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taishuya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家夫君颜色好 作者:华生生 文案: 人生在世几多飘摇,谁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谁便是她的天下 可他偏要逆着她 京城第一翩翩公子,寄人篱下,闲来无事时,唯一能欺负欺负的,只有她 但当他张开双臂,抛开江山锦绣,只拥她一人入怀时,她不禁揉眉轻叹: 罢了,左右能和夫君在一起,天下之大,哪里都是家。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爽文 主角:简玉珩、林莞尔 ┃ 配角:苏染白、林子夙、念夏 ┃ 其它:京城第一美少年 ===============   ☆、第1章 浊世佳公子(一)   楔子   “娘亲,那个人怎么一动不动的,一直坐在桥上。”小女孩儿糯糯的嗓音响起,她仰着脸儿,去拉娘亲的衣角。   “大概在等什么人吧。”女人摸摸孩子的头。   “那人可真狠心,这样的寒冬腊月……”   七天七夜,期限已到,她撑在桥墩上的手一扬,扔了手中染着血的弯刀,身子摇摇晃晃地,仿若毫无重量的纸片儿。   “娘亲不好,她跳下去了。”   “真是可惜了,她还那么小。”   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地灌进口鼻,天空阴沉,渐行渐远,却远不及她那颗冰冷的心,“戚观郁,若有来生,只盼……”   只盼你我永不相见。   ——————————————   简家内宅前是一片空落落的院子,门口端立着一对石狮,其中一个眼似铜铃面目狰狞,张了血盆大口立着,韵了一副气吞山河之势,而另一只却低眉顺目乖巧讨好,猫儿似的蹲坐,虽是石头做的,却让人看了打心窝子里头暖和。   冬日的夜晚寒风呼啸,一个小小的脑袋自那蹲着的石狮后冒出,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月亮的光泽,她稍稍活动了下筋骨,用早就冻僵了的手挑起身旁的夜灯,嘴巴张了张,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总做这种梦。”   总梦见自己跳河死了,多不吉利,她吐了吐舌头,抓紧石狮的爪子,从那石墩子上跳了下来。   石狮后头是值夜人避风的好地方,那狮子蹲坐,前爪和身子连成一个窝儿,阮阮个子小,躬身一钻,能挡大半的风雪。   每当阮阮站在这两只狮子面前时,总能想起来简家那娇养惯了的少爷,简家老爷有两个男孩儿三个女孩儿,他排最小,是太夫人一手带大的,故而也就最疼他,但久而久之惯的他没了样子。   在阮阮的印象里,那位爷怒起来,就像左边儿这狮子,怒发冲冠的一身戾气,可趴在太夫人床边儿撒娇时,又像极了右边儿这个,软榻塌的没有骨头。   纨绔子弟罢了,除了那一副好长相,当真是一无是处。   此时已是深夜,风声烈烈,吹在人脸儿上刀割似得疼,阮阮从外头回来,放下手里的夜灯,反复揉搓自己冻僵了的双手。   阮阮转了一圈,给屋子里的烛台换上了新蜡,太夫人今天去了庙里祭拜,又偶遇了这样的寒风天气,怕是今晚不会回宅子里住。   想到这儿,阮阮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一屁股坐在床上,踢掉带着冰碴子的靴子,露出一双冻成紫红色的脚,小丫头腿一盘,两手鞠起来,呵上几口热气儿。   暖暖活活的,点上个火盆就更好了。   搁往常,太夫人是绝对不允许在外室烧火盆的,可现在天高皇帝远的,阮阮才不管那些个规矩。   屋子里火光葳蕤,阮阮灭了火折子,扬起一双脚在火盆子上颤悠,等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年底,工钱发下来,就可以买一双棉鞋,如果有富余,就扯上几尺棉布,求管事给做个花袄,开心儿地过个年。   阮阮坐在床上,咧着嘴直笑,前几年管事儿说她小,做不了值钱活不给工钱,今年是她第一次领,真想早点闻闻那铜臭味儿,是不是真和花烛说的似得那样诱人。   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毫不留情地吹进来,此时的后宅没打灯,几颗星子零落洒在苍穹之上,衬着下头的是一派死气沉沉的寂静。   “花烛,花烛?”阮阮坐了一会儿,才从外面的冰天雪地中缓过来劲儿,屋子里火烛快要燃尽,她站起身准备去换一根,然而就是这一起身,阮阮才突然意识到这太夫人房里,仿佛过分地安静了些。   按理说这换班之际,花烛应该和自己接个头再走,可她在这儿坐了也有一会儿子了,迟迟不见她露面,这丫头可不像自己,花烛她做事素来谨慎小心,是万万不会做这种欠考虑的事。   可阮阮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就在她要放弃了的时候,低沉的呜咽声一阵一阵地,从太夫人的内室中传来,阮阮心一凛,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怕不是这月黑风高的,屋子里还招了贼。   阮阮吓得转身便要去喊人,可哪料刚一回身,内屋的门倏地打开,脚步声急促,两只冰凉的手拽了她后衣领,一卯劲儿将她掀翻,连拖带拽拉进了屋子。   “啊!”阮阮一声尖利的惊叫破口而出,情急之下抓了手边案几上的鸡毛掸子,闭着眼朝后头一通乱打,边打边在嘴里骂着:“臭毛贼,坏毛贼,好手好脚,正经事不做,学人家做贼!臭毛贼!坏毛贼!正经事不做......”   “别打了,是我!”花烛的声音滞缓了很久才进了阮阮的耳朵,阮阮的后衣领被松开,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细看那脸上,还挂着因害怕溢出来的泪珠。   她在这里做什么,这可是太夫人的内室,除了每日的例行打扫,外人是绝对不可以随便进来这里的,而现在花烛她不仅堂而皇之的进来,还将自己也拉了进来。   “唔!”阮阮一手捂嘴,纤细的手指朝花烛的身后指去,花烛的身后,散落着一地的玉渣,再看花烛的脸,完全是一张因害怕而有些扭曲了的陌生脸孔,她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凭空挂上了几分憔悴。   阮阮嗓子被扼住了似得,发不出声说不来话,傻愣愣地望着那渣子。那可不是一般的玉,那是太夫人的小孙子,在她寿辰上亲手捧上的礼物。   是个用和田玉制成的茶壶,阮阮曾在服侍太夫人就寝时看着过,她还记得那晶莹剔透的壶身,恰到好处的纹路,以及上面提的字,她不太认识,只知道那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出自前宅小少爷的手。   “你碎了太夫人的......”话还没说出口,阮阮的嘴立马就被花烛堵了起来,花烛大她两岁,个子比她高出不少,此时的花烛卸去了所有的柔弱外表,一个反手钳制住了阮阮的身子,任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她的控制。   “唔,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花烛的手凌空举起,一记手刀朝阮阮的脖子横劈下去,突生的变故也打了花烛一个措手不及,她知道,这事儿瞒不过阮阮,便只能出此下策。   阮阮在失去意识前只记得这一句话,是花烛贴在她耳边说的,她的声音从来都是好听的,所有她认识的丫头里,花烛的小曲儿唱的最有韵味,而此时,这副好听的嗓子正颤抖着对她说:“你莫要怪我。”   可又如何能不怪?   寒冬料峭,冬梅却在白雪中绽放,这样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是阮阮平日里最爱看的,可此时,小丫头被蒙着一双眼睛,双手反绑着,扔在了破破烂烂的马车上。   马车一开始还很平稳,但过了一会儿便开始剧烈颠簸起来,好像是在走山路,阮阮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身子马上就要晃散,好久没进食的胃也开始泛着酸水。   然而眼前,未知的恐惧占在了主导地位,她也顾不上自己的难受,绞着手,奋力挣脱腕上的绳子。   这绳子一定是花烛绑的,仓皇之下绑的极不精细,花烛恐怕也觉得阮阮的小身板儿受了她全力一击,不会太早醒来,于是没在这儿费心思,阮阮挺了几下身,绕开了手上的绳子。   拿掉嘴里塞着的东西,一阵恶臭飘进了她的鼻子里,阮阮干呕了下,跪在车内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她撩开一点前车的帘子,探了探头,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御马的少年是老爷房里新升的管事,名叫风扬,常听人家说他一直贪恋着花烛的姿色,怕是花烛随便给他一些甜头,他就能干出现在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而她所在的马车,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走。   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趾,堪比她每一次值夜的风雪,凉凉的将她浸泡起来,这真的是一条死路,花烛和这少年,竟然是想将她直接送下悬崖吗!   一阵恶寒后,阮阮撑着身体,挪到马车后面的位置,小手挑开帘子,看了看车后飞驰一般惊掠过的树木,那寒风呼啸而过,拥挤着吹进车里,阮阮不禁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太快了,这样的速度,跳下去滚上几滚,也会是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该死!”阮阮小声地咒骂了一句,花烛那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老夫人若是先听了她只言片语,怕是再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了,眼下一定要赶紧回去,赶在太夫人祭拜完之前回去。   “停下!车停下来!”   阮阮诧了下,这本是她想喊出来的话,不知是什么人帮她喊了,御马的管事皱眉,手腕一翻,将马车换了一个方向接着朝前飞驰,不理那喊叫的少年。   阮阮扒开帘子,朝前望了望,并没有人,她目光随着刚刚的声音寻了去,这才看清楚了,在她斜上方有个一身墨绿衣衫的少年,他正倒挂在一棵老槐树上,左手握着皮鞭,右手提着刚刚猎到的野兔,这样狼狈的样子,显然是中了别的猎人的陷阱。   “我是简家小少爷简玉珩!我现在命令你停车!”少年左手手臂一震,皮鞭的那一端脱手而出,划破风的缝隙,发出刺耳的声响。   少年的鞭子打的很准,一下子就抽到了风扬的脸上,一道红痕立即便显了出来,顺着眉梢一直到嘴角,立着皮开肉绽的一道鞭口。   “嘶!”风扬抬臂控马,他这才看清楚,那挂在树上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宅的小少爷,太夫人的掌上宝,原本飞驰着的马车也快速停下,阮阮一个不稳向前倒,撞在坚硬的车壁上,额角一阵火辣的疼痛传来,几滴血珠滑落,缓缓地在眼前汇成一片殷红。   她再没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俯卧在马车上,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简玉珩被放下来,一把将手上的猎物扔给风扬,紧接着便皱起眉活动了一下手脚,许是挂的时间太长了,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咯咯的轻响,吓得风扬一个劲儿的往后缩,脑袋快要埋进前胸里。   在这个毁尸灭迹的当间儿撞见小少爷,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现在就祈祷这简家的纨绔少爷千万别上他的马车才好。   “我认得你,你是爹房里的管事,你还帮我们捡过风筝。”简玉珩一双略显妩媚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风扬,末了,他薄唇上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救了我,明儿来我的房里领赏。”   “风扬谢过小少爷。”   此时的风扬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淌着血,简玉珩却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将手里的鞭子一折,塞进怀里,迈开步子奔着风扬的马车就走了过去。   “等等……”风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眼睛里突然写满了恐惧,他追了两步,一把抓住了简玉珩的手臂。   简玉珩本来走的好好的,被风扬这么一扯,差点一个踉跄摔在那山沟子里,他稳了稳身子,原本无比温和的一双眼睛眯起,转头朝身后的风扬狠狠地瞪了两瞪。   风扬被他瞪了个透心凉,像是有人将一盆冰水浇到他头上一般,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小少爷的衣袖,吓得赶忙松了手,抖着一副嗓子,胆怯地说道:“少爷您不能上这马车。”   “哦?我简家的车,你能坐得,我坐不得?!”暴戾的神色划过简玉珩的眼底,他转过身一把推开风扬,简玉珩年纪比风扬小,可简家的少年自幼习武,那臂力不比风扬差上多少,再加上风扬根本没有防备,直接被简玉珩推翻在地,他一双腿软软的,半天都没能坐起来。   见识了风扬的弱,简玉珩一脸不屑地摇了摇头,移步过来往地上唾了一口,只见他附下身子,一把抄起自己打来的野兔,对地上的风扬说了一句:“车归我了,你便自己走回去吧。”   “咯吱,咯吱。”马车再次运转起来,却比刚刚的速度慢了几倍,阮阮手肘撑起身子,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身子已经接近疲惫的顶端,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弓,紧绷的太久了,随时都会断掉。   纤小洁白的手轻轻地撩起帘子的一角,御马的少年已经换了人,那人背对着她坐的很直,控马的胳膊十分地僵硬,阮阮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那修长挺拔的身形,那一头墨发被羊脂玉做的发簪束起,衣领微敞,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乍看他的皮肤,竟比那羊脂玉都要细上三分。   阮阮的嘴唇张了张,她不难想象,这少年转过头来会是一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看模样。   简玉珩轻轻地啧了一声,头向一侧转过来了少许,阮阮赶忙蹲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里面的心脏仿佛因为刚刚的震撼而漏跳了拍。   这不是太夫人的心头肉,简家前宅的小少爷简玉珩吗!   她曾见过他一面,那时正赶上阴雨天气,太夫人腿不好,犯了旧疾,简玉珩来探望被太夫人留在了后宅过夜,那天就是自己领着他去后宅的空房!   惊讶之余,阮阮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她被诬陷碎了太夫人的茶壶,那玉壶正是简玉珩捧上的,正好借此机会和他说清楚,洗了自己的冤屈。   像是垂死的骆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阮阮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左边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消冰融雪一般地甜美动人。   等等,她好像把重点放错了!   阮阮抬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前面坐的是集简家所有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他可不是善茬,向来脾气古怪,没人能摸透他半分,现如今打碎了他的玉壶,岂不是等同于自寻死路。   让太夫人发现,兴许只是将她打一顿赶出简家,要是让他本尊知道了,那一手凌厉皮鞭招呼上来,她哪里还能有命在。   那就只能跳车了,泪光闪烁着在眼眶中打着转,小丫头吐了一口气,牙床紧紧咬住,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挂在了脸上。   罢了,马车速度也不快,与其等着被小少爷发现,不如赶紧跳了这车来的痛快!   做好了决定,阮阮将自己的下衣摆揉成一团,塞在束腰的带子里,一左一右地撸起袖子,平平稳稳地走到车尾,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慷慨情氛一把撩开马车的后帘,眼闭心横,膝盖一弯,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   可阮阮不知道的是,她这猝不及防的一跳,吓坏了刚准备撩开车帘的简玉珩。   那张美玉一般的脸一瞬间花容失色,他连闪身都没来的及,就被那一团浅色的影子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的身子带倒,顺着向下倾斜的山坡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嘶”阮阮倒抽了一口凉气,着实她也没能料到,迎接她的并不是荒芜的山道,也不是坚硬到能将她撞得头破血流的石头路,却是一个柔软的带着熏香味儿的怀抱,她抬头,入眼的是简玉珩那张美到令人无法自拔的脸。   可正是这张美到不像话的脸,此时此刻却比那狰狞的石板地面,还要恐怖三分。      ☆、第2章 浊世佳公子(二)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简玉珩诚然也没反过味儿来,他手里还拎着那猎来的两只兔子,原本准备将它们放在马车里,免得一会儿下坡颠掉了,却没料到自己手还没伸出来,一个人影尖叫一声就飞了出来,直接将自己扑倒在地。   “嘶,你干嘛。”简玉珩的声音清澈的像是九天之上的冰泉,但此时又明显有些抖,他的薄唇微微开合,一双满载怒气的眼睛盯着怀里豆芽儿菜似的小人儿,刚刚她那像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撞了他的胸口,疼的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刺杀!简玉珩一瞬间大脑空白,能想到的只有这俩字儿,他立马把兔子撇到一边儿,一个挺身扎马,紧接着一套擒拿之术行云流水般地就使了出来。   简玉珩眉峰一挑,朝地上人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他呼吸之间便已经压在了阮阮身上,膝盖顶着她后背,一条小胳膊给掰过来压在脑后,骨骼崩裂的声音响起,听起来狰狞又可怕,可他却仿佛很享受这个声音,更加用力的往上掰了掰,紧接着就咔嚓一声,彻底断掉了。   “你倒是说话啊!”   以往那些话本子里讲的,英俊潇洒的侠客遭遇暗杀后,往往都会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刺客,然后沉着嗓儿冷着脸,幽幽地问一句,你的主人是谁,身下的人也必然是一副好汉饶命的熊样儿,忙不迭地向他求饶。   可眼下身底下这小家伙,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带吭的,真是个榆木脑袋,连配合一下都不会,实在无趣,无趣。   半响过去,压在身下的小豆芽儿还是不出声,简玉珩的手僵着,开始有些酸痛,转念一想,怕不是自己力气太大,把这瘦不拉几的豆芽儿给弄死了。   像是隔空挨了一拳似得,简玉珩身子一凛,立马就缓了手上的力道,心里也跟着泛起了嘀咕,他只要一想到祖母劈头盖脸的骂,那脑仁子子就刺生生地疼,他赶忙松了手,拎着小人儿的后衣领子把她提溜起来。   “噗,咳。”   阮阮刚刚被按在地里,仓促之下吃了一嘴的黑泥,这好不容易把脸拔了出来,下意识地就往外头吐,只听噗的一声响,那一嘴的脏泥别无余地的,全招呼在了简玉珩的脸上。   阮阮又是一声惊叫,耳畔嗡嗡直响,她也顾不得肩上剧烈的疼痛,趁简玉珩两眼被泥糊住的功夫,一骨碌爬起来,扭头就跑,几近挣扎着逃出了他的魔爪。   完了完了!   阮阮每跑上一步,心里头就跟着凉一截儿,好死不死的,她竟然吐了简玉珩一脸的烂泥,那可是前宅的小少爷,她们每天晚上茶余饭后话本子的男主角,就这样被她吐了一脸的泥,可但愿他没看着自己的脸,不然今后这天大地大,哪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阮阮踉踉跄跄地,像个惊扰了狮子美梦的兔子,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得亏了身子还有些灵巧,闪身进了茂密的树林。   “你他丫给我站住别跑!”   简玉珩的声音炸裂一般回荡在她身后的树林里,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太夫人怀里娇生惯养的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暴怒之下的小少爷一蹬腿跨上马背,手里的皮鞭展开,抡圆了胳膊往马屁股上挥,那老马当下痛的直甩脑袋,只见它呲着牙花子,尖利而又沙哑地嘶吼一声,离了弦的箭一样,甩开蹄子往外奔,直直地冲进了林子里。   马一利索起来,后面的马车就显得太过笨重,只见那车子卡在两棵大树之间,被迫和前面的疯马脱离开来。   “呼呼,呼。”   因着身子弱,阮阮没跑出去几步便已经精疲力竭,她用没折的那条胳膊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心底慌乱到了极致,阮阮回头,那墨绿色的衣衫跳跃在树林里,马蹄声凌乱,正一点一点地逼近阮阮。   罢了,天命如此,死在前宅小少爷的皮鞭下,说出去也不是太丢人,他靠着树坐下,手掌摊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唉,就是可惜了她这一双手,从没摸过钱就要死了,阮阮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就是这一平静,她才听到自己那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人到底还是惧怕死亡的。   “前面的人,快让开!”   不止一匹马的蹄声响起,阮阮眼睛倏地睁开,从树后面弹出半个脑袋来,这才看清了当下的局势,此时此刻,在她的前方和后方,各有一匹疯马相对而来。   简玉珩正驾着一匹疯马从东边疾驰而来,但他那样子显然不懂得如何驭马,阮阮转头,西边迎面而来的,是一匹年轻的骏马,后面还拖着略微小巧些的马车,不知道那马是否是受了惊,但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两人,无论如何也停不住那飞奔着的马匹。   “你躲开!”   简玉珩哪里停的住这疯了似的马,胳膊胡乱地摆动了一通,于是乎,原本还有可能碰不上的两匹马,经过简玉珩的这一通瞎指挥,正正好脸对着脸,风似的飞驰。   ‘嘭!’   阮阮抬手,袖子紧紧将眼捂住。   两匹马撞得头破血流,瞬间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西边那小巧玲珑的马车也散了架,车底的横梁飞了出来,撞到简玉珩的头,一下子把他的身子带飞了出去,一时间鲜血直流。   “唔”阮阮蹲下,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此时的简玉珩,就倒在自己脚下不远处,他的脸上没了血色,绝色的五官被鲜血盖住,一双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那一刻的她仿佛觉得他离自己很近,近到她一伸脖子便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以及他身上那悠悠然的熏香味儿。   为什么,他这副样子,会让她的胸口闷闷的痛,明明刚被他折了胳膊,可一看到他的血,她心里的一个地方便蠢蠢欲动。   阮阮的手握了握,一瞬间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是什么,是梦里的那把弯刀?   原本坐在车上的两人也朝前飞,不过那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且他们和简玉珩不同,只是落在了相对较软的草堆里,看那样子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低声咒骂了几句后便站起了身子。   “大哥,快去看看车里的……”摔在近处的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紧张了起来,另一个人也爬了起来,神情如前人一般凝重,他们朝马车那边望了望,横梁抽离,马车已经是一团废墟,而那废墟之中,流淌着几缕枣红色的鲜血。   “和可怎么办,如何和老爷交代。”矮个子的人哆嗦着,就快要哭出来。   “嘘”个子略高些的男子一把捞过同伴的脖子,手掩住了他的嘴,他的眼神往阮阮那边瞟了瞟,示意同伴往那里看。   矮个子定定神,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去,良久,二人发出了异口同声的赞叹,“像,真像。”   阮阮缩着脖儿,望着他们俩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吓得往后退,身子撞在树上,阮阮一个激灵,身子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掉头就要跑,那两人又如何能让她逃了,粗糙的大手一把将她拉住,胡乱地在她脸上抹了一通,把那上面的脏泥抹掉,紧接着又发出了啧啧的感叹。   他们二人此行是受了林家老爷的嘱托,护送林家的小小姐回家,大致原因听说是林家的家主作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曾负过的一名女子被鬼附了身,搞得他一整天一整天地心神不宁,原本都被抛弃掉了的一对母女,就这么被写进了林家的族谱上。   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儿,可他们此行正赶上山城瘟疫爆发,她那可怜的娘亲已经没了命,只剩下她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将在路边,还是他们俩及时找到了她,这才令她多活了几日。   没想到下山的途中马匹受惊,那本就羸弱的身子,此时怕是已经香消玉损了,不过还好,让他们在这儿看见了阮阮,这小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可看那鼻子那眼儿,就是说和林家的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阮阮才被鲜血淋漓的简玉珩吓的心惊胆战,现在又被两个魁梧的汉子擒住,小姑娘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嗷的一嗓子便哭了出来。   这一哭哭的昏天黑地,饶是两名壮汉也不禁慌了手脚,他们一人拍着阮阮的后背哄她,另一人弓着身子探了探简玉珩的鼻息,见他还活着,便稍稍松了口气,胳膊上一蕴劲儿把他拖起来,拉到了一旁的草堆上。   “小姑娘,你先停下来听我们说,我们不是坏人。”   高个子的男子一通胡乱地哄,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凉透了的土豆,塞在阮阮的手里,哄着她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许是食物由嗓子滑落进胃里的感觉太过舒服,又或许是觉得他二人不会伤害她,阮阮的防备卸了三分,她渐渐地停止了大哭,不过还是小小地抽泣几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害怕。   “你是谁家跑出来的丫头吧。”那人将阮阮上下打量一番,很轻易地便得出了结论,见小姑娘点头,那人温和地笑了笑,接着道:“你可知道西边的林家?”   她知道一些,东域简家的太老爷曾为先皇的左丞,因着祖上的贡献,简家的后人也都封了不小的官职,简家的家主简召也在几年前接任了左丞一职,而那西边的林家,是新崛起的一脉氏族,原本只是前朝太子手下一介幕僚,后凭本事一步一步壮大,待到太子继位时,便直接一纸诏书封了爵,是当今朝野之上,最受宠爱的一股势力。   阮阮下意识地点点头,抬头正对上那人有些狡黠的目光,她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又摇了摇头,这一点一摇之间,惹笑了两个男子,他们两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冲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复又扭过头来,盯紧了坐在地上的阮阮。   “丫头,你怕不怕死?”   自然是怕,阮阮耷拉着眼儿,拼了命地点头,“怕,很怕。”   “可你看了我们的秘密,就不得不死。”那人眼底有戾色划过,阮阮张了嘴又要哭,被他一把堵住了嘴。   “我有一个法子让你活命,你记得,从今天起,你就是林家寄养在外的小小姐,老爷听闻小小姐你病重,心急如焚,传召你回林家,如果你想活着,便忘掉你以前的名字,以前的朋友,等你再醒来的时候你只要记得,你是林家的小小姐,名唤林莞尔。”   话音一落,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招呼在阮阮的后脖颈上,眼前的种种场景,在那一瞬之间尽数被黑暗吞没。   “大哥,这丫头看着一点也不机灵,可不能让老爷看出端倪来吧。”矮个子的男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阮阮,他晃了晃她的肩膀,确定她已经昏睡过去,这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自己的筋骨。   “无妨,就是这种胆小怕事儿的,才不会漏了陷,再者说正牌的小姐也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况且这丫头长的肖像老爷,任谁看了都不会过多怀疑的。”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些安慰,“我们只需要将小姐送回林家,剩下的也就不必在挂心了,也不归我们管不是。”   矮个子突然沉默了,他再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阮阮,内心竟又划过剧烈的同情,这小女孩儿十四五岁的模样,到了林家势单力薄,若是不讨老爷喜欢的话,保不准要遭多少罪在身上。   “看她的造化了。”   幽幽地声音升顶在林子中,复又沉沉地消散开,头顶上是不是地有几声鸟鸣,将整个林子映衬的异常宁静。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两人不敢耽误,一把将阮阮扛在身上,刨了土,将那马车里可怜的姑娘埋了起来,捡了一块青石做成一个小小的墓碑。   “大哥,那小子怎么办?”   简玉珩的身子在寒风中渐渐变凉,头上的伤口被寒风冻住,血已经不往外流,但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草堆上。   “他的身子骨好的很,一会儿自己就醒来了,你把外衣给他留下吧。”高个子的男子一眼便能看出简玉珩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相较于常人定是强上许多,那一点血还要不了他的命,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他再在这儿躺上一阵,怕是没被撞死也被冻死了。   “可这天儿,我没了大衣也抵不住多久。”矮个子嘴撇了撇,一双手恋恋不舍地解着腰间的束带,他们一会儿送完人,还要原路返回他们的住处,这一路的严寒,也不是一般人能承的住的。   束带解到一半,矮个子眼睛突然亮了亮,“不如咱们把这丫头的外衣给了他吧,反正她一会儿就送到林家了,还怕她会冻死在那儿不成。”   高个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解了阮阮的外衣,盖在一旁简玉珩的身上。那外衣有点短,只能将将盖到他的腰际,但这料峭的天气,多一件衣服就是对生命的多一重保障。   风吹过阮阮的外衣,一股伴月香的气味儿钻进了简玉珩的鼻子里,若是仔细看简玉珩的脸,便会发现他的嘴唇正发着异样的青紫,他眉头皱了皱,手指不可察觉般轻微地一颤。   “走吧,时候不早了。”      ☆、第3章 浊世佳公子(三)   林家的后宅里腾出了一间空房,阮阮带着一身的伤安静地躺在屋内的大床上,旁边是两位大夫轮流搭脉。   “林大人,小小姐这一身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这断了的胳膊。”   说话的这人是养在林家的老太医,原本是服侍皇上的,前些年林记成头疾复发,皇上直接大手一挥将这老太医赐给了林家。   林记成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一身锦绣朝服还未换下,他刚刚下了朝,家丁来报说小小姐已经找到,心下一惊,扔了公文便来了后宅。   算算莞尔这丫头今年也该十四岁了,可能是因为多年的穷困令她的身子发育的不是太好,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一张脸也因为伤痛没什么血色。   林记成走到床边去看她的眉眼,不由得小小地吃了一惊,这孩子当真像极了他,还有几分像那杨湖湖畔的女子,他负了她,现如今他位高权重,却还一直没勇气将她们接回来。   “老爷,这病人房里阴气重,您还是到外屋去等。”他那正牌夫人刘氏,娇着一副嗓子推了推他的后背,若不是亲眼看到,谁又能相信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林记成,回到家来却是一个怂怂的,极听夫人话的人,只见林记成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外屋走去,末了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儿,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向了远方的杨湖。   眉眼温柔的女子手腕轻扬,柔柔清风中靠着他的胸膛,“记成,我猜一定是个女娃娃,我们叫她什么好呢?”   林记成说好,“初见你时你一笑莞尔,我们便叫她莞尔吧。”   “都听你的。”   林记成掩面坐在外室的矮凳上,比不上政堂上的心狠手辣,他在感情上一直都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初一心为了功名,在太子的推引下,迎娶当朝公主,在朝堂之上一展才华,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直到现在才有勇气,以一个噩梦为由,接她母女二人回家。   他回过神,眼睛往里头瞟,阮阮的胳膊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攥着,大夫的手法很是娴熟,上下摩挲了一通,惹得阮阮十分的舒服,就在阮阮想要把眼睛睁开,向那双大手的主人表达一下感谢时,那人突然用力,将她的胳膊生生给接了回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原本已经不痛了的胳膊,被大夫这么一接,那巨大的疼痛感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阮阮难过地张了张嘴,想要表达自己的抗议,却不料这嘴一张开,苦涩黏腻的药汤就直接灌了进来,一只柔软的手拿着帕子,帮她擦掉脸颊上沾染的药汁,边擦边小声哭泣着,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得多疼啊,多疼啊......”   罢了,也不用一直提醒她,本来都没感觉了,她这一哭,又疼了起来。   阮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堆叠了厚厚的白雪,她睡了三天,外面的雪也下了三天。   阮阮撑着身子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她的脑子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一如外面大雪纷飞后留下的一地惨白。   “小姐,您醒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过来跪在她的身边,脑袋上一边儿一个梳了两个发髻,前面有柔软的碎发垂下来,映着她软软糯糯的小脸,十分地可爱。   “小姐?”   阮阮惊了一惊,从来都是她服侍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跪在地上喊她小姐,这一惊非同小可,震得她整个胸口都疼了起来,她的手扶着胸口咳了几咳,喉间一股腥甜的味道传了上来。   “您可别再受凉”,小丫头赶忙站了起来,使劲儿掖了掖阮阮的被子,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粽子一样,被包裹起来,就等着一会儿扔河里喂鱼了。   “小姐……”阮阮嘴里反复念叨了几次,破碎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好像先是她被花烛诬陷,要将她抛尸荒野,然后得罪了那简家的小祖宗,被他追杀,复又糊里糊涂地成了林家的小小姐,名唤……名唤什么来着。   “你,你叫什么名字。”阮阮艰难地从被子里掏出一只好手来,颤抖地指着眼前的小丫头问道。   “奴婢名念夏,今后负责小姐您的饮食起居。”念夏笑,一如窗外纯洁的雪花。   “那…我呢?”阮阮的手指弯了弯,指向了自己,她叫什么,她忘了,当时她的脑子里是极度害怕的,除了害怕自己会死之外,还怕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流出的鲜血,寒冬腊月里,是那样的猩红刺眼。   “奴婢怎敢直呼小姐名讳。”小丫头又跪了下去,眼帘低垂,阮阮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简家当差,不难想象这小姑娘脸上应是一通惊慌之色。   阮阮安慰她,“无妨,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声音很柔软,很容易地就让人放下了防备。   念夏襟着脸犹豫了下,还是小声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小姐名唤莞尔”   莞尔,林莞尔。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找了些说辞让念夏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只手臂将自己的身子环住,天气很冷,屋子的火盆升的很旺,火光氤氲着,十分地温暖。   窗子关的不严实,有风吹进来,火光摇摇晃晃地,印在了阮阮的眼底,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被子推开,光着脚下了床。   大户人家的外室不让升火,她比谁都清楚,而刚刚又见念夏穿的单单薄薄的,一定会冻坏身子,她得赶紧把念夏叫回来。   阮阮一只手搭在门辕上,刚要拉开,却听得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男人咳嗽的声音,阮阮手僵了僵,一时间吓得不敢动弹。   “念夏见过老爷。”   外头的确没有内室暖和,小丫头抖着一副嗓子跪在地上,眼睛几乎就是贴在了地板上,头是一下也不敢抬,她哪里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林家的家主,传闻中的他杀伐决断,是个不折不扣的鲜血枭雄,现在他就立在她的身前,穿着平常家居的衣服,一双眼睛往内室里望了望。   “念夏,莞尔怎么样了?”   老爷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样子,但念夏也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她抬了抬头,目光躲躲闪闪地,鼓足了勇气催促自己赶紧回老爷的话。   “回老爷,小姐刚刚已经醒来,大概是身子弱现在又睡下了,应该没有大碍。”   念夏一口气说了出来,身子像脱了力一样软绵绵的,她死命地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在老爷面前失态。   “睡了,睡了啊。”林记成念叨了几句,寻了一个软凳坐下,道:“今天左右没什么事,我便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的女儿,十四年未见,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喊他一声爹。   屋子这边的阮阮身子震了震,她想回去床上躺下,可脚上像是灌了铅似得迈不动步子,她生怕自己动静大了,让外面的老爷听见,只能顺着大门蹲了下来,摒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禀老爷,外面有人求见。”林记成的贴身家仆走了进来,对着他稍稍作了一揖。   “叫他进来说,外面冷。”林记成直接越过家仆,向外面招了招手,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便走了进来,他跪俯下了身,对林大人行了大礼。   “你这脸上的伤怎么弄得。”林记成见少年抬头,一条狰狞的伤疤从眉梢滑至嘴角,是被皮鞭抽破后血肉绽出留下的伤疤。   “不碍事的,谢林大人挂心。”   阮阮差点发出一声惊呼,赶紧用手堵住了嘴巴,这声音熟悉的很,不就是简家简老爷新升的管事,那个驾车欲将她扔下悬崖的少年,风扬。   阮阮身子僵了似的,一时间吓得三魂六魄都飞了去,若是让风扬看见了,跟林记成一说,以林记成的脾性,自己哪里还能有命在,想到这儿,阮阮伸了伸手臂,用袖子抹掉头上渗出的汗珠。   小姑娘一边想着,一边将耳朵竖起来贴在了门上,努力地听风扬接下来的话。   “哦,你是说他简家这两天不太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儿?”林记成伸手去拿茶杯,里面空空的,并没有茶,念夏眼疾手快地跑过去,给林大人烧了热水,添了新茶。   “简家出了两件大事。”   风扬抬起手臂,竖起了两根手指,接着道:“这第一件,怕是大人您也知道,简家的老爷子在江南有一套房产,被人举报了贪污,圣上严查后虽未惩治,却给了他警告,这一举动无非是在警告简家不要再在朝堂上嚣张,故而之前和简家交好的一众老臣开始疏远,简家开始走下坡路,那简老爷子愁的快要疯了。而这第二件……”   风扬把一只手指掰了下来,低声道:“简家的小少爷三天前上山打猎出了事儿,撞到了头。”   “哦?”林记成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双温和的眼睛突然之间染了些戾色,简玉珩那小子的母亲苏氏和自己夫人刘氏交好,那时候的简家还风及一时,在那朝堂之上也是说一不二的势力。   林记成曾携刘氏到简家做客,刘氏见那小儿子生的灵巧可爱,便想着两家结秦晋之好,在刘氏的一通撺掇下,他直言简玉珩那小子长大可以从他林家随意择一位姑娘娶走,他本来就有些后悔,现在,简家又出了事,简玉珩竟然也出了事。   风扬看出了林记成眼中的忧色,劝慰道:“大人,如果您怕您府上的女儿遇人不淑,或是担心简家日后成不了气候无法协助您,您大可让那新回府的小姐去迎这门亲事,这样夫人也不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也好。”林记成虽说不太舍得莞尔嫁走,但是现在简家失势,怕是那精明的刘氏也不愿将她自己的女儿下嫁给简家,自己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林家,刘氏若是针对莞尔,他也没什么好办法阻止,只能让刘氏觉得莞尔有可用之处,才能保莞尔周全,他紧了紧袖口,又抿了一口茶,似是不经意一般地问道:“简玉珩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回老爷,撞到了头,伤的很重,连带着简家的太夫人一起病倒了。”她那小孙子是她的命根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她心里自然不会好过的。   太夫人病倒了,阮阮心里咯噔了一下,扶着门辕的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倾倒,那门吱呀地一声开了,阮阮就这么扑倒在了地上,一身的伤牵扯起来,痛的她喘不过气。   “莞尔,有没有怎样?”   林记成心中大惊,赶忙扔了茶跑过来,一把将阮阮捞起来,抱在了怀里,他的后背朝着风扬,刚好将阮阮的脸挡了个严实,林记成有那么一点的慌,怕是刚刚他和风扬说的话,也都让她听到了。   林记成看着莞尔眼睛里闪烁着的泪光,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没事儿,谢…谢谢林…谢谢爹爹。”这两声爹叫出来,叫的无比生疏,她自记事儿以来就一直养在简家,从未唤过爹爹和娘亲,而现在,男人宽阔的怀抱,以及一副忧心的神情,都让她恍然有了一种家的温暖。   “你回去吧,有事情及时回禀我。”林记成见莞尔醒了,也没有耐心再和风扬说下去,草草地吩咐念夏送客,抱着阮阮走进了她的卧房。   他把女孩儿放在床上,把被子掖好,手轻轻地将她额头边的碎发在耳后。   “莞尔,你娘她昔日里,可有提过我?”林记成的一张脸上尽是沧桑,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无能为力,纵使位高权重,也给不了她们一个安稳的家。   “她…她。”阮阮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前的男人脸虽沧桑,但明显的,那对眼眸里,有着十足地渴望,他想知道她是否怨他。   “没有,是吗?”失望的神色写满了他的脸,他一瞬间苍老了几岁,鬓角若隐若现的白发,仿佛也在昭示着他已不再年轻。   “娘亲她,她说她不怪你。”阮阮鼓足了勇气,编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说完便将被子蒙过了头,一张脸滚烫滚烫地红,她从不擅长说谎。   “她真的这样说……”林记成的手颤了颤,那眼眶里就快要溢出泪来,他的心,很痛,还不如她说她恨他,这样他还能好过一点。   “那么莞尔你先休息,爹爹去处理些事情,闲下来再来看你。”林记成起身就要往外走,没成想手腕却被一个软软的手握住。   “爹…爹爹”阮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并不想让林记成离开,只得拉着他的手,迟迟不撒开。   林记成皱了皱眉,脸上稍稍带了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又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回身坐在了女儿的床边,他的大手满是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道:“我的女儿可是在怪我刚刚轻易将你许配给了别人。”   阮阮心中一惊,若不是林记成提起来,她差点都忘了这一档子事儿,听他和风扬字里行间的意思,大概是要将自己嫁给简玉珩了,可那简玉珩,对她来说实在是个煞神啊,自己害得他先是吃了一嘴泥,后又撞了车流了那么多的血,这要是掉到他手里了......   阮阮想都不用想,就能预视到自己悲惨的后半生。   阮阮使劲儿摇头,“莞尔,莞尔不想嫁人,想一辈子跟着爹爹。”   至少林记成看起来不会伤害她,穷苦惯了的孩子,谁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谁就是她的天下。   “哈哈。”林记成的脸上突然展开了笑容,莞尔不想嫁,那是她没见过简玉珩,不知道他是多好看的一副模样,等到了时候,让她见上一见,自然会答应。   林记成笑笑,满脸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碎发,若是不说他就是林记成,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将此时正坐在床边的他和那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林大人联系在一起。   “好好好。”他哄她道:“我的女儿不想嫁,那便一辈子跟着父亲好了。”   ☆、第4章 浊世佳公子(四)   春天从绿意敛敛的山头中氤氲而出,那最后的一把雪实在是撑不住了,噗呲的一声将冷面换做笑颜,大地褪下了地冻天寒的大衣,展现出一派春日的妩媚。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响起,渺远地仿若来自云端。   院落后的一处高墙上,立着一个身形欣长的少年,一双判若桃花的眼眸流溢着别样的光彩。   抬眸拢手,身上绕着若有若无的伴月花香,玉笛端在嘴边,正要再奏,却被院内的吵闹声打断。   “念夏,念夏,你倒是使点劲儿,你看我刚刚推你推的多高。”   林家的水土无疑是十分养人的,一晃眼便有了两年光景,此时的小丫头身材长高了许多,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裙摆曳地,云带轻束腰间,她修长的手指紧紧箍着秋千,衣袖处露出一小节手臂,白皙地像上好的羊脂。   念夏卯足了劲儿推,仰脸,正巧莞尔转过头来,朝她笑,碎发垂在额边儿,一双眼睛明亮,似有星河在内流转,她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故而没能看到念夏一瞬间的失态。   墙上的人也怔了怔,随后牵唇一笑,姿容绝世,一霎儿之间,颠了天下的黑与白。   念夏像被摄了心神一般,久久没能缓和,曾听人说这世间的美人太多,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美在皮相上,虽说环肥燕瘦虽各有韵味,但大抵都是千篇一律的,而另一种便是美在骨子里,美在她那举手抬足一颦一笑,每一寸骨骼的移动都是一种别样韵味。   良久才能回过味儿来,小丫头的胳膊上使了劲儿,将莞尔推飞了出去。   “哇喔!起飞了,起飞了!”莞尔边笑边喊着,玩的是不亦乐乎。   已经过了清晨,春日里的太阳虽不火辣,但也照的人发热,莞尔的兴致也渐趋阑珊,便抬手喊停了念夏。   秋千停下来,念夏站在一旁,微微地喘着粗气儿,别看平日里小小姐乖乖巧巧,娇憨可爱,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极度讨喜的样子,可这若是旁边没了外人而,她玩起来可是洒逸的很。   而且她本人似乎完全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不过也是,念夏盘算,宅俯院深,她性子洒脱,在林家这样的高墙深院也算是能活出一身潇洒。   