了好会,他慢慢劝,才叫她暂时停了泪,让人摆膳,吃不了几口就又要哭。   “长哥儿委屈,委屈啊。”惠妃攥着帕子擦泪抽泣。   “娘,我这不是没事么?而且那些人也没有翻出甚么对我不利的东西来。再闹也不会闹到我们身上,别哭了。”朱承治无奈放下手里的箸,继续劝她。饭菜早已经提来了,只是惠妃一直没有传膳,所以放在炉子上头温着,到了这会风味都没掉大半了。朱承治加了一箸云耳在嘴里,干巴巴的嚼了几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好端端的怎么……”惠妃掖着帕子擦泪,圆桌上菜摆满了,但是她一口都吃不下。   惠妃这样,朱承治哪里吃的下?草草吃了几口,朱承治又劝了惠妃几句,让宫女们伺候惠妃睡下。   回到自己那儿,宝馨叫人给他端了一碗热牛乳和几块水晶玫瑰糕过来。   宝馨自己把东西端到朱承治面前,朱承治歪在罗汉床上,脚上的靴子脱了,露出雪白的罗袜。   罗汉床上头摆着一方螺钿小方桌,宝馨把东西摆上来。朱承治双手枕在脑袋下头,眼睛盯着那边的红罗帐。   一旁的西洋摆钟突然响起,报钟时的乐声在静谧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宝馨也不叫他,站在一旁。朱承治听着报时的钟声,一跃而起。今早上刚过宫门,他人还在舆上,就听到后面的仪仗队伍里头一阵骚动,而后紧接着的就是锦衣卫拔刀跑来,因为这桩子事,他今天书也没读,后来听说他的仪仗队伍里头混进来的那个很有可能是闹的后宫不得安宁的妖人,他跑到乾清宫,等了那么久,父皇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殿下?”宝馨见着他满脸不善,淤积的火气似乎又要爆发,不由得往旁挪了挪。   朱承治脸上阴沉沉的,过了会,脸上的抑郁之气渐渐散去。坐在那儿叹气,瞧见手边有吃的,拿了过来一口糕点一口牛乳的吃着。   “殿下心情好些了?”宝馨在一边问道。   他这次发火不像上次那般浓烈,似乎只是开了个头,都还没有到正戏,就哑火了。   朱承治端起一碗鸟脑豆腐,吃了口,丢到一边,“我原本也没有甚么不好。”   宝馨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正是,是我看错了。”   牛乳这会还热乎着,他一口饮尽。喝完把手里的瓷杯丢到一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宝馨坐过来。   宝馨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他身边。   “今天是不是挺乱的?”朱承治叫太监把矮桌上的东西全部都给撤了,他躺在身后的迎枕上,瞧着那抹倩影。   “乱?那是挺乱的。”说到这个,宝馨转过身来,按道理她不敢说多了,但是朱承治不是平常少年,“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跑进来,二话不说四处就搜。”宝馨背依在罗汉床的背板子上,“这该怎么说呢。我还以为你要遭难了。”   “几个锦衣卫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朱承治他挪过来,脑袋枕在她腿上,她穿着打扮和普通的宫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袄裙上用丝线绣上些好些花纹。他抬眼瞅她脸庞,“我要是有事,来的就不是锦衣卫了。”   “所以我才没和其他人似得慌张。”宝馨嘻道,“我还说了那个领头的几句呢,就是不知道是个甚么官位,瞧上去倒是像个官儿。”宝馨说着,嘴角又翘起来,“回头我也可以到别人面前横几句我是个骂过当官的人了。”   朱承治听后一下从她腿上起来,面色紧张“你和锦衣卫对上了,没吃亏吧?”   锦衣卫那个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作风,哪怕他人在宫中都有所耳闻,这样的人那里受的了宫人的讥讽!   “没。”宝馨想起那个及时跑出来的太监,还是没和他说,“那会子他倒是想和我发脾气,但是有人劝下来了。”   “你胆子大,下次别这样,那种人命贱如草,不要和他这样硬来。”朱承治左右看了一圈,见到宝馨是真没有什么,这才放下心。   他重新躺下来,宝馨瞧着他把脑袋又压在自个腿上,教训,“殿下已经长大了,可不能这样呢,要知道男女有别——”   她拉长了尾音,朱承治撩撩眼皮,又闭上眼。   他不当回事儿,她不好把人给掀下去。过了好会,赶在宝馨腿麻之前,他才舍得把那颗尊贵的脑袋从她大腿上移开。   宝馨叫外头的宫女端热水进来给他洗漱,冷不防朱承治凑近,在她耳边轻道,“宝姐姐身上软软的,香香的。”   他飞快说完,又站了回去。宝馨伸手捂住耳朵,他说话时候喷涌而出的热气都流在她耳朵上。耳朵是个敏感的地儿,任凭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细细察觉到。   宝馨搓了搓耳朵,转身就去脸盆架子那里给他捞脸巾。朱承治看见她几乎完全没有触动,一时半会心里五味陈杂。宫女摆了铜镜上来,他上铜镜里头一照,瞧见自个脸上已经和过去又很大不同,但是瞧着还是有几分稚气,他懊恼了。 第33章 好话   抓了的人立刻下大狱,严刑拷打, 不过几天的功夫, 宫里头又少了好几个太监。宫里头下落不明的太监年年都有,但是这会却不一样。他们不是下落不明,而是直接被逮去的。   那个之前混到宫里的人混进了大皇子的随从仪仗里头。   皇子读书是要到前头去的, 不可能留在后宫, 所以要是混出去了, 要是还有人接应, 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就真的溜出宫去了。结果没料到宫禁要比他们想象里的还要严格的多。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竟然对仪仗随从挨个盘查,他原本就是临时塞进去的,随众的时候,有那么多人遮挡着,只要举起手里的旗帜就好,要是单个查,随口问几句就能查出端倪来,不露馅, 简直不可能。   人被抓住, 立刻就下了大狱。锦衣卫的大狱里头,刑具百八样, 样样俱全。剥皮勾肠斩头会,这样的酷刑没上,先给人上了站重枷这样的开胃小菜。套上三百斤的铁枷,逼着人站那儿,一天都没有熬过, 肚子里头的话就豆子一样的往外头冒。   这人名叫纪山,是外头的一个道士,在外招摇撞骗,他借的自个在外头练出来的装神弄鬼的功夫,交好了几个在宫里头有实权的太监。那些个太监被他给糊弄的服服帖帖,几乎是言听必从。甚至把纪山给弄到宫里来,在景山那儿观景。   这一趟进宫,混到了后宫里头。后宫里怨妇极多,来个正常男人,烈火烧身的,又得不到皇帝的恩泽。这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和好几个宫女都有染。那天夜里一不小心从宫女住的地儿出来,没料想到那么晚了,竟然还有人,这才东窗事发。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后宫藏匿多少时候。   事发之后,他肥起来的胆儿没了,东躲西藏,可惜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一不留神就走漏了行迹,最后只能托把他弄进来的太监,继续将人给塞到大皇子仪仗队里头,求个好混出宫。   锦衣卫唯恐犯人的口供不够详实,把人都驾到火上烤,把那些个和他有交情的,帮他进出宫的太监全部都给招出来。   紧接着,那些个太监也被抓了来,几番拷打,终于把来龙去脉给整理成册,送到宣和帝面前。   宣和帝看过之后勃然大怒,他一把挥开了放在手里的茶盏,内书房里头,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儿。   “竟然叫外头的妖道窜到宫里来,你们东厂到底是干甚么吃的!”宣和帝突然冲侯良玉发难,“你们东厂难道不是宣称天下之事莫能隐瞒吗?现在朕的后宫都叫男人给混进来了!你们该有何话说啊?”   侯良玉早就料到自个必定要承受宣和帝的这么一番怒气,膝盖一弯,“奴婢有罪!”说着,就跪了下来。   冯怀在一旁冷眼看着,瞧着那司礼监大太监东厂厂公跪在地上,威仪全无,对着皇帝一个劲的磕头。   宣和帝的怒火却没有半点减弱,冯怀心里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时候,呵腰道,“皇爷,这人精力有限,事儿一多难免有个顾及不周……”   这话无异是火上浇油,嫌弃宣和帝的怒火还不够旺盛。   宣和帝坐回椅子上,他瞧着地上的老太监,这么多年,侯良玉执掌东厂,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人哪里没有个犯错的时候!但是东厂一个侦察不周,就叫外头的野男人给混进了宫,还在后宫里头胡作非为。   这么一次他已经是觉得怒不可遏,要是还来几回,恐怕这天下都要大乱了!   “你还有甚么话说?”宣和帝敲着扶手。   侯良玉跪伏在地,磕头道,“奴婢实在无话可说,奴婢身为司礼监掌印,执掌东厂,更是大内内侍们的领头,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事。奴婢实在是无颜面对皇爷。”   宣和帝整个儿坐在圈椅里头,他盯着头顶上的幔帐,“罢了,你下去。”   侯良玉听到这话,迟疑了下。大内除了这么大的事儿,宣和帝暴跳如雷,甚至拿他这个管事儿的来撒火,他都不意外。可是这半句话都没有,就叫他下去,这就叫人捉摸不透了。   冯怀瞧着侯良玉缓缓退出去,冷不防宣和帝突然喊他,“冯怀,你说,东厂办事是不是力有未逮?”   “东厂和国朝同寿,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出甚么纰漏,可能这次儿是那些不老实的太监作奸犯上,所以才叫钻了空子。”冯怀呵腰道。   宣和帝听后眉头皱成个大疙瘩,他靠在椅子里头,手指无意识的在光滑如镜的扶手上轻轻敲打。   冯怀一撩眼皮,瞧见宣和帝的那只手,心下明白宣和帝是对东厂不那么放心了。   这次儿他还算是满意,人是锦衣卫逮住的,虽然御马监没有占得头功,但比起东厂来,好了不少,至少没有表露出个错处。   东厂那边这会子恐怕是焦头烂额了。   *   外头乱糟糟的,宫女太监们人人自危。宝馨不过是在外头拿了个绣花棚子,就听到承乾宫里头被带走了好几个宫女,那些个宫女前几日被悄悄带走的,后来再也没有半点消息,好似无声无息的就消失在宫廷里头,从未有这么几个人。   承乾宫里头伺候的宫女,除非那些粗使宫女,不然宝馨多多少少都认识,少了几个熟悉面孔。自个在屋子里头一坐,回过味来,旋即心底深处生出浓厚的恐惧。拿着帕子的手都微微颤抖,早就知道宫里头这地方见不得光,死人简直再正常不过,就是她自个也险些做了王皇后的出气筒被打死,可见着那么多人没了踪影。深藏在心底的那些恐惧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   她颤着手,把手里的帕子给丢到一旁。翻出自个的荷包,将里头的金子碎银子各种银票给翻出来。   这宫里就不是个好地儿!她进宫开始就琢磨着出去,所以一个劲的攒钱,几乎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哪怕后面走了大运跟在朱承治身边,不管他和惠妃有个什么赏赐,在她手里呆的时间不会超过七天,就会叫方英托人到宫外卖掉换成银钱。   这宫里宫外的,只要手里有钱,才心里安稳。日后等到过些年,她要是能出宫了,这些积蓄就是她的本钱。   她数了一遍,仔细着积攒了二十两银子,点数的时候,心头的恐惧渐渐消失了。正忙活着,外头有人敲门,是春桃的嗓音,“娘娘叫人去前头呢,徐姐姐也得去。”   “哎,这就来了!”宝馨反手就把手里的荷包给塞到箱子最深处。   她跑出来和春桃两个到了前头。   前头的院子里头已经站了不少太监宫女,惠妃站在台阶上头,左右有宫女搀扶着。宝馨心里有些纳罕,惠妃不怎么善于处理宫务,一般都是叫女官里头处置了。现在倒是亲自出面了?   她站在宫女前头,院子里头一边站宫女一边太监,两边中间一道路,好似沟壑似得将两边分开。   站定了,就听上头的惠妃发话了。   “我平素身子不好,想着你们是个忠心的,不需要我来三令五申,没想到如此宽厚,却还有人生了反骨做出些猪狗不如的事来。”惠妃站着,话语声并不大,“以后要是有人再敢偷偷摸摸做些不能见人的事儿,到时候化作灰,别怪主子没提醒。”   宝馨站在那儿,马上想明白这事还是和之前的那一场风波有关。惠妃的那一番话她后半截没听到心里去。   等到散了,宝馨被叫到惠妃跟前。   惠妃上下打量下面前的宫女,面前这宫女,已经过了女人最好的年岁了。但或许是没有经过人事的缘故,肌肤依旧细腻雪白,瓜子脸上两梢新月眉,双目含情,鼻梁笔挺小巧,纤腰削肩,浑身上下一打量,几乎找不出半丝不好的地儿。   这生的杏眼桃腮的,刚开始不觉得,看久了,总觉得和翊坤宫的齐贵妃有些相似。一样都是江南美人样儿。   “最近长哥儿身边没有甚么动静吧?”惠妃双手插袖问。   宝馨感觉到惠妃的打量,她垂眼答,“大殿下一切如常,身边宫人也没有异样。”   惠妃想起这次被消失了的宫女的确是没有儿子那边的,想起那些宫女,她就一阵心烦。先别提那些宫女儿竟然敢背着人睡男人是头等死罪,在这个时候事发,叫她焦头烂额。   “你仔细看着,若是有差错,我头一个就来找你。”   宝馨应下,“是。”   朱承治今早儿读书,发现自个的侍讲官换了人,一番熟悉面孔只剩下个叫袁文彬的侍讲学士。   另外的都是些生面孔,其中竟然还混进来个唇上胡须才蓄起不久的翰林。   皇子读书,给皇子讲学的翰林都是些老学究,长得一把花白胡须。没有个五六十的不要来。   朱承治的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过那袁文斌的身上,袁文斌早些时候,和那些个老翰林一样,对他兢兢业业,学业上也颇为严格。甚至那些个老翰林和他解说朝政的时候,袁文彬也在一旁,偶尔也会提出见解。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朱承治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面上看起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私底下却干些出卖人的事儿。   朱承治心里气血翻涌,这会小太监端来一杯香茶,朱承治抬手似是无意一把将小太监端着的香茶给扫落在地。   小太监没料想这位大殿横出一条手来,一时没提防,手里的茶水就尽数泼了地。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双股战战,跪倒在地,连连对朱承治磕头。   “殿下?”茶盏碎裂的声响引来几个侍讲官的侧目。   朱承治抬手,“我口渴,伸手伸的太急了。”说着,转头看向地上连连磕头的小太监,和颜悦色,“这个不管你的事,收拾了再端一碗上来。”   小太监诺诺应了,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水渍擦干净,手掌在地上按了一遍,确定没有刺手的细小瓷片,这才下去。不多时,给朱承治上了一盏龙团茶。   喝了一口茶之后,侍讲官们开始讲课,这几个新来的年轻翰林有些紧张,朱承治听出他们话语里头略快的停顿,手里拿着一卷书看着。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课文说完,小小休息一会。袁文彬左右见着其他翰林已经退下,压低了声量,“大殿下可知道,皇爷已经设立了西厂?”   朱承治持书的手僵硬,他瞬间转过眼来,“这个,我倒是不知。”   “前几天,皇爷下令设立西缉事厂,和东厂相对。”   朱承治两只耳朵在听着,面上却没表露出多少表情来,他只是嘴唇翕张,吐出话来“那、西厂提督是谁?”   “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冯怀。”袁文彬说着,忧心忡忡,“听说这个冯怀早年是在齐贵妃的宫中伺候,曾经是齐贵妃的心腹。他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会对殿下不利。”   “老师言重了。”朱承治听着,脸上露出温煦的笑,“设立西厂也好,谁人为西厂提督也罢,这些都是听从父皇的意思。”他说着,在袁文彬震惊的目光中,他挑起嘴唇笑,心里生出几分促狭的快意,“何况我并不适合过问政事。”   他到现在,最庆幸的事,便是从来没有表露过太多对朝堂的兴趣。他已经吃了这么个大亏,哪里还会轻易把心事表露人前!   方英今日随伺在旁,一下午的功夫,他就瞧着朱承治写坏了好几张大字,纸上开始还是方方正正的字,笔锋之间颇有根骨,倒是到了后来,朱承治挥笔纸上胡乱画,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宝馨进来,方英见着救星似得走过去,一手扶着拂尘,对宝馨打了个千,而后嘴朝朱承治那儿努。   宝馨会意,缓缓走到书房里头,见到一地的纸团,蹲身下去收拾。   指尖儿才碰到,就听朱承治发话,“别动。”   宝馨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殿下?”   朱承治叹气,“宝姐姐蹲在那儿干嘛,不觉得腿麻吗?”   宝馨眼珠一转,开始没觉得,被他这么一提还真觉得有些腿脚酸麻,朱承治丢开笔,绕过书桌伸手扶住她的臂膀。   手掌接触到层层的绫罗,哪怕隔着好几层的锦帛,他觉得自个拖着的手臂和他已经差不了太多了。   “不是殿下说不要动的么?”宝馨也不端着,手臂被他一扶,顺势就起来了。   朱承治嗤笑,“我说的是别动那些写坏了的纸,待会有人收拾,你身份做这个不合适。”   “甚么不合适呀,我就是个宫女,宫女还不做这个,又不是主子。”宝馨笑。   朱承治的笑有些淡,而后又牵起嘴角来,“今个我不在的时候,承乾宫里有甚么事吗?”   “也没多大事,就是娘娘把宫女太监们集聚在一块训话,说谁也不准做见不得人的事。”宝馨说起来,觉得有些好笑,这宫里头哪个地方能见人了?等到风头过了,到时候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朱承治颔首,“嗯,我叫娘这么做的。”话刚说完,宝馨吃惊的乜他,朱承治一笑解释,“上回的事,咱们承乾宫还是被牵连到了,虽然细究起来是下头人做的好事,和我们母子无关,但是皇后娘娘还是把娘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说是御下不严。回来之后我就叫娘这么做,也是给人看的。”   宣和帝对惠妃懒得用对王皇后的那一套,王皇后有事儿了,他派人上门把王皇后训斥个没脸。对惠妃,这个力气都不太愿意使,叫王皇后斥责。   宝馨当然明白,她点点头,“也好,上面知道了,也有个交代。”   朱承治嗯了声,“底下那么多人,心思不一,不严厉点儿不行。”他想起袁文彬和他说的那件事,脸上的笑带了几分兴趣,“我今日听人说,父皇建立了个西厂,西厂的提督太监你知道是谁?”   宝馨回他一脸茫然,朱承治背着手,慢悠悠道,“是那个冯怀,”说着还怕宝馨不认识这个人是谁,又解释了一句,“这人之前是齐娘娘的心腹,你说他会不会听齐娘娘的话,对我不利?”   宝馨身形僵住,她消息比不上朱承治灵通,听到这个消息,脑袋上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似得。   整个人都懵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听朱承治说冯怀,下意识接道,“这位……恐怕不怎么会听齐娘娘的话。”   朱承治察觉出她的僵硬,一双凤眼乜来,目光清冽,“哦,宝姐姐这么说?”不等宝馨开口,他又笑,“这么几年来,还真的很少看到你为谁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你为啥要给他说话!   宝馨:我没有啊!对了,你怎么浑身上下都是酸味!! 第34章 看猫   他这话叫宝馨悚然一惊,这话是带笑说着的, 可听在耳里, 身子里头却生出寒意,顺着经脉,争先恐后的浮上肌肤, 毛孔里的汗毛似乎被这寒气激发, 争先恐后竖起来。   “这话说的, 这就叫好话?殿下对好话的要求也太低了些。”   他那双黑眼睛盯着她, 那目光沉沉,如同千斤重压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哪怕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教养了这么多年,威压用在她身上,她也有些受不住。   宝馨脸蛋儿一扬,故作娇俏, 朱承治却没有因为这娇俏改变多少, 他一手背在背后,“宝姐姐,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为难我?难不成宝姐姐还对此人甚为了解不成?”   宝馨冷汗涔涔,里头贴身小袄都要被汗水给湿透了。   这给她挖坑挖的,一不小心就扎进去出不来了,她强笑“殿下说的,我怎么知道提督太监?不过就是听别人说起的时候, 打发时间听过两句而已。”   “那你怎么说这话?”朱承治说着,一手扣住宝馨的手掌,就将人往贵妃榻那边拖。他这些日子长得健壮了,手上的力气也大了不上,宝馨被他拖着到了榻边,他拉着她坐下,手臂蹭着,纱罗绯色广袖落在她天青的窄袖上,厮磨亲密。   “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我要是说错了,殿下可别笑我。”宝馨咧嘴,“我想,这冯公公之前或许靠着齐娘娘这棵大树到了皇爷跟前,算起来的的确确有知遇之恩。不过么,这知遇之恩,过了这么些年头,这情分还剩下多少,真的不好说。而且冯公公已经上了皇爷这根高枝,齐娘娘那里,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宝馨斟酌着话语,“殿下你想,这外头的话,虽然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冯公公这会子恐怕满脑子想着的是在皇爷面前建功立业,好在东厂锦衣卫还有诸位臣工面前,现一手的本事呢。既然这样,齐娘娘那里,怎么可能顾得上,又怎么谈得上听齐娘娘的话。”   她歪了歪头,微微笑,“能叫他飞黄腾达的是皇爷,又不是齐娘娘。有奶就是娘啊。”   朱承治抬起腿,方英几步上去,跪在他的脚下,两手捧住他的靴跟,将脚上的靴子给脱下来,宝馨两腿绷直,要站起来,被朱承治一把拉住,“坐着说话,站在那儿,难道不难受?”   宝馨原本都要站起来了,又被他拉了回去。   她一屁股敦在柔软的褥子上,柔软到了极点,她睁着无邪的双眼,“殿下这下不觉得我和冯怀有个甚么了吧?”   这小子还没做皇帝呢,但是多疑的性子和亲爹简直一脉相承。给他顺毛都不知道要话费多少力气。   朱承治躺那儿,双手枕在脑后,面前的女子满脸无辜,双眼里水影横斜,和平常看到的她很不一样。平常的她,在外端着的事大宫女的范儿,在他面前就是大姐姐的样子。这样春意横生,很不一样。比起她端庄正气的样子,他更喜欢她这样。   水嫩嫩的,只要伸手碰一碰,就能落下水珠子来。   这会儿外头窜进来一只橘猫,这猫儿是猫房送来的,送过来之后,朱承治就一直叫两个宫女太监看护着,好吃好喝养着,养的皮毛都油光水滑,橘猫窜进来,喵了一声。宝馨看去,见着这只长毛猫迈着猫步进来,只是它吃的太胖,步子走起来脚步都叠不到一块去。   “过来,”宝馨招招手,那猫被人喂熟了,也不像外头的野猫,见到人就躲,听到宝馨唤它,大爷似的踱到面前,而后纵身一跃,上了贵妃榻。   朱承治伸手去摸它背,橘猫躺下来,任由他抚摸。   “宝姐姐是个观察入微的性子,算起来,都还没有见过这个人,倒是能把他的作风给猜出来。”朱承治一手摸猫,一手撑着脑袋,调侃似得。   宝馨端起帕子来,掩住半张脸儿,只露出一双笑的弯弯的眼,“殿下这话说得,我不过是照着人情来说的罢了,外头那些个大人们,哪个又是有情有义的?我听说正经举子出身的庶吉士都认公公做干爹呢。逢年过节赶着上门做孝子,恐怕对自个正经爹娘都没有这么上心。”   宝馨说着伸手把橘猫的一只蓬松的爪子捏在手里,稍稍用力一捏,藏在肉垫里头的利爪就显了出来。   朱承治慵懒的躺那儿,听着她的话,“嗯,这话说的对。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他眼角余光瞧见那只猫儿被捏出来的尖爪,停了手去触碰,锐利的猫爪触在皮肤上。黑瞳里头的光彩有些异样。   “殿下又在胡乱感叹了。”宝馨笑道,“殿下这会子饿不饿,要是饿了,叫人上点东西垫垫肚子……”   话才说着,外头又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着人送来些甜食,娘娘给殿下送来。”   朱承治淡淡嗯了声,“拿过来。”   说着,小太监把攒盒给拿上来,打开最上头的小抽屉,里头是一碟窝丝糖。   “赏给你了。”朱承治示意左右把糖拿出来给小太监。   宫里头的油水足,做的好的太监吃喝上比宫里头的主子也差不了太多,但显然小太监还没到那个份上来,听到得了赏,立刻喜得牙不见眼的,“殿下赐的这糖,奴婢能吃一辈子。”   朱承治被这话逗笑了,“真叫你吃一年,回头你身上都生蚂蚁了。”   宝馨凑趣,“怎么,殿下赏旁人,不给我?”   朱承治乜她,目光清澈,“这些东西赏了旁人,待会和我一起吃就是。”   王皇后送的这些个东西,他压根就不稀罕。算起来,坤宁宫示好,还是这一年的事,以前坤宁宫对他不过尔尔,只是终于看清楚自个生不出儿子,不得已之下,才转而向他靠拢。只是有个助力总比没有好,面上和和气气就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宝馨也笑,瞧着朱承治把里头的甜食都赐给了太监和宫女,他仰面躺那儿,“既然都说到冯怀了,他不拿我讨好父皇,会拿甚么?”   “眼下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殿下,再说了,殿下一向小心谨慎,人在内宫,他就算是想要扣盆子,也没地儿扣。到时候闹个不好,内阁首辅还有那些个大人们还不得吵?这朝堂也不是谁都服他的。与其在殿下这儿下手,我倒是觉得不如在那些大人身上下手。”宝馨也不知道朱承治为何一门心思都在冯怀身上,她和冯怀什么关系,可能下头的宫女太监知道,但是到了朱承治这儿,她和冯怀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的倒是有几分在理。”朱承治笑。   他垂目,瞧见她的手已经在摸猫儿的肚子。那只橘猫翻过来,露出肚皮叫她摸,鼻子里头呼噜呼噜舒服的厉害。这猫他也经常喂的,但就是不准他摸肚子,指头只要一碰肚子,就会冲他哈气,半点也不怕他是皇子。   这会儿倒是对宝馨露出了最没有防备的样子。   她手生的白皙娇嫩,橘猫皮毛油光水滑,轻轻蹭在雪白的肌肤上,两相映衬,美的更美,他看着她的手。   “这小畜生倒是亲你。”朱承治伸手去捉她的手掌。   没成想宝馨一抬手,灵巧躲过,“那是我之前喂了它不少肉呢,殿下不知道,这猫嘴忒叼,不和心意的就不吃,半口都不碰。花了好些心思才摸准了它的道道。”   朱承治听着,瞧着这猫莫名的有些不顺眼,不过一只猫儿,竟然也能让她如此费心思。   宝馨眼角余光看到朱承治满脸的似笑非笑,忙道,“不过依我说,还是不如殿下磨人。”、   “好大胆子,拿我和猫比。”朱承治故作发怒,脸板起来,声量徒然拔高了好几分。方英在一旁掖手伺候,听得这声,吓得打了个寒颤。拿眼去瞅,见着榻上的女子不见半分惊慌失措,反而身子一歪,倒在迎枕上,她笑的娇俏,半点都不害怕,“哦,殿下要是比猫儿好对付,那才不对吧?”她说着冲他笑。   朱承治噗的笑出来,他直起背来,好生打量她,她依旧是宫女的装扮,不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和低眉顺眼的宫女像的。那些宫女里头许多都是豆蔻年华,但是他瞧着,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那些宫女年少的,青涩未褪,年长的,人还未老,但已经露出几分沉沉暮气。   他也学着宝馨的样子,做个浪荡样儿靠在大迎枕里,“宝姐姐,我要是学坏了,都怪你。”   宝馨拿手掩口,“殿下才不会学坏呢。”她说着从迎枕里头起来,“殿下这会子看着,心情像是好多了。”   哪怕隐忍不发,她还是能知道朱承治的心情很坏。这下倒是好了许多。   “多亏了有宝姐姐在。”朱承治乌黑的眼瞅着她,眼里头细碎的光芒浮动。   到了晚膳的点,惠妃派人来请。朱承治过去了,惠妃叨叨絮絮的和朱承治说着这些日子王皇后对她的提点和照顾。   “对了,长哥儿,这段日子在外头可还顺利?”惠妃给儿子夹了一筷子的鹅脯,满怀期待。   “娘,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朱承治报喜不报忧,惠妃担不得事儿,知道之后,恐怕又要担心个晚上。   惠妃欣喜道,“那就好,娘平日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看来是真显灵了。”   要是朱承治当皇帝了,那才是真显灵了。宝馨捧着个壶子站在后面心里吐槽。   “过段日子,老娘娘过大寿,到时候长哥儿到老娘娘那里去露露脸,多讨讨老娘娘的喜欢。”说到这里,惠妃幽幽叹气,“老娘娘好静,不像其他老太太,喜欢儿孙都在膝下享个天伦之乐。”   “要不然,老娘娘在皇爷那里说几句话也好。”   “娘,吃这个。这个补身子。”朱承治从太监那儿端过银耳汤,送到惠妃面前,惠妃接过来一口口喝了,“长哥儿记得好好读书,你读书读得好,到时候下头的弟弟不如你,皇爷也就知道你的好了。”   朱承治放下筷子,“娘说的是,我都记住了。”   惠妃这才满意的笑。   吃完饭,说了几句话,朱承治借口要读书,先离开。惠妃纵有万般不舍,也眼巴巴的瞅着儿子离开。   朱承治走之后,她百般无聊,在小佛堂里头念了会经,累了之后宫女们过来伺候,她接过一盏茶喝了口,“春桃,你说长哥儿身边的徐内人怎么样?”   春桃笑道,“娘娘问奴婢,奴婢只有实话实说,徐姐姐是个灵巧人儿,最难得的是端庄稳重,这么几年,也没瞧见她有个甚么错处。”   惠妃背靠在椅子上,脸上疲态尽显,“听你说倒是个伶俐人儿,这么说来,我倒是能放会子心,长哥儿现在长大了,身边人如何至关重要,我就担心他身边伺候的,耍奸作滑,偷偷被那些个小蹄子收买,放人进去勾搭他,小小年岁被勾搭着学坏就坏了。”   “那娘娘就放心吧。”   惠妃摇摇头,她想了会,狐疑道,“她自己不会有想法吧?”   春桃笑,“那得徐姐姐求佛祖叫她多减几岁了。”   惠妃忍不住,险些笑出声儿来,“你这张嘴,可要仔细了。”   惠妃那里说着,朱承治已经回去,看了会书之后,他就觉得有些双眼酸胀,宝馨就不让他再看了,赶他到外头散散心,也好放松一些眼睛。   朱承治抬步到院子里,听得两声犀利的猫叫,他眉头略皱,放下捏按山根的手,接着廊子下头的琉璃灯光,只见得两只猫儿追逐,橘猫叫声尖利,后头跟着一只白猫儿,在灯光下越发明晃晃,白猫儿在后面追着,一跃而上跳上橘猫的背,咬住脖子上的皮毛,两只猫以诡异的姿势窜到了角落里。   他追过去看,只见着白猫两只前爪紧紧抓住橘猫,下半边紧贴橘猫屁股,橘猫叫声凄厉,却依然挣不脱背上的猫。。   方英唯恐朱承治看的不清楚,亲自提了宫灯,把那两只猫儿照着。   朱承治两颊通红,火热似有炭火在烧。   作者有话要说:     猫车呜呜呜呜~~~~~   明朝的X教育,一个是玩偶欢喜佛,另外一个就是猫主子们咳咳咳 第35章 祝寿   宝馨在外头等着,今早她过来, 就撞上方英叫小太监拿贴身衣裤给朱承治换。这个天气半点都不热, 到了夜里还冷,要换衣服只有是那事了。   女人的烦恼是一个月来一回, 但是男人就不好说, 做个梦了,或者是压根没那个意识,早上起来照样是要拆洗被褥换裤子的。   方英指挥小太监把换下来的脏衣裤都弄走, 他从珠帘里头一出来,宝馨一把拍在他背上, “殿下这会子怎么样?”   方英冷不防被她拍了下肩膀,惊得毛发耸立,回过头来见着是她, 松口气, “徐姐姐可真是把弟弟给吓死了。”   说着,他掉过膀子来, “殿下收拾的差不多了。”言毕, 他便要到一旁去,宝馨脚下步子一挪,直接给断了他的去路。   “最近殿下好像换衣裳的次数有点多,”宝馨说着柳眉轻颦, “小小年纪, 不该如此, 你可别有事瞒我。”   十三岁的男孩子, 七天里头两天换裤子洗床褥,也太频繁了些。又不是青年男人那种死活憋不住的。她双手持在腹前,双眼眯起来,“要是殿下有个万一,别说我要倒霉,你头一个就逃不掉!”   方英叫屈,“徐姐姐这话说得,谁不知道殿下对我们来说要紧着呢,我就算拿自个开涮,也不敢任由那些个小浪蹄子勾引殿下。我眼睛不错的瞧着,是真没有人勾搭着殿下学坏,是殿下年纪大了,活虎龙精的。这一来二去可不就自个排出来了?”   这话说得,生怕面前这么个大姑娘不脸红。平常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这话,早就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寻条缝钻进去。可是宝馨偏偏就不,她脸不红气不喘,好像没事人一样,“这样倒也罢了,对了,那些个送过来的图画也别叫殿下看多了。”她慎重其事的在方英的肩上重重拍了下,她双目紧盯他,按在方英肩上的那只手好似有千斤重,他双腿一软差点就给这位姑奶奶给跪下了。   哪怕他不是个真男人,也不能这么豪迈啊。这这这……   方英提溜着眼去瞅肩上的手。这手生的可真漂亮,这皮子生的白嫩嫩的,和刚出来的豆腐脑似得,轻轻碰一碰说不定就破了,还有这手指,骨肉均匀,纤细又没有过于嶙峋的骨感。   难怪殿下喜欢。方英心里啧啧。口里应道,“姐姐就放一百个心,没事儿的,实在不行可以叫太医过来瞧一瞧,给开个方子。”   宝馨心里嘁了声,朱承治身子长大了,也变得好面子起来。要是为了这事就去请太医,估计他自个就能一头撞死。   “对了,徐姐姐,弟弟正有事呢。这老娘娘的大寿就要到了,照着往年,肯定是要大办的。咱们殿下怎么才出彩呀?”   “这话啊,问殿下去。”宝馨才不上方英这当,太监们真的是习惯给人挖坑了,要是她答了,传到朱承治那儿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方英觉察过来,在自个嘴上打了一下,“瞧我这张嘴,徐姐姐也别见怪。”   谁不知道这些个太监坏的能冒黑水了,要是和他们见怪,恐怕早就气死。   宝馨不和方英一般计较,转身出去了。外头健壮的白猫蹲坐在那儿舔爪子,见着宝馨来了,悠悠然踱步过来,蹭蹭她的裙子。   猫房送来的两只猫,一只比一只精,这猫儿瞧着乖顺讨喜,其实宝馨知道这猫儿是要来讨吃了。   白猫不停的绕着她的脚打转,柔软的皮毛不停的蹭在她的裙子上,朱承治出来,见着白猫蹭过她的裙子,略带起下头一点点水红的膝裤。   “宝姐姐还在这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手掌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   宝馨吃惊回头一瞧,见着朱承治已经收拾好了,“殿下这么快就好了?”   朱承治嗯了声,“原本也不过是换套衣裳而已,几个人帮着一块穿,要是还费那么多的功夫就奇怪了。”他说着似是无意走到她身边,“昨夜里头娘对我说,老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去慈宁宫。”   “那是当然,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宝馨说这话理直气壮,朱承治听在心里头,早就和一只雀子直接飞到了枝头,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欢喜劲儿,恨不得长啸。   当然大殿下是不能如此猛浪,他依旧还是那个翩翩君子,慎重其事的点头,“甚好,到时候一切交给你处置。”说着他觉得还不够,又添了一句作为他的器重,“到时候贺礼你想想,该怎么准备好。”   朱承治对亲娘那儿几乎已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惠妃为人中规中矩,只求泯然众人,不求被上头注意。这招在宣和帝那里是管用的,但是对张太后来言就不那么合适,张太后虽然不怎么管事儿,但还是支持大孙子的。对于这种靠山,那就等花心思,不是挑不出错就行了,妃嫔里头没几个傻子在太后的事上犯错,混在里头,别说出头,就连泡泡都没见到。   所以他把自己这事交给宝馨,到时候惠妃那儿两份,再加上他自个独自准备的心意。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好。”宝馨也不耍滑头一口应承下来。   朱承治瞥见还在孜孜不倦的蹭脚的白猫,顿了步子,“这猫儿待会叫人喂一喂,它这会儿蹭的你满鞋子都是毛了。”   猫毛爱掉,朱承治这儿养着两只猫,要不是有洒扫的宫女太监经常收拾,指不定也是到处毛飞。   宝馨吓了一跳,提起裙子左右躲闪,好把猫儿给驱赶去。   朱承治错眼瞥见宝馨裙子下露出的点点桃红,心神荡漾又心满意足的跑了。这一天书读的都是满脑子里头绮意乱飞,面前袁文彬可恶的脸都显得几分可亲可爱。   过了两三月,张太后寿辰。   宣和帝对儿子和大老婆不上心,但对亲娘张太后却是孝顺的很。一件事儿在宣和帝那边毫无回旋余地,只要张太后肯说上几句,还是能有些希望。这次太后寿辰,虽然不是过整寿,但还是大操大办。   一大早,惠妃带着朱承治就要到坤宁宫那儿和其他嫔妃集合,再一块到太后那儿去。   朱承治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小子了。说长成了还差点,要说还小,也说不出口。嫔妃们都是他的小妈,见了面,嫔妃们举起手里的宫扇,挡挡脸,就算是全了礼节。   宝馨跟在后头,瞧见这些个娘娘们脑袋上顶着五凤挂珠钗,额头上还勒着抹额,脖子或璎珞圈儿或宝石项链,手上几只金镯子玉镯子,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宝馨瞧着都替这些人觉得身上疼。   “哟,大哥儿好久不见。”齐贵妃领着三个孩子娉娉婷婷走来。她保养的很好,岁月和生育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别的女人像她这样养育了好几个孩子,再注意养生,眼角边也有了纹路,不管脸上抹多少脂粉,看起来还是显出几分苍老。   齐贵妃脸颊饱满,眉目里春风得意。五岁的二皇子被乳娘抱在怀里,到了朱承治跟前,放下来,叫他自个站着。   “见过齐娘娘。”朱承治弯腰。   齐贵妃笑,眼里的春风一收梢,面上眼里就只有端庄和慈爱。   “有好段日子没有见到大哥儿了。大哥儿最近还好罢?身子好不好?读书读的怎么样?说起来二哥儿也还到了开蒙的时候了,但是老淘气,把教他的翰林给捉弄的狼狈的厉害,我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说着二皇子朱承泓翘起嘴儿,满脸的不高兴。   “多谢齐娘娘关心,臣一切都好。至于二弟弟,孩子都这样,等到大了些,自然就能沉的下性子了。”他说着目光转向自个的二弟,朱承泓生的虎头虎脑,脑袋上顶着顶虎头帽。越发显得憨头憨脑。这会子二皇子拉住乳娘的手要抱,二公主和三公主连个见着连忙拉住他。   “皇后娘娘跟前,可不能放肆!”二公主腰背挺得笔直,见着弟弟要耍赖,上前两步拉住他,提直了背站定了。二公主和三公主两个身着飞凤牡丹宫装,头上梳简单发髻,上头簪小凤,浑身上下都是宫里金娇玉贵公主做派,偏生还没有半点骄纵,很得人喜欢。   宝馨看的在心里啧啧称奇,王皇后的大公主她也见过,是个骄纵性子,但是齐贵妃的两个公主比起大公主起来,却更得人好感。   齐贵妃虽然宠冠六宫,王皇后都不得不让她几分。但此人还真不是把所有的城府心机给写在脸上,孩子她教的好,面上的功夫做的足足的,叫人挑不出来错儿。这样的人,才真可怕。   正说着话,齐贵妃眼角余光瞥见惠妃急匆匆赶来,“赵娘娘,快些和我一道去觐见皇后娘娘,来了好会子了,方才只顾着和大哥儿说话,没留意时辰,待会说不定皇后娘娘就要怪罪了。”   说着施施然转过身去,走在前头,惠妃犹豫了下,还是跟在后面,她乜了一眼宝馨,宝馨会意。和方英跟在他后面。   嫔妃们拜见过了王皇后,王皇后领着人往张太后那里去。张太后那儿,宣和帝早就在了。张太后穿着素净,头上抹额中见镶嵌着块剔透青玉。身上龙凤袄衣,歪在宝座上和宣和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王皇后来了,带着嫔妃拜见张太后。张太后嘴里嗯了声,“都是好孩子,起来都起来吧,地上凉,着了寒气可不好。”   王皇后起来,和各位嫔妃入座,她笑,“老娘娘心疼媳妇,可是媳妇可不能仗着老娘娘的喜欢,就不全礼数了。老娘娘千秋百岁,媳妇可不能叫老娘娘给惯坏了。”   一番话说的张太后心肝都顺了,她点了点王皇后,去看“瞧瞧你这媳妇这张嘴!”   “娘,这也是她做媳妇该做的。”宣和帝坐在亲娘手边。他抬眼去看,能排上名号的嫔妃们都来了,莺莺燕燕集聚一堂,嫔妃里头为首的是齐贵妃,再下就是皇长子的生母惠妃。他望向齐贵妃的目光含了一抹情。   齐贵妃目光一颤,她目光中柔光流沔,而后很快垂下眼,坐在那儿的依旧是端庄的贵妃。   大庭广众之下,双目传情,极其刺激,又极其压抑。所有的风情婉约成了细细流水,越发妖媚动人。   朱承治坐在那儿,宣和帝和齐贵妃对视的一眼被他看个正着,他才摸到了不许被他窥探的世界的门槛,还只是推开了一条缝,略见其影,真正的奥秘他还没有摸到门路。   张太后这个只是家宴,来的都是后妃和皇子公主,比起外头那些宴请朝堂的宫宴,不必那么拘束,他伸手抓了几颗瓜子磕了几下。   又听宣和帝道,“泓哥儿知道娘过寿诞,特意背了首诗给娘祝寿。”说着叫人把朱承泓叫来,五岁的孩子最是淘气的时候,但上来了乖巧的很,开口给太后背了首祝寿诗,五岁的孩子才开蒙不久能认得几个字,这诗句是别人做的,然后叫他学了个囫囵罢了。   不过孩子童言童语,听着开心。   张太后手一抬,“好,赏!”   宣和帝眼瞧着次子博了个开头彩,不失时机道,“这孩子年岁虽然不大,但是孝心甚嘉。”   张太后点头,“说的也是,这么小的孩子,肯花这个心思,也是个好的。”说着她看向齐贵妃,“这孩子小心看顾着。”   齐贵妃垂首应了。   王皇后在一旁,攥紧帕子,她笑,“除去泓哥儿之外,还有其他的孙儿孙女要给老娘娘祝寿呢。”   这种露脸的好机会,王皇后岂会白白浪费?大公主那儿她就叫她自个绣了个青松图,不过这会儿她还要替别人牵桥搭路。   张太后哪里不会明白王皇后的意有所指,她看向皇子公主席。   朱承治站起来,其他几个小皇子跟在他后面,他跪在那儿给张太后磕头,“臣祝老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语说的没有多少新意,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本书,“臣手抄了一本波若波罗密经,以献老娘娘。” 第36章 做寿   宫里的女子多少都好佛, 年轻的不爱这些, 但是在宫里头呆的越久, 就越好佛。沾染上佛光, 好似这宫里的日子都变得容易打发了起来。   张太后也是如此,她受宠的时候佛只是身上的点缀, 在佛面前摆过那么一回,身上沾染了些许香火气,整个人都变得与这俗世不同起来。一直到做了太后,这佛经才像是到了心里,驱赶心底的寂寞和孤寥。   “连嬷嬷。拿上来。”张太后转头对身边的心腹道。   连嬷嬷道了声是,趋步过去把朱承治手里的经书拿过来。递送到张太后面前。   张太后打开看,上头字迹字骨露出几分凛冽如刀,这样的字来抄写佛经委实有些不太恰当,但她也没说, “这抄写佛经, 最紧要的是心诚, 治哥儿能耐得下性子抄佛经,实在是难得。”   张太后看向宣和帝,“大哥儿的确是花了不少的功夫,这孩子读书用功,哪怕我在慈宁宫,也听人说他好学向上。现在他又对我这个祖母孝顺。”   宣和帝牵起嘴角, “娘, 这做儿孙的孝顺, 乃是他们的本职,算不上甚么能称颂的长处。”   这话听着在理,不过方才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囫囵背出首诗来,就是孝心可嘉。花了不知道多少工夫抄的经书,变成了本职。这偏心偏的都快要出京城了。   张太后听着,“可是我瞧着高兴,”她指尖在纸张上头的字迹上划过,“字写的漂亮。”   “大哥儿该赏。”张太后想了想,“大哥儿想要个甚么?”   朱承治继续磕头,“臣想要老娘娘身体安康,臣能年年如此给老娘娘抄经。”   张太后听后默然无言,老寿星不说话,殿内也跟着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一人身上。   张太后喟叹,“这才是仁孝。”她冲朱承治招招手,“来,到祖母身边来。”   朱承治依言走了过去,张太后拍了拍身边,宣和帝见状阻止,“娘,大哥儿坐那儿不太合适。”   “有甚么不合适的?难不成我这把年纪了,还要看人脸色行事?”张太后一听,两眉倒竖,她年轻的时候不说嚣张跋扈,但逼得皇后退避三舍,躲避她锋芒。如今这藏起来的锋芒端出来,唬得众人惴惴,不敢言语。   “皇上说说看,说我现在还要看谁的脸色,是你的,”说着目光瞥向王皇后,王皇后吓得低下头去,“还是她的?”张太后目光直直乜向齐贵妃。   齐贵妃被她目光一刺,一股寒气从脊梁底部生出。她坐在那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脸上更不能露出半点委屈来,不然这个罪名就扣在头上了。   齐贵妃心中委屈,还得和没事人一样。   “娘,瞧你这话说的。”宣和帝赶紧圆场,“儿子孝顺娘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叫娘去看别人脸色!”   宣和帝赔笑,“娘既然喜欢他,那就赏点东西,坐在你身边,福气太大了,怕他人小小的受不住。”   宣和帝的话被下头的那些坐得近的嫔妃听个正着,在座的嫔妃,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惠妃,惠妃低着脸子,头都不敢抬起来见人。   明明不是她的错,结果这么一看,好像和她还真有些关系似得。   那边张太后也没有坚持,“既然这样,那就送他几本书,大哥儿多读书,多读些书好知道道理。”张太后满脸慈祥,“大哥儿记着好好学。”   “是。”朱承治躬身应下。他返回自己的席位,宫女上来给他斟米酒。他倒了一杯,仔细喝了,大公主的座位离的和他不远,看过来一眼。朱承治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之一笑,大公主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回笑的样子,回过头去。   皇子们退下来,公主们给张太后祝寿,公主们孝敬的都是一些女红。做的手卷,手筒子之类的。   张太后粗粗看过一回,嗯了声,“二丫头和三丫头的手艺不错。我倒是挺喜欢的。给两个丫头一人一个珍珠镯子”   二公主和三公主磕头,“老娘娘喜欢,那是孙女的福气,孙女不敢要老娘娘的赏赐。”   张太后坐在上头,“叫你们拿着就拿着了,有甚么好推辞的?”   二公主和三公主这才受了,领恩磕头。大公主在一旁看的恼火,偏生这会子四周都是眼睛,来之前亲母就告诫过她,祖母这儿不必坤宁宫。在坤宁宫她打人骂人都没要紧,但要是在祖母这儿露出个马脚,到头来害的就是她们母女俩。   她给张太后绣了一副青松图,是叫宫里头的女官给起的绣样,她照着在里头绣就是了,那是她日日夜夜花了不少心血才赶出来的,满怀欣喜的送到祖母面前,没成想姐妹里头得了头筹的竟然是二公主和三公主。   她愤愤不平,却又不得纾解。   在座众人没有几个把目光放到公主们身上,最多是公主们的生母看几眼,瞧瞧自个孩子罢了,最多的还是瞧着上头的张太后和帝后。   张太后看了一回儿孙们献上的寿礼,孙辈们送上的寿礼看完,她喝了些东西。起身去看戏。   宫里头有专门的戏楼,逢年过节就要开楼唱戏。今个上下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迎接张太后的到来。   张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最前头的席位上,宣和帝和王皇后依旧一左一右在她手两边。   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之后,脸上抹得花花彩彩的人儿从幕布中翻了好几个筋斗跳。旗帜翻滚,杂技艺人翻了好几个筋斗,一个凌空跳,直接穿过下头早就竖起来的圆圈。   宝馨站在后头,耳朵里头听着锣鼓喧嚣。身边的宫女们都是站的笔直,几乎就是个戳在那里的木头桩子。   宫女们最怕的就是听戏,倒不是嫌弃唱戏的时候太吵闹,而是主子们听得欢喜,宫女太监们这些在下头伺候的人就苦了,必须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可是站久脚疼都还是轻的,腰几乎都要从中给断成两节了,最后只当自个是株草。   宝馨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戳那儿,重心不停的在两字脚上了换来换去。   那边的锣鼓乐声还是不断,她慢慢的吐纳。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怎么地,腿脚上的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朱承治坐在那儿,戏台上的小丑摆弄着他那两条短腿,穿着瓦剌那边的皮毛帽子和长袍,他那五短树皮丁儿的身量,袍子穿在身上,歪歪扭扭,一大半都托在地上。脚朝外走个八字,还没迈个几步,脚下噗通摔在台上,两手朝天。   那滑稽的样儿引来那边人打哄堂大笑。朱承治听着身前身后如同浪潮一样的大笑,扯了扯嘴角做个笑的模样来。他身子微微后扭,想要看后头,但是左右前后都是兄弟姐妹,贸然回头叫人看见总是不太好,他脖子微扭,最后还是转了过去。   二公主见着,起身碎步到他身边,“我刚才看见大弟弟往外看,是不是有事儿?”   二公主这话说的小声,同桌的朱承泓也没听着,朱承治摇摇头,“没有事儿,方才二姐姐看错了。”   正说着,那边小丑已经顺着一条细滑的竹竿爬了上去。手里抛出个物件,哄的一声,当空炸开,许多鲜花瓣掉下来,一时间满室飘香。   “皇上,我听说前段日子宫里出了点子事。”张太后笑了会,靠向皇帝,“虽说这事都解决了,不过我看着人总有些不□□心。”   “娘只管放心,儿子已经叫人把宫里内外都清过一遍了,绝无漏网之鱼。”宣和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匆匆带过这个话题,“娘,你快看,猴子拿花献佛了。”   说着,那边的戏台上烟雾腾腾,只见着一只猴子穿一件粉色小袄,手里端着一束鲜花,后两脚儿着地,前肢高高举起。   朱承治看的索然无味,他知道这会宝馨在后头恐怕难捱,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就算是外头那些个大男人也吃不住这个苦,何况还是个女子?他心下想要早早回去,但这边没有张太后发话,他也不好动。   二皇子朱承泓看的吃吃笑,乐起来,小身子几乎要从比他人都不低的绣墩上给滚落下去。   公主们有管教妈妈们看着,没有皇子们这么放的开,侧着身子半坐在绣墩上,是天家的端庄气度。   张太后一双眼拿来看戏,分出一半的心和儿子说话,“早些年,你说再等等。但是等到现在也该给出个章程。这有章程了,宫里宫外的规矩也就好了。”话里头没有明说,但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说的还是立太子的事。   宣和帝脸险些拉下来,但又很快扬起嘴角,“娘,大好的日子说这个做甚么!娘做寿就该高高兴兴,别的事儿提起来多不好,扫您的兴,那就是儿子的罪过了。”   张太后听后也不说话了。   朱承治找了个机会暂时悄悄溜开,并叫了宝馨过来伺候。宝馨脚都站的发麻了,被人叫过去,伺候朱承治更衣。   到了一间侧殿内,朱承治握住她的手,“怎么样,还好吧?”   宝馨摇摇头,苦着脸抱怨,“哪里好了,半点都不好,人站在那儿,你们是舒服了,有人伺候,我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朱承治听着就去瞧她的脚,可是哪里见得着?裙子把她的脚面遮掩的只是露出来点尖尖,别的藏的严严实实,半点儿都不叫人见着。   宝馨累的够呛,也不管自个手还被他攥在掌心里头,整个人靠在墙面上。   “看样子没有两三个时辰,恐怕不会散。”宝馨说起这个,顿时觉得眼前都晦暗无光了。   朱承治握住她的手,心疼的很,但心头又砰砰直跳。握在掌心的掌心柔若无骨,壮着胆儿捏一捏,掌心里好似握着一双儿柔云。   “老娘娘年纪大了,以前都爱清净,恐怕不爱这么几个时辰的喧闹,估计也快散了。”朱承治安慰她,“等到回去之后,好生叫人给你送热水泡姜,把脚给泡一泡。”   意识到自个说了什么,朱承治心头突突跳,正人君子可不是这样的,女人的脚不能给丈夫以外的人瞧见,他张口就来,而且……他眼睛瞥向自个握住的手,这双手生的很美,肌肤洁白如玉,瞧不见半点瑕疵,手指修长。   握住了就不想放。   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宝馨嘴里嗯嗯两声,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模样。靠着墙了会,她不情不愿的再次站好了,这才发现自个手被他握住。宝馨叫了他声,“殿下,你这要握住我的手到甚么时候喃。”   朱承治触电似得松开,做出如此孟浪的行径,她就算勃然大怒也没有多少奇怪。   宝馨给他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不能出来久了,不然就叫人生疑了。”   朱承治胡乱嗯了几声,掉头就往外头走。   回去的路上撞见大公主,大公主喝多了水,叫上教养妈妈和几个宫女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撞见朱承治和宝馨。   “这不是弟弟么?”大公主走过去,朱承治叫了她声姐姐。   大公主见着他后面站着的宫女,奇怪的咦了声,“弟弟出去,怎么就带这么个宫女?”她说着秀眉微颦,“也不该就她伺候。”   朱承治心里正有鬼呢,听大公主这么说,掩饰的咳嗽了声,“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叫个把人伺候就行了,人多了免得显得嘈杂。到时候吵着太后娘娘就不好了。”   不过就是这么远,而且那边锣鼓点声那么大,能吵着太后娘娘,除非是打雷。大公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才不信朱承治的说辞呢。   她掖着手笑,“弟弟是把我当傻子呢。”她说着打量朱承治身后的宫女,那宫女生张瓜子脸,五官标致甚美,她绕着朱承治走了一圈,“这话呀说给天上的鸟听听。”   “大姐姐,这会子出来久了,恐怕母后那里会差人过来问,还是早些回去吧。”朱承治不想和大公主继续纠缠。   “别拿母后压我,你绝对是出去做坏事了。”大公主嘴微张,却说不出朱承治出去是去干什么坏事了,身边的教养妈妈和她说过男女不能单独呆一块儿,不是夫妻的话,绝对是做坏事了,但是坏事到底怎么回事,却没有和她说。   “大姐姐,”朱承治低声劝她,“快些回去吧,待会叫母后担心不好。”   “我身边有这么多人呢,才不会。倒是你,”大公主哼哼两声,“你倒是和我说明白。”   宝馨见着朱承治和大公主单方面缠上了,大公主有几分娇蛮,身后的教养妈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但大公主只是皱皱眉,却没有接茬。   “奴婢只是伺候殿下更衣而已。”宝馨忍不住开口。   “住口,没你说话的地方。主子没叫你开口,你说话作甚么?掌嘴。”大公主乜来就是道凛冽的目光,和王皇后像了十层十。 第37章 想法   宝馨垂下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何况面前的还是个公主, 正要怼起来,她就算拉着朱承治一块儿,到头来也是她吃亏。   “好了, 大姐姐。”朱承治有些恼火, 他沉下脸来, 目光瞥向大公主。   触及这个大弟弟的目光, 大公主和个炮仗似得就要炸开,身后的教养妈妈看到,连忙附耳道,“公主,这会子是老娘娘寿诞,公主诸事都别要闹大,要是闹到皇爷面前,恐怕叫娘娘难做。”   大公主不甘心的抿嘴, 她的怒火转眼间又藏的严严实实, 她恢复了公主该有的高傲和端庄。抬头挺胸从他们面前走过,好像刚才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宝馨和朱承治求之不得, 做贼也似的回去。朱承治坐回绣墩上,胸腔里头的心脏仍然砰砰乱跳。那边喜庆的锣鼓声依然还在,但那些声响入得了他的耳却入不得他的心。   过了两个时辰,戏看完了,因为宫里有规矩, 晚上时候,各宫之间要下钥,不能往来,所以散了回去。   宝馨的两条腿因为站的太久,都有些肿胀,朱承治带她休息的那段时间,根本就不够。朱承治知道她辛苦,叫她早早回去,并且叫人给她送了姜片过去。   宫女们都知道伺候听戏辛苦,水早早的就给她准备好了,去了来,姜片塞到布包里头丢到热水里头,过了会,满屋子都是热辣辣的姜味儿。宝馨脱了脚上的鞋袜,连膝裤也一并脱了丢一边,捞起裤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脚泡在姜水里头,渐渐的浑身上下开始发热,那股子疲乏劲头也好了些。   宝馨舒出口气,泡了有那么半柱香时候,擦了脚,暖和和的躺床上。白天累了这么一天,没有什么睡不着,几乎是脑袋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朱承治叫人带消息来,说她这一日不必伺候,好好休息。   慈宁宫的连嬷嬷给他送来了书籍,这些书不是佛经,张太后给他送来的是一摞摞的史书。这些史书朱承治自个早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他亲自跪在地上接了。   连嬷嬷满脸慈爱,她虽然是个老宫女,但此刻代张太后来的,在朱承治面前也算得上是半个长辈了。   “老娘娘还是很看重大殿下的,大殿下要上进。不要辜负了老娘娘的心意。”   这话说出来,加上送过来的书,显得意味深长。   朱承治当然能感受的到张太后对他的偏倚,只不过,这偏倚不是宣和帝想要的,所以张太后再有意,能帮到的也有限。   但总有人在他这边就行了。不怕帮不上,就怕没有任何助力。   “还请老妈妈去喝口茶,歇一歇。”朱承治点头应了,从地上起来,让方英把书给搬到书房去,   “不了,奴婢还得回去到老娘娘那里复命呢。”连嬷嬷婉拒了朱承治的挽留,她上下看了朱承治一眼,欣慰道,“殿下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而且人也好学上进,等到奴婢回去,老娘娘不知要如何欢喜。”   “殿下一定不要辜负了老娘娘啊。”   “老妈妈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祖母的期望。”他顿了顿,对着连嬷嬷,深藏在心里的抱负和野心终于露出了一丝半点,乌黑的眸子里折射出凛冽的光芒,略带稚气的面庞顷刻间令人不敢直视。   连嬷嬷都愣了那么会,她反应过来,“那奴婢回慈宁宫了。”   他送走连嬷嬷,自己坐回屋子内,今个是他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可以暂时不用去上学,难得的闲暇时光,他抽出书本仔细看。   看过几卷后,他发现里头都是些一时之间实力不济,但是忍耐并且积蓄力量最后反败为胜的人的传记。他瞬时明白了张太后送这些书来的用意。   正埋头看着,外头守着的方英和小太监交头接耳几句之后,脸色顿变,一手持拂尘,一手捏起袍服下摆,仓促走到书房内。   书房里头朱承治仍然还在聚精会神的看书,方英焦急禀告,“殿下出事了!”   朱承治正看得入神,方英这一句还没把他叫过神来,他一手端书,另一手去够砚山上头的紫毫笔,“甚么事?”   “殿下,不好了,娘娘那儿要责罚徐姐姐呢,听下头小的回话,都已经把人给叫到院子里头跪下了!”   “甚么?!”朱承治原本懒懒的坐在圈椅内,视线黏在书上,他听明白了方英嘴里说着的话,惊得甩开手里的书,整个人站起来。   书被丢到一边,颓然落在地上。   “奴婢听着下头小家伙说,徐姐姐不知道哪里开罪了娘娘,被叫了过去,人到了地方就被提溜在哪儿跪着呢。”方英说着额头汗珠子直冒,“奴婢斗胆求殿下去帮徐姐姐一把。”   朱承治晃过神来,绕过桌子就往外走。方英跟在后面。   惠妃那儿,正热闹着。宝馨跪在院子里头,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惠妃掖手高高在上站在那边的几层台阶上,宝馨今个是突然被人从自个的屋子里头叫出来的,朱承治担心她上回站狠了,腿脚受不住,所以让她休息。还没休息个半日呢,她就被惠妃派来的太监给叫了来。   人都还没见着,就叫在院子里头罚跪。   这会儿天有点热,身上的衣裳并不厚重,膝盖跪下去,坚硬的地面硌的膝盖生疼。恍惚跪了有半个时辰,头上的太阳缓缓的快要升到正中,惠妃才慢吞吞的从屋子里头出来。惠妃今个穿了个桃红的褙子,她手臂□□桃托着,一步三摇做个病西施的模样。   惠妃望了望天头的太阳,眼睛斜乜院子里头跪着的宝馨。   那个宫女儿被罚了之后不哭也不求饶,直着腰杆子在院子里头跪着。惠妃原本还有些心虚呢,这人是从当年儿子微末之时开始伺候的,算起来也是个老资格了,如今被她说罚就罚,这心里头真真个有些虚!   “你知道自个错在哪儿了,我为甚么要罚你?”惠妃轻轻挥开春桃。   宝馨哪里知道自个错在哪了,她平常见惠妃都见得不多,只有惠妃召见的时候,才会过来见上一面。见面如此之少,恐怕连得罪惠妃的机会都不多。她的心思转的飞快,脑袋磕在地上,“还请娘娘明示。”   惠妃攥紧手里的帕子,嗓子眼里头挤出一声嗯,“还知道要问,我问你你在长哥儿那几年了?”   “奴婢从西内那会子就在殿下身边,算算时间也有好几年了。”宝馨道。得了惠妃这话,瞧着自己眼下被罚还是因为朱承治?   惠妃这样子,的确也只有儿子才能叫她有个动作,不然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声响来。可是不对啊,要是朱承治有个什么事,惠妃哪里还有精力来顾她,早就杀到了朱承治那儿,根本没多少余力来管她,就算有,也是叫人把她给关起来。怎么可能像眼下这样,叫她罚跪!   “你在长哥儿身边好几年了,就算是养个京巴狗,也养的见着人摇尾巴了。做不出违主的事儿来。你在长哥儿身边这么久,不想着好好效忠报答主子,竟然还生出了下流想法,拖出去打死了也不冤枉!”惠妃柳眉倒竖,一张嘴和尖刀子似得。   宝馨缓过劲来了,她冲着惠妃连连磕头“娘娘,娘娘明鉴!奴婢在殿下身边的这些年从来没有过半分非分之想,请娘娘明鉴!”   额头砸在地上砰砰直响,惠妃听着牙根觉得有点酸,却还道,“没见着坏人还说自个是坏人的。你嘴里说的再好听,我也一个字不敢相信。”   说着,惠妃转向春桃,“去,去把殿下那边儿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叫过来!”   春桃应了声是,正要向后退。那边门就闯进来个绯红的身影。朱承治见着宝馨跪在地上磕头,额头都青了一块,不由得急道,“娘!”   惠妃应声看去,见着儿子来了,对着他走去,扶住他双臂,“好哥儿,这么到这儿来了?”   朱承治飞快瞥了一眼宝馨,“我听说娘的身子有些不好,所以过来看看。”朱承治上前一步,搀扶住惠妃的手臂,“娘身体不好,干嘛要生这么大的气!”   惠妃心下纳罕,自个最近身体的确有些不太舒服,但是为了不叫儿子担心,也没有告诉儿子听。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娘身子不好还是进屋子去,外头日头大,晒着了恐怕更不好。”朱承治口里说着扶住惠妃往殿内走,惠妃有儿万事足,儿子说出来的话,她就没有不应的。她红了眼圈,儿子长大懂事了,她真是死了都甘愿。   惠妃被朱承治搀扶进殿内,方英在外头候着,瞧见宝馨跪在那儿,额头磕出了一块伤口,瞧着没破皮,但也没比破皮流血好多少。这皮里都有了淤血,碰一下疼的要命,而且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下去。   方英心里啧啧两声,他瞥了旁边正走进去的春桃。那传信的小太监就是春桃给叫去的。说起来徐姐姐还真是有一把刷子,连惠妃娘娘贴身宫女都有交情。   别看春桃平日里头不显山露水的,没成想到了危急关头,却能伸出手拉人一把。   这一把够徐姐姐慢慢受用了。   殿内朱承治搀扶着惠妃坐下,“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惠妃坐在那儿,听到这话就叹气,“还不是皇后娘娘那里叫人来和我说,说要我小心你别着了身边大宫女的道儿,年纪轻轻的就学坏招了皇爷的嫌!”   惠妃□□桃在背后放了几个软枕,歪在上头,“我思来想去,这话没有明说,可是你身边有的就只有徐氏一个人,我不找她还找谁?”   朱承治听完,眼底飞快掠过一道冷光,再一眨眼,眼底的冷光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娘,原来是这个,那也不该是她。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要有那个心思,早就表露出来,还会等到现在?”   惠妃坐那儿听着这话有点道理,却还是摇头,“你那会才多大?这会都长成个男人样了,难保她会生出点别的心思来。”   长成男人样?真要这样,那就好了。他也不必日日照着铜镜,想着自个什么时候能脱离这半生不熟的身板。朱承治心里自嘲一哂。   “就她?”朱承治指了指外头,“娘,她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将她当乳娘看呢。”   惠妃咦了声,“那皇后娘娘怎么会这么说。”   “估摸着是担心我被迷了眼吧。娘娘也是良苦用心。”朱承治垂首叹息,眼睛盯着腰下挂着的一个玉佩,玉佩下头挂着一条玄色的络子,还是宝馨给打出来的,说是和他穿用的常服相配,络子的流苏千丝万缕的挂在他的膝头,他的心也跟着这流苏一道飞出了外头。   “娘。”朱承治开口,“有个得用的人不容易,这阖宫上下,想要个忠心的人可不容易,这么把人给发落了,到时候再找一个,又怎么接的上?”   惠妃被儿子说的坐立不安,张着口为自个辩解,“我又不是要发落她?不过就是给她个教训,不要叫她生出非分之想罢了,长哥儿是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思。这宫里头的怨女……”惠妃嘴翕张,说到这儿却掐了,自家一宫之主,和儿子说这些宫女寂寞难耐,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她讪讪的咳嗽了声,“人也教训过了,估计也知道个好歹。长哥儿对身边人都不错,但也要明白恩威并用的道理。”   惠妃这么个懦弱人儿说恩威并施,不免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好了好了,人我给你教好了,领回去吧!”惠妃道。   朱承治说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句,他站起来,对惠妃躬身,“是。”   宝馨从惠妃那儿回了自己居处。她一进屋子,强撑着把门关了,从里头插上门闩,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没有的事,王皇后和惠妃就把那么大个帽子给扣在她头上!哟,她是宫女怎么了?她是宫女,惠妃和王皇后的出身还能比她这个宫女好到哪里去?这两个人,一个说打就打,另外一个说罚就罚。就没有把人当人看的!   眼泪把褥子染湿了小块。她哭的肩膀打颤,咬紧牙关,不叫哭声太大传出去。   哭了一会,她把眼泪抹了,打了水。站在脸盆架子面前洗了脸。重新梳妆,镜子支起来,宝馨瞧见里头的人儿红肿着双眼,一脸的憔悴。握住梳子的手攥的指节苍白。   王皇后和惠妃能依靠的只有朱承治一个,若是她能把朱承治给掌控在手心里,到时候就算是这两个人,又能把她怎么样!   要是他听她的话呢?她在宫里辛苦求生存,不是给王皇后和赵惠妃非打即骂的!她们高高在上,要是她们有一天发现自个看中的宝贝蛋根本不听她们的指挥了,多气急败坏啊。   只要她能做到,只要她可以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剪了两只长耳朵挂头上:看!我是多纯良一只白兔!   朱承治咬住帕子:对对对,好白的! 第38章 厌烦   宝馨将自个收拾整齐,她对着镜子里头两眼红肿的年轻女子, 伸手又把头上的首饰给摘了下来。把手边的粉扑丢开, 重新又躺了回去。   外厢安安静静,她在床上两眼直瞪瞪的看着床帐顶子。   过了好会,外头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 门上传来叩门声。宝馨从床上起身, 开门一看, 瞧着外头一个小太监, 正呵腰冲她笑,“徐姐姐,徐姐姐好些了?”   宝馨想冷笑,她这会要是能好些才怪了。她倚着门,几乎浑身上下没有几块骨头,“回去和殿下说,就说我已经好多了。”   小太监闻言,眼风在宝馨上下流个一圈。面前这女子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面上半点脂粉也没有, 眉尖微蹙,面露疲惫。   “是。”小太监应了句, “殿下叫我带了话来,说请徐姐姐宽心。”   “嗯。”宝馨淡淡嗯了声。小太监见她累的厉害,也没有再说几句,匆匆告退了。   过了会,朱承治派来小太监给她送白玉生肌膏。这药化瘀血最好, 宝馨去没用,自个问其他宫女要了个煮熟的鸡蛋,剥了壳用帕子包起来压在淤青上。那药膏太好,用起来固然可以好的更快,但是她才不要,这伤她要多顶几天。   朱承治准许宝馨多休息几日,但第二日宝馨就又过来了。清晨启明星渐渐褪去光芒,天泛着蟹壳青,朦胧未明的天色里,她提着宫灯走在廊子上,如同漂浮在黑暗里的一抹明星。   她跨过了一道道门槛,迎面走过来的宫女太监,见着她,目光有些怪异,却还和往日一样纷纷退让到一边。   她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走了寝殿的最里头,以前只有给朱承治守夜的时候,她会睡在他脚踏那里,后来他成少年之后,她就不怎么踏入内室。凌晨过来问他有没有起,也只是询问方英或者是外头候着的小太监。   今个是方英守夜,他在里头就知道宝馨来了,急急忙忙赶出来,压低了声量,“徐姐姐怎么不好好再多休息几日呢?”   宝馨掖手笑道,“休息甚么呀,要是再休息,指不定还会出甚么事呢。殿下起了?”   方英看了一眼身后,“还没呢,昨夜里弟弟瞧着殿下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没见睡着。到了半夜才睡过去,这会子恐怕还不能起。”说着,他又叹气,“殿下也知道姐姐委屈呢。”   宝馨握紧拳头。   “在这宫里,哪个人不受点委屈?”宝馨脸儿低垂,半真半假的感叹。   这话戳中方英的心窝子,掖手站在那儿和她一块感叹,“可不是,咱们这些人喃,命苦。甚么事儿都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感叹了会,里头小太监虾子一样的弓腰提溜跑出来,“方哥哥,里头殿下醒来了,问你和谁在外头说话呢,叫两个进去回话。”   方英一惊,自个不过出来这么小小一会,殿下既然就醒了。   他警醒起来,双手握在一处对宝馨打千,“待会还请姐姐多多在殿下面前担待一二。”他讨好的笑,宝馨也微微曲了曲膝盖。   两人一同进去,只见着里头放着一张拔步床。这天下器具要说最精致的,自然是皇宫,宫内齐聚了各色能工巧匠,手艺巧夺天工。但若是论精巧那还是江南一带是顶尖儿。最近从苏州等江南地方,给京城贡上了一批南边做工的家具什子,东西交到王皇后手里,王皇后分了一张拔步床过来。   惠妃改不掉自个的老习惯,舍不得用,干脆一股脑的给儿子用上了。   拔步床像个小型的屋子,整个都是用紫檀木做成的,外雕刻各种花草树木鸟虫,连鸟儿羽毛的细羽都雕的仔仔细细,里头一张床,还有个放细碎小东西的小几。   里头朱承治已经醒了,他靠在床上,后背让太监塞上个软枕,他昨夜里头睡的不好,连带着今天的精神头都不太好,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   “奴婢拜见殿下。”意外的女声叫他精神一震,放下手一看,正好瞧着宝馨跪在那里。   “怎么宝姐姐来了?”他吃了一惊,宝馨受的委屈太大,他不好和自个亲娘争出个对错,而且真争起来,吃亏的还是宝馨。所以人带回来之后,就着人送去好些药和锦缎,顺便让她好好休息。   不过送这些东西,朱承治心下总有些惴惴,这些东西看着是很好的,可是比起之前受的罪过,这些东西一文不值。他叫宝馨多休息几日,未必也不是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起来,快些起来。”朱承治说着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起来,谁知一起来,早晨初醒的窘状一览无余。朱承治低头一看,唬的一屁股坐回去。手搭在被子上,满脸的尴尬。   宝馨听他叫起,站起身子来,脑袋一抬,就见着少年郎慌慌张张躲回被子里头。   他满脸涨红,脸转向床内,缓了那么几息,才转过头来,“不是叫宝姐姐多休息几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宝馨脸儿低垂,拔步床里头挂着一盏灯,灯光照在她的面庞上,橘黄的灯光照的她越发肤如凝脂,脸庞饱满。她垂手站在一旁,和以往一样,侧头对他笑,“殿下疼我,可是我不能真的仗着殿下的疼爱,就真的不来伺候了,不然我来这儿是做啥的呢,叫人听说了,指不定又要起甚么风波。”   她话语软软柔柔,官话里头夹杂着些许不那么明显,但也不容易叫人忽略的软软调子。好似北方平地上飘起了江南的纤纤细雨。   方英呵腰站着,听着这柔软腔调,也忍不住眯了眯眼儿。   朱承治似乎被她这有意无意间展露出来的调子弄得有些发懵,宝馨走上去,“殿下要起了吧?”   朱承治捏住被子的手紧了紧,他虚虚抓了一把,“宝姐姐先出去一下,让小太监们进来。”   一大早起来,比起洗漱梳头,他第一件事就是召官房伺候,这些污秽事儿他哪里敢叫宝馨看见。   宝馨点头,“也该的。那我去外头候着,殿下好了叫我。”说罢,退了出去。   宝馨出去之后,朱承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可何处不一样,他却完全说不上来。   宝馨出了内室,站在帷帐旁,听着里头的动静。有些事不要操之过急,细水流长反而才会更加不可撼动。她在床上一宿未睡,盯着帐顶,将自个的优势和劣势统统想了个遍。她坏就坏在是个宫女,没有权势,太监还有二十四衙门可以谋前程,宫女却难。她就算去考女官,也还要熬资历。在熬出来之前,王皇后和惠妃动动指头就够她受的了。   她也有优势,就是她比王皇后和惠妃都离朱承治更近,王皇后人在坤宁宫,端着母仪天下后宫之主的架子,怎么可能对朱承治关心的无微不至?何况早年王皇后所作所为,早就让朱承治给她下了定语,送来的甜食等都赐给了小太监。   至于惠妃,宫规在前。嫔妃不得亲自抚养儿女,就算她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也没法使。   只有她,在朱承治的身旁,又管束着他身边的人,只要在这一方院子的天地里头,任何风吹草动统统都瞒不过她。   何况她还是一路陪他走过来的人。光是这一条谁都比不上。   宝馨站在那儿,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照出半圈淡淡的阴影。形状优美娇媚的唇角微微向上勾,她捏着自个的指尖。   既然如此,那么就比比看。到时候谁输谁赢,可不是王皇后和惠妃能说了算。   眼儿眯起,将千转百回的心思都给藏起来。   里头传来太监的击掌声。   宫里不兴时不时大喊大叫,主子们有什么需求,太监宫女们能不开口的就不开口,以击掌为号。   宝馨听到这声响,知道朱承治身上料理的差不多了。她一手拨开帷帐走进去。朱承治已经漱洗的差不多了,身上常服也穿上,只是头发还披散着。   他坐在椅子上,小太监取来梳篦箱,宝馨熟门熟路的走到他身后,拿起梳子就给他梳头发。   梳发也有诀窍,梳齿刮过头部穴位的力道不同,效果也不一样。那些管梳头的太监还专门向师傅学了三四年的手艺。宝馨不像那些梳头太监讲究,给他用宽齿梳通一遍,然后再用齿子密的篦子。   朱承治坐在那儿,瞧着她站在自个身后,两人的脸照在同一张镜子里头,指尖儿抖了下。   “宝姐姐没事就好。”   宝馨知道他说的是哪桩,低头笑,“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朱承治原本她怎么也要缓上那么一段时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出来。他望着镜子里头的她,她的年纪放在外面,恐怕已经是好几个孩儿的娘。但她脸上却还是洋溢着青春的光泽,没有一处不展现着活力。   他当时对亲娘说,他把人当乳娘。这话他都不知道那会是怎么说出口的。她这样怎么可能是那种小小年纪就浑身上下冒着俗不可耐妇人模样的乳娘?   宝馨把他长发高高梳起来,掐在虎口,一手接过来太监送过来的头绳,紧紧扎在发根处。   “还是现在好。”朱承治说。   宝馨略带奇怪嗯了声,“难道以前不好?”   朱承治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自己长大后,宝馨待他总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不管他怎么靠近,两人之间总有一道沟壑,将他们分的泾渭分明。哪怕他想要跨越过去,但她却一直保持距离。   这叫他不安又有些挫败。   “那、我就现在这样吧。”宝馨对镜子里头的朱承治笑。她弯了弯两边的唇角,唇边就起了两个浅浅的梨涡,那可爱的小窝差点叫他伸出手去触摸。   辛亏他早些发现自个的意图,死死憋住,才没做出如此登徒浪子的举动。   年岁越大,他就越想要亲近她。小时候,他能见着的就是那个冷宫小小的分割出来的一方天空,她闯了进来,护他照顾他。年纪越长,越发知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对她就越发珍惜起来。   宝馨给他打理好,早膳提过来,又给他布菜。   方英在一旁瞧着,总觉得一切和过去一样,但又有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毕竟这两个在过去好的焦不离孟秤不离砣的,最开始殿下除了她之外,都不叫其他人近身。   可和当初有些不一样。   朱承治读书去了,宝馨送他出门,回过身来,又是大宫女该有的冷淡样。她叫人给春桃送去几样绣样。   春桃帮了她的事,她知道。之前她就注意和惠妃身边的人结交,临到头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领了人家的这份人情,怎么样也该表示表示。送金银的太扎眼,也容易叫人看出端倪,送一些女红彼此都知道就行了。   她缓缓的迈着步子走着,四处看一眼,皆是朱墙琉璃瓦。宫里头不管到哪儿几乎都是这两个颜色,着实有些乏味。   朱承治这天的书读得有些心不在焉,等着下课就打算往外头跑。他这会十三也要十四了,身子骨往上头长。学文之外也要开始学骑马射箭。   就中午那么一小段的休息,他还是想要快些赶回承乾宫,好和宝馨呆一块。   谁知道走到半路,坤宁宫的人截道,说皇后娘娘有请。王皇后是宫里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天家讲究一个孝字,他也不好当面驳回,只好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面阔九间,气势只比乾清宫那儿小一点。   朱承治被领到了东暖阁。   王皇后早就等在那儿,见着朱承治进来,满脸是笑,朱承治跪下请安,她道,“都是自家母子,还用讲究个闲礼儿?起来吧。”   朱承治还是给她磕了个头,才起来。   王皇后一手依在宝座手边的小方枕上,上下仔细打量朱承治,只见着面前少年伸长颀长,相貌秀气,只是还在长,还完全展出男人的阳刚之气。   朱承治记得王皇后横插的那一斜杆子,他和王皇后从未亲近过,起先是王皇后不愿意和个妃子生养的皇子有个太大关系,后来是王皇后瞧着生子无望,才拉拢他。就算王皇后表现的再熟络,到了他这儿也要减掉三四分。   王皇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会,掖着帕子擦眼睛,“大哥儿终于长成个大人了。见着你终于能立住,我就能放心了。”说着擦拭了下眼角的泪,“那会子你刚出来的时候,可怜见的,小小个人儿,都担心养不大。这会可好了。”   朱承治虚步上前,“臣叫母后担心了。”   王皇后摆摆手,“做娘的担心儿子是世间的常理儿。”她叹口气,“你好好读书,再长大些,或许就有转机了。”   “是。”   “来,好孩子坐下。”王皇后指着手边的位置叫宫女摆上绣墩,朱承治推辞过好几次才坐上去。   王皇后等他坐定,开始问他起居。每日里甚么时候睡,早上甚么时候起,教书的侍讲官们如何,平日里吃用如何。   朱承治嘴上应答,心里烦躁。皇子们的作息都固定的,还来问他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采取行动!   王皇后:行动起来!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Aman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9-08 07:46:34 第39章 乱象   王皇后平日打理六宫,事务繁忙, 亲生女儿倒还也好, 起居可以过问她身边的教养妈妈。但对朱承治就没那么容易,他自个有生母,又长的这么大了, 也不好过问的太仔细。等到人站到面前, 这一股脑问出来, 表示自个的关切之情罢了。   朱承治一一回答, 口齿伶俐清楚。王皇后上下看了好几回,和当初见着的那个瘦小干瘪的孩子几乎完全不同。   这孩子还是个聪明孩子,只需要她稍稍做出表示,就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说着,她叫宫女给他搬来绣墩,让他坐下。   王皇后胳膊肘压在那儿,“大哥儿好,那就比甚么都强。瞧着你好, 我也就放心了。”她攥着帕子感叹两声。   朱承治立刻接话, “儿臣最近一直未能前来探望母后,儿臣不孝。”说着, 他就要站起来,给王皇后跪下,王皇后指挥着左右宫女搀着他,不叫他真的跪下去。   “母后知道你忙呢。你长大了,事情也多。”王皇后满脸慈祥, “等到你再大些,肩上的担子更重呢,咱们母子两个,不急在这么一时半刻。”   说着,王皇后令人取来果盘,里头堆满了各色干果,朱承治不好吃甜,意思两下吃了两三个就放开了。   朱承治心下算着王皇后什么时候放他走,王皇后叫他来,应当是为了所谓的母子情。他自小由太监抚养磕磕碰碰长大,后来又跟着生母住在承乾宫。对王皇后这个嫡母的印象,不比宣和帝要深刻多少。   只是手里的助力能多一份多一份,既然王皇后表出善意了,也不能把人往外头推。   “现在外面的人还是向着你的。大哥儿。”王皇后道,“你好好读书,好好出息给人看,到时候该你的,还是你的。”   朱承治眼睛眨了下,东暖阁内静悄悄的,外头飞来一只雀子,仰首叫了好几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多谢母后。”朱承治低头应道。王皇后攥帕子,“上回老娘娘过寿,你出了个彩头,这很好。我就担心,那边的人又想出甚么个阴谋诡计来对付你。”   阴谋诡计?朱承治眨眨眼。齐贵妃还能想出其他个什么招数?   下毒?或者是干脆诬陷他谋反?要不是这两样,他还真想不出能有个什么招数对他管用。   “母后,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提醒。”   “大哥儿,”王皇后肃起脸色,正坐在宝座上。一改方才的闲适,“大哥儿该知道,现在如今不同以往。眼下你长大了,而且越来越有出息,有些人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要借此掰倒你。”   王皇后说着想起上回大公主和她说的话,“你大了,有些事也该懂。做事不可胡来,到时候旁人倒是没关系,可是你要是有事可就真坏了。”   朱承治略一思索,对王皇后一揖,“还请母后明示。”   “这个你回去慢慢想明白就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出纰漏。”说着,她坐在那儿,“你和瑛姐儿也有段时日没见面了,你去和她说几句话。”   王皇后说着,召来太监,带朱承治去和大公主见面。   朱承治乖顺的颔首,和太监去了。朱承治一走,东暖阁内安静了下来。王皇后挺直的腰杆慢慢松下来,女官给她在身后叠了一个软枕,塌陷的腰有了个着力点。她长舒口气,“待会叫瑛姐儿和大哥儿多说几句话,姐弟两个,多说几句话。以后恐怕是没这个便利了。”   女官应了声是,叫宫女传话过去,一个小宫女拿来捶腿用的玉捶给她捶腿。身上的不适缓和了些,王皇后睁眼,“希望他不负我对他的期望。”   “大殿下是个孝顺的人,娘娘对殿下好,殿下自然会投桃报李。”女官道。   王皇后点点头,旋即又轻声叹气,“早知道今日,我早就把他弄来他养着了!”   这可难,当年大殿下可是惠妃隐瞒着众人生下来的。侯良玉一张嘴紧如磐石,王皇后这儿没人报信怎么可能知道还有个皇子在?   “娘娘宽心,现在不也是一样么?”   王皇后摇头,“这半路出来的,终究和自小一块养大的不一样。”她说着有些失落,隔着个生母,能亲密到哪儿去!幸好惠妃懦弱,唯她马首是瞻,要是来几个心思伶俐不服管教的,好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女官在坤宁宫也有段日子了,知道王皇后心中纠结,想要个自个的孩子是不可能的,帮衬别人的儿子也是迫不得已。在宫里执掌宫务多年,哪怕处于劣势,心里也依旧是高高在上。任何事都想牢牢抓在手心。   “娘娘,现在娘娘还不是所有皇子公主的母亲?上回娘娘不也是管教了大殿下一番?惠妃娘娘也没有阴奉阳违,娘娘大可放心。”   女官的话,说的王皇后心中舒服,面上的表情都轻松了两分。   “嗯。”她压在后头的软枕上,“我现在除了大哥儿的事,也就瑛姐儿。他们姐弟两个多亲近亲近,日后对瑛姐儿也有说不尽的好处。”   “娘娘说的没错,”女官侍立一旁,“大公主和大殿下姐弟情深,到时候大公主的日子也轻松些。”   大公主已经十五岁,虚岁已经十六七了。王皇后再百般不舍,过不了多久,宣和帝就要给她选驸马。   嫁出去出宫之后,她这个做娘的,手再长也有鞭长莫的时候,到那会儿,就要靠下头的兄弟了。   她亲近惠妃母子,可并不是仅仅为了自个,还有瑛姐儿。到时候她的苦心可没白费。   朱承治在院子里头的秋千上见到了大公主。   坤宁宫里头就大公主一个孩子,王皇后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口里,她喜欢荡秋千,就叫人在院子里头扎了抬秋千。大公主人坐在秋千上头,秋千架子一边一个宫女在后头推。她坐在上面,秋千荡起来,她欢声笑了一路。   朱承治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在心里默默数到五十,大公主从秋千架子上头下来,走到他面前。   今个天气凉爽,加上人坐在秋千上,后面有人推,浑身上下干干爽爽,半点汗都没出。   “大姐姐。”朱承治对她拱了拱手。   大公主给他稍稍福了福,“大弟弟来了,”她打量一下朱承治,“弟弟可好久没来了,前头刚读书回来?我这儿正好有句话不怎么明白,大弟弟给我解释几句。”   朱承治心下不耐烦,但还是笑,“好。”   大公主胡搅蛮缠的本事高,缠人的本事更高,朱承治在坤宁宫留到快到午膳的时候才回到承乾宫来。   急匆匆吃了一顿饭,小憩一会儿。又要起身去学骑马射箭。   等到回来一身臭汗,宝馨叫人准备了热水,让小太监进去伺候,自己守在外头等候吩咐。朱承治以前沐浴是她来伺候的,后来她见着年纪大了,又怕那些个宫女有胆子大的干出什么事来,干脆全用太监。   她等了好会,方英出来,“徐姐姐,殿下差不多了。今个殿下可真累着了。沐浴的时候,人都快要睡着了。”   “这个我知道了,待会你叫人准备点汤水来。”宝馨说完,一提裙子迈过门槛,朱承治换了一身竹青直裰,头发披散着。手里拿着本外头的话本在看,周边太监给他整理头发,还有个小太监,抱着他的脚修趾甲。   朱承治看了话本子几眼,脑袋从书本上一抬,冲她招手,“宝姐姐到这儿来。”   宝馨应了声走过来,朱承治叫人给她摆了张绣墩,她坐上头,半真半假抱怨“我今天可真累死了。”   他这话叫几个太监吓得一哆嗦,“殿下千秋,不能说那个字儿。”   “大胆,要你们多话?”朱承治一横眼。   那几个太监们吓得不敢言语。宝馨打圆场,“你和他们置气甚么?关起门来,自然要松快些,和外头似得,那也叫人吃不消。”说着,她在一边的果盘里头挑了个个大的石榴,让太监切开,掰出里头的石榴籽儿给他吃。   贵妃榻边放着个玉白小碟儿,剥出来的石榴都放在上头。朱承治伸手来拿,倒是把刚才那段给忘记了。   “大殿下今个累着了,那就好好睡一觉。书要读,但人也总不能给读成傻子了。”她手里忙着,嘴里在说话。朱承治瞧她修长纤细的手指灵巧的剥开一边皮,指甲挑剥,里头的籽儿就出来了。   她剥石榴不是很在行,一不小心,指甲碰坏了娇嫩的石榴籽儿外头那层薄薄的皮,石榴汁染上了白皙的肌肤。朱承治瞧着,莫名想到那些话本子里头书生后花园偷会小姐,小姐指头上那凤仙花染过的红红指甲。   “宝姐姐不染指甲?”朱承治问,“我瞧见很多女子喜欢染呢。”   宝馨拿着帕子把手擦干净,抬头自嘲,“我那儿又没有凤仙花,再说了,也不是甚么娇贵人,手指上染得红彤彤的,到时候又要被人说嘴。”   朱承治下意识忆起宝馨被罚跪的那一幕,他去抓宝馨的手,“宝姐姐,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宝馨沉默了一瞬,笑出来“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她说着手从他掌心里头抽~出来,“不过这会子,殿下还是好好休息。”   说着,她把那小碟往他跟前推了推,“快些吃吧,我辛苦剥出来的,要是不吃,功夫可就白费了。”   朱承治嗯了声,抓了一把在手里慢腾腾的吃。   朱承治半躺在那儿,目光触及她的发髻。宝馨有一头好头发,不过她没有细心打理,只是盘成宫女里头常见的式样,然后戴个簪子就算了事。   “给宝姐姐再置办个头面吧?”朱承治突然开口,“这样也未免太素净了,和庙里头的姑子似得。”   宝馨捂住胸口,杏目圆瞪,吃了好大一吓似得,“我的殿下,这话可别说了。”她说着叹气,“宫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干甚么?到时候飞来横祸,就坏了。”   朱承治脸色一坏,他躺了回去,双手交叉放在腹上不说话了。   宝馨依然和没事人似得,说说笑笑,和他说两个宫女间的小斗嘴逗他开心。宝馨说完,两眼一瞥,见着朱承治脸上多少笑,丧气道,“殿下怎么不笑呢,下回我可真的要找教坊司那些说快板的,给学些手艺了。”   朱承治哭笑不得,他牵拉了下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宝馨手指轻轻戳在他脸颊上,忽略一旁太监们惊骇欲死的目光,指尖轻拉住他嘴角两边,就往两边拉。给他造出个笑来。   “殿下真是想要我安心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宝馨松开手,半是感叹半是无奈。朱承治揉了揉自个的脸,刚才她指尖轻轻戳在他脸颊的肌肤上,圆润的指甲点在哪儿一点都不痛,反而激起了一阵细细麻麻的触感。   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浑身软绵绵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呆呆坐在那儿,宝馨伸出手掌在他面前一摇了摇,这才回过神来。一股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羞恼从心底里头窜了出来,他板起脸,“宝姐姐,刚才你不能那样!”   哪样?宝馨故意迷茫着眼,和他打马虎眼。   他那积攒起来的气势一泻千里。他恼火的歪头一躺,直接躺倒在榻上,宝馨等了好会,不见他动,伸手推了推,也没见他有动静。   她站起来,走到一边。   外头小太监来传话,说是惠妃知道儿子今个累着了,所以不用他到前头去和她一块用晚膳了。   宝馨嗯了声表示知道。   叫侍立一旁的小太监拿了一把宫扇坐在他身边慢慢摇。   过了好会,摆放在一边的西洋钟指针拉直,当当当响起来。   朱承治原先和宝馨置气,自个躺下去,没成想累着了,闭上眼困劲一上来,竟然真睡了过去。钟声入耳,终于把他睡着的那股劲头给驱了。   他呻~吟一声,伸手捂住额头,支撑着叫自个转过身来。宝馨在一边守着,他匍一翻身来,睁开眼就见着她。   宝馨见他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伸手捂住额头,马上扶住他的背,帮着他坐起来,“睡多了头疼是吧?”   小睡不能太长,不然醒来之后,头疼不说,到了晚间还不容易入睡。   宝馨扶着他坐好,站在那儿,身子微微一转,一杯温茶就送到了手里。给他掀开茶盖,递到他手里,朱承治一饮而尽,靠在她身上。宝馨由他靠了会,觉得他差不多缓过来之后,伸手推了推,“好了,该自个坐直了。”   “再靠会子。”朱承治靠在她肩上。靠的太近,能嗅到她身上有隐约浮动的香味。他仰头看她,眼角的光正好扫到她的眉尾。她的眉毛拿小剃刀修过再画,眉尾画的平稳精致,他在宫里也能看到好些十五六的女孩子。宫里的孩子知事早,到他这年纪上,也是躁动不安的时候,对着那些女孩子,他总觉得那些年轻小宫女青涩的厉害,并没有多少悸动。   “殿下这么做,到时候话传出去指不定多难听。”宝馨手掌压住他的肩膀轻轻往外推。   宝馨才一动作,朱承治冷哼,“只要在承乾宫里头就不会传出去。”   不会?宝馨想起前几年自个刚到承乾宫吃了方英的算计,结果回头冯怀那里就知道了。这宫里头到处都是眼睛耳朵的,她有时候只敢四周没有人的时候才敢和朱承治说会悄悄话。   几年下来承乾宫被整治了好几次,朱承治的手段要粗暴直接许多,渐渐的洞也补上了。只是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和冯怀见面,也不知道冯怀是不是还能探察到这里的消息。   宝馨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笑,知道又怎么样?各人管各事,他能伸伸手,那是情分不是本分。最后的路还是要她自个走。   “那也不成,要是娘娘知道,说我勾~引殿下学坏,非得扒我皮不可。”宝馨说着手掌推在他脑袋上,把他整个人都给轻推到一边去。她叫来太监伺候朱承治穿衣。   朱承治眼睁睁瞧着她去了,心下失落,伸长双臂,任由那些个太监往身上套衣裳。   “殿下,要不奴婢待会替殿下给徐姐姐带个话?”方英精得很,凑上去偷偷道。   要是在外头,这就叫做挑唆主子学坏,要被拉出去打一顿赶出门去的。不过这宫里,和外头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太监离皇子更近,替主子们办些事儿,只要料理妥当,也不会有个什么。   朱承治听到这话,极其心动,要带个什么话呢。说‘我能保住你’?还是说‘不用怕’?朱承治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在脑子里头翻了好久,都觉得太过轻佻。   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罢了。   宝馨到了外头,找过之前伺候朱承治出行的小太监,问今个朱承治在坤宁宫见了谁。   只见王皇后,不用这么久,就算是真母子也说不了那么久的话。   “殿下还和大公主见了会子面,说了好些话。”小太监回道。   宝馨听了,脸上露出笑,伸手塞给小太监一块碎银子。   小太监接了,“多谢姐姐!”   今个在坤宁宫见了王皇后,又见了大公主。宝馨想起大公主的年纪,有些了然。在心头上绕了两圈之后,也就不再想了。   晚上她回到住处,朱承治年纪越来越大了,再叫她睡在那里守夜,到时候惠妃骂她的那些话就要被坐实,所以她晚上就不在那里了。   她拆了头发脱了衣裳躺在床上,又安稳的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她梳洗整齐,外头给她干杂活的小宫女候着,见着她开门,先立在那儿低头,然后抬头笑,“姐姐好,昨个姐姐歇得可好?”   宝馨伸手扶了扶头发,“嗯,还不错。今个来收衣裳的?”   宫女做到她这步,虽然比不得上头嫔妃们自在,但在宫女里头也有些脸面了。下头也会有人给她干些杂活,例如这个给她收脏衣服的小宫女。   “嗯,姐姐把要浆洗的衣裳都交给我吧,待会叫人一块送到浣衣局去。过两天,姐姐能拿到干净衣裳了。”小宫女年纪还小,瞧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大,却口齿伶俐。   宝馨侧开身,让她进去,小宫女手脚麻利的把衣服给搬出来。   “姐姐最近有甚么衣服尽管拿来,听说浣衣局那儿从外头弄来不少新人,人手充足。”小宫女进宫到底还不久,不明白浣衣局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话儿轻轻松松就从口里说了出来。   宝馨却一惊,浣衣局是皇宫里头最脏累的地方,发到那里的不是些获罪的宫女,就是些罪臣家眷。没听说宫里最近出什么变故了,难道外头出事了?   西厂全名西缉事厂,之所以是西厂,是为了和东厂区别开。   东厂与国朝同寿,算来也有百年多的历史了。百年来,东厂发展壮大,各色番子等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西厂才成立没多久,和东厂比起来,乍一眼像是个才会走路的孩子和个壮年男人似得。   可要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西厂设在了灵济宫,偌大的庙宇是他们办公做事,甚至审理犯人的地儿。拷打犯人,难免有些不雅,掌事的是个太监,有些讲究,不想院子里头漫着股怪味儿,叫人给打造出个地牢来,把那些原本千娇玉贵的朝臣给塞进去。   地牢内阴冷潮湿,空气里头充斥着皮肉的血腥味儿。   刑架子上挂着个瞧着似人非人的怪物,之所以说是似人,那是因为最上头挂着个毛发蓬乱的一团,仔细看,勉强还能瞧出是个人脑袋。之所以说非人,那是因为脑袋以下瞧不见半点儿像人的地方,两条手臂上的肉已经全没了,两条森森白骨棒悬那儿,上头还覆着薄薄的没有梳刮干净的肉。   刑架子前头摆了张官帽椅,冯怀坐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端详着面前的“杰作”。   他模样生的俊俏,眉眼俊长,一张方口不似女人那么娇俏,但也不似北方男人那样阳刚十足,他折了个中,蕴含南边水乡独有的柔和,也不显得过于女气。   “对不住。”冯怀向一旁伸出手,左边的大珰立刻给他奉上了一碗茶,“我这西厂前段日子才搭起台子,戏角儿都还没琢磨出来呢,只能给李大人您上这些个小菜了。”他说罢,勾唇一笑,眼里露出惊心动魄的杀意来,“怎么样?李大人,这‘梳洗’可曾享的舒心?比不得您在府里头和那些娇娘你侬我侬,但这也算是活络活络筋骨,您说是不是?”   这‘梳洗’还是冯怀从东厂那里学过来的,把犯人架好,用铁齿琵琶梳用力在躯体上梳刮,不消几下肉去骨露,人就是个废人了。   修长漂亮的手指掀开了茶盖,碧螺春的清香从茶盖里头溢出,只是被外头浓厚的血腥味儿一冲,没了影。冯怀也不在意,他吹拂了一下茶面,将上头漂浮这的茶叶给吹到一边去。啜饮了一口,真不愧是苏州太湖那块儿出产的茶叶,喝一口,那香味儿顺着喉咙往浑身上下各个毛孔钻。   这才是真正的苏州味儿呢。   他把茶盏合上又放了回去,姿态优雅,“李大人,你千里迢迢的,从福建建宁跑到北京,可不是为了到这儿来春花秋月吧?我手下的番子说你这几日在好几个京官打交道,”他说着鼻子里头冒出一声哼笑,“李大人自以为乔转打扮成了个富商番子们就瞧不出来了?这天下没有瞒得过我们的事。”   那人低垂着头,依旧一言不发,冯怀倒也不气恼,继续斯条慢理,“李大人我刮了您两条手的肉,可没割您的舌头。”   囚室内依旧一片静寂,他双眼微微一眯,大珰大步走出,不消一会,抱来个孩童。那孩子五六岁大,这一路上被掳了来,早就吓傻了。   “李大人您瞧瞧,你儿子来看您来了,您的爹您不在意,可这儿子您还能不要?咱家特意费了好多功夫,叫人从建宁您的府邸里头把人给你带过来,和大人您团聚享享天伦之乐。”   明明就是他把人给抓起来给整成了废人,却还是一副心怀菩萨心肠的模样。   那孩子瞧着上头的骨头人,回过神来,吓得嚎啕大哭。   孩子哭声终于叫那人儿有了反应,极缓的抬头,见着那个孩子,嗓子里咕噜咕噜着冒着声儿。   冯怀施施然从官帽椅上起身,看向身后的两个珰头,“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直接出了牢门。   外头曹如意早就候着,见着冯怀出来了,连忙张罗着给他梳洗换衣,身上那套曳撒沾染上了血腥味,立刻了套干净簇新的,上头还熏了熏香。   “厂公辛苦了。”   “福建建宁的那个建宁卫指挥同知还真是个硬骨头,两条手肉都刮没了,还是一声不吭的,把他儿子弄了来,才开了口。”说着冯怀坐好。   “这人都有个弱点,拿住了可不就是和拿蛇七寸似得?”曹如意给他收拾好,上了杯苏州那边来的好茶。   冯怀一笑,摇摇头,他伸手拿了来,喝了口,想起件事儿来,“我最近要回宫里瞧瞧,你给我置办个东西。”   冯怀现在执掌西厂,一天里头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办案子,宫里也去,绝大时候是在宣和帝跟前站站,免得叫人钻了空子,被人离间了去。   “厂公想要置办些甚么?”曹如意毕恭毕敬。   冯怀略略思索了下,“你知道未出阁的女孩儿该办甚么?”   这话可真的把曹如意给问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上论坛发帖:请问该怎么给女孩子挑礼物?   下头回帖:   哈哈哈太监还要给妹子挑礼物!!!   冯怀笑眯眯:请你西厂一日游哟 第40章 落寞   曹如意手臂上还垂着冯怀换下来的曳撒,曳撒上沾染着牢房里头的血腥气, 专门给这位厂公休息的卧室里头, 为了祛除这股味儿,专门点上了浓浓的熏香,可是浓厚的熏香也压不住衣服上的血味儿。   厂公才从牢狱出来, 浑身上下的肃杀都还没散去, 就问他未出阁的女孩儿要置办些什么。这么个事儿他哪里知道!太监下头没了一块, 女里女气的, 可又不是真女人,谁也没做过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咋能知道呢!   果然厂公乃非常人也,这前一刻还血雨腥风,眨眼间,却问起了闺阁之事。   曹如意嘴翕张,不好意思说他自个没做过女人不知道,转口问,“厂公置办这些可是给二公主三公主准备的?”   这话, 引来冯厂公眼梢一瞥。他才从地牢出来, 浑身杀气尚在,那一眼瞧的曹如意险些双腿一软给跪在地上。   曹如意能跟在冯怀身边, 自然有几分本事,立刻朝着自己的嘴扇了个巴掌,“瞧奴婢这张嘴!”巴掌打在脸上啪啪作响,他打完又笑,“应当是哪位老太吧?”   太监尊称宫女们为老太, 尤其是宫女和太监们结为菜户之后,宫里人就说某老太与某老公结为兄弟。   冯怀闭上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这下曹如意又为难起来了,宫女哪里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别管年岁多大,两只脚进了宫门那就算作皇帝的女人。皇帝可以随性临幸,都算是开了脸的。   曹如意心里腹诽,这话不能只说,只能斟酌道,“奴婢听说,未嫁的女孩儿最喜欢上好的胭脂膏子之类的,要不就是爱那些新奇的绣花样子。”说完,臂弯里头挂着衣服退到一边。   半晌他都没有听到冯怀的声气儿,心下惴惴,不知道自个是不是哪句说的不对,惹恼他了。   他正担心呢,听到冯怀那边幽幽一句,“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   是‘有几分道理’而不是‘胡说八道的货’,看起来厂公算是认可他的话了?   曹如意喜出望外,“那厂公的意思是……”   冯怀靠那儿,“做针线太费眼睛,何况绣花样子,外头带进去,恐怕也比不上宫里头精致,胭脂膏子之类的,恐怕要扬州的才好。”   “厂公只管放心,扬州的脂粉对于咱们来说易如反掌,不一会儿就能给您老人家半齐全了。”   扬州脂粉倒是些好东西,宫里头,后妃们用的不少也是从扬州那边进贡来的,扬州香粉天下闻名,轻、薄、香三点齐备。还是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冯怀靠在那儿,双眼盯着帷帐,“罢了。”   脂粉之类的玩意儿,宫里头从来不缺。京城外头卖的也有各种货色,就算拿来也没有多少稀奇的。   曹如意以为自个能博个彩,没成想,竟然最后还是叫冯怀给否了。他面上讪讪的,退避到一边。   冯怀端坐在上,他不说话,曹如意也不敢吱声,室内又安静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外头黑洞洞的没有半点月光。隔扇的万字福样外渗透进夜色的冰凉。   曹如意忍不住把冰凉的手指往臂上挂着的衣裳下缩了缩,“厂公,夜深了,要不早些安置了吧。”   冯怀嗯了声,而后又抬手,“待会你到外头给我传句话,那个姓杨的家伙的供词儿今晚上就给我都弄来。”   地牢里头关的那个建宁卫指挥同知在家乡和他的那个老父一道横行乡里,后来被仇家给告发,姓杨的心里有鬼,生怕被问罪丢官儿,自个带了银钱到京城来行贿探路,谁知被西厂的那些个番子给探察到了,一不做二不休,抢在东厂之前,直接把人给抓了来。   这不是西厂办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要和东厂相争,那就必须抢在东厂之前。要不然,东厂和西厂又有什么区别?   曹如意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答了声,躬身去了。   过了两三日,西厂提督把整理好的供词还有各色人证物证送到宣和帝面前。西厂把那个进京行贿的杨同知的底儿摸了个透顶,甚至他私下偷偷和哪个京官见过面,和下头哪个谁接过头,都一清二楚。   国朝之初,对官员有严厉的约束,为官者,不得贪污狎妓,抓着了动不动剥皮伺候。这么些年下来,早年的法度早已松弛,为官者无人不贪。不过私底下大家沆瀣一气没事,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会拿着贪墨两个字去攻讦人。但是这离开任地擅自入京,那就又另外一桩事儿了。   地方职官没有调令,谁也不准擅离职守。这人直接从福建建宁卫给一路跑到了京城,那是大大的坏了规矩。   宣和帝拿着手里的奏报,很是满意。   “不错,你做的还算可以。”宣和帝笑道。   这位皇爷不爱轻易夸奖人,侯良玉做了那么些年,在东厂兢兢业业,也少得他几句赞誉。冯怀一个后生,做了几件案子,反而得了头筹。   “奴婢不敢,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罢了。”冯怀跪在地上,俯下身子给宣和帝磕头。他姿态谦卑的很,样样以宣和帝为尊。   宣和帝嗯了声,“最近的差事你都办的不错。”他放下手里的奏报,双手交十放在腹上,“最近西厂可有何事?”   这话是在问冯怀有何需求,冯怀执掌西厂,西厂如何自然是由他来操心,而不是宣和帝。这已经算是宣和帝莫大的奖赏,比赏赐直接的金银更好。   只要有了权势,那些富贵还不是跟着滚滚来?   “奴婢觉得,西厂的校尉,实在是太少了些。”冯怀匍匐于地,“要是专心致志办几桩案子还好,可要是刺探到的东西一多,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   “这样,好吧,就给你们西厂调派人手,另外你自己也可以到锦衣卫里头挑选几个得用的。”   冯怀大喜过望,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叩谢圣恩!”   冯怀从乾清宫里出来,浑身上下无不意气风发。从纱帽里头漏出来的那么一缕碎发都野心勃勃。   可不巧,冤家路窄,对面东厂提督侯良玉徐徐而来。这位在宫廷呆了近乎二三十年的大太监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十分稳重。   冯怀眼风一扫,停了脚步,对那边的侯良玉拱手,“候督主可好?”   常言道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西厂风光了,东厂这个老前辈,就有些暗淡了。冯怀还是很愿意给这位有些失去光彩的老前辈几分脸面。   侯良玉停住脚,他上下打量冯怀两眼,这颗新秀高高挂着高空上,引来所有人的注视。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侯良玉说完深深注视他。   冯怀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一老一少,对峙一般的注视。两人身后跟着的太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两个都已经走到太监能爬到的顶峰上头,自然不是外头市井里,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匹夫,这两人光是站在那儿,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会,冯怀嘴角挑起,“侯督主教训的是,晚辈受教了。”说罢退后一步,请侯良玉先行。侯良玉注视他,这后生脸上笑的恭谨,可眼底深处能探得一抹狂妄。   东厂历年的提督太监,都是在宫里历年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资历深厚的太监,眼睛淬炼的极其毒辣,一张人脸半丝动静都逃不过。   年轻人到底少了历练,轻狂的很。   侯良玉不动声色,转身离开了。   侯良玉先行离开,冯怀后行。曹如意跟在身后,咂嘴“厂公,你说这侯公公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冯怀冷笑,并不回答。   侯良玉那话他听得明白,这些日子来,为了替西厂立威,他拿了好几件大案子,其中有些人还是朝廷大员,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但那又怎么样?   西厂要立威,那就要有立威的祭品。自个能耐不够,做了鬼,也不能冤枉人。那些个罪名条条列出来,并不冤枉。   侯良玉说他做的太过,可要不是太过,他又怎么能有今天这般地位!   *   宝馨今个得了外头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个故人想要见一见她。她听见这话,就知道是冯怀,她人在后宫也听说现在冯怀有了大出息了,执掌新立的西厂,比当初做御马监的太监还要得意威风。   宝馨特意把自个收拾了一下,等朱承治到前朝读书,处理完些琐碎事,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抽身离开了。   她照着递来的消息,悄悄转过几个拐弯,路上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鬼鬼祟祟跟踪的人。这么一路到了个宫院里头。   一进门,就见着个猴脸小太监守着,见着宝馨来,打了个千儿,“徐姐姐好,厂公已经等徐姐姐好会子了,姐姐快些进去。”   “赵六儿!”宝馨多看了赵六儿几眼,这小子生的奇特,所以她有些印象,这么多年,人的长相气质难免有些变化,但是小太监们小时候去了势,以后再怎么长,长相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赵六儿弯腰,“多谢姐姐记得,等来日得空了,一定请姐姐吃酒,姐姐还是快些进去吧。”   宝馨嗯了声,抬起步子就往院子里头走。   这处宫院不是很偏僻,是个典型的四合院,她走到最中间的屋子,敲了两下,里头传来金玉似得声音,“进来。”   她推开万字福隔扇,走到里面就见着一个年轻后生,穿着一身大红的蟒服,下头的曳撒用金线条条纹绣着云海翻浪,那是炙手可热的权势。   冯怀见她,对她招了招手,那模样宝馨有些眼熟,突然想起这个还在苏州吴县老家的时候,两人玩闹,冯怀常常做的动作。那会他就这样抬高手臂招她过去,然后往她嘴里塞颗万宝记的栗子糖。   宝馨过去,给他道了个万福,“见过冯哥哥。”   冯怀失笑,“既然是叫哥哥,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怪见外的。”说着长臂一伸,“坐那儿说话。”   他指着屋子里头圆桌,宝馨嗳了声,在绣墩上侧身坐了,“前段时候听到哥哥高升了,却一直没给哥哥准备贺礼……”宝馨说起来有些羞敛,冯怀高升了,她却双手空空的来了。   冯怀毫不在意大手一摆,“你甚么时候学来这些个虚礼?我在外头收礼那也罢了,不过是收人钱财,你呢?”   “我以后说不定还有依靠哥哥的地方呢。”宝馨说着,一手扶在桌上。语气有些寂寥,这话可不是客套话,她在这宫里要想自在,光有一个朱承治还不够,可是冯怀可不是朱承治,没那么好糊弄。   冯怀听出她话语里的寂寥,安抚也似的抬手拍拍她肩膀,“我总有法子保住你。”   宝馨低头不言,两人沉默了好会,冯怀笑,“你今日别想这些扫兴的劳什子,今个我过来给你庆生的。”   宝馨咦了声,端起脑子仔细想了下,发现今个离自个生辰还有好几天呢,她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冯哥哥要是不提这事,我还真忘了。”   这还真不是客套话,她已经有好多年都不过生辰了,进宫之后,也没那个空闲过生。   “我这些年也是各种杂事缠身,现在终于有些空闲。”冯怀对宝馨的生辰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了,只觉得或许在今日。   他拍了拍手,只见着几个成年太监端着攒盒上来,攒盒打开来,太监们从攒盒屉子里头端出一碗寿面,然后几碟大小馒头,花头鸳鸯饭,梅花鲊。最后是一只玉白的酒壶从里头提出来,稳稳当当放到桌上。   宝馨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认出其中好几样都是宫廷菜肴,冯怀给她庆祝生日,还真做足了。   “宫里头没别的好处,就是吃上头多。”他说着,把寿面往她面前推了推。   寿面是江南的做法,拉的细细的,细如银丝,用滚水烫熟,然后过冷水,泡在鸡汤里头。略加少许酱油,撒上葱花。端上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仔细一瞧,面丝丝也没有糊。   宝馨眼红了,有些想哭。   “我记得在家的时候,伯母总在你过生的那天给你做碗面,那会你总说浇头不够,被你家嫂子暗暗瞪了好几回。”冯怀忆起往事,似乎已经隔了一个人生。记忆里烟雾笼罩,怎么也看不清楚,却因为这样,是最美的。   “娘做的面最好吃,嫂子就是丧门星,我咒她三天两回就撞见我哥偷女人!”宝馨握住筷子,狠狠道。那模样还真有当年她小泼辣劲儿。   小姑子和嫂子天生对头,她也没能例外。嫂子看她不顺眼觉得她在家吃白饭,赶快嫁出去好给家里挣份女儿钱,那会宝馨会织布也会女红,也能挣钱,不知道嫂子哪里来的脸挑剔她,两个人就争。宝馨娘在世的时候,回回都是站在她这边,叫媳妇吃挂落,等父母过世之后,嫂子立起眉毛就要把她许给能做她爷爷的士绅做小妾。   冯怀哈哈一笑,“你哥守不住她一个女人的!我特意叫人给你多盖了些肉浇头,免得你吃不过瘾。”   寿面按理说,就是个面,泡在高汤里头,撒上葱花就行了。可冯怀却吩咐人在上头盖上浇头。   “还是冯哥哥好,照顾我。”宝馨说着,筷子挑起银丝一样的面条往嘴里送。   冯怀看她端庄秀气的吃相,给自己倒了一杯太禧白。太禧白乃是御酒房酿造的酒,色如烧酒,澈底澄清,浓厚而不腻。   他持着酒杯,眉宇间蕴含几分落寞,“咱们都是苦命人,这吃人的世道,互相搀扶着走,好歹还记得自己也曾是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泪花闪闪:冯哥哥还是你照顾我!   冯怀微笑:小意思   朱承治一脸悲愤:我呢,还有我呢!!! 第41章 喜悦   冯怀手里的酒杯轻摇,太禧白色泽和烧刀子一样, 酒香醇厚。他一杯入喉, 酒水顺着咽喉而下。   宝馨停下筷子,冯怀话语悲怆,她也不好继续吃了, 也吃不下。   “冯哥哥。”宝馨抬头。   冯怀手顿了顿, 他放下杯子, 手掌摸了摸宝馨的发髻。和当年一样, “今日你过生,好好吃。”   前一刻还是悲,转眼间又笑了出来,冯怀的性子也有些阴晴不定,和朱承治有些相似。宝馨应了,低头把面条吃了个干净。   顺便还吃了几个小馒头,小馒头是真的小,小小的一个, 一手都能握住好几个。   “多吃些, 大殿下对你还好吧?”冯怀问,他不贪杯, 酒水喝了一杯之后,就停了。酒这东西,是好东西也能坏事,他这会子正得意着,也不能喝醉, 一醉就容易坏事。   这位大殿下有几分本事,早前他还是能知道承乾宫的事儿,可是这位殿下逐渐大了之后,对承乾宫的太监宫女管束也严起来,上下整顿了好几次,渐渐的他能知道的消息也不多了。   宝馨正好把最后一个漫头塞到嘴里。摆上来的吃食都精致,既然精致了,那就不能多。小小的一点儿,赛个牙缝都不够。听见冯怀问,她拍了拍手,“殿下对我倒是不错,只是……”   冯怀见她说话只说一半,干脆替她说,“只是还有人嫉妒你?”   “这宫里最不缺这样的人,见着你得势,恨不得把你给拉下来,可是你下来了,那贱货也不见得能上去。”   “要是这样就好了,现在殿下对我器重,这种人都还没算计到我身上,就被我给撵了。”   冯怀皱眉,“那就是惠妃娘娘?”   宝馨不说话,抓了把瓜子,抵在门牙上嗑。冯怀略加思索已经了然,“是她,惠妃娘娘这么个人还真是忘了本。”   宝馨把瓜子皮吐到一边,“这世上的人原本就是见利忘义的多,何况她现在是个妃,一宫之主呢,我就算是个大宫女,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蝼蚁之类的罢了。”   “动她倒也不是很难,就是她是大殿下的生母,和大殿下一荣俱荣,动了她,大殿下在她身边难保不会被牵连。”冯怀心下思索出好几个整治惠妃的方法,惠妃那个呆愣子,皇爷也不管她,真要动手,一百条命都不够花销的。   “那倒不必。”宝馨笑了,她把手心里剩下来的香瓜子丢到一旁,“就算把她给关起来,只要有儿子在,她就能撑下去。也别小看她了。”   这点冯怀也早就想到了。他瞧见她似乎半点也不着急,不禁问道,“你难道有甚么办法?”   “办法倒也有。”宝馨说着,轻叹了声,“就怕不入冯哥哥的眼。”   早些时候,她也想在冯怀面前扮无辜,可冯怀和她一块长大,对她那个性子了如执掌,她见着他手边的酒壶,伸手勾了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她才拿起酒杯,就被他给拦住,“这酒别喝多了。”   宝馨嗯了声,“我省得的,冯哥哥,我这心里有事儿,平日里不好说,现在我喝点酒,也好受些。”   冯怀松开了手,她略喝了点。她喝酒喝的不多,太禧白入口,她被冲入口里的酒味给熏的眯了眯眼。过了好会才缓过来。   “我想了好会,尤其任由她们作践,不如挣条路出来,到时候她们想打想骂也没那么容易。”   宝馨说着,又持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菜送到口里。这些菜都是好菜,平常她送钱都拿不过来的,既然来了就吃点,吃到就是赚到。   冯怀眉梢上扬,他似乎来了点兴趣。眼前的姑娘已经长大了,她容貌婉约甜美,端的是江南美女长相。但若是将江南女人那柔若细雨的脾气一块带过来,恐怕会被这吃人的点儿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貌美算不上什么,选宫女选嫔妃都是一样的程序,只是宫女比嫔妃条件稍微放宽他一些而已,能通过层层选拔进宫的女人,看不到样貌丑陋身量矮小的。貌美女子在宫里实在是太多太多。   算不上什么了。   冯怀他端起酒杯,手指缓缓在杯子上摩挲,“那你打算怎么办?”   “冯哥哥真的想听?”宝馨美目盈盈望向他,她喝了点酒,胆子越发大起来,嘴角竟然还挑着一抹笑。   冯怀又有什么不敢听的!他闲适道,“只要你敢说,我又有甚么不敢听的呢。”   “其实这招数冯哥哥也懂的,底下的人想要往上爬,可不是只有讨好上头么?惠妃娘娘为人懦弱,皇后娘娘那儿我也不可能使得上力。”   她话语都还没明说,冯怀马上明了她的意思。当初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两根手指夹着酒杯,如玉的手到了脸颊边,酒香清冽,他不喝只是嗅着这香,“你说大殿下?这倒也算是个巧法子。以往在皇子身边伺候的乳娘保姆,若是有主子登极的那天,大有可能封个一品夫人。”   宝馨听着,眉间微蹙,冯怀望见,不由得笑,“怎么小妮子还觉得不够?”这已经是一个宫女能够爬到的顶端了,当然也有另外一条道可走。   冯怀迟疑了会,“你若是有大志向,我倒是看看能不能帮一把。皇爷眼下虽然宠爱齐贵妃,但也不是专宠,一月里头也有半个月是在召其他妃嫔,宫女里头也偶尔有得幸的。”   宝馨一下脸涨的通红,她手里的筷子伸出去僵在那儿,反应过来,脸上火烫火烫的,“冯哥哥把我当甚么人了!”   冯怀倒是不以为意,“宫女不比太监,太监往上头爬,只要不死,有个运道在,或许还有个前程。但是宫女就没那么好命,去做女秀才看似也行。但终究也只是那样而已。”   宝馨眼珠子转动两下,眼眸里闪动着古怪的光芒,她之前一直不敢在冯怀面前提这事,怕他发火,这会喝了酒,酒水下肚,格外壮人胆。平日里头不敢说的不敢做的,这会简直吞了熊心豹子胆,敢一块都做了。   “冯哥哥,小时候,差点儿你和我就成夫妻了。”宝馨脸蛋微扬,乌黑的眸子里弥漫着回忆感叹的意味。   冯怀的手骤然握紧,他死死的控制自己,才没叫自己失态。   在宫里这么几年,把他的棱角给磨得连边角都没剩下。他胳膊放在桌面上,圆桌上铺着万字寿福锦,福字纹上细细密密的丝线似乎把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整个人死死的如同蚕茧一样,他拼命的想呼吸,却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他艰难开口,“我现在的身子……还能想甚么?”   宝馨僵住,失声,“冯哥哥?”   冯怀缓缓的摇头,“我是个太监,是个残缺人儿。就算死了,也是进不得祖坟的不孝子孙。”他微叹了口气,唇里溢出的感叹蕴含着深深的无奈。   “过去的事儿不要想,也不要提了。”   宝馨沉默下来,她坐在那儿不说话,两人好久沉默无语。最后冯怀给她倒一杯酒,“喝吧,不过要适量。”   嘴里说着,手里的酒壶越倾,给她满满的倒上了一杯。宝馨扑哧一下,“给我倒这么多,冯哥哥是嫌我待会不够醉。”   “你想好该走哪条道了?”冯怀没接她的话,反而说起刚才讲的那桩来,“你有意的话……”   “没有!”宝馨飞快的打断他的话,她鼓着脸,“对着皇爷那样的,我下不了手。”   “皇爷年岁大了点,但你也没多少挑的。”冯怀持起酒杯,仔细想了一下宣和帝最近喜欢和那些个道士和尚混在一块,道士们给他配出了好些春~药,那东西吃下去,可以一夜御数女。宫里头被临时临幸的宫女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我才不走这条道呢。”宝馨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给宣和帝给拱了,她宁可还是现在这样儿算了。   “大殿下那边,你又不想只做个一品夫人。那要怎么办才好。”冯怀坐在那儿,越发奇怪。   “我想过了,大殿下那儿,他和惠妃娘娘不能经常见面,皇后娘娘那里就更加了。王娘娘不是他亲娘,前几年除非脸面上,基本上遣人过来问问都少。现在走动了,但大殿下关心的也不多。倒是我经常在他跟前晃。”宝馨说着一笑,“冯哥哥你还记得县城里头,县令家的太太和自个儿子乳娘争风吃醋的事儿?”   说起来都是当年的旧事了,富贵人家就没有太太自己亲自照顾孩子的,儿子生下来也是由乳娘照顾起居。这么多年下来,儿子对乳娘比对自己亲娘还要亲。最后太太嫉妒起乳娘,和乳娘争了起来。   冯怀半边眉毛挑的老高,她这会拿起酒杯慢慢的喝酒。   “你小心可别把自个坑着了。”   宝馨闻言,冲他笑,“放心,不会的。”   宫里人就是这等好,悲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日子一样要继续过,该谋取富贵的还是要谋取富贵,该算计别人,还有继续算计。   宝馨喝了两三杯酒,她想要喝第四杯的时候,被冯怀拦住了。说她再这么喝下去,就真的要醉了。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宝馨踩着点儿回去。换了衣裳,重新梳妆,到朱承治那边去。   朱承治正好换了衣裳,出了屏风,他就见着宝馨。宝馨和往常一样过来服侍,“大殿下回来了?”   “嗯。”朱承治嘴里应着,一边整理袖子,一边抬头看她。目光触及她面庞,不由得一愣。   她今日面庞不知怎么了总有些红,不是胭脂抹上去的颜色,而是从皮肤深处散发出来。双目水光滟滟。   宝馨瞧着朱承治两眼盯着自己看,心里有鬼,却还是若无其事问,“殿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朱承治闻言一屁股坐在暖阁的炕上,他面色发红的转过脸去。过了好会他又转过眼来,“宝姐姐今个怎么了?”   “嗯,没甚么。”宝馨说着,脑中生出一股眩晕。她心里警铃大作,一脚站住了。以免自个醉过去。   早知如此,就不该贪杯。旧人相见,兴致一上来,不免多喝了几杯,可就是多喝的这几杯酒,后劲上来,却叫人扛不住。   朱承治坐那儿,仔细瞧她,看她目光有些发飘,身形隐约有些晃荡。就知道有不对,他坐在那里,对四周的太监下令,“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太监们应声退下,就连方英也跟着一块到外头去。   太监们一出去,朱承治起来,靠近了她。他这段日子长得越来越快了,甚至唇上都已经生出一层细细的绒毛。   他还未完全长成,却已经是个少年的模样,哪怕还是个半生的,也是半个男人。女人半醉不醉的时候,最为敏感。   朱承治俯身过来,叫她向后一退。强劲的后劲儿一上来,叫她当即两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往下掉。   朱承治看出她有异常,没成想她竟然还能成这样,双手伸出就去接她,没成想宝馨直挺挺向后倒去,一下把放置在后头的炕屏给砸倒,自己整个人也噗通倒在上头,旋即两眼一闭人事不省。   外头候着的太监听着殿内突然冒出哗啦两声,不由得向殿内探头探脑打探。方英瞧见,抬起手里的拂尘抽了这两个太监两下。   那两个太监挨了抽,不敢继续造次,在那儿继续站着。   等宝馨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灰暗。她强撑着起来,脑子一片生疼,一手撑不住,险些又跌回去,柔软的褥子贴在她脸上。   宝馨缓了两下,听到身边有呼吸声。这下脑子里头最后的那点迷糊全没了,她挣扎着伸出手摸自己身上,发现自个衣襟完好,腰腿也没有什么不适。   她连滚带爬翻下床,人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叫睡着的另外一人终于有了动静。   那人嘴里嘟囔着,黑暗里头传来窸窸窣窣之后,她听到朱承治那独有的,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宝姐姐?”   他浓睡初醒,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殿、殿下?”宝馨舌头都要打结了。她当然想着朱承治要更加依赖她,但这也太刺激了!   朱承治摸索着下床,宝馨醉倒之后,他也没有叫人进来。不管哪个说辞,宝馨这儿都不适合有外人出现。   所以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把人给弄上床,然后一直没叫人进来,见她长睡,自己也跟着一块躺倒在床。只是没想到睡了个痛快,直接睡到了天黑。   他探出手去,指尖碰到了个温热的软软的,手掌又顺势整个贴上去。   “殿下!”宝馨怒了。   哦,对了。姑娘的脸不能乱摸。朱承治讪讪收回手。   “叫人进来伺候吧?估计这会子也不早了。”宝馨看了黑洞洞的内殿,就要去叫人。才起来,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朱承治的笑容隐藏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   “算了,宝姐姐你喝多了酒,醉了一下午。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要是有心人在娘那边给你告上一状。就惨了。”   宝馨腿软,舌头不软,“可是我和殿下这么躺一个床上,要是有人说出去,还不是……”话还没说完,她嘴抵上手指。   “有人敢在外头说三道四,回头我就拆了他骨头。”朱承治带笑的话语从黑暗里头传来,宝馨从他声音里头,几乎都能看到他的笑脸。   无尽的黑暗能把一切都吞没,独处在黑暗中,叫人无比的恐惧。可是多个人陪着,便不觉有多少可怕。   朱承治他收回手,朝宝馨那儿挪了挪。   “宝姐姐今个怎么喝酒了?”他说着又加了句,“还这么大后劲的酒。”   宝馨头疼还在,太禧白后劲十足,但幸好她也没有多喝,要不然不知道要醉上多久。她舌头抵住上颚,弹了三下之后,回话,“生辰快到了,一时兴起喝了几杯。”   “生辰?”朱承治讶然,旋即他迅速反应过来,“宝姐姐过生辰,怎么不和我说?!”   宝馨听出他话语里有怒意,心里竟然生出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我也有玻璃心的时候啊!   朱承治→_→:楼上给我滚蛋,还有宝姐姐过生日为啥不找我? 第42章 差事   朱承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宝馨想起那天从朱承治寝宫里头出来, 方英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朱承治气的半死,还记得她两腿还和煮熟了的面条似得,特意叫太监过去给她提灯。   回到住处, 强撑着洗漱之后, 宝馨把衣裳胡乱一扒, 就躺倒在床上。直接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日起来, 人都有些恹恹的, 她这天罕见的给自个上了妆,擦了粉涂了胭脂。   她这个年纪,正好是女人最美的时候。脸上什么都不用擦, 自然的散发出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宫里头只要上去了, 保养的东西那是源源不断。她还在朱承治身边伺候呢,每月里头就有固定的上好护肤的膏子各种香胰子, 至于胭脂水粉就别说了,这些都是份例。   水粉膏子里头调了水往脸上薄薄的扑了层,最后脸颊上抹了些胭脂给添些气色, 就动身了。   朱承治今个不同往常, 见着宝馨来了, 面上冷淡。朱承治坐在那儿, 头发披散着,方英站在后头, 手里拿着梳子, “殿下, 徐姐姐来了。”   朱承治略睁开眼, 他盯着她,又闭上眼,嗓子里头还是嗯了声。   哟,瞧这小祖宗模样,受了大委屈似得。方英不明所以,但是心里偷笑不已。   宝馨也不在意。她走到面前,也不说话,见朱承治不理,她也不恼。小狗都还有不理人的时候呢,何况他还是为自个不告诉他生辰生气的,真要说起来,她还有些窃喜。   在意说明放在心上,要是不在意,那她才要捂脸出去哭一哭,这么几年的时间都捂不热一颗心。   方英看看这边冷淡的朱承治,瞥瞥那边满脸笑的宝馨。心下越发狐疑。   昨夜里头,这位殿下和宝馨在内殿里头呆了一下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哎哟哟,这可不得了,天都要被捅出个娄子来了。这位殿下初初长成,对男女那事儿,仅仅存在于看话本子,和猫儿追逐而已。这真刀真枪的,还没有过。要是谁有幸拔了这个头筹,日后就算是有了王妃,那也是下头的头一个。   方英手里麻利的做着活,眼风不停的在两人之间飘来荡去。   恨不得多生出三四双眼睛来打探这两人的动静。   宝馨站在那儿,腰杆子笔直,方英的那些个小动作,她哪里觉察不到?面上装着看不见。   她站在那儿一会,朱承治闭着眼就是不搭理她。她借故退到外头去。   才到外头,朱承治立马睁开眼,把方英给吓了个哆嗦。   “她人呢?”朱承治左右张望。   “殿下说的是谁?”方英故意问,还没等他得意完呢,朱承治的眼刀就剐了过来,看的他忍不住一缩脖子。方英不敢再和朱承治打滑头,老老实实答道,“方才徐姐姐到外头去了。”   宝馨到了外面,见着一群小太监送膳过来。她一一查过,才叫人送进去。   朱承治在承乾宫的衣食起居,几乎都要过她的手,再一直都在他身边转,对着她的时间,比对着惠妃和王皇后的时间都要长得多。   滴水石穿,总有她彻底翻身的一天。   蟹壳青的天际,渐渐放出朦胧的光亮。太监宫女们将挂在屋檐下的灯给收起来,将宫灯收到管灯火的地方,一一点算之后才能离开。   一个年轻宫女交了宫灯,管灯的太监把里头的蜡烛取下来,灯罩左右看了一番之后,没查出个破损来,放到一边,手一挥就叫她退下。那宫女儿退出去,垂着头离开人群。她没往大皇子住的那进院子里走,而是径自掉了个头,往另外个方向去了。   承乾宫是个两进院,前头住着惠妃,另外一半儿给朱承治住着。两个院子之间进出的那道门,常常有太监守着,要到前头去,没有手令,绝难通行。   宫女儿知道自个的机会只有一次,成了也就罢了,不成恐怕自个下场凄惨。她去了值房,值房里头几个宫女正在准备送到惠妃那儿的果品。   朱承治每过两三日就叫人给母亲惠妃送一次新鲜果物。东西自然算不得什么,都是他叫太监从宫外带来的野物,只是讨母亲的喜欢罢了。   宫女们见着她来,咦了声,“李儿,怎的来了?”   被唤作李儿的宫女满脸堆笑,“我见着姐姐们忙,过来看看,瞧瞧自个能不能帮上甚么忙。”   言罢,一个圆脸宫女嘴努了努那边的果子,“你来的正好,帮忙把那堆儿都装到盘子里头去。”   李儿转头一瞧,只见着篓子里头填放着已经洗好的,差不多可以吃的杨梅。这些东西都是南边儿的,北方少有。运过来,身价都要翻个十几倍不止。所以多见的是用蜂蜜腌制过的,不过殿下也不缺得这几样钱,杨梅娇贵,都是填满了冰运过来的。只要不小心碰重了下,鲜红的汁水就会溢出,塌陷下一块,品相落了下层。   挑选装运杨梅都是个苦差事。几个宫女从天不亮开始准备,到现在累的脖子酸疼。既然来了个送上门的,乐的让她代劳。   李儿坐下来,低头开始忙碌。手指必须要轻,而且快。   有了人帮忙做活儿,其他几个宫女也乐的说闲嘴儿。人都爱说几句长短,只有那种高洁的,品行高尚的,才不愿意探听别人的私密。但是宫里这样的人可少的可怜,十个里头不见得有半个。   宫女和太监们的嘴就是个漏眼壶,一瓢水倒下去,千百个眼儿争先恐后的往外头漏。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句,说的兴起,渐渐的就说到了主子身上,“大殿下也大了,现在十三四岁,瞧着还有些不足,等到过两年,那就是个大人了。到时候就真要叫个宫女儿去伺候了。这脸面可大,头一个女人,总归有份脸的。到时候正头娶进来,也不差不了多少。”   “瞧你这话说的!”另外个人嗤笑,“说不定这头筹早就被人给摘走了!”   这话立刻叫宫女们脸红心跳,又吃吃笑,“你可别乱说!殿下可就那么点子大,要真那样,还不得多……”说话的宫女压低了声音,嗓子眼里头的兴奋如同滚水一样,“吃力啊?”   值房内立即响起噗噗的暗笑。   “我前头在殿下寝宫外当值,瞧见里头伺候的太监都出去了,然后到了晚上,都没见着人进去!后来听说,是徐姑姑在里头!你们说说看,孤男寡女的,能有甚么好事!”   她砸了砸嘴,宝馨对宫女太监都不错,不过这人分个忠奸好坏,一样的事儿,落到这人脑袋上,有些人感激涕零,有些人就眼红怎么不是自己得这份脸面。说起别人的私事儿,恨不得把人说得再不堪都没有。   几个围坐的宫女听到这话,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不至于吧?徐姑姑不是前头才被娘娘训诫过么?这还过了没多久呢,徐姑姑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这富贵险中求,谁知道这人为了求富贵能做出甚么事来!”她闲闲道,“再说,娘娘上回教训她,她还不是一样的挨训!”   这坏人名声的话说的诛心。一时间,值房里头寂静的能听到自个的呼吸。   不是谁都和她一样大胆的,有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别说别说了,要是被人听到,捅到大殿下面前,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朱承治并不是个和善的主子,他受过太监的恩惠,对下却也没有太大的放松。相反真的动了怒火处置人来,才不管你之前当的什么差,有多少脸面,抓起来一顿板子打的半死,之后照着宫规处置。   这句话叫原本还说的兴高采烈的,瞬间都不敢开口了。面面相觑,说笑的兴致都没了,大家又各自去忙事儿。   李儿自告奋勇去给惠妃那儿,送果子给惠妃是桩清水差事,得不了多少赏,还要跑腿,也没人爱做这桩子事。见有傻瓜愿意顶,那就顺水推舟了。   东西都仔细的装到盒子里,小心合上,仔细抬起来,就往外头走。   母子两个的宫院就隔着一道门。这道门里头守着两太监。过这道门的时候李儿紧张的手掌心发腻,拼命叫自个冷静下来。   门口的俩太监有些年岁了,眼光和淬了毒似得,上下一扫。臂弯里头的浮尘抬起,手柄指向队伍里头的人,“你们等等!”   宝馨吩咐宫女们四处办事。朱承治哪怕不在,她也不能清闲,方英要贴身伺候,这里头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落在她头上,她翻阅着下头送来的账本,上头仔仔细细写着这段时间调用的东西。   这些日子,从内府领用的,和之前是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坤宁宫送来的接济更多了。要不然维持体面日子还真不容易。   宫里头的妃子皇子也不是理所当然的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就算一样是妃位,有的过得风光的,也有些过得潦倒的。   惠妃就是后面那种,亏得她有个好儿子。日子不算太难过,但想要过得风光减脂不可能,王皇后从自个坤宁宫赏赐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指定给朱承治的。她瞥了一眼,除去金银就是些补身的东西。   纤细的手指挑过一页去,看到那些个宝物的名字,她眼里冷冷的。   正瞧着,外头走进来个小太监,见着她先打个千,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宝馨听后手里的册子啪的一下扣在手边的几案上,“当真?”   “弟弟不敢蒙骗姑姑,人当时就被拦下了,现在捂了嘴关起来了,现在那边儿打发我来问姐姐,要怎么处置。”   要怎么处置?这人还没问出个好歹来,当然不能马上动手。而且她虽然在管事,但有些事还需要问过朱承治。   朱承治这个大殿下的做派,这些年越来越明显了。要杀要剐无所谓,但事一定要先问过他,不然就算再有理,他也会头一个来发难。   她不能确定朱承治离不开她,对她不利的事,也不能擅自决定。心下思索了会,“等殿下回来。”   小太监应了个是,回去了。   可是朱承治却回来的很晚。   今天朱承治遇上了个机遇。这些日子高丽使者带着高丽王的贡品来北京朝贡,高丽自从李氏开国以来就一直臣服□□,连高丽要立个世子,都要问过□□皇帝的意思。如果□□不答应,就算高丽王急死也没个卵用。   内阁因为这事儿给宣和帝上了折子,说高丽国来人朝觐天子,天子之侧却没有皇子,实在是太有碍于颜面。   年长的皇子们也会跟随君父一道见这些外邦的使臣,倒是不因为可以染指朝政,而是因为站出来好看,表示皇帝子嗣甚丰。   眼下太子迟迟未立,要是皇子一个都没有出来亮相,不知道在外邦人的面前,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脸面问题至关重要。皇帝的颜面就更关乎国体。   宣和帝接着这个折子,脸沉了半天好歹没有给丢到地上。侯良玉抓住机会,让手下人稍稍劝了两句,只是没提大皇子,而是那个正在活泼好动,恨不得整日上树抓鸟的二皇子朱承泓。   宣和帝喜欢二儿子,哪怕孩子淘气不服管教,也能说成这孩子甚有活力。他的偏爱宣和帝自个心里清楚,这孩子有些坐不住,玩心太重,远远没到懂事的时候。真叫这孩子到殿上,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哭闹了。   可让自己不怎么喜欢的长子去,又有些不甘心,内阁挖了坑,他明明看得见,也明白他们的用心,还自己跳进去,憋屈透了。   “皇爷,二皇子只是年幼,皇爷给二皇子多指派些先生。到时候教的懂事了,那就好了。”   宣和帝长叹,这孩子最像他,连小时候的做派都一模一样。他小时候就是不服管教的混世魔王。还能指望这孩子能学乖?   他眉头微蹙,长吐声儿气。最后叫来长子。   朱承治被他叫来,站在跟前,垂着双手,一副恭顺的模样。宣和帝抬眼看了三四回,每回都觉得不顺眼,可每回都挑不出错来。   他生的秀气,身着皇子常服,头发梳拢起来用玄绉纱包了,垂在脑后。身量修长,绯红的袍服将他颀长的身姿衬的有些秀美。   尤其那双眼睛,黑如点漆,温若美玉。抬眼看人的时候,如同春风拂面,很得人好感。   惠妃那个性子的女人,竟然还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这叫宣和帝觉得奇怪又好奇。   他说了两句,又叫人回去了。   帝王喜怒无常,干出的事完全叫人摸不着头脑。朱承治和来的时候一样,恭恭敬敬出去了。   早先时候,他就得了来送茶小太监的消息,小太监给他奉茶,手指轻轻在茶盏上画了一道,果然把下头的碟儿掀开就露出细小的纸条,他手一抖落到袖子里,借口出恭,看了那消息。   高丽每年都要进贡,宫里的高丽参,高丽纸,还有后宫那些高丽妃嫔都是高丽王给进贡过来的。   只是偶尔隔那么几年,会过来一个王室的人。为表恩德,皇帝会大发善心见上那么一面。当然见得不仅仅是高丽,还有其他外邦使者。   宫里是要演上那么一场万国来朝的大场面,来宣扬国威,抚慰万民。   所以场面上的功夫格外重要。   因为这事耽误了下,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朱承治一脚跨进门,就觉察到有些许不对,他左右顾望,没见着宝馨。这么多年,只要他回来,抬头一望就能瞧见她。看见她,他这心里才能心安。但这会子只见着垂首侍立的太监,见不着她。   “她人呢?”朱承治问。   方英也发现了异常,宝馨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朱承治发脾气,她从来不放在心里,还是笑嘻嘻的迎上来。   他瞧见个小太监欲言又止,“过来回殿下的话!”   小太监吓了好大跳,舌头都打结,“回、回禀殿下,徐姑姑说、说、她、她不好继续贴身服侍殿下。还请殿下给她、她派个清闲差事。” 第43章 好消息   朱承治听的眉头直皱,他直接挥开那个小太监, 大步直接往后面走去。他去的不是自己的寝殿, 而是冲着宫女住的地方去了。方英见着他走的方向不对,立刻大觉不妙,斥退了身边跟着的太监们。   朱承治的步子越来越快, 皂靴踩在地上噌噌作响, 很快他几乎是快要跑起来。方英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曳撒的角都要飞起来了, 手里的拂尘左右乱晃。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宫女们住的地方可没有在檐下挂羊角风灯,全靠天上一轮明月顶着。   “殿下,殿下!”方英在后面跑的颠颠的,急的提高声量,“殿下,殿下注意脚下啊!”他急的脑门子上都要冒汗珠子了。这殿下要是一不小心摔个跟头,自个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朱承治哪里管得上方英!他迅速绕过一个拐角处, 这会还不是宫女们睡觉的时候, 一路走来竟然也没有碰到几个人。   朱承治直接到了宝馨屋子门前,屋子里头漏出一星半点的星光, 知道里头还有人。朱承治上前推门,门从里头插了门闩,隔板推得哗啦响,可是就是推不开。   他用力拍门“开门!”   方英心脏都要给吓出来了,几步跑上前, “殿下轻点,轻点,您这样,徐姐姐的名声可要怎么办?”   女子名声比自个性命还重要,这位殿下还这么,到时候恐怕被说的比乌鸦还黑!   朱承治砸门的手有了稍许停顿,但那条手还举在那儿,“那叫她开门!”   方英觉得自个上辈子绝对是杀人放火了,所以阎罗王判他这辈子来还债的。先是子孙根挨了一刀,然后接着给这位殿下赴汤蹈火。   他苦着脸,“徐姐姐,殿下来了,给开门吧!”   门岿然不动,别说开了,连头发丝儿一样的动静都没用。   朱承治恨恨甩下手臂,他四处张望,看见窗户,直接奔过去,二话不说,一拳把窗户上头的纸给打了个大眼儿。一把窗户掀了,他手脚并用从窗户那儿钻进去。   方英看的目瞪口呆,朱承治才不管他,跳到炕上头。   两脚落在炕上,他看到那边嘴张的老大的宝馨,宝馨头发都打散了,披头散发,身上也没好好的穿着衣裳,就套着中衣和内裙。   天气有点儿热,所以中衣做的也不比天冷的时候厚重,轻薄的多,贴在身上,勾勒出里头的肚兜带子。   那边放着一只木桶,里头热气氤氲。想来,应当是她想要擦擦身子。朱大殿下来的还真的一点都不是时候。   朱承治比她先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多看了两眼,转过身去。   宝馨没料想朱承治竟然翻窗!她呆立那儿,好会瞧见朱承治不情不愿的回过头,低头一看自己这样儿,抓起放在一旁的上袄就往身上套。这模样她是半点都不觉得有啥,反正包的严严实实,但在别人看来,自个就是只套着情趣内衣到处跑。   她胡乱把衣服一套,散着头发问,“殿下怎么到这了?”   提起这个,朱承治就一肚子的火,“你还说,我还要问你呢。好端端的,说甚么要我指派个清闲的差事给你。”   他说着忍不住回头,瞧见她衣衫凌乱,长发垂下的模样。平日见着她,她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头发都梳拢的一丝不乱。   他喜欢她清清爽爽的模样,相处的时候,凑近了闻,是清雅的栀子花香味,而不是在女子里头已经泛滥了的桂花香。   眼下她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他从来没有见过。不管男人女人,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可她蓬发衣裳不整的模样,真美。   乌黑的长发和缎子似得披散下来,在灯光下散发着黑珍珠一样的光泽。   长发散在脸颊旁,贴在肌肤上,她慌乱不知所措。就算梳头发也来不及了,她破坛子破摔,顶着一头乱发,双目圆睁,这从未见过的场景,叫他呼吸急促。   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朱承治眼睛忍不住往她身上瞟,衣襟乱掩着,里头中衣的衣领还是叫露出来大半,白纱中单也没老老实实在它应该有的位置上,颀长白皙的脖颈露出了大半,半掩半露,在白纱的衬托下越发纤细脆弱。   他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几息,心中有什么在肆虐,在叫嚣,如有魔力勾~引,明知不合礼仪,不是君子所为。他还是忍不住目光往下移。   宝馨呼的一下抱住胸。这小色狼,她又不是死的,还察觉不出他在看哪里?宝馨想起自个这会儿例外两三层,除非朱承治生出一双透视眼,要不然别想看到别的。   “殿下,非礼勿视!”宝馨背过身去,乌黑到了臀部的丰厚长发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发梢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度。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朱承治遗憾的在心里哀叹了声。早知如此,他就已经多看几眼的。   心里才悲叹完,立刻想起自个来的目的来。   皂靴上前一步,“你刚才叫人带给我的事甚么话?甚么叫做给你派个闲职?我这儿不养闲人!”怒火上来,对着从来不设防的最亲密的人,话语都火爆直白许多。   宝馨扭过头去,乌黑的长发垂着,衬托着她纤细的身躯越发瘦弱。   “殿下,我在殿下身边有多少年了?”   朱承治一愣,不明白为何宝馨会问起这个。到底多少年了,朱承治自己都没算过,只是明白自己这十三四年的人生,她的存在就几乎占了一半。她的存在,他已经习惯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都在殿下身边,自问兢兢业业,从未有半点差错。”宝馨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倒好,我是殿下身边资格最老的人,却成了别人最容易糟蹋的!”、   朱承治这会就算是瞎子,也瞧出不对劲了。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走上去就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掌此刻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他握在手里,把自个掌心贴上去,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她,宝馨一甩手,“这么几年的辛苦,到头来结果却是这个!殿下还叫我有甚么脸继续在殿下身边呆下去!求殿下给个恩典,叫我别处去吧!”   她入了景,演着竟然还真的生出几分悲戚,眼泪忍不住淌。这会儿女人娇媚的本能被激发出来,泪珠子和断了线的珠子似得,不停的往下掉。   她梨花带雨,朱承治咬住牙,“有人说闲话了?”   “说闲话?”宝馨哽咽着喘气,晶莹的泪珠沿着脸庞滚落下来,“如果仅仅只是说闲话,我倒是要谢天谢地了!殿下再来上次那回,我就活不成了!”   宝馨哭的几不成声,朱承治眼眸里生出古怪的光,他向后退了两步,直接掉转过头拉开门跑了出去。   方英正在外头等着呢,主子爬进去了,他得在门口守着。主子做坏事,底下的奴婢们兜着。方英望眼欲穿,没料门从里头豁然大开,吓得他险些往后跌跤。   朱承治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伸手把门一带,门板啪的合上。   那声响震的方英膝盖一软噗通跪下。   朱承治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了,如同一阵风。方英才抬起头,就只瞧见朱承治在拐角处的一抹背影了。   方英不敢耽搁,爬起来,曳撒上沾染的尘土都顾不上拍,一路小跑跟在朱承治身后。   朱承治回到内殿,直接叫来管事太监问话。方英是在他身边伺候的贴身太监,但方英两眼要在朱承治身上,其他事务,有心也没办法和宝馨那样一双手给全拢了。所以得有个太监来管事儿。   管事太监到了朱承治面前,跪下来给上头的主子磕头。   “今个我不在,出了甚么事?”朱承治坐在炕上发问。炕脚边,架放着一只独角瑞兽红铜香炉,下头的太监一抬首,就见着那只瑞兽的嘴里吐出淼淼白雾。   芙蓉香在殿内弥漫开来,萦绕着人荡开一道道涟漪。   “今个殿下不在的时候,的确出了件事。”管事太监如此答道,这话叫朱承治挑了挑眉。经过他这么些年的调治,那些个奴婢竟然还敢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给翻出事来。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何事?”朱承治口问着,端起茶盏来。他动作优雅的轻轻掀开茶盖,吹了一下茶面,将上头漂浮着的茶叶给吹开。   管事太监早就料到朱承治会问,老早就想着要怎么回话。这准备好了,朱承治一问,立刻对答如流,把今早上有宫女想要混到惠妃那儿告状的话给说了。   朱承治听着,眉头越蹙越紧。最后成了个疙瘩,等到管事太监说完,给朱承治磕了个头,不作声了。   朱承治手里的茶盏砰的一下搁在手边的桌上。他目光阴冷,薄唇抿成一条线。竟然还真的有人敢到娘那儿告状。知母莫如子,他可清楚亲娘那个脾气。如果糊涂着也就罢了,但要是叫别人拿他来怂恿,亲娘恼火之下,还真的能干出骇人听闻的事来。   他手掌握成拳头,一下砸在炕桌上。茶盏被砸的跳了下。内殿的太监们全都屏了声气,呼吸的声响都听不到。   “人呢?”朱承治问。   “在门那边被下头小的瞧出不对劲,当即拦下了。现在捆了丢在暗房里头,如何处置,还请殿下明示。”   朱承治却笑了,“我早就有明言在先,我这儿的事,事无巨细,不能外传,既然有坏规矩的人,那么就照着坏了规矩的办法来办。免得坏了法度。”   他这会瞧着似乎一就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他整个人都坐回了炕上,鼻子里哼笑两声,面上温煦一团。但站在旁边伺候的方英瞧得清楚,这位殿下看着不生气,可那双黑眼里头雾沉沉的,看不到半点光亮,似乎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   那个宫女儿没活路了。   管事太监已经料到了李儿的归宿,平静的很,回了声是,又问,“殿下要明着处置,还是私下裹了算了?”   外头的大户人家里头,丫鬟要帮着家里的太太劝着少爷上进。不过由着丫鬟里头的争风吃醋,气不过跑去太太那儿告状,也是常有的事。事后告状的丫鬟还要被太太赏呢。   不过那都是外头的事儿,宫里头和外边不一样。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走漏了风声,查出是谁干的,那就脑袋不保。   “明着吧。”朱承治低头剔了剔指甲,“免得以后还有这样的,叫人烦心透了。”   管事太监应了个是,下去了。   朱承治叫过方英,让他去监刑。方英浑身兴奋起来,立马应了。   处置这事儿就要快刀斩乱麻,除非留着给人对质,不然越快处置了越不会留后患。太监们把宫女给叫出来。   院子四周都是火把,将这夜色驱逐少许。宫女和太监站在那儿,屏气垂手,一个个和树桩子似得杵在那儿,没半点活气。   方英双手插袖站在那儿,眼睛从站着的那些人的脸上看过。   他一抬手,两个太监就抬个宫女儿上来,搬来条长条凳,人被按倒跪在地上。   “生来下贱的小蹄子,”方英骂道,“主子给你的体面你不要,只能叫你去阎王那儿走一遭!”   说着他尖细嗓子,“都睁大你们两只招子好好瞧瞧!以后谁不仔细当差,违了殿下的话,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方英一挥手,李儿就被按上条凳。   左右两边的太监抡起行刑的木杖子就打。   木杖子打在臀背上噗噗闷声作响。听得人不寒而栗,寂静的夜里仗打在肉的声音越发清晰。   前朝有庭杖,那些个朝臣大男人都能被打的当场毙命,何况个娇娇宫女,听得打了五六下,她疼的吐掉口里塞的破布,“徐宝馨,我——”她扬起脖颈尖叫,然而狠话还没说出口,方英冲上去,拿起一旁抽脸的板子重重敲在她脸上。   当即李儿整个脑袋都砸在条凳上,口冒鲜血,落下血里混着好几颗牙。   “给你个全脸儿叫你好好走,你不要,非得烂了这幅脸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方英丢开手里的板子,冷笑,“来啊,待会去了她的口条,免得到了下头,还搬弄口舌!”   太监宫女们站在那儿眼睁睁的瞧着原先一个大活人被打死,行刑的太监们有意拖长时间,劲儿使得巧,打了三四十下,才叫人断气。   臀背都被打烂了,衣服上头血都浸透了,拖走的时候,血都糊了一地。   方英挥手叫人来,一桶水泼在地上,就把地砖的血迹给冲的干干净净。   “都记住了,谁再搬弄口舌,下个躺在那儿的就是你们自个了。”方英说着,嗤笑,“知道你们私下闲来无事就爱说些私话,主子不管那是恩德,不是由着你们嚼舌根子的!要是有谁再胡说八道,小心割口条的,就是你们自个。”   **   宝馨开了窗户,夜凉如水,没了窗户的阻隔,外头的凉气争先恐后的就往屋子里头钻,她披着厚重的外衣,脑袋抵在那儿。   她向来不信自个所谓的善待就能换来那些人的真心,这宫里,古道热肠少,冷眼旁观的多。像春桃那样仗义的,千百个里头都挑不出一个来。所以她处心积虑的经营,甚至连冯怀的那份都利用上,叫那些太监们给她送消息。   那个李儿被抓住之后,就被关起来盘问。李儿理直气壮把话全都说了,原来她姐妹在当初的妖人案子里头受了牵连,自个求宝馨说情,却被她拒绝了。现在瞧着她勾搭朱承治,就要去惠妃那儿告发。   瞧瞧,不过是当初没帮忙,就要置她于死地。这人心啊真是叫她琢磨不明白。   静谧的夜里,没有一丝声响,她坐在那儿,微叹口气。她举起手来,肌肤白皙光滑,嫩的吹弹可破,手指更是修长,指甲修的圆润可爱。宝馨缓缓吹了口气,心里没有生出半点的所谓染上鲜血的害怕和忌惮。   她放下手,嗤笑。果然写书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害怕,等到自个差点被害死之后,哪里还会害怕的起来,根本只有报复后的畅快!   她被人当做蝼蚁处置过,到现在她可不想那种滋味再给她来几次。所以谁想要给她来一次,她就要把人给整死了。   善良不善良,又不能拿来活命。自个才不管那么多呢。   她伸手去勾撑着窗户的棍子,啪的一下把窗户给关上了。这两天她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朱承治处死宫女的事儿,没有瞒着惠妃。惠妃听说被处死的宫女儿搬弄唇舌,对着儿子抚掌笑道,“长哥儿处置的好!这种奴婢留着干甚?打死了倒干净。”   惠妃说了一句,丢开一边。正要和儿子说其他的,外头突然想起击掌声。   宫里头不兴大声扰攘,谁敢大呼小叫,都要割了舌头的。所以妃子们都会在宫门那里留个看守太监,瞧见外面皇帝来了什么的,就击掌为号,后头的太监一路击掌,把消息给传进来。   惠妃恍惚僵硬了那么会子,赶紧叫宫女把自个给搀扶起来,春桃出去问了问,回来道,“娘娘,是侯公公!”   那可不得了!   惠妃走到门前,瞧见侯良玉满脸笑意过来,她快走过去,见着侯良玉面庞上的笑,心里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侯良玉对惠妃微微弯腰,而后转向朱承治,“大殿下,皇爷和诸位臣工已经商议好了,外邦使臣入宫觐见的那会子,由大殿下站在一旁。”   这消息在他耳边炸开,好消息来的太快,叫他有些戳手不及。他掐了掐手心,出手就来扶侯良玉,“公公……”   侯良玉眼露欣慰,“殿下,娘娘。眼瞧着这日子不多了,要赶紧准备起来了。”   惠妃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只要和儿子有关的,她就抖擞起来,“对对对,侯公公说的极是!来人!”   朱承治请侯良玉进去,侯良玉婉言谢绝。宫里头人多眼杂,自个来送消息已经是招人眼了,要是再进去,恐怕回头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众口销金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侯良玉没有久留,很快告辞了。朱承治送走侯良玉,回到承乾宫内,看着侍立的宫女太监们,突然很想找宝馨。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好消息就想找宝姐姐!!!   宝馨:好爽啊啊 第44章 一样   惠妃喜极而泣,她坐在那儿, 握住儿子的手, 泣不成声,“皇爷这会子总算是知道长哥儿的好了。”她一手压在炕桌上,朱承治坐在炕桌的另外一边, 她红眼又道, “皇爷英明, 我们娘俩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受。”   “娘。”朱承治听着这话安慰她, “别哭了,娘老哭的话,会对双眼不好的。”   惠妃攥着帕子抹眼泪,“只要你有出息,命我也舍得,一双眼睛又算的了甚么!”说着,她拭了拭眼下的泪痕,“好几年了, 长哥儿在外头都是小心做人, 可终于有出头的这天了!”   朱承治坐在那儿,嗓子眼好像活生生吞了一枚枣子, 卡在那儿上不来下不去,憋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亲娘这样,他早就知道,现在这样,哄哄她开心也好。毕竟这么多年, 也没见她开心过几日。   “对了,”惠妃兴奋起来,“长哥儿要在外头亮相,衣裳得好好准备才行。”惠妃说着看向春桃,“长哥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没?”   春桃曲了曲膝盖,“回禀娘娘,殿下到殿上那会子,要穿的恐怕是正经的朝服,恐怕是要朝针线局那边的人要,奴婢待会就去告诉他们,叫他们赶紧准备来。”   皇子们的衣裳很多,不同的场合穿不同的衣裳。这种会见外宾的朝会,恐怕上下必须要着朝服才行。之前朱承治一直都在读书,还没有正式在朝廷上亮相,所以朝服也一直没有准备。   惠妃听了这话,立即着急起来,屁股下的垫子好似被塞了铁针,半刻也坐不住,“那快去,告诉他们要加紧赶制,要是耽误了时辰,他们担当不起!”   春桃应了,出去传话了。   惠妃又对着朱承治擦泪,“长哥儿好了,娘这心里也安稳了。”   “娘,你就好好放心,儿子都长大成人了。不会叫娘失望的。”朱承治反握住惠妃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儿子的这下比她之前在菩萨面前吃斋念佛都要强的多,惠妃嗳了声,抹了抹眼泪。   朱承治和惠妃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去。惠妃舍不得,还想留儿子多说话,她在这宫里,和其他的妃嫔也聊不来,王皇后和她见面,话说不到两句,话头子就要落到儿子身上去。皇后娘娘的话左右就是要照看好儿子,不能有差错,她在皇后娘娘面前,诚惶诚恐的,来回一次,累的半死。   也就对着儿子,她才能放松下来。   朱承治身上有一堆的事,尤其眼下好不容易有个大馅饼落下来,砸在他头上,越发要小心谨慎不能有半点差池。惠妃握住他的手,念叨了好几句要注意身子,才依依不舍放他离开。   惠妃等朱承治走之后,□□桃吩咐小厨房,给儿子炖些参汤送过去,好补补身子。   宝馨早就听说了这消息,她还知道是侯良玉亲自送消息过来,自个妆点了一番,走出来迎接朱承治回来。廊庑上的宫女太监遇见她,大气也不敢出。端着手里的盘子退避到一边,低着头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自从上回那个试图去惠妃那儿告状的那个叫李儿的宫女,在众人面前活活被打死之后。那些个宫女太监终于知道这位徐姑姑徐姐姐,可不是任人欺负都没有半点怨言的菩萨人。她翻起脸来,直接要人命。   这下他们见到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对着这个美人儿,纷纷俯首称臣,明明不是个主子,对她也有三四分的对主子的恭敬。   宝馨看也不看那些低头的太监宫女,绕了一个拐弯处,和迎面而来的朱承治直接打了个照面,宝馨抬手,帕子捂了嘴,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眉眼,那眉眼美如春波,眼里烟斜雾横,隔着一层烟雨朦胧。   宝馨对朱承治一福,“给殿下道喜了。”   朱承治瞧的一愣,而后笑道,“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宝馨抬头来,俏皮冲他眨眼,半蹲的身子纹丝不动的蹲在那儿,“殿下难道不知道,这好消息传的最快吗,大家可都日思夜想,殿下能有好日子呢。”   这话朱承治相信,他要是倒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也讨不着好。   不过,他们的喜怒哀乐,除了宝馨之外。他都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走过来,搀她起来,微带埋怨,“你蹲那儿这么久,倒先不觉得腿疼!”   他的手伏在她的胳膊上,力道就将她往上托,宝馨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不碍事的,早些年进宫的时候,尚宫们光是这个就教了大半年,蹲着一个时辰都能不倒。”   朱承治听了发笑,“那你一定学着精髓了。”   宝馨脸儿一扬,“那自然,那会子想着能出挑去内书堂呢,要是不出挑,怎么能叫尚宫们看上。”她说着眨眨眼,“殿下也是一样,要是不出挑点,怎么教臣工们看好呢。”   她说话的声气儿柔中带软,江南三四月的春风细雨似得,听在耳里,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畅,可是这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叫四周的太监们冷汗涔涔,内里都叫冷汗给湿透了。   这话谁敢当着殿下的面说!要是被人曲解,讲这话是说殿下不出色,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方英忍不住抖了抖。   可是前面的朱承治好似没事人一样,他仔细想了想,甚是赞同的点头,“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宝馨这话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他这么些年也是照着这话来做的。齐贵妃有子有宠,他们母子和齐贵妃比起来,的确是处于劣势。但他也有优势,齐贵妃的儿子和他相差的年岁太大,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他在前头努力用功,等到那小子长成,早早已经被他甩在了后头。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国朝开国以来太~祖皇帝立下来的规矩,百年来宫里都是照着这条规矩行事。父皇向来不走寻常路,想要破了这规矩,也没那么容易!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带着的紫檀小叶的手串,圆润的珠子在他指尖一颗颗滑过。宝馨瞧见他黝黑的眼底伸出生出冷雾,笑着不说话了。   过了会,朱承治从自己的思绪里头□□,他走了几步,宝馨跟在他身边,两人相差的距离不过是差了两步而已。   “父皇叫我外邦使臣来的那会子,跟着上殿去。”朱承治转眼看她,仔细留意她面孔,脸最微小的变化他都没放过,说起此事,在惠妃面前的稳重去了大半,心里的激动翻涌而出,甚至话语兴奋的微微颤抖。   宝馨跟在他身边,仔细听着,手持在身前,“这事儿的确是好事,殿下可要好生准备,到时候让所有的人都看看,您才是真正的皇长子。”   宝馨原本想说天命所归,但觉得这口气太大,免得吓着人。她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那些个太监们。瞧着他们恨不得把脑袋都给缩回领子里头了,真是可怜见的,辛辛苦苦当差,还要受惊吓,自个可是个好心肠的人。还是叫他们别太吓着了。   朱承治回过身,低沉的笑,“这话说的就该打嘴,我不是真正的皇长子,谁有是了?”他嗓音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变了,朱承治不爱自己还没完全变好的嗓音,平日里头也不喜欢压着嗓子说话,这会倒是破例了。   宝馨肩膀一抽,硬生生装出几分害怕来,朱承治伸手去弹她额头,宝馨脑袋向后一仰,生生躲开,她笑,“男女授受不亲啊,殿下。”   朱承治悻悻的,宝馨又道,“殿下才回来,要不要叫人准备上糕点?甜食房这几日弄出写个水晶玫瑰馒头,送过来没多久呢。”   朱承治看她,此刻天光大好,她肌肤洁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目光迅速收回,转而去看天。   今日的天气挺好,像是预兆着他这一段时日的好运似得,阳光灿烂,廊庑下种的花草看起来都格外有精神。   “天这么好,坐在屋子里头倒是浪费了。”朱承治似是无意,“在院子里头放个小桌子就行了。”   宝馨想都不想直接点头,“都依殿下的意思来。”   太监们麻利的搬出了杌子和小桌子,在院子里头布置好。几样点心端上来,甜食局每次做甜食都小心翼翼的,做出一道新品,要在局内品尝改良,改过那么好几次,等到甜食局上下都觉得好了,才会送上。   玫瑰馒头做的形如玫瑰,连花瓣叶儿都栩栩如生。宝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宝馨给他送上银箸,朱承治接过。面前是几品点心,每一品都只有那么两三个。宫里吃的不是吃食本身,而是精致。   他夹起一块小巧玲珑的玫瑰馒头一块塞到自己口里,糅合了甘甜的花香立即就在嘴里弥漫开。   滋味倒是不错。他夹起了另外一个送到她嘴边。   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这年月男女大防还要更甚,就算是平民家的女孩子,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和生人男人也说不到超过一只手的话。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们就直接躲起来不见人了。   宝馨对着都送到自个嘴边的甜食僵在那儿,朱承治坐在杌子上,她再大胆也不能和他一块坐着,只能站着。她弯着腰,朱承治把那小小的馒头送到她嘴边。   他道,“我尝过了,的确味道不错。你尝尝。”   他两眼乌黑而清澈,无邪的望着她。甜食的香味儿萦绕在鼻尖,她微微张开唇,他顺势就把银箸上的小玫瑰馒头给送到她嘴里去。   这馒头做的小小的一个,一口都能塞下两个。但东西入了口,那里还能保持之前的端庄模样,她一手掩口,快速咀嚼两下,就吞了下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都没有仔细吃出来。   宝馨蹲了蹲身,“多谢殿下的赏。”   “这叫甚么赏,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朱承治看出了她方才的窘迫,原本雀跃的心情也有些消沉,他拉住她的手,“宝姐姐,在我面前不必拘束。你不同旁人,不一样。”   他深深的注视她,“有我在的一日,宝姐姐就和过去一样。”   宝馨张了张嘴,嗓子里头似乎被塞了一块东西似得,她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狗投喂:来,多吃点,长胖点。到时候吃起来肥肥的好嫩……   宝馨呲牙:真的确定吗?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45章 前朝   他说的真挚, 坐在杌子上,绯色的衣袍轻柔的蹭着她的裙裾。今日的阳光格外的灿烂, 不过被红墙琉璃瓦给挡去了大半。   宝馨浓密且长翘的睫毛眨了眨,她嘴唇张了张, “殿下这话说的都是真的?”   朱承治半点也不犹豫的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何况从我口里说出来的话, 那可是一言九鼎。”   四周起了风,院子里头的树被吹的树枝摇摆, 枝叶飒飒响。宝馨忍不住瞧他的眼睛, 记得他小时候的眼睛生的圆而大, 里头都是纯真无邪。可这会, 他双眼已经略略向上挑, 和记忆里头的模样完全不同。完全不是孩童的模样, 显出几分少年的精致。   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孩,总会显出几分蜕变的粗糙, 肌肤变得更加黝黑,轮廓粗犷起来, 甚至头脸上还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疙瘩。整个人显得难看又粗犷。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供养格外精细,注重调养的缘故,朱承治白白净净,没有半点冒疙瘩的迹象。   宝馨眼眸一转, 略露出些小狐也似的狡猾,“好, 这可是殿下说的。要是将来我放肆了,有人要拿我的罪,殿下可要救我。”   朱承治马上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眼里的光冷了冷。他不爱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亲娘拿他当天,只要听不到风声,就关起门来过糊涂日子。大事不管,小事不睬。能管到他头上的也就那几个。   他嘴微张,抬头,“好,我救你。”   朱承治说这话竟带了几分认真的慎重,不像是和她日常谈笑,反而像是许诺。   宝馨始料未及,有些惊慌失措。她微屈了膝盖,叫太监给他调些牛乳来,等到牛乳拿来,亲自接过,送到朱承治手里,“那殿下可别忘记了。”   朱承治点头,他乜了宝馨一眼,只见着她依然在笑,不过那笑只是浮在脸上,比起之前,祝贺他的那会,略有区别。难道自个的诺言,她竟然还真的不放在心上,或者说是不相信他能做的到?   这两个可能在他心头上转了一回,发现不管是哪个,都叫他气血上涌。   朱承治板着脸,随意将面前的几品甜食给吃了一个,就叫人撤下去。自己阴着张脸,嘴角向下牵拉着。   方英在一旁瞧得真切,眼睁睁瞧着,宝馨话都没说,就叫这位殿下脸上由晴转阴。他冲宝馨使了个眼色。   宝馨抬眼就看到,她蹲身下来,“殿下,这下殿下有了大好事。接下来,想着甚么了没有?”   朱承治一僵,他看了一眼四周,“都下去。”   太监们躬身,纷纷退下。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朱承治看她还站在那儿,不由得觉得有些腿酸,“人都走了,宝姐姐还站着?”   宝馨见人都走没了,她冲朱承治甜甜的笑,“那殿下让个地儿给我呗?”   朱承治挪了挪,把半边杌子给让出来。宝馨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朱承治见她真的坐下来,心中窃喜,把原来的怒气都给消了。他悄悄靠过去,她一时也没躲开。两人这么半依半偎着,四下没旁人,朱承治胆子越发大了。   他见她袖子里的手,大着胆子去捉,手才抬起来,就听她道,“这会殿下出息了,我也该准备起来。”   朱承治一愣,“嗯?”抬起的手瞬时也收了回去,这一鼓作气,他这刚鼓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半边去,顿时老老实实的坐直了身子。   宝馨察觉到他靠过来,身子向另外一边依着。虚虚的和他靠着,“殿下大有出息了,日后恐怕和现在大为不一样。我也该早早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遇事了也不知道应对。”她说着,虚情假意的叹气。   “谁敢给你难看?”朱承治觉得自己这口气有点大,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也不可能了。他干脆又道,“若有人真这样,你只管来找我。”   这话说的气壮山河,胸脯挺起来,只差没在上头给拍上两下,宝馨见着了闷笑,也不点破。   他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气儿,不免有些惴惴。朱承治忍不住侧首去看,只见得美人螓首蛾眉,微仰脸儿,“那就多拜托殿下了。”   瞬间朱承治的心好似都飞扬了起来。   他给出的承诺,她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了,并没有当做小孩子说笑。   **   高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还有其他几个外邦的使臣。   针线局把朱承治的大朝服给送了过来,惠妃先看了一遍,奈何她也分不清太多好坏,只能本着做针线活的道理,瞧瞧衣裳有没有线头或者是针线脱开这样的大纰漏。针线局的人都是一些老手艺人,要是能出这些篓子,也吃不了皇家给的这碗饭。   惠妃把衣裳送来,嘱咐叫宝馨仔细查看。   这些大衣裳都放在好大的箱子里头,几个太监抬进来,宝馨叫人打开箱子。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会有不同场面穿用的衣裳。何况这些个凤子龙孙?只是之前朱承治不是读书就是去学骑马射箭,在朝堂上没露过面。   这些个宫里衙门见着他还没被宣和帝叫上朝去。所以一直都拖着。到现在才送来。   朝冕服几件分别装在几个大箱子里头,打开来,宝馨仔细看,见着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亲王服色的朝冕服。   她拿出来,小心看了遍,正查看着。眼前突然一黑,有人从后面伸出手来把她双眼都给捂住了。   这手养的精细,因为手腕那儿垂下来的袖子蹭在脸上丝滑无比,柔的叫人想喟叹。但掌心上有薄薄的老茧。宝馨两手还拎着厚重的衣裳,咦了声。   后面的少年郎已经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沉沉的笑。   宝馨无奈开口,“殿下,我急着干活呢,你这衣裳我都还没看个仔细呢。”   后面朱承治不满道,“你看衣裳,那还不如看我,衣裳做的再好,离了人也不过是死物一堆。”   “殿下说的有道理。”宝馨说着挺直背,“不过殿下打算一直捂着我眼睛?”当然不是,朱承治不过想要和她开个玩笑,听宝馨没有兴致和他一块闹,讪讪的放开了手。他见到宝馨手里的衮服上的青服九章,脸色变了变,但很快镇定下来。   宝馨瞥一眼,就瞧见他脸色的变化了。送过来的衮服是亲王服色。服色代表着身份,所以等级严格,半点都不能有错。皇帝衮服用十二章,玄衣六章。皇太子玄五章,到了亲王就青衣五章。等级分明,不容有丝毫的僭越。   宣和帝没有册封朱承治为皇太子,也没有封王,就照着往年的惯例,就送来了亲王服色过来。   皇子封王都是亲王,此举倒也算不上错。不过朱承治看在眼里,心里不会那么好过就是了。   “没甚么的。到时候那边还有重做呢。”宝馨把手里的衮服放在那里冲他一笑。朱承治这才脸色好了些。   送来的衣裳不止冠冕服一套,还有皮弁服。皮弁服倒是红色的。   冠冕服用来每逢大年初一朝拜帝王,还有受册娶妻的时候穿的。如果见外邦使臣,穿用的则是皮弁服。   宝馨拿起冕服看了看,亲王等级的冕服做工精良,六章在该在的位置,一点不偏,完全都在地方。她看到放在一旁的冕冠,干脆给朱承治给梳了头发,把捶在脑后的马尾给拆了绉纱,盘上去做发髻,她取来冕冠,给他戴上。   冕冠玄色表里,前后垂九毓。他摇摇头,伸手把头上的冕冠给取了。   “戴着挺没意思的。”他说着,解开缨带,放到一旁。   “瞧殿下说的,到时候给殿下换一套,殿下就爱了。”宝馨说着给他收拾,“再说了,这套都是大场面的时候再穿,到时候殿下娶妻了,穿还是不穿?”   娶妻两字叫朱承治皱了眉头,他下意识排斥这话,尤其还是宝馨说出来的。   他抽了下袖子,“我年岁还小,说这事还不合适!”   宝馨咦了声,平常恨不得一副男人作风,这会倒是说自个年纪不大了,还真是奇了怪了。她哦了声,“那我就不提了。”   朱承治瞧着她看皮弁服,撩了下袍坐在那边的宝座上,看的入神。   宝馨看完,脖子又酸又疼,这才叫外头候着的宫女进来整理好,重新放回去。   “这种事,交给下头的人来办就行了,自个来做,不累?”   宝馨伸手揉着脖子,疼的柳眉微蹙,朱承治看不过去,过来就要给她帮手。宝馨却唉唉了两声躲开,“哎哟,我的殿下。”她哪里敢叫朱承治真的近她身子,虚虚实实一回事,真的有肌肤触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步一步来,不管哪一步提早了都不是好事。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啊。”她手依然还撑在脖子上,提醒朱承治。   朱承治哪里还要她再提醒,这话在心里都已经烂了,就是见着她不太记得。两人亲亲密密的这么多年,那些个虚礼,就算师傅们和他说过,对着她也不太在心里。   朱承治坐了回去。宝馨揉了会脖子,觉得好过些了。自言自语也似的道,“等到殿下穿上那套,一定气宇轩扬,到时候一定叫诸位臣工和那些万邦蛮子们好好看看。”   朱承治心里哼哼,亲王的服色穿出去他都有些卧薪尝胆的滋味儿,有什么叫那些人好好瞧瞧的!不过这话听得他心头雀跃,恨不得直接跃上枝头去。她能这么说,总应该觉得自个姿容长得不差还能入眼罢?   朱承治乱七八糟的想着,不曾察觉宝馨早已经叫外头的方英进来。方英手里拿着个托盘,里头放着个茶盏,“殿下。”   被方英一打岔,朱承治清醒过来,他欲盖拟彰似得,装模作样的拿过茶盏,喝了口。   “事情都办好了?”   方英心下一咯噔。这位殿下可从来没有叫他办过什么事啊?方英把今日甚至前两日,朱承治和他说的那些话都搜了个遍,也没想出吩咐过什么事。   朱承治眉头一皱,方英立刻精乖的低下腰,“是,殿下吩咐的事儿,奴婢都办好了。”他说着眼珠子一转,“殿下只管放心。”   朱承治问方英,不过是在宝馨面前给圆回来。问过之后,坐在那里,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玉扳指是之拿整块玉石雕成的,吸了人的体温,越发温润,贴在肌肤上。   宝馨回头来,瞧他坐在那儿,四平八稳,颇有些气势。