莞尔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念夏辛辛苦苦给她描的眼妆,就这么给擦花了,模模糊糊地一团黑印子摊开在脸上,她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依旧笑得像初春的桃花。   “小姐的妆花了,快和我回去补一补,今天老爷房上有客人来,会去参观宅子,若是让咱们这么给撞上了,那实在是太失礼了。”念夏紧张地扯自家小姐的袖子,便要往屋里走,哪料这一回身的功夫,头上的两个发簪就被莞尔一把拽了下来。   念夏的长发飘洒下来,盖住她小小的脸庞上,她先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小姐,只见莞尔已经笑的弯下了腰,水灵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念夏正要去抢,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念夏看莞尔的眼神飘了飘,落在了她脑后,惊讶之色瞬间溢出眼眶,只见小丫头当即板起面容,身子伏了两伏,嗫声道:“奴婢见过小少爷。”   “你少来这招了,你当我没有上过你的当!”莞尔勾起嘴角,将下巴扬起来对着念夏,她一手叉腰一手拍念夏的肩膀,洞察一切的表情挂在了脸上,这丫头越来越精了,竟然都学会拿小少爷来诈她。   “阿姐又在戏弄阿夏。”   稚嫩的童声从她俩身后响起,一张犹带着稚气的白皙面庞,这孩子八·九岁的模样,生的实在是玉雪可爱,眼睛开合之间,长长的瞳睫软软地贴在下眼睑上,让人难以忽视他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男孩儿明显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只轻轻一跳,便拿下了莞尔头顶上的发簪,一瞬间墨色长发倾泻而下,划过脖颈散落在后背。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臭阿湛,快把阿姐的簪子还来!”莞尔转过身来,一副长姐的威严样子,佯装盛怒,眉目紧蹙,瞪着已经跑出几步远的林怀湛。   林怀湛将那发簪拿在手里晃了两晃,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十分欠揍的表情,“阿姐追上阿湛,便将发簪给你。”   “别跑!林阿湛,我让你站住!”好一个螳螂捕蝉!她今天就要把这黄雀的毛拔个干净。   莞尔撸起袖子,一把抓了自己的裙摆别在腰间,朝着怀湛的方向就追了出去,剩下一脸无措的念夏站在原地,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悠悠地叹了口气出来,老爷特意吩咐,今儿会有客人来访,要是被客人撞见这么一副景儿,非得把老爷那眉毛气弯不可。   一通嬉闹下来,莞尔的妆饰彻底花了,阿湛指着她笑,笑的十分嚣张,好几次笑岔了气。   “小少爷,您今天的功课可完成了?”   念夏没办法,只能将她这杀手锏拿出来,林怀湛脸上突然僵了僵,她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边笑边道:“再过小半个时辰,前宅的夫子就该给少爷们上完课,接下来,便就是来找小少爷您了。”   林怀湛的脸陡然间泛起惨淡的菜色,那些个儿蝌蚪一样的文字对他来说实在是折磨,可夫子的课业不做完,就会加倍的罚,罚些体力倒也罢了,他最怕那夫子罚抄写,千字文道德经轮着抄,那手都要断在桌台上。   “念夏,不如你和我走吧,给我当伴读,帮我分担些课业,等将来我长大,便娶你。”   阿湛说的很认真,白皙的脸颊上还凭空多生出两团红晕,原本还挂着笑的念夏一下子笑不出来了,神情也稍稍带上了些忸怩,且不说阿湛小她不少,她不过只是一个丫头,就算他应允,又怎敢高攀林府上的少爷。   “喂!臭阿湛,你休想从我这骗走念夏!”   莞尔一把将念夏捞过来掩在背后,神情高傲地审视阿湛,她将小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的阿湛心里直发毛,她早就看出来这家伙惦记着念夏,压着他的话便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把道德经背下来,我什么时候考虑带着你的阿夏到你府上玩几天。”   “此话当真?”林怀湛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小手擎高,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欢呼,乐巅儿地就跑回去背书了。   “傻小子,背十本念夏也不给你!”莞尔见他真去背了,不禁有些慌神,她对着阿湛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紧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院子的石凳上,这两年来和念夏朝夕相伴,她是她最好的玩伴儿,任谁来给她要她也不会给的。   其实最重要的是,念夏会唱小曲,不像花烛唱的忧伤清厉,念夏的小曲唱的悠扬婉转,曲调轻快,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伴着念夏的小曲入睡,现如今谁把她要走了,岂不是要她这后半生在失眠中度过。   念夏的脸已经添了红晕,她施施然走过来,拉了拉莞尔的衣袖,微微地将头低了下去,竟是一副女儿家娇羞的样子。   莞尔不禁有些惊讶,她望了望念夏红的像煮熟了的虾子似的脸,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了一句:“你不会真的想去给那臭黄雀做伴读吧!”   “没.....绝对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小小姐,前宅的夫子下课了,那苏夫子也就闲下来了,您该练琴了。”念夏半响才把心神稳定下来,找了个幌子来分散自家小姐的注意力。   而很明显,这招对小小姐也是屡试不爽。   “那个扶辰公子苏染白?染白染白,他怎么不叫染黑!”莞尔悻悻地嘀咕了这几句,脑子里浮现出她初见苏染白的样子。   那是她来府上两个月左右,林记成开始为小莞尔寻一个教她琴棋书画的师父,苏染白是他世交苏家的庶出儿子,从小喜爱游历山水,性格潇洒自在,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他与苏家的家主废了一番口舌,骗着苏染白到府上来教女儿们学琴,前宅的女儿们自小画卷书香的,很快便入了门,只有莞尔一个人,还天天在古琴上瞎划拉。   苏染白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出世的白衣,莞尔就歪着头看着他,看着那欣长的身影从容走来,眉目雅逸,唇边挂一丝浅笑,莞尔喜爱伴月香,满屋子都是那沉沉郁郁的花香味儿,可苏染白一路走来,隐带新荷清香,眸光清扫莞尔,犹似隔水相眺空蒙缥缈。   “虚伪”莞尔咋舌,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多得是惊世绝伦的美男子,可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身白衣飘飘衣袖决绝的假仙,世人皆爱牡丹,为何独独有人偏爱莲,仔细想想,不过是得不到牡丹而自己寻得一番说辞,不是虚伪是什么。   莞尔站起身子准备回去拿琴,虽然她很不喜欢苏染白那一副出世的样子,但她对着苏染白三拜九扣认了师父,就必须得好好尊着。   她看了一眼念夏,眉梢一挑示意她赶紧回去,却不料这小丫头故技重施,眼神又飘到了自己身后,这次却只是伏了伏身子,没说话。   莞尔插起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捏着嗓子太监似的对念夏说道:“阿夏你是想戏弄回来对不对,这回是谁来了?让我好好猜猜,阿湛?爹爹?难不成是那个扶辰公子苏染黑不成!”   “不才正是在下。”   山涧清泉掉落崖底溪流,溅起层层水花再结涟漪,那舒缓清凉的声响猝不及防地响在莞尔耳畔。   苏染白手上还做着一个噤声的手势,此时他移开了手,朝念夏点头示意了一下。   莞尔浑身都抖了一下,胳膊悬停在半空中没了动作,此时的她就像做坏事的小孩子被现场抓包,莞尔的心中仿佛有一万只小兽奔腾,她身子僵硬地转过来,复又僵硬地行师徒之礼,苏染白却只看着她笑,仿佛丝毫没听见她刚刚的冒犯之辞,袖口一拂,道:“瓢儿回房取琴来吧。”   “瓢儿是谁?”这里除了苏染白只有她和念夏,哪还有第四个人了,瓢儿......等等,他是在说自己了,自己编排了他个苏染黑,他还她个林瓢儿。   莞尔音同碗儿,锅碗瓢盆.....他倒是选了个好听的念,怎得没脱口叫她锅儿,莞尔气的错着牙,这人太贼了,自己不过故意念倒他的名字,他这儿马上以牙还牙。   “是,盆儿这就去取琴来。”莞尔嘴撇了撇,看都不看苏染白一眼,转身拉了念夏便往屋子里跑。   苏染白嘴角扬了扬,随手掏出自己的折扇,在眼前虚晃了两下,掩住了自己继续上扬的嘴角,冰消雪融一般地声音复又响起在二人身后:“盆儿的妆可是要重新化化,不然我可没心思教你弹琴啊。”   ☆、第5章 浊世佳公子(五)   悠扬的笛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古琴铮铮的声响。   这扶辰公子的一手古琴,当真是举世无双的。   据民间广为流传的话本子上讲的,京城年轻一辈有四位只手撑天的公子,分别唤日月星辰,映日公子是莞尔的兄长名唤林子夙,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她住深宅两年,共码没见过他几面,就算见到也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但根据阿湛这精致的样貌,就知道他这兄长自是生的一副好皮相。   当朝太子在未继位之前,也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被话本子上写了个宿星公子的封号,后来称了帝,这名字也就不用了,写话本的人不能让这日月星辰丢了星字,便硬把这头衔冠在了新立的太子爷身上。   扶辰公子便不用多说,只手扶天辰,就是眼前这位正抚着古琴,一脸沉醉之色的苏染白先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天天就是这么一副出世的潇洒样子,故而那些话本子里都写他是九天之上坠入凡间的谪仙,莞尔抽了抽鼻子,很不赞同地撇嘴,故意蹭了蹭自己的座椅,为他的曲子添上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而最让莞尔吃惊的,却是这个日月星辰里的伴月公子,她当时翻看那话本子的时候,嗑瓜子的手一抖,差点连人带书都撇在地上。   那话本子极力描写了一番伴月公子的美貌,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还给他冠了一个京城第一公子的头衔,书上写他如何如何相貌俊秀风度翩翩,如何如何身形欣长顾影自怜,一通酸掉牙的描写,让小姑娘一个个看的心驰神往后,才不紧不慢地在话本最后属了伴月公子的大名。   昔日简家幼子,简玉珩!   要说这前三位公子,当真是各有才华,映日公子最善谋略,听说这几年锋芒毕露,已经提到了朝内皇帝身边,准备接他老子,也就是林记成的班。而宿星公子现在已经坐在了龙椅上,接他班的左右也已经封了太子,自然是没有闲话可说的。最不济的扶辰公子,至少人家也有一技之长,弹得一手好琴,诱骗几个失足少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伴月公子吧,除了他那一副好皮相,怕就只剩下纨绔自夸好吃懒做,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抱着他那祖母撒个娇,当真是一无是处,一无是处......   莞尔摇头晃脑地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琴声已经停了下来,苏染白双手虚浮在琴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莞尔,他之所以停下,并不是因为这丫头没有在听他的琴,而是因为此时的东墙外,响起了一支稍显奇怪的曲子。   “喂!”苏染白用手中折扇敲了下莞尔的脑袋,小丫头惊的一个不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也不伸手去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直到她那气鼓鼓的腮帮子消了,才缓缓地说了这一句:“你听外面,有人吹笛。”   “他吹他的笛,你弹你的琴,有什么相干的吗?”莞尔诚然气还没消,这苏染白的手向来没轻没重的,她现在脑袋上还火辣辣的疼。   “这笛子吹得可不一般,怕不是有人思慕你,翻墙过来给你倾诉爱意来了吧。”苏染白站起身,把窗子推开,暖洋洋的日光照射了进来,莞尔坐的低,阳光在她眼里是一小束一小束分开来的,小小的浮沉在光线下碰撞起伏,十分地惬意好看。   倾诉思慕?   这苏染白的话,未免太直白了些。   “你仔细听。”苏染白噤了声,身子让开了窗子,空气一瞬间安静了许多,当真有悠扬曲折的笛声翩然自远处传来。   虽然并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但一定是一支很普通的曲子,莞尔的眉头皱起来,+笛子的音色偏轻快悠扬,但此时这人演奏的是一首慢曲,若是换成古琴来演奏,效果大概会好一点。   “这曲子是个好曲子,只是节奏太缓,若是换成......”莞尔的话还没说完,那吹笛者像是猜到莞尔的心思一般,突然尾音上扬,一声尖利刺耳的乐声刹那响起,紧接着那笛声便如松涛阵阵,铁骑突出,曲过之处万壑生风,一时之间曲调韵万种风情,生千般变化,是古琴难以岂及的一种乐声。   而就在这乐声达到鼎盛,就如汹涌澎湃的江流即将跌落悬崖的瞬间,囚在土壤中的嫩芽即将破土而出的刹那,笛声戛然而止,没有常理中委婉曲折的收音,就像战场上壮士的宝剑被人一刀斩断,再无声响,只剩回声响彻东墙。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就在回声意犹未尽之际,一首抑扬顿挫的歌声快速填补了笛声的空缺,这人的声音很亮,唱的就是刚刚他吹奏出的曲子,莞尔本来并不觉得这曲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而现如今他这加词一唱,一下就别有一番风味在里面了。   “司马相如写的《凤求凰》,向卓文君倾诉爱意的。吹的一般,唱起来还有几分意思。”苏染白笑了笑,回头看着莞尔,接着又道:“小丫头,有人看上你了。”   “弄那些没用的做什么,看上我直接向爹爹求亲去,在这做什么玄虚。”莞尔说这话其实是有些违心的,这要是只有念夏在旁边,她肯定是一副既好奇又欣喜的女儿家样子,但是现在这苏染白站在一旁,搞得她凭空多生了几分不自在。   “看你那脸,像是胭脂脱了色似的红,不如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苏染白迈了两步,折扇随意地往腰间一别,双手撩了撩下衣摆,复又端坐在古琴前。   只见他双目一闭,缓缓抬手,在琴弦上虚按一下,随即开始了弹奏,弦上婉转倾诉地是一首卓文君谱的《白头吟》。   这曲子不像刚刚那人演奏的凤求凰一般有婉有转激扬顿挫,此曲从头到尾都是舒缓的琴音,但苏染白这扶辰公子的名号显然不是白得的,尽管全曲舒缓无波无折,却在他那一双举世无双的手下,依旧弹出了千回百转。   “念夏,唱出来。”苏染白回了回头,示意念夏随他的曲调唱,完全是和刚刚那人同样的套路,只是苏染白叫念夏来唱,他也怕此时若是让莞尔来唱,会吓跑那东墙外的倒霉孩子。   莞尔哪里知道苏染白肚里的小心思,只是推着念夏的后背,催促她快唱,莞尔喜欢听念夏唱的曲儿,此时的她只认为墙外那人是在和她较劲,而她手下有两元大将,一个弹奏古琴出神入化,一个小曲儿唱的我见犹怜,这一对组合,拉出来实在是给自己长脸。   莞尔此时仰着骄傲的下巴,完全不知晓那东墙外是一副怎样壮观的场景。   念夏那边儿得了命令,清了清嗓,黄莺般动听婉转的词便唱了出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这本是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想要抛弃她时所作,其悥重在挽回即将逝去的爱情,但这苏染白琴扶的实在是绝,手指拨弄之见,竟掩去了原曲的忧伤凄婉之意,剩下的竟是流露着小女儿家渴望爱情的娇羞,再加上念夏甜甜的歌喉,惹得东墙外的人一片哗然。   东墙里的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苏染白停了琴不做声,念夏止了唱,呆呆地望着自家小姐,这东墙外面,好像不止一人。   莞尔随意踩了一双木屐,妆容懒散,临到院门口招呼了一下念夏,让她走到自己前面去开门,小丫头应了一声,跑上前去,吱呀一声将门拉开,林宅上上下下的人,甚至是后厨的掌勺都围在了一起,个顶个的擦亮了眼睛,准备欣赏这出求爱的好戏。   墙角慢慢转出一袭墨绿色的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穿在身上应是舒雅飘逸的,但生生地被眼前这人衬出了几分慵懒来,那人高绾着一半的墨发,另一半垂散下来,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地顺在背后,只见他微扬着头,两手垂下,其中一手还握着玉笛。   便是他吹得那凤求凰了。   “大家聚在这里,所谓何事啊。”念夏往身后看了看,这关键时刻,自家小姐却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门后面不出来,她只好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   林记成站在最后面,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笑意,刚刚自己女儿弹得一手好琴还有着一副好嗓子,当真是极为自己长脸,况且前来提亲的小子吹了一曲《凤求凰》,自家女儿莞尔回了一曲《白头吟》,白头不相离那样的句子都唱出来了,这不就是默许了人家的求亲吗。   “林姑娘,在下东域简玉珩,对您思慕已久,辗转反侧,在下实在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欢,为姑娘唱了这一首曲子,如有冒犯之处,实属在下唐突。”简家的翩翩公子长高了许多,温文尔雅的样子映在莞尔眼里就是一副欺骗世人的模样,若不是他那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不羁之色,莞尔都要以为那玩世不恭的傲娇少爷两年前摔坏了脑子,从了良。   莞尔远远地躲在门后,发出了啧啧的两声轻叹。   简玉珩说完,见门口的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眉头皱了皱便走上前去,拉过念夏的手腕,道了一声:“姑娘可是怪我唐突了吗?”   “公子,公子!这个是林姑娘的丫头。”简玉珩身边的小书童急的直跺脚,这一眼看上去,便很容易知道这开门的丫头是个婢女,正牌的小姐一定还在里面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他家公子偏偏闹脾气似的,直接就去牵了念夏的手。   林记成站的很后,没看到,但前面站着的人群都不尽唏嘘起来,江湖传闻伴月公子简玉珩,一直是个沉迷风月不干正事的主儿,现在一上来就先牵了人家的侍女,还大言不惭什么钦慕已久,压根就是连小姐的面都没见过。   简玉珩只哦了一声,面上毫无愧色,只一把甩了念夏的手,身子往院内探了探。   对上院子里莞尔的目光,他完全不理会旁边人的说辞,直接迈开他两条修长的腿,推开了大门,欺身到莞尔跟前儿。   莞尔的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她又一次以这么近距离地欣赏到简玉珩,只是两年前,她不过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对男女之事只停留在那群奴婢天天嚼舌根上,而当她在林宅两年,自己看了太多的话本子后,再被他这么盯着看,身子上竟起了几分燥热的感觉。   莞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后退了几小步,离的他远一些,她好像不能去看他的那双桃花眼,里面看似澄澈明亮实际上暗潮攒动,仿佛稍稍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摄走心神。   还真是应了话本上的话了,‘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莞尔记得当时自己翻到这句的时候,呸了一声便把瓜子皮吐出来,还什么浊世佳公子,明明就是佳世浊公子,至于美少年嘛,莞尔不得不承认,这当真是京城里的一抹好颜色,甚至比那些花楼里的姑娘都美上几分。   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只手伸出来,捞过莞尔软绵绵的手,嘴角一勾,刹那间风情万种,仿若惊鸿照涧影,他笑,柔声道:“我刚刚对你那侍女说的,你都听见了吧,可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莞尔在这东苑后宅厮混了两年,诚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笑了笑,原本挂在脸上的淡妆一瞬间有了色彩,她的手反握了回去,笑吟吟地说道:“恕莞尔耳拙,可否劳烦公子再说一次!”   “你...”简玉珩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回答,他以为世上的女子都是柔顺多情的,至少见了他是这样的,简玉珩的眼睛睁大,仔细看了看眼前这矮他一头的姑娘,明明就是一张乖乖巧巧的脸蛋儿,眼睛里却带着近乎偏执般的倔强,反握过来的小手冰冰凉,他知道她此刻是害怕的,甚至是慌乱的,但这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偏就是不服气儿的犟。   到底是在人家宅里,简玉珩的脾气发不出来,也不敢发,只得咬着牙笑,上下槽牙相撞,咯吱咯吱地响。   莞尔见自己玩笑开的似乎有点儿过,不等简玉珩再说话,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一边儿笑一边嘴上还说着:“罢了罢了,瞧你那后颊鼓的像个松鼠似的,怕是上了火肿了牙龈,你年纪轻火气盛,可别在我这儿憋出什么病来。”   他当初折了她一只手臂,她虽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但这笔账她可还清清楚楚地记着,简家日渐没落,恐怕早晚有一天要攀附林家来稳定势力,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第6章 琴瑟且和鸣(一)   “少爷!少爷,少爷你到底怎么了?”简玉珩的贴身书童竹山抱着他的笛子和佩剑,硬生生地追了少爷两条街,任他喊得如何悲切哀婉,简玉珩就是不回头来看他一眼。   竹山此时一头的雾水,刚刚少爷和林大人告别时还好好的,可这一转身突然就拉下脸,连马车都不坐,迈开腿儿就往前走,竹山的脚力没简玉珩的好,诚然又不敢抱怨什么,只得苦着脸在后面跟着。   也不知道走出去多久,简玉珩突然停在了一条没人的胡同儿里,冷着脸转过身来,一脚踢翻了别人家装土豆的筐子,他的一对眉毛快要拧成结,嘴角也因为气愤微微颤抖着,“你说,你说,那个女人在骄傲些什么!你看看这京城里,哪个女子见了我是她那副德行,还说我是松鼠,我看她才是松鼠,她全家都是松鼠!”   “好好好,她全家都是松鼠,少爷您快消消气。”竹山终于明白了原因,额头上都泌出了丝丝的冷汗,他家少爷还从没在女人手上栽过,这次这气儿生的也不是没由头。   “咯吱,咯吱”   奇怪的声响在竹山脑袋顶上响起,他微抬头,见少爷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正兀自站在那儿错着牙咯吱咯吱地响,那林家的小姐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还真有几分像,竹山想笑,但又寻思少爷是真的动了气,咬咬牙床想忍回去,怎也没料到这一咬出了事儿,竹山感觉到自己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饶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空气一下子变得肃穆,简玉珩眼睛眯起来,快成了一条线,他拳头紧紧地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你想干什么!”   “少爷,您千万别动气儿。”竹山心道不妙,先发制人地跳上前,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是笑那丫头有眼无珠,珩少爷是何等的人物,屈尊向她示好她还不下跪谢恩,许是那脑子被门夹坏了,过两天就巴巴的来咱府上磕头认错了啊。”   “你说真的?”简玉珩袖子拂了拂,气消下去不少,但胸口依然闷得厉害。   “少爷笛子吹了曲儿也唱了,也是完成老爷给的任务了,还去管她的态度作甚,等少爷您今后娶了她,任她再怎么犟,到底还不是您的掌上之物?”竹山的马屁拍的响,这边儿的马蹄子也踏的亮,简玉珩仔细想了想,左右也就是这么个道理,撸了撸袖子,准备和竹山一道回府去。   “少爷,您这胳膊,还是先找个地方洗了,回去让老爷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竹山指了指他的胳膊,对简玉珩说道。   胳膊上是山竹花了大半个晚上给少爷描上去的谱子,少爷笛子学的仓促,记不住那么长的曲儿,就让竹山连夜抄在了他的胳膊上,可即使是这样,他演奏的时候,还是没能把结尾吹出来,原因竟是结尾的谱子被袖子遮住,当着太多的人,不好意思去撸袖子找谱。   “遮着点就好,这法子挺邪乎,早上我用这谱子练手,品花楼那卖艺不卖身的容雪姑娘多望了我几眼,今晚上再上一趟品花楼,谱子我得留着。”简玉珩一口气儿把话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袖口掩好,那样子仿佛是怕劲儿使大了抹花了墨迹。   竹山手揉了揉眉心,身子颇感乏力,两年前少爷撞了头大病一场,太夫人因着他也染了病,重的几乎下不来床,差点就撒手人寰,那时的少爷沉默了好一阵子,在太夫人面前也拿出了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儿,他本以为少爷会长大,没想到他过了两年还是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林家后宅,莞尔这儿也气的够呛,念夏在旁边哄,苏染白立在一边儿笑。   “你看看他,哪里来的高傲劲儿,还我都听见了吧,到底是他眼瞎还是我耳聋,姑奶奶站的那么近自然听见了,用得着他一通废话!”莞尔的手一会儿摊开,一会儿又向前伸,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也难怪苏染白笑,她此时此刻的这副样子,就像是老母鸡被掏了窝子里的蛋,急的伸脖子蹬腿儿的,一刻也不安宁。   莞尔心里有火,折了胳膊的缘由还不能告诉眼前这二位,便只能诟病于他的言辞,从简玉珩走了至现在,莞尔的嘴还没停过,且她骂出来的那些个话,压根儿就没重过样。   苏染白到底是忍不住了,左手二指指尖抵住右手掌心,做了个停下来的手势,却不料被莞尔幽怨地瞪了一眼,只听那自称姑奶奶的小丫头捏着一副嗓子,怪声怪气儿地道了一句:“左右这琴是你弹得,要嫁也是你去嫁,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念夏见自家小姐眼冒金光,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赶忙走了两步,将身子横亘在莞尔和苏染白之间,以此来挡住自家小姐的视线,她抿了抿嘴,好声好气地对莞尔说道:“小姐,先生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你上花轿啊。”   “谁叫他去坐花轿了,七八个精壮的汉子也抬不动他这尊假佛。”莞尔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直接噤了声,苏染白是他的师父,虽说平时玩闹地过分些他不计较,但莞尔的心里总得有点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哪有闺女暗地里嚼自己父亲的舌根子的。   可她这心里面实在是不太平,只怕用不了几天,那边简家就要来林宅上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是想反抗也没有法子,况且她这命是林家救的,自己到底是顶了人家的身子活着,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顺着自己的私心恩将仇报。   但莞尔不反抗,不代表她就会委屈着自己活得不痛快,这送上门来的便宜夫君,她要,但她这未来的路,也要开始着手为自己打点一二了。   送走苏染白,莞尔拉着念夏给她描了个轻巧可人儿的妆,刨出了自己早压了箱底儿的浅绿色裙子,那是林记成寻了京城上好的裁缝给她做的,莞尔穿着也不知道是什么缎子,反正那衣领子划过脖子的时候,仿佛比自己的皮肤还要柔和上三分。   念夏按着小姐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好,一双眼睛露着怯,拽了拽小姐的袖子,“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去见爹爹。”莞尔踢掉了自己的木屐,登上一对双色孔雀线芙蓉软底鞋,她在铜镜前晃了两晃,一双小脚轻柔地像是踩在了云端,裙摆开合,像江南烟雨珠帘前新生出的荷叶。   细软的手指搭上了念夏的手心,莞尔由念夏领着,缓步向林记成办理政事的前宅走去,一路上的丫鬟仆人纷纷行礼,嘴里最后还不忘道上两句恭喜,莞尔均是颔首一笑,娇羞地向人家道谢,那样的娇声细语再配上这软绿色的衣衫,举手投足里庄重不失优雅,倒有了几分嫡长女的样子。   任旁人如何的如沐春风,念夏这儿一身的鸡皮疙瘩就没停过,她家小姐一定是脑子糊涂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跳起来,伸脖子瞪眼地撇清关系吗。   林记成听了仆人的通报,从焦灼之中抬起头,撂下了手头的烂摊子,最近朝廷上不太平,先皇驾崩已满三年,皇上的服丧期满,因怕朝廷动荡,故而先册立了太子,后位却空缺至今。   现下朝堂上几家老顽固主张尽早确立后位,免得后宫动荡皇上无心朝政,然而皇上对自己结发妻子情深义重,自她死后也不愿再立皇后,只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皇上懒得多费口舌,就把这一堆奏折扔给了林记成。   “我的莞尔,快进来,让爹好好地瞧瞧你。”林记成双臂张开,让莞尔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顶着她柔顺的头发,林记成不禁有些奇怪,按常理说,莞尔是个温婉懂事儿的孩子,就像她生母一样,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从没有来主动见自己,于是乎有些疑惑地问道:“莞尔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那倒没有”莞尔在林记成的怀里坐直了身子,水灵的眼睛眨啊眨的,竟然包出了两包泪来,她咬着嘴儿,身子依旧坐的端正,看的林记成一幅心肠唰的一下就软了下来,他伸手去抹莞尔脸上的泪,“到底怎么了?”   “莞尔来了家里两年,这两年来,不挨饿不受冻,实在是不愿意离开,可眼下哥哥姐姐们都成了家,莞尔知道,马上就该自己了,可莞尔实在是不舍得爹爹,您就像是一道墙,把外面的狂风暴雨割开,给我温暖的家,我舍不得...莞尔舍不得爹爹。”   莞尔这一通说下来,句句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林记成怀里抱着她,都快要掉下眼泪来,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才刚刚和她熟悉了些,就要看着她嫁去别人的府邸,莞尔娇娇弱弱的,在那里受了气,受了冻,哪能不让林记成痛心。   念夏在一旁候着,不禁也拂起袖子抹了把眼泪,可这袖子还没放下来,就听见自家小姐肝肠寸断般地婉转声音响了起来,听得她差点没一个不稳掀翻过去。   “莞尔不舍得您,您也不舍得莞尔,所以爹爹,咱们不如找一个上门女婿,我俩一起在跟前儿服侍您,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7章 琴瑟且和鸣(二)   自两年前莞尔来府上的时候,念夏就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小姐,从头到脚,打心眼子里佩服。   尤其是此时此刻,她家小姐的桃花运,未免泛的太汹涌了些。   正是夏天热的时候,大太阳顶在头上,莞尔站在院子里,插着腰,她面前站着一个素衣少年,他高莞尔大半头,脑袋微低,眼睛里透润着的是无尽的宠爱之意,还有,还有那么一丝的娇羞.......   整个院子都浸在日光里,莞尔身上汗津津的,可那后脊梁骨却一阵一阵地泛凉,眼前的少年圆脸,被太阳晒的扑扑红,长长的瞳睫像两把刷子,忽闪忽闪的,他头一歪,上来就抓她的手臂:“阿莞,你不记得我了。”   那双眼睛眨,两包泪噙在里面打转,样子竟比女孩子都要楚楚可怜,见莞尔无动于衷,他的嘴瘪着,一副懊悔万千的样子,自言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我就该好好求我皇...我舅舅,将你也带走,瞧你现在瘦的......我是你阿越哥哥,记起来了吗?”   他一准是瞎了,自己在这儿一日五餐,好吃懒做,脸上的肉两指一捏掐的老高,那肚子掐上一把也是层层叠叠的肉,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嘛!   且听他的说辞,应该是这林家小小姐的故人,只怕是小时候玩在一起的,换了个人他都没认出来,看来真是白生了那么一双水灵大眼了。   “我...我自然记得,不过都过去太久了,也不能都记得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林府这高墙深院的,你买通了侍卫?”既然知道了这是正牌林莞尔的朋友,莞尔就对他态度柔和了些,她任这阿越哥哥拉着她的双手,笑的稚气未脱般恍如那牙还没长齐的小孩子。   没想到眼前这人畜无害的脸容一呲牙又笑了,也不顾莞尔的惊讶,他抽出一只手来,在莞尔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柔声道:“我是来提亲的啊,莞尔丫头,你总归要是我的。”   他说什么,莞尔的脸一下子白了白,她眼珠子转了转,再三确定了站在她眼前的不是简玉珩那个松鼠,可心里却更加地慌张起来。   一天一个美少年投怀送抱,变着法儿换花样,这要是搁往常,莞尔心里定是抹了蜜似的甜,嘴上也得乐出花儿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昨儿简玉珩那一折腾,靠着些名人效应,一唱一合间已经惊动了整个京城,故而眼前这少年一定是要回绝的,可莞尔看他乖乖巧巧的样子,竟又起了些恻隐之心。   “阿弥陀佛,这院子不能再待了,谁知道明天又会跳出来一个怎样的人物。”莞尔嘴里念叨着,双手推着她阿越哥哥的后背把他往外送,边推边开导他说:“你看啊,你是来提亲的,理应跟着你家人在前宅和我爹爹商量,若是他同意了,我自然嫁,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是,所以你不该来找我对不对?”   “阿莞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他摸着下巴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似是还有什么不赞同的地方,他短短地默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道:“那昨天吹笛子的小子为何可以直接来找你!”   他很是伤情,转过身来,手紧紧握住莞尔的手腕,眼睛一瞬间的湿润着实吓了莞尔一大跳,这天分,应该上酒楼演戏讲话本,那些个酒楼里讲话本的,讲到激动的地方,免不了要站起来比划上几下,但讲话本的都是些爷们,说到刀枪棍棒,自然说的精彩,可讲到小女儿家哭哭啼啼的戏份时就没了办法,不过若是让这个阿越哥哥去,一定能红遍京城各大酒楼。   “阿莞,你心里换了人对不对,我们自小玩在一起,只是小别了六年,你就忘了我们对着月亮起的誓,那个简玉珩,有什么好?”阿越哥哥这几句说的柔肠寸断,‘负心人’这三个大字仿佛写在了她脑门子上,让她无端端地生出了愧疚之情。   “小姐,小姐!”念夏眉头紧紧皱着,叫了她家小姐几声,而莞尔一心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惭愧中,没理会念夏的喊叫。   “见过林公子!”念夏可着劲儿提高语调,眼睛一个劲儿地朝莞尔眨,莞尔这才如遭雷劈地甩开了阿越哥哥的手,转过身来,眼神飘忽地望门前的人儿。   他还是一身墨绿的衫子,尊贵的华服在外面裹着,无暇美玉一般的脸没表情,眼睛睨着,良久,他朝她叫了一声:“莞尔,过来。”   “她凭什么过去?”莞尔反应过来的时候,阿越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简玉珩看清了这人,先是一愣,旋即勾着嘴角笑了,这一笑笑的万种风情,“林大人刚刚将莞尔许了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简玉珩!你说话稍微注意点!”林莞尔拨开阿越横在她眼前的胳膊,向前迈了一步,挺直了身板瞪着简玉珩,她虽然称不上了解他,但他的性子脾气她清楚,只能别人顺着他,一点违逆都能把你吊起来打。   他上半辈子顺风顺水,没怎么吃过瘪,却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臭丫头跟前,他就没顺过气儿,刚刚在前宅提亲,聘礼都送了什么都讲好了,没成想林记成突然提了句:“林某不舍小女,望女婿体谅,能和小女一起在林府上过活。”   他一万个不同意,却无奈父亲母亲急着联姻,想都不想直接就答应,他咬住牙,怒火往肚子里吞,面子上还是悻悻地笑:“你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夫君的,女德女戒全都白学吗?”   “姑奶奶我左右还没嫁给你,现在就是在这儿把你揍了,也犯不上什么女德不女德的!”莞尔抡了抡袖子,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要上去干架的样子,简玉珩眉梢挑了挑,一副轻蔑的表情挂在脸上。   别看他面子上平平静静的,心里实在是吓了一大跳,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小姐?   “阿莞,别冲动,你看他精壮的身子,你打不过他。”   莞尔那么多年的夜灯,不是白挑的,天天在那黑灯瞎火的街道上走,要说勇气早就练出来了,再说冲上去干架其实就指着那一股子犯傻似的怒气,且最忌讳的就是旁边有人在这儿泄气儿,阿越哥哥认真地板着脸,抱住莞尔的手臂,哀婉地又补了句:“咱俩联手都打不过。”   “你这情郎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既然都对月起誓了,那为何还要回应我求爱的笛子呢?”他想刺激这臭丫头,想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这第一步就从她身边这个呆头鹅身上下手好了。   “那简玉珩小少爷,你既然对那品花楼的容雪有意,为何还要来我东墙吹笛,像我示好呢?”   “你......”   “京城第一美少年啊,人家容雪姑娘可曾正眼看过你?”   “你闭嘴!”这大腮帮子的松鼠几步走了过来,身子欺在莞尔头顶,“你也配和我提她!”   “我怎么不能提她了,我今儿还就要提,你思慕了人家三年,赠诗画无数,人家却从来没正眼......”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简玉珩这抡圆了胳膊的一下子,打的她眼前金星直晃,她努力平稳下来身子,把他死死地瞪着,瞪的久了,眼睛都酸胀起来,这一酸,眼睑的肌肉不受控制,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   简玉珩收了手,慌了,他没见过女人哭,定眼望过去,她仍旧犟着一张脸,嘴角却有轻微地颤抖,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怕是从没挨过打,白嫩的脸上留了三个红肿的指印,她眼睛里满是寒意,瞪着他的样子就像是要把他的肉剜下来。   “我...我无意的,你提谁不好,非得......”非得提他心头的伤,这事儿他祖母都不敢提,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被一介女子嘲笑,免不了要狂躁。   那边莞尔受了气,可怜巴巴的模样,惹得简玉珩心里软了软,他开口,正要说点什么道歉的话,却被莞尔大骂了一声滚,他悻悻地停了嘴,琢磨着也没什的别的重要的事儿,眼神飘了飘,负手离开了莞尔的院落。   “阿莞,我......”   “你也滚,念夏,送客!”莞尔泪眼婆娑的,身子晃了晃,转身回了屋子,刚一进门,苏染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板住莞尔的肩膀,神情严肃地对莞尔说道:“坐下,我帮你敷药。”   “不用!”莞尔此时此刻像一只炸毛的公鸡,简玉珩!两年前他折她胳膊,两年后又为了别的女人打她巴掌,她今生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你听话。”苏染白难得的严肃,他拉着莞尔的手臂,将她带到床上,他小心地拿开莞尔遮着脸的手,红红的印子显了出来,许是一来一去之间碰到了伤处,莞尔的眉头皱,直往嘴里倒凉气儿,苏染白眉头皱的更深,“疼就说出来,你是个姑娘,性子不必那么要强。”   莞尔眼角颤,她无端地想起她在简家当丫鬟的时候,人家常说的一句话,“痛就忍着,你一个下人,哭给主子看吗难道。”她现在是小姐了,可以随着性子哭闹,可以偎在爹爹怀里撒娇,可是这是她真的想要的吗?   自然不是,这个世道在哪都一样,不管是在最底层的市井小民里,还是在那荣光万丈的皇宫,都是是弱肉强食的法则,你弱小就活该被淘汰,没见过哪个皇帝,是靠着哭闹夺得天下。   苏染白吩咐念夏去取鸡蛋来,念夏应了一声就往外跑,丝毫没犹豫,可这一转身出去,苏染白一身的莲花味儿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俯下身子,把莞尔揽在怀里,梦呓似的说了句,“不是撺掇你哭出来,也不是教着你去学软弱,只是你这倔强的样子,实在让我瞧着心疼。”   莞尔突然觉得心里暖,双手合了过去拍他的后背,倒像是她哄他了一般,“我不哭出来是要留着力气去扒了他的皮,师父不必挂心我。”   “简玉珩她确实是过分了,这也太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这要是那天让我在街上遇见他,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苏染白愤愤地说着,莞尔在一旁点头应和,说到心坎儿上时还不忘啧上两声。   “你说说,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不是!”   “滚滚滚,你也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苏染白望着莞尔,莞尔盯着苏染白,僵持了一会儿,二人皆爽朗地笑了出来,男声沉静女声清脆,同时回荡在小屋里,叫外面的人听去,不禁要心驰神往一番。   “莞尔啊,今天来府上的那个少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宫里的人,你怎么会和他有交道。”   “宫里?”怪不得那少年一身的粗布衣服,举手投足之间却隐隐带着贵气,“哪个宫里的?”难道还能是皇上的儿子不成,林家这小小姐之前还能认识个宫里的人物,实在是不简单啊。   “我瞧着他眼熟,仿佛是在晨阳宫中见过。”苏染白一边儿拿着鸡蛋给莞尔脸上滚,一边儿歪着脑袋回忆,“对,就是晨阳宫,是长公主待得地方,那小子穿着朝服,能进宫中女眷的府,又是朝臣的话,那就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是长公主的儿子,皇上的亲侄儿,当朝的淳王殿下?”说完这话莞尔沉默了,苏染白也不说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她今儿是骂了淳王,让他滚……   莞尔头调过来,双手扒着他的臂弯,眼睛眨啊眨的,一脸深情地将苏染白望着,瞧的他心里头直发怵,“师父,将来我要是掉脑袋,你可得护着我,你左右就我这么一个徒弟……”   “......”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这故事大家喜不喜欢?   ☆、第8章 琴瑟且和鸣(三)   莞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莞尔迷糊着眼睛,伸手想摸,却被念夏眼疾手快地拨开了。   念夏一边把衣裳递给小姐,一边嘴里念叨着:“苏公子交代过,不能拿手碰的,他说啊,你那个手是上树和泥的手,不干净。”   “他知道的倒是多!他什么时候走的?”莞尔揉揉脑袋,自己昨儿坐在床上和他闲聊,后来聊累了就躺着让他在自己的脸上滚鸡蛋,后来,后来就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梦里面将简玉珩那只臭松鼠先是踩在脚下羞辱,又是吊起来打了一晚上,这一起来还真是一身舒爽。   “他见你睡了就走了,没多待。”念夏边说边往外头走,不一会儿又返回来,远远看着好像手上多了点什么。   莞尔揉揉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脑袋左右晃晃,慵懒地下了床,她一头系着衣扣,一头望着念夏手里的东西,那扣子便又系错了行儿。   是一个淡黄色的小风筝,蝴蝶形状,一看就是手工做的,花纹粗糙的很,骨架却很是纤细,莞尔歪着头看,蝴蝶的一个翅膀上画着十分简洁的图,是一个男人精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别人门前。   负荆请罪,那臭松鼠到底还是觉得做得过分了。   “什么东西?”莞尔明知故问地晃了晃风筝,眼睛斜着念夏,这丫头拿着这个东西过来,竟然笑的这么荡.漾,十四岁的姑娘,怕不是见着一个喜欢一个吧。   “简家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您解闷。”念夏笑的坦荡,但莞尔并不这么觉得,她把东西塞在小姐怀里,不忘补上一句“那小少爷还蛮有心的。”   解闷?莞尔嘴撇了撇,昨儿打了她,回去了怕自己跟爹爹告状,做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哄她,他当她是三岁孩子吗!   “有心?可快拉倒吧,他昨儿可是巴不得我死呢!”   念夏皱眉,竟开始数落起自家小姐,“您也不该在他面前提容雪姑娘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他......”   莞尔拍了下案几打断了她的话,义正言辞的板着一张脸,道:“你到底是和谁一伙的,哦!我知道了,我嫁过去了你是陪嫁丫头,你是看上那只臭松鼠了对不对,你要嫁他!那你让阿湛怎么办......”   念夏赶忙去堵她的嘴,“您可别瞎说。”   念夏给莞尔整理衣领,她熟练地拆了小姐系错了的扣子,一个一个重新扣上。她边整理边试探她,“小姐,念夏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莞尔抬头,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手还紧张地抖,系最顶上的那颗扣子时,还不小心拧到了莞尔下巴底的肉,她好像又胖了.....   但念夏的这一举动,叫莞尔更加怀疑念夏的忠诚度了,她要是看上那臭松鼠,阿湛该多伤心啊,阿湛他虽说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自从她来这儿,那小子就一直缠着她,两年的情分,早已胜似亲姐弟。   莞尔叹了叹,道:“说吧。”   “您是不是心底里喜欢着简家的少爷?”   “噗,你说什么?”莞尔不知道念夏为什么这么问,但想想她一定是有什么根据的,于是眯起一双眼睛,把风筝扔在一旁,一把抓住念夏的手腕,“说,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没有...昨儿小姐在床上睡着了,苏公子给您搭褥子,听见您喊简玉珩少爷的名字,还笑的很开心......他就跟我说,你这是贪上小少爷的美色了,还说......”念夏正要继续说,眼睛一瞟,正正看见自家小姐一头黑线,一双眼睛已经开始往外冒着火,赶忙悻悻地停住了话。   “说下去!”   莞尔很少对念夏大声喊叫,这一喊念夏实在是吓得不轻,一双眼睛噙满了泪水,身子紧绷着,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百八十遍,自己好端端地,跟她说这个干嘛,那小少爷打了小姐,小姐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怪就怪那苏染白,都是他!   “还说您嫁过去,做梦都要笑出来呢。”念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莞尔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莞尔皱眉,不过是梦见自己教训他而已,这个假仙就在这儿自作聪明,好一个苏染白,昨儿和他闲聊,说了些家长里短,刚对他有了点好感,现在真的,什么时候她提着刀去砍简玉珩的时候,顺便把他也捅了得了。   这下莞尔没了力气,仰倒在床上,半天没说出话来,刚刚穿好的衣裳又加了几道褶皱,念夏看着心疼,也不知道是心疼小姐还是心疼她刚刚熨烫好的衣服,连连唤着小姐,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袖子。   “小姐,您真的生气了?”念夏是个聪明姑娘,她很了解自家小姐的秉性,就是生气了也不会维持很长时间,有时候早上发了脾气,中午吃饭的时候自己就忘记了。   莞尔冷着脸不说话,心里却热闹的紧,念夏她难道是只猪吗,怎么就胳膊肘跟着人家往外拐啊,自己天天和她搂着睡,怎么她还这么不了解自己。被人扇了巴掌,非但不气不恼,难道还要以身相许吗!   念夏拉她的袖子,“小姐......,您也有错,您知道不该提雪儿姑娘的,再说您也答应过雪儿姑娘,不会在简玉珩面前提她的,您都忘了吗?”   莞尔心里郁闷,刚要开口反驳,一声破门而入的响声从院口发出,一团白色的影子冲了进来,边跑边喊莞尔阿姐,念夏闪了闪身子,让小少爷凑到莞尔这里,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幸好小少爷来了,不然自己还真没把握劝好小小姐。   “阿姐”林怀湛叫的甜,莞尔这里的气儿也就消了三分,他暖和的小手掌抓起莞尔的袖子,生生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手臂张开,拽莞尔的双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通道:“阿姐怎么穿的这么随意,说好了要带阿湛去花楼玩呢”。   莞尔一怔,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带他玩了,还是去花楼!屁大点孩子,不在家好好练剑读书,逛什么花楼!   莞尔刚要骂他去读书,念夏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姐,今儿是小少爷的生辰,您答应过他带他出去长见识...”   长见识......莞尔抹了把汗,怕不是自己哪天玩大发了答应他的,真的要少看点话本子,看的多了,什么混话都说的顺嘴了。   看着眼前这小黄雀儿渴望的眼神,莞尔翻过来倒过去的想,还是觉得不妥当,花楼是什么人去的地方,都是些纨绔子弟,不学好的小子,阿湛还小,这么早就受那环境的熏陶,以后长大了可还得了,难不成让他长大以后像简玉珩似的祸祸别人家的姑娘?   “不行,换个地方。”莞尔脸又冷了几分,看的念夏和林怀湛都缩着脖子,小阿湛还在挣扎,他小嘴嘟的老高,眼泪汪汪地看着莞尔,那架势,非要把她的心瞧碎不可。   莞尔别过头,不看他,她就不信,自己就练不出一副铁石心肠,以后嫁人,不知还得受多少气儿,不如就趁现在磨练磨练自己的心性。   见眼泪没用,阿湛撩了撩自己的前襟,哀婉地叹了声,复又幽幽地坐在了莞尔的大床上,嘴里一连串地念叨,“阿姐就只顾着自己快活,连答应自己弟弟的事情都不作数了,看来我得去找爹爹说道说道了,怎的你能去我就去不得,还有阿姐连弟弟的生辰都没记住,阿湛还要这姐姐何用,有何用啊!”   不愧是林家的血脉,原来自己在简家当差的时候,常听人家说,林家就是靠在皇上身旁吹耳边风发的家,现如今见识了阿湛的功夫,实在是开眼界长见识的事儿。   “阿姐阿姐,我知道你最好了,若是你不带我去,等我十四岁了跟着爹爹进了宫,就再也没机会去了,阿姐。”   林怀湛像一条毛虫,在床上来回的蹭,见她没反应,他又爬过来捧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了被莞尔丢在一边儿的风筝,拿着它在莞尔眼前晃,谄媚地笑:“阿姐,弟弟也给阿姐扎风筝。”   “扎你的海带鱼去,扎什么风筝!”   “阿姐说话了,哦!阿姐是答应了,走吧走吧,阿湛爱你。”   莞尔揉揉眉心,无力地垂了垂脑袋。   “要不,要不我们顺便去拜访下容雪姑娘吧。”念夏倒是提了个好建议,容雪是好女孩儿,总不会教坏阿湛。   莞尔终于妥协点头,拉上欢呼不止的阿湛就往外走,阿湛一身雪白雪白的衣服,倒是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感觉,就是阿湛太顽皮了,穿再文静的衣服,都是脱不了那股子稚气。   看他一脸的精心打扮,大概是一大清早就起来累着丫头梳妆,小家伙乐呵呵的,挽着莞尔的手,也不忘回过头来把念夏也拉上。   临出门的时候,阿湛眼神一瞟,落在床头的风筝上,天真地扬起小脸,问道:“阿姐,姐夫的风筝不带上吗?”   “你再废话我就直接把你领到爹爹那!”莞尔佯怒,抡圆了胳膊敲阿湛的脑袋,小家伙一下子挣脱了莞尔的手,钻进了念夏的外衣,边蹭边念叨着:“阿夏保护我,阿夏保护我。”   莞尔一把将小阿湛拎出来,“你这小黄雀儿,你念夏姐姐是女孩子,不许你这么钻来钻去。”   阿湛不知道自己阿姐气儿从哪来,只是乖巧地吐了吐舌头,一掉头钻进了莞尔的外衣里,“念夏是女孩子,我不可以钻,但是我可以钻阿姐的,阿姐不是女孩子,哈哈!”说完也不顾莞尔一脸黑线,一蹦一跳地跟着两个姐姐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小少爷马上上线   ☆、第9章 琴瑟且和鸣(四)   从品花楼的后门进去,是一派宽敞的院落,莞尔熟练地吩咐木门两旁的小厮进去通报,而后便带着阿湛到院子里的水池子旁喂鱼,莞尔食指拇指搓了点饼渣子,撒进池塘里,一条条漂亮的金鱼争先恐后地就浮出了水面,白亮的腮帮子一开一合的,看的莞尔心中十分地畅快。   不过多久,一声清凉的女音自莞尔身后响起,“你还真的是有功夫,天天来我这儿喂鱼。”   “雪儿!”莞尔转身,眼前正是容雪姑娘窈窕的身影,只见她一双柳叶似的眉毛微蹙,挂着淡淡的妆容,一双眼睛难掩喜悦的情.愫,这就是简玉珩心里日思夜想的人儿,莞尔想着,心里却没由头地泛起了一股酸。   不单是简玉珩喜欢吧,怕是这世上哪个男人见了都得心生喜欢,自己普普通通的样子,若不是挂了个林家小姐的名头,怕是见了谁都不讨喜,容雪见她突然发了楞,笑的更加妖媚,嘴角上扬开始调笑莞尔,“怎么喂个鱼还喂傻了?”   “你就是容雪姐姐,常听我阿姐提起姐姐,如今见了还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儿呢。”林怀湛嘴甜,不过莞尔了解他,他夸谁都是用神仙夸,永远就是这一套,那时候夸苏染白,把那假神仙夸的一愣一愣的,莞尔刚想骂阿湛一句,容雪突然俯下了身子,笑盈盈地摸林怀湛的小脑袋瓜子。   “小弟弟也生的俊俏,以后必定是个美男子,要不要以后来姐姐这里学琴?”容雪莫名地觉着这孩子长得亲切,揉他头发的手半天没停下来。   小阿湛闪身躲开容雪的魔爪,往念夏的身边挪了挪,认真道:“那也不行,我和别的女人一起的话,阿夏会醋。”他小手拉着念夏的手腕,眼神异常的坚定。   念夏又扭捏了起来,红着脸挣开了阿湛的手,可这小家伙又一把将他的手捞了回来,死劲儿拽着不让她走,容雪掩着嘴巴笑,莞尔也笑的合不住嘴,“林家的男人,打小儿就是情种。”   林家的?容雪止了笑,复又细细瞧阿湛的眉眼,才觉得他像极了那个人,怪不得会有种没由来的亲切感。   “莞尔,这是谁家的孩子?”容雪要验证内心的设想,于是把莞尔抓到一旁,莞尔小小地推了容雪一把,嗔道:“自然是我家弟弟,没听见他喊我阿姐吗?”她翻了个白眼给容雪,这丫头在这儿唱了几年曲儿,察言观色的能力弱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着容雪脸上神色的变化,莞尔突然有些了悟,她揪着容雪的衣袖子,惊讶地压低声音问她:“你这是还没忘了林子夙吗?”   “你瞧你,那是你自家哥哥,怎么直接叫名字呢?”容雪掐了一把莞尔的胳膊,笑的像刚刚绽放的芙蓉花儿,她往上拉拉被莞尔拽松的衣服,缓缓地说:“为什么要忘,他说了会娶我。”   “我可从没听他在爹爹面前说过,他是朝廷里玩弄权谋的人,你不该喜欢他。”莞尔对她的这个哥哥很不了解,但那让人敬而远之的气派,实在是让她不敢靠近,她进林家两年,与林子夙不过是点头之交,毫无兄妹情分可言,容雪纵然漂亮,但素来不近女色的林子夙,真的会把心给一个市井歌女吗?   莞尔拉着容雪的袖子,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油腻的声音打断,老鸨晃着夸张的肥腰,满脸横肉堆着笑,朝容雪招手,她的手臂一招,脸上的肉都跟着打颤,莞尔嘴撇了撇,退到了一边,复又拿了鱼食儿喂金鱼,“雪儿姑娘,马上到您的表演时间了,还不快回去准备准备呢?”   “这就去了,有朋友来了。”容雪两手捏了捏莞尔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一会儿鸨儿会带你去上厢房,我近来学了琵琶,你一定要认真听一听。”   容雪说完转身走了,老鸨拖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过来,“呦,这不是林家的小小姐,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快跟着我来,给您挑上个好厢房,可不能亏待了咱们细皮嫩肉的小姐。”   莞尔终于把手上的鱼食儿喂完,但心头里平白添了堵,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领着阿湛和念夏跟老鸨进了品花楼。   品花楼处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不同于其他的花楼,品花楼品花楼,顾名思义只品花而不亵花,这里的姑娘并非个个相貌绝凡,但都有惊艳的技艺,像枝丫姑娘一手伏羲古琴名动京城,子鸢姑娘的棋艺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东施擅画,西施擅字,合了京城大半才女于此,品花楼的楼阁可谓是众星拱月,每天都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拥挤场面。   而近几年脱颖而出的容雪姑娘,除了一手古琴弹得妙,这相貌也不输京城任何一户大家的小姐,那嗓音也是柔声细雨,如黄莺出谷一般婉转悠扬,有生之年能听容雪姑娘扶次琴,可以算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莞尔还记得去年春天,冰雪初融的时候,她带着念夏四处跑着玩,路过品花楼时,被一个好听的女声锁住了脚步,那嗓音清澈的仿佛九天之上的冰泉,没半点杂质,莞尔没听过这种歌声,拉着念夏进了品花楼,细细品味这声线,刚柔并济,如空谷幽兰一般酥软人心。   当时林子夙也在场,一身的紫色锦衣,腰间束黑色云带,身材高大挺拔,眉眼爽朗英气,容雪一曲结束,林子夙起身,他仿佛天生身带气场,莞尔知道,那一刻容雪的眼里,便再容不下其他男子了,林子夙右手四指轻拍左手掌心,磁性硬朗的声音便传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天籁之音,敢问姑娘芳名。”   ‘登’琵琶试音,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将琵琶抱了上来,莞尔睨着眼,还是看不清琵琶上的花纹,这品花楼占地很大,楼阁极高,演出的大台子悬空在正中间,下面有四根柱子支撑,四周是各种各样的包厢,包厢分三品,一品快要伸到屋顶上,是从上往下瞧的地界儿,二品和台子平着,围着台子绕一圈,这三品便是实实落在地上,仰着脖子往上瞅,也未必能看的清楚。   莞尔坐的这个是一品,是象征身份的厢房,但低着头看着也费劲,下次还是到二品去看,况且这悬空的厢房,平时还好,没有小孩子闹,现在阿湛和念夏打打闹闹的,实在是让莞尔觉得心慌。   侍女调好琴便退下台子,台子旁有台阶,很陡,侍女走的慢,莞尔便闭上了眼,准备等雪儿来了再看。   不一会儿,灯火一颤,原本亮堂的阁楼暗了几分,莞尔睁开眼,果然那窈窕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台子上。   只见台子上的人一身淡粉华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没怎么上妆,只是薄薄地上了一层粉黛,透着她粉白的肌理,便比那出水芙蓉还要美上三分。   ‘噹’水葱似的玉指挑乌黑的琵琶,众人呼吸皆屏,凝神看着台子上的璧人演奏。   这边的林怀湛心不在演奏上,他不爱听别人唱的曲儿,在厢房与厢房只见跑来跑去的,念夏在后面追,可哪里有小少爷的脚力好,且这些厢房悬空,林怀湛有功夫在身上,只要轻轻一跃就上了别人的包厢,念夏还要费尽地走天梯,阿湛都绕了一圈回来了,念夏还在艰难地爬前半圈的梯子。   “小少爷,不要跑来跑去的,一会儿小小姐要生气了。”念夏追不上他,只能把莞尔搬出来吓唬他,只见林怀湛脑袋晃晃,不以为然地对念夏做了个鬼脸道:“阿姐马上要嫁给别人,她马上就不能管我,我才不怕她!”   话说完转身跃上了旁边的厢房,念夏心里急,迈开步子就要上去抓小少爷,不料一脚踏空,身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左右晃着就要掉下梯子,情急之下的念夏大喊了一声,“阿湛,救我!”   “阿夏!”反过味儿来的林怀湛一个飞身冲了过来,念夏的身子已经斜出了大半,惊恐之色全都写在了脸上,相比于念夏的惊慌,林怀湛倒是沉着地多,小家伙个子小,身手还是十分不凡地,他大喝一声,蹬了一脚厢房的梁木借力,双手接了念夏正在下坠的身子,兜兜转转地落在了容雪在的台子上。   “那边的厢房要塌了!”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容雪停了琴,一众人都朝顶上正摇晃着的厢房看去,莞尔脑袋伸出来,顺着大家的目光,惊讶地发现那个摇摇欲坠的厢房,就在自己的右手边。   小阿湛将念夏放下来,猫着脸儿安慰着,并没有发现被自己蹬歪了的包厢。   那包厢歪了一个十分危险地弧度,二三品的包厢一片混乱,莞尔定眼向台子上看,看到阿湛和念夏蹲在那里,一下子便了然了,她手抚上额头,揉了揉抽痛的眉心,就知道不该带林怀湛来的,这浑小子的破坏力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别说品花楼,就算是去了皇宫也能掀个顶朝天。   ‘咯吱’已经斜了的包厢终于撑不住里面人的重量,摇摇摆摆地便撞了下来,就在厢房彻底倒塌的一瞬间,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划出,一脚勾起一脚伸直,借着屋顶上垂下来的彩带,稳稳地落在了中央的台子上。   “简玉珩?”莞尔嘴角抽了抽,还真是贼心不死......   莞尔远远地望,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赞叹,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这一跃是有多么惊艳,墨绿色的一道影儿,像秋天还未到时生机勃勃的叶,一瞬间渲染了周身所有的景物,赋予他们飞扬的生命力。   他仰头,皓齿明亮眸光清敛,他真的很美,但绝不是妖艳,那是一种专属于男子的美,全身上下散发着桀骜,眼神也是他简玉珩特有的傲视群雄,此时的他大概是因为出的匆忙,额前加了几缕碎发,微微凌乱,可也丝毫没减他的气场,反而是平添了几分瑰杰。   如果他的内心不是先装了容雪,莞尔倒也是很乐意简玉珩来当她夫君的。   ☆、第10章 琴瑟且和鸣(五)   那包厢像个圆球一样,借着下坠过程中巨大的冲劲儿不断地滚动,上厢房的一众柱子都被它打的晃悠,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便响了起来,品花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咯吱’莞尔听见自己的包厢底下传来一声闷响,是木头折断的声音,紧接着整个厢房开始失重般地下滑,莞尔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身子就斜了过来,重重地摔在了厢房的侧壁上,她一个激灵爬起身,手臂张开撑地,努力平稳住自己的身子,心也跟着一瞬间揪到了嗓子眼。   “容雪!念夏,这里要塌了!”少女的声音里打着颤,简玉珩抬眸,只觉得这声音异常地熟悉。   容雪这里正愣着,听到莞尔求救的声音一瞬间回了神,她身子轻柔地跃起,手上的丝绸带子卷了品花楼的顶柱,她的腕上使劲儿,整个人朝着莞尔所在的包厢飞了过去,呼吸之间便上了莞尔的厢房,一把搂住了莞尔的腰。   “抓紧了。”容雪手上力气很大,莞尔压制住内心巨大的惊慌,侧过身子把脸埋在容雪的肩窝,可耳边风声呼啸,还是让她的身子不断地抖。   “好!”一众人站在安全的位置,看着裙幅褶褶的容雪,简玉珩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目光,一双黑亮眸子跟着容雪划着优美的曲线,只见那女孩儿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轻灵透彻的冰雪,揽了所有雪月的光华。   这是他爱慕了三年的女子,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会表现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才会骤然升起极大的保护欲,少年的爱慕总是纯粹,他想要她,不是一两天,可就算是简玉珩自负容貌倾城,那姑娘就是不愿意正眼瞧他。   ‘刺啦’玉帛撕裂的声响传来,简玉珩的瞳孔一瞬间缩到极限,原本要落在台子上的两个女孩儿,此时没了锦带的保护,直直地向下落,林怀湛这才看清了容雪怀里的人,惊叫了一声就要跳下台子,却被念夏死死地抓住。   莞尔也察觉到了,她的头从容雪肩窝里抬起,正好看清楚她们下坠的路线,莞尔是面对着台子的,容雪背对着,她没有多想,胳膊上韵了劲儿,一把将容雪推开,趴在台沿儿上的阿湛胳膊一抬,便将容雪捞上了台子。   这一推算是彻底宣告了莞尔的下场,她的身子加速地坠,只肖眨眼的功夫便会落在严丝合缝的青石板上,那重重地一摔,怎的也得拿走她半条命去。   “阿姐!”阿湛的喊声已经带上了沙哑的哭音,他被念夏死死地抓着,才不至于冲下台子,和莞尔一起摔下去。   罢了,左右这摔下去得挂上点伤,爹爹看着心疼,就不会重罚他们几个吧,阿湛的罚肯定轻不了,肯定又要他抄诗经,再罚他抄上几遍,他可就真的要背下来了,到时候他把念夏娶走了,自己该多孤单啊。   想着想着,莞尔就快要哭出来,她咬着嘴唇,死命地撑着,身子快速地下落,一种眩晕的感觉顶上来,脸上一瞬间便失了血色,是从一副未有过的惨白。   ‘哗’皮鞭破空的风声传来,莞尔的腰间被皮鞭缠绕,一下子像被折断了一样的疼,但那皮鞭确实抵住了她下坠的冲力,将她稳稳地悬停在了半空。   “唔”莞尔胃里一阵翻腾,就快要吐出来,简玉珩的皮鞭很硬,磨得她的腰火辣辣的疼,莞尔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把眼张开,此时的她是仰面朝上的,侧过头,莞尔惊恐地发现自己离地面不过三丈,这鞭子再晚几秒,她就真的要摔个半残废出来了。   莞尔缓了缓神,手上脚上使劲,身子翻了过来,挣扎地就要往地上落脚,可简玉珩并不这么想,手腕上一使劲儿,竟拖着鞭子将她拽了上来!   这混蛋!放她下去就好,非得要耍帅将她拉上去!   原本就快要吐出来的莞尔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落在台子上就软软倒地,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酸水儿,容雪的眼泪已经抹花了妆容,一边抽泣着,一边儿挪过来轻轻拍莞尔的后背,念夏和阿湛也冲过来,扶着莞尔的肩膀,小家伙吓得不轻,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往莞尔身上蹭,搞得莞尔胃里愈加地泛酸。   “简少爷,多谢您出手相助,容雪感激不尽。”容雪站起身,朝简玉珩伏了伏身子,一副温雅却冷淡的样子,眉眼间有着拒人千里的漠色,简玉珩嘴角扯了扯,很不满意容雪的反应,袖子一拂,弯了腰将趴将在地的莞尔拉起来,他眼睛不看莞尔,只是盯着一旁的容雪,道:“这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救她是我分内的事情,容雪姑娘不必谢我。”   少年的话捻着酸,莞尔和容雪都听得出来,小阿湛却收了鼻涕眼泪,乐开了花,他蹦起来拉了简玉珩的袖子,上下左右地打量,“姐夫当真是比神仙还潇洒的人物,阿湛很喜欢你,阿姐也喜欢你。”   “闭上嘴!”莞尔呵斥一声,小孩子不懂事儿,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简玉珩听了这话来了兴致,只见他眉峰一挑,嘴角上扬,挪脚过来将莞尔彻彻底底地揽在了怀里,耳鬓厮磨般呓语着:“怎么,难道阿姐,不喜欢夫君我吗?”   “阿姐当然喜欢,阿姐喜欢极了姐夫送的风筝,出门都还要带着,我和阿夏使劲儿劝,她才放了下。”林怀湛的一对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玉雪可爱的孩子不会说谎,底下一众人都跟着乐了起来,刚在家门演了一出笛来琴往的求爱戏码,这又上品花楼来大秀恩爱,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你喜欢那风筝啊......”简玉珩喃喃道,脸上挂了些许的愧疚,他这才看了看怀里惊魂未定的女孩,她的左颊上扑着胭脂,却还是能看见红红的指印,自己这手下的,可真是重了。   提到风筝,莞尔心里有气,她站稳了脚挣脱开简玉珩的怀抱,一副好教养的模样笑了笑,简玉珩心里一紧,他仿佛知道,每次莞尔这样笑,都是要使坏的前奏。   果不其然,莞尔拢了简玉珩的袖子,调子故意压低但还是能让他人听见,“夫君送我的风筝,莞尔实在是喜欢的紧,犹记得上面还画着精着身子的男人,莞尔看不懂,还未请问夫君这画是什么寓意?”   一片哄笑传来,简玉珩好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拢着的袖子也随手颤抖,京城的风月里传着这样一段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男子看上了姑娘,并且姑娘也对男子有意,这男子就要做个风筝画上几笔对生活的寄托送给这位女子。   不过是正正经经的负荆请罪而已,此时却被莞尔恶趣味地乱描一通,简玉珩就是有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莞尔不怕丢人,可简玉珩怕,尤其是此时此刻容雪就站在他跟前,莞尔一个眼神递给了容雪,容雪马上便了悟了莞尔的意思,她迈了小步,走到简玉珩跟前,“公子既然已有了妻子,还做了那样的画,想必心已经所属良人,那以后便不要再送诗画过来给容雪,免得夫人伤心。”   简玉珩的槽牙再一次死死咬住,莞尔见他马上又要变身松鼠,赶忙走过去安抚他,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咱们先出去,一会儿人越来越多,你的颜面便更加不保了。”   简玉珩不动,像小孩子闹了别扭一样直挺挺地站着,莞尔回了回头,眼见底下的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心里便越来越焦急,这要是让爹爹听到了风声杀过来,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单是带小阿湛逛花楼就是死罪一条,更别说此时经过这一闹腾,品花楼的屋顶都被掀了个个来。   莞尔推简玉珩的后背,想叫他和自己一起走,一会儿迎上父亲便把罪名全推他头上就好,莞尔见简玉珩还是笔直地站着,竟头脑一热搬出了自己哄阿湛的那一套来,“阿珩乖,我们回去好不好。”   “等一下!”简玉珩从怀里掏出一柄折扇,白玉镶的扇边儿,黑墨提的字,上面是简玉珩龙飞凤舞的笔迹,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直没机会送出去,莞尔歪着头看,这字迹和太夫人那茶壶上的如出一辙,每个字都写的潇洒,但就是认不出。   简家小少爷写得一手好行书,底下有几个懂字的人由衷地发出赞叹,简玉珩面露痛苦的神色,将扇子往前递了递,他从没向谁低过头,此时却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只是声音依旧高亢,“容雪姑娘,请问你一句,这三年来在下对姑娘的倾慕之情,姑娘可曾放在过眼里?”   容雪愣了愣,贝齿轻扣朱唇,身子向后退了半步,简玉珩递扇子的手一抖,抬起头,眼底是失望至极的颜色,毕竟简玉珩是先前服侍过的太夫人的亲孙子,莞尔瞧着心疼,过去拉了拉容雪的袖子,眼神里划过一丝宽慰,示意她安抚安抚简玉珩的心绪。   而容雪这边却会错了意,以往莞尔总教育她要快刀斩情丝,不喜欢的人就不能耽误他,于是容雪狠心开了口,斩钉截铁地道出了这一句:“不曾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之前问更新时间和频率,这里统一回答下哦 本文每晚两点钟更新,每周至少六更(周一可能休息)暂时计划是日更哦!!   ☆、第11章 金风逢玉露(一)   莞尔眼睛睁地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容雪,见她神色也添了慌张,显然也是一副无措的样子,便又没了责怪她的心思,莞尔复又转头看着简玉珩,他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缓缓地展开了扇子,脸上似是结了霜,只见他两只手指捻着扇叶,相错用力,纸张瞬间撕裂迸发出清脆的铮鸣。   玉柄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莞尔看着颤心,小步上前拉了拉简玉珩的袖子,容雪思慕自己家哥哥,简玉珩也不是不知道,可他到底为何如此固执呢?   莞尔歪着脑袋,看了看简玉珩,见他依旧冷着脸,又悻悻地将头低了下去。   他拱了拱手,拉住了莞尔的手腕,不顾莞尔惊讶的目光,道了一句得罪便下了台子,莞尔踉跄地跟着,一直跟着他出了品花楼,沿着京城漫无目的地向外走。   简玉珩的手劲儿很大,莞尔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且简玉珩腿长步子大,莞尔还必须得迈开大步跟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莞尔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莞尔其实很想发作,她很想狠狠地踩他一脚让他停下来,这个人除了容雪外,怕是从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但见他异常冷漠的侧脸,原本一双惊艳绝伦的眸子挂上了哀伤又凄凉的眼神,莞尔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不忍,罢了,若是他这样拉着自己能开心点,委屈自己就委屈自己吧......   一直走到了城边的河水旁,简玉珩终于撒开了莞尔,莞尔刚要一屁股坐下休息,可抬眼间又惹得自己一阵心惊肉跳,只见简玉珩他依旧苦苦板着一张脸,朝着湍急的水流一步接一步地走去,没半点停留的意思。   “喂,你干嘛!”莞尔惊呼一声,呆立在了原地。   这小子这么看不开吗!不过是被女人拒了,难不成还要跳河......莞尔难以置信地望着简玉珩的背影,只觉得此时的他十分地萧条,恍然之间这背影和那年他在简家时的重合,她领着他往宅子深处走,他摆手,说认得路不用她带,于是莞尔便退到边儿上,看着他自己一个人向前走,过她身旁时,袖子裹挟清风,带来了一阵浓郁的花香味儿,是她最喜欢的伴月香。   “简玉珩你到底要干什么!”莞尔试探性地吼他,简玉珩却充耳不闻,他直直地朝前走,捡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抱在怀里,表情像受了伤的小兽,找不到人来安慰,莞尔认得这表情,这是每次小少爷和太夫人撒娇未果后装可怜的样子。   他眉头皱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来,完了......这是要来真的了,虽说这臭松鼠脾气不好了点儿,嘴巴毒了点儿,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那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莞尔见过他小些的时候,古灵精怪的,任谁看了都讨喜。   莞尔再淡定不下去,左右这人是她还没成亲的夫君,这要是投了河,自己后半辈子不是守活寡吗!况且她在简家当差,太夫人待她也算慈厚,她的亲孙子寻死,自己于情于理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想到这儿,莞尔迈开大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简玉珩的腰,身子往后绍,两条腿往前蹬,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男人的腰不像女人,莞尔能感受到他腰上紧致的肌理,以及前腹硬朗的触感,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嗯,这才叫做男人。   “你做什么!”简玉珩紧紧皱着眉,他一把将石头扔进了河里,偏过头瞪着林莞尔,莞尔手死死地抓着还没放开,头埋在他后腰里,闷声闷气地说着:“我怕你死了,爹爹又要骂我。”   “死?”简玉珩汗了一把,他从小生了闷气都要来这河边扔石头,不过回想了一下他的阵仗,倒真有几分投河的慷慨,估计是吓着了这傻丫头,这丫头嘴上虽然厉害,心里头倒是善良,他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河边,掰开莞尔环在他腰上的一双手臂,猫着腰黑着脸对她说:“这下放心了吧!”   他身上的香料很好闻,莞尔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腰,这臭松鼠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关键时候还是有点人性的,还知道抽一鞭子救她一命,莞尔咋舌,甜甜地笑了笑道:“放心了,刚刚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了,咱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好嘛!人前一口一个夫君唤的甜,现在没人了管自己叫上公子了还,简玉珩心里不快,他总觉得,自己被这女人玩弄了,可以他的自尊,是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什么债?”简玉珩眼睛睨起来,俯下身子凑到莞尔耳边,轻轻念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们的债,永远勾不销。”   笑容凝固在了莞尔的脸上,明明刚才还一脸苦情的简玉珩,现在竟然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调笑她,她眼睛瞟了瞟,复又仔细地望他的脸,到底还是在他的眼底寻到了一丝很是隐晦的苦涩。   换成是谁,喜欢了三年的姑娘说她心里不曾有他,也难免要伤情一阵,可让莞尔没想到的是,简玉珩这类型的纨绔公子,竟然也是长情的种儿。   这边儿的简玉珩见莞尔对自己的挑拨没反应,心里觉得无趣,便撩着两条大长腿,坐在河边儿直晃悠,边晃便腹诽着,这丫头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倒像哪个山沟里的女山贼,简玉珩正着脸儿,眼睛却斜了斜盯紧莞尔,可不能叫她跑了一会儿还要带她回去见见太夫人。   太夫人年纪大,可要教育着她端庄些,不然吓到了老人家就不好了。   简玉珩倒是多虑了,莞尔刚刚被简玉珩拉着走的急,没记住来的路,跑肯定是跑不回去了,这一下子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跟着简玉珩坐下来,鞋袜脱了,将双脚浸在水里,刚刚走的快,一双脚累的发麻,这凉水一冲,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几分。   简玉珩捡了一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俨然又恢复了一副吊了郎当的纨绔子弟样,他晃了晃身子,见莞尔学着他脱了鞋袜,便侧身朝莞尔说:“你的脚臭不臭,一会儿把一河的鱼虾都熏倒了,河边的老百姓可就没东西过活了。”   “没事儿,左右你的脚香,咱们这一香一臭就互相抵了,鱼虾闻不见,就不过来了,误不了百姓的收成。”许是没想到莞尔接话接的这样快,简玉珩眼睛睨的更狠了,他再一次上下打量莞尔,小丫头头发已经凌乱,原本惨白的面色添了点血色,羊脂般白嫩的皮肤透了几分红,看起来像高结在树上的苹果,十分地诱人心神。   简玉珩心神凝了凝,掉过头去,盯着河里的鱼虾。   一阵清爽的风吹过,吹开了简玉珩额边儿的碎发,一道暗黑色的印子露了出来,两年过去了印子已经变得很淡,但依旧能感受出来当时那伤口是多么的深。   莞尔咽了咽吐沫,她很想问问简玉珩还记不记得那年的孩子,又怕简玉珩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怒之下直接把她扔进河里喂鱼,她的双手揉搓着衣襟,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你和容雪怎么认识的?”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双眸对视又迅速地逃开,莞尔低了低头说了一句:“我先说吧。”   莞尔真的很会讲故事,话到她嘴头上就像是生了花儿,整个人的气质瞧上去也变的意气风发。   看着简玉珩有些惊讶的目光,莞尔只是笑,这多年的话本子纵然不是白看的,她给简玉珩讲事情的经过,起因发展结果无缝粘合,通篇行云流水,不亚于京郊酒楼里头那些个说书的先生。   简玉珩原本只是恹恹地听,听着听着竟来了兴致,听到说不通的地方还要质问莞尔几句,均被莞尔一套圆滑的说辞搪塞回去,终于到了容雪思慕林子夙的地方,简玉珩大手一拍,彻底叫停了莞尔。   “好了,后面不必说了,怕是容雪不久就是你的嫂子了。”简玉珩说这话时并没有多大的伤怀,像是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莞尔皱眉道:“那你就不再争取争取了?林子...我家哥哥他似乎对容雪并无嫁娶之意。”   “那我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简玉珩眼底划过戾色,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撩人的双眸中下一秒又载满了温柔,他把身子凑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莞尔道:“这天底下哪有妻子盼着夫君争取别的女子一说,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   “自然没有。”莞尔话接的快,简玉珩那边话还没说完就吃了瘪,差点一个跟头翻进河沟子里,从小和兄弟姐妹玩在一起,他从来就没在嘴皮子上吃过亏,他还记得当时阿姐愤怒地指着他道,“臭阿珩,总有一天会有人治你。”   难不成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莞尔见简玉珩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赶紧将话题转开,她食指捅了捅简玉珩道:“该你了,我可是把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也得真诚点,我是会读心术的,你若是撒谎,我一眼便看出来。”   简玉珩撇了撇嘴,他头上的伤不是什么能拿出来炫耀的事情,自然就不愿意讲,他咕噜了一声,回道:“那你说,我思慕容雪,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看她拒绝你时你那心碎的模样。”莞尔吐了吐舌头,任何一个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吧。   简玉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双手撑地仰着身子,头微微往莞尔的肩头上靠,道:“那如果我说我现在思慕于你,你猜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第12章 金风逢玉露(二)   莞尔一怔,她平日里自负最擅察言观色,可事儿一下到自己头上了她却看不透彻了,按道理来说这一定是假的,但是此时此刻,莞尔看简玉珩的眼神里竟载了三分真诚,莞尔脸有些发烫,心跳也陡然加了拍儿,但因着面儿,嘴上咂摸了下,还是一套官方的说辞,“假的,你若是思慕于我,何故要使那么大劲儿打我。”   他耸耸肩,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饶是小丫头心里千万纷飞思绪,但她这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她仅是盯着他,看他要如何解释昨儿下的重手。   简玉珩也明白她的意思,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打那一巴掌,也不是因为容雪,只是当时淳王在边儿上,那小丫头不知道,一股脑将他的风流事都抖搂出来,岂不是要让自己颜面扫地?   看来得找个机会补偿一下,简玉珩稍稍思量,抬手抚上莞尔的左脸,缓缓地按压她微肿的脸颊,小丫头身子飞快地一抖,没避开,但看她表情恹恹的,显然也是没领情。   许是被自己打怕了,刚刚他一抬手,吓得她瞳睫都在打颤悠。他有点小小的愧疚,这小丫头也就是嘴巴厉害些,但样子娇娇软软的,就是性子再胡闹,到底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还是最小的,肯定少不了娇养,自己这一下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就算肉皮儿上不疼,怕也是驳了人家的面子,况且这红红的一片,免不了火辣辣的疼。   简玉珩耸着眼儿,当真是有点心疼了,他腻着一副嗓音轻声道:“我给你揉揉,当赔罪了好不好?”   莞尔挑眉,“那像你这样论的话,我每天早上给你一巴掌,晚上给你揉揉赔个礼道个歉,就当啥事儿没发生过呗。这不跟打一巴掌给个枣一样,糊弄傻子呢?”   莞尔一头说,一头拨开简玉珩的爪子,她插着腰,逮着简玉珩理论起来,小丫头眼睛亮堂思路清,听得简玉珩一愣一愣的,接不上话。   简玉珩彻底认输,他自认说不过莞尔,也不愿在这河边和一个丫头理论,于是把鞋袜穿好,撑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脸朝下伸出手对莞尔说道,“夫人,跟我回简家去吗?”   莞尔说不去,“阿湛和念夏肯定吓坏了,爹爹会骂他们,我得赶紧回去替他俩扛着。”   简玉珩笑,弯着腰继续调笑莞尔,“你说这话害不害臊,明明就是你害得人家,还你替他们扛着。”   “我怎么害别人了?还不是因为你,你那个厢房不倒,我这个能倒了去?”莞尔想起这个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她就不信,小阿湛的一脚,能把这尊大佛的厢房踢倒,若不是他自己私底下有动作,哪里会在品花楼闹出这样一出好戏。   “是是是,都是因为我,好了吧。”见骗不过莞尔,简玉珩换了策略,前襟一撩单膝扣地,高挺的身子离莞尔不过半寸许,他左右挪挪,贼精贼精地支起耳朵,听到小丫头突然爆发出来的心跳,才心满意足地眨了眨眼睛,到底是个姑娘,再厉害不也得拜在他的美色下嘛,简玉珩眉飞色舞地想着,完全忽视掉莞尔嫌弃的眼神。   他显然是心情好,把地上散落的鞋袜捡起来,端着莞尔泡的快要起皮儿的脚,凉软的指尖划过莞尔的脚背,激的莞尔挺直了后腰。   简玉珩粗糙地帮莞尔把鞋穿上,然后手心一拱,抄着莞尔的胳肢窝将她端了起来,他毫不顾忌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缓缓道:“今儿你左右要和我回去一趟的,就是拖也得把你拖过去,祖母念叨你念叨的紧,怕你再不去,她要亲自去林家拜访你了。   太夫人……原本还在挣扎的莞尔突然没了动作,此时此刻,她那日渐坚硬的心房,刹那间侵入了一线柔软的东西。   自己从记事儿起就在太夫人院子里当差,后因着伶俐提到了外屋值夜,早上也总要伺候太夫人起床用膳,那是个慈祥的老人家,吃不完的糕点会分给当班的吃,莞尔受过她的恩惠,现下有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去尽尽孝的。   可这简玉珩一副料定了她不愿去的样子很招打,莞尔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强她就强,你犟她更犟,绝不是能轻易示软服输的主儿,她一边被简玉珩拽着,一边使劲儿把脚往土里插,就是要和他绷着劲儿。   莞尔侧过脸,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儿,他那个牙呀,只肖稍稍一错,便完全没了京城第一美少男的韵味,俨然就是一只塞满松子儿的臭松鼠。   可就在莞尔乐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简玉珩暗中往胳膊上韵了劲儿,头一低,箍住莞尔的大腿就给她扛了起来,莞尔这下慌了神,忙惊叫着拍简玉珩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来。   她的小腹抵在简玉珩的肩膀上,惊慌之下还不忘吸了吸肚子,最近胃口真的好,肚子上一层一层的肉,要是被他感觉到了,当真是要被他笑话的。   莞尔看不到简玉珩的脸,但那清澈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放你下来你就乖乖跟着我回去,不然也只能委屈你这么跟我回简家了。”   卑鄙!他的脸皮怎的一瞬间厚起来了?要是这么走大街上,明儿酒楼里可就不愁没下酒菜了,京城里成百上千的人盯着呢,他又是话本子里的伴月公子,她可不想跟着他出名。   莞尔叹气,软软地趴在了简玉珩的肩头上,做出了一副极度妥协的样子,嘴里忙不迭地讨好着:“不委屈不委屈,我乖乖跟您回去就好了。”   简玉珩挑眉,胳膊一扬将莞尔放了下来,莞尔双脚沾地儿,下意识地就朝外跑,哪料简玉珩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一把将她手腕攥住,像拖陀螺似的将她拉了回来,莞尔淡黄色的裙摆摇曳,带着满满花香的风,那气味儿一下子顶进了简玉珩的鼻腔,是少女特有的清爽,他很是受用,“从现在起你老实点,否则本公子立马休了你!”   莞尔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难不成以为自己愿意嫁他!莞尔想找点词语来挖苦简玉珩,但一时间脑子混沌,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她现在是小姐,身份不一样,原来下人堆儿里那一套脏嘴的字眼儿就不能再使了,可这样一来,便直接导致她和人家吵起架来词汇跟不上,很是吃亏。   可简玉珩不这么想,他回头见小丫头不说话了,料定她是被自己唬住了,姑娘嘛,最怕的不就该是夫君的休书,想到这儿他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拍她肩宽慰她道:“对嘛,你就这样乖巧点儿,左右是会让你嫁来的。”   简玉珩的侧脸得意洋洋的,拉着她大步大步地往前走,莞尔得闲的那只手揉揉鼻尖,幽幽地叹了口气出来,他当真是被娇宠惯了,太夫人天天逢人便夸她这俊孙子,于是就惯了这么一个脾气古怪又好吃懒做的松鼠出来,且随着这松鼠年龄的增长,确实还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   集市人多,只能绕路,品花楼又靠近西域,以莞尔的脚力就是走上一天也未必能走的到,简玉珩选了一片略显荒芜的土坡路,他的步子大,莞尔几乎是被他拖着在走,踉跄了一小段出去,莞尔终于没了耐心,她一把甩了简玉珩的手,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了起来。   莞尔顺了顺气儿,指着简玉珩道:“臭松鼠,咱们就这么走回去,走到明天太阳升起来都回不去,今天是小阿湛的生辰,怎么着也得让我能赶回去陪他吃个晚饭吧!”   眼看已经正午时分了,到了他那里一通折腾,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赶回去了,太夫人哪天都能看,小孩子的期盼是绝不能辜负的啊,她拿眼睛瞪简玉珩,而他却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反而笑了笑,虚扶了莞尔一把,道:“怎么,我的大小姐,还得叫个轿子抬你回去?”   说到轿子莞尔眼睛一亮,双手激动地攥了攥,一瞬间计上心来。   “要带我回简家,你至少得有两匹马吧。”莞尔双手摊开,接着说道:“喏你看,也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去,只是我今晚必须回去陪小阿湛,你连马都没有,更别说轿子了,那就改天再去你那儿,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   莞尔话没说完,简玉珩两指扣圆,放在嘴边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接近着嘶鸣声伴着蹄声划破天际,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从远处奔来,温顺地停在了简玉珩的身前。   “不可能,我记得你不会骑马的啊。”莞尔不会记错的,那时候他若是懂一点御马之术,也不至于和人家怼上。   简玉珩眉头皱了起来,莞尔这话说的奇怪,他之前确实不会骑马,但是因着一次意外坠马,自尊心极强的小少爷才拜了师学了马术,可她怎么会知道,她之前认识他吗?   “你记得?”简玉珩疑惑地重复了莞尔的话,莞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一口凉气儿倒吸进来,她极力地掩饰自己慌张的神色,嘴上咕噜了几句,绕着大弯子将简玉珩搪塞过去,“我听人家说的嘛。”   见简玉珩没计较下去,莞尔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得选个时间好好试探一下他,别哪天东窗事发叫他扒了自己的皮,莞尔想的多,脸上就露出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防备简玉珩那边的动作。   简玉珩揉了揉黑马的脑袋,毫无预兆地一把将莞尔抱了起来,将她平稳地放在了马背上,莞尔大惊,咽了口吐沫道:“就只有一匹马吗?”   简玉珩放好莞尔后,双手扶马鞍,长腿一撩也跨了上来,他调了调莞尔的位置,确保她是最舒服的姿势后,才回了她一句:“怎么,不想和夫君共乘一骑吗。”   这该是多浪漫的事情,英俊的男子拥着娇滴滴的小娘子,驰骋在呼呼的风声中,简玉珩心里这样想,牵唇便笑了起来,可当他眼神扫过莞尔的一脸嫌弃时,幻想就这样破灭了,哪里有娇滴滴的姑娘,他暗暗腹诽,这马背是怕是只有英俊的男子,和…和一个黑脸夜叉。   莞尔话还没出口,简玉珩双腿一夹,手臂一振,墨色黑马前蹄扬起,马是好马,虽然负了两个人的重量,却依旧能在空中划漂亮的弧线,只见它一身健壮的腱子肉若隐若现,风也似的超前奔去。   莞尔的一句‘自然不想’便飘洒在了风里,简玉珩抿嘴偷笑,想不想难道还能由她吗,他看着她有些苍白但乖巧了很多的脸,心里头直高兴,两臂在御马的同时也不忘紧紧护住莞尔,再倔也是个姑娘,自己是她的夫君,不管她再怎么强势,到了最后不也还得听自己的嘛。   ☆、第13章 金风逢玉露(三)   马奔跑起来颠簸的厉害,简玉珩半蹲着身子,将莞尔紧压在马背上,免去了她的颠簸,这动作累人,简玉珩的中衣不一会儿便湿了个透,汗水浸润衣物后蒸腾起来熏香的味道,不似以往的浓郁,清爽的沁人心脾。   莞尔自恃个头不低,但身形比起来简玉珩还是娇小的,马跑的快,风也大,她的身子缩着,用简玉珩的手臂去挡耳边呼啸而过的风。   此时的她,侧脸就贴在简玉珩的胸膛上,说不上是硬朗还是柔软,总之靠起来就是很舒服,再加上他高超的马术,莞尔的意识竟有些摇晃,左右摇摆之间生出了几分困意,也是,这一上午的折腾,再强硬的身子也免不了困乏,她靠着他的胳膊,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睛。   简玉珩马跑的快,赶着太阳正悬苍穹之上的时候到的家,竹山远远地迎了上来,本是想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接少爷的鞭子,可这双手刚拱起来,就瞥见了少爷怀里抱着的姑娘。   简玉珩拿眼剜他,轻哼了一句:“怎么,我的夫人你也想接吗?”   竹山吐舌头乐了乐,赶忙把手缩回去,猫着腰上前带路,简玉珩低头,怀里的人儿小猫似的,蜷在他胸口睡的正香,她不像容雪那样有倾城绝世的姿容,但生的一张小脸实在是娇俏可爱,这脸平日里看着都是凶巴巴的,而此时她眉眼扣着,安静又服帖的,反而闹得简玉珩心口一阵燥热。   他本以为自己下马会将她闹醒,没想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嘴巴咂摸两下依旧睡得香甜,简玉珩只能将她抱着,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简家的大门。   进了自己的院落,两个丫头便迎了上来,脸上是和竹山一样的诧异,竹山向来机灵,压着嗓门和两个丫头嘘了声,吩咐她们像往常一样伺候少爷。   在内屋伺候的丫头名叫霜凡,打小儿跟着简玉珩服侍的,她朝竹山点头回礼,转身小跑两步,帮简玉珩推开屋门,自己便退在一边候着,她站在那儿,看着少爷将怀里的女子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小心翼翼地似是抱着什么珍宝,生怕把她吵醒,末了还不忘护着她的脑袋,免得和那凉瓷枕碰着。   霜凡站在一旁,诧的身子僵直僵直的,心里头直打鼓,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自家少爷动过谁家女子,要不是她知道少爷心里思慕容雪姑娘,都要怀疑自家少爷是否好男风了,且看他那小心翼翼端着劲儿,难不成床上的就是那位林家的小小姐?   简玉珩安顿好莞尔后,站直了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内衫还湿着,黏在身上十分地难受,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招手唤霜凡到跟前儿来。   “爷有何吩咐?”霜凡的声音有点大,简玉珩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推了推霜凡,示意她跟他出来说话,霜凡会意地点头领了命,轻手轻脚地把门子带上,复又弓了弓身子,向简玉珩行了礼。   “你就不必多礼了,去准备些热水给我沐浴,一会儿要去见祖母。”简玉珩利落地脱去了外衣,露出了汗津津的中衣,霜凡眼睛瞟了上去,惊讶地捂了捂嘴巴,她家少爷莫不是,莫不是和里面睡着的小姐行了…行了夫妻之礼吧。   她心里想着,脚上还是迈开了步子去给他预备热水,她家少爷性子里爱干净,太夫人多次提了要把她升成通房的丫头,都被简玉珩搪塞了过去,她原本以为少爷不答应只是为了容雪姑娘,没想到现在竟抱了另一个女子回来。   霜凡有点不甘心,但脸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她吩咐着弄好了水,引着少爷往外室专门沐浴用的小屋子走,简玉珩只穿着内衫,还湿漉漉的,雾气氤氲起来,衬的他身上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霜凡脸上烫,无奈地低头,不敢再去看少爷的身影。   “可以了,你在外头候着就好。”简玉珩一边招呼,一边就伸手解自己腰间的束带,霜凡一个激灵就要退出去,却又被简玉珩开口喝住,“等等,吩咐后面多备些热水来,一会儿莞尔醒来了,给她好好梳妆打扮下,我要带她去见见祖母。”   简玉珩说这话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太夫人打小就疼他疼的紧,盼星星盼月亮也想他赶紧给她找个孙媳妇,这不,一会儿就能带给她老人家看了。   霜凡应了声退出了屋子,屋门口有层沙帐,在加上水热,雾气腾的厉害,人站在外头看不清里头,却能模模糊糊地望见一个影子,简玉珩就坐在里头,两只手臂扣着木桶的沿儿,后脊拱起来,就是隔着层层水雾也能想象到他精壮的胸膛。   他只是简单地过了过水,就站起了身,胳膊湿漉漉的,朝外伸了出来,霜凡赶忙递了汗巾和新的中衣过去,不一会儿,简玉珩着一身白色内衫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滴着水。   他双臂张开,霜凡将准备好的新外衣给他套上,简玉珩薄唇动了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无波无澜地问了句:“今天府上有什么事儿吗?”   “回爷的话,今儿宫里头差人来送了话,竹山接的,一会儿我叫他来跟您说。”霜凡将云墨色的束带给他系上,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道:“还有一个人来找过爷,爷不在,他前脚刚走您就回来了,说是晚点再来。”   “哦?”简玉珩眉毛挑了挑,接着道:“是什么人,可留了名字?”   “那倒没有,那人脸上带着斗笠似的罩子,也不报名字,竹山领着进来,后来就没由头地走了。”