她眼角窥见,踱步过去,“殿下要不要去皇后娘娘那里看看?”   “前两日才去过,现在还去?”朱承治提起王皇后,有些不太高兴。或许是因为大公主快要到出嫁的年岁了,王皇后就让大公主和他多多走动。他和大公主相处不到一块去,两人小时候不对付,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直接,彼此之间和气着,只是大公主进一步,他退一步,到了现在姐弟两个不咸不淡的相处着。   他的不悦如同蜻蜓点水,只是冒出个尖儿,旋即很快藏了起来,半点踪迹都没有。   “就是这个时候,所以才要去看看,在王娘娘面前表孝心。”宝馨说着,缓缓到他面前,将他喝了一半的茶叫人端出去。   “殿下能在外头露脸,恐怕有人正恨的不得了呢。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个甚么乱子。外头的大人们心在殿下身上,但内廷的事,他们却插不了手。非得等到真出事了才能出头。”宝馨料想翊坤宫那边正憋着使坏。   王皇后争宠争不过齐贵妃,但还是皇后。宫务还是她在管着,没叫齐贵妃给夺了去,在一些事上还是能说得上话。   “既然如此,殿下多去一下王娘娘那儿,有利无害。”   道理朱承治都明白,他点了下头,从椅子站起来,直接去坤宁宫。   王皇后原本就有些担心朱承治到了这么大的年纪,再怎么亲近也不如自小抱过来那么强了。听到下面回禀说朱承治来拜见,王皇后高兴的拉住这个儿子说了许久的话。   清晨天光微启,承乾宫已经灯火通明。   宝馨为了不错过叫朱承治起来的时辰,自个守在外头一宿。到了时辰,她亲自来叫他,见着朱承治工工整整躺那儿,她知道男人早上起床的一柱擎天,到了跟前,转过脸去,“殿下可方便起身?”   朱承治老早等着她呢,听到她问,睁开眼,“嗯。”   宝馨这才退后一步,叫来两个小太监给他掀开被子。伺候他起床。   今个要朝会,他被簇拥着到屏风后面排污,宝馨在那边等着。太监们伺候他洗漱更衣妥当了,宝馨才叫人抬着衣服过来。   宝馨亲自取出衣物和其他宫女一道给他穿上,里头已经穿好了,宝馨把素纱中单给他套上,衣服前两日提前熨烫过,平平整整,不起半点皱褶。她站在他跟前,纤细手指拂过素纱中单领口的黻文,一抬头,见着他下巴就在眼前。   下巴略带点儿尖,却不是女子的阴柔,已经有了棱角,彰显出男人的些许阳刚来。   宝馨发怔了下,眼前的人,是个正正经经的少年,已经向男人过渡,不是那个只有她腰身高的小男孩了。   朱承治见她抬头,冲她笑,“怎么,今个好日子,反倒比我这个主角儿还要紧张了?”   他这一打趣,叫宝馨回过神来,“才没有呢,只是想着,殿下长得真快啊。”她说着,手里忙个不停,低头将他系带给系好。   朱承治听到这话,嘴边的笑都带了一丝深意,“这是自然,赶明儿我还能长得更高更大些。”   宝馨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却一时半会的咋不出里头的味来。   礼服繁重,哪怕天不亮就开始穿戴,等到全套整治齐全了,外头也都冒出点蟹壳青,要有天亮的影子了。   宝馨给他穿戴整齐,退后两步。她上下打量了两下,甚至腰下的佩戴的玉佩和腰上的大带,都没放过。仔细看了两三回,确定没有半点差错了,才取来皮弁给他戴上。   皮弁冠前后开九缝,每缝中缀五采玉九,朱缨金簪。   有道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么一套齐全的上去,朱承治整个人都气宇轩扬起来。他原本长得就好,此刻和平常的秀气透出一股属于天家的威严。   宝馨都忍不住退后一步,给他屈了屈膝。   朱承治拉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掌道,“又不是外头,好端端的行甚么礼?”他言语带笑,宝馨莫名觉得脸颊有些滚烫,见自个手还在他手里,下意识往外抽,却一时半会的抽不出。   宽大的朱色袍袖落在他的手边,宝馨此刻惊觉他的手掌都比自个的大出好多了。他重重捏了把她柔软的掌心,缱绻道,“你等我回来。”   周旁的太监宫女们装聋作哑,只当自个是木头桩子,没瞧见他们的打情骂俏。   “殿下该动身了。”屏风外太监的声音传来。   朱承治贪恋这份缱绻柔情,但轻重如何,他心中有数。宝馨察觉到压在手掌上的劲道去了,抽出手掌来。朱承治嗯了声,就往外面走。   他才走两步,宝馨从后头追上来,“殿下等等!”   朱承治转身来,面有笑意,“怎么,还有事?”   “今个还早,殿下都还没用早点。带点儿好应急。”宝馨道。   方英在后面,满脸笑意就要开口提醒宝馨,这些个事儿自己都想到了。这朝廷里头不管什么事儿,都是天不亮朝臣们就要在宫门值房里头集合。每年新年大朝会也是一样,不准备点吃的,到时候饿得头昏眼花,不等到见着皇帝,自个先一头栽下去。   方英早就准备了好些好吞咽的点心,不用宝馨来操心。   还没等他暗示宝馨,朱承治却已经点头,“好,给我。”   后面来个小宫女,手里举着个乌木托盘,托盘里头摆着几个小瓷碟,她拿帕子包了几个送到朱承治面前。   朱承治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触碰只是一瞬间,旋即飞快的躲开。   他接了东西,塞到袖子里,面无表情的走出大门。   朱承治不必从后宫一路走到前朝去,他人坐在舆上,伸手入袖子里头。隔着帕子,摸到一股热气。   想来是一直在炉子上头温着的。   甜食局的点心送过来,送膳的小太监哪怕手脚再麻利,也凉了一半。肠胃喜温怕凉,吃温热的是拿热来暖五脏六腑,要是吃了冷的,就是拿五脏六腑来暖吃进去的东西了,于身体有害无益。   也不知道她花费了多少心思。朱承治心里暖暖的。   宫门还未开启,文武百官等在宫门外的值房里头。朱承治不太可能叫人开宫门,自己在里头等着,见着泛青的天色,晨露未消。呼入鼻子里头的气儿都是冷的。   朱承治掏出袖子里头的帕子,打开来,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馒头塞到嘴里。   今个是重要日子,不能吃那些容易叫带上口气的。所以准备的都是素小馒头,和小素包子。求个填饱肚子。   方英在后头伺候,眼巴巴的瞧着朱承治把宝馨准备的那些个点心给吃到肚子里头。他几次欲言又止。   他袖子里头也塞了两三包点心,都是老早就准备好的。不过没宝馨这样还放在炉子上热着,等要走了才拿出来。   方英瞧着朱承治都把里头的小东西给吃完了,想要上前问问这位殿下吃好了没有。要是不够,他这儿还有。   徐姐姐的先他不敢抢,但至少得喝口汤吧?   朱承治吃完,那方帕子也被他折叠好收到袖子里头。他自己整理了一番仪容,在就近的值房里,拿了铜镜见没有半点不妥当之后,就坐在那里等时辰。   方英侯在一边,心都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抓准时机各种吃豆腐,等再大点我就动牙了。   宝馨面无表情:滚! 第46章 机会   天光大亮, 朱承治到了承天门处,过王公桥, 入大殿中。   宣和帝今日也和长子一道换了皮弁服,他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 俯瞰下面的臣子。   文武百官依照次序分别入内,门外有太监唱名。   朱承治入殿之时, 太监唱名“长子承治”宣和帝听到, 面上越发面无表情。待到长子走进来,见他一身亲王服色, 觉得顺眼了些。   内阁恶心他, 他就恶心那些朝臣。不是想叫皇长子出来么, 他就叫人穿着亲王服色出来。到底看看谁能恶心到谁。   宣和帝瞥了朱承治一眼, 朱承治似乎察觉到了来自君王的注视, 他头低垂, 越发恭谨。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低声下气,依旧是天家的风采和气度。宣和帝见他这样, 心下觉得满意,却又有些失望。   满意他在人前的这番气度, 又失望于他这一番仪表。   这孩子怎么没有托生在爱妃的肚子里头呢?要不然皇后也行。不管是这两个里头的哪一个,他都可以痛痛快快的立为太子,而不是眼下这般,和朝臣争。他心下瞬息之间转过千百种想法, 最后归于面无表情。   内阁的大学士们照着往例,都排在前头。比他们更在前面的就是还在京城的皇子们。宣和帝子嗣不丰, 几个皇子,除了朱承治一个,其他的都是流鼻涕的小孩。所以站在那里的只有朱承治一个。   因为只有一个,所以格外打眼。阁臣们见着他那身亲王服色的皮弁服,彼此交换个眼色。   百官站好,礼乐大作。外头等候多时的番邦使节前来拜谒。   外邦的使臣其实也没多少好看的,唯有那一身和华夏不同的衣裳还有几分看猴子刷杂戏的趣味。   高丽使臣一切以天朝为主,加上高丽国王乃是朝廷册封的郡王,这使臣的服色和天朝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一口的官话说的贼溜,连叫人翻译都不用了。   百官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宣和帝和朱承治身上。   宣和帝高高在上,臣下不敢轻易举目冒犯天颜。但下头的皇子,却不必有太大的忌讳。皇长子气宇轩扬,他还未满十五,年岁上尚且算得上年少。可此刻却没有半点年少人的懵懂之气。目光沉着,面露坚毅,打量他一会儿。竟然挑不出他的错来。   阁臣们心里纷纷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彼此之间交换了个眼色。   大殿里头庄严肃穆却又热闹非凡。各人抱着不同的心思,朱承治站在那儿冷眼瞧着。他察觉到那些人的打量,背脊挺的笔直。   前朝花团锦簇,后宫就显得有几分波澜诡谲。翊坤宫内,齐贵妃歪在说贵妃榻上,榻下有两三个小宫婢给她捶胳膊捏腿。   齐贵妃早年频繁生育,到了这年岁,哪怕保养得宜,几个夜晚睡不着好觉,也有些扛不住。叫了太医院的人过来看,吃了几剂药才稍稍好了点。不过一觉醒来,还是觉得头昏脑涨,只能躺在那儿叫宫女给自个按摩解乏。   一个容长脸太监悄悄走进来,到齐贵妃榻前,“奴婢给娘娘请安了。”   齐贵妃歪躺那儿,双眼闭着,一只手撑这脑袋,慵懒的很。过了会子,她才缓缓睁开眼,“来旺,前头怎么样了?”   那个叫来旺的太监面露尴尬,“回禀娘娘,小人打发人去打听前头皇爷那儿的消息,结果人还没出去就被皇后娘娘那儿的人给拦住了。说是今个不比以前,前头大朝会呢。后宫里头要安分守己,不能随意走动。”   齐贵妃豁的一下从榻上起来,她坐直了背,冷笑“好个王娘娘,这会子是翅膀硬了,来管事了!”   之前齐贵妃也曾经去打听过宣和帝的事儿,这事儿按道理说是大罪,但是宣和帝也知道,心里也根本不当回事。王皇后见状,也不敢管她。现在倒是抖擞起威风来了!   来旺哭着张脸,“那个去打听消息的小的,都被拿住去尚方局打板子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命在。”说着竟然还真的情真意切的掉了两滴眼泪。   齐贵妃胸腔里怒火翻腾。王皇后因为不得宠,也没个后台,所以也只敢在太后面前,在言语上占她几分便宜。真正出手管她的,这还是头一遭。她面色铁青,过了好会,她冷笑起来,“王娘娘这是瞧着皇长子到前头亮相了,觉得自个底气足了?”   齐贵妃说着,嗤笑一声,“又不是她生的,更不是她养的。这两样都挂不着边,火烧火燎的就来显摆威风。倒也不嫌的脸上臊的慌!”   王皇后是个皇后没错,但是肚里没货,死活生不出儿子来。拿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当儿子,也不怕自个掉下来!   齐贵妃气的胸腔有些隐隐作痛,她挥退围着她的那些宫女,躺回贵妃榻上。眼睛看着那边垂下来的红罗帐,手指握成拳头。   “娘娘。”来旺见齐贵妃气的不轻,有些担心的开口。   齐贵妃和王皇后不同,王皇后失宠就拿下头的宫女太监出气,动辄出人命。但齐贵妃这儿却是春风细雨一片,齐贵妃得宠,除了不能做皇后之外,几乎事事顺心,对下也多为宽宥。来旺也曾受过齐贵妃的恩泽,那话说的有几分真心。   齐贵妃抬起手摇了摇,过了好半会,她睁开眼,嘴角冷笑更甚,“来旺,你说说看,我该怎么报答她?”   “要不,娘娘请皇爷出面?”来旺想了会道。   以前齐贵妃对付王皇后,都是叫宣和帝出面,宣和帝派人过去把王皇后叫出来,站在坤宁宫正院前头听训。把人给训了个里子面子全都没有,到头来还得谢恩。   “这回皇爷也不好出手。这事儿要说明面上,她还真没做错甚么。”齐贵妃说着,翘起嘴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就算是拿捏,也没个由头。”   可是这口气也吞不下去。外头朝臣们干的那事儿,叫她几个日夜都没有睡好,但也找不出理由来怪罪他们。暂且只能捏着鼻子生受了,但是王皇后也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气受,那可就没有这么容易认了。   齐贵妃靠在榻上慢慢想。   想着,外头两个公主走了进来,齐贵妃见着女儿来了,叫来旺把自己搀扶起来,“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二公主和三公主脾气温和,和齐贵妃不太一样。齐贵妃自小长在市井里,后来选秀入了宫,在尚宫的调教下,把爆炭性子给藏了起来,但偶尔还是会暴露本性。但她生养的两个女儿却不一样,天生的金枝玉叶。落地开始就有教养妈妈看管着,齐贵妃也不加干涉,到了这会,两个公主举止做派都是天家该有的气概。   “听说母妃身体违和,所以我和妹妹就过来看看。”二公主侧着身半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母妃可曾好些了?”   二公主面相长得和生母神似,却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   女儿在前,齐贵妃心头的一口气倒也顺畅了许多,“没事,左右不过没有睡好罢了。等睡个一会就好了。”   二公主迟疑了下,“母妃,也不要为大弟弟那事过多伤神了。”   齐贵妃脸上一僵,缓和了的神情又瞬间紧绷起来,“哪个多嘴的奴婢在你面前说的?”   二公主吓了一跳,摆了摆手,“母妃没有。”   三公主和姐姐姐妹情深,见着齐贵妃发怒,赶紧的给姐姐开脱,“母妃息怒,下头的那些奴婢谁也不敢在我们姐妹面前搬弄是非。姐姐只是见木鹅飞最近操心劳力,所以随口说一句罢了。”   齐贵妃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那就好,外头说我说的难听。你们就算听着了甚么风声,也只管当做没听着。”   两位公主应下了。   “其实大皇子是个好孩子。”齐贵妃靠在迎枕上,轻叹“对兄弟姐妹们友爱,你们和他相处的不错,我倒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她说了两句,“好了,你们都去忙自个的事去吧,”   两位公主应了声是,起身站起来款款往外头走了。   齐贵妃目送两个女儿出去,脑子里头灵光一闪,放在软枕上的手骤然收紧,“我倒是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   来旺呵腰道,“娘娘?”   “你去找人,告知冯怀一声,叫他在大公主身上使劲儿。”她说完,觉得自个的口气有些大。冯怀现在是权势赫赫的权监,可不是当年那个在她宫里伺候的小太监,外头那些大人都要看他眼色,自己一个后宫妇人,恐怕叫他看不上眼了。   齐贵妃能得宠这么多年,靠的就不是这么一张脸盘子。她深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以前还能端着旧主的模样,叫冯怀出力。现在冯怀的主子是宣和帝,想要和过去一样摆架子,那是作死。何况他在自己这里服侍了好几年,自个还有把柄被他拿在手里呢。   齐贵妃思索了会,“另外你说,若是办成了,我必有重谢。”   来旺嗳了一声应下了。   齐贵妃吩咐完事儿,浑身放松躺那儿,一改方才的焦躁,闲适的剔指甲。这抓蛇抓七寸,拿人拿痛处。不疼不痒的,叫人难堪一阵也就没了,到时候反而更加起劲的和自己争。干脆不如来个狠的,叫人大伤元气。   外头的典礼闹腾的许久,大白天的要见使臣,晚上还要宴请群臣。   等到月上枝梢,冯怀才回到自个提督府里。太监们有权有钱之后,基本上很少会住在宫里,而是和外头那些大人们一样,在京城里头购置个宅邸,买上些奴婢,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冯怀也不例外,甚至宅院都不是自个出钱买的。而是别人一文不收送给他的,他一回来,曹如意就领着人迎接,见着冯怀下马,殷勤上前,“冯爷爷辛苦了。”   冯怀伸手扯了扯领口的披风结儿,“给皇爷做事,也算不上辛苦。要是嫌弃辛苦,早就被人挤下这地儿了。”   说着,修长的手指扯掉脖颈上系着的披风系带,随意从肩上一扯,丢了过来。曹如意伸手抱住,快步跟在身后。   过了垂花门,曹如意一面抱住手里的披风,一面跟在冯怀身后小跑,脚下忙活着,嘴上也不得闲,“厂公,今个小的遇见个齐娘娘身边的人,齐娘娘说劳烦您老人家动动手,给大公主给寻个方儿。日后齐娘娘必有重谢。”   冯怀脚下一顿。曹如意眼疾手快,赶紧跟着一块站住了脚,才没撞在冯怀身上。   冯怀今日穿着蟒服,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回过脸儿来。廊子檐下挂着的羊角风灯里头透出的光幽幽照在他面庞上。映照出他眼里的两簇冷光。   曹如意只是传话,见着他眸中冷光,立即退后一步站好了。大气也不敢出。   冯怀没有曹如意以为的那样或发怒或怒叱,而是踱着方步,慢慢的到抱厦那边去了。曹如意跟上去,“厂公,如果厂公不想搭理这回事……”   冯怀乜他,“谁说我不想搭理这事了?”   曹如意旋即低头,把手里的披风交给别的丫鬟,腾出手来抽自个的巴掌,“瞧瞧小人这张嘴!”   冯怀抬起手,阻止他继续抽巴掌,“大晚上的叫我清净点儿。”   曹如意停了手,道了声是,恭恭敬敬退避到一旁。   “齐娘娘果然还真是能屈能伸。”冯怀赞叹也似的道,他曾经是齐贵妃手下人。后宫的这些个女人,绝大多数出身民间,眼界也只有那么点点儿。一朝得势,颐指气使。哪怕人都出了她手下,好些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齐贵妃早些年还巴望着他继续给她办事,自个敷衍了几回,齐贵妃见着他不肯出力,明白了自个是不会白白给她做事,渐渐地也就消停了。   原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没成想齐贵妃倒是自个找上门来了。   曹如意吃了亏,不敢轻易答话,哑巴聋子一样的站在冯怀下手处。冯怀也不搭理他,整条手臂在袖子里头屈起,手指轻轻的点在自己唇上。   “齐娘娘是说的大公主吗?”   “正是。”曹如意哈腰,随便还给他说了另外一桩事,“听说今个齐娘娘被王娘娘给弄个没脸,至于怎么个没脸,小的也不知道。”   “无妨。”冯怀满脸的不在心上,“今天那么多事,忙都要忙死了,几个后宫妇人争风吃醋随便她去。”反正那些个女人吃多了没事做,围个男人争来斗去,他如今眼睛盯着京城里头大大小小那么多事,才不愿意匀出半点来给这些女人们。   横竖这些后妃争宠就和猫儿打架似得,一旁人瞧个热闹就算了。真的插手进去没有半点必要。   “那,齐娘娘的那事……”曹如意小心翼翼的揣摩他的心思。   “就说……”冯怀靠在那儿,嘴角挑起抹讥诮的笑,“尽心就是了。”   曹如意那张脸顿时就僵持住了,原本以为这位厂公会直接驳回,反正这位现在完全不必仰仗齐贵妃的鼻息,反而是齐贵妃有事相求。就算不答应,翊坤宫的那位也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冯怀但笑不语。宝馨在宫里的那些个遭遇,他都知道了。皇子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在下头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给个脸面。没成想叫大公主那条长舌头给害惨了。俏生生的人儿被惠妃那个木头给叫在太阳底下罚跪。   承乾宫的那些个消息,他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坤宁宫那边,在他跟前却是一张白纸似得,一望皆知。   宝馨在他跟前长得半大,知道她的那个气性,若是真有其事也就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做出来就不怕人知道。若是别人诬陷,她能把自己给气死。   仔细想起来,那日他给她庆祝生辰,正好就是那件事之后。丫头妮子的百丈雄心,一大半就是叫皇后惠妃给逼出来的。他不介意伸伸手,在这浑水里头再搅合一把,把水给搅的更浑。   “大公主今年多大了?”冯怀乜向曹如意。   曹如意立刻回答,“大公主比大殿下还要大上那么两三岁,今年十六了,虚岁堪堪要十七。”   冯怀含笑点头,“那也是个大姑娘了,民间这个年纪的姑娘嫁的早的,都是孩子娘了。”说罢,他再看曹如意,“你去寻御马监的监官太监,就说在皇爷面前提一提。皇爷就算对王娘娘再不上心,皇家姑娘也没有和下头藩王家的郡主一样被耽误成了老姑娘。”   曹如意一呵腰,答应了。御马监的那个监官太监也在宫外有宅子,夜里叫过个番子出去传话,估计明天就能成。   曹如意回来,伺候冯怀洗漱,“冯爷,您平常不是不爱管齐娘娘的事么,今个怎么……”   冯怀脱了外头的红蟒曳撒,丢给一旁的丫鬟婆子,自己将中衣的琵琶袖一点点卷起来。丫鬟打了水来,里头掺了点玫瑰花露,一银盆的水都是馨香浮动。他把双手泡在水里,头也不抬“有钱不挣,那是乌龟王八。齐娘娘都把银子给送到面前来了,自然没有不挣的道理。何况……”他没有说话,勾着嘴唇笑了笑。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也格外惊艳动人。可这笑落到曹如意眼睛里,那就是浑身上下毛孔没有一个不冒冷汗,寒毛直竖。眼前人样貌再动人,瞧在眼里,也森然可怖,如同修罗夜叉。   恐怕是坤宁宫的王娘娘得罪这位大佛了。仔细想来这位王娘娘明面上贤惠,但是私下做事视人命如草芥。皇爷和外头的那些个大人不把这些当回事,但宫里其他人就未必。照着王娘娘的性情,有时候得罪了冯怀,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曹如意听冯怀在那厢悠然开口,他扯松了领口,露出玉白的脖颈,端着手巾擦手,“这欠债呢,一时半会的不急着收回本金,先讨个利息,这一厘两厘的,天长地久加在一块,够叫人疼的哎哎叫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冯怀丢了手巾,对曹如意挥了挥手,“出去吧。我困了。”   曹如意应下,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最后他放轻脚步走出去,把门给带上。   室内静谧,就剩下冯怀一个人。灯光落到他眼里,生出一片冷辉。   太监做到了他这份上,除非是内阁首辅,才能叫他抬抬眼儿。皇后娘娘这个名头听起来光辉万丈,一国之母。若真仔细深究起来,也不过是皇家摆出来的重脸面的菩萨像罢了,要是没生儿子,这个皇后也没有太大的用。   冯怀慢吞吞坐下来,拿起手边的茶杯,给自己斟了杯茶。   他非得要王皇后和大公主抱头痛哭一场不可!冯怀想着,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笑。   **   宫廷里看似日子继续,但里头的若是有心,仔细觉察一下,觉得这和过去总有些不同了。   朱承治站在宣和帝手下面,大大的给露了份脸面。宣和帝在那天后,赏赐了好些东西,东西有文房四宝,还有各色高丽纸,高丽参。在宫里都不是稀奇东西,不过好歹是叫人看到个光亮了。   而后又叫人多到御前站着,好伺候君父尽孝。   朱承治原先每日就是读书骑马,现在除这两样之外,还要到宣和帝跟前站着。整个人累的和陀螺似得转悠,一刻都停不下来。   宝馨瞧着他人忙成这样,一面心疼,一面有暗暗高兴。皇子忙起来,总比悠闲好。皇室生怕出藩王造反的事儿,所以把除太子之外的皇子们当猪养,不准他们参政,也不许他们文韬武略,一个两个日日喜文弄墨,或者干脆无所事事。一个两个几乎全是酒囊饭袋。   朱承治被宣和帝放在眼前,宝馨心下琢磨着,恐怕是宣和帝弄出来好叫那些个朝臣闭嘴。那些个朝臣治理国家是不是好手不敢说,但是他们挑起皇帝的错来,简直就是泼妇上身,恨不得把宣和帝浑身上下的毛病都给挑出来不算完。   要是宣和帝因此打他们板子了,哪怕是动用廷杖,言官们还是梗着脖子不动。骂是骂不过这些专门吃骂人这碗饭的。打,打死几个也没见着他们缩回去。甚至以此为傲。   干脆叫长子在面前戳着。反正宣和帝自个咬紧牙关不封太子,朝臣们也不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宝馨想明白,先着急了两天,后来想到朱承治在皇帝面前站着,恐怕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光是对着那些个侍讲官,从书本里头死活抠不出个什么东西来。还是见着活的更好。   宝馨走到廊庑上,针线局那边又送来了新的衣袍。她仔细看过,叫人收了起来,到了下午时候,朱承治回来,一回来就嚷嚷口渴。宝馨叫人给他端来一大杯的水,咕咚咕咚两下全都喝到肚子里头去了。   “怎么回事,在皇爷那儿还不能喝到水?”宝馨瞧他渴成这样怪道。   “徐姐姐有所不知,皇爷身边的规矩大着呢。皇爷跟前,人都不能胡乱动,那么多人都瞪眼瞧着,动辄得咎。殿下有个需求,也不好说。”   宝馨有点心疼,朱承治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给喝完了,一滴都没剩下。宝馨又给他续上一杯,“殿下辛苦了。”   朱承治今个在宣和帝身边站了一天,比自己读书都要累的多。   听到她略带心疼的话语,他浑身的疲劳劲儿都一扫而光。   “知道我辛苦,就弄些甚么叫我好受些的。”朱承治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宝馨没成想朱承治竟然能这么毫无负担的撒娇。   宝馨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他是撒娇还是耍流氓。她灿然一笑,脸上展露出些许妩媚来,“既然这样,不知道怎样才能叫殿下好受些呢?”   朱承治不说话,满脸期待的望着她。自己不说,要宝馨自个说。   “要不今个就叫小厨房送道驴肠吧?殿下最爱吃这个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宝馨眼里都要冒光了,朱承治鼓起来的气儿一下就消下去。直接没了一半。   他气鼓鼓的坐在那儿。方英敏锐的觉察到这两人里头有些不对,哪里还敢呆,吓得找了个由头溜出去。   宝馨似乎没有注意到朱承治那臭到了极致的脸,她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一只红漆木托盘,托盘里头放着一只盅,她把托盘放桌上,把盅拿下来,“殿下,这是老早炖好的鸡汤,快些喝吧。”   朱承治接过来,开了盅盖敲了敲,没嗅着半点药味,估计是没放冬虫夏草之类的药。宫里头的鸡汤恨不得给加上好多种补药。他不爱那股药味,不过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就没有和人说。没想到宝馨却察觉到了。   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意。被她的这些小举动,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在意的人哪怕只要表现出半点儿关心,就算之前困乏无力,也恨不得高兴的立刻跳起来。   “今个没大事吧?”宝馨瞧他喝的认真,开口问道。   朱承治把那盅鸡汤喝的一滴不剩,而后把盅给放到一边,听到她问,“大事倒是没有,不过父皇想给大姐姐选驸马了。”   宝馨一愣,“选驸马?”旋即想起照着大公主的那个年纪,也的确到该婚嫁的时候了。   她旋即恶毒想,大公主那个脾气,哪个男人娶了她,简直祖宗坐坟头嚎啕。   朱承治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咱家突然有些想搞事啊   宝馨:搞事搞事搞事!!! 第47章 入瓮   宫里孩子和母亲不能分开, 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齐贵妃得宠,她生的皇子公主都要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得君父的喜爱, 连供养都要精细。要是生母不得宠,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外头的小夜猫子, 没人问。朱承治就是这样的可怜小猫。   王皇后也不受宠,幸好她是正宫皇后, 脾气也不好。有道是世人怕恶人, 加上宫里都是些看菜下碟的,王皇后掌控后宫, 就算不受宠, 也没到把这个皇后做的凄凄惨惨戚戚的程度。所以也没人敢小看大公主。   但这个也只是仅限于皇帝和张太后以下。到了那两位的跟前, 就有些随着心意来了。张太后万事不管, 宣和帝不宠爱王皇后, 连带着对长女也不是很关心。   朱承治没和宝馨说, 大公主的婚事还是御马监的一个监官太监给提起来的。御马监和司礼监的大太监,有那各脸面在皇帝跟前伺候, 也说得上几句话。   朱承治听着那个满脸谄媚的太监和宣和帝说起大公主的婚事,宣和帝才一脸的恍然大悟, 想起自个还有个女儿云英未嫁。他瞬间心里有恶意的快意,那快意来的快,走的也快,没在心头上停留太长时间。   父皇对嫡出的大公主这样, 对他这个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的庶长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他情愿在婚事上, 父皇想不起他来。   要和自己度过一生的人,自然是要自己喜欢才行。不然和完全不想要的女人在一起,甚至死后都要葬在一块,生前死后,都要被夫妻这两个字捆在一块,光是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   “那可好,”宝馨眼底的诡异的光已经掩藏好,“大公主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到时候宫里多件儿喜事,乐呵乐呵也好。”   这话说得好像大公主的婚事就是耍杂技给人乐呵的。   朱承治却没有纠正宝馨的这话,他含糊不清的嗯了声,“宫里多个喜事也好,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言语之中,似乎还对宝馨那话颇为赞同。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块儿,好似彼此都寻着了同伙似得。   “宝姐姐,”朱承治伸出手去够她指尖,她双手细嫩,平日藏在袖子里头,等闲不露出来。只有干活或者是服侍他的时候,才会露出半边真面目来。   宝馨没有躲,他指尖触碰到她的。她指尖温度只有那么点儿,两人的接触如同蜻蜓点水似得,他手指屈起就要去抓。宝馨敏捷一收,朱承治就抓着个空。   他浓眉不满的皱起来,这模样瞧在宝馨眼里那就是得不到自个想要东西的小孩。   给个枣子再打上一棒子。好处不能给到底,不然回头就不稀罕了。   “殿下,方才喝了点鸡汤,没吃点实在的,恐怕顶不了多久。”宝馨笑嘻嘻的,装作没有看见朱承治眼里的哀怨。“要不待会我亲自给您熬点小米粥?这东西最养胃了,殿下您在皇爷那儿也不能及时用膳,多用点这个养养胃,也是好的。”   朱承治乌黑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恨不得立刻把她拆吃入腹,连块骨头渣子也不剩下。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个狠心的贼。给点小恩小惠,就是不肯来些实在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宝馨可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娇羞两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朱承治双眼赤~裸~裸的,叫她一眼就看到了,心里暗嘲了几声小色狼。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娉娉婷婷的背影。   **   宣和帝过了半月,下令给大公主选驸马。这下子,王皇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自个在坤宁宫东暖阁里头,日日吃斋念佛,好求菩萨保佑,能叫女儿选得一个如意郎君。   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这话放在过去也的确这样。但本朝国情不同,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亲自翻阅史书,亲自总结以往朝代灭亡的原因,一个是外戚专权,另外一个就是宦官乱政。这两样,太~祖都亲自下了规矩,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子必须采选自民间良民之家,不得从勋贵里头甄选。媳妇们也就罢了,公主们也不能嫁给贵家子弟。   但凡只要和天家沾染上了什么亲戚关系,哪怕这家子再怎么书香门第,能人辈出。也和仕途断绝了关系,只能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所以有抱负的人都不爱和天家有个关系。   顺天府这里,天子脚下,能人多。年轻俊彦也多,但要挑出个好的,能和公主一辈子过得来的,还真是一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负责甄选驸马的是宫里的太监。太监名头上是皇帝的家奴,但是这选皇后妃子,还给公主挑驸马都是这群人一个肩膀全抗了。   负责给挑驸马的,就是那个给宣和帝说起大公主该婚嫁了的御马监监官太监。监官太监得了这差事,出了宫直接就到了冯怀的府上,冯怀还在灵济宫办案呢,等到月上枝头了,才回到府里。   监官太监等了他大半日,见着他面上不敢露出半点的焦躁,上前老老实实给他跪下,“小的见过厂公。”   冯怀没搭理他,径直走到檀木圈椅面前坐下,目光这才落到那个监官太监身上。他懒懒的嗯了声,“你今日来,是有事儿?”   要不是没事儿,他也要来这位活阎王的府上走一遭啊。监官太监腹诽。冯怀曾经在御马监做提督太监,后来高升成了西厂提督,看的前同僚下属们好一阵眼热,寻思着要不要过来抱一抱这位的大腿。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还不赶紧的抱上来?   “是。”监官太监瞧着冯怀手掌在袖子里做了个起来的手势,这才从地上起来。   “皇爷下旨,说要给大公主选驸马。”监官太监小心的在心里斟酌着说辞,“厂公你看这人选……”   冯怀玉白的手从袖筒里头抖出,手指里捏着个珐琅鼻壶,送到鼻子下嗅了嗅。   “人选?”冯怀蔚然一笑,“这京城里头,多的是那些个心有大志向的年轻人,其中也不乏家境富贵的。不过要是挑了他们,恐怕到时候会不情不愿。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笑话出来。”   这个道理监官太监当然知道,不过这位吩咐他说那话,恐怕也不是真的为着大公主着想。要着想怎么可能到这会子才来?而且也没听说,皇后娘娘和这位厂公有个什么旧。   恐怕还是给坤宁宫那边下绊子使坏。   “是、是。厂公说的极是。”监官太监连连点头,“那么京畿这儿做个模样?难道别人还会有推荐过来的不成?”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怕娶公主。那些个富贵之家,子弟们在读书上头没有天赋,考不出来个功名,要是长得还不错,倒是可以试试这条道。要是选上了,一家子上下也都是皇亲国戚了。   “这人嘛,我倒是可以帮忙斟酌斟酌。”冯怀口里说帮忙,可分明就是要人挂个名头,事儿全部交给他来做。   “小人才疏学浅,两只眼睛生在眼眶子里头也分不出好歹,幸好厂公愿意伸手拉小的一把。不然这差事要是办砸了,小人的项上人头恐怕难保。”说着竟然还真的情深意切的掉了几滴泪。   冯怀瞧着他哭成那个样儿,鼻壶里头的味儿险些一时吸多了,呛着他。冯怀把手里的珐琅鼻壶丢到曹如意那里,“既然如此,那我勉为其难,不过外头问起,你还是要帮忙打个圆场,不然这要是怪罪下来,谁也不好受。”   话是这么说,说是两人都不好受,可是这两个都心知肚明,如今冯怀家大业大,非常得宣和帝的赏识,差事也办的漂亮。要是事情走漏了风声出去,到时候头一个被拿来问罪的就是监官太监自己一个。   “这个厂公只管放心,小人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句。”   “嗯,这个我倒是放心。”冯怀低头瞧着自己干净白皙的手,谁也想不到白日里,这双手拿笔轻轻在纸上勾几下,就轻易决定了人的生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西厂的番子比东厂的还要多,案子虽然多,但是盯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冯怀见监官太监变了脸色,“去吧。”   监官太监冷汗涔涔,呵腰退出去。   曹如意给他送上一盅的参汤,“冯爷爷何必和他说那么多?瞧他那样子,也应该是个聪明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冯怀施施然道,他在圈椅上一改方才笔直的坐姿,整个人都坐进椅子里头去,“我要是不把话给他说开了,免得这小子心存不该有的杂念,给人寻麻烦。”   仔细想想也倒是这个理,把丑话所在前头,心里有个底。后面就少了许多事了。   曹如意给冯怀弯腰,“还是冯爷爷想的周全。”   冯怀笑,“我要是想的不周全,今天也不该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说着,他抬手,“你去叫几个珰头过来,我有话吩咐。”   宣和帝让他到锦衣卫里头挑选人手,冯怀也没客气,挑了好些精锐过来,填充了西厂校尉的缺。   西厂办案,不分早晚。哪怕都夜晚了,那几个珰头得了消息,立刻到了冯怀府上。半柱香过后,他们都出去了。   西厂在京城办了几件大案子,涉案的人都是朝廷里头的大员。渐渐的,西厂的规模已经向东厂看齐。做起事来,比东厂也慢不到哪里去。   过了五六日,大珰头亲自去见冯怀。灵济宫的上房里头,大珰头给冯怀呵腰回话,“厂公要的那个人,小的已经找到了。”   冯怀正坐在案前看卷宗,听到这话,这才纡尊降贵的抬了抬眼,拉长了调子“哦?”   他说话没有平常太监的尖细和不阴不阳,大珰头继续回话,“那人是应天府人,家财万贯,在家里排行老幺,上头三个兄弟。”   冯怀面无表情,继续等着自己想听的话。   “不过这人自小性情有些与众不同,读书上头又没有天赋。他爹娘瞧这个儿子考科举是没有个盼头了,想叫他攀个高枝,给家里也好博取个名头。”   冯怀终于有了点兴趣,“性情不好?怎么爹妈不叫他前头几个兄弟去?”   “那家人也想,不过前头那三个哥哥也已经有了媳妇了。这小的一直没说亲,又瞧见城内告示,说是要选驸马。所以……”   所以见着可以赌一把。赌输了最多选不上,没什么损失。赌赢了,娶了一个公主老婆,从此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家人倒是打的好主意。”冯怀咧着嘴儿,他手指在圈椅的扶手上敲了敲,线条姣好的眼睛抬起来,“这人应该是自己来找你的吧?应天府这么大,真要照着以前找,恐怕也要费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大珰头冷汗涔涔,想起面前这位的履历,能年岁轻轻就坐到这个地位的人又有几个是善茬!   赶紧的全盘托出,“是那家人打听到些许消息,托人到处走关系,这才和下头的人给牵上头,小人才能报到厂公面前。”   冯怀颔首,“那好,再给他们多点机会。”   大珰头一愣,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西厂厂公是把那家子当冤大头,想抓住这当家的脚往外头倒钱呢。   “是。”大珰头应道。   大珰头走后,冯怀继续拿起手里的卷宗看,这上头已经没有什么好琢磨的了,他拿起笔,在上头画了个勾,回头就禀告到宣和帝那里去。   这磨刀不误砍柴工,对着那位皇后娘娘讨利息,也不妨碍他发财。到时候事情办妥了,肯定皇爷会另有赏赐,监官太监虽然见钱眼开,但是个知趣儿的人,自己这儿是要狠狠砸银子孝敬自个。   这两头功夫都不耽误,真是妙极了。   甄选驸马的事儿过了一个来月,王皇后在坤宁宫望眼欲穿,想要个结果。叫人出去打听,都回来消息,说是下头正在忙着。的确是忙,选驸马,高高在上的皇帝是百般不插手,只管叫太监去。   这选驸马不能从高官显贵子弟里头挑选,只能从民间英俊善良的男子里头甄选。和皇家选后妃王妃差不多。只不过事先要张榜布告天下,告谕京城军民官吏,凡是十四到十六岁的须眉男子,,边幅划一,怙恃有家教者,都可以到礼部报名。皇帝万事不操心,只要等下头把最后选定的三个人送到面前,让他选其中一个就行。   宣和帝那边撒手不管,王皇后急的和热窝上的蚂蚁似得,一日到晚提心吊胆。嫁人对女人来说就是再投一次胎,嫁好了下半辈子顺顺当当,要是不好,那可就要受半辈子的磨搓。虽然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婆家都没有叫公主去见的资格,只能上门拜见公主,更别说想要在公主面前摆架子了。但是这做娘的,哪个不想女儿顺顺当当的!尤其王皇后就这个女儿,更是当眼珠子一样的疼着,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王皇后跪在菩萨面前,手腕上挂了一串佛珠,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声。   一炷香烧完,王皇后才睁开眼,虔诚的拜下身子。她站起来,身旁的女官立刻搀扶住她。两腿跪的有些久,刚刚站定,王皇后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两晃。   女官慌忙扶住她,“娘娘还好?”   “好。挺好。”王皇后站好,她挪动着两腿慢慢走,走出了小佛堂,“大哥儿和瑛姐儿两个还好吧?”   今天朱承治也过来了,王皇后和往常一样,和朱承治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打发他到女儿那里去。   “已经叫人去看过了,说大公主和大殿下相谈甚欢。大殿下对大公主也颇为相让。”   大公主那个性情摆在那里,即使有管教妈妈看着,但本性改不了,相处时间一长就难免露出点儿来。朱承治对这个姐姐颇为忍让,姐弟两个看上去其乐融融。   王皇后满脸欣慰的点了点头,她扶着女官的手,慢腾腾走着,活动腿脚,“那就好,现在大哥儿出息了,在皇爷面前呆着,就瞧着哪天皇爷能想明白,把大哥儿的名分给定下来。”说着,她面上的笑容生出些许苦涩,“也是我没有这个福气,要是当年我肚子争气,哪里还有今天这么一番波折!”   女官听到这话,后背一阵发紧,柔声劝慰,“还请娘娘宽怀,现在大殿下对娘娘甚是孝顺,和亲生的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这倒是,朱承治对王皇后甚是孝顺,只要王皇后身体有个什么不好,就一定会到坤宁宫来探望。   王皇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哥儿现在我暂时瞧着,只希望能越来越好,就是瑛姐儿那桩。”   “选驸马都要经过礼部甄选,到时候还要送到皇爷那儿过目呢。这好几道难关,能筛选过来的肯定都是些年轻俊彦,娘娘就放心吧。”   这到头不放心也得放心了,人在后宫,她就想使劲儿,都没法下手。   “去看看瑛姐儿和大哥儿。”   “娘娘不先去歇会子?”女官问。   “不去了,先去看看他们。”   王皇后带着一行人往大公主那里去。她到的时候,正好遇见朱承治和大公主在屋子里头说话,朱承治和大公主两个靠手坐着,王皇后走到外头,摆了摆手,不叫太监进去通传,她走进去,到了屋子门前,隔着一层雀鸟隔扇,附耳上去,听到里头女儿在笑,“大弟弟,你天天都能看到父皇,父皇每天都要见那么多的人啊?”   “父皇日理万机,每日里见的人自然多。内阁和六部官员,忙呢。”   “这样。那大弟弟你可和那些朝臣说上几句话了?”大公主的声音无忧无虑。   王皇后推开隔扇,见着女儿坐在那里,脸上不由的笑起来,“瑛姐儿和大哥儿在说话呢。”   “母后怎么来了?”大公主欢欢喜喜的站起来,她快步走到王皇后身边,搀扶着人往里头走。   “刚刚才来,不想搅了你们姐弟谈话的兴致,所以就没有让人通传了。”王皇后扶着女儿的手往里头走。朱承治站起来,给王皇后行礼,“见过母后。”   王皇后和蔼的点点头,她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拉住女儿的手百般不舍,“大哥儿多过来坐坐,以后瑛姐儿出嫁之后,恐怕你们姐弟两个见面的就少了。”   说着心里悲怆起来,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大公主在一旁也跟着哭起来。   “母后不必悲伤,就算大姐姐出嫁了,大姐姐依然还是姐姐,姐弟情怎么可能因为大姐姐的出嫁就淡了?骨肉亲情,最是化不开的。”朱承治劝慰道。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终于叫王皇后止住了泪,她冲朱承治伸出手,朱承治连忙接住,“大哥儿能说这话,我就算是能放下心了!”   她帮这孩子,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现在这孩子这般示好,之前心头的重重疑虑终于可以放下来了。这孩子是个好的,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   选驸马这事儿在京城里头沸沸扬扬了好会,真有本事的不想参选,真有脸盘子没有钱也是白搭。   闹腾了许久,礼部终于拟定了人上来。冯怀那日正在宣和帝面前伺候着,冷眼瞧着下头的礼部官员把名册呈送上来,宣和帝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宣和帝伸手把名册拿过来,上头拟定了三个人选,都是京城里头的子弟,身家清白。他随意扫了一眼,左右看着都差不多,无甚特色。   宣和帝左手边站着冯怀,右手边则是站着一个中年道士,道士俗名姚文龙,是山西那边官员送来的一个道士。说是擅长金石炼制丹药之术,送到了京师来。   冯怀在宫里不知道多少耳目,这个道士说是擅长金石丹药,其实说白了就是长于做春~药。这人炼制的药,宣和帝很喜欢,也因此受宠。   “这三个。你们谁听说过吗?”宣和帝左右比较了一番,没瞧出个对错。   冯怀叉手不说话,他看了一眼那边的姚文龙,姚文龙是个聪明人,立刻回道,“这举子们考科举,还要分个状元榜眼探花,最佳者,那应当在前头,所以贫道觉得,最前头的应该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反宣和帝笑了两声,他瞥向冯怀,冯怀呵腰答,“这几人看礼部拟好的单子,似乎并没有多少差别。不过后面两位出身都是平常人家,家里不过是中等之家罢了。而前头的却是出身富户,而且也出了几个读书的秀才,奴婢觉得家风还是有几分保障的。”   读书读书,家里没钱的读不上。家风要是太差也考不上。   不过外头的道道,哪里是宫里锦衣玉食的人全能明了的!   那家子的确也有出了秀才举人的,不过那些个是堂侄子,不知道出没出五服。不过御驾前头全凭他一张嘴,说死说活都是他的事儿。   宣和帝听了来了点意思,那边的姚文龙不失时机,“那就更好了,这诗书世家最好了,全家上下都知道道理,好相处。”   真是个剔透人,给个眼风就知道要怎么做。冯怀颇为满意。   宣和帝瞧了其他两人,另外两个人算起来出身也是富户,仔细看,发现这两人家里倒是有人做千户的。不过这个千户也没有多少真材实料,拿了银子捐就是了。   原本只是几分犹豫不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一说,犹豫不决的心,倒是有了偏向。出读书人之家,总比出捐官的要好些。   宣和帝伸手拿笔一圈,定了下来。   冯怀口里奉承宣和帝圣明,暗笑这瓮终于给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若论搞事,咱家可是个中翘楚   宝馨:我很满意,再来一打。   朱承治:你忘记我也是个搞事小能手了吗? 第48章 嬉闹   大公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 说起来有几分儿戏,但细究起来, 宣和帝还是没有胡乱指派。   定了人选,那么其他的就都要准备起来了。礼部得了圣旨, 筹备大公主的婚礼,顺便把大公主的名号给定下来。   宫里头忙乱了一整年, 终于在开春的春寒料峭里, 办了宣和帝儿女辈里头的第一场喜事。   宣和帝平日里头对这个嫡长女不怎么关心,临到头, 在婚事上头, 倒是大方了, 叫礼部大办。   大公主出嫁的那日, 长长的红色队伍从宫门里头一路排出去, 看了半日只见着出去的人, 没有看到队伍尾巴。   宣和帝这番手笔可谓是大方了,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没有辱没皇家的脸面。   不过好景不长,两个月过去, 天都还冷着,大公主回宫看望王皇后,母女两个见面,大公主就哭了起来。   王皇后大惊失色, 慌张之下问女儿到底怎么回事。   大公主抽噎着捏住帕子说了。她出嫁后第二个月,才和驸马同房。这也没办法, 皇家的规矩如此,公主和驸马,说起来是夫妻,但也是君臣。臣哪里能这么容易见到君王!成亲第一天,大公主是自己睡的,别说见驸马,就连驸马几只眼睛鼻子都不知道。新婚第二天,驸马来了,但也没进公主府的门,而是在门外头跪拜。一道道到了第二个月,这对小夫妻才睡到一个房里头。   大公主一个黄花大闺女,哪怕嫁人了,和男人同床共枕也还是头一遭,之前管教妈妈和她隐晦的提过几句,羞的她脸都红了。回头对着真人,紧张的都坐不住。   外头宫女退下在房门外头守着,她去看自个的驸马,却见着驸马呆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种事儿怎么好叫女人主动!这事儿能主动的女人能是什么好女人!   大公主耐着性子等了好会,却没见动静,许久之后,她耐心告罄,和驸马说“夜深了,睡吧。”   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干坐在那儿,时间一长,浑身上下也累的慌。谁知驸马听了她这话,噗通一下就就给她跪下,砰砰砰的磕头。   额头磕的都出血了,吓得大公主叫人。最后驸马满头血的送出公主府了。   大公主满心欢喜,结果从头顶给浇了一盆凉水。心都透凉了。   王皇后惊骇不已,“既然还有这事?”当初她听说人选下来的时候,在御前应对,她也是叫人去看过的,回话的人都说,入选的那个男子,人长得年轻俊秀,看上去也很正常。竟然还有这出?!   “母后!”大公主哭成了个泪人,“驸马怎么选上的!他根本就是脑子有毛病!”   王皇后抱住痛哭不已的女儿,心都要碎了,抱住女儿拍了又拍,“当初也没见着有这毛病啊,礼部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选的!”   “母后,我现在对着驸马恨不得一头撞死!我是母老虎还是怎么地,又不会吃了他!我不过说两句话,他就吓成一团。我有这个驸马,和没有他根本就是一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公主哭的鼻头发红。   嫁出去的公主都会被管家婆管制,她却没那个忧虑,王皇后管教这些个宫女管家婆她都是看在眼里。那些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哪里敢和皇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作对!到了时候,就让这对儿小夫妻见面,不敢阻拦。   谁知道结果会是这个呢。   “我要去见父皇,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大公主还没受过这等委屈,站起来就要去找宣和帝,王皇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好孩子,先别去你父皇那儿,到你皇祖母那里说说。”   王皇后说着,带着女儿抹了两把眼泪,就往慈宁宫去。   张太后优哉游哉的过着逍遥日子,平素除去逢年过节接受皇后和内外命妇的时候,其他喜欢和其他太妃一道打打骨牌,说说笑。其余事儿除去大孙子之外,不怎么爱插手。   王皇后母女来了,张太后正在和太妃们打牌呢,去了牌桌,去听大公主哭诉。张太后听完,直接叫个小太监去给宣和帝传话。   宣和帝也没想到自己给女儿挑的竟然是个能看不能用的,发了火,立刻就要彻查。结果查出来,这位驸马平常里头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甚至还比普通人招人喜欢些,毕竟驸马还长得一张好脸蛋和身段。就是不能轻易和女人接触,尤其是陌生女人,畏惧女人如虎。   这可就没办法了。礼部选驸马看的是家世清白不清白,至于别的能照顾到就不错了。这个毛病事先也没法查,谁也没那个胆子,敢先派个女人过来试试驸马到底在女人方面行不行?   就连宣和帝看他,都觉得这个驸马长得不错,身世也好。   人都嫁了,还能怎么样?都说好女不嫁二夫,民间做丈夫的要休妻,妻子都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皇家就更不可能做出和离休夫之类的事了。   唯有捏住鼻子扔了。   御马监的那个监官太监挨了宣和帝一顿板子,抽回御马监去了。冯怀和姚文龙两个也有波及,但也不大。宣和帝自己都没瞧出个好歹,这两个局外人就别说了。   齐贵妃得知之后,倒是亲自过来到坤宁宫探望了大公主。半真心半假意的安慰了两句,回到翊坤宫,关起门来笑的肚子痛。   王皇后那张脸看的她真个儿痛快!   齐贵妃笑了好会,过了那股欢心劲儿,她脑子里头突然冒出个想法,今日冯怀能够出手对付王皇后,哪日会不会到自个头上来?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脑袋,齐贵妃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在后宫,对于这些妇人间的事儿,她知道的最为清楚不过。   大公主选驸马这事儿,看起来,冯怀好似有那么些关系,但仔细追究起来,实在的证据却是一个也没有,滑不溜秋的活似一条泥鳅。   要不是自个心里知道,这件事儿还是她出大手笔的钱财叫冯怀办的,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然她也没能瞧出什么不对来。   这人……实在是厉害。齐贵妃坐在炕上,哆嗦了两下,要是那些个手段用在自个身上,恐怕如今的自己都不是这个昔日奴才的对手。   齐贵妃坐在那里好会,心下想了好几种如何除掉冯怀的办法。又仔细把这每一条给划了去。   冯怀在她这儿伺候了好几年,对她可谓是知根究底,替她办了好多事,手里更是捏着她的不少把柄。冯怀是个下头没根的人,绝户,没有后顾之忧。真的发狠起来,把她的老底给弄个底儿掉,那么这么大多年的谋算就都化作泡影了。   而且现在冯怀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人。西厂厂公,要办事儿也是给皇爷办,她个后宫妇人,自然是不入她的眼。   思量衡量再三,齐贵妃发觉自个现在还真的和冯怀有了一段大大的差距。他今天可以对付王皇后,明天就可以对付她。   人贵有自知之明,齐贵妃能走到今日,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什么时候该唱什么调儿,她心里一清二楚,不然也不可能叫王皇后等一干前辈斩于马下。   齐贵妃思量许久,外头响起喧闹声,她坐在螺钿百子罗汉床上,还没出声,一个小男孩就一路跑进来,顺手就把脑袋上的帽子扯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脑袋。   齐贵妃吓了一大跳,虽然眼下入春有段时日了,但是京城还是春寒料峭。朱承泓跑到面前脆生生的叫了声娘,然后就朝着要喝牛乳。   齐贵妃两只手扶住二皇子的肩膀,瞧见他满脑门的汗,连忙用帕子给他擦拭干净。乳娘过来,齐贵妃不满,“二皇子读书回来,仔细着,他这年纪正是喜欢爱跑爱跳的光景,出了汗仔细给他擦了,不然容易发热。要是二皇子有个甚么,我一定要于你问罪!”   话是这么说,但齐贵妃也没真的把乳娘和那些宫女怎么样。乳娘惶恐的说是,退到一边候着。   宫女们拿了干净帕子过来,齐贵妃仔细把他脑袋都给擦了一遍。然后叫人取来干净的绉纱瓜拉帽给他戴好。   齐贵妃问了几句今天朱承泓读书读的怎么样。   宣和帝对二儿子,没有对长子那样,非得张太后都开口了,才叫送去读书。二皇子到了四五岁上头就去了。   “没意思,师傅老是叫我背书,好多好多,怎么背都背不完,母妃,我干嘛要背那么多啊,我想叫小石头给我抓麻雀玩儿。”小石头是他的伴伴,他最喜欢和这个伴伴一块儿上树抓鸟了,这个可比读书要有趣多了。   齐贵妃眼红了,要是她的淳哥儿要是还在世上,哪里还需要逼着次子读书!   她摸着他的光脑门,“泓哥儿听话,读书好哩,你要是不读书,就比不上你大哥了。”她咬住牙,这些年,她无一日不盼着朱承治能得个什么病两腿一蹬,可是老天爷压根没听到她的心声似得。朱承治好端端的活到这么大,一年大过一年不说,在外头的那些翰林里头名声极好,内阁的阁臣,尤其首辅对这位皇长子更是几次上言,要请立太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家孩子还是个小孩儿,没法比。外头没个助力可不行。   齐贵妃双手轻轻压在孩子肩膀上,眉头蹙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浮出笑容,自己竟然把冯怀给忘记了!   什么功劳都比不上从龙之功,自己得和他走得近些,这一年半年没关系,天长日久,总有机会。至少别把人给得罪了。   想明白了这么一层,她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原本的忧愁也淡了。   齐贵妃叫乳娘带着儿子暂且去吃东西,叫来心腹太监,“你叫人再给冯怀送一箱子珠宝过去。”   心腹太监听有些肉疼,“娘娘之前不是已经谢过了冯公公么?”   “那点子他怎么可能看在眼里,现在他今非昔比了,我们有求于人,自然银子要砸够了,不然将来怎么做大事。”齐贵妃姣好的眉眼里满满都是坚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她还不用舍得自个孩子,只是要这些身外之物。她握住宠爱,这些东西怎么样也少不了,到时候要是事成了,她得到的回报可要比她付出的这些可要多得多了。   **   京城里头的天,除了夏日之外,不管什么时候都弥漫这一股干涩的寒气。   今个天不错,出了太阳。早晨还冷,等过了会,渐渐的有了点儿暖意。人在屋子里头猫冬都猫了好几个月,窗户封的严严实实,明明外头是大白天,在里头伸手不见五指,还是和黑夜里头一样。   好不容易天气暖和了些,躲在屋子里头的人也跑了出来。   宝馨也闷了好几个月了,跑出来和其他的宫女儿玩。   宫女们多是些青春貌美的女子,玩心尚在,浑身上下晒得暖和了,玩闹起来。宝馨和个小宫女笑闹,小宫女故意伸手来咯吱她,手掌摸到她的腰,腰上顿时一阵酥麻,她笑出声,伸手就来挡,小宫女哪里肯让?不依不饶的贴上来,咯吱她腰,宝馨捉住一双,还有其他两个宫女儿,顿时院子里头笑声一片。   宫女们闹着,一个小宫女儿大笑抬头,瞧见那边站着的少年人。   那边的少年身姿颀长,身着绯色团龙袍,头戴黑纱善翼冠。色如春朝,目若点漆,一双眼睛含情带光,嘴角弯着,目光如水,几乎能溺死人。只是不知道看的到底是谁。   “殿下!”小宫女噗通跪下来。她这一声叫其他宫女都回过头来,不管见过还是没见过朱承治的,都跪在地上。   之前这几个都忙着嬉闹去了,闹到兴头上,又没人禀报,谁看得到这边站着的人!   朱承治站在那儿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没见着宝馨,也不要人叫她过去,自己一路寻了过来,他看见宝馨大笑着,脸儿都仰起来,双手护住腰,嫣红的嘴儿里,不住的说些讨饶的话,那话语是他没听过的,娇媚柔软,他人忍不住停在那儿,欢声笑语里头,明明有好几个声音,他却只听得见她一个。   刚开始还热闹着呢,一下子就安安静静了,朱承治信步踱过来,“你们继续玩,就当我不在好了。”   小宫女们听得额头冷汗直冒,谁真敢把主子当不存在,除非自个想要做死人去!这几个刚到承乾宫,摸不准这位的性情,个个颤抖哆嗦着。   朱承治见她们身躯颤抖,没了刚才的活泼劲头,不由得眉头紧皱。   宝馨倒是不怕,她径直走到朱承治面前,步履婷婷,裙摆微摆,鞋子尖尖都没叫露出半点,她给朱承治福了福身子,笑道,“殿下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大家都玩的正在兴头上呢。”   朱承治看到她白皙的额头上冒着的汗珠子,递给她一方帕子,“额头汗擦擦,这样儿也不怕吹风着了风寒。”   “着了风寒不是还有殿下你吗?”宝馨娇嗔。   这话听在朱承治耳里,一股酥麻从脖颈后升起,顺着经脉流窜在身体里。话本里头听到佳人软语一句,半边身子都软了半边,堂堂七尺男儿变成了软脚虾,他看这话,当时觉得好笑,直道胡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几句话就叫男人走不动路了。   到今日他才明白其中深意。   “对,还有我呢。”朱承治抬手来,宝馨瞧见他袖子里头的手抬起来,脚步向后挪开,躲开他的手。   她瞥了一眼那边还跪在那儿做背景的宫女。   朱承治一来,就只顾着宝馨了。其他宫女全都没见着,也看不见。她那盈盈秋水的眸子往宫女跪的地方一乜,这才看到还有人跪在那儿。   朱承治自信有手段叫这些人不敢在外头乱嚼舌头,但也不想因为这些人败了兴致。   “你过来。”朱承治说着,就往前头走。宝馨跟过去。跪在那里的宫女只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之后,就安静下来,过了好久,其中一个胆大的才敢抬起头来瞧。面前的人早就走的没影了。   “宝姑姑和殿下……”终于一个小宫女颤着声儿开口。   殿下看宝姑姑的模样,怎么着也不像主子看奴婢啊?   这些个宫女都是入宫没多久的,才挑选上来,虽然教了规矩,还没死板到无趣的时候,宝馨见她们可爱,让她们叫自个宝姑姑。   论资历,她也可以叫下头的宫女叫她一声姑姑了。   “吓!别瞎说。到时候叫人听到了,有人剪了你的舌头!”稍微年长一些的宫女吓得面如土色,打了那说话小宫女一下。   “殿下忌讳下头人拿这个来嚼舌头,到了外头敢要说一个字,回头就给活活打死!”   这下子,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了。   宝馨跟在朱承治身后,朱承治长到现在,身量外貌几乎和成年男子没有太大区别了。宫廷里吃的好,格外养人,带着少年也早早的长成了。   走在她前头,俊秀的连后脑勺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黑色的靴子在绯色袍下露出脚跟,宝馨两眼盯着,冷不防前头人停了脚,她一时收不住脚,两人距离的又近,她险些一头砸在他背上。   朱承治回过身,他居高临下看她,她脸庞白里透红,透着一股子鲜活。她两眼里头水光泛泛,看的他想要低头去亲。   这样的眼,亲上去是怎样的滋味?还有这唇儿。他想到这个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站在这儿,谁也没动,甚至都还没碰到,就叫他想入非非。   “殿下?”宝馨睁着一双眼儿,“殿下是不是有些不舒服?瞧着殿下有些不对劲儿。”   朱承治嘴唇张了张,那双眼蛊惑他,袖子里头的手忍不住伸出来。伸向她的面庞,宝馨眼疾手快,嘴开的飞快,“殿下你干甚么呢。”   这话叫他回过神来,朱承治看到自个抬在那儿的手,俊脸一红。   “殿下这段日子,还真的越来越没规矩了。”宝馨低头,哼哼了两声,袖子里的手儿搅住帕子,“殿下伸手想给我顺头发不成?”   她站在那儿,发顶上盘着一顶圆髻,发髻上头插着两支钗子,模样温顺无辜。可是那眼里的光却没有半点柔顺可言,和狡猾的猫儿似得,狡黠灵动,叫人恨不得立刻把她搂入怀里,再肆意的爱抚她。   朱承治喉咙不由得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   “你……”才出声,惊觉自个声音竟然嘶哑到如此难听的地步。宝馨咦了两声,“殿下怎么了,嗓子怎么嘶哑到这个地步,明明今个早上没有这样。”   宝馨满脸着急,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柔软的触感在掌心上荡开。他心荡神怡,下意识的反握住她的手指。   宝馨手指滑的飞快,指甲在掌心上一划,也不知有意无意,指甲划了掌心一道,微微的疼痒起来。   “果然,殿下是有些不对劲了。”宝馨叹了口气,转头就去看在后面的方英。   方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些跟着来的太监宫女给打发到别处地儿了,反正那里就剩下方英一个。   方英站的远远的,离他们足足有几尺的距离,脸儿歪向另外一边。一幅‘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方英过来,快搀扶着殿下回去,叫太医过来看看,殿下好像着了风寒。”   还没等方英回过脸来,朱承治紧攥住她手,“我才没有着凉!”   “那也回去吧,这会子外头冷,风吹着你,我总是有些不放心。”宝馨低头瞥了一眼朱承治握住她手腕的手。   那只手已经比她大出许多了,轻轻松松的,一只手就抓了她的腕子。她略略用力,想要挣脱出来,结果扣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还抓的更紧了些。   宝馨干脆放弃了。   “不用,一阵风而已。我还没娇弱的那种地步。”他说着,顺势牵过她的手。   这条廊庑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总是能见着那么一两个太监宫女,这会见都没见到。   “殿下,你这样,可不好。”宝馨低头轻声道。   朱承治嗓子里嗯了声,但嗯了这么一声,也还是继续握住,没见他有半点放手的迹象。   哟,这可是色心上了膛,受不住了?宝馨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咬住手帕:撩我,天天撩我,我受不了了!   宝馨:忍不住也得忍! 第49章 暧昧   “……”朱承治一言不发, 他虚虚实实的握住她的手指,牵着径自往前走。   在那些翰林阁臣面前, 贤良孝顺的大殿下,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似得。宝馨哪里肯就这么束手待擒, 使出劲儿往外抽。他握的松松的,宝馨才使劲儿, 虚虚握住的手掌蓦然收紧。   他回首看她满脸的无辜, 觉得简直可恨。这小女子总是一副无辜的模样,还是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是她欲迎还拒, 虚实不定的靠近, 搅得他不得安宁。   朱承治发狠起来, 恨不得把她狠狠揉到怀里, 顺着自个的心意毫无忌惮的对她, 品尝那唇儿,揉她纤细的几乎不堪一握的腰肢。   宝馨咦了声, 自个手被他紧紧握住掌心里头,他掌心火热, 明明是春寒料峭,夹袄穿在上身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透过棉絮吹拂到身上来。可是他掌心烫的很,比那些个黄铜手炉都还要烫人。   朱承治眉头狠狠皱起来,反手一把将她拉近了, “你这个狠心的人……”   狠心?她到底哪里狠心了?宝馨仔细想了一回。这一年来,她见着朱承治越来越大了, 倒是调整了自己的策略,勾引男人是一门技术活,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直接上来就脱衣服露肉的那是走了下层。   朱承治又不是见不着女人的野汉子,身边娇弱的小宫女儿一抓一大把。要是纠缠于那么一点的快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被丢在脑子后面了。   在这上头,不要太高估男人们的节操。   所以她得另辟途径。   她空着的那只手抵在他胸膛上,勾了勾嘴角,露出个苦笑来,“大殿下,别这样,要是叫两位娘娘知道了,我恐怕这条小命都要交代掉。”   朱承治嘴唇微张,浑身僵硬,过了许久,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渐渐松开,她抽出手掌来。皓白的腕子上,赫然一个鲜红的掌印。   朱承治望见,不由得紧张道,“我抓疼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宝馨抿了抿嘴,躲开朱承治伸过来的手掌,把手给缩回袖子里头。   “今个殿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皇爷没叫您跟前伺候着?”   朱承治说起这个,也是一脸的头疼,“别提了,大姐姐的婚事出了岔子,父皇为了这事生气,但人是钦定的,找礼部的麻烦都不好开个口。”   宣和帝莫名的就被老鹰给啄了眼,给长女选了个傻子。天家颜面,哪里容得下满天下的说公主嫁个傻子,要学民间休夫再嫁?   宣和帝憋屈的劲儿让乾清宫的人都噤若寒蝉,一不小心犯了个什么错,就会受到比平日还要重十倍不止的惩罚,就连朱承治这个儿子,也吃了不少挂落。   今个宣和帝随便找个由头把朱承治给训了一通,然后叫他滚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朱承治非常麻溜的滚回来了。   “父皇为了大姐姐的事很是心烦,我伺候的不周到,惹了父皇发怒,所以就暂且回来了。”朱承治回答道,说起宣和帝,朱承治眼里光芒微敛。   宝馨听到是为了大公主的事儿,顿时来了精神,“大公主那事儿怎么样了?”   敢在皇子面前,打听天家公主私密的,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她一个,这等要命的罪名,朱承治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伸手去勾她的手指,这次宝馨没有躲开,他手指一曲,指尖儿就勾住了她的,他轻轻摇了摇,见她既不躲开也不反感,胆子大了些,指掌一收,将她柔软的手掌握走在掌心里。   她手腕上的红痕犹在,朱承治握住皓白纤细的腕子,她肌肤细嫩的吹弹可破,有点儿力气,就是一个淤青。他小心的低头给她揉揉,等看着似乎好了些,他才道,“大姐姐那事儿恐怕也就那样了,父皇没法叫这大姐姐和驸马和离。”   宝馨故作惊讶,“可是民间这样的事儿不少,除非是想要给家里挣块贞洁牌坊,或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太太小姐,不然改嫁的事儿到处都有。”   朱承治失笑,“那只是民间,是苏州的吧?”   宝馨鼻子里轻哼了两声,“苏州咋啦,外头还不是一样?”   “那不是。”朱承治轻轻把她往自己这儿拉了拉,不做其他的,拉着手儿说几句话,朱承治就觉得心满意足。   “宫里规矩和外头不一样,这个你也知道,自从太~祖开国以来,公主们就没有再嫁的。”天家的规矩比外头的还要森严许多,公主们是皇家的金枝玉叶,那么就要严守妇道。不管驸马是什么样儿,只要人嫁过去了,那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宝馨一乐,这可好。大公主这下子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了!瞬间,宝馨很想仰天大笑三声,自个送上门的男人,能有几个好的!而且外头那些个道道,只要有钱管你什么恶瓜劣枣都能进来。   她乐的嘴角差点忍不住往上翘,亏得还记得朱承治是皇子,还是那个大公主的弟弟。她脸上险些抽搐,幸好在宫里多年,已经修炼出来了真本事。瞬间把险些露出来的笑给逼回去了。   朱承治见她眉眼儿皱出个古怪的样子,眉梢一扬,还没等他开口,面前这女子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出来一绕三叹。似乎为这位公主多惋惜似得,“这可难了。守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一辈子。礼部那些大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样的,竟然还能送到皇爷面前去。”   朱承治勾了勾唇,拉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方英精乖的和妖精似得,见着这两个牵手牵到一块儿,立刻叫人给把那些要过来的人给远远打发走,免得搅了这两位的兴致。   “下头那些人办事,谁知道他们肚子里头怀着甚么汤水?而且里头有不少的太监做事。那就更坏了。”   他牵着她,眉眼微抬。他双目恢复到了往日温润的模样,宝馨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在朱承治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儿。年岁越大,就越是如此,长了一张俊美温润的脸,做事也是翩翩君子的模样,可要真是把他当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尤其这两年,在宣和帝身边听得的事多了,宣和帝也不避他的,甚么大事小事当着他面处置。叫东西二厂送天下情报,或者是下令处决某某官员,抄家流放之类的。叫他看了个遍。   泡在墨汁里头,朱承治越发深沉,到了现在,要不是他想,宝馨还真的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越发小心的察言观色。   例如眼下,宝馨看不出他到底对大公主是愤怒还是高兴,或者说漠不关心?   “殿下回来了,那就得好好休息。”宝馨向外抽了抽手,被朱承治握住了,用了点力没挣脱开,她干脆就叫他这么握着,反正多少都是要给些甜头的。   朱承治瞅她,乌黑的眼瞧着她低下脸,“难道说的不对?”   “是不对。”朱承治含笑乜她,“就这么点功夫,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牵着她往前头走,越往前头,宝馨的心就砰砰砰跳的飞快,后头还好,可是越到前头,就像是藏在黑暗里头的东西越来越向光靠近,她可以藏起来和朱承治你来我往,私下暧昧挑逗。但是到了前头可不成。她胆子大,大到可以勾~引朱承治,叫这初初长成的少年,在求而不得的烦躁里辗转反侧。却还没那个胆子叫惠妃听到风声。   “殿下,待会就要到前面了,要是有人看到……”   “有人看到又如何?”朱承治挑眉,似乎不在意她这话似得,存心想要捉弄她,手掌握得更紧了。   宝馨倒吸了口冷气,这小子的胆儿真是越来越肥了。朱承治这样,宝馨倒也安静下来,也不和之前那样和他说话了。   朱承治等了会,见她无精打采的在后头跟着,没了之前眉飞色舞的模样,握住的掌心蓦然一松,宝馨奇怪的咦了声,然后见朱承治又伸手过来,宝馨立刻收回手去,不叫朱承治再碰过来。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各有得失。   朱承治回来直接到了内殿,惠妃派来的嬷嬷,是个在宫里过了十多年的老宫女了。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死板,眼角那条条深刻的皱纹里头都照着规矩笔直的伸出去。   那老嬷嬷在这里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等见着朱承治的面,给面前的年少皇子跪拜。   “老妈妈起来吧。”朱承治和颜悦色,对惠妃身边的宫人格外客气。   老嬷嬷谢过之后起来,“娘娘让奴婢过来给殿下带几句话,最近宫里闹哄哄的,殿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着了道,另外……”老嬷嬷说着,双眼看向朱承治身后的宝馨。   老嬷嬷知道宝馨,说是当年一直照顾殿下的老人儿。她眯起眼打量那个宫女好会,那宫女年纪已经二十了,照说已经过了女人最娇嫩的时候,偏生的一身好皮,眉目婉约秀美。瞧着怎么都不像是个老宫人的模样。   朱承治走了两步,正好挡在她和宝馨之前,完全遮住老嬷嬷的目光。   “娘说的这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最近天有些凉,老妈妈替我和娘说,要注意添衣,莫要着凉。”   老嬷嬷得着朱承治这话去了。   朱承治年纪越大,和惠妃见得面也就越少。惠妃和他见面,没有太多的话可说,说不了两句,惠妃就开始垂泪,朱承治就得费尽浑身的力气来安慰母亲。几乎次次如此,时间一长,就算是亲儿子,也有些受不住。   “殿下这话,奴婢都记住了,待会一定禀报娘娘。”老嬷嬷说着,低头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嬷嬷一走,宝馨叹气,“娘娘那边对我还是不放心呢。”   “对你不放心也对的。”朱承治随意坐在炕上,这个天,眼瞧着太阳出来,但外头还是叫人冷的手脚冰凉。   朱承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宝馨期期艾艾过来,却没坐下,她站在旁边,“奴婢就借一借殿下的暖气。”   “暖气?借一借阳气我也是甘愿的。”朱承治随口调笑。   宝馨俏脸装模作样的一红,啐道“殿下说这话可不改。甚么借阳气,您说我像狐狸吗?”   朱承治竟然还真的皱眉把她上下给打量了一番,她生的杏眼桃腮,腰肢款款,哪怕这天儿套着厚厚的夹袄,也依然能瞧出纤细的身段来。   朱承治打量的目光似乎有实质似得,扫在她身上,如同有手抚过,叫她生出些脸红心跳,他还真是越来越大胆,没有个忌惮了。   “我瞧着,你倒是比那些个狐狸更怕。”朱承治凑近她,乌黑的两眼瞅着她,身上寻的沉香的芳香也跟着袭来。   “殿下调皮了。”宝馨哼哼两声,“这会子殿下也该看书了吧?虽然从皇爷那里回来了,但书还是得看。”说着,走进书房抱了一堆书,哗啦啦的全部堆在他身边,朱承治一瞥,全都是些圣人言。这些个东西小时候看过,为了在翰林面前争眼,他还真的一口气背了不少,后来见的事多了,明白这些个东西就是皇帝掌控那些读书人脑袋的。   而真正混出来的人,个个和墨汁里头滚出来一样,谁又拿着这个当金科玉律?   朱承治在外头装相装的有些累,在内阁面前装贤良,在宣和帝面前就是个忠臣孝子。哪怕回了承乾宫,心里头不管有什么憋屈都不能和生母说,要是叫生母知道,会哭的眼睛都肿掉。   一来二去,心里就算有事,朱承治不敢也不会和   “我也就在你面前能松一松了。”朱承治伸手挑起一本书,翻也不翻,直接拎在手里,“宝姐姐,和我说会子话,我这心头也好松乏些。”   他这话说得可怜,乌黑的眼里也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看过来,和他对视,隔着眼里的一层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   朱承治已经换了以前蓄发的装束,穿上了皇子的正经常服,黑纱善翼冠下是浓郁的眉,眉下是他那双黑如黑曜石的双眼。   她张了张嘴,“殿下戴着帽子,是不是有些沉了?”   朱承治头上那顶善翼冠没有装饰金玉,顶在头上也没太多重量。不过听到她这话,朱承治伸手把头上的善翼冠取下,露出里头的网巾来。   网巾勒在额头眉上。宝馨过来伸手给他松了松。朱承治抬手握住,“再松就要掉了。”   “不会掉。”宝馨抽出手,她在朱承治身边坐下,“瞧着殿下挺累的。”   “做了出气筒,难免有些累。”朱承治感觉到剩下传来的融融暖意,拉住她,身子一歪就躺在她的腿上。   人都已经屏退了,殿宇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乐的逍遥自在,他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他还没行冠礼,但早就已经做了成年男子的束发打扮,长发梳拢到头顶结个髻子,以金簪固定,再罩用网巾,免得碎发落下来影响仪容。   这会儿去了善翼冠,一副闲暇模样靠在她腿上。拉住她的手,无限缱绻。   “眼下最难过,不过这天亮之前,天色总是最黑的。熬过这段时日,就好了。”她柔声软语,叫他浑身都放松下来。   “也就宝姐姐这儿,能有个地叫我好好躲一躲。”他说着翻身脑袋枕她腿上,“今天父皇呵斥我的时候,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有些伤心。”   大公主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下头人做事出了纰漏,拿他撒火,哪怕他不是唯一的出气筒,心下也憋屈。   宝馨听了,知道朱承治还没修炼到万事耳边过,半点不过心的境界。女人不管多大,心里总是有个柔软地方。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皇爷不疼殿下,但是殿下总还是有人疼的不是?”   朱承治一笑,伸手覆住她的手掌。他人长得快,手也比她大多了,一掌覆上来,把她的手掌盖得严严实实。   “还是你对我好。”   宝馨眉眼垂下,温柔的看他,“娘娘也对殿下好。到时候殿下娶妻了,还有另外一个娘娘疼殿下呢。”   朱承治原本还温润的面庞顿时不耐烦起来,他依旧躺在宝馨膝头上,说话的语气却是硬邦邦的,“甚么另外一个娘娘!不要胡说八道!”   这些日子,有朝臣请宣和帝给他行冠礼,古代男子二十而冠,现在本朝对于这个并不十分看重,甚至还有许多地方连冠礼都没有,男孩子十五六岁就加冠了的比比皆是,朝臣们有此请,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加了冠,那就是成年男子。到时候就要娶妻生子。朱承治一想到自己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必须要过完一生,除非这女人有大错,不然自己还不能摆脱她,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心下想一想都不能忍受。   “殿下,下头在这事儿不敢和挑驸马一样敷衍,层层选上来的,恐怕都是些美人。难道殿下真的不想?”宝馨道。   “美人?我现在事很多,烦心的事更不少,没时间和那些女人纠缠。”朱承治说罢,往她小腹那儿一钻,把宝馨给闹了个大红脸。饶她再怎么厚脸皮,小腹那个地方实在不是什么能叫人钻就钻的地方。   宝馨推了朱承治好几次,都没推动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大公主的事儿在皇城里头闹了一段日子。   宫里头的人长了无数张嘴,主子们的那点事,除非下大力气整治,不然那些个宫女太监的嘴,没过多久,就能闹得阖宫尽知。   王皇后被气得病倒了,张太后听说媳妇病了,叫连嬷嬷过去看了两回。紧接着,下头的那些个妃嫔们也过来探望。   齐贵妃自然不会傻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威风,她和其他后妃一样,过去探望,王皇后听到她来了,压着翻涌的怒气,和她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之后,就让齐贵妃退下了。   齐贵妃低眉顺眼的从坤宁宫出来,落了几滴泪,当着众人面说,要是能叫王皇后好起来,自个哪怕减寿几年也甘愿。姿态做足,齐贵妃这才回到翊坤宫,回去之后,立刻换了上下的衣裳,浑身都擦了一遍。   她刚从病房里头回来,要好好梳洗整理一下,免得把病房里头的病气给带回来过给几个孩子。   换上簇新的衣裙,头上换了狄髻,插了另外一套红宝石头面,她这才在里间的炕床上坐下。   心腹太监荣升腰弯成了个虾,进来给齐贵妃跪下。   齐贵妃眼也不抬,“事儿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娘娘送去的东西,冯公公都收下了。”荣升说着,脑袋贴在地上。   齐贵妃听到冯怀都收了她送过去的东西,眉眼才柔和下来。这收下了,那就还有机会。   “冯公公还叫奴婢给贵妃娘娘带个话儿。”荣升给齐贵妃磕了头。   齐贵妃马上坐正了腰,“快说!”   “冯公公说,娘娘这么厚待他,他也要投桃报李,眼下是娘娘的大好机会,娘娘可以伺机而动。”   齐贵妃一听,笑都僵在了脸上,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叫人怎么都想不真切。她端正坐在上头,攥紧了帕子,咬咬牙,“好,我听进去了。”   花了大价钱给买的话,不由得她不认真。   到了晚间,宣和帝到翊坤宫来,一到这儿就长吁短叹,不多时直接躺在罗汉床上。   齐贵妃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姚文龙炼的丹药。她把手里的小锦盒放在一边,坐在宣和帝身后给他揉着头上穴道,“皇爷,有烦心事?”   宣和帝睁开眼和齐贵妃对视一眼,“你也听说了吧,里外都是一堆麻烦事!朕每日殚精竭虑,还是——”他说到后面,齐贵妃已经挨着他坐下来,“那都是下头的奴婢们不好!和皇爷又有甚么关系?”   宣和帝躺了回去,双眼闭上,齐贵妃试探也似的道,“要是皇爷觉得宫内烦心事太多,不如奉老娘娘到外头走走,散散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你比狐狸精还要可pia~   宝馨:小子想X尽人亡是不是? 第50章 祖母   齐贵妃的提议的确很让宣和帝心动, 宫里头几乎都没有好事。尤其嫡长公主的婚事给办成那样, 王皇后带着女儿在太后面前哭, 在他面前哭。哭的他心烦意燥之余,心里对女儿生出了些许愧疚,他本意还真是想要给女儿选一个乘龙快婿,谁知千辛万苦选出来的竟然是那么个玩意儿!   齐贵妃善于察言观色, 顺着宣和帝的意思来,她瞧着宣和帝躺在那儿,两眼闭着, 瞧着不知对自己这话反应如何, 知道只要他不说不行,那就还有几分余地。她斟酌了一下, 继续道,“大公主那事儿是没办法了,木已成舟。就瞧着能不能有个能人把驸马那个毛病治好。不过这之前, 皇爷可以带着大公主一块儿去走走, 也好把心情给缓一缓,这么闷着, 越怕闷出个事来。”   她话语里都是为大公主着想,宣和帝听得长叹, “爱妃说的没错,这孩子自小和她娘在一块,性情也养的目中无尘,经了这么一回, 原本那么高傲的人,成了那样。”   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要是好了,下半辈子顺顺当当,要是嫁的不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大公主能有今天这番田地,齐贵妃功不可没,她却坐在宣和帝身边,跟着一块儿长吁短叹,“所以皇爷多给大公主一些抚慰,也好叫大公主心情舒畅些。”   说着,齐贵妃也抹起了眼泪,“真是可怜见的孩子,大公主小时候也在臣妾跟前玩过呢,那么冰雪聪明的孩子,结果叫个蠢货给祸害了。”   她说着,似乎动了真情,小声抽泣起来。   宣和帝听到她抽泣,不得不起来,安慰起她。   齐贵妃被宣和帝柔声劝慰了好几句,才勉勉强强止住了泪,她手里攥着帕子继续哽咽道,“看到大公主这样,臣妾是想起了二姐儿三姐儿两个,她们和大公主也就差了那么一两岁,等到明年就轮到她们了,礼部那些个混账,做出的事儿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要是他们又来祸害两个姐儿,我这个生她们的娘,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宣和帝唬了一跳,坐起来扶着她的肩膀,齐贵妃顺势依偎在他肩膀上,“你这话说的!已经叫瑛姐儿吃了亏,我还能又叫其他两个姐儿走她们姐姐的后路?”   齐贵妃抹着泪,眼巴巴的看宣和帝,“皇爷这话当真?”   宣和帝都要被气笑了,“当真,当然当真!到两个姐儿出嫁的时候,朕亲自看着!”   齐贵妃这才破涕为笑。   宣和帝每日里头要说有事,那的确很多事。内阁和司礼监里头的奏章票拟不计其数,堆的和山高一样。可要是说轻松,那的确也轻松,他叫内阁和司礼监处理政事,一内一外,就几乎将九层九的政事给包圆了,有重大之事,司礼监不敢僭越的,就会过来请他御览。宣和帝还有许多空闲和姚文龙等道人来尝试一下新出的那些个丹药呢。   齐贵妃的话他听在心里,也心动了下,但并没有付诸行动。天子出行非同小可,还要带上太后,若是没有正当的由头,到时候内阁还有那些个科道官少不得要和他较劲。尤其那些科道官,进谏简直不像是进谏,硬着脖子,和帝王争个对错。   宫里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朝廷上再添几件,恐怕头发都要白了几根。   待到清明时节,宣和帝才带上张太后还有后妃等人前往京郊谒陵。   朱承治也在前去谒陵的人之列。   宝馨就被朱承治一道带出宫,毕竟皇子们身边缺不了近身伺候的人,尤其伺候惯了的,要是不在身边了,指不定要如何不适应呢。   宝馨坐在车里,悄悄掀了车廉的一角往外看。   别的宫女,好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她倒好,一个人坐一辆,伸展开胳膊腿儿,搜还有不少地儿供她施展。   宝馨靠在边上,手指戳开一条缝,眼睛就往外瞧。她自打进宫之后,这还是头回出宫。宫女命苦,进宫之后,想要出宫,出了皇帝下令放宫人之外,就是死了拉出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宝馨格外兴奋,指尖儿戳开了车廉,想要瞧瞧外头到底成个什么样了。结果外头早早已经警跸起来,清了道路,大道两边儿除了数不清的马腿,还有挂在马肚子上的人腿,努力的再踮脚,瞧见的也只有屋子顶儿,再多些东西就瞧不着了。   她正努力着,一个太监驰马过来,手里的马鞭不知有意无意重重的敲在门框上。宝馨吃了一吓,往里头一缩。   过了好会才缓过劲来,手捂住胸口。   看风景没看着,结果被个太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宝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怀着满肚子的气靠在车壁上,车轮吱吱呀呀的,外头老马拉着,车子也跟着一摇三晃。   皇陵离京城足足有五六十里的路,就算是一人一马也得走上几个日夜,还别说前呼后拥,走的更慢。   在路上走了将近四五天,人才在行宫落脚。   皇家前来扫墓,自然不可能人住在皇陵里头。哪怕里头埋着的都是皇考,但到底是阴宅,阴气旺盛阳气不足,四周种满了树木,那些树木都有些年头了,树木参天,哪怕热气蒸腾,人站在里头,还是觉得一股阴冷沁过肌肤往骨子里头渗。   赶在朱承治到之前,先一步下车到了行宫,到了朱承治的地儿,就和方英两个眼挑眉毛竖瞪眼起来。   一个路上骑了一程子的马,两腿都还没来得及直起来,都还打弯儿呢,就得来办差。另外一个闷在车里,只有下车解手睡觉的时候能出来透气。;两人一打照面,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火气。   然后心照不宣的就开始挑刺。行宫一年里头,只能迎来两回主人。但皇帝不来,行宫里头还要保持着干净整洁。主子住进来之前,就要来宝馨和方英这样的人,来指派一番。   宝馨站在殿内,脊梁挺得笔直,手里攥着帕子,随手就在窗棂一抹。低头瞧瞧,洁白的帕子上头,没有一丝灰尘。心里不知满意还是遗憾,她踩着略轻的步子进门去,开了柜子,瞧见里头摆着一套银累丝珐琅玳瑁腰圆盒。   方英在这边见着,抽了抽鼻子,抬起手来不阴不阳,“徐姐姐,您瞧着这式样,咱们殿下能喜欢么?”   宝馨没说话,那头这里的管事太监已经心跳如鼓,额头上都冒汗珠子了。   来的人都要挑剔一番的,只求这些个人别闹腾太久。   宝馨瞥了那边的老太监,乌纱冠帽下头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脊梁都像是被压断了。太监们里头有个得势的道道可以琢磨,离皇帝越近越受赏赐,要是离主子越远,离宫廷越远,想要出头就越难。   像在行宫里头当差,那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嗯,我瞧着一般。”宝馨瞧着老太监那断了脊骨的模样,随口接了一句,“殿下喜欢洋红的,有没有?把这帐子都换了。”   说着指了指那边的帷帐。   老太监立刻岣嵝腰,“有的,有的,姑姑,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得救似得就往外窜。   方英见着人走了,双手给宝馨做了个揖,“徐姐姐果然心慈,是个菩萨。”   宝馨勾起嘴角,左右又看了一圈,随即抬腿就出了门。   前头朱承治伺候张太后下辇,张太后年岁大了,但身子还是硬朗的很,她这年纪的老太太,大多数腿脚不灵便,甚至开始掉牙了。可张太后依旧脚步稳当,从辇上下来,根本不用儿子孙子搀扶。站在那儿稳稳当当。   张太后每年都要来,瞧着这行宫,抬了抬手,“皇上,几日后的祭祖都准备好了?”   宣和帝应道,“都准备好了,朕都吩咐过,不会出岔子。”   张太后这才嗯了声,她看向朱承治,“大哥儿过来扶着我。”   “是。”朱承治过来,稳稳当当搀扶住她的胳膊。   宣和帝想要上前,结果被母亲一个眼神制住,只好怏怏的跟在旁边,两眼盯着。要是长子伺候的有半个不顺当,他就马上接过来。   王皇后领着妃嫔在后头。   一行人前呼后拥的进了行宫崇化殿,张太后在明间的雕紫檀嵌玉宝座上,她在上头坐下,其余的人都还得站着。她抬了头,“都坐吧!”   得了老太后的这一声令,宣和帝才在太监搬上来的绣墩上坐下。   张太后靠着宝座,“皇上出来的这些日子,外头的那些个大事,不要紧吧?”   “娘放心,那些事朕已经安排妥当,若是有急事必定会快马加鞭送到这里。”   张太后这才点点头,她看着朱承治,“说起来,大哥儿的年岁也不小了,你也该替他想想了。”说着她抬头看了坐在皇后手边的大公主一眼。不过短短两个月,大公主整个人就瘦了一个圈,原本圆润的脸蛋瘦的下巴尖尖的,只剩下两个眼儿,间或骨碌一转。   大公主的事,也叫张太后心里很不好受。毕竟是自个第一个孙辈。不比王皇后那样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出了那样的纰漏,做祖母的也足足有好几个夜晚睡不好觉。   “儿女的事儿,做爹娘的有个偏心人之常情,一只手伸出来还长短不一呢。但不能过分了。”   王皇后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老娘娘教训的是。”   宣和帝不悦的乜她一眼,王皇后头更加低了,“娘,这一路上您受累了,还是赶快歇着吧。”   张太后抬抬手,“不必,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能撑一会子。”她说着,招呼宣和帝靠过来,“皇上多带着孩子们和我说些话,在宫里我知道皇上事多,孩子们又要读书。到了外头,多和我说说话,我这心里也能好过些。”   宣和帝低头应了。   “你这段日子都学些甚么了?”张太后瞧见那边二皇子也在,叫他过来。   二皇子生的秀气,眉目间很有齐贵妃的味道,见着祖母,先规规矩矩的磕头,再抬头回话,回答的一板一眼,“回老娘娘,读的都是师傅给读的那些。”   “这倒是好。”张太后点头,“教你读书的那些个师傅都是些大儒,他们教的书好好读。”   “大哥儿最近在你父皇身边听出个甚么来了?”   朱承治面露羞愧,“老娘娘,臣愚钝……”   宣和帝移开眼睛,张太后及时停口,“不妨事,这才多久呢。”她说着,“罢了,这一路上想必你们也都累着了,皇上留下来陪我,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几人得令,除去宣和帝之外,其他人都退下去。此时连嬷嬷端来老太后喝的补汤,宣和帝接过来,亲自喂给她喝。   “祭祀的时候,皇子里头得有个领头的。”张太后喝了两口,靠在手边的软枕上,开口,“皇上心里有个计较没有?”   宣和帝心里早计较着有这么一出,也准备好了回话,“娘,现在太子未立,先帝跟前,不如叫孩子们都跪在一块儿。”   张太后一听,眼里带了点凌厉的味道,“皇上这到底是个甚么章程?”   宣和帝现在都年纪一把,见着老娘这样的眼神,还是下意识的一哆嗦,幸好忍住才没叫自个在张太后面前露怯。   “娘,没有立太子,名分都还没有定下,叫大哥儿站在前头,太扎眼了,下头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说着宣和帝叹气,“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不是从皇后的肚皮里头爬出来,这在前头,多少怕他受不住。”   这话要是个以子为天的老太太也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张太后冷笑,“哦,你也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当年先帝来这儿,次次叫你站在弟弟们前头,原来没由得折了你的福。”   这话恐怕也就张太后一个人能说出来,也就她一个敢说出来。   宣和帝被这话震的老半日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回过神来,提起袍子跪在地上,给张太后磕头,“娘这话叫儿子惶恐了。”   “你说说看,你讲的那些话连我这个老婆子都糊弄不过去,别说天下人!”张太后颤着手指着他,“那么多先帝在那里,你就摆出这么个乌龙阵,你把规矩放在眼里?你把天下人可曾放在眼里?”   骂完了,张太后又抹起了眼泪,“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到多少岁数,见着你父皇在那里,想着哪日能下去和他团聚了。”   宣和帝被她这话搅的脑子生疼,“娘,娘说这话,要了儿子的命了。”   张太后摇头,“我只求走之前,能在你父皇面前能有个样儿。好叫他知道,你一切都好好的,有儿孙福气呢。”   “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先皇知道你生病了,叫太医来看还不够,自个和我亲自守在你面前,等你好点了,才放心离开。你子嗣上前几年艰难,到了现在才好点,也该告诉先帝一声。”   宣和帝见着娘亲哭成这样,心又不忍。太后对他一向严苛,他很怕这个亲娘,但自从他做了这个皇帝之后,几乎没有插手过他的事,最多只是在孙子上下手,其他的事儿一概置之不理。   到底是亲母子,宣和帝心里生出愧疚,他低头,“那一切都是照着娘的意思。”   张太后旋即止住了泪,拿帕子擦了泪,坐正了,叫儿子起来,“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宣和帝双目圆睁,没想到亲娘一股脑就把事儿给倒他头上,他张了张口,还是认了。   见着此事定下,张太后哭的也累了,宣和帝伺候她睡下。老人家体力弱,动一动就觉得累,可真睡下来,也睡不了多久。   过了半个时辰,外头守着的连嬷嬷听到床帐子里头有动静,低声问,“娘娘?”   床帐从里头被拨开,张太后散着头发躺里头,“真是年纪大了,连睡都睡不了多久。”她说着,“我都到了这年纪,还能操这份心!这孩子小时候叫人不省心,大了也还是一样。”   连嬷嬷跪下身子,“要不然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做爹娘的,那就是给儿女操一辈子的心。”   张太后叹气,“我是不管他其他事,可就这么一桩儿,怎么着也不能由他。太子大位,要是坏了规矩,以后的小辈们跟着有样学样,到时候这天下都要乱了套!”   这话说得霸道,不容有丝毫抗拒。   张太后说完,似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重新躺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奶奶好,嗯,宝姐姐也好 第51章 弟弟   朱承治从宣和帝那儿回来, 叫过宝馨, 问过她这一路上好还是不好, 宝馨支支吾吾的应了几声都好。朱承治坐在罗汉床上,手下压着紫檀矮桌,抬起眼,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了两圈, “宝姐姐,在我面前不必拘谨,要是有人对你不恭敬, 直接说了就是, 我给你做主。”   哟呵呵呵~~好大的口气!   宝馨站在那儿,两手持在小腹前, 站的规规矩矩,她低眉顺眼的,“这倒是没有, 就是路上被闷在车里头, 闷坏了。”   “是哪个太监有眼无珠,拿鞭子打了你的车辕?”朱承治笑道。   他笑的温和, 端庄君子模样,说的话却叫宝馨心头猛地跳了两跳, 这事儿宝馨一直都没有和朱承治说过。觉得说起怪没意思,谁知道朱承治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宝馨下意识的乜了一眼方英,方英垂首弓腰的站在那儿,满脸的无辜。   宝馨记得自个这一路基本上就没和方英走一条道。   “嗯。”宝馨低低应了一声, 既然朱承治都知道了,那也没有必要瞒着他了,“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想要瞧瞧外头,结果啥也没见着,怪没意思的。”   朱承治一条胳膊压在紫檀桌上,绯色的常服广袖压在桌上,和朱色的桌面衬托他袖中的手越发莹白如玉。   “宫里不好么?这么想出去撒欢,”朱承治面上笑着,说话的口吻里头都带了两三分笑意。“宫里头要甚么有甚么,宫里有的,外头不一定有。何况宫外人多眼杂,小心哪个冲撞了你。”   宝馨听得眉毛直跳,“瞧殿下这话说得,外头有人气些。”她说着抿着嘴想了想,“记得小时候,住在县城里头,我最爱就是到处乱窜,然后买一把粽子糖。倒是不爱吃糖,就爱街上到处是人声的热闹。”   朱承治眉梢一扬,宫里人不少,可是最缺少的就是这份人气。   “宫里规矩大,你忍耐些。”朱承治说着对她招了招手,年少的少年,已经将幼年时候的胆怯一并收起,到了现在,冲她招招手,都是天家的威仪。   宝馨两腿不受控制踱过去,他拍拍身边,宝馨挨着坐下,屁股一沾着褥子,脑子里头转过弯,咂过味儿觉得不对劲,立刻臀下挪了两挪,离他远了点。   “近点。”朱承治言简意赅。   宝馨却巧笑道,“还是别了,我得给殿下的名声着想。”   这会子倒是在意他的名声了!朱承治顿时来了兴致。他又不是傻兮兮,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傻瓜蛋,相反开窍早的很。一开始懵懵懂懂,但天性驱使他去靠近宝馨,柔软馨香的美人,哪怕还只是个孩子,也很愿意亲近她。待到懂了□□,身子上头变化越来越大,他明了她那些手段,可自个却乐在其中,和她你来我往。   宝馨见他黝黑的眼里有些似笑非笑,眉梢都扬了起来,就知不好。他浓眉大眼,秀气又不失俊俏的长相,此刻似笑非笑起来,看在人眼里,哪怕是她,心里也有些发毛。平常把他当做猫儿一般逗弄,见他有几分动了真章,眼里波光粼粼,我见犹怜。   “现在外头有人呢,比不得在宫里,承乾宫里,殿下都料理妥当了,”宝馨眼里光波流转,闪动着泠泠波光。   柔言软语,谁不爱听?她瞧着朱承治脸色缓了下来,嘴角也真的带了几分笑,正要趁着他高兴多说两句,他抽冷子伸出手来,攥住那纤细的胳膊,把她往里头一拉。   他十五岁了,吃的好又长的快,这两年骑马射弓的,两样都没有落下。她那里扛得住他那劲头!一下人就拉了过来,撞在他身上。幸好宝馨一手撑住床边,要不然,两个就真的抱一块了。   “殿下偷袭。”宝馨气的堵了嘴。   二十的女子,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她依旧肤色雪白细嫩,做个少女的娇俏,竟然没有半点违和。甚至那些个少女,年纪摆在那儿,又有束缚,那个年纪的活泼半点都难使出来,最后浑身上下只剩下规矩和故作老成,看一眼都不爱。   “兵不厌诈。”他说着,壮着胆子,手指在她唇上揩过。她唇上没有擦胭脂,只有一层薄薄的润唇的口脂。指头一揩,唇上顿时一阵酥麻。那地方碰不得,尤其这么羽毛似得一下,简直比直接咬还要折腾人。   宝馨立刻捂了嘴,朱承治壮着胆子做的轻薄事,指头上还残留着她唇上娇嫩。一张俊脸上不可自制的腾红了。   宝馨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叫人给殿下熬着鸡汤,也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没送上来,我去瞧瞧。”说着,她两脚就往外头挪,好似屁股有火在烧似得,半点也留不住。   宝馨一阵风似得走出去了。殿宇之内静悄悄的,方英站在那儿,和截木头似得,浑身动都都不动,足见功力深厚。   朱承治坐在那儿,脚搁置在脚踏那儿,他瞧着指头上那亮晶晶的一点儿,迟疑了会,指头就吮到口里。   “你说女人嘴儿是个什么味儿?”朱承治抬头问方英。   方英呵腰,“这个,殿下问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只不过女人的嘴儿啥味道,恐怕是看人。人不同,味儿也不一样。”   朱承治够了勾唇,“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有这番见识。可惜你净身了是个太监,要是囫囵人儿,恐怕简直就是花里魔王了吧?”   “奴婢哪能呐,要是奴婢前几年没叫家里爹妈净身送到宫里,恐怕没到做这魔王的年纪,就叫野狗给填了肚子。”这话说得可怜,方英眉眼都耸搭下来,不过这只是一瞬,转眼他又振奋起来,“不过幸好菩萨保佑,叫奴婢净了身,才能伺候殿下,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朱承治含笑听着,“一张嘴好会说!”他说着,抬起腿,方英立刻上前给他脱靴子。   他进来开始,就没有换靴洗脚。方英心下揣摩,估计是殿下觉得在宝馨面前脱靴难看。男人再干净,也就那回事。何况殿下这一趟,坐车骑马,还在皇爷身后鞍前马后的伺候,闷了这么好会子,恐怕多少有点味儿。这样,怎么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给漏出来呢。   方英殷勤的伺候他洗脚,外头小太监宫女早就准备了热水,折边银盆抬了进来,一旁的香炉里头也填了新的香饼。   宝馨只是找了个由头暂时躲一躲,不是真的下厨房催菜去了。觉得差不多了才出来,叫宫女把鸡汤给端来,走了一段路,有个小太监迎面走来,见着她就低头哈腰的打招呼,宝馨原本没放在心上,那小太监给她让道,还没等她走过去,就听小太监道,“姑姑歇歇脚,小的有话要告诉姐姐,想要讨个赏。”   宝馨停了脚,转头盯那小太监。   宝馨到春华殿的时候,鼻子里头闻到一股百合香的味,甜甜腻腻,飘散似天边云彩。就和她眼下和朱承治似得,两人都在躁动,偏偏又不得不按捺下来。   朱承治已经叫人撤去了罗汉床上头的矮几,自个一头靠在金花枕上。宝馨过去,轻轻唤了声,躺在那里的人睁开了眼,他双眼生的极好,黑如黑玉,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注视人的时候,那人只觉得春风拂面。   宝馨被他那双眼看着,心头微跳,旋即很快沉着下来,“殿下今个在皇爷面前露怯了?”   朱承治一愣,没想到宝馨竟然知道这个了。但很快他有释然,这宫里到处都是人眼,哪里藏得住秘密!她这会知道,也算是正常。   朱承治起来,接过她手里的鸡汤,慢腾腾的喝。宝馨熟知他的习惯,吩咐下头的人不要在鸡肚子里头塞什么人参茯苓,他不爱那股药味。   他持着手里的汤勺,慢腾腾的喝。等到宝馨眼里露出淡淡的担心来,他才搁了手里的东西,“露怯好。这又不是兵荒马乱,需要我大展身手。”   宝馨被他这话咽了个没话,最后只能瞪眼。   “这汤水做的不错,宝姐姐你尝尝。”说着他手里的汤勺送了过来,宝馨没有和他调笑的心思,整个人往后面一躲,就躲开他送来的那一勺汤。   朱承治被躲开也不恼,一口气全喝了。   这个时候到了晚膳的点儿,各样菜式摆上来,朱承治还是和以前一样,赏赐了她好几道菜,瞧着她吃的差不多了,还送了一碗他喝过一口的茶润润喉。   吃完之后,朱承治带她到外头走走。   行宫里头的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叫人喘不过气来。宫里头,动辄得咎,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拎着去受罚。尤其是宫女,日子过得和关在笼子里头差不多。但是行宫里头却没这么多条条框框,虽然行宫是照着宫里建造,红墙琉璃瓦,甚至藻井上头画的彩画都是一个模样,但到底皇帝一年到头难得来几回,所以连扫地的粗使宫女都带了一股懒散劲。   皇帝来了,行宫里头警醒了些。但习惯入了骨头,还是难改。   宝馨在宫里,只能小心的在那几个地转悠。现在在行宫跟着朱承治到处乱窜。一点都不怕会有人突然窜出来,说这不合规矩。   京城四月的天还弥漫着一股寒气。   清明四月雨纷纷,前一天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现在用过了晚膳,还只是申时三刻,天光大亮,没有半点天黑的迹象。   御花园里头种着一片杏树,雨水一来,杏花都被打落了一大片。   哪怕被打扫过,还是有不少花瓣被掩在泥水里,枝残叶败,一副被玷污死不瞑目的模样。   朱承治半点不觉得这幅景致扫兴,反而兴致勃勃的问宝馨,“你觉得这个和咱们承乾宫长得梨花比起来,哪个更好看?”   承乾宫有株梨花,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反正扎根生在那里了,每年三四月,就长得格外妖娆多姿,满枝都是沉甸甸的花。   宝馨曾经还偷偷瞧过两眼,心里感叹那梨花简直是成了精,不管承乾宫的主人换了多少个,依然生的那么好。   “我倒是觉得咱们宫里的长得更好些,宫里的那株梨树生的多好,花都沉甸甸的,一瞧就有活气,瞧着叫人喜欢。”宝馨上下打量了那些个杏树林一眼,管园子的太监别出心裁的几棵树的位置设计在一道石头小路的两边,营造出曲径通幽处之感。这花瓣飘零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美感的。奈何宝馨就是一俗气人,爱的是钱财权势,就连这些景物也偏好活力四射的。   她话语才落,杏花林子里头钻出个锦衣小童来,浑身上下锦袍穿的妥妥当当,连中线都在背脊的那条线上。脑袋上扣一瓜拉帽,脸庞长得精致漂亮。   那小童一出来,胖乎乎的手抬起,指着宝馨,“大胆奴婢,谁许你在主子面前你呀我的!”   二皇子在花园里头乱窜,孩子的好奇心天生的丰富,尤其这还是他头一回到了宫外,可不是撒开脚丫子,使劲儿胡闹?   齐贵妃疼儿子,却也没和王皇后疼大公主一样的娇惯。前头已经有个温良恭顺的大皇子了,要是自个儿子还嚣张跋扈,就是把自个往里头埋。二皇子在外头被教书的先生们管束,回头还有生母的管教。   行宫里头的规矩不比宫内,二皇子趁着齐贵妃去伺候宣和帝,自己偷跑出来在花园里头玩儿。   行宫仿照大内建造,但到底只是一处行宫,花园也没有御花园那般宽敞。自个躲太监,在花园里头乱窜,没成想在杏林里头,却听到了朱承治和宝馨那话。   朱承治有意和宝馨独处,方英都丢在外头站着,冷不防里头竟然还藏着这么个小东西。   宝馨吓了一大跳,立刻低头,往朱承治身后一躲。   朱承治站在那儿,身影微转,就将宝馨严严实实藏在身后,只露出一片天青的裙角。   “泓哥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朱承治低目对面前白胖的招财童子一样的弟弟笑,他狭长的眼稍眯,“你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都不见?果然都是些刁奴,竟然把主子丢在这儿,自个倒是去快活了,等我去回禀齐娘娘,把这些刁奴都好好收拾一顿!”   二皇子站那目瞪口呆,只晓得抬头傻傻看朱承治。   朱承治眼中厉光一闪,“这会子都还没见人,果然都欠打,这才出宫多久,这些人就这么怠慢,等到日后时日一长,那还得了?”说着,他提高声量,“来人啊!”   二皇子这才反应过来,几乎扑在他面前,抓住他四团龙纹袍的下摆,“大哥哥!不关伴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你信不信我坑死你?   宝馨面无表情:是吗?   二弟:嗷!我没惹你! 第52章 野心   二皇子朱承泓两只手抓住朱承治袍服下摆, 朱承治却摇头, “不成, 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厉害,这些刁奴,欺你年幼, 竟然叫你一人在这里游荡,要是时日久些,胆子养的再大些, 还有甚么是做不出来的?!”   说着他声色俱厉, “这等刁奴,不治不行!二弟若是害怕, 我先去向齐娘娘禀报。”说着,他竟然抬起腿来,就真的要走。   “真的不关伴伴的事!”朱承泓哪里见过朱承治这样的阵仗!一时间信以为真, 吓得抱紧他的大腿, “大哥哥,是我自个跑出来的!”   没成想, 朱承治根本不为所动,“那就更要罚了, 你年岁小,难道他们也年纪小不成?主子想要胡来,下头的人就算是死,也得直言进谏。”   “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 你要父皇怎么办,要齐娘娘怎么办!”   朱承治这一套组合拳,打的朱承泓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大哥哥,真的,真的不管伴伴的事儿……”朱承泓哪里受得了这个,父母疼爱他,齐贵妃虽然管束他管的严厉,但重话几乎没有说过。朱承治略施小计,他就含着两泡泪,两手紧紧抓住朱承治的袍服下摆。   宝馨躲在朱承治身后,两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这二皇子的话语里头带哭音了,也难怪,那些个太监,自小陪着他。齐贵妃忙的事多了去,嫔妃不得亲自养孩子的宫规在前,再怎么有心,也比不得孩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奶娘们。   退开两步,偷偷去瞧,只见着二皇子白嫩嫩的脸上哭的稀里哗啦。朱承治好整以暇,他仔细端详了这位二弟的脸。   都说儿像母,女肖父。这话放在他们这对兄弟身上,还真没说错。不管是他还是朱承泓,面相上都像生母。而几个公主身上却各有千秋,仔细瞧,才能隐隐约约瞧出宣和帝的影子。   二皇子眉眼里头能瞧出齐贵妃靓丽的踪影,不过他眼下满脸的鼻涕眼泪,没有齐贵妃半点的机灵劲儿。   “为了个奴婢你哭成这样,师傅怎么教你的?!”朱承治板起脸道。   朱承泓僵住,两只手还挂在他袍子上头,哭都忘记哭了。含着两泡泪,痴痴呆呆望着这个大哥哥。   他都哭成这样了,怎么大哥哥还是不给他一条路呢!   朱承泓用那颗小脑袋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个好歹来。明明这招百试不爽,只要哭上几声,不管说啥,身边人都会应。就连父皇也会松口,母妃就更不用说了。怎么到了大哥哥这里就反过来了??   “你看看你眼下成甚么体统!”朱承治低喝,他身为长兄,又在宣和帝面前听政,浑身上下的威仪和气势不是朱承泓这么个还在读书的小皇子能比的。立刻吓得小家伙身上颤了两颤,老老实实站稳当了,小脸儿仰起,可怜巴巴的。   说来也真可怜,刚才二皇子还气势汹汹,要拿宝馨的罪。结果瞬息之间,二皇子自个成了那个眼巴巴求情的那个。   二皇子抽抽噎噎,鼻子下头生出一条鼻涕虫。抽噎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朱承治低头望着,嘴角诡异的往上勾。此刻天空飘起了雨丝儿,他装作抹掉雨的模样,伸手抹掉嘴角的那抹弧度。   “大哥哥,大哥哥。”二皇子定了定心神,抽了两下鼻子,小脸扬起来,“大哥哥弟弟知道错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朱承治故意放软嗓音。   二皇子听到他声音都软了,两眼一亮,散发出光彩来,慌不迟的点头,“嗯嗯!我真的知道错了!”   “待会别人问起你,说今日发生何事,你可要怎么说?”   朱承泓两眼机灵一转,“我甚么都没有见着!”说罢他满脸期待的望着朱承治,小家伙倒是挺聪明,只是到底道行不足,心里头想的那些个事儿,几乎全眼巴巴的摆在脸上。   朱承治一笑,还未开口,林子的那头已经有匆忙焦急的脚步,一看,是几个太监满脸着急的找过来。   见着朱承泓站在那儿,几个人似乎见着生机似得,连滚带爬过去,“祖宗,奴婢几个可算是找到您了!”   哭了两句,这才看到朱承治背手站那儿,又连忙过来给他磕头。   “记得要时时刻刻呆在二殿下身边,这次运气好,被我遇上。他这年纪最是好动的时候,要是掉到湖里头,身边没个把人。到时候这账该怎么算?”   朱承治说的几个冷汗涔涔,忍不住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朱承泓都不敢吱声。朱承治脸上摆出一副关心兄弟的模样,“罢了,我亲自送弟弟回去。”说罢,一抬手拎起朱承泓的后衣领,就往那边走。   宝馨迟疑了下,还是跟了上去。朱承治不在,她一个人怪没趣的。而且行宫里头不像承乾宫,处处有人卖她面子,要是被人下了绊子就不好了。   朱承治亲自送二皇子回了齐贵妃的寝宫。人只是送到门口,他在门口等了等。齐贵妃派人过来向他道谢,就回来了。   齐贵妃和朱承治两个对头,私底下恨不得对方赶紧死干净,别挡彼此的道。但明面上还是春风和煦,瞧着关系不错的样儿。   有了朱承泓这么个茬儿,宝馨也没有那个心情继续游玩了,朱承治天生敏锐,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便知道她累了。带她回去,在春华殿,他还是叫她坐在跟前给自个读书。都是些老古板的话,之乎者也听得索然无味,到了她嘴里,都掺了蜜糖,话尾都扬着蜜蜜的甜。   宝馨一卷书读完,眼睛有些涩,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   朱承治靠在床上见着了,叫她停下来,“别坏了眼睛,那是一辈子的事。”   宝馨从善如流,“今天那事儿,二皇子不会说么?”   朱承治哑然,而后失笑,“你看起那个孩子干甚么!估计这会儿正担心我会不会告状呢,他那个肚子里肠子有几道弯,我瞧一眼都知道。”说着,他像是置了气,两道眉颦起,伸手来抓她的手,宝馨一时不察叫他抓了个满手。   他半仰身子,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她,口里半真半假的试探,“今个要不你留在这吧,小时候记得都是你陪我睡的。”   这话说的隐晦又暧昧,他十五了,该长全的早已经长全。要是混账点儿,这年纪上头就能让宣和帝多几个孙子,做上祖父。已经长熟了的男女,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夜里头肩并肩头靠头的,一夜里头什么都不做。就算她把自个当傻子愿意相信,朱承治也做不了那个柳下惠。   “清明祭祖呢,皇爷都要斋戒一段时日,殿下要是弄出些风声,小心传到皇爷耳朵里头就完了。”   宝馨一句话丢回去。朱承治悻悻的,“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宝馨心里冷哼,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心里想着,抬眼觑他,他半边脸被灯光照着。   橘黄的灯光被灯罩一滤,带了些冷,笼罩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光芒落到眼里,辚辚波光美不胜收。   并没完全长大的少年人也有自己的美,灯下闲坐,春晓之色于灯光中展露无遗,挺拔的腰背投在墙上的背影都别有一番风姿。   宝馨看了两眼,心里感叹了两下,一个没注意他都长成这样的姿色了。真不枉自带的美人血统。   朱承治也觑她,两人互不相让的看了好会,“这几日就劳烦宝姐姐在外头躺着,给我守夜。”   宝馨嗳了声。   转过头,又忍不住回头瞥他一眼,结果正好和他眼神撞上。她自己心里怀着的不是什么干净心思,他目光纯如羔羊,宝馨心头一跳,赶紧掉过头。   如同朱承治所料,朱承泓眼巴巴的巴望着这位大哥哥别把他私下偷偷溜出去告诉齐贵妃,哪里还顾得上告朱承治的密!惶恐不安的等了好几日,最后等来了冯怀,冯怀执掌西厂,但还要到皇帝跟前点卯,他来送定好的祭祖的时候皇子们站排顺序。这些都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齐贵妃一看,俏脸就白了。她屏退了左右,颤声问,“厂公,皇爷这是甚么意思?”   这声厂公里头带着无比的尊敬,听得冯怀浑身舒畅,他当年也伺候了齐贵妃一段时间,鞍前马后做牛做马,这会子她这么识时务,倒是叫他很受用。   受用归受用,可他眼下却也不想提点她。他一句千金,上回是她送来了不少钱,看在钱的份上,他才开口。这会没见着钱,凭什么叫他开尊口!   齐贵妃不傻,见冯怀掖手站着,就知道他不想说。   太监爱财,齐贵妃心里知道。不过人在宫外,备下的那些赏赐给人的东西,比不上在宫里好,就算她送上了,恐怕也瞧不上眼。   与其送了叫人看不上,那还不如不送,先嘴上说几句好听的,明面上办周全了,回头再补也不迟。   “厂公……”齐贵妃摆出笑脸,“之前多谢厂公照顾了。”说罢,叫来太监送冯怀出去。   冯怀上下打量了下齐贵妃,也没做其他的反应,对齐贵妃拱拱手,退出去了。   到了外头,曹如意等着,见着冯怀出来了,曹如意跟在后头,“辛苦冯爷爷了,下雨的天儿,还得出来办差。”   清明时节雨纷纷,南边这样,北边也不消停。一月里头大半个月地头都是湿的。这个天气里头出来办差,帽子都要被打湿一片。   “给皇爷办事,下点雨又算得上甚么?”冯怀走在廊庑下头,“不怕皇爷叫你办差,就怕皇爷不让你办差了。”说着他话锋一转,“齐娘娘倒是个聪明人。”   曹如意咦了声,不知道为何冯怀突然就说到齐贵妃了,不过他还是顺着冯怀另起的这个话头说了下去,“这倒也是,后宫里头漂亮美人那么多,齐娘娘也不算里头最出色的,但走到现在,还真有几分过人之处!”   冯怀笑的略有几分深意,“嗯,这话说得也是。就瞧瞧她能走到甚么地步。”   他说着,抬起手,拇指上苍翠的翡翠扳指扣在拇指上,映衬着阴沉沉的天,“再过几日,天就要放晴,到时候要入天寿山了。都警醒些,飞鸽传书给灵济宫。这段日子,皇爷不在京城,都仔细睁大眼给我盯清楚,那些个大人有没有做出甚么手脚来。”   他这话里沾了血腥。曹如意跟在他身后在灵济宫的地牢里头见了不少,听他这么说,心下也兴奋起来,应了声是,呵腰去了。   冯怀吩咐完事儿,插袖站在廊庑下头看下雨。北面粗犷,连下雨都带了几分急躁。他回忆起故乡里头霏霏细雨,心头都难得升上了抹柔情。   他迈着方步走了两下,咂嘴一叹。齐贵妃就是败在孩子没养住,当年进宫进的晚,要是选皇后那会子进的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王皇后的事儿。   不过就是现在,她也不能小觑。瞧着这能伸能屈的劲头,就比其他人要高出一截。后宫的女人在冯怀看来,就是那么回事儿,头上挂着高贵的头衔儿,就是皇家养在那么一方天地里头的金丝雀。一个两个终日饱食无事,困囿于宫廷,时间一长,性情都尖酸刻薄。就算斗,也是女人之间斗得和乌眼鸡似得,和外头就差个没有扯头发撕衣服了。   对皇后之位有野心的妃嫔多,想要自个儿子做太子的也多。可像她这样,真正做出来,可就不多了。   人在世上得有野心,有野心了,才好往上头爬。要不然一辈子庸庸碌碌,被人呼来唤去又有个什么劲头。   这点上,他倒是有些欣赏齐贵妃。   冯怀站定,想起宝馨来。这丫头妮子是打定主意要往上头爬,既然这样,他倒是宁愿这丫头和齐贵妃像。   既然想做出一番事来,那就必须要做大事。就算最后不成,也要将这天下搅合的天翻地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叫后来人都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自己这号人物。   皇帝的銮驾不日进入天寿山,天寿山位于京城五十里外,除去南京的孝陵之外,其他所有皇陵都在这里头。   宝馨也有幸跟着朱承治一道去。   当然她是不能够和朱承治一块站着的,祭祖这事儿,就算是张太后,她也得站在一旁。别说她这个只是和朱承治玩暧昧的。   宝馨站在宫人里头,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头。皇陵修建的气势磅礴,几乎完全照着紫禁城修建,神道笔直伸展向远处,道路两边的石像生诉说着皇家的至高无上。   这些比后世过来看所谓的遗迹,要远远有震撼的多。她不禁心里咂舌,花费这么多功夫就是为了埋那么两个人。   泼天的富贵,在这面前,连渣滓都不是。   她脚下走着,心思转的飞快。人从祾恩门的两侧掖门走进去,琉璃花门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朱承治跟随在宣和帝的身后进入祾恩殿,祾恩殿里头供奉着帝后的牌位。偌大的殿宇里,气势庄严。   他站在皇子之首,离宣和帝只有一步之遥。他低头垂首,在震耳欲聋的礼乐声中,越发恭顺。   朱承治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袍角,那边袍服上明黄,看似无常,其实是从苏州扬州一代调取的最好的织工,齐千人万人之力,挑选最上等的做工。借着光亮还能瞧清楚上头的暗纹,九爪金龙狰狞威严,代表着至上皇权。   这东西也该有一日属于他。朱承治心想。   宣和帝跪拜,他也跟着跪拜下来,他跪伏在宝蓝杭绸蒲团上,额头贴地。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拜上’朱承治心里默念,‘以后来祭祀各位先祖的就是孙子了,孙子定不会让列祖列宗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   朱承治狂霸拽:你要!皇位我也要!   宝馨两眼翻白:你现在呢?   朱承治咬牙盯:忍着! 第53章 惊惶   平常人家的祭祖, 但凡有些家底的, 祭祖都是风风光光, 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看这家子孙后代如何出息,到了皇家,自然是天下的顶一份儿。   孝子贤孙在先皇和先皇后的牌位面前跪成一排,神位的供桌上, 摆满了牺牲祭品,几上摆放着九鼎。礼乐大作,宣和帝亲自主持祭礼。   这等重要典礼, 张太后却不在。她早年得宠, 生下皇长子得封皇贵妃,皇后见着她都要客气几分。儿子做了皇帝, 自个也得封太后。到头来,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到祾恩殿里。   张太后等典礼结束,就随意找了个借口, 躲开了去。每年这个时候, 就是往她心头扎针,不得不来, 来了呢,却是站在一边儿, 连儿媳妇的位置都比自个在前头。   皇陵里头有专门给守灵嫔妃居住的地儿,不过那不吉祥的地儿也不敢给张太后住着。另外腾了一间殿庑给她老人家。   王皇后在前一时过不来,齐贵妃奉这位老太后到殿庑里头暂且松松骨头。   炕床上早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褥子。皇陵靠山,天寿山林子多, 又是阴宅所在。阳气不足,哪怕三伏天,人在这儿都能被寒气给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眼下还没到三伏天,所以寒气更加不容小觑。   “老娘娘慢点。”齐贵妃伸出胳膊搀扶着张太后,另外一边是连嬷嬷。张太后是真有些累了,也没客气,身子的重量往齐贵妃那里压。齐贵妃一个深宫宠妃,险些接不住张太后的重量,咬着牙把她给搀扶到炕床上。   人上了炕床,宫女上来给张太后脱掉脚上的青舄。   “劳烦你了。”张太后人坐在炕床上,两腿伸直了叫宫女用小玉捶捶打。   齐贵妃垂手站在那儿,“老娘娘言重了,这都是臣妾该尽的孝心。”   张太后嗯了声点点头,“你在这儿,泓哥儿那边没事吧?”   齐贵妃低脸应了,“这会子,泓哥儿和大皇子一道都在皇爷那儿,有人照看着。”   张太后嗯了一声,之后也没再说话,她闭目养神,今个她穿戴的十分隆重,头上凤冠沉重,已经叫宫女摘下搁置到一边,露出里头的额勒,她靠在炕桌上,深青的翟衣上织金龙云纹。   她低着眼儿,无意往太后的裙裾上看了一眼,那等富丽堂皇高贵的纹样,瞧在眼里心里起了点异样的浮动。   这一点点浮动很快就被按捺下来。她站在那儿依旧还是皇上喜欢的识大局的贵妃。   张太后把她搁在那儿好会,一言不发。张太后不爱管事是不错,但性情还没到诡异的地步。平常和后妃相见,都会照着规矩办事,行礼之后就赐座,说过几句话后,后妃们就行礼离开。这样不给脸的倒是少见。   殿庑里头除了伺候张太后的人之外,还站着好些从慈宁宫里带过来的老人。这些个老太监都是当初伺候过先帝的,他们屏气屏声站在那儿,没有半点声息,若不是去看,还真的察觉不到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但是齐贵妃却不能忽略那些人,她站在那儿,都能察觉到那些老人在自个身上的打量。   她在宫里也有几分脸面,就算老太后要发落人,也是冲着她手下人来,叫她这个主子没脸。谁也不会冲着明面上来,齐贵妃在心里把自个做过的事都过一遍,看看有没有甚么事儿落在老太后的手里。   张太后没有发话,谁也不能出声。那边的漏壶壶嘴口,水滴滴答答。齐贵妃站那儿真有些难熬,但难熬也得忍。这么一路走过来,还没有什么不堪忍受的,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好会。   过了半个时辰,张太后终于一觉给眯醒了,两眼睁开,见着齐贵妃规矩站在那儿,手指稍稍擦了擦眼,“还站在这儿呢?”   没有太后的话,齐贵妃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抬腿走人,“臣妾得替皇后娘娘在这儿伺候老娘娘。”   张太后不置可否,“最近泓哥儿那孩子,你仔细瞧着,别叫他到处乱跑,毕竟这儿不比宫里,祖宗眼皮子底下犯事儿要严重的多。”   “是。”齐贵妃点头。   张太后嘴角又牵出和煦慈祥的笑,“说起来,你这段时间伺候皇上也累着了。”   齐贵妃面露惶恐,“这是臣妾的本分,不敢言累。”   张太后眼风上下扫了齐贵妃一眼,面前的女人年华早已经过了最美好的时候,保养的再好,和水灵灵的年轻姑娘是没法比了。皇妃九翟冠戴头上,面露的是端庄。   “好了,你也忙,去前头帮皇后料理下文的事吧。”   齐贵妃听在耳里,颇有些刺耳。她几年前因为儿子被立为太子,决心做将来唯一的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所以对皇后之位起了野心。有野心自然不能冒然行动,王皇后无子是个好由头,却还要看宫里两座大山的意思,她那会自请用皇后才能用的明黄。   皇爷倒是没表示反对,倒是被皇太后给驳了回来。还派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嬷嬷耳提面令,提醒她身为嫔妃的本分。那会她伏低做小了好一段时日,慈宁宫那边才没了动静。   这下,话语里头又提醒她此刻的身份。做了贵妃,却还是皇后手底下的妃妾。   齐贵妃心有不甘,却隐忍不发,她应了,低头给太后行了个礼,退出去了。   张太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和我当年比起来,差远了。”   这话说的是齐贵妃,连嬷嬷在一旁接口,“天底下只有娘娘独一份儿,旁人再怎么像,也得不了娘娘的精髓。”   这话说的张太后眉开眼笑,浑身的疲劳劲都消解了大半。   两个脸对脸笑了好会,张太后扶手,“待会你叫人和大哥儿说,趁着这会子忙乱着,可以适当走动走动。大男人就该四处走,老是困在宫里,我都担心他给关坏了。”张太后说着笑眯了眼,“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难得的是不像他爹,从小到大净瞎胡闹。我都不知道要给他收拾多少回!就这孩子叫人省心!”   太后说儿子,那和外头老母骂儿子一样。口里是骂,但心里头却是疼。连嬷嬷也不当真,“老娘娘这是心疼皇爷呢。”   “心疼还是心疼,也要他买我的账。”张太后脸上的笑消弭了些许,“说起来,每次来这儿,都挺没意思的。”   “你说我都做了太后,却还只能在外头打转,正大光明的在里头站着,怎么就这么难呢。”她说着不由得抹了抹眼泪,连嬷嬷知道这是她的心病。   说起来张太后也是个厉害人,宫里有皇帝把生母封为皇太后的惯例,但若是嫡母还在,那么就先尊嫡母为皇太后,然后隔一天再尊生母为皇太后,而且会给嫡母加上徽号以示尊崇和区别。但张皇贵妃硬生生的通过身边的太监和外头的阁臣给勾连起来,同天嫡母生母同尊为皇太后,甚至都加上徽号。出现两宫并尊的奇景。   有时候齐贵妃敢和王皇后叫板,除了自个有儿子有宠爱腰杆子硬之外,还有张太后这个婆母的例子在前。   这话连嬷嬷当然不会提。   “老娘娘想些好的,如今老娘娘天下尊荣独一份儿,谁也比不上您。前头那个,在这上,也比不过您喃。”张太后这才高兴了。   “你说的倒是,对了,叫人给大哥儿送点羊乳过去。他正在长身子,这地方也没多少好进贡,就拿我的例。”张太后高高兴兴吩咐完,叫过几个宫女过来陪着她解闷。   外头朱承治跟在宣和帝后头,宣和帝回头一瞧朱承治,不瞧还好,一瞧吓一跳。好一个大小子站在后头,他生的老高了,仔细比较起来,竟然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平常他无声无息的侍立在下头,自个高高在上,也没怎么看他,这么久了今日才发觉出来。   宣和帝颇有些不习惯,这么大个儿子,叫他竟然有些手脚无措。他是不能表露出半分的,“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了,你下去吧。”   朱承治领命,恭恭敬敬退出来。他一出来也没耽搁,直接往外头走。皇帝祭祀先帝那是家事,不可能把朝廷百官都给带上,除去五军都督府里头过来的护军还有锦衣卫,其他的都是宫女太监之属。   他穿过琉璃门,从神道另外的小岔道走过去。   方英正在那儿等着,后面跟着宝馨。   外头不比宫里,在承乾宫里,有朱承治这么一尊大佛正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在外头不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   宝馨规规矩矩贴墙站着,没见一丝儿大宫女猖狂样。   朱承治见着她,黝黑的眼里浮出笑来,脚下都迈着轻快的步子,他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通,“倒是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今天她换了装束,身上穿着男式的紫圆领袍,上绣折枝小葵花,周边有一圈细细的金线圈起来。头戴乌纱帽,帽上以花点缀,帽下额上缀以圆珠。这么一身,其实老大不习惯。   宝馨听了吓得低头去看自个,以为哪里不妥当,“真的?是哪里不好么?”说着,还真的急急去看。   朱承治笑的牙不见眼的,宝馨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抬头一瞧,睨他,“殿下又拿我寻开心了。”   朱承治手握成拳头压在唇上轻咳了声,“走吧,这会没多少事了,可以到处走走。”   宝馨听了心花怒放,马上应了。朱承治记得自个在行宫里头说过的话,在宫里头呆的烦闷了,想要出来走走。皇陵这里虽然少了几分人气,守陵太监和嫔妃瞧着都没多少活气,但终究还是聊胜于无。   朱承治避开大殿和人多的地方,带着宝馨走上前头的角楼。角楼仿照宫里建造的,修的高高的,依靠山势,就格外的高大。这地方少人气,守陵的驻军又在外头,她跟着朱承治一块上楼去,竟然没有受到多少阻拦。   上了楼顶上,朱承治双手扶住墙垛,“你看,这儿风景挺不错的。”   宝馨举目望去,只见得满眼苍翠,松柏累累,一片的山头,尽收眼底。苍绿中可见宫殿的斗拱琉璃瓦,琉璃瓦是富贵的颜色,在松柏之中也格外醒目。左右没外人,那边站着的方英睁着眼做瞎子,只当什么都看不到。   宝馨胆子忒肥,脖子伸出去,去探个究竟。   朱承治瞥了一眼眼前的美景,回眼瞟她,见她樱唇微张,露出些许皓齿。眼里露出点晦涩。   “真壮观。”宝馨欣喜笑道,她瞧见那边的宝顶,偌大的一个圆,上头用青砖盖的严严实实,别说松柏,连半颗草都没有。   她咦了声,脖子一缩又回来,“不过……”   “不过甚么?”朱承治挑眉。   不过就算修建了这么宏伟的陵墓,到头来,里头埋着的不过就是副骨头罢了。再宏伟也没个什么好看的,等到兵荒马乱,这些个皇陵就是盗贼们头号光顾的地儿。   这话宝馨没说出来,她对着朱承治的目光,眼只是瞧着别处。   日光落入她的眼里,眼眸被日光一染,光华熠熠。朱承治眼眸勾着,过了好一时半会的,眼睛才转开,“心情总好些了吧?”   好些倒是好些了,但还不是她爱看的景儿。宝馨想看有人气有人声的,最好就是外头的棋盘街,人声鼎沸,置身在那里头,才有自己在人世间的气。   这里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各种殿宇叫人看的应接不暇,不过看完了,看也就看完了。没多少记在心里头。   “嗯,好些了。”说着,宝馨曲了曲膝,做了个谢恩的样子,“多谢殿下。”   朱承治嗤笑,两人都还用得着讲究这么些个东西?他背着手,在前头走,宝馨就在后头跟着。再后头的就是方英,他负责给两人殿后,要是出个甚么事,他在后头拍一巴掌,提个醒。   今天难得好天气,地上的方砖被雨水泡过,再被日头一晒,染湿的部位就往里头收拢。朱承治站在那儿和宝馨眺望远景。看了许久,两人下了角楼,拐过另外一条道。   这皇陵里头也不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么堂堂正正,在大道之外,还有不少供人行走的小道。   既然来了就不走大道,要的就是那份野趣。朱承治和宝馨做贼似得窜到另外条道上。路边花花草草得了雨水的滋润长得正好,一个劲的往上窜。   看的起劲,冷不防道路那头给冒出一行人来。   一个凤冠霞帔的美妇人在人的簇拥下走来,齐贵妃从王皇后那里出来,见着前头只有两个随从的朱承治,立即令人停下来。   朱承治见是齐贵妃,眉宇几不可查的一蹙,而后迅速恢复,宝馨也瞧见了,脚下立刻站定,却不防青砖上头生的青苔,鞋底一滑,整个身子就失了平衡,脸儿朝天,身子就往下跌,眼瞧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要是平常,她螃蟹乱划一番也就稳住了。但是今天这身行头,就不是什么利于行的。她尖叫两眼紧紧闭上,等着自个后脑勺开花。   一条手臂横插过来,圈住她的腰身。腰上的大力把她稳稳托住。   宝馨惊魂未定的睁开眼,见到朱承治那张脸就在跟前,黝黑的眼底还有淡淡的慌乱。她下意识的乜了齐贵妃那边。   齐贵妃嘴儿半张,那双杏目里,浮动的却是诡谲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齐贵妃:我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朱承治:哦   宝馨:你看错了 第54章 说错   宫里头规矩大, 太监宫女们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在主子跟前滑了, 就算摔得个头破血流, 也没有半分安慰的,反而还会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老太监老宫女架起拖走,拖到尚方局里头,一顿好板子伺候。谁叫你这么没眼色, 脏了主子的路呢。   这个规矩,宝馨当然知道的。所以她那样被朱承治给勾搂住了腰,脸红心跳, 心跳的砰砰飞快, 恨不得从嗓子眼里头飞出去。   这个不是被朱承治那张俊俏的脸蛋和勾在腰上的健壮手臂给弄得,而是被齐贵妃给吓得。   朱承治自然放开了手, 宝馨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冲他磕头,“奴婢一时不慎, 冒犯了殿下, 还请殿下恕罪!”说着额头砸在青砖地头上砰砰作响。   齐贵妃视线淡淡的从朱承治和那地上跪着的宫女身上扫过。   面前的皇子,天青色的礼服, 黑眼里头依旧和往日一样柔和温润。几乎见不到刚才救人时候的焦急。   齐贵妃见着朱承治现在这波澜不惊的样子,还真有些怀疑自个方才是看错了。那个宫女滑跤, 他脸上的焦急和惊惶,可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露出了眼睛。   “臣见过齐娘娘。”朱承治口里说着,他拱手对齐贵妃一礼。   齐贵妃连忙躲开, 屈了屈膝盖,嘴里道,“大殿下多礼了。臣妾哪里受的住大殿下的礼。”   “齐娘娘这是从哪里来?”朱承治心情不佳,不耐烦和齐贵妃打官腔,就连场面话都不似往常那么圆滑。   “臣妾从皇后娘娘那里来。”齐贵妃目光微动,嘴边含笑,自然而然的答话,“皇后娘娘那里忙,臣妾就去搭了下手,眼下娘娘那边事都齐全了,臣妾就出来了。”   两人似乎有默契似得,谁也没再去看那边磕头的宝馨。宝馨额头砸在青砖上头,开始砰砰直响,听到朱承治和齐贵妃都在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也不继续磕头了,悄悄躲在一边。   “原来是这样。”朱承治颔首,“齐娘娘辛苦了。”   “替皇后娘娘做事,乃是下头人的本分。”齐贵妃口里说着,略打量了下那边的小宫女。那个宫女看上去有二十上下,保养的倒是好,面皮白净,弯弯柳眉,脸蛋是个美人瓜子脸,削肩膀水蛇腰。最为点睛的事那双眼,那眼不是丹凤眼,但又大又圆,眼眸里水光潋滟,瞧着眼底子里头就生出一股无辜娇媚。哪怕身上套着宫女的衣裳,依然遮掩不住这浑身上下的妩媚动人。   美人在皮也在骨。仅仅美在面相上,长得和天仙似得,最多不过三个月,再看也觉得不过如此。只有从骨子里头透出的那股媚气儿,再在别的地方下心思,方才长久。   齐贵妃自个就是这里头的翘楚,叫她分出这里头的人,双眼那也是相当的毒辣。   不过在朱承治和宝馨之间转囿那么几圈,心里已经有所了然。   “臣妾还有事,还请大殿□□谅。”齐贵妃屈了屈膝盖。   “恭送齐娘娘。”朱承治退避到一边,为齐贵妃让出道路。   齐贵妃侧侧身子,姿态做足之后,带着随从浩浩汤汤的走过。齐贵妃出来带足了随从,和她比起来,朱承治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子比起来显得寒碜多了。   等到人一走,朱承治几步走到宝馨面前,见她额头上磕头磕出一块淤青,脸当下就拉了下来,“你怎么还真的拿自个脑袋去砸石头?”   皇陵里头用来铺地的青砖,都是拿湖底泥精心烧制的,用之前事先都还要每一块都筛选一遍。坚硬非常,拿脑袋去碰,简直了。   “我要是不重点,到时候她看出甚么要怎么办?”宝馨伸手去碰额头上的淤青,手指才碰到,忍不住嘶了一声。   还真疼!   朱承治掉头就对方英发起了火,“刚才你在后头怎么不看着?”   这可真冤枉,方英走在宝馨后头呢,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知道那块地儿脚滑?但方英利索的就给朱承治跪下了,脑袋砰砰砰磕地上,“殿下息怒,都是小人的错!”   宝馨扯了下他袖子,“殿下也别发邪火,我走在前头,他在后头,殿下都没探着,他又怎么知道?”   朱承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无心还是故意损人,竟然把自己一个真男人和个太监放在一块比对,这是要气死他还是怎么样?   他站在那里,一张俊脸往下拉的老长,眼里雾沉沉的。宝馨见着知道他火大了,悻悻的闭了嘴。   “都是奴婢的错,殿下……”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朱承治一句直接叫方英住了嘴。   “回去。”朱承治干净利落的下令,天青的广袖在空里划过一道干净的弧度,直接掉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宝馨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得罪了他,人和他在一块暧昧着,日子久了,殿下那两个字也就是在嘴上说说,没有放在心头上。这下子被他这么一提点,想起他还是个皇子了。   皇子下令,自然得听。她委屈巴巴的跟在后头。三四月的天,自然的带着一股水汽和凉意。   湿润的空气拂面,迷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两边大气壮阔的风景朱承治已经没心情看了,直接暂时寻了个落脚处呆着。   宝馨也没叫进,和方英两个一道儿在外头贴门站着。   方英眼下也和宝馨好不了多少,额头上一块砸出来的淤青,顶在头顶上瞧着滑稽的很。两个站门口,一左一右,相互一望,简直一对难兄难弟。   朱承治进了门,不叫其他人进去伺候,直接就把门给关了。两人晾在外头,左右没别人,宝馨和方英望了一眼。   今个对两人来说都是个倒霉催的日子,大清早的爬起来,站在那里吹了半晌子的冷风。回头出来游玩,还遇上齐贵妃这么个扫把星。现在朱承治生气了,不等他气消,恐怕这两个是要在门口继续站下去了。   宝馨站了一会,腰杆子就开始抗议,从骨头缝里头开始隐隐作痛。当差头一个紧要的就是能站,而且能经得住站。上夜站一个晚上都轻松平常,要是挨不住,等不了一个时辰,人就瘫在那儿了,还怎么当差?她当年也受过训导,但这些年,在朱承治那儿,养的皮嫩肉贵的,哪里还经得住?   过了半个时辰,腰骨就开始酸疼,两脚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宝馨站的眼冒金星,今早上站的都还没有找补回来呢,现在又来,小腿肉绷紧,腰骨那儿好像有把锯子横在上头,来回锯,这半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方英哪里瞧不出来?他能到朱承治这里当差,眼睛就坏不到哪里去,见着宝馨咬牙站那儿,故意提高了声气儿,“哟,徐姐姐您这是怎么了?刚才该不是摔到了腿吧?”   话语落下,隔扇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隔扇从里头被拉开,朱承治站在门后面,宝馨靠在门板上,好叫自个腿松快些,没成想朱承治突然把门拉开,她背上没了防备,身子一个趔趄,朱承治眼疾手快在后面扶住她胳膊,才没叫她又一个摔在地上出丑。   宝馨胳膊托在朱承治手里,他顺势就往里头一拉,“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也不管宝馨点不点头,直接就把人半拉半抱给拖进去了。他长的这么高大,又经常骑马射箭,宝馨那点子力气哪里被他看在眼里。   干净利落的被拖走了。方英站在外头,贴心的把隔扇给拉上,站在外头继续替里头两人把风。   宝馨被朱承治拖到炕床上,她哑着嗓子,浑身僵硬。难道朱承治已经忍不住要把她给办了?这事她曾经想过,但是在后宫见得事多了,她就越发打定主意除非必要,不然坚决不和他有什么实质上的亲密关系。   太容易到手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不会怎么珍惜。她在不想这么快就落到他手里,而且之后还有数不清楚的麻烦事。   她屁股压在炕床上,盯着朱承治坐在一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朱承治见她有些紧张,不禁有些好笑,也颇为无奈。自个看上去也不像个色中饿鬼,虽然两人孤男寡女的呆在一块,也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他坐在那里,袍袖堆积在侧,稍稍一动,就如同云浪叠层,“头上好些了没有?”朱承治说着,侧过了身子,探出手去,修长的手指眼瞧着就要触碰到她的额头,宝馨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手,“要是不碰的话,倒是不疼。”   “大胆,你该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朱承治肃起面庞,他不言苟笑的时候,还真的很吓人。   宝馨被吓到了,她僵在哪儿,朱承治已经过来,察看她头上的伤,皮里头泛青,手贴上去按了按,宝馨忍不住嘶了一声。   “劲大了?”朱承治皱眉问。   宝馨摇摇头,“估计那会太用力了。”   “你也知道力气大了?”朱承治一时提高声量,宝馨闻言立刻低头,交领里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颈子。   她低垂着头,模样很是乖巧无辜,“那会有点慌,怕贵妃娘娘瞧出甚么来,要是告到皇爷那儿,那就糟了。”   朱承治嗤笑,“她那个妇人做派,正恨不得漫天拿捏我的错处,撞在她的手里,你以为一顿磕头,她就能把这事给带过去了?”   当然不是,宝馨当时那么卖力的磕头,不是给齐贵妃磕,而是给她看。好叫她觉得自个和朱承治清清白白,别在宣和帝面前瞎叽歪,这么看来,自己这顿头算是白磕了?   宝馨顿时悲愤起来,自个磕磕的脑袋都晕了,竟然没有半点作用?   “早知道就不磕了!”宝馨狠狠的捶了几下身下的褥子,“我头都疼的要命,她竟然还要告状!”   “你当她是观音菩萨,磕几个头就完事了。要是这样,逢年过节我给她磕几个头,眼前所有的事都迎刃而解了。”朱承治鼻子里头哼了两声,他拍了拍身边,“过来。”   宝馨迟疑了下,还是慢腾腾的蹭过去,他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额头上那块淤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一会了,淤青的边缘泛着点黄,轻轻按了下,她就叫疼。   “回去我叫人给你拿要按一按。”说着,朱承治又觉得宝馨这力气都不够看的,女孩子又怕疼,估摸着自己揉那么两下就受不了疼就算了。他马上改了主意,“这样,我亲自给你揉。”   宝馨啊了声,连连摆手,“这可用不着殿下亲自动手,没来由的折了我的福气,再说了齐娘娘那儿要告状,就该小心点,要是被她抓住了把柄……”   “抓了又怎么样?她会的左右不过就是那么两样,随她去了。”朱承治见她还要说,沉下脸,“不许你找由头了!还折福气,你做的事儿,真算起来,下辈子的福气都被你给耗光了。”   宝馨被他这么一番抢白,嘴儿半张,哑口无言。   行宫里常年没人,白日里有人走动,等到了入夜,又恢复到了冷冷清清的旧样,巡视太监手里提着风灯,灯罩里头漏出来点光亮,在浓厚的夜色里,晃晃荡荡和幽灵一样飘忽。   朱承治夜里叫宝馨上夜,他叫茶炉房的人给送了个煮鸡蛋来,剥了壳,包在帕子里头给她压在淤青上。被压住的地儿立刻疼起来,那疼是皮肉里头给压出来的疼,宝馨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她啜着牙根,“殿下您轻点,真疼。”   朱承治闻言,手里稍稍放松了劲头,调笑,“哦,我轻点你好受些了?”   宝馨一愣,两人这话联在一块,叫人想入非非。她脖子扬长,朝外头一瞅。要死的,外头还有太监守着呢!   回头这话传出去,不知道要变成个什么样!   “殿下!”宝馨气红了脸,朱承治倒是依旧那个悠闲样儿,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下巴上,逼着她抬高了脸。   琉璃灯罩里头的光,落到她眼里折出别样的光彩来。朱承治捏着帕子压在她额头的淤青,她吃不住那痛,嘴里抽噎两声。   “别怕疼,力气大点,淤血才散的开。”他说着加大了劲头,这可苦了她,女孩子原本就怕疼,她两辈子下来也没有例外,原本还忍着,后来实在是有些扛不住,嗓子里头才露出那么两声儿。   他力气大,宝馨嗓子里头断断续续冒出些抽气声。室内一片寂静,这轻微的声响莫名的孕出了暧昧。   灯火下,孤男寡女的,想要不生出点别的,都不可能。朱承治眼里的光芒渐渐的沉淀下去,化作一泓幽水。不知何时,手里的力道开始变轻,最后干脆撒开了手,包着鸡蛋的帕子落到底下去。   手掌贴上去,把她的脸颊给捧在手心里。   十五六的少年,春思浓厚。他们对其他的东西感兴趣,也对女人感兴趣。承乾宫里不是没有豆蔻年华的宫女,他对那些个低眉顺眼,饱含青涩的小女孩,永远没多大的兴趣。他深深注视着手里的人,她已经长熟了,是个成熟美艳的女人,眉宇里瞧不见半点青涩,如同七八月盛夏里头完全熟了的蜜桃,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成熟香甜的味道,引诱人往上靠。   被个俊俏少年盯着,只要个正常女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他面相长得是真好,浓眉大眼,肌肤白皙,文质彬彬,又透露这一股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朱承治喜欢读书,但除去那些侍讲官叫他读的那些圣人书之外,他还喜欢叫方英给淘弄点市井里头的话本子来。那些话本子迎合市井的口味,写的俗艳,时不时来个官人瞧见貌美的妇人,顿觉三魂六魄皆失,想着的就是求欢。   他那会笑,说这男人不务正业,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到底是下头那些不得志文人写出来的意淫玩意儿,半点都不当真的。可是眼下,他身子里头有团火在烧,从小腹那儿一路窜到四肢,直冲颅顶。   灯下看美人,最是熬人。他手指揩拭着她水红娇嫩的唇,眼里的光芒一点点被吸尽,慢慢的靠下头。   呼吸缠绵的交融在一块,宝馨几乎都能清楚的看见他浓密长翘的睫毛。   少年人火气足,靠近了,只觉得一股热浪逼来。唇即将要碰在一块的时候,柔若无骨的手贴在他嘴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天色晚了,殿下还是早些安置吧。”说着宝馨站起来,就叫外头的宫女太监进来给他洗漱更衣。   一腔的旖旎心思被她这一推拒,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眼睁睁瞧着宝馨走开,宝馨到落地罩那儿,伸手扶住镂空的花格子里,回首望了他一眼。   女人娉娉婷婷站在那里,脚下站着柔软的缠枝宝相地毯,楚楚可怜,回眸一眼,眼里有千万种风情呼之欲出。   朱承治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热情又重新燃烧起来,可是那人却脚下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外去了。   *   宣和帝有意在外头多呆几天,京城里头都是些叫人烦心事儿,朝政大事自然不必多说,家事也有不少,昨夜他赐了几道膳给大公主,回头听去的太监说,大公主郁郁寡欢,瞧着没多少精神头。   长女的事,是宣和帝心头的一根刺。原本想要给找个乘龙快婿,没成想,事办砸在他的手里。   木已成舟,说再多他也不可能给女儿换个夫婿。只能在一旁做做贴补。   “这旁边可还有甚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孩子过去玩一玩。”夜里宣和帝躺在罗汉床上,和身边的齐贵妃说道。   齐贵妃坐在他身边,纤细的手指揉按在他太阳穴附近的穴道上,力道适中的给他按摩,齐贵妃听着他这话,知道他是为了大公主的事烦心。   她这个始作俑者微微叹了口气,十分惋惜,“也是,得挑个好的地方,让孩子走走。现在臣妾看着孩子们一个大过一个了,心里欣慰烦心之余,也有些担心。孩子大了,自然不能和小时候一样,要小心对待,免得一时不慎出了甚么岔子。”   宣和帝嗯了声,齐贵妃坐在后头,“大公主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会子年轻,一时半会的想不通,驸马那样儿未必没有救。仔细调理他,到时候好了,说不定夫妻两个也能和和美美了。”   这话说的宣和帝心头舒畅,那个驸马至少面相长得还成,只要不靠近女人,就是个正常人,这世上能人这么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治好驸马的毛病。到时候夫妻两个倒也好了。   “皇爷长成的孩子,说起来还有好几个呢。”   宣和帝闻言,睁开眼,含笑乜她,“怎么?想给二姐儿三姐儿两个求姻缘了?”   算算年纪,二公主三公主两个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倒不是,两个公主有皇爷坐镇,我这个做娘的,还怕甚么?”齐贵妃一笑,“我说的是大皇子。”   宣和帝很是意外,“大哥儿?”   齐贵妃点点头,她叹口气,“皇爷还真是贵人事多忘性大,今年大皇子都已经满了十五了,虚岁十六七了。这年纪要是在外头,爹娘都张罗起来。”   宣和帝皱了眉头,这个长子的确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但一旦娶妻,到时候朝廷上的那些个家伙保证又说皇长子已经成人,重提立太子之事。   宣和帝和内阁朝廷那些人交锋几次,吃过亏占过上风,知道这群人的难缠。他不悦的瞥她,不知道为何要提起此事。   “臣妾是担心,大皇子到了年纪,身边没个可心人儿,又年轻不懂事,要是走了岔道闹出事来就不好了。”她这话说得轻声细语,如同流水淙淙。   宣和帝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他从罗汉床翻身而下,“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不用你开口。”   说着竟然直接披衣而起,   齐贵妃见状想要追过去,谁知宣和帝脚下走的快,她才走几步,宣和帝已经大步而出,太监进来对她拱手,“娘娘,皇爷在别处安置了。”   齐贵妃闻言,整个人都晃了下,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她叫人拿出荷包打赏传话的太监。慢慢踱回去坐在床上,仔细想自个那些话到底哪句说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和帝:儿媳妇这种事……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早恋朱承治一脸纯良:哦 第55章 搜查   皇帝心, 海底针。齐贵妃得宠这么多年, 自认对宣和帝心思的揣摩有独家的本事。可宣和帝听了她那话, 硬邦邦的丢下句话, 把往哪儿一搁置,自己走了。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齐贵妃想了半日都没想出个好歹, 宣和帝却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来, 逼得没办法了, 她拿出自个珍藏的夜明珠,托人去冯怀那个讨要个方, 来渡过眼下的难关。   有钱不赚,乌龟王八蛋。何况只是来要个法子,不是要他亲自下场替人出力,自然乐的收下。   冯怀收了齐贵妃的那颗珠子,也真给了对症的方子。   去的太监只给齐贵妃带了一句话,“娘娘别忘记了, 当初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齐贵妃没成想,自个送出去的珠子换回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叫人摸不准头脑的话。冯怀这个人坏到了骨子里头, 几乎没人说他的好话。但这人又有一点好, 明码实价却不掺假。他收了钱,要么收钱不办事, 要么就会给出点真章来,不会随便搪塞过去。   齐贵妃坐在帘子下头想了大半个日子,脑子里头如同有人点了似得, 顿时茅塞顿开。皇子的事儿,往小里头说是家事,可是往大了讲,却也又和国事沾了关系。皇子们选妃,也是顺天府带着京畿周边的地儿闹腾的不可开交。   她只想着宣和帝对自个的宠,说话里头自然也没想到这么一层。她把他当男人当孩子当主子。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还有个天下之主的身份。   皇帝的心思要是这么容易叫人摸清楚,那就不叫做天恩难测了。   想明白了这么一层,齐贵妃当真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她出身不高,就是个小吏之女,进宫的时候,大字都认不得几个,有些道理不亲身经历了,也没有多少体会。   冷汗涔涔,把内里贴身的袄子都给打湿了。她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给宣和帝请罪去。   自个真的是太想把朱承治的把柄给递上去了!做的太急了!应该好好思前想后才对。   齐贵妃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去见宣和帝,心下琢磨着,自个这身份不好去见。男人在气头上,哪怕之前对你万般宠爱,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能拿你的罪。她又不是皇后,要是皇后,直接找上门去,也好有个身份在。   齐贵妃惶恐不安的缩在行宫里。那边宣和帝带上了皇子们到外头跑马。   天寿山附近风景宜人,丛林也多。眼下正好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打猎多在秋季,秋季主杀,刑部里头定下来的死刑也在秋后处决。春日里头,正好是野兽繁衍的时候,春季狩猎有伤天时。   所以到了现在宣和帝都没怎么狩猎过。今个带孩子们出来,还是出来散心。   朱承治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那边朱承泓骑着一匹小母马,嘴儿翘的和葫芦嘴似得,能挂个壶。   朱承泓才七岁,骑马之类的自然是叫太监把人给抱在马上去。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几乎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宣和帝纵马驰骋,禁军锦衣卫等人驰马相随,在宣和帝身后的还有朱承治。君父在前,做儿子的自然要鞍前马后。   春风柔情款款,可在马上驰骋起来,原本如水柔和的风儿也凛冽了起来,吹在面上,没有实实在在在马背上带过几年,不消几下,就能眼泪横流。   那些个禁军头领还有锦衣卫都是从下头里头精心选□□的,身手一等一的矫健,朱承治驰马紧跟宣和帝身后,脸上没有半分吃力之色。   马蹄阵阵,林子里头的野兽,敏锐的竖起耳朵。这些野兽的耳朵比人类要灵敏的多,空气里传来远处震响引起的波动。脚下泥土的震动赶在人马杀到之前,更早的传来。那些个野鹿狍子等物,和猎户的斗智斗勇里头早就练出了异常敏锐的五感。   这些个野兽立刻撒开了四蹄子窜到林子里头。   林子茂盛,除非和猎户那样,牵着猎狗到林子里头,不然骑马还真抵不上多少事。   宣和帝当然知道春季正值繁殖季节,猎杀猎物有伤天时。这次出来他就不打算打猎,身着便服,领着一群人横冲直撞,马蹄她踏地,地动山摇。   狂奔了一路,宣和帝在马上颇有些闲心思回头一望,瞧见朱承治紧紧跟在身后,烈烈风刮在人身上,哪怕春风拂面也变成了如利钢刀。   十五岁的少年,半大不小,除非自小苦练,不然还真的熬受不住。   狂奔了一段路,他举起手来,嘴里长吁了声,拉紧马缰。胯~下汗血宝马极通人性,稍稍一牵拉,狂奔的蹄子就慢了下来。   皇帝一停下,后头所有人也跟着拉住了缰。   宣和帝坐在马背上,抬首举目眺望,只见着前方大批广袤无垠的大好河山,他心里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朱承治见状,也跟着下来。没有父亲都下马了,做儿子的还呆在马背上的道理,他快步下来,跟在宣和帝身后。   宣和帝听到后头的声响,回头一看,见着朱承治,心头的得意劲儿都消减了去了不少。   “大哥儿来了?”宣和帝似是无事道。   朱承治早已经领教过这位父皇的喜怒无常,不敢大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是,儿臣见父皇下马,不敢继续贪图舒适所以下马跟随父皇。”   这话叫宣和帝稍稍舒服了些,“嗯。”   朱承治在他面前,就是个没人管的小夜猫子,要不是外头那些言官还有内阁里头闹,恐怕他也不一定能触碰到外头的政事。   “你最近站在朕跟前,听那些个大臣商议政事,可有甚么感触?”   朱承治闻言呵腰,“儿臣愚钝,对政事一窍不通。”   他说着做出一副羞愧万分的模样,那模样看的宣和帝心火大起。长子要是大有出息,他不高兴,可真的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他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感情站在御案面前坐的端端正正都是在胡思乱想?没有一句正话听进去的?   宣和帝气笑了,“感情你这段日子都白站了。”   朱承治听这话,知道不好,立刻麻溜的给宣和帝跪下。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宣和帝拂袖。   朱承治立刻俯低了脑袋,反正自个不管做什么,落到父皇的眼里都落不着一个好,所以做好做坏,他都不指望这位父皇能有什么好话。这话说的重,可听在心头上还不如一根羽毛来的有分量。   他那温顺任由自个骂的模样,叫宣和帝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正要呵斥,想起这孩子快要到九岁才开始开蒙,别说比起宫里的皇子,就算是外头的那些读书人家里,也没有这样的。想起这茬,宣和帝的怒火消了大半,反而心里生出一股尴尬来。   长子这样,自己可谓是功不可没。他之前盼着这孩子没出息,最好别在自个面前晃荡,可时间一长,长子磕磕碰碰的长大了,眼瞧着长得越来越大。他倒是不太希望朱承治真的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傻子。   生出个傻儿子,他这父皇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父皇息怒,都是儿臣的错。”朱承治乖顺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宣和帝收了收手里的马鞭,“你现在多大年纪了?”   朱承治头低垂着,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脸,宣和帝也见不着他此刻脸上的意外,“回禀父皇,儿臣今年十五了。”   “十五,虚岁也十六七了。”宣和帝嗓子眼里嗯了几声,他掉过身,“那也是个大人了,朕在你这个岁数,都已经懂事了。你呢?”   “儿臣愚钝。”   宣和帝瞥他,胸膛起伏一下,并不做声。   这些日子,他就算不想,夜里醒来,也觉得立太子之事,有些刻不容缓。他这个人自小就有些不喜欢那些个规矩道道。自小被父皇母妃拿着那些个规矩管着,连母子见面该磕几个头,怎么磕,该说什么话,都框的死死的。到了大点,对这些个东西简直深恶痛绝,皇后是嫡母生母给他定的,没问过他喜欢不喜欢,朝堂上,各路人马吵成了一锅粥。他想要做的事,永远都有人跳出来和他唱反调。   久而久之,宣和帝对所谓的规矩简直深恶痛绝,那些个规矩是什么规矩?管着他的那还能叫规矩么?   他对那些个照着祖制定好的嗤之以鼻,心里压抑的叛逆爆发出来。人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儿长,活的窝窝囊囊的没个意思。卯着劲儿和朝臣抬杠,和祖制杠。   可他这会瞧一眼下头长成的皇子,竟然还真只有长子一个!   这就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了。二皇子得他喜欢,可到底还是个七岁孩子,离长大成人肩上能放担子还早着呢!   昨夜里头,齐贵妃说的那话,触到了他的心思。这孩子的确长成了,至少是不会轻易夭折,给他娶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这真的一旦下令甄选皇子妃,等于宣告天下,皇长子长大成人。然后就又要被逼着往内阁给他的路子上走了。   这么多年,绕个一大圈,又绕过去了。   宣和帝眼神颇为复杂的瞥他,朱承治跪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父子两人如同对峙似得,过了许久,宣和帝抬了抬手,“算了,你起来。”   朱承治口里应了声,他跟在宣和帝身后。   “朕记得你小时候颇为聪慧,当着诸臣工的面,半点都不怯场,把孝经背出来。怎么大了成了这幅德行?”   “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朝廷大事,的的确确不是儿臣该染指参与的。”朱承治立刻给宣和帝个软钉子。   宣和帝愣了愣,眯起眼睛好好的想了想,终于把两三年前对长子说的那话给翻了出来。   他嗓子里头被人给塞了个木塞,上不来下不去,堵在喉咙口别提有多难受了!宣和帝瞪着眼,没成想朱承治竟然给他出这茬。   过了半晌,宣和帝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背气似得自己径自走了。   这一场出外踏青,自然是不欢而散。宣和帝回到行宫,坐在那儿想了好会,过会子嗤笑,“原来装的那副恭顺样儿,糊弄谁呢!”   冯怀站在那儿听到这话,低眉顺眼只当做没听到。几个太监手捧银盆脸巾鱼贯而入,伺候宣和帝洗漱。   冯怀亲自过来伺候。这天底下能得他伺候,且有这个脸面的,除了自家的爹娘,就只有宣和帝一人了。   他伺候宣和帝宽了衣裳,将脸上和双手都擦拭过一遍之后,又把常服给宣和帝换上。   宣和帝瞧着冯怀给他把腰带扣上,似是悠闲的问,“宫里头的动静,能瞒得过西厂么?”   冯怀听这话,手上把腰带上的扣眼儿别紧,噗通一下就给宣和帝跪了,额头贴在地毯上,“皇爷这话,可是要杀了奴婢了。奴婢在外头当差,宫里头的事儿一概不知。”   说着,他嗓子眼里头的声气儿都带了点哭音,听得宣和帝直啜牙。   自己还只是问一问呢,人就吓成了这样。宣和帝叫来其他太监给自个整理着装,大马金刀的往床上一坐,“朕还只是问问,就吓成这样了?”   说完,他又对冯怀这反应颇为满意。   西厂管得是外头,给皇帝呈送外面的情报。至于宫里头,皇帝的地儿,不管是西厂还是老资格的东厂,都不敢动上半分。至少是明面上的,要使劲儿就在外头比试。   “好了,起来吧。”宣和帝一抬手,“大皇子那儿,你可曾听过甚么风声没有?”   这话问的怪,儿子好不好,难道做爹的还不知道?还要问个外人。   冯怀装作细细思考的模样,“这个,奴婢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宣和帝长叹,“他十五了,小子长得老快,记得朕头回见他的时候,瘦瘦小小,也就比只大猫儿好些。现在长得这么老大了。”   冯怀知道宣和帝和齐贵妃的那些事儿,也知道宣和帝对长子的不关心。他也管不着这些事,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手指还长短有不同,做爹的有个偏心再正常不过。   皇家的家事,他委实有些不爱掺和。   “长大了的小子,都有些毛病。”宣和帝靠在后头的枕头上,闲闲道,“他也该有这么些毛病吧?”   冯怀听得眉头一跳,知道这是要上好戏,心下一乐,就要往里头丢把柴。可心思一上来,想起宝馨还在那儿。宝馨是朱承治身边的大宫女,主子好了,做奴婢的跟着风光,要是不好,他的确是有那个本事把人全须全尾的给捞出来,但也必要给人这么个无妄之灾。   “这个……”冯怀赔笑,“这个年岁的小子的确有些毛病,不过都有爹妈管着,无伤大雅。”   宣和帝想起朱承治顶自个的话,眉头都拧起来。这儿子,他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要说不好,聪明劲儿摆在那里,顶撞起他来,那真是叫人一个无话可说。但是说他好,那个温顺无害的模样看的他气不打一处来。   有毛病,那肯定是有毛病的。   齐贵妃夜里说的那些话在脑子里头回想起来。话语里头似乎总有几分意有所指。   他眉头拧的更紧,“待会到大皇子那儿去几个人,瞧瞧他身边儿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所谓见不得人,恐怕指代的就是男女间的那些花花事儿。这事在皇家要说小事,那真的就算是小事,但是往大里说,过早沉迷女色,掏空了身子,说出去虽然大家最多说一句保重身子,可在德行两个字上还是有些不足了。   冯怀听着,掖手站起来退到一边,办这个差事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太监,这件事儿用不着他这尊大佛。   冯怀心里明镜似得,真要和大皇子有个什么的,恐怕就是宝馨一个。要是被查出来,大皇子他不去管,单单这个小丫头,回头就要被臊死。   和小五岁的皇子混在一块,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回头王皇后和惠妃还不知道怎么整治她。   想到这里冯怀借着到外头亲自给宣和帝捧茶水的由头,到了外头。曹如意见着他出来,马上撵过来,“冯爷爷可有甚么吩咐?”   “去找几个人看着,在大皇子那儿,除了那个人之外,闹谁都不管。单单她,不能碰。”   曹如意嗳了声,弓腰去了。   春华宫里头已经沸反盈天了。   宝馨站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面前的是一群皮笑肉不笑的太监。   “奴婢们行事,都是奉了皇爷的旨意,还请姑姑放行。”领头的太监道。   朱承治回来不久,外头就来了这么一群如狼似虎的太监。宝馨听到风声,拉上方英,两个人领着一群人就把宫门给堵了。   宝馨听到是奉了宣和帝的旨意,脸皮上抽动一下,两手插袖,“既然是皇爷的旨意,咱们也不好拦,只不过既然来了,也该见见殿下,回几句话,不然就这么冲进来,知道的是笑的各位在办差事,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门子人到春华宫撒野。”   那太监看人的目光像条蛇,阴冷阴冷的,嘴里冷笑两声,“姑姑说的倒也是,咱家这就去叩见大殿下。”   宝馨听他这么说,正要开口,后头来个小太监,跑的喘气儿,“殿下叫公公进去呢。”   宝馨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抬了抬手,给人让出条道来。   朱承治端坐在明间的宝座上,他独然安坐,没有半分不安,甚至还叫小太监给他沏茶,端起来仔细的喝。   太监进来给他请安,说了来意。   少年人浓密的睫毛抬都没抬,“既然这样,那就去吧。不要束手束脚的,回头到了父皇那儿,你也不好交代。”   领头太监顿时就哑了,到大殿下这儿,早就在心里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了,甚至把这位殿下或害怕,或勃然大怒的反应都想到了,连回去说的话都想好了。只要这位殿下一动怒,到时候他就掉头走,回头在皇爷面前一说,就能叫大殿下给喝半壶。   想都想好了,结果临到头,哪样都没有发生。   这下子倒是不好办了。   朱承治啜饮了口香茶,茶叶清香沁人肺腑,他享受的叹了口气,见着人还在自个眼前戳着,不由得皱了眉头,“不是说要来办差么?怎么还站着?回头要是耽搁了,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太监应了个是,咬牙出去。   这太监之前就受过齐贵妃的好处,齐贵妃这人心思细腻,只要能成大事,就算是太监,她也愿意慷慨解囊。对于齐贵妃想要自个儿子做太子一事,有不少太监是乐见其成的。这次摊派了这么个差事,他心里还美滋滋的。要是真有个什么,日后齐贵妃做了太后,还不得多赏他这个有功之臣。   没成想,大皇子三言两语就把他给闹个没脸。   “把那些宫女儿的屋子里头都搜了!”那太监青眼白牙的发号施令。   宝馨对着那人,险些翻个白眼。朱承治这趟出来,就没带几个人,故意凄凄惨惨戚戚的给外面人看。   人少容易管,有甚么不好的早就处理了。根本等不到别人打上门。   果然一番搜下来,宫女的东西里头没个什么拿出来好说嘴的。   那太监见一计不成,又开口,“那就只能让随行的老尚宫来,查查各位姑娘的清白了。”   这话出口,院子里头站着的宫女儿都红了脸。叫老尚宫来查清白,除了入宫时候脱光了叫老尚宫掖肌肤探肌理查贞洁的那一回,谁都还没有受过这奇耻大辱。   太监瞧见宫女子们的红脸和羞愤,脸上得意的笑又扬起来,“这可没办法,谁挑唆殿下不学好,这一查就都出来了。”   宝馨看不惯那猖狂样,她走几步到人面前,“这些宫女儿都没有贴身服侍过,除了我之外,伺候殿下的都是些太监,要查我倒是头一个。”她说着逼近了他,“要查就查我,我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要是查不出甚么,这罪儿恐怕叫公公不好担着。宫女儿贞洁不贞洁,皇爷没出声,皇后娘娘没发令。公公你扯虎皮充大脸个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要查就查我!!   冯怀:妹儿啊,你稳着点……   朱承治:…… 第56章 天威   面前的美人儿刀子嘴里头说出的话, 刀刀戳人心窝子…   宝馨挺直了脊背, 她勾起唇角, “公公, 去把老尚宫请来吧。”   太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宫里的肮脏事多了去, 但那都是私下, 摆在明面上, 那就是不体面。你敢叫不体面的事儿上了台面,回头上头就要收拾你。   “姑姑真是说笑了。”那太监掐着鸭子一样的嗓子, “咱家替皇爷办事,怎么能说是扯虎皮呢。”   宝馨伸出手来,那只手养的和白玉一样莹润,玉指纤细修长,就连指甲都修剪的圆圆的。   “那皇爷叫查宫女贞洁的旨意呢。”宝馨睁着双圆圆格外无辜的眼看他,“公公奉命行事, 我们这些人自然没有不听令的。只是叫查贞洁,这事可真大了些。没有皇爷的旨意,有皇后娘娘的懿旨也行。多少给个上头的令吧?”   这令哪里叫人拿得出来。   太监咬着牙, “姑姑真是说笑了。”   “这事哪里能说笑呢, 贞洁可是女人的命,平白无故叫人查了, 虽然是证明清白,但还不得叫人一头撞死?”宝馨说着叹气,“人命的事儿, 可不敢马虎。”   “要不,叫人和殿下说说,要是殿下点头,立刻就叫老尚宫验身,再无二话。”   这伶牙利嘴的模样,分明就是摆明了要拿太监一道。   宝馨知道,这回要是被这群残废给查了,到时候朱承治身边的人走出去,都抬不起头来。收拾手下人,比当面惩治,更叫朱承治抬不起头。   太监自然知道,这令下的的确是过了。真闹大了,宣和帝也不见得会真叫儿子宫里的宫女去验身。而且朱承治不用宫女贴身伺候是事实,验了恐怕也没什么叫人好拿出来做文章的。   眼前大宫女下巴微扬,眼里光芒锋芒毕露。   这世上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瞧你软弱就恨不得踩上一脚,可你刁钻蛮横起来了。人是没那么可亲可爱了,但却没人敢欺负到头上。   太监干笑两声,“姑姑这言重了,咱家不过开玩笑,姑姑都当真了。”   宝馨鼻子里头哼笑,“给张纸画个鼻子—好大脸面!公公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太监面上尴尬,被宝馨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闹,叫查宫女也查不出个什么来了。趾高气扬的来,灰溜溜的走。   方英回来,鼓掌,“徐姐姐那话说的可真好!也不瞧瞧自个长得甚么脸!咱们殿下的地儿,说翻就翻,说查人就查人!”说着,他又咂咂嘴,“也多亏了姐姐您。要不然那些个宫女子可就真遭殃了。咱们殿下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那些个宫女难保想不开。”   宝馨找个地儿坐了,“我也是给我自个着想呢。要是被人查了,回头我这张老脸都没了!”   方英立刻心领神会的笑,那笑落到眼里,险些没被咽死。要是真做了什么,宝馨最多只觉得尴尬,可是自个和朱承治都还什么都没有呢!   哦,照着这时的标准。他们两个私相授受,算不上清白,要是落到外头,指不定是双双打死的命。   宝馨有些了然,笑纳了这份和自个并不相称的“殊荣”。   闹了一阵,最后报到宣和帝那儿的就是大皇子一切并无异样。宣和帝靠在龙椅上头眼睛眯了好会子,身边人都没见着他睁眼。   这对天家父子,做儿子的有做儿子的样儿,做爹却没有做爹的模样。   冯怀垂手站着,殿宇内静悄悄的,外头的风动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多时,后面来个小太监在冯怀耳边轻语了几句,冯怀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他横乜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立刻呵腰退下。   他垂首想了会子,开口道,“皇爷,齐娘娘那儿好似有个不好,央求皇爷过去看一看。”   “不好,昨夜里头不是挺好的么?”   冯怀早就把话给准备好了,“听下头伺候的人说,娘娘昨夜里头还是好好的,今早上也是很有精神,就是到了这会子……”他意有所指的拉长了调子,“或许还是想皇爷了。”   