霜凡这么一说,简玉珩心里就了然了,是她来了,不过既然已经走了,就暂时不在这儿行子事儿上费心思了。   “屋里的姑娘醒了吗?”简玉珩的问题脱口而出,完全没考虑到霜凡一直侯仔自己身边,并不清楚屋子里的情况。   “不清楚,这就去看看。”霜凡伏了伏身子,就要出去,简玉珩再一次喊住了她,大手挥了挥,道:“我自己去吧,你去准备水,再上我阿姐屋子里头讨点胭脂来,给她打扮打扮。”   时间缓缓地过去,太阳已经没有了刚刚来时的毒辣,莞尔揉揉眼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俯在床上。   “等等”莞尔脸颊上一凉,整个身子都跟着震了震,睡意也在一瞬间湮灭,她家里可没这样冰人的瓷枕头,“这是已经来了简家?”   虽说在简家当差,但因着身份的原因,她是从没来过内宅的,况且简家小少爷的房间,又有几个下人能进的来,她咽了咽吐沫,撩开薄被想要站起身来,哪知手肘刚支起身子,门口一阵骚动就传了过来。   莞尔迅速地撤了肘,一骨碌躺回床上,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心口就是跳的剧烈,脸上也滚烫了一片,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却忍不住要不停地打颤。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股刚沐浴完后清爽的味道飘了过来,简玉珩的袖子带着风,吹到莞尔的脸颊上,惹得她更加地烫,此时的她只要一想,自己睡的一塌糊涂地被简玉珩抱回来,心里就尴尬地不行,巴不得想找个地砖缝钻进去。   “咦”头顶上的简玉珩哼了声,清凉的大手覆在了莞尔的额头上,莞尔心里更是尴尬,怕是自己脸红的紧,那臭松鼠以为她发了热,便伸手过来探她的脑门了。   有些烫,简玉珩手收回来,眉头又一次拧成了结,难不成回来的路上被风呲着害了病?好不容易给带回来的,这要是病起来,怎么带给老太太看……简玉珩有点踌躇,他俯下身子,推了推莞尔的手臂,道:“喂,醒一醒,我的大小姐。”   莞尔自知不能再装下去,再这么下去她那小心脏非得跳崩了不可,只见她幽幽地将眼睛张开,一副半梦半醒地样子扫了扫简玉珩,最后还不忘嫌弃地撇了撇嘴,莞尔知道他自小被人捧的习惯,造化弄人,自己有了这么个能打击他的资本,一定是要好好利用的。   简玉珩拖着莞尔的身子将她摆正,严肃又认真地看着她,莞尔脸上的红晕消了些,平静着心情回望过去,他显然是刚沐浴完,一头墨发披散着,本是一副很勾人的景儿,莞尔却无端地想起了他那黑墨马尾巴上的毛。   越看越像,莞尔抿了抿嘴角乐了出来,简玉珩黑着脸,长长的手臂一振,将她拎下了床,押着她把鞋袜穿好,擦好了脸,一番折腾后才终于有了点人样儿,他甩甩手,喊了霜凡进来,要她带莞尔去沐浴。   “不必这么麻烦了吧,梳梳头就成。”莞尔不愿意挪窝,刚刚一番折腾,腰上屁股上哪里都是酸疼的,怕是身上少不了划口淤青,还是等回了自己院子,让念夏帮着上上药再沐浴。   “你身上一股子河虾味儿,就这样去见我祖母,不得熏着那一屋子的人!”简玉珩显然不明白女孩子心里头的想法儿,越过一旁的霜凡,直接领着莞尔往外室的小屋走,“你乖乖的听话,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莞尔停了身上的挣扎,她一直在害怕,怕简玉珩找着法子不让她回去陪阿湛,这下他的话撂下了,莞尔胸口里悬着的心总算就放下了,左右不就是过下水,为了阿湛,疼也忍着吧。   莞尔跟着简玉珩进了小屋,只觉得腾腾热气蒸的十分的舒服,定是他刚刚沐浴完了,雾气还没散干净,立马就叫她来洗,没想到这从小就没心没肺的小少爷,还是这么个有孝心的好孙子,紧赶慢赶地叫她去看老太夫人,莞尔捧起双手搓了搓脸,把眼睛上的雾气擦亮,迈开脚就要进去里面。   “等等”,简玉珩两步凑了上来,从后边儿环住了莞尔的腰,将脸靠在莞尔的肩头软声呢喃道:“可要夫君在旁边服侍着?”   莞尔咬牙,手肘擎起,一抡胳膊就挥在了简玉珩的小腹上,“赶紧出去,越远越好,叫我看见了你我就立马回家去,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简玉珩见她炸毛,抿着嘴掩笑,他好像很是喜欢看她这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他一只手作势揉揉自己肚子,眼里噙满了笑意,道:“那么凶做什么,我在外面候着便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随叫随到。”   ☆、第14章 金风逢玉露(四)   简玉珩退出了屋子,神色倏地就恢复了清冷的样子,竹山迎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匆匆跟着朝门外头走了。   留莞尔一个人龇牙咧嘴地,暗骂自己没出息,他打她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的,可自己怼他一下都得寸着劲儿,生怕真把他怼疼了,大概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和她林莞尔没关系,倒是还要惜他简玉珩这块儿宝贝玉。   霜凡目睹了刚刚少爷调戏莞尔的全过程,心里头是慌的,她瞠这一双大眼睛过来,想帮莞尔除掉身上的衣物,莞尔扭过头来朝她笑,示意她不用沾手,自己来就好。   莞尔脱好了衣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那是她在包厢里撞的,当时心里紧张不觉得疼,现在放松下来,实在是像火燎一样疼痛难忍,她呲着牙,手抚上了自己的侧腰间,一道红彤彤的鞭伤横立在上面,破口有点深,是简玉珩拉她上来时磨出的口子,她牙齿错着,心里有气发不出,愤愤地把脚一扬,进了大桶。   “嘶”莞尔倒抽了一口凉气进去肺叶里,热水蛰的身上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使劲忍着,再加上屋子里雾气大热的很,豆大的汗珠就从她额边坠了下来。   “小姐,您还好吗?”霜凡在一旁吓得半天没敢吭声,她往常听那些年纪大的奴婢讲风月之事,到了兴头时身上总难免要挂些淤青和伤痕,她总不信,现在亲眼看到了,实在是惊了一身冷汗出来,但又见莞尔痛到龇牙咧嘴的样子,心里又十分不忍,便上到跟前儿来询问。   莞尔也不客气,比划着叫霜凡去找些止疼化瘀的药粉来,“你去找找,找不到也没关系。”   哄着那小丫头出去了,莞尔忍着疼往身上撩水,估摸着差不多湿了个透,站起身就要往外出,谁知道身后的沙帐一下子就被人撩了开,脚步急匆匆地就往她身边儿里来,给莞尔吓得一个激灵缩了回去,迸溅出来一地的水花儿,肩头也跟着没进了水里,腰上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脚步越来越近,声音沉沉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男人的脚步。   “简玉珩你别过来!”她回头看,不是那只臭松鼠又是谁,简玉珩心里也嘀咕,刚刚和竹山说了几句话,霜凡那丫头就莽撞地跑了出来,简玉珩问她话,她红着一张脸不说,沉着脸问了半天才知道,莞尔丫头身上挂了伤,问他们要药。   他想起了莞尔刚才的一番推辞,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上午的一番折腾,怎么也得挂上点伤的,他心里有愧,便亲自去取了药送过来。   可这丫头向来不领他的情,那时候自己吹了笛子唱了曲儿,也不见她给自己个好脸色,现在这又头巴巴地送药过来,那边儿连靠近都不叫他靠近,不过左右她是要嫁他的,哪那么多的顾忌。他一手揉了揉下巴,一抹诡黠就从眼底生了出来。   简玉珩绷着脚尖儿,缓步靠近了盛着莞尔的木桶,小屋里雾气大,但隔着层层水光,依稀还能看到小丫头肩头上泛着青,这景象落在眼底怪让人心疼,他一张脸突然冷了冷,眉头锁住,也不管她怎么说,快速地拔了手中的药盖儿,手腕一斜将药粉扑在手心,抓按着她的肩头便涂了上去,他的手稳重,力气大,莞尔挣脱不开。   手心的药沫沾了水立马化成了浆糊,滑滑的粘在简玉珩的手心儿,他的手游走在她的肩头上,药是好药,涂上去凉凉的很清爽,但莞尔依旧是不领情的,简玉珩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趁着她没法儿还击的时候欺辱她!   “简玉珩你,你混蛋!”莞尔头紧紧低着,牙缝里挤了这么一句出来,见她气了,他心里头飘飘的,脸上却只是憋着笑,回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不懂吗?”   去他个头的鱼肉,莞尔咬紧牙,背对着简玉珩缩在水中,肩头不住地颤,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这账,将来她要掰着他的狗爪子,一条一条和他算清楚!   “夫人还有哪里伤着了。”简玉珩涂完了肩膀,脸上也恢复了常色,其实他也根本看不到什么,屋子雾大,况且女子沐浴,免不了水里要铺些花瓣,水里的小人儿长发披散着,只露了一双雪白的肩头而已,他就是想看,也看不走。   “没有了!”莞尔快速地答他,小丫头向来果断利落,为人处世不似寻常家小姐的拖泥带水,简玉珩的心中不由腾起几分骄傲,这是他将要娶进门的夫人,说不准将来要跟着他做大事儿,有点脾气才是好的。   就在莞尔以为他要收手的时候,他却好死不死地把手往水里探,想看看她别处还有没有伤,简玉珩是出于好心的,可莞尔并不这样想,莞尔彻底被他惹恼了,胳膊从水中伸出来,一把夺过了简玉珩手里的玉瓶儿。   她的身子半转过来,手臂端着,身子依旧猫在水里,眼睛却是喷火似得瞪简玉珩,一双黑墨般的眸子就快要瞪的漾出来。    若是眼神也能算作一把利器,简玉珩怕是早已被莞尔凌迟在当场了。   简玉珩手里没了药,只得作罢,不过只是想调笑一下她,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要是看到她发火的样子,心里头就会舒坦,他扯着嘴角笑,把外面候着的霜凡丫头叫进来,揉着鼻尖儿就退了出去,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面色如常地到外头和竹山继续攀谈。   “小…小姐,还要上药吗?”   莞尔冷脸点头,霜凡接过药瓶,架着胳膊给莞尔涂药,生怕劲儿使大了弄坏了人家娇贵的身子。   又是一番大折腾,莞尔就是有九条命也去了八条半,蔫不丢儿的坐在铜镜前,让霜凡丫头给她梳理头发。   “小姐您平时都画怎样的妆容?”   霜凡面前摆着一堆子瓶瓶罐罐,胭脂水粉应有尽有,简家训练内室的丫头十分地严格,纵使是霜凡这样的服侍少爷的,也得会一手描妆的本事。   而纵使霜凡在妆容这方面颇有造诣,此时也不敢轻易动手,这是少爷抱回来的人儿,自己给怠慢了,免不了要被少爷骂,小少爷脾气怪,说赏往天顶上赏,说罚也是往死里罚的,霜凡把盒子码在一起,怯怯地询问了这一句,“房里的丫头可有提过您的惯用妆容?”   莞尔也不清楚,值夜的丫头,从没学过这个,况且后来也都是念夏管着,自己倒是一个型也没记住。   “怎么好看怎么画就是了,哪那么多讲究。”简玉珩不知什么时候踱步进来了,看着桌前磨磨唧唧的两个人,他心里头有点急,一会儿去见了老夫人还有急事儿要处理。   霜凡道了声是,不再理莞尔怎么说,拿着棉支儿就开始给莞尔搽粉,简玉珩双手环胸,背倚在门辕子上,时不时地望这边儿晒上两眼。   小丫头安静起来算是有个姑娘样儿了,简玉珩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看着霜凡往莞尔眉毛上勾黑线,啧了声道:“这样不好看,换个淡点儿的。”   “是。”霜凡讲棉支儿沾了水就要擦上的妆,莞尔这儿不愿意了,推了推霜凡的胳膊道:“既然都化上了,就这样吧,赶快涂完不好吗?”   “在我家里头就得听我的!霜凡,擦了。”简玉珩故意较劲,莞尔没力气和他犟,只得垂着一对眼帘,任他作摆。   到底最后还是描了个淡妆,简玉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大手一挥让霜凡去下头领赏。   莞尔知道简玉珩的作风,她当差的时候,可听了不少小少爷的赏,只要他心情好,你干了点儿什么他都是要赏的,但要是他心情不好,鞭子招呼上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莞尔嘴巴努了努,道:“小少爷还真是大方啊。”   简玉珩听她阴阳怪气儿的,心里觉得好笑,他身子欺了过来,牵唇一笑,“怎么夫人也想被赏幸吗?”   “自然不想!”莞尔脱口而出,惹得简玉珩心里头又是一乐。   简玉珩两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挂在了脸上,他的手揽了莞尔的肩膀,脑子里不禁回忆起刚刚小屋里,那一双雪白的直角肩,他不自觉地恍了恍,收回了心思,道:“哦,我知道了,是我的大小姐看到夫君赏赐别的女人,不高兴了。”   “才没有!”莞尔悻悻地说。   简玉珩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霜凡丫头是要找机会赏一赏的,祖母总想让她充了我的房,她也不小了,我多赏赏她,也好让她嫁个好人家不是,省的她以后戳在你眼窝子里叫你烦。”   这就是个败家子儿,心里头倒是宽,充了自己的房多好,把人嫁走还倒贴银子,这不是亏本的买卖吗?   莞尔不想和他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身子往后一仰,甩开了简玉珩的手,站了起来,对简玉珩说道:“咱们走吧。”   “去哪?”她不会是想着让他现在赏幸她吧,简玉珩的后背一下子僵了僵,那倒也,也不是不可以……他倒是不嫌弃。   “自然是去瞧你的祖母,日头可快降了,家里人要着急了。”莞尔见简玉珩讷讷地站着,心里头急,过去推他的后背,“快啊,上前带路。”   简玉珩只恍了一下神儿,立马就恢复了常色,还好他回的慢,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出来,他舌头暗暗吐了吐,领着莞尔朝内宅走去。   莞尔后面跟着,思绪再次纷飞到了别处,那时候就是这么一条路,不过是她领着他走,那时候他还带着稚气,而这一转眼间,就出落成了这样翩然的公子,她只叹时光瞎了眼,凭什么只把宠爱给了简玉珩一人,也不说分给她点儿颜色来。   ☆、第15章 金风逢玉露(五)   路上的侍卫丫头纷纷行礼打招呼,简玉珩均是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礼数,莞尔走的慢,他念念叨叨地折回来将她拉上,这一路也就没少了人们的注目。   其实他原本是不愿意多费气力回这些招呼,但想着身后头带着个人,还是个女人,自己客气点总能留个好印象,于是这一路上便多笑了几笑。   “珩少爷,您又来看太夫人了。”太夫人门口早站了带路的丫头,远远地瞧见少爷到了就开始招呼,简玉珩刚要再装一次大度,挥手免了她们的礼,突然感觉自己手上牵着的人浑身一抖,有些害怕似的缩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回头,附身凑到莞尔跟前问她怎么了。   小丫头不说话,身子紧往他身后绍,眼神似有躲闪,简玉珩皱眉,又想起来刚刚莞尔醒来时满脸通红的样子,大手一伸又覆在了她脑门上。   “你干嘛啊。”莞尔拨开了他的手,牙齿紧紧地扣着嘴唇。   “诶,我这不是怕你难受,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了,你这丫头心肠是石头做的吗?”简玉珩嚼舌根,莞尔却没心思和他说下去,刚那一声悠长的声音,怕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要将她毁尸灭迹的花烛。   招呼声再次远远地响了起来,是两年前那悠长的声音没错,莞尔心里又是一紧,手心都泌出了细密的汗珠,简玉珩本想继续骂下去的,但见她这儿副失神的样子又有些忧心,他当她是要见长辈了,心里慌,于是攥了攥她的小手,拉着她往屋子里头走了过去。   莞尔侧了侧身子,躲在了简玉珩的后面,简玉珩没察觉,依旧昂首挺胸地拉着她向前走,路过门口时,莞尔抬眼,看清了守门丫头的脸。   她个子好似没再长,之前她是比花烛要低上一头的,现在像是还要比她高些,按照礼数,除了简玉珩自己府上伺候的丫头,别的人是不可以抬头直视少爷的,此时的花烛低着头,并没看到莞尔的样子,由着她跟着珩少爷一起进了屋子。   内宅依旧是两年前的摆设,莞尔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屋子中间的案几上,换了新的茶壶,并没有简玉珩的题字,也不知道自己走后,简家是怎么处理这件事儿的。   估计也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打碎了太夫人的茶壶畏罪出逃,草草记上这不风光的一笔了事,没人会在乎她的生死,这个时代本就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她只不过是太夫人外室的一个值夜丫头。   老夫人被丫头扶着坐了起来,莞尔在简玉珩的身后往前看了看,老夫人瘦了很多,额头和脸颊上的皱纹更加的多,像一条原本生机勃勃的河水,渐渐地流到了沙漠的尽头,她的身子十分地羸弱,仿佛风一吹都会吹走似的。   老夫人见简玉珩来了,展颜一笑,扯着一脸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阿珩,快过来,怎么这些天都不来看看祖母。”   简玉珩朝太夫人躬身,施了晚辈该有的礼数,这才走上前去牵住了太夫人的手,将她扶着,靠在床头,“孙子心里记挂祖母,这不,花了些功夫给祖母讨了个孙媳妇来,给您瞧瞧。”   太夫人一听这话,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腰背直了直,左右寻找着孙媳妇的身影,“在哪呢,臭小子,快把姑娘叫到跟前儿来给我瞧瞧。”   简玉珩笑,笑的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身子一正把莞尔挡住,眯着一双眼睛对祖母说:“你猜她长什么样子。”   “你快给我让开!”太夫人扬起手打了简玉珩胳膊一下,是极其宠爱的打,挠痒痒似的,简玉珩作势捂了捂手臂,苦着脸道:“祖母这有了孙媳妇儿,便不要孙子了,说打就打了不是,快,给孙子揉揉。”   莞尔立在旁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虽知道简玉珩是个极会撒娇的主儿,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无赖的样子。   “莞尔,来,叫咱们祖母瞧瞧你。”   简玉珩站起来,板住莞尔的肩膀见她推到太夫人跟前儿,莞尔也伏身行了礼,坐到床边儿拉了太夫人的手,“孙媳妇儿给老夫人请安了。”   太夫人咧着嘴笑,见孙媳妇儿这一副乖乖巧巧地样子,心里头像抹了蜜似的甜,她另一只手臂伸出来,拢了莞尔的手,有些沙哑的声音对莞尔说道:“这臭小子啊,教我惯坏了,今后他哪里有得罪你的地方,可要多包容包容他。”   莞尔点头,太夫人向来开明,脑子里没那么多三纲五常的教条,她只要看着她孙子喜欢,开心就心满意足了,简玉珩显然也知道太夫人的心思,他从后面压了过来,搂住了莞尔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上,“祖母可知孙子向莞尔提亲,花了多大的功夫,练那笛子练的脑子都上不来气儿。”   “谁要你来给我吹那笛子,珩少爷能看得我入眼,莞尔就是上辈子修的福了。”莞尔另一只手抓了抓简玉珩扣在她肩上的手,在太夫人无法察觉的角度,将那快要扣到她胸口的爪子往外掰,她回望过去,眼睛里带着点婉转的娇羞,简玉珩心里震了震,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戏场上演角儿的好料子……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太夫人笑的鼻子眼睛都快要挤到一起去,她拉过简玉珩的手,将他放到了莞尔的手里,道:“往后这臭小子就换你照顾了,当真是一件极累人的事情啊。”   这个屋子都笑出了声,丫头们猫着腰,笑的咯咯的,莞尔也抿着笑,简玉珩嗔了祖母一眼,最终也不置可否地笑了。   “花烛,你到这儿来。”太夫人招了招手,花烛应了声缓步走来,她描了妆的,眼睛长而弯,像天上的月牙儿,两年不见,她又美了很多。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之前总说给你找个通房的丫头,霜凡你不要,怕是你瞧不上她的姿色,这花烛是我看着长大的,心眼子善良人又漂亮,让她和莞尔一同照顾你吧,你那么淘,一个可看不住你。”   “我既然有了夫人,还要一个通房的丫头做什么,便不必了吧。”简玉珩推辞,但太夫人仿佛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紧接着他的话茬子道:“那就先带着,等大婚之后留着当妾室,早点给我生个重孙子抱。”   花烛的头低着,但还是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当个大户人家的妾室,总比出了府随便找个酸秀才嫁了强。   “你看花烛今年十八,你十九,没什么隔阂,莞尔丫头看着小,怕她有什么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让花烛跟着点你我放心些。”   简玉珩推辞不得,只能应允了太夫人,其实他明白,不管他长到多大祖母都不会放心他,放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在他跟前,至少还能让她安心些。   太夫人开了心,加上年纪大,体力跟不上,不一会儿便被简玉珩哄着睡下了,简玉珩拉着莞尔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看也没看花烛一眼便离开了宅子。   “珩少爷慢走。”花烛的声音丢在了风里,她暗自咬了咬牙,花烛是个骄傲的人,她一张嘴伶俐,长得又讨喜,便自恃在简家哪里都能吃得开,这猝不及防地吃了珩少爷的瘪,心里头闷闷的不舒服。   花烛脚跺了跺,关上了外宅的大门。   简玉珩拉着莞尔往外走,准备骑马将她送回林家去,小丫头还有点闹别扭,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连打带闹地来到了大门口,一个一身素衣头戴斗笠的人立在那儿,像是已经等了些时候了,家简玉珩出来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莞尔眼睛一亮,赶忙说道:“既然公子有事情,那就不劳公子送莞尔回去了,莞尔自己坐马车就好。”   此时的简玉珩也收起了刚刚调笑莞尔的嬉皮笑脸,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沉沉地迎了一声,手上一松,还了莞尔自由。   莞尔见他松了自己的手腕,一溜烟地就往外头跑,路过那人时,一股子女子的胭脂味儿钻进了她的鼻子,心里一惊,这难不成还是个女的?   他伴月公子可真是风流,自己才刚走,马上就找好了下一位姘头……也不对,自己才不是他的姘头!   莞尔嘴撇了撇,钻进停在正门口的马车里,眼看着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再墨迹墨迹,等回到家了阿湛都要睡着了,简玉珩见莞尔钻进去了,把竹山叫到跟前儿来,叮嘱道:“你跟着车,把夫人给我看好了,敢出半点差错拿你是问。”   她于他,还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竹山应了是,躬身抬腿爬上了御马的位置,胳臂一扬,带着莞尔朝西域林家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心似双丝网(一)   素衣人仰头,斗笠前挂着一层薄薄的纱,朦胧间看清了台阶上站着的人,他永远是耀眼的,不管站哪里,都是一道可望不可及的风景,让人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是无论如何都摸不着的。   “进来吧,以后来了就直接进去。”简玉珩随意地招呼了一声,转身就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素衣人紧了紧头上的衣帽,跟着简玉珩一同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情?”声音清冷,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珩公子,主子今儿上午差人带了话,您可知道?”好听的女子声音从帽沿儿底下传出来,简玉珩揉了揉眉心,点头示意她他知道。   “林子夙大人回京城来了,咱们的计划要提前开始了。”素衣女子接着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简玉珩冷冷地笑了笑,原本招人的一对眸子十分地清冷,他睨着一双眼睛,仿佛随时会漾出无穷无尽的怒火,“这就是你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的目的?”   “属下还有一事相求”,那人顿了顿,像是纠结了很久,才继续道:“珩公子可否看在属下劳苦功高的份上,答应属下一件事情。”   简玉珩依旧没什么表情,底下的人知道,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放过女人,只见他幽幽地坐了下来,随手捞了个杯盖子,拿在手里攥着,他一用力,茶壶盖儿转了两转,嘴里嚼着味儿,道:“哦,说来听听。”   她双手拉开斗笠,露出了女子姣好的面容,只见她一弯腰,盈盈一拜,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女子美目低垂,嘴里不卑不亢地念着,“容雪求公子念念情分,放过林莞尔。”   ‘砰’简玉珩一松手,茶杯盖毫无预兆地掉在了桌子上,容雪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后脊一阵凉麻的触感传了上来,容雪原本并不想为了莞尔以身犯险,但今儿她那一推,完全是顾念着她与她一年多来的情分,她仁义至此,自己又怎么能做个寡情之人呢,简玉珩娶莞尔的意图显而易见,不过是为了牵制林子夙那头,可怜了莞尔丫头,要白白地受欺辱。   “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你就回去吧。”简玉珩有点累,他还从没有对一个女人付出过这么多的时间,费这么多的口舌,外头传他久经风月,不过都是他设下的幌子而已,林子夙极度自负,应是绝不会将一个迷恋风月之事的人当成他的对手,而简玉珩,一直都是个为了目的能不择手段的主儿。   无论是容雪还是林莞尔,不过是他的棋子,现在这两个棋子还成了朋友,其中一个竟还自不量力地想要保住另一个,真是可笑至极。   但这两个棋子确实是不同的,容雪是有反骨的,且受了绯王青睐,故而他比谁都了解,容雪丫头得压着,而另一个,虽然有点小脾气,但傻乎乎的极好控制,费点心思哄着就好,诚然他也不需要莞尔做什么,只要叫她乖乖跟着他做个伴儿,活动活动嘴儿,欺负欺负她找点乐子也是好的,况且他不小了,需要一个底子干净的女人来给他挡挡桃花。   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玩物,只是分有价值的和没价值的罢了。   “珩公……”   ‘啪’   简玉珩大手一扬,复又落在身旁的案几上,巨大的声响打断了容雪接下来的话语,他不想和她废话下去,闭着眼睛不再理她。   容雪有些失落,明明白日里对她百般柔旖的男子,到了晚上竟是一副这样冷漠的样子,若不是今晚来了这一趟,她怕是都要以为简玉珩真的对她动了情,这一副欺世的容貌,果真是能骗过世上所有的女子。   “是听不懂我说话吗,还是你早就不把你的主子放在眼里了,你可别忘了,你是受了谁的恩,得了谁的惠!”简玉珩眼底戾色暴涨,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十分陌生,容雪砸了砸嘴,不敢再接着说下去,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   可就在容雪低眉顺目,郁闷地准备离去的时候,后面响起了简玉珩略带困乏的声音,“坐马车回去吧,小心些,姑娘家,别天天飞檐走壁的。”   “多谢公子关心!”容雪心中又泛起了一阵暖意,至少她为他办事,他多少还是关心些她的,不过她同样也清楚,这不过是简玉珩拉拢人心的小伎俩而已,本来是很好看破的,但配合上简玉珩这张天人一般的脸,话语里的每一个字就变得情真意切,让容雪不得不承了他的情。   事实证明,简玉珩也不只是说说而已,容雪走到简家门口时,真的有侍卫备好了马车,等着送她回去,她的鼻子酸了酸,一猫腰钻进了马车里,容雪的后背顶着马车的侧壁,跟着车子晃啊晃的,将那眼睛里的泪水全都颠了出来。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丢下了她和父亲改了嫁,父亲酗酒,欠下了一屁股债,要将她卖进花楼去,那时候的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小脸蜡黄蜡黄的,完全没有半点儿美人儿的样子,老鸨不愿意要她,那边儿追着父亲还债,父亲被逼着投了河,就是京城边上的那条。   小小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又如何活在世上,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万念俱灰,纵身跟着父亲跳了下去,冰冰凉的河水灌进口鼻,容雪手肘撑着马车的窗沿儿,静静地回想着,那时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当年只有十四岁的简玉珩纵身跳下,是他将她从绝望中拖了出来,给了她新的机会,给了她新的名字,却从不给她依靠,孤独地日子一晃五年就过去,简玉珩成长的很好,她也出落的大方。   可让容雪忘不了的是,那时候的自己睁开眼,在城郊的一个林木搭的屋子里,两个天人般的少年面对面坐着,谈笑风生之间怕是能俘获天下少女的心,那样一副画面,任谁看了都不会轻易忘掉。   其中一个背对着她,容雪看不清他的脸,另一个则正正好落入了她的眼底,那是一副少年刚长成的模样,一拢红衣曳地,玄纹云袖,他席地而坐,发丝还滴着水珠,但全身上下流露着一种上位人的威严之气。   简玉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走进了她的心里。   可他们救了她,培养她,就只有一个目的,配合他们在林子夙眼前演一出戏,可这倏忽五年来,谁又来理会她的孤独。   马车快要到品花楼,容雪扬起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往常的笑容,对于莞尔,她已经争取过了,简玉珩若是真要利用她,自己也是无权插手什么的。   在他们帝王的争斗中,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人都是棋子,他们是冷血的人,是绝不会留没用的棋,莞尔还好,她是林家的小小姐,虽说是庶出,但得尽了林家家主的宠爱,凭着这一层关系,料简玉珩也不会伤害她什么,甚至还可能会百般讨好她,以便于控制林子夙甚至是整个林家的动向,但她什么都不是,故而她必须得加了倍的努力,不能让自己成为一枚弃子。   暮色四合,简玉珩站在窗边儿,一头黑墨色的长发不束,自然地散落在肩上,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浅白色的光华,他望着刚刚升起来的月亮,有些出神,晚上风凉,他拉了拉衣襟回过神来,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极难察觉的弧度,莞尔那头儿,应该是到家了,如果他没算错的话,林子夙那里,也要有动作了。   简玉珩挪了挪脚步,朝着窗外候着的竹山喊了句:“备马,咱们去瞧一瞧夫人。”   竹山应了声,抬头看了眼主子,只见月光下,简玉珩孑然立着,揽着夜的光华,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   一路的颠簸,终于是到了家,莞尔吸了吸鼻子,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脚准备下车。   莞尔马车还没下来,那边儿小阿湛就叫嚷着奔了来,他鼓着脸,像个小包子一样飞了过来。   莞尔一双眼睛瞠的大大的,远远地朝小家伙喊别过来,莞尔坐了一路的车,屁股颠的疼,一双脚也是麻的,本来就摇摇摆摆地站不稳,阿湛这家伙冲过来了还了得?   到底还是喊晚了,阿湛朝着她怀里就扑了过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阿湛粘着,两个人一起向后倒了去,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小阿湛的脑袋,自己后背便实实地撞在了马车上。   莞尔只觉得嗓子眼儿有口血,只消自己嘴一张就能喷涌出来,莞尔嘴巴张了张,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血,她眉头一皱,料想自己一定是受了什么内伤,想到这儿,莞尔苦着一张脸,就快要哭出来。   后面一堆人跟着出来,叫嚷着将莞尔和阿湛少爷扶起来,诚然是没摔着阿湛,只见他乐的跟个小疯子似的,手臂张开又去搂莞尔的腰,莞尔踉跄地刚刚站起,阿湛这一抱又撞到了她腰间的鞭口上,莞尔两眼一翻,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小姐,你要是再不回来,阿湛就要出去寻你去了。”到底还是念夏懂莞尔的感受,她过来把阿湛拉开,扶着小姐往屋子里走,阿湛在后面跟着蹦,一行人一起进了正厅。   莞尔一连吸了好几口凉气儿,才把呲出来的牙花子收了起来,自己上一次伤成这样,还是从简家逃出来的时候,那时候被简玉珩卸了一只手臂,慌不择路地跑进林子,落了一身的伤。   而两年后,又是因着简玉珩,才让自己挂上了这一身伤,她歪着头想,是不是她和简玉珩命数里犯了冲,八字不合,只要是他出现,自己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正想着,那边阿湛清脆的童声喊了声哥哥,莞尔思绪倏地扯了回来,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略显宏伟的身影,是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林子夙。   林子夙一身锦服,负手站在厅前,浑身上下裹着大气磅礴的气场,他一双凛然的眉飞扬,仿佛韵了万卷雄风浩荡,见莞尔来了,他笑了笑,道:“妹妹来了,快进来,饭菜都热好了。”   莞尔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兄妹礼,应了声是,和阿湛一起进了厅房。      ☆、第17章 心似双丝网(二)   像每一次大型的家宴一样,夜晚就在这样一个和和睦睦的气氛中度过,小阿湛喝了些果酒,晕晕乎乎地一直要扯念夏的衣角。   莞尔紧拉着阿湛,才不至于不让他直接钻念夏怀里去,眼下林记成在座上看着,要是发现小儿子对一个丫头有好感,那还不得把念夏送地远远的,再也不叫她出现在阿湛面前。   可阿湛并不明白莞尔的一片苦心,他腆着脸,眉目之间划过一丝责怪的意味,“阿姐,为何你总拦着我,你有夫君了,还要占着我的阿夏吗!”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莞尔拿起一块红枣糕堵住了他的嘴,小阿湛哼哼了两声,还是不愿意妥协,就在莞尔准备再往他嘴里塞上点桂花糕,彻底把他嘴堵住的时候,一道凌厉又沉厚的声音从莞尔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就不怕将他噎死吗?”   莞尔愕然回头,一道剑影似的男人立在她背后,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莞尔只觉得他那眉头上都要结出霜来。   “阿湛小,嗓子眼儿软,噎不死。”莞尔想都没想便将话说了出来,惹得林子夙眉头皱了几皱。   “对啊,我噎不死,我还要把阿夏……”小阿湛话没说出口,就被莞尔再一次塞上了吃的,莞尔悻悻地笑,对林子夙道了句见笑。   “你们俩还真是姐弟情深。”他笑了笑,不过只是笑在皮上,莞尔觉得,比起简玉珩,林子夙才更让人感到害怕,整个宴会上,他大半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偶尔说上几句话,便会惹得爹爹大加赞赏,果然长子就是比幼子出落的好,严谨高雅,不像那只臭松鼠,莞尔也笑了笑,搪塞地回了林子夙一个是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记成大手一挥,终于遣散了宴席,早就已经酒足饭饱的莞尔偷摸地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左右晃晃,活动下筋骨。   小阿湛已经累得呼呼大睡,莞尔也困的难受,和爹爹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转身要回房去。   她看了眼睡在自己座上的林怀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算是睡着了,要不得折腾她到什么时候,这小子的活力,就是比别的孩子要大,可没听说过谁家十岁大的孩子能把房子盖儿掀了。   莞尔走过去准备抱他,可衣袖有些长,碍事的很,莞尔想都没想便将外衣脱了下来,招呼了一旁的丫头替她拿着,自己撸了撸袖子准备把阿湛抱回他的房里去,哪知小丫头刚接过来她的衣服,那边儿的阿湛就已经被林子夙抱了起来,他回头扫了莞尔一眼,道:“夜里凉,把衣服穿上。”   “多谢哥哥关心。”见林子夙主动揽了活儿去,莞尔也乐的清闲,这是他林子夙的亲弟弟,累一累他也是应该的。   莞尔跟在林子夙的后面,一路走到内宅,风很大,把带路丫头手里的夜灯吹得左右摇曳,路上本就黑,这么一晃荡就像是鬼影一样,以往每次自己值夜,最害怕的就是这左右摇晃的人影儿,莞尔缩着脖儿,快步走了走,紧贴着林子夙的后背。   林子夙仿佛感受到了莞尔的不自在,停下了脚步回头询问她,“怎么妹妹怕冷吗?”虽还是夏天,但时值夜晚,风还是有些刺骨。   “不冷,不冷,咱们赶紧走吧,别冻着小阿湛了。”莞尔推了推林子夙,手刚碰到他背上,就像挨了针扎似的缩回来,莞尔诧了诧,突然想到,这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皱皱眉就能左右人的生死,万一他不喜欢别人摸他,岂不是讨了他的晦气。   “好”林子夙没多说什么,转身接着朝里走。   风又凛冽了几分,莞尔和林子夙拉开距离走着,突然感觉有一道暗色的影子划过房梁,莞尔惊愕地抬头,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她眼耸了耸,许是自己太困花了眼,只想赶紧安顿好阿湛就回去睡了。   厨房的顶儿上,一双透亮的眼睛闪了下,见莞尔收回了目光,他挪了挪脚,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奔着外宅林子夙的住处跑了去。   莞尔弄了热水,给小阿湛擦了身子,又吩咐了两个专门照顾他的丫头仔细些,这才准备带着念夏回自己房去。   “莞尔,和我聊会儿吗?”莞尔的脚刚迈出门槛儿,林子夙沉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停住了身子,好教养地朝林子夙笑了笑道:“兄长有兴致,妹妹从命便是。”   “哈哈,你倒是生的机灵。”林子夙的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色彩,他也走出了屋子,反手将内室的门拉上,引着莞尔坐在了外室的案几旁。   怎么还坐下了!莞尔心里开始了汹涌澎湃的咆哮,这大晚上的难不成还要促膝长谈?诚然她和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抛去这个不说,他们确实也没什么情分,两年前她来林家,总共没见过他几面,而他也从来就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两年来过的好吗,哥哥政事上忙,陪姊弟们的时间不多,你还是后来的,更是没见过几面,如今你都要出嫁了,真是快啊。”林子夙不由地叹了一声,接着道:“哥哥估摸着明儿就又要回去,等你大婚了才能再见你,可会怪哥哥忙,没时间陪你们吗?”   “自然不会。”莞尔眼睛转了转,“莞尔是女孩子,不懂那些朝政事,却知道哥哥是京城的大人物,是爹爹的得力助手,哥哥忙是自然的,做妹妹的骄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哥哥?”   林子夙仿佛有点诧异,她一个外头养大的小丫头,这话说的竟也这样漂亮,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惊讶,淡然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一走到了莞尔屋门口,她伏了伏身子和林子夙道了别,领着念夏便钻进了屋子,一股热气冲到脑门上,困意一瞬间便窜上了眼皮儿。   “念夏去为小姐端水来。”   “好,再拿点治外伤的药粉,今儿可是要了我的命了。”莞尔虚揉了下腰间,一头栽在了自己的大床上,念夏丫头紧张地凑过来,帮她把外衣脱了,扒开了条小缝儿,正好露出了那道暗红色的伤口。   “我的老天爷啊,小姐您这是怎么弄的!您等着,念夏马上去取药来。”念夏颤抖着嗓子把话说完,跑出去外室找药,叮哩咣噹的,莞尔能感受到她焦虑的心情。   她趴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幸福地蹭了蹭,还是软软的枕头好使,不明白有钱人家干嘛要放凉瓷枕,冰的让人发麻。不过啊,有念夏真好,至少她是真心待她好的,莞尔眼里没有什么主子与下人的区别,她当念夏是好朋友,一辈子不能分开的朋友。   莞尔闭着眼,任念夏作摆着她上药,懒洋洋的,甚至是念夏手重弄疼了她都懒的叫出声来,念夏收好了药瓶,在一旁推她,问她还要不要泡澡。   莞尔答了声要,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了起来,朝外室的水房走去,澡怕是泡不了了,洗洗脸随便擦擦就好了。   女孩子的水房不像男人的简陋,进了小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纱帐,把里面和外面隔开,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莞尔脱掉上衣,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内衫,两条细带挂在肩头上,露出长而挺的锁骨,莞尔细长的手臂撩开纱帐,迈步走了进去。   念夏总是把水温调的刚刚好,莞尔很是受用,她将手巾湿了水,攥了一把后展开,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抹,她记得念夏曾说,她这样架着手擦脸,像是外头的老妈子拿着抹布擦桌子,一点儿不带差的。   ‘滴答,滴答’几声水珠儿坠地的声音响起,莞尔拿着手巾的手顿了顿,疑惑地往窗口瞟了眼,隔着一层纱帐,什么都看不清楚,夜晚的风吹了起来,纱帐晃了晃,有点凉,是念夏忘记把窗子关起来了,莞尔走过去把帐子撩开,准备将那窗子关上,身上沾着水珠,风一吹很凉,莞尔窝缩着身子,小步小步地往窗口挪。   伸出手,刚要把伸到外头去的窗叶子掰回来,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扣在了窗沿儿上,紧接着就是一道暗色的人影儿,身子一闪,飞快地钻进了窗子。   莞尔吓得张开嘴就要喊,那只冰凉的手从身后伸了出来,将她的口鼻堵得严严实实的,别说是喊,就是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身子却被那人牢牢地禁锢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松开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又快速地环住她的腰,将她的两只手臂一并卡在自己的怀里,莞尔趁着他另一只手动作时张嘴,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指根儿,身后的人身子一凛,哑着嗓子骂了一句松开,莞尔哪里能听进去他的话,被他这么一吼心里害怕,嘴上便咬的更加狠了。   “这里没人,到那边去找!”外头传来了吵闹的声响,那人也不顾手上的疼,狠狠地箍着莞尔,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远不及身后的人,莞尔开始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整个人被拉着往后靠,倚在那人的怀里,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莞尔能听见他雷鸣一般的心跳,那人的手指已经被莞尔咬破,血水流出来,咸腥咸腥的很不好闻,莞尔的腿很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人的身上,她也不知道,若是这人突然松了手,她还能不能凭自己的气力站着。      ☆、第18章 心似双丝网(三)   小屋灯火葳蕤,两个人紧紧贴着,身后的人衣服还浸着外头的凉气,莞尔两条胳膊被冰凉的手臂箍着,心里颤颤巍巍,如坠寒潭。   原本渐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外头的侍卫挤到莞尔的窗口,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窗沿儿,“恕在下冒犯,请问小小姐屋中是否闯入了贼人?”   身后的人手往下挪了寸许,掐紧了莞尔的喉咙,他的膝盖顶在莞尔的后腰上,只要她说出半点暴露他的话,他就掐断她的脖子。   莞尔也聪明,左右后面的人不过是为了保命,应该也不会傻到伤害自己,多加一条罪名,她吐了吐嘴里的血渣子,扬声道:“自然是没有,各位到别处寻吧。”   “是!”外头的管事儿听到莞尔还能自然对话,便没多怀疑什么,带着部下离开了窗子。   身后的人出了一口气,力气仿佛也在这一瞬间抽离,他脚下有些虚浮,他拉着莞尔往后挪,将身子靠在后墙上。   莞尔觉出了他的松懈,抖着一副嗓子,娇娇弱弱地求起饶来,“你是什么人,想要钱你便全拿去,你杀我也没好处的。”   她嘴上边说着眼睛边往下扫,身后的人见侍卫真的走了,且听得她的求饶,手便稍稍松了松,莞尔顺时眉头一凛,抬起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背,趁那人一愣的功夫,转头就要往外跑。   莞尔想喊念夏,可那人诚然也不是善茬,念字刚刚脱口,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拉着她胳膊一扽,莞尔整个人打了个旋儿,撞在了他的胸膛里,他两只手一左一右扣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小屋的墙壁。   她张嘴就要喊,可他却没空子再去堵她的嘴,一瞬间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见他眉头皱了皱,只犹豫了一小下便低下头,一口咬住了莞尔的嘴唇。     混蛋!莞尔眼睛睁地大大的,正冲着他的鼻翼,那人的脸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简玉珩!他来这儿干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紧张还是没经验,简玉珩似乎根本不会接吻,完全不懂得半点的温润厮磨,像狗啃骨头一样啃哧着她,又或许他根本就是为了堵她的嘴,才会这样的莽撞粗鲁,莞尔紧咬牙关,惊的半点反抗都做不出。   莞尔到了十六七的年纪,也算是不小了,但还是头回挨亲,这滋味的确没尝过,可也没想到就这样仓促地尝了,简玉珩他不过是讨厌她,想借机报复,莞尔面儿上烫心里乱,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不尽相干的东西。   可她并不知道,简玉珩现在的心里。要比她乱上千百倍,他怕她喊,又实在没了法子,这才亲了上来,他的确是莞尔想的那样,没经验,可这猝不及防的一吻,竟让他有些不想松开。   女孩子的唇,像甜甜糯糯的花瓣儿,当真是软的出奇,尝一尝就能把魂儿丢了去,简玉珩皱眉,这真是个危险的东西,浅尝辄止就好。   想是这样想的,可嘴上不听使唤,明明侍卫就已经走了,可他却迟迟不想撒开,腰腹处疼痛的感觉传上来,还带着一丝异样的温热。   反过味儿来的莞尔开始了反击,她整个人被压着,手上一点劲儿也使不出,膝盖也被简玉珩紧紧地顶住,莞尔不假思索地张了嘴,以一种狗急跳墙的姿态,张口咬了简玉珩的嘴唇。   “唔”简玉珩闷哼了一声,身子软软往后倒,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撑不起自己的身子,只眼睁睁地看着莞尔恢复了自由,扭头往外跑。   莞尔心里是无比恐慌的,手撩开帘子,飞快地迈出了小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可想想又有点不对劲儿,莞尔蹙眉,以简玉珩的身手,不可能让她这么轻易地逃脱,莞尔突然觉得身上有些湿,本以为是汗水,可一低头,竟是一大片扎眼的血痕,像红红的牡丹花盛开般亮眼,莞尔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回身再次撩开了纱帐。   莞尔摒着呼吸,挪着小步靠了过来,地上的简玉珩一身黑色锦衣,上面有大片大片如水渍般的血迹,因着衣服是黑色,并不明显,甚至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口,但他腰腹的衣物上却有十分显眼的破口。   莞尔绷着脚尖儿,踢了踢他的肩膀,可他就在她脚底下躺着,眼皮儿盖在下眼睑上,像是没了呼吸似的安静,“喂,你怎么样。”   简玉珩不回话,莞尔扯了外衣给自己裹上,蹲下来用手指继续戳他,“臭松鼠,你死也别死这儿啊。”他大半夜的来她房里,让别人看了,舌根子都能嚼烂了去。   “你以为我想。”简玉珩许是被她戳烦了,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地将眼睛睁开,那双习惯了睥睨着他人的眸子,此时却载了痛苦又可怜的神色,莞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竟看的生了几分心疼,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嘴唇弱弱地碰了碰,道:“帮帮我,莞尔。”   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叫她的名字,他的嗓音很清亮,莞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真的可以被人念的这样好听,于是莞尔鬼使神差般地搀起他,连拖带拽地扛到了自己的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莞尔的声音满满的都是错愕,眼前的简玉珩嘴唇开始抽搐,   整个人像控制不住自己似得在打颤,她想到了他一定是受了伤,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幅凄惨的样子。   