男人的心思发作起来,不比女人好揣摩多少,尤其皇帝,想要完全摸清楚他的想法,除了傻子皇帝之外,但凡正常点的,都难。   宣和帝被他这话一说,勾起了心头的火气。   “瞬间就病了,她这病可来的真快!”宣和帝鼻子里头哼了声,“朕没有时日去见她!”   冯怀退到一边。他不偏帮哪个,后宫他只当做一群猫猫狗狗在撕咬打架,看个权当个趣。   他收了齐贵妃好处没错,但给他好处的人多了去。齐贵妃在那群人里头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扎眼了点,至于其他的,半点都冒不出花来。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得了哪个的好处就觉得自个和人绑在一处。受了钱财,心情好掂量着价钱给那么一句话。可要真心情不好了,谁和她一个阵营的?   冯怀瞧了一眼那边摆着的珐琅西洋摆钟,压低了声音道,“皇爷,该进药了。”   宣和帝喜食丹药,宫里头还养着一帮道士炼药。不过最近因为忙着到天寿山皇陵祭祖,宣和帝不敢在祖宗面前造次,那些个药也都停了。   眼下祭祖算是办完了,既然办完了,那么该吃的也都吃上。   冯怀冲侍立的太监打了个手势,太监端来个乌木托盘,托盘里头摆着一只白瓷小瓶。小瓶子里头就是宣和帝吃用的药。   宣和帝闭眼养神了好会,才开口道,“送来吧。”   冯怀亲自端起药瓶,拔了塞口,倒出里头的一颗丹药。下头送来‘寒潭春’酒,以酒送服。   过了个把时辰,宣和帝浑身发热,两三个模样标志的宫女垂首走进来,只见着太监把两边锦帷放下来,不多时里头就露出浪声艳语。   冯怀没心情听这活春~宫,悄悄退了出来。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殿外廊庑檐下挂着的铁钩子上都已经挂上了风灯。一排工整光亮垂挂在夜色里,“就看这批人里头,有没有幸运的,能怀上个龙种,要是肚子再争气点,生个皇子,那就更妙了。”   这话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听的曹如意跟着直啜牙。   “冯爷爷的意思是扶持个人?”   冯怀高深莫测的笑,“这可不能,后宫里头,论宠爱,没有人能和齐娘娘相提并论,就算扶持出个人,要是没几分真本事,恐怕也长久不了。宫里头能比齐娘娘还厉害的女人不多。”   这话已经是对齐贵妃很高的评价了。   曹如意拿不准这位爷的意思,他心思如海深,不仔细琢磨的话,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通透。   “皇爷是个好旧的人,旧人伺候自己这么多年,又生养了这么多儿女,功劳苦劳都有,一时间说话没个分寸触碰了逆鳞,但教训教训,见着她知道厉害,也就放过了。”冯怀说着朝着廊庑那头走了过去。   宣和帝这边已经没有他的事了,真等到有事,下头太监会跑过来告知他的。   “那冯爷爷的意思是……”   “既然暂时拿不动她,那就干脆先叫她难受会子,瞧个热闹也好。”冯怀说着勾唇一笑,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头盛满了绫波,好模样的人,哪怕使阴下绊子害人的时候,那张脸都是极美的,尤其他从内而外透出一股书卷气,越发不见阴狠,柔言细语,像是和人说着什么好事一样。   做再缺德的事,他还是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样。   曹如意看在眼里,心里头直觉得可惜。这么玉一样的人,偏偏做了太监,下头没了根,成了个残废。厂公这样的人儿,在宫外,只要在街上露个脸,保证大姑娘小媳妇都趋之若鹜。   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口,恐怕冯怀把他也一起下了西厂灵济宫的大牢里头。   宣和帝在行宫宠幸了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不是宫里带来的,都是原先行宫里头留守的人。   这些个宫女不像京城宫里头的宫女,被管束的和木头棒子一样,敲都敲不出声响来。模样活泼娇艳,别有一番野趣。吃到嘴里觉得新鲜,回京城的时候,一块跟着带回去了。   齐贵妃回到翊坤宫里,枯坐了整个晚上。得宠后,就见不得别的女人得宠,何况她这个得宠多年,生养了好几个皇子公主的呢!   一夜下来辗转反侧,早上一起来,揽镜自照,愕然发现自个嘴角的纹路都加深了些。眼里血丝密布,吓得她坐在绣墩上,都扛不住。   “娘娘,要不要去请皇爷……”   后头的老宫女给她出主意,齐贵妃缓缓摇了摇头,“上回一时不慎,没有摸清楚皇爷的道,要是再鲁莽,到时候可就真的糟糕了。”   她坐在那儿,瞧着镜子里头略显憔悴的容颜,目光沉了沉,“一动不如一静,胡乱动作露出破绽,还不如暂时蛰伏。”   宣和帝归来,宫廷里头一如平常静寂。朱承治的处境比之前好也不好,坏也没继续坏下去。   不过已经不叫他在御前站着了,叫他继续读书去。皇子读书的地儿不仅仅只有他,还有个朱承泓。   一个十五六,一个才七岁。把这兄弟两个放到一块,简直就是故意折脸呢。   宝馨踮着脚尖瞧着,心里咒了一万遍,宣和帝最好吃□□吃到死。那些个奉道官给狗皇帝多炼制些好丹药。宝馨坚信有真本事的能人是不屑于给皇帝炼制□□的,到宫里来的都是一些有点旁门左道的本事,又眼红荣华富贵进来的。   弄出来的东西,十之八、九都输糊弄人的。真要细算,不过就是春~药或者是那些个重金属的玩意儿。吃多了会吃死人,至少把人给吃出个残废。她就希望宣和帝最好吃春~药吃多了,得个马上风,或者是直接厥过去。   只要宣和帝人一倒,事情就好办了。   可惜,她瞪着眼等宣和帝死,那也只是想想。这狗皇帝就是活的无比的逍遥自在。   好在朱承治早就对自个爹折腾人的手段习惯了,不管宣和帝怎么折腾他,他逆来顺受。宣和帝发狠折腾自己儿子,看似落了皇长子的脸面,其实宣和帝自个脸上也弄得不甚光彩。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宝馨每日里头照顾朱承治,打理他的生活起居,日子都翻不出半点波纹,日子过了半月,朱承治回来眉头紧锁,面有愁容。   宝馨哪里肯放过半点机会,忍不住问了两句。   朱承治屏退左右,只留下她一个,他拍了拍身边的褥子,宝馨没有半点客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父皇龙体欠安。”   咦咦咦,难道她的诅咒还成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诅咒渣爹快点X尽人亡!   朱承治:→_→说起来,你好像也这么说过我宝馨:木有!你听错了! 第57章 变故   宣和帝的身体一向谈不上健壮, 养在深宫里头的人, 长得的确要高大白皙, 但身体不一定会比外头人耐摔打。宣和帝这病, 说起来,还真是有几分自作自受, 宣和帝吃了丹药, 临幸宫女。   他吃下肚子的是热药, 热药下肚,身子里头就散出热来, 加上美人儿的体热,关的严严实实可要了卿命,索性把屏风给搬开,冰块也上上来。闹腾的太过,寒凉入体,第二日就有些头昏脑涨, 到了下午,就头重脚轻了。   圣躬欠安,这可是大事。太医院的人还没来, 就有人告知了慈宁宫的张太后, 和坤宁宫的王皇后。   两人坐在明间的明山炕上,太医来了, 给两位最尊贵的女人请安。张太后指了指寝殿那边,“这些礼节暂且免了,你去给皇上诊脉。”   王皇后攥着帕子, 掖了掖眼角,“明明昨个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   “等太医来了,再说不迟。”张太后冷冷瞥了一眼王皇后,目光冰冷寒冽,当即王皇后后背汗毛耸立,低了脸儿,不说话了。只是脸上还是担忧的神情。   王皇后心里还真有几分巴望宣和帝快些重病,只要他重病了,齐贵妃那个贱人就没了后台,到时候她想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齐贵妃生的那个小崽子也别想讨着好,这对母子,一个带一窝。   她这个皇后,皇帝活着的时候,做的窝囊。也只能将来能挣个皇太后做做,好舒心舒心了。   这个念想只能放在肚子里头,不能和外人说道。哪怕自个亲女儿也不能透露半分。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张太后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太医犹豫了两下,张太后目光冷凝,太医跪在蔓枝宝相地毯上回话,“皇爷精气不旺,探脉是虚脉之象,加上冷热不匀,风邪入体……   张太后听着皱了眉头。太医知道张太后的性子,也不敢拿那些之乎者也的来糊弄人。她又不是外头那些听一耳朵关于男症的事,就恨不得把耳朵给洗一洗的愚昧老太,很快就听出了太医是说儿子纵欲过度,导致身体虚弱。   王皇后哑然,她下意识的看向张太后,张太后肃了脸色,转头问人,“是谁伺候皇上的?”   旁边人答了,张太后握紧了拳头,“传我的话,那两个宫女儿发配到浣衣局去。”   王皇后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媳妇之前就和皇爷说过,要保重身子,可恨那些宫女儿,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浓妆艳抹,做个娇艳的样儿来勾引皇爷!现在倒好,皇爷被这些狐媚子给弄坏身子了!”   说起来,竟然还真的伤心了起来,哭的也真了。   王皇后的委屈,张太后是知道的。她并不放在眼里,这后宫的女人哪个没有受过委屈,王皇后那些还不能入她的眼。   张太后摆手,王皇后的抽泣立刻低下去了,眼角的泪珠一抹,坐在那儿,两眼红着。依旧是宫廷里头调~教出来的端庄雍容。   “现在皇上病了,你是六宫之主,记得这个节骨眼上别出乱子。”张太后说着,看向连嬷嬷,“去把大哥儿叫来,爹病了,做儿子的该过来伺候的。”   王皇后听了,心里一喜,跟着点头,“老娘娘圣明。”   连嬷嬷垂头应了,到外头传话。   张太后抬手,宫女过来搀扶,“我先去看看皇上。你过来吧。”   两人从明一间里头到寝殿那边去。   宣和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想起来,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身边伺候的太监拿个小药包放在他鼻子下头,他用力的嗅了嗅,太监给他按了面上几个穴道,鼻子里头堵塞的一团才慢慢疏通,喘过气来。   “皇爷,太后娘娘来看您来了。”太监在旁细声细气道。   宣和帝挣扎着起来,叫人扶着自己从床上起来,一头重一脚轻。艰难的走到落地罩那儿,一阵眩晕,险些整个人向前栽倒。幸好两边的太监够机灵,一左一右把人给扶的结结实实。   他见着张太后的面,就要跪下来,“娘。”   张太后吓了一跳,伸手就来扶,“不舒服就回穿上躺着!别乱动。”   “这礼数是不能少的。”宣和帝被老娘搀扶着,都不敢使劲儿,撑着站起来。张太后叫太监把人搀扶到里头去。   因为是风寒,所以殿内窗户封的严严实实,为了防止有风进来,棱窗那儿都拿油布蒙了。   宣和帝重新躺回去,张太后亲自给他盖好被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叫我不放心!”   “让娘担心了。”张太后坐在床边,“你这段日子好好养病,身子好比甚么都重要。”说着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王皇后,“皇后就好好把后宫的事儿都给打理好,不要出乱子。”   王皇后低眉顺眼的,“是。”   宣和帝瞥了王皇后一眼,“劳烦皇后了。”   王皇后颇为惶恐的低头,“这是臣妾的本分,担不起劳烦二字。”   “你的媳妇,做事还是信得过的。”说着,外头有人传话,“大殿下过来了。”   宣和帝眉头一皱,张太后见着他眉头解释,“是我叫他来的。爹病了,做儿子的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过来伺候。”   话都这么说了,宣和帝也不好剥老娘的面子,把大儿子给赶回去,只得叫人把朱承治给叫进来。   朱承治到了寝殿,就利索的跪在地上磕头。   宣和帝闭眼就叫人起来了。朱承治起来之后站在一旁,依旧是乖巧的模样。   张太后上下打量这个大孙子,越看越喜欢,“大哥儿在这里伺候皇上,我就能放心了。”   亲娘都这么说了,宣和帝还能把人给赶回去?只能憋着口气应了。朱承治倒也真有个孝子的模样,药汤来了,他亲手试了温度,持着药汤喂宣和帝吃药。药汤漆黑,为了不影响药效,都没有加蜜糖。   朱承治听说宣和帝染上风寒,咽喉肿痛,吞咽都有些困难,所以特意叫太监准备了个小点儿的银匙。   那个银匙,也就比拇指指甲盖儿大那么点。用来喂药,那一碗药足足要喝个半个时辰。   苦涩的滋味把嘴里灌了满当,那么小小的一点,足够人品尝到顶了。   宣和帝不耐烦喝,正要抬手推开,朱承治捧着药碗跪在床前,“父皇再喝点,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多保重龙体。”   说着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上,还落了两道泪。   真真个孝子,瞧得宣和帝险些没缓过气来。   “不喝了。”宣和帝挥了挥手,他重新躺回去,“你回去吧。”   朱承治应了,然后第二日,他又来了。而且是奉张太后的懿旨。亲娘压在头上,就算宣和帝再不想见着这个长子,也得捏着鼻子应下。只是每次没和人说几句,就把朱承治给打发走。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舒畅,还是别的缘由,这病没有半点好转的现象,甚至一度转重,宣和帝嗓子疼痛咳嗽不断,两只鼻孔都堵了,气儿都靠口喘。   顿时政事都不能出面处置了。这样儿躺床上,都浑身上下难受,别说要出面主持大局。渐渐的朝廷里头有了请皇长子出来暂时主持局面的声音,宣和帝听着,当即把朱承治手里的药碗给砸了。   “甚么药,都是些庸医!”宣和帝怒喝,他双目布满血丝,“去,把那些庸医都给朕拖出去砍头!开的都是些甚么药,朕的病都治不好!”   药汤淋漓泼了朱承治袍服下摆,汁液滴滴答答顺着衣裳往下滴。   朱承治面不改色,“父皇息怒,太后娘娘已经下令,叫下面的地方官员送当地的名医入京城。”   “还不用!”宣和帝两眼圆瞪,病中人喜怒无常,谁也摸不准他们的脉,“朕还没到那个地步!”   “父皇的病……”   “一点毛病,都是那些个庸医给拖累的!”宣和帝气喘如牛,怒火上来,弓腰又是一阵咳嗽。   朱承治正要上前,见着自个淋漓的一身,又止步不前。   太监进来,呵腰禀报,“皇爷,姚真人要进药,说是最近炼制出了新的丹药能强身健体,对皇爷的病有所益处。”   宣和帝两眼倏地发亮,朱承治见到,下意识蹙眉。这些个装神弄鬼的东西,统统都不可信,金石之术要是真的那么有用。那些个道士早就自个先成仙了,哪里还用得着在宫里讨生活!   “父皇,不如先听太医怎么说。”   “不用!”宣和帝咳嗽了两声,抬手制止朱承治的话,“朕的身子,朕自个清楚,还不到要满天下求医的时候!既然有人献药,那就行了!”   宣和帝心下急躁,自个身子到了什么地步,他心里都有些发虚。太医的药吃吓了肚子,病情不见好也不见坏。那些个太医生怕用药一个不好就大难临头,用的药药性都慢,怕有个闪失。   可这会子要再慢下去,他自个都没有半点耐性了!   朝臣说他圣体欠安,外头朝廷一个多月都没有上朝,虽然有内阁司礼监一外一内处置没出个什么差错,可也给内阁留出了空子。再病下去,那些个人再提立太子之事,他连压都压不住了。   那些个朝臣的本事,就是他这个皇帝,也不能小觑。   “叫他进来!”   宣和帝挥开朱承治。   朱承治见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躬腰进殿,那男人头上结个髻子,眉眼瞧着平白无奇,丢到人里头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瞧不见半点仙风道骨的影子,也没有眉鼠眼的猥琐样儿。   姚文龙跪下,给宣和帝跪下,然后身后太监就给送上药来。   “父皇,这……”朱承治才开口,就被宣和帝喝止,“你给朕滚到外头去!”   这话说的重,君命如山。不管是做儿子还是做臣都不能违背。朱承治只得退到外面。   病人顽固起来,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宣和帝服用了姚文龙的药,然后紧接着就干脆叫姚文龙给上了针灸。   这姚文龙还真有几分本事,那些个太医胆子小,只敢稳打稳扎,开出来的方都温和的连个纸糊的人都耐受的住。姚文龙胆子大的多,他上来就敢上针,把平常太医们不敢用的全用到了。   他的大胆倒是把宣和帝的病情给缓解了。渐渐的有了些起色,养了半个来月,不说恢复到以前,但至少好转明显。   宣和帝很是高兴,赏赐了姚文龙不少,甚至还越发亲近他,带在身边都多了。   宣和帝对姚文龙越发满意了,以前就喜欢他炼制的丹药,现在自个的病也被治好了。心情舒畅,自然也乐的多施舍些恩惠。   心情好了多带在身边,说几句话,也是个解闷的好办法。   宣和帝病好了大半,上了万岁山看风景。万岁山上丛林蔽日,鹿鹤成群。于养病也是个好去处。   宣和帝上了阁楼,在阁楼的最高处凭栏远望,“你说,朕这病来得可蹊跷了?”   姚文龙跟在后头,听这话,腰和个虾子一样的弓起,“皇爷这病来的的确也太蹊跷了些,病势汹汹,瞧着委实有些古怪。平日皇爷身体安康,不至于如此。”   说着,他卖弄关子似得闭了嘴,脸上露出为难。   宣和帝看不上这样儿,故作高深的把戏,他自小到大见多了,也行不通,“有话你直说。”   姚文龙飞快瞟了一眼宣和帝,奓着胆子回话,“这个么,贫道也说不好,只是皇爷这病委实蹊跷,平常人家的壮年男子也少有得病的,就算得病,也不过都是些小毛病。将养个几日就差不多了,但皇爷却……”   宣和帝脸色沉下来,“继续说。”   姚文龙低头舔了舔唇,继续说下去,“这个倒是有个另外的说道,两龙相争,必有一败。”   “胡说八道!”宣和帝怒喝,他面色紫涨,姚文龙跪在那儿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另外的话。   宫里头哪里来的两龙!全天下也有他一个敢自称真龙天子。也只有太子才能算的上一条小龙。   太子,谁是太子。他都还没立太子呢!   宣和帝僵住了。   五六月的天儿开始热起来,炎热的天,宝馨等着下头送上冰块,每年夏季,下头的衙门就要给后宫照着份例送冰块。这都是规矩。   谁知等了老半天,只送来了一半。她正摸不清楚头脑,打算叫人去问问。   去问话的小太监还没出值房呢,外头就有人叫,“徐姐姐,不好了!”   宝馨脸色一变。宫里严令禁止大吵大闹,承乾宫里头也是一样,听着声口像是方英。方英的腔调掉在半空,太监惯有的不阴不阳嗓音,还能听出些哭声来。   她一下顾不上其他,跑出去,见着方英面无人色,见着她,两条腿啪嗒一下,跪在地上。   宝馨跑过去“怎么了?”   “徐姐姐,皇爷要咱们殿下出宫去!”   这声儿闷头一棒子敲在宝馨头上,打的她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乱冒金星。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老爸,不要乱吃药。   宣和帝:不要你管!   朱承治:哦,那你吃一箱吧。吃一箱……春*药 第58章 下怀   皇帝的儿子们只有一个能够继续留在宫廷里头, 其他的迟早要封王离开京城, 前往封地。   宝馨咬了一口舌尖, 疼的缓过神来, 抬头就见着方英惶惶然半跪在那,如丧考妣。她上去一把揪住他, “皇爷给咱们殿下封王了?”   这会儿方英的天都快要塌下来了。太监们的前途全都在主子身上, 主子不着好, 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的前途哪里见得着!   方英哭丧一张脸,耳朵里头听着这话, 下意识就答,“这倒是没有。”   “那殿下现在人呢?”宝馨满嘴里都是血腥气,说着话,舌尖都一跳一跳的疼。   “在娘娘那儿。”   消息是先在前朝宣布的,然后后宫里的人才知道。王皇后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就跑到了慈宁宫, 请老太后出马。惠妃是朱承治回来亲口告诉他的,听儿子这么一说,惠妃整个人哭的厥过去几次。明间里头一片混乱。   “我苦命的儿!”惠妃两只胳膊吃力的抱住早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儿子, 哭的双眼红肿, 朱承治回抱住她,柔声安慰, “娘,别哭了。哭多了伤眼睛。”   “长哥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小时候没人管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磕磕碰碰长大, 却还要受这份苦!”惠妃不敢嚎啕,只敢抽噎,整个人都搭在儿子肩膀上,腔子里头的气儿上涌,她两眼发黑,身子软软的向后一仰,朱承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到,才没叫她一头栽在地上。   朱承治半抱半拖把人给弄到明一间的山炕上头,里头外面的宫女太监乱成一锅粥,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瞧见这架势,指挥人把惠妃的鞋脱了,整个抬到炕上,又搬来被子把人给盖了,“殿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朱承治不答,他伸手在惠妃的人中上一掐,原本昏厥过去的惠妃悠悠转醒,两眼望见儿子,又掩面哭了起来。   哭声淅淅沥沥,叫人心慌。   “好了,娘,真的没事,没事。”朱承治安抚她,惠妃摇摇头,“长哥儿,只要你好。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甘愿!”   这话说的出自肺腑,可惜这世上就没有几桩能如愿的事儿。   “去给娘娘倒杯茶来。”朱承治吩咐。   春桃知道朱承治这是要清场了,嘴里嗳了声,冲其他宫女太监打了个手势。其他人跟着她一道静悄悄的退出去。   春桃退出殿门外,亲自守在门口。外头的热浪已经腾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承乾宫遭遇了变故,腾腾的热气迎面扑来,竟然生不出半点热意。   “去请徐姑姑来。”春桃对其他小宫女道。   殿内成那个样儿,要是两个人抱住一块哭,场面就没办法收拾了!这会就得找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才行。春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宝馨嘴适合。   宝馨得了消息,很快赶过来了。她不在惠妃身边伺候,但却是朱承治的大宫女,朱承治在这儿,她过来,理所当然。   宝馨一路过来畅通无阻。到了外间,她见春桃眨了眨眼。低眉顺目的等在外头。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里头传来拍掌声。静止不动的太监宫女们顿时活动起来,宝馨趁机夹杂在那些个宫女里头混到殿内去。   说句实话,除非万不得已,宝馨才不愿意来惠妃这儿。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的活寡妇,心思不说变态,却也挑不出什么好来。惠妃自个过得凄凄惨惨,外头也就罢了,这承乾宫内,儿子身边,要是闹出个什么事,她非得搅的风风雨雨。   宝馨当年就吃过这个大亏,叫惠妃罚跪在太阳底下。在一帮子人面前给下了面子。人要面子树要皮,逼急了,她就敢在惠妃眼皮子底下动作。到时候朱承治更亲近自个,气死惠妃更好。   她一入殿,耳朵里头就听到断断续续嘶哑哭声。   那哭声软绵绵的完全没有气力,想来力气都在之前被耗费光了,只剩下干嚎。   入了挂起的锦帷,过了两道水晶帘,只见着惠妃被朱承治抱着,两眼红肿,目光呆滞。   朱承治手里攥着帕子给她擦泪。他抬头就见到宝馨,微微颔首。   熬好的安神汤端上来给人喂下,不多时,安神汤起了作用,惠妃闭上眼沉沉睡去。朱承治叫人上了枕头,好好的把被子给惠妃盖好,让宫女好好伺候。这才和宝馨出了明间,紧贴着的暗间里头去。   暗间和明间紧贴着,里头放着的都些明间里头用得着的杂物。   朱承治领着宝馨进去,随意坐在杌子上,宝馨迫不及待开口,“殿下,这怎么回事?”   朱承治面色不改,甚至宝馨都没有从他脸上瞧见半点凄惶,他坐在那儿,面上竟然还浮现了一丝笑容,“就你听到的那样。”   宝馨简直出奇的愤怒了,都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心事笑!   “殿下!”宝馨走到面前,裙子一提,也不管怎么端庄,直接坐到他旁边,“这都甚么时候了您……”   “那我该怎么样?”朱承治回过脸反问,他的面容沉浸在一片暗色里,只见得他分明的轮廓和那藏在交领里头颀长的脖颈。   他头脸微仰,脖颈在交领里头仰出一段格外优雅唯美的弧度。宝馨见着他略略上扬的嘴角,说不清楚那笑容里是嘲讽多些,还是另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父皇都已经下令了,”他说着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东西,“我难道还要哭着爬过去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就算这事儿我做的出来,恐怕父皇看到了,也只会更加坚定把我赶出去的心。”   “可那怎么办。虽然皇爷现在没给殿下封王,但这人出了宫,总是……”宝馨说到这里,愤愤的咬住唇,恨不得宣和帝今个夜里就两腿一蹬。   二十岁,对于男人而言还年轻,对女子来说却有些大了,但她还是肤白貌美,似乎岁月留给她的都是成熟风韵这些个好的存在。   暗间里头的光线并不很好,外头的光透过窗棂透进来,她浸在这片光里,眼眸被阳光都染成了煦暖的茶色。   她脸蛋光滑,没有那些豆蔻年华宫女那一层浅浅的绒毛。从肌肤深处透出的都是蜜桃一样的甜美诱人。   朱承治看的眯了眼,他伸手探了探身上袍服四角,袍服上原本就细小的褶皱被弹开,顿时袍服又是一片平整。   “出宫了又如何?总不会比宫内还差些吧?”   宝馨险些被气死,她憋不住拉住他的袖子,“我的好殿下!宫外头的日子可不比宫里好过,宫里好歹还有份例领着,到了宫外,那就是皇爷给你发俸禄了。日子过得可要比宫里的时候差多了!”   果然是宫里头养出来的孩子,半点都不知道过日子的艰辛!宝馨恨不得提起朱承治的耳朵,好好给他说一顿。   “放心,我总不会饿着你的。”说着,他脸庞上又略略有了些许笑意,“我还没封王,没有个正经由头把我打发出京城去,只要不出京城,那么总还有机会。父皇想越过我立老二,没那么容易。”   他说着,手臂抬起来,广袖上的暗纹如同云浪一样,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翻卷而下。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脸颊边。   少年郎身上火气重,加上天气也热。他抬手过来,宝馨就觉得有股汹涌的热意在脸颊边滚动。   “你放心好了,到了外头,我也不会苦着你。”   这话他说的真挚,那双黑玉似得眼睛,深深的望着她。似乎在下什么慎重无比的诺言。宝馨嘴张了张,嗓子和哑了似得,气流从喉咙里赫赫穿过,却发不出半点声儿。   两人在暗间里头坐着,相对无言。过了半晌,朱承治起来,“你别把这事儿想的太坏。都说福祸相依,说不定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个转机。”   说罢,他开了暗间的门,大步出去。   过了一道门,就见着守在外头的宫女。朱承治让人春桃叫出来,春桃是侍寝宫女,人在里头,听到朱承治召她,赶紧过来。   “照顾好娘娘,另外我今个一人在外头坐了会。回头要是谁敢在娘娘面前嚼舌头,告诉他们小心自个嘴里的舌头保不住。”   春桃心头猛地一跳,嘴里嗯了声,身子深深的低下。   外头人都说这位殿下随了惠妃的性子,和个软柿子似得好拿捏。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只瞧见这个殿下的表象,没瞧到深里。他把这原本和筛子一样的承乾宫管得和铁桶一样,足见他的本事。   只可笑那些人看不到。   外面已经因为宣和帝让长子出宫的事儿已经闹翻天了。宣和帝拿的理由是皇长子年岁既长,不能继续留在宫掖之内。   这理由说给自己听听也就罢了,拿出来怎么叫人服众?朝堂上当即就有人提出异议,更甚有那胆子大的,直言照着祖制,皇长子在禁宫之内也有自己的住处。这话意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   宣和帝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一遭,坚定了主意,那些个言官们更加和宣和帝死扛。   一时间遭贬的,被下令拉出去打廷杖的数不胜数。外头血雨腥风,将京城这一汪水搅得更浑。   臣下反对声越高,宣和帝反而更加下定了决心,一面腾出手来收拾朝臣,另外给朱承治选定了府邸,选择个良辰吉日,叫人出宫。   朱承治上乾清宫,在宫门外磕了头,然后又去了一趟慈宁宫和坤宁宫。坤宁宫的王皇后瞧着眼前的大皇子,哭道,“也不知皇爷到底是怎么了,摆着心就要长哥儿给打发出宫去。”   “父命难违,母后也不要过度悲伤。”朱承治道,“只求老娘娘和母后能身体安康,这样,儿臣在宫外就能放心了。”   这话说得王皇后又抹泪好几回,左右女官劝过了三四回才止住。   到了出宫的那日,朱承治告别过生母惠妃,直接上了车。不多时有太监追过来,说是张太后叫人送来赏赐之物。   宣和帝在外朝打杀臣子,却管不了亲娘赏赐自个孙儿东西。张太后没拦着宣和帝让朱承治出宫,但叫人给大孙子送来东西,已经摆明了态度。   宝馨坐在车里头,车轮轧在青石路上,车身摇晃,她也跟着一块晃晃荡荡。车子出了宫门好会,外头的声响渐渐多了起来,车辆过筒子河上桥的时候,宝馨忍不住往外头瞥了眼,筒子河一道长长的沟渠,将宫城围在里头。   过了筒子河,再走一段路,渐渐的外头的声响多了,起先只有一点点,而后越来越嘈杂,叫卖声洋溢着欢喜劲儿就往耳朵里头钻。   宝馨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热闹了,忍不住就往外头瞧。果然见着街道两边的布幌子挂的满当当的,人声鼎沸。   外头市井比宫里热闹的多,在宫里头规矩久了,几乎都听不得太嘈杂的声。宝馨揉揉耳朵,好久才反应过来。嗅着活气,听着人声,心头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宫里的日子过得和□□没有任何区别,太监们还有个采买的机会出宫。宫女就只能在宫里打转转,到死才有出宫的那天。   自个能活着出宫不说,还能见着外头的天,简直稀奇了!   想到这儿,宝馨振奋起来。   到了宣和帝给朱承治选定的府邸。不知道宣和帝到底是什么心思,把儿子弄出宫,却又给人挑了个不错的府邸。   这座府邸是前不久从个京官被抄没的家产里头挑出来的。四进的院子,才抄没不久,一切都还是崭新的。两扇大门新刷的漆,在日头下头闪闪发亮。   朱承治坐的车先入门,为了方便主子生活,一进来就能一切如常。宫里头带出来的太监提前两天过来,杂役等人都是现成的。人一来,一切都干净宽敞,瞧什么都是明亮透堂。   朱承治下了车,背着手在新府里头转悠。这宅院修的豪奢,极其奢靡。朱承治背着手左右看了一圈,到了花厅,回过头看方英,“人呢?”   方英一时半会的还没转过劲来,被朱承治一盯,心头升起寒意,明了他个意思,“徐姐姐那儿,奴婢马上派人去请。”   说着就让人去叫,宝馨急匆匆走到花厅这边来,她才来就见着朱承治靠在紫檀月洞门博古架那儿,对着上头摆着的精致瓷瓶看。   “殿下叫我?”宝馨发声问。   朱承治嗯了声,他上下打量宝馨,见着她还是宫女打扮,不由得皱了眉,“这已经在宫外了,不必这么多的讲究,回头叫个人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喜欢甚么样式,爱甚么花色,都去和人说。”   宝馨膝盖弯了弯,脸上笑眯眯的,不见半点悲戚之色,“那就多谢殿下了。”   她巧笑嫣然,倒衬托的方英的那张脸和苦瓜脸似得,怎么都瞧着厌烦。   朱承治快走几步,到她身边,乌黑的眼里清晰的照出她的影子,“这会不难受了?”   说的还是跟着他出宫的事。为了这事,恐怕不少人都觉得皇长子前途多舛,做为贴身伺候的人,主子前途难料,自个这个伺候的也前途莫测起来。   方英这一路过来想笑,可是脸上露出来的还是个苦相,宝馨却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笑容,人看了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不由自主的想跟着她一块笑。   “亏得你跟着的是我,要是换了个人,非得治你的罪不可。”朱承治俯身咬耳朵。   出了宫,朱承治这浑身上下的劲头反而比宫里还要活泛些。在外头,那些个比天还大的规矩不在头上顶着。行动都自如了不少。   宝馨觉得朱承治这会就是出笼的鸟,两只翅膀扑棱扑棱一个劲的扑扇。   别人眼里的大坏事,敢情在他看来还都不是事?   宝馨想到这里越发佩服他起来,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要不就是十拿九稳,要么就是脑子里头缺根弦。朱承治要是真缺根弦,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殿下都看的长远,我又何必哭脸呢。”   朱承治满意点头,他亲昵的握住了她的肩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振奋起来,倒是不像个样子。”   宝馨瞥了眼肩头上的手,抿嘴笑。   宣和帝把他弄出宫去,该别是正中他下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还是出来住好,可以随心所欲~~宣和帝:……你个逆子 第59章 疯子   宝馨到宫外第一天, 就换掉了身上的宫女装束。宫女可以打扮, 也可以花枝招展, 脸上涂脂抹粉都没有问题。谁知道哪天自个被皇上看上了, 然后一跃上枝头呢。   宫里的风尚和外头一样每几年就换个样子。宝馨不是不知名旮旯里头呆着的小宫女,当然也见过, 只不过不管是满头戴花还是脸上刮腻子似得涂粉, 宝馨都没什么兴致。出宫的时候, 依旧还是做内人时候的那一套天青袄裙,头上照着规矩插戴的钗环。谁知到皇子府邸的第一日, 朱承治就叫人给她换一身装束。   大户人家家里不用外头的裁缝,专门养那么十几个甚至二十个的针线人,给一家子做衣裳,朱承治才出来,出宫的时候,府上的人都是新拨过来的, 东西也是现成从宫里或者是原处的。   一切都还没到位。朱承治都已经下令了,方英只好叫人从外头寻了个女裁缝上门给宝馨量体裁衣。   女裁缝拿着软尺,把宝馨浑身上下给量个遍。   女裁缝一边量嘴里一边说好话。‘姑娘这面皮儿真白, 和刚煮出来的奶~子似得。’   ‘姑娘腰真细, 就这么点儿,量过这么多个, 姑娘这是头一份!’   幸好没叫她做鞋,不然回头量脚的时候,还不知道能叨叨多久。   量好, 丫鬟婆子捧着料子进来叫宝馨选。朱承治毕竟是皇子,但凡皇帝要点脸,多少偶读会给点。加上张太后又给了不少,到了外头,也能充个阔。   宝馨随意选了个妆花带金的,颜色闭着眼胡乱一指,把人打发走。屋子里头一安静下来,她就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圈椅里头。   宫里头规矩讲多了,到了外头,一时半会的竟然还有些适应不了。那个女裁缝,瞧得出来怕吓着这位娇弱美人,特意放轻了声音,不不过那嗓门还是叫她耳朵有点儿疼。   门外响起叩门声,敲门了三回,宝馨在里头懒懒的应了声,“进来吧。”   门应声开了,方英推门而入,脸上一挤,就是个笑,“徐姐姐,弟弟过来瞧瞧,刚才那个姐姐用着还舒心吧?”   舒心?舒心个鬼,一张嗓门叫耳朵眼子都疼。   宝馨闭着眼都没吱声,这样满意不满意一眼就瞧出来了,也不用问,方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要是在宫里,一切都全的。可在宫外,少不得要委屈一下。”   这话说的,叫宝馨睁开了眼。方英坐在离她一个座位的空座上,满脸愁苦。人前端着都有些端不住了,到了人后,那满脸的愁直接表露了出来,半点也没藏着。   “姐姐,你说以后咱们的路可要怎么走?”方英满脸期期艾艾的,坐在那儿双眼发直都没了精神,蔫头呆脑的,都瞧不过眼去。   “殿下都出宫了,我比姐姐还早几天出宫,姐姐不知道,下头那些杂碎说咱们殿下是不是给皇爷给扫出门了。”方英叨叨絮絮的,和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自管自的说。   宝馨眼一横,瞧他和瞧傻子一样。   “你这话自己在肚子里头过几遍就算了,要是敢让外头知道一个字,回头传到殿下耳朵里头,别指望我能搭救一把。”宝馨说着,手指敲了敲桌子,“你想的那么多作甚么,横竖决定这事的又不是你我,与其想日后日子多难过,还不如打起精神来。”   她说着,撇了下嘴角,“你该别觉得在外头不如在宫里油水多吧。”   太监六根不全,一个比一个贪财。大的捞大油水,小的捞小油水。上下全是一个样。宫里头人多,能捞偏门的地方多得是,可到了外头,不管账,捞油水还真是有些难。   宝馨的话一针见血,方英涨红了脸。   她见好就收,也不穷追猛打,缓了脸色,嗓音也柔和下来,“你也别只想着眼下,若是宫里的那位看咱们殿下顺眼了,那才叫人稀罕呢!”她说着手指指了指天上,“你忘记了?这女人的枕头风厉害,齐娘娘和咱们不对付这么多年了,又是那位的心尖尖,能叫咱们好看么?”   “现在殿下都长大成人了,可不是使劲儿折腾。”   方英一听也是这个理,不过想起朱承治眼下的处境,还是有些心灰意冷,“大殿下倒是心胸宽广,出来之后,也不见殿下心情不好。”   宝馨不说话,宫里和外头,要说区别,还真没太大区别。反正都是一样的不受待见,只是这回不受待见大了,被提溜出来外头住着了。   她想起朱承治眼底的小小雀跃,也有点想不通他脑子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好像出来是跳出了个牢笼,可以自由自在了一般。   宝馨嘴唇一抿,也不说话了。   室内倏地安静下来,方英是喜欢热闹的人,太安静了,只会觉得浑身上下骨头缝里头都难受。   方英随意找了个由头溜了。   一出门,见着门外的廊庑上,站着个少年,燕服广袖服帖的垂在身侧,乌黑的发丝梳拢的一丝不乱,金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方英一哆嗦,就给跪下来了。   那少年一眼都没瞧他,只是朝他身后的门张望了一眼。   富贵有富贵的好处,之前宝馨担心在宫外朱承治会不习惯,谁知道是她想多了。在宫外,照样有人伺候,除了不要天不亮就要去上课读书之外,还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宽松点,宫里的规矩都是定死了的。一句祖宗家法比天大,就能压死人。可在自己家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脱光了裸奔都行。   当然朱承治被小心教导了这么多年,真做不出来裸奔的事。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有人上门造访。而且还是个叫人觉得有些烫手的人。   消息通传进来的时候,宝馨在书房伺候朱承治看书。   听到袁文彬求见,朱承治面沉如水。宝馨在旁边小心觑着,“这人是……要是殿下不想见,那就叫人打发回去吧。”   朱承治把手里的书一丢,“不见不行,”他说着抬头和宝馨解释,十足的耐心,“那人是我的师傅。”   宝馨闭紧嘴不说话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在皇子面前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做皇子老师的,只要自个别作死,等到学生登基之后,自己也能捞个首辅做做。   朱承治手掌贴在额头上,嘴里意味不明的呵呵笑了两声。   那笑声里头说不出的冷意,把宝馨给冻得抖了两下。   “请他进来吧。”   来人领命去了,宝馨左右看了看,“有外人在,我在不合适。”说着,她眼巴巴又满含期待的望他。   朱承治脸黑了半边,他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帷帐。帷帐挂起来,用银钩子勾住,她身形纤细,躲在后头,也没人能看到。   宝馨冲他灿烂一笑,跟着他到前厅,然后躲在挂起来的锦帐后头。   朱承治到了前厅里头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就有人给领进来个干瘪的老头儿。宝馨在后面看的清楚,那个老头干瘪清瘦,身量算高,两眼明亮到甚至带了点凛冽。令人不敢直视他,人站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铮铮铁骨傲然天地。   这么个人,她只是看着,就心生畏惧。但朱承治却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表示。   朱承治低头饮茶,人进来之后喝了两口,才抬起头来。见着站着的人,他满脸讶然不似作伪,“老师怎么来了?”   袁文彬双手对朱承治一揖,就算是尽了自个作为臣子的礼节。   朱承治立刻叫人给袁文彬看座上茶。   “殿下,”袁文彬坐在圈椅内,满脸焦急,“殿下被妇人所害,竟然到如此地步。臣日夜不安。”   朱承治听这话扯了扯嘴角,“老师这话严重了。”他和袁文彬谈话并没有多少兴致,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似乎被赶出宫都算不上多大的事似得。   袁文彬急了,“殿下!照着祖制,殿下眼下万万不该如此,皇爷仁慈,后宫之内有奸人作乱,害的殿下竟然到如此地步。殿下……”   朱承治坐在哪儿,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甚至眼神都是淡漠的。宝馨看到,心里大叫不好,朱承治那个性子,脸上对着外人的时候,真的是不会有太多的表情。就连不耐烦都是淡几乎看不到。   宝馨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能觉察的出来他感情的变化,可是外人就不一定了。   袁文彬痛心疾首,“殿下,殿下何必到如此地步?”   对着昔日学生,袁文彬恨不得挖心掏肺,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人却还是这么事不关己。   “老师,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刚理伦常半点也乱不得。”朱承治整个人坐在乌木圈椅里头,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面颊上是浓厚的无奈。“父皇待我如何,照盘全受就是了,至于我怎么样,已经顾不得了。”   这话说得可真可怜,要是不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人,恐怕都要跟着伤心了。他嗓音已经完全变了过来,离成熟男人还差那么点,但听在耳朵里,好歹没有前几年的嘶哑劲儿,有那么点娓娓动听的味道。   “殿下,”袁文彬老泪纵横,“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老师,”朱承治苦笑摇头,“如今我还能期盼甚么呢。”   “殿下,你不是一个人。朝堂之上,多少人期盼着殿下……”   “老师!”朱承治大喝声,制止了接下来的话,“还请老师谨言慎行。”   袁文彬一怔,颓然坐回椅子上。宝馨看的心里纳罕,做官做到这地步,也该成个老油子了,残留着这么多的热血,不是真性情,就是假装出来的。   袁文彬坐在那里,苍老的面上浮出一丝决然,他站起来探探衣袍,站起来对朱承治一礼,直接出去了。   宝馨瞧着袁文彬已经走远了,才从帷帐后面走出来,“殿下,那位袁大人我瞧着总有些不对劲。”   “我都觉得他不对劲。”朱承治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头,“其实我巴望着他和那些识时务的人一样,不要上门来。他不上门还好,一上门,回头父皇那里知道了,又是扯不清楚的麻烦事。”   宝馨想起袁文彬脸上的悲愤,有些不忍。   朱承治望见,嗤笑,“宝姐姐是个菩萨性子,见不得人受苦。不过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面上一脸正气,肚子里头都是些甚么东西。”   宝馨心头生出的那点不忍,一下烟消云散,对朱承治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样的还能算菩萨,那简直吓人了。   “袁大人不会做出甚么事来吧?”宝馨还真有些担心。   朱承治听到这个,也有些头疼。一动不如一静,尤其他这样的,在宫外自由了点,但还没到没有半点忌惮的时候。外头有两厂的番子还有锦衣卫,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要受他们的监视,那番话一半说给袁文彬,另外一半是说给可能躲在暗处监视的人听的。   他从椅子里头坐起来,手指对宝馨勾了勾,宝馨立刻凑了过去,他压低了声音,“希望他不会。”   要他真的是父皇派来的奸细,也该散了。就算不是,之前自己看走了眼,如何施展,就看袁文彬自个了。   宝馨领到了自个的新衣裳,翠绿织金裙子,还有桃粉上袄。红配绿向来是穿衣大忌,惮这个只要颜色好,布料上层,穿上身,打扮好了,很是和谐。   宝馨穿戴好了,在镜子面前一站,端的是个俏佳人。她心情好了,甩着帕子就要出门。宫里头人都要关傻了,外头那些人总说宫里的女人心比针眼小,见识比手指尖尖都还要短。这倒是真话,后妃宫女里头出色的人不多,人被关在宫门里头都要被关成个傻子了。只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人才能露出些锋芒来。   宝馨不求自个天赋异禀,只想出去溜达几圈,好不容易逃出樊笼,还是憋着劲儿赶快出去走走?   今天朱承治不在府里,出门进宫去了。他人是出来了,但没有封王。宣和帝也不好给朱承治封王,把他打发到藩地上头去。   打发他出宫已经是出格了,朝廷上闹得风风雨雨,甚至首辅都亲自出面,而不是叫手下的学生代为劝诫。   为了朱承治出宫一事,行廷杖的不少,但是朝臣们却和宣和帝越发扛了起来,不见丝毫退缩。如果封王那么就必须众多皇子一道封王,然后就藩。不然到时候闹出来的就不止初始的那点动静了。   既然没封王,那还是皇子,进宫读书应卯那是应有之意。   头上没坐镇的,宝馨就是大王。她要出门去,吩咐下头人准备马车。   站在台阶下头听令的太监听了,满脸犹豫,“徐姑姑,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轻易不出门,除非逢年过节的到外头烧香拜佛。”   说着他殷勤的笑,“要不小的到外头给姑姑弄些个解闷的玩意儿来。”   宝馨嗤之以鼻,“就是出去看看,转转圈,不抛头露面。”   太监迟疑了下,还是没应下,“要不这样,姑姑等会,等殿下回来了,姑姑和殿下说说。”   这话戳到宝馨肺管子上头,她就不爱和朱承治一块出去。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地,结伴出去不是被这个碰到就是被哪个撞见。而且和他出去了,要时时刻刻注意自个的形象,逛起来都不尽兴。   宫里头闷久了,一朝放出来,就像到处转转,哪怕躲在车里头听听人声都是好的。   宝馨坚持,太监也没法,叫人准备套车,另外叫了小厮护卫跟着。   宝馨上了车,马车出了门。这一代都是尊贵人住的地,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官显贵住的宅子,修的园子几乎差不多都都在一个地方。走了一段路,外头都是静悄悄的,过了好会,到了做生意的地方,就热闹多了。   戳开马车的布帘,往外头看,街道两边热热闹闹,做生意的店面一排,店小伙计站在门口吆喝揽客。   京城里头热热闹闹,店铺里头的东西瞧着有几分粗糙,宝馨看了几处地儿,瞧见个首饰铺子,和外头把式说了几句。   外头卖的东西杂,不过够好的店面,只要有钱,各种好东西流水一样的摆上来。   宝馨随意逛了个首饰铺子,这种店男女生意都做,男人们对自个头上的发簪还有帽子上别的珠玉都极其看重。不比女人们注意头面小多少。店主见着有女客,特意开了条道,让车过去,迎到另外别室内,叫人送来各色首饰让宝馨挑选。   宝馨这些年存了不少钱,朱承治对她出手大方,花钱起来,她也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外头的首饰多了几分奇巧,工匠们的手艺精致,一只虾须镯,当真细细的一只,金虾眼里头镶嵌着米粒大的珍珠,虾须都根根可见。   她一眼就看中这个,叫人过来结账。   看过了东西,宝馨得了看中的首饰,心满意足出门,上了个戏园子。宫女太监最怕主子看戏,主子们看戏,是享受。但对宫女太监们来说就是折磨,一两个时辰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上酷刑似得。   宝馨在朱承治身边,伺候他看戏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那滋味都入了心。她这会子也想坐下自个好好听段戏,哪怕听不懂,瞧着戏台上打打闹闹的也挺有趣不是?   宝馨到了一处好的戏园子,这些个地方准备的十分周到,有女眷用的包厢,没有那么多抛头露面的麻烦。   尤其窗口面前拉下一道竹帘,可以清楚的看到台上,外头的窥视也一并挡了去。   戏开了锣,上面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花旦扭动着水蛇腰,兰花指一抬,嘴里娇柔的唱。   宝馨一面看一面嘴里磕着瓜子。瞧着小生和花旦一问一答,那些个唱词落到她耳朵里头全变成天书。   她其实挺想叫个那种专门唱词儿的女说书给自个来几段,但她要是真叫了,恐怕身边跟着的太监又要唠唠絮絮的说个没完。   靠在窗台听了会,玉熏炉里头换了几次熏香,上头的你情我浓都已经演了好会了。宝馨坐的有些腰疼,站起来在屋子里头走了走,自个算了算时辰,觉着也该回去了。叫上人,直接回去。   宝馨被几个丫鬟簇拥着顺着楼梯往下走,女眷的地方,除非必要,男人进不来,这地方没有太监,用的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厮。   脚够在楼梯上,突然下头爆出一阵喧哗来。   “甚么天仙似得人物,你爷爷我偏要看看!”男人醉醺醺的醉骂在楼梯下头炸开。   “没甚么,王爷爷,快些回去吧。到时候您家老太爷派人过来找,问起来您也不好交代。”   旋即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你算是哪门子的葱,敢上门找你爷爷的麻烦,我才不管是哪家的女眷,爷爷我先看一看。”   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就从楼梯那儿往上咄咄的冲。   宝馨步子比脑子快,整个人就往后退,欲躲到屋子里头。还没等退回去,就见着一个粉杭绸竹纹直裰,脸上傅粉,帽子边还别着朵花。   这模样滑稽又可笑。   丫鬟们冷不防有这么个酒疯子跑出来,吓得连连尖叫,潮水一样的就往后退。   那酒疯子一眼撞在宝馨身上,就直了眼。只见着那边站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脸蛋生的只有巴掌大小,下巴略带些尖,眉目如画,樱桃小口略略一张,就是夺人心魄的架势。   宝馨反应过来,大喝,“大胆,你还敢看!”   那酒疯子被她这一喝给回过神来,涎着脸皮笑,“哟,长得漂亮,还是个爆炭!好,爷爷正好这一口,回去了……”   没等他话说完,那些个喝酒吃菜的太监已经闻风赶了过来,掐着奸细的嗓子,“好大胆子!这里你也敢撒泼!”   太监们一亮嗓音,戏园子里的人就变了脸色。太监们在北京城里头,可谓是混混霸王一样的存在。甚至更甚,有人仗着胆气敢和那些街头无赖拼一拼,但是和这些宫里出来的人,却不能要半点强,犯在他们的手里,有百八十种手段,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平常人听到这不阴不阳的嗓子,魂都要吓脱,可是那酒疯子不怕反而笑,“哟,下头的蛋子割干净了,来管爷的事儿?”   “瞎了你眼!”这话戳中了太监的痛处,立起眼睛来发作,“看来你这么个小子不知道咱家的厉害哩!”说着太监看了左右,“把人拖下来!”   “我呸!”那人发疯了,对着下头吐了口唾沫,“小的们给我上!”   这人也带了家仆过来的,如狼似虎冲太监们扑了上来,打成了一团。   那人嘿嘿笑着扭过头,对着宝馨眼放绿光,“好姑娘别走,爷带你回家。”   宝馨呸了声,“妈你个巴子!”一声大骂,几步上去,当着丫鬟的惊恐眼神里,一脚直踹在那人小腹下。   她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子,没那么娇贵。真是个娇弱的人,当初就叫侯良玉给填了井,活不到现在。   酒疯子喝多了酒,一步三晃,冷不防美人骤然变脸,一脚踹在要命处。他捂裆滚落在地,混乱中也不知道谁来了一脚,这么个人缩成一团咕噜噜从楼梯间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请不要把我当软妹蟹蟹,虽然我的确装了这么多年的软妹。   朱承治:…… 第60章 心火   那酒疯子的家仆和太监们指挥的小厮打成一团, 那边酒疯子被宝馨一脚踹了命根子, 和个皮球似得, 骨碌骨碌滚下楼梯去。   宝馨就不是个温柔性子!在苏州吴县老家, 只要嫂子敢刺她,她就敢卷起袖子和人对掐, 爆炭子脾气出了名的。也就到了宫里,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把原来的脾气给收了。这下被个吃酒耍疯的疯子一激,顿时又暴露出来。   宝馨一脚把人给踹下了楼, 这还不算,她提着妆花织金裙子,撵着下楼去。那男人从那么高的楼梯上头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人摔成那样了还不忘两手捂裆,额头被实木楼梯给磕坏了,冒出了血, 血淌下来瞧着委实有点吓人。   丫鬟们里头胆子大的,奓着胆子去瞄,瞧见下头男人那满头血样儿, 吓得壮起来的胆儿又瘪了下去。   “赤佬阿是要生吃活哉?”宝馨操起一口苏州话破口大骂, 一边骂一脚踹了过去。下头混战,拳头挥的虎虎生风。那边也不消停, 宝馨踹了他三四脚,犹不解恨。自个好端端的在屋子里头听戏,听完了要出来, 谁都没惹,结果这个玩意儿自个寻上门来。   她伸手提着把人翻过来,重重一掼,顿时把人摔得满地滚。男人想要爬起来找她算账,奈何之前命根子挨了一下重的,那疼劲儿叫他整个人阿姊地上“老爷!”那边的家仆终于发觉到不对,原本该在楼上欺男霸女的主人这会儿被个女人打的满地滚。   见过泼辣的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家仆就要扑上来,太监眼毒,一瞥就见到,“把那些个没王法的玩意儿都给咱家砸晕喽!”   小厮们十五六岁,外头还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力壮的家丁,血气正旺的年岁,打架打的血上了脸,眼睛血红血红的,得了令,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宝馨听着不对,操起一边的杌子就砸,杌子丢出去,砸到家仆脚上。这实木的玩意儿掂在手里都死沉,别说抡起来砸人。砸在脚趾上,疼的家仆捧脚跳的三尺高,然后迅速被扑来的小厮给打倒在地。   打得正热闹,外头横冲直撞闯进一窝衙役,“都干甚么!住手不能打了!”   宝馨见着来人了,赶紧一脚踹在人大腿上。   戏园子的人见着两方人马打的难舍难分,担心这么下去要闹出个人命来。这两边,不管哪边都瞧着有后台的,死的事哪边的,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太监斜眼,嘴里哼哼冷笑,“来的正好,还愁没人治不了你们呢!”说着抬手一扬,“哪里跑出来的胚子,冲到女眷看戏的楼子上头去。拉着不管,见着人来还越发来劲了,真是个没王法的东西!”   衙役们听到那尖细的嗓音,顿时头大如斗。京城的太监那是一霸,那些所谓的街头霸王见着他们都要老老实实跪下给太监们喊三声爷爷。   衙役们清场,瞧着那边滚着个男人,脸色发青,双手捂档,头上还挂着血,瞧着不知道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都是男人,见着他晕过去还不忘捂档,哪里不明白这人之前经历过啥事!一时间衙役们觉得自个裆下一阵痛楚,脸色都变了。   宝馨哼了声,转过身去。搭理他们的心思都欠奉。   上头吓傻了的丫鬟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下楼把宝馨给围在中间。   一个衙役上去探了探地上男人的鼻息,气儿还顺畅,看来性命无忧,就只是人晕过去了而已。   “劳烦各位走一趟了。”衙役道。   “好大的胆子!”太监竖起两眼,“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调戏良家妇女,原本就该挨餐饱打,这会子你们不把人给拖走,还要我们跟着一块去!”   太监姓吴,单名一个用字,说起话来,刀子一样的,“我看你们这几个是当差都不知道怎么当了!”   宝馨把手里的帕子当扇子,仔细给自己扇了扇风,“我去倒无所谓,只是府里的那位会问起来,劳烦你们几个派人去府上等我们殿下回来。告诉他,我人被你们给弄走了,劳烦他老人家抬抬手,给我求个情~”   殿下两字,清清楚楚听到众人耳朵里,叫人打了个哆嗦。下头的平民百姓,几个又知道皇城里头的是是非非!殿下两个字拿出来,大过了天去。   衙役伸手把地上男人脸上的血抹干净,瞧清楚之后,发现竟然是闹事的老主了。心下寻思不打算管这事儿,叫他们亲戚里头自己撕去。   他丢开了手里的人,“既然如此,还请留下个人料理事儿。”   天子脚下的地儿,街上掉块砖下来,都能砸到个皇亲国戚。民不和官斗,他们这些小人物不够这些皇亲国戚折腾的,干净利落的给让开道,要不然别说差事,脑袋都说不定得搬家。   宝馨不管谁留下来,见着没自己事了,掉头就走。   她一走,那些个还能动的家丁的扑到那个酒疯子身边嗷嗷哭。衙役瞧着那满头的血,又一脚伤到了那儿,恐怕不好好养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没法见人。   “你们就这么走了,可知道我家老爷是甚么人?!”   宝馨抬起来的脚,又放了回去。她眼眸一横,眼里的艳光浮动。修画的恰到好处的柳叶眉一扬,“你家是甚么人,比得上皇子尊贵?”说着,她勾唇讥讽一笑,媚态横生,在场的男人看呆了眼去,“别往自个脸上贴金,自取其辱。”   说着,宝馨抬脚走人。   吴太监鼻子里冷笑。冷嘲热讽,落井下石,是这群太监的拿手好戏,他拍了拍手,“要是觉得长脸,你们就可劲闹。闹大了,要是叫都察院和那些个科道官参上一笔,掂量掂量你们自个有几斤肉够那些刀子嘴割的!”   说罢,跟在宝馨后头大步而出。要保护的和管事的都走了。留下个料理事的,其他人都鱼贯而出。   宝馨回到皇子府,她心头窝着老大一股气,从正门进屋子,一张脸就紧绷着,入门之后她站在影壁那儿,瞧见方英在那里戳着,“哟,可算回来了。今个下雪早,殿下回来的早。回来听见姐姐不在,正着急呢。”   这话是真的,朱承治习惯一回来就有宝馨在了。这么一天到处见不着人,朱承治都打发人出去找了。   方英这一番奉承话说完,瞧见宝馨那一脸的漆黑,这才后知后觉发觉她心情不好,连忙哟哟了两声,“怎么了这是?外头到底哪个混账玩意儿给姐姐你脸子看?”   “待会我和殿下说去。”宝馨除了王皇后和惠妃之外就没受这么大的气,不过她在宫里受委屈的时候没法和王皇后和惠妃这两个老贱女人脸上呼巴掌,这回她把那个混账给打成那样,怎么算来都是赚了。   想到这里脸色稍霁。   方英不是傻子,他瞧见她后面站着的吴太监,待会直接问他去。   “那姐姐快些去见殿下吧,殿下刚才人都派出去了,这会子恐怕是等得急了。”   宝馨分得清轻重缓急,朱承治的事儿就是领头的头一份。她点了点头,手在臂弯里头掐了一把,眼里头又是泪水盈盈。   方英在一边儿看到,心里感叹,那些个小丫头片子还想着和这位争,简直不自量力。光有个脸盘子就顶那么两三个月,两三个月之后,任凭长的和天仙似得也腻了。要想长久,一张脸可远远不够。   宝馨穿过垂花门,走到游廊上。入了正门,她抬眼就见着朱承治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杯茶,茶盖和茶碗合的一条缝儿都没留。   朱承治听到声响,抬眼去看,宝馨今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粉色上袄,娇绿缎马面裙,马面裙上的褶子都打的笔直,一丝不苟。   “今个上哪里去了?”朱承治有些不满,一回来就没见着她人,问下头的人,说是她叫人准备了车出去了。   宝馨站那儿不答,过了会红了眼,泪珠在眼眶里头打转。朱承治见状吓了跳,他都还没说重话呢,怎么人就要哭了?他立刻从椅子里头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抚在她背后,“怎么了这是?我又不是非得要把你关在屋子里头,你觉得闷了,想要出去走动走动,那也都随便你。不过也应该事先叫我知道一声,不然就这么出去了,到时候出事了,也不好应对。”   这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宝馨就扭过脸去帕子捂住了脸,双肩儿直打颤。琵琶袖垂下来,露出一段皓白的腕子。   “怎么哭起来了?”朱承治凑过去,宝馨一扭,不说话,她哭的无声无息,仔细听,才能从她喉咙里头听出了两声呜咽。   宝馨还是不答,她很快制住了那点点不体面,不过手里的帕子依旧举着免得叫人看见。   “没事。”她哑着嗓子说道。   瞧瞧这话说得,要是真的没事,就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儿。   朱承治沉下脸来,他扣住她的手,琵琶袖和燕服广袖垂下来,把两人交扣的手遮掩的严严实实,他拉着人到炕上坐着,“到底怎么个事儿,和我说清楚明白了。”   宝馨见糊弄不过去,当然她心底下也没想着要瞒他,也没个必要。一五一十的把戏园子里头的事儿都给说了。她把自己暴打登徒子的事一笔带过,只是说了酒疯子本人和家仆的猖狂。   宝馨说着,咬住唇,“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来历,光天化日的,就这么猖狂。”   朱承治听她说了之后。脸色越发冰冷,扬唇微笑,不过那笑只是浮在脸上,瞧上去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估计也不是甚么体面人家。京城天子脚下,任凭你有千般本事,到了京城也要收敛一二。”他说着转身倒了一盏茶,递给宝馨。茶是蜜枣莲子茶,热气腾出来,都蕴着丝丝绕绕的甜香。   这话说的在理,天子脚下可不好混,尤其那么一票以弹劾人为功的言官,恨不得把能弹劾的人全给扒拉出来。闹到平民百姓,只要事别太大,操作两下也就没有了下文。但对上的同样是皇亲国戚,闹起来,谁还不知道谁脸上难看。   “这种事儿,那些个大人家里干不出来。”朱承治勾了勾嘴角,催她喝茶。蜜枣的甜已经入到了莲子里头,宝馨依言喝了口,喝到嘴里两颗莲子,一咬那甜甜蜜蜜的味儿就全顺着牙齿缝隙里头落到了舌头上。   “可是那人那么大的口气。”宝馨想起来,眉头皱了皱,满脸都是不痛快,“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有甚么底气能说出那话。”   朱承治笑笑不说话。   宝馨见他不说,也没继续提这茬,反正事已经说给他听了,到时候真的有个什么后文,也不算突兀。   这后文来的并不晚,第二日,外头就来了太监,“殿下,外头有人闹起来了。”   禀告的时候,朱承治和宝馨两个,手里端着鱼食正在为大缸里头的几尾锦鲤,这宅院的原主人是个好风雅的,弄了个缸子养了这么些小东西。朱承治干脆照着原样养着,等到悠闲了,就和宝馨一块洒点鱼食,做个趣。   宝馨心头一跳,皇子门前闹事,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朱承治手一扬,手指里的鱼食就都落到了鱼缸的水面上,他拍了拍手,望后面的房里一挥,“外头没你事,先回去坐坐,待会我就来。”   宝馨不肯,“人家都没脸没皮闹上门了,我躲在屋子里头好像怕了他似得。”说着,她脸上又露出些许的狠相来,“好不如当面把话都撕掳清楚了。”   说着她脸颊一鼓,气鼓鼓的瞪他。朱承治拿她没办法,宝馨又道,“没事,我站远点,那些人要是真闹开了,自个脸上不好看,估计还是到门内来。”   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世上不照着常理办事的人多了去了。朱承治见她蠢蠢欲动,知道不如愿是不肯走的了。   “你远远跟着,除非不得已,不要露面。”   宝馨嗳了声答应了。   朱承治叫来俩太监,一左一右和左右护法似得,把她护在中间,这才抬腿上前头去。   外头已经闹开了,只见着一个男的横躺地上,额头上包着一条白布条,白布条是用来裹伤口的,外头还隐隐约约涔出了血色。   朱承治一出大门,就见着那么个男的和无赖似得往地上一横。他自幼生在宫里,下到太监宫女,上到他自己,都有个宫规在管着。不管事情如何,人都要个体统在。   现在他见着自家门外有这么一个不体统的人,眼里唰的一下冷下来,面上结成了一层冰霜。   外头男人脑袋一仰,见到朱门开了,里头出来个精致少年。修长的身,俊美的脸,不怒自威。浑身上下的气度,睁眼一瞧,就知道寻常贵人家里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那男人精神头一上来,越发的兴奋了,开始在地面上躺平了嚎啕起来,“哎哟,我的大外甥哟,你舅舅我真是倒霉唷,上个街耍了个鸟,就被个女人砸破了头!”   那一声叠着一声,简直和唱戏似得,没完没了。或许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唱戏的声线都没有这位的高,高高的和牵起来的线似得,一提手就望不着边儿。   朱承治面无表情,可一旁伺候了他好几年的方英看的真切。他眼里冷冽无比,看地上的人和看死物没有区别。偏偏地上那人还在可了劲头的胡闹。   朱承治眼风左右一扫,两边的太监们,立刻行动起来,也不管地上躺着那人腿脚上有些不便,两边倒腾起来,臂膀往胳膊抽里头一提,再横在地上也不能够。那人被夹住了两只翅膀的鸭子似得,被两个大力太监给送到门里头去。   宝馨站在抄手游廊上,外头那声儿她也听到了,掉头来问身后的吴太监,“舅舅?外头那人是惠妃娘娘的兄弟?”   “哪儿啊!”吴太监满脸鄙夷,眼梢眉角都是不解,太监的门道比宫女多,知道的甚至宫里的那些个老资历的老尚宫都比不上他们。   他见宝馨面露好奇,和她解说起来,“惠妃娘娘的兄弟这会子恐怕还在永定门大街的天桥那儿唱鼓呢,咱们娘娘不受宠,连带着家里兄弟都不能提拔。”   宝馨惊愕,宫女们的亲人兄弟自然是没人料管的。但惠妃再不受宠,好歹也生了个皇长子,看在儿子面上,对惠妃娘家也该有个照应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又被她自己否决了。不是勋贵人家,要生要死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那外头的那个是……”   “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吴太监在伺候朱承治之前,时常在宫外走动,对外头这些道道知道的门儿清。   “皇后娘娘家里的出身,想必姑姑也知道,这家子么,上头的老太爷是个算卦的。家里姑娘一朝得了大运气,进宫做了正宫娘娘,发达了。一家子上下被富贵给迷昏头了。老太爷还好,没旁的事儿,不过这下头的兄弟么……”吴太监嘿嘿笑了两声,“说句偷鸡摸狗都是轻的,这位大爷家里,男盗女娼那都不是事儿。”   吴太监说这话,连修饰说个好听的话都懒得,可见这家子是真的烂透了,连太监都瞧他们不上。   王皇后的出身不是个秘密,她娘家是个街上算命的。因为算命要看卦象,所以王皇后的爹王老太爷好歹还识得几个字,算命给人写信赚几个钱。后来女儿一朝入宫飞上枝头变凤凰,皇帝叫自个岳父脸面上好看些,就赏了个锦衣卫千户,另封浔阳伯。   皇家防备外戚和防贼一样的,不从大臣家里挑女儿,从外面平民家里挑,挑人其实首要的还是看脸蛋身段,长得标致不标致,身上有没有残疾缺陷,闻着有没有恶味儿。至于其他的,可以由老尚宫慢慢教。   不过外头的外戚皇家却没那个心思管,给了钱财富贵就行了。和养猪似得,撒了猪食就不管了。   原本都是些斗升小民,乍然富贵,又没有人管着,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闹事。简直就是京城一害了。   宝馨听了,想起这个王家人的做派,鼻子里头轻轻哼了哼。   “那哪个叫甚么名儿?”   吴太监半点都不觉得她在这话说的不好,连声答道,“单名一个勋。”   王勋和只被提着脖子的鸭子似得,被提着进了门,甫一进门,里头守着的太监掐着阴阳怪气的鸭子嗓,“哎哟哟,国舅爷这是从哪里来?”说着,取来手巾子就浑身上下一阵抽打。   “瞧瞧这浑身上下的灰!不好好散掉,像个甚么样儿!”   王勋被架在那儿,头脸和身上被太监们抽了个遍。他就不是个多高的出身,姐姐进宫之前,他还在一家客栈里头给当跑堂的,靠着姐姐发达之后,也不知道许多规矩。现在被太监们这么作弄一番,脑子里头晕腾腾的,竟然没觉察出不对来。   人抽完了,给请到里头去。然后太监板起脸来,叫人洁扫熏香。哪里来的这么脏人,平白脏了地!   朱承治已经在圈椅里头坐好了,他冷眼瞧着人进来,脚步下头还虚浮着。   “舅舅来了?”他搁下手里的茶碗,叫人给王勋看座,“舅舅过来到底为了何事?”   王勋的脑袋都被太监的临门一顿抽给抽懵了。过了好会才缓过神来,他抽冷子一哆嗦,“大外甥,这个你可要给就就做主。舅舅在外头受了大委屈了!”   说着,竟然还抹起了泪。哭着,王勋就和朱承治叨叨絮絮说起自个出去看戏结果被宝馨给暴打一顿。   朱承治早就把这事儿给顺腾清楚了,这会儿听王勋颠倒黑白,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遮去眼里的冷光。   “舅舅挨打,可是大事。”朱承治叹气道,“不过这事儿还是需要弄清楚才行。”说着就要叫那天跟着宝馨一块出去的人进来。   那天的事儿不仅仅他,在场的太监小厮不知道有多少。那么多双眼儿盯着,自个一张嘴,想要翻案,自然不能够。   “大外甥别这么劳师动众!”王勋起来,拉住他。   两人其实这还是头回见面,宣和帝不待见王皇后,连带着她娘家都不待见,从两人成婚到现在,王皇后见亲爹兄弟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所以王勋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朱承治,却热络的好像亲外甥一样。   “外甥你只要把人叫出来就行了,就那个泼妇!”王勋想起那个小娇娘一脚踹上自个命根子的时候,裆部由不得又是一阵阵抽痛。那一脚可真狠啊,踹的他连着两夜都下不了床,对着那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半点雄风都振不起来。   这个仇,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报!   等落到他手里,他一定要……   朱承治双目沉寂下来,如同寒潭,“她人,是不能给你的。”   王勋长大了嘴,“可你舅舅我这打……”   “舅舅或许不知道吧?”朱承治冷冷看他,“她是宫里头带出来的人,还算得上宫女里头的领头人。身上有品阶的,就算出来了,也不能和外头平常妇人相提并论。”他说着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瞅人,只觉得千斤一股脑全压在身上。   “外头那事儿我全都知道了,只是没成想我还没找上门去,反而舅舅找上门来,问我要人。”他说着嘴角牵出抹讥讽的笑,“这调戏宫人的罪名,够舅舅掉脑袋的吧?”   宫女属于宫廷,生死在红墙琉璃瓦之内,不消外人管束。但宫女们的生死除了宫内人,不在宫外人的手上。就算要问罪,也是宫里来人。要是外面人来拿人,往严重里说,那就是僭越。问起来,那就不是不痛不痒能了事。   王勋额角的冷汗刷的一下淌下来。来的时候只管耍威风,却还没想到这一层来。   之前的威风劲儿半点都不剩下,两腿打哆嗦。再看面前人,少年那张俊美脸瞧在眼里也变成了夜叉。   朱承治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外头又有人禀告,“殿下,伯爷来了。”   “外公来了,不能叫老人家久等。”朱承治说着面带微笑一手搀扶起王勋,夹持他就往外走。   外头已经有人在了,见着一个精瘦的老头儿。老头就是王老太爷,是朱承治派人去知会的,老爷子老当益壮,年岁大了,却还能亲自跑出来抓儿子。   王勋见着亲爹,上前,走到跟前就挨了两个大耳刮子。   “早说了你这几天有官非,你非不听,说我算的卦不准,你瞧瞧看,现在是哪儿不准?”说着又一把揪住了耳朵,往门外拖,“你个兔崽子,给我回去!出来丢人现眼。”   宝馨瞧着人被拖走,才从暗处走出来,她冷笑两声,“这老伯爷是救儿子呢。”   朱承治嘴角一勾,“救不了他。”   调戏了他的人,回头又在他门上闹了一回,就算是王家人,这事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件加一块,不叫王勋受天大的教训。他就白做这个皇子了。   宝馨听他这么说,眼儿横过来,“那我就等殿下的好消息。”   朱承治顺着她的视线看回去,她今个穿了打了十几道褶子的裙子,走动之时,足下光芒闪动,如有波纹浮动。   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慢慢的变了些味。蕴含了些别的东西。   出宫之后,她整个人就有些不一样,在宫里她也是有风情的,可那风情小心翼翼的,被压抑的厉害。出宫之后,头上压着的大山没了,她肆意绽放属于她的美丽和魅惑。这种变化叫他欣喜如狂,但也倍加煎熬,看得见摸得着,可想要其他的,她就打哈哈跑了。   想着他伸手把人拽过来,凑在她耳边恶狠狠道,“我要是给你出气了,你该怎么谢我?”   这话问的奇怪,宝馨早就把人给打成了猪头。出气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眨了眨那双狡黠的眼,“难道我和殿下不是一处的?给我出气,难道也不是为殿下找回脸面?”   这话说得!朱承治竟然一时想不起说什么话来顶她,抓住她的手,掌心狠狠揉搓,可是手里的手掌柔若无骨,心火反而越来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我是妖艳那么妖艳小XX~~~朱承治咬牙切齿:你就是一妖精! 第61章 亲近   朱承治咬了牙, 他快要十六了!早就是个长成的小子, 偏偏这可恨的女人却不把这个当回事!   这次不能叫她糊弄过去了!   朱承治打定主意一定从她那儿拿些什么, 攥住了她的腕子。宝馨也有自己的绝招, 她眉尖蹙起,一脸吃痛的可怜样。瞧见她吃痛, 心被收紧紧抓紧, 他下意识的放了手。   莹白的腕子上头一个手印, 宝馨揉了揉腕子,眼带埋怨。她哼了两声, 竟然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似得,发了脾气,掉头走了。   朱承治站在那儿,瞧着宝馨离开的娉婷身影。等到人都转过个拐角处,瞧着不见踪影了,朱承治出奇的愤怒了。   这样, 又是这样!!   她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朱承治在那儿站了好会,抽袖子翻身而去。方英在一旁瞧着,和吴太监两个并肩站着, “你瞧着, 殿下和徐姐姐是生气了?”   吴太监和方英一样,都是朱承治从承乾宫里头带出来的。对于朱承治和宝馨的事心知肚明。听着方英这么问, 两手插袖“反正那两位有个什么生气吵嘴的,都别当真。那位这事做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殿下憋火, 却也没有一次舍得真冲她发火么。”   方英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宝馨挑逗朱承治也不是一回两回。年少人火气旺,新上人在眼前,还是个熟透了的娇艳样儿,心下不火烧火燎么?可惜另外一个却是不紧不急的脾气,手里勾着,却从来没有给个实用的,撩的人上蹿下跳,却全身而退。   方英瞧得明白,这倒不是女人如何手段高明,而是殿下心疼舍不得。男女那事上,强迫什么的,或许对男人来说有种征服感,但对女人来说,却没什么美妙可言。殿下这是心疼呢。   想了一通,脑仁子都想的痛。方英干脆一抹脸,什么都不想,脑子空空,最是舒坦。   过了两日,有言官上书弹劾国舅于闹市之中置斯文于无物,指挥家丁和皇子家大打出手。另外还罗列出了王勋的好几条罪状,欺男霸女,霸占人家产钱财。这些个都是外戚们的通病,皇家养着这群人就当养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下子翻出来,怎么决裁就看宣和帝的意思。   宣和帝没含糊,令人把王勋叉出去就是一顿好打。打了拖回去,回到家里又被王老太爷给一顿好抽。   消息传到坤宁宫。王皇后没法子,求张太后,张太后自个都还要躲着那些个言官,没有替她出头的道理,自己窝窝囊囊的回了坤宁宫,攥帕子抹泪的,为自个的好弟弟担心了两场。   王勋挨了两场打的第二日,有人上门求见,说是奉祖父之命,过来请罪。   来人专门挑在朱承治在的时候,请进门了,规规矩矩站在院子里头,垂着手听吩咐。脸上满是恭谨,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王勋的儿子,还真看不出来。吴太监插手稀罕的在游廊上看了好几回。   做爹的是个混账,没想到儿子却是个知礼的,这世上还真有歹竹出好笋的事儿!   打量完了,吴太监这才走下来,“王公子,殿下叫你进去。”   朱承治没有为难王勋儿子的意思,听他来了,就打发吴太监去传。但是吴太监记着王勋的仇,哪里那么容易抬手放过?就叫人在太阳底下等了下。   京城的太阳可毒了,王崧被晒的脑门子上全都是汗,因着前头祖父再三嘱托过,不敢再在皇子面前拿乔。   得了这声,王崧弓腰谢过,然后从袖子里头抖出个荷包,塞到吴太监手里,“公公受累了。”   太监没有一个不爱财的,吴太监捏了捏荷包,里头硬物硌在手指上,满意的眯了眯眼。   王崧进门,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个一个表现不好,又得罪了人。踩着步子进去,迎面一头撞上个女眷。   不,说女眷有些不太对。那个女子头上梳着未出嫁的发髻,狄髻头面都没戴的,百合髻上随意的插戴几只钗子,清水脸上镶嵌着一双亮晶晶的灵动眸子。   两人目光有短暂的接触,他被那眼里的光给勾的站定了脚。那目光的主人没有和他勾缠,足下一拐,直接绕过了他去。   他忍不住一回望,耳朵里传来那边主人的咳嗽。   咳嗽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提醒了他。他一抬头,见着朱承治坐在那儿饮茶,回过神来,赶紧给赔罪。   “祖父说,爹上回做的实在是不应该,叫我来赔罪。”   朱承治满脸的和气,口里应道,“舅舅和外甥能有甚么罪?”说着,叫王崧做到自己手边了,叫人看茶,“原本不过是误会,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原本想着盖盖,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又叫人给翻了出来。”他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话说的王崧红了脸,有些窘迫。事情出来,大皇子府上是风平浪静,没有见着什么要追查的意味,反而是王勋自个,闹腾着要上门寻回被女人打掉的脸面,结果脸面没找回来,又被那些个老婆舌头的言官们给找了麻烦。   言官们向来喜欢找茬,两只看人的眼睛那都是放绿光,落到他们手里骂你个满脸唾沫都还是轻的。   “大殿下。”王崧坐在那儿,有些左立难看,手里的茶盏也捧不住了,就要站起来。   朱承治冷眼瞧着,他等王崧真的站起来,涨红了脸,这才起身扶他到椅子那里坐下,“眼下舅舅如何?”   “天街那儿挨了几板子,回来又叫祖父给劈头盖脸打了一顿。祖父说免得以后出去丢脸。”   子不言父过,王崧说这话,浑身上下和油煎熬似得。好不容易说完了,坐在那里,两眼巴巴的望着朱承治。   朱承治点了点头,“那伤的重不重?”   “不能起身了,太医说只能卧床休养。”   王崧这话叫朱承治满意了,朱承治颔首,“我这儿有些养棒疮的药,待会你带些回去里。也算是心意了。”   王崧应下来。   朱承治见王崧这么老实,和他爹完全不是一个模样,心下有些想提点来,“你好好读书,母后在宫里也不容易,能给她老人家少添点麻烦,就少添点吧。”   国朝严防外戚,不仅仅后妃们只从良家里头挑选,就是外戚靠着女儿得来的爵位,也不能传承下去,一代就没了。皇家对别的功勋人家都是实行降爵继承,爹是亲王,儿子就是郡王,孙子就是辅国将军。到了外戚那儿,风光就一代。人死就没了。   王崧自然知道这个。连连答应了。   朱承治说完,觉得已经差不多,要抬手送客,又听他开口,“老太爷想请殿下过去叙叙话,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赏脸。”   “外公既然都都发话了,做外孙的自然会上门。何况我人在宫外,也该尽这个孝心的。”   王崧原本心里忐忑不安,听了朱承治这话,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头了。   他见朱承治面露疲惫,极有眼色的告退。朱承治挽留过两三回之后,亲自送他到门外。   送出了门,他翻身回去,叫来方英,“她人呢?”   方英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徐姐姐瞧着往后头去了,奴婢这就叫人把她请来。”   朱承治走回正房,脚还没跨过门槛,去了的太监回来禀告,说是宝馨身上有些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外头的太阳顶头的大,这个时辰,别说睡觉了,就连吃饭都还没到时候呢。   朱承治抿紧了嘴,眼里也沉下来。两人这段日子就在较劲,互相都在对方的面前晃荡,却说话却没有之前的劲儿。他气她给看不给碰,虚虚影影的不少,却从来不许实在的。他使性子,她也不让。   朱承治一抽袖子就走了。方英瞧的清楚明白,知道他去的地儿是宝馨住的那个院子。马上把要跟去的人打发的远远的,自个找个清凉地方,提一壶冰镇过的酸梅汤去松快了。   朱承治裹挟一股风,脚下走的飞快,几乎是狂奔到了门口。也不等叫人开门,自个伸手一把把隔扇推开。屋子里窗户什么的开着,门也没有上闩,一推就开了,风灌了进来,把里头的帐子吹的如浪潮般翻滚。   里头两个小丫头在服侍宝馨,听到外头来人探出头一看,见着朱承治,吓得脸色苍白。朱承治抬了抬手,那两个小丫头就低头搭脑的出去了,连步子都轻轻的,没叫人听出来。   他拂开罗帐,径直往里头走。到了最里头,满室生风,瞧见罗汉床上的人,两目圆瞪,脚下也走不动路了。   今个天是真热,热浪一股接着一股,清晨时候还好。可是过了那个时辰,热浪铺面,叫人受不了了。   宝馨是持宠而娇,反正这个府里头,有朱承治替她兜着,人原本有三分的娇气,就渐渐变到了七八分。天热了,口渴了,瞧着那边见客用不着自己,叫下头的人好生伺候。自个偷偷回来躲懒,有人来找统统推说身体不适。   她知道自个的毛病,但有人捧在手里,也乐得放纵自个的脾气。   天热,罗汉床上头铺的就不是褥子,而是簟席,她不耐烦躲在室内还穿的严严实实,早就换了,下头一条粉绸裤,上头脱的里头一个抹胸,外套一件轻纱小衫。这也不算出格,天气热了,男人们可以袒胸露腹,女人们不能当众露肉,但是关起门来也没有把自个给热死的道理。脱的只剩下贴身衣裤,套个小轻衫,松快松快。   朱承治看见的只是窈窕的女体上笼罩着一层轻纱,薄纱极其薄,套在身上遮蔽不了什么,却笼了一层薄云。里头丘壑平地平添了几分朦胧,她睡着了,加上之前有小丫头守着,她没有半点防备,大白天的睡的香甜。头发拆了,乌黑的一把头发搁置到头上面,翻个身,一道峰峦起伏的美景袒露出来。   朱承治再自持,也是个血性方刚的少年,何况天家皇子见识的还更多些。丹田里头腾起了一股热气,浑身烧腾的都不得安生。他被鬼蒙了心似得,一步两步的走到罗汉床前头,扶着坐下,手掌撑在簟席上,席子上的凉意沁入肌肤,腾的他眉眼都火灼一般。   伸手把她翻过来,如玉的肌骨,入手温热,比他的体温都还要凉些。他张了张唇,手指揩拭过她的唇。她的唇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缘故,红艳艳的,半张着,洁白的贝齿半漏。那线条娇媚美好,生的极其妖娆,唇峰那儿诱人的厉害。   朱承治看过不少话本子,那些话本子都是方英从外头带来的。市井里头的话本,怎么讨人喜欢就怎么写。怎么香艳怎么写,他见过里头不少写啜嘴,啜的还出声。   他不知道如何操作,不过不妨碍俯身径自吻住那两片唇。   她唇也是凉凉的,软软的。唇上麻麻痒痒的,手掌从小衫子的底下摸了进去。入手香软,浑身上下快乐的像是冲上了天际。   一下人就压着她身上了。   宝馨睡梦里头觉得身上有石头压着,睁开眼,就瞧见朱承治那张大脸,人迷瞪着还没反应,他就先发制人,一把按住了她,然后咬住她嘴唇。乱亲乱摸。身上的小衫子被撸下,揉成一团丢下床去。   擦,白天睡觉还是召来狼了!   宝馨懵了那么一瞬,而后泥沼一样的脑子给清醒了。只是碰碰已经满足不了他,蛮劲儿上来,够他自己开窍的。又不是只知道读傻书的书呆子,宫里头备着的那么多图画,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咬着她的脖颈,不得其法却还要强行温存。宝馨疼的倒吸气。使出浑身劲头往外推,他这么个愣头青的做法,要是成事了,她今天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他摸到了她裤腰带,宝馨一个激灵,手臂用力把人推开,他还不依不饶的过来,宝馨飞起一脚,朱承治看清楚她踢的地方,猛然放手,退到簟席另外一边。   宝馨保持着抬腿的动作,和朱承治面面相觑。   朱承治最先清醒过来,“你来那么一脚,叫你踢实在了,我就真完了。”   宝馨那记撩阴腿,朱承治当初听吴太监回话的时候,都觉得自个裤裆里头一阵冰凉。这一脚要是被踢中了,自个就等着和方英一样吧。   他阴测测的,宝馨放下抬起的腿,嘿嘿笑了两声,“才没有呢,我那只是吓唬吓唬殿下的。”   朱承治才不管,一把扣住她的脚踝。两眼盯她,绿光直放。   他眼里的那两点幽幽绿光看的宝馨寒毛直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她眼下这景象还真香艳,虽然重点部位都遮的严严实实,但这会女人露出个胳膊都算是裸奔了。   他靠了上来,体热烘烘的,宝馨热的受不了,一个扑娄,就要逃。结果他一个饿虎扑食过来,直接叫人给搂住了腰。   “你不喜欢,我就不碰你。”朱承治蹭了蹭她的肌肤,软软的,香香的。她抓过薄被,盖住自个,把朱承治的脑袋也一并给盖了。   “殿下……”宝馨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个肚子上头。为难的叫了声。她是个正常女人,一个男人,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扑到她床上来,人还没有什么毛病,干干净净的,不狼血汹涌才怪。可还不到时候,而且肚子要是被搞大就完蛋了。   朱承治贴了好会,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从后面把她抱住,两条手臂从背后缠过来,他衣襟上熏的龙楼香从身后袭过来。   抱了好会,宝馨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还是没有退散下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王家公子上门来干甚么?”   朱承治捏住她的发尾,在手里左右晃,“还能是甚么?他老子犯了事儿,老伯爷不好出面,就叫孙子来。”   “子不言父过,王公子也挺不容易。”   朱承治无所谓的笑了两下,“你管他们作甚么!反正那些个外戚都是这个模样,又不是甚么读书人,给他们担心这个,简直弄错地方了。”说着他侧过连来,嘴唇贴着她的侧脸,她脸上没上水粉胭脂,干干净净的,闻着有股幽香。   “他来的时候,你和他打了个照面……”朱承治说到这里,嗓子都沉下去了,阴测测的叫宝馨两条胳膊在这个天里头给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又不是甚么尊贵身份,讲究甚么不抛头露面。”宝馨先发制人,“再说了,就是打个照面,甚么话没说,甚么事也没干。怎么,殿下成了个醋坛子,见着个男人就吃醋?”   朱承治气的咬牙切齿,却又舍不得把人怎么样,恨到心头上,低头在白嫩嫩的肩膀上咬了口,舌头又舔了舔。   咬一口又温存一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招数。他像是上了瘾头,亲亲咬咬的,哪怕不动真刀真枪,也叫他躁动。   小猫小狗似的亲亲咬咬让她有些不耐烦,翻身过来,她反客为主,含住他的唇。他似懂非懂,却异常聪明,她引导一二,他就已经能举一反三,里头圈扫占据城池,纠缠着舔她的唇角,软绵的唇叫他十分受用,但他想要干点其他的坏事的时候,宝馨一下捂住了他的唇。   “不行。”宝馨轻声道,“要是闹出人命了,宫里头那位恐怕要拿来做文章。”   朱承治喘息的厉害,哪怕在尖刀下头,这话还是钻入了他的耳朵。他停了下来,手掌却还不依不饶的贴在她腰腹上。   宝馨给了他别的甜头,就已经够了。   “殿下。”她柔声软语,叫他软当下来,他颓然坐在那儿,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你说的对。”   宝馨讶然,她以为他还要不情不愿一下,毕竟情热的少年,比什么都难缠,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忍下来了。   “到时候我慢慢的品,细细的尝就是。”他说着冲她一笑。   那边王老太爷叫孙子过来相请。朱承治不是王皇后所生,照理儿,还要称呼她一声母后。她的娘家就是他的外家,惠妃的那一家子反而先放一放了。   面对如此美意,朱承治自然领受。他上门了,还领着宝馨。当然是宝馨主动要求的,她为了避免朱承治吃醋,换了个男装。她梳了男人的头发,穿了直裰,髻子一结,戴上发网,就是个脸面秀美的少年郎。   这样是很不成体统的,好好的女人穿男人的衣服,要是个古板的书呆子,非得跳脚大叫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可朱承治还亲自给她挑选直裰,甚至脚上的鞋都选到了。装点好了,两人直接上门去。   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两人叫人套车,到了人府上。   到了府上,管事的点头哈腰,请两人进去。两个人就带个两个太监,进了垂花门,就听到那边老太爷的声音洪亮,“来来来,你们来个人儿,我给算算,这么多天都要给憋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咬住手帕滚啊滚:到口的肉……飞了!!!!   宝馨:等你再大点,乖~   不会被锁吧?? 第62章 托付   那位王老太爷果然是非常人也, 年纪大了, 却老当益壮, 声音洪亮。一嗓子吼的这边都听得清楚。   宝馨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朱承治,“这位老太爷看来是算命算上瘾头了。”   朱承治也忍俊不禁。他转头看向旁边带路的家丁, “老伯爷经常这样吗?”   家丁怂头搭脑的, 虾着个腰, 听到朱承治问话,脑袋低了不少, “回殿下的话,老太爷经常这样。”说着又迟疑了稍许,接着道,“太爷说,他不找个人算算命,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宝馨赶紧扬起袖子遮住脸免得自个笑的太明显叫人看了去, 说失礼。   朱承治涵养惊人,他很快控制好了自个的表情和宝馨一块儿往正房里走。进门就瞧见王老太爷胡子气的翘的老高,想来是家人不叫他算命给气的, 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旁边的王崧瞧见朱承治进来了, 立刻站好,给祖父提醒, “爷爷,大殿下来了。”   “大殿下也是我外孙。”王老太爷嘟囔一句,但老人家还是从官帽椅上头站了起来, 就往朱承治那儿走。   朱承治哪里能叫老人家劳动呢,脚下几步作一步,过去,一把搀扶住了老太爷的胳膊,“您劳动了,坐下来吧。”   王老太爷也没和朱承治客气,就着他的手儿,坐回上首去。屋子上首摆了两只官帽椅一左一右。王老太爷坐的是左边,把右边的上位给朱承治。朱承治笑纳了,王老太爷坐下眼睛没闲着,去看宝馨,“大姑娘,要不要老人家我给你算算?”   宝馨今个换了身衣裳,做男人的打扮。还是叫人看了出来。宝馨倒也不意外,穿个男人衣服,身段还是女人的身段,这个是没办法装不出来的。   “那可不行,叫老伯爷给我算命,那可是折了我的福寿了。我可没那个胆子。”宝馨站在一边,口齿伶俐答道。   “我就一算命的,还能折了大姑娘多少福寿?我瞧着大姑娘额头饱满,瞧着是个有福的样子呢。”   王老太爷仰起脖子和宝馨说了两句,宝馨含笑不答,笑吟吟的往朱承治身后站好。   “老伯爷别吓她了,她胆子小,经不得作弄的。”朱承治道。   “怎么能说是作弄呢。我老头子的卦不说算的一定能中,但是中个五六分总能有的。”王老太爷有些不高兴,嘴里嘟囔,不过这股子不高兴劲头也没逗留多久,很快就烟消云散,他握住朱承治的手,“大殿下总算是来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不能见到,现在总想着能说两句话,所以就只好涎着这张老脸请殿下过来一趟。”   进门叫的外孙,到了这会叫殿下。朱承治连道不敢,“外公有吩咐,派人到府上叫我就是了,我一定能到。”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太爷点点头,他坐在那儿,长长叹口气,“我人老了,没别的,就想着外孙孙子们都好好的。”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朱承治一通,这个外孙还是第二回 见面,第一回他忙着捞儿子,没认真看,现在仔细瞧瞧,果然气势不一般,是个英决的样儿。   “外公放心,我一切都好,出宫之后。太后和母后都对我很照顾。”朱承治安他的心。   王老太爷点点头,“大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咱们多走动走动,毕竟外公外孙的,多走动走动,我这个老头子心里也好过些。”   说着王老太爷抬手叫伺候的丫鬟都退下,一时间室内就剩下个他们三个了。   宝馨不知这个老太爷为何把人都屏退了,站在那儿只管看好戏。人一走,老太爷痛心疾首,“我这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甚么孽,生出你舅舅那样的混账玩意儿来!这么多年正经事没做一件,就见着偷鸡摸狗,上回冲撞了你家里的人,他在宫里挨了顿打,我回来也把他抽了顿。希望这两餐饱打叫他长点记性。”   朱承治眼睛垂着,听完这话,“舅舅只是一时糊涂,明白过来就好了。”   宝馨听这话,想起王勋被自己在戏园子楼下抽的惨不忍睹的惨样,心里没多少被调戏的愤怒,反而有种看猴子的稀奇和鄙夷。   王老太爷两眼看向宝馨,“这应该就是那个被冒犯了的姑娘吧?老头子教子不严,叫那个小畜生到姑娘那儿闹事。老头子已经打折他一条腿,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给姑娘赔罪。”   宝馨吓了跳,没想到自个竟然还会被点名,她福了福身子,“老太爷客气了,不过我也的确没吃甚么亏。”   嗯,看得出来。王老太爷想起自个儿子被送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缩的和个虾米似得。跟出去的长随身上挂彩,那个小样惨的。一看就知道没占着什么便宜,还叫人给打了回去。   “那就好,那个小畜生的确是欠收拾。”王老太爷说完,又来看朱承治,“今个请大哥儿来,实不相瞒,也有件事想要托付。”   “外公有事直接说就是,若是我能办到,那么就给办了。”朱承治温润道,“不敢谈托付两字。”   王老太爷果然出身市井,不想外头那些正经科举出来的大人们说话办事,都要绕三四个圈再说,直来直往,客套话还没说两句,就直奔主题。   这也好,免得花费好多口水功夫。   “你舅舅,那就是个混账胚子没救的了。”王老太爷说到这儿,长叹口气,“但是我孙子你表弟,这孩子还是可以的。人不说聪明,但很老实。做事也手脚麻利,绝不含糊。大哥儿要是不嫌弃他蠢笨,不如做个伴儿,使唤使唤他。”   这话说出来,朱承治都面露微惊,“这话这……”   宝馨也吃了一惊,“这王小爷是高门大户里头的人物,殿下恐怕也使唤不动他。”   “甚么高门大户!”王老太爷脖子一仰,声调里头满满的不在意,“我就是一算命的,皇爷给的脸面,面上才好看些罢了,自个还能真当回事了?”   说完,他又满怀期待的望着朱承治,眼神热切。朱承治垂首一笑,“多谢外公垂爱,只是表弟的意思是……”   “他,自然是愿意了。”说着老太爷兴奋的满面红光,伸出手,“能在大哥儿身边,那是他的造化!就请大殿下别嫌弃他蠢笨,还有那个不着调的爹。”   朱承治坐在那儿,“只是我身边的侍读已经满员了。”   皇子身边的侍读都是有定数的,也是从下头那些出身优良饱读诗书的人家里头挑选。这两样除了个身家清白之外,其他的王家就不占着了。   “不不不,”王老太爷满面红光的摆手,“叫他伺候大哥儿读书,别侮辱了圣人!大哥儿出去的时候只要记得带着他,叫他在一边端茶递水就成。”   话都说到这里,不答应倒是有些不像话了,何况原本也没有什么。   两人说了些话,到了开饭的时候,老太爷还留人吃饭。不过朱承治这顿饭吃的有些不习惯,他习惯是宫里养成的,习惯叫宝馨事先吃一圈,把肚子填饱了,他才开动。王老太爷瞧见朱承治目光屡屡向宝馨看过去,干脆叫人又搬了张绣墩来,请宝馨好好坐下,和一家人似得吃了顿饭。   送走人之后,老太爷叫人把孙子叫来,“你以后就跟在大殿下身边,记得要小心谨慎。贵人身边多事儿,把耳朵都提起来。”   王崧嗳了声应下来,他又道,“爹下不来床,请爷爷您老人家过去。”   王老太爷听到儿子,就没好脸色,王崧赔小心把祖父给请过去。进了王勋的屋子,一股浓厚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爹娘还在,不管儿子们长到多大了,那就不分家。所以王勋到了这年纪还和爹住在一块。   到了里头就见着王勋拖着条断腿在床上躺着。王老太爷和朱承治说的那话可没有掺水分,王勋在宫里头挨了一顿板子,回来长随们才把人放下来,老爷子就操起拐杖把儿子的腿给打断一条。   到现在断腿上还打折石膏,绑了木板子。王勋屁股腿都有伤,人趴着,腿还挂着,养伤养的痛不欲生。   王崧搀扶着祖父进来,给爹禀告,“爹,爷爷来了。”   王勋躺那儿终于有了点动静,挣扎着抬起头来“爹,我听说外头大殿下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儿老太爷就气,“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干出来这畜生事儿,我还用得着给你擦屁股?幸好我把崧哥儿送到大殿下那儿,大殿下肯了,要不然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王勋咂咂嘴,心里很不是滋味,“咱们的哥儿,又不是那等下贱人,何必巴巴的送上门去。崧哥在大殿下面前还能叫一声哥哥呢。”   话语说完,脸上就挨了老爹一嘴巴,“放你娘的屁!”老太爷破口大骂,“真是觉着你穿个几层丝绸衣裳,就当自个是个爷字辈了?处处还端起架子来了!”   “咱们家说得难听点,泥腿子而已,要不是你姐姐当年被太监给挑到宫里去,恐怕咱们这会子还在街头讨生活呢!还当自个是个人物!”王老爷子骂的唾沫都喷了儿子一脸,王勋被骂的头都不敢抬。   王老太爷指挥人搬来个杌子,他坐下,“现在咱们家靠着你姐姐发达起来了,你还以为自家无敌了是吧?那是因为外头正经出身的大人不把你当回事!这点你都瞧不出来,一双眼睛白长了!”   王勋被骂的小声反驳,“但姐姐也是皇后娘娘不是,您老人家也是个伯爷。走到外头也是个响当当叫人不能小看的人物。”   “王八羔子还敢顶嘴是吧!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没生个皇子,你没听到最近外头的传的话吗?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头,过得比外头的小媳妇还不如呢,说是皇上快要废后了,你知道不知道!”   王勋吓得冷汗直流,这话他当然听说过。北京城里头,能见着不少从宫里头出来的太监。这些个太监嘴上都没个把嘴儿,在酒楼里头吃酒,要是有好事者请太监们吃酒吃菜,请他们说些宫里头的事,偶尔就带出那么几句。不过那些话真真假假的,谁也分不清真假。   家里女眷倒是带出来过点儿消息,不过王勋只管吃喝玩乐,哪里管的了王皇后死活!眼下被老爹提起,打了个冷颤,倒不是为了姐姐,而是因为皇后被废,他们这些皇后的兄弟也会跟着不讨好。   “爹,真的?”   “我打死你个玩意儿!”知子莫若父,瞧王勋这样儿,他哪里还不知道这臭小子脑子里头想什么,一跳三尺高就要把这个儿子给打死了。王崧在一边儿抱过来,免得亲爹真的被打死了。   王老太爷再次坐下来,吹胡子瞪眼,“就算娘娘好好的,你当你这小子能快活多久?我身上的衔是不能给你的,降爵给你都不能够!到时候我双腿一蹬,娘娘又没个亲生皇子,到时候谁买你的账!”   “其他皇子不也叫我一声舅舅,爹,大皇子也一样叫我舅舅啊。”   王老太爷气的说不出话,“我把哥儿送到大殿下那里去,好叫人在殿下面前站住脚,到时候咱们家子还有个指望。”   “对了,哪天你给我亲自去给人家姑娘道个不是。以前你吓得别人家姑娘差点自尽保名节,这个你要是得罪了,回头好一顿收拾。”   就那个母夜叉?   王勋刚想说不,老爷子锐利如刀的眼神劈砍过来,吓得他话都不敢说了。   *   朱承治不管王家的那摊子事,外戚们口上认个亲戚罢了。不是亲娘的兄弟,那么就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王崧还是到了皇子府上头,呆头呆脑的站在那儿,傻气四冒。   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和那些奸诈似鬼的太监比起来。这么个傻子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宝馨兴致上来,使唤他去外头给她买个什么驴肠酱牛肉之类的,跑腿的活儿干起来,半点都不含糊。   她拿着东西和朱承治笑,“这么个样儿,倒是不像从王皇亲胡同里头出来的公子哥。”   王国舅坏事做尽,外头把王家人住的那条胡同就叫做王皇亲胡同,宝馨这么说一半是调侃另外一半是上眼药,王皇后和她新仇旧恨的,数都数不过来。王皇后可劲的拉拢朱承治,她就在朱承治身边,哪里能叫王皇后得逞。   朱承治一手揽过她,“怎么不喜欢他?”   “那倒也不是,”宝馨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身上,吸了口他身上的熏香味儿。熏香以人为载体,哪怕是同样的熏香不同人却还能演绎出不同的韵味。   他脖颈里的薰陆香,在夏季里少年略高于常人的体温的蒸腾下,盈盈袅袅格外怡人。他不是臭男人,躺在那儿都赏心悦目。宝馨瞧着高兴,一条腿横过去,他身上一僵,乌黑的眼睛看过来,“怎么?想通要伺候我了?”   朱承治无所谓她嘴里说的齐贵妃拿两人的事儿作筏子,他到了年纪,渴望女人自然而然的事。但他又不是外头的单身汉,只要是个女人就行。得他喜欢中他的意思才行。   要是搞出人命,那也是他儿子,皇上的亲孙子。能怎么样呢?   他语带戏谑,话语里头还有那么一两分隐隐约约按捺不住的激动。让宝馨伸手掐他一下,“说甚么呢,”说着她翻身趴在他胸口上,“觉得你身上气味好闻。别想多了。”   朱承治忍不住,顺手就捏了把她的胳膊,“你这样,倒是要我清心寡欲一些。”   “不正经。”宝馨乜他一眼,翻身下来。人才翻下来,就听到外头的太监禀告,“大殿下,宫里头来人了。”   朱承治出来之后,宫里头除了例行的赏赐之外,基本上很少有事。这么来一出,叫人出乎意料。   朱承治一跃而起,宝馨马上给他收拾好衣冠,外头来的人早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着朱承治过来,就行了礼,“大殿下来的正好,皇爷请大殿下进宫,有事和大殿下说。”   既然是宣和帝下的旨意,那么就不能疏忽了,准备了车马把人送上车。宝馨站在门口目送人远去。王崧站在那儿道,“徐姑姑应该进去,站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会丢了殿下的脸面。”   宝馨一眼横过来,“真是对不住,我抛头露面习惯了,殿下也从来没有说我丢他脸面了。”说完鼻子里头哼了两声,眼神都不给。   外头的太监见状噗噗直笑,等到宝馨都进去了,王崧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大户人家里头女眷最忌讳抛头露面了么,就算是出门坐车,都是在在门内坐上去,不让外头的人瞧见脸面,到了这儿竟然是没这规矩了?   朱承治进了宫,到了宣和帝那儿,迎面出来个道士。他知道宫里的道士和尚多,但最得宣和帝喜欢的,是个叫姚文龙的。   朱承治眯起眼打量了姚文龙一眼,姚文龙身后跟着个道童,应该是刚刚给皇帝进药不久。   姚文龙站到一边给他让出道,朱承治进去见着宣和帝跪地磕头请安,宣和帝叫他起来,“你也不小,该行冠礼了。”   宣和帝是个惜命的人,听到两龙相冲的话,病体初愈,熬过病中的难受,听到这话,直接把长子给撵出去。为此不惜贬黜一大批人。甚至内阁都换了几个人。   谁知内阁走了几个,还进来几个更加鸡贼的。进言说是皇长子到了行冠礼的时候,既然出宫了,那么冠礼就不能推迟,不然叫外头议论起来不好看。   外头的话说的宣和帝哑口无言,当初干的事儿,没成想回过头来将了自个一军,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是。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儿臣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母后,可否让儿臣去看看?”   宣和帝嗓子里头应了声,朱承治立刻起身去了。   王皇后见着朱承治,大喜望外,说了几句话,都是叫他好好在外头呆着,另外还问了几句大公主的事。女儿在外头,做娘的想要照顾都鞭长莫及,只好叫隔着一层肚皮的便宜儿子代为照料。   王皇后还没傻到以为朱承治过来纯粹就是为了照顾自个的,打发人上承乾宫去。母子相见,少不得抱头痛哭一场的,一个来回,等到朱承治出宫,宫门都快要下钥了。   皇长子的及冠礼,办的宏大。皇长子朱承治正式加冠宣布成人。   消息传入后宫,齐贵妃花了大价钱请来冯怀,身边也不是没有心腹太监,但齐贵妃明白,那些个太监,叫他们出旁的主意或许还行,但是和朝堂上那些个大人斗,这些个太监的脑子就有些不太够了。   冯怀站在下头,只是抬了抬手,“给娘娘请安。”他腰杆笔直,嘴里说着给齐贵妃请安,脸上没有半分奴颜婢膝的的味儿,甚至连腰都没弯下点儿。   他给齐贵妃拱拱手,就已经是莫大的礼遇,说起来来这一趟,齐贵妃还送出了不少银钱,不然冯怀连搭理她都懒得。   齐贵妃客客气气的请冯怀坐下,冯怀嘴上客套两句之后,就一撩袍服下摆。   “厂公看看,眼下的局面要怎么办?”齐贵妃很虚心的求教,“我两个儿子,一个早早去了,另外一个比大殿下还差了好几岁,现在大殿下眼瞧着都及冠了……”   “娘娘,现在您可知道外头都说您是甚么吗?”冯怀放下手里的茶盏,叹口气道。   “甚么?”   “说娘娘是魅惑君主的妖妃,妲己妺喜见着娘娘,都要甘拜下风。”   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情。说来也怪,外头一开始关于齐贵妃,也没有多少流言,毕竟小民只管一日三顿吃个什么东西,红墙里头有个什么,一窍不通。可皇长子出宫之后,那些个关于宫内的流言甚嚣尘上,他自个都听了满耳朵。   果然,齐贵妃面色煞白,“这谁胡说八道!厂公,你可要好好查清楚!”   冯怀一咧嘴,笑容里带了点儿调侃的意思,“娘娘,这可叫臣难办,没有皇爷的令,西厂也不好查谁,不然闹得北京城里头闹哄哄的,追究起来谁担着呢。”   齐贵妃脸上青白交错,咬着牙,“难道要禀报过皇爷?”   “这话谁也不好提,娘娘对着皇爷说起这事,要是问起来从哪儿听说的,娘娘到时候也不好答。皇爷虽然宠爱娘娘,但娘娘也知道,皇爷那儿还是有点子忌讳,娘娘撞过一回,再来第二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   这话说得齐贵妃脸儿发白,“说这话的人就该死!可这又要怎么收场?”   “娘娘就败在朝廷之内没个自己人,要是有人替娘娘拉个大旗,做事儿也方便了很多。”   齐贵妃觑他,眼里饱含希望,“那厂公说该怎么办?”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或许娘娘拉拢个几个人,毕竟朝臣们也不是完全铁板一块,或许有空子钻呢。”说着,冯怀站起来,“臣记起外头还有事呢。”   齐贵妃眼睁睁的瞧着人走了。   冯怀不愿意,谁也勉强他不得。出主意要用钱买,再细致一点的就不成了。如果见着不对,直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齐贵妃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我终于成年了,可以做好多哔哔的事宝馨:我是不是撩了一条狼。 第63章 思量   行了冠礼, 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古礼中, 男子冠礼代表着男子成年, 可以独当一面。皇家里头, 冠礼更是有特殊的意义。   朱承治行冠礼,人已经成年。皇子里头只有这么独一份, 那就更加了。   宝馨扮作长随, 混在宫门口的车马堆里头。她在府里头待不住, 在宫里被关久了,到了外面就只想着到处跑, 可惜外头也是危机重重,说是天子脚下,但是权贵也多。遇上王勋那样的刺头,就算身边带了人,还是有不少麻烦。   她还有另外一重考虑,要是再出事, 那些个言官就不一定只弹劾闹事的人,有可能弹劾到朱承治头上去。这争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的,谁知道齐贵妃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到时候说朱承治放任她到处跑, 叫人抓住了, 又是一番好说。   她帽子拉的低低的,左右都是人。宫规如此, 管你是皇帝亲儿子还是内阁首辅,身份多高手里的权势,必须到宫门就下马。否则就是大不敬, 叫锦衣卫一刀砍死了也不冤枉。   今天是端午节,端午节里头,宫里有家宴。家宴朱承治这个皇长子肯定要去,而且是要坐在皇子里头的首席上。   人都长成了,瞧着也不会随意撒手去了。皇后娘娘没儿子,不照着长幼秩序来,还照着什么来?   吴太监踮着脚尖在外头张望了会。顶着太阳小跑着回一旁小房子里头。宝馨面前已经败了几样茶水,都是叫人上筒子河的那边买的,里头放了冰块,喝一口冰凉凉的,顺着喉咙凉下去。   “徐姑……”吴太监把最后一个姑字当着宝馨的面给吞回肚子里头去,他走进来,宝馨把一只杌子往后搬来,“来,吴公公辛苦了,坐着。”   吴太监说了几声谢,一屁股坐下来。   “外头可真热!”吴太监说着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宝馨已经给他倒好凉茶了,吴太监接过来,分几口喝了。从里头出来的人,到了外头还讲究仪态。   喝了几口凉茶,肚子里头腾起来的火劲儿被浇了下去,“哎哟,这可好了。”   “殿下还没出来呢?”宝馨问。   “看看天色恐怕还不成。”吴太监嗳了声,“徐哥儿怎么不在府里头带着,要不跟着殿下进宫去也行。宫里头热闹大多了,在府里头也轻松。”   “府里头呆着闷气了点。”宝馨对着吴太监也不瞒着,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宫里……”她迟疑了下,出来了她就不想回去了,进去见人就磕头,那滋味就算她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也不想再受一次了。   “徐哥儿说的是,屋子里头闷着太不好,还是出来走走,眼明心亮的,多舒坦!”吴太监几句话就把话给转过来了。   “咱们殿下眼瞧着,这日日时来运转。”吴太监说着,讨好也似得搓了搓手掌,“到时候徐哥儿发达了,求着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拉扯一把。”   “瞧你这话说的,我难道还是个不念旧情的人?”宝馨笑了笑。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一阵马鸣。吴太监出去看了一圈,宝馨也跟过去,只见着一队人骑马而来,前前后后好些人,领头的带乌纱帽,穿红色蟒服曳撒,面白无须。隔得远了,面貌如何并不看的十分清楚,但是后面的人腰间别着的绣春刀却瞧得明白。   “哟,是西厂的那位。”吴太监眼露羡慕,做太监做到那位的那一步,那才是死都甘愿了。   宝馨当然认得那位,她眼眸一垂,把眸光都给掩了个密密实实,回到屋子里。   “瞧着倒是好大的威风。”宝馨装作无事和吴太监道。   “那当然了,徐哥儿不知道吧,这些年,西厂的番子还有校尉比东厂的还要多,瞧着都比老前辈还威风有脸面。”   说着,他咂咂嘴,“不过,人能到那个份上,可不简单。”   “我瞧着他挺年轻的,长得比外头的年轻举人还中看。”   “徐哥儿可别看他长得好看。”吴太监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嗓子,“哥儿是不知道,这个在外头就有个冯阎王的诨名!治起人来,比东厂还要狠几分。那些个大员落到他的手里,别管之前是几品,下油锅剐肉。浣衣局能进那么多新人,那都是这位的功劳。”   宝馨听了,心里一时间滋味复杂。能爬上高位的人,没几个是善良的人,手里都有血腥。冯怀那个必须如此。   但她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两个玩儿,他塞到她嘴里的栗子糖。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好像隔着一世似得。   朱承治终于是赶在宫门下钥出宫了,他出宫了,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再住在宫里就不合适了。   宝馨站在那儿,把人给接上车,手臂一搀扶住他,就嗅到了一股酒气。再抬眼一瞅,见他两靥红晕腾腾。估摸着他喝了不少的酒,把人弄上车,叫人弄个痰盂进去。   除了驾车的车夫,其他的人都得在周围走。离了宫门的范围,不多时,宝馨就听到里头传来呕吐的声音,她叫停了车夫,自个钻到车里头去,一到车里就闻着一股酸味儿。   朱承治抱着痰盂吐得天昏地暗。她赶紧爬过去,抚他的背,好叫他好过些。   他吐得一塌糊涂,肚子里头的黄汤一股脑的吐了出来,随后丢开手里痰盂,浑身虚脱似得瘫那儿。宝馨叫人把痰盂给挪出去,又把车帘子掀开了点,外头风吹进来,味道才散了点。   “好些了吗?”宝馨靠在他身后一个劲的给他顺气。   朱承治吐的半死,眼下的脸有些难看,再俊美的少年,吐得鼻涕眼泪挂一脸,不管怎么看都体面不到哪儿去。   朱承治靠在她身上,“难受。”   宝馨柔声安慰,“等回去之后就好了。”   朱承治颔首,他握住她的手,“今天在家宴上,母后说我已经及冠,该娶妻了。”   宝馨在他身子后头僵住。   这天迟早的,宝馨已经料到了。这里的男人普遍结婚早,十五六岁娶妻的大有人在。朱承治这年纪放在皇家,也早该有几个通房,甚至下几个小崽子了。   料是早就料到了,但她脸猛然沉下来,之前的关心好像冰块丢到了炉子里头,半刻就见不着踪迹。   “那恭喜殿下了。”宝馨轻轻说道,手从他手掌里头抽出来。   朱承治喝了酒,备酒的太监给他准备的酒水都是后劲十足。当时喝起来不觉得酒味浓厚,可等到过了会,劲头就一阵阵涌上来,叫他头疼。那种疼从脑仁子里头透出来,脑子昏昏沉沉,他整个人往车壁上头一歪,浑身乏力。   察觉她把自个手抽出来,下意识抬手,两条胳膊却和软面条似得,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   回了府邸里头,宝馨和其他太监把人给抬回屋子里头,她看着人回了屋子,太监们进去伺候,也就没进去。站在外头等了会。   廊庑下头已经挂上了羊角风灯,一豆灯光被罩在灯罩里,一横列过去,满眼都是幽幽光芒。   宝馨也不离开,靠在柱子上头,心里憋气。   “徐姑姑,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宝馨听到这声气儿,柳眉倒竖,顿时找到个出气筒就要发作,“哟,我站在这儿,没有碍谁的道吧?”她两眼一斜,眼里端的冒刀子出来,刀刀刺的人浑身哆嗦。   说罢,宝馨看清楚了站在下头的人,王崧垂首站在那儿,穿着一身宝蓝杭绸竹叶纹直裰,满脸涨红,颇有些手脚无措。   王崧性情憨厚老实,和他那个亲爹完全不一样。就因为老实,实心眼,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有些呆傻直肠子。其他伺候的太监,都瞧见这位得宠的大姑姑心情不好,远远的躲开。他倒好,凑上去。   “没、没有。”王崧摆摆手,他面庞涨的通红,碍于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也不好真的计较,“只是见着姑姑站在这儿不走动,也不进去伺候,所以问问。”   宝馨听得眯了眼,这话就是说她肆意妄为,不伺候人了?   “殿下近身的事儿,我不好插手。”宝馨睁着眼说瞎话,她闲闲的靠在柱子上头,拿眼瞧他,“话说王小爷爷该回去了,月亮都快要上树梢了,要是晚了,被巡城的抓了就不好。前段日子国舅爷才被打了一顿板子,可经不起第二回 了。”   她这话说的王崧嘴张了两下,“等殿下歇息了,我就回去。”说着,他又道,“姑姑,家父上回,我给姑姑道个不是了。”   王勋和朱承治之间的恩怨,王崧心知肚明。王家以前卑贱,王勋在自个以前还不显贵做跑堂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官家女眷,被打的半死。后来自个成了国舅,就借酒发疯,冲到女眷们看戏的楼上去,把那些千金小姐太太们吓得花容变色,如同丧家之犬左右奔逃。   王崧也知道自己爹这么个毛病,没成想这次直接撞在了钉子上。宫女可不是随便宫外男人调戏的,那顿板子挨得半点都不冤枉。   “……呵呵。”宝馨回他个白眼还有两声呵呵,转过身,直接走了。   夜色里头,这位姑姑也依旧走的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朱承治宿醉的结果就是醒来之后,剧烈的头疼。一醒来,身子才起来,就一阵晕厥,然后躺倒在床上半点都起不来。胃里头也是火烧火燎的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躺那儿。   方英靠过去,粥汤都伺候了,一口都喝不下去,说辣喉咙。最后朱承治勉强看了一圈,“她人呢。”   朱承治年纪越大就越不愿意称呼宝馨姐姐,逐渐增长的年岁已经让他想要把两人年纪差距追平。不是什么姐姐弟弟的,而是一对儿。   “徐姐姐现在在后头呢,没有殿下传召,她也不好进来。”   “叫她进来。”朱承治躺在床上,两眼闭着。   方英应了声是,到外头把宝馨给请来。宝馨一进来,他就睁开了眼,“过来,到我这里来。”   说着,对她伸出手。   “殿下这是怎么了?”宝馨睁着眼明知故问。她踱到朱承治面前,慢慢坐在床边,她略略打量了一下,见着他脸色不好。   “……”朱承治睁眼瞥她,那乌黑的眼睛瞧得宝馨装模作样都有些困难。   终于她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好端端的,怎么喝这么多酒。”   “昨天宫里热闹,父皇很有兴致,忍不住多喝了些。”朱承治说起话来都气若游丝,昨天吐的一塌糊涂,今早上就直接成了一软脚虾,到了这会趴在床上,起不来床。   昨个宣和帝的确很有兴致,叫太监给他赐酒,甚至让他坐在手边,和他聊了几句天。这对他来说,可是十几年人生里头的头一遭。皇父好大的兴致,他自然不能败兴,一股脑的喝了。   “真是,你难道不知道喝几杯装醉混过去?”宝馨说着给他提来温水,用小巧的银匙喂下去。   银匙子碰在嘴唇上,凉意融开。喉咙里头的灼热也随之降了下去。   “有你在,没甚么。哪怕你在面前,就算是毒酒我也喝得。”   朱承治这话语情意绵绵,故意说给宝馨听,好叫她放心之余,又能讨她的欢心。他不把她当做大龄女子看,而是当做那些豆蔻年华的,需要用情意浇灌的少女。   宝馨听这话,想起昨夜里朱承治和她说的话来。王皇后要给他请娶妻子了。   皇子娶妻之后,就彻底宣告成年,要是生下嫡出的皇长孙。那么占了两个长字,比起下头的弟弟,除非宣和帝和朝臣拼死死磕,并且换了皇后。不然几乎没太大希望。   可是王皇后哪里是那么容易废黜的?她明面上没什么致命的大错,至于杖毙宫女,在外头那些个大人看来,根本谈不上什么污点。   可是叫他娶妻,她这个人到时候要往哪里搁?她和朱承治关系暧昧,下头的太监宫女都知道,到时候就算她能憋着一口气,看着朱承治娶妻,皇子妃娶进来时间一长,发觉到不对劲。恐怕就要妒火中烧来收拾她了。   朱承治瞧见宝馨不但不高兴,反而红了眼。她半坐在床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很快泪水浮上了眼眸,肩膀抽动着,单薄的夏衣下,肩膀越发的单薄,似乎哪怕一支羽毛的重量都不能够承受。   朱承治顾不得自个还在被宿醉困扰,伸手就拿拉她,“你受委屈了?谁给你脸子看了,说给我听,我给你出气。”   宝馨才不管呢,伸手推开,她用的巧劲儿,正好叫朱承治的脑袋倒在软枕上,她红肿着眼答,“你这会子话说的好听,到时候新人进来了,我就等着哪天收拾包袱滚出去了!”   朱承治一愣,不明白她这话到底从何说起。脑子里头何一团浆糊似得,昨夜出宫门之后的事儿,怎么努力回想,都只剩下一层淡淡的浮影,怎么也想的不真切了。   她昨夜里都没有睡好,在宫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她防范于未然的习惯。与其等着日后被人打上门,不如趁着还早,赶快解决了!   入了戏,心里的委屈竟然真的如同泉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殿下,殿下以后有了新的可心人,记得看在我伺候您一场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免得叫我没了下场。”宝馨说着,悲从中来,眼已经全红了,牙还咬住唇,免得嗓子里头的哭音漏了出来。   朱承治想要起来,却有心无力,浑身乏力,被她推了那么一下,想起来都难。他只得脑袋枕在枕头上,“你又胡说甚么!”   “甚么进了新人!我身边的女人算起来就你一个!”   “可是昨日里头,殿下和我说,皇后娘娘要给殿下娶妻了!”宝馨扯下帕子,露出双红彤彤的兔子眼,“殿下娶妻了,王妃过来掌家主事,我还有活路吗?”   宝馨不管不顾的俯过来,不依不饶的盯他,鼻子几乎戳着他的鼻子。   朱承治脑子里头飘忽的混沌终于渐渐散开了,他不由得失笑。结果嘴边的笑才出来,宝馨顿时和被蜂子蛰了似得,跳起来,不管不顾的哭着跑开。   她掩面痛哭而去,把门口的太监还有王崧给吓了一大跳。太监们是伺候朱承治的,不管咋样,都要在门口呆着,王崧也站着。王老太爷下的命令,说是既然投靠过来了,那么不管面子里子都要做足,要像伺候爹娘一样的伺候殿下。   王崧不傻,明白老太爷这话语里头的意思。王家里头没啥本钱,在朝廷上头也说不上话。想要保住以后的荣华富贵,那就点真的下点本。伺候殿下和伺候爹娘一样的算什么,就算叫他去给殿下做长随的活计,王崧也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等着呢,冷不防隔扇突然从里头推开了,见着一个红眼美人冲出来。   门口两个守着听吩咐的太监还有王崧两个目瞪口呆看她。她瞧也不瞧,直接掩面跑了。   怎么了这是?王崧摸不着头脑,之前不是还挺好的么?   宝馨直接跑到井边,心里头的委屈劲儿一股脑的全发泄出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原本只是想着做戏给朱承治看的,谁成想自个竟然入戏太深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哭个没完了。   攥着帕子擦擦脸上,天热,她就没涂脂抹粉,这儿胭脂水粉就算再好,涂在脸上也和扣了一顶面具似得。所以这话脸上也没成个鬼脸。   她哭完了,擦了擦脸上。朱承治成年将要娶妻这事,在她心头如同一团雪球,越滚越大,她明白,要是此刻不解决了,日后肯定祸患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阴沉沉:敢和我抢男人,找死呢 第64章 姑娘   方英托着个攒盒, 一路快走从游廊那儿, 到院子的另一头去。   过了一个拐角处, 进了抱厦。朱承治手里捏着个箭矢, 面前摆着一只铜壶。铜壶放在地上,壶嘴和周围散了半圈的箭矢。   朱承治抬起手里的箭矢, 箭矢的头对准了壶嘴, 手指微微使力, 手里的箭矢就飞了出去,一头飞入壶嘴里头。   方英手里提着攒盒, 屏声静气的进来,脑袋垂下。   “怎么?东西送过去了没有?”朱承治耳聪目明,方英的脚步声已经轻到不能再轻,还是被他察觉了,他抬头看向方英。   方英迟疑了下,“还没呢, 徐姐姐说她身子不舒服,吃不了甜碗子。”   甜碗子是宫廷的消暑甜品,拿甜瓜果藕, 百合莲子, 杏仁豆腐等水果甜品,浇了葡萄汁, 冰镇了。入口香甜,消暑惬意。这东西宫女太监们吃不着,是朱承治私下拿来给宝馨, 宝馨吃着喜欢,以后他就把自己那份两人分着吃。   出宫之后,人比宫里的时候自由,干脆叫人给她单独准备一份。   方英说着话的时候,脑袋垂着,眼睛只敢看自个的脚尖。   这两个吵架,他们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大殿下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两人就有些不太对付。瞧着怎么说呢,瞧着徐姐姐心里头有股火气满地撒似得,可殿下也不很恼怒,脾气上来,不叫她面前伺候。   见不着人,但东西还是给送过去。大到衣裳首饰,小到吃食,还是叫人给送过去。   “不舒服,不能吃凉的?”朱承治站在那儿,身姿如青松一样英挺。   方英自然都打听清楚的,“听徐姐姐身边伺候的小翠说,是徐姐姐小日子来了,所以不能吃寒凉的。”   朱承治正反手从箭袋里抽箭,听到这话,很明显的一愣,而后强行镇定下来,“既然如此,叫人给她送红枣鸡汤。”   “女子信期气血双亏,叫人给她送这个过去。”朱承治垂头,似乎无意,把手里的箭矢投掷出去,这回箭矢却失了准头,箭头一头砸在铜壶边上,发出咚的一声。   朱承治瞧见落到地上的箭矢,眉头皱了皱。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王崧,“你会投壶吗?”   王崧略略瞥了眼,迟疑道,“以前学过点。”   朱承治喉咙里头嗯了声,手一挥,“那你过来,瞧瞧你的手艺。”   王崧过来,从太监手里接过了箭矢,抬手就丢,模样笨拙,他刚才那话还真的不是谦虚,投壶这种贵家子弟才琢磨的玩意儿,他怎么可能会!   他手里有股蛮力,箭矢丢出去,一头扎在壶身上,咚的好一声,旋即掉在地上,垂死挣扎都没有。   朱承治在宫廷长大,哪怕不招宣和帝的待见,但该学的都学了。头回见着这么不上道的,不由得有些稀奇。   王崧被朱承治的目光看的脸颊发热,他垂死挣扎,“殿下,我会唱曲儿,要不,给殿下唱几段?”   这话几乎把朱承治给说笑了。   “你一个公子哥,竟然给我唱曲?”朱承治说这话的时候,颇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他。   王崧面上窘迫,“小人以前闲来无事,就学了这些,要不小人陪着殿下蹴鞠?”   朱承治听到这个倒是来了点兴致,叫人收拾了一片场地,换了衣裳下场和王崧踢了一场,王崧在蹴鞠上很有一手,年轻人到底还没圆滑到老油子的地步,到了兴致上,把老太爷教的那一套都给丢到脑后,两人你来我往,追逐那颗球。   待到一个时辰后,朱承治才大汗淋漓的停下,他站定了,汗水沿着脸颊淌下,伸手解开头上的网巾,方英把干净的帕子送到他手里。   “你小子还行。”朱承治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面对他道。   “承蒙殿下夸奖,小人自小不学无术,就爱这么几个玩意儿。脚下练得好的,也就这个了。”王崧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那你身子一定不错。我小时候前几年没得着好调养,一直病痛不断,有人和我说……”朱承治说着一顿,他脸色猛然沉下来。   王崧见他脸色瞬间就变了,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想起之前他可没有说什么对殿下不敬的话,甚至之前他还挺高兴来说。   难不成想起什么不好的人了?   “殿下?”王崧小心道。   “没事。”朱承治摇摇头。   王崧摸不着头脑,方英在一边插袖看着。心下巴望着厨房能把那一晚红枣鸡汤早些送到宝馨房里去。   方英格外吩咐过下头的人,特意要对那位姑奶奶说是殿下叫送到她那儿去的。   这吵架拌嘴,在所难免,就算是牙还会咬着舌头呢。只是这两位吵起来,徐姐姐可以仗着疼爱使劲儿发脾气,就是苦了他们这群伺候的人了,殿下发火不冲着那位姑奶奶来,自然一股脑全撒在他们身上了。   方英请朱承治去换衣裳,这么大热的天,汗湿的衣裳贴在胸背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只见着朱承治手一挥,直接拉过了王崧,两人直接躲到了芭蕉树那块,“你懂女人不懂?”   王崧张大嘴,两眼瞪的和铜铃似得,朱承治见他那傻样,知道得不出答案来了,直接掉头就走。   王崧慌不迟的跟在后头,“殿下,这个女人,小人或许不懂。不过小人想天下的女人应该也差不了太多,女人生气了,拿点首饰漂亮衣裳哄一哄,十有八、九就能哄得回心转意了。”   朱承治猛然站住了脚,王崧收不住步子,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   朱承治掉过头,狞笑,“谁说我要哄她了?”   嘎?   王崧满脸迷茫,朱承治笑容狰狞,叫人看在眼里毛骨悚然。   “殿下……”王崧嘴才一张。   朱承治回过身去,大步向前,头也不回了。留下他一个站在那儿摸不着头脑。   厨房里头炖好的红枣鸡汤送到了宝馨那儿,小翠照着吩咐和床上的宝馨说了,“这汤是殿下叫人准备的,姑姑快喝了吧。”   宝馨歪躺在床上,身上懒懒的,她没有肚子疼的毛病,不过每月这几天,前两天都是小腹酸胀,汹涌澎湃,连带着心情都不好。   她身子下头压着个迎枕,听这话,伸手接了过来,鸡汤热乎乎的,也不烫手,温度刚刚好,掀开了盅盖,一股红枣混了鸡汤的清香铺面而来。   小翠站在床边,瞧着这位娇滴滴的姑姑喝汤。这姑姑年岁已经过了外头姑娘们谈婚论嫁的最好年纪,但保养得宜,肌肤娇嫩的比不少年轻姑娘要细嫩的多。   “姑姑,”小翠看宝馨秀气的一口一口喝汤,小声道,“要不姑姑去和殿下稍稍服个软,我听说殿下这会子可生气了,但就是这样,还不忘记给姑姑送东西来。”小翠觑她,“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殿下气坏了身子,到时候上头追究下来,姑姑也不好交代。”   宝馨慢慢的喝,一碗喝完了。小翠和其他两个丫鬟马上奉上漱口的香汤和痰盂过来。   宝馨漱口之后,依然慵懒的躺那儿,随意拉过了一边的被子,盖住肚子。   “我这儿可不是纯和殿下怄气。”   还没等小翠答话,外头又有丫鬟进来,“宫里头来人,请殿下进宫。”   “是谁,是皇爷?”   “不是,听下头的小子说,来的公公说是皇后娘娘那边的。”   这话立刻叫宝馨警觉起来。   王皇后派了太监来请朱承治进宫一趟。朱承治收拾了一番入宫。朱承治被老宫人引入明三间里头,他一到明三间,就见着王皇后坐在宝座上,而宝座之下站着个秀美姑娘。   那姑娘打扮的素净又不失华贵,瞧上去十二岁,年岁小,不过五官能瞧出十分端庄。   “大哥儿来了,”王皇后笑意盈盈的,她叫太监给朱承治上了座,“大哥儿最近这段日子可好?”   “托了母后的福,儿臣一切都好。”朱承治坐在那儿目不斜视。   王皇后含笑点头,“这样就好,最近天气热的都有些毒了。也不知道京城里头到底怎么回事,长哥儿要好好照顾自个。”   朱承治低头应了。   王皇后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低头在那儿站着,王皇后没有给她看座,人就得在那儿站着。客气话说了三巡,朱承治有眼色的把话题给转到那个小姑娘身上,“不知这位姑娘是……”   王皇后见朱承治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自个身边,“她是我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叫人带进来看看。”   说着示意那姑娘上前几步。   小姑娘年纪小,瞧见朱承治,也有些紧张,步子略急促的往前走了两步,福了福身,“民女叩见大殿下。”   仔细听,嗓音里头还发颤。   宫女子都采选自民间,官家小姐几乎见不着。入选宫廷的女子,不管是发做宫女,还是做嫔妃,都要接受短则几月,长则一两年的训练。好叫她们面对各种场面,至少在礼节仪态上挑不出错来。   朱承治微微一哂,抬了抬手,“妹妹起来吧。”   那姑娘依言起来了,保养的玉葱一样的纤细手指绞在一处。   王皇后自然也看见了,不过细算起来,面前这个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入宫之后,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朱承治的眼风扫了她一下,然后别过眼去,一副端正的君子模样。   王皇后有点儿失望,不过那失望很快略了过去。没事,这又不是照着话本子唱戏,两家的少爷小姐见面就一见钟情,二见私定终身。   事一步一步来,到时候才能做得成。   这姑娘对外说是进宫来陪王皇后解闷的,大公主已经出嫁,膝下空落落的,寻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做个养女。   这事已经回过了太后和皇上。也都应了。   “我上回和皇爷说了,你长大了,又及冠。婚事也该准备起来,要不然老大不小的,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像话。而且你那宅子里头也该有个王妃看着。”   她话说的句句在理,朱承治也沉默听着。王皇后人是正宫娘娘,说话有时候掐着大道理,就算是宣和帝也挑不出她的错。他记得当初王皇后说这话的时候,那位父皇也不好说她这话说的不对。   “母后说的对,不过这事……还是需照着规矩来。”朱承治低头道。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王皇后也只得点头,“嗯,这也说的对。”很快她又振奋起来,“早点看着你成亲,宫里头多个喜事,来年开春生个小皇孙,到时候就好了。”   朱承治听了只是笑,他目不斜视,那个小姑娘小心翼翼抬眼,把他稍稍打量了一下,而后安安静静站在那儿。   王皇后之前已经问过了朱承治的身体,又问了些起居。因除去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都不能轻易参政,所以王皇后也不好问他有没有和外头的大人们走动。说到最后,实在无话可说,赏赐了些东西,叫朱承治带出去。然后就让他告退了。   朱承治顺道去了承乾宫,等到出宫,天边儿都在泛火烧云了…   赶在宵禁之前回府,下头的长随过来禀告,“大殿下,徐姑姑瞧着有些不太舒服。”   朱承治闻言眉头一皱,他知道她的小日子来了,而且女子的信期一来,有个肚疼脑热的常见。   “叫大夫没有?”   “姑姑说不用。”长随答的飞快。   朱承治眉头皱的更深。站在那儿好会,他长长吐出口气,一撩袍服,直接往往正院里走了。   宝馨倚着窗户,外头虫蟊叫一声接着一声,和汹涌浪潮似得,没个止境。   小翠推开隔扇进来,站定了,“姑姑,那边说,殿下已经就寝了。”   宝馨靠在窗户前,目光一僵。而后慢慢松散下来,“这么早?”   “嗯,今个殿下进了一趟宫,恐怕是累着了,所以今个就寝的早些。”小翠说着,还是憋不住,“姑姑,你就和殿下服个软吧。毕竟你也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谁也比不过你去,到时候不又和和乐乐的吗?”   宝馨手里摇着一柄丝绢宫扇,她脸上浮起冷笑,“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我赶脚我可以黑化看看   朱承治:→_→ 第65章 说开   两人憋着一口气比比谁能更胜一筹似得, 愣是谁都没有先去看望。   宝馨依旧是管着府邸里头的事, 下头的人见风使舵, 见着上头斗着气, 就来拿着些许小不恭敬来刺探她。宝馨也没客气,直接叫人拿出板子来, 用刑说事儿。   叫人老实听话, 最简单快捷的, 就是叫人怕你。别管用什么办法,恐吓也好, 暴力也罢,最有效率。   以德服人的那一套,做起来,没有个十几年根本不见功效,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来折腾这个?   长条板凳支起来,人横在那儿, 下头的裤子脱得只剩下一条遮羞的底裤,几板子抡下去打的肉啪啪作响。   那人没成想遇见个泼辣货,拿罪打起人来半点都不含糊。   宝馨正要拿人立威呢, 既然自己送上门, 那就不客气的笑纳了。几棍子下去打的人哭爹喊娘,疼到顶上, 那人涨了胆气,开口骂,“你个母夜叉算的上甚么玩意儿, 老珠子照雏儿!也不拿镜子照照,到时候来了正经王妃,把你这个淫……”   她站在竹帘子后面,使了个手势,行刑的太监一木杖下去,重重打在肉上,顿时肉烂血出,没骂出来的脏话一股脑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个行刑太监,都是在宫里受过专门的教导,打人打成什么样,该下怎么样的重手,都门儿清。   竹帘拉了下来,阳光透过竹帘在她脸上透下虚虚实实的光影。下头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竹帘子里头美人儿两手都插在袖子里,月白的琵琶袖被虚实的光影折出缠枝葡萄纹,她嘴角微翘,扬声道,“怎么了,说啊,继续说啊。”   竹帘后影子靠的近了些,帘子后又扬声道,“给打完了,连着全家拖到京城外面去。殿下身边的事儿不能宣扬到外头去。离的京城远远的,别回来了。”   下头的太监丫鬟们听着,低头听命。   帘后人影缓动,不听半点足音。人已经走远了。   这处理法子已经够轻了,照着宫廷法度来的话,人直接打死,一家子也一块儿拖出去。这样已经是很慈恩了。   宝馨走了一段路,一屁股坐在石头墩上,拿着帕子扇风。耳朵里头的惨叫也淡去了。她不爱打人,不过不这样,镇不住那些个人。   好人是做不来实事的,更加当不了头儿。也只能拿着摆出来当个首饰似得,出来摆摆,装点门面。   今个是阴天,不过比出太阳那会好不了多少,阴沉沉的,闷热的很,没有一丝风。   小翠急匆匆过来,对宝馨屈膝福了福,“姑姑,事都已经办妥了。”   “嗯。”宝馨把当扇子的帕子翻过一遍来,叠成个小块,擦额头上出的那层细密的汗珠。“这会估计有人已经把这事告到殿下那儿,说我擅用私刑。”   这一环套一环,不可能一桩事没了,就能平定下来。   小翠急的团团转,“那可怎么办?姑姑,难道任由着那些混账玩意儿在殿下面前胡诌?”   “也不是胡诌。我打人是实情。”宝馨勾了勾嘴角,“要是他把我叫过去骂一顿,那也好了。”   小翠目瞪口呆,脑子里头和一团浆糊似得,想不明白宝馨这话的意思。打了人板子,哪怕自个站理,但姑娘在人前还是温婉些好,要是殿下恼了就糟了。   宝馨见小翠听不明白,也懒得解释。   到了傍晚时候,朱承治叫宝馨过去伺候。她原本就是大宫女,伺候他起居乃是分内的事。   两人碰面,朱承治拿眼觑她,瞧见她还是那个样儿,半点都没变。   那边太监已经把准备好的菜品都端上了了,照着往例,是要宝馨过来试吃,等到一圈都试吃完了,朱承治才会动筷子。   明面上,是叫她试毒,其实还是叫她之前吃饱了,免得后面挨饿。   朱承治埋头就吃,两人较劲似得,谁也不搭理谁,就连目光都互相不落到对方的身上。   这么一直僵持到伺候他就寝,宝馨亲自到床面前,伸手把弯钩上头的帐子给放下来,罗帐放下室内的光都朦胧了起来,朱承治见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就要退出帐子之外,扬声道,“今日我回来,听人说你在用刑?”   他说的不咸不淡,宝馨立即瞥了一眼方英。方英满脸无辜,好像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宝馨站在那里,回道,“是。下头人不服管教,口出狂言,所以出手惩治。不过吩咐了人,留了性命,但怕此人多嘴多舌,到处说府中私密事,连着全家远远打发出京城了。”   宫里指派的宫女太监到底还是不够用,没办法把所有的事都做了,所以从各处又充了不少的杂役或者是奴婢过来。   朱承治听了,抬眼觑宝馨,纱帐已经落下来,房里头的灯还没有吹熄,她站在那儿,影子照过来,娉婷苗条,格外美好。他伸手将垂落下来的纱帐隔开,“怕他全家多嘴多舌打发出京去?”   宝馨略抬头一瞥,望见他眉头蹙起,好会还是没能跪的下去。她这人就是被朱承治给惯的,在王皇后和惠妃面前,一双膝盖不值钱,说跪就跪。但朱承治从不叫她跪着,时间一长,想弯下去都难了。   “是,殿下若是觉得处置过重,奴婢愿意接受惩治。”   朱承治听这话简直要笑了,这话里头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气,好似她已经挺直了背,接受前来的狂风暴雨似得。   “惩治,怎么惩治你。”他靠在床头,把罗帐压在脑袋底下,很是认真的看她,“把你和那人一样脱了裤子打板子?”   宝馨咬了唇,“要是如此,奴婢也认了。”   “这话说得好像壮士断腕似得。”朱承治嗤笑,他抬眼觑她,“宫里头惩戒宫女,不是罚提宫铃,就是叫弯腰抠自个脚底板。你倒是把我想得还更坏些。”   宝馨依旧沉默。朱承治脸色一转,“既然怕人说出府里的事儿,就算你把他送出京城外,有心人照样能把人给拉回来,从他口里套出点儿甚么,往我身上脏的臭的一泼,那我就算浑身上下都是嘴都说不清。”说着他眼里生出一抹狠厉,“宝姐姐,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怕人说出道道来,那就照着宫规处置,死人怎么会开口呢?”   那样狠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然从容不迫,宝馨听闻,心底都由不得悚然一惊。   原本是做好前来受训的准备,没成想,朱承治竟然还给她上了一课。她利索给朱承治一拜,“是,奴婢受教了。”   房里头安安静静,只能听得见朱承治自个的呼气声。   朱承治瞧她这一脸低眉顺眼的奴婢样,心里头的火气和浇了油似得,一腾而起。他喜欢看她在自个面前,百无禁忌随意说笑的模样。那样鲜活,叫他忍不住再亲近点儿。现在这模样,瞧着心里憋气!   他又打量了她一番,渐渐的瞧出些门道来。眉眼低垂着没错,满脸的恭顺也没错。不过这只是浮于表面,哪怕跪在地上,姿态婉转,还是像个藏起了利爪的猫,随时趁着他不注意,给他来一爪。   “既然受教了,你这个学生就该给师傅交束脩。”说着,他扬声道,“这样,你也很久没有上夜了,今夜你就在这儿上夜。”   上夜是个苦差事,整夜里头不能睡,站在床前仔细聆听帐子里头的动静。甚至连床上人的呼吸顺畅不顺畅,翻了几个身都要一清二楚。宝馨以前给他上夜,照着外头来,人在地上打地铺,睡在脚踏那里。   宝馨愣了下,答应下来。   朱承治现在远远不是那个她手边的男孩,这个她早就料到了。过于慈弱的人,恐怕要被宣和帝和齐贵妃两个给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躺了下去,宝馨守在那里,房里的灯怕打搅到他睡觉,已经挪了许多出去,就剩下那么两三盏,预备他起夜用。   人一出去,房内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外面虫蟊叫声都听不到。   朱承治说热,叫宝馨把帐子撩开。床前的帐子是纱帷子,四面透风。房里还放着一座冰山,凉飕飕的,根本不可能热。他这么说了,宝馨还是听令行事。   才把帐子给扯开,朱承治的手握住她的腕子,一个劲儿就把人给扯到帐子里头来。她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都落到褥子上了。   帷子重新落下,上头的纹路渡了光,露出千娇百媚来。   “怄气这么多天,也该翻篇了吧?”朱承治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他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中单,江苏那边进贡来的缎子,特别的薄,贴在身上,几乎和没穿差不多。她被他整个人压着,男人气息铺天盖地的罩过来,叫她无处可逃。   那和女人完全不一样的阳刚气息,逼得她一个劲的往褥子里头躲。朱承治却整个都压下来。她惊惶失措的去推,掌心压在他胸膛上,又清晰无比的感觉到手掌下那坚实绝不瘦弱的肌肉。   她给朱承治洗过澡,浑身上下哪怕他那个茶壶她就见过。不过那仅仅限于小时候,满了十岁,他就不让她伺候沐浴了,都是叫太监来照顾。这么多年下来,惊觉他已经不是旧时模样。   朱承治在群臣和宣和帝面前,都是一派温润样儿。但是骑射从来没有放下。格外喜欢马上驰骋,马场的那些个马都被他骑了个遍,长年累月打下的好基础,他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瘦弱或者是痴肥样儿,相反,浑身精瘦,蜂腰窄臀。   这模样已经顶顶了不起了。不少和他同年岁的贵家少年,这会看上去还是只弱鸡,他却已经有了男人体格的模样了。   宝馨这会感受的特别真实,她整个人就往褥子下头坠,身上贴着个人,手掌有意无意的贴在他腰身上,两手一拢就知尺寸。   他故意腰身沉了沉,她两条腿并拢,也不妨碍他使坏,“我上回不过只是提了提,你倒是气了那么久,差事不来当。全让一群臭男人在我面前晃。”   宝馨见他是打定主意了,自己干脆破坛子破摔,整个人往那儿一躺,白眼都翻出来,“方英几个算不上男人,而且殿下也叫这群臭男人给伺候好几年了。”   这话不叫朱承治有半分的脸红脖子粗,脸皮比北京城的城墙还厚。   “皇子妃的事儿你在意?”朱承治见她躺平了在那里,和四仰八叉被翻过来的螃蟹似得,他一手撑在她耳边。   宝馨瞪他,不说话。   皇子妃这事,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知道他迟早要娶妻的,可真的亲耳听到,和山崩地裂一样。   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了,她算个什么?到时候那位皇子妃想要怎么拿捏她都行,把天时地利几乎全部占尽,哪怕她手里的事儿全部要老老实实上缴。   逢年过节,能跟着朱承治光明正大出门的是那个女人,而不是她。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呲着牙,笑的毒,“那个女人到底有甚么好?出身指不定比我还低,也就比我年轻点,到时候压在我头上,翻翻手,都够我喝一壶的。”   “断不会如此。”这话说的朱承治眉头直皱,打断她的话。   宝馨笑哭了,真的是笑哭了,一边笑,泪水就沿着眼角往下头淌,“我的殿下,您该不是也信了那一套贤良女人不嫉妒的话吧?您瞧瞧宫里头的娘娘们,哪一个不嫉妒?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皇后娘娘也看不惯皇爷喜欢的人呢。”   “嫉妒是人的天性,挡不住的。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又出这档子事。她要怎么想?你能护着我一时半会的,可是你总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内院里头打转,总有顾应不到的时候,到时候我出事了。你面上能把她怎么办?她是正经选进来的人,对我作甚么都天经地义。说出去了,恐怕世人还要同情她。”   这话说的朱承治沉默了下来,宝馨住了嘴。   娶妻生子,尽早生下嫡出皇长孙,这其实是最温和的法子。嫡出的孩子在皇家象征着正统,朱承治在这个上面,只捞着了长,就已经叫内阁为了他向宣和帝力争,到时候再加上一个嫡出的长孙,那简直天命都在他身上。   可她要怎么办?到时候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他到时候能把那个女人怎么样呢?动,大面上都还只能拿别的名头,要是生了孩子,那就完全动不了了。   她不想叫朱承治去和其他女人生孩子,不想有个女人在自个面前戳眼,别说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会叫她大难临头。   真贤良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惜她看了这么多年,这种女人简直就是大浪淘沙。千百个里头都难得找到一个,绝大多数还是被十出里头的善妒给逼的不得不贤良。脸上装模作样,手里下阴招的多了去。   难道还叫她烧香拜佛,求选出来的那个是个好性?   简直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不想小朱娶老婆,不是说爱他爱的不够深的问题。娶妻尽快生个嫡子,对他来说简直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对她来说,很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赔着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别人,这……不是非一般的人能做到的。我要是这么写了,她的人设就崩了。 第66章 安排   她心头的话, 说了个五六分。朱承治两手压在她身侧, 乌黑的眼瞳里将外头的光吸了进去, 越发的深不可测。   宝馨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抬眼和他对望,他面上没有表情, 瞧不出喜怒。他就是这样, 小时候还能见着三四分的喜怒哀乐, 大了之后,越发深沉, 哪怕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依旧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比海深,完全探不出他的深浅。   “这是你的心里话?”朱承治问。   宝馨笑,“刚才奴婢说甚么都已经忘记了。”   这可真不要脸,这张小嘴里说话刚才一筐接着一筐, 这会子却转眼不认。他咬了咬牙,倾身压了下来,“你忘记了, 我可没有忘记。”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宝馨此刻恢复到了之前的妖精模样, 她挑眼乜他,眼波流转, 妩媚的妖娆,上扬的眼角里挑逗如同她此刻眼里浮动的光芒似得,向他挑衅。   没错, 就是挑衅。朱承治咬牙,这么个小妖精,一句话轻飘飘的就把难事给扣在他头上,回头还问他怎么办?   怎么办?他低头望她,女人的眼角还带着点红。喉结滚动了两下,嘴唇翕张,嗓子眼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宝馨有点失望,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奴婢的心事都已经说给殿下听了,殿下就当清风过耳,什么也没听到。”   朱承治简直要被气乐了,这世上还有女人能比她还能无耻吗?那一番话难道不是逼着他表态?可她这话,委实叫他吊在半空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若是她穷追猛打,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她。   他是不忍心叫她失望,可这也的的确确是个机会。他只觉得自己被根绳索横腰绑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一面是她,另外一面是嫡正代表的正统。不管哪个,都是在太诱人了。   他不由得苦笑,宝馨体谅他,“殿下夜深了,睡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朱承治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宝馨抬眼瞧他,“殿下明天还要进宫呢。”   朱承治摇摇头,“明个是侍讲官的休沐日,我们也跟着不用上课。”说着他伸手来拆她头上的钗子,帐子里光线昏暗,睁大了眼,也只能把身底下的人分出个大概来。他探出手去,摸索着拔下她头上的镶珠宝金簪,她不喜欢戴狄髻,更不爱插戴全套的头面。发髻上头戴个簪子还是为了能固定住髻子。   固定发髻的簪子被拔了下来,被他丢到一边,金簪落到脚踏那里咚的一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头格外突兀。   帐子里头又窸窸窣窣的,宝馨压住他解自个立领金扣的手,“殿下这是要干甚么!”   又是拆头发又是脱衣服的,难不成被自己那番话说的恼羞成怒,觉得干脆一股脑吃下肚子再说?宝馨惶恐了起来,她无所谓这个的,又不是真正用什么妇道教出来的千金小姐。不过自个要是和他有个什么,一辈子捆在一块,都不带解绑的。   “睡觉。”朱承治言简意赅,拇指摁进金扣的缝隙里,轻轻往外一翘,金扣就解开了,接下来的几个纽扣如法炮制。他按住她乱挥的胳膊,直接把外衣给剥弄下来,往外头一丢,裙子也是这样。   他感觉到手上衣裙沉甸甸的,“这么热的天,穿这么个厚衣裳,你倒也不怕被热的中暑晕过去!”   “奴婢要训人呢,自然要穿的能镇住人,难道还能穿的和屋子里头那样?”宝馨掐了一把他的手。   朱承治嘶了声,想起上回见着她在屋子里头的穿戴来。下头一条白绸裤,上面穿着粉色的抹胸,轻薄的轻纱小衫子套外头,越发显得里头风景美不胜收,峰峦起伏,平底平坦。他呼吸急促。然后下头的人挣扎着要起来。   落到手里的肉,哪里那么容易放出去?就算不真的吃到肚子里头,放到身边瞅瞅也是好的。   他一把按住肩膀把人给按回去。男女的力量差距叫宝馨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有拼过他那一下,转眼间人就躺回去了。   朱承治在她身边躺下来,“我今个在宫里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要给你收拾残局。就叫我好生躺一会。”   “残局,甚么残局?”宝馨挣扎着要起来,他一条手臂横来,压在他胸腹上。江宁府的绸缎极薄,贴在肌肤上似乎无物,融融的体温传来。将男女的分别豁然拉大。宝馨忍不住口焦舌燥,她身体年纪比朱承治还要大个几岁,比他还熟。   身体到了年纪,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特别渴望肌肤之亲,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太监,自然也是一样。偏偏今天也在每月的那几天里头。   朱承治在昏暗中听到她骤然急促的呼吸,身上不由得狠狠颤了下。心仪的姑娘就在身侧,要是没有半点触动,那就是死人。   他迟疑了下,还是凑过去,这事他也想。夜里做梦都想,尤其那回,他做了一回偷香贼之后,夜里除了正事之外,躺到床上,日思夜想的就是她。柔软的身段,娇嫩的嗓音,千娇百媚百转千回,把他给弄得死去活来。   以往为了叫他知道男女之事看的那些图画,里头场景还有姿势一股脑的全部在梦里用上了。亭子里,水井边,秋千上。他身上又燥热起来,手指探过去,摩挲着她的脸颊。   宝馨咬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生生把涌出来的冲动给忍住,“殿下,明个没事,还是要早点睡。”   朱承治嘴里胡乱答应,脑袋已经抵在她肩头,她不答应,他不好勉强,但胀痛的滋味半点都不好受,他咬咬牙,滚到一边,被子把自个一包,成了个粽子。   沙帷子在徐风的吹拂下,微飘起来。宝馨穿着中衣,身上连个被子都没,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朱承治,认命似得,闭上眼睡了。反正夏夜里凉不到哪里去,她自个睡的时候,就套着个抹胸。   闭上眼,万般杂念都被排除出去。没了杂念,白日里头又累了一场,宝馨很快睡过去了。   朱承治忍了那么久,脑袋终于舍得从被子里头探出来,透透气,宝馨一个翻身,压了过来。他顿时神清气爽,喜气洋洋。谁知人压了过来,就没接下来的动作了,他等了好会,听着她放长了的绵长的呼吸。   他气的牙痒痒: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真的睡着了!   朱承治气的恨不得跳起来把这个没良心的托起来,丢到书桌上去,大战三百回合。但他憋屈的又自个缩回去了。心里默念好几段佛经,心头诸多念想才慢慢平伏下去。   天不亮,方英就起来伺候。他是贴身伺候的太监,主子没发话,他也不用上夜。启明星还在天边挂着的时候,府里就已经活泛起来了。   方英走到正房外头,外头太监和他附耳说了几句。方英满脸惊愕。短暂的惊愕过后,他抽袖叫人准备热水还有香胰子等物。   待到天边终于翻出鱼肚白,方英进去,就瞧见丢在地上的女人衣裙。   朱承治不等丫鬟动手,自个伸手撩开帐子,他衣带松了,衣襟落下一大半,露出片胸膛。里头宝馨懒懒的,换了个床,软软凉凉的,睡的很舒服,倒是有些不想起来了。   她眯了眯眼,而后脑子猛地一抽清醒过来。她抬头就见着那边哈腰的方英。朱承治已经自个穿了鞋,下了床。方英送朱承治到那边去,回身的空档对宝馨比了个大拇指。   宝馨气闷,她爬起来,落在软枕上的乌发顿时全落到肩上。   两人之前不清不楚,这下干脆全坐实了。她抓起衣服,正要往自己身上套,那边丫鬟捧着崭新衣裙过来,伺候她穿戴。   衣服都是轻便的,换上了,输了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戴上几只簪子,洗漱了,脸上扑层粉,就算是全了。   一切伺候妥当,外头的门子来报,说大公主府上派了人,说是请大弟弟过去瞧瞧。   大公主被齐贵妃和冯怀练手暗算,打落牙和血吞,嫁了的人没办法回去,驸马那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治得好。不能在丈夫身上寻的慰藉,干脆就从别的地方寻个法子,弄个开心。   这些朱承治都知道,大公主派人来,他自然应允了。抬头见着宝馨俏生生在那儿,心下估摸着她留在府邸里头也是心烦,干脆携她一同前往。   大公主乃皇后所出,公主府不比王府那么富丽堂皇,但也差不了多少。前头人见着朱承治过来了,出来迎接,到了门内,大公主满脸笑容,亲自来接他。   大公主身后跟着个小少女,离大公主有段距离,但还没到旁人能把她忽视过去的地步。   “弟弟可算是来了。”大公主笑容可掬,不复在宫里头的嚣张跋扈样儿。她笑意盈盈,走在朱承治身边,就把他往屋子里头请,“按说我早该请弟弟过来,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太舒畅,就没叫弟弟过来说说话。”   “大姐姐身子不好,叫太医来看过没有?”朱承治关切问道。   说到这个,大公主的眼睛有那么瞬间的黯淡,“罢了,叫太医过来也没用,我是心病,我自个知道。”   嫁了个那么个人物,长得再好看,半点都近不得身,青春年华的姑娘,简直要被逼疯了。   “大姐姐放宽心。”   大公主叹口气,“还能有甚么法子,就算是不宽心也得宽心了。”   宝馨跟在后面,没心思听大公主和朱承治你来我往的那些话。这对姐弟,不是一个娘肚皮里头出来的,口上再谈的亲热,也只是浮于表面,瞧着热闹罢了。她此刻盯着那个在大公主身后走着的少女。   那个少女十二岁上下,身段还没长起来,一马平川。不过浑身衣裙都是妆花金质地的料子,宝蓝织金裙上用金线绣成的兔儿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头熠熠生光。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宝馨十分小心,目光看人轻轻的,不叫人发现半分。那个少女身段还没长开,面庞上也是浮着稚气,不过五官瞧着长得秀美。肌肤白皙,脸颊丰满。仔细想一回,这样的身段,还真是宫里选人时候的标准。   “你说最近宫里头都没个甚么事儿。”大公主叹气了两三回,“我进宫去,见着母后,也不好次次哭,太后疼我,每次都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可心头的烦躁,还是去不掉。”   “不如大姐姐叫几个姑子过来,给大姐姐说个经,也好解闷。”朱承治面有担忧,说出来的法子听上去诚意十足,却没有半点真心。   大公主一摆手,“算了,外头的姑子我瞧着生气。”   两人进了堂屋,在上座坐下。那个跟在大公主身后的少女亲自从丫鬟手里端了茶,送到朱承治面前。   朱承治抬眼瞥了她眼,目光略扫了大公主。大公主一手捧茶,另外一只手轻掀茶盖,专心致志饮茶。   他自幼记忆力出众,见过的人都会记住。他开口,“这位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不是大姐姐府上人吧?”   “瞧她那身,也知道不是我府上的。”大公主见朱承治果然开口问了,转眼又开开心心开口,“沈姑娘也进宫过的,陪母后解闷。估计你们就那会子见过面。”说着,她又笑着掩口,“瞧瞧,你们还真是有缘分!”   姑娘羞红了脸,她对朱承治屈膝,“民女琼玉拜见殿下。”   “琼玉?倒是个好名字。”朱承治对琼玉和气的笑了笑,“人如其名。”   这话说的琼玉脸红心跳,她壮着胆子瞧了朱承治一眼。这位殿下今日着常服打扮,袍服上的四团团龙越发衬显的他俊美不凡,瞧着就和书里头的人物一样。   宫里头见过一回,不过那会胆子没放开来,所以也没仔细看,今天瞧仔细了,果然是天家的人物。   朱承治目光投过去,琼玉马上站好了。   “既然不是宫女,那也给赐个座才行。方才我都一直没有见到她。”朱承治和气道。   大公主听了,叫人赐座,琼玉谢恩之后,才侧身坐了。   大公主和朱承治其实相处的时候并不多,拉扯些家常,寒暄两句还行,时间一长,就有些不知道该和朱承治说什么了。她干脆叫琼玉来,“我身子有些困乏,你陪陪殿下下下棋。”   说着,还真起身走了,把一切交给小姑娘代理。宝馨就站在下头,屋子里头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她看着丫鬟们抬来棋盘,把棋子罐儿给拿上来,怒极而笑。   大公主这是在拉皮条么?生怕人看不出来,自个躲了,好给那个小丫头创造机会。   宝馨怒火中烧,如同自己珍藏的珍宝被别人窥视。她目光上下一扫,瞬间就得出了苛刻的评价:年纪太小,胸平屁股塌,前后瞧着平坦一片。嗯,头发也少,梳个髻儿都不容易,也不知道她的梳头嬷嬷是废了多少劲头才把那个小凤钗给戴上去的。   这么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大公主是多好意思,才把人送到朱承治面前!当朱承治是个禽兽吗!   琼玉不是死人,她觉得身上难受,脖儿微转就去瞧。   朱承治坐在那里,手伸入罐子里头,“沈姑娘在看哪里?”他说着抬首一笑,“对弈之中,可不要分心。”   琼玉嗳了声,回头过去。   宝馨看在眼里又给她多添了个评价:毛毛躁躁不知所谓。   这些动静,哪里逃得过朱承治的眼睛?他眼角余光瞥见宝馨气鼓鼓,满眼怒火的模样,好笑又想过去安慰她,亲亲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嗷~~~看你吃醋我好开心~~~宝馨:→_→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做和尚了 第67章 汉子   宝馨虎视眈眈, 朱承治从容不迫, 面前的琼玉几乎是照着宫廷选美的标准给选出来的, 眉目不说美艳, 但秀美是算的上的。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上。只是十二岁,完全没有张开, 坐在那里姿态再好看, 瞧着也是清汤寡水似得, 没有半点味道。   朱承治手指从棋罐里头提了棋子放在棋盘天元的位置,开局就是如此凌厉的手法, 琼玉没料到这位殿下如此不怜香惜玉,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头想起来之前,家里人吩咐的话来。深深吸口气,然后提起棋子迎战。   观棋不语真君子,宝馨不想当君子, 她只想把盆给扣朱承治和那个小姑娘头上。那个小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自个贴上来的,在她看来就是过来截胡的。宝馨气了半会,面无表情。   伺候的丫鬟还有宫女都静悄悄的, 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有对弈两人棋子落下的声响。   朱承治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里光洁的棋子, 面前棋盘上黑白交错,他抬眼瞥她, “你家里请过先生教你下棋?”   琼玉嗯了声,她两眼紧盯在棋盘上,不忘柔声款款, “家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只是我小时候见着叔父和家父对弈,觉得好玩,随意学了两手。”   朱承治听后,勾唇一笑,“那你这两手也挺厉害的了。”   琼玉到底不是老油子,听不出这话里头的褒贬,只好暗暗的丢了几子,不多时她就兵败如山倒。还没等最后算目,就已经投子认输。   “其实依照你自己的棋力,可以再支撑好会,不用这么早就认输。”朱承治抬抬手,招来丫鬟收拾局面。   琼玉咬住唇,脸蛋微红。自个这么早认输,听得就是大公主的提点。男人么,不喜欢太过锋芒毕露的女人,乖巧点,多示弱,才能讨人喜欢。   “沈姑娘估计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我去更衣。”说罢,朱承治推开手边的棋罐,起身就往外头去。   琼玉坐在那儿眼睁睁瞧着朱承治走远了。   宝馨正等着他呢,到了更衣的地方,朱承治也不要其他人伺候,留下宝馨一个,宝馨等到人一走,就露出凶狠样来,“我道是大公主无事献殷勤,原来是给你设了个鸿门宴!”说着她愤愤不平,“你刚才说你之前在宫里头就见过她?”   这是来问罪了,朱承治自个解了外头的袍子,走到脸盆架子前头,也不用宝馨伺候,自己把双手泡在温水里。   水里加了蔷薇花露,一银盆的水都是香的。他一边洗手,一边解释,“之前去坤宁宫的时候,曾经见过,不过也仅仅是见过。”他说着弯了眼睛,“难道宝姐姐觉着我对小丫头片子感兴趣?”   他这句宝姐姐叫出来,无奈又戏谑。   沈琼玉那样的,和朱承治的年岁比起来,实在是小。他几乎已经快要完全长成了,但是另外一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那倒也是,前后一样平,都分不清楚哪面到底在前了。宝馨哼哼了两声,心里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话。   老大的火气和翻天的醋味,这会终于因为他的解释,脸上好看了点。   她捧来手巾,让朱承治擦手,嘴里不得闲,“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能叫娘娘和大公主给她铺路。”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朱承治满脸无辜,“人是见过,但要是不在大姐姐这儿又亮相,我恐怕也记不清楚这个人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解释,“至于我为何对她笑脸相迎,这公主府又不是我的府邸。人是大姐姐请过来的,我也是客,我也总不好把人吓哭。”   吓哭倒好了,宝馨嗤笑。她手掌握成个拳,在他背脊上轻轻捣了一拳。   外面琼玉等了好会,朱承治才出来,她小心的有些过分了。大公主府内人生地不熟的,朱承治一走,她就干坐在那儿,等到人来,她双眼一亮,迎了上去,“大殿下来了。”   “嗯。”朱承治颔首应道。   说完,朱承治请琼玉坐下,随意和她聊天起来,这次说的是她的出身。这个也没甚么好瞒人的,何况到时候入宫参选,出身籍贯一并要报入宫廷。她也说了两句。   琼玉祖籍江浙,但人却是在顺天府长大的。至于家境,她没怎么提,但看着浑身上下的装扮也知道不一般。   江浙一带鱼米之乡,富裕之家也多。朱承治点到即止,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说了几句话,朱承治坐在那儿喝茶,并且叫人上了几盘子点心给送到琼玉那儿。十二的姑娘,家里教过礼仪,该怎么做都是一板一眼的,家里又有钱,不差那几盘子点心。坐在那儿,想要说话,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朱承治令人在她面前摆了好几样点心,然后对手边的茶有了莫大的兴趣,慢慢的喝细细的品。宫里出来的人,享受着天底下头一份富贵,举动也和宫外人完全不同。喝盏茶也优雅,他喝完出去更衣,回来了继续。   朱承治掐着点儿,估摸着大公主要出来了,转头对琼玉道,“你在宫里,好好伺候娘娘,娘娘收你为养女,想来你一定有娘娘入眼的地方。大姐姐已经出嫁离宫了,你在宫里要好好听吩咐。讨娘娘的喜欢。”   琼玉站起来,惶恐的应了。   大公主来的时候,就听到这话,她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两人之前转了个来回。大公主没尝过男女情,驸马又是个近不得女人的疯子,她瞧不出里头的猫腻,只当两人处的还不错。   “看样子,弟弟和琼玉聊得还不错。”大公主坐下来,笑意盈盈。   “沈姑娘,是个懂礼数的姑娘。”   大公主咂了咂这话儿,总觉得没啥滋味,她笑了两声,“得,要不是懂礼数的姑娘,也不会叫母后看上了。”说着她拿捏着嗓子叹气,“现在就大弟弟你是个长成的男丁,老二还是个只知道玩的小毛头孩子呢。何况他还有个那样的亲娘。”大公主说着,撇了撇嘴,“虽然说都是兄弟手足,但他是个好的,也要被他亲娘给带坏了。现在看不出,谁知道以后长大了……”   “大姐姐!”朱承治出声制止大公主接下来的话,“大家都是兄弟手足,小些的毛病就别说了。”   大公主是在王皇后的手心里捧着长大,快言快语,心里不痛快了就要说,只有她恶心别人,没有别人恶心她的。哪怕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也没能叫她这个性子转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怒目而视,“我在我自己府里说话又有甚么!”   深宫女子自小圈养在哪一方宫城里头,不知道外头东西二厂的厉害,天真的以为自己还处在母亲的羽翼之下。   朱承治笑了,“二弟弟是父皇的亲生子,又有那么多的大儒教导,长大了,性情不管怎么样,都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话回旋的让大公主皱了眉头,但她这回没有反驳,自己坐在圈椅里头,闲闲的拨弄着指甲,嘴里胡乱嗯了两声,而后又抬起头来,“说起来,最近京城里头来了几个红毛洋人,我觉得好玩儿,就隔着帘子和他们说了两句话。他们给我献上这个,”   说着,大公主叫人取来一个锦盒,打开来,里头是个像火铳,但又不全像,宝馨离得近,一看瞠目结舌,是个古老版本的□□。见大公主的那些个红毛,估计是外头来的传教士,把这个当做见面礼给大公主了。   “我瞧着像火铳,我拿着这玩意儿没用。还是送你好了。”   朱承治早就知道大公主任性,没成想她竟然能把自个带出去的管家嬷嬷给治的服服帖帖。宫里的公主教出来都是一水的端庄柔顺样儿,甚至柔顺到被自己管家嬷嬷给拿捏到的地步。大公主是王皇后教出来的,王皇后在坤宁宫对那些宫女管家婆毫不留情,打杀起来半点不手软。   大公主把这一套都学了过来,不听她话,抓起来一顿板子好打,打到人事不省了再一盆冷水泼醒,关在柴房里头几天不进水米。几次下来,管家嬷嬷看到大公主都忍不住发颤,哪里还敢管她的事?   见外男就见,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多谢大姐姐。”朱承治谢下,叫宝馨接过去。   大公主瞧宝馨略有些眼熟,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了。“弟弟是个念旧的人,这人伺候弟弟很长日子了吧?”   “嗯。”朱承治应了两三句。   大公主送出了东西,留朱承治吃了顿饭,送人离开。朱承治一走,大公主坐回椅子上,“怎么,你和大弟弟聊得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是琼玉。琼玉红了脸蛋,“也就那样,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   大公主一听皱了眉头,看向身边的丫鬟,“真个是这样?”   丫鬟道,“回禀公主,大殿下和沈姑娘说话,都挺客气的。”   “我弟弟是个知礼的人。”大公主说完,又瞧她,“多见几次就好了。”   沈琼玉家里富裕,只是一直出不了举人老爷,想要考科举给家里争光无望,转而打起来选秀女的主意,给国舅爷送了不少的礼,又和王家攀附上了关系,将女儿送了来。   身家清白,和自家关系不错。王皇后自然乐意沈琼玉去做这个皇子妃,到时候免得以后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沈琼玉点头应了。   大公主瞧见琼玉这么听话,满意的笑了笑。   公主府对宝馨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大公主就是一妖精。出来之后,她在车里头气的直喘,她还记得大公主多嘴多舌,在王皇后面前告的那一状,结果自己被惠妃叫到太阳底下站着,脸面尽失,现在大公主却不记得她了!   这感觉简直叫她气恼的要命。她还攒着劲儿等有朝一日,把她们母女加到她身上的耻辱一五一十的全部还回去,结果她站到面前,大公主竟然还能睁着眼,说她瞧着眼熟,半点也没想起她是谁来。   宝馨背靠在车壁上,恨得牙齿咬的咯咯响。她拳头握紧了又放开,缓缓呼吸,叫自个心情放松下来,这会把自个气着了,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个。   车辆蓦然重重趔趄了下,整个车身都颠了起来,宝馨险些被抛到车外去。她一只手紧紧抠住车窗,脑袋撞到了车顶。   外头车夫厉声喝止马,一时间嘶鸣还有尖叫声不绝于耳。宝馨脑袋被车顶给撞出个包,她头昏目眩,起身拉开车帘子,阳光落到眼里,照的她有些眼晕。   外面围着好几个人,嘴里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吵个什么。   王崧下了马,伸手就指着面前骑在马上的人,“你娘生你没叫你把眼珠子给带出娘胎?”   马上坐的人生的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一张脸圆的和盘子似得,仔细瞧瞧,似乎面相上长得不像汉人。   马背上端坐的人,见王崧浑身绸缎,也是个贵家子弟,回话道,“我也不是故意,马脚叫虫子给盯了,一时叫不住。”他一张圆脸,面上细长眼睛,眼皮褶子压下,越发显得眼睛小,说着他从马背翻下来,拳头一抱,“对不住了。”   “对不住就能了事?”王崧怒发冲冠,他正愁自个找不到地方给大殿下出力呢,没想到瞌睡就来了枕头!   他上前两步,一手揪住那高大魁梧男人的衣领,“你差点冲撞着我们殿下!”   那男人憨厚的摸摸后脑勺,他抬头瞧了一眼略朴实的马车,“殿下?”   王崧立刻脸红脖子粗,被这混账玩意儿给气的。朱承治出宫,依旧低调,出行不讲究排场,往往是带了几个太监长随了事。车马也不用装潢豪华精美的,看起来就和个普通富家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混账玩意儿,还敢说!你马撞过来,连个弯儿都不晓得转弄,出了人命算你的吗?”说着王崧一圈捣过去。   那汉子高高大大,站着生受了王崧一拳。王崧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说武艺高强,也常常舞刀弄棒摔打身体,不和东西厂的锦衣卫校尉比,但和平常人也算得上不错了。   那一拳头捣在汉子脸上,明明是九层的力道,打在肉山上似得,劲儿都被那一层层的肉给吸收掉了。   王崧瞧见人还好好的站在那儿,脸顿时青了一半。   见一拳不行,又几拳头打在他胸腹上。一层厚厚的肉和铠甲似得,挡住了拳头,伤不了人半分。   王崧又一拳挥来,被汉子伸手挡住了。他钵一样大的手掌把王崧的拳头给轻松包裹住了。   “刚才是我冲撞了你们,是该受几拳,不过也别过分了!”那汉子语音里还带着古怪的口音,有点儿像北京大街上那些嘴里打狗沁的孩子的话音。   国朝之前,京城长时间在异族的统领下,蒙古人在北京城呆了百年,等到把蒙古人赶回漠北,北京城里头胡风四溢,甚至大街上孩子嘴里都叽里咕噜说的蒙古话,旁人看不过,就把那些说蒙古话的孩子叫做嘴里打狗沁。   朱承治掀了车帘,看到在大街上对峙的两人。大道上因为这桩事故,来往的马车骡车绕道,堵了一条队伍。   再过不久,到时候就有人跑到衙门来找人来了。   “王崧!回来!”朱承治看到那个山一样的男人,看了一眼马,还有他身后的随从。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皱,高喝出声。   王崧风头没挣着,颇为不甘心。他临走前骂了句,“鞑子!”   汉子不乐意了,反手一把攥住他衣襟就要拖过来。   王崧翻手扣住他手腕,两人胶着在一处,谁也不让谁。   朱承治打发太监去看看宝馨,回头见到这两人僵持在那里,立刻高声道,“世子和我到清净地儿说话!”   王崧愣直了眼,他自个是皇后嫡亲的外甥,都还没捞着个世子当当呢,这鞑子瞧着倒是个世子?   他心里想着,手里一松。形势比人强,好汉低头是本事,回头不怕找不回场子。   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行人到客栈里头。宝馨叫人扶着上了包厢,脑袋晕乎乎的,她坐下之后,过了好会才缓过来,她喝了口水,觉得顺气了些。吴太监进来,“姑姑好些了?”   那一下颠的有些狠,宝馨坐在那儿,点点头,“殿下呢?”   “殿下现在正在和人说话呢。”吴太监应着,见她要起来,过来搀扶她一把,“姑姑要去殿下那儿?”   “嗯。”宝馨点了点头。   吴太监笑的殷勤讨好,他一手搀扶住宝馨,“不过殿下眼下和人说事儿,姑姑这么过去……”   “那我就在外头等等。”   朱承治包了一个上房,请了那个汉子,王崧也在,坐在桌边。王崧还记得自个的仇,哪怕朱承治在前,也是臭着脸不说话。   不一会儿下头上了酒菜,朱承治抬手对那汉子笑道,“小台吉千里迢迢从关外过来,恐怕人困马乏,请用吧。”   这下轮到王崧和那个圆脸汉子吃惊了。   王崧读的书不是很多,但比家里的老爹和爷爷多,还没到不知道台吉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地步。那个圆脸汉子嘴张的老大,“你、你知道我?”   “甚么你你我我的,叫殿下!”王崧瞪眼。   圆脸汉子两眼瞪大,被王崧那么一喝,竟然老老实实叫了声殿下。   王崧见状,哼哼了两声,斗胜的公鸡似得扬起脑袋。   “我当然记得小台吉和台吉,前两年秋猎,父皇令武官锦衣卫下围场狩猎,众人皆有收获,令尊恭顺侯未有斩获,父皇问为何,侯爷道‘养的都跑不动的兔子不如不抓’。”朱承治说着,黝黑的眼里浮起星点似得光芒。   