莞尔帮衬着他把外衣除了,撩起上衣衣摆,这才看清了他左腰腹处的伤口,长长的一道剑口,血缓缓地在流,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莞尔的手开始抖,她讶了一下,转过头瞠着眼睛看简玉珩,他在她的印象里是简家上天入地的小霸王,又有谁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莞尔觉得简玉珩的一双眼睛虽然睁着,但在里头找不到任何的焦距,茫茫然像是覆了一层雾,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耳边嗡嗡的,突然有点想哭,他要是死了,自己要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像他这样,有大腮帮子的漂亮松鼠呢!   “你听我说。”简玉珩好像感受到了莞尔的害怕,他一只手伸出来,凉凉地握住莞尔正兀自颤抖的手,莞尔只觉得手心黏黏的,是他未干的血迹,吓得她眼泪一瞬间簌簌地就往下掉,她并不是爱哭的人,可就是止不住眼睛里的那一阵酸楚,简玉珩倒了半天气儿才说出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儿乖乖待着。”   简玉珩受的伤并不重,只是刀剑破开皮肉的痛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发昏,握着莞尔的手便紧了几分,他抬了抬眼皮,小丫头眼睛红红的,嘴唇有点肿,刚刚自己下嘴重了,他有点想笑,可气儿到了嘴边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咳嗽,他努力想忍住,却不过是徒劳罢了。   那一瞬间,莞尔听着他虚弱的咳嗽声,只觉得有一股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撒出来,像一滴纯黑的墨滴入清水,慢慢地充斥了整个心脏,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以往见的都是他神气的样子,虽然很讨打,但总比现在强,“简玉珩,你会不会死掉。”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简玉珩翻了翻眼睛,留给林莞尔一个巨大的白眼,他有些嫌弃地将她的手松开,却再一次被小丫头反握了回来,她抽了抽鼻子,满脸泪痕地使劲儿点头道:“好好好,你说的,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那一刻,初见时的怠慢,小屋里的冒犯,她对他的不满,一切的一切都化的烟消云散,她此时的心,全都挂在了他身上,没得别处儿可想。   简玉珩愣了愣,这大概是她头一次顺着自己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了,他头轻轻点了点,眼睛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心里头很踏实,他并不怕莞尔出卖他,也不怕莞尔会有任何的图谋,这一刻,眼睛闭上的这一刻,也是他选择了完全相信她的时候。   “莞尔,答应我,这事儿不告诉别人,念夏也不要。”   “好,答应你。”莞尔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只不过这一刻,看着他虚虚弱弱的样子,满心里想的是只要他好好的站起来,什么都答应他。   ‘噹噹’,念夏扣门,莞尔瞬间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弓起身子,转头朝着门大喊一声,“别进来!”   念夏惊了下,应了声是,“可小姐,这药您还要吗,你那口子深,念夏找了好多止痛化瘀的药,若是不处理一下恐怕……”   念夏话还没说完,门倏地被拉开了,她家小姐探了个脑袋出来,略显苍白的脸牵强地朝她笑了笑道:“药给我就好,今儿我自己睡。”   “怎么小姐今儿不怕黑了?”念夏皱眉,小小姐怕黑怕鬼,每晚都要抱着她,还磨着她要她唱曲儿,怎么今天紧着把她往外赶。   “我什么时候怕过,我今儿有些咳嗽,怕染给你。”莞尔用臂弯拢了念夏递来的药罐儿,开始打发她去外室。   “那让念夏为小姐点上灯。”念夏还是担心小姐半夜醒了害怕,迈了一步就要进来,莞尔慌不择地抓着门把儿,一甩手将她身子顶住,道:“我自己来就好,明儿我要睡懒觉,你不要进来叫我。”   莞尔说完,不顾念夏一脸的迷茫,推她出了房,左右夏天不凉,睡外室也不会害病,就委屈她一晚吧。   莞尔抱着药瓶,冲过来简玉珩的身边儿,一瞬间破涕为笑,她把药瓶子散在床上,对简玉珩说你看,“你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第19章 心似双丝网(四)   简玉珩咧嘴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是啊,他的运气确实好,随便一翻就进了她的浴房。   “林家的大小姐今年有十七了吧”,简玉珩明显中气不足,却还是不忘耍他那张嘴皮子,“怎么怕黑不敢自己睡吗?”   莞尔气结,明明弱的嘴皮子都白了,还这么多的废话,她那时候不过是怕念夏大冬天的在外室冻着,才随便扯了这么个谎,他的耳朵倒是灵,“那你呢,这么不怕黑,大半夜的潜进别人的院子来,显摆你胆儿大吗?”   莞尔拔开罐儿口,不等他回话,药沫就往他伤口上洒,他牙一紧,眼神闪了一下,小丫头还算好心,先使的止疼的药,他宽了宽心,两只眼睛一并闭了起来,不声不吭地让莞尔往上倒药。   莞尔不敢用手他的口子,苏染白说过,她那是上树和泥的手,不干净,万一给他碰坏了怎么办,可转念一想,碰坏了就坏了,省的他到处嚣张,边想着边下了手,药沫沾了血水化开,莞尔帮他抹匀了药,扯了一块儿干净的手巾擦掉周围的血迹。   一通折腾下来,血终于不再往外流了,莞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床边儿,简玉珩早已经阖上了眼,嘴唇上泛起了白皮儿,灯火自上照射下来,打在他的睫毛上,眼窝处多了两道阴影。   莞尔瞧着好玩儿,换了个跪着的姿势,直起上半身,伸出一根指头,碰了碰他长长的瞳睫,他眼珠子隔着眼皮儿动了动,把莞尔惊的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该死的臭松鼠,吓唬她!   莞尔红了脸,也没了兴致,站起来,转了转脖子,困倦的睡意再次袭上了眼皮儿,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被侍卫追捕,一连串的问题还没解决,他就这样睡着了,罢了,一切都等早上再说好了。   莞尔凑过来,把床脚下自己的薄被展开,搭在简玉珩的身上,再把念夏那条拿来,披在了自己身上,她眼巴巴地看了看自己的床,再看看四仰八叉的简玉珩,兀自叹了口气出来。   虽说能盛下自己和念夏两人,但简玉珩的位置太靠中间,左右都没留出一个人的地界儿,到底他受了伤,自己便让着他些好了,也希望他能记着点今日的恩情,以后少欺负她些。   幽幽地朝门口走去,莞尔灭了灯,摸索着坐在了案几旁的凳上,枕着手臂趴了下来,桌子有点凉,她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在简家当差,晚上会有一个大胡子管事来,给她们讲讲课,教她们学一些简单的字,莞尔当时学得快,不乐意听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打盹,管事和她熟,便总拿柳条抽她,边抽边骂她,她就偷偷往他鞋子里扔虫子,站在一边儿咧着嘴笑,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恼怒样儿。   想着想着,莞尔自己乐出了声,自己还真是从小就蔫着坏,这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个一脸胡子的大个子管事怎么样了,他虽然长的凶,但性子里是纯粹的善良,自己天天给他寻不痛快,他倒是将自己珍藏的话本子倾囊相赠,每每讨论起诗词歌赋,待她如知音一般。   想到了大胡子管事,莞尔便又想起来常常在厨房门口窝着的肥猫,那是管事养的,橘色的猫大多都是肥的,可这只却异常的肥,它很会撒娇,见了人手上有吃的就会去蹭人家的脚脖子,前后左右来回地蹭啊蹭啊,多硬的心肠都给蹭软了,任谁见了都要乐巅地喂它些吃的。   紧接着就是花烛了,花烛喂那只猫喂的最多,她是内室伺候太夫人的,穿着缎子做的衣服,蓝汪汪的非常漂亮,自己只是个值夜的丫头,衣服料子都是粗布,她记得花烛常坐在屋门口的小石土坡上唱曲儿,她就凑过去听,听的多了胆子也就大了,敢和她多说上几句话,处久了就成了朋友。   朋友,唉,她大概从未当她是朋友,莞尔知道,那时候她正是要被提拔的当间儿,不能犯这种大错,如果她当时好言好语对她说,她或许真的能替她把罪顶下来,可她非要用那种偏激的方式……   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自己,得提前想个法子了。   莞尔的思绪越来越轻,像是堵了棉花似的,眼皮儿终于耷拉下来,脑袋像猫儿似的拱了拱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光从窗子的缝隙里照进来,点亮了一小片黑暗,床上的人眼睛霍地睁开,像夜里的猫头鹰似的,双眼发着淡淡的幽光,窗外头一小阵骚动似的猫儿叫,他凛了凛神,轻轻地撑起身爬下了床。   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案几上趴着的人儿,薄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自己撇到了地上,简玉珩皱眉,快到凌晨的时分是一天里最凉的,莞尔梦里头不安稳,身子紧紧地缩,他轻轻地走过来,弯腰去捡地上的薄被。   本想捡起来给她披上,可手刚摸上被子,简玉珩勾了勾嘴角,改变了主意。   可能是感觉到了骚动,莞尔脑袋在臂弯里蹭了蹭,眼睫毛抖了抖,意识模糊间仿佛有人在拽她的胳膊,好像是小阿湛在拉着她闹,可她还没睡醒,不想陪他玩儿,莞尔嘴里咕噜了下,嘀咕道:“不想活了不是!”   黑暗中,响起来一声男子的轻笑,他没想到她睡着了都这样的凶,简玉珩抿了抿嘴,原本是想叫醒她道个别的,可她这一句不想活了着实是吓着了他,真是个活脱的小祖宗。   简玉珩思索再三,还是将莞尔的身子抱了起来,他原本还寸着劲儿,怕牵扯到自己的伤口,没想到怀里的人儿轻飘飘的,好似没什么重量,他松了口气,将莞尔放在了床上,他把弄上血迹的褥子推到一旁,拿着干净的被子给她盖好。   她一躺下,那眉头瞬间就舒展了,鼻子里还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勾了起来,简玉珩仔细地看了看,那脸上竟挤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只有一个,怎么只有一边儿有,简玉珩拨拉了下她的脸,想找出来另一个,可睁瞎了眼都找不到,外头又是几声急促的猫儿叫声,简玉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抽回手苦笑了下,怎么自己现在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明明进来后打晕她就好,可手扬起来怎么也打不下去,他可从不是会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人啊。   心思乱了套的简玉珩不敢再去看床上的人儿,他压了压自己伤口,捡了外衣转身向屋子外头走去,屋外的容雪已经等了很久了,见简玉珩出来,赶紧迎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扶他,“公子,你受伤了。”   “无妨,走吧。”简玉珩挥手,没准她搭手,容雪眉眼垂着,跟在他的身后,手里一把短刃攥的紧,纵使简玉珩对她冷淡如斯,她还是要护他周全。   简玉珩的伤口疼过了劲儿,也就不影响腿脚上的动作,但马是不能骑了,同容雪走出几里路后叫了辆马车,天还没清凉,四下里人少,没人知晓他的行迹。   容雪坐在他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那东西拿到了吗?”   简玉珩脑袋缓缓地往这边转,点了点头,道:“拿到了,贪了点别的东西,挨了他一剑。”   简玉珩说完,从裤管处掏出了一块小小的紫色令牌,上面金光熠熠的,绕着若隐若现的龙纹,容雪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望着简玉珩道:“怎么只有半块?”   “这哪里是半块,这是半块的半块,真是小看了林子夙了。”简玉珩愤愤地捏紧了手里的紫令,这是大戚王朝的军令,调动戚头军的,分左右两块儿,文丞拿半块儿,武丞半块儿,皇帝又怕文丞武丞有所图谋,再将半块分开,丞相一块儿,亲信一块儿。   简玉珩知道林子夙自负,许是不会将另一块儿交给手下亲信,可他将林子夙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出来,耽误了时间,挨了这一剑。   “公子,您的行迹给谁看到了?”容雪突然有点慌,她是从莞尔的卧房找到简玉珩的,若是莞尔知道了他的行迹,以他的手段一定会杀了她。   “明知故问!”简玉珩闭上眼,脑袋枕在马车后壁上,摇摇晃晃的,容雪看在眼里却心惊胆战,“公子,您杀了她?”   简玉珩没答话,没否认也没辩解,容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儿,咽不下出不来,她一双眼睛充了血,泪光开始打转。   “容雪”简玉珩开了口,容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简玉珩眼睛依旧没睁开,只是幽幽道:“你不该对任何人有感情,你是个杀手,杀手一旦有了感情,就会被人掣肘,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是”容雪答的含糊,嗓子眼儿像堵了棉花。   他不再管容雪,静静地握了握手里的令牌,他没杀莞尔,自然是有办法控制她的,他到底还是简玉珩,不会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举动。   日光渐渐浮现,简玉珩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地看到一个男子,他背对着他,站在简宅门口,一旁跟着的宫人,手里还端着谕旨,可见是刚刚才来,不算怠慢。   简玉珩伏身行礼,振声道:“简玉珩参见绯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发几个红包回馈下吧~~本章下留评,前五名包红包哇~~   ☆、第20章 心似双丝网(五)   年轻的郡王转过头,细长的眉下是高挺的鼻梁,优美的淡粉色薄唇有些刻薄的扬起,他整个人看起来趾高气昂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嚣张的气味。   绯王殿下唇角上扬,他是有着和简玉珩一样的桀骜,但骨子里却带上了点儿阴柔,他展颜一笑,极尽妩媚,“你我之间,礼数便都免了罢。”   一旁的宫人还端着手谕,可在这绯王殿下身旁也不得不低着头,简玉珩也笑了笑,直起了身子道:“自然是不能免的。”   绯王大笑,眉眼却像沾了霜一般,平易近人却又难以捉摸,上位者的王者气,他赞叹地笑,上前一步拍了拍简玉珩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进去,简玉珩手腕转了转,笑着应了声是。   一旁的宫人讶异地立着,半天没能回过神来,绯王私下交好简玉珩他是早就知道的,可如今见了简玉珩,他的这幅皮相竟和绯王殿下生的极为相似。   宫人揉了揉眼,眼没花,赶忙迈开腿儿跟着绯王殿下进了简家宅子。   草草接了旨,送走了那宫人,简玉珩和绯王殿下在屋子里喝起了早茶。   “殿下今儿不上朝?”简玉珩两指捻起茶杯,日辉落在他白皙的,带了些病容的脸庞上,给他的苍白加了些许色彩。   绯王撇嘴,回道:“告了病假,今□□堂上必定热闹,本王喜静,他们折腾起来总让我头疼。”   “殿下不该如此任性。”简玉珩身上突然裹上了戾气,绯王咋舌,刚刚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现在竟弱势了几分,他晃晃脑袋,回道:“可真的头疼。”   简玉珩起了身,踱步到窗前,不再和绯王多说什么。   皇上封后是大事,封的是锦阳宫里的正主儿,是绯王殿下的生母,他去上朝,自然是还会被顶上风口浪尖,这称病回避,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阿珩,你马上要来宫里了。”绯王见他沉着脸,悻悻地笑了笑,迈着轻巧的步子凑到他的身后来,吹着他的耳朵说:“父皇还要亲自给你指婚,你还真是厉害,不愧是京城的伴月公子。诶,你有没有发现,沾上个月字的都深谙风月之事呀,像祠堂里的月老啊,那月亮上的嫦娥仙子啊。”   绯王收了在外头的一套阴冷作风,便像个孩子似的缠着简玉珩,他的话多,简玉珩比谁都清楚,听他说的差不多了,再教导上他几句,便打发着走了。   而此时此刻,另一道谕旨也抬到了林家的门口,正赶上上早朝的时候,林记成出门刚好碰了个正着,来的宫人下巴仰着,颐指气使地端了架子。   诚然他是不能对着堂堂左丞使眼色的,但因着拿了皇上的手谕,必须得摆出圣驾的样子。   “劳烦公公了,快里面请。”林记成是个明白人,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地笑着请宫人进去。   “林大人,这圣旨不是颁给您的,还请您将林莞尔小姐叫来厅里吧。”   莞尔是被念夏闹醒的,她一双眼睛红红的,目光呆滞坐在床头,她看着念夏急匆匆的身影,奇怪地问她道:“念夏,你怎么从外头进来了。”   莞尔话一出口,突然想起来昨晚的种种,眼睛一瞬间睁大了最大,瞳孔都跟着缩到了极致,她猛地回头,并没发现简玉珩的身影,睡意一下子便散到了九霄云外。   屋里没他的影子,想必是走了,他也是厉害,流了那么多的血,竟还这般来去自由的。   念夏紧张地拉她,嘴里忙不迭地叫她,“小姐,您可快清醒清醒,皇宫里来了人,要您去接旨呢。”   “皇宫?那定是找爹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莞尔嘀咕着就要往后倒,既然简玉珩走了,就不用她照顾什么的了,莞尔也乐得清闲,念夏那边儿眼疾手快地凑过来,推直了她的后背,急道:“真不是和您开玩笑,快点洗漱了!”   莞尔被迫下了床,浑身上下酸疼无比的,她拿着手巾擦脸,那边儿念夏翻出了套正式的衣服,急急忙忙地给她裹上,又跑到案台上取木梳给她梳头,莞尔见她这忙里忙慌的阵仗,也跟着绷紧了神经。   这圣旨确实来的蹊跷,眼见简玉珩前脚才走,圣旨就跟着后脚来,保不准里面有什么联系,一会儿可还是机灵点儿,别给自己和家人惹上什么祸事才好。   踩上软鞋,念夏那边也梳理完毕,莞尔咽了咽吐沫,和念夏一同向正厅走,天才刚刚亮,月亮的残影还挂在正中,小风微凉,莞尔和念夏肩挨着肩挤在一起,一同迈开小小碎步。   林记成远远地看见女儿过来,赶忙招了招手,道:“莞尔,快来,这是皇上跟前的何公公。”   说完又转身对着那宫人道:“何公公,这是小女莞尔,宠的过了分,耽搁了这么久才来,林某代她向您赔个罪。”   “莞尔见过何公公,见过爹爹。”莞尔伏身行礼,念夏躬身退到了一旁,那宫人和莞尔差不多高,身材微胖,一双铜罗似的眼睛抬了抬,看到了此时一身浅绿锦衣,面儿上乖乖巧巧的莞尔。   宫人满意地点头,凑过来扶了一把莞尔免了她的礼,“林大人当真是好福气,这小女儿都是瞧着天仙儿似的姑娘。”   林记成笑,温雅又不失礼数,莞尔样子上是肖像林记成的,抿嘴一笑,和林记成如出一辙,若是不知其中内情,这还真道一对儿如假包换的父女。   何公公寒暄也寒暄了,就该干正事儿了,他从托盘里将裹着金线的谕旨拿在手里,横着手臂往外端,林记成目光一凛,赶紧往女儿这边挪了几步。   林记成示意女儿跪下,莞尔瞟了眼念夏,见念夏两手微微交叉,示意她赶紧行礼,她会意地跪了下来,和父亲一起朝宫人行了大礼。   何公公微微点头,解开了金线,用略刺耳的嗓音宣读皇上的手谕,莞尔听的认真,林记成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宣读完毕,莞尔谢恩接了旨。   送走宫人,林记成直接陷入了沉默,莞尔也有些怅然,总结了下,大概就是说皇上要新晋皇后,又听闻了简玉珩和她东墙求爱的流言,觉得感人,要把他们召进宫里见一见,顺便指个婚什么的。   莞尔心里头慌,自己和简玉珩这一来一往,风儿都传到皇宫里去了。   可莞尔从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还能进得一次皇宫,她的内心虽恐慌,但同样也是无比激动的,如果不是场合约束,她非得抱着念夏跳起来不可,可当莞尔扭头,看见林记成一脸担忧的神色时,又有了些于心不忍。   “爹爹,您怎么了?”莞尔凑过来,拢了林记成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林记成被这么温柔地一拉,脑袋顶儿上的阴云也散了不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政事罢了,莞尔不用担心,等一会儿了,派个丫头过去,教教你进宫的规矩,可别到时候触怒了圣颜。”   林记成打发了教礼仪的丫头跟着莞尔回去,撩了下暗紫锦衣的前摆,坐在了正厅的椅子上,他的手肘撑在案几上,轻轻地揉自己的太阳穴,随身的侍卫赶忙倒了茶过来,在旁边伺候着。   皇上到底还是立了后,太子母亲早逝,凤位空虚倒还好,如今上了新人,还是个有儿子的主儿,依着太子那暴戾的性子,也不知道那东宫还能不能待得稳了。   他早就属了太子麾下,儿子也跟着太子身边儿,一条船上的人儿了,太子湿了脚,他也是逃不掉一腿泥,只能盼着那正值年少轻狂的绯王殿下,多惹些事端出来堵上悠悠众口。   这是他能预料的事儿,可召见莞尔这头子事有点蹊跷,简家沉默了两年,简召他那两个儿子他也了解,大儿子简方正成天花天酒地的,绝对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小儿子简玉珩和他哥哥没什么差,迷恋酒楼的女子,但听说他书读的好,一手皮鞭也挥的亮,比他哥哥要强上些。   看来皇上的意思,是要将简家这右丞之位,往简玉珩身上撇了,把他和简召手里的权往儿子手里拨,林记成叹了叹,大概是觉得他们这行子人老了,不在中用了,紧着让儿子们往外出,不过皇上还算是仁义,拨权这事儿还是往他自家手里头拨,至少没便宜了外人。   “大人,后位是给了哪个主?”贴身的侍卫开了口,林记成犹豫了下,还是接了他的话头。   “还能有谁,自然是锦阳宫的那位,皇上刚刚四十的年纪,怎么可能真的悬空后位,后宫要人打理,只要有妃子在,后位就不能空。”女人可不似男人,尤其是入了深宫的女人,勾心斗角的功夫可比男人强上百倍,天天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就算再胆小儿的女人,日子久了,也能练成只手遮天的老虎。   林记成站了起来,吩咐了下,赶忙往宫里头赶,想必今儿简召会有不小的动作。   与此同时,屋外头的林子夙高束着发,远远地走了进来,弓了身子喊了声父亲,林记成挥手,示意他赶紧上朝去,却不料被儿子圈住了胳膊。   林子夙面不改色地凑了过来,轻轻在林记成耳边说了一句:“兵符失窃。”   林记成听了儿子的话,心下骇然,难不成绯王那边儿,真的想反了,林记成虽心里讶异,但面子上没太大的变化,他正了正衣襟,沉声问道:“事态如何?”   林子夙摇头,回道:“拿走了一块,另一块在太子手里,只丢了儿子这半块儿。”   林记成点头,低声叮嘱了儿子万事小心,便出发向着宫里去了。   ☆、第21章 流光相皎洁(一)   莞尔从正厅接旨回来,将血迹斑斑的床单收好,窝在床上一闭眼就到了下午。   恍惚之间,有人趴在她耳边告诉她,明儿皇上要去京郊狩猎,今晚要她和简玉珩一起去宫里,莞尔闷闷地应一声,砸吧了下嘴,接着睡。   念夏站在屋子靠后的地方,掩着嘴笑,简玉珩就站在莞尔的床前,一脸无奈地看着床上的人儿,她明明听进去了话,且答应他今晚收拾东西就一起出发的,可前头刚答应了,她后脚就把眼睛闭了,不再理他。   简玉珩翻了翻眼睛,复又附身下来凑到她耳边,卯足了劲大喊一声:“林莞尔,着火了!”   小丫头惊恐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就起了身,简玉珩没来得及躲开,被莞尔撞了脑袋,莞尔这脑袋真不是一般的硬,他咧嘴,耳朵里嗡嗡地响,凛冽的痛楚直往心头里钻。   莞尔半响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眉头皱着,咬牙切齿地瞪他,“我的小少爷,你是闲得发了慌?”   “我可忙的很。”简玉珩揉着脑袋站直了身,他倒是奇怪,为什么莞尔不会痛,这丫头心肠是石头做的,这脑袋怕也是铁打的吧,莞尔切了一声,他幽幽道:“再忙也得来陪夫人不是。”   “受不起,受不起。”莞尔连忙摆手,悻悻地说道:“这次是骗我,下次怕就真把我屋子一把火点了。”   莞尔找念夏要了手巾擦脸,没好气地问简玉珩:“你怎么过来了?”   她拿眼睛瞟他,他一张脸还泛着白,气息明显没有平时强,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态势,他立在窗旁夕阳的剪影里头,歪着脑袋看她,衣摆摇摇曳曳地,现出了他欣长的身影,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容雪会看不上呢,倒是有些便宜了自己,莞尔叹了叹,拿过木梳开始拢头发。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简玉珩突然动了,迈着四方步走到了莞尔跟前,莞尔说没什么,“就是让人家看见了不好。”   他从她手里掏了木梳替她拢着头发,温温柔柔的一副嗓子,反复揉搓着莞尔的耳朵,“左右你是我的夫人,就是今儿咱们把事儿办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咱们珩少爷可是会办事儿?”莞尔乐了乐,在她脑海里,小少爷只钟情容雪一个,怕是还没能容得下别人,可这话把简玉珩给说恼了,他拢头发的手顿了顿,阴沉着脸道:“怎么,你想试试吗,看看我会也不会。”   莞尔心里打鼓,铜镜里只能看到简玉珩的上半截身子,看不到脸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怕他抽起疯来拆她屋子,只得缩着脖儿说了句:“小少爷学识渊博,天赋异禀,自然什么都是会的。”   这跟学识渊博有个头的关系,简玉珩鼻翼颤了颤,手上加了劲儿,把她头皮扯得生疼,不过也算她聪明,她若是再敢说半句怀疑他能力的话,自己这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男人。   诚然简玉珩只会拢拢头发,觉得差不多了,朝着那边的角落里招手,将念夏招呼了过来,“你给她梳,再描描妆,不然带出去太丢面子。”   莞尔听了这话腮帮子立马鼓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吓得简玉珩朝后挪了大半步,刚刚她撞在他脑门上还生生地疼,可别再被她伤着了。   “简玉珩,你是成心来给我找不痛快的。”莞尔插着腰,剑拔弩张的样子十分地神气,简玉珩抬了抬眼皮儿,看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怕她进了宫吃亏,教训道:“你也就冲着我这样闹一闹可以,出去了见了那些郡主王爷的,可千万别来这一套。”   “我闹?简玉珩咱们俩把话说清楚,你我也就是逢场作戏,谁心里头还不明白是怎么地,你心里头有雪儿,我心里头自然也没你,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再埋汰谁了行不?”莞尔一口气说出来,本以为心里头会畅快,可这一句‘心里头没你’出了口,蓦然来了一股子怅然若失的伤感。   莞尔知道他简玉珩不是寻常人,若是再这么撩撩拨拨的下去,自己非得要醉在他这盏烈酒里了,她给他提个醒,也给自己提个醒,趁着陷的还浅,赶紧把脚□□。   简玉珩眉头凛了起来,左眼稍稍眯着,盯着莞尔道:“那你心里是谁?”   莞尔不说话,把脸别开。   “是那淳王殿下?都对着月亮起誓了,可不是心里没我吗。”简玉珩三根指头一转,把她的脸掰过来,一双眼睛里戾气缭绕,“林莞尔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夫人,若是心里敢想着别人,我这就扭断你脖子。”   念夏怔了怔,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要打起来了,她怕简玉珩弄坏了自家小姐,赶忙跑过来想将简玉珩拉开,简玉珩在气头上,转头一拂袖子甩开了念夏,念夏脚底下不稳,颤颤悠悠地跌坐在了地上。   简玉珩甩开了念夏,头还没转过来,莞尔扬起一脚便踢在了他的肚子上,简玉珩腰腹上有伤,这一牵像是直接裂了开,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似的疼,他瞠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骂了一声。   莞尔逃了他的控制,跑过去扶起来念夏,拧着身子拿眼将他狠狠地剜,暴露了本性的简玉珩,当真是比魔鬼还危险的东西,早知道他这样,昨晚就该让他死在浴房里!   “你敢踹我!”简玉珩错牙,愤愤地从齿缝里挤出话来,“林莞尔,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左右你也就能杀了我,到时候我爹爹参你简家一本,看你家怎的再兴风作浪!”莞尔把念夏往怀里抱,念夏比她小,被简玉珩那么大的块头推一下还了得,念夏眼睛里闪了泪光,她紧紧抓着莞尔的衣角,不敢出声。   莞尔瞧着念夏的样子心疼,胆子一下大了不少,指着简玉珩接着道:“我还没问问你,你昨儿三更半夜的跑来林家做什么,小心我这就告诉爹爹去,告你个私闯民宅的罪!”   “好,好……我”简玉珩是真的生了气,心脏处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气血不断地往上涌,嘴角一缕血红漾了出来,他皱眉,一扬袖子抹掉了血迹。   莞尔只觉得两只耳朵哄的一响,脸色也跟着一下子变了,她手指顿了顿,茫然失措地将他望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玉珩,你没事儿吧。”   “不用你管!”温文尔雅惯了的脸,扭曲起来便额外地可怕,简玉珩张嘴吼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怒火,就那么的在心头烧了起来,他胸口闷的紧,又是一口鲜血涌了上来,皱着眉紧往下咽,却还是流了几缕出来。   莞尔顾不上心里的别扭,挣扎地爬起来去搀他的胳膊,她刚刚确实是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简玉珩用手推她,不要她碰,可身子却开始发软,一部分重量便压在了她的肩头上,莞尔摁下他的手,沉着脸吼他,“别动!”   他妥协了,他没被女人吼过,他原本以为被女人吼是一件极为丢面子的事,可莞尔这头沉着脸,让他别动的时候,他竟真的收了所有的动作,冷着脸任她摆弄。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到了床上,端了清水给他漱口,诚然莞尔气儿还没消,虽然心里有愧疚,却还是不愿意低头,她撩简玉珩的下衣摆,想看看他的伤口,被简玉珩用手挡了。   “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儿!”莞尔眼睛突然噙上了泪,她扬起脸,瞪着简玉珩道:“都怪你,你要是不和我吵架,我才不会伤到你!”   简玉珩愕然了,轻轻地咽了咽吐沫,喉头依旧是一片腥甜,他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明明就是她伤了自己,自己还没兴师问罪呢,她却先倒打一耙将他先给怪了。   简玉珩歪头瞧她,小丫头嘴紧紧抿着,脸上又浮现了小小的梨涡,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扬起一直手指,戳在了他另外半边脸上,暗暗嘀咕道:“为什么这边没有?”   “简玉珩!你认真一点,我在生气呢!”莞尔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诚然也不敢再使力气了,温温柔柔地一击,像是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简玉珩展颜笑了,笑的莞尔心里头直发凉。   不能是一记窝心脚给他踹傻了吧。   简玉珩一瞬间的温柔,让莞尔有些措手不及,他眼睛笑成了两条线,伸手揉她的脑袋,再将她快要漾出来的眼泪抹了抹,哄她道:“好好好,我认真点。”   “伤口痛吗?”   “不痛。”简玉珩不假思索地回了话,莞尔撇嘴,“怎么会不痛。”血都留了怎么会不疼!   “伤口不痛,心里头疼。”简玉珩说着掩了掩胸口,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莞尔吓得脸又白了,赶忙凑过来扶他,问他怎么个疼法儿,简玉珩腆脸乐道:“听夫人说心里没我,疼的不得了。”   莞尔终于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心里头也没我,我怎的不疼。”   “那谁知道,说不定你也疼的紧,碍着面儿,嘴上不说罢了。”他高傲地将头扬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   “是”莞尔坏坏地笑,接他话茬道:“我心里也痛的紧,只是没有你厉害,听得我心里没你,这一口血就吐出来了,真是个痴情的主儿。”   莞尔原本以为简玉珩会顶回来,或是变身大腮帮子松鼠气的磨牙根儿,却不料他把头转过来,拿着劲儿道:“那你就给本公子本分点儿,万一我死了,我就让我爹爹也参你林家一本,看你家还怎的为虎作伥。”      ☆、第22章 流光相皎洁(二)   皇上来了兴致,做臣子的就是再忙,也得腆脸去捧场,况且他们这些身上没封没赏,甚至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平民,皇上一招呼,哪个敢驳了人家的面子。   莞尔就是恨简玉珩顶了天,这圣旨也是不能违的,她喊念夏给简玉珩找了新衣服,再三跟他确认他的伤口不妨事,知会了管事儿一声,领着简玉珩上了自家的马车。   衣服是莞尔给简玉珩穿上的,简玉珩当惯了少爷,他仰脸展手,往她跟前儿一站,腻着嗓叫了一声夫人,样子像极了简家的肥猫,仰着下巴等人来挠,莞尔嫌他腻歪,三下两下给他把外衣套上,转身出了屋。   简玉珩皱眉,在后头喊她,“你这日子,过的真糙。”   车子一路往京城中央走,天儿也渐渐地开始黑,两边的吆喝声逐渐变弱,简玉珩蔫了许多,靠在车壁上养神。   念夏坐在莞尔旁边,扒着车窗子紧往外头望,她年纪小,出门的次数少,觉得新鲜也是应该的,莞尔在一旁揽着她的腰,以防车子一个不稳把她的头撞着。   “小姐你看。”念夏突然转过头,拉着莞尔往外头瞅,“你看那,那不是容雪姑娘吗?”   念夏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马车里的另外两人都听见,莞尔没急着往外头看,先瞟了眼简玉珩,简玉珩眼睛依旧闭着,没半点反应,莞尔以为他一定是睡着了,遂眨了眨眼,顺着念夏的方向看了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品花楼前头吵吵闹闹的,门的外围摆了一地的彩礼,一群人肩挤着肩,脚踩着脚,把品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定是又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来找容雪提亲了。   老鸨的推脱,容雪的婉拒都赶不走那癞子,莞尔看着着急,撩开帘子喊前头的竹山停车,提着衣摆就要下去,脚刚要迈出去,腰身突然一轻,整个人便被简玉珩拉了回去。   “别动,你怎么那么爱凑热闹。”简玉珩高她很多,此时这么一拉,便将她整个身子都摁在了怀里,他语气里带着宠溺般的幽怨,莞尔觉得奇怪,怎么他心爱的女人被调戏,她都急了,他却跟没事儿人似得悠闲。   莞尔突然想到他许是没看到,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把小窗的帘子拉开,示意他朝外看,“雪儿姑娘在外头,这热闹你真的不凑吗?”   简玉珩抽了抽嘴角,他自然是看到了,可天实在是有点晚,耽误了时间怕在宫里落下话柄,他摇了摇头道:“管不上的事情,竹山,往前走。”   “等等!”莞尔再次叫停了车子,她没想到简玉珩会这样冷漠,或许是雪儿她三番五次地伤了他的心,他碍着面儿,不愿意下去见她,且不说他,容雪这一年来和她常玩在一起,她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莞尔打定了主意,兔子似得逃了简玉珩的大手,灵巧地从马车上钻了下来,简玉珩低沉地骂了一声,没办法,只得跟着一起跳下了车。   莞尔想拨开拥挤的人群,可这有心思围上来看的,自然也都是些好事儿的,莞尔咬紧牙往里挤,半天也没拱出条道儿来,只得把脸鼓成了包子,插着腰直顺气儿。   简玉珩在后头看着她,好气又好笑,他看她没了辙,乐了乐,想把她拽走,可没想到他才刚过去要抓她,莞尔一个闪身飞起一脚,把那些彩礼盒子踢了个底朝天,金银珠宝咕噜噜地滚出来,简玉珩惊讶地望着她,只见她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遂扯起嗓子大喊一声:“我的天,这哪来的一地的银子!”   人群哗的一下就炸开了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原本看戏的没看戏的,凑热闹卖东西的,全都一乌央地朝莞尔脚底下冲了过来,简玉珩眉头一凛,快步冲过去将莞尔抱住,紧紧地护在怀里,他抓着她快跑几步,迅速跳上马车,沉着嗓儿喊竹山御马离开,他阴着脸,大骂莞尔道:“你自作什么聪明!”   真是聪明过了头,若是他没跟着她下来,岂不是要被这一群红了眼的财迷踩死?   “你当真不帮帮容雪?”莞尔讶异的很,虽然她这一闹,那癞子的求亲肯定是黄了,可以他对容雪的情分,竟然连眼都没红上一红,还紧着要往后躲,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猫腻儿。   简玉珩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解释,只是拍她脑袋道:“你倒是聪明,不过我告诉你,宫里可不比外头,进了宫里,随便一个宫女儿都要比你聪明百倍,进去了那皇城,你得跟在我后头,我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了。”   “凭什么!”莞尔不乐意被人控制着,诚然她现在也不怕简玉珩,他受着伤,若是和她闹红了眼也不一定能打的过她。   简玉珩凛了凛,“凭什么?《女诫》第一条有言,‘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你倒是跟我说说,四条里头你占了哪个?”   莞尔愕然,“你竟然连这个都背,真是要小看了你!”   简玉珩晃了晃脑袋,一副迂腐书生的样子接着道:“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似得,娇弱点儿跟在我后头!”   莞尔不是个爱服输的人,当下便挺直了腰板儿和他理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倒是问问你,你口声讲男以强为贵,我一个弱女子一脚就能给你踹吐血,你又是哪里强哪里贵!你既做不到,又何必来要求我!”   “君子不乘人之危!”简玉珩怒道。   “君子不强人所难!”莞尔还嘴,丝毫不占下风。   “哼!”二人一同转了身,谁也不再去理会谁,念夏在一旁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拽莞尔的袖口,被气头儿上的莞尔一把拨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诚然莞尔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和他吵起来,简玉珩也忘了自己是在堵的是哪门子气,不过她就是不想示软,简玉珩的态度也时好时坏捉摸不定,她晓得是非轻重,故而不敢对他敞开心扉,只能这一来一往地闹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马车停下来,简玉珩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地下了车,念夏勾着莞尔,也一起往下走,念夏先跳下车,回身去扶莞尔,莞尔手一搭,正要下来,简玉珩那头嚼起了舌根子。   “这刚刚跳的跟个疯子似得,现在又要人家来扶,做给谁看呢这是?”简玉珩的话十分地不好听,莞尔赌气不理他,脚接着就要往下迈,哪料念夏不乐意了,撤了肘双手握拳,壮着胆子回头严声道:“我家小姐才不是疯子,她不过是忧心容……”   念夏突然觉得简玉珩的表情不太对,紧接着就听得身后一声惊叫,原是她转身转的快,收了扶莞尔的手,莞尔那边搭了个空,身子直直地就往下栽。   简玉珩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推开念夏,这次悠了力气,没把念夏推一个跟头,他抓了莞尔的肩,将她平平稳稳地放在地上,鼻子一哼,道:“这主仆二人在这儿一唱一和的给我演戏是怎么的,一直要往我怀里送。”   “懒得和你多言语!”莞尔一脚踏空也吓得不轻,心里鼓点密集,心跳的像雷打似的响,可一想到自己还在赌气,便依旧沉着一张脸,没和简玉珩多废嘴,绕开简玉珩,拉了念夏就往宫门底下走。   简玉珩咋舌,当她是真的生气了,悠悠达达地跟过来,凑到她耳根喊她的名字,“说了你跟在我后头。”   “那,爷您前头请。”莞尔声色丝毫不动,斜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简玉珩有点恼,他宁愿看她炸毛的样儿,也不想她怪声怪气地给他使眼色。   前面请就前面请,他一扬袖,握住了莞尔的手,迈着大步往宫门里进,递了帖子换了车,一通折腾才到了临时的住处。   不是什么豪华的宫所,可离的门也不近,方便他们明儿早上直接和御驾汇合,简玉珩斯文地谢过了管事,吩咐了竹山多照顾念夏,领着莞尔进了屋子的内室。   规矩一直是这样的,宅子只有一处,主人睡住里头,值班的小子丫头睡外头,他和莞尔没得官职,不能去皇宫里头住,也只能在外围凑合一晚上,明儿一早估计不等天亮,就得进里头和皇上郡王们汇合,再一同出宫门去。   时候已经不早,服侍了洗漱就得赶紧上床休息,简玉珩一屁股坐在了大床上,一边解着内衫的棉扣,一边对莞尔说道:“你也睡了一天了,这床就让着给我好了。”   “随你。”莞尔坐在案几旁,端着胳膊给自己倒茶,简玉珩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兴致缺缺地踱步过来,一双手压住莞尔的肩膀,“怎么,你还真的生气了,你若是气量这么小,以后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你不放心?你不过是怕我惹是生非给你丢脸面罢了,简玉珩,我就不信你安了什么好心。”莞尔愤愤道,她脑子里还横亘着他那句带出去丢面子的话,左右她也长得端正,竟让他说的一点长处都没了去,怎么仗着他自己长得好看点儿,就可以嘲笑别人了吗。   简玉珩撇嘴,他的领口敞着,一对锁骨既宽又深,他捞过莞尔的手,拨开衣服贴在自己胸口上,缓缓道:“那你就来听一听,看我这胸膛里头安的什么心。”   “呀,好黑的一颗心啊!”莞尔作势缩了缩手,复又伸直了压着他,啧啧地叹道:“连小姑娘都要骂,真是石头一般的心肠。”   简玉珩一个白眼翻了过去,甩开了她的手,莞尔乐了,“怎么,不是你让我听的,如今被我看穿了,恼羞成怒了不是。”   “是是是,我恼羞成怒,我气量小。”简玉珩眼神溜了溜,小声嘀咕道:“也不知是谁堵了一路的气,还要本公子变着法儿的来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两点钟没起来,补上补上~会继续日更(如果有需要,可以喊我加更哦~嘿嘿,有求必应)记得加入书架啊,你们的支持是小胖最大的动力,小胖感激不尽,小胖没什么好说的,就……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23章 流光相皎洁(三)   屋外草长莺飞,细雨微扬,屋内花香弥漫,翩然慵懒。   莞尔张开眼的时候,简玉珩已经穿好了衣服立在门槛,天还没亮,浅浅白白的月光将他映着,宛若天人,渺远虚无,莞尔揉揉眼,他手往前伸,浅浅道了一声,“莞尔。”   莞尔莞尔,上牙轻扣下唇,唇齿相撞,犹如冷玉相击,清澈明亮,却又似小桥流水,娓娓而来。   他是她喝过的最甜最美的果子酒,也是她踏过最深最险的泥潭,纵使她内心又诸多想法,可他却不属于她,他于她有云泥之别,不是她该幻想的东西。   “可要我去帮你更衣?”   简玉珩作势一揖袖,莞尔拉着薄被一角,腾地便坐起了身,慌忙道:“不用,念夏呢,叫念夏来。”   “念夏和竹山去前头选马了,交代了我来服侍夫人。”   “你胡说,念夏怎么可能……”莞尔明白了他的无赖,话没接着说下去,掖紧了被角朝他说:“你还站着干嘛,出去。”   简玉珩听了话,非但没出去,反而真的走了过来,道:“你记性不好吗?我刚说了,念夏要我服侍你。”   “简玉珩,你该明白轻重缓急,你知道的,你若是一直站在这儿,我不起来,见不了皇上,咱们谁也别想落着好!”莞尔皱起眉头来,简玉珩不屑地笑,眼珠微不可察地一转,一把撩开了莞尔的被子。   “混蛋!”莞尔敞着嗓子骂,简玉珩却笑的更开心了,他撤了一步,摸着鼻尖儿道:“你自己好好看看。”   莞尔凝神,眼神晃悠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衣服已经换好,除了鞋子又被她蹬掉了,其他的一切都已经更换妥当。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明明早上念夏就已经帮她换了衣服,她迷迷糊糊地说再闭会儿眼睛,再醒来就这样一副欠她钱似的臭脸,这般嗜睡难不成是什么奇怪的病吗,还是懒得过了头,连个觉都睡不醒。   莞尔一脸疑惑地起了身,晃晃悠悠地往案几旁走,这短短的一路看的简玉珩是心惊胆战的,他舔了舔嘴,还是跟过去扶上她,她没躲开,像是也知道自己走不利索,哑着声接了他的帮衬。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头几年只是不好醒过来,到了现在愈来愈严重,非但是不好醒来,甚至是醒来了都不记得发生了的事情,这个嗜睡的毛病简家的管事曾和她谈论过,说大抵是小时候挨过冻,大了就犯这种毛病。   莞尔坐在了椅子上,脑袋晃着醒神儿,简玉珩拿手在她眼末前儿晃,“这次是真醒了,别不是还犯癔症呢吧?”   莞尔点头,示意她自己真的醒了,简玉珩却不肯放过这种调笑她的机会,不依不饶地把脸凑过来,莞尔整个眼窝就塞满了他那张大脸,一时间慌得身子往后绍,“简玉珩你干嘛?”   “你说,我是谁?”他脸接着往前伸,莞尔胸口开始闷,有点喘不过气,赶忙回他道:“你是简玉珩,简玉珩,简家的小少爷,惹不起的小少爷!”   “不对。”简玉珩假模假样地思索了下,认真道:“不对不对,我是问我是你的什么?”   “你是我……”莞尔脸开始烫,说你是我的夫君,未免太膈应人,她说不出口,一时间吞吞吐吐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玉珩笑,挑了挑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莞尔嘴巴撇了撇,到底是说不出那么肉麻的词儿,眉头一蹙道:“你是我最大的大冤家,只要一见到你,我这儿就可劲儿的倒霉,还有你是我……”   “唔”简玉珩猛地往前探,狠狠地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止了她后面要说的话,他头一歪,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从他脸上迸发出来,“夫人怕是睡糊涂了忘了事儿,我是你的夫君,记住了,以后每天都要问一次。”   莞尔眼睛瞪得老大,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愤怒,这次真的是彻底清醒了,一丁点睡意都没留下,咦,那岂不是以后再起不来床的时候,叫他来亲上一下就好了,莞尔心里想的离谱,面儿上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   念夏很是时候地进了屋子,莞尔叫了她一声,逃开了简玉珩的魔爪,念夏手里托着盘子,金灿灿的,宫里头的东西就是比寻常百姓家的大气,连个盘子都镶金边儿的,那里面放着很多花花坠坠的东西,看的莞尔有些眼花。   念夏乐的很开心,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她叫小姐过去,给她看一盘子的头饰,“竹山给小姐找来的,都是宫里头贵人的头饰,说小姐一定喜欢。”   简玉珩从远处走过来,悠悠达达地道:“竹山这小子主意可真多啊,怎的,他只给莞尔拿了,没给你找几个?”   念夏像是一下子被洞穿了心事一样,退了退,低着头摸头上的蝴蝶,是一对儿粉蝶,珠珠涟涟的,简玉珩不懂这些,但料想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果然莞尔眼睛亮了许多,她伸手,去拨弄念夏头上的蝴蝶,两只翅膀是活动的,若是有小风一吹,两只翅膀呼扇起来,特别的生动漂亮。   “还有没有这个了?”莞尔看着喜欢,手伸进盘子里头划拉,想找个一模一样的,可刨赤半天,也没见有个蝴蝶样儿的头饰,简玉珩看着心也急,不动声色的走过来,一把将念夏头顶上的对蝶拽下来了一个,念夏惊的又退了几步,紧往莞尔身后躲,莞尔张开手,像个护蛋的老母鸡一样将念夏挡在后头,“简玉珩你要干嘛?”   简玉珩没理她,拿着蝴蝶左右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努了努嘴,一把将莞尔扥了过来,他个子高,莞尔整个人像是被他夹在了腋下,他一手箍住她,另一只手拿着那蝴蝶往她头上插,边插边说:“你要是喜欢就管她要一个,你俩一人一个,多好。”   “可这是一对儿。”莞尔小声地抵抗,闷声闷气的,简玉珩这才发觉他把她摁在了自己胸口,连个气儿都没给她留,赶忙将胳膊一抬,把她拽了出来,莞尔仰着脸儿认真道:“这是一对儿,拆了寓意不好,有分离的意味。”   “我说好就好,哪有那么多的说法儿,妻以夫为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简玉珩给她把蝴蝶戴好,左右摆弄着看了看,这蝴蝶确实是不好看,但戴在了她头上竟添了它几分生机,简玉珩笑了笑,领着她们俩往外头走,时候不早了,耽误了圣驾是死罪,这里一屋子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念夏和莞尔上了轿子,简玉珩和竹山走在后头,简玉珩打晒竹山,“开始知道讨好姑娘了夯,也不说给我那剑找个饰品挂上。”   竹山讪笑,低着脑瓜子回少爷道:“正好看见了就管人家要了些,少爷想要从里头选就好了。”   简玉珩打了他脑瓜子一下,怒道:“都是些女人家的玩意儿,挂剑上还不够丢脸的!”   “是,是!小的一定记得给少爷寻点有意思的东西挂。”竹山捂着头,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警惕着简玉珩再打他。   “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想要你给念夏的那个。”   竹山惊讶地将他望着,“少爷您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吗,那个挂剑上,不妥吧。”   “我让你找你就找,哪那么多的废话。”简玉珩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招呼上去,竹山紧躲,颤悠地说:“好好,等咱们回来了我就给少爷找。”   简玉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趾高气昂地迈着四方步,留竹山独自一人一脸蒙圈,他家少爷从来都是讨厌闺阁里的东西,就是送容雪,也是捡那种文墨类的东西送,怎么今儿找着他要粉蝴蝶挂,前头那个,到底还是不是他家少爷。   前头轿子一阵的骚动,莞尔从帘子里将脑袋伸出来,上头的蝴蝶晃啊晃的,简玉珩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你的伤是不是不能骑马。”   莞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是念夏在里头都听不见,简玉珩笑了笑道:“不碍事。”   “骗人!”莞尔凛神,“昨儿血还直往外流呢,你在马上一颠,命都能颠没了!”   简玉珩神色也沉了几分,他明白,自己这一趟来的蹊跷,往常皇上狩猎,是万不会喊他来的,这次一定是林子夙在皇上跟前撺掇了,就是为了试一试他身上是否有伤,那一剑是林子夙刺的,深浅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自己挨了他一剑,是绝对没有气力上马的。   一场鸿门宴罢了,哦不,是鸿门马宴,简玉珩既然来了,就自然是不怕林子夙使计的,他朝莞尔笑了一下,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若是你的夫君连个马都骑不了,你又怎么能放心嫁过来。”   莞尔翻了翻眼,自己是关心他才问了这一句,也是想给他提提醒,可他倒好,就知道编排她,莞尔一挥手,赌气盖上了帘子,不再看简玉珩的脸,要死就死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推荐《把你当做天后》 文案:那天晚上来了一个戴巨大墨镜的女人,神情落寞,点了两罐啤酒和一个迷你包厢 服务生端着啤酒到门口正欲扣门,里头悠悠开腔,是首不知名的老歌,婉转悠然 昏暗灯光下,她五指纤纤,接过啤酒,嘴角上扬道了谢 沈浩然不曾想,这一眼,结了他前半生的风流倜傥,成了他后半生的在劫难逃 *现言姐弟恋,甜文不虐,码起来慢慢看呦   ☆、第24章 流光相皎洁(四)   九五至尊,莞尔做梦的都没想过, 有一天自己会跪在他的脚下, 简玉珩倒是淡然的多,拉着她行了大礼。   莞尔抬头, 看清楚了大戚的君主,他还没换上射猎的紧衣, 一身的明黄色的长袍, 腰配长剑,莞尔眯着眼睛仔细看, 那袍子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衣袖被风带着吹起, 皇上是中年人的样子,大概是皇家多注重颐养, 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莞尔眼皮儿再往上抬, 有些愕然,这大戚的君主并不似话本子上写的威猛高大,书上写这位君主身高九尺面相威猛, 有气吞山河之势, 可莞尔这一看, 才发现不过是人们的杜撰罢了。   那一双飞扬的长眉下,有着一双黑如墨玉般的瞳仁, 鼻梁高而挺,一张脸上是说不出的俊美,可这美也不是一般的美, 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虽已是中年,但就是一副摄人心神的俊美模样。   莞尔总觉的,皇上的样子,和简玉珩有三分肖像,大抵等那只臭松鼠四十岁了,也会长成这么一副样子。   “起来。”皇上淡淡一笑,免了二人的礼数。   简玉珩先站起来,虚扶了莞尔一把,皇上赞赏地看着眼前的二人,道:“走近些,让朕看看,阿珩看上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莞尔走进,略略施了一礼,抬头,任皇上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流转,皇上只是笑,“不错,年纪轻轻,真是羡煞了朕。”   简玉珩含笑点头,温文尔雅的样子看的莞尔十分地不习惯,他走过来,牵莞尔的手,对着皇上道:“这是玉珩最心爱的姑娘,还请皇上做主,赐婚于我俩。”   “好好!”皇上笑的眉眼大展,拍了拍手道:“才子佳人,真是教朕羡慕,这几天立后,咱们的婚事就一起办了好。”   简玉珩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赶忙拉着莞尔跪下,忙不迭地说:“玉珩惶恐,我俩一届草民,怎能和皇上立后大典相提并论,还请皇上不要折煞了玉珩和莞尔。”   皇上笑,附身扶了扶简玉珩的胳膊,将二人拉了起来,道:“无妨,无妨,再说了,朕已有封赏你的打算,又如何是一介草民呢!”   “谢皇上恩典。”简玉珩和莞尔一同拱手,谢过了皇上,莞尔偷摸摸地抬头,看着皇上看简玉珩的眼神儿,总觉得亲切,一位帝王,执掌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眼神应是帝王的公正清冷,可莞尔总觉的,自简玉珩来了,皇上那眼神都满是疼爱的意味。   简玉珩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她还不知道的呢?   赐了马和轿,一行人算是集结完毕,皇宫尽头一声角号响起,马车步撵一同发动,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莞尔独自一人坐在轿子里,简玉珩骑着马,跟在她旁边,莞尔一探头,就能看到简玉珩俊美的侧脸。   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莞尔稍稍撩开帘子的一角,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简玉珩的美色,不过这越看,越觉的简玉珩和皇上长的像,该不会是那皇上年轻时候风流,偷偷生了简玉珩扔在了简家养着吧。   宫里头的人有时候办事儿也不稳当,抬轿子的宫人腿绊了绊,一个趔趄,差点把轿子甩出了手,莞尔心下一惊,眉角狠狠地磕在了窗辕上,她咬了咬嘴唇,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寒。   果然,只要是这只臭松鼠在她跟前就没好事儿会发生,她不过是想偷偷看他两眼,就撞了窗子,莞尔手虚捂着眼睛,吃痛之下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不敢碰又疼的紧,手挂在空中,怔怔地坐着。   “找死吗!”   简玉珩暴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莞尔又是一惊,赶忙撩开帘子往外看,四位宫人将轿子缓缓放下来,耷拉着耳朵站在简玉珩跟前儿,他又要犯浑了,莞尔心想。   这里是皇宫,在人家的地界儿上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才好,莞尔赶忙从窗子里伸了手,去拉简玉珩的胳膊,却没成想简玉珩会错了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夫君给你讨公道。”   莞尔眼睛翻了翻,急的眉角也觉不出痛了,赶忙提了衣摆走下来,队伍很长,他们在最后头,也不怕别人超过他们看笑话,简玉珩皮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在了手上,气势汹汹地就要朝那小太监脸上抽。   莞尔突然想起来,简玉珩一鞭子抽在风扬脸上的时候,那伤口竖在脸上,血腥狰狞的模样,一时间吓得赶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别动气,没伤到我,没伤到我!”   简玉珩手坠下了些,那小太监吓得魂都飞了,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连求饶的话都忘了说。   “没伤到?那这是什么!”简玉珩大手压在了她的眉角,他的手烫,蛰的她疼的厉害,她嘶了一声,往后退了退,那小太监一看这,终于回来了神,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向莞尔道歉,简玉珩被莞尔拦了下,也没了那么大的怒气,他收了皮鞭,骂了声,拉着莞尔往回走。   莞尔正了正衣襟,又要往轿子里钻,被简玉珩粗鲁地拉了出来,莞尔一个趔趄,蹙眉,吼他,“你要做什么!”   简玉珩一脸冷漠,双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肘上了马背,“坐什么轿子,你又不是女人。”   莞尔原本还有些感动,现在倒好,一丁点儿都没了,她郁闷地揉了揉眉眼,暗道倒霉,他们已经落了大部队一段距离,简玉珩勒马,快步追上去。   伤口处绑了很结实的绷带,如果没有极其剧烈的颠簸,是绝对不会有事情的,可林子夙长他五六岁,早早就在朝堂上摸爬滚打,那一肚子的坏水可不止这一点儿,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莞尔,妹夫。”林子夙的马慢了慢,和简玉珩并了排,他一拱手道:“还要恭喜妹夫了,深得皇上宠爱,以后还请妹夫对小妹多加照拂。”   “那是自然。”简玉珩回答的不卑不亢,也不知道回答的是深得宠爱那句还是多加照拂那句,他把莞尔往怀里拉了拉,眼睛却不去看莞尔,只仰着头对林子夙说:“还请哥哥放心。”   林子夙打完了招呼,勒马向前,嘴角划过了一丝冷笑,不过是做戏而已,听得那些传闻,原以为简玉珩变了心思,又思慕他家小妹了,如今看了,应该真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看来对简玉珩的突破点,还是要放在容雪的身上。   简玉珩原本堆满笑的脸,此时变的清冷淡漠,他盯着林子夙的背影,眼睛眯起来,阴戾之色一闪而过,自己细节处理的很好,若是不出意外,林子夙定是要相信自己心里还是思慕容雪的,只是碍着家里人的要求,才和莞尔逢场作戏。   他的戏很足,莞尔也不赖,是个能跟着自己干事儿的人。   简玉珩漠然的脸上,突然又闪了一丝笑意,林子夙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敌人罢了,他的目光,也从来不是扳倒林家那么简单。   他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撑起他的野心,只能给他们一个假象,让他们对他卸下提防之心,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年纪小,多残暴少闵怜,对江山社稷来说,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眼睛,不知有多少眼睛已经觊觎在了他的身上,林家,说是辅佐,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江山多娇,谁不想坐一坐那龙椅当一当那皇帝。   皇家的计谋,像形势焦灼的棋局,每一颗棋子都是要精挑细选的,每走一步也是要深思熟虑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简玉珩,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保守防御的人,一场棋,要赢,必须将主动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每一颗棋子都要发挥出极致的作用,他想要的结果,没有废棋,全是险招。   容雪是他最早养的一拨棋子,他向来不愿意用女人,可绯王戚观郁总是说,手里应该有几个女人,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是大老爷们能轻易左右的。   他的心从来都是硬的,比青石板上的大石头还要硬,可当怀里的人儿炙热呼吸喷在他胳膊上时,一股暖流缓缓地淌进了心口,那颗狠惯了的心,像是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慢慢地在沦陷。   简玉珩缓缓地倒了口气儿,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们一行人为了不惊扰城中的百姓,专门选了绕开京城的路,是那块儿土坡,他自小开始走,到了现在已是走过了千百回,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他往前望望,应是快到了。   莞尔坐在他前头,太阳有点扎眼,她眼睛半闭着,恍恍惚惚地又觉得困,再一次靠上了他的手臂,简玉珩皱了皱眉头,抬起另一只手撑起来,帮她遮住头顶上的阳光。   简玉珩脑袋低了低,凑到莞尔的耳朵边儿道:“别睡,马上就到了。”他揉了揉莞尔的脸,把她弄清醒过来,这要是让她睡着了,他可没信心把她叫醒过来。   “恩,没睡。”莞尔懒懒地答了一声,简玉珩接着马上问了句:“我是你的什么?”   “夫君。”莞尔是有些困的,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清醒,夫君二字便脱口而出,简玉珩一下子就乐了,努着嘴紧笑,“我现在倒是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癔症了。”      ☆、第25章 流光相皎洁(五)   宫中女眷不随同狩猎,宫里头早就命人寻了一片空地, 铺设了桌椅, 供宫中女眷坐下来闲聊,等待丈夫狩猎归来。   一旁支了几个帐包, 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下一人换装。   帝王的出行, 总是谨慎小心的, 整个林场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被宫里的侍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夸张的说,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皇上端坐在上座, 已经换上了窄袖的衣裳,下面的人也都神清气爽的, 酒壶摆在桌上, 臣子在出行前要一同端起酒杯敬皇上。   简玉珩拿起酒壶,浅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是好酒, 进了口里顺着嗓子眼儿往下流, 霎时就暖了肠胃, 可简玉珩的表情略显痛苦,他撇撇嘴, 一手扶了扶胸口,有点幽怨地将酒杯丢在桌上。   “你不会喝酒?”莞尔觉得奇怪,按理说男人到了十几二十岁, 难免不了有应酬,不该有不会喝酒的主儿,简玉珩又是出了名的风流,如何能不会喝酒呢。   简玉珩被莞尔质疑,有点恼,可他确确实实是喝不了酒的,于是乎恼羞成怒,唾了句,“会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我会就得了。”莞尔笑笑,给自己斟了些,砸了口,绵绵的滋味十分地甘甜,她也不顾简玉珩紧拿眼剜她,手伸出去又要倒,手还没碰到酒壶,酒杯就被简玉珩一把夺了去。   这一次,他不光扔了她的酒杯,更是一巴掌拍掉了她悬着的手,“这是你该喝的吗,你给我安生点!”   “我怎么不安生了,我就是这一壶进了肚,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莞尔十分地相信自己的酒量,听人家说书讲段子的时候,喝腻了茶就偶尔尝尝酒,一开始是果酒,后来就直接上白干儿,一点一点地就练出来了,莞尔心想,等回去了,就给简玉珩找点果酒喝,他是男人,得练上一练,不然以后总会在这上头吃亏的。   简玉珩却十分不屑,他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想他的女人能做到,他见她又要去夺酒壶,咬着牙根子,一把抄起来就给她扔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偏了脑袋,朝他们这儿看。   莞尔拉了拉他的袖子,把头埋下去,暗骂简玉珩手底下没轻重,都不知道消停些,还说自己不安生,他才是最不安生的人。   “妹夫这是怕妹妹喝醉,缠着你不叫你走吗?”林子夙爽朗地笑起来,一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皇上嘴角勾了勾,道:“人道小别胜新婚,这玉珩还没走呢,莞尔就耐不住性子了?”   又是一片哄笑,莞尔却觉得这笑来的没由头,明明就是他怂,和她让不让他走有什么关系,她抬头看看林子夙,只见他神色如常,轻轻抿嘴淡淡笑,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副样子,可莞尔看着却十分疏远,他袖子一拂,道了句,“不如妹夫将莞尔带上,一同狩猎,相信以妹夫的马术,定能周全小妹。”   原来如此,简玉珩十指相错,面色沉了一沉,他林子夙要试探他,定然料想到他可以忍,自小习武的身子骨不至于在马上颠一颠就会坏掉,可要带着一个人就不同了,快马行进的时候,带人和不带有十分大的悬殊!   莞尔讶了讶,忙摆手推辞,“哥哥可别这么撺掇,莞尔不敢骑马,更不敢看射猎的血腥。”   “对妹夫没信心吗?”林子夙咄咄逼人,皇上也并不出言阻止,一时之间将莞尔扔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中,就在莞尔举棋不定,思索着要再说些什么来拒绝的时候,身子突然一轻,她惊呼一声,原是被简玉珩拖了起来,他再一次将她放在了马背上,抬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莞尔却慌了,忙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他身上有伤,自己骑马就受不住了,再带上她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乖乖坐好,怎的,信不过我吗。”简玉珩挑眉,下头一众人开始拍手轰鸣,皇家的哄,起的比市井里头的还足,莞尔耷拉着眼皮儿,知道是逃不过了,遂拱了拱身子在马背上坐正,简玉珩背了箭筒,长腿一撩翻身上马,又是赢得了一片欢呼。   自古少年多才俊,简玉珩正值年少,一举一动都有着青春的朝气,便惹得一众老臣觉得羡慕,皇上也拍了拍手,道了一声好,同样也翻身上了马,皇家的狩猎队便浩浩荡荡地进了林子。   “你不该把我带来。”莞尔声音轻轻的,却带了十足的关心之意,她终于是有了点良心,简玉珩只是笑,道:“昨儿你还质疑了我的强,正好今儿给你看看,看看我对你是不是强人所难!”   他的记性可真好,那一通气话自己早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只有他还生生地记在脑子里,真是个不好开罪的人儿啊。   见莞尔怔怔的,简玉珩心里骄傲,以为是唬住她了,当即一扬马鞭,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去,疼肯定是疼的,简玉珩咬着牙想,可不上马就是在林子夙那儿落话柄子,多疼也得忍着。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不带莞尔骑马,林子夙依然有别的办法试探他,相比于那些未知的风险,还不如把信任的人带在身前儿,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也好有个照应,莞尔聪明,性子不似寻常女子般软糯,虽然面儿上嚣张跋扈的,可心里比谁都细致,她定不会坏了他的事。   振臂拉弓,简玉珩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丝丝缕缕的,莞尔紧躲,生怕被那胳膊爆出的青筋伤到,她也是没想到,简玉珩一张比谁都精致的脸,竟还有这么一身结实的身材,她手伸出来,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臂,呲了呲牙,兀自感叹了好一会儿。   样子上是很帅,简玉珩咽了口吐沫,胳膊上大筋牵着腰腹,每拉一次弓,腰上的伤就裂半分,这样下去,不要等到结束,就得从马背上栽下来了。   力气使不上去,箭便失了准头,第四次挽弓射了个空,摇摇晃晃地扎在了树上,莞尔回头,这才发现简玉珩头上已经泌出汗珠,汗水绞着额前的碎发,黏黏腻腻地粘在一起,莞尔有点着急,强大的保护欲瞬间升腾起来,她赶忙喊他停下来,“简玉珩!”   “别动!”简玉珩看也不看她一眼,反手从背后抽了箭往弓上搭,莞尔也急了,挣扎着扭头过来摁他的手,简玉珩神色一凛,小声地道了句:“你哥哥在后头。”   莞尔松了手,眼睛往后头瞟,果然看见林子夙携着长弓,正向他们疾驰而来,简玉珩快要支持不住了,汗水直往下滴,落在了莞尔的手背上,莞尔猛地回头,望着他泛白了的嘴唇,心里头实实在在的不是滋味儿,若不是昨儿自己给了他一脚,他也不至于虚成这样。   可他明明就知道自己身上伤撑不住,为什么偏偏还要逞强,猛地,她又想起了林子夙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下一阵骇然,难不成,难不成这一剑就是林子夙给的,让他射箭不过是为了试探他而已,带上自己更是给他加了难度,身后的人气息逐渐变的沉重,第五箭,怕是说什么也射不出去了。   莞尔扬手,凉凉软软的小手贴了过来,帮简玉珩把头上的汗抹掉,她贴在他胳膊上,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句:“放慢马速,瞄准前面的兔子。”   简玉珩咬唇,真的将马速降了下来,拉满了弓,全神贯注的去瞄准前头的灰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听了莞尔的,大概是真的没了办法,况且林子夙要过来了,自然是要放慢马蹄让他看看自己还能拉弓。   ‘嗖’的一声,那箭头蕴了简玉珩全部的气力,凌空而出,将附近的风声撕碎,发出刺耳的轻鸣,伴着轻鸣声起,莞尔皱眉,让他瞄准就行了,怎么非得射出去!   莞尔也顾不上太多,左腿缩回,矮身躲了简玉珩箍成圆的手臂,手把马鞍一拍,身子直接斜飞出去,摔落在一旁的草丛。   “莞尔!”   “妹妹!”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林子夙还没来得及有动作,简玉珩一个飞身跃下了马,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扒着灌木丛往莞尔掉下去的地方跑,她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她怎么能!简玉珩气的眼睛通红,气血上涌,心脏猛地被揪了起来,他左手掐住自己右手虎口,强逼自己镇静,这才没一口血翻上嗓子来。   “唔”莞尔手肘撑地,想把身子支起来,挣扎了几下都是软软地往地上倒,莞尔撇了撇嘴,干脆直接躺在那儿等着林子夙过来。   莞尔稍稍回想了下,诚然自己也不算冲动,跳马的时候特意喊了简玉珩减速,还看好了右边儿这片软草地,也就是会有些外伤,绝不会动了筋骨。   自己这点小痛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可简玉珩他再接着骑下去,一定会出事儿,毕竟他现下的处境也有她的责任,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于是灵光一闪,干脆她来个苦肉计,让哥哥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来,免了简玉珩的劫。   “你给我起来!”简玉珩跑过来,阴沉着一张脸,粗鲁地将莞尔从地上拽起来,莞尔哼了一声,捂住脚腕儿,疼的满脸清泪,林子夙这才跟了过来,抱住了自己妹妹,心疼地揉她的肩膀,紧问她有没有受伤。   “呜呜,脚痛,莞尔不想在这儿了,不喜欢。”小丫头脸上身上都挂着划伤,把头埋在简玉珩怀里,哭的泣不成声,看的简玉珩心坎儿里直疼,他恨不得掐死这个自作主张的猪头,却碍着林子夙在,什么都不能做。   林子夙安慰了她几句,就要带她出猎场。   “我要他送我。”莞尔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将简玉珩望着,林子夙转头看了眼怒气腾腾的简玉珩,又看了看莞尔,竟发现她脸上挂了些不自然的红,难不成莞尔她已经认了简玉珩做她的夫君?   林子夙皱眉,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莞尔太小,简玉珩又是风月里的老手,长的又一副龙姿凤章的端正样子,想要勾搭一个女孩的心,还不是几个小把戏就到手了,他淡淡地笑,交待了简玉珩几句,让他代为照顾莞尔,翻身回了马背上。   林子夙也没急着走,坐在马背上望着底下的俩人,简玉珩依旧是那副阴郁的表情,弓身一把将莞尔抱了起来,小丫头挣扎了下道:“扶我就好。”   “闭嘴!”简玉珩瞳孔猛地收紧,吓得莞尔什么话都不敢再往外说,他将她往上抬了抬,掖进自己怀里,一步一步朝林子的出口走去,临到林子夙身旁时,伏了伏身子道:“是玉珩不才,不小心摔了莞尔,今后自会到府上赔罪,今儿就劳烦哥哥和皇上说一句,玉珩就先带莞尔回去了。”   声音洪亮,不卑不亢,林子夙为他选了重弓,每拉一弓,恐怕都是要几百斤的气力,他射了五剑,依旧中气十足,难不成盗取兵符的真的另有其人?   “好,路上小心。”林子夙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放简玉珩和林莞尔离开。      ☆、第26章 对面不相识(一)   简玉珩抱着林莞尔回来的时候,念夏正和竹山玩骰子, 正玩到兴头上, 大门就被简玉珩一脚踹了开。   念夏突然见莞尔一身的伤,着实是吓了一跳, 骰子扔了就跑过来接莞尔,简玉珩没理会她, 径直地往里走, 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神色的变化。   竹山本来也想出来接少爷的,但看到简玉珩眉宇之间的黑气, 吓得缩了缩脖子退了出来。   他最了解少爷,这恐怕是又要抽风了。   “你们俩出去, 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让进来!”简玉珩像一头护崽子的狮子, 吼声在诺大的房子里兜转起了回音, 竹山见他牙齿错着,气的脑袋上冒烟儿,他舔舔嘴, 忙拉着念夏关门退了出来, 念夏心里急, 扒着手还要往里进,被竹山生生地给拖拽了出去。   “嘘, 别出声。”竹山乐了乐,做了个离开的姿势,接近着又作势搞了点动静出来, 耳朵贴在了门上,另一只手拉住念夏,给她打手势让她也伏身过来一起听。   念夏凑过来,里头吵吵闹闹的,一开始听不清,后来慢慢地清楚了,是那少爷在发火没错了,这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都是这般能闹腾的吧,念夏想起来小阿湛折折腾腾地就头疼。   “我让你那样做了吗!不是说了不许自作聪明!林莞尔,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吗?”简玉珩进来之后一把将她扔在床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痛骂,莞尔摔下来的时候身上划了很多血道子,往床上一蹭饬挂心刮肺的疼。   莞尔眼睛还噙着泪,眨了眨,前一刻还晶莹剔透,下一刻又雾蒙蒙的,他总觉得莞尔眼睛里有一束光,正正地刺进自己眼睛里,蛰的他心脏也跟着疼,如果不是莞尔突然出现,他都要以为自己的身体是完全健康的了。   估计她不知道,她纵身跳下去的时候,那一瞬,像是巨石深深地砸在了他的心上,疼的几乎说不出来话,那腰上的伤口可比不上心口上的万分之一痛,他简玉珩从不需要女人来帮他,更不需要女人来可怜他。   莞尔这次是真的委屈到了,她使劲儿睁着眼睛,不让泪水掉出来,睁着睁着眼睛朦胧起来,就看不见简玉珩的臭脸了,她一手扯过了被子,脸朝里躺了下来,不再理他,给简玉珩留了一个背影。   简玉珩喂了两声,见她不理他,于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莞尔转过去的一瞬间,眼泪便如倾盆大雨般决了堤,明明自己就是为了他好,自己看他那痛苦的样子心软,为了他少受点罪儿,把命都拼出去了,换回了什么呢,换回了他的冷漠和嘲讽吗,他非但不领情,还要跟她摆那张臭脸!   他总说她没良心,他呢,他的良心又在哪!   简玉珩镇静了些,叫她的名字,她不答话,抬了抬胳膊把泪水抹掉。   “你又哭了?”简玉珩怔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他提起膝盖,抵在床沿儿上,凑过去掰她的身子,“怎么了,我说你说的不对吗?”   他不喜欢她这样子,他宁愿她撩开被子和他大吵一架,也不愿意她不说话,因为她若是和他吵,他的心肠就会和平常一样硬,可一旦她那双眼睛里掺了泪,只肖看上一眼便溃不成军,什么道理原则都不记得了,他不喜欢自己那样子,也决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莞尔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似的,怎么问也不吭声,简玉珩到底是没了办法,晃着她的手臂服了软,“你别哭了,我以后不管着你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念夏在外头听的提心吊胆的,这简玉珩真是不会哄人,净捡这种不讨好的话说,竹山拉着她笑了笑,小声道:“我家少爷没怎么接触过女人,还请你家小姐多担待了。”   “没接触过女人?”念夏不信,却还是带着疑惑问他:“那伴月公子风流的传闻都是假的吗,思慕容雪姑娘也是传闻吗。”   “那…那自然不是。”竹山声音抖了抖,他差点将他家少爷的老底儿揭了,他含糊地说了几句,哄着念夏接着听,堵着不叫她再问下去,还好念夏丫头也不是追根刨地的主儿,竹山松了口气,继续将耳朵贴在了门子上。   这回里头没了动静,竹山皱眉,仿佛就是一瞬之间,里头安静地教人毛骨悚然。   屋子里头,简玉珩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得哭笑不得地跪在床上,刚刚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抓着莞尔的肩膀就把她扳了过来,小丫头挂了一脸的泪痕,睡的却香,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一堆的软话她听进去几句,他的手伸了出来,拇指指腹轻轻揉挫,擦干净了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   她睡着的样子有些柔美,明眸紧闭,眉目之间却拢了几丝忧伤,简玉珩手指上移,揉展了她的眉头,他为什么要骂她,还不是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这是没出什么事情,若是断了胳膊断了腿的,让他上哪要讨去,跟谁讲理去?   简玉珩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趁机摸了几把那脸上的小梨涡,对简玉珩这种追求近乎完美的人,不对称是最教人难受的事儿,他手指摁在了莞尔右脸上,暗自嘀咕着:“总有一天,给你这边儿也咬个窝出来。”   罢了,等她醒了,哄一哄就好了,简玉珩对自己从来都是自信的,一个小丫头而已,难不成还能比那皇宫里头的老家伙们难对付?   不过,简玉珩抽抽鼻子,说是好对付,恐怕她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哄,得有个好主意才行,简玉珩站起身,思索了一下,左右莞尔之所以跳马也是为了他的伤,不如他就将着这头,让她看着自己也疼,也就顾不上生气了。   想到这儿,简玉珩一只手搭上自己腰腹,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他将外衣脱掉,露出了被血浸湿了的内衫,扶着墙,一步一步移到门口,闷闷地哼了哼,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以他对竹山的了解,有这种热闹,他不可能走远,说不定就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呢。   果不其然,听到里头的异动,竹山一个激灵就把门推了开,他焦急地喊了声少爷,跑过来拖住简玉珩的身子,少爷闭着眼,面色惨白惨白的,着实把竹山吓了一跳,念夏见了血也吓得不轻,扭头就要去找大夫,被竹山拉了回来,“别声张,去咱们来时候坐的马车里找医药盒子来。”   念夏点头,急急忙忙往外跑,竹山皱眉,掀开少爷的衣服,手压在他伤口处为他止血,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刚刚还怒气冲冲地抱着夫人呢,竹山觉得奇怪,难不成被夫人气死了?   他壮着胆子拍了拍简玉珩的脸,问道:“少爷,到底怎么了?”   简玉珩嘴一撇,眼睛睁开来扫了他一眼,竹山立马就了然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只需一眼便明白了少爷的意思,竹山眼睛眨了下,挤出点泪儿来,开始大喊大叫的,简玉珩心下骇然,竹山这臭小子,怎么搞的像哭丧似得……   莞尔本就睡的轻,竹山这一嗓子嚎出来,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歪歪脑袋,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儿,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疼,惊的一骨碌就爬起来。   “怎么了,竹山?”莞尔跑过来蹲下,眼珠急得不住地转,她扶住简玉珩的头,拍了拍他的脸,怎么刚刚还好好的骂她,现在就倒在地上连话都不会说了,遭报应了吧。   竹山抹了把眼泪,哀声道:“我也不清楚啊,刚刚里头扑通一声,我冲进来,就这么一副样子了。”   莞尔低头,简玉珩闭着眼,脸上有些白又有些发紫,她突然想起来,在简家当差的时候伺候太夫人,太夫人老了,心脏不好,有时候平躺着上不来气儿,脸上就会泛起青紫,当下也管不上那么多了,两手一支,搂着脖子将简玉珩箍在怀里,她把他身子侧过来,手上下捋着他的后背,想帮他顺顺气儿。   简玉珩原本只是有点气闷,可现在却不同了,现在根本就是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她抱着他,把他的脑袋摁在了她的小肚子上,她这次恐怕是忘了吸住肚子,软软塌塌的,搞的他浑身上下火燎似得痒,他咬住唇,狠狠地忍下了想将她摁住,胡乱啃咬一通的冲动。   大概是真的长大了,到了年纪,有的情·愫不是说忍就能忍下去的,鬼使神差般地,他脑袋一伸,往她肚子上蹭,蹭的面皮儿都有些烫。   当真一点也不像自己的肚子,这只猪一定吃了不少好东西,肉乎乎的,还出奇的软,以后拿来当枕头肯定舒服。   “简玉珩,你怎么样了。”莞尔感觉到他的动静,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拉了出来,简玉珩意犹未尽地翻了翻眼睛,仿佛打扰到了他的乐趣,他闷声答她道:“被你气的,估计就快要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哪里气你了!”莞尔推了他一下,他呲牙咧嘴的,吓得莞尔又将他抱了回来,忙不迭地柔声安慰道:“算了算了,是我气的,我气的,我道歉,以后我听你的就是了。”   话一出口,怀里的人仿佛一下就来了精神,他仰起头,挣扎地坐了起来,噙着老奸巨猾般的笑容,莞尔心里咯噔了一声,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她一把将他扔了,站起身就要走,简玉珩在兴头上呢,哪能轻易放她,他盘腿坐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怀里,“别动,你压着我的伤,谋杀亲夫的罪名你可想担担看?”   简玉珩一双眼睛越来越亮,脸上也渐渐红润起来,竹山被少爷勒令出去,他点了点头,道了句是,心里却无奈的紧,真是白瞎了他这么一副长相,竟然用这么粗略的手段骗女孩子,夫人也真傻,要是换自己,一脚给他踢出去拉倒……   ☆、第27章 对面不相识(二)   “这次回去了,就好好把你那伤养好了吧。”   “怎么, 还真怕我死了守寡不成?”简玉珩温香暖玉在怀, 心情好的很,他揉搓她的头发, 看她恼羞成怒又一点没辙的样子,心里实在是高兴的紧。   “你死了不更好, 难不成我堂堂林家的小小姐, 愁嫁不出去吗!”莞尔叉腰,扬起来脸, 他未免太小看她了,还非他不可了吗?   “呦, 这是已经有了人选了不是?”简玉珩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和那个淳王有过往, 想着以后他给你撑腰,不过你得给我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夫人, 若是让我瞧见你俩还有什么交集, 我就一剑杀了你那相好的。”   莞尔未免太小看了他, 难不成,他还不如一个淳王值得依靠?他冷着眼, 上下把她瞪着,瞪的她心里发毛。   “呦,那你去杀啊, 我就是喜欢那淳王,你有本事就去杀了他,那是皇上的侄儿,你说杀就杀的吗?”莞尔很不喜欢简玉珩自大的样子,扯了这么一折子话来激他,简玉珩自然是不会杀淳王,他说这话不过意在试探,他想知道,莞尔她和淳王的情分,到底到了哪一步,自己手里的棋子,必须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简玉珩深吸口气,胸膛快要炸开似的,其实他能预料到她的答案,可是亲口听她说出来,感受就不同了,他一把推开了莞尔,抽了剑就往外头走,莞尔原以为他就是做做样子,可见他黑着脸踹门就走,心里越来越慌,她爬起来,快步追上他抓住他的衣襟。   “松开!林莞尔,爷若是不做点什么,你永远不把爷的话当回事!”此时的简玉珩戾气缠身,像只沉睡多年的狮子,有人惊扰了他的梦,他嚣张地怒吼着,仿佛一朝梦醒便妄想屠尽天下人。   “简玉珩你疯了吗,淳王是你说杀就能杀的吗!”莞尔死死地抓着他不松手,怕不是简玉珩喝酒喝多了,在这儿耍起酒疯了,她不能让他去找那淳王的麻烦,但凡脑袋清醒些的人都不会那样做,谋杀亲王不就是去送死吗,怕是最后找不到人家的麻烦,自己头上先扣了一堆罪名。   “你回去!”简玉珩胳膊一抡,甩开莞尔的手,接着朝前走去,莞尔喂了一声,快步跑到他前头,推了他一把,两臂端平挡在他身前。   简玉珩提起剑,翻腕一送,凌厉地指着莞尔的喉咙,他瞪着一双牛眼,满脸戾色地朝她吼道:“躲开!”   “就不!简玉珩你有本事今儿就真的杀了我!”莞尔有些心寒,她一次次地救他,为了他好,替他着想,换来的就是被他骂,被他玩弄,甚至是被他拿剑指着,莞尔心里浮腾出几丝凉意,她仰起头,错着牙倔强地将他望着,那样子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将他一剑杀了。   竟然这么在意吗,简玉珩眼底划过一丝黯然,拿剑的手颤了颤,他知道莞尔的性子,那时候他打她,再疼她都咬牙忍了下来,可他只是推搡了下念夏,她就虎着劲儿将他给踹了,现在他剑拔弩张地作势要去杀淳王,她竟甘愿站在自己剑下阻拦他,想必那淳王戚越已经在她心里有一定的分量了。   这样可不行,得尽早挥刀把她那情丝给她斩了!   简玉珩倒了口气儿,瞠目欲裂般地将莞尔瞪着,他忍着他暴戾的性子,一把扔了剑,惊的莞尔退了小半步,她虽然心里害怕的紧,但还是死死地将他瞪着,心里有气,发不出来,就这么和简玉珩面对面站着,谁也不示弱。   念夏拿药回来,正好看到长廊上对峙的二人,她扔了箱子跑过来,手去挽她的胳膊,莞尔见念夏来了,有了撑腰的,胆子也跟着大了几分,她甩开念夏的手,上前一步捡起简玉珩扔在地上的剑,一撇手给他扔在了一旁的草地上,提着气儿道:“有本事你就去,恕本小姐不奉陪!”   话毕,她拉上念夏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简玉珩在后头喊她,问她去哪。   莞尔依旧不回头,丢了一句气话给简玉珩,“去杀容雪。”   简玉珩一瞬间愣住了,等莞尔走出了小院,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杀容雪?亏她想的出来,且不说容雪一身的功夫,就算是她真的将她杀了,他也不过是失了一步棋而已,可若是他现在去把淳王杀了,还不知道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儿简玉珩又笑不出来了,他捡起剑,屈指掸了掸上头的白灰,淡淡道:“竹山,跟着夫人,别让她迷了路。”   简玉珩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莞尔拉着念夏一通乱走,到底还是迷了路,但简玉珩也高估了竹山的能力,跟着走了没几步,就把莞尔和念夏跟丢了,他自己也迷了路,咧着嘴瞎转悠,甚至有点想哭,这回去了,屁股绝对要被小少爷抽烂了去。   莞尔一出门就撒开了念夏的手,自顾自地乱走,念夏紧跟着,一直走到了一片槐花林去,才探头紧问:“小姐,你怎么了?”   “念夏我想回家,我讨厌他,讨厌他啊!”莞尔胸口燥的厉害,一把抓了念夏的袖子,问她道:“阿夏你说,我对他是不是仁至义尽,他竟然拿剑指我,简玉珩个忘恩负义的王八,呸,王八都不如!”   “他竟拿剑指你吗?”念夏突然黑了脸,挺直了胸膛,拉着小姐的手说:“那可不行!我去给小姐讨个公道,我去杀了他!”说着闷头就往回走,莞尔从没见过念夏这样,赶忙往回拉了拉她,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胡闹。”   念夏一歪脑袋就笑了,她转过来,拢了莞尔的双手,柔声道:“你瞧,你若是真讨厌他,拦我做什么,你心里是有他的不是吗?”   “我自然得拦你!”莞尔甩开她,摆了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挺直了胸膛道:“你又打不过他,这不是去送死吗。”   “那您不叫他去杀淳王,不也是怕他去送死吗?”念夏掩着嘴笑,莞尔翻了个白眼,这小丫头聪明的紧,还真的什么都骗不过她,只见她扯了扯莞尔的袖子,接着道:“再说了,咱们若是真的杀了他,小姐心里不难过吗?”   “哼,简玉珩杀了就杀了,不过现在你我都奈何不了他,等咱们俩学会了绝世神功,再去杀他也不迟。”   绝世神功,这词儿从莞尔嘴里念了出来,俩人儿眼对着眼就笑了出来,那是她刚来林家时,小阿湛说的话,他想来看他的这位姐姐,又怕莞尔对他不好欺负他,于是编排了这么一个话来吓唬她,莞尔还清楚地记得,小阿湛拿着木剑,指着她道:“我可是有绝世神功护体,你可别想欺负我!”   念夏和莞尔笑的开心,没注意后头有人过来,那人一只手探出,撩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儿,动作很轻柔,可还是折了几朵小花,念夏比莞尔要镇静些,先察觉到了异样,拍拍莞尔的胳膊示意她回头看。   莞尔转身,槐花枝丫层层交错,目光远远穿梭,看清了来人,那人一身湛蓝色锦衣,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个子不高,一张脸柔媚的不行,莞尔远远地看着他,觉得眼熟,似乎与那先皇后的画像有些神似。   “你们是谁,在那儿做什么?”那人开了口,缓步走过来,衣角坠在地上,扬起了几片细白的花瓣儿,满满的槐花味儿就这么盈散开来,十分醉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是谁,你呢,你是谁?”莞尔不觉得先自报家门是一件聪明的事情,于是退了半步,用同样的话问他。   他听了莞尔的话笑了笑,道:“还从没人像你这样傻。”   莞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人后头跑来两个穿着宫服的太监,边跑边喊着太子爷,戚观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闭嘴,接着又看向林莞尔,努了努嘴道:“喏,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可以回答我的话了吗?”   念夏瞠着眼,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拉着莞尔也跪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   “嗯,还算聪明。”戚观央踱步走进,弯腰,两只手指相错,将莞尔的下巴捏了起来,“你是林记成的小女儿。”他腕子左右转了转,喃喃道:“也没说的那么好看。”   “莞尔生养民间,自然没有宫里女子姿色非凡,教太子失望了。”莞尔仰着脸,因刚和简玉珩置气,眉宇间染了些桀骜,戚观央看着她,竟有些惶然,这小丫头身上发着一股子孤傲劲儿,他是太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她好像就是不太一样,甚至有一点,眼熟。   他猛地撤回了手,莞尔的牙齿磕了一下,复又将头低了下去,太子没说让起来,她们就只能跪着,“你倒是会说话,谁说本太子失望了,你就是长得天仙儿似的美,和本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莞尔无意惊扰太子,得罪之处还请恕罪,如若太子不怪罪,就放我二人离开吧。”莞尔开始有点儿慌了,伴君如伴虎,这老虎的儿子肯定也不是好相处的人,一口利牙一个不小心就给你连皮吞了,帝王家的儿子哪一个重情分,说多错多,不如早点儿走的好。   “走?”戚观央笑了笑,道:“我和子夙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见了你,觉得我俩也十分投缘,邀你来我府上坐坐,可有空?”   太子目光灼灼,看的莞尔有些害怕,宫里有钱有势的人,最怕风流,莞尔自认姿色平平绝不出奇,但若是太子一时兴起,她也只能吃哑巴亏,不如就先给他提个醒儿。   “这……我的夫君还在等我,他不知道我来了这里,玉珩和莞尔是皇上要指婚的,他找不到我会生气。”莞尔搓着衣角,低眉顺目,一副小女儿家娇羞的姿态,戚观央怔了怔,若是刚刚没看到她眼里的桀骜,恐怕就真的要被她给骗了。   戚观央来了兴致,抿嘴一笑,大手一挥将身后的小太监叫到身前,“你去和那简玉珩说一声,就说他夫人被本太子叫去喝茶,他若是有兴致,就一道儿来我府上,本太子恭候伴月公子大驾。” 作者有话要说:  别睡了,兄弟们起来嗨!!   ☆、第28章 对面不相识(三)   简玉珩坐在床上,刚刚裹好伤口, 竹山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简玉珩皱眉,怎么就他自己跑回来了, “她俩呢?”   “少爷,完了完了, 小的看到夫人和阿夏被太子爷带走了。”竹山慌里慌张的, 不像是在说谎,简玉珩着急了, 纱布还没剪断,倏地就站起身, 他看着竹山跪在自己眼前怂样,差点没一脚踹上去, “戚观央劫她干嘛!”   “不是太子劫她, 是夫人和阿夏误闯了太子爷的槐林,我追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爷他, 他亲夫人的脸。”竹山看的角度不对付, 正正好是从后头看过去的, 戚观央捏着莞尔的下巴时,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一副极暧`昧的景儿。   简玉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肯定是想去找淳王戚越,才会往太子槐林那个方向走,戚观央这个人, 封了太子,有恃无恐地霸着东宫,寻欢作乐极为讲究,修了一片槐林专门喝酒用,至今为止也还没人敢闯他那林子,怎么就这么赶巧,让莞尔那头猪给闯了。   他扶了扶脑袋,眼皮儿都变得沉重了几分,竹山把简玉珩的皮鞭递过来,帮少爷把纱布贴好,颤颤巍巍地道了句:“少爷快去吧,晚了夫人和念夏的皮都要没了。”   简玉珩接了皮鞭,抬脚就往东宫走,末了瞪了竹山一眼,说等着,“等我回来再和你算账!”   简玉珩脚不沾地儿的往东宫跑,心里疑惑的不行,她闯了戚观央的林子,他不揍她,亲她干嘛?简玉珩想不通,小太子那宅子里,随便一个宫女都是能选秀的级别,没理由会看上林莞尔,怕是戚观央打了什么坏主意,故意引他去的。看来,白天的狩猎还是没能免掉林子夙的怀疑,自己这一趟还是要多一份心了。   莞尔被带着进了东宫,一路上不知进了多少门,穿了多少院,终于是到了厅子里,庭院极深,一如这些宫里人的城府,太子进了屋,手一伸,马上就有宫女儿贴过来,将他的外衣脱下,换上一身松垮的袍子。   他倒是不避人,连个屏风都不拉,就直接在莞尔身边把衣裳换了,刚刚外衣脱下的时候,莞尔不小心瞟了眼,正正着地看见了他那紧实的胸膛,莞尔脸一烫,头低了下去,宿星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帝王家的孩子,再加上封了太子,小小的就习武,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身子骨发育的极为健壮,他个子还没完全长高,但任谁一眼看了,都得承认这是个绝对的好胚子。   太子拢了把衣袖,袍子很长,摇摇曳曳地坠在地上,他缓缓地往里走,扶着桌沿儿坐在了席子上,复又扬起胳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子,抬头看着莞尔叫她过来,“来这里坐。”   念夏早就退到了一边儿,莞尔砸了砸嘴,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过去,她一张脸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停在了席子前,“太子爷旁边儿的座,莞尔如何敢上前。”   “爷准了,来吧。”戚观央往旁边挪了挪,眼睛不再去看莞尔,小太监送了公文上来,他随便拿了一扎,翻看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副悠然的样子,和蔼可亲的,可莞尔实在是不敢怠慢,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脱了鞋,矮身上了席子,轻轻地坐在太子爷手拍过的地方。   感受到身旁人的重量,戚观央头还是没转过来,嘴角却浮了抹浅笑,他整个人都是淡然的,衣领大敞,露着白皙的脖子,左半边儿胸膛露了出来,一呼一吸间跌宕起伏,惹得莞尔一个劲儿的心慌气短,她也找不到理由,大概是自己闻不得这槐花香。   良久,太子依旧是那副模样,端着折子,看的聚精会神,莞尔抠完十跟手指,实在是没了事情做,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儿,脱了袜子抠脚吧,莞尔身子开始打飘,晃晃悠悠地,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子夙最近好吗?”太子突然开了口,他捣鼓了下桌头的香炉,灭了里头的熏香,“好久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谢太子关心,哥哥很好。”莞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困倦的意味,戚观央转过头来,看了眼睡眼惺忪的莞尔,心里不禁有些讶然,他是太子,除了皇上,整个皇宫就都是他说了算的,怎么她就不怕他吗?   “没有墨了,莞尔看着困了,不如你来给本太子磨吧。”   莞尔应了声是,拿了墨板儿,直起上身跪在席子上,胡乱地在墨案上磨着,戚观央皱眉,伸手按了过去,冰凉的指尖儿触到她软糯的手上,心里不禁浅浅地震了一下,他吐了口气儿,道:“不对,按一个方向磨。”   太子交代完正要低头,一眼就瞟见了来势汹汹的简玉珩,他乐了乐,又看了莞尔一眼,嘴角勾起,浮了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他来的可真不慢,还是低估了简玉珩这伴月公子的风流了。   他把身子支起来,从后头抱住莞尔,拢了她的手,再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带着她运那墨板儿,柔声道:“你看,像这样才对。”   “参见太子殿下!”简玉珩得了太子的特许,直接进了厅里,他双膝叩地行礼,大声地参了他一本,又转头凛着眉毛朝莞尔道:“莞尔,还不过来一起见过太子。”   莞尔眼睛亮了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翻身逃了太子的钳制,一溜烟儿地小跑过来跪在简玉珩的身边。   小太子也不恼,大笑着站起了身,“莞尔已经拜过了本太子了,起来吧。”   “别动。”简玉珩按住了莞尔正要起来的身子,仰头对小太子道:“听说莞尔闯了太子的槐林,她是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还望太子准许简玉珩代其受罚。”   “你?”戚观央下巴一扬,乐了,“左右这东宫是我的,怎么罚罚谁我说了算,怎的,难不成你简家少爷做腻了,想坐坐东宫的位子?”   “不敢。”   “你哪里不敢。”