眼前的圆脸汉子嘴长大的几乎能塞下个北方大馒头,两年前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事儿,不过那事就是他们爷俩都忘记了,不知道这个从哪里冒出来的殿下咋记得这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我不是恋童癖,素以……亲爱的放心宝馨:→_→诚意诚意拿出来 第68章 开窍   面前这汉子和他爹不是汉人, 是漠北草原蒙古一个部落的台吉, 蒙古各部各自为政, 黄金家族的台吉在部落中早就失去了权力和威望, 部落之间互相攻讦,有些台吉在草原上糟了暗算, 部民牛羊都被其他部落抢了去, 就来投靠汉人。其中有能干, 打仗上头又出色得人,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汉子蒙古名儿叫做勃脱, 汉名叫做吴瀚。父亲吴先早年投靠朝廷,后面十几年,蒙古侵边,吴先凭借着对蒙古骑兵的熟悉,和方向的准确辨识,打了几个胜战, 功劳渐渐积累下来,封了个恭顺侯。   “这次世子从塞外回来,一定辛苦了。”朱承治口里说着, 招呼吴瀚用面前的酒菜, 吴瀚嘴翕张两下,活像个被捞上来的大鱼, 他点了点脑袋,“这一路上,的确是不太好走。最近西北边有些不太平, 我阿爹打发我回来,他留在那儿守着。”   “哦?世子回来是送军报的?”   “嗯,是啊。西北边两个台吉打起来了,打着打着,一个跑过来说是要和,要求通市。另外一个雷打不动,过那么两三月就跑过来抢人抢牛,闹得不安宁。我爹就叫我来问问皇上,该是个甚么章程。”   朱承治颔首一笑,抬手给他满上酒水。   “我回来路上,跑的太急,马又叫蜂子给蛰了,惊扰了殿下的车,实在是对不住。”说着,他那圆滚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憨厚,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给朱承治谢罪。   “幸好并无大事,而且世子也是为了国事,算了。”朱承治笑道,“世子还是快些用饭吧,待会还要进宫觐见父皇。”   吴瀚心里纳罕,京城里头掉下块砖来都能砸到个大人物,这些个人,两只眼睛都在头顶上,恨不得拿鼻孔怼人,面前这位大殿下倒是和蔼。   既然朱承治做这个东,吴瀚也不客气,蒲扇大的手掌伸出,拧条鸡腿塞到嘴里,筷子都不用的。那狂野粗放的吃香,看的王崧目瞪口呆。   这家伙难道真的不是林子里头窜出来的野人吗??   宝馨在外头等了会,里头朱承治说什么,听不清楚,倒是那个蒙古汉子,嗓子里头似乎吊着一个钟,说什么,不说门外头能听到,耳贼点的,能听个五六。   不过这个也没有别人,所以倒也不怕。   她站那儿,紧闭的门一下拉开,就见着个山一样的男人站在那儿,泰山似得居高临下,瞧得人心里发慌,宝馨给他让开路。   吴瀚抱拳,“刚才不慎,冲撞了姑娘。”   “没事。”宝馨婉转一笑,“只是以后世子注意些个,不说冲撞人,马要是有个闪失,恐怕世子也有些不好。”   吴瀚点头,“姑娘说的对。”他冲她一拱手,然后直接错过她,就往下头楼梯走了。   宝馨还是头回见着这么直爽的人物,一时给愣住了。吴瀚才下楼,楼下就一阵嘈杂,宝馨往那儿一瞧,见着曳撒的锦衣卫。   此时朱承治恰好从门内出来,推门而出,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群人物。   “锦衣卫跑到这儿来办案了?”朱承治见着这么一副架势,眉头皱了皱。锦衣卫横行霸道,哪怕站在那儿什么都没做,几个站那儿,都杀气腾腾。   “殿下,卑职们打扰了。”前头的总旗抱拳,“前两日有人在城门外的沟渠里头发现一具尸首,脸都被划烂了,不过后面查出是大殿下府上人,所以前来询问。”   “你好大的胆子!殿下府上有那么多的人,死个把人,谁记得住!”方英呵斥,“这点小事也来叨扰我们殿下!”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最近城内白莲教猖獗,所以有关皇亲贵胄的一切事等,都不能等闲视之。”   朱承治面上似乎有所动容,“既然这样,倒是我之前错怪你了。不过你堵到我这儿来,也问不出甚么,有甚么想问的,可以问我府邸上的官家太监。”   他温和而又倨傲,领头的锦衣卫听得这话,就要张口,宝馨想要刺他几句,朱承治抬起手来,笑了两声,“说起来也挺奇怪,出了人命案子,怎么是你们来?”   “因为事关殿下,所以由锦衣卫来查案。至于前情,卑职已经陈明。”总旗抱拳回禀。   朱承治嗤笑,“那就麻烦你查查看我府邸里到底少了谁,我府中上下少说有百来口人,多了哪个,少了哪个,我是一概不知晓的。”说着他伸手,宝馨立刻给他送上手巾,他优雅的擦了擦手,“既然这样……”   话语没说完,楼下炸开轰隆一声,将楼上的人都给吓了大跳,总旗侧首叫手下去看,很快就有了音信“下头恭顺侯世子和几个兄弟打起来了。”   朱承治脚下走的飞快,宝馨马上跟过去,她见着后面总旗还要阻拦,皮笑肉不笑,“大人,我知道你们都是奉公办事,不过你们这办事儿也该先分分轻重。府上死了人就该去找管事的人,找殿下有个甚么用?”   总旗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子,眼神阴冷。宝馨勾唇一笑,没和他废话,提起裙子小跑就跟了过去。   “大人,这丫头片子狐假虎威,回头叫她知道厉害!”总旗后面的锦衣卫咬牙切齿道。锦衣卫查案是一把好手,同样的,罗织罪名也是一把好手。   “少胡来!”总旗眼角余光瞧见朱承治带人已经走远了,低喝道,“动个小丫头片子容易,可之后要怎么收场?大殿下到底是皇长子,还是小心点!”   楼下狼藉一片,吴瀚拔刀和那些锦衣卫们对峙,锦衣卫也拔了刀,绣春刀折出寒光。   “你们干甚么!”朱承治快步走来,拨开那些气势汹汹锦衣卫的包围圈,一把捉住吴瀚的手。   “世子怎么回事,竟然拔刀了!”朱承治说着一把夺下吴瀚手里的刀,吴瀚圆盘一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我急着进宫呢,我爹托付的那事儿要赶紧告诉皇上,这些个劳什子,挡在这儿,我要出去,他们不让。那么就只能打出条路了。”   宝馨瞧着那么大个男人,委屈巴巴的说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那么魁梧的身子,又那长相,脸上一委屈活似个鼓起来的熊瞎子。   “这可不行,大人们办案,就算是我们殿下,也被找上门了。”宝馨坏心眼,扬声道,“不如这样,殿下和世子进宫去和皇爷说说,甚么事儿在皇爷跟前道个来龙去脉,是非曲直也不就出来了吗?”   这话正好被后头跟来的总旗给听到,那小丫头嗓子生的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黄鹂鸟似得,但这话叫人恨不得把那纤细的脖颈给生生折断。   朱承治顺势点头,“此言甚是,既然如此,几位不如和我一起进宫吧?”   总旗只是七品,虽然锦衣卫的一个总旗能叫不少大员闻风丧胆,但是入宫面圣,脸面还没到那个地步。   “甚好,我正有此意。”朱承治颔首,“诸位要是不放心,可和我一同回府。”   既然是进宫,自然不能平常衣服进去,朱承治回了府邸里,换装了一番,和吴瀚两个进宫去了。   宝馨打发了管事太监去和这群锦衣卫胡扯,自己把玩大公主送给朱承治的那把枪。不多时那边来了人,“那几个锦衣卫要见姑姑。”   宝馨嗯了声,请人进来。   “听说姑姑之前在府上用过刑?”   “嗯,手下人不服管教,我就叫了太监打板子,不过我可没让把人给打死,说是留条命,因为他嘴里不干不净,对上头不敬,所以我就打发他全家出去了。”宝馨说着一把团扇盖在脸上,“我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好多双眼睛都瞧着呢。”   说着她又笑道,“难道死了的那个就是他不成?”   “应当是错不了了。”   “那他那家子呢,当家男人死了,老婆孩子呢?”她嘴儿一撇,“估计也不在了吧?”   锦衣卫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谈笑间说生死的姑娘还是没见过几个。   “暂时还没找着。”   宝馨听后,脸颊边的宫扇半移,露出半边唇,“要么就是他老婆之间有奸夫,商量好了,要拿他的命,成事之后怕人认出来,干脆几刀下去画花了脸,丢了。要么就是哪里来的强盗头子,杀了人,见着他老婆如花似玉的,干脆抢了去。”   她一边说一边吃吃笑起来,见着面前俩男人黑了脸。   “姑姑倒是不怕。”   “怕个甚么呀,你们也都说了是防止所谓不轨之徒嘛,我也就和你们说说,外头的话本子都这么写的。”她略叹了口气,说着抬眼俏皮一笑,“你们也不会和我计较吧?”   一番话下来什么也没问出来,锦衣卫暗暗骂了两声晦气,抽袖子走了。   宝馨等人一走,马上冷下脸来。整个儿都坐回圈椅里头,她手指点在圈椅扶手上,眼眸低垂着。   吴太监打外头走进来,和宝馨抱了抱拳,“姑姑辛苦了,刚才那几个已经出门了。”   “锦衣卫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皇子都敢找上门。”宝馨挥了挥手,丫鬟给她上了茶,“锦衣卫说是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皇亲国戚,不受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辖制。皇爷亲儿子……他们也真好大的胆子。”   “依照小人觉得,这次还算是收敛了不少。不过死个把人找咱们殿下,太小题大作了,这宫里一天要死多人?这北京城里头一天又要死多少人?要是一桩桩查下来,还真不知道要到甚么时候。小人觉得这是有人拿事儿做桩子,坏咱们殿下的名声。”   这点宝馨也想到了,她就想到了齐贵妃。她和吴太监对视,两人默契笑笑,“那位厉害了啊。”   “那又如何,事儿往皇爷面前一捅开,坦坦荡荡。”宝馨整个人都靠在圈椅里头,笑的眼波流荡,“那位的算计哟。”   宫里,朱承治跪在宣和帝面前,宣和帝上回听了姚文龙的两龙相争,心下纠结,他有心立自己喜欢的二皇子,谁知还闹出两龙相争这一套来。   皇帝是龙,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只有太子才算是小龙,其他的都不算了。   但人到了面前,他还是见了。   宣和帝听了前后经过,“锦衣卫怎么问你?”   一个家丁罢了,不疼不痒的,劳烦锦衣卫上门堵人,委实说不过去。   “儿臣也不知道。”朱承治站在那儿回答,“不过儿臣府上最近的确有人犯了规矩,被逐出府外。”   “臣也冤枉,臣要给皇上送消息,被堵在楼梯口不准下去。臣吃了顿饭,不敢再耽误时间,他们挡着道路,臣就和他们动了手。”   宣和帝眼一睁,“你呀你,脾性还是这么急,这么多年了,半点都没有长进。”他说完坐回去,“这事一次也就算了,多了下次你被人捆了去,朕就算下令放你出来,恐怕脸面上也不好看。你也不是次次都能见着皇子。”   这话算是把这事儿给调过去了,宣和帝看向朱承治,“你那事,派个人说清楚,至于死了的人,该查的查,该收的收。”   死了个把人,宣和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宫廷里每年死的太监宫女就不知道多少人,何况人还不是朱承治下令打死的。   “你书最近读的怎么样了。”宣和帝问。   “只读了个大概而已。”   宣和帝一听,不高兴了,他高高坐在上头,“只是个大概?”   朱承治垂首,宣和帝又想起以前天寿山祭祖的时候,朱承治罕见的那股执拗来。宣和帝手里玉如意一摔,“滚,朕看见你就来气!”   吴瀚不常回京城,哪里见过天家父子的这种相处模式?狠狠一惊,待到两人到了外头,吴瀚憨憨的扯了扯朱承治常服的广袖,“殿下,你也不容易。”   朱承治微笑了下。   朱承治回到府邸,宝馨把他迎接进门,瞧见他浑身上下没个缺失,眨眼,“今个我可开眼界了,锦衣卫上门堵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着她伸手给他摘下脑袋上的善翼冠。   “这天底下荒唐事儿每日都有。”朱承治叫太监们脱了外面的常服,坐到椅子里头。   方英上了茶,又上了一品象牙馒头,窝丝糖,玫瑰牛奶糕之类的糕点。宝馨坐在一边,拿筷子夹了块窝丝糖咬了一小口,“我觉得这手笔还真是……”   朱承治闭眼靠躺在那儿,一天下来和个陀螺不停的转悠,还真有些累,“妇人手段,能高明到哪里去?”他又顿了顿,“不过,这次她还真是长进了。不知道她是自个开窍,还是有人指点的她。” 第69章 反击   翊坤宫里和往常一样, 太监宫女井井有序在廊庑间穿行。艳阳高照, 苏枋上的苏式彩画被映照的格外清晰。啾啾几声鸟鸣在屋脊上响起, 增添几抹鲜活。   宫女手捧香茶, 进了明次间,穿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 到了正间。齐贵妃慵懒的躺那儿, 几个宫女跪在那儿, 手持玉捶给她捶腿。拿捏的力道恰恰好,香茶端来, 接了来,啜饮了一口。   这样正是翊坤宫里富贵宁馨,外头万字蝙蝠捧寿隔扇外,闪过一道影子。旋即那影子进了门,垂手穿过落地罩,落地罩里头设了珠帘, 太监万福安跪下,给齐贵妃磕头,“奴婢给娘娘请安了。”   “外头怎么样。”齐贵妃听到万福安的声气儿, 一改方才慵懒模样, 把手里的茶盏往侍立宫女手上。整个人都从贵妃榻上起来。   “那事儿奴婢倒是办了,奴婢的干儿子也叫手下人去办, 不过没闹大。”万福安跪在那儿回话。   这话听得齐贵妃眉头皱成个疙瘩,“说明白点,怎么没闹大?”   “皇爷似乎没把这儿当回事, 也没叫人继续查。”万福安说起这事儿,也有些脸臊,他把话传到宣和帝面前,结果宣和帝听了反而把他给骂了顿,说拿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他。万福安跪在地上,额头都要磕青了。   齐贵妃皱起的眉头越来越深,眉宇间挤成了个川字,过了好会,她一下坐了回去。   万福安见状,跪在那儿没动。齐贵妃瞧见,“起来吧,赐座。”   万福安坐了,“听下头的小子们说,之前殿下已经和皇爷说了这事了。”他说着咳嗽了声,“听说去的那些猴崽儿们还和恭顺侯世子给差点打起来,是大殿下带的他进宫向皇爷陈情。”   “就这样?”齐贵妃听后,坐了回去,“就这样,皇爷就……”   万福安笑的谄媚,“娘娘别心急,这个事儿奴婢瞧得出来,皇爷不觉得这个是事儿。这也倒是,外头的大户人家哪个家里没有几桩人命呢,就算真的要追究,说几句这奴才秧子偷了东西干了甚么事儿,一不小心打死了,那也没法真追究狠了。”   宫内外都一样的道理,宫廷内天天有挨打的太监宫女,打死了的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也没见着哪个主子因为打死了太监宫女就被抓起来治罪的。坤宁宫那边每隔几天就死个人,皇爷看皇后不顺眼,也没见着拿那个由头来废后啊。   齐贵妃脸上青白交错,她坐回榻上。朱承治在外的名头很不错,仁孝礼贤下士,勤奋好学。几乎所有的好名头都快要被他给包揽了。齐贵妃知道朱承治哪里有外头那些人嘴里说的好,要真那样简直就和圣人一样。   但她名声在外头简直臭不可闻。家里的嫂子婶子进宫来,给她说起外头都说她是苏妲己转世,在宫里把宣和帝迷得晕晕乎乎的,甚至挑唆宣和帝把王皇后关起来,不给吃喝。   外头斗升小民不知道深宫里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不妨碍他们发挥那超乎寻常的想象力,齐贵妃在他们的嘴里都快成吃孩子的老妖婆了。   京城里头流言甚嚣尘上,齐贵妃就拿朱承治来做筏子,她就不信朱承治还真的和那些翰林嘴里说的一样是个圣人。她结交了司礼监的实权太监,恰巧那位太监有个锦衣卫千户的干儿子。办差事之余,盯着大皇子府。   这么一盯,还真叫下头人盯出条人命来,哪怕是隔了段日子才翻找出来,但好歹也有个由头了。   那么圣人一样的大皇子也有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时候。   没成想,失算了。   “娘娘。”万福安涎着脸皮,“这高手过招呢,讲究个一招致命,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就叫人毙命。这些……小打小闹的,免得叫人给察觉了。”   “你懂甚么。”齐贵妃低喝了句,她烦躁的靠在身后的迎枕上,“大殿下多大了,泓哥儿多大了?”她说起此事,头疼的厉害。朱承治已经越来越大了,他长的越大,对她就越不利,要是他好女色,那也好叫人送个□□之类的,掏空他身子,到时候身子虚了,肾水亏损,生不出子嗣。可这方面的把柄没有半个给她。   万福安坐那儿没吱声,过了好会他开口,“娘娘不要着急,娘娘手里的本钱大着呢。外头大人们怎么说,到头来还不是要看皇爷的意思。”   齐贵妃闭了闭眼,嗯了声。   她抬眼看了眼万福安,“最近我听说司礼监之前的那个秉笔太监出宫了,有个缺儿,我寻思着找个机会,和皇爷说说,说不定就叫你顶了这个缺了。”   想要叫人好好干活,就必须给人想要的。想要马儿快点跑,却不给好草料,这样是长久不了的。齐贵妃自认自己不是这等鼠目寸光之人,自然下本钱。   自个花了那么多钱从冯怀那个龟孙子嘴里买来的法子,要用到极致。   说着话,外头宫女禀告,“娘娘,二殿下回来了。”   齐贵妃抬头,朱承泓和头小老虎似得从此间冲来,一路跑过落地罩。直接扑到生母榻前来,“母妃,我回来了!”   齐贵妃用帕子把朱承泓脸蛋上的汗珠子擦干净,“又到处野了,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好好读书,叫那些师傅对你刮目相看,你把母妃的话都忘记到脑袋后面了?”   朱承泓听得脖儿一缩,他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今个大哥哥从宫外带了个陀螺来,亲自下场打陀螺给我看呢。”   “大哥哥打陀螺可好了,一鞭子打下去,陀螺就转个不停!比伴伴他们都要厉害多了!”说起这个,朱承泓两眼晶亮,两条手臂举起来挥舞两下。   齐贵妃脸上肌肉僵硬,早知道老大是个装模作样的,没成想竟然把自个儿子一块带进去了。   “好好读书,叫父皇高兴,你和个宫女生的儿子,有甚么好相处的!”齐贵妃怒道。   朱承泓听了吐了吐舌头。   齐贵妃收拾了两下,叫孩子好生坐着读书去。   万福安早已经站起来,对齐贵妃打个千,“贵妃娘娘事忙,奴婢就不叨扰了,娘娘等着奴婢的好消息。”   齐贵妃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两三日,万福安的好消息没等到,倒是等到了言官们对齐家人的弹劾。   齐贵妃恩宠无限,帝王的宠爱都是爱屋及乌,对爱妃的亲属也要格外眷顾些。王皇后的父亲封了伯爷身上挂着个锦衣卫千户的名头,到了齐贵妃这儿,除了没有封个伯爷当当之外,其他都是一样的。   只是齐贵妃对皇后之位有野心,管束着家里人,不叫家里拖后腿。可她人在宫内,到底有鞭长莫及的地方,何况外戚们都那个样儿,泥腿子出身,突然穿了丝绸衣裳,还想要不闹事儿,简直比天还难。   言官们收罗了齐家人的不法事,到了上朝的时候,上折子弹劾。好歹也是个锦衣卫千户,哪怕只是个名头,没有半点实权,但也是个官儿不是?   宣和帝上回才把王勋给拖出去打了顿结实的,现在对齐家人舍不得下手,干脆置之不理,但言官们都长了一张利嘴,堪比北京里胡同骂街的泼妇,他们又饱读诗书,骂出来的词儿不带脏字,却能把人气的吐血。   宣和帝没有和言官一样的尖牙利嘴,气的半死,开了廷杖,打了上谏的言官。下朝坐在龙椅里头,气的气都喘不平。   首辅夏知言进来,就见着宣和帝青白着脸,胸脯急促起伏。   “那些个言官,嘴上是么一个把门的,甚么烂的臭的都说得出来!”宣和帝见夏知言垂手站在那儿,握住扶手怒喝。   夏知言是新首辅,前头那位因皇长子出宫一事,被宣和帝提早致仕,回乡养老去了。宣和帝的一番咆哮听在耳里,没有立即表态,等箭漏那儿水滴了一格了,才道,“不知道皇爷可曾听过外面的传言?”   宣和帝那股火气发了大半,如同泄出去的洪流似得,再怎么,也不会和开始之初那么汹涌澎拜了。   他抬了抬眼皮,“甚么?”   夏知言道,“外面民间传说,皇爷为了齐娘娘,打压王娘娘,甚至对王娘娘甚为刻薄,连饮食都不供给,好让王娘娘给齐娘娘让出位置来。”   “胡说八道!”宣和帝那泄了洪的怒火顷刻间暴涨,他暴跳如雷,“谁,是谁!敢这么胡说八道!”   夏知言面不改色,“皇爷,北京城这话已经传遍了,市井街头,恐怕没有几个百姓不说的。”   “混账,都是混账!”宣和帝气得破口大骂,“这种话也敢乱说!”说着,他喝道,“叫侯良玉来!”   不多时,侯良玉赶到。   “你给朕贴个告示,说朕对皇后,向来没有任何亏待,她人也活的好好的在坤宁宫!那些流言谁再敢传,严惩不贷!”   侯良玉一听,愣住了。这种圣旨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过皇帝下旨教化百姓的,没见过皇帝下旨和下头百姓吵架的。   他迟疑着去看夏知言,内官和朝官向来不对付。尤其内阁有几分宰相的架势,而司礼监又有内相之称,内阁的票拟要过司礼监的手才到御前。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两方颇有些不对付。   眼下,两人倒是没了以往那些隔阂,侯良玉目光触及夏知言,夏知言拱手道,“皇爷,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尤其后宫私事,宣告天下,实在是……”   有些事,不去管它,或许可能会渐渐平伏下去。去搭理了,解释了,指不定还闹得更凶些。   宣和帝坐回椅子上。他指节轻轻敲击扶手,“那要如何呢?”   “堵不如疏,齐家人不法,皇爷可视其罪处置。到时候流言自破。”   宣和帝怒火渐渐平伏,他抬了抬手。   夏天白日里头热的几乎能夜里掏个窝烤鸡蛋,到了夜里才有丝丝凉意。也就在这个时候,躲在屋子里头的人才会出来。   皇子府里头照着宫廷惯例,在院子里头搭起了凉棚。凉棚搭起来,四周放下纱帷子,纱帷子是个好东西,透气不说,眼儿还小,蚊虫轻易进不来。   凉棚附近静悄悄的,除了蛐蛐儿在草丛里头叫个两声之外,就没听到半点人的声气。   半晌,纱帷子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撩开,旋即,纤细的身影从里头出来,手里拎着只鸽子,她走到另外个地方,口里嘘了声,手里的鸽子张开翅膀飞上了屋脊。   她眯起眼睛,瞧着信鸽已经到屋脊的另一边瞧不着了,才回过身慢慢踱步走回去。   撩开纱帷子,宝馨快些躲进去,“待会要人多弄些艾草过来熏,才出去这么会儿,手上脸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包了。”   凉棚里头点着灯,她就着灯光瞧见手背鼓一大包。   朱承治瞧见,伸手过来,“怎么,又叫蚊子给咬了?”宝馨听他问,把手递给他看,“殿下瞧瞧,这蚊子多毒。”   朱承治握住她手腕,“果然挺毒的,”说着低头,舌头舔舔她手背上被蚊子叮出的包上舔舔。   宝馨猛地一把抽回手来,“也不嫌脏!”   她说着嫌恶的擦了擦手。   “这可是我从方英那儿听的偏方,说是叫蚊子咬了,用口水抹一抹就好了。”朱承治说着,脸上也跟着浮出委屈。   “他的话你也听。”宝馨说着哼哼两声,转眼就叫着他脚上的那双鞋。脸上不自然的僵硬了下。   朱承治脚上的鞋就是当年从她房里头淘弄出的那双,那双鞋原本是给冯怀做的,好谢谢冯怀对自己的照顾,谁知道被朱承治给截胡了。   她是照着成年男人的脚做的,刚拿到手的时候朱承治穿着还大些,现在穿着已经很合适了。   宝馨心里告诉自个,这就是她给他做的。   朱承治一笑,“他有时候说的话,挺有意思的。”说着他四处张望了下,宝馨明白意思,给他脱了外头的罩衣,露出里头的中单,随意把衣襟给解了,半边洁白胸膛袒露出来。她把自个的系带也给解了,头发随意打散。一切准备好,才拍了两下手。   不远处等候着的太监们,顿时鱼贯而入。方英站在凉棚外头,“殿下,奴婢进来伺候殿下。”   “嗯。”凉棚里头低低一声,嘶哑无限,似乎还透着股饕餮之后的满足劲儿。   方英掀了纱帷子进去,见朱承治袒露着胸膛躺在竹床上,那边坐个妖娆的女人。乌鸦鸦长发垂下来,漫过了腰肢。   方英一翻眼皮,确定朱承治在哪儿,“殿下和姑姑叫水不?”   作者有话要说:   朱承治咬住手帕:好想做点儿童不宜的事,好想好想。   宝馨:→_→少年你要服用些黄连败火啊 第70章 心疼   这时候就体现出有经验的和没经验的区别了。下头没了根, 连着这方面都没法想。方英自小去的势, 到了长大, 要有念想, 也实在不多。见着朱承治和宝馨衣衫不整,就当两人成了事。   男女之间那回事, 不仅仅是满目凌乱, 而且声气儿气味都和平常不一样, 哪怕见不着人,也知道那两人大战了三百回合。   朱承治挑了挑眉, 他轻轻咳嗽了声,抬眼去看宝馨。他故意瞅她,平常姑娘听这话儿,早就满脸通红,娇羞难当。宝馨目光和他的撞上,她愣了愣, 而后反应过来,抽起袖子掩了脸,满脸娇羞。   她指甲掐了把脸蛋, 年轻女孩娇嫩嫩的肌肤, 被她那么一掐,顿时雪白的皮肤下浮出红晕来。   “水抬上来吧。”朱承治欲盖拟彰的咳嗽了声。   宝馨先去洗漱, 把人都给打发出去,等到出来浑身清清爽爽,朱承治还在洗浴暂时没有出来。   她拿起朱承治方才看的那本书, 入目就是鲜红裤儿腿上挂,个中滋味叫哥哥慢慢尝。   宝馨随手翻了两下,看的真是浑身发热。   看的正入迷,一只修长骨肉匀称的手从她身后伸出,盖在话本子上,声气儿还带着笑出来的颤音,“宝姐姐也看这个?”说着,那几根好看的手指一收,把话本子给凌空抓起来。   其他伺候的丫鬟太监们都低了头,该收拾的收拾,对那对儿打情骂俏完全没见着似得。   “这写的可真烂,”宝馨仰头就和他吐槽,“裤儿不从腿上褪下来,两腿套着裤子就能做那事,那男人从哪里钻进去,裤裆吗?”说着,她脸上越发纯良,“殿下你说呢?”   哟,叫他说呢?朱承治颇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声,他不算是个正人君子,但也是个正经人家出来的殿下,这事儿他也不知道,不过瞧图画上画的,的的确确香艳的很。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看到些个香艳事儿就挨不住,忍不住靠近了她,“要不,咱们试试?:”   说着,还有些忍不住要动手动脚。   宝馨呲牙笑,“殿下,这个伤身的。”   说着,她透过纱帷子瞧着外头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了,树梢上的月亮歪脖子似得。夜风清凉,透过细细密密的眼儿吹进来。   “睡吧,殿下。”宝馨说着起身,叫人给她打地铺。   铺好地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宝馨就着灯光一看,朱承治坐在榻上,虎视眈眈,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宝馨也自有办法,“殿下,你说那位真的听话吗?”   朱承治两眼的火苗瞬间消散去,映照出来的是冷冷的清辉,“他是个聪明人,毕竟也是我的老师不是?”他说着,嘴角一牵,抬手捻了下灯芯,火苗被他的手指拦腰斩断,“能做多少事儿,就看他自个的本事吧!”   “若是成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他不成……”他放下手,“那就是他没这个福分了。”他松开已经熄灭的灯芯。   凉棚里立即陷入到一片漆黑中。宝馨在黑暗里只能瞧见他大概的一个轮廓。她动了动唇,“殿下,我困了。”   朱承治一听,乐上心头,拍了拍身边“不早说!今个累坏你了,过来睡下!”   话语里头冒着说不出来的欢快劲儿。   宝馨才不送羊入虎口呢,虽然照着两人现在的体格,就算朱承治想要干些什么,她也阻拦不了。   “那不成,我呀得分好歹,懂尊卑!”说着,她掀了地铺的被子,一溜钻进去。   那边宫里传来齐贵妃娘家被罚了的消息,齐贵妃哥哥被打了板子,人也被罚闭门思过。   这事儿在宣和帝那边就算是揭过。   过了几月,夏热过去,秋意渐深,天一凉,宫里的人就有些待不住。宫里的宫妃们得脸面的跑出来到外头吹吹风,齐贵妃也带着自个亲儿子,翊坤宫配殿中居住的妃嫔和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去了朝阳门外的东岳庙祭神。   宫里的妃子都爱拜神拜佛,得宠的,拜神求佛,叫自个青春永驻,宠爱不衰。不得宠的就更加要拜了,没个精神寄托,日子更难熬。   王皇后也叫人出资捐献给皇家道观不少钱财,中宫娘娘都这样,下头的妃子就更有样学样了。   齐贵妃带出来浩浩荡荡的人,京城人伸长脖子看了会热闹也就罢了。   不过没多久,好事者就发现出不对来。   金秋九月,是吃蟹的好时候。大户人家吃东西都照着时令来,达官贵人更加。宫里赐了螃蟹,宝馨心花怒放的去厨房看了一回,螃蟹都是大老远的送过来的,路上送了十多车,能活着到京城的,恐怕十不存一,不过活下来的都是体大健壮的,泡在活水里头,两只钳子挥舞的呼呼生风。   宝馨看了一回,吩咐厨房夜里把这几只螃蟹好生蒸了。怀着不可言说的美妙心情去了朱承治那儿。   走到廊庑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就连平常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一个。宝馨打发身后的小翠回去,自个进了暗间。暗间和卧室相连,平常当个杂物间用,她一进去,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出话来,她附耳贴上去,朱承治的声音“皇二太子?写碑文的人也真敢写,虽说父皇的确是偏心老二,但他都不敢直接和朝臣直言,碑文上头倒是明喇喇的写个皇二太子,倒也不怕老二年纪小,折了他的福分。”   稍苍老的一点嗓音道,“殿下,这写碑文的人是内阁阁臣之一,齐贵妃果然是狼子野心,竟然搭上了内阁这条线。”   “朝堂之上人多心眼也多,也未必都是和我一条心的。那些人心里都有自个的盘算,毕竟请立太子这么久,父皇也没见个气儿,我倒是被赶出宫了。瞧着拥护我没有多少功效,与其惹的父皇生气,倒不如撞撞齐娘娘的钟,讨得父皇和齐娘娘的欢喜,也是有利无害的。”   “殿下,此刻只是蛰伏而已,不要妄自菲薄。”   宝馨听着那苍老的声音里满含忧虑,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朱承治那个性子,才不会因为那个爹对他不好就心灰意懒,这么多年就没见那个混账爹对他好过,多年下来,宣和帝要是哪天对他嘘寒问暖了,恐怕人都要被吓死。   “不,老师你别担心。”   门边那边一阵衣料的窸窣,“不过那个阁臣敢这么做,也应当有恃无恐。”朱承治坐在圈椅上,他看向手边的袁文彬,“老师暂时回去,且看看形势。”   话语刚落,暗间那边咕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谁!”袁文彬大喝。   “稍安勿躁,”朱承治按住袁文彬,“或许是哪里的小野猫窜了进来,我已经叫所有人离这里三丈,不会有人进来。”   说完,暗间里头似乎要应景似得,一声微弱的“喵”,从明暗间隔着的门板里头飘进来。   “老师你看对吧,可不是只淘气猫儿?”朱承治黝黑的眼里冒出明亮的光芒,袁文彬仍然心有疑虑,当着学生的面,站起来,就要去那边探个究竟。朱承治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站起来,按住老师的手。   正在此时,暗间的门板开了,胖乎乎的橘猫从门边缝儿里头出来,冲两人喵了一声,旋即懒洋洋的踱过来,躺倒在朱承治脚下。   袁文彬这才又坐下去。   “殿下,这段时日,齐贵妃恐怕会无所不用其极,来寻殿下的错处。上回锦衣卫敢上门,和翊坤宫就脱不了关系。”   “老师安心,我自有对策。”   朱承治亲自送袁文彬出门,并且叫人送了他几提螃蟹。   等他转身回来,瞧见宝馨翘个腿儿,膝盖上趴着只橘猫。宝馨听到门轴声响,抬头瞧他,“哟,殿下回来了,见着猫儿可还好?”   这就是问之前和姚文彬说猫儿的事了。   朱承治咳嗽了声,走进来,“这猫儿……倒是挺好的。”说着他又状若无意的提了句,“他走的时候,我叫人送了他些螃蟹。”   螃蟹都是张太后心疼孙子,从宣和帝的孝敬里头拨下来给他的。皇家做事,从来不计较任何成本,耗费多少人力,精益求益。   螃蟹从浙江走水路运输而来,活到能送到北京城的,那都是一等一的大个。外头提着钱都难买。   这些都是宝馨的心头好。以前有冯怀给送来,后来出了宫就好段日子没尝着这味了。好不容易可以有个尝味儿的时候,却叫人给抢了一大半?   宝馨柳眉倒竖,过了会她又坐下来,抱起怀里的猫,捏了捏爪,那猫也是个好脾气的,任由她捏爪,“那也没甚么,反正是你的老师,孝敬孝敬也是应当的。”   说着,她仰首,“外头是不是传那个二太子的?”   朱承治失笑,“你也知道了?”   “早就听说外头齐娘娘作妖呢,只不过听着的到底没有你们这些内行人清楚。”她说着咧了咧嘴角,“皇二太子,她干脆自个做皇后得了。”   “她也想,但是难。”朱承治伸手去碰橘猫,那只橘猫蜷缩在她怀里,眯起眼打盹,没有挪窝的迹象。朱承治转而坐到她身边的圈椅上,“皇祖母不允许的。”   “可她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儿子做太子呢。”   “……”朱承治沉思一会,半晌道,“既然如此,也要小孩子有那个福气才好。”   宝馨悚然一惊,可心头上生起的冷意又渐渐压服了下去。太子之争,只有你死我活,要是朱承治落败,齐贵妃也不见得会放过他。最斩草除根的法子就是把她手里最有优势的牌给铲除掉。   对不起孩子,但能对得起自己。   朱承治在一边看着,瞧着她这模样,心疼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把小朱看的太好哟 第71章 遇刺   女孩儿需要娇养, 那些阴谋诡计最好一概不要叫知道。一如初生时候的懵懂和纯净。   朱承治手掌不自觉的握紧把手, “若是不得已, 这个法子也不会用到。”   伤人性命是最后的底线, 不到图穷匕见,万万不会出此下策。   宝馨咬唇, 两眼里浮动潋滟的水光, “你以为我胆小?”   朱承治哑然, 他坐在那儿口微微张。也不是以为她胆小,只是她到底是姑娘家, 这些个打打杀杀的阴谋诡计,怕吓着她。   “不是。”朱承治转过头去,两眼盯着那边一只珐琅花瓶,“只是担心你有些受不住。”   宝馨低头,脑袋微微晃了晃,似乎自言自语, “甚么受不住,受得住的。要是我这点子都受不住,当年早叫侯督主给填了井了!”   当年她差点被侯良玉杀人灭口的事儿, 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在心底, 半点都没有忘记。   朱承治颇为尴尬的咳嗽,这件事说起来, 和他完全脱不了关系。   “今夜里,叫下头的人把螃蟹全给蒸煮了吧,我记得你好这个味儿。”朱承治转移话题。   宝馨眉毛挑挑, 嗓子眼里头嗯了声,“叫下头多上些姜,姜多了才好去腥味呢。”   晚间,厨房里头将螃蟹做了来,有整只捆起来翻过身蒸煮的,还有切开了来,和其他菜蔬翻炒的。   宝馨操弄着手里的蟹八件,剪开了蟹腿,银签戳出腿肉,沾了沾蟹醋,吃到嘴里。   蟹腿的肉都是留着最后吃,先吃大块的蟹身,蟹黄蟹膏还有里头雪白的肉。等这些都受用完了,再来吃蟹腿和蟹钳,这会儿蟹腿和蟹钳都已经凉了,肉和壳分开,吃起来最方便不过。   宝馨不耐烦叫丫鬟伺候,都是自个动的手。比较朱承治那边叫方英用个小锤在蟹壳上捶一遍,再用长柄斧砍开贝壳和肚脐的,她简直寒碜的厉害。   方英小心使着小匙,把蟹肉蟹黄都给小心翼翼的挑出来。朱承治敲了一眼,一抬手,全叫送到了宝馨那儿。   有现成的吃,不吃乌龟王八。宝馨笑纳了。   “在家的时候,这个季节,吃着不觉得肚凉?”朱承治瞧她大快朵颐,一只蟹到了她手里,不过一会儿,就剩下一堆蟹壳。   宝馨抬头冲他笑,“那可不是,南边天凉的要比京城慢,虽然那会也入秋了,身上换夹衣了,不过也没冷到哪里去。”她笑的娇俏,“那会可好啦,几只蟹,几杯黄酒,末了再喝杯热姜茶,浑身暖洋洋的。”   朱承治仰首仔细想了会,“不嫌这东西味儿腥?”   螃蟹做好端上来,热气腾腾冒着股蟹独有的香,不过等凉了,香味散尽,就只剩下腥味。他不爱这个,所以连着鱼虾也不爱多吃。   今个还是知道宝馨好这口,所以叫厨房里头准备了些,不然都叫他做人情送出去了。   “趁热吃不就行了?”宝馨剪刀下去,把蟹钳的壳给破开,挑出里头晶莹的肉一口叼住,整个都呲溜一声落到嫣红小嘴里。   这个吃法还真没有半点宫廷风度,老尚宫们看到这幕,估计人都要先厥过去。   朱承治一呆,而后苦笑不得,叫方英几个小太监,加快速度挑肉。   “怎么和没吃过似得!”他笑骂,“我可不记得我曾饿过你。”   “哪儿啊!”宝馨胆大包天的翻个白眼,“只是这会儿才能吃到家乡的味儿,忍不住。”说着,她丢开已经空了的蟹腿管,“殿下也吃吃。”   她这么娇娇媚媚的凑过来,比桌上那几道佳肴还要诱人,朱承治自认不是君子,但此刻他还是咬牙憋住,宝馨见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个,嗤笑一声,而后低头吃喝。   瞧着她吃喝的开心,朱承治也被勾起了稍许食欲,持起筷子和她一块享用起来,甚至平常不怎么爱吃的菜也吃了几口。   吃完,宝馨净了手,出来揉了两下自个的肚皮,“可惜一年里头就吃这么一回。”   有些东西不到那个时令,就没有那个味儿。夏季里下头也有进贡,吃到嘴里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美味。   她说着,又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哥哥有没有好好的给爹娘上贡。”   咽喉间的叹息轻的几不可闻,落在他的心头上,却重若千斤。   他的性子其实算不上什么仁厚,甚至还有些凉薄。只有真正放在心口上的人,一颦一笑才能轻易叫他心绪波动。   朱承治伸手在她眉心抚了一把,“以后若是有机会了,我带你回乡看看。”   她圆圆的眼睛无辜的望他,一时间叫他联想到了那只从承乾宫里带出来的橘猫,那只猫儿平日里也是这么看人的。   “就怕到时候殿下在那边不习惯,怪罪到我头上。”她鼻子里头哼了两声。   朱承治嗤笑,“君子一言还驷马难追呢。难道在你这儿,我竟然连这个信用都没有。”   宝馨脸上的笑微敛,“倒不是这个,就是当心殿下到时候有些水土不服,我会心疼的。”   他一愣,而后眼内柔成了一脉柔光。   入秋之后,北京城里头冷的有几分入冬的架势。北方的冬来的格外早,南边还只是刚刚把簟席换下来,北京这儿就已经冷的要烧炕了。   宝馨带着小翠从朱承治那儿一路回去。   路上寒风刮得气死风灯上头的铁钩子在风里摇曳出猫爪子刮的声响。听在耳里,平白又增添了几分凉意。   回到自个住的院子,一股暖香铺面而来,里头的小丫鬟早就准备好了。见着她回来,簇拥着给她脱了外头的衣裳,换上早在熏炉上熏了的外袍。   外袍熏得暖热馨香,一上身,回来路上受过的冷顿时都消散了。   宝馨在丫鬟的搀扶下,倒在榻上,长长舒了口气。上辈子说是南边的湿冷比北边的干冷厉害,结果真到了这儿,发现全是放他娘的屁。她在京城里头这么些年了,每年过冬还是冻得伸展不开手脚,人若是在外头,若是讲究些穿个讲究好看的鞋,脚都能冻得和猫爪子抓一样的疼。   姜茶端上来,她低头喝了大半碗。   小翠瞧见宝馨喝了大半碗的姜汤,脸色终于好转,才心疼道,“姑姑怎么不在殿下那儿呢?瞧着殿下的样儿,好像很想姑姑今夜留宿在那儿。”   宝馨嗤笑,“你这小丫头妮子,你当殿下那里是好留的?留在那儿了,可就要给甜头的。”这话说的暧昧缱绻,小翠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噌的一下就红了脸,“姑姑,我还没嫁人呢。”   哟,这可罪孽大了。   宝馨打了个哈哈,自个躺下去。不继续为难这小丫头片子了。   小翠拿了本册子,坐在宝馨身边,“这段日子,殿下又叫人送了不少衣料和首饰来,那些料子我瞧过了,都是一等一的好,皮草说是从高丽那儿进贡来的。殿下放话说了,给姑姑冬日里做衣裳用。”   宝馨嗯了两声,小翠继续兴奋,“殿下对姑姑还是最好了。”   宝馨伸手在小翠头上敲了下,“别胡说八道。”   小翠揉揉脑袋,委屈巴巴,“我说的都是实话。”   宝馨笑了,刚才还说自个是黄花大闺女,听不得男女间的荤话呢,现在又说朱承治疼她了。   过了些日子,外头起了凉风。一阵紧着一阵刮,明明都还没到立冬,却冻得叫人打摆子了。   几只鸽子飞过萧瑟的天际落到院子里头,咕咕咕的叫。   宝馨听到声响开了门,那些个鸽子生的普通,白毛色,鲜红嘴儿,两只绿豆眼瞧着也没太多的神采。   她走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下,伸手抓了来,揣在怀里进了屋子。   自从出了锦衣卫堵门的事之后,宝馨对外浑身上下汗毛都立起来,警醒之极。知道朱承治恐怕是被锦衣卫给盯了,要不然死个家仆,连点子水纹都翻不起。摆明有人想要生事。   那人的确是朱承治派人在路上截杀的,免得紧要关头,受了别人的指使,一张嘴开口就对朱承治身上泼脏水。   不过这你死我活的关口,这条人命和将来可能面对的麻烦相比,算不得什么了。   她从鸽子的胸毛里头掏出个小小的蜡丸子,交给正端坐读书的朱承治。朱承治接了来,在暖炉上化了,取出里头的字条来。   字条里头只有一句三两成行。   宝馨一眼看了,咬住唇,她望向朱承治,“这恐怕又有事了。”   “我这儿眼下过不了甚么安生日子。”朱承治说着伸手摸了摸鸽子的毛,鸽子咕咕叫了两声,宝馨转身过去把鸽子给放了。   北京城里头常年有这种鸽子乱飞,这小东西也不像大雁,入秋转凉了就去南边过冬了。天冷了就是到处去寻暖和地儿,宫里也经常可以看到这种鸟儿。   外头盯着的人不可能蹲在外头把从这片天过的飞禽全部给打下来。一只带信的鸽子混在一群鸽子里头,瞧着没啥不同,只有宝馨和朱承治才明白其中的诀窍。   她撒了一把碎玉米,进了门来。   朱承治坐在那儿,窗户已经叫布给蒙的严严实实,屋子里点了灯,她一回室内,就和外头的光隔绝开来,有了落入深夜的错觉。   他坐在案前,手指叩了叩案面,眉头展开,嘴角略往上牵。   外头送来的消息,简略至极,为了避免落到人手里,闹出风波,都是彼此心里才懂的暗语,外面人看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齐娘娘那儿,三天两头的就要出事,带着人去庙里拜拜,都弄出个皇二太子来。吵成一锅粥了,倒是连续出招了。”宝馨坐到他身边,把圈椅的位置给占了小半。   朱承治垂眼一笑,清冽的笑声已经褪去了少年变声的粗哑,如同泉水淙淙。   “不到最后胜败分晓,她背靠父皇这么棵大树,又怎么可能安分的下来?”他说着仰首笑道,“何况她得了人指点,知道联合外臣,朝廷里头现在拥立我的,还有拥立泓哥儿的,都快要分成两派了。”   宝馨沉默不语,她和朱承治某种程度来说有些相似。除非入了心,不然都会存着防备。   上位者其实对所谓的忠心,并不相信。与其说相信忠心,不如说相信自己对臣下的掌控。   他们再跳,也出不了自个的手掌心。   明白这点,宝馨也不会对着那些个拥护齐贵妃的朝臣有什么愤怒之心。既然站好了队,那么就各凭本事。   “三两成行……”朱承治将那张小纸条凑到烛火上烧,火苗舔上了纸张,很快燃烧成了一团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背靠在那儿,缱绻的眉眼里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也好好的配合她一番。”朱承治抬首看她。   宝馨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天冷之后,日短昼长。大臣上朝,都是天不亮就出发,夏日的时候,到了宫门前,天头还能有一点儿蟹壳青。但到了冷天,那就是黑布隆冬,伸手不见五指。大臣们上朝都是骑马去宫门值房那儿,路上还要经过筒子河,以前还有朝官过桥的时候,瞧不清楚路,一头栽下来掉河里淹死的 。   朱承治天不亮起来骑马入宫,大道上头黑洞洞的,浓厚的黑暗像个怪兽张大了嘴,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朱承治骑马走在路上,前头有几个家丁打着灯笼,灯笼外头蒙了一层红纸,光透出来成了猩红的色,好似血一般。   一行人在路上迤逦而行,穿过一条胡同口,在黑暗里,急促的脚步冲了过来。   朝会如期举行,有朝臣提出三王并封。宣和帝膝下能长住脚,瞧着不会轻易夭折的皇子有三个,其他的都还是些小豆丁。   朱承治,朱承泓,还有一个别的宫妃生的皇子。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首辅夏知言没站出来,但户部一个给事中第一个出来反对,“若是真要秉承祖制,那么应当遵循太*祖皇帝祖训,东宫有主才是!”   “东宫乃是国本所在,岂能轻易立太子?”宣和帝被这条祖训给咽的半死。   “太*祖祖训从未变更,若是皇爷心有偏爱,颠覆祖训,恐怕祸患不远啊!”   “太子是国本,所以更加要小心对待。大人这话过了。”那边有人站出来,话怎么听都有些怪里怪气。   两派人马唇枪舌战的吵了起来,轮吵架,宣和帝吵不过科道言官,听他们吵,又觉得脑仁子疼。   他不耐烦宣布下朝,回到乾清宫不久,就有太监惊慌失措跑来。宫中是个讲究仪态的地方,再急的事都不能动跑。   宣和帝当即就沉下了脸,那太监跪下磕头,“皇爷,大殿下遇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我好可怜,快来怜爱我~~~   宝馨;我真下不去手怜爱啊…… 第72章 妖精   皇子遇刺, 非同小可。   北京城内, 天子脚下, 应当是天下最清平安乐之处。出了这等事, 岂能弃之不管?不多时,大皇子府上, 五军都督府的, 锦衣卫的, 来了一拨又一拨。   宣和帝派人过来探望,太监一进卧室就嗅着股血腥味, 朱承治躺在榻上,最外面的锦袍已经脱掉了,趴在褥子哪儿。太医院的太医手里持剪刀将厚厚的衣服给剪开。   北京秋日里冷的早,外头一层锦袍,里头还有穿个厚实的绵袍御寒,这会背上的布料已经被血给浸透了, 丝绵的面上,血渍边缘有点儿发黄。   屋子里头抬进来个炭盆,太医剪开绵袍, 两边伺候的太监立刻把露出来的棉絮给拉到两边, 免得沾到伤口上,最里头一层里衣被撕开,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一道刀口在背肩裂开,太医有条不紊的止血, 清洗伤口。   宣和帝派来的太监站在那儿,瞧着朱承治躺那儿一言未发。娇生惯养的皇子,背上豁开一条口子,怎么着也该是疼的叫唤几声的。外头粗养的孩子都没朱承治这样耐疼。   伤口清洗过来,撒上云南来的迷药,结结实实包扎好。忙活了近乎一个多时辰,太医才算是把朱承治给料理好。   太监仔细觑着,恭谨走到榻前。病榻边有个俏丽的女子,穿着水红罗裙,织金妆花立领袄儿。白生生的手从琵琶袖里头伸出来,给朱承治背上盖好被子。   “皇爷派奴婢过来瞧瞧,殿下可有大碍?”   朱承治双眼睁开一条缝,缝隙里光芒微弱,“劳烦了,回去禀告父皇,就说……”话语未完,似乎牵动到了背上的伤,他浓眉狠狠的一皱,脸重重陷入软枕里头,只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气声。   这模样了,瞎子也能瞧出不妥来了。   太监生怕朱承治多说几句就没了性命,“殿下,您还好吧?”   朱承治摇摇头,“无事。”他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强撑,“公公回去告诉父皇,就说儿臣一切无恙。”   说罢,似乎耗费完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整个人又重重的陷入厚厚的褥子里头,双眼紧闭,瞧着晕过去了。   貌美年轻女子过来轻轻拍了两声,朱承治没个反应,吓得哭了起来,一面张罗着去叫太医进来,一面扯着手帕掩着脸儿哭,“殿下早日里好端端的出去,怎么成这样回来了?您成了这样儿,可要奴婢怎么向娘娘交代呢!”   说着嚎啕大哭起来,那美人哭声都婉转动听。可惜太监没那个心情去听,生怕自个呆这儿,大皇子出了什么好歹。   大千岁不惹皇爷喜欢,有目共睹。但到底是皇帝儿子,要是在自己眼前出个事儿,皇爷指不定就拿他开刀了。   里外乱成一片。太监生怕多留一刻就出事,侧着身子屈着脚尖,轻轻的退出去了。半点不敢耽误,回了皇宫。   宣和帝此刻不在乾清宫,而是在慈宁宫。   有道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墙内私语都有可能被宣扬出去,更别提在街上的刺杀了。   宣和帝这儿知道,慈宁宫那里也瞒不住。等宣和帝下朝,朝政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张太后就派人请皇上过去。   母子见面,张太后铁青着脸皮,瞧得宣和帝竟然不敢上前。   宣和帝请安了,张太后叫他坐在自个手边,过了好会,张太后攥着帕子擦拭起眼角来,“皇上,你说说,人好端端的在路上走,怎么就教强人给害了呢。”   张太后哭的伤心,老泪纵横,下首还坐着王皇后和惠妃。王皇后消息灵通,知道了消息,半点没耽搁,叫人请来六神无主的惠妃,一起到慈宁宫来。   王皇后母仪天下,没哭的和张太后一样,但也红了眼圈。惠妃最可怜,想哭又不敢哭,脸上生生露出个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木头愣子似得,戳在椅子上。   宣和帝头大如斗,一面安抚张太后,一面道,“娘请放心,大哥儿这事,已经叫下头的人去查了。”   “谁去查?”张太后立起眼道。   “自然还是锦衣卫……”   张太后冷笑,“锦衣卫?我记得上回大哥儿就是被锦衣卫的人给堵了门?”张太后耳聪目明,又不是那等只晓得养老安度日子的老太太,外头外命妇入宫,一来二去的,就知道事情的大概。   她鼻间露出两声哼笑,“说起锦衣卫,上次的事且不算,就是这会子事,锦衣卫到底是干甚么吃的?他们要干的,不仅仅是查案子,还要巡逻街闾巷道。大黑的天儿,堂堂一个大千岁,竟然就叫人在胡同口给刺杀了!”   老太后说着,越发愤怒,她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把手,“事先这群家伙到底是干甚么去了?”   “娘,娘……”宣和帝小心安抚老太后,老太后年纪大了,哪怕身子硬朗,但生气气血上涌,到底不好。   “娘,这事儿也怪不得底下人,谁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儿?”   张太后却不买账,“他们就是做这个的,事先查探奸妄小人。今个查不出来,伤着的是大哥儿,明个要是我呢?要是你呢?”   张太后一串儿话和爆竹似得,说的宣和帝都张不开嘴。   “要是哪天,哪些个东西冒犯到堂堂皇上驾下了,那时候才当回事?太迟了!”   宣和帝被说的脸上青白,张太后又缓了脸色,握住他的手,“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最是盼着你好的。你说说,你要是哪天出宫去,叫人给暗算了,那可怎么办!”   老太后不复刚才那么尖锐,她眉目软下来,如同一普通老太太,“你要是有个甚么,我这老太太,又该怎么办呢?”   王皇后抓住时机掩面哭起来。   宣和帝有些动容,他对别人可以刻薄寡恩,但对生养自己长大的亲娘,使在外头的手段,用不出来,“娘,此事朕会叫人彻查。”   “好,那我就等着皇上的好消息。”   刺杀朱承治的那人,没来得及逃掉,被几个太监给压住了。朱承治出行带的随从不多,加上天黑瞧不清楚,才叫人得了手。   宣和帝令东厂严查此事,犯人直接就下了东厂的大牢,用过一轮酷刑,还没等到请出梳洗,犯人就招了。   犯人自叙是宫里娘娘身边的两个太监给找上他,叫他刺杀个人,说要是不死,哪怕弄个残疾也是好的。还许诺吓了好几百两银子,做为酬劳。   查出来的结果送到了宣和帝那儿,宣和帝勃然大怒。直接下令把齐贵妃宫里的那两个太监给抓了。   刺杀皇子,这个是逆鳞。皇子可以叫皇父来处置,但叫宫妃暗算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荣宠无限的翊坤宫里恐慌一片,齐贵妃惊恐不定的瞧着自个手下两个得力太监被拖走。来抓人的只道是皇上的命令,其他话再也没说一句,直接抓了人就走。   入宫十多年,皇上还是头一回这么待她。齐贵妃站在那儿,浑身上下的血都似乎凉透了,手掌冰凉。   二公主三公主听着外头动静不对劲,出来看,就见着下头的太监宫女们惶恐不安,赶紧过来。   见着齐贵妃呆站那儿,“母妃,这到底怎么了啊?”   两个女儿的呼唤叫齐贵妃回过神来。   怎么了,对,到底怎么了?齐贵妃迷茫的抬头。这到底怎么了呢?   平常宠着她的人,翻起脸来,猝不及防。   齐贵妃被打懵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   大皇子府里头,愁云惨淡的。人人都哭丧着个脸,如丧考妣。   方英一出来,瞧见院子里头小太监们的那张哭丧脸儿,尖利嗓子就骂,“怎么个个挂个脸子?到底给谁脸子看呢!回头还瞧见你们这个样儿,仔细你们的皮!”   一顿骂完,下头有小太监抖抖索索的请示,“哥哥,今个还要给徐姑姑送餐不?”   宝馨有自个的一日三餐,平常都送到她住的院子里头。现在朱承治受了伤,指不定要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那儿,吃饭弄不好也要一块吃。这平常送的饭菜就……   “送,怎么不送?吃不吃那是徐姐姐的事儿,何况还有那些小丫头们。”方英说着回头往正房里头瞧了瞧。   殿下遇刺的时候,他也在场,强人冲出来,见人就扎,原本就点着几个灯笼照路,混乱中更是滚落在地,没了灯火,漆黑一片里简直溃不成军。   他这几日趁机会给徐姐姐塞了几个自个攒下来的碎银子。只求这位姐姐能在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不求有功劳,只求殿下别怪罪人就得了。   屋子里头,宝馨给朱承治换好了药。她给他包扎好伤口,扶着他喝药。   “太医吩咐,殿下这段日子要饮食清淡。”宝馨眼睛不错的盯着朱承治把一碗苦药都喝下去,叫人端了青菜瘦肉粥来。   宝馨故意掐着点儿叫人送这个来,朱承治和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年一样,喜欢大口吃肉。不能吃油腻的,叫人炖了只老母鸡,鸡汤刮去了油,再做了粥。   朱承治嘴里正苦,也顾不得挑剔是不是自个喜欢的口味,接过来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   吃完了,朱承治才察觉出不对劲来,主子喝了药,下头应该给他送漱口汤,而不是这个。他抬头就和宝馨的目光对上,他颇有些心虚的别过眼。   不对,他才是主子。朱承治觉察到不对,又回头来。   “你下回应该让人准备漱口汤,而不是直接送这个。”   “嗯,记得了。”宝馨嘴里应了声,只是记得了,下回是不是照旧,那就不知道了。她照顾着他才喝了药吃了东西,背上又有伤,要是趴着,肚子又要不舒服了。   她扶他坐好,“背上的伤,瞧着有些起色了。好好养着,到时候说不定还不会留疤。”   “留疤算甚么?”朱承治笑了两笑,“我就担心背上的伤,好的不够慢。”   他话语里的打算,宝馨哪里会不明白。既然豁得出自己,那伤就不能白受了,自然能利用就利用。   “案子是东厂办的,侯公公是向着殿下的。这个倒是不怕。”宝馨沉吟了下,她双手扶住朱承治的肩膀。隔着一层吴缎中单,肌肉线条走向在手下露出小小的脸。   “……”朱承治淡淡嗯了声,他靠在她身上好会没有说话。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两人相互依靠着,她小心翼翼躲开他的伤处。单薄柔软的身子抵在他没受伤的半边肩膀上,幽幽女儿香从身后袭袭袅袅而来。   他有些魂不守舍,脑子跟着一热,“以后就跟着我一处。你就不用受委屈了。”   宝馨正发呆呢,听着他飞来一句,少年人许下的承诺,纯真又美好。宝馨凑在他耳边,也不答应,嘴里只是道,“还是殿下心疼我。”   “你以前照顾我,也该换我来心疼心疼你了。”他脸颊里渗透出绯红,从肌肤的最里层透出的绯色。   宝馨张了张嘴,凑近了些,嫣红的嘴唇在他脸上吧唧亲了口,“那殿下就别忘了自个说的话,免得到时候甚么沈姑娘王姑娘的跳出来,就把我这个旧人给丢到爪哇国去了。”   朱承治抬了抬手臂,想要拥住她,但手臂抬了抬,后背就牵到痛处。说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些许皮肉伤,但这皮肉伤发作起来,也够要人命的。他嘴里嘶了声,被逼了回去。宝馨察觉到他的意图惊呼了声,“别动!”   “都说了不能乱动,你还毛手毛脚的,到时候又伤在哪儿,岂不是得不偿失?”宝馨气的推他,仔细查看他伤口处的绷带有没有渗出血。见着绷带干干净净,她这才松口气。   “反正你在眼前,我就忍不住。”朱承治破坛子破摔。   宝馨略一抬眼,“哦,那照着这话说,我还是叫方英来伺候,免得殿下你又情不自禁,到时候出个啥事儿,我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她还真的打算叫外头的人进来,朱承治眼疾手快,一把撑在褥子上,“怎么?徐姑姑嫌弃本宫难伺候了,打算撒手叫别人来?”   黝黑的眼一横,没有凛冽的气势,反而烟波婉转,欲说还羞。   “殿下都还没嫌弃我人老珠黄呢,奴婢哪里敢嫌弃殿下难伺候?”她说笑着,半边身子抵住他,身子无意一挺,半边女儿娇抵在他后背上。他养伤,不宜穿的过于厚重,可以清洗的感受到她和别处不同的触感。   他浑身一颤。面庞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她就是个妖精,妖精!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妖精,你这个小妖精!   宝馨:妈个鸡,看来真摔坏脑袋了 第73章 吐气   朱承治躺屋子里头好几日, 背上的伤没伤到要紧地方, 但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敢因此懈怠, 过那么两三日, 就拎着药箱过来给朱承治换药。   宝馨叫小太监从太医出门,回头望了床上的少年郎一眼。朱承治一改前几日趴在床褥子上的病鸭子的模样, 整个人坐了起来, 腿屈起, 手臂搁在膝盖上,抬首望她。   这个年岁的少年郎, 生在皇家,给养应有尽有,哪怕身上还受着伤,也比之前长的更开了。宝馨拿眼觑他,他面庞轮廓越发分明磊落,属于男人阳刚的线条顺着他的面颊划过下颌, 在咽喉那儿凸起一道代表男人成熟标志的弧度,最后落入洁白的中衣里。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下颌来, 对着宝馨微抬。少年浓眉大眼, 浓厚的俊朗和阳刚味儿不容分说,铺面而来。   宝馨老早就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 但没成想,这种不同,从还没完全长成的时候就完全表露了出来。那种坚硬的, 阳刚的,骨节分明的,完全不同于女人柔软如水的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绽放出诱惑的魅力。   少年里的绝大多数,并没有多少魅力,因为尚未完全长成,或是先天或是后天不足,身量缺乏吸引女人的本钱。   可朱承治却不这样。   宝馨呆立那儿,不由得看入了神。朱承治也不开口,没个正经样儿,曲腿坐那儿,迎着她的目光回望过去。   “过来吧,站那儿腿不疼?”不知过了多久,朱承治终于开口。   那儿的女子站那儿,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却勾着他的眼睛往她身上黏。他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冲宝馨招招手,那模样,像是招个小孩儿到自个身边来。   果然是长大就要在自个面前逞威风了,宝馨乖巧模样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云锦妆花比甲的金扣紧紧扣在交领下,衬现的她肌肤白皙娇艳。宝馨坐过来,紧随着身子也靠过来,融融的鼻息软软暖暖的袭了过来。带着温柔的气息。   男人有男人的法子,女人有女人的手段。两方较劲,就看谁更把持不住。   朱承治被女子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如溪流的气息所牵引住。他到底还没尝过人事,比不得那些花丛老手,一手直接搂了过来,将那纤细薄弱的肩膀揽入怀里。   宝馨眼儿挑,露出妩媚来。他低头就要亲,宝馨扭过头去,那吻就落在她脸颊上。碰巧她今个往脸上擦了点儿紫粉和胭脂,这嘴就吃了她脸上的胭脂水粉了。   “殿下身上还有伤呢,也不知道收敛点。”宝馨拿着帕子擦脸,满眼的无辜,“到时候说出去,又不知道要传的如何难听。”   朱承治险些被宝馨给气死。见过信口雌黄的,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说的好像都是他把持不住似得。   他报复似得,把人搂紧了,享受了一把柔若无骨的身躯窝在子个怀抱里的感觉,“我背上估摸着在长新肉,痒的厉害,手里不抱着个甚么,到时候忍不住去挠伤口就糟了。”   宝馨眼儿一斜,“哟,说起来,奴婢还得叫殿下抱着了?”   朱承治嘴里含糊不清的嗯了声,“以前忙得很,最近倒是能和你亲近亲近。”   他白天都要耗费在宫里,只有夜晚回来才能见着她。晚上的那几个时辰哪里够!尤其她还很少上夜,到了伺候他睡下,她就回自个院子了。   这话说的和见不着丈夫的怨妇似得,就差给她来个怨妇吟了。她在他怀里扬起白嫩嫩的脸,“殿下这话要是叫你的师傅们听到,那些个翰林,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他们都是老学究,一张嘴里说不出除礼善孝的话来。无趣的很,要是伤心,说不定还有些意思。”朱承治在她面前也不伪装,他把头埋到她的交领里,“有时候真想这么长长久久下去啊。”   他暖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和耳垂,宝馨咬唇,忍下差点出口的轻吟。她顺着他的话嗯了声,“要是这么长久下去多好啊。”   关起门来,过自个的日子,哪怕外头洪水滔天呢。   他抱住她不撒手,宝馨觉得自个就是大型的熊娃娃,被朱承治抱住。这会秋意已经深了,屋子里点着炭盆,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冷。少年又火力十足,抱住不一会儿,宝馨额头就沁了一层汗。   “好殿下,我热。先放开。”宝馨回首巧笑。   她这招百试百灵,屡试不爽。果然朱承治哪怕有些不情愿,还是松了双手,只是还是把她给拨过来,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这么小气,别的不做,连抱一抱都不肯了。”   宝馨故作伤心,西子捧心似得,“殿下这话说的,我都把姑娘家的名声都压上去了。殿下……”   朱承治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外头的姑娘把名节看的比自个的性命还重要。敢和男人私相授受,还没等人查出来,自个倒是担心受怕,要是抖落出来,就能一头碰死。他心里清楚,这种女人可以是任何女人,但不会是她。   她狡黠妩媚的像只狐狸,心眼儿也不是白的。可入了心,在心头上顶着,哪怕她十恶不赦,他瞧在眼里也是十全十美的。   所以他对父皇独宠齐贵妃并无多少怨言。这世上,哪怕女子如过江之鲫,可遇上个上心的,也难之又难。既然遇见了,自然视若珍宝,放在心尖上宝贝起来。   “是我不对。”朱承治正色,他放下腿端坐,“要不,我让你轻薄回去,就当赔罪。”说着,朱承治还真的撅个嘴儿等宝馨来亲。   再好的俊脸也扛不住这样的糟蹋,宝馨对这样噘嘴要亲亲的朱承治简直接受无能,那张脸实在是亲不下去了,她抓起他的手轻轻的蹭着,“才不要呢,这样还是殿下占便宜。”说着,她持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嫣红的唇上没有擦胭脂,贴在肌肤上炙热滚烫。   朱承治喉结上下滚动,嗓子一紧,没等他露出什么音节,外头冒起了鸽子的咕咕叫声。宝馨连忙放下他的手,回首一下,当做安抚,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抓了只绿毛鸽子进来,鸽子们都是由老手调教过的,别看从外头瞧着一两只都平平无奇,但只只都身怀绝技。   摸出隐藏在鸽子细密毛羽里头的丸子,融掉外头一层蜜蜡,朱承治读了里头的内容,眼底里浮出些许况味,伸手就把纸条凑到灯苗上点燃了。   火苗舔舐上纸条,很快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宫里有事了?”   “不是宫里,有祖母和母后在,能出甚么大乱子?”朱承治说着,撇撇嘴,露出点淘气的意思来,“是朝廷上,父皇令东厂彻查此事,还叫人把翊坤宫的几个太监给抓了去。原本下令是保密,可是也不知道是那个虾兵蟹将的走漏了风声,传到外面就变了样,说齐娘娘派人杀我的。”   宝馨听了,也没做声。本来,计划就是往这边引导的。一桩事,不管是实打实的真的,还是全虚的假的,叫人信了都不是个容易事。但半真半假,最是恰到好处。你说假的,有证据人证,说起来有鼻子有眼。你说真的,仔细追究,有些疑点,但怀抱琵琶半遮面,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她缓缓侧身坐下来,半晌低笑声,“这下子,皇爷就算是想压住风声都不行了。”   朱承治哼笑出来,“别得意太早,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会成甚么样子?”说着他又有几分感叹,“其实我倒也不恨齐娘娘,大家不过是想要替自个争罢了。只是……”   只是两人争的东西,世上独一无二,国不容二主,更何况是国本的太子?一旦入场,不到最后出个胜负,是没有罢手的可能了。   与其到封地上做个碌碌无为,一辈子困在城池里头,甚至不能到城墙头看看风景的藩王。他还是更喜欢金銮殿内手持生杀大权的滋味。   “不过照着皇爷那个脾气,除非真的证据确凿,不然还是偏着她的。”宝馨说着,话语一转,脸上露出盈盈笑容来,“不过也不是没大事儿,贵妃娘娘的名声过了这一遭,恐怕已经臭大街了。原本外头就说她是九尾狐狸精变得,转世来蛊惑皇爷危害社稷的。现在恐怕是把这个名儿给坐实了。”   “坐实了又有甚么用处?”朱承治似乎和她对着唱大戏似得,“父皇可不在乎这个。”   这倒也是,男人对着心爱女人,哪怕再足智多谋,也要成个半傻子。傻乎乎心甘情愿的被牵着鼻子走。再说了,要是皇帝真的一意孤行,使出强硬手段来,就算朝臣再上言,也是没用。   “可殿下不会允许的不是?”宝馨巧笑嫣然,她眼里狡黠光芒流动,“不叫贵妃娘娘那边吃个大亏,殿下怎么能收手呢。”   这话说的,没规没矩,没尊没卑。朱承治板起脸来想吓唬她,结果一张脸端到半路,不由得笑了。   翊坤宫的日子,是这十几年来头一次难过。齐贵妃自打进宫起,不说顺风顺水,但也没有经过太大的波折。入宫起就受宠,生了两个公主和早夭的太子之后,她在后宫几乎和王皇后并肩。好不风光得意,现在却成了这么个模样。   出事之后,外头关于齐贵妃派人刺杀大皇子的传闻甚嚣尘上,宣和帝下令让翊坤宫封宫。   翊坤门大门紧闭,除了门口守着的太监,过完来人几乎瞧不着半个人。   齐贵妃当然有自个的本事,翊坤宫封宫了,但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口,都要吃饭,太监们送吃食进来,可以偷偷打听些许消息。   谁知送饭来的太监都是些资格浅薄的小火者,别说消息灵通了,能知道外头发生点儿什么,就算很了不起了。   齐贵妃端坐在暖阁里头,跪在菩萨像前,她手持紫檀小叶佛珠,身形显得有几分颓唐。   “娘娘。”外头太监摸了进来,给齐贵妃磕头。   “怎么样?”   “万公公那儿,没甚么消息。”太监答道。   齐贵妃手指拨弄佛珠的速度猛然快了起来。宫里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这个道理,她老早就明白。可知道的时候,心头还是狠狠难受了一把。   “娘娘,您别急。皇爷平素最喜爱娘娘,这次是老娘娘发了大火,所以皇爷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还请娘娘放宽心。等过那么日子,皇爷就又回到娘娘这儿来了。”   齐贵妃涂了丹蔻的手指重重掐过一颗佛珠。   心头一段乱麻,几乎分不出头绪。   齐贵妃以前对太监宫女宽宥,到了这会儿,还有人忠心耿耿跟在身边。   “娘娘……”   齐贵妃摆摆手,“你先出去。我自个好好清净会儿。”   一阵几乎听不到的窸窣声之后,暖阁内彻底安静了下来。齐贵妃搓了搓手掌,双手合十对上面的菩萨拜下。   菩萨,请您帮我渡了这一关。   坤宁宫里,王皇后对着二公主和三公主,笑的和蔼,“回去好好歇着,”又看向朱承泓,“二哥儿也去睡吧,毕竟明早还早起呢。”   翊坤宫封宫,公主皇子自然也不好随着生母住在那儿了,暂时挪出来跟着嫡母王皇后。   两个公主和朱承泓一走,王皇后脸上挂着的笑徒然冷了下来,她和齐贵妃不对付,瞧着她生的孩子,都觉得是刺眼。只是人在她这儿,不管怎么样都要照看好了,要是有个不周,罪过就全在她的头上。   “待会多拨几个人去盯着。免得他们出个差错。”王皇后对站着的女官吩咐了句。   女官应了声,去吩咐了。王皇后叹了口气,“要是这么一回,她能翻不了身就好了。”   刺杀皇子的罪名,还不够齐家人上下十几口的命填的,真要坐实了,天皇老子来了都救不了她。   国法大如天,还别说宫里头把皇嗣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就算皇爷再看重齐贵妃。别说外头的大臣,就是慈宁宫的老娘娘都容不下她。   “可惜了,咱们人在后宫,也不知道大哥儿怎么样了。”王皇后挂心着朱承治,皇后不好往外头派人,一两回还成,次数多了难免叫人侧目。王家人能带点消息来,但也不多。   女官站在那儿劝,“大殿下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当年被侯公公那么养着,都还不是活了下来?臣妾听说民间里头摔打出来的孩子皮实,不娇气。能活的长久。”   这话听着王皇后舒心,脸上终于露了笑影。   舒心没留多久,夜里王皇后就被叫醒来了。还没等她发火,下头的人就报,“娘娘,翊坤宫那儿不好了,齐娘娘那儿说是发了急病,瞧着凶险!”   王皇后一愣,而后冷笑,“那就照着宫规办!”   太*祖皇帝草莽出身,却心思细腻的叫人头皮发麻,立国之初,还亲自来定下头平民女子穿什么样的裙儿,梳什么式样的头。对后宫那更是条条框框,其中一条宫规那就是后宫女子有病,别管病的多危急,夜里不能请太医过来瞧,必须等天亮才能让好几个老宫人去请,要是坏了规矩,从宫妃到太医全得处死。   “叫个医婆去应急吧。好歹也是个贵妃,不能真叫人躺那儿。”王皇后嗤笑,说完这话,心头积压多年的抑郁和嫉恨轻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眨眼,衣裳半露   宝馨捂住鼻子:擦!天天这么过,受不了了! 第74章 浮起   宫廷里人情冷暖, 一日之间就可以尝遍艰辛。   齐贵妃在后宫里权势赫赫, 和王皇后分庭抗礼, 甚至和她并肩。太监宫女们私下说, 齐贵妃就是小皇后娘娘。   眼下人遇上了事,翊坤宫被封了, 宣和帝都还没说要如何处置她, 就有人落井下石了。   医婆去了翊坤宫, 来了只说齐贵妃身上是真不好,不知道下头短了用度还是怎么的, 受了凉。   失宠的嫔妃用度都是不全的,账上记得是一回事,拿到手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得宠的妃嫔用度被太监们吞了,还得忍气吞声的做针线活换零花。   王皇后心里门儿清,但撒手不管。叫下头人照着规矩该如何如何。她做事条条遵循着宫规来的,就算日后有人问起, 一本宫规砸在面上,无话可说。   王皇后料想的好好的,可没成想, 所谓的规矩遇上个偏心偏的没影的人, 那什么都不是了。   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宣和帝知道齐贵妃重病的消息。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翊坤宫。   原本封了的翊坤门对着皇帝哪里有关着门的道理, 门开了之后,宣和帝就进去了。过了半天就冲着坤宁宫来。   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打发的远远的,谁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不过宣和帝走的时候,面带怒气,旋即又有几个宫女遭了秧,被王皇后令人叉出去打了。   这些事儿,宫外的朱承治暂时还不知晓。   他这会歪着身子,见吴瀚呢。这位面相高胖憨厚的恭顺侯世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寻了一只辽东的海东青给朱承治做见面礼。   “世子破费了,这东西难找吧。”朱承治瞧着吴瀚手上站着的那只海东青。吴瀚小臂上包着一块硬牛皮,海东青坚硬尖锐的爪子紧紧扣在牛皮上。这种鸟原产辽东,身形生的不大,甚至还稍稍有点小,不似辽东其他猛禽那般庞大,不过两边的眼格外有神,远远瞧着,就有一股凛冽的锐气扑面而来。   看人看物都瞧眼,从眼里就能瞧出最本质的东西来。   宝馨对吴瀚手上站着的鸟儿上下一打量,这半大不小的玩意儿浑身羽毛洁白,没有一根杂毛。站在那儿,身子不动,只剩下脑袋警惕的微微转动。   “雕多产辽东,俊者称之海东青。”宝馨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可谓是见多识广。宫里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奇珍异宝多,西内的熙玉宫就是专门养这些珍奇走兽的。外藩有进贡这些玩意的时候,朱承治也会去看,她跟着也看了不少。   她说着,抬头看吴瀚,“世子是从女真人那儿淘来的?一定费了许多功夫。”   吴瀚性情有蒙古人的憨厚一面,听宝馨这么说,没讲客气,“殿下和姑娘说的还真没错,这小东西弄来,还真费了不少力气。别看现在京城里还过得去,辽东那边河面都能跑车了,那边女真人难得种地,就靠着这么个东西来打猎。你们别看它生的小,打猎起来可是一把好手,爪子轻易能拎起一只大鹅!听说就有女真人拿着它来抓天鹅的。”   宝馨听了又仔细瞧了两眼,伸手去摸,手才从琵琶袖里抬起,那鸟猛地拉过头来,翅膀扑棱着就要俯冲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宝馨吓了大跳,吴瀚嘴里吹了两声哨子,原本张愣着翅膀要伤人的海东青安静了下来,收起翅膀依旧站在他手臂上。   “宝姑娘担心,这玩意儿不比小猫小狗,凶起来要见血的。”吴瀚扭头解释。   果然吴瀚是个实在人,出手就见不凡,要么不送,要送就送个有真材实料的。朱承治冲宝馨招招手,宝馨蹭过去,在他圈椅后头站好。   那么个猛禽,现在瞧着乖乖的,谁也不知道冲劲儿上来,还认不认得主人。尤其他这个主人还才接手。   朱承治双手在身前交叉,他微微坐起身,打量这么个小东西,笑了,“这么个东西,到时候上了猎场,恐怕会大展身手。”   “猎场就不必了。放出来的东西都是人养出来的,平常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人过来不但不躲,反而还凑上来要食吃,没个该有的野劲儿,用它实在是太埋汰了!”吴瀚大手一挥,把海东青交给驯鹰人。   朱承治面色不见怒色,反而面有笑意,宝馨倒是含笑开口了,“世子,这话也不怕别人听去?”   “不怕,反正这话我爹也说过,在皇上跟前说的,皇上也不是没说甚么么!”吴瀚有话直说,半点不含糊。惹的宝馨和朱承治一块笑起来。   说完了,吴瀚肃了脸,压低声音,“对了,殿下,我听说上回的事儿是女人做的?”   朱承治手掌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嗽了声,流露出些不自然来,“没影子的事儿,世子怎么说这个来了?”   吴瀚听不懂这话,“不是没影子,瞧着人都快从影子里头钻出来了。外头传着凶呢,说是女人办的,”说着他啧啧两声,“殿下,你替我解过围,又在皇上跟前替我说话。如今你瞧着出事,我不好插手,不过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能办到的,只管说。”   这话说的豪迈,连个拐弯都没有的。一条肠子通到底,心底话给掏出半边来。   宝馨看的叹为观止,人精子见多了,再瞧见这等豪迈洒脱的,实在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当初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谁叫当时世子冲撞了我的车呢。不打不相识,甚么用不用得上的,且不要再说了。”朱承治说的大义凛然,就差给他脸上摸彩,身披戏服,上台给唱上一段忠肝义胆了。   宝馨瞧着直掇牙,“世子这么大早的来了,外头可有甚么新鲜事说给我们殿下听不?殿下这段日子都窝在屋子里头养伤,消息又不灵通。恐怕不知道外头变甚么样了。”   朱承治半好笑半放纵的乜她,嘴里依旧说,“你别管这个疯丫头,瞧瞧嘴里说着的都是些甚么话!半点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口里骂着,眼睛却是笑着的。   吴瀚不是瞎子不是傻子,哪里瞧不出来,他有些难为情的摸摸脑袋,“殿下,你和宝姑娘打情骂俏的,能不能在房里头?我到现在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媳妇,瞧着难受。”   瞧,这人就这么实诚,连找个由头躲开去都不会。   朱承治俊脸一红,又咳嗽两三下。宝馨乘胜追击,“殿下瞧着嗓子有些不舒服,叫人去做些川贝雪梨给殿下吃。”   朱承治一听这个,眉头都皱起来。   “那玩意儿不放糖,苦的很,还不如喝药呢。”吴瀚接口道。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下朱承治,武人看人,和平常人有些不一样,今日朱承治着宽大的直裰,头发和外头的士人一样,罩着网巾子,束以金冠。   他望了一眼外头的手。他手生的强健有力,不像是外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殿下,等你好了之后,要是得空,咱们两个就上外头打猎去,跑跑马,摔打摔打身子比甚么都强。”   朱承治颔首,“好,世子这话说的有道理。”说着他又沉吟了会,“希望我的伤,能快些好。”   “那是自然的!”   吴瀚留下来吃了顿饭,就走了。留下那只海东青给朱承治,吴瀚是个粗人,直来直去。这事上倒是细腻,怕朱承治府上没有个照顾鹰的人,还留个训鹰人下来。   宝馨叫人下去安排,就有个小太监,进来和宝馨附耳两句。   宝馨变了脸色,立刻去请朱承治,朱承治正在书案面前站着写大字,室内的人早就退出去了。   “大牢里头的那个人死了?”他眉头没皱,紫毫笔依旧在手里持着,写完最后一笔,挺起身来,如同青松。   宝馨脸色不好看,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听到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一阵阵的膈应,“嗯,恐怕是上头的意思”   在东厂的大狱里头,那些番子不叫人死,哪怕咬舌绝食都死不掉。   人莫名其妙的死了,还是有人要他死。   朱承治回首瞥见宝馨气鼓鼓的模样,瞧在眼里像只鼓起来的河豚。他不由得失笑,“不是早就料到了么?”   宝馨早就料到丢进去的那人十有八、九是要死的。别说齐贵妃谋害大皇子莫须有,就算是真的有这事儿,也不能大白天下。   宣和帝不管自个脸面,自个儿子怎么作践都成,朝臣和他吵就吵了。但这个消息走漏出去,不单单齐贵妃,就连二皇子朱承泓一道,再无翻身之日。   爱妃爱子,宣和帝哪里容的他们陷入到那种境地。   这种结果两人之前就明白了。宝馨气闷了阵子,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事到如此,想再多也是没用。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儿,“皇爷就算是杀人灭口,这会子也晚了。齐娘娘身边的人已经被抓了,人死了,反而更难堵住悠悠之口。”   齐贵妃想要做皇后,可以说已经没戏了。皇后乃是国母,品行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必须贤良。   宝馨知道齐贵妃私底下对手下人不错,不过明面上已经被传成了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王皇后背地里不将宫女太监当人看,打死的宫女一摞一摞的,可人前却是个贤良皇后。   不过就是这一正一反,有时候就注定许多事成不了。   当然就算齐贵妃面上是个大善人,私底下也得抹黑她。她要是挤兑下王皇后,自个上位。朱承治这一系恐怕就只能落得个去做藩王,一辈子被监视的命。   “……”朱承治抬头,眼里有几抹异色,和火苗似得在眼底点燃,“她这次名声彻底臭了,就算人死了,消息已经出去了。反而更加坐实,只是在朝臣看来,是父皇疼爱宠妃,把我这个长子都可以置之不顾。”   常言道人言可畏,流言蜚语传起来,才不管人清白不清白。   “那我叫人去准备准备,”宝馨长长吐气,这局面早就预料到了,所以还在掌控之内。只要准备了,就还是照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过了五六日,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帝和齐贵妃要驾临。   宝馨听到消息,道果然来了。立刻着手准备起来。等到两日后的吉日,御驾浩浩荡荡来了。   宝馨没有跟着朱承治出门迎驾的资格,干脆混在太监宫女堆里头。皇帝出行,排场隆重,前头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打头阵,皇帝的銮驾在翻飞的旗帜里头,睁大了眼睛瞧,也没瞧出来。   宝馨人混在里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等到叫起,宣和和齐贵妃早已经到门里头去了。   朱承治换了朝服,只是那张脸还是苍白没有半点血色,人站在那儿,瞧着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吹了去。   宣和帝进门,朱承治跪下磕头,叫起之后,父子加上齐贵妃三个到了堂屋里头。   说了两三句客套话,宣和帝对齐贵妃看了一眼。齐贵妃会意,满含泪水站起来,走到朱承治面前,当着众人的面,“臣妾以前行事乖张,御下不严,还请大千岁见谅。”   口里说着,她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朱承治哪里能受她的跪拜?连忙躲开,口里喃喃道,“贵妃娘娘这真是折煞臣了。”   宣和帝侧首看向朱承治,“大哥儿,贵妃都如此了,那么……”   朱承治要是到这会还不明白,那简直是蠢不可言了,“外头的流言哪里可信,都是给娘娘抹黑的。臣的身子好了不少,到时候就能起身入宫了。”   宣和帝听了很是满意。   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给自个的爱妃减灾,事做到这一步,真叫他心服口服。事既然了却,宣和帝不想久留,看着长子脸色苍白,赐了几品高丽参,吩咐他养好身体。   宝馨事后瞧见宫使送来的高丽参气的一蹦三丈高,“打发叫花子呢这是?你是他亲儿子!只是送这个?这个品相虽然说好,但在外头用钱也不是买不到!”   她气的抓起盒子就要往地上摔,手举起来,眼风一抬,瞧见朱承治端坐那儿,脸上无悲无喜,没个伤心样。   做儿子的都不伤心,她这么着急跳脚的,倒是有些不合适了。宝馨讪讪双臂放下来,丢到一边去,“现在殿下身子虚着,吃了这么些东西,恐怕也虚不受补,到时候还得淌鼻血。也不知道皇爷怎么想的。”   “父皇原本就是为了给齐娘娘解决困境来的,我是好的,那最好,要是不好,那也得装出好来。”朱承治倒是不在乎,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瞧见宝馨嫣红的脸蛋,不由得笑了,“这么生气啊?”   “就是觉得,皇爷也太偏心眼了。”宝馨嘴里嘟囔着,他目光饱含笑意,看的宝馨忍不住转过头去,“为殿下不值。”   “天家就这个样子,没甚么好不值的。”他有些感叹,“父皇偏心,我也不见得是个能一碗水能端平的人,将来指不定比父皇还要厉害。”   哟,这话说的。还没做上皇帝,就琢磨着日后的偏心眼子了?   宝馨心里怪不舒服。   东厂大狱里的刺客一死,那边翊坤宫里头的太监就翻了口供,侯良玉把口供送到宣和帝面前,宣和帝仔细翻了两翻,侯良玉弓腰一言不发。   侯良玉在宫廷行走多年,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垂着头呵腰,站在那儿似乎悄无声息,和宫殿融为一体。   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这一次,把齐贵妃给彻底掰倒,没成想这女人委实有些本事,竟然能从这个困境里头挣脱出来。   侯良玉思忖着,听到那边宣和帝开口,“这两个不要留了,处置了吧。”   说罢,他把口供丢到御案上,缓缓靠近圈椅里闭上了眼睛。   侯良玉心头一跳。要是皇爷真的相信齐贵妃无辜的,那应该把那两个太监放归才是,现在却……   难不成皇爷自个也不信齐贵妃是清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其实我也是个偏心的~   宝馨→_→:是吗,看不出来啊 第75章 哥子   朱承治继养伤之后再一次出现在宫廷里, 他面色苍白, 看上去明显伤势还未好全。不多时就有传言, 说大千岁的伤根本就没有好利索,只是皇爷急着想要给宠妃澄清,不得已进宫来做样子了。   越说没有的事,别人就越觉得有。任凭面上做的再如何热闹, 坦坦荡荡,信的人一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齐贵妃的名声原本就不好,经过了这么一回, 彻底在朝堂上给臭了。简直可以和祸国妖姬苏妲己相媲美。朝廷上分两派, 支持立长的那派,眼睛全盯着齐贵妃还有齐贵妃娘家人, 只要有丁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扯开嗓子准备开打。   齐贵妃此刻才从封宫的危机里头挣扎出来,这回死里逃生, 全靠生病求宣和帝看在往昔的那点子恩爱情分上才没叫埋没下去。不过即使这样, 还是受了磨搓,那场病也不是虚的, 跪在佛堂里大半宿,炭火又叫那些六根不全的太监给弄了些去, 北京秋日入夜之后,寒风入骨,第二日就病倒了。   从大皇子府上回来,齐贵妃就卧病在床, 正巧她家里姑嫂求见,被王皇后以她在病中不宜见人为由,给剥回了。还有她三个子女,也没有回到翊坤宫,具前来传话的太监说,老娘娘瞧着三个孩子喜欢,又见着贵妃病了,恐怕腾不出手来照顾孩子,干脆叫王皇后代劳。   齐贵妃咬着压根,“好,臣妾驽钝,还是老娘娘替臣妾想到了。”说罢,赏了太监一块碎银子。   太监一走,齐贵妃一头扎到褥子上,睁着眼瞧头顶上的百子图。宫里的百子图,以皇后身上的为最,她见过王皇后穿过的一件百子衣,肩甲两边是金线绣成栩栩如生的金龙,金龙之旁,是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男孩们,嬉闹玩耍,好不热闹。   和那件绣金龙百子衣比起来,自个床帐上挂着的百子图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她的野心从来没遮掩过,也不屑于遮掩。齐贵妃知道外头是怎么说她的,不外乎她做为宫妃竟然敢挑战皇后威严,但是外头那些个大人,难道心里没有几分野心?何况王皇后和她,出身上都差不多,甚至她还好上那么两三分,就因为王皇后命好,被尚宫太监推荐出来,就可以高高在上做皇后?她因为迟入宫两年就只能在王皇后脚跟下窝着?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齐贵妃睁眼定定的盯着那些嬉笑玩闹的用金线绣成的孩童,嘴角咧了咧。   外头声响动了动,是另外一个小太监,“娘娘,有人送话来,说娘娘可否还需见见万公公?”   齐贵妃眼珠动了动,“嗯,等我好了,再见他吧。”   万福安那个老东西,见风使舵,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她才失心腹,万福安这狗玩意儿,哪怕再入不了眼,也是个人物,能用起来自然要用。   **   北京深秋时分,处处都有美景,万岁山上的枫叶已经全红了,枫红似火,隔远了看过去,如同一团团烈火在燃烧。   宣和帝在宫里赏了几次枫叶,还是觉得不怎么得趣。最后带了百官到了郊外围场去狩猎。   秋日里头,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这会子野兽们为了过冬,都放开了肚皮吃,好养出点膘来,最是肥美。   开阔的草场上,一群男人骑在马背上撒开了蹄子狂奔,打猎的狗冲在马前头,狼奔豸突的壮观模样。   宝馨穿着内官曳撒,觉得自个脚底下都一阵摇晃,地动山摇和地震似得。旁边吴太监瞧见她身子晃荡,伸手就是一拖,“徐哥儿,小心点。”   朱承治今个也出来打猎,宝馨干脆衣裳一换混在皇子府带出来的太监里头。太监们和娘们没区别,涂脂抹粉的,脸颊两块红坨坨的胭脂,瞧着比女人脸上的都还要浓艳。她这个真女人混进女气太监堆里头,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   “哎,多谢你啊。”宝馨站稳了脚,给吴太监道谢。   “咱们都是伺候殿下的人,不分个甚么的。”吴太监笑眯眯,他搀好了宝馨,收手插袖,伸长脖子就往远处看,“可惜前头怎么样瞧不着,要不然也好给殿下助助兴。”   宝馨也有些神往,“殿下的那只海东青也带去了呢,我琢磨着,是能出头彩的。”   说着,她咂咂嘴,满脸遗憾,“要不我干脆穿了锦衣卫的衣裳跑过去算了。”   吴太监笑的花枝乱颤,兰花指就是一打,“哎哟喂,徐哥儿真是说笑了,哥儿别说不是真男人,就算是真男人,穿了飞鱼服,跨了绣春刀,瞧着也不是那个滋味哟。锦衣卫是个世袭的职位,儿子落地就受摔打,等到接替老子的位的时候,武艺高强。”吴太监说着,眼里漏出几点打量的光来,上下往宝馨身上扫了扫。   她身躯玲珑有致,还瘦的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别人瞧她,说她年纪大把,是个老姑娘了。但比起那些个同年岁的,甚至还更年期的姑娘家来说,浑身上下都是满当当的女人韵味。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往她跟前一站,直接就成了没滋没味的清汤面。吃到嘴里没有半点咸味的那种。   “哥儿要是做男人,那太可惜了。”   这挤兑的!宝馨听得心上很不是滋味,吴太监话里头不就还是说她娇娇弱弱的,真上了前头,不被一群臭男人给吓死?   她呲哒了下,双手插袖,寻了个地儿一坐。   不一会儿那边来了个太监,“殿下那边需要更衣,去几个人!”   宝馨立即跳起来,吴太监的重任就是要看着她,免得出差错,瞧见她都跳起来了,哪里敢叫她一人到前头去,马上跟上。生怕回头被治个办差不力的罪名。   所有的事情都是提前准备的,不可能到人都从草场上下来,都到帐子里头了,才嚷嚷着去叫人。   一行人站在外头,面前的就是干净衣裳,上头的衣裳都是宝馨令人准备的,熏了聚仙香。   外头牛角声处处,轰鸣的人心头发怵。   不一会儿朱承治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一块儿进来的还有吴瀚。吴瀚跟着皇子进来,不知道避嫌,嘴里犹自还说,“殿下,这个没有多少意思,海东青瞧着那些个野兔子都没多大兴致,倒是冲着个小娃娃去了!”   宝馨心头狂跳,那场面上的小娃娃除了个朱承泓,她想不起第二个来,要是他被吓着了,皇帝那个偏心眼的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怪朱承治。   朱承治摆了摆手,“幸好没有吓到泓哥儿,要不然贵妃娘娘那儿,还真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吴瀚不爱听这样的话,他瞧见朱承治目光微凝,似乎在瞧什么,顺着他目光一看,见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站那儿,那小太监生的身形纤细,脸儿低垂,帽子压的严严实实,额头都看不着了。要不是眉目的确生的婉约,就真埋没了。   朱承治伸手指了指那个小太监,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过来伺候他脱衣。他今个穿着的是戎装,小太监步步生莲似得走到他面前,伸出白嫩小巧的手就给他解最外面罩甲的扣子。   罩甲的扣子有些难解,那小太监使劲儿的时候,不留神抬了额头,叫吴瀚瞧了半张脸去。这下吴瀚脑袋上电闪雷鸣一片。   她好端端的跑过来了!   宝馨没瞧见旁边和雷劈似得恭顺侯世子,一门心思全和罩甲做斗争上了。她有个优点,只要眼前有事儿,那就一门心思都扑在上头,九头牛都拉不回。熊一样的恭顺侯世子,硬是没有被她敲在眼里,眼睛盯着,手里解着的都是那几颗扣子。   解开最外头的罩甲,一脱露出底下的曳撒。宝馨顺手把罩甲放到吴太监的手里,吴太监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把衣裳揽在手上退到一边。   朱承治见她手伸向自个的腰带,顿时心花怒放,险些绷不住要笑出来。自己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个,不过这会,就算脱了,也是白脱,叫她白白看了去,自个却半点好处都收不到。他摆了摆手,不叫宝馨继续脱下去了,宝馨和普通小太监一样,站在一边去。   吴瀚高高大大,和头熊似得,刚才嘴得老大,钵大的手一抹脸,生生就把脸上的生硬给抹了去。   朱承治在太监捧上来的银盆里头洗净了手,转头和吴瀚说话,“今个世子的收获不错,回头父皇说不定要赏你。”   吴瀚摇摇手,要不是皇上放话说不准他藏一手,要拿出真本事来,他还真的想和自己爹一样,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得了。   朱承治见吴瀚眉毛眼睛险些都快要挤在一块,不由得觉得好笑,嘴张了张,还没等说出话,帐篷的门帘子就被人从外头给掀了。跑进来个八岁孩子进来。   朱承泓两眼还红着,今个打猎的时候,他自告奋勇,要骑马跟着众人一块打猎,宣和帝也欣赏他这份勇气,叫人给他拨了匹温顺的母马。跑到半路,一只白鹰飞到他头上,在脑袋上盘旋,打猎时候,猎狗和猎鹰到处都是,谁也没有在意,谁知那只白鹰旋即一个俯冲,冲着他胯~下的马而来。   母马到底是个畜生,天性敏锐,察觉到危险,嘶鸣起来,吓得朱承泓紧紧抓住马缰,身子直接贴在马背上,才没叫甩下去。   慌乱中他听到尖锐的口哨,那只白鹰抓起一只野兔翱翔而去。   事后他才打听到,那个扁毛畜生竟然是自个大哥哥的。   “泓哥儿来了?”朱承治抬抬眼皮,瞧见包含怒气的朱承泓,脸上洋溢着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的笑,“正好,我还在想待会去找你去看看抓来的猎物,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朱承泓大步到朱承治面前,气鼓鼓的。哥俩之前勉强还算不错,不过齐贵妃出了事,这个大哥哥在朱承泓看起来,就有些居心叵测了。   “大哥哥,那只鸟呢。”朱承泓站在那儿都不比朱承治高多少,哥俩差的有些厉害,朱承治满脸宽容,“鸟,哪里来的鸟?泓哥儿说错了。”   “明明就有!大哥哥骗人!那只鸟吓到我的马了,差点把我摔下来!”朱承泓闹脾气。   朱承治看了一眼左右,左右太监会意退下,吴瀚知道这对兄弟要闹脾气,自己个外姓人在场不好,也跟着出去了。朱承泓瞧见走在里头的宝馨,抬手,“你留下。”   宝馨脚下一顿,站定了。她转过身,帐篷里头的太监已经全退下了,静悄悄的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视线里多了双小靴子。   “又是你!”男孩子的嗓音里略有些得意,朱承泓掉头去看朱承治,“大哥哥你竟然叫宫女扮太监!我要告诉父皇!”   朱承治伸展了手脚,坐在虎皮褥子上,“你若是想去,只管去,只是去了之后,有甚么后果,可要想清楚了。”   小孩子家家的威胁和告状,根本不值一提。玉扳指套在拇指上,朱承治轻轻摩挲,享受温润的质感“我上回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叫个人贴身伺候也不算甚么。倒是你,见着个缺儿就恨不得冲上去,嘴上甚么都说,和外头的长舌妇似得,平常师傅教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朱承泓根本不是他对手,生母齐贵妃是个可以叫朱承治舍得下血本的,但朱承泓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上,恨不得把宫里最好的都给他。论吵架使心眼还真不是朱承治对手。   朱承泓被他这番话说的眼睛又泛红,破坛子破摔的一屁股坐褥子上,眼睛巴巴的瞪他,朱承治立眼回看,原本朱承泓鼓起来的气势就和被放了气的皮球似得,顿时又泄了下去。   “大哥哥不好,养的鸟吓我,你又吓我。”朱承泓气哼哼的,他说着,脸上浮出不加掩饰的伤心,“我娘要是在的话,我才不会这样呢!”   男孩儿说话,语带哭音,刺激的人暴虐心一个劲的跳,宝馨呲牙笑,“二殿下,这话奴婢劝您最好别说,现在齐娘娘身子不好。所以老娘娘才让您和两位公主暂时让皇后娘娘照顾,您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到时候被人知道了,老娘娘和皇后娘娘该多伤心啊?”   宝馨说着,坏心眼的冲朱承泓挤眉弄眼,那个样儿就没个端庄,倒是和外头的无赖有点儿像。   朱承泓哪里见过宝馨这样的!顿时就哑口无言,面前的哥子也就罢了,但这个宫女儿怎么回事!   面前男孩儿长相生的有些像宣和帝,宝馨笑的牙豁子都出来了,伸手掐住他圆嘟嘟的脸蛋,往两边一扯,朱承泓就被她扯了个大猪脸。   朱承泓遭受了咸猪手,缓了两三拍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往后头蹭,面前那张美人脸还无辜无害的冲他笑。   朱承泓下意识就去看朱承治,这位大哥哥端起茶碗闲适的喝茶,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瞬时,朱承泓被巨大的委屈包围了。   怎么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弟:你们都欺负我!   小朱:哦   宝馨邪笑:来再捏捏 第76章 诀窍   娇生惯养的孩子斗嘴的功夫哪里能和眼前这两人相比!朱承泓傻了眼, 面前的宫女是个可恶的混账玩意儿, 目无尊卑, 没大没小,她她她竟然敢捏他的脸!就算是慈宁宫老娘娘也没有捏他!   面前美人穿了身太监的曳撒,脑袋上的乌纱帽险些把额头都给罩没了,但露出的眉眼赏心悦目。   “混、混账——”朱承泓两只眼立起来就要发威, 朱承治此刻凉凉的投来一眼,那一眼似乎一同数九寒天里头的冰水,对着他脑袋就是浇下来, 把那股子威风劲浇透了, 全灭了,半点火星都没剩下。   自从行宫那一回之后, 朱承泓就有点儿怵这个大哥哥,平常这个长兄不生气的时候,还会陪着他打陀螺, 但要是生气, 那浑身上下生人勿进的气息,就吓得他不敢动弹。那些个侍讲官他还能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去作弄, 但这点心思可不敢用在长兄身上。   这两人一个笑脸虎似得,面上笑眯眯, 手里却以下犯上。另外一个冷眼旁观,洞若观火朱承泓委屈的鼻涕都忘记揩了。   过了好会,生锈似得脑袋瓜终于灵光起来,跳下褥子就往外头跑, 宝馨插袖笑,“二殿下要是去皇爷那儿告状,回头脸子丢的更大,外头都听说啦,二殿下被个扁毛畜生给吓得哭鼻子呢,这会子又吃了宫女的亏。奴婢是没有关系,反正命贱也没甚么,可是二殿下可就不同了,一天里头丢两回脸。要是传开了,您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啊?”   宝馨生的一张伶牙俐齿,说的朱承泓个小孩跳脚就要和她理论。   “你好大的胆子!”朱承泓气的呲牙咧嘴,又碍于宫廷的教养,浑身的火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齐贵妃没在他跟前处罚过宫女太监,反而教他要对下宽宥,连发火都不怎么知道了,“待会去尚方局去领板子!”   宝馨乐的捧腹,她哎哟了两声,“尚方局那儿奴婢倒是去过,不过现在奴婢可不在宫里头,二殿下要给奴婢个腰牌,奴婢才好进宫去呀。”说着,她冲着朱承泓使了个媚眼。   那一抹摇曳生姿的风情,朱承泓可半点体会不到。就瞧见面前这胆大包天的宫女,土地爷放屁——神气!   朱承治在一旁捧着茶,看戏似得,曳撒的下摆如云绽开,“你今个来,就是到我这儿来发脾气的?”   朱承泓浑身僵硬,孩子也要脸,尤其还是宫里的孩子,那就更加在意脸面了。   “不是,兄长想多了。”他脑袋搭下来,“不过那只扁毛畜生差点惊到我的马。”   这事朱承治也知道,海东青是个野物,又是从辽东关外那么个地方来的,训得再好也改不了骨子里头的野性,瞧见孩子,也会俯冲下去袭击。这点儿,朱承泓占理的。   可惜这世上,最后胜败瞧的不是谁占理,而是谁更狡猾。朱承泓很明显没有其母品质,几回合下来,就被欺负成了小可怜。   “哦,原来这样。”朱承治故作恍然大悟,“那你好好和我说就是,一进来便是兴师问罪,要是传出去成甚么话?齐娘娘身子不好,你要是再不懂事点,教齐娘娘怎么好好养病?”   宝馨在一旁袖手看得目瞪口呆。瞧瞧,瞧瞧,什么叫做无耻,这就是啊。齐贵妃能有今天这样儿,拜朱承治所赐,他还能一脸正气的教弟弟多为齐贵妃着想。回头要是齐贵妃知道了,难保不恶心的隔年年夜饭都能吐出来。   “好了,待会我送你到父皇那里去,你出来这么久,他老人家要是没见着你,指不定要怎么担心。”   朱承泓脑袋低的更低了,方才那样儿显得自个无理取闹似得。朱承治缓缓把手里茶碗的茶喝完,亲自带着这个弟弟去宣和帝所在的大帐去了。   宝馨在后头瞧着,心里给朱承治比了一百个大拇指,瞧瞧那番话转移重点,颠倒黑白的,简直绝了!   朱承治带朱承泓去了宣和帝那儿,宣和帝众所周知的偏心眼,这会听到长子亲自护送爱子回来,破天荒的竟然夸奖了朱承治几句,说了兄弟友爱的话。   话瞧上去都是些场面话,但比起之前宣和帝恨不得把这长子远远丢出去的作风,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皇帝出来行猎定下来的行程是四日。宫里的政务繁重,交给内阁和司礼监,还是需要他过问不少事,尤其朝堂上皇长子派和拥立齐贵妃派,两派不断相互攻讦,变着花样的挑对方的错。   那样儿宣和帝瞧在眼里,心中门儿清。那样儿与其说是拥立皇长子或者是皇次子,不如说那些个朝臣拿着这个当幌子,攻击政敌罢了。而齐贵妃,这么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他心底尚有疑窦,冷一冷她,好叫她收收手。   宫里烦心事一堆,不如趁着秋高气爽,好出来畅快一番,好好换个心情。   晚间宣和帝夜宴近臣。散宴之后,姚文龙带着小道童给他进药。   宣和帝喜好金石之术,宫里也有道士番僧炼丹配药,供他驱使。门口的太监打了门帘,叫他进去。屋子内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刚刚宣和帝喝了点鹿血。   “皇爷,贫道把新炼制的丹药给送来了。”姚文龙垂手站好。   宣和帝嗯了声,太监过来,从道童手里接过丹药来,这药炼制出来,先叫小太监试药,小太监吃过无事之后,才能送到皇帝跟前。   宣和帝用酒服药,姚文龙斟酌着,嘴唇张了张,“今日贫道见着了大千岁……”   两龙相克。宣和帝脑子里蹦出姚文龙在万岁山阁楼上说的话。   他心下一阵怒火生起,睁开了眼。帝王积威一时压的姚文龙低头。眼前这中年男人沉迷女色,喜欢春~药。和外头那些个不入流的富家翁没多大的区别,自己放松了警惕,险些就坏了大事。   姚文龙胸腔里头的心脏砰砰砰的跳的飞快,冷汗涔涔。   半晌,才听到上头的宣和帝问,“那天你在万岁山上头说的话,都是真的?”   姚文龙当然还记得自个在万岁山上说的那话,别说那话是自个口里说出来的,就算是从鸟嘴里蹦出来,都得一股脑的都认下了。   “回禀皇爷,是的。”   宣和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紧紧握住把手,指节凸出。过了好会,浑身上下散了劲头,又重新躺回圈椅里头,“你下去吧。”   姚文龙嘴里道了声是,马上带着腿软的几乎走不动路的道童往外头退。   帐子外头刮起了冷风,白天里头好歹还有太阳,阳光照一照,多少能暖和点,但夜里只能冷的打摆子了,尤其这块地儿位处平地,刮起风来,横行无阻,姚文龙被吹的面皮生疼,这风和山西比起来,和烧刀子似得,谁也不必谁温和。风把道袍的袖子灌了个满当,他努力的把脖子往交领里头缩了缩。   果然还是要小心谨慎,免得坏了大事。   夜里皇帝帐子里头进了两个嫔妃。男人出来迫不得已,不然身边都要带女人,宣和帝出去不是为了打仗,带两个年轻宫妃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传开了不同人听着有不同的意思。   宝馨听后一顿把宣和帝好咒,这皇帝好色好的理直气壮,出来秋猎都能要睡好几个少年妃子,也不怕自个得个马上风,一下就不行了。   今个出去,又是和昨天一样叫人到处打猎。朱承治再纵容她,也不会叫她真的换了锦衣卫的衣裳,跑出去骑马打猎去。   她和吴太监躲在帐篷里头围着炉子烤火喝茶,活计都叫下头的小太监给做了。   吴太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外头帘子突然叫人掀开了,方英进来就闹着要小太监给热水喝,然后一屁股坐在杌子上,哭丧个脸。   宝馨瞧他那丧气相,“怎么了,瞧你这张脸,是差事没做好,被殿下给骂了?”   方英哭丧个脸,“要是那样倒是好了,反正我人粗皮糙,别说叫殿下骂上几句,就算是打上几下,也不打紧。是皇爷把殿下又给训斥了。昨天还夸咱们殿下是个好兄长呢,今个就把殿下骂了,说殿下半点都不稳重,脑子里头想的都是出巧宗。”   这话说的就难听的,说人赶巧宗,指着人面皮骂呢。平常也就听到家里管家婆骂下头小丫头,小丫头还没这话骂的哭呢。这宣和帝用这话骂儿子,简直不像样到点上来了。   吴太监吓了好大一跳,“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方英哭丧个脸儿,颓然靠在杌子上头,也不管宝馨在这儿了,“皇爷万岁万万岁,大殿下千岁,咱们这些人儿,要到甚么时候才能出个头呢。”、说完,在场三个人脸色齐齐一变,宝馨脸端起来,“这话我可没听着。”说着她就瞟向吴太监,“刚才这家伙被冷风吹晕了头,嘴里说个甚么乱七八糟的,你听清楚了没?”   吴太监脑袋要的和拨浪鼓似得,“刚才说的甚么来着?我可甚么都没听着。”   方英脸上惨白,半点血色没有,瞧着这两人这样,赶紧抬手给这两人作揖。算是道谢了。   以前宣和帝经常给朱承治脸色看,好像一天不骂,连饭都吃不香了。这会翻脸骂人,宝馨倒没方英悲观。   反正皇帝心海底针,宣和帝心里头想什么,只有他自个知道。   不出宝馨所料,朱承治还真没有多伤心,自个被骂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老二朱承泓瞧着几次想要开口帮说话,奈何人小,轮不上他说话的地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又闭了嘴。   四天里头,头两天得了奖赏,后两天领了满脸的骂回了北京城。   紧接着,宫里来人说他以后不用入宫读书了,在府里就可以。这算是把人给轰出了宫,但紧接着又指派给他另外一个老师,也是翰林里头一等一的人物,并不是平平无奇的人物。   那位翰林来的时候,宝馨亲自去看了,哪怕隔着一层帘子,也瞧出那位翰林的朗朗风骨。   这就奇怪了,把儿子给彻底轰出宫,又派来好老师。这待遇已经很久都没有有过了,冰火两重天的架势,太叫人想不明白。   朱承治在府里读书,偶尔的闲暇就是和吴瀚出去打猎。吴瀚之前说皇帝狩猎没趣透了,果然是大真话,他们两个出门打猎,宝馨也跟着去,学着怎么挖坑,怎么在陷阱周围铺好枯叶杂草掩盖痕迹,和那些个野物斗智斗勇,比试谁更有耐心。   自得其乐的到了隆冬年关,大年三十,宫里的家宴,朱承治是去不了了。   宝馨叫厨房里头热热闹闹准备了一桌子的可口饭菜,还没到夜里,换了新衣裳没了那个意味,她还是平常穿着打扮,倒了酒,先和朱承治碰了杯子。   今个大过年,吴瀚没来。他在汉人的地盘上多年,知道这段日子全家团圆,他这么个外人在场,平白无故的叫人伤心。   朱承治倒也没有吴瀚想的那么伤心,除了担忧承乾宫里的惠妃,朱承治倒也没有别的好挂心的。他自个提了酒壶,往自个被子里注了满满的酒水,和宝馨碰杯。   宝馨笑吟吟坐在他身边,葱白的手指持着象牙箸,夹了块鱼肉,沾了沾汤料,直接给送到嘴里。两腮鼓起来,吃的正香。   朱承治学着她那个样儿,也夹了筷子吃了口鱼。   方英趁机呵腰,“奴婢请主子给个脸面,赐个菜儿,好叫奴婢回去和伙伴们辞旧岁。”   虽然说从宫里出来,但行事还是带了宫廷的习惯。岁暮大年三十的,宫眷内官们就大吃大嚼,相互拜贺辞旧岁。   今个是好日子,平日里森严的那一套,也没有那么冰冷了。朱承治指了桌子上的几道菜豪气万丈“都赏赐给你了!”   能得主子的赏菜,那是天大的脸面,方英赶紧跪了谢恩,随便还讨个巧“奴婢也多谢谢徐姑姑。”   朱承治含笑问,“为何要谢她?”   宝馨持着酒杯喝了两口,双眼斜睨,唇边带笑。   “这徐姑姑是殿下心头尖尖,殿下给的赏赐,奴婢要谢殿下恩,也要谢过徐姑姑。徐姑姑在殿下心头上,殿下赏赐奴婢,一半儿有徐姑姑的好呢!”   朱承治大笑,又封了个红包给他。   吃过了饭过了一个多时辰,宝馨推他去睡觉。   朱承治颇有些不乐意,“不守岁了?”   “守个甚么呀,那是平民百姓干的,您明个还要进宫去给皇爷贺岁呢,天不亮就要起来,还守岁呢,真要守岁了,明个是要顶个乌鸡眼进宫?”宝馨险些翻出个大白眼,把朱承治给连推带搡到内室,吩咐下去,还没到放炮仗的时候,谁也不准瞎胡闹。   洗漱过后,宝馨给他宽衣解带,朱承治拉住她手,语带踟蹰,“要不,你今个就别走了,陪我吧?”   顶着宝馨看色鬼的眼神,朱承治颇为艰难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今个第一回 在宫外过的年,娘又不在,心里不是滋味。你陪陪我。”   哦,原来这样。宝馨秒懂。   “好,我去准备会儿。”宝馨痛快的应下,叫丫鬟打了水洗漱过后,拆了发髻脱了外袍,走到炕床上。   北方冬天里睡觉,没几个不用炕床的,宝馨掀了被子躺进去,炕烧的热热的,一进去暖意融融。被褥都用香薰过了,暖意一烘发散出来,把里头的人包裹在内,连脚趾头都是暖和的幸福。   馨香柔软的人躺了进来,朱承治睡在里头,动静哪里能察觉不到。他兴奋难当,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头回给自己守夜那会,不管什么时候,终于还是有人陪着他。   宝馨才躺好,旁边的人就拱起被子,长手长脚横跨过来,到她身子的另外一侧。   “你干甚么呢!”宝馨压低了声音。   朱承治努力的就往外头挪,炕床够大,他手脚立撑在那儿,被子都被拱出个偌大的空间,宝馨横在那儿,紧张的直吞唾沫。   “你躺里头来,我睡外头。”说着他还真的把她往里头一翻,男女天生的力道差距马上显现无形,宝馨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人就被拨到一边去了。   疼倒是不疼,软绵绵的,她躺里头,朱承治躺下来,横绝了一切外头的直接接触。炕床里头就是一面墙,这边儿是他。把她结结实实的护在里头,浑身上下似乎都软了下来,绝对的安全。   “好端端的,怎么叫我睡里头,要是殿下夜里要人服侍起夜,那要怎么办?”   这话说得朱承治俊脸微红,他不自然的脑袋转了个边,“过年的还讲究这些!”就算真要人服侍起夜也不会叫她来,他算是琢磨出男女间相处的诀窍来了,亲近是要亲近的,但不能太亲近了。   叫另外一个看自个脱裤露腚上茅房,再多的爱慕也不够耗的。该避就要避,该躲就要躲,半点都不要犹豫。不然到时候吓着人,他找谁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我上厕所你就别跟来了……   宝馨:我才不会去,你放心…… 第77章 百病   大年夜里, 两人谁也睡不着。   按道理这这夜里除了孩子以外, 所有的人都围在一块守岁, 等子时之后的新一天。不过明个要顶黑入宫,膝下又没有孩子,不能随心所欲,关起门来睡觉。睡觉也睡不着, 心上的姑娘就在身边,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睡不着。   这年纪真尴尬,早就长成了, 也能做坏事。可真要做出来吧, 又怕自个初次表现不佳,闹出笑话。   朱承治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自个没经验,叫下头的太监们去打听。打听之前说了狠话,要是回来敢蒙蔽他, 赏一顿好板子。下头的太监们琢磨这些旁门左道, 那是天生的行家,不消几下的功夫, 什么都给他打听来了,还有些奓着胆子给他出主意, 要不找个丫鬟练练手,等功夫练出来了,再去和徐姑姑如何如何,到时候就不会出丑啦。   朱承治不干, 不认识就为做那事,又不是上胡同里头嫖粉头。那样儿简直就和畜生□□似得没差。   身边女人呼吸轻轻的,羽毛漂浮在空中,轻柔舒缓。寂静的夜里头,如同一曲靡靡之乐,敲在心头,又酥又痒。   睡是睡不着了,朱承治躺那儿,紧张的半根手指都不敢动。浑身上下僵那儿一炷香,背脊底部就麻起来。他动了动腿脚,把在肢体上弥漫起来的酥麻给驱赶一下,“宝姐姐,明个过年,你想要甚么没有?”   宝馨也睡不着,听他这么问,睁着眼想了好会,“明个啊,殿下能平平安安从宫里回来就行。”   朱承治听这话就喷笑,“你这话说的像甚么呢,宫禁内难不成还是龙潭虎穴?”   说罢,身边的褥子微微一陷,她翻了个身,手掌托着腮,“难道还没说错?明个殿下好好给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拜个年,这两位娘娘也挺不容易的。”   说起惠妃,朱承治沉默了下来。惠妃不是个聪明人,或许就是因为不是个聪明人,依附王皇后在后宫生存,宣和帝不发落折腾她的话,过得不是很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儿子在宫外,见不着儿子,恐怕心里的滋味只有她自个才知道。   宝馨对王皇后也好,惠妃也罢,也就现成仇人。她在朱承治面前提一提,不是多同情这两个,而是好人有时候也是要装一装的。   “嗯。”朱承治嘴里应了声,他伸手摸向身边,摸到她的胳膊,“明个我尽早点回来。”   “我就等着殿下回来呢。”   大年初一宫里还是一样的要照着时间下宫钥,朱承治又在宫外开了府,到了时间,也不会留在后宫,只有早点回来一条路。她就掐着时间等朱承治回来和她一块吃团圆饭就好了。   “奴婢现在就殿下了。”宝馨说的凄惶,“奴婢十一二的时候,就叫镇守太监给送到宫里来,到现在都记不得家里到底是个甚么样了,身边的就殿下一个。”   朱承治心头猛地被触动,两人就是两株孤草,抱在一块了,天地之间,就他们俩是个伴儿。   “你放心,明天我早点回来。”   宝馨信他。闭上了双眼,心头的事儿放下来,入睡的就特别快。朱承治没料想宝馨竟然能睡的这么快,他心潮澎湃,给她个承诺,正等着她热泪盈眶呢,结果她一头歪倒就睡了!   朱承治羡慕又气愤,自个默默的憋屈了会。慢慢酝酿睡意,睡了过去。   四更天的时候,朱承治就被叫醒了。睁开了眼,瞧见宝馨已经穿好了衣裳,整理好了妆容,站在炕床边,笑吟吟的望他,“殿下,该起啦。”   四更天这会儿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民间的偷盗专门挑这个时辰,最好得手。朱承治一手撑在额头上,把还没有完全从脑子里头褪去的困意强硬逼下。他伸出手,宝馨扶他起来,叫太监伺候他到那边小屋子里头出恭排污。   皇家多讲究,上个茅房,里头的衣服要换掉,身子都擦洗了一遍,等到人出来,浑身上下簇新。   温热的脸巾递过来,擦了脸,仔细用牙刷沾了牙粉把牙给刷了。脸上涂了一层香膏子,北京的天干燥又冷,寒冬腊月里头出去,光着脸出门不消半天,脸皮就能皲裂。   梳了头穿了衣裳。起得早,还没到出门的时候,宝馨特意挑了个大清早叫他起来,把他迎到桌边,丫鬟们捧上几盘早膳来,打开了,里头都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宝馨侍立桌旁,一手抿起了袖子,“以前过年,都给殿下煮饺子,今个殿下要去宫里,那还是吃几个求个好彩头。”   说着,把银筷子给他摆好,插袖等他下箸。   朱承治抬手,对宝馨一笑,烛火落入他的眼里,生出两簇富有生机的火苗。瞧得人心头发热。   他持筷夹了只饺子,饺子包的硕大一只,富有民间的喜意。一口咬下去,牙齿穿破了外头一层皮,直接铲入肉馅,砰的停住了。   朱承治微微将筷子放下,伸手从嘴里拿出一枚铜钱来。   宝馨两眼发亮,“殿下这个开门彩好,才第一筷子呢,就吃出个钱来。”   宫眷内官过年,大年初一吃饺子,一盘饺子里头叫包的人包进去几个铜钱,谁要是吃着了,谁这一年里头顺顺当当心想事成。   朱承治又吃了个,又咬到一个,连续吃了个三四个,只只都有。他无奈道,“你这么干,小心菩萨都不让你许愿了。”   一盘饺子里头恐怕都叫人给包了铜钱,这事儿亏得她能干得出来。   宝馨却不在乎,“有甚么愿,不如叫自个做了。才不会去菩萨跟前求呢。要是菩萨跟前有求必应,菩萨哪里顾得上修行,一年到头就光顾着给人如愿了。”   “胡说八道,嘴里说着啥呢。这年开头,嘴里可要注意着点儿。”朱承治紧张起来。   宝馨嗳了声,端的乖巧小模样,伺候他吃了东西。然后张罗着人给他换衮冕服,他用的是亲王等级的衮冕服,但全套一穿戴上,冕冠上九毓垂下来遮住他的脸,浑身上下气质一变,叫人不敢亲近。   手里持了象牙芴板,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外头还是黑不隆冬,伸手不见五指。自从上回的刺杀事件之后,他随从也多了许多,灯笼里点着烛火,烛光透过那层红纸露出喜庆的光。   他在一片红光里回头,青色的衮服格外醒目,面目隐藏在九毓之后。宝馨目送他远去,外头实在是太冷了,站在那儿才一会,脚底板就觉察到他一股凉。   南方的凉是一团湿气包围住人。可北方的冷就是凛冽的大刀,没有任何敌我之风,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宝馨兜不住,咬牙扛了一会,吴太监稍稍劝说一下,就掉头回去了。过门槛的时候,脚下还叫绊了下,险些把发髻上的草里金给掉下来。   “这年徐姑姑可要小心点咯。”吴太监半是提醒半是好笑。   开年第一天就差点睡觉,这兆头未免也太差了点。   宝馨横他一眼,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朱承治去宫里朝贺,到了下午时分就回来了,和宝馨预料的一模一样,他回来之后,换了衣服,将东西都补上,太监丫鬟们烧香,门外头放炮仗,炮仗火信一点,噼噼啪啪响,炸开了一片热闹,大红的炮衣乱飞。   他一手捂耳朵,另外还要腾出手来把两只耳朵都捂住的宝馨给抱在怀里。   炮仗一串放完,宝馨几乎在他怀里缩成个鹌鹑。热闹是真热闹,可是耳朵也是真疼,从朱承治怀里一抬头,就瞧见太监们笑,丫鬟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主子们热闹,她们就跪那儿,怂头搭脑的。   “今年,说不定就和早上的那盘饺子一样,事事如愿。”朱承治贴着她耳朵道。   大年初一群臣都要入宫朝贺皇帝,接下来的几天就自己走动。皇子府的门大开,有不少的人上门拜谒,不过皇长子的面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有的人来,只能在门房里头的纸张上留个名儿,表示自个来过了。   朱承治出去一趟,给自个的老师拜年,左右拜过了一趟,就人在府里,不怎么和其他人走动。   王崧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朱承治身边,瞧见这位殿下除了前几天给恩师拜年之外,其他时间不是闭目养神,就是自个写大字。过得日子简直就是隐士一样,要是个注定封王的皇子,这样很好。可这事要和宫里宠妃斗,去抢太子之位的!   王崧记得家里祖父的叮嘱,小心伺候着,把自个都当长随使了。但这位殿下却半点都不急,简直要把他逼得一头撞死了!   万般无奈,王崧花了大手笔给宝馨送了几个银锭,求宝馨在一旁旁敲侧击,提醒殿下自个还有大事要办。   有钱不赚,乌龟王八蛋。宝馨笑眯眯的把钱给收了,一转头就成了个□□脸。这一年到头的,还不准人有个放松时候了。朱承治又不是替他们王家去争这个太子的!   她把王崧打发走,自己推开了门,见着朱承治坐在屋子里,手里持着细小的纸条。   “又有消息来了?”宝馨轻声问。   朱承治把纸条丢到炭盆里,“嗯,不过就是谁又说我坏话了。”   “一定不是外头那班朝臣。估摸着还是齐贵妃买通的太监。”   朱承治摇摇头,“是个道士。”   说完,他觉得也没多少意思,丢开这个话头,“过年不说这些心烦事。”他说着,抬眼看宝馨,她今个俏丽的一身,头上戴着草里金,打扮的花枝招展,心头又意动起来。他冲她招了招手,宝馨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话说两位娘娘都好吧?”   “好,都好。”朱承治颔首,“娘瞧着面色也不错。”他顿了顿,“王崧找过你了?”   宝馨心头一跳,这才发生没多久,何况王崧送钱的时候,还专门挑了个没人的地方,这才多少工夫,就传到朱承治耳朵里。   她脸色不变,“嗯,他看殿下最近有些清闲,请我在旁边请殿下多多发奋。”   “他是心急。王家老爷子也急。”朱承治摇摇脑袋,脸上浮出几丝笑,那笑漂浮在脸上淡的很,过了会就不见了。   宝馨知道自个收钱的事,朱承治肯定知道了。虽然朱承治嘴上不说,但这心里总有些惴惴,他不说,自己也当没这回事。可还是忍不住说点别的,把话头给引到别的地去。   “对了殿下,我想告个假。”   朱承治瞧了过来。   那目光颇为不解,又炯炯有神,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宝馨还是道,“过几天,外头就要走百病了,那会子殿下恐怕要入宫观螯山,不如叫我和几个人一道出去走走。”   元月十六走百病,平常家里头关狠了的小家碧玉还有大门闺秀都要出来,在城里头好好走一走,有些胆子大的能上城门去。宝馨对这个只听过没见过,这段日子听小翠满怀期待,她也忍不住了。   说是十六走,其实时间也不一定,陆陆续续会持续几天,只不过十六那天出来的人最多,最热闹。   朱承治听她这么说,仰首想了想,似乎还真有那么回事,“到那时候再说。”他飞快的把事给定下,“十五的时候,要不你扮作内官,跟着我一块入宫得了。”   宝馨笑的直啜牙花子,“这可不成,上回能行,那是因为在宫外,要是入宫来这么一回,又没有牙牌,到时候不被那些个锦衣卫给剥的腚光……”她说的那个粗糙,脸儿忍不住一红,下意识看朱承治。   朱承治倒是没出言斥责她用语粗鲁,他是真想把她给捆腰带上来着,他总嫌时光太少,只有这一段日子两人可以朝夕相对,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像眼下这样,恐怕就难了。   “那殿下准不准我去?”宝馨抓住重点,不叫朱承治给带偏主题。   朱承治仰首,两眼睁着,嘴里只道,“若是那天晴好,你就去了吧。”   这回答也算是满意了,宝馨胳膊肘捅捅他。   朱承治放话十五要她扮作小太监进宫去,这话听听就算了。但宝馨却从这话里头听出点儿不给她放假的意思。   她叫小翠出去打探情况,说是已经有妇女出来走动了,她带了两三个丫鬟,和朱承治报备之后,她出了门。   外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原本就过年,欢天喜地的,大红大绿铺盖了整条街,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少妇,甚至还有小丫头,三两结成个伴儿,或者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张着兔子样的眼儿往外头瞧。   宝馨瞧那模样,心头颇不是滋味,回头和小翠道,“这些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瞧瞧都被关成个甚么样儿!”   小翠倒是没有宝馨那么感叹,张着嘴就和她解释,“大户人家里头规矩多,能这个点上头出来的,还算是不那么严的了。外头有个笑话,说是有个入京做官的大人,他的太太出门就哭,说外头到处都是认不出的地儿,瞧见个山就说是墙。平白无故惹人笑话。”   宝馨想起自个做宫女那段时候,和这个官家太太也没有多大区别,那会自己没被关疯,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简直不可思议。   心里想着,两只手套进兔毛手筒子里,狐狸围脖把脖子圈了一圈,毛绒绒的蹭着脸颊,外头还披着厚厚披风。   这会还是数九寒天,立春过了,但天还是冷的从骨子里头发颤。她从桥上过。桥下的水早就结了冰,下头还有人走在那儿抄近路。   女人走百病,说是走,其实就是出门瞧个热闹,宝馨过年没谁需要她去给拜年的。出来走走也好透个气。   贴着城墙根,胡同口,到处晃悠。平常深闺里头的女人们走出家门,一条冗长胡同,宝馨走了一圈就往外走,见着胡同口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个孩子,那孩子梳着羊角辫,身上小花袄,身边也没个看护人。   宝馨正要走过去,斜道里窜出个人来,抱起地上小女孩就走。   “哟,干嘛你!”宝馨喝出来,“你谁啊,见着孩子就抱!”   “这我家孩子,我抱走还要问你个老娘们啊。”抱住孩子的是个男人,听到女人的声口,回头一望,张口就来。   那男人一身短打,衣料瞧着普通,那女娃生的白胖,眉心上点着一点红。小翠不等宝馨开口,直接叉腰就张口,“呸你个狗屁玩意儿,喉咙眼里长疮流脓烂掉了!家里老娘老婆做□□养汉子呢!也不瞧瞧自个烂脸赖□□,捡着个好人家闺女,你要干甚么呢!”   小翠是外头买进来的,自小市井里头打滚,骂人的话什么难听挑什么,那男人见面前几个女人,领头那个瞧着像主子的,套得严严实实,看上去都弱柳扶风。   顿时胆气一生,抱紧孩子一脚踹到小翠腿上,小翠拔了簪子就扎人脖子。几个丫鬟冲上来就要助阵,几个女人对战一个男人,还是捉襟见肘,丫鬟们不是打架的好手,眼瞧着宝馨自个要上阵了,不知哪儿窜出来一群人,身穿黑衣,一把掀翻了那男人按在地上打的哭爹喊娘。   “出来走走,也不知会我。”宝馨身后响起略带嘶哑的嗓音,回头一看,瞧见朱承治站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把这章都给写完,但是写不完!!!!!明天还要上班!!!明天接着继续!!!!嚎啕大哭!! 第78章 求助   每年走百病, 就是人贩子最猖狂的时候。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太太们, 出来走动。这些个女人吃用的比平常人家要好, 脸皮都生的白嫩些,到手卖出去,都比那些个灰头土脸的丫头们卖个好价钱。   好人家丢了女儿,不敢声张, 生怕事儿传出去坏了家里的名声,叫人出去找一找,要是找不到, 关起门来哭两声就当自个女儿死在外头了。   而被拐卖的姑娘, 可能一开始哭那么几天,性烈的寻死的也有, 可是叫人梳拢那么两三回,也有不少认命的。不过人贩子喜欢的就是这种小丫头,反正也记不得事, 抱走了转手卖出去, 少了许多麻烦。银钱得的不比卖少女多,但也轻松。   这个人贩子今个盯上个落单的小丫头, 没成想遇上了宝馨一行人。   人贩子被打翻在地,一群家丁拳脚相加, 打的个人两手紧紧抱住脑袋,屁股高高撅起来,好脱离苦海,反而成了挨打的主力军。   宝馨回头一看, 朱承治头上戴方巾,外头披着厚厚的貂皮披风,貂皮乃是高丽进贡,貂毛毛峰如针,在寒风中飒飒微动。他从披风里探出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和以前有了巨大的区别,他把她拉过来,“你还真是出门没几次安宁的,上上回叫个酒鬼给冲上楼,上回让恭顺侯世子撞了马。”他掰着指头数,那边是惨叫,“这次走百病,直接遇上个人贩子。”   他数完了,黑玉似得双瞳里似笑非笑,“你说说,出门一次就闹出多少事来。”   宝馨被他牵住手,不经意的时候,他已经长得足够大了,一只手掌轻易的将她的容纳入内,她稍稍使了点劲儿,虚虚握住的手掌一窒,顿时就没了抽走的空间。   “可能是老天爷觉着我出来的太少,所以一出门就叫我行侠仗义了。”宝馨见抽不出来,鼻子里头直哼哼,“只是殿下怎么来了?”   今个朱承治出门去了,去哪儿也没有和她说。只知道到外头,她吩咐了下头人要好好看门,就出来了,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带了不少丫鬟出来。至于为什么不带小厮,走百病原本就是女人的事儿,要是一帮子男人走在前后,到时候女人都要被吓的跑光了。   “半道上听说你出来了,不放心,所以跟来看看。没成想你又遇上事儿。”朱承治叹口气,嘴里喷涌出一团雾气。   他说着瞧了一眼那边,那边的人儿被打的在地上缩成一团了。   宝馨插袖瞧着,没有开口叫停的样子,不多时,人贩子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声气儿都快没了。   不多时,一个着鹅黄袄裙的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瞧着胡同里头这么一群人,吓得不敢上前。   宝馨眼尖看到,叫小翠把那个小女孩给抱过去,“你家姑娘在这儿,以后小心点。仔细你家奶奶剥了你的皮。”   小翠还怕这丫鬟和地上死狗似得人贩子是一伙的,和几个婆子一道,送这对主仆回家去。地上的人贩子打的已经没有多少气息了,朱承治也不派人去衙门叫人。衙门里头也不干净,人贩子们在衙门里头都交了孝敬的,送回去,别说下大狱,别好吃好喝一番送出来了。   朱承治深深明白什么叫做阳奉阴违,干脆自个动手“剥了外头袄子远远丢出去。”   三两下处置完了人,朱承治和宝馨并肩贴着胡同墙根慢慢走。   “殿下这么冷的天出来,没事么?”宝馨说话间,口鼻间呼出一团雾气。这天太冷了,哪怕浑身上下就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头,凛冽的寒冷还是想要杀过厚厚的鞋底和披风,往肌肤上冲杀。   她说话的时候,就呛了口冷风。朱承治好笑的伸手拍拍她后背,“你都出来了,我哪里有甚么要紧的?”   他说着看了会儿周围,四周的人并不是很多,多数还是出来走亲访友拜年的。   “你怎么不等十六?那会最热闹。”   “难等,”宝馨干净利落的道,还不是怕到时候朱承治又变卦,十五上元节宫里要放鳌山,十六就走百病,也不知道那会朱承治还能不能让她出来。趁着时候还早,出来走走活络活络筋骨。   朱承治嗤笑,“真是个急性子,好好等等,又有甚么要紧的?非得挑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又有甚么不好呀?”宝馨插着兔毛筒子就和他呛,“瞧瞧,这会子没了嘈杂声儿,清净!”   朱承治一笑,他眼风一瞥她脸上。宝馨来自苏州,苏州那地儿,再冷也是带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哪里和北京似得冷硬如刀。哪怕人在这儿快十年了,每年冬天,要是不好好捂着,脸上都能长出几个冻疮。   他伸手给她整理了下脖颈边的护颊。毛绒绒的贴在脸颊边。   “好好的家里不呆,偏生跑出来挨冻,你叫我该说你甚么好!”   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好像宝馨才是那个年幼的。   这人喃真怪,明明小时候挺喜欢黏着她,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现在长大了,都是你啊我的。   她脸颊冻得通红,朱承治索性两只手贴上来,捂着她脸颊。年轻男人火力大,粗糙的手掌心暖融融的,贴在她脸颊肌肤上。   “卖馄饨喽——”叫卖馄饨的嗓音混在风里悠悠扬扬。   大年初三之后,陆陆续续会有人出来做生意,年要过,可是生活还得继续讨,这会子已经有人出来走动了,卖个东西也有个便宜。   朱承治叫那边挑着担的小贩,让煮海碗的馄饨。小贩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给端了来,热气腾腾格外惹人爱。   朱承治一手给她端着,叫她捏着勺儿,“来,快些吃,吃着身上就暖了。”   宝馨不辜负他的美意,手里持着勺子,吃了好几口。外头的野物,做的不如府里头的精致,但山珍海味吃多了,外头这些粗糙的小东西,吃到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宝馨吃了两口,舀了两只送到朱承治嘴边。送给他吃。他张嘴一口吞了。   一辆马车路过,没察觉上头的帘儿从里头卷起点儿。   一只眼睛从车里头往外面看,瞧着街衢边站着的男女。   两人在街边吃的热闹,也不管边上人异样的眼光,天冷,东西得趁热吃。不一会儿,一海碗的馄饨就吃完了。   一碗馄饨下肚,浑身又开始暖热起来,融融的暖意在周身流窜。   这个天儿没有什么能比吃个热东西更叫人舒服了,宝馨吃好了,心情舒畅。高兴的眉开眼笑。   他握住她的手掌,正想要说话,那边一群人驰马而来,马蹄声由远而近,朱承治皱了眉头,他回过头去,就见着一群锦衣校尉离他一丈的距离拉住了马。领头的事个面白无须着内官红曳撒的太监。   拉住了马,掐着鸭子似得老公嗓,“大千岁,请您入宫。”   宝馨下意识的退开几步,宫中来人,又是接朱承治进宫的。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朱承治大年初一进了一次宫,到现在为止,不是在自个府上就是在街上。宫里的宣和帝很明显不想和他这个儿子一道过年,这时候却又要他进宫。   上头的令,来传话的人,也说不清楚。朱承治只是颔首,上了和这些人一道来的马车。   宝馨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她想起这会朱承治走得急,没带上自家府上的人。也顾不上什么走百病了,马上提裙就往回头路走。   宝馨提了方英来,问问他这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方英把所有的事都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筛子,脑袋都快要想破了,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异常来。   朱承治这进宫,紧连着就是两三天都没有回来。   方英这些太监没有在二十四衙门里头当差,离了主子就是无脚蟹,顶个壳压在那儿,什么用都不顶。   第四天上头,她还是瞧不到朱承治,咬咬牙,乔转打扮,去了督主府。   督主府,冯怀府上。他如今掌控西厂,把西厂经营的有声有色,锦衣校尉,各色番子,比老前辈东厂还要多。府上烈火烹油的,到了过年时候,各色人马都络绎不绝的去他府上。   宝馨男扮女装,打扮成平常读书人的模样,刚上门险些被门子给轰出去。幸好有个跟班太监经过认出她,把她给引到府里去。   穿过了好长一道廊庑,宝馨瞧着廊庑屋檐下挂着的琉璃彩灯,还有屋檐上描画的苏式彩画,各种奇山怪石堆砌出来的风景。   太监们发达了,一定会弄些个风雅,来标榜自个。冯怀的宅子,不爱大金大银的那一套,瞧上去白墙黑瓦,有点儿苏州小河巷里头两边宅子的风情。   引路的太监推开门请她进去,宝馨一脚跨入门去,绕过门口的描金落地屏风,就见着里头正站在案前挥笔泼墨的冯怀。   冯怀身着玉色锦帛澜衫,头上戴巾,巾子后两条垂带服帖的贴在他的脊背上。他手中持玉管笔,一口气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力道千钧的撇。   写好了,他站定,仔细端看了会。这才抬头笑,“你终于舍得来了?”   这话他是含笑说的,宝馨却听的心里颇不好意思。自从朱承治出宫之后,两人的来往渐渐的就不如在宫里时候那般多了。   “嗯,这会给冯哥哥来拜年,请个罪。”   冯怀放下笔,宣纸上墨迹未干,自个临写的时候,一气呵成,一笔都没有中断过。等到写完了,自己都觉得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些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对着自小一块长大的人,脸上的笑容也就格外的多。   他让宝馨坐在绣墩上,宝馨再三推辞,才侧着身子坐了。   一坐下,就听冯怀道,“你这会来,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   宝馨噌的一下红了脸,揣着这个心思来是一回事,被人点破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还打算和冯怀套一套近乎才慢慢说呢。毕竟冯怀也不是朱承治手下的人,愿不愿意帮忙,还真不是他的义务。   “冯哥哥说甚么呢。”她低了脸。   冯怀叫人上茶炉子和贡茶,亲自给她沏茶。   “你这人,自小就有个毛病,有事求人的时候,就格外的规矩。我瞧一眼就知道你有事而来。”   这话说得,宝馨越发坐立难安。无事不来往,有事敲门。发小做到她这样儿还真是失败。多少也该平常走动走动,到了有事儿,提起来也不突兀。   冯怀把宣红茶碗送到她跟前,也不在意,他瞧她,心底总是亲切的,“怎么,遇上难事了?”   宝馨点点头,她犹豫了下,“冯哥哥,大殿下三四天前被宣入宫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是不是……”   冯怀一愣,这丫头胆子奇大,他早就领教过的。他抿了口茶,“我昨日才从宫里回来,并没有听说过有甚么变故。”他说着瞥向她,“你也放心。”   她心头的石头没有落下,反而还更沉重了几分。   “瞧着你这样儿,似乎是把自个给陷进去了?”冯怀把一碟茶果推过去这话半带调侃,听得宝馨眉头乱跳。   “说要陷进去,倒也不全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咬了咬唇。说起来还是有些怪,当年她是想着要亲近朱承治,但打算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谁知道最后竟然成这样了。   “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多问,不过……”冯怀眼风一转,“现在可不比往日,往日大皇子到底还小,许多事也排不上,现在他大了,皇后娘娘可是盼着他能早日娶妻生子。要是来了个王妃,你要如何应对。”   宝馨冷笑,“如何应对?她来了,还能指望我好酒好菜招待她?不管甚么性子,来了就是我的仇敌,不分个高低,是不能了事的。”说完她压低了声音,“何况我这么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一个小丫头就想夺走,做梦!”   冯怀颔首,“你这样我倒是放心了。”   这么久没见,人还是以前的人,他就能放心了。要不然,到时候他就要越俎代庖,在选妃上弄些个手脚了。   宝馨一顿火发完了,她坐在那儿,“冯哥哥,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冯怀举杯的手一顿,他嘴角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好,好的不得了。”   宝馨当然知道他好的不得了,西厂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东厂在他西厂面前算不上什么了。   “我觉得我该到京城之外的地方瞧瞧。”他说着,嫣红的嘴唇慢慢勾起来,带着些许野心。   “京城之外?冯哥哥想到哪里去?”   冯怀半点都没有犹豫,“离京城最近的,恐怕只有关外,我上屯防那边瞧瞧。”   京城的那些个京官已经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大狱兴了好几次,牵连甚广,名声也在京城给打响了,人往高处走,自然想要尝试点别的。   “你想要督军?”宝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他的用意。   冯怀安坐那儿,不否认也不肯定。但这里头的意思都不用说明白了。   宝馨端起了面前的茶水,“那我就以茶代酒,祝冯哥哥心想事成了。”冯怀颔首回敬。   “冯哥哥,你说宫里头现在是个甚么样儿啊?”   冯怀一时无语,这丫头妮子,又拐弯来打听大皇子的事了。别人这样,他才懒得招呼,直接抽袖子送客,连半个脸色都懒得给。对她却多出许多耐心,像是回到了幼时,她围着他玩闹一样,她叫声哥哥,他就会给她塞颗香甜的松子糖。   他叫来了曹如意,“最近齐贵妃那边,有甚么异动没有?”   曹如意垂手站在那儿,“贵妃娘娘那儿倒也没有多大异动,和万福安那边来往密切,不过照着下头人的回话,这两个恐怕是琢磨着如何拉拢朝堂的朝臣,来替二皇子扯大旗。”   冯怀乜宝馨,“齐贵妃这个人,谈不上聪明,但绝对不傻。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大殿下出事,恐怕她自个头一个难保,下头那些个大人能生吞了她,她又没有什么过硬的娘家,名声毁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恐怕就打止。”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到狗急跳墙,她不会用的。”   那珠玉般的嗓音娓娓道来,慢声细语的,将一个个字,一个词词送入耳中。辗转缱绻着,生出无数的柔情…   他说完,对宝馨缠绵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咱家声音可好听?   宝馨猛点头 第79章 算计   冯怀慵懒的坐在那儿, 他换下了曳撒和乌纱帽, 穿上澜衫长巾, 做读书人的打扮。眉目俊长,他提起茶壶,修长白嫩的手指勾在壶梁上,自然优雅, 端的是赏心悦目。   他微微坐起身来,给宝馨上了一杯,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氤氲热气从紫砂茶杯里冉冉升起, 淡淡茶香满室弥漫。   那茶香抚慰了她稍许不安的心情, 她嘴唇动了动“冯哥哥泡的茶香。”   他提起茶壶,脸上毫无波澜, “以前下过功夫苦练过的,进宫分到茶水房,想要出头, 没有一手出头的好功夫不行。”   冯怀说的风淡云轻, 甚至听不出半点感情。似乎说的不是自个的事一般,但宝馨却不会真的傻乎乎的觉着他就这么简单的出头了。从茶水房太监到现在的西厂厂公, 他这一步步走的极细艰辛,其中的艰难险阻, 恐怕用言语是说不出来的。   “冯哥哥辛苦了。”   冯怀落寞一笑,“何止辛苦,简直九死一生。”对着自小看大的姑娘,冯怀松动了心防, 愿意向她透露出些许心酸。他在外装备的金刚铁臂,别说齐贵妃这样的得宠宫妃,就算是首辅夏知言,也休想从他这儿讨得半点便宜。可是对着她,多年压抑心底的心酸愿意露出那么点。   冯怀都以为自个快要忘记那些个往事了,“那会子入宫,苦不堪言,要干自个分内的活计,还要做上头爷爷哥哥们吩咐下来的活儿。做个不好,连骂都不兴,直接站在宫墙下头皮笊篱打嘴巴。”他靠在那儿,眯起眼,往昔对他来说隔着云端,似乎什么也瞧不真切了,“后来……叫我得了巧宗,伺候齐贵妃,别瞧她现在威风八面,一开始她可不是这样的。见着皇后娘娘和老鼠见了猫,别说眼下这么并肩而坐,就是大声点儿说话都不敢。”   他慢慢回想,不知道想着了什么,脸上浮出几丝讥讽,“当年我花了大工夫,才到御马监,现在能到如今的位置,也不枉我殚心竭虑,步步为营了这么久。”   里头许多话都没说,但点到即止。敞开心胸说掏心窝子的话,可不是这么容易,尤其人坐到了冯怀这样的位置,开口说句话,都要先在肚子里头转个两圈,才能说出来。能听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宝馨坐那儿静静听着,等冯怀停了口,慢慢的啜饮茶水,她才开口,“我能活到现在,全多亏了冯哥哥。”   “不算甚么。”冯怀不以为意,他暖暖的笑,“也该是我俩有缘,竟然叫我们俩在宫里见着。要是还不出手,简直对不住老天爷的美意。”   他说完,心里头起了几分不如意,若是当初他爹没有早早撒手人寰,或许他现在已经娶妻生子,在吴县过着小富的日子。大富大贵指望不着,但衣食无忧总归是成的。他的目光落到宝馨身上。   她秀秀气气的坐那儿,眉眼里似乎有一泓柔水。她性情不像平常女子那样温顺,但却极其得他的意,两人青梅竹马,若是没变故,或许是人人赞许的一对儿。   喉咙里血气翻涌,腥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他抬手,“要是没事,你先回去。大殿下不在,要是你都不在府上,恐怕没有个主心骨。”   宝馨嗳了声,站起来,她出来也有好会了。出门之前也没有和人打招呼,要是发现她不在府里,原本就人心惶惶,要是再有个什么,恐怕非得翻天不可。   “外头不太平,我叫人送你。”冯怀说着,示意曹如意去安排。   “白莲教在京城里头闹了有会子了,又出了个妖狐案。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行走颇为不方便。”说着,他看向宝馨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赞同。眼前的女子挂着个清水脸,全然做男人的打扮,但身形的区别摆在那儿,怎么都变不了,穿着男人的衣裳,却依然显得身量娇小,怎么看都不想个男人的样儿。   “还真有啊?”宝馨咦了声,“我还当上次那些锦衣卫胡说八道呢。”   冯怀仰脸一笑,“他们既然要堵堂堂皇子的门,当然得拿出叫人挑不出刺来的由头,他们说的也是真的。”   宝馨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那——冯哥哥查出点眉目没有?”   冯怀眉梢一挑,眼角里蕴含放纵,“小丫头,你说呢?”   她这个年纪,在这会怎么看都轮不到小丫头这三个字了,也就冯怀会这么叫她。她不怕反而娇笑两声,“冯哥哥不说,我也不知道。”   冯怀整个身往后一仰,“小丫头片子,翅膀都还没长全呢,就知道嘴硬了!回去吧,你别担心,有个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宝馨等的就是这话,她福了福身,“有冯哥哥这话,我就放心了。”   “回去吧。”   宝馨乖乖的去了,他目送宝馨离去,直到门关上,那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他才垂下眼。   不一会儿曹如意回来,“冯爷爷,徐姑姑已经派人护送回去了,光天化日之下,量那些宵小不敢乱来。”   冯怀点头,他端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目光沉沉。   “准备一下,我待会进宫去。”   曹如意大为不解,“冯爷爷,这大过年的,你前几天都在宫里头,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能喘喘气……”话语还没说话,冯怀斜睨一眼,叫他闭了嘴。   “再歇会气,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他把手里的茶碗一搁,“咱们伺候皇上的,该知道件事儿,只有把万岁爷伺候舒服了,咱们这些个人才有前途。现在进宫去,算的了甚么?”   曹如意听不明白里头的意思,不过还是连连躬腰,一溜烟的去给他准备进宫的衣裳等物。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经收拾妥当,直接上马出门。今个来拜访的人委实不少,其中还有许多二三品大员,这等人,他寒暄两句,就算是给了天大的脸面了。丢下叫下头人说两句不宜见客就可以了。   已经过了立春,可是京城却还是寒九的天。寒冷如刀的风刮在脸上,要把皮肉都给割下一层。   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见着皇帝了,这也不算什么。西厂的事儿繁多,他已经出了御马监,办事儿都在灵济宫,有时候真的忙起来,未必能日日入宫给皇帝请安,有时候隔那么三两天才见一回。   这几日,大年的前几天他都在宫里,伺候宣和帝。但是初三之后,他就没见着人了,就算去了,也是太监们不咸不淡的说一句皇上知道了让他退下。   这也不是没有过,但大皇子也跟着一块不见踪影,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太过巧合的事,其中一定有猫腻。   入了宫门,对了牙牌。对牙牌的锦衣校尉对他毕恭毕敬,拿去的牙牌都是捧在手心奉上。   到了乾清宫,他让太监禀报,不一会儿,负责传话的太监就来了,“冯厂公,今个皇爷谁也不见。”   冯怀特意挑了个人不多的时候,今个原本就冷,除非是必要的差事,谁也不会在这个天里,顶着个刀子似得风挨冻。   “皇爷……”冯怀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奴婢几次向皇爷请安,皇爷都没有见奴婢,是不是奴婢哪儿做错了,得了皇爷厌烦?”   真得了厌烦的,可不会是这样子。直接就打下去了。那边的太监也笑的含糊,“冯爷爷别着急,皇爷平常最注重您的,怎么可能厌了您呢。这段日子,皇爷或许心情有些不好,没见着宣哪位娘娘伺候,就连那个一向得宠的姚真人,也不知道哪句惹得皇爷大怒,大过年的,都给下了大狱。”   太监能透露的也只有这些,说完了,眼巴巴的瞧着冯怀。   冯怀颔首,“原来这样。”他抬眼瞧着面前太监,“我以前在御马监还有几个老相识,估摸着他们也该提拔上来了,留下来的缺儿怎么着都该有人补上。”   话语点到为止,最是恰当。   说完,那边已经响起了拍掌声,太监之间传讯,不兴大声呼喝,而是击掌为号。冯怀曾经在乾清宫伺候过几年,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冯爷爷。”   冯怀点头,“我去避避。”   太后的凤舆在寒风中格外醒目,偌大的凤舆由二十个小太监轮流抬换,凤舆上流苏在凛冽的风中摇晃,明黄的色彩在晦暗的天色上,越发鲜明。   凤舆停了下来,张太后下了舆,直接叫女官们引着往乾清宫的寝殿里走。因为过年,乾清宫的灯笼都换上了喜庆的大红,宫女们手持大红的灯笼在前引路。张太后面沉如水,明明节庆的光景,却从她脸上瞧不到半点的喜庆。   到了寝殿里,张太后径直到里间,瞧了瞧躺在床上的宣和帝。乾清宫的地龙烧的旺,暖意如春,张太后坐下来,瞧见宣和帝额头上隐约沁出了汗珠,心疼的掏出帕子,给他擦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学甚么神仙?吃甚么丹药?要是吃丹药能成仙,那些玩意儿还赶着进宫?早就自个得道成仙了!”张太后掖着帕子擦眼泪,“你说说你现在到底是图个甚么。”   她说着,松了帕子。小哭了一场,眼角的泪停住了。两眼哭瞎了都于事无补,她叫人密传太医过来,太医早就在侧殿候着,听到传召,立刻过来,给宣和帝诊脉,诊脉之后跪在那儿头都不敢抬。   张太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你好好开药方,给皇爷治。”   她侧身瞧了宣和帝一眼,手里紧紧攥住帕子,咬了咬牙,径直站起身。   穿过另外一道门,张太后到了暖阁里。暖阁里温暖如春,一道帘子放了下来,遮掩住里头的宝座。帘子之外,站着个人儿,仔细看,竟然是内阁首辅夏知言。   夏知言已经被太后传进来有好会子了。他站在那儿安静等着。   帘子后传来宫女和女官几不可闻的足音。夏知言微微抬头,见着竹帘后人影浮动,很快垂下眼来。   “臣拜见慈献皇太后。”   帘子后的人坐定了,一抬手,“起身吧。”又叫人给他看座。   两人隔着一方帘子,夏知言脸上恭谨。   殿宇内燃着龙涎香,过了会,帘子里头传来一声长叹,“夏阁老,现在皇上的情形你也见着了。再这么下去可不好。再过两日,就要上朝了。”   宣和帝是大年初三夜里出的事,临幸宫女之前吃的丹药药性相冲,人在龙床上就倒了下去。到了现在精泄不止,人也昏昏沉沉,没个清醒的时候。按照惯例,大年初一之后,臣工们可以在家休息七日,七日之后,超常站班上朝。   到那个时候,皇帝不出面,像个什么样子?   “现在皇爷龙体违和的消息要是走漏出去,恐怕会引得朝野人心躁动。”夏知言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张太后长舒口气,“可是瞧着这样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可是上朝可是迫在眉睫了。”   张太后想起皇帝儿子那样子,不由得痛心疾首,“都是那些个妖孽给害的!那些个和尚道士,在外头就是一些骗吃骗喝的,哪里能有多少真本事!”   “太后娘娘,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无用,”夏知言出声,“眼下的困局急需解开。”   “阁老是肱骨之臣,比不得我这等深宫老妪,你说,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两人心里都心知肚明,不过得有个人说出来。夏知言向来不肯说明明白白的话,张太后平素端着,现在必须要有一人先说出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事虽然可以由内阁和司礼监暂代,但没有皇爷,许多大事终究不能成行。”   张太后缓缓背靠在宝座背上,“夏阁老此言,老身又怎么不知,只是朝中并无储君,就算监国,也找不出人来。”   夏知言嘴唇闭紧,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帘子内的太后一拜。   读书人一双膝盖金贵的很,跪祖宗跪父母跪师长跪天子,如今这双金贵的膝盖跪到了张太后的跟前。   “祖宗有家法,后宫不得干政。”张太后在帘子里头长叹,“可眼下这景儿,要人怎么办呢?”张太后说着,不由得抹抹泪。   “太后娘娘,此事一半在臣,另一半儿全仰仗太后娘娘。”夏知言跪在地上道。   张太后沉默下来,脸上的哀戚一收,取而代之的是沉思,过了许久,帘子里头终于传来声,“夏阁老先回去吧。”   “太后娘娘……”夏知言知道时不我待的道理,要是错过了这回,谁知道下次的机会又在哪里?   “得人醒过来才行。”张太后不想自个独子没了命,她留下这话帘子后人影晃动,没了声音。   皇帝生病的事儿,隐瞒个一日两日或许还成,但时日一长就瞒不住了。三四日不上朝,还可以,毕竟也不是没有前例。可五六日连接着不见踪影,那可就坏了。宫廷里皇帝龙体欠安的事儿从捂的严严实实到终于走漏那么点儿出来。   上元节也没见着宣和帝的人,这下流言被彻底坐实了。   朝廷上一片人心惶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病倒了,又没立太子,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还不得出大事?   乾清宫里,王皇后坐在病榻前抹眼泪,“大年初一的时候还见着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她抽抽噎噎,“外头的大事儿都仰仗皇爷,现在该怎么办呢。”   张太后瞧着药汁端上来,亲自给他喂了药。   后宫的宫妃哪怕尊贵如齐贵妃,这节骨眼上,也没能到宣和帝跟前来。张太后授意王皇后整顿宫闱,不许出岔子。王皇后立刻下令不准六宫后妃走动。尤其翊坤宫那儿,派了人把守,不准齐贵妃出门来。   王皇后站那儿,心里生出了隐秘的期盼。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只要宣和帝两腿一蹬,她就是皇太后,不用再和现在这样,战战兢兢的看他眼色了。   这回的药,太医下了点力气,喝下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宣和帝眼儿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这些日子,宣和帝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见着他睁开眼,张太后轻轻拍拍他,和小时候哄他睡觉似得。   过了好会,瞧着人的精神头清醒了些,张太后开口,“皇上啊,下头的臣工们吵着要立太子。”   张太后叹息,“你说好好的,干嘛作践自个身子呢。现在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   宣和帝张了张嘴,“娘。”   “有个太子,哪里至于和现在似得慌了手脚。”张太后心疼的握住宣和帝的手,“皇上,你说呢?”   宣和帝迷茫的望着亲娘,“娘,太子,儿子想要立泓……”   “皇上!”张太后身量徒然拔高,“危急时刻,国赖长君。”她肃起面孔,母亲的一面猛然翻转了过去,露出做为皇太后的威严,“祖训在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规矩在那儿,你要坏了规矩,到时候谁能服气!”她旋即语气又软下来,“再说了,二哥儿太小了,那么点点大,这个时候你要他拿甚么去压制百官?到时候不叫那些个玩意儿给拆吃入腹就算是不错了!”   “你这分明就是害他!”   宣和帝嘴和离水了的鱼一样翕张,老半日也没能说出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请问我在哪里?   冯怀:你暂时憋出来,叫我露露脸   小朱:→_→滚蛋! 第80章 再回   浓黑的夜幕笼罩在红墙琉璃瓦的宫城上,过年的喜庆劲儿还没过去,殿庑屋檐下还挂着红彤彤的宫灯,中轴线上的乾清宫若一座孤城,孤零零的伫立在夜雾之中。   张太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从乾清宫回到了慈宁宫。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政事,就寝的宫殿,就算是皇后也不可做过多逗留。她这个圣母皇太后自然也不可坏了规矩。   凤舆入了慈宁门,和张太后住在一块的太妃们出来迎接,张太后连面都没有见,就打发她们回去了。   一脚落了地,张太后扶着连嬷嬷的手,稳稳当当进了正殿。   “大哥儿今个怎么样?”张太后转身问连嬷嬷。   “大殿下一切都好。”连嬷嬷迟疑了下,“就是人瞧着有点儿心事,也不爱说话。一日到头,除了在院子里头练拳脚摔打身子,就是坐在屋子里头读书。”   张太后点了点头,“这才是做太子该有的气度,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要是动不动就咋咋呼呼,六神无主的。我都要担心他抗不扛得起这担子了。”   “老娘娘说的对,是奴婢短视了。”连嬷嬷道。   连嬷嬷扶着张太后在明间的炕床上坐下,宫女们上来给张太后脱了凤鞋,拿着小玉捶捶腿。   这边宣和帝晕乎了三四天,昏昏沉沉,张太后便把朱承治给弄进宫里来。到时候就算真的有变故,现成的皇长子直接送到皇极殿去,就算齐贵妃想要作妖,人在后宫,面对群臣,她还能翻天不成?   张太后对齐贵妃并无恶感,但大事上,却从没有半点退让。   “仔细点,事到临头,就越容不得半点差错。”张太后喝了口香茶,搁下手里的碗。靠坐在那儿长长舒出口气。   “老娘娘也太高看齐娘娘了。齐娘娘当年连老娘娘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连嬷嬷拿过宫女手里的玉捶给她捶腿。   张太后鼻子里嗤笑,“她可不简单。我不小看她,也是免得到时候因为轻敌出了纰漏,等到大事已定,希望她能审时度势,老实点。”   老实点,荣华富贵该有的什么都不缺,要是不老实。就不知道会有个什么了。   张太后歪了会,叫人去请朱承治来。   朱承治上来,撩了下摆就跪在地上给张太后磕头。   张太后叫他起来,赏了座儿。   “你这几日做好准备,别胡思乱想,该你的就该你的。你要是得不着,会出大乱子。”张太后语重心长,朱承治站起来,“老娘娘的教诲,臣都铭记在心。”   张太后抬眼瞧他,他身量生的很高了,长身玉立。她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有任何的不妥。   “你父皇一下令,你就准备起来,到慈庆宫去吧。”   朱承治跪了下来,“臣不敢!”   他背脊在宫灯下,显露出格外恭顺的弧度,张太后瞥了一眼连嬷嬷,连嬷嬷下来搀扶起他,“大殿下这话过了,皇爷下的令,那就是天经地义,何况规矩在前头,谁能说甚么?”   “可是父皇那儿……”朱承治欲言又止,黝黑的眼里满满都是儿子的担忧。   好,到现在,想着的还是父亲。张太后在心里点了点头。   “皇上那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守着。”张太后喟然长叹,“他这是多年积下来的毒。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还不得用药呢。他倒好,那些个牛鼻子炼出来的丹药他和吃糖豆似得,往肚子里头吞,能不出事么?”   “积重难返,眼下只能一点点的除,瞧能不能把身子给养回来。”到底是亲儿子,哪怕心里再恨铁不成钢,还是急的流了眼泪,她攥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大哥儿,你爹瞧着一时半会的是理不了事,你可要挑起大梁来。”   “臣一定不负所望。”朱承治这会腰微微低下,青松一样的身姿露出些许天家的傲骨。   皇帝病重不能视朝,消息如同新春的大雪一样将京城给笼罩了下来。   外头下了大雪,纷纷扬扬的,宣和帝躺那儿,两只眼瞪着那边跪了一地的阁臣。夏知言作为首辅,跪在最前头,其他的阁臣都在后面跪着。   宣和帝张了张口,“太子、太子之事……二皇子……”   夏知言翻了翻眼皮,“皇爷,国赖长君,尤其皇爷身体欠安,急需储君代理朝政,八岁小儿,懵懂不知世事,如何能担当大任?”夏知言又道,“何况本朝立储,非嫡即长,二皇子非嫡非长,恐怕难教天下臣服。”   宣和帝嗓子眼里和破风车似得喘气,你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个囫囵话儿来。   阁臣们跪在那儿,腰板跪的笔直,宣和帝躺那儿,翻了个身去。身子一翻过去,顿时胸腔里头气窒,整个人都喘气不上来,嗓子眼里赫赫直响,吓得旁边伺候的太监马上叫来太医来救治。   平常好好的身子,一旦垮了,眨眼间就弱不禁风。太医过来扎了好几针,才叫宣和帝给缓过来。   宣和帝这下话都说不出来,刚才瞬间死亡紧紧攥住他的脖子,他那一刻几乎真的觉得自己的这条命要没了。   他急促的喘气,两眼瞪着帐子。   那只手似乎还紧紧的攥他脖子上,随时可能要他的命。   过了好会,太监禀报,“皇爷,老娘娘来了。”   张太后站在病床前,身后跟着个女官,“皇上,该下决断了。事关社稷,容不得你使性子。”   宣和帝茫然无措的眼珠子转过来,张太后眼里冒出了泪光,“你说你眼下能好最好,可是好不了,那要怎么办?外头都说你万岁,可这儿就咱们娘儿俩,这虚伪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你这病来的急且凶,你说说看,要是真有个万一,留下一个大摊子,要怎么收拾?”   张太后说罢,捏着帕子哭起来,“我就你一个儿子,怎么都想着你好,可是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娘,泓哥儿……”   张太后咬牙,“泓哥儿不行!你这会子是要废后再立,还是怎么样?王氏没有过错,你拿甚么去废她?她这么多年执掌六宫,从未出过差错。而且他年纪摆在那儿,到时候你要指定谁来辅政?”   这话说的宣和帝说不出反驳的话,张太后说的这些,他心里都清楚,但不到最后,执拗永远放不下来。   张太后冷冷瞧着,坐到他床边,喂他吃药,给他擦脸,“最后才说,大哥儿合适,而且依照他那个仁厚的性子,以后也不会亏待了下头的弟妹们。”   宣和帝两眼转过来,两颊凹陷下去,生气瞧着干枯的湖一样,隐约下头的底儿都已经露出来了。   他闭上了眼。   **   宝馨这几日睡不好,府里没了朱承治,如同徒然抽去了脊梁骨,宝馨镇定自若,平常表现的和没事人一样,才叫下头人没有方寸大乱。   宝馨靠坐在窗前,她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听着外头的动静。天寒地冻的,外头除了挂灯钩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前段日子冯怀给她送了消息,说是朱承治此刻还在宫里,只是在到底在哪儿还没有探察明白。毕竟他的势力主要还是在宫外,在宫内遍布眼线,万一被皇帝察觉,下场恐怕是要比死还要凄惨。   宝馨勾着指甲,垂下头凝视手里的这方小纸条,纸条上的字儿写的字骨如刀,一如其人。她应该把手里这小纸条给烧掉,可瞧着上头的字迹,心头上能安稳点儿。   眼下能叫她能睡个安稳觉的,恐怕也就冯怀了。   外头厚重的门帘子被打起来,小翠端着热汤入内。宝馨听到声响,把东西给塞到袖子里。   “姑姑,该喝汤了。”说着,人把汤盅轻轻放到炕桌上。   宝馨掀了盅盖,一股浓香飘出。这是她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喝的补汤,朱承治从太医院那儿淘得妇人养身子的方儿,让厨娘每天换着花样的给她做。再好吃的东西,吃上三四个月,还不如小菜来的得人喜欢,她闻着那味就犯冲,给了小翠。   小翠欢天喜地的谢了,还没等喝,抬起眼皮子瞧见宝馨脸上没了平常的笑,嗫嚅,“说起来,咱们殿下也有好段时日没有回来了……”   那壶不提提哪壶,宝馨越发心烦气躁。   小翠知道自个说错话,慌慌张张补救,“殿下这会子说不定在宫里,倒是出来了,就让姑姑做娘娘。”   “胡说八道的劲头,小心回头叫人拔了你的舌头!”宝馨两眼一睁,翻身训斥。   什么娘娘,到时候话传出去又不知道要成什么样,还嫌弃朱承治的处境不够艰难?   小翠被骂的两眼圆睁,不知所措。外厢厚棉帘子被人从外一把掀开,一个人儿连滚带爬的滚在地上,还不等两边看门丫头搀扶他起来,那人就爬到宝馨跟前,“姑姑,外头来了好多人!”   宝馨闻言,脸色一凛,马上站起来,“甚么?”   “姑姑出去瞧瞧,门口来了许多人,瞧着模样,还有些是禁军!”   宝馨仔细一看,瞧出地上那人是吴太监,吴太监满脸狼狈,棉袍上都是乌糟糟一片。宝馨二话不说,直接冲出去。   外头的雪下的正大,纷纷扬扬落下来,屋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光是看着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宝馨穿过几道廊庑,直接往前头去,到了前头,中门大开,四周人乌鸦鸦的跪了一片。地上的雪落地上已经结成了冰。她走在上头,鞋子底儿抓不住冰滑的地面,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中门外,入眼的就是高头大马,马鼻子喷出白雾,上头骑马的人凶神恶煞。   有人下了马,大步入门,走进来,上下打量了眼,“你就是徐氏?”   宝馨见来者不善,点了点头,“正是。”   “走吧。”面前那人不耐烦的一挥手,还没反应过来呢,宝馨就叫人两边挟持着塞进了车里,她人被塞进去,四面封的严实,连掀开条缝儿都不准。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帘子终于又叫人掀了起来,光线猛然入眼,宝馨抬手遮住脸,过了好会才适应。   面前的是朱红的宫门。她惊疑不定看着面前的宫门。   “徐姑姑,下车吧!”外头阉人不阴不阳的老公嗓格外刺耳。宝馨下了车。她举目四望,瞧见的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宝馨有些茫然,这地儿她已经没来过,也不知道是哪儿。前头一个太监领着她往里头走。   带路的太监还算和气,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瞧瞧她跟不跟的上。   宫道上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她提裙跟在后面,过了两道门,才到殿门前。   “到昭检宮了,主子就在里头。姑姑自个进去吧。”   宝馨浑身一震,心里头想了许多的年的事儿,临到头,话听到耳朵里,怎么都不像真的。   她似哭似笑的拉住前头太监的袖子,“劳烦公公再告诉我一声儿,这哪儿来着?”   太监臊眼儿答,“姑姑,这儿是昭检宫”说着又添了一句,“就是慈庆宫的昭检宫。”   宝馨身形一晃,赶紧一脚踩稳当了。   心头翻涌,喜悦几乎将她整个人没顶,欢喜到了极点,反而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她好像出去打仗的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一脚迈过门槛。   人一入殿门,太监们立刻就把门给合上了。   殿内有好几只落地鎏金仙鹤香炉,仙鹤背上白烟袅袅,下头地龙烧的正旺,馨香更加浓烈。宝馨到了明间,见着上头坐着一身着四团龙红袍的少年,他抬头见她来了,从炕床上下来,走她面前来。   宝馨抬头,有段日子没见,面前人瞧着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明明还是一样的脸,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笔挺的鼻,线条优雅的唇。怎么看都还是原来的样貌,但却不是原先的那个味儿了。   那双眼里多出了许多东西。   她嘴一张,“殿下?”   朱承治仰首一笑,“宝姐姐,发痴呢?”   宝馨狠狠挤了下眼睛,“那就是真的!”她呼吸急促起来,“殿下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可担心死了,生怕殿下出了甚么事。”   朱承治听后,不得握住她手,“傻瓜,能有甚么事?”他说着,拉着她上炕床上坐着,炕床热热的,被封吹得僵冷的脸蛋被殿中的热气一熏陶,顿时就火烧火燎热起来了。   宫女上了茶,朱承治让她喝下,“这事说来话长,待会我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终于回来了 第81章 太子   宝馨第二次回宫,那叫一个反差。进宫之前,那禁军的做派,吓得人还以为是来抓人的,宝馨自个坐在车里,还把所有坏情况都过了一遍,幸好没有一个是对上的。   慈庆宫是太子居所,等闲皇子是进不来的。朱承治能住进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宝馨仔细观察了半日,慈庆宫里井井有条,没见着上下有忙不开,可见已经运转有会了。   一座宫殿里,有主人和没主人有很大的差别,哪怕管事太监到洁扫宫女一个不缺,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哪怕来了新主人,这股懒洋洋的劲头也消不掉。但慈庆宫里却没有。   外头下着大雪,宝馨也不肯到外头去吹冷风去,和朱承治一块儿窝在昭检宮里,朱承治把前因后果只是简单的说了下,宝馨听后,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太医院能使出多少力气。皇爷那儿是不能有半点马虎的。”   口里说着担忧的话,可是两人目光一撞上,分明见到眼瞳里跳跃着快乐的小火焰。   “老娘娘已经下令,要太医们竭尽全力。想必父皇假以时日一定会好起来的。”朱承治颔首道,这话他说的笃定,只要太医们竭尽全力,宣和帝就一定能好起来。   宝馨跟着点头。   关于皇帝,没有多少好说,祸从口出,多说多错,不如闭上嘴,还能得个太平。   这会子外头进来个马脸太监,“殿下,典礼上用着的衣裳已经送来了。”   宣和帝瞧上去有几分凶险,太医院里头的几个顶尖的太医凑到一块都不敢打包票能治好皇帝,为了到时候出现皇帝驾崩,而朝中无太子,宠妃挟持皇子兴风作浪的情形出现,特意让册封太子的大典快些举行。   “……”朱承治听了,点头“都拿进来。”   马脸太监去了,不多时,几个太监踩着无声的步子抬着几只紫檀箱子进来。宝馨从炕上站起,很自然充当了大宫女的角色,“都打开。”   马脸太监身子僵住,不由得拿眼去觑那边坐着的准太子。   到底是新来的人,不知道情况,朱承治开口,“都开了,”说着他又吩咐,“以后的事儿,记得回禀过她。”   这就是当家的大姑姑了。马脸太监顿悟。   小太监们开了箱子,几个箱子开了,里头玄表朱里的冕冠,还有冕服却都展露出来。   几年前,外藩进贡,朱承治做为皇帝唯一一个能上台亮相的皇子,需要装点门面,那会送来的是亲王服色的冠冕,虽然那套天青的冠冕大服,除了过年那么一回其他时候都没有用着。但每次朱承治穿在身上,又何尝不是个讥讽?   宝馨叫宫女把灯拿的进了点,冕服上被灯光照出透红的光。玄,并不是纯黑,而是黑中透红。极其考究工匠的手艺,冠冕服能用玄的,只有皇帝和太子,所以要求就越发苛刻。她仔细看过一回,挑不出任何的差错,这才点头,让宫女把箱子都关上。   “怎么样?”朱承治瞧她都看过了,直接问。   宝馨颔首,“果然十全十美。”   她说这话的时候,腮帮子不由自主的稍稍鼓起来,带那么点儿娇憨劲头,朱承治瞧得不由得发笑,“那就好。”   她回来,坐他跟前,“我到现在还和梦里头似得。”   争了太久的东西,突然摆到了面前,整个人都是晕陶陶的,知道不是做梦,却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宝馨还真痛恨自个的这个纠结劲儿。   朱承治甚是赞同的颔首,“别说你,我也是差不多。”   他进宫就直接被带到了慈宁宫,紧接着接下来几日都是在慈宁宫度过的。外头张太后和夏知言在操作,他不能离开慈宁宫半步。   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不必担心。可他心里明白,这种事只能孤注一掷,如果一旦出了差错,他很有可能就再无出头之地。那种感觉如同截腰上了半空,如何都没有底。那滋味委实太难受。   幸好,一切都已经过来了。   他抬手让所有人退下。不多时,殿宇里头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朱承治伸手攥住她的手,明明比她小,但是她的那只手却能轻易的被自己手掌容纳,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被他揉着。此刻朱承治心里从进宫开始就有的那个窟窿从此填补上了,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踏实。   “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他慎重的许诺。   宝馨嘴唇嗫嚅了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她低了脸儿,朱承治这话说的出自真心,可她心也就放了一半,另一半不动最后时刻,怎么都不能踏实下来。   “这话殿下记得。”宝馨眼眸转动,潋滟着光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说着抬起手臂,手掌贴上了他胸口心脏的位置,隔着厚厚的绵袍,下头的跳动手掌上并无触觉,但都觉得有脉动在彼此的掌心里搏动。   **   乾清宫已经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宣和帝的身体瞧着没有太大的起色,人都怕死,可真的面对了,一面怕叫太医竭力救治的同时,又不得不未雨绸缪,为自个身后事做准备。太后和夏知言为首的内阁强烈反对朱承泓做太子,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年纪小又压不住众人。   宣和帝睁眼强撑了几日和老娘还有阁臣扛,可自个身子不给他机会,昏死过去被太医施针拉回来,瞧见太后哭红了的眼,不得不下令册封长子为太子。   十六之后,宫里就没有多少喜庆劲头了。十五的放烟花,因为没皇帝在,放出来的鳌山都是没滋没味的,后面又皇帝病重,稍稍有个喜庆点的东西,都被换了下去。   册封太子的旨意出来,宫里上下又活泛起来。   钦天监照着张太后和夏知言的意思,未免夜长梦多,把日子定的不能再提前了。各项都照着极快的速度置办起来。   典礼前一天,宝馨给朱承治上夜,丑时二刻,她就起来了。到了床帐前,听到里头人的鼻息,她伸手拉开帐子,帐子才拉开,原本紧闭的眼睛就猛然睁开,炯炯的盯着来人。   宝馨被他那目光给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险些往外跳,“殿下大清早的吓死人了!”她拍了拍胸口,抚慰自个饱受惊吓的心脏。   她说着,上下打量他,瞧见他脸上没有浓睡后的红,伸手摸摸他身上,也没觉得有多热。   “殿下昨夜里没睡?”   朱承治坐起身来,“嗯,昨夜里头没睡着。”   宝馨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大事当前,能好吃好睡的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是人之常情。   她出去叫外头等着的宫女进来,里头在寝殿里伺候的叫做侍寝,主子起来之后,侍寝就得到外头通气,叫人进来伺候穿衣洗漱。   宝馨对外头等着的方英笑了笑,方英知道今天朱承治脾气还好了。带着人鱼贯而入。   在偏殿里一番折腾,出来清清爽爽,就开始张罗着给他穿衣,今个的衮冕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厉害。两个宫女左右把上衣给架起来,宝馨给他穿好了素纱中单,外头玄表朱里的衮服旋即披在他肩头,两手抓紧袖子往宽大的袖筒里抻,手掌抻出来,不停的轻轻拍打,好叫里外衣裳都服帖。   忙活到一身都穿齐全了,宝馨在内的宫女们,都累出了汗。   皇帝衮服是十二章,皇太子九章。玄衣九章,龙在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腰下绶带玉组交叠。人还没戴冕冠,却已经是威严气象。   朱承治站在等人高的铜镜面前,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手指揩拭过衣领,他回过身,“宝姐姐。”   宝馨应答了声,两边太监侍奉他坐下,她亲自取来冕冠给他戴上。他伸手扶住冕冠,衮服袍袖宽大,他抬手,袍袖就如同波浪一样翻叠下来。   将青玉充耳整好,金簪整个从冠帽上的眼儿里穿过去固定好。朱紘缨在下颌上打个结,浑身上下料理完毕,站在那儿,和换了个人似得。   朱承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看过来。   宝馨眨眼,“今个外头冷,殿下小心。”   朱承治有点失望,“你就没别的话?”   宝馨知道朱承治想要听点别的,可别的,当着这么多人的眼睛,还真不一定说的出来。   “殿下想听甚么,回来奴婢只管和殿下说。”她插袖站那儿,嘴里说着的话和哄孩子似得,听的朱承治眉毛一挑老高。   “你今个在哪儿?”   这话问的奇怪,宝馨还是答,“除了慈庆宫,哪儿都不去。”哪儿都不去,哪儿也去不成。   朱承治两眼眨了眨,乌黑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外头时辰不等人,说是到了那个时候典礼才会开始,但必须要早早到。朱承治伸手过去掐了一把她的手心,而后和个没事人一样大步走出去。   册封太子,举国同庆。照着惯例还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的喜事,宫里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准哭丧个脸。   慈庆宫内也已经忙了起来,朱承治一走,这座宫殿就从沉睡里头苏醒了过来似得,宫女太监们应着鼓点儿似得忙活起来。人人脸上都是欢腾劲。   册封太子的典礼就在寒风中开始了,宣和帝身子弱,不能坚持太久,他虚弱的靠坐在龙椅上,礼仪官宣读过册封太子的诏书,太子印宝等物接过。   礼乐大起,建极殿内,群臣拜贺宣和帝。朱承治就坐在龙椅一旁放置的位置上。父子俩头一回坐的这么近,宣和帝今个是强撑的,撑不过这种冗长的仪式,待群臣山呼万岁三跪九叩之后,便有些受不住,到侧殿趁着换衣的功夫,嘴里含着一片高丽参片续元气。   如此典礼才进行下去。   一直到夜间,朱承治才回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浓眉微蹙,眉尖鼓起个疙瘩。方英在后头,一声叠一声的“小心点,都小心点。”   宝馨出来就见着朱承治这半醉的模样,头上的冕冠的毓珠随着脚步晃动,脚下也走的虚虚浮浮,怎么也踏不到实地上。   一行人马上把他给迎入了殿宇内,殿宇里头点着浓厚的熏香,混着暖气铺面而来。朱承治双颊在外面被冷风给冻僵了,又被殿内的暖意一吹,冰火两重天的,紧接着双颊就火烧火燎起来。   方英一面招呼宫女太监把朱承治给安置到炕床上,一面抽空和宝馨说话,“今个皇爷宴请群臣,中途叫咱们太子爷主场,可不就多喝点酒?”   宝馨哦了一声,眼角余光瞧着朱承治在炕床上像个被翻过来的乌龟王八似得,躺那儿不动弹。   “那些个大人怎么灌太子的酒。”宝馨跟着气愤,“要是喝出个好歹算谁的。”   “那倒是不会,管酒水的是个机灵的,怎么着也不能叫太子爷在人前出丑不是?”   两人说了两句,朱承治躺床上叫人了,宫女把他头上的冕冠给去了,他睁开眼睛瞧着伺候他的不是宝馨,顿时喊了起来。   喝了酒的人不好招惹,酒气壮人胆,何况他没喝酒时候的胆子也不小。宝馨过去,给他解腰带,今个他腰上杂七杂八的系了一大堆的东西,宝馨弯腰给他一样样解开,腰上系这些玩意儿,站着的时候觉着好看,但躺下只觉得硌。   大带玉佩等物一样样解下来,叫宫女放入锦盒里头收起来,才把东西收拾完,朱承治一口扣住她手腕,迫使她趴到自个胸膛上。   原本紧闭的眼眸半睁,他嘴角弯起来,露出个略带痞气的笑。   “太子,奴婢伺候太子脱衣裳。”   “脱衣裳,”朱承治黝黑的眼睛眨了眨,太子两个字从耳朵洞里给过了,只听得见脱衣裳三个字。   他笑的不怀好意,“一起睡觉吗?”   宝馨蹭的一下撑起身子,上下打量朱承治,他身上有股幽幽的淡香,仔细闻,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还说醉了呢,分明就是装醉。   她抬手就要挣开之他的桎梏,朱承治哪里能让?腕子翻转,稍稍使劲,就把人扯得一个扑娄,他翻转过身,结结实实的把她压在身下。   宝馨下意识伸手推他肩膀,身上的人和座小山似得,任凭她如何使劲,就是不动半分。   大礼服厚重,沉沉的将两人压在一处。   他两眼里潋滟着水光,浓密的鸦睫低垂,没有半点犹豫,俯身下来。他唇齿里还残留着漱口的香汤味儿,他的经验不多,还是从她身上得来的,但胜在年轻,悟性极佳,扣住了她的肩膀不叫她逃,也不准她躲。   亲的气喘吁吁,险些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宝馨推不开他,被迫承受,松开嘴,一口气吸入肺里,脑袋却被亲的晕晕乎乎。他来势凶狠,明明是徒弟,却把她这个师傅闹了个片甲不留。不留意间,脖子上痒痒的,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头上束发金簪子戳到了她脸颊上。   那点冰冷的触感叫她浑身个激灵,猛地把朱承治一推。朱承治正吻的起兴,冷不防被她一把撸开,整个人向后一倒,脑袋砸在边角。   寝殿的人早在朱承治和宝馨拉拉扯扯的时候,全都得趣出去了。眼下就只有他们两人在。   立领两颗金扣子已经解开了,宝馨摸住自个的脖子,恨不得把朱承治身上给瞪出个窟窿,“你干甚么你!”   借酒发疯是不是?   朱承治捂住额头撞出的包看宝馨,满脸无辜“睡觉。”   两人对峙似得互看好会,终于朱承治放下手,两手撑在炕床上,直接爬过来。他身上衮服没脱,肩头的金龙栩栩如生。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就亲,刚才尝到的滋味太美好,好的叫他舍不得放开。   宝馨被弄得心神不定,明明穿着这么庄重的一身,干的却是这么暧昧的事,他手掌温暖又干燥,捧在她脸上,格外叫人迷恋。。   两厢重合,心底生出隐秘又不堪的快感。   “你干嘛呢。”宝馨推搡在他肩头的手软了下去,只是还搭在哪儿,垂死挣扎,“这么冷的天……”   “盖着被子就行,大不了我暖着你。”他吸吮着她细嫩的肌肤,嘟囔着,“咱们生个孩子……生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挥舞着手帕:来来来,生孩子!!!! 第82章 琢磨   熏于衣裳上龙涎香似乎被主人的体温一蒸,盈盈袅腾出,拂在心头上,引起阵阵战栗。朱承治完全靠着胡劲儿来扯,宝馨脖子立领上的金花扣儿被扯开,白嫩嫩的脖子露出来,衣襟里头幽幽女儿香争先恐后的往鼻孔里钻。   肚子里喝下的那些酒,这会子似乎一时间全都发作起来,脑子里头洪水奔腾,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想不了,眼里看到的,心里想这的全都是身下女儿香。   宝馨听着他那句生孩子,吓得魂都飞出来了,睡觉她不怕,朱承治这样的,在外头恐怕打着灯笼都难找,算起来还是她得便宜。但这生孩子就不行了!宝馨使出吃奶的劲头就把朱承治往外头推。   男女体力差距天生摆在那儿,任凭宝馨怎么推,朱承治就是这么不依不饶的贴着她,亲了嘴就吮脖子,手从袄子下头探进去,拂过平坦平地,径直往上探往巍峨山巅,隔着重重阻碍,五指一收,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然后他就愣了起来,这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并不是十分清楚。从猫房给他抱来观摩人事的猫儿猫崽子都不知道已经下过多少窝了,但那两只猫儿,毛绒绒的两团,直接就成事了。人到底和猫不一样。   那些瞧过的春~宫图,各种话本子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伸手去提裙子,宝馨挣的气喘吁吁的,两腿夹紧,他一顿乱扯,天冷穿的厚实,使出了劲儿也没见着里头裤子脱下来,倒是里头的膝裤翻了出来,雪白的罗袜探出渐渐一角。   两人都是厚重的一身,尤其朱承治还穿着衮服,宽大袍袖在纠缠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带子,给搅合成一团。   朱承治面红耳赤,压在她身上,隔靴搔痒似得。气的半死,却拿这一身厚重宫女冬装没奈何。   过了半晌,他消停了,两只眼睛里头冒着红光,眼里都是她。   宝馨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奓着胆子去推,“太子,你下来点,沉得很呢。”   朱承治颓然往旁边一倒,两眼死不瞑目一样瞪着帐子顶。帐子上头是曼华宝相,枝蔓曲娆,一如方才两人的行状。   宝馨爬起来一看,两个人头上身上已经没法看了,衣裳的确还是好好穿在身上,但却没个体统,她衣领子早就被扯开了,露出里头的绵袍,白嫩嫩的脖子都露了出来,至于朱承治,衮服衣襟早被他自个扯得七零八落,肩头上的金龙也皱巴巴的不像个样儿,灯光一照,那金龙两只眼珠子都往下坠,露出个委屈样来。   “要不睡吧。”宝馨赶紧道。   朱承治不说话,拿眼神控诉她。   两人又不是他一厢情愿,明明你来我往的,怎么临到头就这样了呢?   宝馨不敢去瞧朱承治那泣诉的眼睛,手摸着床沿就要下来,被朱承治一把捞了回去,“反正都被人看到了,你今夜也不要走了。”   果然是喝了酒,胆子格外大了。   宝馨拿指甲戳他,“太子爷,今个才封的太子,皇爷那儿不好呢,你就幸宫女,回头话传出去不好听!”   “不好听就不好听!”朱承治脾气上来,才不管那么多,两只胳膊套住,下裳一动,一条腿已经压了下来,“床上的事儿,又不是别的时候,外面人管的了那么多!”   那也是,现在宣和帝还没死呢,就算他真的死了,太子孝期里头挨不住和女人睡了,闹出个孩子,外廷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见着。   他两只胳膊和熊似得,一团抱过来,宝馨被他抱成个翻过来的王八,四肢扑腾都扑腾不开,他嘟嘟囔囔,靠在她耳朵边上,“我今个是真的高兴,谋划了多久的事儿,这一朝终于成了。”   建极殿上群臣山呼万岁,他就在龙椅旁边,下头一片乌鸦鸦的人头,在礼仪官的唱拜声中,膝盖齐齐被砍了一刀似得,齐刷刷的跪下起,匍匐在脚下。这场景也不是没见过,但自个真的站在上头,往下面看的时候,内心膨胀的几乎要爆炸开,居高临下,原来滋味是这么美好,美好到心里蠢蠢欲动,想要更进一步。   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私密想法,哪怕对着生身母亲,也不能吐露一句的。他在她耳边呢喃着,欢欣的劲头终于有了个去处。   宝馨任由他抱着,少年有无尽的精力,总该有个地儿发泄,床上不成,那就得在别的地方给他找补,不然回头她就要被就地正法了。   宝馨歪在那儿,背脊靠在他肚子上。玄色的广袖覆上来,将她身子都给盖了大半。   “谋划了这么久,来的正好,正好。”朱承治嘴里喃喃着,脸颊蹭着她乌黑柔软的黑发,这么多年的压抑,今个只是露出小小的一角来。他眯了双眼,想着自个一定要不负所望,抓住这个大好时机。   宝馨一动不动让他抱了许久,最后她抬头,“太子爷,能不能松松?”   朱承治嗯了声,低头不解的看她,宝馨脸蛋儿通红,“那个奴婢想要上茅厕。”   地龙烧的火旺,外头的雪下了没化多少,里外都躁,多喝了点水,朱承治再王八蛋,也不能拦着人不准上茅厕,宝馨察觉到身上捆着的力道松了点,嗖的一下跳起来就往屏风后面窜。   被她那么一打岔,原本有再多的旖旎也没了。朱承治歪在那儿,过了好半会,宝馨出来,见他没个样子歪那儿,脱了那身重衣裳,丢到一边,明天再叫人收拾。   “今个一起睡吧。”朱承治双眼亮晶晶的看她,说着他眼睛瞥向她的头发,她头发乱糟糟的,别发的簪子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一头乌发全都落了下来垂在腰际,立领大开,露出的是他最爱的凌乱样儿。   “反正都这样了,一头睡会子也无妨。”朱承治一把把自个身上的中单给撸了下去,不等宝馨说反对话,就脱了她脚上两只鞋,就捞上了床。   两人又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但是今天格外不同,朱承治封了太子,宝馨躺宽敞的床上,好像过了很久。   他自己动手扯下金钩子上挂着的罗帐,两层帐子垂下来,隔绝开两个世界,里头就是只有两人的小世界。   朱承治翻了个身,他手掌枕在脑袋底下,“宝姐姐,再亲会吧。”   宝馨翻了个大白眼,说的好像孩子讨糖似得。但她还是妖妖娆娆的过来,嫣红的唇主动亲了过来。   这滋味比过醇厚美酒更好,舌尖的缠绵,心底暖起来,朱承治扶住她的腰身,纤细的腰贴在他身上,吻又吻,亲了又亲,明明只是说了只亲小会,结果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宝馨眼神迷离,这事儿要是真点了火星,谁也刹不住。   朱承治这会君子起来了,亲了也摸了,干脆一骨碌老老实实躺着。宝馨等了好半晌,心里琢磨着要是朱承治按捺不住,她装模作样的挣扎两回就算了。她满怀期待的等,结果朱承治一动不动,再等,朱承治被子里的手脚伸展出来。还等,他已经冒轻鼾了。   我艹你个大爷的!都躺平了,结果睡着了!??   宝馨悲愤难言,抱起被子往身边一瞅,朱承治双眼紧闭,气息匀长,睡的那叫一个岁月静好。   自己作的死,含泪也要受完。宝馨把被子往身上骨碌一转,躺好了。   *   朱承治这个太子才立没多久,出阁讲学等走了个过场,直接就到了接手朝政上。   宣和帝身子骨摆在那儿,吃了这么多年的丹药,不知道身子里头积攒了多少丹毒,一朝发作,强健的身子骨和纸人似得,风吹吹就能倒,视物都有些困难,别说亲自处理朝政,既然太子来了,那么就由太子暂时接手。   开年伊始,边境就出了大事,关外的鞑靼又进犯关内,掳走百姓牛羊。   朱承治开篇就遇上这么桩大事,兵部和内阁的折子送到了书房里,宝馨盯着那几堆如山的折子,听朱承治开口,“我记得恭顺侯世子还在京城?”   宝馨开口,“是的,这些日子那位世子说是一直在京城,也没见着他离开。”   “召他入宫。”朱承治道。   有段日子没见,吴瀚还是以前的高壮憨厚,他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一条小尾巴。王崧提溜在吴瀚后面,王崧生的没吴瀚那么高,跟在后头,高低顿显。   太监客客气气把吴瀚给请入了勋勤宫,而王崧就给顺带给安置到了侧殿里头。   宝馨进来,就听到王崧在殿内坐着个身,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瞟,可怜孩子,头回入宫,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呢。   “王小爷。”宝馨进去,给王崧上了茶,王崧见着个认识的人,浑身的紧张劲头顿时放松下来,“是徐姑姑啊。”   说来也怪,以前在宫外的皇子府上,王崧还真看不惯宝馨,觉着不过就是个得宠宫女罢了,可再次在宫里碰面,却好似多年没有谋面的旧相识,恨不得热泪盈眶。   “好久都没见着徐姑姑了,徐姑姑可还好?”王崧搓了搓手,殿里的炭火烧的不是很足,坐这儿半晌没有动弹,手都凉了大半截了。   “好,很好。”宝馨说着冲一旁站着的太监打了个手势,不多时,一个炭盆就端了上来。里头是烧的正旺的炭盆。   王崧见到炭盆,对宝馨一拱手,“谢谢姑姑了。”   宝馨摆摆手,“小爷还是觉着冷了,叫人端个炭盆来不就行了?毕竟是王娘娘的亲外甥,还能轻慢了你不成?”   王崧不听还好,听得这话吓得连连摆手,“姑姑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进宫之前,王崧在家里被老爷子耳提面令,说在宫里都得夹着尾巴,别和他那个不争气的爹似得,恨不得张狂到胡同里的狗都知道。王老爷子砸吧砸吧嘴,宫里的人精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人小心回头怎么死都不知道。   老爷子生怕王崧随了王勋那个混账样,就差把孙子吊起来打一顿长记性了。等进了宫,王崧跟在吴瀚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到了现在心还悬着呢。   宝馨奇怪王皇后怎么有这么个外甥,怎么瞧,王勋和王皇后是一国,到了这个外甥上头就这么小心谨慎的了?   “这里没外人。而且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宝馨推了手边一碟茶点过去,“国舅爷的大公子,怎么折煞了呢。”她话语带笑,听得王崧屁股下头有火在烧。   王崧坐那儿坐好不说话了,宝馨正打算走,听他问,“徐姑姑,太子爷请世子过来是为了甚么事?”   宝馨不假思索,“这个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是假的,朱承治想要趁着自己能够做决定的时候,尽快熟悉政务,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吴瀚做为一个跟着老父在边关打滚这么多年的人,咨询他再合适不过。但这话么,是不能对王崧说的。   王崧的眼暗淡下来,太子爷找恭顺侯世子是为了国家大事,让他来么,不说他也知道。只是对皇后娘娘示好,表明自个并没有做了太子就忘记王家。   “进宫之后,小爷想要继续跟随在太子爷身边,恐怕不容易了。”宝馨掖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她方才喝了口茶。果不其然,瞧见王崧眼里的着急。   男人也不是不能进宫,就算是朱承治自个也会和六根俱全的朝臣们在慈庆宫议事。不过王家是外戚,既然是外戚,就得避嫌,又不是惠妃娘家,再亲近,也得有个度。   若想维持着这份亲近,而不是事后高高供起来,就必须有别的依仗。   宝馨眨眨眼,心里有些紧张。两眼盯紧王崧,等着他的反应。   王崧似乎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抬头瞥她。面前的女子,已经换下了宫女的袄裙,取而代之的是女官的服色。她坐在那儿,面容美丽端庄,他压低声,“有劳姑姑在殿下面前多美言两句。”   说着,他从袖管里头掏出一叠的银票稳稳当当塞到她手心里。   原本只是想捉弄他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能屈能伸给她塞钱。她那话就是使坏,这小子忍下来了,憋屈死他,要是忍不下来,回头就给王皇后一家子上个现成的眼药。   宝馨捏着掌心里厚厚的银票,心里飞快的琢磨着他到底塞了多少过来。   这么一笔,仔细掂量掂量恐怕数目也不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我也腐败了一把!!小钱钱!!! 第83章 做媒   王崧这趟进宫,做好了准备。袖子里头鼓囊囊塞得都是打赏的银票。宫中是个烧钱的地儿,想要经营出个好人缘,塞钱是快的法子了。不过对上眼前的人,他可不敢用打赏两个字,用的是送,自个的一片心意嘛。   宝馨手指揩过袖子里头的银票,垂眼飞快的瞥了一眼,估算了一把袖子里头这叠银票的价值,嘴角的笑都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意。她不是目光无尘的仙女,身上离了钱,什么都干不成。朱承治吃穿用度上不会亏待她,但这其他的银钱他也不是很懂,她也不能在账面上支取太多,可不是要从别的地方捞?   “多谢了。”宝馨难得对王家人生出那么点点真情实意来,既然收了钱,好歹也该给个真材实料一点的话语,“太子爷对舅爷家还是看重的,毕竟是一家人不是?”宝馨说着,脸上荡起笑来,擦了擦嘴角,“不过虽然太子之位已经定下来了,但并没有尘埃落定,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王崧脸色一肃,他眼角的余光飞快的打量了前后左右,见着太监宫女都离的远远的,这才压低了嗓子,“姑姑的意思是……”   宝馨的手掌在琵琶袖里摇了摇,面上笑意更盛,不说话了。   王崧知趣不再问,他思索了下,“徐姑姑请转告太子爷,就说王崧懂得了。”   懂得什么了?宝馨不知道王崧脑袋瓜里头想个什么,她端起放在手边的茶,掀了茶盖,斯条慢理的吹拂着茶水。   过了半会,吴太监过来传话,“太子爷和吴世子商量完事了,叫王公子和徐姑姑进去呢。”   这就体现出宝馨的不同了,吴世子算得上是太子的半个朋友还有臣僚,王崧算的上是个表兄弟,宝馨么……这个时候叫进去正大光明的一头碰面,用意就不一般了。   王崧不由得多看了宝馨几眼,他是瞧出太子对这个宫女的不一般,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起自己爹初次见面,就把人给往死里得罪,不由得在数九寒天里,冷汗涔涔,后背那块都要被打湿了。   王家因为出了个皇后而发达,不过这个皇后没有亲生的皇子,所以要依仗皇长子。出力是出力了,祖宗的规矩也摆在那儿,就算皇长子以后做了皇帝,也要奉嫡母为皇太后。可这规矩哪里能抗得过母子亲近的天性,不是亲生舅舅,到时候照顾的肯定有限,王家的那个伯爵,只有一代,不能传给子孙。又得罪了身边的得宠人,如果不送过去一个得太子喜欢的,到头来,恐怕下场不好看。   勋勤宫是太子议事的地儿,一进去,入眼的是繁缛的幔帐,走到里面,就见着朱承治和吴瀚两个靠着,面前摆着一张地图。   宝馨定睛一瞧,巧了,是边境布防图。这玩意儿属于机密,等闲人不准见,宝馨多瞧了几眼,见着王崧两眼黏在那地图上好会,朱承治伸手把那地图给收起来,这才不情不愿的收回目光。   外戚和后宫一样不能干政,从泥腿子里头选出来的,高高捧起来当猪养就成了。至于朝政军事这些,不准有半点干涉。   宝馨瞧着他眼里的热切,心里啧啧了两声。   “来了?”朱承治让方英将地图等物收拾到身后紫檀架子里最隐秘的那一格。   “臣见过太子。”王崧老老实实跪下给朱承治磕了头。   “起来都起来。”朱承治抬手就叫王崧起来,他大方的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下。”   王崧爬起来谢恩,然后在朱承治指着的圈椅坐了。   吴瀚见宝馨站在朱承治后面,伸手招呼她,“徐姑娘站着作甚?这么冷的天,太子爷怎么好意思叫您站着。”他说着,圆如大盘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不是说要怜香惜玉吗,太子爷也不好多多照顾她。”   王崧听得恨不得钻个地缝,这话说的,要是在外头,指不定会被当家的给一棒子给轰出去,有这么当人面说女人的么?   朱承治转头看了宝馨一眼,“说要你坐着了,吴世子又不是外人。”   宝馨笑,“规矩在那儿呢,太子爷疼我,奴婢总不能持宠而娇,传出去说奴婢坏了规矩不是?”   这话听得王崧身上鸡皮疙瘩直冒,侧殿里头那个难道还是个假的,和现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人儿?   两人目光相触,含情脉脉的,吴瀚这种大老粗都瞧的有些不好意思,瞧着王崧喝茶,连忙端起来就往嘴里塞。   一碗上好的福建贡茶下去喝掉了大半,朱承治瞧见吴瀚那迫不及待的样儿有些好笑,“这会还冷,等到天再暖和点,父皇龙体有了起色,就和世子一块出京打猎去。”   “这里打猎不过瘾,打猎的话,还是要到关外,那里猛兽多,猎狗放出去,不多会儿就能叼个野兔回来。”吴瀚说着,自个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朱承治含笑听,转头去看王崧,“最近老伯爷的身子骨还硬朗吗?”   这么问,不硬朗也得硬朗。王崧低头,“劳太子过问,老祖父一切都好。”   朱承治颔首,“那孤就放心了,这天冷的厉害,最近宫里事多,虽然派了人去探望,但不能亲自去看,心里总是放不下。”   王崧连忙道,“老祖父也一直念叨着太子爷呢。”   朱承治沉吟一会,“哪会孤抽空去看看他老人家。”   场面话说了两回,朱承治叫太监捧出几株百年老人参让王崧给带回家去。这玩意儿基本上只能摆着看,老年人用不得。一用指不定可以活到百岁都要被补的两腿一蹬。   宝馨颇为同情的瞧了王崧一眼,这玩意还是回去给他爹用吧。   西北边战事吃紧,朱承治示意下头人举荐了吴瀚,而后一头扎进了乾清宫。   宣和帝身边离不开药了,躺在床上,脸色枯黄。朱承治亲自在侧殿给宣和帝煎好了药,自己亲自尝过冷热,才持了银匙送到宣和帝嘴边。   朱承泓站在一边,瞧着哥哥伺候父皇。父皇生病了,做儿子的只要没有就藩,那么就该到父皇跟前尽孝,只是他向来是被伺候惯了的,一时半会的也不会照顾别人。一双手除了写字拉弓,其他的都没有教过他。一开始熬药,有小太监看着,都差点翻了炉子。   后面朱承治体谅他年幼,干脆就叫他站在一边了。   宣和帝艰难的张嘴,吞下喂过来的药汤。药汤熬的是火候,吃到嘴里,满嘴苦涩。朱承治给他喂了汤药,慢慢的给他说了自己在朝堂里做的事。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哪怕宣和帝不想,也不得不叫朱承治去挑大梁。内阁和司礼监相互牵制,皇帝就该做里头的横梁,免得哪一头得了重头,失去控制。   他不行了,那就只能叫太子来。   “嗯。”宣和帝嗓子眼里头慢吞吞的吐出个字眼,“西北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朱承治有些意外,老马恋栈,高高在上久了,手里没权,难免心中生怒。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布置一如前几年,只是他叫吴瀚父子做了前锋。   他的这点异动从没想过要瞒过宣和帝,也瞒不过。所以都和这位父皇交底,要是有个示下,也好处理。   宣和帝靠在那儿,说了几句话,就露出了疲惫,“你现在是太子了,该怎么做,你自个心里应该有数。”   这话说得好像他生来就懂为君之道似得,哪位储君不是要自小培养,也就他,一上来就抬了副这样的担子。做的好了,那是应有之义。做的不好,那就是向诸臣工证明,他这个太子的确无能。   算来算去,都是父皇那边儿得便宜。   这冰冷冷的天家父子情,究竟还是不能容的下有半点幻想和温情。   心里所想,朱承治没流露出半点在脸上。他喂宣和帝喝了药,然后服侍他躺下。喝下去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不一会儿宣和帝就睡了过去。   朱承治守了会,听帐子内呼吸匀称,带着朱承泓到了侧殿,在侧殿里传了太医问话。   太医早料着有这么一回,已经准备好了,听着太子过问,就都说了。   宣和帝的病,委实有些不光彩,吃丹药御女出了岔子,积重难返的毛病,说起来都脸面无光。   朱承治在上头听着,满脸的莫测。在哥哥手边坐着的朱承泓,涨红了脸。宫里孩子懂事早,他听得明白太医说的那些是什么。父皇在自个心里高大的形象给掉成了渣渣,恨不得躲起来。   可太子在那儿,没他发话,他不能撒手一走了之。   朱承治听完了,颔首,“那就照着你们说的去办,至于老娘娘的令,你们也照办。”   说罢,他去看朱承泓,“我亲自送你回坤宁宫。”   宣和帝病重,紧接着齐贵妃也跟着“病”了,为了避免过了病气,齐贵妃被张太后关照,就在翊坤宫里好好养病,孩子依然还在坤宁宫里养着。   朱承泓一听到坤宁宫,眼底就流露出老大不情愿。哪怕这段时日领略了些许人情冷暖,但他还是天潢贵胄,只要朱承治没有登基,就还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   “大哥哥,你能不能和老娘娘说一说,让我回翊坤宫去?”朱承泓小声道。   朱承治翻眼,伸手在这个弟弟稚嫩肩上拍了拍,“等你回了坤宁宫,在王娘娘面前,记得多几个笑脸。”   朱承泓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大哥哥,你说说嘛,皇后娘娘紧要着你呢,你说的话……”   “你要是为你母妃着想,就不要说这话。”朱承治好笑的拍了拍朱承泓的肩头。   朱承泓听到这事儿和自家母妃有关系,涌上来的脾性又压了下去。   侍疾之事,有太监宫女,只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子孝心,才亲自过来伺候父皇。并不是离了他们就不行。   朱承治送朱承泓回坤宁宫,朱承泓路上臭着个脸,他不爱这个地方。王皇后是个循规滔距的人,瞧着没有半点差错,可是时日一长,难免觉得无趣生厌。   朱承泓私底下想,自个父皇不喜欢这个王娘娘,而是喜欢到母妃这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谁喜欢每日见着个菩萨。   而且这个菩萨还只是个明面菩萨。   朱承泓在坤宁宫时间长了,见着王皇后跟前的宫女过那么段日子就换几个,起先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里头的蹊跷。   朱承治领着朱承泓到坤宁宫,恰好碰见琼玉在。王皇后张罗着朱承治和琼玉说话儿,朱承泓瞧着朱承治客客气气不失尊贵的和琼玉说话,瞧着觉着眼子疼。   他这位太子哥哥就差把客客气气给完完全全说出口了,那个姑娘还不停的找话说。更叫他开眼界的是王娘娘,皇后娘娘不遗余力的把话题往那个沈姑娘身上引。做媒做到这地步,也叫二皇子给好好的涨了一番见识。   朱承泓觉着皇后娘娘当年要是没进宫,操起媒婆勾当也能发家致富。   他眼珠往琼玉脸上游走了一圈。那姑娘十二三,脸蛋长得秀气,行动举止能瞧出个端庄样儿。不过能看出刻意的痕迹,想来是家里临时请嬷嬷教过,不如自小养成的那么浑然天成。   朱承泓操持着极其苛刻的眼神,把琼玉浑身上下给扫了个遍。   前后看起来一模一样,穿着个衣裳,都分不出哪边前面,哪边后面。还有脸盘子,他两眼炯炯,蕴含雷电。   这姑娘初看长得还行,可和翊坤宫里如花似玉的宫女相比,长相上也没多少优势。   他再瞪紧了眼。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姑娘瞧着好像不是什么识字的样儿。朱承泓顿时在心里大呼倒灶,皇后娘娘这媒做的可太黑了。刚才他觉着皇后娘娘不进宫可以靠做媒发家致富的话收回。   皇后娘娘这样儿要是出去做媒,保不齐会被男女两家的人合伙给一扫帚打出门。   朱承泓十分同情的转头望着朱承治,朱承治依旧是那个样儿,甚至嘴边的笑都没有变过半点。   他更加同情了。   朱承治眼角余光微动,便瞧见这小子眼珠不错的盯着自个,那目光看自个和看个小可怜似得。   这小子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朱二咬住了手帕:哥哥好可怜嘤嘤嘤   小朱:你…… 第84章 对策   朱承治看着二弟那小眼神,不禁眉头微蹙。朱承泓马上中规中矩坐好,只是那眼神还是不由得在琼玉身上打转。   沈家姑娘不是死人,尤其二皇子的目光当真称不上隐蔽。朱承泓自小就是被宣和帝和齐贵妃捧在手心上长大的,除了栽在大哥朱承治手里的那几次之外,还真不知道何谓隐蔽处事。   琼玉又不是外头行走的庶民家姑娘,家里好歹也出过几个读书人,顿时就察觉到朱承泓的目光在自个身上游荡。   她不由得瞥了朱承治几眼,朱承治垂眼喝茶,他端着手里的茶碗,一手托着,另外一只手轻轻掀了茶盖,茶香从茶盖里头溢出,他缠绵的闻了一口,眉眼氤氲上茶碗里溢出的热气,琼玉又坐了回去。   王皇后有意撮合面前这对儿,叫人把朱承泓带下去,朱承泓一走,朱承治也起身告辞。   太子监国,国事缠身,能抽出空闲来陪王皇后说这些话,已经是莫大的孝心了。王皇后明白这个道理,留也不好留。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朱承治去了。   “娘娘,太子爷……”琼玉半边身子侧坐绣墩身,脸儿微微抬起,又垂下去。   王皇后坐那儿气闷,朱承治那样摆明对琼玉是没多大兴趣了。也是,男人么就是那样,尤其宫里的男人,选妻选妾,都看脸。琼玉脸蛋长得过得去,可年岁刚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朱承治却已经十六七了。对这样的小姑娘,未必能有多少兴趣。   手指一收,指甲在宝座的方枕下刮过,柔软娇嫩的锦缎只承受得起肌肤的枕靠,立刻就勾了丝。   “没事,谈婚论嫁都这样。相看的时候,直接中意的少,等日子长了,就相处出味儿了。   琼玉眼里波光微动。这位娘娘来说这话,好像并不太合适,自打皇后娘娘入宫,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得皇爷觉咂出这个妻子的好来。   王皇后说这话也觉得无趣,她招过女官,问朱承治的去向,听女官回禀说朱承治已经去生母惠妃所在的承乾宫,眼底一抹晦暗。   不是自个养大的,到底还是欠缺了些火候。   方英找宝馨,瞧见她在抱厦里揣着个手炉和个瞧不清楚脸的小太监说话。   方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打算听个墙角。风送来点尾音,“告诉他,就说我一切都好。他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   哟,这说的是谁呢。方英眉毛尖儿一打,耳朵就不由得靠的更近。   还没等他听更真切,那边姑娘家一声唉哟,直接惊扰到了那边说话的两人。只见着小翠抱着脚摔在地上,嘴里唉哟唉哟直叫唤。   宝馨停了嘴,摆手让小太监下去,转头就见着了那边站着的方英,她挥挥手,“来了?”   方英绕过地上的小翠,端起满脸的笑,踩着步子,“徐姐姐。”   宝馨笑了两声,而后看向地上的小翠,“快起来,慈庆宫不比外头,小心宫正司的人待会叫你上西街提铃去。”   这是用来处罚宫女的法子,每天申时一刻到宫门开始,受罚的宫女提着宫铃一夜不合眼从乾清宫门到日精门,回至月华殿门,然后又转回乾清宫门。一夜里头就这么转,而去宫铃声必须听起来如‘天下太平’四字一句,如果不是,上头宫正司的人觉着没学乖,多来几日,人就废的差不多了。   小翠吓得吐了舌头,一跃而起爬起来,惴惴站在一边。   刚才还滚地上的野丫头,转眼就成了乖顺猫儿,方英插手笑,“傻姑娘,徐姐姐吓你的呢。有她在,你只要别作死,就轮不上你受罚。”   说着他乜她,“刚才瞧姐姐和个下头的小家伙说话?”   宝馨嗯了声,“招他来说会话。”她说着,抬手示意小翠下去,“殿下回来了?”   “太子爷回来倒是回来了,在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那儿转了一圈,”方英凑近了,声音几乎压到了嗓子眼里“皇后娘娘那儿有个姓沈的姑娘,陪着呢。”   宝馨脸色微变,她眸光微动,“真的?”   “惠妃娘娘也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弟弟就算敢胡说,也不敢说这个话呢。”他说完,眼里略带了些忧虑,“瞧这意思,这两位娘娘都喜欢这姑娘。”   宝馨嘴唇一动,眼角略抽。   “这个我知道了。多亏得你。”她说着伸手从袖子里套出一叠银票来,塞给他,“辛苦了。”   “这说的,咱们都是伺候太子爷的,姐姐好了,别忘了弟弟就行。送这个,也太伤情分了。”方英说着作势就把怀里的银票往外头推,宝馨笑容不改,手推在他袖子上。方英顺势就捞回了自己怀里。   “你以后在殿下身边的机会多,多看着点。”宝馨笑。   方英嗳了声。   “太子爷回来了,姐姐去不?”   “不去,他才从外面回来,估计晕头转脑呢。等他休息会,我再去。”   “太子爷就算再累,见着姐姐,恐怕也生龙活虎起来了。”方英人是个太监,说起荤话倒是挺溜,宝馨作势要打,方英哪里敢叫她打实了?提着袍子跑远了。   宝馨追到门口,厚实的门帘子被外头的风吹的微微摆动,伸手打开帘子,只瞧见外头的影壁。   外头等着的小翠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来,见着宝馨站在门口,脸上笑意全无,冰冷的可怕,吓了好大一跳,“姑姑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是外头那绝户的惹你生气了?”   宝馨摆摆手,她转身回屋子里,坐在椅子里,“小翠,你瞧着我老么?”   这话问的小翠鸡皮疙瘩直冒,她小心翼翼的觑她,又听她道,“你直说就是,又不知道我不会生气。”   小翠这才嗫嚅着开口,“姑姑年岁要是放在外头,的确有些大了……”二十二三的年纪,早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外头男人多女人少,姑娘家能长大的,早早就能定下来。这么大的,恐怕只能给人做填房了。   “不过,姑姑比好些年轻姑娘好看的多呢。”小翠觉得自个说的都是大实话,徐姑姑的确善于打扮,漂亮首饰衣裳一打扮,站那儿就是俏丽丽的活西施。好些年轻姑娘往她跟前一戳,就成了清水脸子,没她有的那股韵味。   宝馨听了,心里觉着舒服多了。不过舒服归舒服,有些事还是没解决。她去见朱承治,朱承治躺床上,眼睛上搭着个热帕子。   朱承治的太子当的分身乏术。天不亮起来去上朝,上朝之后紧跟着的就是见内阁阁臣还有下头六科给事中等人。还别说言官最喜欢闻风弹劾,弹劾的那些折子不能全都留中不发,多少要挑出几个让东西厂锦衣卫去核实。   一天下来,如同一只陀螺,不停的在地上打转,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说起来,这样的男人,其实是真的没有多少心思放在男女情爱上的。他拥有的太多,同样外头又许多事吸引着他的目光,占有着他的精力。成大事者,绝大多数都是精力旺盛之人。但也没见着谁把那股热情都放在谈情说爱上头了。   所以要么博爱,要么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宝馨过去,他是真累着了,西北战事吃紧,不是光派兵就能解决问题的,调兵遣将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活,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他才做这个太子没多久,知道天下人都睁大了眼睛瞧这个半路太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半点都不能踏错,一步踏错,很有可能就是万丈深渊。虽然说上头的父皇,瞧着已经有下世的样子,但不到最后一刻,谁敢说自己是真正的赢家?   热度从眼睛上的帕子上传来,一点点透过眼皮传达至眼底,舒缓了眼睛的不适。   过了好会,眼睛上压着的帕子凉掉了,他伸手把帕子上的帕子一拿,转眼就见着宝馨站在对面。   他冲她伸出手,撒娇似得,“过来,我累死了。”   “年纪轻轻的,说甚么死啊活的。”宝馨走过去,坐下来,他就得寸进尺把脑袋枕在她腿上。   宝馨抱住他脑袋,忍了好会,把质问沈琼玉的冲动给压了下去。眼下不适合和他吵,“今个在外头累成这样了?要是能不见的,那就不见了吧。”   “说的轻松,要是能不见,我也就不见了。”   宝馨眨眼,想起了王崧。王崧这段日子进宫的少了,王家那老爷子,恐怕还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朱承治上门吧?   “嗯,奴婢说的轻松了。”她两根手指按在他鼻眼之间的晴明穴上,“累了就好好闭眼休息会。”   朱承治嗯了声,闭上眼,竟然还真的靠在她腿上,“吴瀚我叫他出去打仗了。”   “吴世子跟着恭顺侯在沙场上呆习惯了的,也该和瓦剌鞑子打。”   “西北边疆大多用鞑官,镇守山海关的武将全都是汉人。”朱承治说着眉头又忍不住皱起来,“对付那些鞑子,真是花费了不少的力气……”   宝馨伸手把他眉宇的疙瘩拍平,“好了,这会别想这些了,脑子放松点。”   朱承治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双眼。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朱承治小睡了片刻,起身后,他瞧着宝馨扶着床沿起来,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胳膊一伸搀住她。   宝馨脸颊微红,有些羞敛,“腿麻了。”   朱承治不由得嗤笑,他坐下来,拉着宝馨坐在床上,不顾她的挣扎,直接捞起她的腿,隔着厚厚的裙子,伸手按在腿上,“这里麻?”   口里说着,手下还真使劲给按了几下。麻了的腿,好似触感都比平常要灵敏许多,他不动也就罢了,只要有半点动静,麻麻胀胀的触感就从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叫人心慌。   朱承治自小过得不好,却从没伺候过人,两手下去宝馨惨叫声,那叫声尖锐,听得外头侍立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往里头偷偷打量帷帐里头。   朱承治被吓得手一激灵,然后宝馨嗓子里就又冒出更高亢的尖叫来。他这下伸手捂住她的嘴,俯身下去,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压在柔软的床面上。   “你叫成这样,外头的人还以为我们俩怎么着了呢!”他说着,觉着自个委实是亏,名儿全他担着,可实惠却半点都没有。   巴掌大的脸,被他这一巴掌捂下去就露出眉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他对上,朱承治心下一阵阵发虚,他首先撤开手,“真疼,我叫个太医过来看看?”   瞧见他羞窘,宝馨反而懒洋洋的躺那了,腿上麻痹只是暂时的,其实不用按摩,过会子也好了,她试了试,艰难的一条腿压在他脚上,对上朱承治投过来的目光,“劳烦太子爷的小龙腿,让奴婢借借光,靠一靠。”   反正也不是没躺过,都随便了。   宝馨也没真赖在那儿,等腿上麻痹感消失,站起来,让外头等着的人入内伺候。方英领头进来,见着宝馨,手在袖子里比了个大拇指。   宝馨笑的哼哼的。   现在这会不算什么,这还只是给将来做铺垫呢。   **   朱承泓又见着琼玉了,他不知道王家的姑嫂婶子进宫的时候爱带上别家的姑娘,反正他有空闲在坤宁宫就会见着那个鹅蛋脸姑娘。   大公主见着朱承泓,牵强笑了两声,让太监陪着朱承泓玩儿。   在坤宁宫,只要大面上不出错,王皇后是不会特意管教朱承泓的,反正这孩子表现的太出息了,对她反而还是个威胁,想玩就玩,爱干啥就干啥去吧。   朱承泓蹲院子里头,让身边的伴伴打陀螺。   琼玉出来,便是见着年幼皇子蹲在那儿。这个皇子琼玉不想招惹,齐贵妃的爱子,原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要不是太后下的令,王皇后压根不想接手。   她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走,男孩的声音已经在后面响起来,“你站在那儿干啥呢。”   琼玉无奈转过身,蹲了蹲身,“民女见过二皇子殿下。”   朱承泓站起来,手拍了拍袍子,上下一打量她,“回去告诉你爹娘,别花钱走这条路子了。太子那儿有人,没给你留地方。”   他说罢,也不管琼玉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领着伴伴从廊庑一路小跑,很快转了个弯,跑的连绉纱帽上的小穗子都见不着了。   沈琼玉保持着屈膝的动作,廊庑上没个遮挡,风刺喇喇的刮过来,哪怕入春了,却还冷如刀锋。   好半会,有宫女出来见着,吓了大跳,“沈姑娘怎么还在这儿呢?娘娘寻你呢。”   琼玉这才回转过来,慢慢的伸直了腿,嘴里应了声,跟着宫女慢吞吞的进东暖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不要和我拼白花,蟹蟹   小朱:→_→ 第85章 试探   京城的春天来的姗姗来迟, 阴历三月底的天儿终于让人走出密封的屋子, 到外头走走, 晒晒太阳, 瞧一瞧枝头已经开了的桃花。   宫廷看上去似乎都是千篇一律,巍峨的宫殿, 琉璃瓦红高墙, 沿着冗长的宫道一路走到底, 好像不管哪儿都是一样的,但到底还是有不同的, 前朝不论,那里有的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阳光照下去,宫檐下的铜铃折射出来的光都是冷冰冰的。   后宫倒是有不同的气息,因为女子多的缘故, 花草也多。承乾宫的那一抹梨花白在红墙的衬托下格外清丽出众,不过宣和帝几乎不来承乾宫,皇长子哪怕得封太子了, 他生母也没捞着个皇贵妃的名头, 依旧在妃位上窝着。   照着规矩,太子生母至少也该封个贵妃, 让皇太子脸上好看些。可皇帝偏心起来,把所谓的规矩给丢到脑后去。   宣和帝的身子瞧着没有多少好转,但也没有继续再恶化。那些个胡僧道士, 在他病倒之后就由张太后下令,一股脑全都抓起来,每个人打了五十大板子,不论死活全部丢出宫去。紧接着又令宫女不得近身伺候皇帝。   宣和帝的身子就是被丹药还有女色给一步步掏空的,禁了这两样,每日汤药喝着,清淡的饮食养着,身子也没有继续坏下去。   朱承治今日下朝,带着那那些奏章,去看宣和帝。   下了小舆,有人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朱承治颔首。乾清宫的宫门前立着两个鎏金铜亭,阳光落下来,金色的光芒跳跃在亭顶的脊背上,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亮的耀眼。   “今个父皇好些了没?”朱承治问前面带路的太监,太监低眉顺眼,背脊虾弓着回话,“回禀太子爷,今个皇爷瞧着气色比昨日好那么一点了,鹿肉汤也能喝点子了。”   他颔首,“二皇子来伺疾了么?”   “二皇子下学之后,倒是来了会。不过今个齐娘娘也过来了,皇爷说要齐娘娘过来伺候吃药,不过出来的时候,齐娘娘的眼睛是红的。”   朱承治目光微凝,而后眉宇又舒展开,“齐娘娘伺候父皇这么多年,承蒙圣恩,的确也该来。”   说罢,朱承治也没再说了。寝殿内的药味浓厚,朱承治进来给宣和帝磕了头,宣和帝淡淡的指了指手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父子两个没话好说,场面话说了几句,朱承治就将朝廷上的事儿捡着重要的给宣和帝说了。   宣和帝背靠在迎枕上,慢慢的听,眼睛阖着,他听了好会,嗓子里挤出那么一声轻轻的嗯。   “有些事你就照着以前的例子办。这一动不如一静,治国如烹小鲜,不是那么容易的。”宣和帝抬眼看他。   朱承治应了个是,“儿臣还有许多地方需父皇提点。”   宣和帝深深的望着他,宣和帝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那双眼也跟着浑浊起来,他背脊靠在枕上,“泓哥儿最近书读的如何。”   “泓哥儿尚书已经能全本背下来了,只是这字写的还是有些毛躁,打算叫他师傅再多多在这上头练练他。”   朱承治说罢,宣和帝面上的神色奇怪起来,他仔细打量一下长子,他那话回答的从容不迫,没有半点慌乱。是个真关心弟弟的兄长,不是拿下头人的回话随便搪塞他的样子。   宣和帝咳嗽了两声,朱承治俯身过去,扶住他,给他拍背顺气。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叫胸口的那股滞气慢慢的顺着气管消散。   “你好好待你的弟弟们。”宣和帝喝了口茶,抓住朱承治的手腕,“做哥哥的,就该有做哥哥的心胸,长兄若父。这个道理你明白。”   “是,父皇。弟弟们儿臣一定尽力看护。”朱承治站在那儿,弯下身子,稳稳当当把宣和帝给扶靠在迎枕上。   宣和帝眼睛紧紧盯他好会,两眼复又闭上。   他不说话,朱承治就坐在那里陪他。过了半晌听宣和帝要听奏章,朱承治就把带来的奏章打开,一句句读給他听。   得病的人,心思特别不容易揣摩,稍稍小的事儿不得他意,说不定就会想的比天还大。   宣和帝听着听着,睡了过去。朱承治读了好会,听到宣和帝绵长的呼吸,他停了下来,亲自给宣和帝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出来。   外头阳光明媚,吸口气都是青草花香的味道,快活的叫人浑身毛孔没有一个不顺畅。可惜这么好的天,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没福享受。   朱承治到了一处偏殿,令人把窗户开了。阳光味儿随着风一股脑进来,他向后看了一眼,屋子黑暗处站着的一双靴子向后退了一步,彻底的隐入昏暗里。   朱承治俊长的眼看着蔚蓝的天儿,嘴里幽幽长叹了声。   前段日子宣和帝病的起不来身,多说几句话都犯喘,所有国事都只能推给之前没有任何治国经验的太子,自己只能躺着养病,后宫的事就别提了。全都是王皇后一人做主。   齐贵妃被王皇后和张太后给禁足,困在翊坤宫里不得外出半步。张太后禁她足防着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端。王皇后更多的是发泄私愤。   原以为宣和帝一病不起,很快就要去了呢。谁知他竟然还能撑着叫宠妃到病榻前,后宫里都见识过宣和帝为了齐贵妃和皇后吵架的劲头,以为又要和以前那样派人过来训斥皇后,给王皇后个没脸,谁知道一连好几天,乾清宫那儿都没有个动静。   春日暖了起来,王家的老太爷身子却不怎么好,朱承治听说后,抽出空来,纡尊降贵,亲自出宫到王家上去瞧瞧。   宝馨坐在车上,瞧了两眼外头前呼后拥的阵势,嘴里啧啧,“这么大的排场,奴婢蹭了太子爷的光,要不然出来还真没这架势呢。”   太子乘坐的车驾极其宽敞,人在里头,感受不到任何的颠簸,朱承治低头看书,听她这么说,伸手扯拉她过来,“那你怎么谢我?”   谢?宝馨心领神会,给他脸上香了口,她也不用劲,蜻蜓点水似得触碰,朱承治只觉得脸颊上有软软润润的东西蹭过,抬手去揩拭,脸颊上只有点点口脂印儿,低头看指腹,只有一道淡淡的胭脂色,很快就融入了肌肤。   他笑了,伸手拉她过来。宝馨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太子爷,外头还有这么多人呢,小心听了去,在皇爷面前告状!”   告状么。朱承治黝黑的眼睛眨了眨,“父皇没那个心思来管我私事儿。”   这话是真的,宣和帝精神不济,哪里还有个闲心思来管儿子私事!   宝馨哼笑了两声,她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语了。   过了好会,车驾停了下来,方英站在门外禀报,“太子爷,到了。”   朱承治在车里嗯了声。示意外头的人可以打开车门。   车门一开,外头灿烂的阳光落进来,闹得宝馨忍不住伸手遮眼。她抬起手,才出车门,就觉察到好几处目光都落到身上。   王家泥腿子出身,还没到不动声色观察人的地步,直喇喇的目光投过来,宝馨立刻就觉察到了。   她放下袖子,瞧着王老太爷打头站着,后面是王勋,王勋之后是王崧,还有几个没见过面,也叫不出名字的王家人。   中门大开,这些人列成一条整齐的队伍,等候着朱承治的检阅。朱承治只是抬眼稍稍看了看,就扶住了前头的老太爷,“老人家怎么亲自出来了?明明是孤来探望您,结果却叫你受累了,孤心里哪里过意的去。”   王老太爷笑呵呵的,眼尾皱纹,都深深多打了好几道褶子。   “太子爷不是平常人,不能失了礼数。”王老太爷嘿嘿笑,瞧着和街上的老头儿没有任何区别,“再说了,平常人家外孙回外家看看,老人家心里欢喜,跑出来看看孩子来了没有。”   王老太爷乐呵呵的,朱承治扶着他,就往屋子里头走。宝馨和方英紧跟其后,王崧快走了几步,只够得着他们的脚后跟。   王家人把朱承治迎入堂屋里,坐下来,朱承治就问王老太爷的起居,从饮食说到了养生。好似他有多在乎王老太爷的身子似得。   王老太爷听得脑袋嗡嗡嗡的,他读的书不是很多,听不懂朱承治那一套,摆了摆手,“老头儿不懂那么多,不过有一条明白,人老了,该吃多少吃多少,该睡就睡。不过……”他长长叹了口气,“就是不能常常算命,憋屈的慌。”   此言一出,朱承治险些笑出声来,他迅速控住了自个的表情。他伸展开手掌,露出掌心的纹理,“那么,老太爷给孤算算?”   王老太爷连连摆手,“这可不成,太子爷是小龙,老头子算算那些个讨生活的还行,算您可不行。”   宝馨在后笑了,“太子爷也是您外孙,做外祖父的给外孙算算,那也没甚么不是?”   王老太爷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那还是不成,那些个泥腿子的命瞧了也就瞧了,可要是太子爷这种的……”他说着,指了指天上,“老天不准的。”   宝馨眨眼,伸出白嫩嫩的手来,“那太爷你瞧瞧,给我算算成不?”   说着,白嫩的手从琵琶袖里伸出来,削葱根似得指头戳人眼。   一屋子的男人,顿时瞧的眼睛发直,倒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手,只是没见过这样直爽姑娘,手说给看就给看,难道不该是躲在帘子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么?   “姑娘的么……”王老太爷的瘾头竟然还真的勾起来了,真去握宝馨的手。   朱承治凉凉开口,“主子没说话,你就抢先,好大的胆子。”   宝馨撇了撇嘴,悻悻的收回了手。   这会讲究什么主子气派了,刚才两人一块儿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怎么不见讲究这个?   堂屋里头,一群人大气也不敢出。宝馨屈了屈膝,“太子爷恕罪。”   声调儿似乎没个差错,可仔细听却没听出求饶的意味。   因为朱承治是男人,所以到场的除了奉茶的丫鬟之外,乌压压的全是男人。朱承治自认自己的心胸还没开阔到任凭别的男人看自己女人的手,还能毫无触动。   哪怕这个男人是他名头上的外祖父。   朱承治瞥了一眼方英,方英会意,对宝馨暗暗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同从堂屋里退了出去。   宝馨一出去,朱承治脸色这才缓过来,和没事人似得说笑。   谁也不会任由太子主场的地儿冷下去,而且没了太子宠爱的人,说起话来也格外放得开些。很快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方英把宝馨带过月洞门去,一入门,就见着有人侯在那儿。太子驾临,没有男人出去迎接,女人就呆在屋子里头绣花的道理。只是女眷不能见外男,所以只能在另外一处等着。   朱承治没有选太子妃,女眷们只是做个样儿,回来等前头消息。听来了人,打发人过来看。见着一个东宫女官还有另外一个内官,不敢小瞧,赶紧的请了进来。上了好茶伺候着,过了会,进来个姑娘。   宝馨翻翻眼皮子,视线触及来人,目光有瞬间的停滞,而后又耸下眼去,当做没见着。   琼玉迈过门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小丫鬟。   “姑姑万福。”琼玉走到离宝馨两尺远的地儿站住了脚,双手持在腹前,就给宝馨道万福。   宝馨低着头,停在自个手指的戒指上,听到这嫩生生的嗓子,才抬起头,满脸惊诧,“呀,您是……刚才怎么没人提醒我呢?”   说着左右环顾,“另外一个又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   琼玉只笑,“方公公被管家奶奶给安置到别的地儿了。”她说着踌躇了下,还是道,“我听说过姑姑的名儿,知道姑姑来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宝馨眼儿一瞥,来了点兴趣。   她见过这个沈琼玉几次,但沈琼玉未必见过她。口里说出这话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奴婢区区一个宫女子,哪里能劳动姑娘大驾。”宝馨说着,腾手给她请坐。   琼玉含笑道谢,侧身坐下。   “以前在皇后娘娘那儿,听说过太子爷的些许事儿。”琼玉操持着一口再周正不过的官话,“知道姑姑在太子爷小的时候护得太子周全……”   宝馨保持着嘴角的微笑听着,心里却有些不耐烦了。这小丫头片子拿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来说事儿,到底想要干什么?   心里不耐烦,却还是装作一副聆听的样儿,“当年那也是太子爷福星高照,我只不过是做了分内该做的事。”   “不,”琼玉轻声细语,她低头,表露出来的都是一股大家闺秀的温婉,“都说路遥见马力,日久见人心。说是分内的事,可是谁又会尽心呢。”   宝馨见着那张小嘴翕张,“光凭着这么一桩儿,姑姑也是功臣。”她说着抬眼起来,“将来,姑姑一个一品夫人的头衔,恐怕是定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才不会直接跑去告状呢哼唧!!!! 第86章 细想   宝馨只是翻翻眼皮子, 抬起目光打量了眼前的女孩, 这一次她的目光抬高了些。她身子整个儿靠进圈椅里, 面前的小姑娘依然是那个没长开的模样, 身量不足。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宝馨除了在大公主府上那次, 还真没把这个女孩子放在眼里。   毕竟清汤寡水的女孩子, 若是真论起来, 还不到把她放在自己对手的位置上。   没成想,这小姑娘倒是比自己想的要聪明。以前自个还真是小看这个小姑娘了。   宝馨拿崭新的目光权衡面前的女孩。   琼玉小脸带笑, 秋水双眸盈盈目光直视她。   一品夫人,是最高的诰命了。一般来说,皇帝登基之后,会给自己的乳母保姆封个一品夫人,好叫辛苦照顾自己长大的乳娘宫女有个身份。   宝馨嘴角挑起两抹笑,目光垂落下来, 凝在自己的指尖上,“瞧沈姑娘这话说的,封甚么难道不都是由太子爷说了算?我们这些人只是尽心办差罢了。办的好是自己的本分, 要是主子垂怜, 愿意给个漂亮的身份,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手儿往琵琶袖里一插, “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琼玉温软笑,那张小脸上终于展露出些许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娇羞, “徐姑姑太自谦了,徐姑姑在太子未认祖归宗之前就照顾伺候他,这么些年下来,太子处处倚重姑姑。到时候姑姑也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番漂亮话儿,听得宝馨心里冷笑,脸上却装的好,她叹气,“只要太子爷能好,奴婢就甚么遗憾都没有啦。”她说着,婉转的口音里染上些许遗憾,“太子爷奴婢看大的,现在长大成人,只要能眼瞧着他成家,就心满意足了。男人么,到了高枝儿,可总还是要有个妻儿才算是圆满。”   说着宝馨觑琼玉,“沈姑娘,您说是不是?”   她目光殷切,琼玉年纪摆在那儿,小脸蛋一红“姑姑说的,我都不明白。”说罢,她让身后的小丫头把几盘茯苓糕等点心放桌上,退出门去。   “姑姑,太子爷他,喜欢甚么样儿的?”琼玉虚心求教。   宝馨含笑,“这个么,奴婢也说不好,虽然在太子爷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但奴婢也没和男人打过交道,也不见太子爷宠爱过哪个宫女,所以也不知道太子爱甚么样的。”   宝馨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不过么,听宫里老嬷嬷的话总是没错的。”她说着意有所指瞥了琼玉一眼。   琼玉脸蹭的一下透红,“姑姑说甚么呢。”她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隔扇大大的敞开着,只要她声音大点,外头就能冲进人来。院子里头的柳树枝条无精打采的垂下,根根都透出遗憾。   准备的局,面前的宫女子却没有跳进去。   “……”宝馨脸上笑吟吟的,端坐那儿,“沈姑娘,还有事吗?”   琼玉下意识摇头,“没了,我不妨碍姑姑休息了。”说着,她依然和个大家闺秀一样,屈了屈膝,迈着碎步出去。   宝馨目送她离开。这姑娘是下了功夫的,走路的时候,只见着裙下有微微细动,若是不仔细看,恐怕还以为这姑娘是水面的鸭子,只见她动,不见她脚下走。   宫里娘娘们初选上来,由尚宫们教导礼仪,教出来最后的就是这样。   琼玉的背影在视野里完全消失,宝馨脸上的笑立即消散,伸手掂了一块茯苓糕,甜腻的香味儿幽幽的飘入鼻子里。   这小丫头片子既然能到她这儿试探深浅,自个和朱承治的事,只要有心,也能打听的到了。   宝馨回想了一下,不由得扶额。若是说在承乾宫,朱承治碍于王皇后和惠妃,不得不装模作样的话,那么出宫之后,他就是一只放飞的鸟。哪怕回宫做了太子之后,也不避讳。   也难怪,琼玉能打听到她身上去。   宝馨手指轻弹,手里的茯苓糕飞了出去,掉在地上。   过了会,有人过来请她,说是当家奶奶请她去喝茶。宫里人到了外头,身份格外不一般,别说太监,就是宫女们和平常民女也很有不同,尤其是在籍的。   主人来请,没有不去的道理。宝馨嘴里应了声,就去了。   王老太太十年前就不在了,现在当家的是王勋的妻子贾氏,贾氏知道宝馨,也知道这个彪悍姑娘差点把自个男人踹成公公。   不过碍着太子的面子,贾氏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招呼宝馨。   贾氏和宝馨说说笑笑,宝馨和她一团和气。再和睦不过了。   正说笑着,一个小丫头上来附耳对贾氏说了两句,贾氏先是一怔,“好好的怎么不舒服,叫个老妈子过去看着,要是不行,早些送她回去。”   宝馨目光微动。   朱承治名义上是王家的外孙,他特意留下来用了一顿午饭,午饭用完,到安排好了的屋子里小睡。   近身伺候的活儿都有定人来做的,如果没有大事,不管人到哪儿,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需跟着。   漱口洁面,朱承治半躺在榻上眯了眼。宝馨在一边的小床上和衣躺下。两人就隔着一层帘子,他在里头的呼吸声都能仔细的听的清楚。   她仰面躺着,想起沈琼玉的事,略有些心烦。该来的躲不掉,以前她还担心,可到了现在,她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事儿还真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么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宝馨活动了下脖子,盯着那方帘子。帘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朱承治绵长的呼吸。朱承治睡相极好,没有磨牙打呼噜的毛病,规规矩矩躺那儿,偶尔翻那么个身。   她起身来,掀了帘子,坐他身边,伸手探他额头,“睡的这么熟,倒也不怕刺客冲进来。”   话语刚落,原本紧闭眼睛的朱承治猛然张开眼,宝馨被吓得要跳起来,朱承治拉住她,手指抵在唇上嘘了声,“你要是叫出声,外头可就真的以为刺客进来了。”   宝馨伸手抽他,“好好的不睡,吓死人了!”   朱承治挨了她两下,握住她肩头,“还说我呢,你好好的不睡,看我作甚么?”他眉开眼笑,顺势起来,两只手却还扶她肩头上,黝黑的眼定定的看她,“我好看么?”   好看?当然是好看的。少年郎浓眉大眼,俊俏的让人怦然心动。他只需一笑,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光亮都收到他的眼底。   他炯炯目光如火,宝馨也不叫他失望,点点头,“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殿下长起来,比十八变的姑娘还要惊人。”   说着她略勾了勾唇,“以后会有很多女子想着要殿下的恩宠呢。”   朱承治展臂将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今个他衣裳上熏用的是撒兰香,沉香龙涎混在一处成了悠悠扬扬的调儿,浓厚又低沉,不显山露水,却也叫人忽略不得。   “又吃味了。”朱承治无奈的话语里有几分高兴,他轻轻松松的把她抱在怀里,以前他靠在她的怀里,香软的怀抱让他迷恋不已。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将她收拢入怀。   “……”宝馨没说了,她乐得把朱承治当做靠枕。她想提沈琼玉的事,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了。之前她已经和朱承治为了所谓的皇子妃吵过一架,现在么,沈琼玉和朱承治八字都没有一撇,要再拿出来吵,感觉有那么点儿不合适。   只要是好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想要得到他们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所以,还真算不了什么。   宝馨回想起沈琼玉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她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道。   “怎么?”朱承治握住她的手腕。   宝馨摇摇头,“太子爷这么抱着我,待会王家的人进来瞧见了,怎么说?”   朱承治不以为意,“瞧见了就瞧见了,难不成还能叫别人都不知道?”   “要是告诉皇后娘娘呢?”   “那就告诉了。”   他回答的不假思索,宝馨听在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她靠他身上半晌,眼泪流下来,朱承治手慌脚乱的给她擦泪,“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女孩子的眼泪真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东西,说来就来,没有半点征兆。宝馨哭的红了眼眶,哭的朱承治一个劲的赔小心,连抱都小心翼翼的,手臂徐徐的围着她,做个保护的姿态,“你受委屈了,只管和我说。我给你出气。”   宝馨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头,眼角挂泪,万般可怜,“要是王家人给我委屈呢?”   “那也要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好歹。”朱承治说着,轻轻拍她的背,“说罢说罢,积在心里你也不嫌累的慌。”   “不敢说。”宝馨擦了擦眼角,“宫女太监都是真哭假笑,都习惯了。”   朱承治眉头皱成个疙瘩,翻过她身子来,两手紧紧握住她肩头,“甚么真哭假笑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末了,又添一句,“有我在,也容不得别人叫你真哭。”   宝馨头抵在他肩膀上,长长的舒出了口气。   **   琼玉从王家回来之后,闷闷不乐了几天。   任凭家里小丫头费尽了心思,也没有让她露出笑脸来。丫头们没奈何,怕被主子们察觉了,怪她们没伺候好,到时候一顿板子叫领出去,赶紧和太太说了。   沈家太太听后,抱住女儿问心事。   这个年岁,女儿家都有自己不愿意对外人道的心事,但在自个亲娘面前,除非天大的事,不然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琼玉将太子那事儿和沈家太太说了。她边说着,手指绞着帕子,“我使了银子,从那边太监嘴里打听出来的消息,说是太子惯她惯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几乎甚么事都依着她。两人在外头的时候,早就在一块了。”她说着,手里的帕子狠狠一绞,纤细的手指就被勒出红痕来。   照说外头富贵家公子哥,只要身体没有大碍的,到了年岁,都有那么一两个伺候开脸的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可爹娘要行的,可是大事,要是一步走错,到时候可不知道要落成个什么样!   “娘,我故意拿一品夫人的事儿来说。她却轻飘飘两下把话给带过去了。”琼玉咬住下唇,“也不见着她生气着恼,不好对付。”   沈太太听了,长叹,“要是好对付,那就好了!那个宫女那么大年纪,还能叫太子喜欢,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你小小年纪到她面前去,哪里讨得好!”   “娘这么说,那就算了?”琼玉想起爹也是养了好几房的姨娘,沈太太和那些个姨娘明刀暗剑的来过好几场,可最后占据优势的,始终是沈太太一个。   想起来,只要占了那个位置,任凭下头的怎么闹腾,也始终翻不了天去。   沈太太抱住女儿连声说不是,“普通人家,不管也就不管了。反正掌家的都是你么!可宫里不一样,咱们又不是消息不灵通的人家,你瞧瞧看宫里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是个甚么模样?”   沈太太抱住琼玉慢慢的揉,“宫里和普通人家那就不是一回事,你看贵妃娘娘在宫里逼的皇后娘娘都快没地儿站了,要不是皇后娘娘谨慎,寻不到错处,皇爷说不定叫坤宁宫都换人住了!”   沈太太说着,细想一遍,“不行,那个宫女子要是继续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就算到时候咱们家的事成了,你到时候还要被压在头上。”   齐贵妃例子在前,皇家的男人们偏心眼起来有多不讲道理,简直能逼死人去。而且那个宫女子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沈太太哼哼两声,“不如叫皇后娘娘出手,除了这个祸害罢!”   沈家的手伸不到宫里去,但还不是有个现成的盟友,要是不用,简直对不住自个花出去如水一样的银子。   “娘,我觉得皇后娘娘不见得会管。”琼玉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姑娘,在坤宁宫里,她感觉得到皇后娘娘对太子的态度,因为不是亲儿子,也不是亲手养大的,所以不管面上怎么热络,总是有股疏远在。   何况太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里能轻易让人骑到他头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想睡…… 第87章 滑稽   王家想要拉拢太子的用心昭然若揭, 朱承治在王家逗留了好会才离开。   王老太爷送走太子, 回头关起门来, 不无遗憾的咂咂嘴, “那么好一个孩子,可惜了, 不是咱们娘娘肚皮里头出来的。”   王勋接道, “爹, 那位要是咱们娘娘生的,也不会之前受那么多的苦了。”他想起那位太子爷在家宴上和王家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也跟着一块感叹,“太子爷对咱们家不错,爹您老人家就不用想的太多了。”   王老太爷见他这样就来气,一巴掌敲下去,直接给人脑袋上敲出个大爆栗,把王勋打的抱头鼠窜。   “兔崽子懂个屁!”王老太爷气的吹胡子瞪眼, “不是亲生的,又不是亲手养大的,不过就是看在娘娘面上而已, 你到还真的把自个当盘菜了!”   王老太爷举着拐杖追着王勋一顿追打, 可怜王勋这把年纪被亲爹给打的抱头蹲在地上。   “以后不许在太子面前装腔作势!”王老太爷仔细想了想,“今个没叫太子来的人受委屈吧?”   神仙好伺候, 小鬼难缠。王老太爷深谙这个道理,太子要伺候好,跟来的那些人也不能受了委屈。   “那倒没有, ”王勋放下护在脑袋上的手臂,鼻青脸肿,“都吩咐下去,好好看着呢。”   王老太爷长长的哦了声,拐杖指着儿子,“那就好,要是出个差错,我活着的时候说不定没事,等我走了指不定磨死你们。”   王老太爷说话也不忌讳个什么,生生死死的,随口就来。也不管儿孙们变了的脸色。   过了几月,西北边战事传来捷报。   朱承治心头才略松。   慈庆宫里,袁文彬手里捏着捷报,“太子这下总算能够放心了。”   朱承治这段时间的兢兢业业,所有臣工都有目共睹,不过比不上真正有成绩更来的有说服力。有些许成绩,才能向天下宣告,他这个太子,是一个有能力的储君,而不是一个被养废了的,老大年纪读书,结果推上朝堂就是个束手无策的傻子。   储君不宜有太大的建树,除非李世民那样,有绝对把握压倒父亲的。不然还是收敛锋芒,中庸一些较好。但他偏偏面对的就是个烂摊子。   “老师,”朱承治靠在圈椅里,他口中呼出口气,“我有心改变这世道。”   以前虽然有意关注朝政,但袁文彬和他的学生能接触的毕竟有限,等到他真正处置朝政的时候,看到的远远比这个要多得多,朝廷里头一片乌烟瘴气,贪污受贿已经成官场不明说的规矩,哪怕入仕的时候青青白白,不出三年,黑的吐墨汁。皇上亲自设了矿税,令宫里太监镇守,横征暴敛之事年年月月不绝。   朝廷每年发往辽东西北的军饷,被贪的,十之八、九。守军里因为军饷不能及时发放,逃亡哗变杀掉主将之事,也不少。偏偏这些地方,都是地处塞外要地,对着的就是蒙古女真朱承治上来举目四望,触目惊心,这哪里是海晏河清,分明就是岌岌可危。   袁文彬愣住,旋即心里大慰,“太子有此之心,实在是社稷之福。”他又感叹,“不过这恐怕是非一日之功。”   朱承治含笑颔首,“我知道老师想要说的是甚么,可总要有这份心,我想要这江山稳固,那么就必须把那些弊端革除,”他手指重重的敲击在圈椅的扶手上,“若不这样,我当初又何必一心争这个位置?”   袁文彬站起身来,双手对朱承治躬身一拜,“见太子有如此大志,老臣就算死也甘心了。”   站在帷帐那儿的俏丽小太监,眼珠子在这师生俩身上转悠了一圈。朱承治也就罢了,毕竟年轻人都志向高远,可袁文彬这种,按道理说已经在官场给练成老油子了。她脑子一转,想起这位是在翰林院呆了多年,也没见着往文华殿大学士发展,能进翰林院的,学问都不错,恐怕还是落到他那性情上。   明明应该感动的,却生生被宝馨自个看出点尴尬气息。   宝馨挑了个时候,装作出去添茶走开,走了几步就被朱承治的目光给死死盯住。盯的她如芒在背。   提着茶壶到了值房里,守着的几个太监瞧见她来,哎哟了两声,赶紧起来给她让座,“徐哥儿来了?主子那儿让退了?”   宝馨时常装扮成小太监,跟着朱承治听那些大人们处理朝政,这些事儿是瞒不住人的,太监们为了讨宝馨喜欢,干脆改口叫她徐哥儿。反正那边都已经装了,索性干脆装了个圆满。   “没让退。”宝馨把手里的托盘交给上来的太监,话音刚落周边小太监们一片抽气声,太监们哪怕做到了东厂西厂头把手这样的位置,也不敢随意在主子面前走动。这位就敢这样了。   “去添些热茶,给太子和袁大人送过去。”宝馨道,刚说完,外头有人来传,“徐哥儿,太子爷那边叫你过去。”   宝馨嗳了声,可怜自个还没坐多久,又得过去了。   在太子面前伺候是得脸的事,但也累,戳在那儿大半个时辰不能动。累的腰酸腿软,以前尚宫们练过她们的站功。不过能坐着,也没几个愿意站着。   她起来就往外头走,朱承治在勤勋宫等着她,进去的时候,袁文彬已经告退了,他坐在案前手里持笔在看奏章。   听到她的足音,他抬了抬眼皮,“来了?”   方英冲她幸灾乐祸一笑,宝馨只当做没见着。她走到案前,见着一旁的砚池里墨水似乎不多,“奴婢为太子磨墨。”   说着她抬手给他研墨。   朱承治处置政事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上头去。果不其然,砚池里头的墨水都快要满当当了,却还不见朱承治说半句话。   宝馨磨墨磨的脖颈僵痛,方英精的和鬼似得,拿捏好了时辰,马上过来接过宝馨手里的活儿,“徐哥儿去休息吧。”   朱承治这才乜她一眼,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着。   宝馨一屁股坐下去也不客气,给朱承治递折子,他看的认真,宝馨也跟着瞥两下,上折子有一定的套路,除非重大事,不然开篇都是一堆拍马的话语。朱承治翻了两下,见全都是吹嘘话语,没有一句写在要点上,干脆持笔写上‘汝若是不会写折子,叫尔幕僚代写便可’。   这一番大白话写的宝馨不由得笑出声来,朱承治眼皮子一撩,宝馨立刻闭嘴,只是那双眼还是笑吟吟的。   “笑,尽管笑。”朱承治丢开手里的笔,拿折子敲过来,宝馨呀的一声,抬手来当,折子轻轻落在她袖子上,他没好气的把折子往旁边一放,吩咐方英,“发下去,叫他们重新给我拟一遍。”   方英虾弓腰立即去了。   朱承治批阅了这么会,却没见半点疲惫,“刚才你躲甚么?”   “躲?”宝馨睁眼说瞎话,“奴婢只是觉得太子和袁大人商量要事,我留在那儿不合适。”   朱承治继续盯她,他眼睛黝黑,盯人的时候,背脊底部就窜出一股寒气,头顶上如有千钧巨石压迫,连气都不敢喘。这也许就是天生的威仪了。   宝馨在他这目光下扛不住半刻钟,对他拱了拱手,讨饶服软,少年薄唇翕张,“说实话。”   这宫里没多少人愿意说实话,话语说出来都是在肚子里头咀嚼过不下十遍的话,听着犯恶心。她要是还给他这样,他就不客气了。   宝馨期期艾艾的,最后顶不过,才开口,“就是觉得,太子要做到说的那样,恐怕要极其艰难。”   朱承治听了一愣,“你难道觉得不可能么?”   不可能?宝馨觉得不敢说。这世上的水浑的多,清的少。而且人心摆在那儿,真要动手,那就是对着的就是一大片。就算是皇帝自个,恐怕也说不出一个容易。   “太子觉得呢?”宝馨把球踢回去。   朱承治捏住她的脸,她饱满的双颊被他捏了个正着,赶紧挣出手来拉。朱承治略用力捏了两下才松手。   宝馨抱着自个被捏的红彤彤的脸怒瞪,“奴婢可是要靠着这张脸盘子讨您喜欢的,捏坏了您不心疼啊!”   “这么多年都看过来了,是美是丑重要么?”朱承治反问。   这话说的太有哲理,宝馨一时还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反驳他。   正对瞪的节骨眼上,外头太监进来禀报,说是皇爷已经知道了捷报,心情大悦,夜里让太子过去一道用膳。   宝馨马上起来,没了之前的气势,“奴婢这就给太子爷准备。”说完就跑,不给朱承治半点叫住她的机会。   夜里的家宴,不止这对尊贵的父子,还有张太后皇后等人,齐贵妃也在一旁作陪,坐席下,齐贵妃依然挨着王皇后坐着,两人并肩而坐的样儿。不过张太后当做看不见,也没出手管。   王皇后的委屈只能憋在肚子里,偏生头顶个大喜事,还得强颜欢笑。   宝馨看的心里痛快,活该王皇后这个憋屈,憋屈死她,自个就要大笑三声了。   吃完了一顿,张太后年纪大了,不耐烦陪坐,叮嘱了几句之后,回了慈宁宫。王皇后起身送张太后,张太后哪里缺人相送,只是找个由头好回去躲一躲,免得留在那儿受气罢了。   宣和帝今夜的兴致不错,留着朱承治坐那儿看戏。   今个上演的是滑稽戏,宝馨站在后头,两眼盯着戏台上,她站的位置不错,就在朱承治后面。   今天月色不错,点着火燎子,戏楼子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千万树银花瞬间绽放。哪怕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略抬,也能欣赏到不少美景。   宝馨觉得自个这趟还是赚了。   宣和帝似乎是想要把元月十六的那回给补回来,热闹了一阵,才上正菜。两个小丑上台,手里拿着两样精巧的兵器对打,说是对打,其实就是扭着五短身材扭动,用丑态来博一笑而已。   打着打着,里头一人高呼,“爷爷送你去见阎王,好叫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另外一人在地上翻了个身,爬起来毫不示弱,“呔!甚么阎王爷,哪里比的上冯阎王厉害!冯阎王叫你三更死,你全家都活不过五更!”   宝馨刹那打了个冷战。 第88章 用心   滑稽侏儒高高举着两只小斧子, 左右劈砍。另外一个侏儒在地上翻滚, 齐贵妃笑出了声。她听到只有自个的笑声, 微微侧首, 见着宣和帝高坐在上,面上神情晦涩莫辨, 她的笑声如同被只手从中掐断了, 瞬间就没了下段。   太子坐在宣和帝身边, 身边持着葵花金杯,脸上淡淡的, 分不出喜怒。   过了半晌,宣和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嘴唇里吐出一个字“赏。”   原先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冷下来。宣和帝和太子都不说话,齐贵妃善于曲意逢迎,揣摩心思, 也不作声。   只有送赏的太监捧着个朱红漆盘,里头装放着几块金子,给戏台上的侏儒送去。   侏儒跪下来接了赏, 宣和帝手臂稳稳当当靠在椅子把手上, 侧过头去问朱承治,“太子, 这戏演的如何?”   “尚可。”朱承治低首答道。   父子两人亲情淡薄,说起话来,也没有父子间该有的亲热。例行公事一样, 你问我答。   宣和帝颔首,“大喜的日子,看人打架,的确也没有多少意思,”说着看向身边的总管太监,“上个热闹点的。”   宣和帝命令一下,顿时锣鼓喧天,生生营出了过年的气氛。   宝馨不喜欢安静,喜欢热热闹闹的,这般热闹最得她的意。就算只能站在那儿伺候人,她也要拼尽自个最大的努力,好好享受一番热闹。自己泡在这热闹里头,那股鲜活的劲头,也似乎渗过了肌肤,一点点滋润着她。   可现在,就算再热闹,她也没那个心思去管了。胸腔里头的心脏,好像被只手给紧紧攥住,半晌都没有放松,不管怎么使劲,都没办法挣脱半点。   冯怀在外头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尤其在皇子府上,听说了不少西厂办案残酷,不查则己,一查便牵连甚广,进了灵济宫大狱的,可以有上百人之多。东厂残酷,西厂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手段不亚于东厂这个老前辈,栽在西厂手里的大员,恐怕也有上百了。   这些事原本都是冯怀在朝立身的根本,到了现在,倒是成了政敌攻讦他的工具。   宝馨冷汗涔涔,夜凉如水,后背生生急出了冷汗。凉风一吹,冷彻肌骨。   能叫侏儒在皇帝面前演上这出,外头朝廷上的那些个大人还没有本事到这个地步。这些演戏的侏儒原本就是供皇帝取乐的玩意儿,豢养在哪儿,就和玉熙宫里养着的那些个飞禽走兽也没有多大差别。   朝臣们恐怕不一定能看得上他们,而且也接触不到。   宝馨嘴唇微翕,唇缝里缓缓吸气。   宣和帝身子还虚弱着,需要静养。这段日子,他被张太后看管着,不能近女色,饮食清淡,踩着点儿就寝。时间一长身子就渐渐适应了。困乏涌上来,宣和帝手盖住嘴,打了个哈欠。   朱承治起身,“儿臣送父皇回宫。”   宣和帝点了点头。   朱承治亲自送宣和帝回乾清宫,而后才回了慈庆宫。方英人比鬼精,觉察到朱承治的情绪有些不妙,进了宫门,就叫人都打起精神来。   太监宫女,除非是有深仇大恨,不然都是互相体恤着点,尤其是贴身伺候负责侍寝的那些宫女太监,地位最高,肩上的担子也最重,要是主子有个心情不好,出来的时候,打个手势,告知其他人,免得遭殃。   寝殿里的人不消半会,都知道太子心情不佳,顿时战战兢兢,站在那儿和木头桩子似得。连个人气都没有了,只求太子别注意到自己,把火气都撒在自个身上。   方英不想自己做了前冲锋,冲宝馨挤眉弄眼,“姐姐进去伺候吧,谁都知道姐姐是太子爷的心头宝,太子爷宁可砸了宝,也不会动姐姐一根手指头,再说了,爷们家的,脾气再大,只要有出息,也不会往女人身上撒的。”   瞧瞧这话说得,就差来一句‘受气就是你无能’。宝馨心里有事,也顾不上和方英犯计较,直接进了侧殿。   天已经开始暖热了,衣裳穿的多,一日下来,哪怕中间要换个几身,还是避免不了出汗。朱承治整个泡在浴桶里,小太监们站着一路到门外去,彼此手里提着木桶,一路传过去,宝馨进去,朱承治背靠在捅上,双目微阖。   他头发已经叫拆开了,洗过后,太监站在桶边,将那一束头发给持在手里,拿个篦子,仔细的梳拢。   殿内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在紧张的井然有序的工作,但偏生没有半点声响。   宝馨进去,接了巾栉。篦子已经把头发篦过了,篦子梳齿又密又长,发丝里蕴含的水滴,已经被篦的差不多了。宝馨换了玉梳子,给他梳头。   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持在手里沉甸甸的,梳齿才插到头发里,朱承治的眼睛睁开了。   宝馨给他梳了头发,用巾子包住,朱承治从浴桶里站起来,颀长而健美的身子没有半点遮掩,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宝馨下意识转头,却听他的毫无波动的嗓音响起,“何必呢,又不是甚么都没有做过。”   太监们的眼顿时就扫了过来。   宝馨被噎了下,两个人的确是做过点什么,但是仔细算来,却还是清清白白,实质上的关系没有的。但要不要当着这么一群太监的面说这话?这群太监简直唯恐天下不乱了!   她站在那儿,勉为其难的掉过身子,朱承治已经裹着大毯子到里头去了。   宝馨马上跟过去,朱承治在帷帐里头已经穿好了贴身的衣裳才出来,他也不主动和宝馨说话,自己躺在罗汉床上。   她拿了一把宫扇,坐在他身边,给他打扇子。   过了好半会他终于射的睁开眼,“今个的戏,你瞧着怎么样?”   宝馨啊了声,“看着也解解乏也不错。”   朱承治鼻子里嗤笑。   宝馨捏紧了扇柄,摇了两下,“那个冯阎王的……就不怎么听得明白了。”   朱承治复闭眼,“真听不明白,还是装听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么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殿下,是殿下……”   朱承治不置可否,他手指轻弹了下。宝馨心里一股凉意已经汹涌而出。原先她就有些怀疑,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冯怀这些年锋芒毕露,势必得罪了不少人。做的那些事,未必没有几件是触怒朱承治的,打狗还需看主人,冯怀是宣和帝一手扶持上来的。做儿子的不能越俎代庖,那就让宣和帝自己来。   “要是触怒了皇爷……”宝馨有些不安,嗓音也低下来。   朱承治摇摇头,“大好的日子,说的是下头的一条狗。怎么可能发怒?”他说完,坐起身子来,半湿的头发落下来,披在背上。   “怎么就问这事了?”他状若无意,宝馨立刻扁扁嘴,“还不是见太子闷闷不乐的,所以想要打听到底甚么不得你意了。”   朱承治噗嗤笑,他这一笑,如同破开了冰凌,原本寂静的殿宇里终于有了些许快活的气息,“你也忒小心了。”   宝馨横乜他,“那可不行,你不高兴,我也跟着揪心,怎么着都该弄明白,到时候也好对症下药,让太子快些好起来。”   说的和治病救人似得,朱承治翻了翻眼皮,他伸伸手,她坐了过来,灯光下的她,有一股白天里没有的韵味,无关与相貌美丑,瓷白的肌肤泛着层柔和的光芒,眼睛里也是温润的,似乎能将他的一切都包容进去。   “嗯,我身边就你最好。”朱承治抬手抚上了她的发鬓。他顿了下,“今夜就睡在我这里吧。”   宝馨愣了下,点了头。   两人睡在一块,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只要不做什么,睡了也就睡了。宝馨大清早起来,整个人觉得头重脑轻,强撑着叫小太监给冯怀送了消息之后,再也扛不住,一头扎在床上起不来了。   伺候她的小翠,急的热窝上的蚂蚁,恨不得把脚下的地给转出个大窟窿眼子。   昨夜里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就着了凉。昨夜里还不显现出端倪,可过了一夜就露出厉害来了,头昏脑热不说,嗓子火烧似得疼。张嘴啊啊两声,都说不出话。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呢。”小翠对插着袖子,急的脸蛋通红。宝馨躺床上,听她这么说,掀了眼皮瞭她,复又闭眼。   小翠一咬牙,“不成,这么烧下去,说不定就要成傻子了。奴婢叫人给您请个太医过来!”说着就要出院子,叫小太监请太医去。   宝馨嘶哑着嗓子叫住她,“你干嘛呢,还嫌弃我这事不够多?”   宫女都病不起,生病了,都是想办法塞点钱让太监淘弄点药来,胡乱对付着吃了。都不敢声张,生怕被人发现上报,给送到安乐堂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小翠急的直跺脚,“您都成这样了!姑姑,您要是再不让太医来瞧瞧,到时候烧成个傻子了。”   小翠知道这里规矩多,不过再多也比不上人命关天,给宝馨盖好被子,自己脚底下跑的飞快就去找吴太监了。   宝馨晕晕乎乎躺着,病来如山倒,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她挣扎着起身,就一阵眩晕。有一头栽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响起脚步声,被子里的手被拿出来。半晌,就被塞了一嘴的苦汤。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可昏昏沉沉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怎么样?”   “瞧着是受了风寒。”   宝馨听风寒两个字,手掌倏地挣出来,“我不去安乐堂!”   “不去安乐堂。”   “我不去!”   “不去。”   手被握住,对方的手掌温暖干燥,掌心和指腹上都有一层老茧,在她肌肤上亲密的摩挲。   宝馨嘴里嗡哝着不去安乐堂,脑子里被搅成了一锅粥。   耳边有个声音心疼又无奈,“好好躺下,没人能送你去安乐堂。”   宝馨想要反驳,可体力不支,闭眼躺那儿,巨大的困意汹涌而上,意识瞬间被拖入深潭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宝馨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身边和木头桩子似得戳着的小翠。小翠眼睛红肿着,下头两抹青黑。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了,她强撑着,见着宝馨睁开眼,口呼了句天爷,两只膝盖一软,就给宝馨跪了。   一双膝盖砸在青砖地面上,声响听得宝馨都觉得牙酸。   “姑姑可算是醒了!”小翠跪在地上,匍匐了两步,扑到宝馨面前,“这几天可担心死奴婢了!”   宝馨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冒不出音。嗓子不像之前那样快要冒烟,但却还是疼。   小翠抹了两把脸,爬起来,“姑姑才醒,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奴婢给姑姑弄些吃的来。”说罢,去了茶房。防着宝馨中途醒过来没东西吃,小炉子上备着些小米粥。小翠端了来,粥一直温在炉上,米油熬了出来,加了点蜂蜜,甜香四溢。   小翠扶着宝馨坐起来,持着匙子送到她嘴边,她勉强吃了一口,就皱着眉头不肯再吃一口。   小翠见她真的吃不下,劝了两句,见着实在是劝不动,之后她压低了声儿,“姑姑,外面有人要我传话给你,说他一切都好,承你的情。”   这话小翠也是听个小太监要她传的,至于是谁说的这话,承姑姑的什么情,她一概不知。   宝馨捂住被子,呼了声,浑身上下骨头好像散架似得,可心上却实打实的轻松了下来。   “姑姑,这人是谁呀?”小翠两只眼里冒出求知若渴的绿光。   宝馨翻白眼的力气都没得,“知道那么多干甚么,小心知道太多,回头给人填了筒子河。”   小翠吐了吐舌头,“那奴婢还是不听了,泡在筒子河里头,泡发了多丑。”她说着,端过来碗,“姑姑还是多吃点,您病的那会,东西喂不下去,光灌药了。还不吃点东西,到时候肠胃要坏的。”   宝馨张了嘴。   小翠一边喂,一边叨叨絮絮的,“幸好姑姑醒了,姑姑不知道,太子爷知道姑姑生病的时候,脸色可吓人了。”小翠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这位殿下不爱罚人,只要不是太大的罪过,抬抬手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会,一进来,脸色铁青,质问为何没有人发现人情况不对。   “太医过来的时候,好几个已经被太子爷给拖出去打板子了呢。”小翠说着身上打了个哆嗦,“要不是奴婢是贴身伺候您的,您也不喜欢换人,要不然奴婢就真的去尚方局那儿挨板子了。”   太子进来,面色阴冷一言不发,见到床上躺着的人,怒到了极点,话语未说,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小翠想起自个额头紧贴冰冷地面,指甲抠住青砖地面,才知道原来生死只有一线之隔。   宝馨仔细回想了一下,混沌的脑袋瓜在吃了点东西之后,终于清醒了点。   小翠嘴上停不住,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太子爷多着紧姑姑呢。听方公公说,太子爷那会子还在和几个大人商量事儿,听姑姑病了,马上搁下事儿来瞧您了。”   “太医也是太子爷让叫来的。”   宝馨是太子身边得脸的宫女,不过说到底还是个宫女,还不能叫太医来看病。小翠有心去叫,也没法请来,最后还是太子用自个的名头请的人。   小翠唏嘘了两句,宝馨把最后一口小米粥给吞下肚子。粥都炖开了米花,出了米油,是养人的东西,下了肚子,脑子也活转起来。   “太子请来了太医?”宝馨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   小翠点头,“是呀。”   宝馨捂脸倒了回去,太医看病都会记录脉案,看病的是哪个,脉案如何,用药是什么,甚至药渣都要保存起来。   这下子两人可能不仅仅只在东宫里头闹腾了。   宝馨才醒,头疼欲裂,抱住脑袋一头扎倒枕头上哀嚎。这一病还真是出了个大娄子,她抱住枕头自暴自弃,小翠看的满头雾水,闹不明白到底出了啥事儿。   “姑姑,这是好事啊。”   能丢下那么多的大人,专程过来看,还请了医术高超的太医。能不是好事吗。   宝馨觉着一时半会的和小翠也解释不清楚,干脆翻了身不搭理她了。   朱承治做主的地儿还好说,可不是做主的地方,例如外头,那就真说不好。   这一番心思也没法和外人说道。小翠见她躺着不动,以为她累着了,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罗帐。   *   今个的太阳有些蒸人,冯怀在宫门那儿下了马,沿着宫道往乾清宫而去。   前头带路的太监对着冯怀拿出十二万分的殷勤劲儿。   “皇爷这段日子,好了不少吧。”   “瞧着有精神多了,老娘娘下的令,把宫里的那些个和尚道士都给轰出了宫,也不许貌美宫女子贴身伺候。渐渐的可不把精气神给慢慢养回来了?”太监在前头带路,呵腰道。   冯怀心里盼着的就是宣和帝快些好,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他原来生的俊美风雅,这笑展露在他脸上,别有一番弘雅的意境。   “那就太好了,皇爷身子好转,于国家社稷那是天大的福气。”   “可不是?奴婢瞧着,这段日子喜鹊都飞来了不少,喜鹊报喜,皇爷龙体也快好了。”   冯怀含笑颔首,“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来乾清宫次数可多?”   “多,太子爷每日里头和大人们商量大事,每逢不能决断的时候,就拿事儿来请教皇爷。”太监说的有些唏嘘,“那位到底不是自小儿就养出来的,有些事儿还是不太熟练,还是需要亲爹给带一带。”   冯怀眼底多了一丝晦涩。他仰首一笑,“毕竟太子殿下也是刚上手不是?有些事儿不能决定,拿来问皇爷,也是应该的。”   过了横街,入了西端的隆宗门,冯怀进了宣和帝所在的弘德殿。到了弘德殿最里头,他利索跪下给床上的宣和帝磕头,“奴婢叩见皇爷。”   宣和帝翻了翻眼皮,眼下天已经开始热了,原本地上铺着的毯子也撤了去,露出金砖。   跪在金砖上的内官,身姿修长,哪怕穿着内官曳撒,行动举止,却没有半点阉寺们常有的卑躬屈膝,反而是坦坦荡荡。   宣和帝当初用他,也是为着这和其他内官不一样的气势。   人如何,从通体的气势上可以瞧出来。到现在,冯怀也的确如同他所想,是用在手里的一把好刀。   宣和帝叫了起,“朕最近听说了件事,宫外给你起了个诨号,叫做冯阎王,还说冯阎王叫你三更死,全家都活不过五更。你比真阎王还厉害?”   冯怀已经从宝馨那儿知道此事,他人在宫外,到底有些鞭长莫及,一时疏忽,竟然还真叫人给钻了空子,冯怀站在那儿躬身答道,“这事儿奴婢也有所耳闻,可奴婢委实冤枉,西厂的案子办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落实了罪名的。奴婢从未以权谋私,”他顿了顿,“主犯下狱,他们的亲眷好友自然不满,故而出言中伤奴婢。还请皇爷明察。”   明察不明察,哪里有得那么重要。   “空穴来风,未必没有根据。”宣和帝慵懒开口,他懒洋洋的靠在那儿,“朕在病中都听说西厂办案横行霸道,弹劾你的折子都不知道堆得有多高了。侯良玉和朕说,你这个人,才能是有的,但人少不知事,任由手下人胡来。”   宣和帝喘了口气,“你不需要朕来教你怎么做吧?”   冯怀一掀曳撒,跪在金砖上,“奴婢有罪!”   “朕是知道你是个好的,但若是行事太没顾忌了,就算朕不拿你。到时候自然有人治你。”   冯怀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外头是艳阳天,可是金砖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从里子沁出寒意。 第89章 安慰   冯怀匍匐于地, 留给上位的宣和帝一片最恭谨的背。   “奴婢谨遵皇爷的圣训。”冯怀叩首。   宣和帝调整了下坐姿, 挑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地上的人哪怕跪着也没有半分奴颜婢膝, 这样儿落到眼里,挑起宣和帝内心里一点恶劣的趣味, 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儿, 如果真有那么凄惨的一天, 不知道这份傲骨是否还留得住。   “起来吧。”宣和帝笑了声。   冯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正值小太监端了药过来, 冯怀亲自从小太监手里接了过来,伺候宣和帝吃药。   宣和帝是个不怎么容易伺候的人,些许不合他心意,指不定要受什么惩戒,宫女太监们想伺候他,又怕伺候他。冯怀对宣和帝的习惯了若指掌, 这伺候喝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喝完了一碗药,宣和帝疲惫的身子往后一歪,到底亏空了底子, 躺那儿什么也没做,只是说说话, 就喘不上气来,头晕眼花。宣和帝向外挥了挥手,冯怀得趣退下。   到了外头, 一阵风裹挟着热意吹拂而来,曳撒的领子紧紧的勒在脖颈上,紧紧压着里头的白纱中单,他抬眼瞥了天际。此刻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不遗余力的炙烤大地,算算时候,还没到立夏呢,就露出几分厉害来了。   冯怀垂手穿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往外走去。   他现在是大忙人,没多少闲暇时间在宫内多呆,那些个太监想要讨他欢心,跑过来和他说些宫里的消息,“现在掌事的是太子,不过瞧着太子爷都是照着皇爷之前的路子在走,看不出改弦易辙的意图。”   和冯怀说话的太监在乾清宫里也有些许地位,“看这样儿,应该是不会有大变了。”   冯怀听了,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显露出几分笑,“这倒是,朝廷稳定了,皇爷才能心平气静的养病不是?”说着,他面堂上多了几分遗憾,“只是可惜,咱家人在宫外,西厂那儿诸事缠身,皇爷这儿就不能尽心。”   “这个,厂公不必忧心,只要我知道的,必定会告知厂公。”   冯怀笑道,“那可好,咱家想起西厂还有个位置,要是不嫌弃,咱家虚席以待。”   叫人办事,那就得给好处。想要人办事,又不想出半点好处的,到头来,只能是两头空。尤其在宫廷更是如此,所谓的人情显得有些可笑,只有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是最通行无阻的。   冯怀出了宫门,脸上显露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提督府平常是空着的,除非逢年过节,不然冯怀不怎么回去,都住在灵济宫里。他回了西厂,人才到门口,厂卫们簇拥他下马入门去。   曹如意在里头早就恭候着,等冯怀一回来,立刻上来给他换衣。   外头的曳撒,头上的官帽一并换做了直裰长巾,他原本就书卷气浓厚,穿着内官的衣裳瞧着也没内官那股猥琐奴婢样儿,浑身衣裳一换,更像读书人了。   “冯爷爷辛苦了,今天皇爷可有示下?”曹如意给他收拾了,在一边毕恭毕敬。   冯怀一撩衣裳下摆,坐进官帽椅里,他手里摩挲着紫砂茶壶,茶壶里是滚烫的茶水,但隔着一层紫砂,不觉有半点烫手,浓密且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不比东厂那边司礼监几个大太监一同把东厂给占了个齐全,冯怀虽然出身御马监,但没有多少提携御马监其他同僚的意思,一块肉自己分享就好,拉上别人,多少有些碍事。   而且太监里头的算计他看的多了,始终心底存着一份忌惮,轻易不叫人站在自己的地盘上。   曹如意跟在他身边多年,才容的下他。   “示下?倒是有示下。”冯怀提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好的碧螺春,从茶嘴里头倾倒出来,一股浓厚不失雅致的清香弥漫开来。   “皇爷说咱们西厂行事还是有些横行霸道了,叫我收敛点儿,”冯怀端起茶杯,缓缓吹拂了一口茶水面,“说是他老人家不会把咱家怎么样,可是将来,还是会有人收拾咱家的。”   曹如意听了这话,面色如土,“除了皇爷,还能有谁能撼动咱们?”   冯怀斜乜他,斜飞的眼角一眯。   曹如意顿时不敢装傻,“可咱们也没做过触怒太子爷的事儿啊。”   能动冯怀这样的权宦,那只有皇帝。可曹如意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冯怀有什么事得罪过太子。   齐贵妃前段日子卯足了劲儿,想要争皇太子的位置,西厂也只是袖手旁观,别说出手相助了,就连瞧都是没瞧一眼的。   这位怎么……   “咱们是没得罪太子爷,可是得罪了不少朝臣。”冯怀吹拂开杯面的茶叶,悠悠然然的喝茶,“那些个朝臣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太子爷呢,又是个广纳言论的主儿。那些个大人,舌头比刀还锋利,逮着机会可不在太子面前中伤?”   这话说得曹如意立即苦了张脸,“这可怎么才好,太子爷那儿可真不好开罪。要是有人能在太子爷那儿说上话就好了。”   “再看看。”冯怀靠在椅子上,“太子爷那儿我是有人,不过不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劳烦她。”说着,冯怀幽幽叹气,那音色一转三绕的,简直能绕梁三日不绝,“得罪了这位大佛,要怎么办呢?”   嘴里说着愁苦的话,可是眼底里却没有半点火烧火燎,一片冰冷的平静。   “叫三个珰头过来。”   珰头们今个不必亲自带人出去办差,一同到了冯怀跟前,冯怀训话,叫他们好好老实点,夹起尾巴做人。   三个珰头不知道冯怀这话到底什么个用意,东西厂办事,必须穷凶极恶,原本就不是菩萨,用不着装出一副慈悲相儿。越是凶恶,名声越响。说出去才叫人闻风丧胆,闯出一片天下来。   但是厂公发话了,谁又能不听?唯唯诺诺的应了。   冯怀叹气,“知道你们办差辛苦,有些事儿么,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前段日子,西厂太招人眼,叫人嫉恨上了,以后你们可以换个法子。”   他持着金陵折扇,悠悠然的端坐在椅子上,乌木扇骨紧贴着厚纸面,水磨的骨,温润如玉,光可照人。这样的扇子,容貌气势稍有不妥,就被压了下去,显得喧宾夺主,他拿在手里,贵重归贵重,但终究还是他身上的一个物件儿。他扇面一收,翘在了扶手上。   珰头们明了冯怀的意思,不可以明面上穷凶极恶,但私底下谁还管得着他们?不用刑罚,也有的是办法磨得人生不如死。   不说其他,泼上一桶冷水,三天三夜不叫吃喝便溺,就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珰头们都应了退下去。   冯怀摇着折扇,身子整个往后仰,一条优雅秀丽的曲线从下颌一路延伸到脖颈交叠的交领里。   慈庆宫的那位太子……   他可不想得了老皇帝的宠,到了新君上位,就只能夹着尾巴滚去南京孝陵卫种菜,若是能讨好那最好,若是不能讨好……   冯怀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反正他也是个绝户,比起寻常人少了许多顾忌。   只希望别走到这步。   *   宝馨平日里不生病,病一生,那就汹涌澎拜。风寒可大可小,往大了去,说不定能死人的。   尤其又不是天寒时候得的,照着太医说的话,那就是因为她体寒,体内寒气就重,所以叫夜风一吹,寒气过盛,就叫发出来了。   宝馨可倒霉了,为了防止受寒,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好像产妇坐月子似得,捂得严严实实。就差把大冬天里头盖的大棉被给她盖上了。   风寒的滋味可不好受,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发作起来要人命,两个鼻孔堵的死死的,半晌不开,气的恨不得跳脚。更别说喉咙痛之类的毛病。   朱承治抽空来见她,宝馨攥着自己的帕子捂住鼻子,免得鼻涕挂下来了。   朱承治坐在她面前,宝馨那帕子把鼻子一遮,就露出双眼。   “好了些没有?”朱承治伸手去扯她帕子,宝馨躲开了去。   “还没呢,”宝馨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音都透着股嘶哑,“估摸着少说还要半个月。”   朱承治点头,“那也好,好好养病。都是积攒下来的毛病,发作出来也好,趁着这段时间给你好好调养调养,别留的这个毛病,日后还更厉害些。”   宝馨嗳了声,感觉鼻子里头又要流鼻涕了,马上跳起来滚到后面解决。   朱承治看了一眼小翠,小翠在宝馨面前没个奴婢样子,说说笑笑的,但到了朱承治跟前,半点不敢造次,“好好伺候。”   小翠低了身子,应了声是。   药端上来,朱承治亲自看宝馨喝了。喝了汤药,鼻孔是疏通了,呼吸顺畅,但是脑袋又忍不住困乏起来。   朱承治瞧出她的困窘,“想睡就睡吧。”   宝馨眨眼,“真的?太子爷一来就睡觉,外头该不会说甚么吧?”   “关起门来的事,想那么多干甚么!想睡就睡吧,睡的好,好的也快。”   宝馨原本不过就装个样儿,朱承治这么一说,她顺势就点头,“那我就睡了。”说罢,真的起身来洗漱睡觉去了。   朱承治不避开,她算起来,也该是他的女人。何必躲着呢。拆了头发睡在床里,缎子一样的黑发全散在枕头上。   朱承治坐在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的脸颊光滑如玉,哪怕比他大了五六岁,却见不到任何时光的痕迹,两人站在一块,若是叫不知情的人来看,恐怕也看不出她比他大了多少。   “好好睡,外厢有我在,不会有事。”   指腹上的茧子摩挲在脸上,有点刺刺痒痒的疼。宝馨嗳了声,整个人都陷到褥子里头,两眼闭上沉沉睡去。   朱承治坐在那儿,听得宝馨的呼吸匀长,知道她睡过去了,又坐在那儿看了好会,才出来。   方英在外头候着,见着朱承治出来,跟着后头,“太子爷对徐姐姐真是用心。”   这话方英是出自真心,人病着,这会子就去瞧,半点也不怕过了病气,要说没有真心,打死他都不信。   “待会叫人给她送点驱寒养身的东西来。”朱承治道。   女人身子受了寒,受的苦就要比平常人还要多。   方英一股脑都应下来了,出了院子,有人过来跪下,“殿下,皇后娘娘那儿来人,说是请您过去说个话儿。”   王皇后知道自个不管是生恩还是养恩都差了一程,所以就在别的事上找补。   朱承治点头,抬脚去了坤宁宫。   王皇后在坤宁宫等着,见着朱承治过来,马上叫人领他进来,这次那位沈姑娘还是在。   沈姑娘起身对朱承治行礼,朱承治抬了抬手,径直看向王皇后,“母后召儿臣来,可是有事?”   王皇后笑的慈祥,“若不是有事,也不会叫你过来。毕竟你事务缠身,喝口水都要抽空。”她指了指手边的位置叫朱承治坐下,“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瞧着也大了,身边没个人伺候实在是说不过去。”   王皇后脸上满堂堂的都是笑,“我召了慈庆宫的司寝女官,说你身边除了个旧人之外,就没个新人伺候。”   她说着摇摇头,“这可不是咱们天家的做派!我已经令尚宫局给你物色好了宫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豆蔻年华,长得也好,到慈庆宫去服侍你。”   朱承治听了沉默下来,“多谢母后美意,只是这事不是父皇开口,恐怕会有人拿来做文章。”   朱承治抬手,直接推了回去。   这话说得也是,爹病着,做娘的就给儿子物色通房,不管放到哪家里头,都说不过去。王皇后好歹掌的住,脸上僵了下,回转过来,“你说的也是,还是等选太子妃那会,到时候正大光明的,谁也挑不出错。”   话语说的没滋没味,王皇后叫人去请惠妃,惠妃来了,看着儿子眼泪止不住的流。王皇后看不上惠妃这做派,知道她见一次儿子不容易,但也没必要哭成这样,浑身小家子气,没有半点一宫之主该有的气势。   她好人做到底,既然惠妃都已经过来了,就让母子俩到偏殿里头相见。   惠妃母子去了,殿宇内又重新安静下来,静谧的空气里,是难耐的焦躁。   “娘娘……”琼玉忍不住抬眼向上觑一觑王皇后。   王皇后毫不在意一笑,“他喜欢个小宫女就叫他去,男人么,都有这么一段。真要插手管还要怪你,到时候你就算嫁过去,开头日子可难过了。”   王皇后前段日子听说朱承治为了个宫女丢开政事返回慈庆宫,这事儿没传开,被王皇后拼死按捺下来了。   要是亲儿子,早就提到面前一顿好骂。可这位不是,非但不是,而且算起来,和自己也只有个名头上的母子名分,要做个什么事,还得迂回着来。   王皇后有点担心朱承治情窦初开,被个小宫女给迷了眼,所以叫尚宫局准备人选。现在看起来是用不着了。   “别怕,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王皇后伸出手,琼玉扶着。女孩儿的手生的瓷白,手指一概满满都是腻滑,再看脸,生的秀美,却没长开。   “你现在年纪小,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太子喜欢的那个也该丢过头了。”   这安慰不疼不痒,却已经是王皇后纡尊降贵,给出的最有心的安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和厂公之间……额…… 第90章 厮磨   王皇后对此事不甚上心, 宫里有现成的例子摆在那儿, 宣和帝甚是宠爱齐贵妃, 宠爱到, 都把她给提起来和皇后并肩而坐了。可就是那样,宣和帝还是有其他的宫妃, 生病之前, 偶尔临幸那么几个年轻的宫女尝个新鲜。   都说儿子和爹学, 做爹的都这样,儿子还能痴情到哪儿去?   炖好的补汤端上来, 王皇后接在手里斯条慢理的喝起来,还叫宫女给琼玉也上了一碗,“多喝点,女孩子可不是要拿好东西养着么,要是不好好滋养,到时候就长得不好了。”   琼玉应了声, 伸手接过来,端在手里,喝了几口。雪耳梨子汤, 雪白的银耳炖的糯烂, 可是喝在嘴里却没有半点滋味。   她略抬了眼,见着炕床上雍容华贵的王皇后, 优雅的喝甜汤。多年的宫廷生活滋养出这原本出身市井的女子优雅的举止,可是仔细看,还是有严苛的训练痕迹, 和那些天生出身在富贵之家自小养出来的,还是有些许区别。   市井出身,进了宫上头的皇爷比天大,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皇子。皇爷三宫六院,哪里有那个腰杆子来说不。见着久了,觉着男人就那样。   琼玉嘴里喝着甜汤,心思转了两圈,“可是,民女担心,会不会旧事重现。”   王皇后抬了眼。脸色微变。   殿宇里头刹时落入死寂里,上到女官下到宫女,都直条条站成了竖杆,连呼吸都探不到。   “小姑娘家,心思别太重了。”王皇后把手里的明黄彩瓷碗往手边一搁,帕子掖了掖嘴角,不咸不淡道。   琼玉打了个寒颤,知道自己说话犯了王皇后的忌讳,惨白着一张小脸,低首不说话了。   不多时,王皇后往手边迎枕上一靠,琼玉退下。   王皇后召了女官,问那边太子母子相见的情形。   她耳朵里听着女官的话,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打在手下的方枕上。听完之后,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太子对那个宫女怎么样?”   不是没想过往慈庆宫那儿安插眼线的,只是朱承治手段了得,安插进去的人全被打发去做杂活,慈庆宫内的消息,半点都传不到她跟前来。上回要不是被其他人看见,说不定他丢下政事去瞧宠爱宫女的事儿,她还真的半点不知道。   女官愣了下,“这个臣妾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说那个宫女伺候殿下挺长一段时间了,说是从承乾宫带出去的老人儿。”   “难怪。”王皇后淡淡的,“这么长日子见着的呢,难怪这么要紧宝贝着。”她吸了口气。   也难怪会着急上火的跑过去,原来伺候那么长的时间了。王皇后想起宫里私底下的流言,说是这位太子,十三岁和宫女大闹,不是童男身了。   那会她当是齐贵妃放出来的谣言,下了力气整治。所以没能在宫里风传起来,现在想想,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待会传我的话给太子,人要是喜欢,就先放那儿,以后要是有了皇孙,也好有个体面。”   女官应了,就要去传话,还没走出两步,又被叫住,“那个宫女儿,好好查查,是个甚么来历。”   女官应了声是,退出去了。   **   生病时候的天哪怕是个艳阳天,看在眼里都觉得烦躁。宝馨一病就是好几天,每天里药没少喝。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为高超的太医开的,名头很响,用药也很花力气,什么珍珠粉不要钱的加,就是喝到嘴里苦涩的要命。   小翠熬了药,端了来,“姑姑喝药了。”   宝馨坐在床上,拿着话本子的手一僵,微微抬高了声量,“不喝!”   小翠哎哟了两声,端着药碗,一屁股坐下来,宝馨靠在架子床垂下来的红罗帐。盯着碗里漆黑的药满脸嫌弃,“还喝这劳什子,我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喝这东西!”   “这可不成,姑姑。这是太子爷的心意。”小翠说出来的话和唱歌似得,“太子爷可是叫了太医里头的老大给您开方呢。”   “天皇老子开的也不喝。”宝馨才不答应,一头扎到软枕里头,连个脸都不露出来了。   这无赖样儿和小孩似得。小翠端着药,左右张望,都没能把宝馨的嘴给翻出来。她左右叹气,“姑姑,你不喝,太子爷那儿我不好交代。”   “你傻呀。”宝馨脸都闷红了,“倒那边的盆栽里头不久了事?”   小翠忍不住去瞅那边紫檀炕桌上摆着的墨兰,这一碗药下去,长的这么好的墨兰指不定被烧死去。   “到时候小吴子还不得哭的死去活来呀,他照看的盆栽,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要是出个好歹,还不得哭死去。”   “那就倒马桶。”   “姑姑,这药里加了百年珍珠粉呢,这么倒了马桶,您忍心喃?”   宝馨迟疑了下。小翠终于见着宝馨的脑门从软枕上分离了些许,脸上起了笑,还没等她欢呼呢,那脑门子就又压下去了。   小翠拿宝馨没办法了,小孩儿不喝药,抓了来直接灌下去,可这位又不是孩子,慈庆宫里头,哪个敢灌这位的药。   宝馨闷在枕头里,好半会没听见动静,抬起脑袋,后领子被施了大股力气,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脑袋下意识仰起,见着朱承治站在架子床跟前,他提着宝馨坐好,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药,“喝了。”   宝馨脸色一白,嘴里啧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好,“不想喝,太苦了。”   药材都是好东西,奈何熬出来的就是苦汤,而且为了追求药效,也不能往里头撒糖。一口喝下去,苦的心肝肺都要出来了。   朱承治站那儿,脸上也没多余神情,自己一口气把小小碗里的药喝了,扣住她下颌,逼迫她抬头,嘴唇贴了过来,舌头抵开了唇瓣,苦涩的汤药跟着舌头一同钻进来。   药汤入了嘴,顺势就往喉咙里灌,她下意识的吞咽,舌头被他卷住,厚重的鼻息汹涌着往脸上扑。   人的味道于鼻息最为浓厚,好的更好,恶的愈加恶。他的气息醇厚,如同美酒,混杂着淡淡的熏香味儿。精致的年轻人,阅尽了浑身上下,都不觉哪里有什么不好。她舌尖被缠住,细细的尝,慢慢的品,药汤苦涩的滋味,在舌尖上转了几圈,又化为甘厚的芳草香。   唇齿之间很快就变了味儿,两人都年轻,唇齿纠缠间销魂的难以自持,她不是没有经验的小女孩,舌尖勾挑抹于他的唇上一弹,足够弹奏出勾人的乐章。少年人经验不足,却胜在那近乎于戾气的勇,不知畏惧为何物,你来我往,自己琢磨里头的妙处。   渐渐的,两字纤细腕子搂上了他的脖颈,做个亲热的模样,压着一同倒在架子床里头。床褥子铺的厚,两个人叠着倒上去,没半点痛。   她舔了舔他的唇,他欺身上来,呼吸炙热。宝馨整个儿往后一仰,脑袋重重压在锦枕上,“太子爷,我还病着呢。”   她说着两条胳膊把他的脖子搂的更紧,“不怕我过了病给你?”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脸蛋几乎贴着,近在咫尺,他蠢蠢欲动。年少的男人,对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身子又莫大的热情还有探寻的好奇心。   哪怕曾经日夜睡在一起,亲密如斯,可是层层衣衫下到底是个什么风景,他从来没见过。   他眼底伸出一股血色,他咕咚滚倒在她身侧,“你是个妖精。”   宝馨笑吟吟的,她今个没有上值,躲在屋子里头养病,翻过身来,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滑了下来,落到他胸前。女人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化作不见血的利刃,柔软的发丝曲成一道柔软妩媚的弧度,轻易勾起他的心。   他是败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了。朱承治抬手,手背贴在额头上。他知道她的目的不纯,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太子爷,你说别人是不是知道咱们的事了?”宝馨脑袋枕在他胸口上,他的心跳透过了骨肉穿过层层锦帛,传入她耳里。   朱承治不答。但是答案却肯定的。   两人闷在承乾宫和皇子府里的公开秘密,到底没能在慈庆宫保住。太监宫女们是天生的多嘴多舌,指望这些人坚守秘密,简直不用想。   朱承治想起惠妃说的那几句话,闭上了眼睛,“知道就知道了吧。就算是父皇,也不能苛求,我在这个年纪,还没有个人在身边。”   这倒是,同是男人,自然体谅点。也不是三姑六婆,唠叨床上的那点事说嘴。   “但是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宝馨早就料想到了这两个,当初做下的事儿,就料定会有今天。纸包不住火,迟早会知道的。   既然知道了,那么这两人的反应她也得预料到。   自己和皇后有那么一段恩怨,惠妃更是几次敲打自个。没成想还是叫自己给得了手。这两个恐怕会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把她给打死。   所以必须给先通个气。   “你也知道。”宝馨的手渐渐的下移,穿过他腋下,贴着他的腰,“我当初是在坤宁宫当差,不慎被打发了出来的。你……”她咬住下唇,“恐怕皇后娘娘容不得我。”   都说贵人心胸宽广,可惜这里都是反着来的,挨了打的宫女是不会被重用的,因为主子们知道挨了打的人,心里有了怨怼。心有怨怼的人不能再用,王皇后恐怕到时候翻翻手就要治她呢。   “母后做她坤宁宫的主就行,慈庆宫如何,不用她老人家费心。”朱承治头靠在她肩膀里,说话间,从口中喷涌出带药味的气息,他迷恋着她身上的味道,每天处置朝政,身心疲惫,可是瞧见她,再疲惫,也似乎找到了个归宿。   “那惠妃娘娘呢?”宝馨轻声道,她咬住唇,“我也不一定非要甚么,只是以前娘娘忌讳我,现在……”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蹙,“恐怕要生气。要不然……太子爷发个慈悲,许我出宫投奔亲戚去。”   话语刚落,朱承治咬住了她的唇,柔软馨香的唇要在牙齿见,舌尖舔了舔,“你哪里来的亲戚?吴县远在千里之外,还回去。到时候路上别被豺狼虎豹给吃了。”   朱承治怒气之下咬的那一口还是有点儿力气,宝馨揉揉被他咬的有些疼的唇,模样无辜,“我说真的。”   她的确是在京城里有亲戚,冯怀可不是她的哥哥么,只不过说出来有些不好听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哼哼哼,天真!   冯怀:说的都是实话   小朱:→_→滚! 第91章 不同   朱承治曾经翻过宝馨的宫籍, 尚宫局呈送上来的档案写的清清楚楚, 她是苏州人士, 父亲是个千户, 家中有一兄长。宫里进人口,哪怕是个宫女, 都务求来历清白, 不可有半点存疑之处。宫女虽然只是宫廷里最底层的一员, 但也有可能被皇上太子临幸,若是来历不明, 平白添出许多反危险。   他把她家里几代都看完了,上头的爹已经没了,下面的哥哥继承了爹的位置,在卫所里做了个千户,瞧着也不是什么多有出息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到京城里来了。说她在京城里举目无亲都不过分。   朱承治手指贴在她的脸颊上, 她脸蛋玲珑小巧,瞧着似乎只有巴掌大,宫里大多数是来自顺天府和周旁的女子, 绝大多数都是北方的浓艳, 她模样精致小巧,眉眼里蕴含着氤氲的江南风韵。   精致的眉眼垂下, 乌黑浓密的睫毛呼闪,他把手笼了上去,睫毛贴在他的掌心上, 扫的他心痒。   “除了宫里,还有孤身边,你还有哪里可以去?”朱承治嗓音低沉,细听似有隐按不发的怒意。   宝馨格外无辜,“那,两位娘娘过问起来怎么办?”说着,她愁眉苦脸,“太子爷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俩被大公主给告了一状,惠妃娘娘把我提溜过去大太阳底下跪着。”   这事哪怕过了这么几年,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也就还是这件事,叫她最后变了想法。   “这次不会。”朱承治斩钉截铁,“娘不会对你做甚么。”   宝馨鼻子里大不敬的哼了声,双手扣紧,“当真?”   “娘性子软,遇强则软,遇软则强。我又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娘也没道理管我身边事了。”   十二三岁的时候,做娘的还怕有小蹄子勾引自家儿子学坏,可朱承治不是普通人,皇家男子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义务,若是到这年纪,还是不近女色,恐怕会急死人。   宝馨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却还从他话语里听出另外一层纵容来,她扶上他的肩膀,“可是我这样了,会不会有人治我的不敬之罪?”   朱承治没有说话,这会不说话,已经是默许了。   到底是亲娘,偏心也不会直喇喇的说出来。但心意已经摆在那儿了。宝馨见好就收,她额头抵在他肩膀那儿。   “以后也别说出宫的事了。进了宫的人,就别想出去了。”   宝馨呲牙,“殿下可别这么说,以前不是有放宫女么,要是我就这么被放出去了呢?”   这话说的张牙舞爪,简直和他对着来。朱承治一怒,低头狠狠啃住她的唇,她的唇柔软而芳香,诱人至极,咬住了含住舔舐,缱绻旖旎,她这温柔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心甘情愿的溺死在其中。   似乎是温热的水弥漫过身躯,浅浅的,从脊梁底部生出,随即沿着脊椎冲上头颅,好半会,他气喘着放开她,一条胳膊撑起自己的身躯,看着身下人面若桃英,眼神迷离。   “放宫女,十年都不见得有一次,再说了,放出去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你沾上哪样?”他低下头,贴着她发鬓,“你已经盖了我的戳记,一辈子都别想出宫了。”   他说的咬牙切齿,几乎都能听到磨牙的音。   宝馨倒也没他想象力的失落。嗓子眼里含糊不清的嗯了声,两条胳膊抬起来,往他脖子上一搂,“哦,照着殿下这么个说法,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朱承治嗤笑,一头又扎下来。   少年贪欢,却碍于她病还没有全好,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过了好会才依依不舍起来。外头方英禀报,有臣工求见。   朱承治这才起身,走之前犹自吩咐她,“要是觉得还不好,多躺会子,药也要喝,免得病不好,留了根。”   宝馨不知道风寒这病还能留个什么根,不过听他这么说,脑袋胡乱点了两下。   送走了朱承治,宝馨歪在床里眯了会。   小翠进来,见宝馨两眼微阖,“姑姑,外头送来了点心,说是下头人孝敬的。”   说着把手里的攒盒提起来,轻放到床边的。宝馨睁了眼,嗯了声,让小翠下去,伸手开了攒盒的抽屉,里头摆着几样水晶糕点心,她拿了一块,眼角瞥见下头压着一条纸条。纸张雪白被水晶糕压在下头,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   她拿过来一看,脸色微变。   纸上写着的是,王皇后派人查她,叫她小心,做好准备。   送来这张纸条的人,她不作他想。冯怀对她已经是很用心了。宝馨把纸条烧了坐好。   过了几日,承乾宫那边果然来了人,说是惠妃娘娘想要见见太子身边伺候的旧人,叫宝馨过去。   慈庆宫和禁宫隔着两道宫墙,因为太子是储君,但还不是皇帝,在禁宫里住着不怎么像话,所以必须要在禁宫之旁另外再设几座宫殿,仿造大内修建。做为太子居所。   说实话,派人过来叫她过去,还真不容易。不是惠妃这么个不受宠的小妃嫔能办到的,儿子做了太子,自己连个皇贵妃都捞不着,可见失败到何种地步。也只有皇后在后头给方便,人才过的来。   宝馨早就料到了,整理一番,跟着来人就去了承乾宫,从慈庆宫到承乾宫,一条长长的宫道,远远瞧去,似乎望不到尽头。   她今个穿了五福捧寿的鞋,外头人分了个三六五等,宫内也是一样,太监里头还有司礼监御马监这样的大太监,女官宫女里,也分个高低。衣着上就能看出来,五福捧寿的鞋,不到位置上,别说穿,就连给人做的机会都没有。   宫道上的宫女退避到一边,低头屈膝。   入了承乾宫,宫门口的那一树梨花已经开国了最好的时候,枝桠上只见着叶子,花是没看到了。   到了明间,惠妃高坐在宝座上,盛气凌人。宝馨淡淡瞥了一眼,座上女人,比较她的年纪和所处的位置,已经早早的露了老相,哪怕脸上敷粉,却掩盖不住眼里的荒芜。   “奴婢拜见娘娘。”宝馨跪拜下去,额头贴在地砖上,过了好会,也不听惠妃有叫起的声儿。   宝馨心里冷笑,也不把惠妃这点磨搓放在眼里。   果然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上座惠妃开口道,“我当年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好大的胆子!”   呵斥在明间里突兀响起,奈何不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听在耳朵里,总有那么点故作威风之感。   “奴婢谨遵娘娘之命,尽心侍奉殿下。未曾敢掉以轻心,实在不明白有何大胆之处。”地上宫女子声线平稳,几乎探不到任何恐惧,甚至心平气和。倒是显得惠妃无理取闹。、有理不在声高,威风不靠抖使出来的。   惠妃顿觉自个被地上这女子压了一头,她气的脸色发青,“侍奉?便是你这样侍奉的?都伺候到床上去了!你个没羞没臊的!也不瞧瞧自个年岁比长哥儿大了多少,剥了脸皮子,竟然也敢勾引主子!”   她身量提高了两三度,却要辛苦维持着自己身为妃子的端庄,柳眉倒竖,手紧紧抠住宝座上的扶手。   下头的人却还是没有半点惶恐,身躯匍匐在地,没有半点奴相,丝纹不动,稳如山川。答话也是口齿清楚。   “奴婢也是无法,殿下若需,奴婢哪怕再不甘愿,也得双手奉上。”宝馨低着头,惠妃只瞧得见她那白嫩的额头,“再说了,若是阻了殿下,扰的殿下没了兴致,那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惠妃哪里听过这话,大半辈子守活寡,刹那就涨红了脸。   “殿下的令,奴婢不得不听,娘娘说了要奴婢尽心伺候,不能叫殿下有不开心的时候。奴婢又有甚么办法呢?”她话语一绕三叹。声儿如黄鹂,娇脆入耳。   “你——大胆!”   “奴婢胆小如鼠。”宝馨飞快回了句,白嫩的额头抬了些许,露出秀丽的眉目。那双眼生的极其漂亮,哪怕套着宽大的袄裙,纤细的手腕子被金绿的琵琶袖衬托的莹白如玉。   宝馨完全抬起脸来,“或许不多时,奴婢就能为东宫添个小皇孙,到时候娘娘膝下就可有天伦之乐可享了。”   惠妃悚然一惊,那女人的脸光滑平坦,俏丽的眉眼里,流动着豆蔻少女缺乏的妩媚。   “一个不够,就给娘娘生两个,三个。”宝馨缓缓从地上起身,美丽的脸上是盈盈的笑“到时候娘娘身侧皇孙遍绕岂不快哉?”   惠妃僵坐在那儿,几乎口不能言,身边的女官高声厉喝,“住口!娘娘跟前岂容你放肆!”   宝馨漂亮的眼儿一横,脸上浮出冷笑,“娘娘还未放话,岂容你高呼!”   “东宫事,应当由太子妃决断,此刻太子妃一位空悬,那就应当由太子来决断。尔等乃何人,竟然呼呼喳喳,你可知罪!”   女官去看惠妃,惠妃坐那儿,两眼失神。原本就是个怕硬欺软的性子,若是宝馨哭泣求饶,倒是能抖起来,可她如此嚣张,竟然一时间拿不出治她的气势来了。   “娘娘,奴婢求个恩典,让奴婢起来答话。”宝馨扬脸儿一笑,那一笑生出了魅惑。   惠妃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女官惊叫,“娘娘!这宫女子……”   “娘娘都说可以了,你在一边掺和甚么,以下犯上,莫不是想上尚方局领板子了吧?”宝馨利索起来,连连冷笑。   女官面皮紫涨,惠妃缩手缩脚起来。   殿宇内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几乎就只有惠妃和手边的女官。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宝馨站定了,眉梢上扬,“娘娘,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方儿。何必管束着呢,宫里头人多嘴杂,要是一个不小心消息走漏出去,传到皇爷耳朵里头,那可要怎么办?娘娘且不说,太子爷那儿……能讨得好去?”   儿子就是惠妃的软肋,她惊慌失措看向女官,“快!叫她回去!”   女官僵那儿,这位娘娘慌张起来,都把商定好的事给抛到后头了,“娘娘,这宫女子不能留。”   宝馨听了,眼底窜过一丝冷光。   惠妃犹豫,“可是,可是……”   宝馨就要暴起,打算当着惠妃的面,把那个女官给扇几个嘴巴。就在她蠢蠢欲动之时,春桃的声气儿在外厢响起,“娘娘,太子爷那儿来人,说是进了新鲜的桃子,给娘娘送来尝尝鲜。”   这么一打岔,殿宇内剑拔弩张消弭了些许。   惠妃的气势已经再而衰三而竭了,叫了宝馨过来,只不过就是在坤宁宫王皇后和她说,太子身边有这么一个妖媚主儿,恐怕会被蛊惑的不着五六,别白白的耽误了大好前程。为着儿子,鼓起了千丈高的戾气。现在,又是儿子,叫她这戾气消的连底儿都不剩下。   惠妃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似得,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坐在宝座上,她疲惫的挥了挥手,“你到外头去,太子那儿……”她说着抬眼,正巧和宝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目光冷冽如刀,她下意识一个哆嗦。   宝馨规规矩矩的给惠妃屈了屈膝,退了出去。宫女已经捧着新出的桃子进来。   这会还没到季节,结了果也是小小的一个,瞧着也没多大的胃口。   宝馨出了殿门,春桃快走几步“你可没事吧?”   两人在承乾宫的时候,有过不少交往,春桃面有忧色,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没见着她缺胳膊少腿。这才放下心,“今个娘娘去了一趟坤宁宫,回来就这样了。”   “娘娘是个耳朵软的,”宝馨浑身杀气微收,仰脸一叹。   她转头瞧春桃,“叫你跟着受惊吓了,实在是对不住。”   “你没事就成。”春桃迟疑了下,“你也小心点,知道你跟着太子爷在宫外住了会,性子都放野了,可在这儿不夹起尾巴,可要吃亏的。”   说的都是好理儿,也是在这儿生存的金科玉律。不过这不是她的道理。   她抬眼瞧着宫殿顶,琉璃瓦被阳光照的流光溢彩,她不由得一笑,“不过现在吃亏的,可不是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嘴上说说算什么本事,来呀~~~!生啊~~~~!! 第92章 兑现   春桃忧心忡忡, “咱们娘娘还好说, 就怕皇后娘娘那儿……”她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你也知道那位娘娘, 眼里容不下沙子。要是她来的话,恐怕就没有这次这么容易了。”   一个面人似得惠妃, 人前都不敢说句重话, 受了气哪怕有个太子儿子, 也只敢躲在承乾宫里头偷偷抹眼泪。今个发这么大的威风,除了王皇后授意的之外, 不做他想。春桃不知道宝馨到底哪个不是落入皇后娘娘法眼了。今天不成,还有下次,下次要是皇后娘娘亲自出马,那就凶多吉少了。   宝馨脚步微顿,“皇后娘娘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呢,要是我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 那才是值得庆贺的事。”   她说着,两只手对插。脸上笑容不明。   人在承乾宫转悠了一圈,又全须全尾的回了慈庆宫, 方英一路小跑着跟她身后, 声气儿一声高一声地叠着,“姐姐可吓死弟弟了, 姐姐去之前,太子爷就吩咐了,要小人小心盯着, 要是姐姐有个不妥,回头小人就要提头来见。”   宝馨斜睨他,“嘴里说的话还真好听,我在惠妃娘娘那儿,怎么没见着你?”   方英连连叫起了冤枉,“弟弟早早就来了,叫人送桃子过去呢。这个天儿,桃子都还没熟泛青呢,送那个玩意儿干啥。还不是为了把太子爷的名头送进去,好叫娘娘看在咱们太子爷的面子上,松松手。”   知母莫如子,朱承治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宝馨脚步慢了下来,她踱步在廊庑下,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抹笑影,“算你机灵。”   “那是当然,弟弟要是不机灵,哪里能站在这儿。”   方英松了口气,知道宝馨这儿算是过了,亲自送宝馨去休息,折返回来到值房里小做休憩。今个光是到承乾宫走一遭就花了不少时日,待会太子殿下下朝回来,还要全神贯注伺候,要是不松松气儿,到时候就要两眼翻白了。   值房里头吴用吴太监已经坐那儿,见方英来了,给他上了杯茶,问问差事办的怎么样。   方英嘴里嗯了几声,“都还挺顺利,就只求皇后娘娘心疼咱们殿下,咱们太子爷有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徐姐姐年纪大点是大点,可是女人么年纪大点也有大点的好处。那些个小丫头嫩的慌,吃嘴里也怪没滋味的。”   吴太监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口,“打狗都还要看主人呢,说句犯忌讳的话”吴太监压低了声,眼睛促狭,“又不是亲生母子,一个弄不好就要崩盘,皇后娘娘没个倚靠的,得罪了咱们太子爷,她到时候拿甚么安身立命呢。”   这皇后看起来高高在上,可皇后有人做的凄凄惨惨,也有人做的风光八面。没宠没子的皇后,自身难保,可不要抓点什么来保地位?   方英一听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好,咱们慈庆宫好好的,日子过的就舒心了。”   过了几天,那边也没见着有人来,说要见宝馨了。   也是,做娘的管自家儿子的床上事儿,别说宫里这个重规矩的地方。   有天清晨,方英得了朱承治的令,到宫外东长安大街勾栏胡同去买点果饼子回来。御膳房做出来点心力求十全十美,反而少了不少味儿。主子们吃的没滋味,惦记起外头的吃食来。   方英插袖子过筒子河,见着一群太监围在河边,手里拿个铁钩。地上也不知道躺个什么物事,一大滩的都湿透了。   这个天儿还早,方英过去一瞧,吓得魂飞魄散,地上躺着个硕大的物事,鼓胀的老大,衣裙都被撑的高高的,上头挂了绿苔水草,勉强能认出上头的妆花织金质地。   瞧着竟然还是个地位不低的女官。女官们的穿着打扮和宫女不同,尤其高位的更是好辨认。   一头乱发脸上蓬乱着,扒开了看,也是肿胀的五官,瞧不出来了。   方英哪里还敢再看,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脚下踩着风火轮似得,一阵风往宫门走,恨不得给自个三四个嘴巴,赶紧办差去了。   外头热闹,方英去勾栏胡同还有崇文街坊那儿采买了东西,回宫换了身新衣,拿水把浑身上下都照了一遍之后,才叫出去见主子,路上听小太监们议论,说是王皇后身边的女官,不知道怎么一头踩空掉进了河里,大清早的漂着叫人钩了上来。   皇后身边的女官怎么填了河,这个问题若是细究,叫人冷汗直冒。方英回想起今早瞧见的那场面,悸栗栗的冒冷汗。   太子不在,忙着处置朝政呢。东西送了过去,让其他太监封存,等主子回来敬献上去。方英在宫外还买了点儿点心,记着给宝馨捎过去。才上勋勤宫,又掉过头往成华宫来。宝馨的住所在成华宫里,不是个主子,但在慈庆宫,吃穿用度已经和主子没有多少区别。   到了院子里,正好遇上小太监们在扎秋千。宝馨站廊庑上看着,几个小太监利索的把衣裳下摆往腰带里头,伸着胳膊拉绳子,把秋千架子给搭起来。   宝馨眼角余光瞧见那边的方英,转过身,“怎么上这来了?”   “太子爷打发弟弟出去买些点心,弟弟也给姐姐带了点儿,特意给姐姐送过来。”说着他觑那边干活的小太监。   小太监们做事麻利,敲敲打打的功夫,已经叫人把架子给提了起来,在地上给立住了,不多时秋千挂在上头,风一吹,悠悠直晃荡。   “姐姐好兴致。”方英由衷的感叹。   “当然得好兴致,咱们事都多,但也该忙中取乐。”宝馨看见方英腆着脸笑,伸出手来,“买了甚么,叫我瞧瞧。”   方英嗳了声,当着宝馨的面打开了攒盒,里头摆着一包云子麻叶笑面果糕,外头的东西不讲究个什么精致的卖相,全靠味道取胜。   宝馨拿了,也不避讳,当着方英的面吃了一口。仔细觉咂了里头的味,才点头,“不错,其实外头的东西吃在嘴里,还舒畅些。”   “御膳房甜食局的那些人,做个甚么,都要瞻前顾后。吃到嘴里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说着又多吃了两口,方英插袖跟着附和了两声,他瞧瞧左右,压低了声量,“姐姐,皇后娘娘那儿死了个女官。您知道这事不?”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人命的事儿,那是传的最快的。   宝馨面色如常,“知道。”   她不仅仅知道,而且还知道死掉了的那个女官,就是上回在承乾宫里呵斥她的女官。一转头做了水鬼,她听到耳朵里,先是脊梁骨那儿一凉,而后渐渐麻木,没有任何感触了。   “叫宫正司的去查就是了,人命的事儿,归他们管。咱们听个热闹就算拉倒。”   方英对她拱拱手,“还是姐姐看的透彻。”   透彻不透彻,她不知道,不过人死了,多少都和她有些关联。坤宁宫的女官,再死也该死在哪口不为人知的深井里头,却漂到了筒子河。好像生怕人不知道,让坤宁宫在人前亮个相。   宝馨手里捏着那云子麻叶笑面果糕,嘴里咬了口,这玩意吃到嘴里甜甜的糯糯的,把牙齿给黏沾到一块去,舌头抵在牙齿上,将上头沾着的软糕给抵开。   闹出这事儿,王皇后恐怕是头疼欲裂,要把这事儿给压下去,绝对不会想着真要寻出个真凶。   就是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朱承治瞧着不像是和个女官过不去的人,要是这样,心眼儿也忒小了。冯怀……   宝馨仔细想了想,冯怀人在外头,估计那一堆的案子就够他使劲的了。   不过这人一定不可能和传说的那样,自己一脚滑了,给掉了河。那么多地方不死,偏偏过了几道宫门死到护城河里,还真是凑巧。   小太监们把秋千搭好了,小翠还格外细心的让宫女们把紫藤在秋千架子上给绕了一圈。女孩子喜欢荡秋千,也喜欢花花草草,紫藤萝绕一圈,浑身都似乎有了仙气。   “姑姑就该换个纱裙。”小翠边说眼神边往宝馨身上靠,宝馨这身段生的好,该丰满的丰满,该纤细的纤细,腰细臀翘,前头拥出一道壮丽风景。哪怕身上套着宽大的裙子,也遮不住那玲珑有致的曲线。   宝馨知道这死丫头在看什么,纱裙那玩意也不是不能穿,“到了咱们慈庆宫里做衣服的时候,你去和针线局的人说说。”   小翠舌头吐了吐,“针线局的嬷嬷们板着个脸,瞧着能生吃人似得,”她眨眨眼,两只眼珠一转,“还不如叫咱们宫里的针线宫女给您做了得了。”   宫女们都有一门绝顶的针线活手艺,她们要伺候上头的姑姑们的起居,小到端茶送水,大到拆改衣裳,都得做。所以人人都练出了一门好手艺。   “好啊,你做出来了,改明儿叫我试着穿穿。”宝馨说着,手里往攒盒里头一抓,给小翠嘴里塞了块糕点。   堵住了这小妮子的嘴,她回头来对方英笑,“劳烦弟弟了,回头我叫人给弟弟送点吃食。”   这点子东西根本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个的心意到了。   方英心满意足的退下了。   朱承治在文华殿里,陪着宣和帝身边,听着宣和帝有气无力的,叫翰林院的人去写封王的诏书。   前段日子,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婚事都已经定了。是太子爷亲自操办的,选出来的人家世清白,人也长得周正。左看右看都挑不出错儿。张太后还记得大公主的那会,放心不下,叫女官过来看了,女官们仔细瞧了,回禀过来的都是说两位准驸马的好话,说人长得俊俏,学问也做的好。   这事一出,齐贵妃都抹了抹泪。宫内外一片称颂声。   公主们选驸马,皇父们都是做个撒手掌柜,一切说是礼部包办,都是太监们干事。太监们掉进钱眼子里头了,只要给钱,甭管啥猪皮喇狗的,也能吹捧成一朵鲜花。到时候成礼,公主进了洞房发现驸马那个样儿,连反悔都没地儿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太子亲自过问把关,下头太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位大佛面前使坏,二公主和三公主这才得了个好夫婿。   宣和帝躺那儿见他这事办的不错,转头又叫人下了一道旨意,他要给皇子们封王。那些皇子包括齐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封王对皇子们来说,并不是多大的好事儿。虽然封王之后有了自己的藩地,可以正大光明有自己的幕僚了。但他们也要启程离开京城,到藩地去,除非朝廷有令。不然这辈子就圈在那个小小的城里头,哪怕上个城墙看风景都是奢望。   宣和帝说完之后,浑身上下好似被抽走了骨头,靠坐在哪儿,整个人似乎都要瘫了下去。   小心养着,有了点起色。可也只是有点起色而已,话说多点就犯喘。   朱承治在边上,给宣和帝送水。他亲自持了小勺,喂到宣和帝嘴边。宣和帝就着长子的手,喝了几口。   “太子既然已经立了,下头的皇子们也不能耽搁了。”他说着,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朱承治。   面前的少年太子,脸上眼底没有半点欣喜若狂,仔细探究,竟然还能从那眼睛里寻得一丝对父亲身体的担忧。   朱承治手里持着金匙子,小心翼翼的喂,“父皇,泓哥儿几个的年岁,未必还太小了些。这个年岁,离开爹娘还是不合适,要是下头人有个歹心,存心引着往歪道走,也要父皇看顾着。”   这话说的贴心无比,宣和帝叹气,“不合祖宗规矩。”他说完这么一句,觉得身子越发困乏,朱承治便叫太监们抬来小舆,伺候着他回乾清宫。   朱承治守在他身边,汤药不假于他人之手,汤药都要自己尝了,才送到宣和帝嘴里。乾清宫内,除了皇帝放话,一概人都不能留宿。瞧着外头的天色都要暗下去了,朱承治才出来,出了乾清门,瞧见那边齐贵妃派来的太监站在门口。   太监见着他,腿弯子一跪,“娘娘派奴婢来传话,说娘娘记得殿下的好。”   朱承治仰首一笑,“都是做哥哥应当做的,齐娘娘客气了。”说完,绕过了那太监,上了肩舆直接往慈庆宫去。   宝馨已经在勤勋宫等他,见他回来,叫太监打了热手巾给他擦脸洗手。摘了头上的善翼冠,把朱色团龙圆领袍给换下来。   朱承治洗漱停当,坐在炕床上,面色平淡,“今个父皇下令要给泓哥儿封王了。”   宝馨旋过身子,面上一呆,而后又笑,“皇爷应该舍不得二殿下小小年纪就就藩。”   “嗯。所以我劝说父皇把人给留下。”   说话间,明间里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人。宝馨坐在他手边,一条胳膊支在紫檀炕桌上,咬着指头吃吃笑,“果然坏透了。”   若是宣和帝顺着朱承治这话把二皇子留下,到时候朝廷里头非得翻天不可,太子都立了,留着做藩王的弟弟在京城里头干什么?莫不是妖妃想着伺机而动,谋取太子之位?那些个科道官的脑洞开的比天还大,有时候宝馨都不得不佩服他们捕风捉影,凭空想象的力气。他们要是认定了齐贵妃是个奸妃,哪怕她往地上吐个痰,都怀疑是不是妖妃谋取江山社稷。   这下子简直把宣和帝和齐贵妃两个给坑惨了。   “说起来,殿下才给两位公主给亲自挑选了两位好夫婿,殿下是个好人儿。”宝馨说着胳膊一撑,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拍了两下,她今个换了小翠送来的新裙子,这丫头妮子做事手脚快,没过多久就把新裙子给她送来。妃色轻纱笼罩着白缎,缝的严严实实,外头看时,是轻纱缥缈,可是细看,里头却半点叫人窥探不得。   她腰肢纤细,衫子勒在裙子里头,越发显得一双手能拢的过来。   “殿下该不会把这心思用在我身上吧?”宝馨开玩笑道。   朱承治抓住她的手,叫她柔软的手心贴自个脸颊上,那柔软的触感叫他心底里的疲惫一股脑的全发散了出来,外头他是年少有为的太子,到了她面前,连架子也懒得摆了,直接露出了最深里的模样。   “用你身上,我还求你别在我这儿使坏。”他瞧见那一抹楚腰,又想起她在生母面前的豪言壮语,顿时抽紧了手掌,“你和娘说,要生三四个小皇孙,这话甚么时候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自己说的话,哭着也要兑现!   宝馨:→_→骚年你恐怕不知道什么叫做女人猛如虎 第93章 变局   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 想收回都不行。   朱承治在亲娘惠妃那儿也留个眼线, 宝馨说的话, 滴点不漏全部送到朱承治面前来。朱承治那会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在云端。脑子晕陶陶的, 几乎都要飞起来。既然这么说了, 那就是欠了他三四个儿子, 打出来的账条儿捏在手里,怎么方便, 就怎么讨账。   宝馨臀儿翘在那里,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身上穿的也单薄,纱裙瞧着围着严严实实,不叫外头人窥探到内里乾坤,却格外的贴身, 轻薄的纱笼在腰下,白缎将身体贴的紧密无缝,朱承治只需仰首, 就能见着那片旖旎的风景。   这裙子做的可真好。朱承治脑子里想道。尚宫局发给女官们和宫女的衣服, 从来不许妖媚的,衣领子拉到下颌那儿, 不留半点缝隙。端庄是有了,可一个两个瞧上去,明明如花的年纪, 偏偏活成了行将就木的老妪。在她们身上瞧不到半点属于年轻女子的活气,只有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条条框框的宫规压迫的不仅仅是下头的那些个宫女太监,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向祖宗规矩低头,稍有违背,就要被外廷的那些科道官给指谪得面上无关。可人终究是个活物,向往鲜活,不然死气沉沉,活着又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爱她这娇俏的样儿,将自个属于女人的美毫无保留的全部在他面前给展现出来,不带一丝儿遮掩。   他眼神直勾勾的,往她脸上瞟,眼神热切如火。   宝馨被他那双眼睛盯的身上着火,恨不得立即跳下来逃走。年轻男人最难缠,初初长成,宝剑未出,但□□中烧。估计也只有三四十岁的御姐,才能降伏他们。   宝馨背和猫儿一样的弓起,慢慢起身,“那话可不是说给惠妃娘娘听的么?好端端的,提这茬干甚么?”   朱承治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往后缩,他就往前逼,一手扣住了想要往回缩的腕子。广袖领口,里头白纱中单在领口堆叠出了千层雪浪,缱绻柔情又强劲十足,她刚想往后撤,就被他使劲儿给带到了身前。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只紫檀炕桌,他眉眼里跳跃着欢快的火焰。   “这可不成,娘听到了,恐怕心里不知道如何算着甚么时候能有我东宫的好消息。”朱承治才不放过她,开出去的条子,想要不认账,也得问问他答应不答应。   “要是瞧着你肚皮没动静,说不定会觉得我无能。到时候又哭天抹泪的。”朱承治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到那会子,你还要拿甚么话去堵娘的嘴?”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立刻给他生两个儿子,惠妃就要孟姜女哭长城,把皇宫给哭塌似得。宝馨咧咧嘴角,笑的勉强,“我的太子爷,这账可不能这么算,真有了皇孙,到时候娘娘还不更看我不顺眼?宝贝大孙子,竟然是我生的。”   朱承治才不和她废话了,宝馨那张嘴,胡说一通,原本挺有条理的脑袋,都要被搅成一团浆糊。   “你不生谁生?”朱承治伸手一推,就把两人之间挡着的紫檀炕桌给一把推下了炕床,把她给搂到跟前,捏起下巴亲了过去,堵住那张嘴再说。   他只和她吻过,谈不上什么经验老道,唇齿纠缠,一股蛮劲,和他长相很不匹配。宝馨发出不甚舒适的鼻音,他放轻了力道,勾住她的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瓣。   过了半晌,宝馨觉得自个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放开她,缱绻的吻她唇角。   手也从她的后脑勺滑到她腰上。   他两手搂住她的腰,宝馨一挣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给扑在床上。   “你要死啦!”宝馨被整个压在下头,身上压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重量,她压着嗓子尖叫。   朱承治半点也不生气,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嘘——小声点,在这儿有我在,你爱咋样就咋样,但是传出去,小命要还是不要?”   “要是私房话都叫传出去,那也没脸了。”宝馨愤愤推他,他死沉死沉,压在身上死活推不动,朱承治伸手就来解裙带。   这话对不对另说,先把人吃到嘴里,孩子生了再说。   “你这么火烧火燎的!”宝馨推他的手,为了好看,裙带打成个复杂的花结,自个解开都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朱承治那不得要点的乱扯,直接给扯成了个死结,朱承治丝毫不放弃,就去提她裙门,她裙门深,两条腿夹紧死死压住,不让住半点儿。   宝馨扬起脖颈,他热切又亲了上来。不做点别的也可以,但他必须讨点利息。   几个小皇孙,朱承治脑子里飞快的算起来。一个是不成的,孩子得多有几个才保险,只有一个孩子,未免太过孤单了点。像他都没有个同胞的兄弟姐妹,孤单的很。多几个那才热闹。   一通吻,吻的长长的,宝馨气喘吁吁。脸颊飞霞,她捂住嘴,两眼两泓水光盈盈,叔眼瞧着要淌下来了。   这事儿就是油,女人男人就是火和柴,扑通到一块,烧不起来就是彼此无缘,看不对眼。要不然干柴烈火的,一桶油往里倒,烫的脑子发昏,原本的不乐意,都渐渐松动,要是再努力点,指不定就真事成了。   “我和你说。”宝馨捂住滚烫的脸颊,和朱承治拉开点距离,“坤宁宫那事儿有眉目没有?”   眉目?朱承治两道浓眉皱起来,“坤宁宫那边的事儿,只多不少,说是哪件?”   “就是女官漂筒子河上的事儿。”宝馨并不指望宫正司真的能查出个子丑,不过还是有点好奇心。   “好端端的,说死人,也不怕晦气!”朱承治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两下,“母后叫人说是她自个办差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河的。”   宝馨差点笑出声,“这可怪了,白天掉进去不可能没人瞧见,宫里的规矩,当差必须两个人一块,要是真掉了河,另外一个还能傻站着不成?”   说着,她嗓子一哑。能遵守规矩又能把人处置了的,宫里还真不多。宫规大如天,哪怕是皇后都必须遵守,必须是规矩之外的人……   宝馨把那点看热闹的心思往旁一丢,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不说这事儿,方才二殿下来了,瞧你不在,和我说了几句话。”   “泓哥儿啊。”朱承治提起弟弟,眼睛闭了闭,对这个弟弟他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齐贵妃那样野心勃勃,养出来的孩子除了小时候看着有点讨厌样儿,到了现在,竟然还真挑不出让他嫌恶的点儿。兄弟见面,仰着一张脸叫大哥哥,没半点跋扈样子。   就因为这样,心底存了一份善念,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去动他。不仅仅是传出去,兄弟相残的名头不好听。也是因为老二的这个弟弟做的也没太多失职的地方。   “他说甚么了?”   “也没甚么,就是过来瞧瞧,说是过来串门子,哥哥不在,他给我几样点心也就走了。”宝馨说起此事也有点好笑,“瞧着倒是有些过来巴结的意思。”   “或许,还是因着两位公主,所以二殿下心里存着几分感激吧。”   公主日子不好过,因为出生在帝王家,婚姻大事都要比普通姑娘艰难许多。一个瞧岔了,终身大事就完了。大公主现在因为这驸马不得心,天天在公主府闹事,搞得乌烟瘴气的。大公主豁出脸面还可以闹,要真是那种小心谨慎的公主,都能憋屈死。   凭着这个,朱承泓谢谢这个大哥哥,也是应当的。   “也行,外面瞧着殿下,谁不说殿下仁慈心肠。”宝馨压低了声气,在他脖颈那里吃吃笑,“齐娘娘明着得了殿下的便宜,身上又被捆了好几圈绳子。”   对决不必喊打喊杀,要把那人的儿女折腾的凋零。手段转换一下,说不定还能取点别的便宜。   “瞧你说的。”朱承治压在她的肩甲处,闷闷的笑,“你要是把琢磨这点事的心思放在生皇孙上,咱们都能生上好几个了。”   “还几个!”宝馨惨叫,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可惜牙齿上下一合拢,叼不起多少皮肉来。   他正在男人最漂亮,身材最好的时候,不给半点长赘肉的机会。   朱承治由她咬着,笑的正欢。她不依了,“还笑,你还笑!”   “谁叫你和娘说的,你的豪言壮语,说不定已经在后宫里头传开了。”他见着宝馨小脸蛋涨红,“承乾宫里不说,坤宁宫里肯定知道了。都等着小皇孙呢。”   宝馨气的哇哇叫,“那些都是说的气话!”   “气话也是你说的,说出的话,吐出来的钉,这会子想不认,晚了!”朱承治笑的可恶又得意,瞧着她和瞧砧板上的肉似得,他压身下来,咬着她耳朵,“说都已经说了,回头我等你肚子里爬几个娃娃出来,你当时说的,一个不够就两个,要是两个还不够,就三个。”   他吐词热切,活活把宝馨给烫了个哆嗦。   这家伙,还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住了。   册封皇子为王的旨意办的飞快,宣和帝膝下封王的有三个,朱承泓打头,接下来的那两个就是做陪衬的。   朱承泓封了宁王,却还没急着就藩,说是年岁小,还需要留在宫里教导。当然,为了不凸显他,还是把另外两个小皇子一道儿留下来,免得太过扎眼。   朱承泓不觉得自个封王之后有多少区别,服色还是以前穿的那样儿,教书的师傅照样咿咿呀呀的读着让人昏昏欲睡的书。   他蹲在院子里,手里戳根棍子,地上滴了蜜糖,甜香味儿吸引来蚂蚁,密密麻麻的绕着那点蜜糖打转,他就拿着拿根棍子戳蚂蚁。玩的兴起,听到一阵轻微的足音,朱承泓抬头眯眼去看,瞧见前头是母亲跟前得用的太监,领着一个人在廊庑那儿走。   前头的人他是经常见着的,后头的跟着的瞧着眼生,仔细看,竟然还生的一脸好皮相,眉清目秀,眉目清隽,蕴着一股天生而来的书卷气。和身上那身蟒服并不是很相衬。   他拿棍儿指了指那人,“谁?”   “那是冯厂公,西厂提督。”后面的小太监,提起他,满脸艳羡。   冯怀在齐贵妃这儿伺候过一段时日,但二皇子出生的时候,他早已经和齐贵妃生疏了,并不往来,所以见着了也不认识。   傍晚的天儿,冯怀才从宫里出来,回了提督府,他捧着茶和曹如意感叹,“果然是能把正宫娘娘逼得要上吊的主儿,半点机会都不放过。眼瞧着自家儿子封王,又要折腾起来了。”   曹如意伺候他喝茶,手里拎着茶壶,一个个的烫茶杯。茶杯烫暖了,再上茶叶,滚水泡过一回之后,头回的茶水倒了,又上第二回 水。第二次上的茶水才香,喝在口里沁味儿。   曹如意手脚麻利,几个茶杯子在他手里伺候的井井有序,嘴里还能和冯怀说话,“齐娘娘这还真是精神头好,太子那儿才给了她好处,转头就算计起来。”   冯怀缓缓的喝茶,他一咂嘴,“说实话,我以前看侯良玉不上,觉得他坐在那个位置,也远远不如我。”   “那是自然,现在咱们西厂瞧着比东厂威风多了。”   冯怀放下茶碗,轻轻叹气,“可是他有点儿比我好,会赌。谁知道挑中的那个小宫女,肚子里头竟然能真的生个太子呢。”   这成败,有时候不看手段高低,仅仅因为站错了队,走错了道。任凭你千般武艺,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今天的月色正好,月光如雪,洒在屋脊上,白的叫人心喜。   他口吻一转,“坤宁宫里现在怎么样?”   “说是乱套了。”曹如意早料着他要问的,其实这话也不必问,早就料到了,“王娘娘焦头烂额,也不知道谁暗算了她,关起门收拾。”   闹腾成这样,恐怕是没有那个心思来管别的事了。   冯怀伸手抚摸着手串上的珠子,手串是小叶紫檀的,戴身上久了,吸了精气,颗颗散发着圆润的光芒。   “那就好。”他嗓子眼里嘟囔了声。   他抬眼看屋梁,梁上描画这苏式彩黄,是他最喜欢的式样。   这满目的繁华,他真的不忍心,有一日化作无边的荒芜。 第94章 上香   当年从冯家那个沼泽出来, 艰险求生, 左右求的不过就是个生存。可现在身处高位, 手掌大权。想要的就多了, 他仰面躺那儿,夜里丝丝的凉意从指间沁入, 顺着经脉往肌理里钻。   曹如意沏茶, 茶水好了送他手边, 冯怀也没接。他躺坐在竹椅上,两只清冷的眼望着这满天星斗, 一言不发。   曹如意知情识趣,能在冯怀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自然有过人之处。轻手轻脚的放了东西,垂着手等在拱门外。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里头有动静,曹如意叫来几个丫鬟婆子, 伺候冯怀洗漱睡下。   京城的天,不照着常理走,冷起来, 数九寒天的风刮起来, 和刮骨刀似得,吹刮的人骨头缝都作痛。可热起来, 和冷到极点似得,迫不及待的,热烘烘的叫人赶紧换上纱衣。把竹夫人给抱出来。   四月的天儿, 樱桃也送进宫了。   宫中惯例,四月吃樱桃,拿来自己吃的少,赐人的多。皇太子那儿也有一大筐,朱承治不贪这口,一大半都是归了宝馨。   他表达自个的爱意也通俗的很,自个的好东西,甭管什么,分你一半。若不是真正当做自己人看待,谁愿意出这个力气?   宝馨也没白白浪费朱承治的美意,拿出好些来送给下头的太监宫女们。要不是坤宁宫隔的太远,宝馨还真的想琢磨着在坤宁宫也交好几分。   坤宁宫的太监宫女换过一茬又一茬,浑身上下都是窟窿眼子,她也动过结交坤宁宫的人的心,奈何那边的总管太监走马观灯似得,过那么几个月就贬谪下去,换了个人来。   王皇后这段日子老实了好会,以前她使劲折腾宫女太监也就罢了,反正太监宫女命贱,折腾也就折腾了,可女官们不一样。是朝廷正经从读书人家里头选出来的,身家清白,饱读诗书。女官出事,可要比平常宫女要严重的多。   宝馨抱着茶,瞧着坤宁宫安静如鸡,别说来找她的麻烦了,就是上宫门那儿转一圈,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麻烦。   “姑姑,宁王又来了。”小翠进来禀报,拉长了调子。   宝馨坐在螺钿罗汉床上,手里拈着颗樱桃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她坐直了身子,“怎么又来了?”   “是呀,又来了。咱们太子爷不在,这位又是皇爷的宝贝眼珠子,还是姑姑您去招呼他吧。”   宝馨把樱桃丢进嘴里,嘴嚅动两下吐出颗果核,下了床就去接待宁王。   朱承泓就穿着个圆领小袍子,脑袋扣个六合统一帽,他年纪不是很大,还是照着宫规剃头,帽子边缘露出剃的青青的头皮。   宝馨快走进步,顿了顿身子,“宁王怎么来了?”   朱承泓听宁王两字儿颇有些不顺眼,比起宁王什么的,他还是喜欢下头人叫他二殿下。宁王宁王的,听着心里不舒服,好像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到外头凄凄惨惨过日子了。   “嗯,师傅不爱管我了,所以过来到大哥哥这里看看。”他说着左右张望,“大哥哥呢。”   “太子爷这会在奉天殿那儿呢,今个皇爷御门听政,太子爷要去的。”   说起这个,宝馨都佩服宣和帝,外头都说宣和帝龙体渐愈,但是太医院的人却不能不说实话,宣和帝的那个身子,之前作死作的太猖狂。哪怕病能保住,但下半辈子,也只能和药罐子打交道,而且人还不能受累,甭管是女色还是朝政,只要受累了,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光景,说不定就大厦倾倒,什么都留不下了。   都这样了,宣和帝还要御门听政,上奉天门那儿坐着,这份坚毅实在是让宝馨佩服的五体投地。   朱承泓哦了声,他低下头,脑袋上帽子的流苏随着垂首的动作挂到衣领子上。   千娇玉贵的孩子,肌肤生的莹润白皙。宝馨没让他在外头站着,迎入殿内来。叫人看了茶,上了窝丝糖虎眼糖这些个孩子喜欢吃的点心,宝馨就站那儿和他说话。   宝馨说的都是场面话,开口问宁王殿下好不好,然后再问两位公主吉祥,最后说齐娘娘玉体安不安康。   这些话语,听着都知道是场面上寒暄的话,只是叫场面别那么冷清,叫客人有个话头子好说,不至于尴尬罢了。但朱承泓却是个死心眼子,听她这么问,竟然还真的一板一眼回答起来。   “最近我吃多了烤羊肉,上了火,嘴里长了好大一个疮。两位姐姐都过得还好,就等出嫁了,母妃那儿……”他说着,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我不告诉你。”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呢!宝馨啼笑皆非,她还真不想知道齐贵妃好不好呢。   好端端开的话头,叫朱承泓自个给掐死了。宝馨戳那儿,肚子找话给他说,“宁王不读书跑这儿来,太子爷知道之后恐怕不见得会高兴,到时候一顿训斥恐怕少不了。”   朱承泓一哆嗦,太子可不是个一味慈爱,对下头弟弟妹妹无限宽容的好哥哥。有个封了蜀王的小皇子,因着和身边伴伴贪玩不读书,被侍讲官告到案前,太子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侍读给打了一顿,阿谀逢迎,帮着皇子逃课的太监叫带到尚方局里一通好打,贬到西内里去喂畜生扫屎尿。   明面上打的是侍读还有太监,可是真正掀的是做主子的脸面。太子严厉起来,可真不会留多少颜面。   “我、我就是来见大哥哥一面。”朱承治说着,嘴儿都撅的和个小茶壶,腔调拉的长长的“要——你——管——”   孩童的话里虚张声势。   宝馨还要开口,只听得背后传来低沉略带嘶哑的声,“她说的没错,你不好好读书,跑来作甚?”   两人齐齐往后看,见着朱承治就站落地罩那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外头守着的太监个个都是死人,见着人进来了,也不鼓掌示意。   宝馨蹲了蹲身,“奴婢见过太子爷。”   朱承治抬了抬手,宝馨顺势起来,站在一边。朱承治进去,在地坪宝座那儿坐下,做了太子,举手投足见流露的便是一言九鼎的气度。   朱承泓坐那儿,忸怩着。   “弟弟只是想着大哥哥了,就过来看看。”他说着眨巴眨巴眼儿,格外的无辜,“大哥哥,今个不是御门听政么,已经结束啦?”   朱承治点头,“在奉天门那儿站了会。”   说是御门听政,但实际上不等朝臣们把话全部说完,宣和帝就有些撑不住了,草草宣布提前退朝。   朱承治不给朱承泓半点儿机会,“上这儿来作甚么?”   “就是见见哥哥……还有嫂子。”说着,朱承泓对宝馨灿烂笑。这模样和刚才有天壤之别。   宝馨捂住胸口,表示简直不能承受这样的惊吓,“宁王可别这样,奴婢真的要吓死了。”   “别呀,现在大家都知道嫂子和哥哥是一对呢。”朱承泓说着又冲朱承治甜甜的笑,“哥哥,您说是不是?”   现在后宫里早就知道慈庆宫太子已经早早有了个心上人儿,朱承泓这话出口,小脸上讨好的笑。   那句嫂子叫的朱承治心里熨帖,他坐宝座上,冲他招招手,朱承泓顿时和条小狗似得,啪嗒啪嗒跑过去,在朱承治面前站定了。   两只眼儿忽闪忽闪的,似乎有星星似得。   朱承治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好好读书,安守本分,别的事儿,不要多想。”   朱承泓脸一下涨红,呢喃了两声,“大哥哥……”   朱承治叫方英递过来一本尚书,“你来的正巧,我前几日还想着考你们功课,你来的正好。”   说着他摊开书本。   朱承泓一脸晴天霹雳,他特意拿捏着点儿,专门挑长兄不在的时候,没成想还是叫落到了哥哥的网兜子里,现在都要考他的功课啦!   朱承治见他惶恐不安,瞥了眼宝馨,宝馨会意,“今个宁王殿下来的时候,说了好会的话,恐怕现在已经有些累了,太子爷考他的功课,他记在脑袋里也不好答。”   朱承泓连连点头,不是读不好,只是被哥哥这么考,心里怕的慌。就算知道,最后也紧张的不知道了。   朱承治也没寻根究底,叫人领着朱承泓去偏殿休息,不一会儿,传话的太监过来,说是宁王已经睡着了。   “等他睡醒了,就叫人送回承乾宫。”朱承治吩咐道,他摆了摆手,鼻子里嗤笑“还真是妇人手段。”   朱承泓不是第一次上门了,但是除了这回,每次来的都不是时候,挑着他不在慈庆宫的时候。   宝馨听出他话语下的意思,哂笑,“齐娘娘还真是……”她停了嘴。   “她挺能的。”想起下头人报上来的话语,朱承治眼底的冷意都深了两层,“罢了,不说她。”   宝馨颔首,其实她对齐贵妃不肯消停半点都不奇怪。太子之位已经叫朱承治得了,二皇子封王,要是再没有举动,就要等着变昨日黄花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哪里受得了冷清!怎么着都要费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说着,“不过那小子有句话我喜欢。”他两眼含笑。   那句嫂子,可真听到他心里去了。   宝馨站那儿,垂着脸装娇羞。   朱承治却不给她半点继续装下去的机会,一把拉过她,“你过几日和我一道出去。”   啊?宝馨没回过神来。   再过几天,宝馨和朱承治打扮成一对小夫妻,坐在马车里头,一道儿出宫去。过了那道界,外头就熙熙攘攘,开始热闹起来,过了几道街口,到了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或许是个求子灵验的庙,所以女人也多。   宝馨一路走过来,瞧见不少女眷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到殿里上香磕头。   朱承治掏了香火钱,从小沙弥那儿拿了香火,递给宝馨。宝馨站那儿恭恭敬敬上了香,“咱们来是干甚么?”   朱承治转头笑,却不说话。   她今天去了纱帽,罕见的戴了狄髻,头上插戴着整套的金头面。朱承治见她狄髻上的桃分心有点松,出手给她压实了点。   他双手合十,对上面慈眉善目的菩萨拜了拜,“请菩萨让我俩子孙兴旺,她自个说了的三四个孙子,早点兑现。我等着做爹呢。”   还记着!   宝馨站在一边儿,察觉到来来往往的人飘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那种不可言说的,暧昧的,略点点儿羡慕调笑的。   宝馨保养的好,脸蛋圆润,一张鹅蛋脸,肌肤白皙,显得人特别年轻。站那儿谁也看不出她比朱承治大。   “太太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今个事多,赶明儿叫老太爷抱上两个孙子,好好乐一乐。”朱承治靠了过来,眼声促狭,“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语刚落,引得周边几个小丫鬟嗤笑。   京城地处幽燕之地,风气都粗犷些,这小夫妻调情似得话语,放在重规矩的地,恐怕早就有婆婆跳出来说不稳重了,大庭广众之下和丈夫拉拉扯扯,端的没了做个良家妇女的脸面。可京城这儿就不。   调笑?没事儿?小夫妻情趣,只要别过分,看了也就看了。   “老爷可真会调唆人!”宝馨咬按着牙根底儿冒出这句话。   朱承治哈哈一笑,拉着她回身。两人过了好几道回廊,从拐角处走出一人来,和两人打了个照面,来人生的高大胖壮,一张脸如满月。那张满月上的五官平扁,瞧着和汉人有那么点儿区别。   “吴兄。”朱承治抬手一揖。吴瀚缓了半拍,也学着他的模样作揖。他自小是吃牛羊肉长大的,学不来这礼节,做来别扭的很。   两人粗粗见过了礼,到了禅房里头说话。宝馨坐在一旁,听他们两个人说起之前的战事。战事经过朱承治已经在兵部送上来的奏章里看过了,不过他要听吴瀚说。   吴瀚叨叨絮絮的,其实朝廷的兵,只要供给操练上来了,也不必蒙古骑兵差上多少。毕竟汉人家大业大,那些个蒙古部落是比不了。   宝馨侧耳听着,精力放朱承治那儿一半,另外一半挂在门外。   门外人影一晃,宝馨一个激灵,马上就起来,鞋底踩到地砖上一块湿,一滑整个人一个打仆险些扑在地上。   吴瀚是武人,手脚比脑袋快,有她腿粗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一提,站住脚。   朱承治揽住她,“没事吧?”   宝馨顾不得有事没事,指了指外头,“好像外头有人。” 第95章 内主   一位太子, 私下和带兵的武将有来往, 可大可小。全看皇帝如何想, 若是皇帝信任太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太子关心军要。但若是不信任, 疑心太子居心叵测, 想要结交军官, 倾覆皇父。到时候就不好收场。   宝馨和冯怀有来往,知道东西两厂番子的厉害。而且不说东西两厂, 就是锦衣卫,那也不是吃素的。   她指甲抠住朱承治的手臂,回转头看他。朱承治今日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身边人带的并不多,所以也没留人在外头看守。   朱承治嘘了声, “估摸着是哪个小沙弥走错了地吧。”   “殿下!”宝馨被朱承治给气的半死,“还小沙弥,哪个小沙弥跑到这地儿来了, 要是哪个官人家的, 回头嗓子一嚎,您拿甚么到皇爷面前解释?”   眼下这时节, 僧道都不老实,急哄哄的融入尘世里,都不安心本分的念经修行了。寺庙里出家人多, 读书人做官的也多。交杂在一处,闹哄哄的厉害。着寺庙里香火特别旺盛,肯定会有别人到这寺庙里头来,到时候被人听去,还要不要人活?   “我说话的声音应当也不大,隔着门窗能听到个甚么。”朱承治仰唇笑,那边吴瀚也憨笑,“太子爷说的没错,咱们俩说事儿,都压着声的来。”   宝馨白他一眼,“这儿就世子嗓门最大。”   吴瀚摸了摸鼻子,悻悻的。   朱承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没事。父皇要是派人来就不会叫人看出马脚了,咱们还是继续该做甚么做甚么。”   他一派冷静,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算个事。   宝馨磨牙,他扶着她坐好。倒了茶,继续就着之前的话头说。两人说起话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宝馨听了好会,都是什么朝廷克扣军饷云云。   其实军饷都是按时发放的,只不过被上头人挪用了。迟迟不能发下来,官兵们干脆把上峰和朝廷各扣一顶锅。现在还没山穷水尽的时候,所以还能忍,要是逼的没门路了,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发作起来,恐怕也是要见血。   “其实户部每年都已经把钱粮的账给造了,孤曾经叫人查过,的的确确是发放下去了。”   “发下去是没错,可不到手,肚子饿着,就算在朝廷头上了。”吴瀚搓了搓手,“而且臣听说……”他眼皮聊起来,飞快的瞥了朱承治一眼,“这里头的水浑的很。”   朱承治嘴里嗯了声,坐那儿半晌没有说话。   宝馨耳朵里听着,过了好会,关的严严实实的隔扇,外厢响起敲门声,宝馨问了声谁。   外面响起个老公嗓,“是奴婢侯良玉。”   宝馨站起来,和朱承治对视一眼,朱承治点头,宝馨这才去开门。侯良玉在门外候着,侯良玉去了宫监的装扮,一身宝蓝杭绸竹叶纹道袍,头戴万字巾,瞧着和普通富家翁也没太大差别。   “奴婢打搅殿下,”侯良玉站在隔扇外,对门内的朱承治一拜。   吴瀚见状,就要往外头窜,宫里的老公他最看不惯,说话阴阳怪气的,听在耳朵里怪拉寒碜的。   朱承治也不拦着,他站槛窗那儿,窗台边摆着一盆兰花。宝馨过去站他身后,让他把她给全遮了。   “侯先生来了。”朱承治对侯良玉很是客气。   侯良玉拱手对朱承治一拜,“奴婢听下头人说,殿下和恭顺侯世子来了这儿,所以过来瞧瞧。”   侯良玉说着,斟酌着词句,“殿下,这儿人多眼杂,在这儿见面,的确不好。”   东厂番子无所不在,盯着的不仅仅是那些个达官显贵,这些个香火兴盛的寺庙,也是东西两厂的目标。   “奴婢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叫西厂知道了……”侯良玉顿了顿,“西厂提督到底曾经是齐娘娘的人,若是知道了,也难以保证不会通传到皇爷那儿去。”   宝馨站在晦暗的光里,拳头握紧了些。冯怀那个高傲的性子,哪怕齐贵妃真的做皇后了,都不见得能得他一眼,又怎么可能随意拿朱承治的消息去皇帝跟前邀宠。   她听前头朱承治笑,“知道又如何,回头父皇问起,孤就说和吴世子投机,想要出来玩耍一遍。之前孤在宫外的时候,就曾经和吴世子交好。何况入京之后,吴世子也没带兵,就算有心之人想要编排孤,恐怕也无从说起。”   朱承治话语含笑,说着手抬起来,指甲掐了下兰花叶。正好把后面的宝馨给挡的结结实实,连个光影都都没漏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侯良玉垂手,“殿下也该知道这个道理。”   朱承治唇边略扬起个弧度,“侯先生说的这些孤都知道,侯先生不用担心,先生说的理儿,孤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是记在心里了,可是会不会照着做,那就是他自个的事了。   侯良玉接到下头番子来报,说是皇太子出现在这儿,他也顾不得休息了,从府上到这儿来。   侯良玉端详面前年轻的太子,年轻却不失威严,说话间平心静气,听不出他的喜怒。   这才是太子该有的模样,喜怒也好,心中所想,何必叫旁人知道?   “太子爷既然把奴婢的话已经记在心里,那奴婢就安心了。”侯良玉弓腰道。   宝馨站在后面冷瞧。她和侯良玉一向不怎么对付,当年一条小命差点儿玩完,到了现在,哪怕侯良玉对朱承治忠心耿耿,戳眼窝子里,也有些刺眼。   她嘴唇动了动,复而又闭上。这个老太监,狡诈多端,一动不如一静。反正是她在他身边,不愁没机会。   朱承治已经把话说完了,但是侯良玉却还没有半点走的意思,侯良玉抬眼瞟了朱承治身后,朱承治修长的身影将后面的女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半抹衣角也没留出来,“太子爷已经长大了,许多事都已经能做主。若是太子爷有意,该收了的,还是早点收了。免得人心生变,不好收场。”   宝馨险些炸开一身的毛,这话明明说的就是她!   “这个孤知道了,多谢侯先生提醒。”朱承治将侯良玉送出门,隔扇开了又关上,吴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没来,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两个人。隔扇合上,吱呀一声过后,就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侯公公说的甚么话!甚么人心生变,我在这儿,就在殿下你眼皮子下面,还能有甚么变?”她嘟嘟囔囔,满脸不爽。朱承治勾了勾唇角,“我倒是觉得侯先生说的有很道理。”   早早吃到嘴里,生个几个孩子,什么事都没有了。两个现在主不主,婢不婢,暧昧温存着,缺比较值真正的亲密,总少了那些点东西。   “太子爷你又耍流氓。”宝馨捂住脸,朱承治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他牵了宝馨的手,走到外厢。   迎面撞上吴瀚,吴瀚见两人的手牵在一块儿,不好意思笑了两声,“打扰到太子爷了?”   “叫朱大爷。”朱承治纠正他。   明明还没多少岁数就成大爷了,宝馨一副唾弃样儿。朱承治瞧见了,也不在意,脸上笑笑。拉着她手继续往前走,年轻健壮的男子,脚下步子哪怕再慢,迈的也大。宝馨手上被牵着,被他带着走,宝馨吃力跟上去。   “慢点儿,我都跟不上了。”宝馨小声抱怨。   朱承治脚下停了停,“回头也要人给你点差事了,叫你走一走。”   “大爷是男人,走的当然快了,拿这个叫我办差事,我不依。”宝馨也不怕他,手掌和他搅在一块,笑的甜美。   朱承治嗤笑,手掌握紧了些。状若无意,“回头我给你个名分,把咱们俩的事给定下好不好?”   这话听得宝馨心头一跳,她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摇了摇,“现在大爷的大事还没了呢,不急。”   男人不急也就罢了,毕竟大事当头,儿女情长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女人不急,那就格外引得人不得不遐想了。   “你年纪已经缓不得了,你自个还不着急?”   宝馨顿时炸开毛,“大爷难道嫌弃我年纪大了?”她话说的飞快,还没等朱承治开口呢,泫然欲泣,“那也是,我这年纪的确是有点大,下面的那些个小丫头,哪个不是要比我年轻貌美,”她说着就要甩开手,“我这就走,给新人让路,今个正好出来了,也别麻烦回去收拾东西了,我就不回府里去,自个投靠亲戚的了。”   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两只眼睛红了,好像朱承治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吴瀚见势不妙,赶紧开溜。把场面留给这两个人,叫他们尽兴发挥。   朱承治脑袋上扣了一顶始乱终弃的帽子,委屈的厉害,自个都还没真正吃到嘴里一回,怎么就成要她给下头新人让路了?   他恶狠狠一把攥住她的手,低首在她耳边磨牙,“甚么让路不让路的,再胡说八道我就恼了。”   这两人低低私语耳鬓厮磨的,引来两个路人的侧目,宝馨伸手把他脑袋给推开了去。   “明明就是大爷嫌弃我的。”   都道是女人心事难猜,朱承治算是见识到其中深意了。要是她不在心,会急眼和他闹,要说放在心上。这女人哪里不会求个名分在身?   宫女里头,受过宠幸的要比没有受过宠幸的,地位要高。可那都是在宫女里头,出了宫女堆,这点子就不算什么了,过得凄凄惨惨,仔细算,那都还是奴才。   朱承治拿不准她到底怎么想的,要说无意,两人之间的纠缠算是什么,要是有意,她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之前我瞧着吴世子欲言又止,是不是他说的那事儿和甚么大人有关?”宝馨见他脸色不好,马上转移话题。   朱承治目光幽幽,瞧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这儿转换话题的本事,别想瞒过我去。”   宝馨干笑了两声,她讨好的拉住他的手,左右摇了摇。这个讨好的小动作,让他脸色好了许多,哪怕脸色仍就不怎么好,那种紧绷之色缓解了下来。   朱承治目光移到她手腕子上套着的那只虾须镯,虾须一般粗细的金条松松的圈着皓白纤细的腕子,虾嘴里衔颗米珠。这东西她已经戴了有些日子了,自个对她一向大方,吃穿打扮上从来都不苛刻,浑身上下也就见着她戴这个戴的最长久,可见她还是长情的。只要上了心,就会长长久久。   自己身为男人,的确该多让着她点儿。   宝馨见他神情缓和了,小鸟依人的贴他手边,“今个回去想吃桂花汤圆,大爷叫下头做吧。”   她嗓音软软糯糯,朱承治攥紧她的手腕,“不到季节的东西,你吃它干甚么?”   桂花是金秋八月才有的东西,眼下都热了,身上夹衣换纱衣,她却要吃天凉时候才有的东西,“不吃时令的东西,你也不怕伤了脾胃。”   宫廷吃东西自有一套理念,其中一条,不到时令的东西就不吃。觉得这样才是顺应天地阳气,可以健身健体。   “可是就是想吃。”宝馨吐了吐舌头,“再说了,寿膳房里肯定有去年秋天做的糖桂花。”   “你想吃,叫人给你做一碗,但不能吃多了,那玩意儿不好克化,回头要腹胀的。”他说着,“反正你就在我身边,我眼珠不错盯着,不信你还能出别的岔子。”   宝馨哟了两声,“大爷可真是太抬高我了,我可没其他男人。就算我想翻墙,也没个墙头。”   宝馨是个中高手,话从她那张小口说出来,哪怕心里有些疑虑,也一片熨帖。   吴瀚过了好会才找过来,东厂的番子已经知道了,他心头挂着的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想想也是,青天白日的,他和太子两个又不是鬼,还能叫人不知道。心下寻思片刻,自己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打发长随去看太子和宝馨两个卿卿我我完了,才寻过去。   吴瀚也不得闲,再过大半个月,老恭顺侯就会回京,他还要忙活着接他爹。出来之后,请太子到府上吃了顿饭,才派人把两个给送回去。   慈庆宫里,外厢有送新到的衣料。每逢换季,上到后妃下到宫女太监,都要换身衣裳,宫女太监们不到高位置上,没得挑,反正有穿用的就行。也就宝馨这样的,料子都送到眼皮子底下,挑挑拣拣。   料子送进屋子里来,宝馨瞧见个洋红绉纱的,叫拿过来仔细看,送东西的太监趋步过来,两手把布料呈送过来,宝馨屈腰,耳边听太监那只带气不见声的调,“督主打发小的来问姑姑,沈家的那个要不要料理。”   他说话嘴里冒出来的只有一股气流,而没有实际的声,所以哪怕小翠就站在不远处,也没发觉出多少不对劲。   沈琼玉的事,宝馨几乎没和冯怀提。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片子,她都觉得不够塞牙缝的。虽然在同龄人里头手段高超,可单提出来,放到她跟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但放任下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毕竟沈琼玉比较起她来,还是有不少便利的。   宝馨沉默了几息,只是慢慢的眨了下眼睛。意思不明,要说办,没有点头。要说不办,也没有摇头。   太监和木头桩子似得杵那儿,她看完了衣料,叫针线局的人量了尺寸,进来得人都退了出去。她坐在那儿好会,叫人请方英进来,方英没有跟着朱承治出宫,留在慈庆宫,料理事务。   “今个是不是坤宁宫那儿出甚么事了?”宝馨问。   方英踟蹰了下,“也算不上甚么事儿,王娘娘派人送了几个宫女子过来,说是殿下年岁大了,身边不能没个伺候的人。”   