戚观央一挥袖,遣退了周围的宫女太监,“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们那点鱼目混珠的小把戏!”   听得这话,简玉珩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歪头看着席子上头云淡风轻的小太子,心里像破了洞的板子,咯噔咯噔直响,“你怎么会知道……”   “大戚的太子,暴戾成性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简玉珩,你会演戏,本太子就不会吗?”他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莞尔的肩膀,道:“你和你的丫头先进去坐坐,我那屋子里有上好的茶叶,叫她们沏给你喝。”   莞尔转过头,望了简玉珩一眼,似在征求他的意见,简玉珩面色苍白,眼神浮着一股子黯然的死色,他点点头,示意她照做,莞尔这才起了身,拉了念夏往里屋走。   莞尔进了屋子,里头并没有人,她俩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了下四周,太子的寝殿,极其简单的摆设,比不上外头的奢华,念夏拉着莞尔冰凉的手,神情哀婉地念叨着:“珩少爷可是要替您挨罚吗?”   “那也是他自找的!”莞尔嘴上硬,心里头却有点不自在,刚刚她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简玉珩暗淡的眼睛,竟然没了傲然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凄凉,她又开始关心他了,可是图什么呢,他都拿剑指她了,她干嘛还要上赶着讨好他。   念夏碎碎念个不停,扰的莞尔心里更加的慌,她霍地站起了身子,再次失去了原则,一股脑地拉着念夏往前头走,内屋和外厅的交界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她蹑手蹑脚地,挨着屏风的一角蹲下来,头稍稍探出一点,正厅烛火摇曳,依稀能看清里头的两个人影。   简玉珩个子很高,那小太子矮他大半头,却依旧是一副上位者神气的面色,他请简玉珩坐下,柔柔道:“哥哥忍气吞声五余载,难道不是为了我这东宫的位子?哥哥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做弟弟的不知道的,真是叫观央越来越佩服了。”   “我怎么能是为了你的位子,当时我重病在身,父皇想了这么个法子,不过是为了报住我的性命,将来玉珩定会是个优秀的王佐之臣。”简玉珩见小太子的猜疑消了些,顿了顿,接着道:“可你既知道,直接叫我来便是,何必大费周折,将林莞尔扣了?”   简玉珩双手一拢,真的和太子并肩坐了下来,他脸上突然没了阴云,挂上了和戚观央相似的浅笑,“难不成,太子爷看上她了?”   怎么简玉珩和太子还称兄道弟的,难不成他真是皇上在外头的私生子?莞尔咬紧牙,诧的一动都不敢动,还有,他二人聊天就聊天,扯上她做什么,莞尔一手撑地一手背后,在衣服上蹭了把手心上的汗,竖着耳朵接着往下听。   “那丫头生的可爱,弟弟自然喜欢。”太子瞥了简玉珩一眼,紧接着轻笑出了声,他直接扬起一拳,亲昵地打在简玉珩的肩膀,仿佛消去了一切的芥蒂,“不过我以为你除了容雪,不会再近别的女人。”   简玉珩听了太子的话,笑了笑,恢复了他寻常慵懒的神色,他压了压声音,对戚观央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都是男人,道理都懂,容雪温婉动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简玉珩的声音虽低,却掷地有声,听得莞尔心里一阵惘然,为什么她会难受,他明明就不该是她的,可亲耳听他说出思慕别人,心里还是往下坠的厉害。   莞尔揉揉眉,头缩了回来,后背靠在屏风上,她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里鸣的厉害,甚至有些听不清屋子里的对话。   戚观央把头直点,末了砸了砸嘴,接着问他:“那你身边儿那形影不离的小老虎呢,老戴面具那个,哎呀,就是当年我推了你一把,差点把我撕了的那个。”   简玉珩神情猛地一滞,突然就直起了身,莞尔仰着脑袋看他,只见他身子都有些抖,脸上极力地在掩饰,可握着茶杯的手指却泛起了异样的惨白,他干涩的嘴唇有点青,半响才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来,“死了。”   ☆、第29章 对面不相识(四)   简玉珩牵着莞尔回来,念夏在后头跟着, 夜已经深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角上,散着皎洁的光晕, 简玉珩一步一回头地把莞尔瞧着,心里奇怪的很, 他以为这小丫头会折腾着不和他回去, 至少会在言语上怼上几句,可现在的她, 仿佛过分的安静了。   终于,简玉珩停下了脚步, 莞尔正出神,没注意他的动作, 往前捯饬了几步, 一个猛子扎到了简玉珩的胸膛里。   简玉珩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借着月光,低头仔细看了看莞尔, 他拖着下巴思索了下, 觉得她是困了, 一矮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你放心好了, 我不会去杀他的。”   玩笑开的不能太过分,这样吓唬她,岂不是亲手将她往淳王那里推吗。   “简玉珩。”莞尔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在呢。”简玉珩缓缓地往前走,歪着脑袋瞧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皇上的儿子吗?”   简玉珩表情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你是不是赚到了?那淳王只是长公主的儿子,我可是皇族纯正的血脉。”   莞尔没想到简玉珩会这样回答她,闭了闭眼,问他道:“简玉珩,你喜不喜欢我?”   这下简玉珩愣住了,他知道她当时就在后头听,料到了她一定会问他,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砸吧了下嘴,心里打了几千几万份腹稿,可到了嗓子眼儿,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莞尔眼睛依旧闭着,简玉珩胳膊拖着她的腰,上头传来一阵飞快的律动,一时间区竟分不出到底是谁的心跳,他望着她的眉梢,心里乱的要命,像是小孩儿拿着石头往河里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涟漪。   见简玉珩许久不说话,莞尔幽幽道:“好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简玉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仿佛离得她很近,莞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柔软的唇瓣倏地就贴了上来,她眼皮儿猛烈地跳了两下,唇齿却不受控制地张了开,任简玉珩欺进来,他的技艺比上次强上了好多,仿佛突然懂得了什么是体贴柔旖。   他抱着她,脑袋扭着不舒服,于是迈开步子,来到走廊的石椅旁,他嘴上韵致着力气,翻云覆雨般地将她吻着,手上却轻柔的很,他将她的后背捋直,抵在椅背上,一手撑着凳板儿,另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脖子,一来一回地,身子不由自主就压了上去。   “唔”莞尔推他,但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股欲拒还迎的作态,他狠狠地咬在了她的嘴唇上,滑腻的血气马上便蒸腾了起来,他便吻的更猛了,此刻的他只觉得,她在他心里种的那团火,必须得让她自己付出点儿代价!   “少爷,珩少爷,有人来了。”西边儿出了窸窣的脚步声,念夏忙扯着脖子在一旁报信儿,莞尔胳膊上终于蕴出了几分气力,一把将简玉珩推了出去,她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可惜一双腿都软绵绵的,刚刚站起身就摇晃着向前栽去。   简玉珩一只手便将她捞了起来,嘴角一勾,冲着她得意的笑,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怎么样,要不要夫君接着抱?”   莞尔耳朵根儿都是红的,使劲儿地摇了摇头,见简玉珩作势要撤手,又慌忙地点头。   不出简玉珩的预料,远处的竹山见了他们的影子,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满嘴的好听话,叽里咕噜地说着:“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我了。夫人,谢天谢地,夫人也回来了,可没伤着吧。”说着就要拿手去扶莞尔,被简玉珩空着的手一巴掌拍走了。   竹山讪讪地笑,全然不知自己扰了自家少爷的好事儿,讨好地去拉少爷的袖子,道:“快回来吧,饭菜都热好了,可把小的担心坏了。”   “前面带路。”简玉珩郁闷地说了一句,躬身再一次将莞尔抱了起来,啄了啄她的耳朵道:“夫君的回答还满意吗?”   “满意。”莞尔答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才让莞尔彻底明白了,她喜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必须要马上结束了,因为他并不喜欢。   莞尔本以为,他只是情窦初开的孩子,喜欢容雪也是因为他得不到她,她原本以为他根本不会接吻,以为那话本子上讲的风流不过是为了映衬他的一副好容貌,就如那话本硬给皇上描了一个高大威猛的样子一般,可哪有那么多她以为,现在,她算是看清他了。   他根本不是不会接吻,喜欢容雪也不是一时兴起,就像他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不过是个值夜的丫头,穿再好的衣服描再好的妆也是枉然,他心心念念的是容雪,不是莞尔更不是阮阮。   演戏嘛,她最擅长了,陪他演就是了,谁让她,好像爱上了他,她从不是扭捏的人,左右容雪一时间不会答应他,自己不如就占这么个近水楼台,好好享受一番。   收放自如就好,千万别在分开的时候拖泥带水的,等到他离开她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毅然决然地扭头就走,绝不留恋。   简玉珩料定她是困了,将她放在床上嘘寒问暖了一番,“饿不饿,我去端点吃的来你再睡?”   莞尔点头,挤出了一个笑容给他看。   “真难看”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展颜就笑了,可在莞尔看来,他这样笑,肯定比自己丑很多,她噗嗤一声乐了,一排小牙儿整整齐齐的,她下巴仰着,朝简玉珩说:“左右你好看,咱俩抵了,别人会说瞧,多美好的一对夫妻啊。”   莞尔话还没说完,简玉珩大手一扬就给她摁在了床上,脸埋进她的肩窝,闷声道:“怎么,听说了我是皇子,决定不跟那淳王,跟我做夫妻了?”   莞尔眼睛翻了翻,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相信他是皇子,那淳王,根本就是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物,自己何时又思慕他了,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臆想罢了。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简玉珩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可不是什么皇子,机关算尽才给自己谋了一官半职,今后的仕途之路可长着呢。”   莞尔笑了,简玉珩抬头看着她,猝不及防的,莞尔下巴一伸,湿络的唇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简玉珩身上猛地一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吻,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渴求着,手按在胸口上,他之前一直觉得那里头,有什么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丢了,可就在刚刚,里头一下子就满满的,像是填了什么的白。   莞尔唇落下的地方,刚刚好是他两年前,跌下马时磕出的印子,他闻着她身上的伴月香气,神情有点恍惚。   那年自己落马遇难,那个被自己卸了一只胳膊的小家伙,临走前将衣服脱给了他,若不是那带着伴月花香的外衣,恐怕他早在两年前,冻死在了冰天雪地的山顶上。   后来听说她死了,埋在了山顶上的一块小土坡里,想到这儿简玉珩面色沉了沉,他打听了,那丫头也叫阮阮,和自己那死去的小侍卫一个名字。   他还听说她是因为打了自己的茶壶,怕夫人责怪才逃了出去,如果当时他不任着性子吓唬她,或许她就不会死,简玉珩还记得那时候,爹爹叫他再写一个给太夫人送去,他没写,也算是祭奠一下那小姑娘孤独的魂。   “简玉珩你怎么了?”莞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直以来都是她出神,什么时候轮到他简玉珩。   难不成他是在郁闷,郁闷她自己突然就默许了他,唯恐这里头有诈,故而他心里头害怕了?   简玉珩摇头,低头小心地啄了啄她右边的脸颊,“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温热的粥进了喉咙,困意一下子就顶了上来,简玉珩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笑着揉搓她的肩膀,嘴里念叨着,“醒醒醒醒,你这粥喝了半碗,埋汰成这样没人敢接着喝了。”   莞尔眼一翻,清醒了许多,明明亲都亲了,那会子怎么不嫌她埋汰,小丫头生气了,手往外一摆,将碗推了出去,“你喝,我看着你喝,你再敢嫌弃我,咱们今儿就谁也别睡了!”   莞尔突然的一推差点掀翻了粥碗,简玉珩仔细地护住了那粥碗,“姑娘家的,这样不矜持。”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念叨了句:“这么烫,你怎么喝下去的?”   “哪里烫?明明就……”   话没说完,简玉珩身子就又压了过来,呓语道:“还不是你,弄的我心里嘴里都烫,哪里都烫的要命,我不管,反正你得负责任了。”   马上二十了,在他看来,二十的人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大器晚成型的,立业怕是还要个几年甚至更久,可成家倒是捡了个现成的。   看着她耳朵根子都红起来,他咧着嘴乐了乐,一仰脖子,将那半碗粥都喝了下去,哑着嗓儿叫了她一声莞尔,莞尔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拢着她躺下,帮她盖好了薄被,他大手蕴劲儿将被角儿往她脖子下掖了掖,才道:“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乐,小可爱们心想事成,好运成双哦   ☆、第30章 对面不相识(五)   她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他倒是霸道, 明明就是做戏, 却还是要讲这样占着她的话,莞尔脑子里很清醒, 风月里的伎俩罢了,谁当真了谁是傻子, 道理浅显, 莞尔都懂,可心里就是比蹭了蜜还甜, 她手指拢着,顺了顺简玉珩的头发, 温顺地点头嗯了一声。   简玉珩没想到,明明是自己在撩拨她, 到了最后自己搞了个大红脸出来, 他头也不回地把门合上,身子抵在门板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儿。   要克制, 他接近莞尔, 只是为了牵制林家, 就算是心里头冒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也必须得能控制住, 能收能放,左右随心,在他的野心面前, 什么都得让路,女人终究只是玩儿物,是最最当不得真的。   夜晚,浸润在寥落的星子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干净,让他不禁联想起,莞尔的那一双眼睛。   那钩子似的月亮,像是被墨蓝色苍穹洗涤了无数遍,才能发出那样淡然的光辉,简玉珩抬头,有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的眼底,他还从没发现,月色竟也能这样动人,追逐名利久了,都快要忘却了自己正置身一个怎样美好的世界里。   不想挣脱吗,当然想,可是一只脚已经进了泥潭,只能闷头走下去,他的肩膀上,牵了太多的人,他有点羡慕莞尔,她活的轻松,敢爱敢恨毫无负担,不像他,时时刻刻被一双双眼睛盯着,挣脱又谈何容易。   就这样,简玉珩对着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中倏地一片明亮闪过,那传闻中百年难遇的流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惊了惊,马上阖上了双手,嘴里默默地念叨着。   他小些的时候,住在深深的院墙里,偶尔得了空就爬到房梁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东西,就是仰着头看墨色苍穹,他的小侍卫站在他后头,正色地跟他讲一些故事,她说天上的星星会陨落,落得快了就会变成一道银色的弧线,这是天上有神仙飞升了,是大吉的事情,这时候朝那星子索要愿望,都会实现。   简玉珩那时候只当她是说笑,天上的星子好好的,怎么会自己掉下来,现在他亲眼看见了,不得不信了,可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那时候总嫌她烦嫌她吵,于是干脆就躲起来,有一次躲的不严实,叫她看见了衣角,她喊了一声,自己一个不稳从房上一头栽了下来,可吓坏了她,那还是他第一从见她哭,简玉珩轻笑,眉眼展开,美的像一幅画。   “我有一个愿望,如果可以的话,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回那只倔脾气的小老虎。”简玉珩的瞳睫紧闭,清风吹过,摇曳着挠骚着下眼睑,他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当然,最好可以不要我的命。”   竹山走过来,拽了拽简玉珩的袖子,“少爷,怎么信起小孩子那套玩意儿了?”   “你少来了,我看见你也许愿了。”简玉珩一把抓了竹山的手腕,质问他道:“说,你许的什么,是不是想娶念夏。”   竹山乐了,说怎么会,“我的愿望是少爷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你的马屁拍的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简玉珩松了手,一把将他的手腕抛了出去,“别浪费你那愿望了,自己留着讨个老婆吧。”   竹山咧嘴笑,“少爷早点休息吧,明儿早上要上朝去,皇上要给少爷封副使,太尉手底下的官儿,分管在宴肃大将军手里头。”   “宴肃?”简玉珩念了念,他知道他的名字,自己之前的佩剑便是他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竹山摇头晃脑地答道:“听人说是自幼在疆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血性方刚,是条汉子。”   武官要比文官直接的多,隶属分管都十分明确,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结私营党的也少,战场不比官场,将士都得是一条心的,死了都得刻在一个碑上,那里出来的友情,都是能交心涂脑的,他很向往。   “很好,衣服都准备妥当了?”简玉珩迈步往外室走,竹山忙点头,说那是自然,“可少爷不和夫人一起睡吗?”   简玉珩仰着下巴,神情傲慢道:“等她愿意吧,君子不强人所难。”   “呦呦”竹山啧了啧,领着少爷去了外间屋里去,吹了灯,摸索着和少爷挤在了一起,简玉珩在黑暗中皱眉,推他道:“你上来干嘛?”   “和少爷一起睡,念夏说,她就一直和夫人睡在一起的,我都没试过这滋味儿。”   “那是她们女儿家的癖好,你我学它干嘛!”   “可少爷您还要我找粉蝶来……”   简玉珩一扬胳膊箍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得得,爷不要了,你赶紧把嘴给我闭上睡觉!”   “少爷,那我可以不用下去了?”   “嗯”简玉珩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好!果然,用夫人来说事儿,他家少爷就会让步,竹山乐了乐,大着胆子勾上了简玉珩的脖子,“等以后少爷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多不容易,天天就念着少爷的好……”   竹山话还没说完,脑袋底下突然就一空,简玉珩捏着枕头将他的脑袋摁在了床板子上,“闭嘴!”   风蝉轻鸣,莞尔昨儿一晚上的好眠。   昨儿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许是等简玉珩闹够,她便倒头睡了,早上念夏拍着脸将她唤醒,梳了头洗了脸给她推上了轿子。   轿子摇摇晃晃的,清晨的小风细股儿地吹,帘子不断地起落,吹拂到莞尔的脸上。   “念夏,我们去哪里?”   莞尔睁开眼睛,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刚刚脑袋枕着窗框子,磕碰了小半路,红红痒痒的,十分难受。   “小小姐,您终于醒过来了,念夏快要吓死了!”念夏一双眼睛噙着泪,面儿上却流露着欣慰的笑容,刚刚圣旨端进来,她家小姐明显是还没清醒,糊里糊涂地就接了旨上来了这轿子,这万一到了皇上跟前儿还没清醒,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莞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肩膀,“让阿夏废心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唉,早上的时候总是混沌的很。”   “大夫不是说过吗,您这是小时候挨过冻,冻坏了身子,没及时补救,落了个病根子,不碍大事。”念夏见小姐脸上浮了忧色,轻声安慰她道。   冻坏身子?她倒是完全不记得了,她的记忆要往回追溯,只能想起来十二岁的时候,简家的管事给她扎了两个辫子,喊她阮阮,叫她听话,安安分分地当个小丫头,在简家做事情。   可她安分做事,任劳任怨的,他还是一分的工钱都没给她……莞尔嘴巴努了努,现在想想,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等等,阿夏,我们因何会在这轿子上?”莞尔蹙眉,拉住念夏的胳膊急急地问她,她只记得简玉珩昨儿趴在床边儿上挠她,朝她耳朵吹气儿,后来的事情模模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能是……   不能是已经把身子交给他了吧……莞尔脸一红,头稍稍低了下去,双手绞着衣角,窘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刚刚皇宫来了旨意,说是封了珩少爷护军总参领,下了朝留少爷喝茶小聚,到了兴头上,要把您也叫上呢。”念夏歪着头笑,笑的如沐春风的,她故意拿眼斜小姐,舔舔嘴唇接着道:“竹山也回来了,说珩少爷听了皇上叫您,赶紧就请了命要出来接您,少爷当真看重您。”   “你猜怎么着,他肯定是怕我在皇上跟前说错话!”莞尔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才没那么好心,有那机会陪着皇上,多待上一刻就多一分说好听话的机会,哪能请命出来折腾,思来想去,只怕是他昨儿晚上玩笑开过了,非说自己是皇子,结果怕她不清醒说错了话,这简玉珩未免太瞧不起她了。   念夏嘴巴张了张刚要开口,前头老马一声低啸,马车倏地停了下来,念夏往前挪了几步,小手撩开帘子,紧接着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浮在了脸上。   “快来看,珩少爷来了。”   念夏叫嚷着,紧着拉莞尔凑过来,莞尔嘴角紧紧地往回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脚上却紧着往前挪,念夏让出来半个身位,莞尔挤上来,正好看到简玉珩翻身下马。   他早早地就起来换了官服,身板儿极为高挺,他直直地站在那儿,身上渡了一层浅浅的金黄,他侧了侧身子,眼睛瞟过来,正好瞧见马车里露出的两对儿小眼睛,一咧嘴就笑了出来。   可这一下,莞尔是真真怔住了,站在前头的人一身紫金锦缎,姿容天然,占尽韵朗风流之色,他敛着笑,不动声色的,但他就是只堪堪站在那儿,便如那琼枝玉树一般,栽于黑山绿水之间,从头到脚散着琉璃般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30章撒花~~请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31章 君心似我心(一)   这是她的夫君,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积德行善, 才换来了简玉珩这么个便宜夫君, 亦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坏事做尽,才让她邂逅这么一位可望不可即的人儿, 若是他从未出现,她或许也不会如此这般怅然。   这感觉不好, 但也不得不受着, 莞尔轻叹了声,准备开帘下车, 手刚扶上帘子,另一只大手便伸了出来, 夹着凉,将自己的手紧紧地盖了, 她赶紧往回缩, 就见简玉珩弯着腰,身子前倾,胳膊架着帘子, 手向着莞尔摊开。   “下来吧, 莞尔。”   “嗯。”   莞尔复又伸出手, 软绵绵地搭在了他的大手上,他眯着眼笑, 手紧紧一攥将她扶了下来。   出乎她的意料,简玉珩竟然什么也没说,直接就拉着她进了皇上的书房, 她心里觉得奇怪,偏着脑袋问他,“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咱们俩的话,当着外人可说不得。”简玉珩身子往这边儿绍了下,吓得莞尔紧躲,他笑笑,又想起来昨儿她睡着了,自己逗弄她时那乖巧的模样,便打趣她道:“昨儿夫人在床上可是温顺的很。”   没成想,手里的小爪子剧烈地一震,她停了步子,瞪大了眼睛将他望着,好半天才说了句:“我俩,真的做了什么吗?”   简玉珩停了下来,也将她望着,大眼瞪小眼的,眼前的小丫头嘴张着,一副不可置信地惊慌样儿,他很想笑,昨儿她睡的熟,自己趁机占了点儿便宜,倒是还没敢真的干点什么,现在她这样一副样子,实在是可爱的紧。   他也不顾深宫里眼睛多了,伸手摸她的脸,柔声道:“自然,你是我的夫人,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没人能管。”他顺口就这么说了,眼睛直直地往前望,脸上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无赖样儿,余光却紧紧地将莞尔锁住,虽说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千万别让这丫头动了气儿,跟他在皇上跟前儿闹。   可莞尔却只是呆呆的,她看的话本子多,这方面自然也是有些涉猎的,自诩是见多识广了,可真有一天轮到自己,还是有那么些不自在,莞尔皱眉,还有,怎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且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难不成自己真的被猪附身了?   想到这儿,莞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回是真真轮到简玉珩惊诧了,他呆在那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后悔,早知道她这样没皮没脸,昨儿就该一鼓作气把事情办了。   这算什么,简玉珩有点恼,攥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莞尔觉得痛,眉头皱了起来,推了推他的胳膊,他这才反过味儿来,松了手皱眉问她:“你刚才乐什么?”   “没什么,就是。”莞尔顿了顿,咽了口吐沫接着道:“就是下次,能不能叫醒我。”   简玉珩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快要憋成内伤了,他想不通,是昨儿她睡成一塌糊涂的样子是装的,还是她根本就是想和自己发生点什么,这丫头,他从不敢再小看她。   眼下不是和她理论的时候,做臣子的,除了孝顺父母外,最重要的就是敬畏君主,皇上在里头等着,臣子没理由在外头墨迹,简玉珩思虑着那些事情回去再和她慢慢计较,眼下先把皇上陪舒服了,便转身拉上她,脚不沾地儿的往台阶上走。   进了殿,拉着莞尔行完大礼,便拢了她的手臂伏着身,皇上俊眉朗目的,端着酒杯笑的开心,“莞尔来了,快坐,替玉珩尝尝这西域来的稀罕玩意儿。”   莞尔谢了恩,落坐,马上就有小太监虾着腰,为她捧了酒杯过来,金杯玉盏,看的莞尔眼花缭绕,小太监端起酒壶,架着胳膊往里倒,暗红色的酒水顺着壶嘴儿缓婉流下,清澈透明,洋溢着阵阵瓜果清香。   莞尔接了酒,小小地尝了一口,露出一个极为赞赏的表情,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才道:“真是好酒,果香浓郁,酿的又厚重,莞尔当真还没喝过这样的好酒。”   皇上坐在上头,大笑起来,“一个丫头,竟然能品出些许门道,不简单啊。”皇上顿了顿,又看向简玉珩,道:“这小子就品不得这样的人间极品,堪堪一杯就醉,倒还不如一个丫头。”   简玉珩听了笑着摇头,向皇上赔了个不是,皇上接着道:“你这个样啊,上不了战场,出兵前要一起喝酒的,你这一碗下去,哪里还能打仗?”   莞尔见简玉珩脸上挂了些窘迫,赶忙起了身子道:“皇上也不必忧心,酒量都是能练出来的,玉珩是之前没沾过酒,练一练就能喝了。”   “好,好。”皇上拍了拍手,“那一会儿你俩回去的时候,带上两壶回去,莞尔给他好好练练。”   “是。”   这么好喝的酒,拿给他练可惜了,莞尔心里琢磨,回去了给他随便找点果子酒,这个带回去了留着自己解馋,这种瓜果酒,镇上冰是极香甜的,那种滋味儿,就是想上一想哈喇子都得往下流。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啊。”皇上酒喝的多了,思绪有点恍惚,便又想起来了传闻里简玉珩在东墙求爱的故事,羡慕的很,无端地感叹了这么一句。   “皇上谬赞了。”简玉珩一拱手,“臣和莞尔不过市井小民,哪里能称得上什么才子佳人。”   简玉珩着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的,带着七分谦逊三分自豪,莞尔侧着脑袋看他,还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儿了,那时候看着他拿皮鞭抽人,总觉得他就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莞尔只叹时间过的真快,一晃眼他都可以为了国家征战沙场了,真的是,长大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莞尔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子骄傲的意思,没由来的,她总觉得欣慰,仿佛眼前这人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终于长本事了,让他娘也跟着光荣了一把。   她是彻彻底底栽在他手里了,只盼着日子过的慢些,慢点让这梦醒来。   皇上摇头,笑道:“怎么不是,朕都听说了,玉珩吹笛,莞尔弹琴,不是才子是什么。”   简玉珩笑了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皇上挪了挪脚,眼睛突然亮了下,“朕这里晚些有个晚宴,皇子公主们都要来陪朕喝一杯,你俩也过来,带上琴,朕也想听听这传闻中的凤求凰换白头吟,当真是风流的紧啊!”   ‘哐当’莞尔手一斜,杯子底儿磕了桌子,她眼底拂过一丝惊慌,像是泼了冷水一般,浑身透凉儿,可碍着皇上看着,强迫着自己恢复了镇静,自嘲了两句,重新端稳了酒杯,可心里却是真真炸开了锅。   莞尔这边儿是真的慌了,皇上想在晚宴上搞一个琴箫和鸣,可她哪里会弹那古琴,苏染白不在,自己岂不是一搭手就得露馅儿。   皇上这话说完,那边的简玉珩面儿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可心里却像漏更一样没了底儿,今天晚上,这都已经快中午了,他哪里去找谱子,哪还来得及抄在手上!   两人各怀心事,面上却都淡淡然的,简玉珩又是一拱手,回绝道:“那都是市井风月的小把戏,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还是不要……”   话没说完,就让皇上给打断了,“怎么,这俩人竟这样小气,朕还不能看看吗?”   “可皇上……”莞尔抬手想说点什么,皇上直接拍了桌子,简玉珩见势不好,赶忙携了莞尔跪下,向皇上请罪,皇上面色有些阴沉,道了一句:“晚上你俩都来,到乐司去拿琴,就这么定了,回去吧。”   皇上交代完就走了,莞尔跪着,恭送了圣驾便说不出了话,像个泥塑似的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发呆,眼下,要不把苏染白叫过来先学,要不让容雪来替她,可诚然时间太仓促,哪条都行不通。   得了,要了命了,莞尔急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晚上她弹不出琴来,岂不是犯了个欺君之罪?腆脸不去吧,又是个违抗君令的罪,一左一右都得掉脑袋,莞尔眉头紧紧蹙着,一时间连路都不会走了。   简玉珩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太监拎着两个酒壶跑过来,给他俩塞手里,猫腰拜了拜就一溜烟儿地跑了。他拎着酒,碰了碰一旁的莞尔,小丫头如梦初醒似的,啊了一声,过来牵他的手。   “怎么,你怕了?”简玉珩觉得她手凉,心儿里还泌着汗,黏黏糊糊的,“左右逃不过了,咱们回去准备准备?”   简玉珩见她还不说话,只道她又困了,把酒递给侯在一旁的竹山,两只手一左一右拍她的脸,“我的大小姐快醒醒,咱们要上御花园演出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醒莞尔心里更难受了,她紧紧攥他的手,终于还是让简玉珩察觉出了异样,他皱眉,抽出手拢了她的肩膀,弯腰凑近她的脸,“莞尔怎么了?”   “我……我不会弹琴。”   “你说什么?”简玉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思量着,自己不会笛子,让她弹琴,他舞剑或是唱曲儿,掩一掩,也没人真的会去计较,可眼下,这丫头竟然说她不会弹琴,别不是和他又置气了吧,“莞尔别闹,这不是该耍脾气的时候。”   莞尔当然知道,天子脚底下,她哪敢耍脾气,可现在,当真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了。   “我真不会。”莞尔一双眼睛里头起了雾,垂头丧气的,“那天的琴是师父弹得,扶辰公子苏染白弹得。”   简玉珩下巴就快要掉下来,那岂不是,他隔着墙和一个男人,琴箫和鸣,真是……还真是胡闹。   “你当真不会?”   “不会,简玉珩,你快想想办法吧,你才刚刚晋了官,这样会耽误你的。”莞尔眼睛一眨,眼泪就滑了下来,她心里实在是惭愧的紧,罚她一个人也就罢了,牵扯到简玉珩一起欺君,那就罪过大了,他才刚刚进了官场,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能力,就要被她连累,她没忍住,到底是哭了出来。   简玉珩手一收,将莞尔揽进了怀里,“别哭,没事,大不了不做官了,咱们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生孩子过日子。”   ☆、第32章 君心似我心(二)   简玉珩并没有惊慌,回到了住处, 一甩手把酒撂到桌子上。   他坐在桌前发呆, 莞尔和念夏缩在一旁,面面相觑, 她那小脸儿白白的,没什么血色, 时不时地看看简玉珩, 再看看窗外的天色。   正午已经过去了,日头开始往西落, 午饭摆的仓促,莞尔原本是咽不下去东西的, 被简玉珩硬摁着才勉强吃了点,可他光顾着摁她了, 自己的肚子竟开始咕噜噜的响。   莞尔忧心的快要炸了, 可他却依旧平静,一双眼睛深潭一般毫无波澜,莞尔便更加的心急, 手心都出了层汗, 蹭了又湿, 湿了又蹭,反复几个来回到底是坐不住了。   诚然简玉珩这边儿, 虽然看着云淡风轻,内心实则也不平静,他拄着脑袋, 一直望着那两瓶酒发呆,莞尔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那样子仿佛是怕扰了简玉珩的清净,她手臂扬起,轻搭了简玉珩的肩膀。   简玉珩回了神,握了握莞尔的手,没说话,莞尔犹豫道:“我把容雪叫来代替我成吗?”   自然是不行的,且不说当着那么多人,很容易被认出来,就是认不出,自己仓促之下也吹不出来笛子。   唯一一条路就是不去赴宴,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称病推脱,可俩人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哪能回了一趟就染上病去。   “不行,那太危险了。”   简玉珩松开了莞尔的手,皱着眉,不假思索地张口否认了莞尔的想法,莞尔心里一凉,也对,太危险了,他又怎么能舍得容雪去犯险。   她看着他突然皱起的眉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那感觉很不好,压的鼻子酸痛,她硬撑着,才没让眼泪再往外流。   简玉珩没发现莞尔的异样,他大手覆在桌上的酒壶上,四指不停地敲扣那盖子,咽了口吐沫,转头问莞尔:“你会装病吗,就是比如抽个羊癫疯什么的那种。”   “……”   莞尔明白他的意思,称病推辞是最好的法子,可抽风儿这个她自然不会,就算会,那宫里的太医都是吃素的吗。   见她不说话,简玉珩端起酒壶,放到莞尔眼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那你喝酒吧,喝醉了,就不用去了。”莞尔眼睛一翻,畏他道:“不是我和你打幌,这种酒,再拿两壶来也醉不了我。”   “那你可真是厉害。”简玉珩撇嘴,幽怨地嗔了她一声。   “有了”莞尔一拍大腿,“你来喝,正好儿皇上喊我教你喝酒,就当是不小心翻了车,给你灌醉了。”   话说完,莞尔眼睛倏地一亮,她走近桌子,把酒壶盖子掀开,鞠着手,将酒壶捧到简玉珩眼末前儿,她笑的乖巧讨好,狗摇尾巴似的把他给望着,简玉珩砸吧了下嘴,坚定地摇头,“你想都不要想……”   话没说完,莞尔腾出手,一把掐了他的下巴,按理说她一个丫头,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他控制住的,可简玉珩就是不想躲,她柔软的指头一搭上来,便搞得他腰腹里一阵阵的酸软,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凶,要是能再温柔点就更好了。   莞尔拿着酒壶往里灌,毕竟女孩儿,心肠软,只喂了一点儿就撤了手。   “怎么样,能受得住吗?”照莞尔看来,这酒该是不醉人的,虽然比寻常果酒稍微烈点儿,但是还是不如白干儿带劲,她放下酒壶,两手捧起简玉珩的下巴,仔细观察他的脸。   简玉珩呲着牙乐了,莞尔离的他太近,眼睫毛贼长,就快要扫到他脸上,他有点上不来气儿,脸憋得红,莞尔以为是酒劲儿上来了,啧了声,“还真是一点都喝不得。”   “我怎的喝不得!”简玉珩突然来了脾气,酒是能喝的,只是……哪有那么多只是!简玉珩心里头燥热的很,一把扯过来酒壶,仰头往里灌,莞尔喊了他一声拔他的手,被他虎着力气一把给推开了。   他脑袋仰着,白皙的脖子上喉结律动,莞尔被他推开,吓得不轻,赶紧又挤上去把那酒壶撤了下来,“简玉珩你疯了。”   他开始有点晃,脸上漾着红,可还是努力撑着身子坐正,“我疯?我可好的很。”   过了一小会儿,简玉珩觉得自己依然清醒,怕是一壶力道不够,伸手又去够另一壶,莞尔眼疾手快的,抢先把酒壶拿在手里,背着手高高地举起来。   他坐在凳子上,伸手去够,“你做什么,给我,不然你来喝!”   简玉珩有点恼,她喝不醉,不能当理由推晚宴,只能他来喝,可现在他愿意了,那丫头又不把酒壶给他。   莞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哄他:“已经够了,一壶够了。”   “怎么可能,我是爷们,一壶能喝倒是怎的!”简玉珩眼睛已经不会聚焦了,莞尔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又怕打击了他,紧咬着嘴唇没笑出声,他摁着桌子要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莞尔赶忙搀他,他压着她,脸已经红透儿,扬声道:“那壶也拿来,不然皇上会以为,以为我是装的!”   莞尔嘴撇了撇,死命地拽着他往床上走,他是真的沉,压的她肩膀生疼,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就他这样子,没人会觉得他是装的。   莞尔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他不安分,非得两壶都喝了,她没办法,只能哄他,“好好好,你先坐床上,我去给你把酒拿来。”   “这样才乖。”简玉珩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眯着眼笑,笑的竟有点花枝乱颤的意味,莞尔配合着他点头,一卯劲儿,给他推到了床上。   许是简玉珩太沉,莞尔卸他胳膊的时候,被他手臂勾住脖子,一起带到了床上,莞尔身子前倾,直直地就朝着他的脸怼了下去,她惊恐地将眼睛瞪大,看着无限放大了的一张脸,心仿佛漏了一拍,可马上又敲锣打鼓似得,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倏地弹开,一手扶着床框,另一只手捋着胸口,平复她急上急下的心脏。   “哎呦!”简玉珩大声地嚷嚷了一声,又幽怨地嗔了声:“阮阮你弄疼我了。”   “谁?”莞尔正要去把那壶酒藏起来,可身后的简玉珩没由头地喊了这一句,她霎时浑身一震,惊恐地扭过头来看着他,只见他摊靠在床上,两只手拢那被子,嘟着嘴哼哼唧唧地叫唤。   她凑到他跟前儿,扒拉开他的手,“简玉珩,你刚刚说谁?”   “谁是简玉珩,我?”他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一个笑容,眉眼却有些阴沉,“我可不是,我是大戚的……”   门口一阵骚动,莞尔赶紧跳上床捂住了他的嘴,硬把他没说出口的话给按了回去,她警惕地扭头,喊了声,“是谁?”   “夫人,是我。”竹山的声音自外头响起,莞尔松了口气,缓缓地把手松开,简玉珩闭着眼儿,空了的双手又往前伸,拢住了莞尔的胳膊,瘪着嘴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别走,你说好了等我,怎么能走。”   她眼睛瞟了瞟,示意念夏去开门,不等门全打开,竹山就钻了进来,“少爷少爷,里头来人了,咱们该进去了……少爷,你怎么了?”   竹山愣了愣,他家少爷躺着,像磕了药似的,抱着莞尔的胳膊一个劲儿的蹭。   “他喝了酒。”莞尔弱弱地答了一声,竹山突然一脸肃穆,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冲过来,脸上浮着莞尔从未见过的严肃,他眉头越皱越狠,最终拧成一个结,急道:“怎么能让他喝酒!”   许是没听过竹山这样的语气,莞尔惭愧地低了低头,悻悻地说了句:“为了推今晚的宴,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竹山没答她的话,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良久才松了口气,“夫人,少爷他心脏不好,以后千万不要让他再喝了。”   莞尔咋舌,这酒哪里是他喝的,分明就是她给他灌的。   心脏不好……怎么会心脏不好,莞尔听了这话心口突然一阵的痛,倒像是自己心脏不好,可他怎么不说明白,她要是知道,绝不可能灌他,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良心该如何才能安的下。   “那怎么办……”莞尔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紧了紧手臂,将简玉珩抱在怀里,帮他揉后背,竹山神色黯了黯,这才发现自己凶了夫人,怕不是将她吓着了,故而赶忙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道:“喝都喝了,就叫外头来的人看一眼,推了宴会吧。”   简玉珩醉了酒倒是很安静,比那些酒楼里的堂客教养好上太多,他垂着手枕在莞尔的腿上,呼吸很是均匀,脸上依旧泛着潮红,外头小太监进来,莞尔挪了挪身子,轻轻地将他的脑袋放在枕头上,站起身对那宫人道:“劳烦公公转告皇上,莞尔白日里陪简玉珩练酒,不小心醉了,没法儿参加宴会,实在抱歉。”   “是。”小太监答了声,偏着脑袋看了简玉珩一眼,莞尔身子让开,任他查看,果然,小太监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弓了弓身,道了一声:“小人告退。”   看着那太监走远了,莞尔才呼的一声松了口气,虽然磕磕绊绊地,但总算是逃了这一劫,竹山端了醒酒的茶来,莞尔接了,放在床头,躬身轻轻唤简玉珩的名字。   他没反应,莞尔晃他,拍他的脸,拿他编排的幌子吓他,“简玉珩,着火了!”   他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不屑道:“骗人,你总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火烧眉毛了。”莞尔夸张地晃着他,他终于皱了皱眉,挣扎着坐了起来,“哪里烧眉毛了,你这不好好的。”   简玉珩晃悠地坐着,轻轻笑,眼睛都眯成了缝儿,突然,他乍地直了身子,吧唧一声亲在了莞尔的眉心上,像小孩子拆穿了大人的谎言一般,他抿着笑,挑眉道:“喏,凉凉的,哪里烧了,还说没骗我。”   莞尔还没怎么样呢,竹山脸上倒是先红了透,左右他已经确认了少爷没事儿,也不好再叨扰下去,于是交代了句茶壶里还有茶,便低了低头,拉着念夏退出了屋子。   “我……”莞尔呲牙,反正不管怎的他睁开眼了,她复又端起一旁的茶杯,哄他道:“你既然醒了,先把竹山给你沏的茶喝了。”      ☆、第33章 君心似我心(三)   “喂我。”   简玉珩腆着下巴,丝毫不知羞耻地乐起来。   真是惯得他!莞尔脸晒了下, 一把将茶杯塞在他手里, 道:“自己喝。”   “你又凶我。”简玉珩皱眉,缩了缩身子, 可怜巴巴的,他两只手捧起杯子, 闷声闷气地喝了口, 砸吧嘴,呼呼地往外吹气儿, “这么烫的东西,你想谋杀爷!”   怎么会烫, 自己手又不是没捧过,就是温温的刚合适, 莞尔接过来杯子, 仰头灌了一大口,刚要往下咽,简玉珩脸上突然就噙了她从没见过的痞气, 他一挺身扑了上来, 嘴巴封了她的唇, “对,这样喂我。”   莞尔:“……”   莞尔诧的眼睛睁大, 她本该推他的,可没由来的,她下不去手。   脑子里突然现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那好像是小的时候,自己一身紧衣,看上去洒逸的很,眼前却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儿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很浅很弱,眼角脸颊都泛着青紫色。   几天的昏迷让他瘦的几乎脱了样,她跪在他床前,刀被她撇在一边儿,刀刃上沾着泪水,甚至都有了那么一点锈迹,她平日里最宝贝这把刀,擦都要擦上无数遍,可此时的她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床上的男孩儿,她一双眼睛噙着泪,嘴巴里含了汤粥,一口一口地往他嘴里灌。   不,莞尔摇摇头,那不是自己,自己从小就生养在简家的下人府里,爬个石狮子都费劲,什么时候能掂的动大刀,且在她的印象中,她连个亲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一个让她如此牵挂的男孩儿呢。   莞尔脑子乱的很,她推开了简玉珩,含含糊糊地哄着他睡了,自己披了外衣走到了院子里,天完全黑了,值夜的小太监掌着灯,五步一盏密集的很,衬的天上的星子都暗了几分。   风吹在脸上有点冷,就快要入秋了,莞尔缩了缩脖子,这一片的皇宫极为寂静,可那一头的宫闱却是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隐隐还能听见几声鸣耳的乐笛,莞尔提着袍脚,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寻了一处平缓的地方坐下来。   莞尔双手拢着袖子,伸脖儿往远处望,东头是皇上的御花园,里面摆了宴,正是歌舞欢腾的时刻,西边儿是几处不知名的宫闱,灯火不甚透亮,应该是正主儿没在,灯点的不多。   ‘呜’   一声似笛又似箫的铮鸣声响起,紧接着是清脆柔旖的乐声,像天山清泉缓缓拍击岩石,时强时弱却悠扬婉转,这乐声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像是在诉说着少女的心事,莞尔头也没回地坐着,念叨了句:“师父,许久不见了。”   乐声刹停,苏染白笑笑,挪开嘴边的柳叶,负着手走到莞尔的身边,他坐下来,紧紧挨着莞尔,笑笑说:“是你许久不见我,我可天天都能看见你。”   莞尔:“我俩都是闲人,这样看来,你倒是比我更闲。”   苏染白:“我是闲人没错,可莞尔你不一样,你只是懒。”   莞尔:“……”   苏染白又捧起了他的柳叶,懂得音律的人,天地之间万物皆为器乐,他吹了好久才停下来,咂嘴问莞尔好不好听,莞尔说自然好听,“只是没一个懂音律的人来和你作伴。”   人道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人生能得一知己,死不足惜,可在莞尔看来,他天天在她跟前对牛弹琴,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还真有点暴殄天物的意味。   苏染白正色道:“知我琴者无需精通音律,懂音律之人总被音律所束,只懂得其中技巧微妙变换,却失了欣赏聆听的心,我的知音不一定是另一个琴师,大概可以是一个山野屠夫或是菜市小贩,又或是深宫的皇族,亦或是哪个大户人家好吃懒做的小姐。”   “你说我吗?”莞尔指了指自己,这好吃懒做的小姐,形容的可谓是十分贴切了,“我可听不懂你弹得琴。”   “你之前是听得懂的。”苏染白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莞尔皱眉,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她和简玉珩待在一起的这几天,总有种强烈的感觉,她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诚然她是聪明的,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之前我还能舞那弯刀。”   