这话说的宝馨扬起了半边的眉毛,都说齐贵妃是个事儿精,隔那么久不搞事,浑身难受,可是王皇后和齐贵妃相比也没能好到哪里去,一整个后宫事儿精之王。   “还有别的吧?”宝馨坐那儿静静道。   “好像娘娘还说太子爷爷该有个贴心人了。小的不说,大的也该有。要不然东宫里都没个内主。”   方英说着,有些忐忑,生怕宝馨大发雷霆。独宠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小宫女没动过心思,但没一个能成功的。现在王娘娘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塞个人进来,可不是朝人心口上扎刀子么。   方英看宝馨的眼神饱含怜悯,好歹叫了这么多年的姐姐,也没坑害过他。就凭这点,也该同情同情。   出乎意料,宝馨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一头冲出去找太子爷哭哭啼啼。这个美人儿坐在床上,洁白的腕子搭在炕桌上。   胳膊肘压在那儿,她目光悠悠放远,半晌从鼻子里冒出嗤笑,“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哼哼哼:小丫头片子! 第96章 覆灭   宝馨叫人去打听了一下王皇后这事儿精为什么又提起皇太子选妃的事。   不多时, 派出去的小太监回来了, “听在坤宁宫当差的哥哥们说, 王娘娘是知道齐娘娘有个远方亲戚入内阁了, 一夜不宿,就和皇爷还有老娘娘说, 咱们太子爷也该有个太子妃娘娘管事了。”   宝馨坐在罗汉床上, 手里捞颗樱桃, 樱桃是今早上才送进宫的,还带着露珠呢, 就已经送到了她的手边。她捞起一刻红彤彤的硕大樱桃,咬了一口,“国朝有规矩,外戚不能入朝为官。”   宝馨斯条慢理的吐了嘴里的核,“那个内阁怎么回事?”   “可不是,皇爷正经的国丈和国舅爷只能挂名做个锦衣卫千户, 刷鸟都胡同消耗日子呢。小的打听到的,说是那个阁臣不姓齐,但是齐娘娘的妹子, 在发达之前给他做了姨娘, 要说有关系,也有那么点儿所以现在可不提拔亲戚么。”   小太监垂手站那儿, 话语说的顺溜。   宝馨听到这里,明白王皇后为何要这么火烧火燎给朱承治选妃,她手臂压在紫檀小矮桌上, “闹了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这个。”   说着她叫小翠拿金子赏人。小太监拿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小翠见人一走,关上门,一屁股坐宝馨面前,如临大敌,“姑姑,这要怎么办?要是真叫皇后娘娘给咱们太子寻个太子妃,您可怎么办!”   说着,小翠胆大包天的怪起了朱承治,“太子爷也是的,也该早早给您一个名分,给您名分了,那就是他老人家跟前挂号的人,到时候就算太子妃娘娘来了,还能把你怎么样?”   “那也和外头姨娘没区别。”宝馨手肘压在桌上,小翠满脸不解,她也不想解释。朱承治当然不会在这个上委屈她,但她要的可不是什么昭仪才人这么个东西,要么就不要,要么就要最好的。拖拖拉拉先做个小妾,再费尽心机把前头那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给换下来,到时候黄花菜都给凉了。   “反正没关系,咱们太子爷也真的到年纪了。”她挺直了腰,“外面不准说甚么,不管谁说风凉话,也不许还嘴。”   小翠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嘟囔道,“那姑姑也太委屈了。”   “我的确委屈,”宝馨略略颔首,眼里似乎有笑意,“不过要是这位委屈受的好,那也是可以帮我一把。”   小翠听不明白,求宝馨说的明白点。   “你觉得太子爷对我们重要,还是那个不知道在哪儿飘的太子妃娘娘?”   小翠两只眼珠子骨碌一转,坚决的答道,“当然是太子爷。”   宝馨颔首,“那就行了。”   行了,怎么行了。小翠听不明白,但是宝馨却没再和她解释了。接下来的几天,小翠瞧着这位姑姑和太子该怎么样怎么样,两人之间依旧甜甜蜜蜜,蜂蜜里搅油,腻的旁人都看不下去。   这两个人甜甜蜜蜜,王皇后也紧锣密鼓的给朱承治张罗起选妃的事。太子妃的人选,她早已经定下,挑出来的人亲她们王家,人相貌出身也是端丽清白。到时候太子继位,不愁没有个给自己说话的人。   齐贵妃那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明明太子都已经定下来了,却还死不要脸的扒拉下宁王留在京城,前段日子还弄个什么妹夫到内阁里头去。   狗娘养的妹夫!她那个妹妹给人当姨娘呢,就是一个戳脚子打帘子伺候人的货色,正儿八经的充起什么正房太太来了!   王皇后坐在宝座上,对着下头的太子笑的温煦,“这下可好了,慈庆宫里有个正经的太子妃,给你管着宫务,到时候你身上也轻快些。”说着,她整个人往后面靠了靠,“我知道你想说甚么,男儿志在四方,但后面要是出个甚么事,也面上无光,尤其不耐管教的刁奴刁婢,还得需太子妃来管束。”   王皇后似乎话里有话,朱承治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   “母后,儿臣还小。未曾满十八,要说娶妻,也是在太早了。”   王皇后听的出来太子话语下的意思,要是不知道慈庆宫里的那段秘辛,就凭借着孩子平常的上进,她还会以为是真的。   这孩子偏心眼子起来比他父皇还要厉害些,皇上疼宠齐贵妃,也没瞧见彻底绝了其他后宫们的路子。他倒好,一门心思的只想那个宫女子。   王皇后心思旋即一转,不过也不是完全铁板一块,要是真放在心上,也不会这么久没给个名分。叫惠妃去敲打个宫女,现在一想,果然还是大题小做。   明间里说话,琼玉听在心里暗暗高兴。皇后娘娘已经告诉她,只要皇爷下令选妃,她就一定会在名册上头。   家里为了这个位置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银两,爹娘和王家赔了多少笑脸。只要她做上了这太子妃,那么这些付出,也就值得了。   “哪里的话,我听说寻常亲王家的小子,十五岁就张罗着给朝廷上书请求选亲了,你都这么大了,配个太子妃早个甚么。”   “沈姑娘,出去走走吧。这会子您和太子爷碰见有些不太好。”女官在她身后低声道。   未嫁的姑娘,除非到选秀的最后一步叫太子亲自相看,要不还是避着点儿。现在不比以前,之前是想要走太子自己心甘情愿的路子,这条炉子既然走不通,那么就只能换平常路子走一走了。   琼玉跟着女官出来,到侧殿那边去吃点点心,等太子那儿和王皇后说完话了,再过去。她走在长长的廊庑上,忍不住抬头打量这朱红高墙。日后自己也会是这里的主人,早些熟悉些也是好的。   眼风扫到廊庑下站着个宫女,柳眉细腰,一张瓜子脸,俏丽丽的能掐出水来。   琼玉当然认得这张脸,明明二十多的年纪了,脸上却没见着半点皱纹。她站住了脚,“我去和太子身边的人说说话,知道点太子爷的喜好,免得将来踩了雷。”   说罢,提着裙子走过去。   宝馨冷不防面前窜出个小女孩来,瞧清楚了来人,“沈姑娘。”   选秀之事,只要开始,不出纰漏,那个位置基本上也是自己的了,沈琼玉瞧着跟前人,总有一股扬眉吐气的滋味。   “徐姑姑好。”琼玉曲了曲膝盖,这段日子,她已经把宝馨的出身都已经打听清楚,知道她家不过只是个穷千户,面上在笑,可是心头还是鄙夷她。   “我路过这儿,瞧见姑姑在,所以过来和姑姑说会子话。”琼玉没有火烧火燎的和宝馨撕破脸,而是站好了,和她说起话来,“姑姑这段时间还好吧?”   “托了姑娘的福。”宝馨含笑,“奴婢诸事遂心。”   琼玉低下脸儿笑。家里好几个姨娘,她在娘身边看着,早早明白了,女人的刀光剑影,不必和市井泼妇一样,披头散发满嘴污言秽语。   现在不杀杀这个宫女的威风,恐怕到了自己入主慈庆宫,会更加难管。   “姑姑,我想请教,太子爷喜欢甚么样儿的姑娘?”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浮出朝霞似得绯色。豆蔻年华的姑娘,低头下来,露出一段洁白的颈子,如同白莲的娇羞。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宝馨脸上没有半点变化。   琼玉仰首,满脸的不可思议,“姑姑也不知道吗?按道理说,姑姑应当是最应该知道的人了。您在太子爷身边伺候这么久,大事小事都要经手,对太子的事儿,谁能越的过您去!”   瞧瞧,瞧瞧。这张樱桃小口,说的蜜糖子一样的话,要是真和朱承治没什么的,说不定还会被哄的晕头转向呢。宝馨听出里头的尖尖刺儿,这小姑娘不简单。堂面话说的比谁都清楚,假以时日,还真的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不怕那些耀武扬威的,就怕这种面甜心苦的。   “沈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不过就是一伺候人的宫女,哪里敢托大,说主子喜欢甚么呢。”宝馨此刻下定了决心,“依着奴婢觉得,姑娘现在就很好。这人儿,之前没见过,但是一日日天长地久的相处下来,还怕没有日久生情的时候?”   这话说到了琼玉的心窝子里。原本她也就这么打算的,不管是王娘娘还是娘都告诉她,徐氏就算受宠,也不过那么一时半会。徐氏已经半老徐娘了,现在瞧着还行,可是时间久了呢?还不是一样的人老色衰,到时候她就长到了最好的年纪。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对着如花似玉的娇妻哪里会不疼爱!到时候再用些手段,逼得徐氏有犯上之举,就有正大光明的借口除了她。   太子就算想要挑她的错儿,也挑不出。而且指不定到那时候,太子也会厌弃了徐氏。   “嗯,姑姑说的对。”琼玉腼腆笑,“是我唐突了。”   宝馨唇边含笑,“不过,有句话还是要提醒沈姑娘,这宫里世事无常,有些事儿,还是需小心谨慎些好。”   到底道行还没到完全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宝馨眼里清楚的见着这小姑娘脸色变了变,扬起的笑也僵硬起来。   沈琼玉被宝馨这么一句话,扰的心头不快,好似自己明明一记重拳挥了出去,却被对方一两拨千斤的拨弄开,还被反击了一掌。   “嗯,姑姑说得对。”琼玉低头答着,她笑,“瞧我,竟然不记得王娘娘托付我要做的事了。”   说着,琼玉和宝馨告别。一步步的走在通往东暖阁的廊庑上。   宝馨伫立那儿,仔细端详那个越行越远的女孩。比较上回,她稍微长开了点,但也仅仅是那么点。   男孩长成男人,里头要隔着二十年。同样的,小女孩要蜕变成个风姿卓越的美人儿,没个几年,根本不行。豆蔻年华说是美好,但也仅仅只是嘴里说的美好。身形才稍稍有了点曲线,脸上还是一团稚气。   宝馨看了好会,慢慢回身,朝着自己的路走了。   回到慈庆宫,宝馨回了成华殿,她靠在配殿里的拔步床里,枕着胳膊,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儿。   半晌,外头来了个太监,宝馨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起那纤细的手臂在自己的脖颈边做了个刀划的手势。   一切不用明说,太监去了。   半个月王皇后热情高涨的准备太子选妃之事。这事儿宣和帝那边还没有明确的下旨意,但在她看来也应当快了。   宣和帝对长子不太关注,但是该给的都给了。不得已封了人做太子之后,除了留下封王了的皇子继续在紫禁城里之外,也没做其他恶心人的事。眼瞧着太子一天大过一天了,还能叫人打几年的光棍?   王皇后想的很好,等太子成婚之后,过那么会子,东宫就该有皇长孙了。要是太子妃生的,那最好,嫡长孙简直就是天命所钟,要不是,那也好。东宫人丁兴旺,比宁王那个挂着鼻涕到处跑的小孩子强到哪里去了!   齐贵妃能塞个所谓妹夫,那个妹夫难道还能和东宫一家子作对到死?   她想起这个,就心满意足。   她坐在明间里,靠着紫檀木镶玉宝座,看下头女官送上来的账簿。   “娘娘,大公主来了。”   王皇后听了欣喜抬头,“瑛姐儿来了?娘这段日子可记挂着你呢。”说罢,她见大公主满脸惊惶,不由得招呼大公主上前,握住她的手。   大公主脸色苍白,手心里冒冷汗,“娘,沈家叫抄了!”   王皇后缓了一息才明白女儿说什么,她屏退左右,拉住大公主坐在宝座上,“怎么回事,沈家怎么叫抄了?!”   大公主心头的惊惶还未散去,掌心冰凉,“听说是西厂抄了的。”大公主一个深宅妇人,但西厂赫赫威名,哪怕她这么个妇人也不得不深深惧怕。   “甚么罪名不知道,但的确是西厂校尉带厂卫把府邸给围了,当夜里就把一家子给抄的干干净净。”   西厂办案,比东厂还有横行霸道,畅通无阻。西厂办案,都察院刑部无权插手过问,直接听命于皇帝。   他们办下的案子,谁敢过问,谁又敢过问。西厂刚办起来那会子,西厂提督冯怀亲自乔转打扮,和几个校尉一道,把入京行贿的福建建宁卫同知父子捉拿归案,下了大狱,牵扯出京官十几人,牵连起一串儿大案。   这样的人,光听着,鼻尖就嗅着股血腥气。别说大公主,就算是那些内阁阁臣,恐怕也没有几个敢直视他。   王皇后身形晃了晃,“这怎么回事?不是说沈家身家清白么,怎么还能惹上西厂那样的煞星?”   大公主脸色惨白,两颊涂抹的胭脂全叫浮色在皮上,没有半点渗透入肌肤里,“这个儿臣也不知道。”她咬住唇…   沈家是走了舅舅家的路才搭上王皇后的。沈家出了几个秀才,家财万贯,当初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现在沈家出了事,脊梁骨那里就流窜着好股凉气,丝丝儿往上窜。   西厂番子和鹰隼似得,什么秘密在他们那儿都保留不住。何况沈琼玉在坤宁宫走动这么多次,想要撇清关系,这会子似乎也晚了点。   王皇后脑子里回想起冯怀和齐贵妃的那层关系,冷汗涔涔。   “贵妃又来害我!”王皇后低叫。 第97章 隐瞒   冯怀出手并不是无的放矢, 富户们通常身家都并不十分干净。除非自家也能出几个一品大员, 不然就如小儿怀千金于市, 挨宰的肥羊罢了。这等大户通常都和朝官有所勾结, 当官的没有一个不贪的,也没有一个身上没有把柄的, 就看自个懂不懂使巧, 把自个浑身上下的小辫子给梳顺溜了。   西厂最近查了几件案子, 见着沈家和犯事的朝臣有勾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了名头抄了沈家上下, 连根毛都没有留下。   王皇后恨的几乎吐血,西厂办的案子,人证物证都有。从沈家江苏老宅抄出来的账本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和哪个朝官有来往,何时送了多少银两记得清清楚楚。半点不容抵赖。王家也在其中之列。   这些瞒不住的,何况西厂还没想着替皇后娘娘瞒着这桩事儿呢。一股脑的送到了宣和帝跟前,宣和帝除了养病之外, 政事无论大小,放手给太子。听了下头西厂的回话,他把王皇后叫来, 狠狠训斥了王皇后一通。   朱承治到乾清宫的时候, 在昭仁殿外,站在落地罩那儿, 见着王皇后跪在宣和帝的病榻前。   照道理,国母受罚,应当遮掩起来。最好不要叫人知道, 更别提叫太子撞了个正着了。   “你这样子,倒是说说看,朕如何把后宫交给你,你又该如何母仪天下?祖宗家法,后宫本来就应当以身作则,你倒是好,自个领头违反,你这是要干甚么,祖宗家法到底还有没有放在眼里?!”   床上的宣和帝说完,嗓子眼一股痛痒,忍不住重咳。   朱承治快步过去,“父皇。”说着,他示意太监快些取药过来。药汁儿娶了来,送到他手边,被宣和帝一把拨开,两只眼暄腾着熊熊的怒火,“朕现在还喝甚么药!光是一个就能把朕给气死!”   王皇后稽首,“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皇爷还请保重龙体。”   宣和帝鼻子嗤笑,“难为你,还能说这话,而不是咒朕去死。”   王皇后冷汗涔涔,她当然想着宣和帝去死,宣和帝死了她就是皇太后,哪怕惠妃也要被封太后,当那个扶不起来的样儿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到时候自个的日子过得滋润。   她再次拜下来,额头砸在青砖地上,“皇爷,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下去吧。”宣和帝冷声道。   王皇后拿不准宣和帝的意思,抖若筛糠,却不敢继续触怒他。   宣和帝靠在软枕上,扬了头颅,说了好会的话,险些受不住。朱承治坐在一旁,手顺在他背脊上,隔着一层衣料,他都能摸到布料下脊凸的背脊。   宣和帝过了好半晌,嗓子眼里终于缓了气,“听说这案子里头,还牵扯到太子妃人选?”   “这个儿臣不知。”朱承治眉眼温顺,那双眼睛如同温驯的鹿,光泽柔和而温润。   “太子妃乃是将来的皇后,她倒好,拿来给自己娘家谋好处!”宣和帝觉得气闷,揉了把胸口,“皇后照着祖制,应该选出身清白的庶民或者是小吏之家,就算出身低微,也性情纯良。可她挑的都是甚么人。”   “父皇别气恼,龙体为重。”朱承治扶着宣和帝躺下,他搀扶住他的胳膊,手掌里头托着的就是一把骨头。   “恭顺侯要入京了?”宣和帝问。   “是。儿臣觉得,这次之后,恭顺侯暂且不要再驻防边关,毕竟恭顺侯年岁大了,塞外风寒深重,关内六月炎热的天儿,塞外还能冷的穿袄子,朝廷向体恤有功之臣。也叫恭顺侯好好在京城享福。”   说是享福,其实革了他的兵权。无关蒙古人或者是汉人,为君者天生就有浓厚的疑心。老将在外带兵久了,在军中声威甚重,就连朝廷的令都不一定能行的通。黄袍加身的教训还未远,朝廷哪里能放心叫一个老将十几二十年的呆在一个地儿,天长日久的,到时候解决起来,都麻烦。   宣和帝看向朱承治的目光里复杂的厉害,未曾经过他亲自教导,却能自如的使用帝王手段。   若不是说天生就是这个料,他又怎能相信短短时日之内,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嗯,好。”宣和帝点了点头,“那个吴世子,也一块留在京城,给他指派个差事。他爹年纪大了,算算也该他享福了,儿子不该闲着。”   “是。儿臣都省的。”朱承治应了句,“对了,儿臣想将上次高丽进贡的高丽纸给泓哥儿一半,泓哥儿的师傅和儿臣说,泓哥儿读书上还好,就是书法上还有些许欠缺。”   “你看着办吧。”宣和帝翻了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腕子,“长兄若父,怎么管教下头的弟弟,你自个看着办吧。”   这话已经是对朱承治这顿日子以来的肯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句话,投入心湖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最终还是归复平静。有些东西等的太久,反而真正来临的时候,已经没有半点喜悦。   曾经何时,他曾经想过要取得父皇的肯定,可惜这么多年的磨搓下来。这父子情到底还能剩下几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待会泓哥儿下学之后,儿臣派人把他接到父皇这里来。”朱承治轻声道。   宣和帝撩了撩眼皮,没说话,眼神却是赞许的。   朱承治亲自到配殿里给宣和帝熬药,药汤经了他的手,亲自尝过之后才喂到宣和帝嘴里。喝过药,瞧着似乎睡下,朱承治才回了慈庆宫。慈庆宫就在禁宫之旁,琉璃瓦红墙衬托着艳阳天,琉璃瓦的光晕绚烂。   朱承治直接去了成华殿,成华殿门前被宝馨立了个秋千架子,一入门,他就听到门内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宝馨坐秋千上,两边秋千架子上叫缠了紫藤花,她坐上头,身后宫女一推,积堆的裙褶,顿时随风扬起来,金线熠熠生光。来回弧线中细微的金光闪烁。   她扬起头,双手紧紧握住两边的紫藤绳子。朱承治走过去,做了个手势,打发后头推秋千的宫女退下。   宝馨落下,又被推高,荡的比之前更高些。   来了那么两三回,次次都是比之前更高,开始还觉得有趣,后面就有些怕了,“停停停!都说了不要推得太高,要是掉下来怎么办——”   “掉下来了,有我接着,不打紧的。”身后男子的话语,叫宝馨回头,身子不慎滑落下来,一屁股敦在地上。   她疼的眼泪珠子直掉,捂住屁股控诉瞪他。朱承治一手抄起就往殿内抱,抱到床上,叫人寻太医。   “哪里摔着了?”朱承治把人翻过来,就去摸她屁股。摔着那地方,太医来了也不好看,姑娘家的私密地方,打死了也不能叫外人看的,何况还是太子的女人。最后只得叫医婆来协助,宫女要脱她裙子,宝馨推朱承治,“你出去。”   “看看没事,反正你迟早要被我看干净,现在先收个利钱。”朱承治见她趴着,不肯出去。   “不害臊!”宝馨呲牙咧嘴的,也顾不得好看不好看了,“出去!”   自己犯得事儿,朱承治灰溜溜出去。站在外面一会,见着里头都处置妥当了,才进去。   一入配殿闻着股药膏味。   “怎么样?”朱承治问垂首侍立的医婆。   医婆是司礼监从宫外选拔的能文识字,医术有成的女子。不敢和太医院里的太医相比,但却也有些本事。   “摸了骨,瞧着没骨裂。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尾骨那儿有淤血,需要养个几天。”   朱承治颔首,他绕过医婆,坐到床上。宝馨趴在床上,身上压着被子,身上一股药膏味。   “我的太子爷,你那会好歹吱个声,我也不会掉下去。”宝馨艰难的抱着枕头,趴在那里。腹部压着,再柔软的床,也觉得难受。   “我吱了,你还是掉下去了。”朱承治摸索了会,手掌探入被子里,探索到尾骨上,“你胆子小。”   说罢,他又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干脆站那儿不动了。”   药膏贴上了伤处,不一会儿发挥了功效,疼痛缓解下来。   “宝姐姐。”朱承治的声在后面响起,“你认不认识冯怀这个人?”   宝馨悚然一惊。他自从十三四岁之后,就很少叫她姐姐。半大的男孩,明明还没有长大成人,却已经不能容忍她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看,那声姐姐也不叫了。   他再次唤起这个称呼,宝馨只觉得脊梁骨底那儿腾起凉气。   “我认识他,他认不认识我就不知道了。”宝馨脸颊压着软枕,柔软如春风的锦缎紧贴着肌肤上。   朱承治坐在她的身后,手掌压在她伤处,力量倏地加大,宝馨嘴里一叫,“太子爷您这是干甚么呀——”   “刚才医婆说你那儿有淤血,淤血积着就疼,等到散开了也就好了。”他眉眼低垂,不疾不徐道,“你们两人都是苏州吴县出身,还是一个地儿的。”他说着眉眼似乎愉悦的舒展开来。   太子已经做到他这个份上来了,若还是耳塞目堵,那简直就可以去死了。   “一个县城也就那么点子大,认识也不算甚么。”他话语里透着股魅惑,似乎引着往什么地方去。   宝馨脸都陷入到软枕里头,飞快想着自己有什么事做漏了马脚的。从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到身边的小翠,能想到的几乎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仔细想来,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指甲抠紧了软枕,憋着股气儿不叫自己出声。   这事不管朱承治怎么诱哄,绝对不能透出什么来。不说朱承治现在的身份,就算是男人的多疑,原本没什么,都要变个有什么,何况朱承治对冯怀并不亲近,反而还有撤换掉他的意思。   “我小时候见过的人多呢。”宝馨两手抓住枕头,枕头上垂挂下的流苏揉成一团,胡乱的贴在掌心里。   “王家二婶子,吴家大嫂,还有我那个泼妇嫂嫂。要是外男,我小时候也见过不少,不过到现在都忘的七七八八了。虽说一县里头见着的都是熟人,但我进宫早,就算见过,也不记得了。”   朱承治低头,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宇里瞬时陷入到一片难堪的静谧里。   “今天你好像很高兴。”半晌,朱承治开口。   高兴?的确高兴。沈家倒了,顺带着王皇后也挨顿数落,她高兴的夜里都快要睡不着了。   “今个花开了,所以高兴。”她试着撑起身子,被他按住了肩膀摁了回去。   “那我叫人多布置些。”朱承治说着,手还贴在她尾骨上。   她起身,转过头去,朱承治作常服打扮,瞧着和平常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那双眼里雾沉沉的,瞧不清楚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宝馨有点心惊,那点子欢喜劲头也下去了,“太子爷不用看奏疏?”   “待会叫人搬到你这儿就行了。”   他说罢,从容起身。衣袖里带出的熏香气儿扑在她身上。   尾骨上的淤青,用了好药,消散的快。那一下没伤筋动骨,只是磕在皮肉上,骨头没事。皮肉上的伤,好的快,渐渐的,人也能翻过身来。   夜里,朱承治就寝在成华殿。慈庆宫内的殿宇里,摆着不少床榻,准备着给太子入寝用的。   两个人自小睡在一块,外人早就见怪不怪。   宝馨进来,朱承治已经洗漱过了,“太子爷,就寝吧。”   朱承治点了点头,伸手一把抽掉了头上的发簪,乌黑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他躺到床里,宝馨弯腰给他整理床铺,一手抽了被子边,正要压在褥子下,被子里头抽出只修长的手,扣住她手腕,一把把她拖进被褥里。   鞋还挂在脚上一串儿给揣入了被子里。   宝馨惊魂未定,朱承治整个人压了下来,气势汹汹,气息铺天盖地,逼得她无处遁逃。   他摁住了她的双臂,俊俏的脸就压在她眼前,“你有没有事瞒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啊小朱 第98章 质问   朱承治似乎永远是温润的, 如同一块璞玉, 无论从怎么看, 几乎无可挑剔。可是只有贴身伺候, 得了他心的人才明白,他这个人, 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耐心, 所求之人之物,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不欲花费太多时日。   他也多疑。只要在他眼里有了嫌疑, 哪怕之前表现的再忠心耿耿,他打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想要洗刷掉自己的嫌疑,赢回他的信任,那耗费的不仅仅只是一星半点的心血。袁文彬使出浑身解数,才叫他稍稍高看了他半点,至少嘴里叫了他老师。   两人鼻尖对峙, 鼻息缠绵纠缠,男上女下,同处一室, 暧昧里硬生生演绎出了对峙的味道。   那双乌黑的眼睛, 深深的盯着她,寒眸如星, 那目光如剑芒,要深深把她眼睛里藏匿的秘密全部挖出来。   宝馨心头跳的猛快,几乎顶上了喉咙口。   她拿不准朱承治到底知道了什么, 又知道到什么地步。依照着他的性子,要是真的全摸明白了,才不会和自己这般求证,该怎么就怎么。   宝馨吞了口唾沫,艰难开口,“太子爷……”那目光实在是太过锐利,在朝堂里练出的眼神,如出鞘的利剑,刺在脸上,她烦躁不安。似乎心底里的那些秘密,全部被他挖了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傻子才把自己的心口敞开了给人看。就算是夫妻,也有不说的密事。更何况是她和朱承治这样的?   “我不知道……太子爷在说甚么……”   话语落下的瞬间,那灿如寒星的眸子里爆发出巨大的愤怒。那愤怒从眼瞳里倏地漫开,宝馨看的心惊肉跳。   朱承治个人儿压在她身上,他那么高,体重委实不轻,哪怕两臂撑在她头侧,也压的她不轻。   浓密而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外头的宫女瞧着两个已经落到帐子里了,琢磨着已经在办事了,把内寝的宫灯给撤了,金撒帐里顿时暗了下来,外头只放着那么两三盏宫灯,隔着有段距离,光滤进来,落到他脸上,格外昏暗。   “不知道我在说甚么?”朱承治在昏暗中反问了句,他鼻子里嗤笑,两条手臂却越发挺的笔直。   哪怕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如何是如芒在背。他要是再这么看下去,自个说不定就真被射成筛子了。   他知道的是哪桩儿,是沈家的事儿和她有关系,还是冯怀和她有什么?前者好说,朱承治从来没对沈琼玉那个小丫头片子有过半点兴趣,别说只是沈家没了,哪怕沈家真的发配边疆,他恐怕也不会眨眼睛,但要是后者……   原本就有的事儿,别说她不清白。就算清白,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外头的烛火不知怎么,光线猛地摇曳两下,倏地灭了。内寝陷入到一室晦涩里。   帐子里头彻底看不清楚他的形容了。   能瞧见他脸的时候,宝馨心跳跳的飞快,烛火一灭,帐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那灭下去的胆子,渐渐的生了起来。她抬起手,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亲密无间,又暧昧十足,“睡吧。”   不管是睡床还是睡她,都行。只要朱承治这会儿能消停就可以。要是再这么下去,宝馨有预感,恐怕他会闹得不可收拾。   来自面门上方的压迫感刹那间消失,宝馨感觉到身边的褥子凹陷下去。悬起来的心才又重新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朱承治早出晚归。天不亮的时辰起来去前头议论朝政,连着在前头批阅奏疏,等到回来,天都已经黑了。   朱承治披星戴月,宝馨也跟着辛辛苦苦。朱承治似乎忘记了那夜里他一把把她拽到床上的事儿,和她说笑一如平常。只有宝馨夜深无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那夜里黑暗中的一声嗤笑,才回忆起还有这么一遭。   跟前的小太监似乎换了新人,东宫里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方英那样的,在朱承治身边贴身伺候的,得权势的太监,都有可能因为触怒主子被撤换下来,其他的太监就更不用说了。   可宝馨却觉察出不对来。冯怀好久没有给她送消息了。   太监里和朝堂一样也分派系,冯怀曾经在宫里那么大的权势,当然也经营下如同老树盘根一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些个太监替她办事,给她跑腿,有时候冯怀有事儿要告诉她,那些太监就充当传话筒。   有时候听着冯怀传来的那些消息,她很安心。   宝馨持着宫扇坐在成华殿配殿的炕床上,这个天儿,宫里早已经不烧地龙了。炕床上的厚褥子撤了去,换成簟席,后面还架着一副紫檀双扇炕屏风。   配殿外叫人摆满了铁梗海棠,深红纯白蜜合几色相互交合,挺拔韶秀。宝馨的目光在那些海棠上停留了半会,又抬眼,瞧着外头的廊庑。   小翠儿拿了甜碗子从外头进来,见宝馨出神的看外面,不由得道,“姑姑要是觉得坐的累了,出去走走?”   说着,把甜碗子给搁到炕桌上。   宝馨叹了口气,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见着送消息来的太监了。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反正冯怀派人送消息来,每次都是叫不同的太监来,到了现在宝馨自己都不知道谁到底是冯怀的人了。   她持起如玉的小碗,里头的莲子挑了内里的莲心,在炉子上炖了好几个时辰,软烂可口。   “照着奴婢说,姑姑该知足了。”小翠摇头晃脑,“平常宫女,看着多可怜,一天到晚在主子跟前和戳脚子似得站着,也就夜里才能歇会。姑姑多好啊,甜碗子吃着,炕上坐着。半点都不用愁!”   宝馨乜她,“好你个臭丫头,我宠你宠出毛病了,竟然在我跟前来磨嘴皮子!”话说的威风,人却坐在那里没动,更别说像戏文里头演的那样,高喝一声来人拖出去。   小翠敢说那话,就知道宝馨不会责罚,笑嘻嘻的正要说些中听的讨喜话,就瞧见那边太监弓腰小跑进来。   “老娘娘找姑姑过去呢!”   朱承治年岁摆在那儿,这个年纪精力充沛,对什么都有无止境的好奇心和蠢蠢欲动。宣和帝没见给儿子选妃,王皇后自作主张给东宫里选了几个宫女,最终都是半点声响都没有。   开开始张太后只觉得是孙儿懂事,不被女色迷了眼,可时日久了,都听不着半点消息,哪怕疼爱孙儿如张太后,也觉咂出不对劲了。   宣和帝这个年岁,也会和小宫女们逗逗乐子。儿子都像爹,该别是出了岔子吧。   张太后叫来王皇后,王皇后这才说,东宫里还有个得宠宫女的事儿。张太后听了叫人过来看看。   毕竟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在身边伺候了这么长时日的,日后御极,只要不出纰漏,位置只比皇后差一肩。这就十分考验人的心性了。   那宫女叫了上来,跪拜之后,张太后叫起,看了两眼,标准的美人模样,瓜子脸削肩膀水蛇腰。   只不过脸上妆容淡淡的,不浓妆艳抹,妩媚之中反而透着端庄。   张太后手边坐着王皇后,王皇后还是第一回 正眼看宝馨,她知道这个得宠的宫女是从她手里死里逃生出来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得了,一看发鬓濡湿,那宫女脸蛋小小的,发鬓丰美,身形苗条纤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朦胧的纤细的美。   这模样,这身段,和齐贵妃倒是像了个七八分!   齐贵妃生在顺天府,长相身段却没有半点北方女子的浓艳大气,反而有小家碧玉似得,纤细的美。   王皇后对此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生的像南蛮子的狐媚子。恨毒了,入了骨头,再见着一眼的,只消得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终于肯带了点探究的打量的意味,来看她。   王皇后心头一片荒凉。俗话说,儿随老子样儿。这话果然没有骗人,就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款儿。   要是自己生的儿子,提来一通好骂,可不是自己生的,还得花心思去拉拢。不能轻易得罪了。这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明白。   齐贵妃今个也在,她上下打量了一通,回首和张太后笑,“果然是个美人,难怪太子喜欢的紧,恐怕过不了多久,老娘娘就要抱个大胖孙子了。”   王皇后嘴角紧紧绷起想要冷笑,太子妃都还没有呢,先叫宫女生了儿子,这叫什么规矩!   却听张太后笑道,“那就好,虽然年岁大了点,但生养上,这个倒是不碍的。”   齐贵妃附和笑,“可不是。”   东宫的司寝把太子临幸的本儿给王皇后看了,张太后知道眼前的宫女是东宫独大,她叫人给了赏,“太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以后需要小心伺候,一切以太子的身子为重。”   宝馨双手接了赏赐跪谢。   “倒也是个周全人,”张太后叫宝馨下去之后,和手边的人说,“他呀,果然就像他爹,着紧喜欢自个喜欢的。”   王皇后耳朵眼子里嗡嗡,张太后接下来说的什么,都听不着了。   和齐贵妃像的人,要是日后得了势。自己和她又有那样的过节,到时候还有她的活路吗?   张太后就是不放心孙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叫过来看看之后,没瞧出不妥来就算了,老人家困了,身子往后稍稍一靠,那些个后妃们就极有眼色的告退。   慈宁宫散了场,后宫里的戏又敲了起来。翊坤宫来了人,说贵妃娘娘请太子过去赴宴。太子和父皇的宠妃,见面都得绕着走,何况是面对面喝酒?瓜田李下的说都说不清楚。不过贵妃说明白了,是太子和宁王两个,兄弟俩小聚一会,也好增长兄弟感情。   太子去了,过了好会回来了。宝馨得的消息晚,去的时候,瞧着殿门都叫关的紧紧的。   宝馨过去,就被方英当做救命草给拉了去,“求姐姐救命!咱们太子爷从翊坤宫那儿出来就把自己锁在里头,所有人都给赶出来了,谁也不准进去。太子爷发火打人骂人都是小事儿,就怕他老人家自己憋着给憋出毛病了,到时候咱们这些个下人一群吃挂落。咱们没了下场是小,可是太子爷那儿可是兹事体大。”方英两手连连给宝馨作揖,“求姐姐进去瞧一瞧,劝劝太子爷。”   宝馨推了殿门进去,鼻子里嗅到的就是一股酒水味儿。她循着那股味道,一路到内寝里,只见着朱承治就坐在内寝那张圆桌边上,桌上摆着一只细长的白瓷壶。却不见了杯子,眼睛四处一找,见着地上掉了一只杯子,底下一片水亮。她闻着的那股酒味估计就是这一杯酒出来的。   朱承治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见着是她。哂笑了下,站起身来。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此刻步步逼近,压迫的宝馨向后退了三四步。   “太子爷?”宝馨嘴里喃喃。脚下忍不住向后退。   朱承治没有给她继续后退的机会,直接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捧住她的脸颊,“我这些年待你如何?”   宝馨强迫自个冷静下来,“太子对我极好。”   朱承治长长的,冷冷的哦了声,清俊的面庞上爬满了阴鸷。“对你极好,原来你还知道,我以为你的心是冷的,无知无觉,”他说着,手掌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在她修长而脆弱的脖颈上停顿了会,划过肩膀,指尖隔着层层锦帛戳在她心口上,那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既然对你这么好,你为甚么还要和太监有首尾?”他嗓子收紧,一把把她扯近了,“而且还是和翊坤宫关系那么紧密的权宦!”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日了狗…… 第99章 旧主   他扣住她的下颌, 逼迫她抬起头。妩媚美艳的脸上血色全无。她原本就不爱浓妆艳抹, 每日装扮也仅限于淡扫蛾眉, 两颊上都不耐烦擦胭脂, 此刻血色褪尽,只见得脸颊苍白。   宝馨整个人被扯在他双臂间的牢笼里, 动弹不得。   冯怀曾经是齐贵妃的亲信,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冯怀当年恐怕也少替齐贵妃办差。现在手掌西厂, 在朱承治看来,是齐贵妃的走狗。可那是对朱承治来言, 对她来讲,自己的这条小命,要不是冯怀在尚方局的那句话,早就已经成了一捧骨灰,和千百个宫女的骸灰一道被倒入大坛子里。   她在深宫不容易,挣扎求生, 她的力量太渺小,冯怀拉了她几把,才有她的今日。他是恩人, 也是那个塞给她糖的男孩。   如果没有他, 就算当初能侥幸活下来,也万万没有她的今日。   张了张嘴, 宝馨扬起头,下巴上的手如同铁钳,不动分毫。她清楚的看到朱承治眼底的怒火。   “我没有把殿下的事儿和他说。”宝馨忍着下巴的痛, 仰头“殿下想必也查到了他和我家曾经是世交,当年他在王娘娘那儿救了我……”   “我的事儿,你一个字不用给他说,他自有办法。”朱承治冷笑,“这太监一个比一个心眼子多,和窟窿似得,拿着主子不当事,些许事就能走漏出去。他哪里还用得着你去传这些小事。”   “大事我也没传过。他救了我的命,在安乐堂那儿,若是没有他叫医婆来瞧我,给我药,我骨灰早就装了满坛子了。”宝馨咬唇,“殿下若是怀疑我私自往外传递消息,我没做过!”   “你没做过,你当然没做过!”朱承治恨她到了这会还在说和冯怀的那些事儿,冯怀是她的恩人,难道他就不是了么!   “他哪里舍得你做这些!”朱承治说着松开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径直推到落地罩那儿,镂空雕花的板子压在背上,俊脸逼近,“你说说看,他到底怀着甚么心思?嗯?”   往昔的事儿,他都知道。妒火中烧,原本他以为自己够早了,没成想,冯怀竟然比自己更早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差点就定亲。   她整个人都该是他的,六七岁那年她闯入他生活,从他把她救下开始,她就该是他的。她每一根头发丝儿,每一滴血,都是他的。   他两眼发赤,修长的身躯用力的压迫她,看她满脸涨红,呼吸急促。   “我才知道,你竟然还是他的兄弟。”朱承治勾唇冷笑。内里的光,透过了喜鹊登枝落地罩落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他双眼。   宝馨恨恨的笑,“殿下若是怀疑我是细作,那也罢了。说我和冯公公是兄弟,怎么不说是兄妹呢。”   宫内太监和宫女结对食,外人说起来,就说这对是兄弟。朱承治这么说,摆明已经是有备而来,宝馨知道辩白无用。他多自负多疑的一个人,认定的事,不管那人怎么自辩,他都不会相信半分,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张俊俏的脸抽动了下。乌黑的眼瞳里怒火滔天,似乎山崩海裂,呼啸着冲她卷席而来。   朱承治怒极而笑,小时候她照顾他,伺候她,那会的她在他眼里看来,就是所有的依靠,不管什么事,只要靠在她身上,就觉得安心又温暖。他发现他已经早高过了她,轻松的将她圈在手臂内,她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力量之下。   他仔细端详她的脸。   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要说相貌,占得并不多。日日月月见着,哪怕美如天仙,看在眼里也和平常人无异。今个仔细看,柳眉杏目,樱唇一点。   他曾经数次亲吻这张嘴唇,浅尝辄止有过,深深纠缠也有过。她是否曾经和冯怀也有过?   朱承治颤抖抬起手来,整只手掌覆于她脸上,“你为何要和他来往?”   “他救过我的命,太子爷。”宝馨平平答道,“而且那会,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他想要听实话,这女子便真给他实话。不带半点遮掩。   朱承治几乎要发狂,他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拍了两下手,外头的太监鱼贯而入。朱承治指着地上的宝馨,“把她给我关起来,不准她出门半步!”   太监们一左一右就要挟她起来,宝馨不等他们动手,自己站起来,没瞧朱承治一眼,径直走出去。   太子下的令,没人敢不从。宝馨被关了起来,门外挂了锁,除了到了饭点和送洗恭桶之外,门从外面关的严严实实。   宝馨坐床上,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只是关起来,不打也不骂,宫里的法子,不爱生骂,直接动打。就是冯怀那样的权宦,未发迹之前,也曾站在宫墙底下被上头的哥哥爷爷们打嘴巴子。   可宝馨知道,这个比打骂还要折磨人,三四天或许瞧不出来,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幽禁在这屋子里,人都要关疯了。   冷宫里头那么多妃嫔,关到后面都认不出人了,疯疯癫癫。   这次可没有冯怀来救她。   她站直身,就去推窗,窗户外都被顶住了,完全推不开,宝馨气的咬牙。一屁股又坐回去。   和冯怀的事儿,本来就是个□□,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宝馨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下只喜欢朱承治不要去为难冯怀。他当年毕竟救了她,又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她不想也不忍心他出事。   朱承治在乾清宫外见着了冯怀。   冯怀是回禀宣和帝案子的,老马恋栈,手掌大权的人,是放不开那个滋味的。宣和帝身子不济,叫太子处理国政,可还是要有个人替他办事,将京城内外那些大大小小告知他。   朱承治在配殿见的冯怀,那会的冯怀已经给宣和帝禀报完了,弓着身退出来,见着太子又呵腰拱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朱承治见他不下跪,眯了眼。寻常太监哪怕司礼监和御马监这样二十四监内权势赫赫炙手可热的衙门领头人物,见着太子也得弯膝下跪,冯怀倒是与众不同。   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人揽下了几乎整个京城的阴私,宫城之外,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密事。   “冯督主,好久不见。”太子的声音冰凉,冯怀听着,忍不住在心里颦眉。   “一别许久,不知冯督主眼下如何?”朱承治背手徐徐道,那边呵腰的大太监,腰身细长笔直,哪怕躬腰都桥不住太监们身上惯常有的奴婢味儿。站在那儿,秀木一般,委实刺眼的紧。   “多谢太子殿下记挂,奴婢一切都好。”冯怀听出他话语中隐藏的怒意,那怒意只有丝丝点点,却还是叫他察觉了出来。   太子头上的善翼冠上的金线熠熠生辉,他不叫起,背着双手和他拉家常似得,“督主今年多大了?”   “回禀太子殿下,奴婢今年二十六七了。”   太子俊长的眉眼一挑,那双黝黑的眼里生生挑出点儿可惜来,太子摇摇头,“这可老大不小了,外头的男人到这个年纪,别说娶妻,恐怕几房小妾都置办下来了。”   朱承治说着,仰首一笑,“不知督主是否有妻室了?”   冯怀低头答,“奴婢未曾有妻。”   “那么也不该,孤听说,太监有了钱有了权,就想着寻花问柳,家里也买了好几个小妾,甚至还学着娶个老婆在家里……”   说着,他又是一笑,“既然如此,督主何不学学呢。我禀告父皇,赐督主几个宫女做妻妾可好?”   话语里声声都刺冯怀的痛处。又不是正常男人,要了妻妾,又有何用?就算太监们都有法子,可不是真男人,半个娘们充爷们,说出来都叫人好笑…   冯怀脸上露出点儿恰到好处的惶恐,“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奴婢这个废人,就不必耽误姑娘的大好青春了。”   不耽误那些宫女的大好青春,所以就冲着他的宝馨来了么?朱承治想冷笑。   什么从小时候就结下的情谊。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情谊是一层不变的?人人逐利,哪怕是父子都能反目成仇。一个青梅竹马,又能抵上多少事?说到底,还是冯怀这人真的有了非分之想。   “冯督主不必妄自菲薄,我瞧着督主比那些健全的儿郎都还要有胆识有谋略,区区几个女子,算的了甚么?”   “待会就这么办了吧。”   那双皂靴行的远了,冯怀抬首,只看得见太子的背影。   冯怀出宫,宫道漫长,要到外头的宫门那儿才能骑马。不管官职大小,都没资格在宫内骑马,一律宫门下马步行。   本朝是绝对不允许出现梁翼那样能在宫里驰马而行的跋扈。   “冯爷爷…”曹如意跟在身边,压低了嗓子,大热的天儿,身上袍子穿的严严实实,闷得满头都是汗,“徐姑姑那儿没了消息。”   冯怀曾经想过在慈庆宫安插眼线,但那位太子到底乃非常人,插进去的人,基本上都做些最下等的粗活,没有什么机会碰到上头的主子。不过探察不到太子,传传宝馨的消息足够了。   那个丫头,雄心壮志,似乎要卧薪尝胆,把王皇后和惠妃一块儿收拾了。他不仔细看着,怎么也不能撒开了手。   这丫头没了消息,冯怀脚下难得一见的顿了下来。   回了灵济宫,办公到晌午,提督府上来了人,长随跪在下头说宫里赐了宫女给厂公做妾,人都已经到了府上,而且箱笼都一块送过来了。   出自谁的手笔,简直不言而喻。这下坐实了冯怀的思量,他丢开手里的笔,下头珰头千户们纷纷拱手恭喜。   得了美人,光看不能吃,张嘴一块好肉都落不到肚子里。还有啥事儿比这个更痛苦?这话珰头千户们谁也不会傻兮兮的真的和冯怀说这个。   这个殿下办事,还真叫人哭笑不得。冯怀看着自己的手掌,知道是事发了,自己辛辛苦苦埋下来的线叫一口气给拔了。   也罢,当初既然能埋下,也料想到会有一天被人□□。   他翻手瞧瞧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挥手叫那些个珰头千户退下。   曹如意悄悄走他身后,附耳几句,冯怀当即变了脸色,“齐贵妃那个蠢女人当真这么说的?”   “齐娘娘说冯爷爷和徐姑姑有旧……”曹如意得的消息离事发要远了点,毕竟后宫里的消息不如在外头那么好送。西厂的番子进不到宫里,太监们送消息,到正主那儿,还要一定的时间。   这时机掐的精准,正好就在徐姑姑被太后召见之后。这边才给人盖戳,那边就迫不及待了掀了人的老底。   要说这位齐娘娘当真半点用意都没有,那简直比母猪上树还叫人稀奇。   冯怀脸上的怒意一点点敛起,他坐直身子,靠入圈椅内,双臂架在两边的扶手上。   齐氏这个女人,以前为着那份想要翻天的野心,曾经高看她几分。现在所作所为落到他眼里,就只剩下愚蠢透顶四个字。   想要个自己儿子找帮手,先叫他把太子得罪个半死,再无回旋余地。然后为了寻找同盟,找上她?   想起太子早先那些话,一切豁然开朗。   他双臂大张,眼里怒火高炽,曹如意恨不得整个都躲起来,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罪了这位。   “……”冯怀轻轻的搓着指节,垂着眼睫,似乎在想事儿。   “也罢,叫她高兴高兴,回头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说着,仰首笑笑,“回头叫人去太后那儿提提,后宫里用药还是叫医婆,太监们还是别沾手了。”   这是齐贵妃早年的一桩阴私,那年月还有另外一个嫔和她旗鼓相当,后来生病叫擅长医术的太监看病,结果医死了。从那以后,齐贵妃宠冠六宫,再无人可以比拟。这事儿是他出的主意,可最后办事的却是齐贵妃。   她是他的旧主,可还是有不少把柄在他手里。她敢叫他吃瘪,那么他也有的是办法叫她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作者有话要说:   唔……没有吓着宝宝们吧? 第100章 傻透了   五月的天儿热起来了, 京城冷的时候, 寒风如刀。热起来也半点都不含糊, 腾腾热气从太阳那儿往下涌, 到了中午就开始蒸腾起来。暑气逼人,又是五毒肆虐的节点儿, 人人小心到了午时三刻, 阳光最猛烈的时候, 除非迫不得已,都没人愿意在那个点儿出来。   宝馨坐在昏暗的屋子里, 那边几个太监给她换掉已经融掉的冰块。早前朱承治下令把她关起来,又几个太监以为她失势了,爬上来迫不及待的就要踹两脚。管事的是没法讨好人的,得罪人在所难免,她一落难,就有人落井下石。   送来的攒盒里头的饭菜全都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 闻着都散着一股馊味。宝馨咬牙吃了,回头就上吐下泻,几乎半条命都要耗光了, 再之后, 送来的饭菜都是好的。   宝馨靠在炕头,瞧着小太监呵腰把化成水了的冰水给抬走。   “以后不用给我用这个了。”宝馨开口, “我用着和身份不匹配,你们哥几个私底下自个分了吧。”   小太监纹丝不动,头没抬起半点儿, 脑袋依旧低垂着,别说回话,就连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几乎完全当宝馨没存在。   宝馨叹了口气,为自个不知道失败多少次的搭话哀叹。   关在这屋子里头,等闲见不到人,要是朱承治过来和她吵一架,她也心里舒服,至少舌头还能用处。可朱承治不露面,下头的太监们也不和她说话。她曾经掀翻了攒盒,把里头的碗碟泼的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结果看守她的太监一言不发,自个收拾了,又重新给她端了新的来。再砸还是如此,第三回 她气的绝食,但没过一天,倒是自己饿得不行。   那种饿的肚子都要烧孔了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来第二回 了。   宝馨瞧着小太监走了,紧紧把门关上。外面阳光白的刺眼,隔扇吱呀两声,合的严严实实。将那白的耀眼的给彻底阻在门外。殿宇内又恢复了昏暗的旧样。   宝馨往靠窗的炕床上一坐,咿咿呀呀的唱起来,“妹梦哥来呀,浪呀浪打浪,你我梦里做一对儿,不许这囫囵身儿,倒当我耍性儿!”   她嗓音极好,平常说话不觉得,等长期歌来见了真章,娇声莺啼,从门窗的缝隙里飘出去。   朱承治站在廊庑前,听着那一把好嗓子和画舫里头的唱词儿的花娘似得,唱着淫词艳曲。   宫女也好,女官也罢,不管私底下如何,头一个要求的就是端庄圆润。她倒好,大白天的嘴里唱着不干不净的词儿。   “她经常这样?”朱承治问身边的看守太监。   看守太监掖手站着,“徐姑姑……这段日子经常如此。”   人到底不能长时间独处,需要和人打交道。关起门不叫外人和她见面说话,有些人关久了,人疯的都有。这位倒好,自得其乐。不过长久下来,恐怕也是熬不住,不疯也傻。   “……”朱承治背手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   前段日子有太监狗眼看人低,在宝馨这儿刷威风,后来就不知去向。看管太监不痴不傻,心里和明镜似得,把那些个小太监都给狠狠收拾了顿。   看管太监奓着胆子抬头,眼睛直瞧着太子那双修长的手在背后狠狠纠缠在一处,而后那双皂靴调转了个方向,向外走了。   “走走走~你走我也走~”那边歌声高亢,朱承治脚下顿了下,他回首狠狠瞪了一眼那紧闭着的窗。   宝馨在屋子里头还不知道自个把朱承治给气走了,唱了好会,积攒下来的气劲全给发泄出去,她喝了好些水,终于觉得自个好过了些。   再不和人说话,她这舌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咿咿呀呀的唱了半会,靠在窗户边,借着窗户缝隙里投来的一点光往外看。透过那么一条细细的缝隙,她能看到的就是那红墙琉璃瓦,还有琉璃瓦上的蓝天。   天空湛蓝,蓝的清澈。   这个天儿,她应该在外头,而不是被关在殿宇里。   她蜷缩了腿,蹬掉了脚上的鞋子。   无事可做,她整个人松懈下来,困乏攀涌而上,靠着屏风,闭了眼睡了过去。睡觉是最好打发时光的办法,一闭眼一睁眼,一天过去了。   白日里睡觉比夜里还缠人些,有时候就算想醒来,那股浓浓睡意也会如同藤蔓把人继续缠住,整个往下坠。   她不知睡了多久,等到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点了蜡烛。五月的天,热的很。昼长夜短,都点灯了,可见是真睡了很久。   她张开了眼,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难受。睡了一整天,闷得难受。今晚上就甭想再睡了。   宝馨嘴里□□,这会儿隔扇开了,一个太监打着灯笼进来,红灯笼里在夏夜里格外醒目。   身着艾虎补子蟒服的太监进来,虾弓着腰,不多时,身后跟进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着赤色盘领窄袖袍,这一行人畅通无阻,一路直接到了最里头。   宝馨脑里昏昏沉沉,她似乎听到了外头有什么声响,可浑身上下却不听使唤似得,慢了一拍,才缓缓撑着胳膊从炕上支起身来。   两眼昏昏,面前光亮一暗。她去看,就见着朱承治站那儿,他长得很高了,正在长个的年岁,吃喝的都好,长得都要比同年岁的人要高半个脑袋。   她眯瞪了眼,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   朱承治抬了抬手,向后一挥。太监会意退下,出去的时候把隔扇给带上了。   隔扇吱呀一声合上,似乎隔绝了内外,殿宇内外俨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宝馨见着那朱色的袍服,眉头皱了皱,她坐起身来,整个人往后退了退。朱承治一撩袍服下摆,做到了炕床的另外一边。   内里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内屋里烛火黯淡,也不知道管烛火的太监是不是觉得她没巴结的价值了,分过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蜡烛,点了光暗不说,还时不时炸火星。   昏暗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半边脸庞陷入阴影里。   宝馨坐了好会,挪了挪身,好让自个好受些。在床上坐久了,别的不说,屁股疼腿麻,再僵那儿她就真动不了了。   织物摩擦的声响在静谧中格外的清晰。   朱承治回头看她,黝黑的双目里雾沉沉的,看不到底。他坐在那儿,居高临下的打量她,那目光看的她发刺,别过脸去。   他坐在那儿,瞧着宝馨扭过头。过了半晌他歪了歪头,眼底里敞露着无尽的疑惑。   宝馨不知他这疑惑从何而来,但下意识的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去招惹他。   他坐那儿,哪怕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压迫十足。   朱承治瞥见桌上放着的粽子,起身去拿。北方的粽子包的四四方方,老大一只,不如江南的三角尖尖秀秀气气,从绳结上就透着一股粗犷。他拆了外头包裹的粽叶,是白粽子,里头什么也没加,沾了砂糖,送到嘴里咬了口。   他慢腾腾的吃,宝馨一动不动。   白粽子的口味毕竟不比那些加了蜜枣鲜肉的好,他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   他再次抬目乜她,目光阴郁沉寂。   过了半晌,他眉头一皱,“你想清楚了?”   宝馨不知道他嘴里的想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左右应该也离不开冯怀。   宝馨不说话,她脸儿侧向内里。   这沉默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朱承治。他几步上前,伸手就将她提了起来。她那点子重完全不过被他放在眼里,手掌紧紧捏在她的肩膀上,看她因为痛楚而颦眉。   “看来,那个阉人倒是挺得你的意。”朱承治怒极反笑,“也对那样的人,若只是论皮相,的确是一等一的。”他说着低下头,说话间气息喷涌在她脸上,“可惜到底去了势,做不得男人了。”   “殿下不像是会这样说人长短的。”宝馨被他提在手里,肩骨疼痛难当。这话似乎是个火折子,扑的一下丢进了一坛油里,在他眼里腾出了滔天的怒火。   “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及一个阉人?”他好看的浓眉皱起,宝馨嘴张了张,不知他这话到底从何而来。   她提在手里几乎没有多少重量,人关了起来,下巴越发尖了。   恨到了极点,他加大了手里的力道,听她痛叫却还是不解恨。   “我已经让父皇给他赐了宫女,不止一个,三四个呢。这下可好,他大小老婆都齐全了。”朱承治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冯怀那么个人,从来不要身边有那么个女人在的。哪怕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他享受那种孤独。   如今这塞了几个人过去,坏了冯怀的清净不说,还让四个年轻女孩子一脚掉入深渊里头去了。   朱承治双眼紧紧盯她,不放过她脸上半点变化,瞬间他心凉了半截。   原来齐贵妃叫人传给他的,都是真的。他身子掉进了冰窟里,在这个五月炎热的天里,凉彻了心骨。   一手蜿蜒向上,托起了她的下巴,狠狠咬在她的嘴上。   胳膊盘在腰上,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子上压。他吻的凶狠,舌头压住她的,搅合起一阵风暴,冲击的她无力招架。   拿到手里不就好了?他想。陪伴都是假的,只有实实在在的握在掌心才是真的,她也好,皇位也好,只能牢牢掌握在掌心了,才能真正算是他的东西。   他把她推上炕床。五月的炕床铺上了簟席,入夜了,门窗紧闭,凉意从簟席的经纬里,猛地沁入肌肤。   宝馨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去推身上的人,“你别这样,清醒点!”   朱承治一把扯开她上袄的带子,衣襟开了,内里的中单敞露,馨香的女儿香从中单交领里丝丝缕缕往外渗透。   他用力压上去,双手摁住她娇小的手掌,狠狠摁在头侧。   “我现在很清醒。”他支撑起手臂,眼睛清晰映照出她的影子,“没有甚么时候,能比这个时候更清醒。”说着,他自嘲勾起唇角,“我以前真是傻透了!”   吃到了嘴里,她就是自己的女人。还用得着担心她的心会不在这里么?他真是傻。 第101章 一夜   那位王老太爷果然是非常人也, 年纪大了, 却老当益壮, 声音洪亮。一嗓子吼的这边都听得清楚。   宝馨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朱承治,“这位老太爷看来是算命算上瘾头了。”   朱承治也忍俊不禁。他转头看向旁边带路的家丁, “老伯爷经常这样吗?”   家丁怂头搭脑的, 虾着个腰, 听到朱承治问话,脑袋低了不少, “回殿下的话,老太爷经常这样。”说着又迟疑了稍许,接着道,“太爷说,他不找个人算算命,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宝馨赶紧扬起袖子遮住脸免得自个笑的太明显叫人看了去, 说失礼。   朱承治涵养惊人,他很快控制好了自个的表情和宝馨一块儿往正房里走。进门就瞧见王老太爷胡子气的翘的老高,想来是家人不叫他算命给气的, 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旁边的王崧瞧见朱承治进来了, 立刻站好,给祖父提醒, “爷爷,大殿下来了。”   “大殿下也是我外孙。”王老太爷嘟囔一句,但老人家还是从官帽椅上头站了起来, 就往朱承治那儿走。   朱承治哪里能叫老人家劳动呢,脚下几步作一步,过去,一把搀扶住了老太爷的胳膊,“您劳动了,坐下来吧。”   王老太爷也没和朱承治客气,就着他的手儿,坐回上首去。屋子上首摆了两只官帽椅一左一右。王老太爷坐的是左边,把右边的上位给朱承治。朱承治笑纳了,王老太爷坐下眼睛没闲着,去看宝馨,“大姑娘,要不要老人家我给你算算?”   宝馨今个换了身衣裳,做男人的   宝馨不知这个老太爷为何把人都屏退了,站在那儿只管看好戏。人一走,老太爷痛心疾首,“我这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甚么孽,生出你舅舅那样的混账玩意儿来!这么多年正经事没做一件,就见着偷鸡摸狗,上回冲撞了你家里的人,他在宫里站在那儿只管看好戏。人一走,老太爷痛心疾首,“我这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甚么孽挨了顿打,我回来也把他抽了顿。希望这两餐饱打叫他长点记性。”   朱   “那就好,那个小畜生的确是欠收拾。”王老太爷说完,又来看朱承治,“今个请大哥儿来,实不相瞒,也有件事想要托付。”   “外公有事直   这场景,方英光是想想,就叫冷汗打湿了后背。   朱承治嘴里低骂了声狗奴才,却还是叫人进来了。   几个太监进去,就被室内还没有散干净的糜烂气息给逼的腰弓的更低了。袍子裙儿丢了一地,方英见状,大呼不妙,叫小太监出去,换了宫女进来收拾。   朱承治看了看身边人,依旧睡的沉。她睡梦中翻了身,拿光洁的背对着他。那背莹白如玉,没有一丝瑕疵,他抽身而起,宫女们曾送上干净的。   朱承治到另外的屏风那儿穿了,方英过来伺候他洗漱。低头忙活的时候,听到头顶声音,“待会都把人给撤了,让她到成华殿主殿那儿。”   方英要是到现在还瞧不出个端倪,这双眼睛爹妈也就白给生了,他嘴里应了,“那待会叫司寝女官把徐姑姑的这回给记上?”   朱承治俊脸微红,他轻咳嗽了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么一说,方英心里有数了。   他给朱承治收拾完,伺候用了点早膳,送人去上朝。到外面就和看守太监打了个千,“果然徐姑姑否极泰来,太子爷的心到底还是在这儿。”   看守太监唯唯诺诺,“方公公说的是。”   “太子爷话说了,让徐姑姑住成华殿主殿,配殿那儿收拾收拾,东西都给挪挪。”   “小的这就把徐姑姑的东西给送到主殿去。”   方英啧了声,“还给人用旧的?”   “这就去库房那儿领新的去!”   方英这才满意了。   宝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没有什么腰酸腿疼的,朱承治到底是雏儿,而她这个身子已经长熟了,不是十三四岁青嫩身躯。   睁开眼,小翠快步走近了,一面伺候她起身,一面抹眼泪,“姑姑没事就好了,这段日子,奴婢都要担心死您了!您被太子爷给关起来,不见天日的,奴婢都担心您被关怀了!”   宝馨都还没开口,小翠这儿就已经掉豆子似得落了一大筐话下来。小翠瞧着宝馨身上的红点,压低了声儿,“太子爷没狠狠对您吧?”   宝馨扶住脑袋,“我一醒来你就问我床上的事儿?”   小翠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伺候她起来,掀开被子见着簟席上,有那么小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嫣红,小翠吃了一惊。   在宫外的时候,就说这两个已经滚到了一起,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宝馨没那个兴致和小翠说,她穿了衣裳,打了水洗脸漱口。坐在镜子面前,小翠才赶紧跑过来,拿了桃木梳给她梳头。   “太子爷放话了,说是让姑姑回去。”她梳弄的仔细,根根发丝都在手上给梳弄透了,东西都是今早上太监们从库房里头拿出来的,小巧精致,上头雕刻着缠缠枝叶,里头放满了各种钗环。磨的发亮的铜镜在妆奁盒上摆好,清晰的连人的头发丝儿都能看清清楚楚。   “这下可好。”小翠握着宝馨的长发,她的头发生的长,到了臀以下,头发长不稀奇,稀奇的是头发乌黑柔顺,持在手里放在光下看,折出柔和的光。   发乃气血之余。身子气血不足,头发也长得不好,女子原本身子阴虚,跟着气血也虚亏。要是没有上好的供养,头发也生的不好。   小翠一面低头梳弄,一面低头把宝馨发丝儿缠在手指上。她发丝柔软,绕在手指上凉凉的格外舒服。   “先前太子爷把姑姑给关起来了,奴婢心里担心死了,幸好姑姑这会子终于可以出去了。”小翠嘴里说着,偷偷觑她。宝馨坐镜台前,眉目平静,就和以前一样,半点欢喜也没见得。   “姑姑,”小翠把她长发盘弄起来,在头顶盘个圆髻,“太子爷瞧着心里还有姑姑的。这不,奴婢听别人说了,太子爷让姑姑搬到成华殿主殿去。”小翠说着和喜鹊似得欢快起来,“这可太好了!”   宝馨之前都是住在配殿,毕竟身份不到那个份上,再在慈庆宫身份特殊,那也不能鸠占鹊巢住主殿里。现在太子如此表示,小翠简直欢欣鼓舞。   宝馨一条胳膊压在桌面上,小翠不是宫里尚宫正经□□出来的,两只手忙着把她头发盘起来,实在没手拿钗子,干脆拿嘴一衔。这下子耳边终于清净了。   小翠在宝馨被幽禁的时候受了那些捧高踩地的死太监们好一顿磨挫,现在宝馨恢复了自由,瞧着竟然比之前还要风光,她卯足了劲,如同乡下财主向穷老汉炫耀似得,恨不得把宝馨打扮的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叫那些没眼色的孙子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翠以前在富贵人家里头当差过,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太太们喜欢梳高髻,正中戴个凤头面,凤嘴儿里衔颗珠子,这是京城官宦人家里头最时兴的打扮。小翠想给宝馨弄这个,这样才能衬显出自家姑姑的贵气逼人。   掏了好会,宝馨瞧着她卯足了劲头,头发梳的高高的。   “今个不戴那个髻子了?”宝馨坐那儿随便小翠忙活,嘴里问道。   女子打扮,不管宫内宫外,很多都是戴个狄髻,把整套头面给插戴上去。   “那个太俗气了,”小翠一手按住她的发尾,把衔在嘴里的钗子稳稳当当给插入到发里去,把发髻给固定好,“您今日不同往日了,自然要做另外的打扮。”   宝馨坐那儿没吱声了,小翠忙活好,拿了靶镜前后照照,“您看看,还成不?”   铜镜里的女子乌发全堆成了高髻,髻上戴个凤凰头面,凤凰的嘴里衔着珠儿,明晃晃的垂在额头中央,左右又插戴虫草金簪,靶镜移到后面,明晃晃照出脑袋后面帖着个金壁虎。   小翠见宝馨的眼儿盯着靶镜的那个壁虎,“今个五月呢,毒虫多,姑姑戴个壁虎,保证五毒不侵。”   难为小翠的那条舌头,镜子里的女人珠光宝气,耳朵上挂着的金耳坠子是做亭台楼阁的模样,精致的叫人惊艳。   脸均匀上了粉,薄薄上了胭脂脸颊白里透红,明明是再好不过的颜色,嘴角却始终平着。鲜活的妆容瞧着总有那么两三分的怒气。   “嗯,瞧着还成。”宝馨点点头,旋即她站起身来,关她的配殿里头还算干净整洁,就只是之前门窗全都关住了,殿宇内阴沉沉的。关了这么段日子,宝馨一个人的时候,自得其乐唱歌解闷,可要走了,这地儿落到眼里,就变得格外阴森可怖。   “走吧,这地方没人气。待久了到时候孤魂野鬼找上门了”   小翠打了个哆嗦,“奴婢胆子小,您可别吓我。”   说着,她又想起老宫女的话,腰杆子又挺起来,“听那些姥姥说,宫里有宫神,哪里有什么孤魂野鬼的”   宝馨深深的看她一眼,“那可说不定,宫里死了多少人谁知道,到时候缠着你就坏了。”   说着,她径自出了门。她醒的时候就已经日上三竿,到了梳妆完毕,外头太阳已经老大了,炙热的阳光晒在身上,不一会儿浑身发烫。   “好姑姑!你何苦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小心待会中暑了!”小翠说着,搀着她走远了。   “关久了,出来透透气。”宝馨望了一眼这艳阳天,太阳照的下头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白得耀眼,她深深吸了口气,草木清新的味儿让她浑身舒泰。   “姑姑受苦了。”小翠听得心酸。   “受苦不打紧,只要这苦不要白白受了。”宝馨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配殿,那配殿就在身后,殿门敞开,门内黑洞洞的,像个巨兽张大了嘴。   成华殿已经扫洁完毕,宝馨搀着小翠的手,一路走外面直接走入殿内。   她入了明间,抬眼就看见明间里的地坪宝座,她没有半点犹豫,径直坐在宝座上。这主殿来过许多次,但这宝座却还是头回坐。   不到那个分位上,就算和太子关系再亲密,只要跨过一步,就是罪大恶极。以前心里头总有顾忌,现在这份顾忌烟消云散。   殿宇内的太监宫女见她坐了上去,低眉顺眼站那儿,鸦雀无声。   小翠和公鸡似得,抖起羽毛,趾高气扬的站在一旁。   宝馨坐在上头,挪了挪身子,这宝座紫檀造成,但坐上去和普通绣敦没太大区别。但是坐上去,众人屏气静声,唯她独尊,这感觉的确相当美妙。   朱承治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回来迫不及待直奔成华殿,没见着她人,问了宫女,直接冲着楼阁去了。   宝馨站在楼阁上,这楼台有四层高,她在顶上。   朱承治见她坐在圈椅那儿,过去环住她的肩膀,“看星星呢?”   今个夜里没有出月亮,满天星斗,方便夜观天象。她肩膀单薄,一条胳膊就足够轻轻松松的把她纳入怀中,衣上的欢蜜香袅袅袭来,雅致的香被她的体热一熏,演绎出格外不同的味道来。   宝馨沉默着,她一动不动了好会,朱承治觉察出不对了,“你在生气?”   她樱唇微张,“太子爷觉得呢”   宫里女人的出路都是以被皇上太子临幸,只要被临幸了,在宫女堆里头就显得格外不同。可以受封受赏。   朱承治侧头,“你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欢喜。”   明明是大好的事儿,她却不为所动,好像没将这背后代表的荣华富贵当回事。   宝馨嗤笑,“感情太子爷当我会欢天喜地呢?人关在屋子里头那么久,连个光亮都没见着,见面就急哄哄办事儿。太子爷把我当甚么了”   “跟了我有甚么不好?”朱承治有些委屈,跟了他到底有什么不好?难道和他在一块不比和冯怀那个阉人更好?   和他说话简直要累死,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儿,基本上就不要想了。   两条胳膊圈她肩上,挣也挣不开,索性由他去了。   “太子爷是这儿的主子,爱怎么样那都是您的事儿。”宝馨不疼不痒开口,身子歪在椅子上,“只是我住到成华殿里头来了,外头不知道要传成个甚么样儿。”   “东宫的事儿,外人管得着么?”朱承治脸往她肩膀里窝了窝,“既然叫你住了进来,那外头的闲言闲语就叫他们自个吞落肚里去。”   果然是太子,说的霸气十足。宝馨挤了挤眼,结果老会都没能挤出点泪水来。   朱承治他环她双肩的手缓缓下移,搂住了腰,“咱们就这样一块儿。”   “回头王娘娘还不得活撕了我。”宝馨笑,眼波流睇,“那位娘娘可容不下我。”   “母后那儿我自有分寸,有我在,她动不了你。”   这倒也是,朱承治没有他表面上的好相处,管他的事儿,小心叫他心肺都给顶了个里朝天。   “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了。”他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怕她疼,只敢放了点力道,虚虚实实的压着。   两人凭栏而坐,小小的一片宫城大片尽收眼底,此刻已经入夜,宫门都已经下钥,宫道之间除了巡逻的禁军之外,已经没有人走动,一片静寂的漆黑,和白日的静静的热闹来比,有格外的况味。   宝馨看的入了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承治已经抱着她坐那里了,“等咱们有了孩子,他们大点,就带他们过来看星星,外头的那些玩意儿,没有一个比的上满天星斗好。”   宝馨一哂,星星又有多少好看的,也就只有他风雅毛病犯了。   她一笑,朱承治低头望见,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见着自个没给推开,顿时心花怒放。   似乎两人之间这么多天的隔阂终于烟消云散了。   “以后得空,我陪你到外头走走,京城里头好多好地方咱们都还没有走到呢。”   “得了吧,和您出去,指不定又遇个甚么事。”宝馨掰着手指数数,“头一桩遇见了齐娘娘,叫人在皇爷那儿给告了一状,你还不记得了?”   她这么一提,朱承治想起来了,“那次不算,是父皇带着我们几个去祭祖,谁知道她会横插一杆子?”   他说着压着点儿鼻音,透露出快乐,“最近她病了,倒在床上起不来呢,那个齐阁老被首辅压着,一时半会的也出不了头。”   “病了?”宝馨有些吃惊,“她也会病?”   “又不是铜墙铁壁……”说着朱承治眼底晦暗,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清明。   宝馨倒是不希望齐贵妃病,虽然她和朱承治是对头,但却能牵制王皇后,有她在,王皇后不管做什么都是缩手缩脚的。   王皇后眼下还有用,暂时还不能倒,但时不时把她恶心的半死不活,那也是个叫人开心的事儿。   这么好的光景儿,抱在一块说话很好,但朱承治还想更好。叫太监宫女上了酒,和她乘凉喝酒。   酒水一口闷在嘴里,低头吻在她唇上,舌尖儿抵开唇缝,醇香酒水灌入口里。酒水轻薄,泛着清冽的香。   醇厚的酒香在唇舌上弥漫,亲着了就舍不得放开,柔软的香甜让他恨不得一头扎在里头再也不出来。   温柔乡英雄冢,所言非虚。   一旦遇上了那个人,身心恨不得一股脑儿都给她。眼巴巴的双手捧着把真心奉上,心头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昨夜里他恨极了,可此刻他恨不得蒋自己的所有一股脑的全都献给她。   若不是爱极了又怎么会恨?他紧紧抱住她,一直到她发出不舒服的呢喃,他才放开她。宝馨趴在他胸口喘气,那一吻吻的深长,感觉自个肺里的气儿都要被他给吸没了。缓了缓,她才觉得自个和活了回来似得。   “今个起来,你还好吧?”鼓起了勇气,朱承治问。   “好,没半点不舒服。”宝馨故意答道。   男人的那么点儿小心思,她再明白不过。果不其然,身后结实的身躯僵硬了,他两手抱着她,似乎傻了眼,嘴翕张间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他郁闷心情难以言道,双臂圈了她,“咱们以后天天这样。”   夜里朱承治要留宿,被宝馨推了回去。   热天里天天都要洗漱,小翠指挥着宫女打了热水,等到宝馨下了水,她亲自卷起袖子给她擦洗。   北方洗澡,时兴拿老丝瓜瓤搓澡,浑身上下搓掉一层灰,再拿香胰子洗。   一顿忙,宝馨坐在浴桶里,水漫过了肩膀。   “今个姑姑有些奇怪。”小翠道。   宝馨闭上眼,“我怎么奇怪了?”   “总觉得姑姑有心事。”小翠跟在宝馨身边也有段日子了,别人不敢说,但对宝馨的心事,多多少少还是能感觉到点儿。   宝馨嗤笑,“小丫头,好好的揣摩我的心思干甚么?”   “姑姑难道还是因为太子爷幸了您的事儿?”小翠来自宫外,脑子里想的和从小开始关起的宫女脑回路有些不同。   宝馨终于睁开眼,氤氲的雾气里,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的人心里发慌,小翠吓得一脚踩到地上的浴巾。   “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事儿。”宝馨盯着水面,之前和朱承治没有到最后一步,就是不想在这个位置上就定了,没成想最后还是这样。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喜欢么?那么个出身不凡的俊朗少年仰慕你爱慕你,哪个女人不心动。可她真的气,气朱承治竟然来真的,也气自个做事不周全,竟然叫朱承治给探察了去。   这事说实话瞒不了多久,可没想到朱承治反应这么激烈。   “现在我上不上下不下的,你日子也不好过吧。”   小翠拿了浴巾给她擦身子,她从浴桶里出来,小翠给她擦干身子,又给她身上抹香脂。   “姑姑这说的甚么话呢,再不好过还能比得上宫外时候饿肚子?姑姑说笑了。”   小翠想的很好,“而且再说了,日子还长着呢,姑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到时候姑姑发达了做了娘娘,奴婢走出去也能吆五喝六,叫那些六根不全的玩意儿趴在奴婢脚下,心甘情愿的叫声姑奶奶!”   小翠的这份雄心壮志叫宝馨心头上的阴霾去了大半。   幸过的人儿不一定能有分位,多的是被帝王采撷过一次,就再也见不到天颜的。可小翠对宝馨十分有自信心。   过了那么会儿,司寝领着几个打扮齐全的宫女儿往丽园门这儿走,宝馨恰好在丽园门内的荐香亭,天热的一天比一天厉害了,早早搭起了凉棚,小翠和外头的太监附耳几句,回头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宝馨躺在竹床上,手里宫扇摇摇,“既然来了,叫她们过来给咱们看看。”   小翠嗳了声,不一会儿司寝就带着一群十五六岁少女出现在她跟前。   大热的天,司寝站在凉棚外头,幸好园子里头老树多,树冠亭亭如盖,不然站不了多会,就要晕过去。   “宫里又进新人啦?”宝馨不徐不疾走出,打着宫扇和司寝笑。   司寝来的时候听到这位来召,顿时就头大如斗。却不得不来,听得她问,笑脸道,“王娘娘叫人给太子殿下选了几个宫女来。”   宝馨哦了一声,装作听不出司寝话语下的深意,她抬眸把那几个宫女一一看过,嗯了几声,“这年纪,和花似得。”   说完又是笑,“司寝去忙吧。”说罢,转身回凉棚里。司寝一口气悬在嗓子眼,见她不在意,才放下心来。   朱承治回东宫,就见着在勋勤宫内伺候的宫女换了一圈,都是些生脸,朱承治喜欢用熟面孔,尤其是在跟前伺候的。   “这怎么回事?”   朱承治掉头去看方英,方英呵腰,“听说是徐姐姐安排的。”   那几个脸生的宫女都站在醒目的位置,叫人想看不见都难,朱承治掉头就去了成华殿,“你故意的是不是?!”   宝馨啜饮一口手里的玫瑰露,玫瑰露的滋味并不好,涩的很,才喝了一口,没来得及吞下,朱承治就闯了进来,那口玫瑰露堵在喉咙那儿,涩味停在舌尖上。   “那人是不是你叫站在那儿的!”朱承治说着,心头愤怒委屈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放那么些人木头桩子杵在那儿,是把他当个物件随意塞到别的女人那里去?   宝馨眼睛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终于想明白朱承治说的什么,她胳膊压在矮桌上,“王娘娘送来的人,你说我敢不放那儿么?”   朱承治一撩袍服下摆,就在她身边坐下,定定盯她,“你吃醋了。” 第102章 挑战   宝馨坐那儿眼睛乜他, “说甚么呢?”   朱承治哂笑, “还说不是, 既然瞧着不舒服, 还往我眼前放。”   说着,人挨着她坐下, 腾腾体热挨着她, 隔着层薄薄的衣衫传来。他身上老大的火气, 熏的宝馨有些燥热。   “明明就是太子爷您不爱不知底细的人在跟前晃,还往我身上推。”宝馨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 大热的天,身边有个火炉简直生不如死,“再说了,王娘娘送来的人,迟早都要到你跟前的,只是看早晚罢了, 我就算不肯,到时候还能把这些人给赶出去?”   这是两人之间的心事,宝馨为这事儿闹的少, 朱承治又政务缠身, 他忙着听政,忙着批阅奏疏, 还要去乾清宫给宣和帝奏报朝政,这些已经占去他绝大部分的精力,至于其他的事, 很少能占他什么思绪。   宝馨把他几乎遗忘了的事又重新勾出来,他坐那儿,赭黄的曳撒膝澜上的金线被灯光一染,渡上了一层金辉。他转头看她,她坐在那儿,不悲不喜,似乎在说个和自己无关的事。他心头涌出些许酸涩,嘴里说着吃酸的话,可脸上却毫无波澜,这吃味的样难道只是做给他看的?   可是就算是做给他看的,未免也太敷衍了。   “那些个宫女子我从未看过一眼,你别担心,”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叫人把她们全部撤了去做杂役”   那些宫女宝馨在园子里头略略打量过,都是些娇艳的小美人,花了心思选的。全调去做杂役,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长得那么美,送去做杂役,你到时狠得心。”   去做杂役,过不了多久再美也要磨的差不多了。   宝馨假模假式,一口气叹的千转百回。   朱承治心都提了起来,“我就看中你一个,别的我可没有放在眼里。”   “又没说你看中人了,”宝馨斜斜躺着,嘴儿半挑,“要不然这样,人既然都送来了,也不能叫人送回去,不然有人脸子不好看”宝馨含沙射影的说了一通,最后拍板,“成华殿这儿人少了,就把人放过来搭把手吧。”   只要宝馨欢喜,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承治夜里厚着脸皮留下来,宝馨撵他不出去。但到了睡觉的时候,两人没有做那事,盖着被子纯睡觉。   那些貌美如花的宫女们一早儿就过来当差了,干的都是戳脚子的活儿,站在殿门那儿看门。   宝馨和王皇后不对付,在外头当然要给皇后娘娘的意思,但在东宫,皇后娘娘可就怎么能管得住了。   炎热的天儿,站在殿门一动不动,成华殿修的深广,站在门口一股凉风从殿宇内飘出,给门口站着的人丝丝凉意。可就这样,过了那么五六天,新来的宫女就倒了两个。   五月天里闷热难当,宝馨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原本就是苏州长大,耐热的很。早就习惯了。   天热,夜里热的睡不着,白天困的不想起。朱承治勤勤恳恳,大热天也还要天不亮的就起来,宝馨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外头天还泛蟹壳青,宝馨睡的香甜,突然被一阵摇晃给晃醒了。   浓睡里被人吵醒,宝馨昏昏沉沉,撩开眼皮瞧见是小翠,爆出的火气又吞了下去,复而闭上眼睛,小翠急了,伸手推她,“姑姑,姑姑出大事了,别睡了!”   “出甚么大事,天塌了?”宝馨一把把被子蒙住头,昨夜里放了冰山,还是出了一身的汗,闹腾的半夜才睡。这回困得眼皮子打架,不耐烦清醒。   “哎哟,我的姑姑,我的主子!那些新来的小蹄子小淫*妇想要害您命呢!”小翠颤着声气儿,扑在她床前,额头咚的一下砸在床沿上。   宝馨猛地睁开眼,鲤鱼打挺,抓住她手,“怎么回事,和我说清楚。”   小翠声气儿都有些不好了,定了定神,“就是外头新来的那些个小蹄子,她们想要害您,趁着您睡觉的时候下手。”   宝馨听后,眉心打了个结,这宫里恨她的恐怕不少,但这么自个动手的,还真是头回见着。   “谁告诉的消息?”宝馨吞了口唾沫,心头有点乱。   “就是那一批人里的,听到她们策划,她胆子小,怕到时候出了事儿自己也要受牵连,所以天不亮就来告诉奴婢。”   宝馨心底那点子乱这反而平静下来了,“你装着不知道,她们打算甚么时候动手?”   “听意思就今个,还串联了里头几个,”   外头进来的,除了那么一两个,都还没有机会在内寝里伺候,想要杀人,没个内应那可不成。   “都抓了。”宝馨冷道。   小翠一惊,“姑姑不抓个人赃俱获?”   这话险些没把宝馨给憋死,说这丫头傻,她反应也不慢,这么大早就跑过来。讲她聪明吧,说的这话没把她气死,那就是她心胸宽广。   “人赃俱获,叫她们来掐我脖子吗?”宝馨说完,抬手敲了小翠个爆栗。手敲到半路上,她颦眉,似有所思。   “去,找个宫女儿来。”宝馨突然道,“要身量和我差不多的。”   小翠嗳了一声就去了。   朱承治批阅完手里的奏疏,脖颈酸疼。夏日各地大雨频频,陕西湖广告急。内阁阁臣被一直留到快要关宫门了,才放人走。   太监过来给他捶肩揉腰,方英和外头小太监交头接耳谈了会话,回头去和朱承治说,“太子爷,徐姑姑来了。”   朱承治怔了下,宝馨已经很久没有上这儿来了,听到她来了,“让她进来。”   宝馨进来之后,身后跟着个宫女。朱承治乍眼一看,两人穿一样的衣裳,身形也差不多。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差不多。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宝馨一下就给朱承治给跪了下去磕头。   这礼可行的叫朱承治目瞪口呆莫名其妙,两人打小起的情谊,除非在外面,不然你侬我侬的,那些个繁缛礼节一律省了。   “今个怎么了,又不是逢年过节,给我磕头作甚?”朱承治亲自搀起她。   “成华殿出了大事儿,我没权喊打喊杀,所以请太子殿下示下。”宝馨口里说着,让旁边宫女抬起头。   宫女战战兢兢地仰首,脖颈上鲜明的勒痕触目惊心。   朱承治端详宫女脖子上的淤痕,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外头新来的那些宫女,不情愿在成华殿当差,和殿内的内鬼要把我给勒死。”宝馨脸上覆了一层青霜,“幸好,今个需人暖房,就安排她进去了。那些个宫女子认错人,险些没把她给勒死。”   她说着,那青霜渐渐化成了哀戚,“我倒是不知道,这宫里竟然会有那么多人想着我死。”说着眼圈一红,泪珠子掉下来,“我没动手的权力,人都抓了起来,请太子示下。”   “去把那些犯事的宫女子全扣押起来,叫人去审问。”朱承治乜向方英,方英呵腰“承蒙太子爷不弃,奴婢一定把这事儿给查的顺顺当当。”   朱承治回头又和宝馨说,“待会这些人,就随便你处置。”   审问完了,要杀要剐,都随宝馨的意思。   “挺累的。”宝馨落寞道。   “又说傻话了,等过了这会,应该就好了。”朱承治道。   父皇身体不嘉,所以连带着太子选妃一事一拖再拖,虽然太后那儿有点在宫里办个喜事冲冲喜,但都给他挡了回去。   太医私下偷偷禀报,说父皇的那个身子只是拿药吊着,完全痊愈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等到他自个能完全主事了,就可以把她扶上去。朝臣那儿或许还有些难,但到时候生个长子,孩子等大点就立为太子,太子之母封皇后,想必那些个朝臣也无话可说。   “好不好,都是你说。”宝馨这么些日子终于露出哀怨,“我好也好,不好也好,都是你一开口的事。”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朱承治连声给她赔小心,“你要发火冲我来。”   宝馨似笑非笑觑他,“我哪儿敢呢?”   “你还不敢,上回我都听见你唱艳词儿呢”朱承治调笑。   宝馨拿手捅他,“没正经的。”   今天她兴致不高,和朱承治打情骂俏都有点儿恹恹的。   外面热,朱承治干脆就留她到自己休息的内寝去。   方英提溜着去审问宫女,宫女太监们挨罚去的就是尚方司,要是治罪,还有宫正司。不过这些都是明面的东西。主子们要问个什么,不过这两司,叫太监们审问。   一顿酷刑,什么都给倒出来了。   细皮嫩肉的姑娘都是采选自良家,专门为太子临幸准备的。受不了许多苦,五月天闷热难当,当差当的病倒了,不堪其苦,干脆琢磨着把罪魁祸首给杀了。   这些人有点儿陈胜吴广的胆儿,受宠的徐内人也是宫女,她们也是宫女,凭什么一个吃穿用度和主子没区别,另外一批就要大热天的当差?   宝馨也没含糊,一口气把人提留出去打的半死,给一股脑送到安乐堂去。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一口气把那么一串儿的人给行刑,全部送去安乐堂?   王皇后听说后,把朱承治给召了来,“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股脑的全给塞到安乐堂了?”   朱承治坐在王皇后手边,脸上淡淡的,好似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些宫女子犯了事,受了处置也是应有之意。”   “就算是应当的,那也应该叫宫里的衙门来吧?”王皇后说着,越发气愤了,“宫里那么多衙门就是管着这些人的,现在算个甚么,动私刑的名声难道传出去还好听?”   这话说的,简直有点贼喊捉贼,若论动私刑,恐怕就宣和帝和王皇后这对至尊夫妻最多了。   “东宫的事儿,没个太子妃管,但是她人也太猖狂了。”王皇后说着冷哼,“按道理,就算那些宫女犯了事儿,也该让太子妃来料理,若是没有太子妃,那就是女官们的事儿,她这样算是僭越了。”   “现在她在东宫都还没个衔儿,就如此行事,后面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   朱承治坐那儿静静听着,瞧见王皇后终于说完了,让宫女上茶,才斯条慢理开口,“这事儿是儿臣让她办的。”   王皇后险些呛住,满眼惊愕。好好的太子爷,那么多正事不做,反而顺着下头的宫女为所欲为。   太子日理万机,没那个闲工夫听王皇后扯闲,要是宫女把人给打的动不得了,抖出来那就要送到宫正司去,可太子下的金口,就是一口气把慈庆宫李的宫女太监都打死了,那也不是事儿。   太子前脚走了,王皇后歪在宝座上,大公主从繁复的帷帐里走出来,扶起王皇后,“娘,您还好吧?”   “哪里还能好,没被大哥儿气死就算是不错了。当初你前后也有几个兄弟,可惜都在娘的肚子里没留住,哪怕能留下一个,咱们娘俩也不用讨好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这话说的心酸,大公主都掉了几滴泪。   “娘,那个宫女子瞧着比戏里唱的狐狸精差不多。”大公主没想起太子身边那个得宠的宫女长得什么样儿,只是听王皇后说过,那个宫女长得和齐贵妃有点相似。   王皇后没有那个闲心思来管太子宠爱谁,东宫床上事儿,除非闹得太大,做长辈的才会敲打敲打。   谁知道太子偏偏喜欢的是和她有仇的。   “原先以为,找几个年轻貌美的送过去,怎么着都比那个老丫头好吧?他竟然看都不看,由着她胡作非为。这劲头瞧着和齐贵妃差不了多少。”   齐贵妃是母女俩的梦魇,提起她来,吃了齐贵妃不少暗亏的母女俩齐齐吸口子冷气。   “娘,这要怎么办?太子瞧着,不好听话。”大公主忧心忡忡。   王皇后也跟着头疼,太子太窝囊了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是太能干了,母后这些可以一股脑的全甩到脑后,那也是叫她忧心。   “可又有甚么法子,那么多皇子里头,他是长子。这礼法上,他就占了理儿,就算他不在,就是齐贵妃的宁王,叫她做了太后,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活路。”   比起让齐贵妃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王皇后宁可朱承治继承大统。   “可是大弟弟也太难掌控了。”大公主回想了下,“现在又多个和娘有嫌隙的宫女。”   那个宫女瞧着那个宠爱的样儿,恐怕不可能只做个宫女,等到太子妃来了,就要有个正式的名号。等登基之后,只会在皇后之下,瞧瞧现在的情形,就能料想到以后的场面了。   “娘先养个失母的皇子,以免不时之需。”   大公主这话说的王皇后心惊,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太子那儿……”王皇后皱了皱眉头,没有太子妃就是这点不好。要是有个太子妃,有个宠妃在,和她同仇敌忾,挑拨那么两三句,直接给她冲锋陷阵,就算出了事,也算在太子妃头上。   “那个不急,慢慢来,总归还是有机会的。说到底就是个宫女,没太子在,还不是说收拾就收拾了。”   王皇后想想也是。   堂堂皇后为了个宫女花费功夫,王皇后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   冯怀再到翊坤宫,觉察出翊坤宫里和别处格外不同的意趣,他来翊坤宫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就觉着翊坤宫里有股从内里渗出的威风得意。那是从上到下沁出的味儿。   野心勃勃又活力四射,这森严的宫廷里有这么一股味儿,一潭死水里游入了尾活鱼。把这死水给搅活了。   眼下这股活味儿消沉了下去,可那股野心勃勃蛰伏在沉静中。却还是能叫他察觉出点儿。   冯怀在翊坤宫呆了好几年,闭着眼都能找到路。入了内寝,淡淡的药味钻进鼻子,冯怀抬步进去。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了。”冯怀拱手。   太监算不得男人,所以妃嫔们在太监们面前仪容不整,算不上大事。齐贵妃也没叫宫女另外把锦帷放下。   人在病中,多了几分病西施的模样。齐贵妃靠在迎枕上,“难为厂公这个时候还能瞧我一眼。”   人走茶凉,捧高踩低这是宫廷里一贯的做法。齐贵妃这儿比起以前的确冷清了不少。   “赐座。”   小太监搬来绣墩,冯怀没有谢恩,直接坐下,“娘娘应当保重玉体。别为旁的伤了心神。”   齐贵妃挥退左右,内寝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厂公。”   这么打太极下去,她永远都别想从冯怀这儿得一句真话,“您觉得,太子能让你以后过好日子?侯良玉可是心心念念让您和您一手创建西厂垮台。您觉得离开了脚下的金砖,您还是甚么?”   病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和刀子似得,冯怀眼里瞬间涌出阴鸷,旋即面上露出春风拂面的笑容,“娘娘与其担心臣,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保上,娘娘得罪中宫娘娘太惨了,娘娘有没有想过,哪日王娘娘成了太后,娘娘的下场比戚夫人能好到哪里去?”   玉白细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宁王终究会就藩,到那个时候,娘娘任人鱼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娘又以何自保呢?”   薄唇咧起,露出个极其戏谑恶劣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你们更喜欢厂公…… 第103章 一道   齐贵妃脸上血色尽数消去, 她原本就在病中, 面色并不好, 褪去血色的面庞白里泛青, 瞧着和夜叉一样。   冯怀好整以暇,端坐在绣敦上, 他欣赏够了齐贵妃的狼狈, “娘娘眼前的苦楚比臣的还要大呢, 臣不过是个六根不全的绝户,只有臣一个人, 没了也就没了。可是娘娘不同,娘娘那一大家子,还有宁王。太子殿下是个仁孝之人,对下头的弟妹尽心尽力,对姐姐们也是全力照料,两位公主还是靠着太子爷才寻得的好夫婿, 要不然,二公主和三公主恐怕要步大公主的前尘了。”   他说完,又挑唇一笑, 斜飞的眼角生生酝出蛊惑人心的妩媚。如同飞天菩萨, 宝相庄严又蛊惑众生。   齐贵妃嘴唇颤抖,色厉内荏呵斥“大胆奴婢, 你知道你嘴里说些甚么?”   冯怀干的是攻心为上的活计,知道心越虚,嘴里叫的声响也就越大。他毫不在意, 脸上连遮都懒得遮掩的,“娘娘省点力气吧,娘娘玉体还在病着,动气了,那好的就慢。”   这女人想要抓住自个的把柄,好让自个觉得四面楚歌,只有和她合作一条路可走。只是这女人太过心急,露出了马脚。   “娘娘心里所想,臣都知道,可是娘娘何必把臣的私事宣扬到太子殿下那里去?”冯怀展颜笑道,“现在臣没有如何,倒是捧了慈庆宫的姑姑,娘娘这是利人损己。”   他言语温和,声调柔润,没有北方汉子常有的粗犷,和宫内其他太监的老鸭嗓也有天壤之别,朗朗如玉,入耳动听。齐贵妃以往最爱听这嗓音,如珠如玉,可今天在耳里,和厉鬼催命一般。   幸好他点到为止,没有穷追猛打,他没有再说。给了齐贵妃苟延残喘的机会。   “厂公果然厉害。”齐贵妃喘息了几下,开口道。   明人不说暗话,更何况自个的那点子阴私他全知道,没了遮掩的必要。   “不敢当,臣要是不厉害点,又怎么能给皇爷解忧呢。”   齐贵妃靠在迎枕上好会,气总算是喘平了,齐贵妃手掌捂住胸口,“说的再漂亮,你还是有隐患不是?”   “这个也是。”冯怀颔首,没勃然大怒也没拂袖而去,淡然一笑,“娘娘说轱辘话,那实在是没意思,人在世上,哪里有一世顺当呢。尤其咱们这些官场上的人儿,心里要是不装着点事,要是心里空空甚么都没有,那才是干到头,可以回老家养老了。”   冯怀没有把话说死,“不过娘娘如果有必要,可以和臣说说,臣还是愿意听听的。”   齐贵妃铁青着脸色,过了好会,她脸色缓和了下来,“那就拜托厂公了。”   冯怀拱了拱手。   冯怀走出内寝,瞧着宁王操持个弹弓对准书上,宁王快十岁了,个头还只比他腰那儿高那么点点。   后头一群小太监紧紧跟着,眼睛不错的盯着这位宝贝蛋,生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半点差错,宁王眼角余光瞥见那边廊下的冯怀,弹弓掉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廊下的华服太监。他弹弓拉的绷紧,嗖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身后的隔扇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冯怀投来一瞥,曳撒下摆上的膝澜金线绣成的云海浪波在光中折射出灿烂的金光。   “宁王的准头还是有些不好,多练练。”说罢,施施然走了。   留下宁王气的脸都鼓了起来。自个的准头可是兄弟里头最好的!这个奴婢秧子竟然说他的准头不好?!   冯怀回到西厂,于圈椅坐了许久,他不说话,下头的人也不敢吱声。曹如意战战兢兢的进去,“冯爷爷,下头的档头要给您回禀事呢,您看……”   “叫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档头进来,“厂公吩咐小的办的事儿已经办妥了。”说着把手里的簿子给送到冯怀手边。   簿子做的和账本差不多似得,上头记着的都是黄米白米,另外还有个红豆绿豆之类的。瞧着像是粮铺里的进货账本。   “夏知言下头那些门生都给查清楚了?”冯怀闲闲问。   “夏知言的门生,小的都已经被摸的门儿清了。漕运那儿给京城里的师傅进贡多少,自个又用多少,小的们查的清清楚楚。就连他们私底下书信来往,小的们都知道上头每一个字。”   冯怀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个齐阁老呢?”冯怀开口。   那个齐阁老就是娶了齐贵妃妹妹做姨娘的那个,靠着自个姨娘做阁老,到底叫人看不起,京城人嘴毒,瞧不上你,就使劲编排。干脆连爹给的姓氏都给抹了去,直接叫他和自个姨娘姓,都叫他齐阁老。   “齐阁老的罪证,小的们也都搜罗仔细了,就等哪日爷爷等着要用。”   冯怀颔首。   “好了,你也去休息休息,咱们西厂也有段时间没有办大案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先去把路子给打探清楚了。”   西厂上次办了案子之后,基本上沉静了下来。上下都憋着股劲头,要不是有冯怀坐镇,这些个穷凶极恶的番子厂卫,还真要闲出个事来。   “是!”大档头说话都带着股气劲。   冯怀去了大牢,西厂大牢不在地面,而在地下,地牢不见天日,血腥和屎尿味儿混在一起,被白日里的热浪一烤,蒸腾起来,熏得人头昏眼花。   冯怀闻惯了这个味道,对他来说是不碍的。步入大牢,见着栅栏后面的人衣衫褴褛,满脸脏污。   见着有人来了,满脸恐惧蜷缩在霉烂的草垛里。别的大牢,犯人见了人就扑过来喊冤枉,这里来了犯人先打十下杀威棒,打的不敢叫冤枉。   噗通声从一处毫不起眼的牢房边响起。冯怀抬了抬眼,瞥见那边角落里的牢房,一条纤细的几乎皮包骨的胳膊垂死的挣出来。   冯怀见过了各种血腥场面,剥皮萱草都能面不改色,那条皮包骨的胳膊完全不算甚么,他哂笑,一望就过了。   后头的番子见他看了一眼那条细胳膊,在后面道,“那里是沈家的女眷。”   西厂地牢不分女牢,进来的人没有男女老幼之分,如同畜生似得,直接丢到里头。   冯怀还真的有些记不起沈家乃是何许人也了。   “案子结了?”   “结了,早结了。就等男人砍头了。”   冯怀颔首,“那便好,记着把沈家女眷发卖的远远的,不要留在京城里。”   番子领命。   **   慈庆宫里刚刚掀了场腥风血雨。   出了谋害人命的事,不管大小,都要狠狠惩治。那几个策划要掐死宝馨的宫女,当场就抓了个人赃俱获,关起来打的没个人形,全部充往安乐堂。下场是可想而知了,收拾了凶手,紧接着来收拾连带着的枝梢,和她们住在一个屋子的其他人统统都没有逃过,太监们最是唯恐天下不乱,闹的越大越高兴,方英把人给下了一半,要不是宝馨问他是不是要把自己这里的人给换了个遍,说不定人都全是不认识的人了。   “母后这事办的。”朱承治展手臂抱住她的腰,两人姿态极其亲密,“选进来的都是些甚么人”   选进来的人,他只当戳脚子的宫女用,旁的没想过。出了这事儿,凶手们一块儿私底下处死,连带着叫人把宫外那些宫女的家人一块料理了。   他想到这里,轻叹了声。怀里的人还是有些太仁慈了,明明已经说了她想要怎么处置都行,偏偏只是叫人一顿痛打全给送了安乐堂。   或许对她来言,去了安乐堂便是最严厉的惩罚,可这世上叫人痛苦的法子多了去。   “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谁知道选进来的人,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心思这么歹毒。”宝馨闲闲懒懒的靠在他胸口上,“站那么下就站不得了,当初我还在老尚宫那儿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不为别的,就是练这份功力。何况我还没叫她们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呢。”   她嘟嘟囔囔,委屈得很。   “知道你委屈了。”朱承治拍了拍,安抚她。心里对王皇后越发不满,不单单为了这桩事,更重要的,他不喜欢王皇后对他指手画脚。   做了太子,还又监国。气性已经在金銮殿的万丈金辉中养了出来,和平常皇子有了天壤之别。这样的太子,除非天性软弱,不然怎么甘心让后宫牵制?   不管政事,还是东宫里的私事,不允许任何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办事是下头的人,皇后娘娘只负责最后看看,说到底,皇后娘娘也是被蒙蔽了。”宝馨假心假意的道。   积少成多,她也不指望朱承治就突然把所有的理智喂了狗,冲去坤宁宫把王皇后灭了。别说王皇后没有参与此事,就算她真的指使了,暂时也只能按捺不动。毕竟皇后娘娘,就算做的惨惨戚戚的,那也不是轻易撼动的。   “母后最近收养了个没了生母的小皇子。”朱承治躺那儿闭着眼道。   宫里嫔妃多,丧事也多。不受宠的嫔妃日子过得潦倒,若是身子弱了没有挺过来,撒手而去是常有的事。   剩下的小皇子小公主要是没人照应,父皇也不管的话,那就是外头的小野猫子,凄凄惨惨的。   皇后接过去,倒在情理之中。   宝馨仔细听着,王皇后那儿的鸡零狗碎只要能得消息,那就半点都不放过。好些有用的东西就是从这些零碎里头来的。   宝馨竖起了耳朵,朱承治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耳朵。她生的精致,就连耳郭都格外小巧漂亮,他忍不住咬了咬,宝馨马上捂住耳朵,一脸警惕的瞪他。自从那夜之后,朱承治就再也没有要过,不过年轻男人都一回事,开了头就刹不住。她防着他突然化身豺狼。   朱承治咬了她一下,接下来就没别的亲密举动了。   他闭上眼,宝馨也不说话了,殿宇内立即陷入了静谧当中。   朱承治日日都和人说话,耳边吵吵嚷嚷,一天里都难得有个清净时候。热闹多了,心头难免觉得烦躁,难免想寻得一片清净之地。   幸好这儿有个可以供他安心休憩的地儿,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不用想那么多的烦心事。安安静静,一头躺会子,就已经胜过无数神仙了。   朱承治闭上眼不说话,宝馨也安静下来,她靠在他的臂弯里,仔细打量他。   算起来,他也十八、九了。十八九岁的少年,游走在男人和少年的边缘。原本还些许柔和的轮廓已经完全鲜明,鼻梁高高的,浓密的睫毛比她的还要长点。那双杳然不见底的眸子已经见不着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和许久不见的那份乖巧。   她嘴唇动了动,最后在他唇边轻轻吻了吻。   他不爱浓香,用的熏香都是淡淡的,衣服上熏用的龙涎香淡雅柔和,盈盈袅袅的将她包裹起来。   朱承治小憩里,嘴角微微弯了弯。   宝馨见到,顿时明白这家伙就是在装睡,顿时恼怒,伸手就要掰开他的手臂。他手臂和铁钳似得,怎么也掰不开,还是圈她身上,他睁眼,“别这样,我是真的累了,一块儿躺会。”   这话说的好像都是她的错似得。   宝馨翻了个大白眼,在他腰眼那儿一记戳下去,戳的他哎哎的叫。他干脆把她双臂给锁了,滚作一团。   宝馨抓过软枕就往他脸上捂,朱承治脸几乎被她给捂变了形,在软枕下头怪叫,“要杀亲夫了!”   “甚么亲夫!甚么都还没有呢。”宝馨腿一跨,跨坐在他腰身上。   两厢正闹着,方英的声响在外头亮起来,“太子爷,皇爷那儿叫您过去”   等了好会,才见着朱承治从里头出来。方英一打照面,见着他衣衫不整,心里就叫苦连天。知道自个恐怕是坏了两个人的好事了。   朱承治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柔声对里道,“我过会再来陪你。”   说完,他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宝馨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小翠从锦帷后冒出个头来,笑嘻嘻的,“姑姑~”   这不知道着小妮子躲在后头多久了,宝馨跳起来就撵她,“你个野丫头!躲在后头多久了?”   小翠捂着嘴笑,“奴婢在这儿还没多久呢!”见她真的冲来了,“姑姑昨天还说我乖巧懂事呢,今个就说我是个野丫头了。”   宝馨哽的半死,她什么时候说小翠聪明乖巧了?这丫头妮子哪天不给她惹祸,她就要谢天谢地了。   她跌坐在床上,气鼓鼓的。然后这小妮子又过来,“姑姑可要多笑会儿,要是姑姑这会儿怀了皇孙,您气着了,皇孙生了歪嘴就不好了。”   “我生甚么!还没等生就要被你个死丫头给气死了!”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还叫人活不活?   朱承治过了许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面露小心,像是个外头偷腥被抓住了似得。   他对宝馨嘘寒问暖,就差没喂她吃饭了。宝馨受不了他那个殷勤劲,“你到底怎么了?”   朱承治期期艾艾的,被宝馨问了好几次之后才开口,“父皇派我回南京祭祖。”   早先建国的时候,是定都南京,后来因着一串儿原因,就迁到了北京。但为了表示对祖宗的尊敬,南京宫廷还在。今个是太祖忌辰一百年,做子孙的怎么着也该回旧都祭祀先祖,宣和帝病成了那个样儿,别说动,躺那儿能安安静静的,就是老天保佑,更别提要走水陆,千里迢迢的去南京。   父皇不行,那就只有让太子来。   这差事是推脱不掉的,宝馨竖起眉,“叫太子离京,这不对吧?”   太子是储君,轻易不能离开京城,现在一去千里之外,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怎么对味。   “放心,这事儿我查过了,不是齐贵妃使出来的招数。”   齐贵妃受宠这么多年,要是几句话就能把太子给调离京城,那也不是仅仅止步于贵妃这么个位置了。   理儿都是在那儿摆着。句句都是叫宝馨放心。   “可你人离开了,终归不是甚么好事。”她说着,朱承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上来,宝馨啊呸了声,“说正经的呢。”   朱承治有点儿小失落,他这会倒是挺想她和以前那样,主动贴过来,亲亲热热耳鬓厮磨。有了那么一层关系,她完完全全就是他的人了。这辈子除了他之外,她再也无路可退,但那夜之后,她那热情冷却下来,虽然谈笑如初,可还是叫他察觉出来。   “我这次去南京,你也一块吧?”他道。 第104章 动手   朱承治提这个建议, 自然有自己的用意。这么些天, 宝馨对他爱答不理的, 虽然自己亲热她, 她没有冷脸以对,可也没以前的热情洋溢。彼此之间有了一股看不见的隔阂, 看不见摸不着, 却清楚存在着。   那夜的事儿回想起来, 的确是他做的鲁莽。应该再温存点儿,但做也做下了, 事后懊恼也没有半点用。何况出了这个法子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完全断了她的后路,叫她就是自己一个人的。   从京城到南京,千里迢迢,水陆路至少也要走个把月。路上没这么多的宫规,也没那么多人盯着, 彼此好好再亲近亲近,她的心终究不是石头,自个拿出力气焐焐, 还是能焐热的。   宝馨听出他弦外之音, “皇爷准你带我去么?”   “出去祭祖,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还带几个宫女在身边伺候。小心回头叫人参你一本,哭都没地儿。”她嘴上骂他,话语里的意思却还是替他着想。听得他心里无比的受用,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叫他高兴的。   朱承治故作沉稳,“你说的不对,你哪儿是甚么宫女。你将来可是功臣。”   生了皇孙,可不就是功臣了?   宝馨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推他,“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想的那么远去了!”   朱承治一条胳膊搂过她,她身上已经重新梳洗过,有香胰子干净的味道。鼻子压在发丝上,发丝吸饱了浓香,散发出来却是恰到好处的浓淡,他抱宝贝似得抱住她,“不远了,也就这么会子,到时候生的晚了,外头还以为我生不出孩子来。”   “你本来就生不出孩子啊。”怀里人幽幽道,朱承治浑身一僵,他都还没和她试过百八十次怎么知道他不能生?   宝馨察觉到臀后有个东西顶着,夏天里衣衫单薄,那感觉也就特别的清晰,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裳 ,熊熊烈火烧了过来,以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宝馨一把按住他解自己裙带的手,“我是说,你肚子里头能爬出个娃娃?”   朱承治恍然大悟,这个他倒是不能。   “男人肚子里头爬出个娃娃,那就是怪物了。”朱承治抱住她,那蠢蠢欲动压了下来,嘴唇亲昵的蹭着她的脖颈。柔软的肌肤叫他心喜,“所以你是功臣嘛。”   这个功臣不功臣的,宝馨不想和朱承治争,干脆随他把这个名头往自己头上套了。   “那还也早。你十八、九呢。来日方长,不急。”宝馨放松了身子,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全身心的依靠使得他心满意足。   她语调柔软,官话说的腔正字圆,却总带顾柔柔的调儿。他喜欢听她说话,也喜欢就这么抱着她。   “我去不去,都是无所谓的。”宝馨伸手在他袍子下一顿胡抓,抓起他佩戴的玉佩,“去嘛,路上舟车劳顿的,我难受。不去吧,似乎也没太大的事儿。”   这一个多月的路程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当初从苏州吴县到京城,那一路走的她下了车,都蹬不直腿,叫人扶着,两腿都发软。再来这么一回,她实在是有些怕。   “和我在一块,害怕甚么舟车劳顿……”   “您是太子,我现在是甚么身份,叫我和你相提并论,关起门来不打紧,让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您是没事儿,我说不定要被那些家伙给埋汰死。”宝馨听他这壮语,半点脸面也没留,直接给顶了回去。   朱承治讨了个没趣,生气起来,一把把她推到一边,“不想去就直说,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平白叫人不快!”   宝馨也不退让,“奴婢又没说不去。”   朱承治怒色上脸,狠狠瞪她,拂袖而去。   宝馨见他真走了,扭身坐回去。   过了好会,小翠进来,“方公公要奴婢问姑姑您一句,太子爷是不是和您拌嘴了。”   宝馨趴那儿,“这个和他有甚么关系?”   小翠踟蹰了下,“这倒是没关系,不过奴婢听传话的小太监说,方公公也不知道怎么触怒太子爷了,挨了几板子。”   哟,难怪。挨了板子,叫人过来传话过来,要她哄哄人,让他们日子都好过点。   主子们心情不好,下头的奴才们头个遭殃,当做出气筒。   “那叫他哄太子爷到我这儿来吧。”宝馨说完,掉过身子去。   两人相处,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夫妻吵嘴再常见不过,朱承治憋着口气,竟然一路忍到了出发前。   太子去南京,这事儿下头有人给他料理。到了夜间,宝馨早早睡下,殿宇内点了安神香,她没有点着蜡烛睡觉的习惯,睡下后,早早叫人把蜡烛熄了。内寝里头黑不隆冬。   殿内外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躺那儿,几乎快有自己聋了的错觉。不多时,宝馨睡的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里,被子里钻进来个什么,她想要翻身,被钻进来的东西给拨拢到个热烘烘的怀抱里。   肩膀后传来被啃噬一样的疼痛,安神香盈盈袅袅,从鼻子里钻进去,拖着她往深渊里坠。   这一觉醒来,外头天都已经大亮了。   小翠站在床前,似笑似哭,“姑姑,您老人家现在才醒啊,太子爷这会子恐怕都已经出宫门了。”   昨夜里的安神香下的有点儿重,结果宝馨睡的和头死猪似得,天亮了都还没见睁眼。小翠估摸着太子昨夜里十有八、九没成事。等到从南京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治她。   宝馨睡的脑子昏沉沉的,昨夜里睡的连个梦都没做,以前睡醒,刚醒的时候有些昏沉,但是精神头还是不错,现在脑里混沌,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多少。   “太子出宫门了?”   “辰时三刻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动身去乾清宫和皇爷道别了。”小翠见她伸手捂额,陪着小心坐她边上,“您现在觉着怎样?”   宝馨靠在她身上,“怎么不叫我。”她语带责备,两人之前吵吵闹闹,吵了一架,到头还是没谁拉下脸。   他要走了,路上来回至少要三个月,还没算上在南京停留的天数。或多或少也该看看?   宝馨作势起身,头脑又是一阵晕眩。、小翠搀住她,心虚道,“姑姑夜里或许是受凉了,还是别起来了,再躺会子吧。”   宝馨嗯了声,躺了下来。   “姑姑也别担心,太子爷那儿带了多少人!方公公也在,都是伺候太子爷的老人了,绝对不会叫太子爷他老人家有半点不顺心。”   有时候再知道他身边人妥帖,不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担心。   可道理就算说出来,小翠也不懂。   身子软绵绵的,和根煮软了的面条似得,想起来都有心无力。她躺好了,叫人去请太医给她再瞧瞧,是不是真的得热风寒了。   太子一走,慈庆宫就没了往昔的热闹。太监们都提不起精神头,恹恹的,活似个个都中暑了。   没了主人的宫殿失去了魂魄,以前那些个大人出入慈庆宫,眼里瞧见的那都是那些一品二品的补子,现在太子一走,宫道上头一眼看过去,空空荡荡,叫热闹习惯了的人怎不失落。   那份失落也涌上了小翠的脸上,宫女们和太监不同,太监还有个二十四衙门可以往上爬,宫女想要上进,就只能爬皇帝太子的床了。小翠不想爬太子的床,她只想跟着自家姑姑吃香的喝辣的,走在外头吆五喝六,威威风风。   过了正午,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眼前发黑。大树上的知了歇斯底里尖叫,一声叠着一声,不断气儿,好像要把自个的命都给叫尽了。   “姑姑,叫人去把知了了粘了吧,叫成那样,您要怎么午睡啊?”小翠坐脚踏那儿,手里给宝馨打扇子。   “这么热的天儿,叫小太监去粘知了,到时候晒出毛病来,也没个瞧的地方,吵吵就吵吵,心静下来就可以了。”宝馨眯眼在架子床里道。   这么仁慈的人儿,小翠都不知道往哪里找。上回那些个宫女受不了闷热,想要行刺。事后想想,也没叫她们怎么,一切都只是照着规矩来,果然是专门挑出来给太子爷暖床的,娇气的厉害,受不得调~教。   “姑姑和菩萨似得呢。”小翠说完,她又道,“太子爷走了有好会子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回来。南边可比北边热多了。”   “说这么多,你想干啥呢。”宝馨睁眼。   小翠见她突然睁眼,吃了一吓,而后满脸委屈,“奴婢还不是替姑姑说呢。”   宝馨又闭上眼,“到时候该回来就回来了,别嘴里念叨,念叨着日子就越难过,要是不放在心上,一下就过去了。”   这话说的太有道理。小翠想了好会都没想出反驳她的话来。   她打了扇子,见着冰山融的差不多了,又叫人来换。   午睡的时候,留下来伺候的人不多。夏天人特别容易犯困,站着都能打盹。所以留的人不多,门口站两个意思意思,其他都放了去睡。   小翠也忍不住打哈欠,架子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她手里的扇子扇的一下比一下慢,最后噗通一下,靠在花瓶架子上睡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太监呵腰小跑进来,在静谧中格外刺耳,小翠顿时个激灵醒了。   “怎么了?”小翠拉住外头跑进来的小太监。   小太监在热天里头跑出了一头的汗珠,他摇摇头,“把徐姑姑叫醒吧。”   宝馨暂时还没有个正式的封号,所以慈庆宫的人知道她被太子宠幸,还是照着旧样儿来称呼她。   见宝馨醒了,小太监说惠妃娘娘召她去一趟。   朱承治走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里,风平浪静的,宝馨以为王皇后那儿说什么都该给她整治个幺蛾子出来,但人家好像把她这个人都给忘记了。这下惠妃倒是想见她。   惠妃和她没什么好见的,自从上回她一顿话把惠妃顶了个心肝肺之后,她和惠妃就几乎没见过了。   惠妃怕是不想见她这个有反骨的了,朱承治再也没提过叫她往承乾宫打转的事儿。像是有意把两个女人给隔开。   这下怎么想起要召见她了?   “……”宝馨起来,叫小翠给她梳洗穿戴。   她现在还是个小宫女,没名没分的,惠妃再不得意,也是个一宫之主,脸上该装的,那都装到底儿。   装点妥当,宝馨自己往承乾宫去。小翠想去,被宝馨留在慈庆宫里不许她乱动。   小翠是宫外来的野姑娘,慈庆宫里还好,要是到了后宫里头,有些差池,指不定就成了冤死鬼了。她身后可没有个太子撑腰。   承乾宫一日以往,半点变化也没有。就连那株梨花树的枝桠弯弯曲曲的都还是原来的样儿。   死气沉沉的,嗅不到半点鲜活的气息。   引导着到了内殿,人一进去,殿门立即从外头关紧。隔扇一合上,原本光线充足的殿内立即昏暗无光。   四面八方涌出许多宫女一拥而上,把她按在地上。   说来也怪,外头热成了这样,可这殿内的地砖却冰凉的。地砖贴着脸颊,那寒冷丝丝的窜上来。她手指抠住地缝,艰难抬头。   视野里走进了一双女官穿用的五福捧寿的鞋子。   “娘娘说了,东宫里头留着你这样的祸害,日后恐怕要出大事。娘娘仁慈,打发你出宫去。”   “打发我出宫?”宝馨反问。   说完,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眼睛也被蒙上,直接被抬起来转移他处。昏昏暗暗中,抬到一处暗房里,几个太监手持行刑的棍棒,将她抬了上去。   哪怕捂住嘴蒙住眼,在尚方局那儿来回一次的人,怎么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   惠妃或者说是惠妃后面的王皇后,真心要置她于死地了。也是,留着她这个祸害,将来发迹之后威胁她,还不如趁她羽翼未丰的时候除掉,免得将来多生事端。   杖打在臀背上,疼的眼前发黑。不过现在眼睛被捂住,瞧也就瞧不见了。   她许多年没有尝过这滋味了,再次品尝,还是说不出的坏。   木杖打在肉上,闷响跟着响起,嘴里塞了布团,喊叫也喊叫不出。她脸蛋往长条凳上一压,脑袋垂下。   行刑的太监伸手探探,“差不多了,抬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是亲妈哟,不虐的。好像我就没写过啥虐的…… 第105章 出手   “等一下。”女官快步走过来, 伸手在她鼻下探了下。果然气若游丝, 女官这才放心, 挥手叫人把昏迷不醒的宝馨抬下去。   “事情办妥帖点, 别弄出岔子来。”女官殷殷叮嘱,“娘娘那儿吩咐的事, 要是做的不好, 回头仔细脑袋。”   面前的太监连连点头哈腰。把女官给送走。   女官去了明三间, 王皇后和惠妃都在,王皇后高高坐在宝座上, 惠妃灰白着脸,手里拎着串儿佛珠,嘴唇抖着念佛。   “事情都办妥了。”女官进去,对王皇后和惠妃福了福身。   “回头该怎么办?”惠妃回头看皇后,心里没了主意。她也不喜欢儿子身边的那个狐媚子,但到底是儿子的人。当初她想着的也不过是把人给打一顿长长记性, 没成想王皇后这回下了死手。“回头长哥儿回来,和我要人怎么办?”   王皇后投去一瞥,“你难道不能硬气点儿说, 那个宫女子惹怒你了, 你把她给打死了?你也是实话实说,大哥儿还能把你这个亲娘给吃了?”   当初能容得下惠妃, 就为着惠妃这软弱的脾气,就算做了太后,也没有和她并肩的勇气。可这回她恨不得把惠妃骂个狗血淋头。   “堂堂一个太子, 还能为着个比自个大了五六岁的宫女和亲娘闹不成!”   这下惠妃也不说话了。   “行了,既然完事了,那我也回去了。”王皇后不欲多呆,起身就走。   惠妃陪着小心送王皇后出门,扶着门框好会,才和身后宫女道,“给她一副好发送吧。毕竟伺候了长哥儿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说着,想着指不定宝馨肚子里有了自个的孙子,又黯然下来。   宝馨当天就给挪到了羊房夹道,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胡同,因为获罪的太监宫女都得往这道上过,大热的天儿,却格外阴森。走在里头阴冷的叫人打摆子。   到了地儿,把人往破炕上一丢就了事。   当夜,人就给挪了出去。往棺材里头一放,虚虚盖上了顶,上了车,一路拉到西直门外。   西直门外有个净乐堂,名字取的美,其实就是个火化场。没了的宫女都在那儿烧了的。   这会子已经寅时三刻了,天刚刚泛灰。一通忙活完,出宫的杂役们各自散去找地儿补觉了。   宝馨醒来的时候,脸颊下压着的是柔软的褥子。熏香一缕缕的往鼻子里钻,她嘴里长长的□□一声,架子上的鹦鹉张开翅膀呱呱大叫,“醒啦醒啦!”   外头窸窣作响,钻进来几个平头整脸的丫头,见她醒了,搀扶她起来,喂了热水润润嗓子,又喝了点药。   “这是哪儿?”宝馨喝了药,意识终于回笼了点。   “徐姑姑。”落地罩那边响个不阴不阳的老公嗓,抬眼一看,就瞧着曹如意垂手站那儿。   “是你?”宝馨当然是认得他的,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在这儿?”   曹如意笑嘻嘻的,伸手给宝馨打千,“徐姑姑好,不对,应该是徐姑娘。这是提督府,冯爷爷叫小的守在这儿,看看徐姑娘好不好。”   宝馨伸手扶住额头,有点头疼,“我这该不是做梦吧?”说罢,屁股上牵到了伤口,疼的她又趴回去。   “做梦哪里有这么好的。”曹如意瞧着她疼的趴在那儿,“小的叫人给姑娘看看。”   说着,他出去,换了个女大夫进来,给她换药。   她趴那儿,吃饭洗漱都有人伺候,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只能趴在那儿。、傍晚时分,外头传来靴子踩地上的声响,宝馨睁开眼,果不其然,瞧见冯怀进来。   她哑着嗓子,哭了出来,“冯哥哥。”这满腹的委屈终于找了个能发泄的人,见到他,所有的委屈都不用藏,也不用躲,冯怀坐下来,宝馨就靠在他腿上捏着他曳撒哭了个稀里哗啦。   上好的苏绣被她拿眼泪鼻涕糟蹋的一塌糊涂,冯怀面不改色,只是抚她的头顶,“知道你受委屈了,哭吧,哭出来就好点了。”   宝馨摇头,可头才摇到一半,又哇的一声哭出声,抓住他衣裳当帕子使。   曹如意见状不妙,打了个手势,带着丫鬟婆子全都到外面。等冯怀叫人了再进去。   哭也是要耗费力气的,宝馨身上还带着伤,哭着哭着,委屈全都发散出来,哭声就显得后劲不足,渐渐的也不哭了,只是哽咽着擦泪。   冯怀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哭的和个花猫似得,回头叫人知道了,又得笑话你。”   “冯哥哥又不是别人,瞧着也就瞧着了,笑话我也认了。”宝馨哭的嗓子有些哑,话音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她说着想坐起来,被冯怀按住肩膀,“好好趴着,虽然只是皮肉伤,没出伤筋动骨,但也要养个几天。”   “只是皮肉伤?”宝馨抬起婆娑泪眼,满脸迷茫。到了冯怀面前,她就是一只迷糊的猫儿。   冯怀哭笑不得,“要不只是皮肉伤,你还能好好在这儿?宫里行刑的太监十杖下去就能打死个大男人,你信不信”   宝馨连连点头,她信,她当然信了。   冯怀让她趴好,“你好好养几天,别不听话,仗着年轻就乱来。”   “我又不是不听劝的野猫儿,冯哥哥也太小看我了。”   瞧瞧,孩子气全显露出来。冯怀办事好笑的拍拍她的脑袋,“小妮子,既然不想叫我小看,就好好躺着养伤,回头我给你出气。”   他不提,宝馨几乎都想不起这茬了。倒不是她心胸宽广,而是一醒来就人在提督府,脑子里头和塞了糨糊似得,浓的化不开,只觉得脑子生疼。   宝馨小心的斟酌着用词,“那个可是皇后……”   冯怀鼻子里嗤笑,“皇后又如何?她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这话摆明就没有把王皇后给放在眼里,冯怀拍拍她的肩膀,“你担心甚么呢。”   他那话说的霸气十足,宝馨也得给面子,连连点头。她脑袋贴在他腿上,经过这么两回,她发自内心的依赖他。不是亲哥哥,但却比亲哥哥还要亲密。   “其实这事儿不怪你。”冯怀摸了摸她的脸,宝馨以前是美人瓜子脸,现在这张瓜子脸两颊上的肉消减了不少,下巴尖尖的,戳在他的腿上。阴鸷布满他面庞,“怪太子没有给你个正经名分,吃干抹净这么些年,半点表示也没有。光让你在慈庆宫里使奴唤婢的又有甚么用?”   若有个正经名分……   “也没多大用。”宝馨靠在他那儿,眼睛亮的怵人,“皇后要我死,除非我是正经太子妃,不然还是会找另外的由头。”   这倒是,人家想害死你,哪怕你又九头六臂,她也能寻出九九八十一道方儿来对付你。   冯怀不说话,手掌握住膝头。   “冯哥哥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宝馨抬头望他。   冯怀一笑,并不作答。他不在皇帝眼皮子下布眼线,毕竟老虎的毛动不得。但后宫里头就没那么多束手束脚的,谁还没个千里耳了?   事儿当天他就知道了,行刑太监下手恰到好处,看起来打的惨不忍睹,其实只是看上去惨,没有伤筋动骨,养上那么段日子就好了。   他没继续说,宝馨也没有问下去。她体力耗费的厉害,说了会子话,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冯怀贴心的给她盖好被子,瞧着她入睡了,才离开。   在外头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曹如意见他终于出来,马上迎上去,他见到冯怀腰下那一团。马上又低下头去。   “叫人好好伺候她。”冯怀道。   “是。”   他站在廊庑下,抬头看天空的月亮。月色泠泠,廊庑之外的草木都披上了一层清辉。   月色和白日里的日光走的两个极端,泠泠泛冷。那月色落入他眼底更冷。   冯怀抽袖子去了。曹如意瞧得出来,冯怀心情不好,提心吊胆。冯怀回到书房,安坐良久,他生气的时候,不会拿着手下人发火。冤有头债有主,再朝下头人撒火,除了显现出自己的无能之外,什么用也没有。   他坐那儿,如同菩萨似得,半晌也没见动半下。曹如意捧来了茶,他搁置在手边也没见动办下。   这事儿,不管是太子还是王皇后,谁都不无辜。   冯怀对太子的怨恨甚至比王皇后还重,若是太子不那么下狠手整治,哪怕留那么两三个人,他也能把消息送进去。好叫宝馨找个由头躲起来,再要不然太子把人一块儿带到南京去。   南京千里迢迢之外,山高皇帝远,王皇后哪里敢这么做?   冯怀嘴唇抿的很紧。他手指重重的叩在圈椅扶手上,一下紧接着一下,声声催人命。   曹如意听着那声响头皮发麻,幸好这声响没有持续下去。不知是这位厂公累了,还是他想明白了,那声音停了下来。冯怀原本闭上的眼慢慢睁开。   曹如意瞧一眼,见着那位眼睛里头冒着的冷光,吓得一个哆嗦。   京城里头没了太子,主持国事的大人物就去了一个。冯怀照着往例去乾清宫,走到外头,回禀的太监都还没出来,只听得里头咚的一声响。再一仰首,就见到侯良玉出来了,而且是头上被砸出个血窟窿,身上的蟒服都叫泼了半身的墨汁。   侯良玉没料见冯怀就站在外头,反两人一打照面,冯怀很有风度的垂眼,当做看不见他这满身的狼藉。   等侯良玉一走,里头走出个小太监来领他往里头走,冯怀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平日里没有什么巴上他这种大人物的机会,见着能效劳,自然透露出去。   太子走后,侯良玉上宣和帝这儿进谏,说让太子离京不符祖制。当然惹得宣和帝大怒,当头就把砚台给砸了过来。   这火气头儿还真看不出来是久病的人。入了内殿,就只瞧见宣和帝躺那儿呼哧呼哧喘气儿。半破落的身子骨,生个气都要拉老破风箱似得,半天都喘气不上来。   宣和帝见冯怀来了,闭上眼。   冯怀给宣和帝行礼之后,就站在那儿,“太子的事儿你知道了?”   宣和帝让太子去南京,朝廷太子一派的人反对的厉害,尤其是太子老师袁文彬,要不是见不着宣和帝的面,不然能当面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来场死谏。   “说说你怎么想的。”   “奴婢倒是觉得,外头的大人们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就算平常人家,做爹的叫儿子去祭祖坟,也是合情合理。”   这话说的宣和帝舒畅无比。   待过了两日,宫里头传出消息,侯良玉的东厂督主的头衔叫摘了,还不仅仅是摘了,直接发配到孝陵卫种菜去。   消息到的时候,冯怀坐宝馨那儿,逗弄只鹦鹉。宝馨受伤暂时只能趴在床上,他特意抽空,放下手里的事过来陪她。   屋子里头的那只鹦鹉羽毛都是拿香薰过的,这是富贵人家熏屋子的新法子,可以使得室内馨香味儿浓淡合适,而且这么个小东西,的确也很可人。   鹦鹉一个劲的说吉祥话,那边说的是侯良玉去南京的事儿。   宝馨原本拿着个签儿逗鸟,听这话面色都凝重了。   冯怀斜睨她,抬手给她整理了下衣襟边,“怎了?心疼?”   第106章 启程   心疼?那是肯定的, 终究是自己看大的。宝馨低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带, 垂脸不说话, 冯怀也不难为她, 放了手里的银签子,牵她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屁股上的伤在这段日子拿好伤药养回了好些, 但一坐下来, 还是疼。她半偏着身, 屁股墩压在那儿,, 疑惑不解抬头,“啊?”   “你在我这儿,躲过了这个风头。”冯怀顿了顿,他好看的眉头蹙起来,“但太子不可能在南边一直呆下去。到时候……”   到时候?宝馨手握紧。   冯怀迟疑了下,“在太子回来之前, 你是不能回宫了,但太子回来之后,你想过没有?”   宝馨满脸迷茫, 过了许久她摇摇头, “还没想好呢。”   出宫之后,忙着委屈忙着养伤, 以后如何,还真的没想过。   “那想回宫吗?”冯怀问。   宝馨摇摇头,“冯哥哥, 我和你说实话,我暂时不想回宫。宫里头瞧着人多,可你也知道,里头不是你害人就是别人害你,今个皇后娘娘趁着太子不在,把我暗害了。要是瞧着我活着回去,知道不死不休,回头一定要亲眼瞧着我断气了才放心。”   她顿了顿,咬住嘴唇,“太子在,我可以安然无恙,但他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我身边。到时候又有了太子妃,来个里应外合,叫人当饺子包了。”   这话说的在理,冯怀也料想过这个。太子实在是太好妒了,似乎天生一个醋坛子。若是当初那些埋下的线还在,只要有个什么异动,他也好及时出手,只是可惜,太子再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了。   “何况……”宝馨想起了那夜的事,那夜的朱承治疯狂而又陌生,当年做出决定,她也没想着要把所谓的贞操留到天荒地老,可偏偏是那种方式,哪怕她事后没有和他反着来,可到底意难平。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他翻翻手可以叫她捧上云端,覆手她便会跌落于地。这种差异叫她惶恐不安。   小心翼翼的求取他的喜爱,可她再会保养,终于有一天她可能会年老色衰,到那个时候呢?经历了这么一次,她有些退缩了。   “哥哥,我暂时不想回宫了。”说着,她露出些许苦恼,“我出宫的时候,没机会把我自个的积蓄带上,要是揣在身上,回苏州,都能置个大宅子了。”   这倒是的,宫里的赏赐她自己除了场面上必要留的首饰,其他都托小太监带出宫去典当换做银票了。   再加上别人孝敬的那些,也数量可观了,可能在冯怀看来没多少,但也抵得上好一富户几年的银钱。   想起这个,宝馨把伤心事一股脑的丢到脑后,掰着手指算自个丢在慈庆宫的钱,“估摸着都快一千两了”   “一千两啊!要是能好好带出来,就算一辈子躺那儿不动,我也能一个人活的自在。”   冯怀瞧她开始满脸愁绪,到了现在咬着指头心疼钱。半是好笑的拍拍她的脑袋,“一千两就这志气?”   宝馨立即振奋起来,这话里的意思,难道要带上她一块赚银子吗?!   “那哥哥就给指条路子。”   冯怀拍拍她的背,“等你有权的时候,你哪怕不要钱,钱都会打着滚落到你怀里了。”   “不过你那钱就算带在身上,也要叫人给摸了去。”   这倒是的,宫女太监临终都是在个小屋子里,给了饮食,就等人死,人没了,收拾的人就要把浑身上下给搜刮一空。值钱的都要给摸去。   宝馨不知道自个那会有没有被摸过,抖抖索索的抱住胸。   “好了,怕甚么呢。谁那会子敢真的动你,回头我也要剁下他两只爪子来。”他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冯怀在,好像天塌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宝馨嗯了两声。   她脑子一转,又回想起侯良玉被发配南京孝陵卫的事儿来。比起一开始的担心,她这会多了几分幸灾乐祸。除去侯良玉和朱承治的关系,这位大太监,当初可是差点把她填了井,要不是她自个机灵,这下估摸着就剩下白骨了。   冯怀瞧她开心了,“待会去挑点首饰。”   宝馨一喜,半路又不好意思的坐下去,“这不好吧?我吃您的用您的,还得挑首饰……”她低下头,眼神发飘,“能有个衣裳穿,能有热饭吃就行了。”   冯怀只觉得好笑,“真的?”   宝馨重重点头,“当然真的。”   冯怀抬指就在她眉心弹了下,“小丫头妮子,甚么时候也把这套用在我身上了!”   他的劲头不大,但她额头肌肤敏感,还是起了一层红。   冯怀给她揉了揉,“疼不疼?”   宝馨摇头,“才没有呢,是冯哥哥你太吓着自个了。”   这丫头妮子似乎半点都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亲眼瞧着自己如何盯住个大活人如何活活“梳洗”成了一副骨架,也没瞧见剥皮道场上,对着血淋淋才剥下来的人皮自己还能喝茶谈话。   诸多话语到了喉咙间又吞了下去,他哭笑不得,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说她傻。   瞧着她去瞧首饰了,冯怀吩咐,“她挑中了甚么,就叫人去打,银钱多少就不用报我了。”   冯怀这话叫曹如意嘴张的能塞进去个大馒头,冯怀也有太监的毛病,爱钱爱的和什么似得,下头那些封疆大吏,敲门费不到五千两,恐怕都不能叫他抬抬眼,钱收进来,瞧的和眼珠子似得,账上多少银钱必须登的清清楚楚,自己还不放心,要去库房里亲自点。这下这么大方,简直母猪都一溜儿爬上了树。   曹如意低头,恭恭敬敬答了声是。   冯怀吩咐了事儿,取了上好的纸张,开始写折子。折子先自个打个草稿,修改几次觉得妥当了,再誊抄交上去。   曹如意伺候笔墨,冯怀写初稿一气呵成,写成了放在桌上斟酌字句。曹如意无意间瞥了两眼,脸色大变,“冯爷爷这是要举荐万福安那货?”   冯怀瞧不上万福安抱齐贵妃裙子的样儿,连带着曹如意对他也不恭敬。   “东厂提督那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侯良玉下去了,那就有人上来,与其上来个难缠的,不如上来个熟悉点的。到时候也好掌控。”冯怀一笑,“只是太子殿下回头又要给我记上一笔。”   “冯爷爷,太子爷那边,您要怎么交代?”   “交代?”冯怀一提眉梢,鼻里嗤笑,“咱们听的都是皇爷的命,皇爷叫咱们干甚么,咱们就得干甚么,太子毕竟还没到那个位上去,知道他老人家不高兴,那——和我们又有甚么关系。”   何况那个位置能不能最后叫他坐,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做人,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横竖他是做不了甚么流芳百世的圣人了,要是能撼动国本,那也在史书上留下浓彩重墨的一笔了。   冯怀是西厂提督,说句话,能叫人一夜之间从天上摔到地底下。也能叫人瞬间捧到云端去。   折子上了上去,宣和帝也准了。   东西厂的任命,完全由皇帝一人说了算。其余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万福安走马上任,对冯怀这个推举他的人没有半点客气的,上台来,大包大揽,拉扯着大旗和西厂唱对台戏。   要不是西厂以前办下的案子,都是宣和帝点头认可的。万福安都能给他翻出来,说西厂办冤假错案。   朝廷里闹得风风雨雨,冯怀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作风,讨了个巧,自请去苏州,瞧瞧苏州进贡给朝廷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些都不是他该干的活计,他却包揽了下来。还是为着避开万福安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风头。   宝馨知道后迷瞪瞪的,“回苏州?”   冯怀坐圈椅上,“是啊,东厂督主闹腾的厉害,我还是在京城里头呆着,指不定哪日就成了他的靶子了。”说着,他看她,“咱们俩也好久没有回去了,你伤养的怎么样?”   在冯怀面前,宝馨说不出谎话。   “都差不多了。”   何止差不多,已经大好了,皮肉上的伤,拿好药好汤伺候着,只要不是个纸糊的人,过那么几个月,恐怕都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和我回去一趟。”冯怀双手交叉,面露笑意,“你说咱们出来这么久了,都没回去过一次,赶明儿,连苏州是个甚么样恐怕都要忘记了。”   宝馨并不很想回去,可听冯怀这么说了,点点头道了声好。   过了半个来月,她人就在船上了。   冯怀这次出行,走水道。南下的话,走水路比陆路要快许多。船行驶的稳稳当当,人在船内,几乎察觉不到半点波澜。她到甲板上,水汽拂面。   “不会和太子一行碰上吧?”宝馨忧心忡忡。   算算时间,她离宫也有三四个月了,现在京城都显露出了秋意,除非宣和帝打算把朱承治留在南京过年,不然这会儿也应该启程回来了。   冯怀嗤笑,“馨姐儿想和太子碰上?”   宝馨头摇的拨浪鼓似得,“不要。”就算相见,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抬手抚她的脸,“傻孩子,我早打听过了,太子已经在半个月前出发,咱们到时候绕开了去,和他避开,想要见着恐怕都难。”   这会入了秋,甲板上风凉,可他掌心温热。   “咱们是见不到太子的。”他说着勾唇一笑,“就算太子想见咱们,也不一定能见得到。” 第107章 内宴   冯怀怎么会叫自己一行人和太子碰上?   太子自小在北面长大, 北方人很多都不爱坐船, 宁可走陆路, 也不愿意在水路上漂。估摸着会从上河到滁阳, 再北上。既然出来了,就万万没有失算的道理。冯怀早就盘算好了, 一行人并不大张旗帜, 而是低调的装作了富商……   低调……额……   宝馨晃荡着手里的金杯, 黄澄澄的沉甸甸的杯子做成高脚杯的样儿,正面还镶嵌了块美玉。这个还只是她用来喝水的。原先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这个, 船到了天津卫,冯怀在船上见了几个当地的官儿,回头就给她送了这么一套。说是叫她拿着玩儿。   金杯的手艺比起宫里的工艺也没有差上多少,她不喝酒,干脆就拿来喝水了。   过了南北的分界,越发觉得开始暖和起来。   变得不仅仅是气候, 船靠边的时候,宝馨听见外头走卒小贩,操着一口南调骂人, 站在甲板那儿, 恍如隔世。   “不如下去陪你走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冯怀到了她背后,宝馨回头就瞧见冯怀, 她瞧了一眼船边忙碌的水手还有苦力,扭了扭身。   冯怀开怀一笑,“瞧我, 瞧着只有几天,我们就到苏州了。这个地儿也没多少好看的。”   苏州可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吃喝玩乐,但凡是苏州的,流传出来,引来众多人趋之若鹜。   “我就是在舫船里头,呆的有些闷。出来透透气。”宝馨说着,瞧着那边人顶着大框大框的蔬菜水果往床上跑。   “快到苏州地界了,到时候你也就能下来解解闷子,别的不敢说,吃喝玩乐,总能叫你尽兴的。”   冯怀说的也没错,船只驶入苏州地界,宝馨坐在里头人还没出来呢,风里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弹唱。   苏州人喜好歌词弹唱,吴侬软语停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不用来唱词儿简直暴殄天物。   宝馨倚在窗子边儿,仔细分辨风里送来的曲词儿,遇上自己会唱的,咿咿呀呀的也跟着唱几段。   外头向后缓缓移动的白墙黑瓦定格似得停住。宝馨才回头,一个丫头已经打起帘子进来,“姑娘,到了。老爷请您过去呢。”   冯怀这等人,嘴里说着要低调,但是一路上却也奢华无比,宝馨心里估摸着冯怀觉得自己穿了平常的丝绸衣裳,没有叫西厂校尉开道,厂卫护卫就是低调了。   船停在了岸边,踏板铺好,冯怀已经过了岸边,岸边衣冠齐齐,满眼的五六品的补子。   苏州为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之一,虽然和京城隔着千里,但消息十分灵通,冯怀一来,没有特意叫人通传,人都和越好了似得,恭恭敬敬派人递了拜帖,请厂公停船,让他们有幸为厂公洗尘。   冯怀一副平常读书人打扮,头上一顶方巾,天青杭绸袍,手里摇着一顶金陵折扇。如果不仔细端详,还真当他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年轻举人老爷。   冯怀和前来接风的地方官说场面话,他说的随意,漫不经心的。对面常服官员卑微的佝腰,就差没脸贴在地上了。   他一回首,见着宝馨扶着丫头的手从踏板上下来,眉梢眼角的冷漠稍稍融开了些。   苏州镇守太监眼睛毒,走进了几步,“这位想必就是厂公的夫人了吧?”   太监们越没什么,就越往死里鼓捣。宫里太监时兴和宫女结对食。有权有势的太监,到外面置办宅院不说,还会和正常男人一样,娶个老婆,再纳几个小老婆。镇守太监当冯怀也是这类了。   镇守太监这话引来冯怀一哂,他没有解释,镇守太监心下越发笃定,因此也格外殷勤。“今个太太一路辛苦,恐怕累着了,小的已经早为厂公准备了洗尘之处,这会子不如把太太一块带过去,也好休息休息。”   冯怀颔首,“好极,就照着你说的去办。”   镇守太监早就准备好了,宝馨直接被接上一顶软轿,给抬到一出甚是宽敞的宅院里头去。   江南宅院都讲究个精致,苏州园林更是里头的翘楚,宝馨入了园子,吃了一顿饭,再美美的洗了澡,紧接着一头睡到天都快黑了才起来。   她一醒来,就见着冯怀坐她床边上,冯怀看她醒了,展颜一笑,“醒了?”   宝馨睡了太久,脑子塞了一团棉花似得,都还没醒转过来。她两颊嫣红,还和个孩子似得。冯怀摇摇头,这会丫头已经捧了水盆进来,他起身在脸盆架子的折边银盆里把里头的脸巾捞起来拧干,亲自给她擦脸。   “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似得睡的这么迷糊!”   宝馨脸盖在脸巾下头,热气腾腾的脸巾烘的她暖和又舒服。   “嗯……这又有甚么要紧的,反正冯哥哥也在这儿。”她嘟嘟囔囔的,冯怀一把给她把脸擦干净了。   “今夜里你恐怕不能早睡。”   洗了把脸,那股子迷瞪劲头给揉消了,她坐起来,丫鬟们扶她起来。   “有事?”   “嗯。”冯怀颔首,“真是不管到了哪儿都不得清闲,京城里头乱哄哄的也就罢了,偏偏到了这儿也不能消停!”   宝馨掀了被子,当他面穿鞋,半点也不避讳,“冯哥哥这话说的,这不是说明,你还炙手可热嘛!热闹才好呢,越热闹,赶明儿给你送钱的就越多。”   冯怀不由得失笑,这小丫头妮子,一头只扎在眼眼子里头出不来了。那么多人竟然只想着这个?   宝馨进去穿衣,十几个丫头捧着痰盂,瓷杯,手巾,熏炉等物鱼贯而入。这架势一路排开,简直能把人给吓死。宝馨当初做朱承治身边的大宫女,后来成了有实无名的情人,也只是身边宫女太监任由驱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阵仗!   宝馨束手束脚,冯怀隔着屏风,明明没有亲眼瞧见,却已经明了她这种窘迫。他朗朗道,“伺候你就受着,这是你的福气,受得起!”   受得起?的确受得起。   宝馨换了挑线褶裙子,裙子边儿的海马潮云纹,以薄羊皮为衬的金箔钉绣而成,灯光之下,金光熠熠。   头上戴了狄髻,插戴了一整套的头面。冯怀亲自给她把狄髻上的挑心压了压,仔细端看钿儿戴的周正不周正。   末了,他亲自动手给她上妆,他那双手,杀人了得,摆弄起妇人脂粉也是其中翘楚,眉笔到了他手中,轻轻巧巧画出柳眉,前淡后浓,细细弯弯,离得远了,弯弯长长,天生一双俏眉似得。   女人妆面,重就重在那双眉上,眉画的好了,整个人的精神头全出来了,至于胭脂,那都是锦上添花。   宝馨坐在那儿,仰着脸,乖乖叫他摆弄。他给她画好了眉,两颊薄薄扑了层粉,脂粉是扬州的,扬州香粉名满天下,胭脂都上好的色,他指甲勾出少许,用水调匀当,拿棉片沾了,在她唇上一擦。   唇上嫣红,不至于过于浓烈,也不寡淡。浓淡适应,妆容雅致清丽。   她那双俏丽眼,不看铜镜里头的自己,反而冲着冯怀笑。冯怀擦拭双手,“傻丫头,冲我笑干甚么?”   宝馨仰着脸蛋,“冯哥哥手好巧。”、伺候齐贵妃练出来的手艺,他许久没有拿出来了,宝馨这么夸他,他也听到了心里去。   “知道好,出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冯怀拉她起来。   镇守太监设宴为冯怀一行洗尘。这些官场上的过场,怎么样都要过一过的,强龙都还压不过地头蛇,怎么着脸面功夫也该做上一做。   宴上珍馐美味满满一桌,前头摆着场戏,宝馨坐在宴席里,手里端着酒水,周边坐着的都是官眷。   那些个正经官太太们在家里都听说了她的身份,能嫁给太监的女人,身份也高不到哪里去,不过碍于冯怀的脸面,还是对她笑脸相迎。   都是场面上混的,有心思也不会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说出来的话语一句赛一句好听,宝馨听得浑身晕陶陶的,舒服的很。没有谁不爱被奉承。外头咿咿呀呀的还在唱,宝馨瞥了几眼,错眼瞧见在座里的一个官太太,正拿着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那官太太生的是副富贵样,面庞圆润,肌肤白皙,瞧不出具体年纪。宝馨也想不出自个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两人目光对上,官太太霎时收起了自己的打量,端起酒来给宝馨敬酒,“听太太口音,像是苏州本地人?”   南边人说官话,都带着点儿口音,打小带来的,除非下狠劲,还真难祛除。宝馨也一样,官话说的周正也的确很周正,不过咬字间还是带出那软绵绵的调儿……   宝馨想不出来面前这官太太是谁了,不过别人一副笑脸,自个也没有必要板起脸,她接了这杯敬酒,“太太好眼光,我原本苏州人士。”   “苏州下头好几个县,县县不同音,太太是……”   宝馨奇了怪,“太太问这个……难不成咱们长得像,是失散了的姐妹,太太来认亲了?”她说着掩嘴一笑。   和太监攀亲,要是能攀上,说不定还是个路子。其他女眷看向那个官太太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了起来。刚开始只顾着奉承了,没想着还有这个办法。   那个官太太不好意思笑笑,“太太真是说笑,我都这样的年纪了,说是姐妹也忒大了点。太太瞧着倒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个姑娘有点像。”   宝馨只是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这一路跟着冯怀走下来,见到有些人厚着脸皮对冯怀喊干爹的,明明年纪比冯怀大了那么多,却恨不得跪下叫亲爹。这个官太太其实还算是有气节的了。   至少没扑上来管她叫干娘。   宝馨没打算接茬,不疼不痒的说了几句话,就揭过了。   吃吃喝喝,听听戏,不多时就散场。宝馨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离开,官太太们彼此间说几句好听的话,打算散去。   这会儿天色不晚了,还要早些回去处置些杂事。   女眷们看戏,是另外起个楼台,不和男人们一处。软轿款款从门里抬出来,之前盯着宝馨打量的太太坐在轿子里头,满脸狐疑,“像,可瞧着不全像。” 第108章 深夜   苏州水土养人, 连空气里飘浮的都是弹词小曲儿, 浓脂粉香。这是和北京完全不同的风貌, 北京那儿也有好几个胡同, 装作南边苏州的模样,但到底是假的, 没有那个味儿。冯怀和当地的那些同知和镇守太监来往了几日之后, 转手给宝馨不少金银珠宝还有各色衣裳。   宝馨一路上因为舟车劳顿消减下去的肉又渐渐养了回来, 冯怀知道怎么养女人,苏州的秋天没有北京那么凛冽, 江南水乡的地儿,就连秋日都带着股含情脉脉。舍不得一下就寒风凛冽,秋风里还微微透着股暖,抬头望天橘色的天儿暖洋洋的暖人心扉。   宝馨打扮成富贵家小姐样,和冯怀走在大街上。苏州是最富庶的地方,连带着风俗都和其他地方不同, 别地方的女儿,只要是规矩人家的,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关在家里关成个傻子, 这儿大姑娘小媳妇出门不算事儿,记得带人就行。甚至男人给老婆当二十年的鳏夫, 不再娶,也不碰其他女人,官府还能派发个义夫的牌坊。   苏州府极其繁华, 大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门口悬着的招幌迎风飘扬,格外热闹。   女人天性就爱逛街,宝馨到了珠宝铺子,挑了好几样首饰,心里记挂着不能花他的钱,架不住冯怀那一掷千金的豪迈,而且用的银子也是下头送的,想起花那些大官的钱,宝馨心理负担也没有了,和冯怀一块儿。   “喜欢就都叫人给你包了。”冯怀瞧着宝馨在宝石项链和金福字簪子之间犹豫不决,干脆开口说道。说完他喝了口茶,茶是上好的毛尖,喝一口茶香沁人心扉。   “都要?”宝馨一抬头,眼睛都亮了,但她又垂下脑袋,“都要了,花不少吧。”   冯怀似笑非笑抬起俊长的眉眼,“你就算不要,待会也有人送到咱们府上。”   说着他意有所指的乜一眼外面,他眸光如水,含情的眸子瞧着,敲在心头咚咚作响。   宝馨一撇嘴,“那我就都不要,回头等人送上门。”   冯怀仰首大笑,挥手叫人拿下去,“喜欢就多看点,不等明日一准儿送到咱们那儿。”   他豪迈,宝馨放开了手脚,一口气去瞧了十多样。女人们是从来不嫌弃自个首饰衣裙多的,一桶看完,施施然和冯怀出了门。   她双手背在背后,顾盼神飞,冯怀瞧见她梳在脑袋边的发鬟,她今个还是作未婚女子的打扮。桃红的上袄,十分衬她。   “你这边开了脸,这打扮……”冯怀犹豫了下,还是拉了下身边的琵琶袖。   宝馨回首,“我又没嫁他,心情好的时候头发盘起来,心情不好了直接放下,冯哥哥就别说了。”   说着,她脸蛋往旁一扭,摆明有些挠了。朱承治的事儿,她出来之后,想过。想着想着,一时半会的暂时想不出法子解这个局,到时脑仁子疼。干脆就不想了。   街头熙熙攘攘,除了行人之外,还有挑着担子的。走到枫桥那儿,离枫桥几尺远有个小店铺,店铺里头支起个大炉子,上头烙饼。这饼个个有蟹壳大小,宝馨瞧见,有点出神,倒不是因为想吃,小时候家里大人常爱拿这个给她,说是听话就给她带蟹壳黄吃。   冯怀当然明了她的怀念。买了几个塞到她手里,隔着一层油纸,热气腾腾,烫她的手。   上头厚厚实实铺了一层芝麻,香气扑鼻。她低头咬了口,热热的酥了满嘴的饼屑。   冯怀低头瞧她,眼角瞧见几个民丁的视线从他们身上飞快掠过。冯怀眼底浮现一抹不耐。   这几个人从开始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跟了他们多长的时间了,就算他们的主子不耐烦,他也没有那个兴趣陪着他们继续玩下去,他暗暗做了个手势,蛰伏在人群里的番子领命,尾随在跟踪冯怀和宝馨的人身后,更多的人涌来,冯怀拉过她的手,她不知道刚才的变故,低头吃饼。   那宁静乖巧的模样,似乎回到了过去,觉咂出岁月静好的味儿。   冯怀眼角余光瞥见枫桥那儿下来一对父子,做爹的年轻,儿子也小,三四岁大小,脑袋两边扎个揪揪,骑马马骑在爹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串儿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冯怀眸光闪烁。   如同冯怀所说,宝馨看中的那些金银首饰,还真一块儿送到了冯怀居住的园子里。紧跟着过几天就有人来请她看戏。   宝馨没去,和那些官太太打交道浑身上下都累,还别说这些女人都是奔着给自己男人求前程的,那就更累。   回绝之后,对方竟然递了帖子上门拜访了。   上了门总不好把人给打回去,宝馨让人进门,上了热茶。   那位官太太笑的客气,她进来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会,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妾身失礼,敢问太太是姓徐么?”   宝馨点头,知道她姓徐不稀奇,这些做官的不管是想要拉下人还是想要讨好人,总要把人给打听清楚了,要不然一头雾水的往跟前凑,小心得罪了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宝馨没当回事,她手里捧着茶,薄胎茶碗端在手上,润滑的和婴儿肌肤似得,她掀了茶盖,缓缓的吹了口气,把茶水面上的茶叶吹拂开,啜饮了口茶,才抬眼看人。   礼节这回事,若是双方平等,那么就是礼尚往来,若是一方权势高过另外一方,稍稍放低些姿态,就成了礼贤下士,若是不肯,那也是应有的姿态。   她一瞥那个官太太,瞧见那女人保养极好的脸上生出几分矜持,她低头咳嗽了声,“这么算来,我和太太也算是亲戚了。”   宝馨眉头不可见的一皱,不悦之色暂时按捺下来,嘴里只是道了声,“哦?怎么说来呢?”   “我娘家姓冯,和冯厂公论起来,应当还没出五服。”冯氏说起来,矜持的笑。她端坐那儿,克制的端详宝馨的脸色。   宝馨恰好在她投来目光的时候,将脸转去,避开她的视线。   “这……”宝馨回过脸的时候,脸上先是一喜,而后涌出疑惑,“这……我也没听厂公说过……”   “太太真是贵人健忘。”冯氏笑道,“太太小时候常常和厂公在一起玩的,没想到你们既然还能有这样的缘分,真真是天生的姻缘怎么也拦不住!”   宝馨大笑,险些笑出眼泪,“冯太太这话说得可对,看来真的是一家人了。”她说着,平复下来,胳膊肘靠在圈椅的扶手上,“冯太太来,可是想有事和厂公说?”   明人不说暗话,要真的毫无所求,也不会巴巴的上门认亲了。   果然冯氏笑笑,“太太说的是,我嫁的早,没来得及和厂公多走动走动,后来跟着外子在外头奔波,好不容易才在杭州府安定了下来,这次要不是恰巧路过,还真遇不上。”她说着,小心的打量宝馨,宝馨面上平和,也没有喊打喊杀的样儿,心里才不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了。   “我年轻不懂事,之前不知道面前坐着的是长辈。收了长辈的礼儿确实不应该。”宝馨说着站起来,双手交握在腹前就给冯氏道万福,冯氏哪里真敢受她这一拜,唬得扶住她,“这可使不得。”   宝馨真心假意的抬头,“之前终究是失礼了。”   “之前你又不知道,哪里能怪在你身上。”说着就来搀她,宝馨顺势起来。   “下回我亲自上门赔罪。”宝馨嘴里说着,腰杆子却已经挺的笔直。   当年的官司,冯氏知道的并不清楚,如她所说,嫁的早,见过冯怀和宝馨,有印象。可也没再多一层,回头没瞧见这两个人,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冯氏不敢拿大,在那儿站好了,“怀哥儿也有好多年没有回乡了,没成想还能在苏州再见着。”   冯氏不知前尘往事,只当冯怀自己净身入宫。宫里做太监的,要是有天能出头,那要比外头的那些个大人们都要威风,别说那些贫家子,就连读书人都能狠下心,净身入宫去。   宝馨眼里瞧着冯氏眼里的感叹,心里冷笑,她握紧了手,“既然长辈来了,那么我这就去告诉厂公。”   冯氏拦住她,“这就不必了,我过来只是瞧瞧有没有认错人,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着,嘴里说先走的话了,“我打扰这么段时日,也该走了。”   “才来怎么就要走呢?我待会吩咐人给您置办桌酒席。”说着宝馨就要吩咐下去,又被冯氏拉住。   “这么晚的天了,家里还需要我照看呢。”   宝馨这才点头,亲自把她送到门口。   瞧着冯氏出了门,宝馨调转过头去找冯怀。今个冯怀不在,堪堪擦黑才回来。跟在身后的曹如意瞧见宝馨,眉开眼笑,“徐姑娘来的正好,冯爷爷叫小的们买了点桂花条糕,刚出的,这会子还热着呢。”   冯怀拉住她的手腕,语带调笑,“怎么?我不在你心里怕?”   宝馨顾不得冯怀嘴上的调笑,“我有事和你说。”   说着拉着冯怀就往书房那儿走,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随从。曹如意跟在冯怀身边久了,早就见怪不怪,提着糕点过去,亲自把桂花条糕摆在桌上才给他们把门关好。   宝馨把冯氏的事和冯怀说了,冯怀面上的笑缓缓消失。   “她的夫君是哪个?”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浙江都司指挥佥事。”宝馨回忆一下。   冯怀满脸冰霜,手里牙扇敲在脖子上。早年的官司,是他心底下的恨,多年时光如同流沙,把这份恨深深的埋藏起来。若是有一日爆发,势必如同猛虎,非得见血不可。   “浙江都司的官儿,”冯怀回忆一下那日给递上来的帖子,印象也不怎么深刻。他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着的,下头人就能把拜见的人给筛过三四遍。   “冯家人混到这个地步了,”他鼻子里头冷冷重重的哼了声,“一个女婿才做到指挥佥事,离出头恐怕没盼头了!”   都指挥佥事,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儿。到了他这儿和白菜似得,半点不值钱。   宝馨牙酸一下,她坐在他手边,“既然冯氏知道了,恐怕其他冯家人也知道了。”   冯怀丢开扇子,仰首靠躺在圈椅里,他两眼睁开,直勾勾盯着上头的屋梁,“既然知道了,那就叫他们来吧。”   “真的想好了?”宝馨再问。   冯怀颔首,她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冯家的事,还是要他自个了断。   冯怀也不含糊,第三日就将冯家里头举足轻重的几个人给请入了府,等到夜里,曹如意来敲门,“徐姑娘您快去看看!”   宝馨开门就见着曹如意焦急站在门口,“怎么了?”   曹如意呵腰,“徐姑娘,冯爷爷那儿瞧着有些不对劲,您赶快过去瞧瞧。”   宝馨没有半刻迟疑,立刻去了冯怀那儿,一到花厅那儿,浓厚的酒味铺面而来。   她快步进去,只见着冯怀站在窗前,窗户大开,他头上的方巾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头发都用一只金冠束着。   如水的夜色顺着大开的窗淌入,宝馨上前摸了一把他的掌心,冰冷刺骨。她马上把窗户关了,拉他坐下,“怎么了这是?”   宝馨料想过很多情况,甚至冯怀大发雷霆把冯家人都给当场杀了都想过,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冯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而后整个人脱了力的靠在椅子里,“馨姐儿,我终于知道甚么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当年的事儿,我和我娘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他们只字不提,脸上连半个愧疚都没有。”说着他咬牙,“嘴里说着,心里念着的,就是叫我给他们寻个官儿做。还想做官,可以,到阴曹地府那儿,叫阎王爷给他们个官儿做!”   男女都别想逃过,在阴司好好做升官发财的美梦。   他说罢赫赫冷笑,面上没有半丝狰狞凶狠,却叫人打心底里发寒。他扭头看向宝馨,手掌伸过去,抚在她面颊上,他掌心冰冷没有半点温度,眼里泛着心碎的光,他喉头滚动,语带哽咽,“馨姐儿,我叫他们毁了!”   曾经何时,他也可以有正常人的日子,他可以娶妻生子,日子或许过的有点磕磕碰碰,但总归有个盼头。他可以做个好夫君,可以做个好父亲。   可是现在他有什么?伸手探过去,无尽的黑暗绝望几乎要把他给溺毙。他颤抖着手,扶住她的脸,宝馨握住他的手掌,暖住他。   “没事,大不了我陪你。”   冯怀浑身一颤,牙关紧咬,展臂把她拥入怀中。宝馨反手抱住他。   不知多久,外头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冯爷爷,京城那儿有消息送来了。”   冯怀放开宝馨,“送进来。”   门外的番子进来,把手里的竹筒呈交给他,退出去了,冯怀拆开来开,眉头蹙了下,递给宝馨。   纸上除了一句话,再也没有其他语句。   “太子已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多给冯哥哥戏份 第109章 计较   冯怀露出来的脆弱, 如同昙花一现, 瞬息的功夫已经收的干干净净, 半点不留痕迹。   宝馨望着手里的纸条, 心下百般陈杂,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朱承治终于是从南京回来了, 可回来了, 她也不在那儿了。   冯怀看出她的心思, “太子这一路身体安康,至于他回京城之后, 还是不是和原来一样,那就没人知道了。”   宝馨一惊,回首看他。冯怀的面貌在灯光下,蒙上了一层浅色的冷辉。   他按住她的肩膀,在圈椅上坐下,“离开京城也好, 京城里头现在闹哄哄的。万福安那儿正使劲的闹腾,太子回了京城,受够了他的那些个大人, 摩拳擦掌等着弹劾他呢。”他手掌按在她肩膀上, 眉眼里浮上了笑意。   “咱们这会子离了京城那个是非窝,躲到苏州来, 一来游上玩水修身养性,二来收拾点陈年往事,也好叫心头痛快痛快。”   冯怀终究是冯怀, 愤恨无力只会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露无遗,可只有那么一瞬,瞬间过后,他又是那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西厂厂公。   宝馨明了他话语下的杀机,她点点头,没有出言阻拦,“只是冯家这事儿,要做的叫人都说不出个不字,还需要花些功夫。”   当初逼迫冯怀的就有好几支,现在还有几个在苏州还算不错。和苏州甚至浙江道那边都有些牵扯,想要完完全全收拾他们,要话费一段功夫。   冯怀伏低了身,她发丛里幽幽清香飘入鼻中,他眯眼魅惑一笑,“谁又有那个心思和他们玩那些,内阁里头的那些人才能叫咱们费功夫,这么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里值得咱们费半点的心思!”   宝馨闻言回首,冯怀冲她笑,抬手给她把垂落到脸颊边的发丝顺到耳后,“馨姐儿,你就好好看。”   过了四五天,宝馨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他摆了几大桌的酒宴请冯家全族老小前来,西厂厂公摆酒,谁能去那都是天大的脸面,冯家人个个喜气洋洋,托家带小去了。冯家人这会都知道冯怀做了大太监,太监没法生儿育女传递香火,带着孩子去,希望自个家小子能被冯怀瞧上,到时候能给自个带个泼天的富贵。   酒席吃到一半,冯怀持酒杯站起来,“这是诸位最后一顿,吃的饱饱的,到时候黄泉路上,别做个饿死鬼!”   冯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人,把男人们扑倒在地。一锅粥全都给炖了。   当夜,冯家的族长还有那几个逼迫孤儿寡母的族人,被押解往县衙边的城隍庙里,由西厂的行刑老手,给干干净净的剥下一整张人皮来,人皮里头塞上干草,丢到冯家老小面前。   十几个下来,刑手们忙了彻夜,双眼兴奋的鲜红。   县衙边的城隍庙,原先就是剥皮的道场,冯家人进去,没一个能竖着出来。   冯怀把这事儿说给宝馨听,眼底都有解恨的痛快,“那老东西,我记得他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说的比唱的好听多了,剥干净衣裳,连头猪都不如。还没等下刀,就已经尿了一泡。”   冯家人的惨状,是他此时最好的疗药。当初人在京城,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人,没成想到了苏州,这群人反而全都送上门了。   宝馨有点不适,这剥人皮的事,果然她不太适合听详细的,那边冯怀已经将如何下刀,刀顺着肌肉的肌理,游刃剥离,她反胃里一番翻山倒海。   “冯哥哥,别说了,怪恶心的。”宝馨颦眉捂住嘴。   冯怀停了口,也不怪她,姑娘家心软,除非有血海深仇,不然少有喜欢听行刑细节的。只不过多年大仇得报,他心头喜悦难当,总想着要找个人来分享。   “吓着你了。”冯怀品了口香茶,“不过只有这么办,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些人当初有多猖狂,瞧着他们那个下场,心头就越舒畅!”   冯家老小上下,他没放过一个。外头嫁出去的,那就罢了,嫁出去的女儿算不得娘家的人了,但留在冯家的,不管男女老少,他一个都没放过。他是个绝户,凭什么他们就能妻妾齐全,儿女皆有?必须得和他一样,做个绝后的绝户那才好。哪里让他一个人品尝孤苦的滋味呢!   冯怀由己推人,体贴问,“要不要我把你那嫂子寻来?她当年敢做主把你卖给豪绅做小妾,这会子正好,一块儿收拾了。”   宝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这个倒是不用,”她说着抬头,“不过能不能叫人上门赏她五十个大嘴巴?”   打人不打脸,姑娘媳妇们最重脸面,打耳巴子可是最作践人的了。宝馨还没到非得把嫂子给剥皮实草的地步,但要说仁慈还算不是。   冯怀仰首,“那还是叫她当众跪在那儿打嘴巴好了。叫人好生看着,作践小姑子,回头有个甚么下场。”   那就该把她那个没用的哥哥一块打了,“把我哥哥也一块打板子吧。”   冯怀半点也不犹豫,“甚好。”   一路吩咐下去,宝馨嗤笑,“说起来,还是托了你的福,我才能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要不是皇后出的那个岔子,过不了几年,收拾他们的就该是你了。”冯怀说着,脸一侧,“那也麻烦,到时候恩推外戚,少不得要给他们官儿做。要顾全皇家的脸面,下手可没今天这样痛快了。”   外戚们是皇家的脸面,都要赏赐个官儿做,宫里每年都有赏赐。到时候想要收拾他们,就得借科道官们的嘴,拉出去丢他们的脸,也丢自个的脸。干脆趁着这个时候,有怨报怨,一块儿全收拾了。   宝馨幽幽叹气,“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   冯怀大笑,“你想亲自看,又有何妨!”   说着,就令人准备一下,两人到外头去了。   衙门里头好生热闹,住在闾门专诸巷子里头的冯家夫妻,一个跪在地上被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抓住头发打嘴巴,另外一个按在地上板子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响。   宝馨和冯怀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头,为着防着人走散了,冯怀紧紧牵着她手。   一男一女扯着嗓子尖叫,宝馨脸上浮出冷笑。   五十下嘴巴子打完,女人被松开头发,脸肿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头发散乱,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男人哎哎叫个没完,丢脸丢尽了。   她看了两下,掉头就走,冯怀道,“大仇得报了?”   “心头舒服了。”宝馨扬起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看她那样儿,就想你还有今天!”   冯怀笑,到底姑娘家,心还是软了些,若是换了他。不想起来也就罢了,若是想起来,不送到灵济宫的地牢里享受三百六十多刀,都对不住他冯阎王的名头。   “冯哥哥,要是之后回京城,我干脆在你这儿算了?”宝馨突然半开玩笑的开口。   她和朱承治,走入了一个怪圈,有了那层关系却叫她更加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而且她知道件事,朱承治再也不是那个情绪掌控在她手里的小孩子。他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他手掌大权,可以决定她的未来。   她突然不适应,尤其被强迫之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面对两人之间的关系。   冯怀这儿,就没这么多烦恼。他是她的哥哥,或许两人这么简简单单的,反而更顺心些。   冯怀一愣,而后略叹了口气,他手掌紧紧牵住她的手。那声叹息给她心头浇了一桶凉水。   “傻孩子,”垂下的宽大袍袖把两人的手遮住,“你只是和太子闹别扭,所以想着和我一起。一时半会的还好,可是时间一长,你就会厌烦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对食,都是孤寂下的产物,她不同,她品尝过真男人的滋味。现在或许不显,可是时日一长他这个废人又该怎么安抚她呢?   而且,他属于宫廷。离了京城,没了皇帝的眷顾,他就什么都不是。   长远的东西,他许诺不了。   “……”宝馨甩开他的手,闷头混在人群里。   冯怀打了个手势,番子们上前,不留痕迹的把她和其他人隔绝开来。冯怀没有追她,更没有哄她,像是一个高超的长辈对付发脾气的孩子,不哄也不责骂,只是静静的等她败下阵来。   宝馨怒气冲冲走了好段路,她回头望他。冯怀面色如常,两人对峙似得对望着,宝馨认输,她小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我想吃馄饨了。”   冯怀点头,“我记得有个地儿馄饨做的好,我带你去吃。”   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上头飘着的葱花在热汤里不遗余力的散发自己诱人的香味。   馄饨皮薄肉多,煮久了容易烂,下汤锅等浮在汤面上,就立刻捞起下汤。透过那层面皮儿瞧见里头粉嫩嫩的肉馅。   冯怀瞧着她吃,自己的那碗却没怎么动,“说起来,太子回京,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宝馨动作一顿,“冯哥哥,别提这事儿,我都吃得不香了!!”   冯怀朗笑,“好好好,怪我。”说完,不忘用勺儿把自己面前碗里的馄饨舀出几只到她碗里头。   他看她低头秀秀气气的吃,心里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是真有心理阴影╮(╯▽╰)╭ 第110章 决定   慈庆宫内, 朱承治仰首站着, 四周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小翠匍匐于他脚下, 瑟瑟发抖。   勤勋宫里死寂一片,他举首四望, 眼底迷茫, 方才小翠说的话,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你刚才说甚么?”   “殿、殿下……徐姑姑她、她发了急病、走、走了。”小翠颤声道, 她话语刚落,迎面就迎来朱承治一脚,小翠被踹的飞了出去,趴在那儿捂住胸口,声气儿已经塞在喉咙里,赫赫做声。   朱承治站在那里, 他茫然四顾,似乎在跪着的那群人里寻找出她的身影。那些个觳觫跪伏在地,声气颤颤, 随时可能晕死过去一般。   他抬起眼来, 她怎么可能在那里。他茫然无措的抬头往向门外。   这个天,冷的彻骨。厚厚的棉帘子垂下来, 彻底隔绝了内外。殿宇内黑洞洞的,两盏琉璃宫灯里透出的点点光亮,照亮了这片凄凉。   人走茶凉, 当初人在的时候,何等热闹,她一旦不在,冷冷清清。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找不出她存在的痕迹,似乎成华殿没有她这个人在过。   朱承治缓缓走到小翠跟前,居高临下俯身下来,“我再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小翠捂住胸口,爬着跪好,一说话,嘴里喷出血沫,“殿下,是真的,姑姑她、她真的……”   朱承治脑里一阵眩晕,整个人向后趔趄了两步,方英搀扶住他,“太子爷,您还好吧?”   朱承治没有搭理他,两眼定定盯住地上跪着的小翠,“脉案,脉案呢?”   宫中脉案有专司看管,哪怕要调动,都非得要好几人同时在场拆封。丝毫做不得篡改。   方英忍不住了,“太子爷,徐姑姑那儿恐怕用不着脉案。”   请的动太医,才能有脉案,那边都还没有个正经身份,哪里来的脉案。话语刚落,方英察觉到手里的手臂渐渐僵硬起来,少年的眼睛逐步僵直。眼上蒙着的那层清辉黯淡下来。   手里扶着的人,生气从他颅顶上渐渐散去,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傀儡。   “太子爷,太子爷?”方英吓的魂飞魄散,他摇了摇朱承治,朱承治目光呆滞,毫无半点反应。   方英奓着胆子,伸手探了一把他的掌心,掌心冰凉,哪里还有活人的热气?   方英哭出了声儿,“太子爷,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朱承治两耳里嗡嗡作响,外头的声响怎么也听不真切。体内的生命似乎一点点流失,身体一阵摇晃将他唤回来。   “太子,太子爷!您行行好,别吓唬奴婢!”方英握住他冰冷的和冰块似得手,摇了摇,瞧见没反应,他尖细着嗓子,“去请太医!”   他这声下去,死寂的殿宇内终于有动静出来,朱承治被那声响牵动了两下,眼珠一转,似乎回过了神来,但他没有去看方英,而是地上跪着的小翠等人。   “她没了,你们活着还干甚么?”   这句叫才有些动静的殿宇内再次回到死静里。   朱承治抬头,面无表情,“她死了,你们也别想活。来人,这些人全部拖出去杖毙。”   刹那间,哭喊求饶此起彼伏。   方英头都没抬,招呼人进来把跪着的宫女太监拉出去。   太监们奔进来,拉起地上死狗一样的人就往外头拖,小翠两条手臂被太监架起。绣鞋跟拖在地上,她嗓子一紧,“太子,太子,姑姑的死有隐情!”   朱承治手掌抬起,架着她双臂的太监撒手,小翠整个掉在地上。   “说!”   小翠之前和朱承治说宝馨急病死了,一半儿是承乾宫那边来人说人发急病没了,一半儿是受了胁迫。这会子太子要她命,那她可不干。   为了惠妃把自个小命赔进去,亏大了。   小翠跪在那儿,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朱承治听完,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更加苍白。他挣开方英的手臂,径自往外大步行去。   方英才要跟上,被小翠给抱住了腿。   “公公,我都说了,这命能给我留住吗?”   小翠抱住方英的腿,满眼期待。   方英急着脱身,这丫头挨了太子两脚,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方英没好气,“关起来,等太子爷回来再处置!”   说完,方英脱身,急急忙忙跟在朱承治后头。   朱承治裹挟着一股风,卷入了承乾宫的宫门。惠妃听说儿子来了,满脸喜色,亲自去迎接,见着儿子的面。见着他那阴沉的几乎结冰的脸色,惠妃下意识就觉得不妙。   母子俩进了明间,朱承治挥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就只剩下母子俩。   惠妃扶着宝座边的方枕,故作镇定“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一路上太辛苦了?”   朱承治不答,只是打量她。   惠妃年岁比齐贵妃还要小点,但这会,眼角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皱纹。显出了老相,她在宫里一直都过得不怎么好,脾气又是十足的懦弱性子,哪怕分位比她低的嫔,在她面前放肆点儿都不敢高声说话。   这样的娘,竟然会把他的宝馨给害死了?   朱承治难以接受,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和惠妃打哑谜,“娘,宝馨呢?”   惠妃一颤,瞬间惊慌失措,想起王皇后说的话,又按捺下来,她冲朱承治笑,“这个是哪个,没听过。”   “娘,不用和儿子说这个,儿子甚么都知道了。”朱承治满脸悲凉。那目光哀戚,痛彻心扉,刺的惠妃坐立难安。   惠妃面颊唰的下白了。她嘴唇颤抖,“长哥儿,这事,这……”她语无伦次。   朱承治此时已经从绣墩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娘,你为甚么要害她?宝馨到底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您和我说,我和您赔不是。您为甚么要动她?!”   他说着,近乎泣血,惠妃吓住了,她慌忙站起来,又被朱承治凄利的目光给镇住,嘴唇翕张两下,想要为自个辩白,却又不敢。   “娘,娘……您这是要我的命。”朱承治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他浑身冰冷,似乎冰刃捅入体内,鲜血泊泊流出,甚么都没了知觉。   那样子把惠妃给吓住了,惠妃张着嘴,瞧着朱承治跪下给她磕头。   “这辈子咱们能做母子,下辈子儿子还您的生养之恩。”   惠妃吓得扑到他面前,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长哥儿,长哥儿你可别吓娘,娘一开始真的没想着要害她,徐氏虽然不安分,娘也讨厌她。但她到底是你喜欢的人,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动她。”   儿子是惠妃唯一的支柱,要是儿子有个长短,她也没法活了,她抖着嘴唇,“实在是王娘娘……”   话语刚落,外头响起太监的禀报声,“太子爷,娘娘,王娘娘驾到。”   王皇后扶着女官的手进来,见着的便是惠妃满脸泪的在儿子面前。涕泪满脸的不体面样儿叫她很是看不过眼,她微微别了别脸,“怎么了这是?大哥儿回来是好事,惠妃怎么和孩子在地上说话?”   说着,她叫宫女去搀扶这对母子。   朱承治面无表情站起身,避开宫女的触碰。   惠妃被宫女搀起来,胡乱擦了两下脸,胡乱推说去更衣,躲到侧殿去了。   王皇后早就料到太子知道人不在后,要到惠妃这儿,她备下好了人,免得到时候惠妃慌手慌脚。果然不出所料。   王皇后在宝座上坐了,她上下打量了下朱承治。朱承治比起前几个月去的时候,又长高了几分,脸上的稚气几乎已经褪去的差不多了。   可惜了,沈家被西厂给捅了个精光,要是沈家还在,估摸着人都该送到慈庆宫了。   “大哥儿,你才回来,急急忙忙的就到承乾宫来?”王皇后摆出笑,叫他坐下。   朱承治站在那儿没动,听到她这话,才抬起眼,“问娘一些事。”   “你说。”   “我宫里的人,到了承乾宫就没了,到底怎回事?”   朱承治的眼神倏地亮的吓人,王皇后唉声叹气,“原来你说这个,你喜欢的那个宫女,平日里太过嚣张跋扈,明明没那个身份,却颐指气使。你娘担心她这样坏了东宫的规矩,把她叫来教训了几句,谁知道她之前身体不好,还是气性太大受不了这气,还没等回东宫,人就发病没了。”   王皇后说着,打量了一眼朱承治,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双目直勾勾的盯在她脚下的那块地。明明没有半分僭越之举,却叫她莫名的如芒在背。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又松开,“徐氏的确可惜了,不过她那个性子,的确留在东宫不是甚么好事,她也没有福气继续伺候你。”   说罢她叹口气,“这事儿谁也没有办法,惠妃也不想。大哥儿,你说,是不是?”   胸腔里气血翻涌,袖中的手死死握成拳头,面前王皇后脸上端庄得体的笑容也化作了一滩完全看不清的浑水。   从承乾宫出来,朱承治是叫小舆给抬回去,一回勋勤宫,他直入主殿,在书房里翻出一只盒子,方英瞧着盒子打开,里头躺着的是只西洋火铳。   他瞧着太子爷面若冰霜的持起那只火铳,抬步就往外头走,杀气十足。方英下意识觉得太子这么一出去,说不定紫禁城里就要翻天了。他噗通一下抱住朱承治的腿,“太子爷,太子爷您清醒清醒!”   才说完,那只火铳黑洞洞的枪筒对准了自己的脑门。   “滚开。”朱承治眼底没有一丝感情,冷冰冰的火铳敲在方英的脑门上,拇指已经按在扣扳机上。   方英吓得魂飞魄散,可手里还是抱住他的腿,“太子爷,您打死奴婢不要紧,可是您的基业要怎么办?徐姑姑已经那样了,您还能叫她在天之灵都不能安宁啊!殿下!”   话语才落,朱承治吐了口鲜血,手里的西洋火铳掉落在地,整个人向后倒去。方英抱起他,缓了一息才扯开嗓子叫,“叫太医,叫太医!”   朱承治被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抬上床,太医来了,诊脉之后取针扎了好几针,朱承治才缓缓苏醒。   瞧见朱承治终于睁开眼,方英悬起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嗓子里呜咽两声,始终没有哭出来。   “太子爷就算是为了徐姑姑,也得保重自个。”方英跪在地上,“徐姑姑已经去了,若是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要徐姑姑怎么办呢。”   是啊,他要是有个好歹,她要怎么办?   一火铳崩了王氏,她反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他倒是成了道德败坏的罪人,千秋万载任人唾骂。   他动了动,嘴唇已经干的皲裂。那丝丝痛感似乎在提醒他还活着。   可没有她,他活着也仅仅是活着了。   “太子爷,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儿。”方英瞧着左右都没有多少人,压低了嗓子,“太子爷您一定要好好的,到了那个位子上,才能给徐姑姑名分,要不然徐姑姑就白死了,死了之后还叫是个宫女名分,多憋屈!”   生前富贵,死后哀荣。   她活着的时候,他只想着等熬过这段日子,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徐徐图之。现在她死了,他怎么又忍心不给她挣来最后的体面。   皲裂的嘴唇动了动,眼角有了一道湿痕。   作者有话要说:   眨眼 第111章 生病   她是他害死的。朱承治躺在床上,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头冒出来如同滚雪球似得, 越来越大。险些占据了他整个头脑, 如果他那会学个土匪恶霸, 把她往南下的车船里一捎,又或者拉下脸, 说些好话, 一同去了南京, 到现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方英把熬好的药汤送到朱承治嘴边,氤氲的热气喷涌到他脸上。方英小心翼翼的觑他, “太子爷,该喝药了。”   连着两天了,这位主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除了一开始晕过去不能动弹之外,米水不进,饭菜怎么端进来的就怎么撤下去, 药熬好了,也没能喝下去。这样瞧着真有点寻死殉情的味儿了。   床上的人没动,陷在锦缎里的人和死了一样, 半点反应都没有。   方英哭了, “太子爷,您就喝一口吧, 药不喝,喝口汤也好啊。您这样,恐怕就要从了翊坤宫那边的意了。”   朱承治不答反问, “宫女没了之后……是怎么处置的?”   连着两日都没有吃喝了,他说话显得有几分虚弱,方英听明白都有些困难。   方英听仔细了,心下明白,朱承治或许是想要给宝馨收尸骨。人死不能复生,可最后总不能连个好发送都不给。   可惜了。   “太子爷,这宫女没了之后,直接拉到西直门外头的净乐堂,一把火烧了。”   话语才落,朱承治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方英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宫女可怜,没个自己的坟,骨灰都一起装个坛子里。”   这下,就算想要收拾尸骨都是个奢望。   朱承治浑身脱力倒在床上。方英跪下来,“太子爷,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算把自个折腾得不成人形,又能怎么样呢。您要是出事了,徐姑姑恐怕没了,都不能再翻身了。”   方英持起一勺子的药汤送到朱承治嘴边,“太子爷,喝点吧。您想要作甚么,都得好好的不是?要是身子骨垮了,徐姑姑指望谁给她翻身喃。”   朱承治呆滞的目光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张开了嘴。方英振奋起来,马上把药给喂下去,喝完药之后,又张罗着喂了小半碗的小米粥。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只喝药是不成的,药喝下去别把肠胃给弄坏了。   太子终于肯喝药吃饭了,东宫上头的阴霾顿时去了大半。   不多时,袁文彬过来探望。袁文彬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先前宣和帝安排给长子的师傅,也就这么一个还顽强的留在太子身边,后来也随之进入了内阁。   袁文彬过来说了几句话,见他精神尚可,说了几句为妇人糟践身子不值当之类的话语,才离开。   袁文彬走后不久,皇后那儿派人送来了补身的汤药。   朱承治见了前来送汤的太监,“你回去告诉母后,孤这个是风寒,卧养几日就好。叫她老人家不用担心。”   “娘娘听到殿下病了,格外担心。还叫奴婢们在宫外给殿下祈福。”太监呵腰回话。   朱承治叫人把汤端过来,汤是普通的鸡汤,加了点枸杞人参之类的药材,他喝了一口,味道并不得他的意,勉强喝完,递给边上的方英。   等太监一走,方英抬头就觑见朱承治阴沉的脸色。   这太傅前脚刚走,坤宁宫那边就来人,而且太傅还说那些话,要说不是那位娘娘的手笔,都没有人信。   方英心下为宝馨可惜,两人共事这么久,除了开始,还真没有什么看不对眼的地方,尤其他也盼着宝馨将来能在太子身边圈下一大块地盘下来,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就算不能合作,也不会交恶。结交好了又是一条人脉。   现在好好的路子被断了,心头多少有些惆怅。   正想着,耳边听得太子爷捂住嘴呕的一声,痰盂还没来记得捧到面前,刚刚喝下肚子的鸡汤一股脑的全部吐了出来。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坤宁宫那边送来的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朱承治肠胃有些虚弱,喝下去只能一股脑的翻了出来。   吐完了,朱承治坐好,脸色还苍白着,“传膳。”   方英满脸心疼,“太子爷,您这刚刚吐了,还是……”   朱承治抬眼瞥他,方英原先要说出来的话被他这和刀子一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转头去安排膳食。   王皇后那边听了太监的回话,松了口气,“瞧着应该是没多少大碍了,”说着她又笑,“我也是小题大做,大哥儿自小最懂事听话了,怎么可能为了个小宫女来和我怎么样。”   大公主点头,她现在容光焕发,一改过去幽怨抑郁的样儿,肌肤莹润,没有半点怨妇模样了,“不过早些除去还是好,毕竟日后大弟弟到了那个位置上,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说着,瞧见舅母林氏坐在那儿,欲言又止,“大舅母可是有话说?”   林氏这才得了空,“家里老爷子已经知道这事了,说娘娘当初何不宽宥些?终究一条人命,太子那儿不说,犯下人命,终究有些不太好。”   王皇后脸皮上微不可见的一抽,瞧见是自家人,终究还是忍下来了。大公主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大舅母,这个就不要担心了,祸害除去总比留着强。而且那个宫女也不算无辜,还没到那个位上,排场就已经那么大了,到时候除了大弟弟,谁还能压得住她?指不定到时候比齐贵妃都还要厉害。”   皇后成了皇太后,齐贵妃就不足为虑,可还要来个和自个有仇,比齐贵妃更厉害的主儿,那这下半辈子过得也不舒坦了。   林氏想起家里老爷子的咆哮,默默的低下头。   “还在大哥儿是明事理的人,到底是太子。”王皇后舒了口气,当初把惠妃拎出来,就是要惠妃去顶太子的怒火。心尖尖上的人没了,不发一通火不行。可对着亲娘,还能撒到天上去?可惜惠妃太不顶用,只好自个出来劝说太子别太悲伤过度。   她可不想把太子给弄出个好歹,虽然养了那么几个失母的皇子在身边,可都年纪还小,别说和老大,就是和老二的宁王比起来,那几个小东西根本不值得一提。要是太子有事,头一个顶上的就是宁王。   王皇后想的头疼,过了好会,仰手挥了挥,“太子没事就好。至于死了的那个,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忘记了。”她想起宣和帝,嗤笑道,“男人么,终究就是那么回事,不在眼前戳着,心里再喜欢,也不耽误生孩子。”   林氏回去,把话都给王老爷子说了,王老爷子听后,气的捶床,“这是要干甚么?我在宫外都听说她在里头草菅人命了,到了现在还不当回事,作孽作的多了,小心几辈子都还不回来!”   王勋忍不住道,“爹,姐姐好歹是皇后娘娘,这没事吧?”   王老爷子气的两眼圆瞪,操起拐杖砸过去,“兔崽子,等到有事,你恐怕连骨头都没有了!”   才吼完,王老爷子捂住胸口栽倒在炕上。王勋挨了老爹的那一拐杖,心里正委屈着,抬头见爹瘫倒在床,吓得奔过去把爹给围实在了。   全家老小乱成了一团。   王家里乱着,京城里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月的天,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可苏州却还是堪堪才冷下来,江苏的螃蟹乃是一绝,这里产出的螃蟹的,都要挑出上好的,顺着运河上贡入京。八月吃母蟹,九十月食公蟹。   京城的密报送到的时候,冯怀正和宝馨品尝螃蟹。镇守太监亲自给冯怀和宝馨送了上好的蟹,冯怀当即叫厨房里做了送过来。   螃蟹肚脐朝上蒸熟,热气腾腾冒着股螃蟹独有的香味儿。   宝馨操弄着蟹八件,先拆蟹盖,挑出蟹膏吃了,再来把盖子下头的肉在蟹醋里头过一道送到嘴里。   番子送来密报,也不避着宝馨,宝馨瞧着冯怀拆了外头的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嘴里笑出了声儿,“果然是个刀尖子,哪哪都要捅一道。”   这话说的不好听,可从冯怀嘴里说出来,那可绝对是赞美了。   宝馨丢开手里的银签子和蟹腿,凑过来瞧。冯怀干脆把手里的信纸往她跟前一送,好方便她看的更明白点。   宝馨看完咦了两声,“这新上任的东厂督主,闹腾的有些大啊。”   万福安比冯怀想象中的还能闹腾,在京城里到处抓白莲教教徒这个也就罢了,抓朝廷命官,那也是东厂的老本行,无事生非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万福安趁着太子不在京城的机会,和宣和帝要求自个去辽东。   宝馨知道辽东是个多是非的地儿,不是说那里的人爱使心眼子,而是那里时不时就打仗。山海关一线驻防了重兵,防备着的就是山海关外头的女真。   万福安吃多了没事做,跑到那儿吃风刀子干什么。   “他想督军?”宝馨瞧冯怀。   冯怀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头,赞许道,“聪明。”   他说罢,手里抖抖信纸,“咱们这趟出来算是对了,由着万福安在京城里头闹腾,也好叫那些大人顾不上咱们。”   齐贵妃挑出的这个人,果然是个妙人儿,一来二去,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估摸着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他了。   宝馨回去又拆自己的螃蟹,螃蟹这东西也就热着好吃,要是凉下来,从里到外就冒着股腥味。   冯怀瞧她吃喝着,递了杯姜茶过去,“螃蟹这玩意寒的很,喝点姜茶。”   宝馨一口气把姜茶全给喝下肚子。   冯怀一条胳膊支着脑袋,“馨姐儿,挑个时候咱们准备准备回京城吧。”   宝馨持杯的动作一僵,她眼睛颇有些躲闪,“不多呆久些?”   回了京城,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她咬唇,“要不,我在京城做些小买卖得了。”   冯怀眉头一皱,挥退室内的其他人,“馨姐儿,你的志向哪里去了?”   宝馨被问的愣住了,冯怀手指敲着桌子,“当初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想要接着太子的道儿给惠妃和皇后好看,现在当年的大殿下已经成太子了,你却想着在京城做个小买卖?”他说着一把抓起起她的手。   她肌肤莹白如玉,天生的好。不然嫂子也不会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起歪主意,想她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妾去。   底子原本就好,加上精心养护着,手指纤细修长,肌肤吹弹可破。若是不说,恐怕以为这是大户人家姑娘的手。   “你的手,是去做这事的吗?”冯怀逼近了,低低问。   宝馨心头如同一团乱麻,她不敢看冯怀,眼珠子乱晃,冯怀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握住她的肩膀,“馨姐儿你告诉我,当初的野心到哪里去了?”   他眼眸眯起,“王皇后的那顿板子,难道还真的把你给打怕了?”   宝馨猛地抬头,狠狠咬住唇,“冯哥哥,你要听真话?”   她也不等冯怀问,直接把那夜的事儿一股脑的全和他说了。冯怀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直接皱成了个大疙瘩。   宫女开脸是好事,太子偏偏用强,千万种办法能磨得女人自己愿意,偏生用这种。而且事情又和他有关……   冯怀苦笑,太子看起来是个明君的样儿,没成想在男女的事上,和外头那些愣头青也没太大区别,或者说,那些个愣头青都没有这位心毒。   宝馨知道,最好的富贵全都在宫里,可回宫之后,先不说王皇后和惠妃那边,光是对着朱承治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怀握住她的肩膀的手松开,捂住她的脸颊,“你受委屈了。”   宝馨点点头,眼泪委屈的直掉。有人疼有人爱的时候,不管自个怎么样,都有个人包容自己,疼爱呵护她,点点的事儿也成天大的委屈,何况自己还真委屈。   “可委屈了,总得拿回来。”冯怀话锋一转,“要不然你的委屈,也是白委屈了。”   “到时候,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更重要的是,皇后安安稳稳做她的皇后,皇爷驾崩之后,她还能做皇太后。”冯怀嗓子眼里响起了些许讥讽的笑。   “到时候,这口气你吞的下去吗?”   当然吞不下去。宝馨脑袋后面或许生着一块反骨,不然也不会故意和惠妃反着来。朱承治对她的情愫一半都是她纵容出来的。只是她没想到,那感情会是那么占有欲十足。   “太子病了。”冯怀幽幽叹息。   她惊惶的抬了头,茫然无措的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咬着手帕嘤嘤嘤 第112章 等着   冯怀见她眼底里起了波澜, 那波澜掩盖于秀美的眸子里, 波澜不惊却又波涛暗涌。   还是动了情。冯怀在心里长叹。   “冯哥哥为甚么要和我说这些?”宝馨丢开了手里的东西, 她低下头盯住自己的指尖, 冯怀坐在身边,她别过目光, 瞧见他垂下的袖子丝纹不动。   为什么呢?冯怀仰首, “馨姐儿想留在我这儿吗?”   “想过, 可冯哥哥不愿意,既然不愿, 那我也只有另寻别处了。”   “傻妮子,你当我这儿真的有那么好?”冯怀苦笑两声,“你看我现在是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外头那些当官抢破了头,争着往我这儿送好处。可是我这位置,瞧着风光, 可要是说败落,也真的容易。”   厂公的名头,说出去鼎鼎有名, 京城里头就连三四岁的毛头孩子都知道他的大名, 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个位置, 向来善终的人少,不得好死的不胜其数。他自己能不能从这个诅咒一样的怪圈里跳出来,完全没这个把握。   他自个尚且不能完全对前程肯定, 又哪里来的信心,可以将她一辈子照料的妥妥当当?而且他的馨姐儿,他还是喜欢她野心勃勃的模样,野性妩媚,生机盎然。如同春日里最耀眼灿烂的阳光,将他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他的馨姐儿如此好,那些凡夫俗子,又有几个能配的上她?她应该得这世上最好的,不管是位置,还是男人。   他实在不能想象,她最后落入尘土里,最后变成和世俗妇人完全一样。   “馨姐儿,这世上有万般苦,你别看那些平民百姓过得顺当,可是这市井里头,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他手指拨弄着腕子上的小叶紫檀手串,“出宫之后,你的日子只会比在宫里更难过。”   冯怀见她目光急切,又开口,“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就算是我,我也没有一定的把握,能风光一辈子。树倒猢狲散,到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头来照顾到你。”   宝馨要说的话,被他塞进了肚子里。   冯怀站起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站起身低头看她,“馨姐儿,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眼下你在我这儿过得好,所以不想去争了。可这世上哪里能叫你舒服一辈子的,你在我这儿可以躲那么个一时半会,可到时候出了变故,你要怎么办?”   他咏叹似得话语敲在她心头上。似乎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扼住她的脖子,嘴张开了,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都对。她这段日子过得□□逸了,安逸到她想要抛弃掉京城的一切。   但现在冯怀的一番话把她给抽醒了。其实他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她现在把自个和鸵鸟一样扎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肯拔出头来看。   “王娘娘的仇得报,前后两次的仇,不能这么算了。”冯怀低下了头,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到她额头上。   “馨姐儿,你若是想要留在我身边,我不阻拦,但我若是有虎落平阳的一日,你又该怎么办?”   若是真的要留下她,他有千万种办法,给她安置个大宅子,出行的时候避开东宫的人就行了。   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若是没了权势,她的美貌恐怕会遭到别人的贪念。那时候就算他有千百种手段,也无法施展出来。   女子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着,一改方才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她反而迎了上来,伸手抱住他。   柔软温暖的躯体叫他一愣,她甚美的云鬓蹭在他的脸颊上,清凉的香凝在他的鼻尖,宝馨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她暧昧又亲密的抱住他。   他远远的看起来如同青松,如今抱在怀中,已经如同一汪春水。   “回宫之后,我要王氏生不如死。”冯怀听见她银铃一样的嗓子,“她打了我两回,每一回都差点要我的命。要不是冯哥哥你,我恐怕早就成一捧灰了。她两回都没能叫我死,那么就要她死。”   她咬着牙,又嫣然一笑,“冯哥哥会帮我是不是?”   怀里的这个由惶惶不安的女子变成了个妖精。   他却爱极了这个妖精。   宫里有他想给她的一切,高高在上的地位,无以伦比的安全和富贵,还有他如何也不能给她的子嗣。   他不说话,手臂却鬼使神差的环了过来,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   “只要回去了,又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宝馨埋首于他的衣襟里,“机会就这一次,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她娇媚又哀怨,话语敲在他心头上。他长长的叹息,就算后悔,也好过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拉着她下这万丈深渊。   *   王老爷子病了,他病的很重。他身子骨向来也不怎么硬朗,平常强撑着练几套从外头道观里头淘来的拳法,小病生生,大病没有。可这次,如同大厦倾倒,砖瓦支木,顷刻间,全部堆倒了下去。   太医们来了,各种珍贵精细的药流水似得往外开。金贵的药吊得了王老爷子的半口气,却吊不住他的命,过了小半月,这位国丈不行的消息还是送到了皇宫里。宣和帝自个都还苟延残喘,哪里顾得上这个泰山,派了太监过来看了两回就算了。   太子慈孝,亲自过来探望。   老人屋子里头死气沉沉,皇太子在王家人的簇拥里走进了病房,朱承治走进去,就察觉到铺面而来的死气。   朱承治下意识皱了皱眉,可还没等身边人瞧清楚,眉头又舒展开来。他走到王老爷子床边,王老爷子短短时间里,由个精神尚可的老头儿变成了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老人。   王崧见着朱承治来了,连忙凑在祖父耳边说了什么。王老爷子吃力的睁开眼,挣扎着伸出枯瘦的手臂。朱承治伸手握住,“外祖父,我来看你了。”   干枯的两只眼微阖,王老爷子嘴里长叹一声。   听得周边儿孙们心头狂跳,皇太子亲自过来探望,应该是大好事,老爷子一口气叹出去,惹的人讨厌了怎么办?   “外祖父,好好养病,别想其他。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呢。”朱承治握住他的手掌。   老爷子挣扎着叫周边人都下去,屋子里很快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殿下,娘娘做下的事,老朽给您赔不是了。”   朱承治脸上的笑和慈让,在这一刻全部卸了下来,露出下头的冰冷和仇视。   “老伯爷言重了,王娘娘是孤的嫡母,母亲要做甚么,做儿子的只有接着。”   他言语淡淡的,王老爷子却仔细听出里头机锋和化不开的恨意。   宫里的女儿,是他眼前长大的,没进宫之前聪慧可爱,谁知道做了皇后之后,越来越没有个人样,外头说皇后娘娘怎么怎么可怜,可他这个老父也知道女儿可怜之余又可恨。   “殿下,太子爷……”王老爷子艰难的喘了口气,“老朽算了半辈子的命,知道甚么叫做该来的躲不过。看在娘娘对殿下颇为偏护的面上,留她条命,给些许颜面。”   “王家的人,跋扈的,殿下要做甚么,老朽都不管。但只求留条命。”   他努力的把眼睁开条缝,面前的太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提上了嗓子眼,在老爷子快要忍不住晕过去之前,终于听到了太子嘴里说出的一声好。   王老爷子苟延残喘没有多久,得了太子这句承诺的当夜就去了。去的毫无声息,等到大清早上,丫鬟过来伺候洗漱,才发现人躺那儿嘴长得老大,鼻子里早就没了气儿。   国丈的葬礼是太子一手操办的,办的风风光光。人前人后的颜面都叫占到了。   王皇后哭完了亲爹的葬礼,又发愁起来。   照着规矩,外戚加恩受封的爵位不能传下去。王老爷子封了伯爷,儿孙们就连降级承爵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试着把这心事告诉太子,太子转头亲自到宣和帝面前请求给王家格外开恩典。宣和帝毫不留情的把太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渐渐的,王皇后知道皇帝是不打算给王家这个恩典了。也再也不提。   京城一过十月,雪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停。处处银装素裹。   两顶暖轿由轿夫稳稳当当从胡同口抬进去,入了大门才小心翼翼停下来。   轿子落地,丫鬟伸手打起帘子。里头的娇人儿探出头来,她两手插入兔毛手套里,头上还戴个昭君套,她站稳了,转头去瞧另外一顶轿子。   冯怀出来,瞧她站在雪里,有些心疼,快步过去,持起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外头冷,你还不快些往屋子里头,站在外头吃风刀子作甚么!”   “我裹这一身呢,怕甚么。”宝馨哂笑,她看了一眼左右,“你说,太子甚么时候会来?”   这话问的奇怪,也很考验冯怀。   “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不过要小心掐着点了。早了晚了都不好。”冯怀说着又笑,两人进了屋子,他搀着她的胳膊,要她小心脚下。   “不过现在咱们应当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宝馨颔首,“冯哥哥说的对。”   冯怀仰首一笑,到了屋子里头,厚重的棉帘子把寒气隔绝在外,室内烧起了炕,还有上好的香炭,点起来暖意融融,都有些热了。   宝馨脱了外头的披风,摘了头上的昭君套。和冯怀坐在一起,“王娘娘虽然这些年地位岌岌可危,但皇后总不是那么好动。而且现在她又去拥护太子,太子看在她眼下还有作用的面上,也不会眼睁睁的瞧着她倒了。”   冯怀揉她的脸,她脸颊还没来得及被屋子里的暖意给烘热,贴在掌心上一片冰凉。   “那也做不得数。中途投靠过来的,能有几分根基!再说了,太子的根基应该在前朝,后宫虽然不可大意,也不是没了皇后不行。”   “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半条小辫子没有。”   说着,冯怀想起安插在大公主府的眼线给他反馈的消息,他眼底多了几丝玩味。   宝馨听他和自己这么打哑谜,凑了过来,“你有事瞒着我,快说。”   既然话都说开了,她倒也不藏着了,一上来,险些就怼他鼻子了。   冯怀没奈何,附耳说了两句。   宝馨满脸古怪,两眼的怀疑。冯怀安抚笑道,“这难道还是小事?脸面上的事,小事也能成大事,咱们就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眨眼 第113章 事出   冯怀知道了的事, 东厂的那位恐怕也会捎带一份给齐贵妃。   一回京城, 西厂里头的人就来拜见冯怀, 这段日子, 东厂换了个督主,一改侯良玉在的谨慎作风。扯起戏台子和西厂唱对台戏。   冯怀正愁前段日子西厂风头太盛, 惹的太子不喜。见有个顶风的出来, 求之不得。离开京城之时, 下令西厂诸人明面上暂且蛰伏,不与东厂争阳斗胜。实际上私下偷偷给人穿小鞋。一来二去的, 瞧着西厂的气焰是被东厂给压下去了,实际上,到底谁吃亏,还说不准。   不过万福安还是把东厂里的该换的都换了,番子之类也为他所用。   冯怀一行人回京城的时间有些晚了,过了半月, 京城里就开始张罗着过年。宫里过年,热闹富贵,这个时候, 恰好是冯怀最忙的时候, 忙着西厂的事务,忙着给帝后请安拜年。瞧着过年比不过年时候还要忙那么好几倍。   大年初一, 群臣入宫朝贺皇帝太子新年。初一过后,群臣们有自己的假,不用呆在宫内。宫内也摆起了家宴。   皇帝是天底下头一号富贵人, 可他过年,除了前来朝贺的臣子们之外,转过身去和他一块的只有亲娘老婆还有一堆小妾,儿子女儿。宗室们没有朝廷允许,一概不准离开藩地,喜庆日子,派人给朝廷上个朝贺折子就算完了。回过头来,团圆饭也就是宫里的这些人。   大好的日子,宣和帝脸上泛着些许红润的气色。   今个来的除了太后皇后还有太子之外,其他来的都是后宫里排的上名号的嫔妃,还有年岁尚幼的皇子公主。   太子持杯在席上中规中矩,倒是宁王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窜来窜去。宁王朱承泓持了酒杯自个出席,对着宣和帝跪下,“儿臣父皇龙体安康,坐享天下。”   宣和帝顿时就笑了,张太后坐在一旁也跟着笑,宁王跪在那儿,把手里的酒杯举的高高的,“父皇,和儿臣干了吧?”   “好,好!”宣和帝兴致大起,伸手拿过酒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二哥儿,我也和你喝一杯。”朱承治伸出杯来,朱承泓高高兴兴的让太监再满上一杯,走过去和朱承治碰杯,扬脖饮尽。   “皇上,他们哥俩倒是好。”张太后在一旁瞧着,突然对宣和帝道。   宣和帝点头,眼含欣慰,“太子有为人长兄的气度。”   张太后点点头,“泓哥儿今年多少岁数了?”   “若是算上虚岁,也该十二三了。”身边的连嬷嬷躬身答话。   宣和帝脸上浓厚的笑意略有淡薄,“泓哥儿年岁还小,您瞧他那跳脱性子,没个沉稳样儿,还是要放在身边好好看管。”   张太后脸色不改,只是笑。   皇子到了年岁就该就藩,就藩之后,远离京城,想要弄出什么点水花都不是很容易。   张太后眼角余光瞥见坐在席上的齐贵妃满脸欣慰的望着这边的兄弟,兄弟们喝了两回酒,菜肴陆陆续续上来,一品菜肴里,就那么一点儿。不在多,在于精致。陆陆续续的摆满了面前的膳桌。   宣和帝瞧着,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几道菜肴,“赐贵妃。”   太监领命,端起宣和帝指中的菜肴端到齐贵妃那里去,齐贵妃当即跪下谢恩。然后宣和帝指了一两道给王皇后。   齐贵妃的位置和王皇后的挨着,两个身份尊卑不同,没成想,赏赐倒是反着来的。   这事不是头一遭,王皇后捏着鼻子认了。人坐下来,瞧着面前的菜,半点胃口都没有。   正要逼着自己吃上两口的点儿,听齐贵妃开口,“记得大公主最喜欢南边的鱼,臣妾斗胆,请皇爷赐上一道。”   王皇后面上不动山水,交叠压在腿上的手紧了紧。   女儿喜欢吃鱼不假,也的确好杭州那边的做法。但被齐贵妃这么一提,好似她们母女要靠着一个贵妃来取得赏赐似得。   这憋屈,甭提了。   宣和帝应允了,派人把一道鱼摆到大公主那里,大公主自小爱这味,不过这个节点天寒地冻,就算殿内生了地龙,摆上来,都冷了。   大公主谢恩之后坐了回去,抬起眼皮瞧面前的鱼。鱼一整条在那儿,鱼身开花刀,里头塞满了葱姜,上浇了厚厚的浓酱汁,鱼眼珠子圆圆白白的一颗镶嵌在鱼头里。这菜已经冷了,大公主鼻子里似乎已经嗅到了凉透了的鱼腥味。   肚子里顷刻间翻墙倒海,她捂住嘴,低头就呕。   霎时间,好好的家宴就乱了,大公主捧着肚子吐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宫女太监一块儿上前,簇拥这位娇主儿下去休息。   好端端的家宴上生了这段变故,宣和帝有些不悦,他瞥了眼王皇后,王皇后这边挂念着女儿,那边见着宣和帝的这一眼,讪讪低了头。   “臣妾去看看瑛姐儿?”王皇后开口。   宣和帝嗓子眼里应了声。   家宴一下去了两个人,可欢声笑语不改半分,没了王皇后,齐贵妃倒是比之前自在多了,不过她从来不会当着人面留把柄,哪怕给皇帝太后献殷勤,都划定的那个小圈子里来。   家宴到了一半,宣和帝有些累,朱承治看了出来,起身扶起宣和帝,到后殿小做休憩。   宣和帝坐在炕床上,厚实的褥子下一股股暖意上涌,熏的他昏昏欲睡。   朱承治站在一旁,给他递了茶水。宣和帝随意喝了一口,“这段日子,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前段日子,皇太子突然病重,朝廷里一时间风风雨雨,他强撑病体出来主持大局。不得不说干甚么都要有个强健体魄,他主持大局,差点把养好的身子又弄垮。幸好太子的病来的凶,去的也快,很快振奋起来,打理朝纲。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宣和帝颔首,“那就好,你要保重自己。”   父子俩说了两句话,外头走进个太监,太监跪下磕头,“奴婢给皇爷贺喜了。”   宣和帝笑了,“你们这些成精了的,前头贺喜还没贺够,到了这会,来朕这儿讨喜钱来了?”   太监跪在那儿,端起张笑脸,“皇后娘娘那儿叫了太医来看大公主,太医说大公主是喜脉。”   喜脉?宣和帝一愣,什么时候驸马的毛病好了?   他转头去看朱承治,朱承治也是一脸惊愕,父子两个面面相觑。驸马的毛病,京城里头的人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大公主和这个夫君也是相敬如冰,成亲这么些年,从来不允许驸马上公主府的门。   这孩子是怎么怀上的?   “父皇,要不让人去问问大姐姐府上的管家婆?”   公主出嫁都会有年老的宫女随行,旁人称呼她们为管家婆,管家婆们管着公主召见驸马的事儿。   宣和帝叫人去了,过了好会,有人来回管家婆说,公主从未召见驸马。   话音刚落,朱承治就瞥见宣和帝额头青筋爆出。   “那个逆女,逆女!”宣和帝暴怒,“把她给朕叫过来!”   不多时,大公主就和两眼红肿的王皇后一道出现在殿内。   “你做出来的好事!”宣和帝当着妻女的面,一把把紫檀炕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茶水把大公主的马面裙弄湿了块。   大公主到底是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哪怕王皇后并不受宠,但也是从小娇养大的,被这么一训斥,两眼一红,哭了出来,“儿臣做甚么好事了!父皇给儿臣一个甚么驸马!脸长的好看,人却是个傻子!您对儿臣的婚事半点都不上心,由着下头的奴才秧子乱来。儿臣这一辈子就毁在您手里了!现在您还来问儿臣做了甚么好事!”   王皇后听的肝胆欲裂,伸手就来捂女儿的嘴,可惜大公主的那条舌头比她的手快,还没等捂住嘴,一箩筐的话就已经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了。   大公主双眼红肿,跪在那儿,脸颊高高扬起,毫不屈服的回瞪宣和帝。   宣和帝连道了好几个你字,手颤抖着指着大公主,嘴里几乎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他“你”了好几声,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朱承治俯身给宣和帝顺气,他侧首“大姐姐少说两句罢,父皇今日里的确是不好。”   他又对宣和帝说,“大姐姐也不是有心的,恐怕是有心人引诱。”   “用不着你装好人!”大公主叫出了声,她上下牙关打架,磕磕作响,“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本性?上赶着给老二老三找好夫婿,难道你还没自己的如意算盘?可惜齐贵妃不会买你的账!”   她说着又咬牙哭,“父皇偏心,我嫁了个傻瓜,却给两个妹妹嫁了个好人儿。我难道只能给那个傻子守活寡吗?”   大公主哭的撕心裂肺,这些年心里的憋屈一箩筐倒了出来,王皇后煞白了脸色。朱承治一脸痛心疾首,“大姐姐,就因为有大姐姐这事儿,所以我才亲自看着,免得再出这事儿……”   他话语未完,被宣和帝抬手制止,宣和帝脸色铁青,他盯住女儿,“你当真不认错?”   “瑛姐儿,瑛姐儿!快给你父皇道个不是!”王皇后旋过身来拉住女儿。   大公主脾气像极了这个父皇,犟着不肯说一个字。   宣和帝怒极而笑,连连道了几声好。   “儿臣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也是儿臣的骨血不是?”大公主犟脖子道。   宣和帝暴起,不似一个病重已久的人,翻手把紫檀炕桌掀翻,“把她带下去!”   大公主被人带下去,殿内死静一片,只听得到他喘息的声响。   “父皇,喝药吧。”朱承治手里持着药碗,站在宣和帝身旁。   宣和帝摇头,“朕还喝甚么药,都能给她气死!”   朱承治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住了泛出的利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已经一个了,接着来。 第114章 当街   大公主当即被送回公主府软禁, 公主府的管家婆被皇帝下令杖毙。管家婆管着的就是公主和驸马的事儿, 小夫妻俩失和不知劝和, 还任由公主做出这等有伤颜面的事来, 简直罪不可赦。   把这事处理干净,宣和帝浑身上下的力气去掉了一半。   王皇后在一旁, 几次想要给女儿求情, 却还是没能找着机会。   宣和帝说完, 躺在那儿闭眼一言不发,王皇后求救的看向朱承治, 朱承治躬身,“父皇。”   “她认错了没有?”   朱承治瞥了一眼王皇后沉默不语。大公主那个脾气像极了宣和帝,真犟起来,几头牛也不见得能拉的回,大公主认定父亲和大弟弟偏心,气头上就别指望她能说软话了。   宣和帝也料到了, 他颦眉,睁眼看向王皇后,“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王皇后不敢反驳, 又听宣和帝淡淡道, “叫太医院擅长女科的太医给她开服药,温和点, 别弄伤她身子了。”   皇室的脸面比天还重要,大公主和驸马老死不相往来,京城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突然端出个孩子来,恐怕都知道怎么回事。   朱承治满脸为难,“父皇,大姐姐年轻,恐怕是有心之人引诱。这……”   “她做都做了,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等到肚子显怀了,那就更不好处置了。”宣和帝淡淡的两句话就将大公主给定了性。   “去吧。”这话是对王皇后说的。   做弟弟的去给姐姐灌打胎药不合适,还是做亲娘的最合适。   王皇后含泪去了。   大公主这事是宣和帝亲自办的,悄无声息,宫里半点消息都没生出来,只知道大公主肠胃出了不小的毛病,现在正在调养。   那碗药,从皇宫里送出去,在皇后派去的嬷嬷的注视下,一滴不剩下的全部灌到了大公主的喉咙里。   朱承治站在成华殿内,一只橘黄的老猫蜷在他的脚下打着呼噜。   方英上前,把消息说给他听了。朱承治眼里波澜不惊,殿内早就斥退了左右,剩下的不过就是主仆两人。   四周静悄悄的,方英紧张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微微抬首,见着太子殿下的手掌往外轻轻一抬。知道这是准许自己退下了,马上弓腰退出去。   静寂里,朱承治把脚边的橘猫抱起来。   “早该如此了。”   他早该出手把大公主解决掉,大公主在王皇后身边出谋划策,真当他一点都不知道,王皇后突然出手抚养失母的皇子,还有提议除掉宝馨的,真的哪一件事都少不了她的影子。此刻动手,已经是晚了。   这事一出,大公主已经完了。皇家的颜面大过天去,她又几次顶撞,这一碗打胎药下去,足够让她对皇帝痛彻心骨。   他抚弄着手里的老猫,老猫年纪大了,不如他十二岁那年生龙活虎,对于他的抚摸,老猫呼噜呼噜两声,算是回应。   大公主说的那些话,也都不错。自个守着傻子驸马,怎么可能甘心。但抓住把柄可不用什么对错,可怜不可怜,把柄在那儿,抓了也就抓了。   大公主和王皇后是一窝的,母女两个打断骨头连着筋,女儿犯事,而且这等大事。做娘的哪怕不是亲自给女儿牵桥搭线,但一个管教不严已经坐实。   这些个名头慢慢积累起来,到了一定程度,够皇后受的了。   地龙烧的正旺,朱承治整个人往炕上一坐。老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下,眼睛睁了下,见着依旧是熟悉的景儿,没嗅着什么陌生气味,又睡了。   成华宫主殿的摆设又回到了宝馨还在的时候的模样,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样,他又令人换了回来。坐在那里睹物思人,恍惚间,又似乎回到了她还在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走。好似他只要一个回眸,就能瞧见她从繁缛的锦帷里走出来。   朱承治心里想着,锦帷那儿似乎真的冒出个人影,他一喜整个站起来,那影子又淡了,再也不见。膝头上蜷睡的老猫受了惊,喵的一声,跳下来跑掉。   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殿内,西洋摆钟的摆动声在殿内越发清晰,孤寂和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将他没顶。   朱承治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   宫里的节庆气儿没有因为大公主这事儿减淡半分,宫眷内臣们喜庆的过年。甚至十五放的鳌山都已经在密锣紧鼓的筹备了。处处都是喜庆洋洋,欢天喜气的样儿。但东宫里别说喜庆了,就连笑脸也没有几个人敢露的。   东宫里死了人,太子爷心里不舒畅,从年末一直到现在,和这事有关的,基本上都死完了。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命的凑上去,露出个笑脸给太子爷他老人家瞧?   吴瀚就是这个节点上进的东宫,吴瀚爷俩从边关调回京城,恭顺侯在家休养,他这个世子负责北京城内的治安,瞧着威风是威风了,可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心想着哪个时候能能回去,人再憨厚,想要寻个出路,也该开窍了,吴瀚走的就是东宫的路子。   太子监国,到了现在,还是太子在管着国事,除非大事上头的皇帝菜会出面问一问,县官不如现管,他来敲敲这位殿下的钟。   才见着太子,吴瀚就大吃一惊。倒不是太子的容貌变化巨大,而是他这个人瞧起来和过去很不一样了。之前的太子年岁正轻,眉眼里闪烁着的是属于少年人的阳刚和坚毅。可是现在坐在面前的俊美华服男子,眉眼依旧,可是眼底却汹涌着一股噬人的阴鸷。   “太子爷,要不你和臣出去走走?”吴瀚小心提议,“臣瞧着你脸色不是很好。宫里气闷,上臣那儿走走?”   朱承治闻言,摸了摸脸上,“孤的脸色这么不好?”   吴瀚斟酌了下,“也不是太子爷的脸色不好,就是瞧着没以前那么……”他嘴张了张,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儿来。他讪讪闭了嘴,“太子爷是不是闷着了?”   朱承治一愣,过了会点了点头,“或许是真闷着了吧。”   吴瀚心有戚戚然,“臣也这么觉着,宫里太闷了,太子爷要是不嫌弃,上臣那儿也挺好的。”   吴瀚不知道这段日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朱承治抬眼瞧他,虽然他知道吴瀚也有自己私心,但这个时候吴瀚已经算的上是纯良了。   他答应了。   新春里的京城,还远远没到开春的时候,前两天才下过一场雪,虽然出了太阳,增添了一抹喜气,街道上的雪叫人扫到两边去了,这个天里,太阳挂在脑袋顶上,也没有半点的暖意,雪积堆在两边上,堆积的老高。   京城拜年有讲究,走亲访友必须一个都不能落下,不然那就叫失了礼数,回头也不好再走动的。哪怕人不到,也必须把拜帖给送到了。   道上来来往往的骡车马车络绎不绝,微服出行的朱承治骑在马上,冷冷的瞧着。   方英心里叹了口气,自从徐姑姑没了之后,太子爷的脾性就变了。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方英正想着,冷不防朱承治突然拉过马头,他这一拉拉的突然,马儿没个防备,就已经被它拉转了头。   方英在后头差点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还没来得及问,只见着太子催马追着一辆马车。   “少爷怎么了?”方英急急跟上去。   朱承治置若罔闻,他眼里只有前头的那辆车,那辆车装潢豪华,挂着的香囊流苏在风中摇曳生姿。   厚厚的帘子里透露出的身影,叫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了。他催马上前,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上前瞧个清楚。   倏地马蹄踩在厚冰块上,马蹄打滑,一个趔趄,险些把马背上的人摔下来。   “怎么了这是?”方英急急赶过去,翻身下马给朱承治拉住马缰。   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闹着玩儿的,摔死了的都有!   方英面色如土,上上下下打量朱承治一番,朱承治却不搭理他,他拨开碍事的方英驱马追上去。   方英不知道好好的太子爷怎么发起了狂,他提溜着衣裳下摆追在后头。   才要赶过去,凶神恶煞的家丁包抄了过来,“哪家混账?在我们大人家女眷后头撒野?”   朱承治才不管他们,那些更随他出来的侍卫上前,和家丁们打了起来。看家护院的家丁们根本不是锦衣卫出身的侍卫的对手,那么一两下就被揍翻在地。   那边马车上的车夫伸头瞧见后面的动静,吓得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拉车的马也是好马,臀上挨了一鞭子,撒开蹄子跑的四蹄腾空,后头的车儿也颠颠的飞快。   朱承治哪里肯让他们就这么逃掉,一抽马鞭,直接冲到了这辆车的面前。他扬起马鞭,寒风凛冽,他口鼻里呼出的白雾喷涌在空气里。   “出来。”他指向马车的厚厚帘子。 第115章 太好   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霸道的弧度, 定在那里, 侍卫们解决了那些家丁, 从四面包抄过来, 把马车严严实实的包围在里头。   方英喘着粗气过来了,数九寒天里, 喘得和条狗似得, 跑来一看这强抢民女的架势, 吓得喘出来的气一道给吸了回去。   车上的车夫被这架势吓得抖若筛糠,嘴唇直哆嗦。   “殿下, 怎么了这是?”方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上去了,放轻了声调。这位殿下平常不显山露水,别说这样横行霸道的强抢民女,最大的一次火,也是因为徐姑姑那事儿, 处死了成华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   朱承治不回他,他死死的盯着车上垂下来的车帘子。从刚才到现在,那帘子到现在半点都没有动静, 若是换了平常的女眷, 这会恐怕里头早就已经哭骂开了。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车帘子,不敢放开片刻, 生怕自己有半点的疏忽,里头的人就会飞走了。   “谁围着我府上的女眷?”远远的传来珠玉一样的声响,方英忍不住抬头去看, 见着个穿着红蟒服的人坐在枣红马上,往这边而来。方英眼尖,瞧出马上坐着的事何许人也。   下意识的就往朱承治身边靠了靠。   冯怀驰马近了,那些侍卫见他蟒服加身,骑着高头大马,知道他非一般人物。不由自主的,向后稍稍退了些。   冯怀靠的近了,似乎这才发现带头的人是谁,他翻身下马,撩起曳撒下摆,冲朱承治跪下,“奴婢拜见太子。”   声音朗朗如玉,在静寂中格外清晰。刹那间,四周死了一样,缓了半刻,四周的人纷纷都跪了下来。   朱承治冷眼瞧着地上跪着的人,半点不言语。   地上跪着的事西厂督主,若是以往,他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但现在他只是冷冷的盯着地上跪伏的人。   太子没有叫起,那么就只能跪在地上不能起来。这个天儿,说是过年了,但离开春还早。地上冻得硬邦邦的,人若是跪在那儿不动,时间一长,就会冻僵了。   朱承治将目光从冯怀身上移开,转到那边的马车上。马车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动静。越是没有动静,越就有古怪。他亲自下了马,大步流星直接往马车而去。   “殿下且慢,车内是奴婢的女眷,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恐怕不妥。”冯怀身量不合时宜的在身后响起。   朱承治眼角轻微抽动了两下,他扬起唇角,“厂公曾经和孤说过,你从来没有任何妻妾?”他上扬的唇角里蕴含莫大的恶意,“现在又来和孤说是你的女眷?”   那金玉一样的声音飘扬在寒风里,“这是奴婢下江南的时候遇上的,算不上欺骗殿下。”   朱承治没了和他斗气的心思,上前大步,一把掀开厚重的棉帘子。一掀开,里头的暖热扑面而来,馨香暖热的空气抚在他的面上。   里头女子安坐,她着妇人的平常打扮,崭新的斗牛缎子女衣,下面配条挑金马面裙。她坐在里头,一张嫣红小嘴张了张,她瞧清楚了面前站着的年轻男人,眉头一皱,扬起袖子来。琵琶袖遮了她半边的脸,眉睫垂下,遮掩去了眼里的光芒。只余下冷漠不耐的模样。   朱承治浑身僵硬,他手僵持在那里,耳朵里血流轰轰作响,一股脑的全部冲上头颅,心头间百般滋味一块儿涌上来,将他整个的没顶,几乎不能呼吸,但他却享受这窒息般的感受。   过了几拍,冰冷的,泛着点畜生的腥臭的空气终于重新吸入鼻腔。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回,嘴唇颤抖着,伸手去扣她的手腕。   那琵琶袖终于肯垂下来了,却露出一张冷漠的脸,“你是谁?”   朱承治一愣,旋即他惊慌失措的转头去看冯怀,“怎么回事!”   冯怀跪伏在地不动,也没有回答他。   朱承治再也不管那么多,伸手拽她,那纤细如玉的腕子扛不住他那个力道,半个身子都险些被拖出去。   “大庭广众的,你是想要怎么地?!”女声一下拔高了三四分,那双妩媚的眼似笑非笑的斜睨他。   他松了力道,宝馨使劲把自己的手往回抽,却扛不住他的力道。他看似放松了力气,却始终虚虚的圈在她的腕骨上,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么场闹剧,不能持续到巡逻的士兵跑过来。方英壮了胆子,到自个扬起脖子都不能仰望到的大太监,放下身段,低声下气道,“厂公,太子爷今个出来,您看……”   太子的脸面不仅仅是自个的脸面,而且还是皇家的脸面。哪怕皇爷再不喜欢这个太子,但是只要太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会维持这份脸面。太子的罪名不会找,到时候明面上自然一股脑的推到别人身上。   到时候顶锅的,指不定就是他这位西厂厂公了。   这道理,方英觉得冯怀不可能不明白。都坐到这位子上,要是连这个都看不透,就白搭了这幅心肠。   果然冯怀从地上抬头,他的目光没有半丝感情,一眼瞥来,叫方英心肝忍不住发颤,“那你去请太子爷放我起来罢。”   人跪那儿也不是个事,何况太子还是跑到冯怀女眷那儿,闹出去了,还真难看。方英一路小跑着过去,看了以内车内,如遭雷击,只是好歹口舌还知道自个的作用。劝朱承治放冯怀起来。   朱承治微侧过头去,“让他起来,孤亲自到他府上,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旧扣着那皓白的腕子不肯放开。   一行人到了督主府,冯怀的督主府修的宽敞豪华,一路走来小桥流水,江南园林的秀美应有尽有。   到了花厅,冯怀请朱承治坐下,宝馨的手还是被他紧紧扣住,他眼睛不离开她片刻,似乎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这等的惊喜于他,哪怕只是个梦境,他也欣喜的沉迷其中,不肯醒来。   宝馨坐在朱承治手边的圈椅上,她不看他,整个都靠坐在圈椅里头,脑袋上扬,眼睛直愣愣的望着脑袋上头的帷子。   斥退左右下去之后,室内就陷入到诡异的寂静里。   朱承治只是看手里的人,不肯分出半点于别人。冯怀坐在下首,端起茶盏来,慢慢的啜饮香茶,丝毫不去管朱承治眼下只想和宝馨单独相处的心思。   过了良久,朱承治终于开口,“厂公下去吧。”   冯怀一哂,他瞥了眼宝馨,宝馨两眼看了过来,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若是她不表露出这半点的意思,他是绝对不会下去的,哪怕对着的是太子,他也不会轻易让步。   冯怀退出去之后,花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朱承治深深吸了口气,手臂抬起来,抚上她的脸颊。手掌发颤,几乎快要捧不住她的脸颊。她似乎还是以前的模样,柳叶眉,圆杏眼,可仔细瞧在眼里,他喜极了的心里又生出浓厚的惧意,害怕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等到醒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捧住她的脸,仔细的端详。掌心的温热柔软的触感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活着的,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   朱承治嘴唇半张,湿热从眼下蔓延开来。他一把将她拥住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宝馨被他实实在在的压在怀里,脸颊浮上他一丝哀戚,她闭上眼,任由自己倒在他的怀抱里。   这么多天压抑在心里的悲痛和绝望终于能在此刻得到稍许的释放,朱承治痛哭过一场之后,捧住她的脸上下仔细打量,瞧瞧她到底有没有不妥。   他端详的很仔细,甚至连她脸颊上的红晕是胭脂还是她原本的气色,都不肯放过。   不得不说,她和自己离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甚至她的气色比之前更好。他仔细看完,又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失而复得,这原本莫大的惊喜到了此刻已经泛起了些许惊惶。   他怕这是梦,但如果是梦,又甘愿沉迷在里头,再也不愿意醒来。   宝馨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抱的太紧了,恨不得把她给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我听说,殿下这次发了大脾气,打杀了不少人是不是?”   冯怀的眼线已经安排不到东宫里,但东宫那儿运出不少死人,还是能探查到。   朱承治没有说话,宝馨叹气,“殿下小时候吃过苦,也该明白下头人的无奈,惠妃娘娘叫我去,他们只是伺候我的,难道还能在那个时候以下犯上,拉住惠妃娘娘不成?”   朱承治浑身一颤,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目光上上下下在她的脸颊上逡巡,“你生气了?”   开口,他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   旋即他望着她的脸,又笑起来。他捧住她的脸,感受属于生命的热度。他掌心摩挲她的脸颊上,“你活着,你还活着,真好。”   他话毕,那双如漆的眼里,升起星星芒芒的光芒。他站起来,虔诚的低头看她,“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第116章 实感   只要她还在, 还有什么是不好的?朱承治紧紧握住她的手掌, 眼睛眨也不眨, 目光黏在她身上。   宝馨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低头往她掌心里哈了口气, 搓了搓。   “殿下坐下吧, 您这么站着, 腿脚也受累。”宝馨道。   朱承治嗯了声,身子却没动。   外厢方英不挑时候的出声, “太子爷,恭顺侯世子那边来人来问了,奴婢该怎么答?”   “殿下,世子那边要紧,你去看看。”宝馨说着,伸手往回抽。使劲却没有抽动, 他原先瞧着使的劲头不大,但她往外头抽,原本虚虚握住的手掌蓦然收紧。   “就告诉恭顺侯世子, 说孤突觉身体不适, 暂且留在这儿小憩。”   外头得了朱承治的话,就静悄悄的再没有声响。   花厅里安静的两人的呼吸声, 都清晰可闻。朱承治松开她的手掌,摩挲向上,捧起她的脸颊, 最后还是拥了上去。   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她还活着。   宝馨没动,任由他的气味染上她的衣襟。   不用一切言语,朱承治想着,两人只要这么抱着,就够了,似乎在这一方天地里就能天长地久。   不知过了多久,冯怀走了进来。他依旧还是在外头的那一幅装扮,进来了不卑不亢的给朱承治见礼,“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起驾?”   朱承治眼风扫也不扫他,“孤要带她走。”   冯怀眉梢一扬,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朱承治低首就望见了他脸上不甚恭谨的表情。   “看来,厂公有话要说?”朱承治极其亲密的挨着宝馨坐下,一张圈椅,最多也只能容的下一个人坐下。宝馨身形苗条纤细,他挨了进来,顿时拥挤不堪。宝馨受不了站起来,被他拉住手掌,拉下坐在他腿上。   宝馨下意识想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他手臂环过她的腰,将她钉在那儿,眼睛却盯在冯怀那儿。   “不知厂公有何指教?”   冯怀撩起眼皮瞧了一眼亲密交叠坐在一块的两人,眼底泛出冷冽,他复而垂下眼,千般复杂情绪皆掩盖下来,“殿下要把徐姑姑带回去,可宫里不允许有来历不明的人。”冯怀袖手,不卑不亢,“太子殿下带了个大活人回去,宫正司尚宫局肯定要过问,好将人的来历弄明白入册,到那个时候,殿下该怎么说?”   “要说是成华宫的徐姑姑,徐内人早就暴毙了。要说别的人……”冯怀意味不明的挑唇笑笑,“恐怕对不上啊。”   朱承治脸色青白交加,他环在宝馨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宝馨凉凉开口,“殿下,是冯哥哥救了我性命。”   这会她倒是放开了,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她看着朱承治极其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我这条命是冯哥哥从鬼门关里给捡回来的,殿下知道我进承乾宫之后,还没见着惠妃娘娘的面,就叫人按在地上打板子。我那时候数了好会,直到我晕过去了,那板子还没停呢。”   她嘴里说着,眼里发红,“殿下你知道打板子有多疼吗?打在皮肉上,骨头都疼的直发颤,嘴里塞了破布还叫不出来。”她说着低下头,声声泣血,“殿下,我一共挨了二十多下呢。恐怕男人都不能在那些行刑太监手里挨的下这么多,可是惠妃娘娘却叫我挨了这么多下,我哪里还敢回去?”   “回去了,惠妃娘娘见着我没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往死里把我整治。那时候你要怎么救我?”   她满目失望,似乎不再想看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眼,扭过头去。   朱承治嘴唇颤抖哆嗦,宝馨挣脱开他的双手站起身来,“既然回去还是有性命之忧,不如就让我留在这儿吧。”   宝馨眼里含泪,语气坚决,“殿下就看在我过去伺候您这么几年的情分上,行行好,放我一条活路。您以后是少不了女人的,皇后娘娘已经张罗着给您选妃了。”她泪眼婆娑,“到时候您想要多少个女人都行,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何苦把我往火坑里头推呢?”   她声声泣血,朱承治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伸手去拉她,却被躲开。   “求殿下成全,一日夫妻百日恩,求求殿下放过我这回。”宝馨再也忍不住,泪珠子掉下来。   冯怀开口道,“殿下,馨姐儿在这儿一切都好。奴婢把她从棺材里头刨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多少气了。那个邪恶地儿,殿下既然不能许她平安,为何又要把她往里头带呢?”   “宫里那地方,殿下瞧着富贵,可是咱们下头的人知道,吃人不吐骨头。说句大不敬的话,惠妃娘娘有了这么一回,瞧着她还活着,恐怕会下死手。”冯怀眼一抬,瞧见朱承治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太子爷是不知道妇人家的心思,可是奴婢们却明白的。仇已经结下来了,而且还是自个儿子最喜欢的人,与其放任她,不如再寻法子弄死,而且再弄死就要亲眼瞧着,骨头渣子都化成灰了,才能安心。”   “你住口!”朱承治厉喝。   冯怀闭了嘴,他垂手躬腰站那儿。面上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朱承治嗓子里赫赫喘气。他求助似得去看宝馨,宝馨瞥见他的目光,心中一颤,但还是狠心别过头。   朱承治抓住她的手,“不会了,不会有下次了,宝姐姐和我回去吧。”   “殿下说不会有下次,可是谁又能保证呢。”宝馨甩开他的手,她逼自己硬起心肠,“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从宫里出来。”她说着,声音嘶哑,“除了年老能被放出去的,哪个还能和我一样,快要被打死了,还能活着站在这儿的。”   她旋身跪下,“长哥儿,你就放我一条生路。你可以把我带在身边,可是你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带我,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到时候惠妃娘娘做了太后,要我生,要我死,全是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你要我怎么办?”   她泪流满面,朱承治低头望她,目光哀戚。   “殿下,要不这样。”冯怀开了口,“徐姑姑暂且留在奴婢这儿。等宫里诸事都没了,太子殿下再接人回去。”   朱承治哀求的看向宝馨,宝馨扭过头。   她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直接往外头走。朱承治见状要追,冯怀一声叫他停了脚,“徐姑姑这会子正伤心呢,殿下就算追过去,恐怕只会叫她越来越害怕。毕竟死里逃生,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这珠玉朗朗的声音,听的朱承治怒火中烧,“甚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训话了?”   冯怀腰弓的更低,留给朱承治的事一片恭顺的背脊。   这个大太监说了犯上的话,还能做到如此恭谨的模样,当真恨的人牙痒痒。   “奴婢和徐姑姑自小一块长大,奴婢自小将她当妹妹看,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别想其他宫女那样没了下场。太子殿下对她情根深种,这是她的福气,可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去承受。”   朱承治眼睛慢慢眯起,他双手背在背后,缓缓走到冯怀跟前,冯怀瞧见那双皂靴停在眼前,朱色的下摆格外醒目。   朱承治慢慢弯腰,“你想从我这儿听得甚么承诺?”   冯怀从来没有把这位太子当做傻子,要是个真傻子,不可能齐贵妃还斗不倒他。他在心里想过太子诸多反应,甚至还曾想过,太子或许会大怒,直接拖了人走。但这般平静,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馨姐儿能好好的。”他强迫自个平静下来,“馨姐儿从几年前开始就不容易,坤宁宫头日当差,只因为相貌身段和齐贵妃有些相似,就险些被皇后娘娘给打死,好不容易在殿下这儿有了一席之地,又偏偏惠妃娘娘瞧她不顺眼。九死一生,其中的艰辛旁人不知道,殿下又何尝不清楚呢。”   朱承治乌黑的眼睛盯他,过了好会,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你想我解决掉罪魁祸首,是不是?”   冯怀利索撩起下摆跪地上,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不敢。只是今日擅自插手太子爷的床上,恐怕到了来日,真到那个位置上,管的事就更多了。太子爷不想后面会有个事事都想插手的太后,是不是?”   朱承治勾起唇角,鼻子冒出一声嗤笑。在这天里,格外的冷。   “冯怀,你很聪明。”朱承治缓缓蹲下身,正好和抬起头的冯怀视线撞了个满怀。   “但是聪明要用在对的地方,要是用错了地方,小心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宝馨躲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捂住胸口,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和冯怀早就知道了朱承治会出宫,也知道他会从那条道上过。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算计好了,可真看到他流泪的时候,心里会忍不住的难受。   她捂住胸口,一手撑住圆桌,慢慢坐下来。   那些话,一半以上都是她的真心。不说真话,他是不可能有所动容。而她积攒了这么些怨气,也该有个发泄的地儿。   背后关的紧紧的隔扇,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宝馨回首一看,就见着朱承治那张俊逸的脸。   隔了一段时日没见,他轮廓越发分明了,少年的青涩已经渐渐褪去,若不仔细寻,几乎都寻不出。   隔着一段距离,目光胶着在一起,浓稠的分不出彼此。   她心念一动,人已经是奔了出去,扣住他的头,吻了上去。   他身子一僵,很快抱住她。她腰肢纤细不堪一握,他抱紧了她,狠狠吻住她,唇齿纠缠,他压着她压到了雕花橱子上。   花瓣娇嫩的唇瓣被他吮了又吮,这刻他终于找到了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给男主点糖吃 第117章 回程   气息渡来, 如同甘甜的清泉流入即将渴死的人的喉咙里, 他近乎贪婪的吸取着她的一切。他近乎恶狠狠的将她压在壁橱上, 将她镶嵌入自己的身体。   什么算计什么谋略, 统统见鬼去。   宝馨几乎觉得自个的魂都要被他吸了去,头脑昏昏, 什么都来不及想。不知道过了多久, 嘴唇才被松开, 带着暖意的空气灌入嘴里,她嘴唇翕张, 得了那一口气,似乎才活了过来。   他头抵在她肩膀那儿,“和我回去吧。”   宫廷于他来言,没有她,只不过自个必须呆的冰冷牢笼。   宝馨气喘匀了,冲动一点点在心头如同潮水褪去。   “殿下把宫里的事儿处置完了, 再说吧。”她勾了勾唇角,伸手推开他。依偎上来的时候有多情热,到了这会就有多冷酷。   脸颊上泛起的红晕还没有消去, 她头也不回的直接跑出去, 外头寒风冷冽,冰冷的寒风迎面扑来, 把脸颊的热度生生逼退了下去,理智回笼,羞耻之心后知后觉的从心间攀爬了上来。   她不想也不敢再去见朱承治了, 随意找个厢房躲起来。   一直到外头天都暗下来,也不肯出去。   厚重的棉帘子被人打起来,冯怀进来瞧见她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愣愣的发直。因为这厢房平常没有多少人来,面前的炭盆没有丫鬟及时添炭,已经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点,没有多少热气。   “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冯怀颦眉一掀下摆,坐到她身边的圈椅。宝馨别了连不说话,抱在一块儿亲嘴,没法和冯怀说,而且冯怀是这里的主人,她就不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冯怀长长的叹了口气,“殿下看来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宝馨颦眉,“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干甚么?”   冯怀听出她话语里的恼怒,不由得笑了,“傻姑娘,他把你放在心上难道不好?如今我们能倚仗的就是他对你的这份真心。”   “真心?冯哥哥应当知道,宫里最不要钱的就是真心。”宝馨还为自个冲上去索吻懊恼,下意识的就和冯怀抬杠,“再说了,宫里女人这么多。几个男人又能一心一意。你瞧瞧皇爷,宠齐贵妃宠的和甚么似得,结果还不是照样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冯怀闻言,不禁莞尔。女人的心思,好琢磨,却也不好捉摸。   “傻丫头,那你怎么不知道趁着现在把他霸占的死死的?外头就算再来女人,你也是殿下的心头血,朱砂痣。她们奈何不了你。这宫中,甚么事都有可能。要不是祖宗家法,还有太后娘娘那儿不准,王娘娘你以为她能坐稳中宫之位?”   他压低了声线,仔细教导她,“只要将殿下笼络住,将来何愁没有前程!”   宝馨咬了唇。道理她都知道,可就是忍不住犯别扭。   冯怀见她这样,摇了摇头,“傻丫头,你真当殿下看不出来,你我在算计他?”   宝馨一愣,鼻子里轻哼,“早就料到了。”   这原本就不是多难想的事儿。担心时间拖的久了,他会忘记她这个人,火烧火燎打听好了,他要出宫的日期,连走哪条大道都算好了,一头冲上去。朱承治不但不是个傻子,相反还精明的很,或许重逢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冯怀低头,唇间溢出轻笑。   “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对付王娘娘。”   今个他们两人嘴里说的是惠妃,可是心里都明白,明面上说的是惠妃,其实剑指坤宁宫的王皇后。   惠妃那个软弱性情,宝馨强硬点,她就躲在一边没了动静。还不是被王皇后拉过来做了傀儡。坏事都她做了,太子碍着她是亲娘,都不能动肝火,最后捡便宜的还是王皇后。   “那是他的事了。”宝馨伸手抓过果盘里的一颗桂圆干,捏碎了外壳就往嘴里送,“话都已经说明白了,该怎么做那都是他的事,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她气闷,拿着果干撒气,一口气吃了一小把。冯怀见状,叫外头人给她送了热茶进来。   热茶温度适宜,她喝了一碗下去。冯怀瞧着直笑,“喝了这么多,小心待会内急。”   “那也没甚么。”宝馨放下茶盏,“想起自个被姓王的女人打了两回,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开点。”冯怀叫人给她上一碟小包子,吃那么多零碎东西,等上点正经的吃,好垫一垫肚子。   “以后她跌下来了,随你怎么处置她,想起这个心里好过点没有?”   “说的也是。”宝馨被他这一番话激起些许雄心壮志来。   小笼包子上来了,宝馨伸手握住筷子沾了醋往嘴里送。一叠吃完,叫人收拾。她站起来在室内走走。外头太冷,走出去除了吃一肚子的风之外,还真没什么。只能在暖和的屋子里绕绕了。   走着走着,脑子深处涌出凶猛的,不可阻拦的困意。她身子晃了两下,险些站不稳。冯怀起身到她身后,堪堪把她扶住。   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抬头瞅他。冯怀的眉眼在屋子内明亮的烛火下,越发温润。   “傻姑娘,这是为你好。”他叹息道,“以后若是出息了,看在咱们情分一场,记得伸手拉我一把。”   朱承治被请进来的时候,宝馨人已经在炕床上躺着了。她鼻息轻而绵长,睡的沉沉。他看过之后,放下心来。   冯怀玉身长立,在一旁拱手,“还请太子殿下珍视馨姐儿。”   那把声音听在耳里,有些刺耳,叫他浑身都不舒服。朱承治知道他们的过往,自然不会给冯怀多少好脸色看。   他没有答话,拿了大氅把她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抱了起来。她睡的沉,浑身上下又叫包的严严实实,竟然没有半分知觉。朱承治抱着她,那颗心总算是能安下来了。   她是他的命。只有她回来了,他一半的命才能回落到身子里。   他抱着她上了车,在昏暗的天色里朝宫门那儿行去。   宝馨只觉得自己怎么也睡不醒,药力厚重,不管她怎么挣扎着要醒来,都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一觉醒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瞧见的就是红木窗格子。她瞧着宫里特有形制的木格子呆愣了好久,魂都没回来。   直到小翠进来,瞧她睁眼犯傻,“徐姑姑,醒了?”   宝馨掉头就见着了小翠那丫头。小翠伺候她起来,“姑姑睡了好久,昨夜里太子爷和您睡在一块,您受累了,到现在才缓过来。”   宝馨脑仁子生疼,听到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太阳穴突突的。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讨打?   她靠在小翠身上坐好,喝了口水,把所有的事都在脑子里头捋了一通。知道自个是被冯怀送到朱承治这里来了,气的捶床。   小翠吓了大跳,“姑姑您怎么了这是?要不要叫太医来给您看看?”   “看甚么太医!”宝馨扑棱转了身子,“我怎么进宫了?”   小翠惊恐的睁大眼,“这个不是要问姑姑您老人家吗?问奴婢哪儿知道。”   小翠说着,两眼红彤彤的,“说实话,姑姑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奴婢那天瞧见您被惠妃娘娘叫出去就知道不好。后来传来消息。”小翠抽抽噎噎。   “你没事?”宝馨问。   小翠一愣,“奴婢原本也要一块打死的,但是奴婢和太子爷说了您老人家被惠妃娘娘害了。”她压低了声音,“太子爷就没把奴婢怎么着了。”   宝馨睡的太久,头疼的很。她靠在小翠身上,小翠是个长舌头,这些日子被关起来,找不着机会和人说话,这会早就憋坏了,在宝馨耳边叽叽喳喳。   宝馨好久没有在宫里了,虽然宫里发生的大事都知道,但东宫里的事儿,不一定都能及时知晓。小翠说,她就正好听着了。   这东宫里,也不是没有半点起伏,比如东宫和坤宁宫的来往就不如以前多了。至于里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小翠猜测,“可能还是咱们殿下给二公主三公主挑了好夫婿,皇后娘娘瞧着心里不舒服。”   宝馨嗤笑,她还是被安置在成华宫,离开这么久,成华宫里的摆设甚至到一只花瓶都没有半点变化。   宫里的窗棂上糊了好几层厚厚的高丽纸,保暖好。   外头天寒地冻,殿宇内暖香熏人。   朱承治处置往政事回来,进来就瞧见她慵懒的躺那儿,她就是一副家常样儿,头发梳了个坠马髻,外套云锦比甲,和几个宫女围在那儿打棋玩。   她似乎是赢了一把,仰首大笑。一回首,眼角就望见他…   宫女们见太子来了,纷纷起来退避到一边。宝馨也不起来迎接,她随意慵懒的往旁边一靠。   朱承治在她身边坐下,“怎么样,一切还习惯吗?”   宝馨只是望他,“你和冯哥哥两个,把我这样弄进宫来。你爹知道么?”   “你性情焦躁,吃了这么大个闷亏,若是我不用这样的法子。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见着你。”   他说的诚恳,宝馨鼻子里重重的哼了声。   “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想把这宫里的人都杀了。可是我想,就算这些人都死了,你也回不来,不如等我给你报了仇,一块跟着你去了。”他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的脸。   “说的好听。”宝馨翻身过来,直接怼上他脸,“甚么都是你嘴上说,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朱承治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你问它,是不是真的。”   宝馨笑的呲牙,“我问了,它怎么说?这儿又没长嘴。”   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翕,朱承治低首吻住她的唇。所有的刀子般的话语都消失在微微启开的唇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给我多些糖…… 第118章 消息   他越是伏低做小, 她心里的火也就越大。她憋了一肚子气, 伸手一把把他推开, 躺了回去, “太子爷应该事务繁忙才对,到我这儿来不合适。”   朱承治的确忙得脚不沾地, 夜里那点时光, 是他为数不多的空闲。   她毫不掩饰的嫌弃, 让朱承治的眼睛瞬间黯淡了起来。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太子并没有和宫女太监想象的那样, 勃然大怒,反而安静的起身离开了。   宝馨侧躺那儿,小翠瞧着太子走了,才出声,“姑姑这是何苦呢,太子来了, 您把他老人家轰走,回头您自个也没得的甚么好处。要是回头哪个小蹄子趁着太子爷和您闹脾气趁虚而入。”   小翠恰到好处的闭上嘴,宝馨侧躺那儿, 压根就没搭理她, 过了好会,才开了嗓子, “我心里难受呢,还不准我发发脾气了,这宫我是出不去了, 要是一辈子都这样,还不得把我给憋死?”   两个男人合伙来算计她一个,也有那个脸。宝馨想起这个就生气,小翠还想说,宝馨不耐烦了,直接拉过被子盖了脑袋。   东宫里又有了人,朱承治并没有严严实实把消息遮住,王皇后那儿很快就知道了,当即摔了茶盏。   都道是人死不能复生,可这人不但活过来了,而且还再次回到了东宫,算算时间,里头隔着大半年,但也足够叫王皇后心惊胆跳。这事儿从施刑的人再到送人去安乐堂,甚至到西直门外的太监仆役,上上下下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这件事里?   没有这些人的参与,徐氏想要死里逃生,几乎不可能。   那些太监宫女,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他们的生死存亡,只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没成想,最后就是这些没有入眼的东西,给她迎面一击。   王皇后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闹起了病,大公主那儿还有东宫那,一堆的事如同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坤宁宫里风风雨雨,翊坤宫倒是头一个朝着宝馨这儿伸出了枝。宫廷要说规矩森严,的确森严。可要说到森严到没有人味的地步,那倒也不是。   翊坤宫请宝馨过去坐坐,过来的太监说话客气,用词也客气。不用召,用的是请。   宝馨不怕齐贵妃能把她怎么样,直接就去了。   到了翊坤宫,齐贵妃就笑,“我之前听王娘娘说,你和我生的像,我还不信。今天一看,果然徐姑娘和我生的有几分相似。”   说着,齐贵妃赐座,让宝馨坐下。   齐贵妃也不是没见过她,不过到底和东宫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和齐贵妃见得也不多。宝馨谢过之后,侧着身子坐了。   齐贵妃宠妃名号在外,在宝馨面前,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目光祥和,她打量人的目光也不叫人讨厌,适合而止。   “娘娘说笑了,奴婢哪里能和娘娘有相似之处呢?”宝馨低头答道。   “人的长相像不像,和身份又有甚么关系?”齐贵妃浅笑,“再说了,徐姑娘以后说不定比我还有出息。”   “娘娘言重了,奴婢这样哪里敢和娘娘相提并论。”宝馨故作惊惶就要站起来,被齐贵妃挥手制止。   外头都在传,宣和帝已经有意把齐贵妃的分位再往上提一提,升格为皇贵妃。这样的位置在宫妃里头已经是高高在上,与皇后只差一肩了。   齐贵妃瞧着惊惶的美人,笑的双肩发颤,“瞧这话说的,怎么不可能。”她说完,状似无意的开口,“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就算是王娘娘,她也不过是算命先生的女儿。若是论出身,你比许多人强上许多不止了,何必妄自菲薄。”   宝馨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大过节的,齐贵妃叫她来,已经叫人疑心了。还给她灌一脑门的鸡汤,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动不如一静。齐贵妃既然敢说这话,那么就有把握,这话不会传出去。   “王娘娘下手狠,你能两次从她手里活下命来,可见是个有福之人。”齐贵妃安抚她坐下,又叫她坐的近了点。   她今个在暖阁里和宝馨见面,没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反而拉家常似得,就在圆桌旁。   “以后有没有想过路要怎么走?”   宝馨垂下头,“一切都听太子殿下的吩咐。”   齐贵妃点了点头,露出些许了然,“也是,我们这些嫔妃前途都看皇爷的意思,你也是看太子的想法。”   “不过有人不一定见得你好,尤其那些和你有仇的。”齐贵妃笑了笑,“你可要想仔细了,太子爷疼你爱你,哪怕你被丢到了宫外,也花了大笔的力气把你捞回来,要说没真心,谁也不信。”   齐贵妃话语里露出些许羡慕。受的皇恩太久,不是赏赐就是升分位。见着太子这样,哪怕人已经被远远轰出宫门,都要带回来,哪怕是齐贵妃,敲在眼里,都要感叹一声有情人。   “太子爷疼你,这是好事,你也要知道用。”齐贵妃意有所指,“没人喜欢手太长的人,也没人会留个和自个有大仇的人。你在宫里也不是呆了一年两年,这个道理也该懂才是。”   宝馨听了出来,脸色不改,“娘娘教诲,奴婢知道了。”   齐贵妃说完,喝了口热茶。   她说的似乎有些累了,喝茶吃点心。她没忘记宝馨,也叫人送了一份到宝馨手边,宝馨没动,一时间,暖阁里沉静下来。   外头跑进来个小少年,宁王在外头跑了有好会了,没料想到暖阁里还有别人在,一时愣在那儿,待到看清了是宝馨,宁王开口就道,“嫂子怎么在这儿呢?”   齐贵妃先是一愣,而后笑,“可不是嫂子,以后一家人,记得勤些走动。”   宝馨从翊坤宫出来,都还没想明白齐贵妃把她叫出来到底为了什么。听那话的意思,似乎是想她借太子的手来对付坤宁宫,可自个能不能叫她如愿,那都还两说。   不过有句话,齐贵妃说对了,太子的确是她最强的后盾。   风吹在脸上,冰冷的疼。回到东宫,她搓了搓脸,脱了外头的披风等物,坐在炕上。地龙烧的旺,人从外头进来,不一会儿,浑身暖烘烘的。   脸颊外头吹了冷风,屋子里热气一烘,就热气烧了起来。   朱承治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她身上穿着薄衫,一只脚上都还没套鞋,径直伸出红罗裙外。   “今个兴致这么好?”   宝馨含糊不清的嘴里应了两声,“今天齐娘娘叫我去翊坤宫了。”   朱承治颔首,他在她身边坐下,“这个我都知道了。”   宝馨知不知道朱承治会不会知晓两人在暖阁里的话,拿定主意不告诉他。他要是有本事,要知道早就知道,用不着她告诉,若是不知道,不告诉他。心底隐隐的有种异样的痛快。   “齐娘娘的人缘比王娘娘好多了。”宝馨察觉到他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她努力的放松自己。两人有过极其亲密的关系,什么都已经做过了,按道理,她这会应该主动靠上去,可那夜给她留下了阴影,他像这这样靠的近了,她就忍不住紧绷起来。   身体的反应最是忠实,朱承治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尝试着伸手去圈她的腰,“别怕。”   宝馨闻言,略有些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下来。   他嘴唇贴在她的脸颊上,她身上的气息芬芳干净,不由得渐渐动了情。宫女们见状,纷纷退出去。   环住她的手略有了点移动,她按住他,“一定要?”   朱承治愣了愣,两人初次其实算不上好,他也没尝着那些话本子里头所谓□□的滋味,反而和宝馨一道疼。宝馨也没多少喜欢这事的样子。   朱承治迟疑了下,紧紧环住她的手,渐渐松开。宝馨这个时候反身过来,吻了过来,他顺势抱住她。两人沉入柔软的褥子里。   香甜的气息和柔软的躯体,将他的意志瓦解的一点都不剩。   他覆了上去。   成华宫寝殿里静悄悄的,宝馨缩在他的怀里,脸颊枕着柔软的锦枕。朱承治在她身后睡的沉沉,一条手臂搭在她身上。   安静的那头摆钟摆动声响都能听到,突然外头响起细细密密的脚步声,有人站在帷帐外一声接着一声低低的叫,“太子,太子爷。”   朱承治睁开眼。   这会其实外头天都还没有黑,只是年轻人关起门来胡闹,谁也管不着他。他醒来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人,两人腿缠在一块,滚烫的肌肤没有半点隔阂贴在那儿。他贪念这味儿,舍不得撒手,但是那边声音已经越来越着急了,朱承治轻轻放开她,随意抓过一件中单披在身上。   外面站着的是方英,见着朱承治终于出来,脸上焦急,“太子爷不好了,皇爷和王娘娘发脾气了。”   朱承治一面穿衣,脸色淡淡,“哦?夫妻间有个吵闹再正常不过,有甚么要紧的?”   “不是,这回闹大了,皇爷说要废了王娘娘!”方英急了。   朱承治眼里涌出奇怪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再给男主点甜头 第119章 错伤   朱承治黝黑的眼里浮起一层诡谲的光, 他没有方英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 那位殿下抓起明衣披在身上, 面色平静, 甚至眼里还有一抹古怪的愉悦,“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给我听听。”   事情说起来也容易, 王皇后亲自去看皇帝, 而且亲自给皇帝熬了药,那会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宁王也在,宁王学了一次太子哥哥,亲自尝药的冷暖。喝下去,还没等药送到宣和帝那儿去,肚子疼起来, 满地打滚。   “那碗药已经叫人端下去查了,从药渣到药汤,一个都不放过。”方英冷汗涔涔, 宫里最看重吃的和喝的, 但凡看病用药,脉案和每次煎药留下来的药渣一律封库保存。这些东西不动也就罢了, 一旦开封那就是天大的事,查出毛病出来,往里头填多少条人命都不够填的。   “那查出了甚么没有?”朱承治问。   “药方和在一块, 药性上看不出甚么,而且药渣也没翻出个甚么来。但是宁王殿下疼的整个人都已经晕过去了。皇爷说王娘娘意图不轨,想要谋害他,人已经叫幽禁在交泰殿了。”   朱承治听后,眉眼舒朗开来,他整个人往后仰去,窝入炕床的位置里,他背后靠着一面炕屏,炕屏上的山水衬托的他眉目如画。   “那可不妙。”他嘴里说着不妙的话,可实际上却看不出有半点焦急的意思,“娘娘现在在交泰殿还好么?”   方英被朱承治问的一愣一愣的,人都被关起来了,就算原来好,也要不好了。他嘴里还是答道,“这个奴婢没有打听到,交泰殿那儿已经叫人把守起来了,除了送吃喝的之外,谁也不准靠近。”   朱承治嗓子里嗯了声,他靠坐在没动。   殿宇内静悄悄的,突然锦帷那儿传来轻轻的咚的一声闷响。这声响动在殿内格外突兀。朱承治当做没听见,“这可不妙,好了你下去吧。”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方英打发下去。既没有着急上火,也没有忙活着让臣属进东宫商量对策。   平静简直不正常。   方英退出去之后,朱承治从炕上起来,伸手就把垂下来的帷帐拉开,宝馨衣着单薄的站在后面,冷不防他突然伸手拉开面前当着的帷子,宝馨吓了一大跳。   她捂住胸口,和受惊了的猫儿似得瞪他。就差冲上来一爪了。   “高兴不高兴?”朱承治笑问。   宝馨嘴唇扯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王娘娘的事,你高兴呢,还是不高兴?”那双黝黑的眸子盯在她身上,盯得宝馨后脖子的汗毛树立。   宝馨此刻明白了,他其实早就明白她的本性,在他跟前不必做过多的伪装。   既然都叫人给看透了,那么装模作样的也没啥意思,宝馨扬起脸,散落的乌发垂落在胸前,“嗯。”   王皇后落难,简直看的她大快人心。怎么可能不高兴?她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了。   宝馨仰脸瞧他,“王娘娘有事,怎么瞧着你和没事人一样的?”   好歹是帮衬过自己许多的嫡母,王皇后对自个下死手,但是对这个太子,多少还是用了心的。   朱承治面上的神情,立即变得有些似笑非笑起来,他抬臂一把把她揽了过来,抓住那乌黑柔顺的发尾。   他抱着她上了炕,她穿的单薄,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拨开她的头发,瞧着她脖颈上玫红的吻痕。他手指摩挲着那点浅浅的痕迹,叹息似得,“难道你还要我着急的和房子着火似得,马上冲到乾清宫那儿,求父皇开恩,让他老人家放过王娘娘一回?”   宝馨故作惊讶瞥他,“难道还不是?”   朱承治好笑又没奈何。   “情是要求的,但要看情形,”朱承治唇角勾勾,“而且父皇想要废后的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今个全部爆发了出来,谁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宝馨樱唇微张,“有这么严重?”旋即一想,王皇后生也好,死也好。和朱承治关系并不特别大,到底不是皇后所出,皇后废不废,对他而言,实在是没太大的牵扯。甚至连个一损俱损都算不上。   她又抖擞起来,“那我要多听听那位娘娘在交泰殿如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眼里都是狡黠的光。甚至连个样子都忘记在朱承治面前装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本性,但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她想装,那么他就相信。心甘情愿的被她骗。   他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这下你总该信我真心了吧?”   “甚么……”宝馨在他怀抱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她仰起头,吻了他唇瓣一下。   宣和帝和王皇后这对至尊夫妻,除了开头的几年之外,几乎是京城内人人都知道的怨偶。这么些年来,后宫里宣和帝都不知道派人斥责了王皇后多少回。   但这么多年,一下子说要废后,惊天霹雳在京城里炸开。   宣和帝罕见的撑着病体上朝,宣布此事。皇后是皇帝的敌体,要废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宣和帝搬出王皇后有意谋害他的事,群臣们并不买账,相反说事情还未查个水落石出,就轻易给国母定下罪名,未免太过草率。更甚者直接说恐怕是后宫有人为了后位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祸皇后。   这几天的朝堂,比外头的菜市还热闹。   冯怀罕见的到了东宫。宝馨见着他面,吃惊不小。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招呼他坐下。   “今个冯哥哥怎么来了?”宝馨坐他面前满脸惊喜。   冯怀仔细观察她,见她眼底有的只是欣喜,没有愤怒。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很多时候,爱与恨是孪生在一处的,没有爱就没有恨。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把她交付到另外一个男人手里,她却不恨他。可见她对自己也没有太多的男女之情。   “外头风风雨雨闹得厉害,进宫瞧瞧你,看你还好不好。”   宝馨人在东宫,但消息还是很灵通,听到冯怀这么说,顿时眉笑颜开,“我好得很,王娘娘人被拘在交泰殿那儿,一想到她坐立不安,我这心里就和喝了仙琼似得,别说有多畅快的。”   非要说是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现在不能亲眼瞧瞧王皇后的惊惶。一想到王皇后现在如何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她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前后两桩事儿加在一块,让她恨王皇后入骨。   “王娘娘也差不多了,人关在交泰殿,每日除了送一日三餐,叫太监宫女清官房之外,不让她和其他人说半句话。”   宝馨痛快了一回,心头舒畅。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子瞧着,对她也不上心。”   “父母的事,做儿子怎么好插嘴。”宝馨感叹,“而且也不是亲娘,求情几下,意思意思,脸面做到也就罢了。”   人情薄如纸,没了血缘的维持,往昔的所谓恩情一吹就破。   王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支持维护朱承治,如今她落难,朱承治没有破釜沉舟来搭救,选择了冷眼旁观。   反倒是朝廷上的那些朝臣为了祖宗家法,拼死和皇帝扛。   宝馨冷笑,祖宗家法这个金字牌匾,她倒是想要看看能在王皇后的头上能保护到什么时候。   “外头现在吵的厉害,皇爷开了廷杖,打了好几个人。”冯怀说着笑了笑,他抬眼瞥了眼美人脸上毫不掩饰的痛快,“你听着心里高兴就好。”   “嗯?”宝馨噗嗤一笑,“现在就看张老娘娘如何表态了。皇爷要废后,要是张老娘娘那儿不准,恐怕要生出许多波澜。”   “所以就要看你的了。”冯怀压低了声音,“太子当初下江南没多久,你就糟了那个罪。”他说着,仰首笑的深奥,“这顿板子怎么着都不能白白受了。”   宝馨面上的笑容一僵,“你的意思是……”   “有甚么罪名比谋害皇嗣还更重的?”冯怀笑的风淡云轻,“太子宠爱的是你,记档的也是你,有时候女子怀孕了初初前两个月是不显露的。”他笑容极美,话语里淬毒,“你想要是这话传到了张老娘娘跟前,这个儿媳,她要还是不要?”   宝馨手掌收紧,心跳如鼓,“这个倒是个好法子,可是若是张老娘娘叫我验脉呢?”   太医院里汇集了从全国各地而来的能人异士,要是在她身上查验个什么出来,那就糟糕了。   “这个你只管放心。”冯怀身子微微靠近,“太医给宫女诊脉不合宫规,张老娘娘不会叫那些臭男人近你的身,就算要查,也应该是叫医婆来查,这个你放心就好。”   宝馨颔首,脸上沉静下来,“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传消息到张太后这活,被冯怀包揽了去。他在宫里的人脉要比她宽的多,何况弄虚作假是太监们的拿手好戏,交给他最适合不过。   掐指算算日子,十五都还没过,宫里的喜庆劲头却因为连接的变故淡了下来。   外面雪依旧下的纷纷扬扬,明黄的琉璃瓦被厚厚雪覆压着,抬不起头来。   宝馨坐在成华宫主殿里,和小翠唠嗑玩儿。小翠一张嘴闲不住,哪怕哪个宫女私底下和谁谁谁拌嘴吵架了,倒豆子似乎在宝馨面前一股脑的全倒出来。   说的起兴,外头看门的小太监突然拍了三下手掌。   这是太子过来的暗号,小翠立马跳到一边,垂手站好。   宝馨抬起头,朱承治已经裹挟着一股风冲到了面前,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没有半点血色。宝馨看他这脸色,也跟着心悬起来。她从炕上坐直身子,还没开口发问,朱承治已经抢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颤声道,“我们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没了?”   宝馨哑口无言,嘴儿半张僵在那,缓不过神来。   张太后那儿没糊弄到,反而把朱承治给弄成这样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眼泪吧嗒吧嗒掉:儿砸,粑粑对不起你……   宝姐姐:你智商呢!智商呢!!! 第120章 废后   朱承治双目血红, 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嘴唇颤抖。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之前可能有孩子的。那夜他发了疯往死里折腾她, 事后他曾经想过, 那夜他们之间说不定有了果实。没想到, 竟然夭折在王皇后那顿棍棒之下。   宝馨嘴儿半张,翕张了两下。还没等她开口, 朱承治已经俯身下来, 他已经很高大了, 他整个人俯身下来的时候,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影子里。他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耳边能清晰听到他鼻息里的哽咽。   这要怎么说?宝馨整个人僵那儿,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已经完全沉入他自己的思绪里。   毋庸置疑,朱承治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宝馨咬住唇,“太子。”   这声没有唤醒他,他扶住她的肩膀, 身形发颤,他的声线从嗓子眼里一点一点颤抖着露出来,“那个毒妇……”   话语里杀机毕显, 宝馨听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承治察觉到她的颤抖, 手掌摩挲着到她的肩背,轻轻安抚, “我们的孩儿不能白死了,血债血偿,两厢事加在一块, 血海深仇,不能用个位置就能轻易顶了。”他报仇之心,从知道王皇后撺掇生母杖打宝馨开始,就已经生起来了。   王皇后想的也不算错,自己不动手,叫太子生母来,就算太子后面知道了,还真能把生母怎么样?   亲娘生他养他,为了一个女人还要把亲娘如何?至于她那个嫡母,那就再无辜不过了。   借刀杀人,还能将自个拾掇干净,的确是手段不错。   可是那又怎么样?   宝馨的仇,再加上王皇后喜欢对东宫指手画脚的做为,他也容不得她继续在坤宁宫呆下去,更别说为太后准备的慈宁宫。这都不能给王皇后。   现在多了这一桩,当时答应王老太爷,给王皇后留一条命的诺言,看来是守不住了。他必须要王皇后用命来偿还他孩儿的性命。   宝馨听他呼吸急促,知道他有些不对劲了。她挣脱开他环绕自己的双臂,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小翠带着所有人出去。   小翠会意,领着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退到了外头。   宝馨心里天人交战,若是不告诉朱承治,朱承治一怒之下,绝对能做出叫王皇后以命偿还的事来。王皇后没有出色的娘家,也没有个孩子傍身,唯一有的依靠就是祖宗家法四个字。现在宣和帝把那些反对废后的朝臣拖出去施加廷杖,皇帝真正强硬起来,把身后名声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废掉一个皇后,真的不是很难。   废后在后宫里头就是一个阶下囚。到时候想要弄死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不告诉他,万一张太后那儿叫她诊脉怎么办?冯怀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可他要是知道了,日后不知道要怎么样。   现在朱承治对王皇后,只是作壁上观,废了,或许对他这个太子有些波澜,但并不伤筋动骨。不废,依旧当做母后高高奉起来。但不告诉他,有了这么一层杀子之仇,王皇后就别想全身而退。   她心下纠结,不自觉的靠在他肩头上。   “你从哪儿知道的?”   “老娘娘今个叫我去慈宁宫,问我东宫里是不是有这事。”朱承治回想起来,闭上了眼,“她的恶毒我早已经知道,但没想到……”   宝馨听到轻微的咬牙声,知他动了怒。   她闭上了嘴,一个字都没说。   不多时,慈宁宫那边来了个古板的老嬷嬷,老嬷嬷后头跟着几个专门在后宫给嫔妃宫女们看病的医婆。后妃们看病也能用太医,但是太医到底是男人,走在后宫内需要有五六人以上陪同,一大群人太扎眼。   朱承治坐在她身旁,面无表情,脸色阴沉。   医婆上来给她诊脉,更深里的检查没法做,只能诊脉。诊脉完之后,医婆过去压低了声音和老嬷嬷说了几句,老嬷嬷皱眉,“没有看错?”   怀孕的女子何等娇弱,别说被人往死里打的,就算不小心摔了一脚流了孩子,都是血流成河,瞧着要没命了。   “老老在怀疑甚么呢?”朱承治似笑非笑的抬眼,老嬷嬷那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他心情原本就不好,此刻又有人撞了上来,自然成了他的出气筒。   太子极其冰冷的话语刺的老嬷嬷连忙低下头来,嘴里连声道不敢。   “她命大,叫人从棺材里头扒了出来。”朱承治指了指宝馨,“不能因为她没死,就说不可能。”   他话语轻轻的,甚至可以称的上和颜悦色,可听得在场的人汗毛竖立。   老嬷嬷原本心里有怀疑,可宫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宫女都能隐瞒下自己的身孕,躲在冷宫里头生孩子,挨了一顿打,没了孩子还能活下命,也算不上什么了。   老嬷嬷在宫里多年,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哪怕再怀疑,主子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慈宁宫来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成华宫里因为这点小波澜而起的热闹,顿时很快就平伏下来。   殿内空了下来,朱承治伸头靠在她腿上,紧紧握住她的手,无比后怕。   若不是冯怀及时出手,她很有可能真的就没了,没了孩子,再没了她,他就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活下去。   宝馨心里有鬼,低头瞧见他满脸后怕不已的样子,心里生出愧疚,她低头细细密密的吻他的额头和眼睛。   他肌肤白皙平整,睫毛浓密,吻在嘴唇上,有点痒。   她难得主动的亲密,让他蜷缩成一团,好像两人还在西内,他依旧是那个需要她照料的小皇子。   “没事,我没事。”宝馨轻轻道,“你也就别怕了。”   朱承治摇摇头,他睁开眼睛,灯光照入茶色的眸子里,“我在想,要是孩子没了,你也没了。我就算把她碎尸万段,你们也活不过来。到时候就剩下我一个……”他说着不自觉的回想重逢之前的日子,暗无天日,昏暗无光。   那种日子回首来看,并不长,可是足够让他度日如年,若是真的,他这辈子要怎么办。   他摇摇头,继续枕在她的腿上。   宝馨俯身抱住他,其实那个老嬷嬷想的对,真正的孕妇被那么打了一通,流了孩子又没人照看,还能活下来,真的很奇怪了。也是朱承治一门心思相信她,替她挡了回去。   慈宁宫的张太后不好糊弄,但若是孙子都坚信不疑,老太后就算再怎么心生疑窦,也只能相信了。   事情也不算错,张太后勉强相信了。世上什么怪事都有,宫内也不例外。这些年,宫内怪事频出,何况宫女瞧着也不像和那些宫妃一样娇弱,又是一天之后被移了出去。有人施以援手,福分大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宣和帝知道废后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外头那些朝臣们,而是慈宁宫的亲娘,外头那些臣子说到底只是外人,敢反对他的话,或打或贬,但对自己的亲娘,不能用这套。   母子见面,沉默了许久。张太后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慢慢叹气,“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累了。该怎么样,我不拦你。”   宣和帝原本身体紧绷,听到这话终于放松了肌肉,“多谢娘成全。”   张太后维护王皇后这么久,“只是人废了,你留她条命,另外王家那些人,放过算了。”   王皇后是不是真的有心谋害皇帝,宣和帝心知肚明。   宣和帝点头。   张太后想起那个夭折了的皇孙,心疼不已。宫里的孩子还是太少了,王氏耍威风也不瞧着人来,打人骂人都容易,却偏偏动了皇孙。   张太后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算是给那个尚未出世,就被祖母杖毙夭折的孙子祈福。   有张太后的首肯,朝廷上的朝臣反对似乎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了,内阁反对皇帝废后,吵得格外激烈些。过了些许时日,朝廷上有了传言,说是齐贵妃为了最后争取后位,才进了谗言,要皇爷废后。   关于齐贵妃的各种传言于共内外流传,若是换了以往,宣和帝到底有所顾忌,有这种流言,会消停那么一段时日,可是这次,他却是铁了心肠,不管外头说的如何不堪,逼着朝臣拟定好了废后诏书,并且宣告天下。   废后诏书一宣告,坤宁宫的凤印册宝等物旋即被收走,一日都没有多留。   西内说是内,其实并不算大内,位置处在大内西边,虽然也有亭台楼阁,但其实是做为豢养飞禽走兽的场所,人气并不充足,荒凉的很。王皇后被废之后,移出坤宁宫,就住在西内的冷宫里。   王氏污头垢面,蜷起双腿坐在炕上。宫里的地龙烧的火旺,人在里头那边只是穿了双薄棉鞋,都够了。但地龙没有烧到冷宫里头来,窗户纸破了窟窿,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补过了,冷风呜呜的往破洞里头灌,吹得人手脚冰凉。   外头吱呀一声响,旋即有人的脚步声响。王氏警醒起来。   她现在没了皇后之位,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少宫女太监使劲的作践她,这会又不知道,是哪个有仇的找她了。   她以前打死过不少宫女,那些宫女或许有对食的太监,又或者有情比金兰的姐妹。她高高在上时候,这些人卑贱如蝼蚁,但她落难之后,如同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   门开了,如水似得涌入一帮人,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眉眼漂亮,肌肤白皙。她身后跟着的太监身着朱红蟒服,两人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王氏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王娘娘……哦不,王氏,别来无恙?”宝馨站定了,双手拢在袖子里,双目含笑。   冷宫里只给王氏生了一个炭盆,因为没有及时往里头添炭,已经是只有点儿火星了。站在里头哪怕浑身上下套的密不透风,还是觉得脚底有股凉气沁来。   王氏当然明白面前的盛妆丽人是谁,她恐惧的睁大了眼,整个人往后缩。   宝馨一抬手,两个太监如狼似虎的把王氏从角落里头拖了出来,到她跟前来。   没了凤冠霞帔的衬托,眼前的王氏头发散乱,虽然她极力的想要维持自己的尊严,要把自个收拾的干净整洁一点,可是离开了优渥的给养,连这点简单的需求都显得极其难。   宝馨居高临下看她,她伸手抬起了王氏的下巴。她之前曾经见过王氏几面,印象里头的王氏是个保养得宜,雍容端庄的女人。现在没了那套衣服,看着和宫外市井里头的那些女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王氏,你瞧着老了。”宝馨笑道。   “你来作甚么,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   宝馨嘴唇一嘟,笑的恶劣,她嘘了口气,“王娘娘,这话说的没错,我的确就是来看笑话的,因为这棒打落水狗,实在是太舒服了。”   这话叫王氏涨红了脸,“太子知道你这样吗?”   宝馨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忍不住仰首笑出声,她笑的双肩直抖,眼角出了泪花,她抬手擦拭眼边的泪水,“哟,王娘娘还指望太子来给您出头呢?”   她说着,突然变了脸色,桎住王氏下巴的手松开,一把抓住王氏的发髻,把她拖到自己跟前来。   宝馨瞧着王氏因为吃痛而格外狰狞的面孔,柔声道,“娘娘恐怕不知道,太子爷对这事儿,可是从头束手到尾,他和我说,自己的孩子就被您这么作践没了,心里好恨啊。要拿娘娘你来偿命呢。”   王氏眼里的愤怒瞬时变成了恐惧和不可思议。   “你以为你对他恩重如山,没了你的维护,太子一定举步维艰是不是?”宝馨眼里泛着诡异的光芒,她手里力道更重了些,“可惜啊娘娘,您要明白,您那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你怂恿惠妃干的事儿,正当太子心里没有数?”   她每说一句,手里的力道就重一分,王氏手脚都被太监制住,她整颗头都被拉起来,被迫仰面。   “对了,我再好心告诉娘娘一句。大公主偷汉子,人是冯公公给安排的,当初那个傻子驸马也是冯公公督查太监给安插进人选的。”宝馨笑的甜蜜,以往她觉得反派死于话多,干嘛要费那么多的功夫和主角叨叨那么多,直接杀了不就好了。但是现在她才感觉到,看到猎物无力挣扎的感觉是真痛快。   “还有,娘娘去乾清宫煎药,也是太子算好了的。”宝馨说罢,满意看到王氏的瞳孔如针般缩小。   这事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从大公主养汉子开始,其实这对母女就落入一环扣一环的算计里,大公主落难,做母亲的王皇后自然心急如焚,想着要在皇帝跟前求情。朱承治时常给皇帝煎药,煎药的那个侧殿,早就安插下他的人手,往里头加了点难克化的东西,帽子扣在她头上,想要摘都摘不掉。   王氏脸上的愤怒转化为惊恐和疑惑。   瞧,到了这会,都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朱承治给她下这么狠的手。   “太子和我说,他要你的命,我说,看在以往娘娘对他的维护之情上,好歹留条命。”宝馨说着,抬起手,“以往都是你把宫女拖出去打板子,今个反过来,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宝馨说着,眼里跳跃着愉快的光芒,“娘娘放心,我既然在太子那儿为您留了一条命,就不会叫你现在就死了。”   说完,太监已经把王氏拿在地上,另外两个太监手持行刑的棍棒进来,对着王氏的屁股就是一顿打。   “小心点,别打死了。”宝馨哼笑。   行刑的太监经验丰富,可以重伤而不取人命。   不多时,王氏嘴里终于溢出惨叫。   那惨叫听在在场所有人耳里,天籁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干净利落解决掉皇后,剪刀手 第121章 夜间   宫里行刑的棍棒都是特制的, 不管怎么用力, 就是不断, 打在身上, 皮肉声响格外响亮,。   宝馨居高临下, 以前的王皇后现在的王巧儿趴在冰冷冷的地上, 嗓子叫哑了, 在这冰冷的天理,冷汗涔涔。   “王娘娘, 我看在之前咱们有过那么几面之缘的面上,给足够颜面了。”宝馨恶劣的笑,她走了过去,到王巧儿身边慢慢蹲下,“宫女打板子,脱了裤子一五一十的打, 我可怜你年老色衰,脱了裤子也恶心别人,所以叫人给你穿着裤儿打。”   王巧儿额头爬满了冷汗, 她抬头怨毒的盯住她。   “哟, 娘娘这双眼睛真好看,挖出来给我泡酒怎么样?”宝馨不怒反笑, 她纤纤素手抬起王巧儿的下巴,打量一二,突然仰手三四个巴掌抽在她脸上。   “叫你一声娘娘, 还真把自个当回事了。对了,你可别想着寻死,你寻死了,我就没有甚么好玩的了。”宝馨望着王巧儿那怨毒的眼,哈哈笑出声,“你要是真寻死了,大公主那儿可就没命了。”   “之前她顶撞皇爷都只是捞着碗堕胎药喝,不过就是皇爷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皇后生的。现在你这个皇后都已经窝在冷宫里了,她的境遇能好到哪里去?”   宝馨瞧王巧儿眼里的怨毒渐渐转变为惊惶,痛快劲头快要把自己整个都要淹没了。   “你们竟敢对公主下手!”   “娘娘这话说的。”冯怀笑了,他依然是不入浊世的翩翩君子模样,嘴里却说着最叫人绝望的话,“我都能给大公主塞个傻子驸马,这点小事又怎么难得倒我们呢。公主每日里吃了甚么菜,喝了甚么药,吃了几口,用的甚么材料,我们都一清二楚。”   连公主的吃穿住行都牢牢的掌握在手里,如果在里头做些手脚,简直神不知鬼不觉,王巧儿的目光最终转为绝望。   欣赏够了王巧儿颓丧无助的样,宝馨撒手,“齐娘娘那儿给您多安排了几个人伺候你,说你毕竟曾经是国母,该有的还是该给你配上。”说着,她眼里多了几分玩味,“那些人都曾经在坤宁宫当过差,侍奉旧主,想来应该得心应手。”   众所周知,王皇后对下头的宫女太监极其苛刻,宫女打死的人数上百,太监们稍稍好点,但稍微不合心意就会被贬谪他处。太监们出头不容易,轻易叫人打发到别的地方,和杀人父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果不其然,宝馨看到王巧儿发抖起来。太监们心毒,若真叫他们记恨上,落到他们的手里,有的是一百种法子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欣赏够了,宝馨叫人把王巧儿给挪到冰冷的炕上去,地上太冷,要是现在就把人给弄死,以后也太不好玩了。   从冷宫里出来,宝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抬头仰面看天空,飞檐盖着厚厚的雪,下头挂着一串老长的冰棱。   “王氏已除,起不了多少波澜了。”冯怀走在她身边,“你前面的路上也少了块绊脚石。”   他把她送到太子手中,就下定了决心,让她通往最高的地位。那些个所谓的皇贵妃,他都觉得配不上。   而这条路,他心里知道,并不容易走。   “王巧儿只是一个,外头那些朝臣才是你我的心腹之患。”宝馨说话间,从嘴里喷涌出白雾。   “皇爷废后,那些个朝臣光是为了祖宗家法这四个字,就活生生退后了多久。”宝馨鼻子里冷哼一声,“他们嘴毒,真到那一天,少不得要和他们有场恶战要打。”   “那又如何。这天底下,就从来铁板一块的地方。”冯怀低头笑道,“当初不也是有人站齐贵妃和宁王么?到时候咱们活动活动,总有那么些个想要往上爬的人来抱咱们的腿。”   宝馨勾唇一笑,斜乜他,“到时候和冯哥哥说的那样就好了。”   回了东宫,守在门口的太监悄声禀报,“徐姑姑,太子爷在成华宫那儿等您呢。”   宝馨颔首表示知道了,她径直过了宫门,直接往成华宫而去。一入门宫女们上来给她脱了外头的貂皮斗篷,到了明间,她瞧见朱承治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个鸟笼,里头跳跃着几只喜鹊,正争先恐后的吃朱承治喂过去的羊脑。   喜鹊吃肉,宝馨几乎闻到空气里淡淡的腥味儿。   她不爱这味儿,不由得颦眉。   朱承治放下手里的金匙,见她来了,展颜一笑,“事都办完了?”   宝馨心里一咯噔,直觉告诉她,朱承治知道她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事。她挨着他身边坐下,嘴里胡乱应答了声,“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   朱承治颔首,“也对。”   他舒朗的眉眼里冷了下来,“当初可恨答应王老太爷太早,该送她下黄泉的。”   宝馨头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外头好冷。”   朱承治冰冷的双眼里起了些许暖意,他握了一把她的手掌,她掌心有些冷,他握的紧了些,“我暖暖你就好。”   宝馨嗤笑,撒娇的依偎在他肩头上,“暖我,怎么暖我,就这样?”她说着,脸蛋迎了上去,嫣红精致的唇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又转头别来。   “你想我怎么暖你,我就怎么暖。”美人送吻,结果临门又退了回去,多少叫人丧气。他贴近了她,手臂环上去,掌心贴在她的腰上,力度适中的揉捏。好缓解这一路行来的腰上的酸楚。   宝馨咯咯直笑,“我说了不算,太子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哪里敢多说一个字呀?”话语娇嗔,双手已经抬了起来环住他的脖子。   她吐气如兰,双眼迷蒙,朱承治呼吸一窒,俯首迫了过去,她整个被压在炕上。炕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人躺上去,如同陷入无骨的云端里。   宝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脖子,他乌黑的眼睛里此刻只能照出她的影子,他眼瞳里的她很美,极尽妖娆。   她的妩媚如一条长长的锦帛,紧紧的缠绕住他,笼罩住他的全身,甚至连鼻间吐出的鼻息都没能放过,细细密密的将他整个人笼入在内。   柔软的手指抬起来,捂住他的眼睛。   宝馨感觉到他纤长的手指扫在掌心里,被他扫到的地方起了层麻痒。   他双目被她覆住,只露出挺秀的鼻和线条极优雅的唇。她想拿个帕子把他的眼睛捂住,不然他那双眼看她的时候,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心虚。   她不是他心里那个纯洁无尘的女人,相反瑕疵必报,说她一句心思歹毒,恐怕很多人都不觉得过分。   可她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那份视若珍宝的小心。   “殿下这样好不好?”她靠近他的耳边,“殿下今晚上就蒙着眼。”   朱承治似乎有些不解,秀气双眉略略颦了下,但很快舒开,“好。”宝馨仔细听,还从他话语里听出些跃跃欲试。   年轻男人在这方面比女人要精通许多,甚至可以称的上无师自通。晚间宝馨亲自拿丝帛蒙住他的眼,他便伸手探了过来。   双眼被蒙上,触感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无限倍,极其敏锐。黑暗中,肌肤的亲密接触,和嘴唇贴过来瞬间的酥麻无比放大。   宝馨被整个压在下头,伸腿盘住他的腰,吻他的面颊。   她的吻是无声的鼓励,他整个人都沉沦了下去。   第二日天不亮,方英过来叫起,叫起的时候,宝馨眯着眼瞧了一眼那边的落地摆钟,瞧着时针才指向二和三之间,她眼皮子发沉。   朱承治穿戴好,方英呵腰候着,等着太子爷走到跟前了,听到吩咐,“以后多叫人注意一下她的月信。”   到底年轻,说到这个,朱承治自己都忍不住红了脸。   方英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腰应下了。   他对他们之间能有个孩子,还是抱着莫大的希望。   宫里前段日子因为废后,弄得大过年的都气氛压抑,连想笑,都不敢放开了来。现在皇后已废,坤宁宫的位置腾了出来,欢声笑语还是不见多少。   宣和帝干脆叫人把十五的那套鳌山重新翻出来,用的是他的私库。   正月十五的时候,宫门外头的大街上会有彩灯搭成的巨鳌,可以称的上一个盛会。   前段日子,因为忙着废后,所以十五的鳌山一直拖后,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的欣赏。   不仅仅是宫外有鳌山,宫内也是喜气洋洋一片,宫妃们自持身份,但也会相聚在一块聊天逗乐,但皇子公主们在这天不怎么遵守森严的宫规,一股脑的跑出来撒野。   宝馨今夜里跟着朱承治到了前头,不一会儿就瞧见孩子跑出来满地撒野。   恰好宝馨见着了自己初进宫的时候,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尚宫,忍不住过去说了会子话。从值房里出来,过了一道廊庑,迎面就撞上两个打闹的小皇子。   小皇子撞在宝馨腿上,疼的宝馨脸都要抽起来。还没等她抬头,两个小皇子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拎着皇子的后衣领,“冒冒失失的,你的嬷嬷呢?”   朱承治拎着手里的弟弟,沉声道。   他气势惊人,明明没说一句重话,吓得小皇子冒了两泡泪。   宝馨活动了两下面颊,“也不关小殿下的事……”   朱承治抬手瞥了眼她,伸手放开,小皇子两脚这才踏踏实实的落在地上,面前小孩儿像是收到了莫大的惊吓,两脚才落地,含着两泡泪掉头跑了。   “没事吧?”宝馨有些担心的到朱承治身后。   “小孩子家家的能有甚么事?”   “可是看他那样儿……”她欲言又止。   朱承治俊长的眉眼不悦的皱起来,“你那么担心他,怎么不把这点心思放在我身上。”语气哀怨,活似怨妇。   宝馨干笑两声,朱承治过来下巴微抬,示意她跟上,宝馨马上跟在他身边。   过了一道廊庑,视野霍然开朗,好几个小皇子在嬉笑打闹,好几个女官宫女围着他们打转,小心看着他们。   宝馨抬头,小皇子们玩闹的不远处,有座宫殿,门前站着个面白长须的男人,男人身着通肩龙团纹曳撒,身边站着个丽人。那女子她也见过的,正是齐贵妃,齐贵妃手臂扶着皇帝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宣和帝脸上满是柔和的笑。   齐贵妃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转首看了过来,正好和宝馨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目光一相触,宝馨立刻低下头。   齐贵妃含笑和宣和帝说了两句,宣和帝眉头皱起,但又很快展开。旋即就有太监过来请朱承治和她过去。   天底下还没能几个人叫皇帝等的,宝馨过去和朱承治一块儿给宣和帝磕头。   “你就是徐氏?抬起头来。”头顶上压来极具威压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儿砸,粑粑会给你弟弟妹妹的!   宝姐姐:…… 第122章 投诚   宣和帝这段日子来, 对东宫多多少少上了那么点心。不如以前那么两耳不闻, 撒手不管。对于东宫的那点事, 虽然不知根底, 但到底有所耳闻。皇太子对豆蔻年华的宫女没兴趣,反而对身边一直跟随他的宫人上了心。   这倒也没什么, 算是男人长情, 不忍让人在宫里孤零零的做个老姑娘。也算是有情有义, 只是说起来,心里到底有那么点别扭。   齐贵妃和宣和帝提了提, 宣和帝想起那个宫女肚子里也曾经有自己的长孙的。没哪个男人嫌弃自个儿孙多,皇帝就更是如此,巴不得自己儿孙多。只可惜挨了一顿打,孩子叫打没了。   想起王巧儿干的那些事,宣和帝心里冷哼。原先废黜她,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 爱妃一个人孤苦无依,若是皇太后下了决心要整治她,她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没成想, 晚了那么几步, 自个长孙落没了。   身形娇小的宫女跪伏在地上,她着桃红的袄子, 下面配一条碧色泥金裙子。听到他话,抬了头。   一张瓜子脸,两道纤纤柳叶眉。眉眼温柔, 青春靓丽。   宣和帝看了一眼吃惊看向齐贵妃,“和你倒是生的有几分像。”   齐贵妃笑道,“可不是,之前也有人说和我生的像。可见这美人生的都一样。”   宣和帝也忍不住笑出声,挥手让宝馨起来。   “皇爷,徐内人照顾了太子这么长日子,功劳苦劳都有,您看……”齐贵妃目光盈盈。宣和帝点头。   “你跟了太子有多长时间了?”   “回禀皇爷,奴婢从太子六七岁的时候,就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宝馨站那儿,低垂着脸回话。两手恭恭敬敬的持在腹前。   粉色不容易穿出彩,人年纪大点,反而被衣裳给衬托的老气了。在她身上反而刚刚好。   “那也很久了。”宣和帝颔首,说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赏。”   太监过来,手里的托盘里放着一只荷包。   宝馨屈膝谢恩,接了过来。   宣和帝对她的兴趣就此打止,他和齐贵妃两个和民间夫妻似得,牵着手往另外一边去了。   宫阶下,皇子们高高挑起手里的彩灯,嬉笑玩闹。下头孩童吵闹,上头他们俩携手谈笑,不知道的,还真当这对是恩爱老夫妻。   宝馨手里的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道放了多少金子。   朱承治过来笑她,“今夜里得了这么多赏赐,高兴不高兴?”她爱财的毛病,从头到尾一直都没变,得了这么些,不知道会不会高兴的睡不着。   “以后你会给我更多的。”宝馨斜乜他,她说着瞥了那边宣和帝和齐贵妃一眼,“我也不羡慕她。”   朱承治明白她话中所指,他和她并肩站着,“也是,你没必要羡慕她。”   两人步下汉白玉台阶,尚宫们看见他们俩,纷纷退让开。朱承治随意抬眸,瞧见站着的宁王。   宁王正好在最好动的时候,哪怕脸色苍白着,手里还挑着个大象彩灯,来回晃动。   他大笑一回头,正好和朱承治对个正着。既然目光都对上了,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小跑过来,“大哥哥也在?”   那碗药让宁王肚子疼了一天,紧接着的就是上吐下泻,到了这会,人站在跟前,脸都尖了一圈,不复以前的圆润。   朱承治点点头,“今个父皇点的大好日子,自然要出来走一圈。”说完,他掌心重重的拍在宁王还稚嫩的肩膀上,“下回吃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别胡乱都往嘴里塞。”   宁王面孔在象灯下僵硬了起来,很快他又缓和过来,清清脆脆的嗳了声。   他瞧见朱承治身边的宝馨,又干脆利落的叫了声嫂子。   宝馨道了声不敢当,又说了几句殿下多休养身子的废话。   走得远了,朱承治满脸高深道,“我这弟弟真长大了,而且高人不露相。”   宝馨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压在唇上嘘了声。   宝馨眨眨眼,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京城的隆冬走的特别慢,过了一个多月,倒春寒才堪堪过去,树梢上才迎来了那么点点翠绿。   就在这个时候,辽宁边关传来了守军对战女真的捷报。捷报过来半个月,紧接着,督军太监万福安也回到京城。   这消息传来,宝馨正在和冯怀下棋。自从知道冯怀救了宝馨一命后,朱承治也不像之前那样,两眼死盯着他们两个,不准他们私下有任何往来。   宝馨丢了棋子,“这会齐娘娘该得意了。”   “得意?”冯怀一子落在天元的位置,随即提了她几个子。   “朝廷上这会该要吵翻了才是真的。”冯怀把手里的棋子都落在棋罐里头,抬眼瞧她,“馨姐儿,你知道不知道,朝廷上现在都说甚么?”   “甚么?”   “也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的,说是齐娘娘为了把王巧儿拉下来,叫自个儿子吃了药。好拖王巧儿下浑水。”   宝馨嗤笑,“那又怎么样,还能逼着皇爷给王巧儿复位?”她说完,眉头一皱,反应过来,“这个谣言是在辽东大捷之后传起来的?”   “之前就有了,不过只是几个给事中私下里的闲话。这会已经到台面上了。”冯怀嗤笑,“太子爷果然好手段,这人言可畏啊。”   齐贵妃被连着一桶桶的倒污水,现在恐怕黑的脸上连眼珠子都分不出来了。若是封后,恐怕大半个朝廷都要跳起来和皇帝作对。   废后,皇帝可以一意孤行。可要立皇后,别说朝堂上不答应,就是慈宁宫那边,也绝对不可能叫一个有拉着自己儿子拉下废后的嫔妃做新皇后的。   连自个亲生儿子都谋算进去的这个罪名一套,甭管坐实不坐实,一身的脏水。齐贵妃这辈子都恐怕没有做皇后的可能了。   “可是人还是回来了不是?”宝馨看了他一眼,“现在好对万福安下手么?”   冯怀略有遗憾的摇摇头,“皇爷用的就是制衡那一套,之前西厂太过招摇,超过东厂太多了,现在该东厂出出头。”他眉头略拧,“其实,要是他在辽东呆的时间要是长点,我倒是有可能把他给撸下来。”   做太监的,不像外头的朝臣,还有个名声资历顶着,全部的倚仗皇帝的宠爱。若是长时间不在宫里晃悠,被有心人那么一参,到时候就真的去孝陵卫种菜了,就和侯良玉一样。   “可是他回来了,而且齐贵妃那儿指不定要和他说好话,”宝馨眉头拧紧了,“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督军太监!”   督军太监和其他太监不一样,手里的权力可比东西厂大多了。   “他把自个的侄子都塞到五军都督府那儿了。”冯怀惆怅叹息,“看来咱们的日子可就真难过了。”   “冯哥哥!”宝馨丢了棋子,提高了声量,引来冯怀爽朗大笑。   “冯厂公笑的这么开心,难不成是有甚么喜事?”朱承治的声音从锦帐后传来。   冯怀立即站起来,背脊微弯下去,“奴婢见过太子。”   朱承治进来,脸上也不见怒气,他坐到宝馨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孤有几件事,麻烦厂公去办。”   东西厂是皇帝的鹰犬,为皇帝做事。朱承治眼下还是太子,就对西厂督主发令,有些不妥当。   宝馨心都悬起来。她紧张的看向那个珠玉一般的人儿。   冯怀心比天高,那些皇亲国戚都不一定能入他的眼。心气绝非一个心高气傲能概括。朱承治嘴里说着劳烦,言语神情中,却没有半点劳烦的意思。   宝馨瞧着那笔直的脊梁弯了下来,“任凭太子驱使。”   冯怀一走,宝馨和朱承治发起了脾气,“他好歹也是西厂的督主,殿下这样也太不给脸面了!”   朱承治一手抱住她,修长的手臂虚虚的圈着她的腰,宝馨瞧他满脸的不以为然,就要站起身,结果腰上的手锢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她整个人又落了回去,屁股压在朱承治的大腿上。   他一手抱住她,另外一只手摩挲着棋盘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棋子。玉石材质的棋子入手温润,贴在肌肤上,不觉有半点凉意。   “他既然想要投到我这儿来,不拿点真材实料的怎么能行?”朱承治察觉到怀里女人的扭动,他丢开棋子,两手把她抱实了。   他扬起脸蛋,乌黑的眼睛一如小时候那般纯良无辜,“宝姐姐知道,我眼下最缺个送消息的人儿,冯怀长于此道,而且他也缺个投名状。我和他那叫做各取所需。”说完,他眉头皱了皱,“不对,那是我心胸宽阔。他弃暗投明。”   堂堂太子和个太监各取所需,太自降身份了。   宝馨不为所动,朱承治幽幽声调在耳朵边上窜起来,“宝姐姐,我才是你男人。不心疼我,心疼他又是甚么道理。”   宝馨一僵,她咬住下唇愤愤的拧他,“我和你都还没过媒书,没有八抬大轿,算甚么我的男人啊?”   朱承治心里冷哼,八抬大轿?他能给她二十五个人的凤辇!八抬大轿又算的了什么!   他心里哼,嘴里也跟着哼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哼哼哼,我才是你男人!   冯怀:……   宝姐姐:没扯证,狗屁男人! 第123章 驾崩   朝廷接下来的走向, 着实有几分诡异, 辽东大捷之后, 宣和帝撑着沉重的躯体, 见了万福安,然后又赏赐功臣, 要是仅仅这样, 那也没什么, 只是齐家的那个远门亲戚升到只和首辅夏知言差那么一肩的位置上,内阁里, 也分个上下,不然也不会有首辅了。紧接着万福安的万家侄子们也像模像样的带了兵。   本朝抑制武官,好仔不当兵,一人当兵子孙后代都要当兵。那些千户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站在文官面前,气都要短上三分。可就是这样, 手里掌兵,其实也是件儿叫人极其兴奋的事。   冯怀办事效率惊人,西厂那些番子, 干正事可以, 干这种盯人墙角的,更是拿手好戏。西厂一段时间能压的东厂抬不起头来, 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零零星星的,万福安侄子们的那些消息, 甚至万福安宅子里头那些细碎的整理好的,送到了朱承治那儿。   宝馨看着朱承治将那些密报一一看完,然后一股脑全部丢到炭盆里烧了,炭火是极好的,点着不留任何的烟味儿,炭盆里的纸张被炭火炙烤,迅速翻卷焦黑起来。   朱承治歪躺在炕上,嘴角挑着抹笑,那笑没有温度,冷冰冰的,看着叫人遍体生寒。   宝馨端坐那儿,没有说话。朱承治这会要的是安静,安静下来,才能更好的安排对策,要是冒然发声,反而不美。   “齐贵妃还真是个跳蚤,一刻不跳浑身难受。”朱承治嗤笑。   齐贵妃是个难对付的主儿,不怕那种当面捋起袖子和你厮杀的,就怕这种当面笑眯眯,回头捅你一刀。但也不用怕,她能背后谋算着捅刀子,只要技高一筹,就能转身再狠狠的捅回去。   跳蚤还有药可以治呢。”宝馨在一旁搭腔。   两人目光接触,他眼里的寒意,消失了个七八分,他眼底生了点暖意。很快他又闭上了眼睛。   “冯怀的事做的不错。”朱承治仰面躺那儿,“老二也够大了,宫里留不住他。”   宝馨明了他的意思,“这事,恐怕得老娘娘去说。”   朱承治颔首,他又闭上双眼。   他闭目养神,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殿门外方英提着袍子小跑进来,利索跪下,“太子爷,前头派人来,说请您过去去看看!”   前头值得是乾清宫,这两父子平常无事,宣和帝都不怎么爱见太子,这次倒是奇了怪。   宝馨马上从炕上起来,招呼着给他换衣。   “事出反常必为妖。”朱承治一面伸手拉过自己的衣襟,一面低头看宝馨。   宝馨吃了一惊,下意识抬头看他,“说甚么丧气话呢,左右不过就是皇爷召见你,还能有别的?”   “父皇主动召见我,你数数看能有几回?”   宝馨讶然,“到时候我去找老娘娘?”   宫里能压的住宣和帝的,只有一个张太后,张太后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就压的皇帝儿子丢盔弃甲。   “也行。”朱承治说完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下,整理好衣襟之后,直接出了门。   朱承治一入乾清宫,就见到了首辅夏知言,还有那个姓齐的阁老。夏知言瞧见太子进来,先是见了礼,而后请他入内,“皇爷那儿有些不好,太子请见机行事。”   他声量压的极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朱承治微颔首,抬足就进了内寝。一入寝殿,朱承治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浓烈的药味,他时常亲手给父亲熬药,这股味道已经入了他的心脾了。只是这次,这药味比之前已经浓了许多,几乎化不开,隐约透出不祥的预兆。   他迟疑了下,终于迈过了那道门槛。   最里头的龙床里,宣和帝面色蜡黄,嘴唇也瞧不出半丝血色了。太医战战兢兢的跪在那儿,听到太监禀报太子来了,十多个太医跪在地上。   朱承治到龙床前,仔细端详了下,面色凝重,“这是怎么回事?”   “皇爷昨日个就说身子不舒服,吃了药,瞧着好些了。可是今个和齐娘娘说了两句话,就突然晕过去了。”太监答话答的抖抖索索。   朱承治乜了一眼站着的太医,太医之首出来硬着头皮道,“皇爷脉在筋肉之间,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太医说到这儿,到底不敢把话给完全说明白了。   朱承治对于医术略知道些,听了这话,脸色大变。知道太医说宣和帝的脉象已经出现怪脉之一的雀啄脉。   “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一夕之间……”朱承治揪住了太医质问。   太医冷汗如斗,“皇爷之间靠着药汤调养,略养回来些。可惜之前服用的丹药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毒入五脏六腑,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恐怕束手无策。宣和帝能拖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   朱承治颓然松开手,身形踉跄两下,后头太监眼疾手快,搀扶住他,才没叫他一头栽在地上。   朱承治闭上眼,悲痛之色浮上面颊,他闭了闭眼,把那抹悲戚压入眼底。   太子亲自守在皇帝龙床前,汤药皆过了他的手。太医们下了狠力,知道生死就在这刻。哪怕皇帝危在旦夕,命数已绝,但只要挽回些许。到时候说不定这条小命也就能保下来了。   太医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过了五天之后,宣和帝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此刻病人的容貌已经很不好看了,躺在床上太久,整个人都已经浮肿了起来,两只眼睛肿的睁开都很费劲。   “父皇?”朱承治上前。   宣和帝瞧见是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朱承治也不伤心,他跪了下来,“父皇可还好?”   宣和帝吃力的摇摇头。这幅身子他自己知道,早就是强弩之末。只不过他要强行撑着一口气,要给齐贵妃和爱子安排后路,免得在自己走后,他们要受王氏的折磨。   一口气松下来,支撑自己的那口精气也就消散无形。这身子也就扛不住了。   朱承治见他不语,继续道,“内阁诸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父皇可要召见他们?”   宣和帝的眼珠子动了两下,略有了点神采,他不答反问,“朕以后走了,泓哥儿你要看顾好他。”   “父皇放心,只要泓哥儿是个好弟弟,儿臣就一定是个好哥哥。”   宣和帝慢吞吞点了点头,他吃力的挪过头,“叫外头的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内阁首辅等人鱼贯而入,跪在病榻前。   宣和帝起遗诏,他说话费劲,一句完整的话说完都气喘的厉害。勉勉强强把话说完,他又连带了一句,“齐贵妃,齐贵妃,立、立……皇后……”   朱承治眉头一皱,夏知言马上进言,“皇爷,臣惶恐斗胆进言,贵妃德行有损,恐怕担不起国母之位。何况若是齐贵妃为皇后,宁王将为嫡子,皇太子又已立。届时,朝纲大乱,天下危急。”   夏知言话语掷地有声,宣和帝嘴唇张开,耳边已经传来臣子们的争吵。   “陛下立后,又有何不可?”   “谁不知你和皇贵妃的牵扯?自顾私情枉顾国法,真是好大的脸面!”   朱承治两眼乜去,太监低呼,“别惊驾!”   这才把争吵止住。此刻宣和帝两眼圆睁,已经是出来的气多,进去的少。朱承治瞧他这样,心底难得起了份怜惜。身为皇帝到了最后,想把最心爱的女人立为皇后,还是不行。   宣和帝嘴大张,吐出最后一口难闻的气体之后,没了动静。   太医拿来鹅毛上前放在他鼻子下,细小的绒毛上没有半点拂动。   顿时殿内响起群臣的痛号。   宝馨几乎是被人从架着两条胳膊从东宫里给带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人就进了乾清宫,乾清宫已经张漫起白幡,入眼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白。   她走到道上,那边老虎洞可以瞧见宫廷侍卫正在巡逻。她进了配殿,朱承治在那儿已经换了孝服。他是长子,着最重的斩衰,白麻布往头身上一套,衣裳下摆和袖口都没有缝边,大咧咧的在哪儿敞着,都能瞧见有麻丝边儿漏出来。   他站在那儿,眼角略有些红肿,但人站在那儿,身后宫灯逆光照在她眼里,却高大异常。   宝馨是突然被拉来的,之前朱承治没回东宫,她知道乾清宫那边情况有些不好,甚至都做好了,只要有情况,她就一面去慈宁宫,一面叫人联系冯怀。没成想还没等她叫人呢,就直接被带来了。   他逆光而立的模样格外的高大宏伟。   她捂住嘴。   “这是真的?”   宝馨到了这会,浑身上下飘飘忽忽,甚至脚上都软软的。明明已经是想了和很久,可一朝突然摆到面前,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朱承治缓缓移步到她面前,面带笑容,俯身下来,冲她笑,“是真的。”   宝馨捂住嘴,后知后觉的,狂喜如同狂浪澎湃,将她整个人没顶。她靠在他肩头上,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发出去,皇爷请拿好~ 第124章 登基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几个时辰,宫廷上下立刻变了样,缟素一片。宫廷里哭声四处可闻。   宣和帝驾崩的有些意外,又有些在意料之中。原先就是积重难返的毛病,太医的诊断放在那儿,心里都有数。只是没想到宣和帝竟然还真的能一口气撑了下来,可撑过了之后,人又没了。   宣和帝驾崩经过小殓之后,停灵在乾清宫。停灵的大殿内是哭灵的后宫嫔妃,女人们的哭声淅淅沥沥,听在耳里莫名的有股森然。   不一会儿,在前头的人咚的一声晕过去,旋即想起太监尖利的嗓音,“不好,皇贵妃晕过去了!”   这声尖利嗓音过去,就只瞧见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挟持晕倒的齐贵妃连拉带拽的拖了出去。   过了门槛,人还没出殿,太子刚到殿门,齐贵妃掐着点睁眼,不知道哪儿使出的劲,挣开两边的太监,整个人扑到太子皂靴前,额头就往地上撞,“以前是臣妾猪油蒙了心,惹的太子殿下诸多不快,请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过臣妾和宁王这回!”   诸人旋即都变了脸色。心下大叫这齐贵妃果然厉害。   瞬间,殿内的哭声都消弭了大半,嫔妃也好,太监也好,都偷偷的乜太子和皇贵妃这对儿。   太子柔和的嗓音如同春风拂面,夹杂着淡淡的不解,“皇贵妃果然伤心过度了,这都在说甚么呢?”   他言语间轻轻叹息,“皇贵妃和父皇情深意笃,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说着,太子抬手,让太监们送皇贵妃下去。   太监们一时不查,才叫齐贵妃挣脱了出去,见着太子并不买她的账,心里怕自个的失误被太子记下,两边端起人就走,怕人又挣脱出来,指甲里下了狠劲,透过孝服都掐到肉里去。   太子是过来慰问这些先皇嫔妃的,这些嫔妃没了皇帝就没了倚靠。这会儿低头听太子慰问,可是心不在焉的多。   朱承治随意说了两句,上前头朝臣那里一回,朝臣们商议的结果便是,等先皇大殓入棺之后,太子就在灵前继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必须尽快继位以安天下之心。而且也是循照往例。   内阁们做事,条条都照着往例,叫人挑不出错。朱承治听后,假意推辞了两下之后,说此事还需问问皇太后。从朝臣里脱了身,往张太后那儿走了一圈。   张太后人也在乾清宫,短短几个日子,老人家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已经消减了下去,宝馨也在张太后身边,她瞧见朱承治来了,对他俏皮的眨眨眼。   连嬷嬷看到,低头当做看不到。   把宝馨安排在张太后这儿,是朱承治的授意。提前给张太后打打招呼,免得到时候老人家转不过弯来。   “大哥儿,你来了。”张太后没多少精神,眼角多出了几道皱纹。   “嗯,皇祖母,内阁那儿……”朱承治才开口,张太后挥了挥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快些继位,免得生出甚么祸端来。”   “儿臣才疏学浅……”   朱承治还要谦虚,张太后却没有接着他谦虚的意思,顿时勃然大怒,“这套对外头那些臣工们说去!你是太子甚么才疏学浅,你要是还才疏学浅,你爹爹的脸挂得住在?!”   训得朱承治立刻给老祖母赔不是。   宝馨站在一旁,脸儿低垂,腹诽宣和帝那张老脸从头到尾都没挂住过。   “去吧,早些继位,到时候有些人起的鬼心思也好安分下来。要不然好好的京城都要被他们搅的一团糟。”   张太后说的朱承治面色一肃,连连称是。   说完,张太后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没了,“我听说前头皇贵妃又生事了?”   “倒也不是,只是皇贵妃哭的有些晕头了。”   张太后冷哼,“那就叫她暂时休养好了,没事不要出来见人。”张太后一句话就决定了软禁齐贵妃。   “几个封了王的皇子,除了年纪太小的,其他的都叫他们就藩。这宫里除了还小的弟弟之外,其他朱家的男人都不该留下。”   “是。”   张太后瞥了一眼宝馨,“你去伺候太子吧。”   宝馨点头,膝盖屈了屈,跟着朱承治一道退出殿外。   到了殿外,出了张太后的视线。宝馨听朱承治道,“在太后这儿还好么?”   宝馨偷笑,这是担心她呢。宝馨这个身份,在宫廷里说尴尬也尴尬,要是太后看她不顺眼,给她脸子看,那简直再顺手不过了。   “这个没有,老娘娘对我挺好的,说我有功劳。”宝馨说着压制嘴边快要溢出来的笑,“老娘娘看来挺好相处的。”   朱承治颔首,心下雀跃,知道自家祖母这儿,应该没有什么了。   宝馨脚下步子轻快,她跟在他身边,听他问,“在乾清宫一切都还习惯?”   宝馨差点没喷笑出来,她到底憋住了笑,眉眼低垂,“就算不习惯,有你在,那也习惯了。”   你之所在,我心安处。   朱承治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侧首看她,她今个穿着孝服,抬起头来,那双秋眸定定望向他,眼底里闪动的是两人才能明白的情意。   朱承治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他想抬起来握住她的手掌,宝馨却抢先一步,握住他的手掌。   算算年岁,他已经完全长成了,手掌宽大厚实,握在手里,有莫名的安心。朱承治见她满脸都是欢欣的笑,身上加上的诸多束缚已经没了踪影。   他喜欢看她此刻快活的样子,那就让她多高兴,多快活些。他反握住她的手。   “以后我住在那儿?”宝馨扬起头问。   朱承治没有半点犹豫,“就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   “哟哟哟,到时候别人还不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啊。”宝馨故作惶恐,可惜说话的时候,眼角上挑,露出浑然天成的妩媚,没有半点可怜样。   明明心里高兴的厉害,嘴里还要说败兴的话。可见口是心非真是她的毛病。   拐过一道拐弯处,他突然反客为主,被她握住的手掌蓦然一翻,拉扯住她的手掌直接往一旁的配殿里一推。   朱承治翻手把门关上,偌大的殿宇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来往的人不多,甚至巡逻的侍卫也没见得几个。她被他推在镂空的隔扇上,半点都不疼,宝馨才抬头,他的气息就逼近了。   他眼下还穿着斩衰的孝服,她也是浑身缟素,两人这样挤在一块,莫名的有了股禁忌的快感。   宝馨装模作样的要喊叫几声挣扎几下,就听到外头整齐如一的靴子声,太监们走路和猫一样,几乎无声无息,只有那些锦衣卫或者大内侍卫才有这样的脚力。没等宝馨叫出声,朱承治已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嘘——”他的脸逼近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外头的光辉透过了隔扇上那层高丽纸,照入了他的眼底,映亮了他琥珀色的眸子。宝馨望着他的眸子出了神。   呆到那些脚步声过去了,他方才放开她,孩子气的拍拍胸口,“好险。”   先皇才驾崩没多久,太子都还没来得及登基,就拉着人在配殿乱来,回头名声传出去了,那就真好看了。   宝馨没好气的瞪他,知道里头利害,还来拉她。她整了整头上的狄髻,“我先走了。”说完,拉开门,提着裙子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太子在朝臣和皇太后的拥戴下,于灵前继位。   二十七天孝期过后,朱承治让宁王等亲王就藩。   新君继位,摩拳擦掌,肃清朝野,顿时朝堂上一片新气象。紧接着,很快有人注意到新皇的后宫空空如也,上折子,请新皇选秀以充后宫。   这个节骨眼上,皇贵太妃提议,那位在年轻的皇帝身边服侍许久的徐宫人劳苦功高,可以封皇后。   消息传到宝馨耳里,一口水都要呛飞。   “哟,徐娘娘,这可是好消息喃。”方英手臂里压着拂尘,“您可是要一飞冲天了喃。”   宝馨坐在宝座上,横了一眼下头站着的方英,方英站那儿,讪讪笑,“这难道还不是好事么?”   “甚么好事,皇贵太妃是嫌弃自个在宫里呆的□□逸了吧?”宝馨恨不得把皇贵太妃揪出来左右打几个嘴巴。   皇贵太妃估计□□逸了,一刻不弄点事出来,浑身上下难受。   “她浑身上下都还臭着呢,”宝馨冷笑,“宁王就藩才多久,就迫不及待的搞出事来。”   方英讪笑两下,“依照奴婢浅见,皇贵太妃估摸着是想要抱娘娘的大腿,讨好皇爷。要不然这么着急……”   皇贵太妃,名头听上去好听,就是个太妃。宫里的太妃,就算有儿女,也没有分出去和儿女一块过日子的,要不守陵,要不就跟着太后在慈宁宫过完下半辈子。至于之前的容光那都做不得数了。   新皇来了,那就得仰仗新皇的鼻息。至于之前的威风,还敢抖出来,那是找死。   宝馨明白皇贵太妃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讨好朱承治,可这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不走心,还是脑子都在和其他后妃斗的时候用光了。她浑身臭不可闻,给朱承治说这个,甭管她说什么,一旦传到朝堂上,都要被演绎成她居心叵测。   宝馨几乎能想象,现在朝堂上她已经成祸国妖妃了!   她想骂人!   宝姐姐:要你多事!   小朱:其实……我有个好办法   宝姐姐:→_→   小朱:咱们去床上细谈   宝姐姐:滚蛋! 第125章 计策   宝馨气恼了半天, 朱承治回到乾清宫, 都没给好脸色看。   今个是大朝, 朱承治一身冕服从朝堂上下来, 冕冠上十二毓琉都还在晃动。他看了一眼殿内的人,她窝在靠窗的炕床上, 背靠炕屏, 脸蛋红彤彤的, 整个人都浸在金色的阳光里。   美人倚窗而坐,明明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朱承治敏锐的觉察出些异常。   他进来有一会了,宝馨却老僧入定一样,坐在那儿半点都没见挪动。换了平常早就上来问这问那。   朱承治也不打扰她,直接去了配殿更衣,方英屁颠过去伺候,被朱承治抓住问话。   方英哪里敢在朱承治面前耍心眼, 一股脑把自个知道的都说了,甚至把宝馨吐槽皇贵太妃都没有忽略。   朱承治听后好一阵无语。皇贵太妃说她能做皇后,他的的确确也吃了一惊, 惊讶这女人的能屈能伸, 到处专营的本事,叫他略略开了下眼界。   他只是吃惊, 到了宝馨那儿,却成了暴怒。   他换了窄袖圆领袍子,走到宝馨后面。她瞧着外头好像来了劲头, 连回头搭理他的功夫都没有。   朱承治倒也不气恼,坐了下来,双手虚虚拥住她,“看甚么呢,看的这么起劲?”   “我在发呆呢。”宝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恼,没好气的回头乜他。先是瞧见他的脸,而后整个身子就被带的扑入他怀里。   他两条手臂圈在她腰上,圈的可实在了,用了点劲,都挣扎不开。   “生气甚么,不过就是齐太妃的那句话,你还能气成这样?”   “能不气么?这女人也忒没脑子,亏得我以前还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宝馨气鼓鼓的和他抱怨,她说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身躯去了骨头似得。柔软的厉害,“她来横插这杠子,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存心害我了!”   立皇后的事,她瞧着,的确是有些难。她不是经过正经的选秀入宫的,而且比朱承治还大了几岁。朝廷上那一票臣工,估摸着也不会轻易让她如愿。可齐太妃参合进来,顿时就叫原本就难的事,更难上加难。   “她不知道她的名声么?”宝馨嘟嘟囔囔的抱怨。   朱承治贴在她耳边,“你说齐太妃的名声坏,你知道你名声在外头甚么样儿?”   宝馨一听就不干了,“我名声怎么了?”她拔高了嗓音,争着就要和朱承治吵。   朱承治风淡云轻的,“倒也没说甚么,只是说我身边有个人儿狐媚惑主。”   宝馨趁着他稍稍松手的机会,回过身来,她跪坐在炕床上,两条胳膊围上他的脖颈,双目含情,“那么,皇爷喜欢不喜欢狐媚惑主的人呢?”   她眼里清波荡漾妩媚横飞,端的是天生的媚骨,他下意识搂紧她的腰,“喜欢,喜欢到骨子里了。”   这话叫宝馨很是受用,她扬起颀长的脖颈,嘴里骄傲得意嗯了声,那声响酥酥的,露出柔软的调子,叫人软了骨头。   “那你要怎么谢我?我要是这么住在乾清宫,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戳我脊梁骨呢。你忍心吗你……”宝馨摇了摇他双肩,吓了狠劲儿,把朱承治迷的晕头转向,嫣红的嘴唇快要贴到他脸上去了。   朱承治脑子还真晕陶陶的,他仰起头,两手不老实起来,上下其手,“我倒是有个法子,”   宝馨媚眼儿眨眨,示意他快说,朱承治下巴抵在波涛汹涌的软峰上,“咱们生个儿子?”   宝馨一愣,朱承治眼巴巴的瞧她,水光潋滟的,快要溢出来了。   朝堂上逼得这么急,主要还是新皇没个儿子,要是有个皇子出来,那么就有由头立皇长子生母为皇后了,到时候言正名顺,谁敢说个不字?   宝馨气急,纤纤玉指往他脑门上一戳,“你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   非得叫她生儿子?可是生男生女又不是她能说了算,到时候生了个女儿,还要一直不停的生,生到有儿子为止?那个场景宝馨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哪怕朱承治家里的确真的有个皇位要继承。   朱承治那双水汪汪的眼里,光彩褪了一半,“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这个最好最省力。”   宝馨啧了声,两条胳膊搂他搂的更紧,“依我说,皇爷您就该给那些臣工们看看您的魄力。终身大事还能叫他们左右?”宝馨鼻子里哼哼,“皇爷前段时间,找回了侯良玉?”   朱承治顿时心虚气短。宝馨和侯良玉那些过节他都知道,可是侯良玉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总不能真叫人在南京过一辈子。   宝馨也没穷追猛打,哼哼了两声,就算是放过他了。   侯良玉回来,万福安肯定左立难看,前任就在眼前,哪里还坐得住。到时候就又有好戏看了。她才不会出手,叫这对自己掐去。   见宝馨终于肯放过他,朱承治不由得长松口气。宝馨扬起声来,“话说回来,刚才你说的法子好像是最管用的了。”   她说着,尖尖的下巴抬起来,朱承治眼里顿时亮起了光彩,宝馨脸蛋略扬,“不过,现在可是白天……”   他却一把撸起她裙子。   二十七天里,两人分开睡,他也不会在热孝里头传出什么花花事来。现在登基了,没谁能压在他头上,被她这么一激,心底的欲念触发出来,意念溃不成军。   宝馨低头吻住他的唇。两人融在一处,不分彼此。   方英见状赶紧带着众人退到外头去,又招呼着叫人去叫司寝女官过来记档。   司寝女官新上任,和方英两个守在门口,等着里头的人完事,回头好一块儿记上。谁知道过了许久,还是没听到声响。   站了好会,腰腿都麻了,只好叫下头小的上,两个狼狈的去值房喝口茶歇歇气。   司寝是个女官,不好在太监跟前露吃痛的样儿。坐椅子上,往里头挪了挪好叫双腿轻松些。   小太监端茶上来,方英端起来喝了,他对司寝笑,“咱家今个也是头回当正经的差,叫姑姑受累了。下次直接叫人通知姑姑一声,免得姑姑站在那儿腿脚受罪。”   司寝听前半截子的话,正要嘴里说几句客套话,听到后头,心都凉半截。   “姑姑不知道,皇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这样,一宿一宿的。只是咱家失算了,这年轻人,血气方刚,又隔了那么段日子,可不黏糊么?”   司寝女官听了,脸色红红白白的,变幻了好会。   “皇爷……生龙活虎。”司寝过了好会,终于找回自个舌头。   生龙活虎的皇爷现在正躺在宝馨身下喘气儿。宝馨趴在他肩膀上好会缓过神,她懒懒的躺到一边去,“大白天的,不要脸。”   朱承治脑子都被她给睡糊涂了,别说他不要脸,就算要他把自个龙袍给她,他也会照做。   “要脸就没儿子。”朱承治翻个身,抱住她。   他不要脸都这个地步,宝馨翻了个白眼,还是给面子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有儿子之后呢,”宝馨问。   他抱紧她,“那就继续多生几个。”   给孩子多来几个弟弟妹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   宝馨一听,柳眉倒竖,一个不够还多几个,她嗷呜一声叼住他的膀子肉,“多生几个,你到时候好去找小妖精是不是?”   她那嘴厉害着呢,能吻的他欲·仙·欲·死,又能咬的他疼的一激灵。   “哪里来的话?”朱承治按住她,免得真叫她叼下一块肉来,两人这会赤条条相对,半点遮掩都没有,“我要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还用等到现在才露出尾巴?”   宝馨僵了下,鼻子里哼哼唧唧的,过了会她想起自个还比他大,应该有母性的光辉,很快她又把这个丢到后头了。她照顾他这么多年,苦也吃了这么多,发发小性子,也算不上什么了。   她不说话了,改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下,做为自个的赔罪。   *   侯良玉回京城的时候,前后随从簇拥,想起当年被贬到南京孝陵卫的时候,孤身一人,困顿不堪,待到再次回来,看到城门,心下百味杂陈。   一入城门,那边就有人靠近,不等随从出身呵斥。为首的人在马上遥遥抱拳,“侯公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侯良玉认出来人是冯怀,两人之间不说针锋相对,也是彼此看不顺眼。他驱马上前,到冯怀面前,冯怀还是以前的模样,半点都没变化。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太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太子登基,他这个先皇倚重的老人,想来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多少。朝臣们获罪旦夕之间,太监们更是一刻钟的事,别管之前爬的有多高,只要皇帝要把你撸下来,翻翻手掌就可以了。   侯良玉记得冯怀曾经是齐贵妃手下,照着道理就算没有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现在新君登基,恐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却没半点迹象?   冯怀承受着来自侯良玉的打量,他春风一笑,“今日侯公公回京,我特意在这儿候着公公,不知道公公可否和我小饮几杯?” 第126章 发怒   冯怀玉树临风, 声音朗朗, 光风霁月。他这做派, 叫侯良玉有些拿不住他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侯良玉在孝陵卫呆的时间算算也不短了, 南京和京城相距千里,消息不灵通, 虽然回京沿途那些官员们给他提及现在京城里头的状况, 但实际如何, 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做的准。   “那就麻烦厂公了。”   冯怀对这位老对手,表现出十足的尊敬, “称不上麻烦两字。”说罢,驱马上前,走在侯良玉身边。   冯怀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叫侯良玉大开眼界,若不是亲眼见过西厂的气焰嚣张,他还真当身边这个是个懂事的年轻后生。   两人一同进了聚德楼, 冯怀早早的定了一间包厢,人到之后,各种精致菜肴酒水如水似得上。   太监们都爱个热闹, 哪怕平日里吃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也要热热闹闹的摆上一桌子。   冯怀亲自持起酒壶,给侯良玉满满斟上一杯的酒。   “侯公公能从南京回来, 实在是天大的喜事,我敬侯公公一杯。”说罢,他仰首一饮而尽。   侯良玉见识过他的真正面目, 嘴唇颞颥两下,还是给他面子,喝了一杯。两人推杯换盏几回,侯良玉不耐和他再这么绕圈子下去,他老了,不像冯怀年轻能折腾。   “厂公若是有事,不妨直说,老朽听着便是。”   冯怀一怔,而后笑起来,“侯公公这说的是甚么话,我看起来是这么势利之人?”   侯良玉但笑不语,冯怀也不和他继续装下去,“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明人不说暗话。皇爷登基之后,朝臣们将后宫空虚,请皇爷选秀以充后宫。”   侯良玉持着酒杯,“这也是应当的,皇爷年轻,但还没有皇子,后宫空空荡荡,连皇后都没有,瞧着实在不像话。臣工们上言的也在理。”   “可是皇爷已经心有所属了。”冯怀笑,“这个侯公公当时还在宫里的时候,应当也听说了。”   侯良玉面上的笑凝结,颦眉凝视眼前人,“你的意思是……”   这老家伙到了现在,还给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爷想要立徐娘娘为皇后。”冯怀撕开了说,完完全全放在他眼跟前。   “皇爷让侯公公回来,一来是记挂着您老人家之前对他的照顾。二来,您是老人,用着也顺手。”冯怀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您要是在这事上说那么几句话,恐怕抵得上旁人好几句。”   侯良玉面上的笑完全消失,“是皇爷叫你来的,还是徐内人?”   “甚么徐内人,你还不知道,现在徐娘娘是单独一个承受圣恩。司寝那儿的记档除了她一个之外,可无二人。皇爷拖着不封名号,还是想着一来就给她皇后的名分。”   冯怀舌灿莲花,几句话下来就把后宫局势给挑明了。先皇那儿,还有个虾兵蟹将的来做做陪衬,可到了如今这位皇爷身上,连那点子陪衬都没有了。   侯良玉早就知道朱承治和那个宫女之间的暧昧,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没成想,已经翻了天了。   “徐娘娘也记挂着侯公公对她照顾,”冯怀笑如春风,特意在“照顾”二字上咬重了音。   侯良玉脸色青白变幻,冯怀持筷给他夹了筷水晶脍,“侯公公,不知意下如何?”   “皇爷的事儿,咱家哪里能插得了手。”侯良玉放了酒杯,面色严肃,“还是皇爷自个定夺。”   乾清宫暖阁里,宝馨眼睛瞪着盯上富丽堂皇的藻井,面色淡淡,“哦,他真的是那么说的?”   冯怀袖手站那儿,“可不是,这老家伙说全凭皇爷做主,至于助娘娘一臂之力的事儿,他只字不提。”   宝馨端坐在紫檀宝座上,听到这话,嗤笑声,“果然老奸巨猾,难怪当年能上东厂督主这个位置。”   “他嫌弃我这个位置还不够格呢。”   “依照奴婢之见,就算娘娘被封了皇贵妃,这老家伙恐怕也不会出手。”冯怀脸上没半点愤怒,侯良玉会婉拒,他早早料到,只不过心里存着那么点侥幸,姑且一试罢了。现在不成,倒也不奇怪。   宝馨挑起嘴角冷笑了下,“这老小子去了一趟孝陵卫,回来也没见着学聪明啊。”   “那老家伙,认为自己是皇爷的恩人,只要皇爷在,他就高枕无忧。”冯怀说着嘴里嗤笑一声,“也的确蠢得紧。”   “朝堂上现在对封后这事怎么说?”   朱承治既然要封她为后,自然不会自己憋着,半点风声都不吐露出来,叫臣下去猜他心思。在朝堂上提过几次。   “说不可,说皇后年纪比皇爷还大,不成体统。”冯怀袖着手,“还有说娘娘不是正经选秀进宫的,若是成了皇后,未免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我当年也是由苏州镇守太监给送进来的。”宝馨嗤笑,“比那些不知道从那些个山旮旯里头刨出来的女人强多了。就算选秀,皇爷不肯,难道那些大人还能逼着皇爷去看女人?”   太皇太后万事不管,自己躲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赵太后是个懦弱性子,儿子就是她的天。没了儿子人都活不下去了,怎么可能和自个的天作对。   到时候就算人到宫里来,最后还是被发路费打发回去的命。   “那些人的心思都花在考科举上头了,人情半点都不懂得。”   冯怀一笑,“奴婢倒是觉得,那些个大人,都不懂皇爷的心,也不相信皇爷真的只要娘娘一个。毕竟世上男人好色的多。”   “那是他们见识少。”宝馨说完,她捂住平坦的小腹,“看来最有效的办法也只有这个了。”   如朱承治所言,尽快的生个皇子,到时候一群人的嘴都被孩子堵上,接下来的都顺利许多了。   “冯哥哥,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宝馨气闷,“末了,竟然还是要靠自个孩子。”   “这又有甚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而且有亲生皇子的皇后,可要比旁的那些皇后好多了。”冯怀微抬首笑道。   话说是这么说,可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   “娘娘现在首要的便是照顾好自个,早日有孕诞下皇子,到时候外头再人多嘴杂,又能如何?”   冯怀说的样样在理,宝馨几乎想不出不听他话的理由。   冯怀抬头,见着宝座上的人泄了口气,背脊也不如方才坐的那般笔直了,随意的靠那儿,也不管什么端庄了。   她鼓起脸颊多了几分孩子气,“早知道,还不如回苏州呢,麻烦死了。”   回苏州,用自个积蓄买上几亩田,雇上女工做纺织生意,逍遥自在多了。   “好的东西都来之不易。”冯怀和抚弄发脾气的孩子似得,“娘娘这么想,要是您不在那个位置上,奴婢和您,可都没甚么好下场。这么一想,是不是又有干劲了?”   宝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冯哥哥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么?”说着,她抿了抿唇,“侯良玉既然不愿意帮咱们,那也没关系。只要他不碍着咱们的道就行。这没必要非逼着他给咱们出力。”   “娘娘慈悲心肠。”冯怀颔首。   宝馨嗤笑,“慈悲不慈悲,咱们自个心里都清楚。”   既然做不成盟友,那么就退一步,别结成对头。朋友不能多一个,可敌人也不能再冒出个来。   宝馨胳膊肘撑着下巴,手指摩挲肌肤。   朱承治已经提出册立宝馨为皇后的事儿,朝堂上先是鸦雀无声,个个都以为自个听错了,而后一个两个站出来反对。   朱承治已经预料到立后一事,绝对不顺利,可听着那些臣子反对的话,心沉了下去。   “先皇后宫已又先例,皇上应该引以为鉴,一时不慎,便会犯下大错!”   朱承治的手霎时扣紧龙椅的扶手,他怒极而笑,这些人拿他当做什么,又把她当做什么?!   “你想说先帝甚么?”年轻皇帝笑问,眼底燃起两簇怒火。   朝堂诸臣一愣,年轻的皇帝自从继位以来,勤政图治,整治朝堂,将先帝留下来的弊端着手整治改革。而且在朝堂上,只要言之有理,不管言辞之间多么激烈,年轻皇帝不但不会发怒,反而还会赞许。   此时,竟然变了么?   “你说说看,先帝后宫怎么了?”   “先帝后宫,嫔妃专宠,竟然闹出宫人不敢上言有子,闹出以幼代长的闹剧。此事乃是动摇国本,非国家之福,若是再起,恐怕于社稷有害。”   “住口!”朱承治暴起怒喝,“你难道是要逼着朕说先皇如何吗?!”   子不言父过,何况人已经去了。当以逝者为大,朝廷之上捅出先帝后宫旧事,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可惜进言的言官自认自己无错,梗着脖子,和上面的年轻皇帝对峙。   年轻皇帝手指遥遥指着站着的言官,眼角眉梢都是炽热的怒火。   “好,好,很好!”朱承治怒极而笑,他连连点头,话语间,已经抬手,“来人,开廷杖!”   皇令一下,殿门外的锦衣卫入内,夹起那个言官就往外拖。   廷杖之风起于太*祖皇帝,其中曾被废除,可又很快的被启用。到了如今,廷杖之刑,以厂卫代行。   消息报到西厂督主那儿,冯怀低头,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揩过袖口繁缛的金线,口吻随意“既然触怒了皇爷,那也别说了,传令下去,用心打。”   曹如意得令而去。   廷杖的打法分着实打和用心打两种,着实打,可能会导致残废,但好歹会留下一条命。可若是用心打,那么必死无疑。   午门外行刑的长条凳已经摆好,锦衣卫校尉把那言官的裤子给脱了,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行刑校尉拎着朱漆长棍过来,见着监刑太监两只脚往内撇,知道是着实打,抡起朱漆大杖开打。   曹如意瞧着,叹了几口气,“顺着皇爷的意不就成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何必叫自个来这儿挨顿棍儿呢。” 第127章 探望   着实打下去, 不消三十下, 顶撞皇帝的言官已经没气了。廷杖最高可以打到一百仗, 但一般八十仗下去, 人就没气了。   从先帝时候开始,言官们就以进谏冒犯天颜为荣, 哪怕在午门外挨上一顿廷杖, 也是叫自个名声大涨的事儿。可把小命给弄丢了, 就另外一回事了。   夏知言亲自到乾清宫南书房,和朱承治大争执了一场。朱承治对臣下并不苛刻, 但脾气真的上来,谁也拦不住他大开杀戒。   夏知言上朱承治这儿据理力争,奈何朱承治完全不买他的帐,最后请夏知言离开。   夏知言走后,朱承治躺坐在椅子上,眉头皱成个疙瘩。   方英在一旁小心伺候, 知道皇帝眼下心情不好,不敢上前。躬身在一边侍立,过了许久, 朱承治开口, “把徐娘娘请来。”   宝馨跟着朱承治一道住在乾清宫,宫里是个有规矩的地方。皇帝住在乾清宫, 后妃们住在后宫。皇后住坤宁宫,下头的嫔妃住哪个宫都有讲究的。这是乾坤阴阳,都在该在的地儿, 乱了分毫那都是错乱阴阳。   容不得的。   可是背后有皇帝撑腰,只要皇帝撑住了,那也没有其他的事了。   宝馨还没有个正式的封号,可人已经在乾清宫,供养份例,按照朱承治的吩咐,比照着皇后来的。人没有封号,却形同皇后。太监宫女们都称她为徐娘娘。   方英知道现在皇爷火气上头,能救火的也就宝馨一个,马上应了声,叫人去请。救命的事儿,谁也不敢含糊,马上请了人来。宝馨来了,来之前,小太监就和她说,皇爷和首辅发了好大的脾气。   宝馨听了,心里还有些窃喜。她怀揣着窃喜,到了朱承治在的宫殿,一脚迈过门槛,耳朵里头就蓦然沉浸下来,寂静的叫人心慌。   朱承治躺在最里头的罗汉床上,两眼闭着。乾清宫里为了方便皇帝休息,几乎每个殿里都安放着卧榻,宝馨过去,坐在榻边,“睡了?”话语刚落,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来。   他目光锐利,刹那间泄露的锐光让她心头一颤。宝馨捂住胸口,脸色灰白,“谁惹你了这是?”   朱承治复而闭眼,待到再睁开眼的时候,锐光已经敛了下去。他坐起身来,一条胳膊揽住了她不说话。   宝馨任由他抱着,半晌听他说,“得快点怀上才行。”   她脸不由的一红,“好端端的说这个。”   “我说真的。”朱承治叹气,他摩挲着她的后背,比甲上精美的刺绣摩挲在他的掌心,“有个孩子,堵住他们的嘴。”   科道官的舌头比他想象里的还要厉害的多,嘴一张就能把人给气的半死。他算是明了父皇面对这些的心情了。   宝馨嗤笑,“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一个人能生。”   她说完,朱承治的手顺着她的脊梁缓缓向下,她吓了一跳,大白天的还真是算了。正事还是晚上来,她挣开他,“晚上再说,有些事你越急,它就越不会来。”   宝馨说着,她反手抱住他,“没事,咱们慢慢来。你我都还年轻,慢慢熬,到时候瞧瞧,到底是外头那些人能熬,还是咱们自个能熬。”   说完,宝馨琢磨了下,自个这口气好像也太大了。她有些犹豫道,“要不然咱们两个都去看看太医?”   方英远远的听着,险些脚下没摔个大马趴,以前知道徐娘娘胆子大,没想到会这么大,寻常夫妻怀不上孩子,都是做太太的去看大夫,拜送子菩萨。更别说后妃了,到了她这儿,倒是反过来,让皇上去看太医去。   方英战战兢兢等着皇上大发雷霆,朱承治只是颦眉,捏住她的脸,沉下脸,“大胆。”   一个男人生不出孩子,比女人还要丢脸。尤其还是皇帝,生不出孩子,简直能逼得人上吊了。   他沉下脸来,目光格外压迫。   宝馨不怕,两条胳膊伸过去,“大甚么胆呀,要儿子,必须不要脸皮,这可是皇爷您自个说的。”   朱承治上了床就没皮没脸了,说要脸皮没儿子的就是他。宝馨原样复述出来,朱承治倒是装不住了,满脸的阴沉裂了一条缝,他脸颓下来,“你还真是个磨人的妖精。”   “总不能叫我一个人看太医吧。”宝馨抱住他胳膊,再说了这种事儿,真查起来,头一个查的也是男人。   “估摸着咱们还是勤奋少。”朱承治仰首算了一下两人晚上腻在一块的次数,“夜里就一块了,别浪费时日。”   宝馨抖索了两下,日日被翻红浪什么的,她可受不住。   “还是别了,何必呢。”宝馨脸上挤出个笑来,“皇爷年轻力壮,也不是这么用的……”   朱承治不打算这么清漪放过她,两条胳膊往她腰间一锁,整个儿锁住,任凭她如何使劲儿,就是不动分毫。   “就该这么用,天道酬勤。要是连勤都不勤了,撒下去的种,也得不了果。”   这话和一棒子敲在宝馨脑袋上,嘤嘤嗡嗡的,感情他要学老牛耕地,发誓要在她这儿撒种出果了。   宝馨抖抖索索好会,朱承治阴沉的心情却如同雨后天晴,他低头瞧见她面庞嫣红,有点怕的样子,心底最后那点阴郁不翼而飞。   “怕了?”宝馨听出他低沉的话语里暗含的笑意。   宝馨立即怒了,“谁怕了,还不是担心您的腰。您没听说过,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儿!”   朱承治环抱着她,目光霎时幽深起来。他似笑非笑,“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他话尾上扬,隐约听出那暗藏的怒意。   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儿,被她一张嘴道了出来。宝馨老老实实端坐好了,她僵着挺直背,臀就要从他腿上挪开。   这样暧昧的姿势,太危险了。   她虚虚起身,想要走开,可朱承治却没半点让她离开的意思,臂弯一收,腰身就卡在那儿了。   他笑,“走甚么呢?”   宝馨卡在那儿,不上不下,朱承治一使劲儿,她又跌坐了回去,暖气儿贴上了耳朵。   “怎么,我说的还不对了?”他贴着她的耳朵。由她坐在他腿上。   宝馨抬眼就见着人都往外头退了,她伸手就掐,“大白天的,干嘛呢。”   “又不是没大白天的过……”朱承治嗤笑,“生儿子么,夜里不够,白天来凑。”   他没脸没皮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宝馨拿手推他脸,“回头办完了事儿,再来厮缠。”   朱承治见她是真不愿意,悻悻松了手,宝馨得了自由,嗖的一下窜到另外一头去,叫到外头的太监宫女们进来伺候。   “皇爷还是快些处置政事吧,咱们夜里头时间多的是。”宝馨坐到另外一边,嘴里还不忘撩拨两句。   看得见,也不叫吃不着,只是不到时候不给吃。比眼下就给了,倒还好的多。   内阁的票拟被送上面前的矮几,太监们摆上笔墨,宝馨挥开伺候笔墨的太监,亲自过来给他研墨。她殷勤无比,倒是叫朱承治失笑。   她既然不愿意,他也不能真的强迫她,认命般拿起那些奏章批阅。   佳人在侧,专注起注意力来,比平常还要难上千百倍。朱承治逼迫自己努力去看手上的奏疏,可是逼着逼着,还是忍不住抬头来偷看她。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个年岁幼小的皇子,她还是少年美貌的小姐姐。那会心思薄,不敢叫她发现,只敢偷偷抬头偷窥。少年心事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经年滋味上了心头,倒是无心批阅奏疏了。   奏疏上头的字看在眼里,却入不得脑子里。过了半晌,他放下奏疏,宝馨好似明了他的困窘,墨研磨好了,她双膝对他曲了曲,不等他发声,就到了外头。   宝馨出去的时候,见着朱承治眼底的不舍,心里偷笑。   到了外头,煦暖的阳光照上面庞,她站定了,有太监过来,“徐娘娘,贵太妃生病了。”   自从朱承治继位之后,对这位昔日的先帝宠妃,明面上也没太多的处置,只是把她移到了内宫里一处荒凉的宫殿。   齐太妃过了这么久的富贵日子,这下子陡然间落到了底,儿子也不在身边,可不就生病了。   宝馨头上担着个娘娘的称呼,慈宁宫和咸安宫两位不管事,有啥事就寻到她这儿来了。   “是真有病,还是心病?”宝馨靠在柱子上,转脸问到。   小太监冷不防她这一问,愣了下才答道“瞧着心病真病都有,毕竟那位现在也不如以前风光了,赵老娘娘以前可被她压在头上,现在可不叫人给她使绊子?”   宝馨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既然这样,打发太医给她去看,别的出了甚么差错。”   小太监应下了,提着袍子下摆,去办事了。   齐太妃住的地方,是个冷宫,虽然给了十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但还是遮不住骨子里头透出来的凄凉。   太医过来给齐太妃诊脉之后就退了出去,万福安进来撩起袍子就给齐太妃跪下,“老娘娘,奴婢给您请安。”   齐太妃躺在病榻上,听到声响,撩了眼皮,见着下头跪的人。万福安也风光过一把,可是还没风光够呢,先皇就驾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哪里容的下他?侯良玉已经从孝陵卫召回京城了,马上就要回归东厂,他不管在司礼监还是东厂,都待不下去了。   万福安佝偻着身躯趴在地上,齐太妃瞧他都有些吃力。   “内阁已经被皇爷肃过一次了,侯公公亲自去的文渊阁,当着众人的面,把齐阁老的牙牌给摘了。奴婢恐怕也快了,临走的时候给您磕个头。”   话说的可怜,齐太妃瞧见不远处古旧的盆栽,想起这一连串的遭遇,不由得伤感落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谁说耕不坏了!!谁说的!谁说的!!!来试试!!   宝姐姐:我擦!今晚上分床睡!   小朱:那儿子,儿子呢!   宝姐姐:滚蛋! 第128章 冷暖   人情冷暖, 犹如饮水, 唯有己知。   新帝登基的这几个月来, 齐太妃如同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咸安宫的赵太后向来不被她放在眼里, 她儿子做了皇帝,现在见面都要下跪磕头, 不然就是现成的把柄送到人手里。新帝那儿, 她费尽心思, 却还没有摸着新帝的脉。她想走徐氏的那条道。但徐氏却还没有伸手过来。   “认赌服输。皇爷在那儿,谁又敢多说甚么。”说起来齐太妃捏着袖子擦泪。   “可是娘娘, 皇爷是闷着劲儿要惩治您喃。齐阁老听说出京没多久,就已经死在回乡路上了。”万福安尖细的嗓子,在寝殿内说着死人的事儿,格外的阴森可怖。   床榻上的人身子颤抖一下,下头跪着的太监集中她的心事。   “皇爷可不想这么叫娘娘安安生生的过完下半辈子呢。”   去了势的狗东西,说话阴阳怪气, 不男不女,可拿人心事上,却是一拿一个准, 齐太妃叫他说中心事, 原本就惨白的脸上,这下更加没有半点血色, 惨白的厉害。   后宫的争斗和朝堂上一样,要么老老实实缩在那儿不动,既然争了, 那就明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认赌服输。   心里明白归明白,可到底是威风跋扈了那么多年的人,一朝被人打到了最下头,说是皇贵太妃,没了先皇,也就是个瞧人脸色的老寡妇。新帝不搭理她,她就得在这个散发着潮腐败的宫院里孤老一生。   齐太妃到底是争强好胜久了,哪怕到了这个点上,心气一上来,振奋起斗志。   “那就争一争,总不能困死在这里头。”齐太妃眼里折射出疯狂的光。   那诡谲的光芒,看的万福安眉头直皱,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退出来,和外头守着的太监撞了个正着。太监容长脸,脸上双要笑不笑的三角眼立着,两眼对上,他皮笑肉不笑的拱手。   万福安袖子里头拱手,那太监发话了,“齐老娘娘身体不适,为了她老人家的身子骨着想,还是少来为好。”   这种货色,换了以前,万福安绝对理都不理,但是这回却是低头躬腰,给太监说了声是。   齐太妃失了势,但不安分的人,怎么着都能闹腾起来。不多时,宝馨就听着赵太后那儿给送来了水灵灵的宫女,其中还不乏从高丽那儿送过来的贡女。   消息是冯怀叫人悄悄送来的,宝馨知道冷笑了半天,听得身边人耳朵里头发冷。   打发太监去咸安宫打听打听怎么回事,不消几天,事儿就听了个全。赵太后给儿子送女人,全是齐太妃给挑唆的。   赵太后个懦弱人儿,耳朵根子也软。当年被王巧儿挑拨的三言两语,就冲在前头对宝馨喊打喊杀。做了太后,都被送到高高的位置上去了,威严还是没叫养出来,对着昔日死敌,也能受得了挑拨。   宝馨坐在廊庑下的木栏子上,小太监在后头学着齐太妃的口吻,“皇爷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没个哥儿怎么能行?后宫里没个女人也成,可是得有个管事的人儿,也有个哥儿。要不然外头说皇爷怎么着呢。”   小太监拿捏着嗓,小拇指和食指一敲,生生的给翘出个兰花指头。瞧得宝馨和小翠一同笑出声。   “就这样,赵老娘娘就点头了?”   小太监收了兰花指,跪下给宝馨磕头,“赵老娘娘说,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说做皇上的没个儿子怎么能行,齐太妃就给老娘娘出主意,说娘娘你一个人,每个月还有不方便的时候,皇爷那儿也得有人伺候。”   “难为齐太妃了,”小翠尖牙利嘴,“先皇在的时候,就闹事儿,到了皇爷这儿,还是不肯消停。给皇爷送女人,亏她做的出来。”   “可是老娘娘还真听她的了。”宝馨给小太监几块金子,叫他下去。她笑道,“果然厉害人到了哪儿都厉害,扶不起来的,提得再高,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话可是把赵太后给骂进去了。   小翠到底没宝馨这样的肥胆,不敢跟着一块骂赵太后,她虾腰,把山药枣泥糕往宝馨手边推了推,“人都送到皇爷跟前来了,娘娘说该怎么办?”   宝馨哼哼笑了两声,她站起身,“走吧,去咸安宫,给老娘娘请安去。”   宝馨人在乾清宫,平常也不爱到别处去,慈宁宫不爱管事儿,咸安宫的那位怕先皇怕的入了骨子,哪怕人不在了,也还是不敢到乾清宫这儿来。   所以到了现在,除非必要,宝馨还真没见过赵太后几面。   朱承治也有意把她们分开,彼此不要相见。赵太后差点要了她的小命,虽然不是出自自个的意思,也是下了手的。一面是她,一面是自个亲娘。索性两人不见面,不见面还少许多事。   小翠傻了眼,两眼直瞪瞪的,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娘娘,您真的要去咸安宫啊?”   “怎么了?咸安宫那儿是蹲着老虎还是养着狼,我去了难不成就回不来了?”   小翠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怎么可能,就是担心娘娘去了那儿,会吃亏。”   宝馨哈的一下出声,满眼讥讽,“当年她二三十下棍子都没把我打死,到现在她还能把我活吃了?”宝馨说着直接起来,伸手在马面裙上拍了两下,原本就挺括的织金料子很快又垂下去。   宝馨没搭理小翠满嘴的聒噪,带着人去了咸安宫,咸安宫在西华门内,她下了舆,直接往西华门里去。   她既然来了,早早有人过去通传,宝馨被女官领着往里头走。到了咸安宫明间,进来就见着齐太妃坐在赵太后手边。两人有说有笑,像是从来没有过隔阂。   宝馨也真佩服齐太妃,换了个人坐在齐太妃这个位置上,老早就灰头土脸,爬不起来了。她倒好,费尽一切心思钻营,现在瞧着过的还不错?   而且还能上昔日情敌这里来,不但没见着被打发出去,还能在旁边捞着个座儿。真的是非一般的本事。   “奴婢拜见太后太妃。”宝馨屈了屈膝盖,太妃看过来,掩嘴一笑,“太后,您儿媳来了。”、赵太后原本不太敢见宝馨,差点从自个手里丧命的人不但没死,反而比之前更风光,一说要来,心下就忍不住犯怵。开始差点就叫女官以自个身体不适为由,打发宝馨回去。是身边的齐太妃拦住,这才勉强叫人觐见。   “坐吧。”赵太后抬了抬手,叫人给搬来绣墩。   宝馨谢恩坐下,赵太后迟疑了下,“你来有甚么事儿?可是皇爷那儿……”   “皇爷那儿一切都好,奴婢这次来,是给老娘娘请罪的。”宝馨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赵太后吃了一惊,不知宝馨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她下意识的看了齐太妃一眼,齐太妃满脸惊讶,“徐娘娘这是怎么了?”   说罢,又来看赵太后,“太后娘娘?”   “你这孩子怎么了?”   “奴婢伺候皇爷至今,没能诞下个一男半女,叫宫里宫外笑话。”宝馨说着,红了眼眶,眼瞧着要掉下泪珠子来。   赵太后说是皇太后,到底是从靠了儿子。对着别人,也没有什么底气,现在伸手给儿子送了宫人,说起来真的有几分不体面。别的做娘的,都是防着儿子沉迷女色,亏损了身子。她倒好,一口气就送了好几个过去。   没人提起也就算了,要是被人说起来,她自个心里就一阵阵发虚,脸上发烫。   “这也算不得你的错,皇爷喜欢你,好好伺候就是了。儿女么,只要你有这个缘分,到时候该来的总会来。”她说着,手掌虚握起拳头,捶在腿上,“别的你都别放在心上。到时候该你的还是你的。”   这话里头的心虚,宝馨听得都要笑了。阖宫都知道朱承治要立自个为皇后的消息,赵太后干脆拿这个来劝慰她,反正规矩在哪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到时候她真的做了皇后,就算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也碍不了她的事?   齐太妃眼波在宝座和下面转了一圈,见着上头的人虽然坐在地坪宝座上,却没个半点威风,下头的人口称奴婢,却没个卑躬屈膝的奴婢样儿。这两人若是调个地方,恐怕才更合适些。   “奴婢知道了。”宝馨垂首。   “既然知道了,那就回去好好伺候皇爷。”赵太后见着宝馨站在跟前,浑身上下都难受,只想找个由头快点打发了她,竟然连半点都不想留。   宝馨作势还要留下来伺候赵太后,持了玉捶亲自给赵太后捶腿。赵太后坐立难安,说自个头疼要休息,让宝馨和齐太妃都出来了。   齐太妃和宝馨走在一块儿,齐太妃笑,“其实也没甚么,皇爷和你日子还长着呢。这男人,都是如此,或许贪了个新鲜,可是宫里貌美女子太多太多,有个把持不住的时候,太正常了。但你抓住了他的心,不管他在哪儿,你都能叫他回来。”   女人保养的再好,也有人老色衰的一天,但要是抓住了心,那就不是靠美色过日子了。   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在后宫屹立不倒的不二法门。   掏心掏肺的话,说到这里,哪怕就算还是个石头人,心也该软了。她身边的女子,脸上依然在笑,可惜笑的有几分漫不经心。   “齐老娘娘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劝齐老娘娘一句,做人不要四处留情。一面得罪人,又一面又亲近人。两面三刀不算甚么,可别叫人看出来才是。”   宝馨到了这会没了和她周旋的耐性,齐太妃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如此直接,脸上慈祥的笑容竟然有了片刻的凝固,她很快又强笑起来,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随意找个话头。   出了西华门,宝馨回乾清宫,和齐太妃分道扬镳。小翠跟在小舆旁边,“娘娘,您瞧瞧齐太妃的脸!估摸着她还没遇着和她说直话的人呢。”   “……”宝馨在舆上但笑不语,“两面三刀久了,自然当别人都瞧不出了。”她顿了顿,心下决意让冯怀多在齐太妃那儿多使些绊子,这女人不安分已经到了骨子里头,改不了了。   既然如此,多给几个教训。也是警告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第129章 变化   齐太妃长袖善舞的功夫, 宝馨以前还在东宫的时候就见识过。这女人放在后妃里头着实厉害, 可能两人是一类的, 她可以在赵太后面前谈笑风生, 到了自个跟前落不到什么好。   一面劝着赵太后给皇帝添女人,一面到她这儿来装什么知心阿姨。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处处留情的招数, 真当所向披靡了回了暖阁里, 宝馨坐在配殿的窗户边,下头已经把新制的胭脂给送上来了。宫廷之物只求精致, 从来不问用物多少。力求出来的都是精品,送东西的太监把东西送上来了没有走,而是给宝馨呈上了一只精致的青花瓷小瓶儿。   “这个说是对男子有助兴作用的,娘娘用了,也好快些怀上子嗣。”太监低眉耸眼,宝馨听了就明白还是冯怀叫人送来的。   她捏紧瓶子, 叫人退下,回头就把瓶子给丢了。   “小翠,你说我是不是要去看看太医?”宝馨心下没底, 掉头问小翠。   小翠满脸惊吓, “好娘娘,您没病没痛的, 看甚么太医,回头皇爷知道了,以为您身子不好, 要是拿我们这些小的来发作就糟糕了。”   宝馨细想也有几分道理,好好的没事,看什么太医,再说了,太医每个月都要来请脉,要是有毛病,老早一块儿给收拾出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掐指算算,她也没有任何毛病。   脑子里这个想法冒出来,宝馨顿时有些挫败。明明之前她都是觉得这些东西都是随缘,该来就来,等着就是了。现在周边人都紧张,她也跟着一块儿开始着急了。   挫败一过去,她又后悔,刚才冯怀送来的药,或许她该留住,反正她应该什么都试试。宝馨心头一团糟。   送来的美女最后到底没有出现在朱承治面前,乾清宫总管太监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何况朝堂上因为封后的事儿闹得风风雨雨,谁都知道那位徐娘娘才是皇爷心头肉。现在瞧着还没有什么,可前程不可限量。   那些美人,到了乾清宫,发配下去干杂活。反正宫里长的貌美,一辈子到老死都没有见过皇上的宫女多了去,谁还在乎那两个?   赵太后关心的事儿不多,所有的心思几乎全部用在了儿子身上,一心一意盼着能有好消息,没成想等了两个来月,乾清宫那儿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这下她坐不住,叫人请来了皇帝,母子两个说上两句话。赵太后就问起送去那些宫女的事儿。   朱承治答的漫不经心,赵太后忍不住说了宝馨两句。当场场面就冷下来了,最后说了两句,朱承治找了个由头走了。   赵太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个说的那些,到底哪一句戳着自个儿子的肺管子了。委屈之下去了慈宁宫找太皇太后哭诉。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了,以前也是个听话的孩子,现在连亲娘也不认了。送去的那些宫女,容貌德行都是上等的,哪一点不如东暖阁里的那个了?那个也太好妒了,一个都不叫皇上见到。以前听说她长得像齐太妃,看来不仅仅是长得像,连脾气都像了不少。”   太皇太后坐宝座上,听着赵太后的抱怨,手里随意拨弄了两颗佛珠。   “又不是年轻时候,生那么多气做甚么?”太皇太后人在宝座上,半点都没触动。她双眼闭着,手指拨弄佛珠,“你现在都是太后了,好好享福。”   “再说了,我听说你这段日子和齐氏走的还挺近?”   赵太后脸庞涨红,她低头嗫嚅,“年纪大了,还能和年轻时候的一样?再说了,瞧着齐太妃的样儿,似乎知道错了。”   “那不就成了,嘴里一面说她像齐氏,一面又说她知错了。我都不明白你到底要说徐氏好,还是不好。”太皇太后睁开眼,看的赵太后垂头。   “孩子长大啦,早就知道分寸了。”太皇太后叹气,“你说你图个甚么呢,儿子好好长大了,而且做事有分寸,你好好享福就是。偏偏要和年轻人生气。”   “可皇上登基这么久了,也没个孩子。要是有个孩子,臣妾还管这么多作甚么。”   太皇太后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皇上不愿意,你这个做娘的,能给他塞女人,难道还能逼他临幸?”   话糙理不糙,说的赵太后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他有个喜欢的人,你呀,就当做看不见听不着。心里就舒坦了。”太皇太后说的话叫赵太后脑袋低的更厉害了。   来慈宁宫告状,反而被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婆婆做到赵太后这个份上的,也恐怕世上少有。   回咸安宫,就有宫女来报,说是齐太妃来了。赵太后还是惠妃的时候,受过齐太妃的气,初初做太后的时候,也曾想过对付她,奈何齐太妃伏低做小,使出手段百般哄她开心,这才放下过往和齐太妃来往。   听到来报,果然见到齐太妃泪流满面。一问才知道,原来齐家糟了科道官的弹劾,而且被弹劾的还都是这些人实实在在做下来的。皇帝下令把先帝所赐齐家的一切财物收回,齐家那些东西,哪里有几件是自个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宫里赐下来,御赐之物一旦赐下就必须好好收起来。   齐家那些人当年见女儿得宠,也没放在心上,御赐之物拿出去或卖或送。现在宫里说要收回,而且拿了宫里的存档,一时间哪里拿的出。转眼间,脑袋上头又扣了个罪名。   齐太妃来咸安宫,就是求赵太后的。   赵太后和齐太妃关系有所缓和,但为了她,去和儿子求情。她可是真不会。   说了几句话,把齐太妃给打发走。   齐太妃在赵太后这儿碰了一鼻子的灰,虽然是好声好气叫人送出来,可谁看不出来是太后压根不想管她的事儿?   人是叫抬回去的,昏昏沉沉的,到了寝宫,都还没恢复过来。   “老娘娘,万公公来了。”   齐太妃强打精神,万福安已经从外头进来,跪下来冲齐太妃磕头,“娘娘,齐家老爷们已经叫下大狱了。”   万福安跪伏在地上,腰佝偻着,“娘娘,奴婢已经把能找的都找过了,朝廷里没有几个愿意给几位老爷说话的。”   齐太妃仰头,眼里渐渐浮出坚决之色。   冯怀做事,宝馨很放心,她说要他给齐家人点颜色看看。没过多久,齐家就叫抄了。齐家以前靠着齐太妃受宠,没少干坏事。把御赐之物给换了钱财,这还是最轻的了。若是没叫查出来,也就算了。要是叫人揪出来,那就是个天大的罪名。脑门上一扣,自家名声又臭大街了,谁会给说话呢。   宝馨知道齐太妃过的不好,心头就舒畅了,撺掇着赵太后塞人,真当她是死的。一棍子好叫她清醒下头脑。   她一高兴起来,还叫人多准备了几道菜。   朱承治和她一道用晚膳,瞧见她乐呵呵的吃牛腩肉,唇上都沾了油,笑她,“怎么了这是?以前说这些东西吃多了发胖。现在又肯吃了?”   宝馨听他笑话,顿时不依了,放了金箸,“以前怕发胖,现在不胖,不多吃点,怎么生孩子呢?”   朱承治挑眉,他目光如炬,上下将她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停在她的腰腹间,最后留在她的脸上,宝馨的下巴比以前要圆润了些。   脑子里突然炸开了个想法,如同野火,迅速在脑海里蔓延开来。朱承治闲暇之余也爱读些医术,哪怕不如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医术精湛,可也知晓些许医理。   “去传太医!”朱承治出声令道。   宝馨正重新端了碗筷要吃,被他突然这一声吓了一跳,夹起的肉不得不又放回碗里,她满脸不解,“怎么了?皇上身体不舒服?”   “不是!”朱承治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希翼的光芒,“叫个太医给你看看,瞧瞧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他说着,伸手就握住她的腕子,“你这段日子胃口这么好,冬天又没到,不到贴膘的时候。叫人来给你把把脉,说不定就是好消息呢?”   宝馨哭笑不得,“每月一次平安脉,要真有了,早就诊出来了。”   “那可不一定。”朱承治铁了心,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太医很快就来了,才跪下就被朱承治叫起,指给宝馨诊脉。   宝馨伸出胳膊,叫太医诊脉。   太医说了一句“臣冒犯”就给她诊脉,两根手指头搭在她手腕上,宝馨坐那儿好一阵无聊。要是真怀孕了,她哪里会察觉不出来?   没吐没昏昏欲睡。胃口大好,白天里精神抖擞。不管怎么看都没有怀孕的迹象。   太医老僧入定一样,半晌也没听他出身,宝馨坐那儿不留痕迹的打了个哈欠,朱承治没好气的瞧她,叫人给她上八宝茶。   她掀开茶盖,核桃香味从里头冒出来,还没等喝上一口,就听那老僧一样的太医站起身,“娘娘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   “馨姐儿!”朱承治惊喜叫道,他欣喜若狂,一下就从炕床上跳了下来,也不顾脚上还没穿靴。   宝馨咦了一声,没听懂太医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的小朱:→_→ 第130章 觐见   宝馨对太医里说的脉象, 不是很听得明白, 她坐在那儿瞧朱承治两只脚上套着白袜子踩在地上。她掉头去瞅太医, “你说的, 那都是甚么意思?”   太医一拜到底,“娘娘有喜了。”   宝馨唉哟了两声, 两眼圆瞪, 脑子里头搅合成了一团浆糊, 顿时也想不着别的了。她和冯怀还算计着,给朱承治下药呢, 回头竟然自个就有了?   朱承治兴奋的光脚跳了两下,心里的喜悦太大,叫他整个人都承受不住了,必须找个人去分享一下,不然他一个人非得乐死不可。   “去,派人去告知慈宁宫和咸安宫。”朱承治下了令, 又一把坐到宝馨身后来。他全部的力气都使在了她身上,用力的把种子撒下去,这会结了果。怎么叫他不开心。   “馨姐儿, 咱们有孩子了!”朱承治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宝馨这才回过神来, 她扶住朱承治的手,满脸惊吓, “别摇!”她惊魂未定回头,“这该多久了?”   朱承治看向太医,太医回话, “估摸着也该有小两月了。”   “前三个月的胎儿,还没坐稳胎。娘娘这段日子还请多多休息,注意玉体。”   宝馨这话,眼里染上些许惊恐就瞅朱承治。朱承治在生孩子这事上,有莫大的热情。年轻男人欲*望浓烈,到了夜里,除了实在有事,或者白日里头被那些政务给弄的没了精神。不然两人洗漱完,就滚在一块。   算起来,这两个月也还真没忌讳什么。   朱承治当然也想到了,他焦急道,“现在皇子没有大碍吧?”   还没生呢,就是皇子了。太医不明白皇上这是想儿子想疯魔了,还是旁的,只得顺着皇上的话说下去,“回禀皇上,娘娘脉象强健,滑脉清晰。腹中胎儿应当没有大碍。”   “应当?”朱承治抓住太医话语里的两字,不悦的蹙眉,“难道你还不能肯定么?”   为医者干的是和阎王爷抢人的活计,又在宫里当差,哪里敢把话给说实了?要是这位娘娘出个什么不好,皇上还不是要拿他开刀出气?   太医额头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好了好了,没事就成。”宝馨不忍心瞧年纪那么大的太医抖若筛糠的,她挥手叫太医下去了,让他开安胎药,“没事就成,他又不是神仙,既然我脉象没事儿,那应该就是好好的。”   朱承治瞧她双手还贴在肚子上,脸上无所谓,可手还是捂的严严实实。   “早知道,我就……”朱承治从后面抱住她。   “就怎么?”宝馨哼哼两声,男人的话就信不住,到了床上,脑子一热,亲娘都喊得出来,还管得了这个?   “这下可好,太后娘娘送来的那些宫女可派上用场了——”宝馨心头不痛快,怎么都要刺他两句的。   朱承治早就习惯她这样了,两人相处了这么些年,哪里还分个高低贵贱。朱承治有时候觉得他们两个就和民间里的老夫老妻,拌嘴有,但绝对气不长。他把心放宽了,等过那么下,两人就又有说有笑了。   “你就对自个这么没信心?”朱承治好好的抱住了她,宝馨挣开了他,就瞧见他龙袍胸口的团龙补子。   “甚么有信心没信心的。都是别人弄出来的事儿,和我又有个甚么关系。”她嘟嘟囔囔,显然气了。   朱承治叫人给她准备了牛肉汤,香喷喷热乎乎的,牛肉这东西补气血,吃了对身子也大有裨益。   第二天朱承治欢天喜地去上朝了,走的时候,厚厚的靴子底儿踩在地儿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劲头。   前段日子为了封皇后这事儿,和朝臣们吵得鸡飞狗跳,打死打伤好几个言官。这下消息一出来,生出个皇子来,到时候再说,那些个和他争执的吹胡子瞪眼睛的朝臣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宝馨因为怀了龙种,再也没谁大清早天还不亮就请她起来了。   宫廷的规矩可以说多到变态,外头天不亮就要叫起,把自个打理整齐坐在炕上发呆。谁不起来,那就是没规矩,下头的宫女太监要替主子挨罚受过。   哪怕是朱承治也必须遵守。   宝馨一脚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的时候,小翠已经在床边上站了不知道多久了,“娘娘,您可醒了。奴婢都已经在这儿侯了好久。”   “你这丫头片子,见我睡着,不知道到外头去躲躲懒?”   宝馨自个也是从宫女坐起的,哪里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小翠咧了下嘴角,“您说笑了,现在您可是双身子,奴婢要是敢到值房喝茶吃点心偷懒,回头万岁爷把奴婢的皮给剥了。”   “哪里会。”宝馨起来,小翠立刻张罗着给她洗漱,洗漱之后,坐在妆镜面前梳妆。正在忙着,吴太监进来,“娘娘,慈宁宫那边儿来人了。说是老娘娘想您过去一趟,说说话。”   慈宁宫老娘娘喜欢清静,除非逢年过节,不然就不爱见人,想这么主动让人过去的还是头回。   宝馨梳妆吃了东西之后才到了慈宁宫那边,慈宁宫离乾清宫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幸好有小舆给她备着,不必劳动自己两条腿。   到了慈宁门下了舆,由小太监领着往慈宁宫去。到了正殿,就听到太皇太后的声气儿,“来了?赐座!”   老人的声音里竟然透着股欢喜劲儿。   太皇太后自持身份,几乎没有喜怒皆形于色的时候,宝馨也不由的呆愣了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奴婢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赵太后今个一早也来了,坐在太皇太后手下,瞧着宝馨,捏着帕子拭了拭嘴角。   “不用了,坐下吧。你如今不同往日,得小心些。那些个宫礼就都免了。”   太皇太后瞧宝馨慢慢在绣墩上坐了,转头和赵太后说,“我才和你说,儿孙福到了就到了。你忒着急,现在瞧瞧,可不就来了?”   赵太后为了还没皇子的事儿着急上火,甚至被齐太妃说动,给乾清宫送了美貌宫女的事儿,早就在宫里传的到处都是了。这会提起来,赵太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老娘娘说的是,该来的福气,到了点儿上也就来了。臣妾之前也是太着急了。”   太皇太后颔首道,“记得以后要稳重,你也是太后了。”说罢,她又来看宝馨,“现在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昨夜宫门都下钥了,皇上还火急火燎的叫人开门,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甚么天大的事了。”   昨夜里开宫门,把太皇太后给惊的不轻。入夜之后,各宫下钥,除了巡逻的禁军太监之外,所有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不然抓住打死不论。结果宫门大张旗鼓的开了,闹得她以为宫里要动兵动枪出大事了。   “惊动了太皇太后,奴婢惶恐。”宝馨说着又要站起来,她作势起身,臀儿还没离座,就被太皇太后止住,“你坐下。”   “皇上叫人送来的是好消息,是惊喜。”太皇太后嘴角满满都是笑意,“能抱着重孙子,那我也就安心了。”   赵太后木头桩子坐椅子上,听太皇太后这么说,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才两个月,三个月都不到,也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当当到瓜熟蒂落的那天。就算平平安安生下来,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她心里泛酸,没表露在脸上。   “生了皇子,你就是朱家的大功臣。”太皇太后说罢,叫人上了白如意。“这个就赐给你了。”   宝馨连道不敢,太皇太后道,“有甚么不敢的,不过只是玉如意而已,这你都接不住,以后你要怎么办呢。”   宝馨这才伸手接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小两月,三月不到。三月不到的胎儿坐不稳,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下来。太皇太后见多识广,也不想劳累着她,说了两句话后,干脆让她回乾清宫。   “等你生了,再叫你过来瞧瞧后花园池子里的花。”太皇太后道。   宝馨起身,好几个宫女太监护在前后左右,十多双眼睛齐齐盯在她脚底下,只要她脚下有半点滑动,马上一股脑的冲上去。   赵太后瞧宝馨前呼后拥的走了,“老娘娘对她也太好了些,”她顿了顿,“她有了身孕,再这么没名没分的呆在乾清宫有些不合适,臣妾觉得也该给个名号了。”   “那就给皇上自个决定吧,毕竟是他的人。还是让皇上自己来定夺吧。”   这会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封的再高,也不过是个妃。而且一旦封了,就给外头那些朝臣口实了,试问乾清宫要地,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妃子?到时候少不得要挪出来。   太皇太后心里和明镜似得,她抬头就否决了。   “皇上的心思臣妾也知道,可是她可比皇上大了几岁,这说出去也不合适……”   “不合适,肚子里头还揣着皇子呢。她只要能平平安安生下皇子,那又有甚么关系。”太皇太后出身市井,完全没有把赵太后说的放在心上。   先帝和王氏那事儿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和皇后,说到底,也是一对夫妻,民间只要不过分,做长辈的还会抬抬手成全小儿女呢。她又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当年她倒是给先帝选了个看起来方方面面都不错的皇后,可是最后先帝不喜欢,两个人磨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好过。   “到底是他过日子。”太皇太后想起往事,不由得长叹,“咱们想的再多,他若是不顺心,就算强压着,恐怕也要出事。”   赵太后明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坐那儿不言语了。   从内宫里传来的好消息,不消半日就传到了外头。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可在宫廷有些不适用。坏事传的快,好事也传的快。   冯怀在宫里就受了不少恭贺。众人都知道他和乾清宫徐娘娘交情匪浅,如今徐娘娘怀了孩子,日后发达了,少不得他的风光。   冯怀受了一路恭贺,回了提督府,过了垂花门,解开披风的系带,还没来得及取下,就听着大珰头求见。   冯怀叫人进来,关起门来让他回话。大珰头说完之后,垂首站在那儿,等冯怀吩咐。   冯怀懒懒的坐在官帽椅上,过了半晌,他才开口,“等等,且等等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我终于要做粑粑了!   宝姐姐:→_→ 第131章 兄嫂   大珰头站在下头, 等冯怀的吩咐。末了, 他不由自主抬头, 脸上满满是遮掩不住的惊讶, “督主,这、这样真的能行?”   冯怀缓缓起身, 迈着优雅缓慢的步子到了灯火前, 琉璃灯罩透出的光将他的面庞照的透亮, 他伸手揭开了琉璃灯罩,他抬起手, 火舌舔舐上他手里的纸,写着字的纸顿时化作灰烬。   “督主,这?!”大珰头见辛辛苦苦获取的情报给冯怀一把火烧了,惊得顾不得尊卑,上前几步,“督主, 当真不……”   “缉事厂可不只有我门西厂一家,最近东厂的威风太大,我们出甚么头呢?”火光落入他的眼底, 映出分外妖冶的光, “东厂里头现在鸡飞狗跳,侯良玉上来, 原先的人马都已经被万福安给处置的差不多了,想要找回来恐怕难,再培养出人马, 非一日之功。他难对付,既然如此,那就来场大的,反正我们西厂不是该低调么?”   “可是一旦事发,皇上那儿怪罪起来……”   火苗一点点舔舐到离白皙的手指,冯怀松手,“控制局势不懂么?而且有皇贵太妃那个蠢女人顶缸,你到底怕甚么?”他回过眼,眼眸上那层朦胧的光蓦然犀利冷冽,刺的大珰头汗湿夹衣。   “好好的都把人给盯住了。到时候也好收拾。”冯怀说完,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大珰头极其有颜色退下。   此刻曹如意进来,“冯爷爷,时辰不造了,早些安置吧。”   冯怀颔首,小太监们拿着银盆脸巾香胰子玫瑰露等物鱼贯而入。   小太监给冯怀脱了靴,端来折边水纹盆,恭恭敬敬给他洗脚,玫瑰露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怡人的芬芳清香让他十分受用,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都收拾完了,曹如意迟疑一二才在一边道,“这么大的事,冯爷爷不和徐娘娘通通气?”   “娘娘现在是双身子,怎么能拿这种事去劳烦她?她心思重,没把自个给累坏了。”冯怀闭上眼。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可要打死蛇,可要一击毙命的手段。他现在慢慢等,到时候,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   皇帝终于快要有个孩子的事儿,在京城里传的到处都是。朱承治头一次要做爹,虽然第一次孩子夭折在腹中,但并不妨碍他对接下来孩子的期望。   太医诊断出来的第二天,他乐的就在朝堂上宣布这个好消息。得意洋洋的看着之前和自己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阁臣给自个贺喜。   那滋味,舒坦的他都没法说。   舒坦够了,之前和他梗着脖子说不能封后的声音砍下去一半。之前说不能封后,拿年纪说事,拿皇子说事。他领教了科道官的哪一张嘴的厉害,明明没有影子的事儿,却说的有鼻子有眼,宝馨快要被这么一群老婆嘴说成和齐太妃并肩的祸国妖女了。   齐太妃此人,心机有,能耐也有。当年也曾经逼的他伸展不开手脚。在后妃里头也算的上一个人物,可说到底还是个妃子。自己的宝馨和这样的女人相提并论,简直侮辱了她。   何况,他又怎么会允许她落到齐太妃这样的境地?   朱承治一切都已经打算好了,既然怀孕了,不管男女,事后都封皇后。他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比后面的弟弟妹妹们高出许多。   西北方,瓦剌有异动,朱承治和阁臣们在南书房商议了半日,暂时拿定了一个大致的方针,就让阁臣们暂时回去慢慢想细致之处。他直接抬腿就去了东暖阁,暖阁里头不管一年四季,都适宜人住。   一入东暖阁,就瞧见宝馨坐在那儿,拿着本书懒懒的看,他过去一瞧,出其不意,抽过她手里的书,一看上头不是什么圣贤书,反而就是市井里头卖的不错的话本子,男欢女爱,刺喇喇的没有半点遮掩,市井写话本子的人,知道外头的人喜欢看什么,正好到书生半夜爬墙那段,丫鬟做内应,给开门叫进去和小姐幽会呢。   朱承治铁青脸又翻了两页,发现后面果然不出所料,就是男女见面情不自禁坦诚相见。   “好端端的看这个做甚么!”朱承治把手里的书揉拉两下,直接给塞到了一边,“满页写的男盗女娼,看了对孩子有个甚么益处!”   宝馨吐吐舌,“可是我爱看,要不然我浑身上下难受,再说了……”她眉眼一扬,“你十二岁的时候不也看这些?哦,我还记得,那会子您可喜欢看这些了。上头还还有男女光着身子呢。”   宝馨张口把他顶得心肝肺都疼。偏生他还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娇俏的人依在炕桌上,支起一条胳膊撑起下巴,好整以暇望他,水灵灵的眼里满是无辜,“都说孩子像爹娘,所以呢,孩子想看,我又有甚么办法呢?”   诡辩,都是诡辩!   朱承治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宝馨得意挑眉,还挑衅的抛媚眼…   她看他如何从一小孩儿长成现在这样的,她在他身边的时光比她不在的时候少得多。什么糗事,几乎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哪怕男孩头回出精,也没有侥幸。更别提春心萌动瞧这些说男~欢~女~爱的话本子了。   他在她面前可谓是彻底的没个脸面体统了,朱承治垂头丧气的坐她脚边上,过了好会又道,“孩子还在肚子里看着呢,好歹也收敛点吧?”   宝馨哂笑,一只脚就从马面裙里头伸出来,架在他的腿上,隔着缂丝龙袍轻轻的蹭着,她一面点火,一面脸上格外无辜,“要看的早看了,头两个月也没见你消停啊?”   朱承治涨红了脸,这倒是真的。前两个月也没见他收敛,之前觉得疼,后来体会到其中妙处就停不下来,那段时日缠着她,一半是为了有孩子,另一半儿还是想拉着她一同尝那滋味。   身体躁动汹涌,叫嚣着要冲泄出来,他弓腰,狼狈不堪的躲过她的脚,不叫自己在她面前失态的厉害。   宝馨眼角余光瞥见他额头上低落的汗珠子,知道他忍得厉害,隔着层层衣料,她也能探寻到他的昂扬。   “别闹!现在还没满三个月,你是想要伤着自己,还是伤着孩子!”朱承治低喝,汗珠子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滴在她洁白的罗袜上。   宝馨啧了声,不情不愿的把脚收回来。再逗下去,指不定朱承治真的要禽兽上身了。   还没等她把脚收回去,朱承治一把攥住她的脚踝,手掌隔着丝罗袜,云锦上的绣线被重重揉在掌里。   宝馨嘴角挑笑,朱承治的力道对她来说还算好,不重不轻的,权当是足健了。   过了好半会,等心头的悸动平伏下来。他转头和宝馨道,“我打算把你的兄嫂从苏州那儿接过来。到时候你做了皇后,兄嫂不在京城,不像个样子。”   皇后不管是从哪儿采选来的,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一家子就都是皇亲国戚,不在皇城墙根下呆着,完全没个体面了。   宝馨啊了声,“好,都依照你的意思。”   皇帝发话,下头的人当然尽力办差。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兄嫂两个都被接入京城。   宝馨十二岁入宫,到了现在十多年了。早就不记得兄嫂长得什么样,在苏州,冯怀叫地方官寻他们的麻烦,宝馨站在围观的人里看了几眼,他们那时候狼狈的厉害,也没瞧着有多清楚。   兄嫂入了宫,就被召入宫中。   不管是后妃还是宫女,一入宫就和被人豢养在朱红的宫墙里一样,不到出人头地的那天,就见不着家人。   到了能见家人的那天,就是扬眉吐气和亲人团聚的大好日子。   宝馨见着面前容长脸的男人,险些没认出来,那边的嫂子就更加了。徐俞夫妻两个头回进宫,尤其是天号一字宫乾清宫,进来腿弯子都在打抖。   到了暖阁里,上首的人珠光宝气,衣裙华丽,艳光逼人,压的两人起不来头。   请安之后,宝馨晾着这两个,自己坐在一旁,让宫女给她剥桂圆吃。她低头拿着个小银叉子,叉瓷盘里头的桂圆吃,吃了两颗,撒手把剩下来的都赐给身边伺候的宫女。   嫂子米氏有些站不住了,舔着脸笑,“馨姐儿果然和过去大不同了,出息了呢。”   小翠竖起眉毛发作起来,怒斥,“谁开口准你在这儿说话了!没有规矩的东西!”   米氏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她说的那话都是平常嫂子和小姑子说的家常话,再梳拢一遍,也没找个不对的。   小翠一声怒斥,把米氏镇在那儿,吓得不敢动弹。   宝馨终于舍得抬眼瞧人了,“哥哥坐。”   这才有宫女给搬来了绣墩,容长脸的男人坐下,脑袋低垂着。叫坐是叫坐了,却还是不怎么说话,米氏站在那儿抖若筛糠。   “嫂子,回头我给你找个人教规矩。”宝馨终于开了尊口,“以后指不定就在京城过日子了,这里不比苏州,必定要小心谨慎。”   说完,宝馨打量了下这对夫妻俩,“哥哥的坐姿不行,背佝偻着,那怎么能行,还有嫂嫂,抖啊抖的,是太冷了么?”   宝馨拉下脸来,“看来兄嫂的日子过得不好,我对您们的照顾还是太少了。”   话语蓦地冷下来,激得人心底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扳着手指头:还有多少天才能重新吃肉……   宝姐姐眉眼一抛:你现在就来啊~ 第132章 宫内   徐徐毓夫妻入宫之前要说还有什么幻想的话, 到了这会, 已经被眼前华服貌美女子给破的一干二净。   米氏知道自个得罪小姑子太深, 但天底下嫂子和小姑子哪里有合得来的, 做冤家的多。从苏州到京城,一路上, 也难免心怀惴惴。可路上的地方官员对他们夫妻都颇为殷勤, 好吃好喝的, 还送了不少的银子。两只眼睛被那些金银珠宝给迷花了,怀着侥幸, 既然小姑子都要做皇后娘娘了,也应该大气点,忘记前尘往事了吧?   现在宝馨的态度,如同当头棒喝,打的他们俩都回不过神来。   宝馨的目光在兄嫂两个身上虚虚转了一圈,瞧着这两个和跳梁小丑似得, “爹娘那儿,都还照应好了?”   徐毓脸儿低垂,连连答道, “照应好了, 爹娘那儿清明忌辰我都带着你嫂子过去打扫,不敢有半点的疏忽。”   宝馨淡淡嗯了声,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时候也不晚了,你们都回去吧。”   话语里没有半点赏赐的意思, 甚至连给顿饭吃的意思都没有。平常兄嫂到妹妹家,怎么着也要留一顿饭,这竟然是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徐毓夫妇唯唯诺诺,跟着太监出去了。   乾清宫的事儿不可能瞒过朱承治的眼睛,晚间他抱住她问,“不是说,你们瞧见亲人最开心了吗?”   宝馨乜他,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我做姑娘的时候,和哥嫂闹得不好看。”宝馨没那个兴致提起自个差点被嫂子卖了去做能给自己做爷爷的士绅做小妾的事儿,“那会子她嫌弃我不早早嫁出去,我烦她不是我娘,端着我娘的架子。”   朱承治明白的点头,“她这次在你面前还算老实,心里出气了没有?”   “出个——”宝馨嘴唇收起,把快要出口的屁给吞了下去,她哼哼两声,“见着面,没话说。还不如让他们在苏州吴县老家里头呆着呢,好歹隔着千百里,眼不见心不烦。”   朱承治好心办了坏事,以为她见亲人,会高兴。没成想没留神马屁就拍在了马腿上。   “好了,好了,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以后少见他们。”朱承治顿了顿,还没等他嘴里未尽的话说出口,宝馨又道,“依我说,皇上也没必要对他们好,给口饭吃,不叫他们饿死就成了。”   朱承治两手抱住这个大宝贝,满嘴苦涩。堂堂皇后的娘家,丢到京城里头,就给口饱饭吃,不叫饿死就成了。如果真这样,那就成了天下奇闻了。坏了祖宗规矩不说,到时候还得许多人冒出来说他和她刻薄寡恩。   “不善待他们,恐怕到时候你脸上不好看,再说了,他们到时候也是你的脸面。那里有人撕自己脸面的道理?”   宝馨哼了声,摆明没把这话放在心里,“怎么了,只许他们当初给我难堪,就只叫我心胸宽广了?”   她就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再说了,本朝外戚都快成京城一害了,皇上瞧瞧,哪个后妃娘家里是老老实实的?”   “我这是给皇上分忧,皇上倒还说起我来了。”末了,吸了两下鼻子,十足的委屈。她都这样为他着想了,还要说她。   朱承治脑袋压在她颈窝里,缓缓的叹了口气。   安胎药端上来,朱承治亲手接过来,喂给她喝。因为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朱承治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饮食用药一切令人记录在档,杜绝一切有人谋害她的可能。哪怕是喝的药,也要经过他的手。   黑漆漆的药,有再好的功效,喝到嘴里也是苦涩的厉害。宝馨砸了砸嘴,满脸嫌弃,“我怀到现在,不吐不晕的,还要喝这劳什子!”   这玩意原本就是该在母体身体虚弱,胎象不稳的时候用的。她现在不说壮的和头牛,也是身体棒棒,能吃能睡。要不是几个太医围着她转,她还这没有半点怀孕了的感觉。   “听话,这东西温脾安胎,喝了好。”朱承治温言软语,手里提着小勺子,给她喂药。   宝馨不情不愿喝了一碗,朱承治马上给她塞了一小勺的蜂蜜。   蜂蜜的甜味很好缓解了嘴里的苦味,宝馨皱着的眉头舒展开,闷闷不乐的样儿淡了点。   “也就我才能受得住你,你要是不进宫,恐怕没哪个受得了你。”朱承治才说完,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宝馨和冯怀有婚约,她若是不进宫,十有八九是要嫁做人~妻,和他再无任何关系,思及此处,他惶恐起来,闭紧嘴不说了。只是抱住她,一家三口,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他此生无憾了。   “是啊,所以我要珍惜皇上啊。”宝馨微微转脸,柔软的肌肤蹭着他的脸颊,她主动的示好,叫他终于软和下来。   他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闭上眼。   宝馨叫朱承治只给自己兄嫂一口饱饭就成了,别的一概不要多给,这样儿总不行。脸面总该要的。   所以该给徐毓的还是给了,只是锦衣卫千户这样的名头,还是要等封后的时候才会给徐毓。   宝馨那儿不干,所以该给的赏赐又少了将近三分之二。比起往昔那些给外戚的赏赐要少的多。   冯怀去乾清宫请安,给她说了下徐毓夫妇的事儿,“这京城里头就兜不住事,皇爷的赏赐才下,过了那么两三天,他们就知道赏赐比别人的少得多。”   宝馨嗤笑,“京城里到处都是窟窿眼子,哪里能兜得住消息。他们知道就知道了。”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而且拿的少了,也只是对他们自个有坏处罢了,对我可好着呢。”说着,她眼里生出浓浓笑意,“那些个大人,骂我的话是不是少多了?”   之前那些朝臣拿她和齐太妃相比,红颜祸水还算是比较文雅的词儿了。其他的,冯怀怕她动气,都没告诉她。   年轻皇帝还没子嗣,她就怀上了子嗣。但她估摸着,朝廷上那些人只想她孩子做太子,但未必肯答应她做皇后。   到时候又弄出百八十样儿的借口来。攻讦她的,出身是不行。她好歹还是个小武官的女儿,拿出来压了后宫们千千万万女人一头。年纪倒是可以说一说,可是朱承治自己都不在意了,他们吵的上天了又能怎么样?   左右只能在外戚上挑挑毛病了。干脆几棍子下去,把人给打老实了,不求这两个有什么助力,别给她拖后腿就成了。   宝馨叫人给冯怀搬了座儿,冯怀坐下,“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皇爷要是认定了,那些人也没有办法,最多背后说几句闲话,脸色也是给你哥嫂看。”   这是真话,强权之下,嘴皮子磨得再多,也是没有半点用的。内阁和皇权要是真的争斗起来,皇权还要强压一头。   当然,这是有一个性格手段都强硬的皇上的前提下。   今上他瞧着,性情慈和,比起先皇来,好了不少。但也不是软弱可欺,触了逆鳞,动杀机起来,谁也挡不住。   宝馨面上有些敛然,“说出来你可别笑,我看他在外头扛着,挺心疼的。”   外面的压力,哪怕朱承治不说,她也知道。有些事他想一人扛了,然后叫她全部都不知道。到时候高高兴兴的接受册封就好。可是封皇后这么大的事儿,宫里又是这么个到处都是窟窿眼子的地方,她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之后,心底有些心疼他。   冯怀端起茶碗的手顿了下,转而笑了起来,“心疼上了?”他抬眼,眼波是融融春意,瞧不出丝毫异常。   “娘娘是没见过皇爷下令开廷杖的样儿。”他微微掀了茶盖,饮了一口茶。   龙团茶入口,清冽的香味迅速就从口舌间弥漫开来。   宝馨没见过,他却见过。杀伐果决,不带半丝犹豫。若是之前他的勤政,就以为他是个柔和的君王,那简直大错特错。   宝馨听着他这话儿有点奇怪,冯怀这人一向谨慎,出口的话,很少能谈到贵人的。就是谈到了,也不像这么有感情色彩的。哪怕齐太妃,落到他嘴里,也只是那么个有些意思的人罢了。   冯怀察觉到自己话语上的不对,殿内霎时静下来。宝馨开了口,“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冯怀顺了顺气儿,自个现在还是有些不太正常,他瞅了眼她已经微微凸出的肚子,她肚子原先就不大,在宽大的袄裙下头,更是不显眼。   “娘娘好好保重。有我在,不敢夸口,但还是能叫娘娘高枕无忧的。”   宝馨掩口一笑,“好好好,我都依着你。”   她说完,“南蛮国那儿来了不少东西,我给你留了份儿。”   冯怀站起身,“臣多谢娘娘。”   宝馨听谁叫娘娘,都处之泰然,从他嘴里出来,总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谁也没说话,殿宇内蓦然安静下来,冯怀拱了拱手,“娘娘没事,臣就告退了。”   “你有事就去忙吧。”宝馨目送他出去,一直到他走了,小翠才进来伺候。   “娘娘累不累?”小翠觑她脸色不是很好,蹲身下来,给她揉腿。   一般坐的久了,都会觉得腰酸,但是怀孕的女人,腰上轻易动不得,只能给揉揉腿。   宝馨摇了摇头,她推开方枕躺平了,“早些生下来才好。”   小翠笑了,“娘娘说的!这瓜熟蒂落,生孩子还不是一样?”   道理是这个道理,宝馨摸了摸肚皮,“生了就少了件事了。”   转眼到了端午节,端午节里头,内外命妇要去慈宁宫和咸安宫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宝馨没个名分,但宫内外人人都知道皇上迷恋她迷恋的要死要活,就只等孩子落地册封。对她也格外尊崇。   太皇太后也来让她过去,和她一道儿站在高位,接受外命妇们的跪拜,沾沾光。   宝馨推辞了,她一面推辞,一面和朱承治三令五申:绝对绝对不许把外头那对公母给弄进宫来!   于是米氏在自家院子里伸长了一天的脖子,终于在日落之后慢慢缩了回去。 第133章 古怪   太皇太后和赵太后对宝馨的肚子看重的很, 眼瞧着皇帝暂时还没有临幸其他女人的意思, 那么太子的希望一股脑的全用在她肚子里。哪怕赵太后这种和她不和睦的, 也眼珠不错的叫人盯着她, 免得她一时不慎有个好歹。   赵太后派来的人,被宝馨一股脑的打发去了别处。乾清宫不是赵太后势力范围内, 所以不费吹灰之力, 就把人给打发去了别处。   在乾清宫她日子过得很好, 乾清宫是皇帝处置政务和就寝的宫殿,除去三大殿, 就剩下乾清宫最为重要,外人等闲进不去。宫外的那些外命妇对她颇为好奇,当然也不乏好奇里夹杂着鄙夷的,在她们看来,乾清宫娘娘,说起来还是不如正经选秀选进宫的来的名正言顺。有些人想要打探她的消息, 无一不被挡了回去,要不是冯怀告诉她,她还乐呵呵的高坐什么都不知道。   “皇爷是不想叫你不舒坦。”冯怀感叹, “外头女人嚼的舌头, 我给送到皇爷那儿了。”   宝馨端起一块杏仁糕,送到口里, 杏仁的香味儿最得她喜欢,几下吞了下去,“那就叫给皇上了。”她撇了撇嘴, “反正我在这儿,只有我恶心别人,没有别人恶心我的。那些个外命妇回头叫她们在寒风里头多站几个时辰,杀杀她们的力气,回去病个十天半个月的。”   外命妇在宫外威风,到了宫廷,除非上头有后妃撑腰,不然也得看宫女太监们的眼色。觐见贵人的规矩摆在那儿,上头的话都由太监通传,太监不送到,人就得笔直的站着,要是不怎么着急的,慢吞吞一路走过来,那也只好受着。   这点子事儿根本不在冯怀眼皮子底下。   宝馨一品糕点都吃完了,才后知后觉想起冯怀那话里的问题,“你现在就干这些?”   冯怀以前何其威风,京城内外布满了他的眼线,那些朝廷大官动辄由西厂逮捕下狱,曾经何时,京城里头只要提起西厂冯怀两字,人人变色,胆战心惊。   现在却只给皇帝送女人嚼舌头这等末等小事了。   “侯良玉已经回东厂了,他是个和善性子,除非造反,其他一概不准无事起风。”冯怀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到现在还能做些打听女人舌头的事儿,已经很难得了。”   宝馨却还心酸,她目光触及他,冯怀却还是那么一副高雅样儿,似乎半点都不觉得难过,“也没事。西厂不撤,就是我运道好了。”   先帝留下来的弊政,朱承治登基之后,改革了大半。西厂也算是留下来的老毛病之一,眼瞅着这么久还没有被革除掉,已经叫各处等着看好戏的人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了。   “说甚么话呢。”宝馨低声责备,她忍不住身子都往他那儿靠过去,她不爱听他嘴里说的那些丧气话,她还是喜欢他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样儿。反正左右倒霉的都是那些当官的,和她也没太大的关系。   “有我在,我也得保你平安。以前受你的好处太多了,我怎么也要保你几回。”   冯怀听得眉眼含笑,眸中起了微微春风。原本不过是自嘲的话,她竟然还真的听到了心里去。   “好。我承你的情。”   宝馨愉快的笑,正笑着,小翠进来,“娘娘,太皇太后那儿叫人来,让您一块儿陪着去看戏。”   宝馨哦了声,一条胳膊支着起来,她坐的稍稍有点久,腿儿有点无力,顿时就有些头晕。小翠见宝馨身形有些晃,马上伸手扶住。等到扶稳了,转过头瞧,发现那位督主离娘娘稍稍进了点,蟒袍下的步子悄悄往后挪了挪。   “没事吧,娘娘?”小翠来不及多想,还有个天大的宝贝等自己伺候。   宝馨不过是瞬间站起无力而已,并不是真有事,她摇摇头。   “娘娘,奴婢告退。”   无人的时候,两人坐在椅子上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了人,便客客气气。好像真的娘娘和太监一样。   宝馨点点头,冯怀离开之后,宝馨随意打理了一下,去了慈宁宫那儿。慈宁宫热闹的时候除去逢年过节之外,都是安安静静的,连鸟在枝头上叫两声都是罪过。   现在竟然看戏,那简直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最讨厌主子们看戏。她不爱看这个,眼睛里瞧得是勾画的怪诞的脸,耳朵里听得是咿咿呀呀永远听不明白的调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条腿都麻了。最后走路都只能靠挪。   现在路都不用她走了,她是被女轿夫给抬到慈宁宫的,然后叫好几个女官簇拥着进去。   她到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坐好了,前头的戏台还没开锣,估计在等她的懿旨。   连嬷嬷瞧见她,附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皇太后眉眼里的皱纹都舒展了,“来来来,坐我边上。”   宝馨装出惶恐的样儿跪下推辞,人还没跪下去呢,就叫女官们左右一边一个给搀扶直了。   “月份都不小了,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下拜,也不怕累的慌!”太皇太后视线在宝馨已经完完全全凸出来的肚子上转了一圈。   “太皇太后疼奴婢,可是奴婢不能不知道规矩。”   “规矩死的,人是活的。若是有人拿来说嘴,到时候只管找我来说。”太皇太后一句话定了,宝馨坐过去,入座的时候她瞧见齐太妃也在。   齐太妃察觉到宝馨在看她,颔首示意。   这个女人宝馨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处于何种不利境地,都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让自己从困境里脱离出来。   平常得罪皇帝生母的后妃,恐怕都不能活成齐太妃这样的模样。不死也得脱层皮,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快活。   “徐娘娘就坐下吧,两位老娘娘的心意,您受着吧。”齐太妃说着,目光稍稍在她肚子上停留了下,“听老人们说,肚子尖儿是男孩,肚子圆是女娃。现在徐娘娘肚子瞧着尖尖的,一准儿是个哥儿。”   这话太皇太后和赵太后都爱听。试问哪个老祖母不喜欢快点抱孙子呢!   赵太后碍于太皇太后在,不好说话,但还是忍不住多瞥了宝馨肚子几眼。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被齐太妃这话哄的很舒服,很是满意。   好戏开场,戏台上各色角色粉墨登場。   宝馨向来不爱这个,而且宫眷们看的戏目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她都能把台词倒背如流了,也就太皇太后和赵太后深宫寂寞,只能拿这些东西来解闷。   宝馨的位置和齐太妃靠着,太皇太后身边的位置,被她和赵太后给占全了,在太妃里头,齐太妃位置最好,和她几乎挨着。   宝馨是内定的皇后,但也不能对先帝嫔妃太过苛刻,面上的荣光总是要给的。   她百无聊赖,鼻子在一片喧嚣中,闻到了香甜的奶味儿。她低头一看,手边就多了一碟子的奶豆腐。   太皇太后不是很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所以上来的糕点里没有这份。   她挑了挑眉头,抬首就撞上齐太妃的目光。齐太妃目光雍容柔和,没有半点失势后的狼狈,也没有得志后的得意忘形。   “二公主三公主双身子的时候,爱腿疼。太医说要多用些牛乳。不过牛羊乳这些,煮过也还是有股腥膻味,做成点心最适合。”   多细心的人。献殷勤恰到好处,一盘子点心罢了,细细算来上不了台面,也没人说她故意的,但却又将自己的关心送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宝馨谢了,拿了一块吃了小口。   她现在肚子特别容易饿,明明来之前在乾清宫已经吃了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吃。   “两位公主现在如何?”宝馨和她闲聊。   说起儿女,齐太妃的眼里终于多了点生动的光芒,“两位公主现在过得都还好,皇上照应着,驸马爷也恭谨,前段日子还生了大胖小子。”齐太妃说着,话语都罕见的欢悦。   不过那欢悦里头还是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叹息。   “宁王的请安折子应该快要送到京城了。”宝馨突然道。   齐太妃没料到她突然会提起宁王。说起这个她仅存的儿子,有些手慌脚乱,她神情些许慌张,但很快恢复平静,快到好像从来没有有过。只是宝馨看错了。   “嗯。”齐太妃还是之前的雍容华贵的模样,“估摸着要到过节了,怕路上出个意外赶不上,所以叫人提前过来吧。”   回答的滴水不漏,好像那个只是个叫宁王的路人,而不是她视若珍宝的宝贝儿子。   宝馨顺着她的话嗯了声,“齐老娘娘刚才说,我肚子里头的这个是皇子,还希望承蒙吉言了。”   齐太妃低首笑,“娘娘福气大着呢,何况皇爷日思夜想,当然是个小哥儿了。”   宝馨笑了笑,再也没和齐太妃说话。   回去的路上,宝馨嘀咕“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小翠在一边听到,满脸不解,“娘娘古怪甚么呀?”   “我说齐太妃古怪着喃。”宝馨说罢,眼睛就对上小翠的满头雾水,她也不想和她解释,一头靠在肩舆的靠背上。   宁王是齐太妃的眼珠子,几乎一刻也舍不得让他离开。宣和帝在的时候,哪怕年纪都十二三了,还留在宫廷里。十二三的男孩在这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适合继续逗留在后宫,需得到皇子们专门住的地方去,可他还是在翊坤宫里。   宝馨自个想了下,要是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见不着,她恐怕会发疯。自己都这样了,齐太妃对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哪里能放的开?   奇怪,太奇怪了。   “他不好出面,也不知道侯良玉愿不愿意接这个茬。”宝馨喃喃道… 第134章 护国寺   那个茬, 侯良玉最终还是没有接。侯良玉回到京城重新坐回东厂督主兼司礼监掌印, 为人低调, 不许东厂无事生非, 除了皇帝一人的命令之外,他谁也不管。不管是那些朝臣, 还是后妃。   宝馨投出去意思, 原本这位难得一见的不搞事的大太监给彻底放到了一边。宝馨等到自个肚子大了都还没等到侯良玉送来的消息。   宝馨挺着肚子, 朱承治把耳朵贴在上头仔细听里头的动静。这是他第二个孩子,却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将要出世的孩子。他自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有亲生的孩子的时候, 心底极其高兴,一个真正和自己有相同血脉的孩子,他可以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甚至连同这天下一并给他。   这奇妙的心思,在心底生根发芽,到了这会已经长成茁壮大树。他掰着手指算日子, 叫太医院的人给宝馨诊脉算产期,就等她肚子里头的那个落地,把准备好的一切都送到孩子面前了。   朱承治耳朵虚虚贴在她的肚子上, 手掌撑在身旁, 不叫自己身上的重量压到她身上。宝馨仰首等了好会,脖子都有些酸了, 还是没等到朱承治起来,她转了转已经有些酸疼的脖子,“好了把?都听了好久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都累了。”   这些日子月份大了,肚子里头的孩子也跟着茁壮成长起来,日日夜夜不肯安静,在肚子里头大闹天宫,有时候宝馨夜里睡着了,都能被这小魔王一脚给踹醒。   宝馨被肚子里小的闹腾就算了,毕竟还在肚子里头,总不能拖出来一顿暴打。但外头这个大的还折腾劳累她,那就是大大的不对了。   “也是。”朱承治正好感受到胎儿在肚子里头活碰乱跳,正兴致正好,听到宝馨半带抱怨,他不好意思,起了身,“对不住,累着你了。”   宝馨最近和他抱怨,说腰弯不下去了了,疼的很。腿脚也肿。   怀孩子怀到后面,腰骨那儿被孩子撑着,难得自由。时间一长,就疼。脚肿的原来的宫鞋都塞不下,得另外叫人重新送来新的。他这些朱承治都知道,心里着急愧疚,什么都有。可是孩子不能不生,可她受的苦楚,他没法以身代之。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扶她在软枕上靠好。   “你受苦了。”朱承治道。   “还没到最苦的时候呢。”宝馨扶了扶肚子,“太医算出产期没有?”   “应当是下个月的初十。”朱承治对这些记得清楚,“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到时候不用担心。”   宝馨嗯了声,从怀上孩子开始,这些东西都在准备了,甚至连埋胞衣的地儿都已经给选好了,到了这会,一切已经就绪,就等她敞开怀生了。   宝馨嘴唇抿了抿,眼底流露出些许不安,朱承治捕捉到她那抹情绪,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还是有些怕。”宝馨秀气的眉头皱起来,“我这头次生孩子呢,外头人都说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前打个来回,我怕。”   她这怕是发自真心的,太医院的妇人科太医严阵以待,而且还备下了不少的奶妈产婆,她看着那些人的名单,几张纸密密麻麻的,哪怕原来不怎么怕的,心里也忍不住犯怵起来。   “别怕。孩子心疼娘,不会叫你受苦的。”这事上,朱承治除了把所有善妇人科还有小儿科的太医给召集过来,给宝馨保驾护航,其余的,他也没太多的办法。他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安慰。   “到时候叫人给你们母子俩去护国寺上香,让菩萨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朱承治说话的时候,双手小心扶住她,生怕自个一时不慎就丢了她。派遣太医守着,又叫人大张旗鼓的去皇家寺庙上香,求个心里安稳。除了把命赌上,几乎把他能做的都给做全了。   宝馨也不再难为他,慵懒的靠在他的手臂开口,“希望菩萨能见我们心诚,安安稳稳叫我们把这关给渡过去。”   朱承治笑,“那是当然的。”   宝馨嗤笑,她突然想起齐太妃这事来,原先她是想叫冯怀去刺探的,但冯怀眼下必须老老实实,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他都只能做些传老婆舌头这些活了,宝馨自然不会为难他。转而投向侯良玉,奈何侯良玉也是谨慎到了极点,不关社稷,不涉谋反,那就死活不开口。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无视,那她也只有找朱承治了。   “我总觉得齐太妃那儿有些不太对。”她闷闷不乐道,“你说齐太妃到现在,那也算是她的本事。但我和她提起宁王,她和没事人一样的。先帝嫔妃,那些儿子就藩的,哪个提起孩子不就是涕泪满面的?可她偏生没有,而且还有些……”宝馨细细回想当时齐太妃的神态,齐太妃在宫里多年,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狐狸再老道,也还是会露出尾巴来,她眼底那抹奇异的神色,自己可没有放过。   朱承治眉头略皱,“齐太妃这个人四处专营,我也就是看在先帝最后对她还念念不忘的份上,才没有动她。”要不然凭借之前在朝廷上掀起来的风浪,又没有先帝保她,恐怕已经是各种弹劾满天飞。她这个太妃都恐怕坐不住。   “她要是真有甚么心思,敲打她一二。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   宝馨颔首,虽然齐太妃她瞧着有些不太舒服,但说到底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仇怨。只要齐太妃老老实实的,就算她看不惯她,也不会贸然动手。   “好了,好好休息。心思放宽些,不要胡思乱想,谁给你气受,给你脸子看了,你自己处置。”朱承治手掌一翻,握住她的肩头。   这宫里恐怕已经是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了,太皇太后和和气气,赵太后见着她面,就算有什么话,也能被太皇太后给堵回去。   谁还傻到给她气受?   朱承治说话算话,尤其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何况齐太妃叫她不顺心了,自然出手。   恰逢齐家又因为以前狂傲胡作非为被弹劾了一通,朱承治干脆批了几个流放到辽东。   消息传来,齐太妃两耳轰鸣,一头栽倒在地,若不是两边宫女眼疾手快,恐怕已经一头扎在地上,再也起来不得了。   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把人搀扶到榻上,又去请太医。还有人伸手掐她人中,一番忙乱之后,她终于幽幽睁开了眼。   齐家在先皇驾崩之后,就已经没落掉了。原本就是靠后妃起家的,现在她没了依仗,他们自然也失去了庇护。可惜到了这会,皇上还没有住手的意思。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说了几句心火旺盛之类的话就走了。   汤药被宫女递过来,齐太妃看都不看一眼,抬手打翻。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一个劲的灌这些个苦汤药,别到时候病没治好,又喝出什么毛病来。   宫女们跪下收拾,齐太妃两眼睁着盯着头顶帐幔。   过了许久,外头宫人来报,“娘娘,万公公来了。”   万福安进来,灰头土脸,满脸的丧气,之前残留的那么点点心高气傲都不见踪影了。   “怎么?皇爷连你都没有放过?”齐太妃难得有心调侃他几句,“也是,齐家都去辽东那地方了,你估计也不远了。”   万福安越发狼狈,他跪下来,冲齐太妃磕头,“娘娘,奴婢这次来是给你磕头的,以后恐怕是见不着您了。”   齐太妃挥手叫寝殿内人退去,她翻身而起,“说甚么话,当初的谋算呢!还没到动真格的时候,你就吓破胆子了?”   齐太妃发作起来,气势骇人,万福安额头压在地衣上,睁眼就见着满眼的猩红,浑身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兔子死前还知道蹬两下腿,你这会倒是知道洗干净脖子认人砍了?”她忍不住提高声量,又在万福安近乎惊骇欲死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   齐太妃目光阴鸷,室内一片静谧中,万福安抖抖索索,对她磕头,爬着出去了。   万福安出去之后,寝殿内死静,几乎嗅不到半点活气。齐太妃颓然倒了下去。   眼瞧着宝馨的肚儿已经一天比一天大,她也开始出现各种问题,腿脚肿都已经是算轻的了,夜里只能侧身睡,肚子又大,妨碍行动。她睡觉,孩子不睡觉,闹腾起来,能叫她抱着肚子哭。   别人家孕妇,都是养的白白胖胖,她倒是折腾的人消减了一圈。   太医和侍奉她饮食起居的女官们绞尽脑汁,也没能让她好点。   朱承治瞧着揪心,明明都快要生了,人却瘦的胳膊连个玉镯子都套不住。人能办的都已经办了,无奈之下,他微服出宫去了大隆善护国寺。   大隆善护国寺内香火鼎盛,朱承治不显山露水,自己交了小沙弥香油钱,取了香虔诚的在大佛面前拜了拜。   馨姐儿这胎十有八、九是个小子,没见过哪家姑娘这么能闹的,他现在就盼望着能母子平安。   如果馨姐儿能平安无事,他一定为这大佛重塑金身。   上了香,他自个求了一道护身符。隆善寺外头有不小小吃摊儿,朱承治出了山门,想起宝馨这段日子用膳都用的不香,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宫里的膳食瞧着好看,吃多了其实也就腻了。还不如外头的美味。   他挑了几份卤煮丸子,叫小贩包了,揣在袖子里,打算带回宫里去。   山门外人不少,可以称得上人流如织,他又挑了双小孩儿穿用的小小鞋子。就打算回宫,走了一段路,朱承治迎头和个人撞上。   那人生的魁梧高大,被朱承治撞上,踉跄着推了好几步。   “大胆!瞎了你的眼!”身后方英叱喝,转过头来,又来仔细瞧朱承治,“老爷没事吧?”   朱承治摇摇头,那边被撞着的男人叫唤开了,“哟,自个没长眼,往爷爷我身上撞,还有理了是吧?”   “哪里来的闲汉,快走快走!”方英不耐烦的挥手。   那闲汉哟嚯两声,“有你这样的?撞着人不赔钱反而叫我快走?爷爷我告诉你,撞着了就别想了事!”   朱承治微微蹙眉,并不言语,闲汉一把拨开方英,瞧见朱承治手里提着的鞋子,“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小心老婆偷汉子,生的不是你的种。”   此言一出,朱承治身边几人面色大变。   朱承治眉宇骤时冷了下来,“住口!”   话语之中,千钧威压临头罩下,闲汉脸色惨白,忍不住胆怯,可又挺起胆气来,“叫爷爷住口?今个我倒是叫你个孙子住口!”   说罢,他一吹口哨,就出来了五六个无赖。   “给我打,打的认清楚甚么叫爷爷!”闲汉一声令下,无赖们包抄了过来。朱承治今个是微服出宫,周边都不带多少侍卫,太监们没多少练拳脚的,见着这架势,有些发懵。   这些人穷凶极恶,手持捣棍等物扑上来。   朱承治自小习骑射,会拳脚,侧身一躲,堪堪躲掉劈来的木棍,扣住手腕就重重踹在无赖肚腹上。   太监们很快反应过来,扑上去就和无赖拼命。   方英从一旁卖大力丸的那儿抓来一块板砖,重重拍在无赖后脑勺上,拍的无赖当即两眼发直扑倒在地。   一个眼错,方英瞥见,一无赖拿出把刀对准朱承治的后腰捅去,“老爷!”方英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第135章 西厂   朱承治不喜好排场, 微服出宫是真微服, 倒是也带了几个侍卫,后来嫌弃太扎眼, 叫他们暂且在山门之外等候,谁料想到竟然有这等变故,嘈杂纷乱之中, 方英尖利的嗓音撕破重重重喧嚣,冲入朱承治耳里来。   朱承治猛地侧身, 那柄柴刀堪堪划过他的肩背,外面的一层衣衫被划破开,而后方投身而上。一把把人扑倒在地, 抡起拳头朝着混混儿头脸往死里砸。   混混儿打架重在声势,闹起来,越大越好。这回却出了乱象, 手持刀棍, 不像纯打架,倒是想要置身于死地的。   四周百姓小贩们潮水一样向后退去, 用畏惧又期盼的目光望着朱承治一群人。   百姓们喜欢围观瞧热闹,打的越激烈就看的越高兴, 混混儿掀了一个馄饨摊, 滚烫的炭火往朱承治扑去, 此刻另外一人被背后巨大的力道一推,扑倒在前,生生替朱承治挡了即将到身的炭火。   惨叫中, 衙役们姗姗来迟,伸手就来清场。   朱承治一甩袖,方英爬起来,护在朱承治身前。里头一人看到他,双腿一团噗通跪下来,“皇爷!”   跪下的人是王崧,他噗通跪下。堂堂天子脚下,又不是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在这儿假扮皇上,简直找死。   衙役头头倒是知道王崧以前的来头,见着他跪下了,也跟着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顿时原先还站着看热闹的人,顿时砍了一大片,全都跪在地上。   朱承治被送回宫里,满脸的阴郁。   宝馨挺着肚子赶过来,瞧见他正在太监的服侍下更衣,“怎么回事?”   “没怎么样,不要担心。”朱承治一面说着,一面抬了抬手,示意她暂时出去回避一下。宝馨不高兴,他一抬手,她眼尖的瞥见袖口下包裹着的绷带。   她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把袖管拉开,露出下头包扎的手。   宝馨环顾了一圈,没有瞧见方英,“方英人呢?”   “他受伤,叫他去休息养伤了。”朱承治道。   朱承治想把手从自个手里头抽出来,没成想宝馨下了劲,没叫他一下抽出来。她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都有些艰难,他也不敢冒然使劲儿,免得不慎伤着她。   “你说你,好端端的跑出去作甚么?出去也就罢了,还受伤了。”宝馨伸手想碰,又怕弄疼他,犹豫两回,最后虚虚握住。   “没事,已经叫太医看过了。”   “是甚么伤?”宝馨听到的是朱承治在外头被一伙人围攻了,至于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清楚。   “没事,不疼的。”朱承治说完伸手来扶,宝馨笨拙动了动,要躲开。笨重的身子到底不灵活,还是被他搀扶着到了炕上。   他是真没大事,手上是被几块炭给燎着了。原先还火烧火燎的疼,后来太医上了药,倒也真没那么疼了。   “还说没事,没事能手上带了这么一道回来?”宝馨咬住唇,“你倒是和我说清楚,到底为了甚么出去,不然别想我就这么算了。”   她脾气摆在这儿,既然能说出这话,那就真的会这么做。朱承治是再清楚不过,他看这样儿,知道不说清楚是不成的了,他从袖子里拿出护身符和小孩子的鞋,“给你和孩子的。”   宝馨接过来,揣在手里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黄纸的小三角纸包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她捧着这玩意儿,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值得朱承治冒这么大风险出宫。   “皇上是忘记宫里不准有这些个神神道道的玩意儿了?”宝馨哭笑不得,她丢开手里的东西,咬住唇,“你为了这么个小东西,出了个甚么事儿,是要我们娘俩被逼的上吊?”   朱承治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说甚么话?”   “就是,你要是有个事儿,太后娘娘不……”宝馨咬唇说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儿恨恨别过头。   朱承治心下一软,知道自己这次不占理,“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她一生气,他就完全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了。   “回来了,下次呢?”宝馨气的落泪,她抱住肚子,“罢了,我不和你说了。”   她说罢一手撑住腰,慢腾腾的往外挪,还没走几步,就被朱承治给拦了,“来都来了,还走甚么。”   宝馨是真辛苦,听到朱承治出事,马上赶过来,见着他没事了,撑着的那口气不自觉散了。腰又复了酸疼,她让朱承治搀扶着回到炕上。   两人坐下还没多久,就有人禀告,说是科道官们跪在宫门之外。   朱承治一听,先安置宝馨休息,抽身而去。   宝馨靠在炕床上休息了一会,小翠进来,“娘娘,曹公公来了。”   曹公公就是跟在冯怀身后的太监,宝馨连忙叫进来。曹如意手里捧着个托盘,他给宝馨磕头之后起来,“督主知道娘娘这段日子,玉体有些不太舒适,特意让奴婢来请安。”   宝馨嗯了两声,“督主有心了,督主这段日子可还好?”   “督主好的很,时常挂念娘娘和小皇子。”说完,曹如意微微抬头,目光在四周的宫女太监流转了一圈。   宝馨知道他意思,让人都退下。   果然人退下之后,曹如意的腰弓的比之前还低,“冯爷爷说,劳烦娘娘在皇爷面前说几句,外头闹了皇爷的那几个要严查。”   宝馨闻言眉头皱成了个疙瘩,“那几个闹事的?”   “是,冯爷爷说,皇爷叫人伤了,怎么着也得严查才行。”   “交给西厂,”宝馨嘶了声,目光里染上一丝妖异,“他是想好要怎么做了?”   “不瞒娘娘,冯爷爷的意思原本是要过一趟东厂,可又改了主意。”   若是东厂接手之后还是没有任何所得,让西厂再接手,那么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孰胜孰优一眼便知。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也不知道冯怀是怎么打算的。   冯怀求到她这儿的事不多,可一旦有了,就是关系大局。宝馨也不得不正视,“好,这个我应下了。”   曹如意跪下来,又给宝馨磕了头。   皇帝微服出宫,结果在和尚庙外叫一群混混儿给围了,不仅仅给围了,还当街厮打。这可是把做皇帝的脸面给丢到天边了。一时间言官们都上书请罪,说是自己之前玩忽职守,没有好好规劝皇上,才叫皇上出宫遇险。   一个个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那个气势,简直要把之前在立皇后一事上失掉来的都给弥补回来。   朱承治不可能真的顺着这些言官的话去惩治他们,难得缓了气儿,说自个不对。顺便让人严查护国寺外那一帮人。   灵济宫的地牢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陈年血腥和腐烂稻草混在一块的腐朽味儿。   那味道一入鼻,就永生永世都忘记不了,随后关在栅栏后头那些人,就带着这股腐朽味丢了性命。   “哗——!”一桶冰凉的水泼在刑架上的人。   冰冷入骨的水泼在身上,原本昏死过去的人又一个激灵醒了。   千户瞧着上头人醒了,鞭子抵起他的下巴,“说还是不说?”   “小人真的只是见财起意,想要讹人,求大爷发发慈悲……”张三儿哆哆嗦嗦求饶。   千户还没开口,就听到外头响起锁链被解开的声响,朱红曳撒上云海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中突兀的闯了进来。   千户喉咙一紧,迅速退避到一边。   进来的人眉目婉约秀美,肌肤玉白。他抬手轻嗅了下手里的香囊。   “怎么,还没问出个事儿来?嗯?”他眉眼上扬,温润的眼眸光晕极美。   千户霎时冷汗如雨,“厂公,这人不管怎么打,都说只是想讹人,不想别的。小的一定叫他嘴里说出实情来。”   冯怀抬起手,示意他闭嘴。而后上前,千户挂着冷汗退下。   冯怀抬眼打量面前挂着的人,张三儿瞧见明月一样的人物,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了害怕。   “几个喇唬要讹钱,把人往死里打,炭火刀子都用上。”冯怀嗤笑,“到底谁指使的?”   张三儿痛哭流涕,“真没有,就是瞧着那位爷使奴唤婢的,身上衣裳穿的好,就起了心思。还求爷爷饶命啊!”   冯怀嗤笑,“来啊,给他上点好菜。”   身后的百户们齐齐答应了声,不多时刑手抱着一只偌大的皮卷,到了桌前,一手撒开,里头就是明晃晃的十多把刀,刑手抽出一把,指头摸了摸刀锋,探探锋利。而后,大步走到张三儿身后,咬住刀,两手抓住衣裳往两边撕开露出白花花的后背。   “我估计你也听说过诏狱的名头,下一趟诏狱,哪怕再入大牢,都会觉得如获新生。我这儿的名声恐怕已经叫人传遍了,‘活诏狱’知道不知道?”   冯怀今个不知道怎么有了兴致,和个街头喇唬说了这么多。   “我给你上到好菜,叫这里最熟练的来招呼你。”   西厂大狱里头,有个叫做剥皮的酷刑,剥皮不新鲜,从太~祖以来,就一直都有。不过到了西厂冯怀的手里,对这门手艺要求更高,必须要把一张完整的人皮给剥下来,而且要活剥,不能死剥。犯人必须在整个过程里活着,不能死了。刀要一点点的分开肌理和皮,到了最后剥下来的皮如同蝶翼一样,同两边展开,一分一毫都没有半点损伤,人犯还能喘气儿。   冯怀说罢,叫人上了椅子,闲闲坐在上头,翘起腿看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喇唬:明人对无赖骗子专门碰瓷的人的称呼~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36章 造反   屈打成招是西厂的拿手本领, 在西厂手下过一回, 还能坚定不屈的,那能叫西厂的千户百户们齐齐道一声英雄, 张三儿不是什么英雄,甚至一条狗熊都算不上。冯怀当着他面,把他手下后背的皮剥下来, 西厂的行刑手,手艺高超, 剥到一半,人还能张着嘴叫,张三儿当即看的失了禁, 裤裆里头屎尿横流。   把自个知道的都一股脑儿倒给冯怀,冯怀捏着张三儿的供词,先叫人去下头查了一通, 发现这事儿做的还真是干净。   张三儿一个喇唬, 做的专门就是打架斗狠诓人骗钱的活儿,有人找来, 雇他打人,出的价钱也好, 自然答应下来了。谁知道要他打的那个来头不小。   冯怀叫番子们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面查, 谁知道查了许久, 竟然不得头绪。   “冯爷爷,这样可就糟了。”曹如意满脸担忧。   冯怀逗弄画眉,听着曹如意这话, 嗔怪的转眼觑他,“怎么,在我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竟然还会被这点子小事儿绊住?”   曹如意脸上一僵,而后开手打了自个几个嘴巴,“瞧蠢的!冯爷爷说的是。”   “供词重要?不重要,诏狱里头关着的那些个人,几个又是证据确凿的?”冯怀琥珀色的眼眸里异光流转,“证据确凿不确凿,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爷觉得是那个人干的,那就是那个人干的。”   冯怀仰手给画眉鸟撒了把鸟食,画眉扑棱翅膀飞下来,啄食鸟食。   “何况,徐娘娘还会在皇爷跟前替我们说话不是吗?”   他温润一笑。   徐娘娘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后宫霎时间戒严,后宫和前寝不同,前面还有男人走动,后宫里就是女人的世界,就算有太医走动,身后身前也得跟着十几个人。   新皇登基以来,除了一个徐娘娘之外,再也没有往后宫里头加人。管束的还是先帝留下来的那些妃嫔。   低分位的妃嫔,例如嫔以下的宫妃都已经挪出去,到皇陵那儿给先帝守陵了。能留下的,多少都是个一宫之主。   骤然变乱起,后宫里乱哄哄了一段日子,太妃们都必须留在宫里不能外出,人心惶惶。可到底都是妇道人家,见着依然是好吃好喝的供应,只是必须留在自个的宫院里不准随处走动,除了齐太妃之外,其余人还是和平常一样。反正都是坐在屋子里头熬日子,哪哪不是熬。   万福安满头冷汗的从宫里退出去,他今个觐见齐太妃,被拦住了,不但被拦住了,而且出入宫廷的牙牌一块儿被收走。   牙牌是出入宫廷必需之物,没了这个,哪怕首辅,也进不去宫城。万福安冷汗涔涔回到府里,屏退了左右,自个坐在椅子里头喘粗气。   过了好会,从屋后转出一人。那人面颊干瘦皮肤黧黑,身着杭绸云鹤纹直裰,脚蹬皂靴,腰间挂着些可笑的八卦镜等东西。   “大祸临头了,你还在躲在这里,等着锦衣卫过来抄家么?”那人站定了背手道。   此言击中万福安心事,最近朝中和他有关的朝臣还有武将,哪怕身上挂着个侯爵的衔儿都被一道撸下来了。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下个轮着的就是自个,他跳了起来,“你说的轻巧!皇爷可不是当年的无依无靠的小皇子,”说着他嘲讽笑,“姚文龙,当年你可是离先帝最近的,先帝吃进嘴里的药丹都是你一手炼制,多好的机会,可你倒好,不仅仅没干出事来,自个倒是被打了百八十棍子,要不是我照顾,你这会子烂的连骨头渣子都没了,现在倒是在我面前称神气?”   姚文龙面皮抽搐了两下,而后冷声道,“万公公要是觉得骂我几句,就能了事,那么就再骂几句好了,只不过我提醒您,西厂那些人,已经查到甚么了,冯怀这个活阎王和您可是有宿仇的,叫他抓住了把柄,您还是趁着眼下能多坐会,叫人给你做一桌子好饭,好好吃一顿,免得到了黄泉下做个饿死鬼。”姚文龙末了又添了一句,“或许还得把你那些侄子都一块叫来吧?”   万福安嘴唇哆嗦,姚文龙刀子锋利的话劈头盖脸的刺过来,把他给刺懵了,他抓住姚文龙的手,“您给我个法子,一定给我个法子!”   姚文龙摇摇头,“之前做这事儿的时候,公公难道没有想过此计不成之后的路么?”   “那会只想着一定要做成,谁知道竟然会出后来的变故!”万福安面如死灰,只有两只眼睛还稍稍有些光亮。   “现在破釜沉舟,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姚文龙垂首叹息。这话却给万福安一根稻草,万福安两眼倏地亮的怵人,他死死扣住姚文龙的手,半点也不松。   “公公当真下好了决心?”姚文龙问。   快要溺死的人,就算是一根稻草都死死抓住不松手,何况只是听话?   万福安连连点头。   姚文龙满意一笑。   京城的天亮的晚,宫门紧闭,宫禁严格,宫门一旦关闭下钥,那么不管天大的事,都只能在第二日黎明开启。如有要事,必须得从长安门门缝里塞具疏。   此刻已经是子夜,天色黑的如同一团浓墨,完全化不开。   长安西门那儿突然从外面塞进来一折成两半的纸,门内的禁军一看,上面只书两字“万反!”   禁军校尉不敢耽搁,马上一路传到宫里去。   宝馨睡的正熟,可能临近产期,身体越来越笨重,睡眠也跟着越发困难,太医们使尽浑身解数,才叫她睡了这么一个好觉。睡梦里,隐隐约约外头传来什么焦急的低呼,甚至身边都有了不小的动静。   这下把她给惊醒了。   她才睁开眼,睡在外头的朱承治已经起来了,方英手慌脚乱的给他穿衣。   “怎么了?”宝馨伸手捂住脸,嗓子里还是浓睡的嘶哑。   朱承治摆摆手,冲她一笑,“你睡吧。没事。”   他安抚她几句,见她再次闭上眼,马上离开寝殿。寝殿之外是戒备森严的禁军。   “传朕旨意,捉拿万福安!”   先帝留下来的这个权宦,到这会,竟然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叫他意想不到。   “准备笔墨。”朱承治说罢,太监们立即把纸笔准备好,朱承治端坐在御案前,持笔急书。   急变迫在眉睫,手谕一下,皇城四门,京城九门一律不准开启。   黑夜之中,火光突兀的亮起。   近乎千把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直冲长安门外的值房。   大臣们不可能天黑之后全都下值,必须还得留几个上夜值。值房里头的几个给事中歪在床板上,将就对付着睡。还没睡着,外头就传来一阵马嘶。   还没等着人起来,门就被一脚踹开,满身还留着一股膻味的高大男人们闯了进来,举刀便砍。   值房内霎时血肉横飞,长安门外火光刹那拔亮。   “白莲教母,解救苍生!”京城东大街内,白莲教教徒高喊教号,一面和前来的官兵厮杀。   吴瀚左劈右砍,带着的是他的堂弟,还有百来个家丁。家丁都是辽东人,身手矫健,可时间一长,就露出了疲态。   已经有人去拉援兵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吴瀚于马上,挑开一个上前的鞑兵,怒声喝骂,“还不来,是不是爬去了!”   去的那人也是冤枉,手里调兵的兵令,就算官做的再高,那些个官兵谁会听命。去了,还得想法子叫人来,来回之间,恐怕不能太快。   巷战激烈,长安门火光熊熊。门外已经被万福安手下给放了一把火,宫门皆由木所制,点了火,就熊熊燃起。   守门校尉一看,令人在宫门口那儿加了一把火,顿时火势冲天,炽热的烈火把门洞堵的严严实实,完全没办法通过。若是哪人有胆气,敢冲过火势进来,就要被火海这边的禁军来一个杀一个。   朱承治端坐于御案前,南书房内雅雀无声,只有太监们禀告外头形势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儿响动。   这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遇上造反的事。做皇帝的,最提防的,便是造反。只是他没想到,造反的不是武将也不是藩王,而是太监!   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动。静谧的殿内突然吴太监进来了,吴太监哆哆嗦嗦扑在地上,缠着声儿,“皇爷,娘娘要生了!”   朱承治猛然站起来,“甚么?不是说还有几日么?”   宫妃怀孕都是大事,还要专门造册记录宫妃饮食用药脉案,朱承治对宝馨格外用心,太医院擅长妇人科和小儿科的几乎都围着宝馨打转,产期都预计出来了。   这会外面闹腾的厉害,孩子不在娘胎里好好呆着,竟然要出来了?   朱承治一时头大如斗,“去叫在宫内的太医过去,稳婆守着!给朕好好把皇子接生出来。”   他话语里呆着隐约的杀气,吴太监连滚带爬下去,朱承治坐立不安,方英瞧见他几次站起来,又坐下了。   “皇爷,您坐下,娘娘那儿有那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有事。”方英给朱承治端了茶过来,轻声细语。   皇帝坐镇乾清宫,乾清宫不乱,那么外头再兵荒马乱到什么样子,总有办法。   长安门的火势已经蔓延到城楼上,冲天的火光将内外隔绝。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我要生娃了   小朱:小子,等你出来,打顿屁股 第137章 平叛   京城内激战如旧, 去搬救兵的人手中无兵符, 急中生智大叫一声人犯造反了,把大营里的官兵给叫了来。   天色微启, 有反贼造反的消息已经一股脑儿全部传达到上头。   万福安纠集了京城潜伏的白莲教众还有归顺朝廷的鞑官,白莲教众还好,棘手的事那些鞑官, 那些鞑官原本就是蒙古人,是骑射高手, 一个人几乎能抵得上几个白莲教众。   急促的马蹄在石板路上如同急密的雨滴,来往不绝。   平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出来讨生活了。但是外头杀声冲天, 谁还敢出来?全都老老实实的躲在屋子里头。   街道已经成了战场,鞑官们骑射娴熟,组成阵型, 势不可挡。   口里吹响马哨, 催促胯~下战马朝着前方的人墙冲过去,即使对方也是人高马壮, 可高速冲击之下,谁也不知谁才是活下来的那个。   马蹄声中, 人潮向后涌去, 人墙之后, 队伍变幻,一队士兵手持火·枪,两人为一组, 中持火铳,而后发射。这枪不同于以往的鸟铳,可轮番发射,不需一射之后就立刻装填火·药。   此物还是为了对付蒙古骑兵研发出来,正是他们的克星。   号令一下,士兵点燃引火绳,每发射一发,负责牵引的士兵转动抢管保证能流畅轮流发射。   火·枪一出,原本几乎畅通无阻的鞑官们被击落下马,有些马匹被击中,两腿跪下,将背上的人重重摔了出去。   产房内,此刻一片繁忙,宝馨是夜里发作的,被急速转到产房去。现在外头反贼造反,宫内又要生孩子,简直内外忙乱成一团乱麻了。   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那都意义非同寻常。要是个皇子,就更加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小翠拿出大宫女的派头,守在宝馨跟前,哪儿都不去。   宝馨来来去去,阵痛都好几回了。耳边稳婆吵吵闹闹,和一只堵不上嘴的鸭子,仰着脖子嘎嘎乱叫,她耳朵里头被这些声响吵的声响给弄炸了。   她呸的一下吐掉嘴里咬着的软木,“都给我闭嘴!”   中气十足的呵斥一出,原本忙乱的产房顿时安静了片刻。小翠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上前,“娘娘,您不疼了?”   小翠见过家里嫂子生孩子,疼的满床打滚,别说这么大声骂人,就是挪一挪都费劲,只能由稳婆摆布。哪里和这位似得,声如洪钟。   宝馨还没来得及说话,才消下去的阵痛又密密麻麻攀爬上来。她一下又倒回去,一把揪住小翠的手,“我这没被疼死,倒是被她们给闹死了!”   阵疼激烈,好似刀子割肉,小翠也被她揪的呲牙咧嘴,还得摆着个没事人脸安慰她,“娘娘没事没事,女人生孩子都这一遭。您是头次,所以艰难点儿,等后面几次就顺畅多了。”   宝馨兵荒马乱里头,听她来这么一句,五雷轰顶,顿时肚子疼都不觉得了,“还来!”   小翠见她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嘴张那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难道所有皇子公主都是自个生不好?宫里总不可能就太子一根独苗苗吧!   吴太监见宝馨惊吓的竟然忘记用力了,赶紧往小翠腰窝那儿一捅。   皇子的事儿比天大,要是出个差错,一屋子人都别想活了。小翠被捅那么一窝,马上打起精神,“娘娘,快点儿用力,待会小皇子生下来就能叫您娘了!”   她睁眼说瞎话,说的气都不喘。宝馨疼的五官扭曲,没顾得上和小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了。   小翠见宝馨又用上了劲,马上给她嘴里送了块新软木。   里头忙得焦头烂额,外头有人了问。吴太监出去,瞧着的事方英,顿时头疼欲裂。   “皇爷等消息呢,娘娘怎么样了?”   “娘娘好着呢,还能开口骂人,瞧着应该没大事。”吴太监话毕,又觉得自个把话说的太满了,“娘娘洪福齐天,一定母子平安。”   说罢,吴太监环顾四周,伸手拉了拉方英的袖子,“哥哥,外头怎么样了?”   长安门那儿涌出的黑烟,站在乾清宫,想要装作看不到都难。外头局势到底怎么样,他心里完全没个底。   “你问这个作甚么?”方英扯开自个被他拉着的袖子,“好好伺候娘娘这才是正经。”   说罢,方英掉转头就走。   朱承治还在南书房里,自从昨夜里被叫醒之后,他就一直在南书房中。   方英进来,听到外头禁军都尉跪在御前禀告,他识相的退到外头,等里头的人出来了,才进去。   朱承治高坐在上,手里捏着书本,见他来了,放到一边,“娘娘怎么样了?”   方英觉着,这个时候,恐怕也就两种消息能入皇上的耳朵,一个是外头反贼,另外一个便是那边的徐娘娘。   “娘娘一切都好,说声气儿很足。”   声气儿足,那么应该是没有太大事了。朱承治手掌一收,按住案面就要起来,动作僵住,他慢慢坐了下来,“你待会再去看看。”   外头乱着,皇帝必须坐镇在这儿,要不是旨意不通,那就真坏事了。   这个道理方英知道,低眉顺眼的应了。才要出去,又被朱承治抬手制止,“太医院的人都在那里了?”   “都在,妇人科小儿科能算的上号的都侯在那儿了。”   朱承治闭上眼,点了点头。   方英慢慢退出去,打算喝两口茶就再去产房那边亲自瞧瞧。   走到外头,他伸长脖子,望见远处缭绕的黑烟,心思重重。   宝馨被所有人瞒在鼓里,她夜里被阵痛和身下的濡湿给惊醒之后,半刻都没有消停,直接被送到了早已经准备妥当的产房里,炕烧的正暖,暖融融的能叫人额头冒汗。疼了几个时辰,她眼瞧着面前的人一拨换了一拨,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没有出来的兆头,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翠手慌脚乱,却还要强自镇定,她这个大宫女要是乱了,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娘娘别哭啊。娘娘,您瞧瞧,小太子都要出来了,您哭多不好啊。”   “都生不下来,还不准我哭啊。”宝馨嘴里咬坏了的软木给换下来,她双眼红彤彤,“小翠,要是我没了,你可要看护好他。没妈的孩子苦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小翠两腿发软,要是这位真的有事,就算皇子生下来,恐怕她也活不到照顾皇子的那天了。   她哆嗦着抖了抖嘴,“娘娘说孩子话呢,小皇子只是呆娘胎里一会,娘娘就不耐烦了?奴婢在家的时候,还见过有婶婶生了两三天呢。”   两三天都不出娘胎,那才叫真正的难产呢。这从夜里到白天,都不算什么。   宝馨顿时觉得两眼一黑,还有人生两三天的,还不如痛死她算了。她挺想嚎啕一嗓子骂朱承治乌龟王八蛋,把她肚子搞大了,害她在这儿刀子割肉似得。嘴一张,眼前浮现他小时候可怜巴巴的样儿,最终没舍得开口,躺回去小声他呻~吟。   小翠见这位终于不闹腾,肯好好躺那儿生孩子,背过身,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上天保佑,快点让小皇子出来,是好是歹给个准话,不然还没等累死,就已经被吓死了。   摆在一旁的西洋摆钟,钟摆左右摆动,日头从东边一点点挪到了中天,然后又从中天挪了下去。   京城内巷道内鲜血和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混在一块,尸首相枕。   百姓们躲在屋子里,听到外头厮杀和时不时响起来的紧密的火·枪发射的轰鸣声,瑟瑟发抖。   负责围剿的武官用火·枪把那些鞑官给攻退几波,渐渐的把包围圈越收越小,最后把人给逼在几个胡同里。   一来是好控制局势,将反贼歼灭。二来,减少损失,火炮没眼,要是引起火势,罪孽也就太大了。   此刻西边天际已经挂起了残云,一抹斜阳,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   武官在马上看了看天边的天色,心下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夜里原本就不利,要是叫反贼钻了空子,就不好了。   武官对旁边的副将说几句话。   而后下令强攻,厮杀声震天,在如血的残阳里格外响亮。   万福安躲在几个鞑官后头,拼死冲逃了出去,身边没个人在,姚文龙在他面前说的好,可到了现在动真格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万福安骑在马上,颤抖着想要逃出京城。到了城门那儿一瞧,城门紧闭,别说骑马出去,就是长双翅膀也不见得能飞出去。   眼瞧着这里不能呆了,万福安又折回回了自个的府邸。一入府邸,立即把门关的死死的,还没过半个时辰,官军们闻声而来,把府邸包的个水泄不通,万福安知道自个大势已去,哆哆嗦嗦去了院子里的井,眼睛一闭,就要投井,还没等身子投进去,就听得远处传来尖锐箭鸣,随即腿肚子上一疼,扑倒在地。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几个人,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抓住首恶,这场变乱,算是结了个小尾。。   消息飞快的送入宫中。朱承治夜召诸臣,浓黑的夜色里,年轻的皇帝夜御午门,下头朝臣密密麻麻跪了一片,一整日的变乱,让诸臣的心都悬到了喉咙口,活到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太监敢在京城内作乱犯上的。如今,见到皇帝安好,浮动的心也随之平稳下去。   御辇从午门返回,道上前头有人挡住了。旋即有人被提到跟前来,吴太监脸上冻的通红,可两眼在夜里发出精光,他跪在石板地上,对御辇里头的皇帝连连磕头,“皇爷大喜,皇爷大喜,娘娘刚刚生下皇子,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还要我生几个??   小朱满脸羞涩:二胎三胎的都可以啊……   宝姐姐:滚!!!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38章 意外   吴太监兴奋到颤抖的嗓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格外清晰。   刹时间, 万籁俱静。御辇里突然响了一声, 应该是里头的皇帝用力的踢了踢辇面。   方英知晓朱承治的意思,连连令人调转方向。   夜风冰凉, 吹得人脸上冰凉,御辇才停,不等内侍摆好脚踏, 他直接跳下来,顶着寒风往殿内大步走去。   为了防止产妇和婴儿受凉, 殿内点了不少火盆。人在外面还有些冷,内里却暖热的厉害。   朱承治欲入产房,被太监拦住, “皇爷,里头是血房,您不能进去。”   朱承治颦眉, “朕也是从里头出来的, 有甚么能不能进的!”说完就往里头冲,几个太监上前相劝, 却被一脚踢开。到了产房里头,一股还未散尽的血腥味。   熏香点的厚重, 浓浓的熏香味弥漫在整个寝殿里。   朱承治走到床前, 见着宝馨盖着锦被, 双眼闭着。他坐在床边,叫了几声,“馨姐儿?”   躺着的人毫无反应, 朱承治慌张起来,他自小得的东西不多,不管什么,都费尽了心机才能得到。最怕就是那些人或物,在自个眼前渐渐散去,再也不回来。   “馨姐儿,馨姐儿?”朱承治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想要把她唤醒。   小翠在一旁看不过去,“皇爷,娘娘太累已经睡过去了。几位太医轮番给娘娘诊脉过了,没事。”   朱承治心头的惶恐才稍稍褪去些许,他仔细看宝馨的面庞,虽然谈不上白里透红,但好歹还还有血色。呼吸绵长,胸脯起伏平稳,瞧着怎么也不像有事的模样。   他心里这才安稳点。   转过头来,踮着脚尖,生怕有半点响动把她给吵醒了。   他坐到外面,仔细看了太医开出来的补药方子,确定没事之后,才叫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初生的孩子和个小猴子似得,左右瞧不出长得像谁。不过都是他们俩的孩子,也无所谓长得像谁不想谁了。   他伸手从奶娘的手里把孩子抱过来,喉结滚动了两下,手微微颤抖。襁褓里的孩子已经洗过喂了第一口奶,睡的酣熟,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丝毫不察觉自个已经从奶娘那儿转移到亲生父亲手里了。   朱承治深深望着怀里的孩子,这是延续了他血脉的骨血,他有他的血。是他在这个世上的亲人,血脉相连。   他笨拙的托住婴儿的脑袋,努力的让孩子睡的更舒适些。心头诸多滋味一涌而上,他嘴唇翕张。   “宁馨我儿……爹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方英极有眼色的跪下,给朱承治叩首,“奴婢恭贺皇爷得子。”   他一跪下,殿内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下。   密密麻麻一屋子的人跪下来,朱承治抱着孩子,见着满屋子的人,“都起来吧,待会去领赏。”   他说罢,自个抱住孩子坐在宝座上。   初次真正做父亲的滋味,让朱承治兴奋了一晚上,若不是孩子才生出来没多久,不能在大人怀里太久,不然能被他抱在手里一晚上。   宝馨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一睁开眼,就瞧见小翠在跟前,两眼熠熠生辉,“娘娘您醒啦?”   宝馨被她两只冒光的眼睛给吓得小心肝一颤,“怎么了?”   “娘娘好些没?”小翠不答,反而笑嘻嘻上来,搀扶宝馨坐起来。   “今个文武百官入朝恭贺皇爷得了皇长子,娘娘的日子算是熬出头了!”   昨夜里,宝馨只听到小孩哭,只觉得浑身轻松,终于解脱了。之后看了孩子一眼之后,直接睡了过去。   “哦。”宝馨点了点头。小翠往她背后塞了软枕,好叫她靠着舒服。人坐起来,稍稍一动,下头就有什么淌下来。   她呲牙咧嘴了一下,“孩子都还好?”   “好,都好。昨个皇爷亲自来看娘娘,在娘娘这儿坐了好会,瞧娘娘是真没事了,才去看大皇子。”   “瞧你高兴的样儿,是不是得赏了?”宝馨挑眉。   “大家都得了赏,足足有几块金子呢。”小翠嘿嘿一笑,触及宝馨似笑非笑的目光,马上把脸色一收,“外头都说大皇子出生是个好兆头。外头平定了反贼,后脚皇子就出生了。说这是天降下的贵命。”   小翠只想哄得宝馨开心,却叫宝馨听到里头的重点,“反贼,怎么回事?”   小翠听宝馨问,马上把自个知道的倒豆子一样的倒出来。   宝馨那夜里和白天都生孩子去了,外头什么情形,没人告诉她,她一概不知。就当那天和平常一样,谁知道外头都已经闹得要翻天覆地了?   小翠觑宝馨的脸色不好,讪笑道,“娘娘要不要躺会子?大殿下这会应该还在叫奶娘喂奶,过会就给您抱来。”   宝馨长长吐出口气,她顺着小翠的话躺了回去。睡了一天,精神头稍稍好点,但却也还不怎么好。   等到奶娘把孩子抱来,她看了三四回,才舍得撒手。   她靠在枕头上,眼睛瞧着那边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儿子,嘴里问,“造反的是万福安?”   “可不是,宫里都说万贼是叫猪油蒙了心,先帝对他恩遇有加,竟然还造反。活该吃刀子。”   宝馨想起万福安之前有段日子,经常进宫来见齐太妃来着。他一造反,恐怕齐太妃那儿日子难过。   万福安被擒之后,下了都察院大狱,严加审问。另外跟着他一块儿起事的人没死的,接着受大刑拷问。   都察院的大牢里也就比诏狱好点儿,尤其造反的大罪,不下大工夫,从万福安嘴里把话全部给敲出来,除非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   万福安经过一番拷打,那枷锁拷起来,跪在下面,上头的是都察院主事。   “万福安,还有何人和你勾结?”   京城九门关闭,官府严禁百姓私自开门,捉拿叛贼,没死的几乎都已经抓到了大牢里。   “和我一处的人多了,我说出来,恐怕你们都不信。”万福安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血牙,“齐娘娘想要自个儿子做皇上,还有乾清宫的徐娘娘,都是你们想不到的人呢!”   说着,他挣扎着就要站起来,狂笑,“来呀,杀我呀,想造反的人多着呢!皇上身边的女人都不叫他好过呢!”   都察院人人变色。   “堵住他的嘴!”   万福安猖狂大笑,两眼血红,“你们不是想听还有谁和我勾结吗?来呀,我都告诉你们,就是你们不敢听!”   冯怀脚下走的飞快,曳撒上的膝澜在日光里生出一片炫目的光晕。后面的曹如意使出吃奶的劲儿,都险些没跟上他。   走到殿外,冯怀步子一停,后面的曹如意没防备,差点一头撞上去。   “你留在这儿。”冯怀说罢,一脚踏入寝殿。   他走到寝殿内,就听到年轻女子逗弄孩子的声音,走到后面,果不其然,见着宝馨头上扎着巾帕,抱着孩子唱歌。   宝馨听到声响抬头,“来了?”她笑,“我说呢,你这一段时间,怎么都不见你,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冯怀手掌握紧,“娘娘,万福安供出徐毓和米氏了。”   宝馨拍孩子的动作稍稍一顿,她抬头,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诧,“甚么?”   那对兄嫂,在她眼里就是个废人,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和万福安这种权宦勾搭到一起?   “依照我看,是万福安死到临头咬一个算一个,把娘娘也牵扯到里头了。但是……”冯怀沉下声来,“从万府那儿抄检出来的账本上,的的确确写着送他们两个多少银钱,往来的信件。”   宝馨冷下脸来,她抱着孩子,屏退了左右。   “看来,当年我不该只是打他们一顿就了事。”宝馨话语冰冷,透露出丝丝杀意。   “现在也晚了。”冯怀比宝馨更想这对夫妻死。万福安到还真有些本事,临到头给他来了这么一招。他不能叫此事坏了她的大事。   “娘娘,事已至此。懊悔已经是无用。幸好大殿下生于平定叛乱之时,有几句说头。”   “有几句说头,也抵不过他们干的那事。”宝馨笑的狰狞,“恐怕这两个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全看皇爷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宝馨都觉得头疼欲裂,“他再喜欢我,可这造反的事儿,搁到哪家皇帝头上都忍不了。”   “可娘娘是无辜的。”冯怀突然发声,“娘娘在宫里为皇爷生儿育女,徐毓夫妻只进宫一回。之后再没有召见入宫。”   冯怀笑起来,“娘娘,要镇定。”   他谈笑如常,宝馨心头的一团火,也跟着平静下来。愤怒会冲昏头脑,当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她坐在那儿,手掌轻轻拍在孩子身上。   “估计皇爷这会已经知道了。”宝馨沉吟,“我是该请罪呢,还是要皇爷把我和那两个公母一起关起来?”   冯怀思索一下,“两样恐怕都要。请罪,是请娘娘大意没有监管亲属之罪。和徐毓关起来,以退为进。万福安一张嘴,甚么都敢往外头说,谁知道他是不是胡乱攀咬?”   “只是这事儿太损坏娘娘的清誉。”冯怀垂着头,“齐太妃着实太恶毒了。”   这就已经打算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全都推到齐太妃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爷爷:咱家使坏起来,使坏到叫人断子绝孙哟~~~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39章 算计   此事兹事体大,造反的罪名一旦真的被按在头上,万劫不复。到时候别说做皇后了,连儿子的太子之位能不能捞着都是个问题。朝堂上那些臣工的本事,宝馨这些年见识了不少。一条舌头,压的宣和帝这么些年,想要换心爱的二皇子却一直不能如愿。   要强压住这些人,需要强大的帝王魄力。而且血雨腥风。   所以半点都不能有差错。   “娘娘,皇爷来了。”小翠轻声提醒。   宝馨这才动了一下,从冯怀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炕床上,胳膊支着炕桌发呆。她放下胳膊,腿支着身子起来,坐的太久了,腿一麻,身形一个趔趄,小翠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搀住。   “娘娘,您没事吧?”小翠紧张问道。   宝馨摇了摇头,她扶着小翠站好,朱承治已经进来了。朱承治和往日一样,没有多少不同。   “今个怎么样?身子还好么?要不要太医过来瞧瞧?虎儿呢,今天如何?”朱承治开口一串儿话放鞭炮似得出来,宝馨都有些蒙。   她啊了声,“都好,虎儿今个还挺好。”   朱承治点点头,他过来,扶住宝馨的胳膊,把她往炕床那儿带,“坐着吧。这儿凉,要是着了凉,留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   他的力气很大,宝馨完全不能反抗,由着他把自个给扶到炕床上。炕床暖烘烘的,扶着坐稳当了,朱承治笑道,“这样不是好多了?”   宝馨的目光在朱承治脸上停顿了片刻,他目光柔和,看不出有半点异常。和往日还是一样。   “嗯。”宝馨点头。   “过段日子,京城里头就又要下雪了。你也是的,在京城都十多年了,见着雪和甚么似得。以后可不准再出去看了。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   宝馨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朱承治又叫奶娘把虎儿抱上来。   朱承治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虎儿,希望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平安长大。虎儿也不辜负朱承治的期望,一点点小,就胃口奇大,吃空一个奶娘不在话下。到时候还得让司礼监挑选别的奶水充足的奶娘过来。   “虎儿,想爹了没有?”朱承治手探入襁褓,轻轻捏着虎儿手。   虎儿两眼睁开条缝,而后又睡过去。   孩子不给面子,朱承治也不恼,竟然自得其乐的抱着襁褓哄了好半会,一直到了晚膳,才让奶娘把孩子给抱走。   平常皇帝吃饭,面前摆上百八十道菜。满满一大桌子。想吃什么,就让太监去夹来。开国一百多年都这么过来的。   到了朱承治这儿,和平常人家一样,炕上摆个炕桌,饭菜往炕桌上一放齐活了。   皇家这样未免太失脸面,可朱承治却很喜欢。   宝馨端着碗,瞧朱承治夹菜吃饭,她几次想要开口,嘴才张开,他就夹了什么放到她自个的碗里,要她多吃。   这下宝馨就算想朱承治不是故意的,恐怕都骗不过自个。   她把手里的碗筷一搁,从炕上下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奴婢有罪。”   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她额头抵在毯子上。   旋即四周一片静寂。   死一样的寂静没持续多久,她听到朱承治开口,“你们都退下。”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之后,强有力的手掌托在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都给架起来。   “好好的用膳,用到地上去了,怎么回事?”朱承治托住她,迫使她站直了,手指了指桌子那边的位置,“坐下,好好用膳。”   自从冯怀告诉她,她哥嫂给她捅出的这个娄子之后,她就想如何在朱承治面前挽回。谁知想了好半天,下定了决心,朱承治打进门开始,就没给过她开口的机会,好不容易咬牙挑明了,却被他轻轻带过。   “皇上……”宝馨开口,朱承治就往她碗里夹了块鹅脯。   “我今个特意要人从外头买来的,口味和宫里的不一样,你口味淡了这么久,吃这个好解解馋。”   半个字不提徐毓夫妇的事儿,要不是送消息的人是冯怀,宝馨都怀疑是不是有人诓她了。   宝馨歪在那儿没动,朱承治叹气,任命似得,他持起碗箸,把肉夹到宝馨嘴边,“来,张嘴。”   宝馨下意识嘴一张,送到嘴边的肉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嘴里。   鹅肉咸淡刚刚好,酥软的很,不费牙。宝馨忍不住咕噜闭了嘴,慢慢咀嚼。   “乖乖吃饭。”朱承治手里一改方向,筷子轻轻落在她碗边上,“快吃,吃晚了可对脾胃不好。”   宝馨这下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她端起了碗筷委委屈屈的吃,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恐怕没哪个请罪的,能到她这样了。   吃完饭,不能立即坐下,站了好会。朱承治推说有事,先离开会,一出寝殿,他转过头来问方英,“今个白天里谁来见过娘娘?”   方英一愣,而后垂首很快答道,“是西厂的冯公公。”   朱承治一听,面色更冷,“叫他来见我。”   皇帝召见,天大的事儿都得摆在一边,冯怀不敢耽搁,立即入宫。一入殿内,他就敏锐的觉察不对。   殿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这安静下,总有些那么些引人不安的东西。   这会子天还没黑,但离宫门下钥的时候也不远了。   他进去给皇帝磕头,“奴婢叩见皇爷。”   朱承治盘腿坐在上炕上,听见他的声气儿,撩撩眼皮,“你来了。”   “是。”冯怀跪在那儿垂首答道。   “我听说你今天去见了她,”朱承治说着,靠在手边的软枕上,“外头的风风雨雨,告诉她,叫她提心吊胆,她还在月子里。你到底是何居心?”   这话太重,重的冯怀伏在地上,连连叩首,“皇爷明鉴,奴婢万万没有此意。”   “万福安这个反贼,嘴里倒出来的,又有几个是真的,几个是假的?”   朱承治莞尔摇头,“一个造反的人,嘴里还能说出甚么话来?至于从万府里搜出来的账本等物,人情往来,再平常不过了。”   上头皇帝话语里略带笑意,那笑意却有如千钧重,压的冯怀抬不起头来。   “万福安话语之中牵涉到齐娘娘和娘娘。依照皇爷看……”   “一个胡言乱语的家伙,还能指望他能说出甚么来?”朱承治的眼冷了下来,“既然如此,就不必烦恼了。”   “奴婢有话禀告皇爷。”冯怀一咬牙,匍匐在地。   “你说。”   “此事兹事体大,如果阁臣问起来……”   立皇后是国家大事,哪怕皇帝想要胡闹,都要和朝廷里那些臣子们斗智斗勇。先帝和臣子们斗了那么些年,也没见着把真爱的女人捧上皇后位置,哪怕到他临终都不成。若是有人拿这件事做筏子,立宝馨为皇后之事,就有波澜了。   “你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么?该怎么做,你也该心里有数才是。”朱承治说罢一笑,他翻了翻手,“行了,你去吧。”   冯怀从地上起来,退出殿外的时候,被夜风一吹。夜风冰凉彻骨,此刻天已经暗下来了,宫门下钥,再也不能出宫。冯怀去了御马监,他早年在御马监任职,现在虽然做了西厂提督,但是地方都给他留着。   御马监的太监们见冯怀来了,马上给他开门铺床,嘘寒问暖。   冯怀和乾清宫娘娘的关系,下头的太监们没有几个不知道的,那位娘娘生了皇长子,眼瞧着就要青云直上了,上赶着巴结。   冯怀没那个心思和这些太监们打交道,应付了几句,推说身上累了,回了房休息。   他不留任何人伺候,自己脱了蟒袍。把中单剥下来,后背的地方湿透了。   皇上年轻,但极其不好糊弄。这件事儿不管真假,都只能算在万福安胡说八道上。不能给朝臣留半点口实。   但齐太妃那儿也不能放过。   这事儿她想要清清白白出来,想都别想。   冯怀坐到了浴桶里,水漫过了他的肩背,氤氲缭绕的热气里,他眸光渐冷。   人还在都察院的大狱里头,冯怀去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了帕子,掩住鼻。过了好会,他停在一处牢房前,狱卒给他开了门,冯怀进去,见着万福安蜷缩在角落里。万福安做的事儿比他出格的多,他最多在京城里头和那些个大人斗,这个倒好,直接去督军了。   不过现在还是得坐在一顿烂草上头。   “万公公,我给您带话来了。”   “我告诉你,和我一块造反的,有齐娘娘和徐娘娘!”万福安满脸褶子里都积堆着污垢,张嘴露出黑牙,完全看不出当年督军太监的威风了。   冯怀站定了,捏住手里的帕子掩住口鼻,“我来是和你说一声,你的罪定下来了,千刀万剐,千万刀好好受着。另外皇爷发了善,叫齐娘娘到宁王藩地去,母子团圆,到了过年能吃顿团圆饭。”   万福安浑身一颤,嘴角癫狂的笑僵住了,两只眼珠子,骨碌一转,定定的盯着他。   冯怀毓秀的姿容依然和平常一样,只是那双眼里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同情。   “你瞧瞧,明明齐娘娘也掺和在里头了,却只有你一个人挨那千刀。”   他柔和的嗓音里,叹息一声,千转百回,“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呢?”   万福安嘴唇哆嗦着,他胡言乱语,说出去的话半真半假,反正自己左右不过就是个死,死前癫狂一把,把所有人都骂尽,也不枉此生。   可齐太妃明明也和他一道。带头来,他受这千刀,她倒是能享受荣华富贵。要说来,这事儿就有她的一半!   冯怀端详万福安的神色,知道此事成了大半。他挑起嘴角笑了笑,转身离开污秽不堪的牢房。   到了外头,冰冷的气儿呲呲的往鼻孔里头钻,将那股难闻的味道冲淡了不少。   冯怀放下堵在鼻子上的帕子,轻声一笑。   小朱:这个根本不是问题!   宝姐姐:感情我酝酿的感情都浪费了??!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40章 生气   京城的天是灰蒙蒙的, 而宫里上的天更是变幻莫测, 谁也不知道大祸会落到谁的头上。   前段日子万贼正审着,牵连出一大串来, 万福安的手下,还有那些窝藏在京城里的白莲教,鞑子, 外头消息一阵风似得,带起一串儿几乎没完。   皇爷前段日子要派人去宁王那儿。造反的事儿才出没多久, 这个节骨眼上,派人去宁藩,要说和造反的事儿没关系, 谁都不相信。   本朝最忌讳的就是藩王参政,除去太子之外,其他的藩王都是一辈子圈在藩地的命, 更不许和朝廷命官往来。若是被发现了, 那就是重罪。更别说和造反牵连在一块,不死也是高墙圈禁一辈子的命。   宁王满打满算才十四岁, 真要搭进去,可就这辈子再无天日了。   皇帝派出的使者还没出城, 齐太妃突然要自请去皇陵给先帝守陵。   因为今上暂时还未封后, 得宠有子的那个关起门来什么事都不管, 最后还是找赵太后说的话。   朱承治听说齐太妃自请守陵,神色有些微妙。赵太后倒是感叹,“好端端的去皇陵干甚么, 那地方没有半点人气,一天到头,连个人声都少有。听说守陵的嫔妃到最后不少失了神智。”   “娘,为先帝守陵是荣光。”他抬首突然对赵太后说了一句。   赵太后突然有些尴尬,这些话一向都是哄那些守陵妃嫔的,儿子和自己提起,多少叫她有点儿下不了台。   朱承治见赵太后脸色有些难看,转而问赵太后生活起居,“娘,最近身子可还好?没有大事吧?”   能有什么大事?儿子都登基了,孙儿也有了。宫中女子最渴望的东西她都有了。至于齐太妃,在儿子耳朵边上提提,管用最好,要是不管用那也就算了。   “都好都好。”赵太后想起虎儿来,“虎儿快要满月了,也该让我瞧瞧了。乾清宫那儿,娘不好去。满月的时候,记得让娘看看。”赵太后说起这个,满脸期待。孙儿落地开始她就没瞧过。乾清宫那地方,太皇太后认为是阳气所钟,女子少往那儿去。她怕太皇太后,加上是母凭子贵封的太后,而不是先帝明媒正娶的妻子,心底儿总有点站不住脚,所以只敢到太皇太后那儿跟着老太太一起听孙子长什么样。   “这个记得的,娘放心好了。”   在咸安宫呆了一会,朱承治出来,在御辇上,突然侧首对方英道,“派个人去和齐太妃说,太妃好好在宫里颐养天年就好,不必去皇陵。”   他还打算让齐太妃在宫里看场好戏,怎么就舍得让她去皇陵?齐太妃示软示的恰到好处,一动儿子,就把最柔软的脖颈给露出来了。只求保儿子平安,但到了他这儿,就别想这么了事。   万家和其党羽所有人千刀万剐的千刀万剐,砍头的砍头,出家的出家,齐太妃倒是能到皇陵,反而是便宜了她。   消息传来,齐太妃几乎晕死过去,她为表虔诚,自己跪在地上几日,可几日之后,等来的只是一句太妃保重身子。   万福安造反失败,她就知道大事不好,却没成想会来的这么快,使者是带着兵马去的,只要宁王有半点反抗举动,就会立马被当做造反同谋捉拿入京。   来者面带惋惜,“赵老娘娘舍不得娘娘,特意在皇爷跟前说,娘娘要是去了皇陵,岂不是太寂寞了?皇爷这才把娘娘给留在宫里的。”   这话如同一记闷棍,敲在头顶上,久久叫她回不过神来。齐太妃手脚冰凉,整个人瘫坐在炕上,连来传话的太监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要是去了皇陵,说不定泓哥儿还有一线生机,要是在宫里留着,那就只能母子俩个被一锅端了。   她当初费尽心机讨好赵氏,没想到最后竟然得了这种果。   齐太妃颓然散了撑着自己的那一口气,背脊完完全全的塌陷下来。明间里没有太监宫女,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坐了良久,慢慢起来,起身去了暗间,暗间和寝殿连着,平常那些不太用的东西,都一股脑儿搁置在里头,她找出一个首饰盒。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也不好打扮,除了必须要用的,其他的都收拾起来了。   开了妆奁盒,拿了一块金子,齐太妃手颤的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金块。   她做了这样的事,万福安恐怕是把自个给供出来了,齐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没有半点样子了,到时候问罪起来,皇贵太妃的身份半点用都没有。   齐太妃浑身哆嗦,下定了决心,可真到去做的时候。还是怕死。   她哆哆嗦嗦的,把金块往嘴里送,民间里说金子能坠死人,而且模样干净,一如生前。总好过皇上派人送来毒酒白绫叫她自个选来的好。   齐太妃风光了大半辈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坐在暗间里头吞金子自尽。   金子从手里滚落了几次,每回齐太妃都弯腰把金子捡起来,她咬紧了牙,张嘴就把金块给吞了进去。而后整理好妆容衣裙躺在床上。   消息过去已经到第二天清晨了,齐太妃下令太监宫女不许进去,所以一夜都没有人到寝殿里,还是凌晨时候,宫女觉得不对劲,壮胆进去一瞧,就见着齐太妃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襟都被抓烂了。两眼睁的奇大,血水从嘴角边淌下来。死状极惨。   朱承治接到消息,厌恶皱了皱眉,“活着的时候就爱出风头,死了也不挑时候。”他已经让人准备册封太子诏书还有封皇后的旨意,正喜气洋洋,齐太妃倒是挑这个时候自杀了。   宝馨也颦眉,“这个时候,要不要送消息给宁王?”   亲妈死了,于情于理也该给儿子送个消息。   “齐太妃抢在我问罪之前自尽,还真是聪明,给自己儿子丢这么一个烂摊子。”朱承治颇为看不起齐太妃畏罪自杀,她要是活着,不管好歹,宁王都还有个亲娘一同担着。可她这么一死,宁王就彻底是俎上鱼肉。   朱承治甩开了袖子,“既然死在这个时候,她身上还背着造反同党的名头,名分上怎么也不能和以前一样。”   “先帝封她为皇贵妃,可她所作所为实在是担不起皇贵妃的担子。”朱承治话语中意思,摆明了要减杀齐太妃葬礼规格,宝馨坐那儿,半晌也没言语,她对齐太妃也没甚么好印象。随便朱承治了。   朱承治一两句话定下了齐太妃的身后事。他转身坐到宝馨身边,“这下你该放心了。”   宝馨一愣,嗓子里嗯了声。朱承治想起她开始那副小心的样子,嗓子一紧,“到了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怕?”   这话问的突然,宝馨有些不知所措,“甚么意思?”   “开始那事,我没打算告诉你。”其实万福安的供词他早就知道,那些万府和徐毓夫妇来往的账本和书信也一块儿送到了他的面前。不想让她做皇后的人,比他想象里的要多得多。   宝馨轻咬住唇,“事太大了,又是和造反关系到一块儿。”   “兹事体大,牵连甚广,一着不慎,就会被那些个大人给端了窝。”宝馨说到这个,满脸疲惫,“冯怀告诉我的时候,我吓得心都不跳了。我都这样,你想想外头那些人能叫我好过?”   “……”朱承治脸色一沉,“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宝馨瞬时头疼的厉害了。哪里是信不信的问题,根本就是立场的事儿。   “要是不信你,我早八百年跑的无影无踪了,哪里还会坐在这里。”   “那我叫锦衣卫翻遍天下,也要把你给找到。”朱承治霸气十足,说这话连半点空隙都不给的,“你就喜欢繁华的地儿,穷乡僻壤的,恐怕你都不去。只要你还在,总有一日要把你找着。”   宝馨丢给他一双白眼,“不说这事了。虎儿的册封甚么时候开始?”   “三个月后。好歹等孩子满百天,满了百天,就是你了。”朱承治做事一串一串的,太子之母封后,名正言顺,倒也叫人无话可说。   朱承治已经叫人准备祭祀山川大岳的典礼,一切都在准备之中,只是齐太妃自尽出了岔子。   “一切如常,不会因为其他的人或者事有半点耽搁。”   宝馨沉默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朱承治干脆把话挑明了。   这家伙犯了脾气就这样,谁说的都不听了,解释也不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宝馨唉哟了两声,她把炕桌推到一边去,瞅着他那黑成了锅底的脸,“生气了?”   朱承治不说话,只拿眼睛瞪她,两眼里冒出的光明明白白说着‘你还知道’五个大字。   宝馨有些心虚,唉哟了两声,捂住嘴。   “皇上还真生气了?”她放下手,笑眯眯的,“这点小事就生气啦?”   这还算是小事?自家老婆不认他,反而认个外面的太监,他要是能有好脸,那才叫奇事。他伸手就把人给捉了来,按在怀里,宝馨故作娇羞,“我这身子还没满百日,不行的。”   朱承治险些没吐出口鲜血来,他还没色中恶魔到如此地步。   他把她给按实了,哪怕有半点挣扎都一股脑的摁下来,“在你眼里我到底是甚么?!你肯依靠冯怀,也不肯踏踏实实信我!”   朱承治发狠,气的受不住了,咬在她肩头上,很想狠狠咬,偏生舍不得,最后隔着层层衣物宝馨只觉得肩头有轻微的痛感。   “不是不信你,”宝馨手慌脚乱,他不发脾气也就算了,一发脾气,她自个都招架不住,基本上就拿自己去填。   冯怀告诉她也是好意,有准备和没准备两回事。朱承治想全部包圆了,要她坐那儿等册封就行了。   可那怎么能行了。   她两眼无奈的睁着,干脆伸出自个的手抱住朱承治,“你说我甚么时候不信你了?”   “信我那你还跪我,还说自个有罪。”朱承治想起她自称奴婢跪在面前的样子,怒火炽涨,“都是冯怀多嘴多舌。”   三句话不离冯怀,要不是宝馨知道他这会正在生气,恐怕都要认为冯怀和他到底有什么了。   这会再说冯怀是为了她好,恐怕他这醋就吃的没完没了,掉头去找冯怀的麻烦。   “其实我那会挺怕的。怕这事儿你被那些朝臣攻讦,怕虎儿做不成太子。”宝馨闭上眼叹息,“你为了我和那么多的人争,万一又陷你于不义,我要该怎么办呢?还有虎儿,我光是想想我就怕。”   朱承治炽涨的怒火慢慢的平伏下去,他扶住她的肩膀,埋首在她的怀里。   宝馨和他小时候一样,两手抱住他,“咱们这样把话都敞开说了,是不是觉得好点了?”   的确是好点了。他能忍受世上所有人的欺骗和背叛,唯独她不能。   宝馨双手环绕他,和对虎儿似得,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奈何他脑袋上又是善翼冠又是网巾的,亲到了他的帽沿上。   宝馨呀了声,气恼自己竟然亲到帽子边上了。朱承治察觉到她那满满的几乎溢出的郁闷,窝在她怀里忍不住笑出来。   他笑声低低的,宝馨立即炸了毛,“笑,你还笑!”   朱承治一改刚才愤怒模样,满脸无辜在她怀里抬头,湿漉漉的黑眼像极了毛绒绒的小狗。   宝馨一把摘了他的善翼冠,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咬住手帕:人家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亲亲抱抱就能好了!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41章 成婚   宁王入京是在一个多月之后, 入京之后没过两天, 就被皇帝派人训斥。万福安给出的供词还有人证物证,皆指向了齐太妃。齐太妃这么着急上火的撺掇着万福安造反, 只能是想着自家儿子能做皇上。   宁王当场昏厥了过去。可要命的还在后头,皇帝下令废黜宁藩,将他发往南京。   朱承治坐在殿宇里, 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宝馨在一旁觑他半天,一言不发, 终于等到朱承治主动看过来,“你说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朱承泓今年才十四岁,如遭此变, 这辈子都算是交代在里头了。再也没有半点希望。   宝馨不假思索,“不是你太不近人情,其实你已经很留情了。”她说着, 捏着帕子擦擦嘴角, “成王败寇的道理,古今通用。再说了, 既然敢动心思,那么就要认赌服输。若是齐太妃赢了, 我们一家子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和造反两个字沾上了边, 能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宝馨见他眉宇间的凝重依然没有减轻半点,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我想外头一定不少人说你是仁君。”   他对宁王的处置已经轻的不能再轻,发放南京, 高墙圈禁。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直接让宁王伏法。毕竟宁王是万福安造反的直接受益人,齐太妃自杀更是将这个罪名坐实,哪怕先帝活过来,也改不了这个局面。   “他自小跋扈,但见着我这个兄长还算是听话的。”朱承治闭上眼睛,似乎想到了宁王小时候在后面叫他哥哥的模样,他对这个弟弟并无多少恶意,只要齐太妃肯在宫里安安心心养老,他也就既往不咎,让这个弟弟好好在藩地过他的富贵闲人日子。   “谁让他有那样的亲娘呢。”宝馨也有些唏嘘,毕竟她还记得宁王叫她嫂嫂,可想起朱承治和虎儿,她软下去的心,瞬间又强硬起来,她宁愿看齐太妃母子家破人亡,也不愿意朱承治和虎儿有半点差池。   朱承治摸摸叹了口气,手掌拂过曳撒下摆。宝馨走过来,她脸上生出一丝笑意,“好了,别再说这些扫兴的了,再过没多久,就是祭祀山川大岳了,孩子的大事怎么也该办的热热闹闹的。”   朱承治点头,他不想委屈了儿子。他曾经经受过的那些委屈愤怒半点都不想虎儿承受半点。他一定倾尽自己所能,将最好的都给虎儿。   “嗯,人选我早就预备好了,等的就是今天这么一日。”朱承治说着,他望向她一笑,“等虎儿的事一过,就是你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拦着没有给个分位,等的也是今天。她的心病他怎么不知道?她想来心高气傲,以宫女之身封妃进而封后,在别人看来,无异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她却不肯的。   只是他一时没撑住,叫她生了孩子。   “我想着,到时候你回你哥哥那儿,照着规矩,我叫人把你接进来,走一回御道。”朱承治眸光略有些闪烁,嗓子发干,心跳如鼓。   中门的御道只有皇帝才可以通过,其他人哪怕贵如太子皇太后都不允许通过。也只有皇后嫁入宫的那回,可以通过。一生也只有那么一次。   这个宝馨怎么可能不知道?   朱承治小心翼翼觑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神色,想要从里头知道她高兴或者沮丧。   宝馨靠在他肩头上,“难为你了。”   她知道她的名声在外头不好听,别人看来,打小伺候皇子,结果还伺候到床上去了。可见是个心思深沉野心勃勃之人。和他们想要的温柔贤淑的皇后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条路还是朱承治左劈右砍,杀出来的。   她抵在他肩头上,格外小巧可人。这是为数不多的毫无保留,对他展露出柔弱依靠的姿态。   朱承治心花怒放,所有的高兴都不及这一刻的狂喜。   他回手抱住她,“馨姐儿你放心,我娶了你,就一辈子对你好。”   “哦,”宝馨在他怀里应了一声,她抬首,“那后宫里呢?”   “后宫里有你一个不就够了吗?”朱承治低头,额头抵在她的。   需要他烦心的事太多了,国事家事,几乎没有一件叫人松气的。男女之情上,他所有的精力都已经给了她,完完全全没有半点遗留。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分给别的女人一丝一毫情意了。   “齐人之福不要了?”宝馨稍稍起身,额头和他贴的更紧。   “甚么齐人之福,先帝后宫那样,只差没成个盘丝洞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朱承治脑袋压下来,宝馨险些没被他给怼下去。   他力气太大了,拼力气自个完全不是对手。宝馨明智的躲开,两人一分开,额头红彤彤一片。   她稍稍别了脸,朱承治追上去,“怎么了?”   宝馨眯了眯眼,“我在想,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朱承治一听,恨不得把她捞过来,狠狠教训两下,他就差没有真的拿刀子把自个心剖出来给她看了,她竟然还说这话!   朱承治蠢蠢欲动,正要把她捞过来,狠狠惩戒一番一泄心头之恨,宝馨倒是坐正了,她眨巴着眼,“你自小说谎话,都容易歪嘴,仔细瞧瞧你嘴没歪。”   她说的认真,一双杏眼都还盯着他嘴。盯得朱承治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个的嘴角,宝馨见状噗嗤笑出声,朱承治立马知道自己上当了,一时间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一手提了过来,按在怀里,啃她的嘴。   她嘴唇软软的,唇齿之间弥漫着芬芳,他狠狠按住她,呼吸急促,呼吸融到了一处。过了许久他松开,宝馨两眼水汪汪的,只要碰一碰就能掉下水珠。   朱承治双手用力的揉搓她的身子,宝馨不躲,反而朝他依偎了过来。   他却伸手艰难的把她推开了。   宝馨迷瞪了,“怎么了?”   朱承治面上红的几乎要滴血。   “才三个多月,行不行?”他想她想的厉害,可也怕一不留神伤到她,毕竟她才生了孩子没多久。   “再等等,再等等。”朱承治摩挲她的脸颊,光滑的脸颊在掌心里滑动,他喉结上下滚动,他自个忍一忍,她倒是能松口气。   宝馨听了,眼里泛起了泪光,她扭过头。朱承治以为她生气了,“怎么了?”   宝馨瞪他,“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拿甚么回报你了。”   她不傻,男女之间,再深情不悔,也要讲究个你来我往,一厢情愿是长久不了的。付出了肯定想要回报。   朱承治一愣,而后抚掌大笑。宝馨在他朗声大笑里,感动转怒,“甚么意思?”   朱承治伸手揽过她的腰,她被他带的扑入他怀里,他的怀抱温暖结实,她扑在他衣襟上,朦胧着眼,“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他言语霸道,掷地有声,“打小你就跟着我,现在你给我生儿育女,劳烦太太一辈子就这么和我过了。”   说着,圈在腰上的手紧了点。   “坤宁宫那儿,瞧着风水不太好。”朱承治想起坤宁宫风水上似乎有个什么缺陷,住进去的皇后,几乎没有几个是过得顺畅的。“以后你还是跟着我住在乾清宫。反正地方这么大,多你一个正好。就我们两个。”   “你也不怕太皇太后念叨。”宝馨搂紧他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太皇太后可是认定了男女乾坤有道,不许擅自混淆的。朱承治这么一来,老太太心里肯定不痛快。   “皇祖母最爱我这个长孙,哪里舍得,再说了,你还是大功臣,更加不会说你。到时候让虎儿过去多陪陪她老人家,也基本没事了。”   朱承治已经把一串儿事都已经想好了,就等她受封。宝馨趴在他肩膀上,“有你之后,其他男人少能入我的眼了。”   朱承治先是浑身舒畅,而后又觉咂着不是滋味,“难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入眼吗?”   宝馨还没想到他抓住这个漏洞,赶紧捂了嘴。   自古太子都是早早册立,皇长子才落地百日,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册封太子。比起先帝,这个倒是没让朝臣们操心,可紧接着,就是册封皇后。   太子之母为皇后,皇帝在朝堂上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不顾下头臣工们已经青了的脸色。   皇帝登基到现在,正经的选秀都没有一回,就火烧火燎的把皇长子给生了,而且紧接着就要立太子之母为后。朝臣们肚子里打的一堆儿草稿,在年轻皇帝的操纵下,全都成了一江东水,无奈流了。   朝臣们总不能拦着不让立太子生母。名正言顺的太子,说来也是社稷之福。   于是在满朝臣工的憋屈里,皇帝愉快的把事给定下来了,宫中上下都为了此事忙活起来了。   宝馨暂时出宫,回徐毓那儿。徐毓被冯怀狠狠整治了一回,拉到灵济宫大牢里,看西厂番子们怎么把犯人给扒皮抽筋,吓得徐毓米氏两个当场就尿了裤子,回去失心疯了一段时间才好。   徐毓不敢造次,恭恭敬敬把她送到准备好了的阁楼里。好生伺候,半点纰漏都不敢有。   米氏也不出现在她面前,宝馨倒是过了一段轻松日子,只是心里想虎儿,有些挂心。幸好宫里有人给她跑腿,说太子一切都好。她才放下心来。   待嫁的日子新奇又难得。那些悠闲又遥远的日子,叫她格外怀念。   不过朱承治显然不太想她享受太久悠闲时光,宣旨的使者,赏赐还有皇帝下的聘礼,一股脑的送。几乎就没有个停的时候。这样的忙乱一直持续到了她入宫那天。   皇后的凤辇和皇帝的御辇也差不了太多了,威风八面,宝馨全身披挂,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凤辇。   册封皇后极其繁琐,她顶着头上沉重的凤冠,拜了不知道多少次。还得坐在坤宁宫正殿接受外命妇的朝拜。   待到一天下来,脖子酸疼的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朱承治夜里过来,宝馨叫人挑了个帕子顶在头上坐在床上。今个大好日子,坤宁宫里格外喜庆,甚至床都铺了大红的喜被。   朱承治走到寝殿,见宝馨端坐那儿,一旁的吴太监极有眼色的送上了秤杆,朱承治伸手拿过,亲自挑开了她的盖头。   宝馨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红彤彤的烛火里,她抬头和他对望。   朱承治眼里柔情脉脉,他坐到她身边,替她摘掉了头上的凤冠。皇后凤冠雍容华贵,掂在手里沉的厉害。   她去了凤冠,压在脖子上的重量少了大半,朱承治给她揉脖颈,语带关切,“怎么样还好吧?”   “嗯,还好。”宝馨揉揉脖子,待觉得脖子上终于能好点了,她抬头,下巴就被朱承治捏住。两人目光对视,他目光灼灼,宝馨心底竟然生出了几丝娇羞,她垂下眼,别过目光。   下巴的手松开,转而抚摸她的脸颊,“今天你很美。”   宝馨脸颊火烫,“你看错了。”   话语刚落,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顿时脸蛋火烧似得热。   朱承治噗嗤笑出声,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道,“说甚么傻话呢?”话语间口鼻间涌出的热气吹拂上她的耳郭。   她浑身上下一抖,叫他搂实了。   “我终于有你了,皇后。”   宝馨的心实实在在的落了地,他温柔缱绻的抱住她,嘴唇吻她的脸颊和唇,她微微颤抖着回应他。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陷入柔软的褥子里。   “我终于嫁给你了。”宝馨抬首蹭他的脸颊,在一片柔和的光影中,她的呢喃格外动人。   “一家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宝馨听道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不由自主淌下,最后不管不顾的一头扎到他怀里。   “你这人最坏!大喜的日子还要逗我哭!”   朱承治轻笑,他会坏上一辈子,慢慢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写点啥呢…… 第142章 太子(一)   今个又是太子出阁讲学的日子。   文华殿后殿, 人密密麻麻一片, 太子高坐在上,内侍们搬来四书, 给他徐徐拉开了,方便阅读。   太子满脸不高兴,出阁讲学走个过场罢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就算他自小习惯了众人关注, 别说专心致志读书,就是和平常一样吐纳,都有些困难。   贴身伺候的小太监知道这位主子的喜好, 特意把展开书卷的动作稍稍快了些。   小太监才把书卷给摊开,侍讲官开始用阴阳顿挫的语调给太子讲四书。   太子十四岁了,侍讲官胡子雪白的和冬天下的雪没多大区别。却是皇上钦定的大儒, 专门给太子和下头的皇子们授课。   老爷子拿着书本讲的津津有味, 太子却听的心不在焉。四书这玩意,从这些个侍讲官嘴里说出来都是一个模样, 听起来乏味的紧。太子听得两眼发直,等到一结束, 装模作样的让小太监们收起书本, 等一出文华殿, 他冲后头两个弟弟一招手,“走,哥哥带你们玩去!”   皇帝后宫里只有一个皇后, 皇子公主们皆由皇后所出。宫里同母的兄弟姐妹才能玩到一块去。瑞王和寿王马上撒开了脚丫子跑过来,围着太子叫哥哥。   “刚才在文华殿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来来来,哥哥带你们去玩好玩的!”说罢,太子俨然一领头狼,带着下头的两个弟弟一溜烟的去野了。   太子带着两个弟弟爬树去了,宫院里头有不少长了百年的树,百年大树树冠如盖,很容易成为男孩子们的玩具,太子从小就不老实,爬树已经是一把好手,只见,手攀爬住树干上的几个洞,不消两三下,整个人就已经窜上去了,留下瑞王和寿王两个羡慕的嗷直叫。   太子一手撩开碍事的袍子下摆,另外一只手攀在树上,冲下头的弟弟们挤眉弄眼,“快些上来!还傻着做甚么!”   瑞王和寿王两个马上就要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帮自个上树去,正闹腾着呢,外头悠悠扬扬传来一声,“太子和两位殿下都在干甚么?”   话语带笑,却格外熟悉,听得哥仨齐齐变了脸色。月洞门那边出现一抹蟒袍的下摆,紧接着一个太监站在那儿,也不入门,只是站在外头给哥仨拱手,“刚才奴婢没在文华殿那儿寻着三位殿下,没成想三位殿下在这儿。”   太子知道这太监是亲娘面前得脸的,他几下就从树上下来,“伴伴也来的太快了!”   他语带讥讽,冯怀也不以为意,长辈对小孩儿们不就是该宽容么。   太子路过面前的时候,冯怀低头,“皇爷和娘娘让太子和两位殿下都过去一趟。”   太子听后,面色未改,瑞王和寿王却露出苦色。   冯怀见状,温和一笑,“不碍事,估摸着皇爷和娘娘想要考考功课,只要会就可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瑞王和寿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三个孩子被冯怀亲自提溜去了乾清宫。   现在宫里和过去不一样,皇后不住坤宁宫,交泰殿更是偶尔才去那么一次。跟着皇爷一道住在乾清宫。   刚开始宫内外翻天了一样。男女有别,乾坤有道。皇后就应该在坤宁宫,好端端的跑去乾清宫像什么样子?但是皇上铁了心,别人也没办法,干脆就当看不见了。   宝馨坐在乾清宫暖阁里,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读。   听到小翠的禀告,她抬头,“三个都来了?”   话音刚落,三个儿子已经进来,在自个面前站成一排。老大十四岁,老二十岁,老三八岁。   太子和下头的弟弟年纪还是有点差距比较好,所以迟了四年才要第二个。   “今个出阁讲学了?”宝馨问。   太子低头垂手,一看就是恭谨样儿,“回禀母后,是。”   “今个侍讲官说甚么了?”   “四书。”   宝馨感叹这都过多少年了,怎么还是朱承治那时候的一套。   “我听说,你爹给你挑的都是当世大儒,给我说说,大儒今个都说甚么了?”   这可以有点难度,太子今个上课的时候,心思几乎没怎么用在讲学上,那老头儿的胡子都可能比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有趣些。   不过这也不难,太子记性奇佳,东西过了两遍,就能倒背如流。他稍稍闭眼,一股脑就把书本上的内容给背出来了。   宝馨一条眉毛挑的老高,等大儿子一口气背完,她笑,“我说大哥儿好歹也给我说点别的,把一篇文章都给我背出来了,也算甚么英雄好汉?”   “儿臣是太子,不是英雄好汉。”   得,这小子青春期来了。知道顶撞人了。   冯怀在一旁开腔,“娘娘,太子殿下能把书都背下来,可见是学的差不多了。这书背多了,自然就明了其中的意思。若是能滚瓜烂熟,那都到脑子里头,想忘记也难了。”   冯怀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小时候甚至还亲自在太子身边伺候了段时间,教着说话写字。隐隐约约也将看大的孩子当自己的看。   宝馨被冯怀给逗乐了,她能从冯怀嘴里听到的求情,恐怕就只有大儿子才能得到了。其余两个小的都不能多得他半句话。   “你呀。”宝馨恨铁不成钢抬手隔空往太子头上一指。   这儿子小时候活泼可爱,喜欢捣蛋。那时候她也有约束,小孩子天性不能太打压了,但是随便发展也不行,谁知道这小子天性就是爱闹腾,越管越管不住,加上朱承治也宠他。到了现在,估计除去爹妈,没谁能压得住他了。   太子挑挑眉,见着亲娘是不可能对他怎样,冲她讨好的笑,“娘,赏个长条凳儿给两个弟弟坐坐吧。弟弟们小,经不起久站。”   宝馨咬牙,这小子还真行了。   她还是拍了拍手边,两个小的一阵欢呼,跑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宝馨也让大儿子坐下,太子出阁讲学,亲王们也在场,两个小的,在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封王,领俸禄了。   她仔仔细细问孩子们的功课。两个小的身上的担子比大儿子小的多,但宝馨要求还是没有放松。   该学的一律要学,不许他们以做酒囊饭袋为目标。两个小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在兴头上,外面太监禀告皇上过来了。   乾清宫里父子相处没以前那么多规矩,动不动要儿子跪在地上拜亲爹的。朱承治不讲究那套,和儿子们相处和外头的父子也差不了太多。   “爹来了!”寿王欢呼起来,扑向进来的人。朱承治被儿子给扑住了腿,八岁的男孩个子不高,但抱住腿黏糊着叫爹,叫得朱承治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朱承治一手牵住小儿子,进来就见着宝馨还有另外两个儿子。   “爹。”太子见朱承治进来,站起来,微微躬身。刚在在亲娘面前的那点子浪荡劲儿消失的无影无终,取而代之的是太子的稳重。   宝馨见了,都快要气笑了,伸手戳大儿子脑门,“你快来瞧瞧,这孩子之前还在我面前说自个是太子,不是英雄好汉呢,到了你面前倒是沉着稳重了!”   气死她了!自个生的儿子,到这年纪,竟然和他爸走的这么近了!   朱承治把寿王抱在自己旁边坐着,满脸好笑,“怎么了?”   宝馨把今个文华殿讲学的事儿和朱承治说了。儿子上课不听讲,简直能把她给愁死,更讨厌的是,臭小子还牙尖嘴利。   朱承治听后,沉吟一二,难得的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孔,“这事儿你娘说的对。爹给你选的大儒,就是想你能好好学,将来能成一名明君。”   “可是还有爹不是么?那些东西学起来太无趣了。”太子转过脑袋。   “何况儿臣也不喜欢这个。”   少年人正是喜欢玩闹的时候,当初一群兄弟里头,也是喜欢胡作非为的多,那些经书的确比较枯燥泛味,不得少年人的喜欢。   “可是,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朱承治指了指面前的绣墩,苦口婆心给儿子讲道理,“就是爹,很多事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但是爹还是能娶了娘不是?”   一句话咽的朱承治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指着太子好会,“那你想干甚么?”、   “爹,我想打仗。”太子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朱承治暴跳如雷。   “胡闹!你堂堂太子打甚么仗?”   朱承治很少在孩子面前有发怒的时候,甚至和宝馨夫妻吵架,吵完两人分开睡,还没过一夜,又互相摸过来。这下真的有些厉色,吓得两个小的坐在那儿不能动弹。   “朝廷有那么多武将,若是有开辟疆土,有他们。你想要亲自上战场,不行。而且战事也不能随意而起。”   “这个儿臣知道,战事一起,国库就要支出。”太子那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眼乌黑明亮,“而且战事一起,何时能收场也不能尽如人意。倘若时日一长,国库因此空虚,天下就危险了。”   “你知道就好。”朱承治的火气终于散了,他颇为欣慰的拍拍儿子还稚嫩单薄的肩。   太子还没等亲爹欣慰完,他来一句,“爹还是封儿臣个大将军,让儿臣出去看看吧。”   瞬间,宝馨似乎看到了朱承治那哽在喉头的老血。   她这生出个什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粑粑您还好吗!!!   小朱:逆子啊逆子! 第143章 太子(二)   朱承治已经被大儿子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颤颤巍巍抬起手, 指着太子的鼻子, 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下头两个小的,直接吓傻了眼, 寿王偷偷拉宝馨的袖子,“娘。”   “好了好了。”宝馨起身来,隔在父子两人里头, 她轻轻拍了拍朱承治的手,“孩子还小, 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呀,可要好生教导他。”说罢, 她回首瞪太子,“你听听你说的那叫甚么话?太子带兵,说出去都能笑死人。”   “娘, 这又有甚么的?”太子有些不满, “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太子带兵的。”   宝馨嗤笑,“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你好好的在宫里读书, 跟着你爹怎么学处置朝政。”   宝馨说完, 回头给朱承治抚了下胸口, “怎么样,还好么?”   话都已经叫宝馨给说完了,朱承治张了张嘴, 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娘说的才是正经,好端端的,想要带兵,兵是那么好带的么?那些个带兵的武将哪个手里没有打过七八十个仗。”   “那我也可以,待到我打到七八十个仗了,我也一样可以带兵。”太子不退反而越发斗志高昂起来。   朱承治额头青筋暴起,他伸手就把儿子给招过来,忍了又忍,好歹把揍人的心思给压下去。他坐在炕上,招手叫太子过来。太子老实坐了下来,朱承治想了想,这个长子生的也不知道像谁,性子跳脱,和自己很大不同。   “为君者,重要的是治理天下,而不是沉迷于打打杀杀。”朱承治想了半晌,终于吐出句话来,“你过几日一道去御门听政。”   御门听政可是个苦活,对大臣如此,对皇帝也一样。拂晓就要到奉天门坐着,四面光秃秃的嗖嗖刮冷风。要是在冷天,说句话都能给冻的不利索。   朱承治打算多带儿子御门听政几次,孩子这么异想天开,八层还是精力旺盛闹的。侍讲官们年纪都大,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胆子再想这个了。   一句话就把之后太子的行程都给定下来了,太子出乾清宫的时候,脸都要成马脸了。   宝馨等儿子一走,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夫妻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患难兄弟的味道。   “慢慢来,时间还长呢。总有一日能把他给教过来。”   朱承治放下手,振奋起精神。   随后一段日子,朱承治天不亮就起来,提溜着儿子去奉天门那里吹冷风处理政事。   少年人精力旺盛,但也扛不起那么多的消耗。等到消耗完了,也就消停了。   在清晨嗖嗖的寒风里,内阁们禀告了西北和东南的战事。西北对的是瓦剌,东南,则是倭寇扰边。   年少的太子听到这两桩事,眼里倏地发亮。   下朝之后,太子跟着皇父继续去和内阁们商议如何反击,这个是并不短暂的过程,前后最快也需要好几天。   军机受不得任何耽误,朱承治尽快把皇令下发,没过几日,下头太监慌慌张张出来禀告,“皇爷,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不在慈庆宫了!”   此言一出,宝馨和朱承治对视,都从彼此的眼里瞅出惊愕。   “不在慈庆宫,去哪里了?!”朱承治喝问。   皇帝中气十足的喝问,吓得小太监当即跪在地上,抖若筛糠,“奴婢不知道。”   “跟着太子的那些人呢?都死了?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然不见了?!”朱承治怒吼,“去,去把人给朕找出来!”   宝馨扶住炕桌,“这孩子前段日子不是还说想要做将军吗?”   她强行镇定下来,脑子转的飞快,越是要紧的关头,头脑就必须越清楚。   朱承治眉头狠狠拧起来,“把冯怀给叫来!”   冯怀早些年被朱承治丢到一片,连同他的西厂一起坐冷板凳。有段日子,甚至沦落到入宫照顾孩子的地步。但现在要找人,还是要行家里手才行。   冯怀很快赶来,一进来就察觉出不对,宝馨头疼欲裂的靠坐在炕上,而一边坐着的皇帝也是紧紧拧着眉头。   还没等冯怀跪下,朱承治直接出声,“太子不见了。”   冯怀一愣,而后便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太子爷不在宫里?”   “他是太子,走哪儿都该有人跟着,要说不见了,十有八、九是他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抬头瞥了一眼冯怀,“你去把太子给找回来。”他说完,又添了一句,“记住要悄悄的,别大张旗鼓。”   堂堂太子遛弯儿溜出宫了,说出来都脸面无光,更重要的是,要是走漏了风声,恐怕对太子的名望有些不利。   做爹娘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还记挂着孩子的。   “冯大伴,人找回来了,记得替我好好骂这小混蛋。”宝馨放下支着脑袋的胳膊,狠狠道。   “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把太子爷给找回来。”   事不宜迟,冯怀当即就出了宫,让西厂的番子们马上去京城九门那儿蹲守。还有不少人上了大街街头。   太子领着两个小太监出了宫,一出宫,就把身上那套太监衣服给换了。   过了天街,再走一段路,就人声鼎沸。太子头一回到宫外,看什么都新鲜。宫内富丽堂皇,干干净净,宫女太监再忙碌,也带着股规矩味儿。到了宫外就不同了,街头人头攒动,胡乱糟糟的走,说话嗓门老大,没有半点规矩,处处透着股鲜活气儿。   太子头次出宫,瞧着什么都新鲜,左顾右盼,恨不得瞧个够本。   小太监在后头跟着,惴惴道,“少爷,咱们这都出来了,往哪儿去?您逛逛就回去吧。免得老爷太太担心。”   “不回去,就这么回去了,爹和娘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太子想也不想,直接否决。估摸着这个时候,他出宫的事儿已经暴露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少不得要挨一顿教训,他才不要呢。   要回去,也得做出一番事业了再回去。   想到这儿,太子就笑了,“咱们出城吧。”   小太监听了,险些跌倒,“出、出城?!”   太子点头,“外头正在打仗呢,我要是能打赢仗,爹一定没话说我。”说着,他想了下,福建那儿离京城太远了,不如北上去大营,见识一下瓦剌人长了几个鼻子眼睛。   太子说一不二,决定好了就要去做。马上就要奔往九门,小太监吓得直哆嗦,伸手去拉,“少爷,少爷,您好端端的北上干嘛?那儿这会子冷的能冻死人,咱们……”   太子听得不耐烦,几下甩掉后头跟着的小太监,径直往前走。   京城九门远着呢,走路还不如雇车过去,还能省省脚程。他左右张望,打算去找车,奈何不知道去哪儿雇,雇车都有个专门等活的点儿,要雇就到那个地儿去。太子自小养在宫里,要出行了,自然有小太监们抬肩舆过来,哪里需要他费心?他左右张望,瞧见一辆车过来,伸手就拦,“你车给我用用。”   车夫不知道面前哪里来的浪荡子,瞪圆了眼睛,“哪里来的混账玩意儿,在这儿挡车,去去去!”   太子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把金叶子,这玩意儿在宫里都是赏赐用的,他带了小半袋子在身上。   金晃晃的金叶子,几乎照花了人的眼。车夫一开始只当这个漂亮少年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喇唬,打算呵斥吓几句。没成想这家伙,竟然还摸了一把金子给他?   这金子别说买车,连车里的人一道买了都够了。   车夫眼睛黏在金叶子上,嘴里连连道了几声好,伸出手接过,马上挪下来。太子没驾过车,一屁股坐上去,干不来车把式的活儿,他坐在上头,拿起赶车的马鞭,想起宫里演的那些戏,脑子里灵光一闪,装模作样,拿起鞭子就往骡子屁股上一抽。   他力道掌握不好,骡子叫了声,撒开蹄子就往前头狂奔。   太子也没料到骡子快跑起来,顿时有些慌了手脚,骡子跑的比驴快,蹄子撒开,冲撞起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路人行人纷纷尖叫躲避,路边的摊儿有些来不及收的,被骡子一蹄子踏的东西乱飞。   太子下意识去拉马缰,可手伸到一半,想起自个不是马,而是骡子,哪里来的缰?   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套马索从后面飞来,稳稳当当套住骡子的脖子,几声口哨。巨大的力道在后头生生的把骡子给逼停了。   太子还没等缓口气,后头已经有人大步过来,一把就把他给揪了下来,“你这个把式怎么赶车的!你的骡子踩坏了我的东西,快和我去见官!”   还没出城,就先去官衙。   太子有些发懵,他抬手就要挣开揪住他的人。不就是赔钱么,他赔就是了。   那人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手上的力气大的惊人。   太子被拖到了一个胡同。这下太子翻手就是一个空翻。他就算再没到民间,也知道衙门不可能开在胡同里头。   “拜见太子。”才进胡同,原先凶蛮蛮的人立刻跪下了。   “你到底是谁?”太子沉下脸。   地上那人没做声,太子听到身后传来个熟悉的金玉般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子。”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就知不妙。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着冯怀提着下摆款款下拜。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怀:你个熊蛋   小小朱:不许说我!   宝姐姐:我呢?   小朱深沉脸:还有我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44章 太子(三)   眼前人是他熟悉到都不想见的冯怀, 小时候冯怀带过他一段日子, 对他照顾的细致入微。有年他发水痘,冯怀亲自在旁边伺候照顾, 只要身上穿的,口中吃的全都要过他的手。太子敬他,叫他大伴, 不过这孩子长到一定程度,就想张开翅膀飞了, 管着自个的,甭管是谁,瞧着都不服气。   太子站那儿, 玉身长立,宫里养出的清贵从眉间眼梢流露无遗,“大伴怎么在这儿?”   冯怀跪下来给太子磕了个头, “太子出宫, 皇爷和娘娘担心,所以叫奴婢寻太子爷回去。”他说着, 脸上满是笑,“太子爷既然玩够了, 那就回宫吧。太子爷一声不吭出宫, 娘娘担心坏了。”   太子鼻子哼哼两声, 老大不乐意,“我这趟出来可不是来玩的。”   冯怀温言笑笑,“殿下, 回去吧。宫外风大。”   他言语之中,还是小时候哄他听话吃药的腔调,听得太子心里老大不爽,他都十四岁了,怎么还和对孩子似得?   太子嘴唇动了动,眉宇里露出不悦来,“大伴,孤可不是孩子了。”   冯怀听得直叹气,说这话的,不是孩子还是什么?   “殿下说出宫不出去玩的,那么奴婢斗胆问一句,殿下出宫所为何事?”   “孤想出去建功立业。”太子这话掷地有声,“孤想过了,留在宫里,孤也学不到甚么。古人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内阁里头呈上来的那些个折子,文绉绉的,谁知道真实情况是怎样?”   太子这话说的倒是颇有些道理。   “那殿下的打算呢?”   “自然是微服北上,亲自入伍。”   冯怀瞧见小少年扬起脖子,神采飞扬。心里轻叹,到底还是个孩子。   “殿下打算怎么去?难道真的打算当个小兵,体察民情?”   太子居高临下给了冯怀一个鄙视的眼神,“怎么可能。”   “那就是要表明身份了,殿下可想过到了西北大营,如何自明身份?”   太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布袋。他解开袋子,掏出里头的玉印。   冯怀略抬眼,就明白太子把太子之宝揣在身上。   顿时冯怀的脑袋隐隐作痛,“殿下打算拿着这个给西北大营的将军看?”   太子点头,他观察到冯怀神色有异“难道不妥?”   “太子当真觉得能顺顺当当到西北大营?而且就算真到了西北大营,那些武将真的能让殿下入营?”   “何况殿下不知人心险恶。京城还好,可是除了京城,可就有数不清楚的危险。别的不多说,人伢子猖獗,别说庶民家的人,就算是家里做官的,也照样打晕带走。”冯怀话语里都带上淡淡的责备,“殿下以为那些人伢子只要小孩?十来岁的也要的,小孩卖去做奴做婢,十来岁的折断手脚,卖给那些街头卖艺的。”   “殿下或许没听过,有卖艺的把十来岁的男孩子买来,剥了皮,把还热乎的熊皮裹上去,养那么两个月,熊皮就长在身上剥不下来了。到时候就成了熊人,一辈子非人非兽的。”   冯怀叹气,“殿下不知人心险恶,觉得外头多精彩,您身上揣着太子之宝,可是认得它的人又有几个?那些个魑魅魍魉的小人要是知道了您的身份,断断不会罢手,反而怕死罪,会往死里下手。”   “殿下说的没错,这朗朗天下的确不是那些阁臣说的那些天下太平,但真的出事,殿下可曾想过皇爷和娘娘是否承受的起?”   太子被冯怀这一串儿话直接给问成了哑巴,他天潢贵胄,宫城之内除了爹娘之外,还没谁敢顶撞他。他以前也看过刑部都察院上的折子,白纸黑字上的案子也看了不少,可从冯怀嘴里说出来,格外渗人。   太子呼吸瞬间乱了一拍,“孤还是要……”   “殿下。”冯怀打断他,“您若是一意孤行,奴婢也只好冒犯了。”   太子警惕起来,“大伴,你想要干甚么?”   冯怀拍了拍手,顿时从胡同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头窜出好几个大汉,大汉们二话不说,上前抬肩的抬肩,提腿的提腿,抬腰的抬腰,太子和被翻过来的王八似得,被大汉们扛起来,两腿乱蹬,“都放开!大胆!”   “殿下,您瞧瞧,真不是奴婢说您,您这样,武艺都还没有学通,又怎么能上沙场呢。”   “胡说八道!指挥千军万马,又用不着孤亲自上阵杀敌!”   太子怒吼中气十足,吼的耳朵都有些疼。   冯怀一挥手,大汉们齐齐抬着太子走。   太子离家出走还没几个时辰,就被西厂的番子给提溜回来了。   回来就被提着去了乾清宫,太子跪在地上被皇父训。朱承治气的脑子发晕,怒到极点,反而骂不出来了,骂骂不出口,打又打不下手,气的半死,手指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半晌,“你知道你哪里错了?”   太子小心翼翼抬头,那可怜巴巴的目光让朱承治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软下来。可是儿子的下句话险些没叫朱承治吐出口血来,“儿臣不知。”   朱承治暴跳如雷,“还不知道!你是太子,是国本,一声不吭给跑到宫外去了,你要是出事了,你要是你娘怎么办!”   朱承治发了大火,恨不得照着儿子的头脸抽,可手抬起来,却还是下不了手。   宝馨上来,一把揪起儿子的耳朵。她可没有朱承治那么多的顾虑,觉得儿子长大了要顾忌脸面之类的,儿子熊,就要训。这会不训,到时候就上天了!   “娘!疼疼疼!!!”太子耳朵被提起来,疼的他呲牙咧嘴,太子的仪度什么的,几乎全没了。他嗷嗷直叫,伸手来护耳朵,还没碰到亲娘的手呢,就被亲娘一把打开,“还躲?”   太子可怜兮兮的就这么被宝馨提着耳朵。宝馨见儿子含着两泡泪,要骂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宝馨狠狠提了提,见他疼的想哭,又不自觉松开。   “你气死我你就开心了!”   这话可太重了,太子跪在地上朝着宝馨磕头,“娘,儿子真的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那你怎么想?”宝馨揉揉气的发疼的胸口,“你爹担心你担心了一天了,到现在一口茶都还没喝。”   “爹……”太子眼巴巴的去看朱承治。   朱承治向来最宠这个儿子,他软了心肠,坐到宝馨身边,伸手给她拍了拍背,“好了好了,别气,气坏身体不好了。”   朱承治回头又看太子,“你娘也是为你好,你在宫里呆久了,宫外是个甚么样儿,两眼一抹黑,这样还想去西北大营,没在路上叫人给一锅端了就已经不错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太子下意识想顶嘴,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无故离宫,仔细说起来,他还是不占理。他老老实实跪好了,“爹,娘,我错了。”   这声认错,叫夫妻两个心头一股气儿顺下来了。   朱承治和宝馨都是疼爱孩子的,又不是什么偏执的父母,要把孩子整治的头破血流才肯善罢甘休。   见着孩子认错了,朱承治叹气,“你起来吧。”   太子没动。   “你这孩子,自小生在富贵窝里头,不知道外头的艰难,叫你出去看看,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也是好事。”   “但是你自己出去,算个甚么事?”   “儿臣想自个出去,做出一番事业,给爹娘个惊喜。”太子焉头搭脑道。   “我和你娘喜没有,惊倒是一肚子。”朱承治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罢了,儿女都是债,回头我再好生收拾你。”   太子脖子一缩。   “回去,回去把千字文给写一百遍。好好镇一下你的那个性子。”   朱承治此言一出,太子哭着个脸给父母磕头,出去了。   太子出去可怜巴巴,不过好歹屁股没遭罪,只是手腕子要酸上那么一阵子了。   找小太监代笔行不通的,小太监们绝大多数不同文墨,能写的几个字就算很不错了,而且他的字迹爹娘都能认出来,要是被发现,又是一顿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凄凄惨惨回了慈庆宫,笔墨准备好了,就提笔开始写。   一天下来才写了四五遍千字文。这还是他手速不错了,送到父母面前的,不能潦草一顿胡乱了事。   正忙活着,方英过来请,“太子爷,皇爷和娘娘让您过去一道用膳。”   皇父的作风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一家子过得和外头普通人家也没太大区别。吃饭的时候,尽可能一家都在一块。   太子放了笔去了。   朱承治吃饭的排场不大,没有动辄上百道菜,一家子几口围坐在圆桌上,宝馨自己夹了一筷子大儿子最喜欢吃的菜到他碗里。   气,之前是气的恨不得把这个熊娃子吊起来暴打一顿,可到了这会,火消了,还是担心他饿了。   “哥哥,以后别偷跑出去了。”寿王端着碗,小声和大哥道。明明还是个小小的人儿,却装大人模样。听得太子牙痒痒。   “你弟弟说的对。”朱承治给他夹了个象牙馒头,“下回再这样,小心打断你的腿。”   打断他腿,那他不就是成了有史以来第二个瘸腿的太子了?太子默默想道。   爹还是在吓他,太子低头吃饭。   “另外,我送了金刚经到你那儿,一块吵了。明日继续和我一道到奉天门那儿听政去。”朱承治抬抬眼,就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直接把他接下来的行程都给定了。   太子抱着碗,要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第145章 太子(四)   朱承治也是青春年少里过来的, 如何对付精力过剩的少年却没那么得心应手。   他那时候可没有儿子这么太平, 真要这么乱来,恐怕早就没有今日了。但这个不妨碍他对症下药, 既然太活泼了,那么就杀杀那股跳脱劲。那股劲头消磨干净了,人也就沉稳下来。   太子于是就这么被亲爹决定好来回折腾。时不时出阁讲学, 还要天不亮爬起来,跟着皇父去御门听政, 学习如何治理朝政,晚上回了慈庆宫,接着罚抄千字文和金刚经。   太子端坐在书桌前, 面无表情的抄经书。   大白天里是见着父皇和内阁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到了晚上他就要阿弥陀佛, 来回这么折腾, 皇父还真不怕他给折腾疯了?   他到底是该狠就狠呢,还是抱着这堆劝人向善的经书做个大善人得了。   太子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把手里的笔一丢, 坐在那儿老僧入定似得,老半天也没见的动一下。   小太监进来, “太子爷, 皇爷叫你去一趟, 说是有大事和您说。”   大事?太子先是一愣,而后激动了起来。难道皇父终于想通了,放他去西北大营?他不喜欢呆在宫城里头, 觉得宫城就是一个富贵牢笼,他要冲破这个金笼子,飞向自己渴望的地方。   男儿何不带吴钩,才是他追求的。在宫里他骨头都要呆的懒掉了。太子把手里的笔一丢,站起来,火烧火燎的就往外头奔。   到了乾清宫,太子见着父亲满脸笑容,心里头也充满了希望。   朱承治招手让儿子上前来。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而且他长得极其清秀,皇太子常服穿在身上,更是衬托的面如冠玉,俊秀非常。   “父皇有意给你选秀,选出个太子妃来。”朱承治含笑道。   太子觉得当即一桶冷水当即浇在头顶,燃起来的高兴劲儿全都消失干净了。他傻坐那儿,嘴张的老大,“啊?”   “男子成家立业,你就少个人陪着你,看着你。给你选个好人家的姑娘,也别这么胡闹了。”   太子看见父亲眼底慈祥的光芒,生出几分拔腿而逃的冲动,他才多大就要纳妃?   太子一张嘴,就把心里头的话儿说了出来,朱承治听了直笑,“这个年纪要是真算起来,的确是有点儿小,不过咱们家里和外头不同。你呢,又是个跳脱性子,不找个人来,恐怕是不行的。”   “爹,我还小呢。不想要个姑娘。”他低头闷闷的,“再说了,这天下的女子,也不是个个和娘一样的。”   说着,太子心里灵光一闪。   “你娘那样的,也不错。”朱承治面庞上多了几分柔和,“不过这天下女子,谁和你娘一样呢。”   说罢,他拍了拍儿子还稚嫩的肩膀,“算了,选一个你看的上的也行。”   他谁都看不上眼!太子腹诽。他就想上沙场!想要铁马金戈!谁要和姑娘腻腻歪歪的!   太子拉下了脸,朱承治也未曾在意,反正孩子么,赌气那么一会儿,回头想明白了,自然会体谅父母的。   把他叫来,到头就是为了这个?   太子觉得自个被骗了,朱承治还想着有个姑娘能套住儿子,成家立业,男人的心思自然也就收回来了。   见着儿子脸色难看,也没有过多在意,太子出来,阴沉着脸,后头小太监劝,“太子爷,想想也是好事儿,您有个太子妃,您就是大人了。”   “甚么大人小人的,我才不要!我这个年纪大事还没做成了,就要围着女人裙子过活了?”   堂堂太子怎么可能被太子妃给压住了?瞧着这位混世魔王的样儿,倒是选进来的小姑娘被欺负的哭唧唧才是真的。   这话小太监可不敢提,前头的主子阴沉着脸,拐了一个弯儿冲着皇后住的地方去了。   宝馨见着儿子来了,有些奇怪,她放下手里的画本子,摸摸瑞王和寿王的脑袋瓜。瞧着大儿子一脸的不痛快,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一张脸拉的直长,几乎成一张驴脸了。   太子憋了憋,最后还是别把持住,噗通一下就给亲娘给跪了,宝馨吓了一跳,这孩子该别是又闯祸了吧?   寿王手指刮刮脸,“哥哥又闯祸了,羞羞羞!”   还冲地上的大哥做了个鬼脸,舌头吐出来左右晃。   太子不和弟弟一般计较,脑袋低下来,“娘,爹要给我选秀。”   啊?   宝馨愣住,好端端的选秀?   “选甚么秀?”   “爹说我太调皮了,要找个姑娘管住我。”太子毫无压力的在亲娘面前,把亲爹给告了,“娘,我自个都年纪不大呢,纳甚么妃啊。”太子满脸不痛快。   宝馨顿时怒从中来,“你爹想些甚么!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娶个小姑娘进来,你们两个对着是要过家家吗?”   额,好像心里更不痛快了。太子莫名觉得心底儿有点堵,什么叫过家家?   宝馨拍拍身边两个儿子的背,“这事儿我亲自和你爹说。”   好好的孩子,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感情上的事儿,她看的开,也不拦着,但也不许拔苗组长。大儿子这样儿,要是真选妃进来,她自个良心上过不去,照着这孩子爱玩胡闹的样儿,还不懂事就娶妻,回头要耽误那小姑娘一辈子。   缺德的事儿还是别做了。   宝馨说做就做,半点都不含糊,拖泥带水。太子目送母亲离去去找亲爹,见着人走远了,终于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亲娘出马,一个顶俩,啊不对,能顶好多个。回头就能让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瑞王跳下炕,脚上只穿着袜子跑到太子跟前,“哥哥太坏了,叫娘去劝爹。”   弟弟们年纪小,但个个都聪明。太子嗤笑两声,伸手在弟弟们光秃秃的脑袋上一顿□□,“你们还小,不知道这就叫做谋略。”   太子所料不错,亲娘去了之后,所谓的太子纳妃一事,就没了下文。宫廷里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太子不爱这死水一样的平静,但总好过给他塞个姑娘要强。   不多时,宫里传出好消息。皇后娘娘又怀了。   帝后年纪都还不是很大,皇后年纪比皇上大,但也不是大很多,保养的好,能再怀上也是平常。   皇上高兴的和才做爹一样,前前后后围着妻子绕。   九个月下来,落地一小公主。   宫里有三个皇子了,来个小公主正好,儿女俱全,乃是个好字。孩子满月,朱承治大笔一挥就给孩子封了公主。   皇女们一般都等到出嫁前夕,才得封公主,皇女满月就能封,可见真的不是一般受宠。   太子抱着新得的妹妹,伸出指头逗了逗,“还是妹妹可爱。”   朱承治记得这小子搬救兵把选太子妃弄黄的,“你小子哪天也能给我生个孙子,我也就高兴了。”   “爹娘都还年轻力壮,说不定能生好几个弟弟妹妹呢。”说着,太子抱好妹妹,冲襁褓里头的小婴儿笑,“妹妹说是吧?”   这儿子简直没药救了!   朱承治恨不得把这熊孩子提起来一顿好打,可太子好像会读心术似得,伸手就把襁褓给递了过来。朱承治瞧见女儿那张肉嘟嘟的脸,心里的火气消了下去。   这孩子已经成了精。连父皇他都知道该怎么对症下药了,也就小女儿可爱。他抱了过来,没好气的瞪大儿子,“好了,你去读书吧。”   太子嬉笑应了声是,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朱承治抱着女儿到宝馨那儿,宝馨从他手里接过襁褓,“孩子没哭吧。”   “没哭,大姐儿倒是比她几个哥哥都还懂事。”朱承治想起什么,他低头对襁褓里还在熟睡的女儿道,“大姐儿,以后可别和你大哥哥学坏了。”   朱承治那副怨念样儿,惹的宝馨发笑,“算了吧,他就算学坏了,那也是你儿子。”   “又没说不是。”朱承治想起太子那皮滑劲,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到时候慢慢教他就是。”   “不过这小子对下头的弟弟妹妹是真好。”   朱承治想起之前大儿子抱妹妹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自个有什么不小心磕着她了。眼底多了几丝笑容,“就是这小子不服管。”   “还记着呢。我倒是觉得他现在先跟着你学正经的要紧。”宝馨也不知道朱承治和儿子的终身大事用个什么劲头。   她这么一说,朱承治也就罢了。   要说起来,孩子这样一半都是夫妻俩给宠出来的。   不过好在这孩子人聪明也肯学,就是不安分,一天到晚想着要跑到外头。他也只能慢慢来了。   宝馨抱住女儿轻轻哄了哄,她抬头视线和朱承治对上,两人视线对上,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在眼里。   朱承治伸出手把母女两个都抱在怀里。   “一辈子,都陪着你和孩子们了。”   宝馨低头浅笑,“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