莞尔貌似轻松地叹惋,实则小心翼翼地锁着苏染白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出她所料,苏染白身子一震,面容惊诧地朝莞尔看了过来,“你都记得了?”   “是啊”莞尔不敢多说,生怕露馅,她静静地坐着,像一个饱读诗书又久经沧桑的老者,仰着脖腆着肚儿,静待苏染白透露更多信息给她。   “那你还待在他身边?”苏染白疑惑地将她望着,“他负了你。”   “谁?”   谁负了她?简玉珩?   苏染白凛然,原来她在诈他,他松了一口气,神情一瞬间就恢复成了往日的宠辱不惊,他手一扬,拿起柳叶又要吹,被莞尔一巴掌拍掉,“苏染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   说不准就是什么大人物,很有可能就是这皇宫的公主,小时候被奸人所害逃亡出宫,马上就要被接回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了,反正那些市井里的话本子总这么写。   ‘哐当’   屋子门被撞开,简玉珩踉跄地摔了出来,他脑袋已经清醒了,只是脚步还虚浮,他手撑着脑袋,毫无风度地大喊大叫,“竹山,给爷滚出来。”   莞尔要下去,却被苏染白拉住了衣角,他嘘了一声,“坐下看看,看这小子没了你能不能活。”   简玉珩两眼血红血红的,手里捏着字条,一扬手甩在了竹山的脸上,“让你看着夫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竹山不知道少爷为何发了脾气,颤颤巍巍地捡起来地上的纸条,因着紧张,那上头的字他看不进脑子里,哆哆嗦嗦地读了出来,“今晚子时,东郊山林,携兵符。”   “这”竹山耷拉着眼儿,“拿兵符换夫人吗?”   莞尔大惊,自己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哪里要简玉珩去换她,她挣扎着就要起身,想下去和简玉珩说清楚,可刚起到一半,苏染白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折扇一挥,一股摄人心神的香气弥散开,莞尔下意识地屏息,但一双腿还是逐渐酸软下来。   苏染白手松开,拨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此时此刻,莞尔觉得自己混身上下被施了蛊术,只稍稍一动就酸麻难耐,舌头也像是木了似的,连支支吾吾的碎声都发不出来,她眼睛张着,焦急地往下望,却依旧没有半点办法。   夜越来越宁静,此时离子时还远,简玉珩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和竹山商议着什么,苏染白侧着耳朵听,许是对自己的药很有信心,他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的莞尔,只专注于简玉珩和竹山的对话。   “离子时还有多久?”简玉珩缓缓吐了一口气。   竹山赶紧答:“现在是亥时,大概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东郊山林。”简玉珩酒已经完全清醒,开始在院子里踱步,“我赶过去倒快,不会误了时辰,只是这东郊山林,是淳王的管辖区,他如何知道,我手上有兵符。”   竹山先是摇头,而后倏地一仰脖,拍了下大腿正色道:“莫不是夫人和淳王殿下说的。”   “也不是不可能。”   莞尔心里有点凄凉,他到底还是不相信她,哪怕自己已经把真心交付,他依然觉得她和淳王有过往,罢了,他愿意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关她什么事了!   简玉珩神色十分沉重,他起了身,吩咐竹山牵马,“兵符找出来。”   “少爷,那是你拼了命才拿出来的,就这么拱手让人不好吧,再说东郊是淳王管辖地,他要是给你来一个瓮中捉鳖……”竹山突然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赶忙吐吐舌头止了声。   简玉珩没理会他的失言,他的手揉了揉额角,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淳王绑莞尔,其中定然有诈,他俩是老相好,指不定就是合演一场戏来骗他的兵符,可万一呢!   万一绑莞尔的人不是淳王,而是另有其人呢。   简玉珩摆摆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备马吧,我怕莞尔会怕。”   莞尔紧紧地将嘴唇咬住,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塞满,幸福到鼻头泛酸,他说他怕她怕,她本以为,简家上天入地的少爷,从来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怕的。   苏染白扭头看她,叹了口气,这丫头总是容易感动,可为什么,他就撼不动。   明明就是他先出现在她世界里,从小吃饭睡觉练功读书都是在一起的,可戚观郁他只用了两年,便让她眼中再没了别人,他做了什么呢?无非就是天天躲她,数落她,将她贬低到了极致又将她抬上来宠,风月里的伎俩,从来都是没有规律可言。   “莞尔,咱们……”苏染白话没说完,肩头被莞尔的脑袋一顶,上头的重量突然抽离,他心里剧烈一颤,伸手就去拉她,可惜迟了点,只抓了她的衣角,莞尔身子一横,在半空中顿了顿,整个人悬着,十分地惊险。   苏染白惊呼一声,他忘了她的性子,平常温润的像不经世事的猫儿,可一旦倔起来,便像草原上的鹿一样,烈的谁也控制不住。   “戚观郁!”苏染白大喊一声,简玉珩身子猛地一直,瞠目转身,紧接着瞳孔倏地一缩,看清了半空中吊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睡不着。。。有没有好听的歌推荐一两首哇。   ☆、第34章 君心似我心(四)   随着苏染白的一声大喊,外衣刺啦地一声扯破, 莞尔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飘飘然地就朝地上落,简玉珩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快要跳出来,他一把推开身前的竹山, 双手打开, 脚下轻功瞬间施展到极致。   苏染白愕然,他比四年前要强上太多了, 不管是心智上还是武功上,都不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手臂接到莞尔的瞬间, 巨大的冲力带着他倒下,简玉珩紧紧抓着她, 将她护在怀里, 他胳膊相错,一身的力气都拿了出来,使劲儿将她搂着, 生怕房顶上的人突然发难, 伤了她。   竹山反过味儿来, 赶忙跑过来护住少爷,苏染白见莞尔安全, 咬了咬嘴唇,两袖张开,转身轻轻一跃, 像一只白色的风筝似的,跳出了外墙。   “少爷,追吗?”竹山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染白消失的位置,被简玉珩喊住了,“不必了,这样的轻功,咱俩谁也追不上。”   竹山收回目光,见少爷还趴在地上,赶紧过去扶,“少爷,怎么不起来。”   “你丫的,爷手震麻了,快把夫人接过去。”简玉珩吼起来,整个院子都是回声,竹山凛神,赶忙伸手抱起了莞尔。简玉珩爬起来,甩了甩手,目光却烙在莞尔身上,一刻都不离。   从房顶往下这么一落,莞尔身上的酸麻消了许多。   竹山将她放在床上,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刚一凑过来便直接被少爷赶了出去,“竹山你去看看念夏,她自己在外头不安全。”   “是!”竹山这才想起来,刚刚莞尔丢了,少爷不让他告诉念夏,骗她去了厨房煮粥,这会儿要是那贼人突然换了目标,绑走念夏,少爷可不一定会拿兵符去换了,夫人是他的心头宝,念夏不过是个丫头,还得他护周全了。   竹山一溜烟地就出了屋子,简玉珩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他心里嘀咕什么,却不曾真的怨过他,竹山自小跟着他,年纪还比他大些,给他讨媳妇儿是他分内的事情,而且念夏姑娘是很合适的,正好他和莞尔是一对儿,竹山再把念夏娶了,亲上加亲,多好。   “你笑什么?”莞尔下巴一扬,他看她这样儿,难不成很好笑吗。   简玉珩一听,笑的就更开心了,他双手摁着床,身子往前倾,仔细地将她盯着,“你没事儿吧,哪里伤到了没。”   “自然没有,你接的快,护的紧,我能有什么事。”莞尔撇嘴,接着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掉下来。”   简玉珩哦了一声,“还用问吗,你被人劫持了,但是心心念念着我,于是就不顾一切地跑回来,不料技不如人,翻墙翻到一半被人逮住,挣扎之下就……”   “停停停停”莞尔皱眉,“你该去京城酒楼写话本,我肯定次次都去听。”   “那当然,我是你的夫君,我若是改了行,你该去支持。”简玉珩啧了啧,将她往里推推,挨着她躺下来,他扭头,问她困不困。   莞尔摇头,简玉珩说正好,正好和他说会儿话,刚刚莞尔那一掉,吓得他好半天没能把心神回过来,刚刚吼竹山的时候,不光是手麻,因着轻功突然施展,再加上惊吓,他那一双脚都是软的,这才忍痛让竹山抱了一回夫人。   简玉珩侧过头,手一勾将被子给她搭上,柔声问她,“吓着你了没,我陪你说话缓一缓。”   莞尔点头,身上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恢复,说实话,惊吓是有的,但当简玉珩风一样地跑过来,将她拢在怀里的时候,她的心安的就像三月春风轻抚过的湖水,她伸手掖了掖被子,眼神躲躲闪闪地,不知道该安放何处,她只好望着房顶,可那边的简玉珩望着她,莞尔余光中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   为什么他总这样看着她,难道他不知道那样会叫她误会,让她误以为他也喜欢着她,莞尔叹了叹,揉揉眉,脸上有点烫,睡意也逐渐蒸腾起来。   简玉珩:“莞尔,你为什么叫莞尔。”   莞尔:“因为我笑起来好看。”   简玉珩:“你爹骗你的。”   莞尔:“……”   “那你为什么叫玉珩?”莞尔偏头过来,也将他望着。   简玉珩不假思索地答她,“玉是说我温润如玉,珩是说我世间少有,玉珩的意思就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   “您还真有文化。”莞尔拿眼白他,说瞎话都不脸红的主,还好意思说她,她枕着双手,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简玉珩听了身子一翻,侧了过来,手肘撑在床板儿上,手一伸将她拢进怀里,“怎么了,想家了?”   莞尔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这深宫,总让人觉得压抑。”   莞尔说的没错,简玉珩眉毛耸了耸,这宫里规矩繁琐,官品细碎难懂,且不说那些结党营私的臣子,就是那后宫,关系盘错复杂,在他眼里都是乱糟糟的一团。   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提着脚尖,踩在冰上似得,一个不小心就漏下去了,伴着天子身边的,更得提着心气儿,小心着自己脑袋,那皇上今天还好鼻子好眼地把你宠着,回头你驳了他的意,他一脚给你踹的远远的,谁都救不了你。   可不管多危险,多让人压抑,诚然这皇宫,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从不安生,白天坐在桌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读书,夜里便总摸出来玩,有次顺着工人的梯子往皇上的銮殿上爬,他站在上头,闭着眼手张开,胸口前臣服着的,便是整个天下。   权力是让人上瘾的东西,是最危险的东西,有多危险呢,简玉珩心里悚然,但凡是一招棋下偏了,就是死,绝没有翻身的余地。   但诚然所有危险和荣耀都是成正比的,侥幸的心理谁都有,为什么这天下,那龙椅,你坐的我就坐不得。   “是啊,压抑的很,我们明儿就请命回去。”简玉珩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回去得好好练咱们的琴箫和鸣了,万一哪天皇上又来了兴致。”   莞尔点头,脑袋蹭了蹭,埋在了他的胸口,简玉珩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吸了口气笑着问她:“困了?”   “还好,简玉珩我问你个问题。”   “嗯,问吧。”   “你今天喝醉了,竹山冲进来说你心脏不好不能喝酒,是怎么回事。”莞尔话说的小心翼翼的。   简玉珩抱着莞尔的手一怔,皱眉道:“你看着我像身体有毛病的人吗?”   “不像。”莞尔直言道,成天在院子里打打杀杀的,一手皮鞭抽的比谁都漂亮,哪里能看出来他身上有毛病,莞尔眼睛眨,歪头认真道:“可竹山没理由骗我。”   “哦,我知道了。”简玉珩挺直身,拄着脑袋的手收回来,作势一拍,道:“竹山这是帮我呢,看我醉的不行怕我丢人,编排了这么个幌子骗你,好让你心疼本少爷,早点从了爷。”   莞尔肯定是不信他的,可看他这样说了,还是装作了然地笑了笑,道:“真是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一样的不正经。”   “也不一定。”简玉珩拿手揽她腰,将她脑袋揉了揉,再次摁在了自己怀里,“你看念夏温温柔柔的,你倒这么凶。”   莞尔不服气,闷闷地说:“你是最小的你不知道,我有个弟弟,不凶怎么镇得住他,这么些年了,我要是脸都不会摆,他早把我屋顶给我掀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阿姐也凶的跟个怪物似得,明明琴棋书画样样通,骂起我来却从不重样。”简玉珩笑了,他在简家最小,再加上他的身份特殊,大人的宠爱自然都是他的,但他知道那都是虚的,只有他幼姐却最和他亲近,骂他打他的,从不认生。   想了会儿,简玉珩突然觉得就这样把莞尔抱着特别的舒服,就好像他们从小就天天这么抱着似得,亲切的不行,这感觉让他安心。   简玉珩兀自思量着,干脆今儿就不走了,和她一起睡,万一贼人再来抓她,他也好看紧了护她周全。   “莞尔。”简玉珩叫她名字。   她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简玉珩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不敢一个人睡觉,要不今晚我陪你吧。”   她没反驳,简玉珩头低了低,手上松了些力气,她大概是睡了,安稳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养在后院的肥猫,他又叫了她两声,嘴角不自觉地浮了抹笑意,下巴放在她头上蹭了蹭,一双倪着柔情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总带面具的小侍卫,他对她的情分,说不清,像是最最熟悉的人,两个人在诺大的宫闱里相依为命,什么心里话都说,他直言他可以为她付出生命,可大概当时太小,不明白那种依赖的感觉就是情,把本该幸福的日子过的糊里糊涂的。   直到有一天,他失了她,所有的痛心疾首都是徒劳,他不得不把眼泪收好,回忆封存,再把欠她的好,欠她的温柔,全都寄托给了怀里的人。   她曾嫌弃他不安分,总和他说,等哪天他有了心心念念的人,就会长大了。   可简玉珩倒是觉得她说错了,心里有了人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幼稚,许多事情都没了章法,没了原则,甚至……   甚至他今天竟然动了想要放弃这江山的念头,这太可怕了,他身上牵扯了许多人,甚至连当朝皇上都扯在里头,不管他自己手下有多少棋子,他都是皇上的一招险棋,成则皆大欢喜,败即身首异地,他又哪里能这么轻易的放手。   他低头,在莞尔额头上烙下一吻,“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停,以前我总想着,男人,要爬到最高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现在,我只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第35章 君心似我心(五)   夜幕之下众星低垂,虽远在天边, 但此时此刻又仿若触手可及, 夜深人静的时候,沉睡的狮子闭上了眼睛, 自不量力的跳蚤便开始躁动不安。   庭院下,戚越负着手, 立在一片星辉之下, 身后的人眉眼低垂,伏身行礼。   “参见淳王殿下。”   “起来。”戚越转身, 搀了他一把,模样是笑着的, 可那一双大眼睛清冷又疏远,他问:“此行如何?”   “属下不才……”苏染白起了身, 依旧将头低着, 向年轻的王爷讲述了今晚的详细经过。   淳王听完展颜就笑了,他砸了砸嘴,慰他道:“若是让你我这么轻易就得手了, 那他就不是绯王了。”   看他的样子, 并没有兵符未到手的愤怒沮丧, 反而还有些笑意挂在眉梢,他顿了顿, 又道:“不过现在,你我得到了更有用的东西,比那兵符更有价值。”   苏染白倏地抬头, 星光下,戚越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他浑身都凉了凉,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想法,却依旧装傻问他:“有什么比兵符还有价值?”   四块儿兵符合起来,可任意调遣天朝将士,其实这都是虚的,紫令被人虎视眈眈,其中真正原因却是,只要紫令在手,便可以调遣闵生营里的杀手,大戚几代帝王辛苦经营,才在江湖上有了这么一股势力,无人可以指使,只凭紫令调动。   “兵符自然最有价值,都不用闵生营的营主亲自出手,只要他那底下的三位使臣联手,别说是皇宫,天宫都能捅个窟窿出来。”淳王搓了搓手,接着道:“可眼下,谁的眼睛不盯在那小小的令牌上,咱们手下有什么,我是皇上的侄儿,没有正统血脉,连四分之一的符都没有,林子夙手上有一块,不过让戚观郁偷了去,太子手上有一块,简家那边压着两块,戚观郁那小子就差一块就可以反了,哦不,咱们得改口叫他简玉珩了。”   “那,淳王的意思是……”苏染白睨着眼睛,风吹动他的发丝,肆意地飞舞着,他的心有点寒,这些年轻的郡王,都是皇上的儿子侄儿,他们相互算计陷害也就罢了,可最终的目的却都是要把皇上拉下龙椅,生在皇室,到底是该庆幸出身,还是该哀叹命运。   淳王勾着嘴角,脸上有着和他容貌截然相反的阴戾,他脸上的肌肉轻微一颤,张开手臂缓缓地说:“现在有一招现成的棋子,卡在了敌人的咽喉上,你说,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帮我戚越来拿这锦绣江山。”   “淳王指的是莞尔?”苏染白这傻是装不下去了,只能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苏家是长公主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为淳王卖命,在淳王眼里看来理所应当,但是年轻的臣子,骨子里总有股反劲儿,尤其是现在,淳王准备再次伤害自己的小师妹,他决不允许。   “自然。”淳王摆手,“但不是现在,就等简玉珩他大显神通,把那四块凑齐。”   苏染白摇头,“且不说莞尔她现在失了记忆,就算她想起来,她定然也不会害简玉珩。”   在他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行的招数,淳王却不这样想,他笑,“爷这么说了,就自然有办法让她乖乖把兵符交了。”   夜阑更深,大地在夜幕的笼罩下已然沉睡,庭院下的两人依旧立着,深宫之中,多少双眼睛将那銮殿觊觎着,多少人沉睡,又有多少亡魂漂浮。   莞尔梦里面不安稳,梦里的她只身置于这深宫之中,离她约摸几步外,一个女孩儿拎着弯刀直直站着,头发被刀剑斜削斩断,凌乱地散着,她只觉得腰背酸痛难耐,低头看,左腿上衣物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扯开,露出一道蜿蜒的剑伤,血汩汩地流,她咬牙抬头,头顶上流失漫天飞舞,已经结成一个坚固的剑网。   那孩子撑着最后的气力,挥舞起弯刀,身后的男孩子高她半头,极力地想护她,可无奈他背上早就挂了剑伤,一张脸还泛着沉郁的青色。   一支暗箭嗡嗡地鼓风而来,莞尔惊呼一声,就要跑过去保护两个孩子,可刚踏出一步,便见女孩儿抱住他,转身反手背刀,用后背硬扛下那箭,“快走,在杨湖桥头等我七天,第七天日头升起,你便马上离开。”   他的老师将他搀着,踉踉跄跄地往宫外跑,她远远望着他出了侧轩门,嘴角终于展了一抹笑意,她再一次将弯刀扬起,脸上的面具和着风声铮铮作响,她大喊一声,“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杀!杀出一条血路!”   突然,莞尔手一凉,那弯刀落入了自己手里,真实的,带着重量的,她就在场里立着,血溅到脸上,本该是温热的血液,此时却带着刺骨的凉意,她瞠着眼睛,看着兵刃刺入肉皮的狰狞,听着将士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哀嚎,那种无助,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会懂。   她呆呆地站着,没动作,一堆带着铁面具的人见了,一拥而上,所有的剑尖儿全都指向莞尔一个人,莞尔跌坐在地上,手撑地,正正好撑在湿湿热热的血水上,她心里猛烈地一颤,尖叫一声扔了刀,张开双手紧紧将自己护住。   简玉珩被她的动作惊醒,他摁着她,怕她胡乱之下把自己伤了,他不敢叫醒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揽着她的肩膀,揉她的后背。   怀里的小丫头眉头紧紧地蹙,两只手抖啊抖的,看的简玉珩心也跟着抖,她额头上出了一层凉薄的汗,他一只手摁着她,另一只手伸出来,拢她额前的头发,一定是今儿从房上往下掉吓着她了,嘴上说没事儿,该有的恐慌还是有的。   万剑穿心,撕心裂肺地痛楚传来,还来不及惊叫便没了依仗,她的身子摇晃地倒下,软绵绵地仰在红色的血水中,眼前的景物交叠重合,映出了铁面具下瘆人的煞神。   远远地,男孩儿又跑了回来,大声地叫喊着,后头有人抱他,却也拦不住他疯了似的步子,他用手把兵刃拨开,皮开肉绽的声音渗进她的耳朵。   可她不想听,只是醉了似的躺着,闭上了眼,这都是梦,梦醒来,太阳会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白骨会重新被血肉填满,男孩也没有回来送死,而是已经跟着他的师父逃脱。   莞尔眼睛倏地睁开,那一瞬间,刀的光芒剑的残影还都挂在眼前,她呲牙,使劲地挤住眼睛,却怎的也挣不脱梦里的那一片血红。   因着睡在里头,靠窗的位子背光,昏昏暗暗的,看不清简玉珩的脸,她掰了掰他摁着自己的手,喊他名字。   “我在呢。”简玉珩沉着声,揉她的肩,“怎么,吓着了?”   莞尔点头,紧紧地将他搂住,“我梦见死人,很多死人,把我围着。”   “你别害怕,我去把灯点上!”简玉珩拍了拍她的后背,弓身坐起就要往床下走,莞尔挪身子,一把将他的腰搂住,“你把我也带上,我…我害怕。”   简玉珩回头,借着月光,看清了她惨白的一张脸,他眉宇间划过一丝沉戾,反身将她捞进怀里,双手一上一下,像抱孩子似的将她搂着,“好,我带着你。”   “今后你去哪,都得把我带着。”莞尔的话带着哭腔,简玉珩突然就笑了,他用脑袋顶了顶她鼻子,笑她道:“夫人真是胆小。”   “简玉珩你答应我!”莞尔揽着他脖子的双手攥成了拳,她要他一个承诺,也算是为了她的喜欢,为自己讨三分他的情深。   “自然答应,我今后去哪都把你带着,缠着你,跟着你,直到烦死你为止。”简玉珩淡淡地笑,抱她走到灯台前,手上韵了韵劲儿,把她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揭开灯罩,取了火折子再把蜡烛点上。   四个角的灯都点上,屋子也逐渐明亮了起来,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简玉珩抱着莞尔躺回床上,耳语道:“亏了我今儿没走,不然就把你吓死了。”   “吓死我不更好,你去娶你心里喜欢的姑娘,名正言顺的,不用因着父母之命和我捆在一起。”莞尔话里捻着酸,听的简玉珩心里不舒服,他原本该是发脾气的,可如今莞尔刚醒,脸色还没恢复过来,他怕吓着她,只能柔声嗔她,“别瞎想那些东西!”   “我说的不对吗!”莞尔撑起身子,插着腰,身板儿挺得直直的,简玉珩那股劲儿也上来了,翻了个身没理她,没良心的丫头,她哪里看出他心里还有别的姑娘了,他为了她兵符都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换来的就是她吹胡子瞪眼的一副样子吗?   她伸手去推他,他没动静,她叫他,他不答声,来来回回几次,身后没了动静,简玉珩沉着气,不看她,直到听到了她小声地抽泣。   他心一下子就乱了,一只手撑床,马上就要转身安慰她,却听到她哭腔里软糯的声音,“臭松鼠,我喜欢你,于情于理你该对我好点。”   “我怎么对你不好。”简玉珩此时的心里像炸了的蜂窝,甜的快要溢出蜜来。   “你该真心对我。”莞尔咬紧牙,正要再补充一句,简玉珩一个挺身转了过来,眼神死死地将她锁住,“我哪颗心不是真心。”   他望着她的脸,就是这张不染纤尘的容颜,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将他的心掏走了,却又回来折磨他,他抓着她的手,让她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他轻声地叹,复又缓缓抬眸道:“这里头都是你的,你管它是不是真心,反正全都是你的。”      ☆、第36章 宴肃大将军   近日,皇宫发生了两件值得满朝文武共同举杯庆贺的事。   一件是皇上即将封后, 有助于江山社稷的稳固, 另一件事是宴肃大将军戍边三年,又打了胜仗, 大败原朝,逼退原将七百余里, 连连拿下三座城池。   皇上曾说:“得林卿乃朕之幸, 得宴卿乃我朝之幸。”   传闻中的宴肃大将军,是从地狱修罗场走出来的人, 在敌人眼里,他是冷血凶煞令人闻风丧胆的剑, 但在大戚百姓眼里,他是受人爱戴保家卫国的盾, 他是百姓的精神支柱, 国之栋梁,只要他不倒,大戚就不会亡。   近年来, 大戚的气象可谓是如日中天, 在周围小国也树立了极好的威信, 皇上英气十足地坐在龙椅上,旁边小太监虾着腰上来倒酒, 拢袖捧起金玉酒杯,递到皇上手边儿。   皇上接过酒杯站起身,架着胳膊道:“我大戚繁荣昌盛, 多亏了众位爱卿的日夜操劳,朕敬你们一杯,还望各位继续和朕一起,为大戚抛头颅,洒热血!”   皇上中气十足,话说的慷慨激昂,臣子们的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酒杯举起,与皇上一仰而尽。   “我等永远追随皇上,振兴大戚,吾皇万岁万万岁!”   酒杯放下,大戚的臣子一同跪下,嘴里念着对大戚对皇上效忠的誓言,皇上听了露出欣慰的笑,忙摆手道:“众爱卿平身,这就随朕一起,到城门迎接宴肃大将军凯旋!”   简玉珩扫袖起身,抬眸望了望今天的阵仗,五品以上的官儿全都到齐了,历朝历代大将军得胜凯旋,都是要满朝文武重臣道城门迎接的,但天子本不必亲随,只要派自己的亲信随从代替,带旨意和封赏去即可。   可当今皇上是圣贤的君主,简玉珩望了望龙椅上的人,一时间百般滋味冲上心头,那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却因着帝王家的特殊渐渐疏远,他皱着眉使劲儿地想,若是今后自己接手这天下,是否能像他那般坐的端正,是否能继承他三分雄风,受天下百姓拥戴,名垂青史。   侍从给皇上牵了马,皇上翻身上马,动作甚至比那些年轻人还要利索,他瞳孔散了散,在人群中搜索着谁的身影,突然,那眸子聚焦,皇上朝着简玉珩的方向喊了一声,“玉珩。”   简玉珩赶紧走过去,伏身跪下,应了声:“臣在。”   “一会儿你就跟在我后头,你是参将,以后是大将军直系属下,归管大将军,等宴卿回来了,让他见见你。”皇上笑的坦荡,身后耳尖的臣子却一阵的议论。   “总参将是什么职位,在军营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简家简召都没这么大的做派,倒是便宜他那风流的儿子了。”一个四品左右挂衔儿的官,压低了声音编排道。   他跟前儿的人正牵马,听了他的话回他道:“大将军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何会叫一个纨绔子弟进了自己的营,看着吧,一会儿简玉珩那小子见了将军,指不定直接就吓尿了裤子。”   身后的官员听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都跟着笑起来,他们忌惮皇上,才没吵闹出声,简玉珩瞟了他们一眼,虽听不到他们在耳语些什么,但见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藏着奸邪笑意的脸,便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简玉珩懒得和他们计较,应了皇上的话,就侧身站在皇上跟前儿,皇上屏退了左右,身子稍稍俯下了些,一副沙哑的嗓儿,没了刚刚龙椅上磅礴的气势:“我的郁儿,你可怪父亲。”   简玉珩原本正挪着步子,听见皇上的话一下子呆住了,眼眶里头有滚滚的热泪,却不能往下掉,他仰头,泪眼婆娑之间看见了父亲不再年轻的脸,“小时候是怪的,可到了现在,臣肩上担了责,才明白父亲身上的无奈。”   皇上坐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下令出发,“迎接宴肃大将军凯旋!”   “迎接宴肃大将军凯旋,大戚永世昌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迎接将军归来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挪动,与此同时,正东面的城门缓缓拉开,两边站着的百姓纷纷退让,从城门上头往下望,黑压压的一片似铁水一般,黑甲军的阵仗拉开,虽在之前便已经精简了进京的人数,但这气势磅礴犹可吞云覆日。   戍边三年之久的将士们肩挨着肩站着,年轻的士兵睁大眼睛,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瞧,他们奋勇沙场三年,如今得胜归来,早就耐不住性子想要进去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开门的阵仗很大,扬起沙土阵阵,被秋风卷着吹起,一片枯叶飞起来,糊在了最前头那人的盔翎上,宴肃伸出手,捞起那片枯叶,目光远眺,远远地望见了圣驾,还有圣驾旁那个即将弱冠的少年,他两指搓着叶柄,枯叶在他手中转动起来,翩翩然地舞动着,他喃喃道:“没想到三年了,第一个迎接我的人会是你这个小家伙。”   简玉珩伸手,扶皇上下马,与皇上并肩一齐出了城门。   宴肃翻身下马,摘下头甲佩剑递给旁边人,躬身跪下,城外将士挥臂击鼓,礼乐齐鸣,宴肃抬头,一双眼睛里生的尽是肃穆,他声如洪钟般嘹亮,盖过鼓乐之声,凛然道:“宴肃参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简玉珩心中无比的震撼,自己刚能拿得动剑时,就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上阵杀敌,眼前大将军一身金黄甲胄,身姿挺拔,眉宇之间是武将的英气,这就是梦里自己的样子,他甚至能想象到那盔甲下藏的肌肉,爆发出无限的力量,他佩服他的胆识,佩服他的谋略,望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他。   皇上准许其起身,宴肃谢了恩,站起来,正对上简玉珩向他投来的炙热目光,交错之下,那里头光芒闪烁,竟有那么一瞬间让大将军失了神。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他是皇上的心腹,亲身经历了四年前的宫变,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刚到他胸口的孩子,现如今出落的这样挺拔了,他还记得他初见他的时候,小小的孩子青紫着嘴角,趴在他耳边儿说:“偷偷告诉你,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将军你一样,到边疆行军打仗保卫国家,让父皇不用日日忧心天下。”   那记忆镶着金边儿似的,在他心里刻了深深的印,让他宴肃至今都忘不掉那震撼。   “大将军得胜归来,实乃我朝之幸,朕已摆好酒宴,只等大将军与朕畅饮谈欢。”   宴肃收了回思绪,拱手道:“托了皇上的福分,行军打仗之所以取胜,都是因得君主的圣明。”   皇上满意地将头点了点,常胜将军,不骄不躁,实在是他大戚的心腹之臣,他回头唤了一声玉珩,“这就是宴肃大将军,今后你要效忠于他,效忠于大戚!”   “是!”简玉珩拱手,答的铿锵有力,他转头对宴肃行礼:“护军参将简玉珩,见过大将军!”   宴肃眸子转转,不再拿正眼去瞧简玉珩,只是冷冷地嗯了下,“一会儿宴会结束跟我到府上来。”   “是。”   简玉珩的眼底划过一丝失望,护军参将是半个文官,拿不得剑上不得战场的,可也不是完全没有说头,若是和将军处的融洽,也不是一辈子都待在营帐,可偏偏宴肃,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弄的简玉珩心下一阵怅然。   之前是因着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拿剑,现在恢复的好,能上战场了,皇上还是怕他出事儿,只给了他一个护军参将的职儿,这个衔儿虚不虚完全取决于将军的态度,大将军器重你,那么这位子就值千金重,大将军看轻你,那么便在军中毫无立足之处。   皇上微笑着点头,掉马吩咐左右准备启程,仿佛是看出来了宴肃的轻视,后头又老臣开始嚼起了舌根,都是些说简玉珩不好的,他听着脸上臊的慌,头往下低了低,宴肃见了他的神情,眉头皱起来,说道:“若你的承受力就只有这么一点,趁早不要进军营。”   他最清楚他的弱点是什么,看起来豪言壮志的,实则对自己毫无信心,他面子上看着多骄傲,心里头就有多脆弱,那早就千疮百孔了的心,只肖别人轻轻一击,便会碎。   六年前的孩子,仰着头对他认真地说:“宴大将军,我注定是上不得战场的,父皇对我管的严,连快跑都不允许,又如何能拿的起剑呢。”   “若你自己都否定你自己了,那没人能助的了你。”   简玉珩惊诧地抬头,眼前的人依旧是六年前的模样,只是鬓角上染了一缕小小的雪白,他点头答是,跟在宴肃后头一起往回走。   宴肃能看出来他的失落,宴肃却清楚地记得,他曾在简玉珩这里受到的震撼,他当时那么小的孩子,却有那么狂妄的想法儿,活泼却稳重,眉宇间凛然是一副君王相。   只不过现在的他,还需要历练,金子想发光,需得经历打磨,他确确实实是个可造之材,宴肃心下暗暗思量着,而且他要辅佐他,助他坐这天下,同样也希望他不会让他失望。   “听说你即将娶妻。”宴肃走在前头,牵着马,简玉珩答是,“就在月后,与皇上封后庆典一同举行。”   “皇上倒是给你很大的面子。”宴肃冷冷地说了这一句,简玉珩心里头像压了石头,胸闷地说不出话,以往谁来挤兑他,嘲笑他,他都是不气的,他从小遭人嘲笑,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强大到一定境界,却不知他这道行依旧是轻浅。   这一朝见了自己最崇敬的人,只要他一句话,便能瞬间送他下十八层地狱。   见他不说话,宴肃接着道:“护军参将向来都是皇上那里的虚衔,我宴肃的军营只用实力说话,若你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趁早和皇上说明,别顶着衔儿在我这儿吃白饭。”   简玉珩脸上肌肉不住地颤,拱手道:“简玉珩自小便崇拜将军,渴望和将军一样戍守边疆,以身护国,请将军信任我。”   简玉珩说的真诚,可严肃并没当回事儿,至少面儿上是没当回事儿,只见他不以为然道:“每个进来的人都是这么一套说辞,我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青瓜蛋子罢了,真的上了战场,腿都软了,还和我谈什么杀敌。”   杀完简玉珩的锐气,严肃把马绳递给了简玉珩,一甩手加快了脚下速度,奔着皇上的御驾就去了,大将军与皇上交谈,简玉珩自然没理由过去听,他郁闷地牵着马,只感觉整个天空都是昏暗的,没有出挑的颜色,他突然很想去京城的河边扔石头,发泄一下积郁了这么多年的怨气。   若不是他承了父王的毛病,心脏受不得剧烈的刺激,以他的资质,早就可以坐上将军的职,哪里还要当一个看人脸色的护军参领,他双拳紧握,鲜红的血珠从指缝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进入中卷了,后面咱们的小少爷要正式奔赴战场完成他儿时的梦想了,咱们的莞尔丫头也要重新拿起弯刀(剧透一下会很帅哦),捍卫她心爱的人儿了。 写到这里莫名的很是激动,这篇文暂时不会入v,小胖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早年了!!!   ☆、第37章 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   简玉珩每日要上早朝,竹山伺候完送走少爷以后便觉得无聊, 拉着莞尔和念夏俩人玩起来竹叶牌。   莞尔一手拿牌, 一手搭在案几上,反复掂量着手边儿的铜钱, 竹山见了,赶紧掏出胳膊把钱往自己跟前拢, 边拢便朝莞尔念叨:“这些银子是我赢得。”   于是莞尔换了一只手, 去掂念夏的铜钱儿,念夏有样学样, 伸着胳膊把钱往自己跟前捞,“这是我赢得。”   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 莞尔心里愤愤地想着,还没嫁人呢, 胳膊肘净朝外头的男人拐, 她可等着瞧吧,以后谁也不让她嫁,就让她一辈子跟着自己, 一起嫁给简玉珩, 过暗无天日的圈养日子。   莞尔看着自己眼前空空如也的桌面, 悻悻地叹了口气,原本一开局, 每个人眼前摆的铜子儿数都是一样的,可眼下,自己跟前一个也没了, 都让两个竹叶牌老手给赢了去。   竹山边摸牌边念叨着:“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想他了?”念夏笑的很甜,她手里捏了一副好牌,一双眼睛极力地在掩饰自己的激动喜悦,可莞尔手里牌不好,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打的也是心不在焉的。   竹山摇头,直言道:“这竹牌四个人玩效果最佳,缺一个人总觉得没玩头。”   “我就觉得三个人挺好的。”莞尔没由头地插了一嘴,她拢拢手里的破牌,接着念叨:“那臭松鼠哪有闲工夫和咱们玩这个。”   “诶,夫人你还真别说,咱们少爷咬牙的那副样儿,还真像个松鼠,小时候三小姐总说他像个地老鼠,我就觉得形容的不贴切,这松鼠听着才更可爱些。”   竹山毫不掩饰地就笑了起来,他赢着钱,心里头情绪本就高涨,嘴上自然少了很多遮拦,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儿,接着道:“你俩可不知道,少爷小时候特别的鸡贼,总欺负我们三小姐,后来有一次,三小姐生气了,趁他睡着,拿毛笔给他眼上画了俩圈,活像个傻熊猫。”   念夏掩着嘴就笑了,问他:“后来呢,少爷发现了吗?”   “没,三小姐连夜把他屋子里的铜镜都撤了,连他那俩丫头都给叫走了,后来少爷穿了衣服就去给夫人端茶,夫人一口茶喷的老远,当真是笑死人了。”   莞尔脑补了一下画面,简玉珩骄骄傲傲的一张脸被人画花,顶着一双熊猫眼到处招摇的样子,饶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竹山见有效果,接着说道:“还有一次啊,老夫人想吃兔子肉,少爷和三小姐去抓兔子,少爷被一只穿山甲吓得蹿上了树……”   “喂,你耍赖!”   念夏只顾着笑,莞尔却眼尖,一瞟眼,正好看见竹山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牌往紧底下藏,竹山一个激灵红了脸,一时间手悬着,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放下。   “哦,我说怎么这牌越玩越多了,好啊你,把银子还我!”念夏也不打牌了,伸手就去抢竹山跟前的铜板,莞尔也伸手去抓,吓得竹山嗷嗷地叫唤,袖子往桌上一扫,将钱全抱进怀里,“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吱呀’   门开了,简玉珩一脸沉郁,迈步走进来,正好看见三个人乱作一团,念夏和莞尔一左一右地将竹山抓着,那样子看上去十分地亲近。   简玉珩皱眉,伸手将莞尔扒拉出来,斥她道:“你和他们闹什么,爷下朝回来,连个人接都没有!”   竹山见少爷神情阴郁,扫了扫袖子退到了一边儿,念夏也跟着他站着,两个人一起耸拉着脑袋,脸上还挂着无辜的表情。   莞尔瞟了他们一眼,心里暗忖,明明是他俩玩的欢,到最后责罚的却是她,她觉得委屈,瘪着嘴道:“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胡闹!”简玉珩抓了她的手,叹了叹问她:“吃东西了吗?”   莞尔摇头,他眉头又是一凛,扭头就瞪竹山,竹山一下子诧的瞪大了眼儿,明明早上他们三个一起吃的饭,怎么现在这主儿翻脸不认人了,难不成是刚刚自己耍赖,整的她不高兴了。   “咱们仨明明一起吃了,念夏可以作证。”竹山扭头看念夏,念夏点点头道:“是一起吃了没错,小姐,难道您又忘记了吗?”   莞尔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们,明明一起来就坐在这里玩牌了,什么时候吃过饭了呢?简玉珩见了,眉头紧的快要成结,他拉着她往内室里头走,“竹山,再端点吃的进来。”   她这是个什么怪毛病,下次带她进宫了,一定让那宫里的老太医给她诊诊脉,可这一想到宫里,简玉珩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今儿早上的遭遇,皇上突然的亲情慰问,宴肃大将军的冷嘲热讽,还有这些天为了紫令的收集而吊着的那颗心,他觉得有点累,仰倒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没动静,简玉珩正要起身看,突然觉得腿上有两只凉冰冰的爪子蹭了上来,他抬了抬脖子,见莞尔正从床脚下往上爬,她灵巧极力,身子一猫,盘腿坐在他身边儿,糯着嗓音问他:“需要我给您按按吗?”   “干嘛讨好我。”简玉珩脸上满是警戒,心里却乐开了花,还是莞尔最懂他的心思,知道他累了,心里凉,便主动将温香暖玉送上给他取暖,可比起投怀送抱的,他更喜欢自己主动。   于是简玉珩一骨碌爬起来,挺身将她压住,俯在她的耳根子上说:“爷是男人,不怕累,让爷来给你按按吧。”   说着,搂在她后背的手就开始不安分地游走,他顺着她的脊骨一路抚下去,闹的莞尔身上一阵的痒,小丫头笑嘻嘻地躲,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她缩在靠窗的内侧,笑盈盈地看着他,眸光里柔波流转,看的他如痴如醉。   她这是赤.裸裸的勾引,简玉珩俯在床上,一副心火极旺的样子,眼睛紧紧地将她锁着,那样子随时都要把她撕碎吃了。   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渴望,莞尔满意地拍拍手,一时间笑的得意忘形,怎么只准他撩她,就不准她折腾折腾他吗?   可诚然也不能过分了,莞尔收了笑,两手张开抱住了他的腰,柔声问他:“今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见你回来的时候,这眉头就皱着。”   莞尔手揉上他的眉心,他一下子释然了很多,心尖子上觉得暖,他勾着嘴角笑笑,下巴轻轻抵住了她的小脑袋,“没什么,就是想你想的紧。”   “骗人,你不说实话,我下去和念夏玩牌去了。”莞尔说走就走,像个泥鳅地似的,滑溜溜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晃着两条腿下床找鞋子,被简玉珩一把给拉了回来。   “莞尔,哪也别去。”   简玉珩心里一阵的心酸,他舌头和上颚碰了碰,声音像受了伤的小野兽一般叫人怜惜。   莞尔一下子就心软了,她收回了脚,再爬上床,老母鸡护蛋似的将他给搂住,“到底怎么了?”   “没被大将军认同。”简玉珩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瓮声瓮气地说,莞尔一度怀疑他哭了,掰着他的脸使劲儿地瞧,“为什么不认同你,你那么厉害。”   简玉珩身子僵了僵,鼻子一阵地酸,她能这么说,就够了。   “就是说啊。”简玉珩在莞尔面前一点也不要脸,他撩开长腿将她盘住,倏地,他假模假样地思考了下,挤了一个疑惑的神色道:“等等,你怎的知道我厉害,你可还没试过呢。”   “我……”莞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果然上次他根本没对她做什么,她差点就被他骗的信以为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心底里,竟飘了三分失落,意识到自己的不矜持后,莞尔红了脸,恼羞成怒地骂道:“简玉珩你这个大骗子。”   莞尔放开了简玉珩,翻了个身,被子蒙头,简玉珩苦笑了下,他哪里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只是扒拉着她问她:“我的大小姐,爷又哪里惹着你了。”   莞尔羞红的一张脸不想给他看见,蒙着脸不出声,简玉珩一开始还扒拉她,后来就没了动静,莞尔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轻轻地掀了一小块儿被子,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他。   只见他仰面躺着,胳膊打开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匀亭,眉眼紧闭,应该是已经睡着了,莞尔撇撇嘴,把被子分给他些,又爬到床底下给他把靴子脱了。   竹山端着粥和饼进来,莞尔小声地吩咐他放在案几上,轻手轻脚地跳下床,咬了一大口饼在嘴里,“唔,真香啊。”   她边说边偏着头,余光扫床上的简玉珩,他没反应,依旧沉沉地睡着,时不时鼻子里发出几声轻微的鼾声,莞尔放下汤饼,趴到床边儿上将他望着,看来他是真的累了,她低头,贴着他的脸颊,轻缓地说着:“臭松鼠,真希望你就这么永远把我骗下去,一辈子都不要停。”   你骗我,骗到极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爱我的,可如果有一天,你连骗我都不稀罕骗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哀婉,或许落魄,反正肯定不如现在快乐。      ☆、第38章 简玉珩的烧火棍   简玉珩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天色昏暗的不行, 他睁着混沌的眼睛,有点看不清屋里的摆设。   简玉珩手肘往床上撑, 想要坐起来,可好像摁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赶紧抬手, 身子往后错,这才让莞尔那小细胳膊逃过一劫。   简玉珩倒了口气, 平缓下突然紧张了的心情,怔怔地望着床边的人儿。   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个板凳坐在他床边儿, 就这么抱着他胳膊睡了。   简玉珩毫无预兆地笑了,轻轻地将胳膊抽出来, 去揉她的头发。   笑容突然凝滞, 他怎么觉得她头发有些扎手,还有那么点发黄,简玉珩皱眉, 宫里吃食儿和外头不大相同, 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不惯这里的菜色。   简玉珩绕过她, 从床尾下来鞋子穿好,一抄手将她抱上了床。   披上外衣, 踱步走出了屋子,竹山迎上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简玉珩神色凛了凛,装着若无其事地问他:“厨房在哪呢?”   “厨房在右手边儿最靠外的屋子。”竹山给他指了指,回头问他:“少爷饿了,竹山给您端吃的去。”   “不用。”简玉珩一把给他拉回来,“你就在这儿哪也别去。”   简玉珩推门进来,厨房里头的人见了,赶紧跪下行礼,他刚醒,眼睛微微有点肿,一双桃花眼更加地勾人心魄,他头发没束,松松散散地披洒在肩上,教厨房里的小宫女无一不看红了脸。   “参见参将大人,大人有何吩咐?”领头的厨子三十多岁,手臂上是魁梧的腱子肉,他起了身,见简玉珩神色有异,挥手吩咐左右下人都出去。   “本参将想自己做几个小菜来吃,你给我打个下手。”   厨子头儿应了声,麻利地收拾了一块案板儿出来。   简玉珩摘下手腕上绑着的绳子,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绕,将头发随意地束起,他捋了捋袖子,净了手翻腕拿刀,心里突然一阵的茫然。   这才想到,他还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念夏!”简玉珩将门推开些,朝外头大喊了一声,念夏正和竹山在草坪上抓蝈蝈,听见简玉珩就喊她,蹦哒着就跑了过来,朝简玉珩弓身行礼。   “免了免了。”简玉珩本来想扶她一把,可离近了她,却觉出了一股虫子的怪味,他最不喜欢闻。   简玉珩退了半步,浅浅地喘息,“你家小姐喜欢吃什么?”   “肘子。”念夏不假思索道。   简玉珩手里的刀差点脱手,“那种油腻的东西也是女孩子吃的,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鱼,我记得小姐说她爱吃鲫鱼,喜欢吃烤的。”念夏揣着手激动道:“那时候苏公子带我们出去,在小河边捞鱼串着烤了,小姐吃的可香了。”   “这样啊。”简玉珩有点为难,他看她精神不好头发枯手,想给她弄点她爱吃的哄她开心,可这主儿爱吃的东西,可真不好伺候。   简玉珩屏退了念夏,放下刀两手撑在案板子上,垂着头叹了口气:“你这儿有鲫鱼吗?”   “这儿没有,不过小的可以去御膳房要一条。”厨头儿回道:“那小的这就去给大人要去?”   简玉珩点头,“麻烦了。”   “哪里的话,小的分内的事情。”   一会儿的功夫,厨头儿拎着两尾又肥又扁的鱼回来,还献宝似的拎了两壶烧酒,他料定这是男主子和女主子要小聚了,琢磨着得有点小酒调情,于是就要了两壶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御膳房里头珍藏的好酒,红烧儿,埋地下有年头了,这一挖出来就发着醇香,来,您闻闻。”   简玉珩心里是抵触的,碍着面儿,还是稍微凑了凑身子,浅浅地吸了口气儿,瞬时眼睛一亮,赞道:“还真是挺香的。”   简玉珩差人在院子里升起了火堆,削了两个细长的湿竹,把鱼一串,架着两条胳膊烤了起来,心里暗暗想着,这做法倒是省事儿,什么工序都不用做,拿着竹棍儿转一转就好了。   厨头儿在后头站着暗自抹汗,刚刚他赶着拿鱼拿酒,又紧赶慢赶地将鱼剖了腌好,最后插在湿竹签上递给简玉珩,还不放心地在后头叮嘱他别错了火候,边操着心边想,这参将大人是军营里的人,就是和那些寻常的王公贵族不一样。   人家赏月,通常要上两壶小酒吃点点心,再高雅点就是摆个琴舞个剑什么的,参将大人不一样,一手是血地杀了两条鱼,还直接在院子里摆起了篝火。   许是那腌料调的好,不一会儿香味儿就腾了出来,莞尔那头睡得浅,闻着味儿就醒了,她翻了个身,往门外看,原本该是朦胧的月色,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层橘色的火光。   着火了?莞尔一下子心慌气短,一蹬腿儿从床上爬了起来,鞋都忘了穿,跑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简玉珩抬头,在一片火光之中皱着眉看她。   “简玉珩你发什么疯呢?”她走过来,眯觑着眼睛,这才看清了简玉珩手上拿着的两条鱼,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刚刚远远地乍一看那火光,以为简玉珩举着俩烧火棍,要把她房子点了。   简玉珩头发被风吹的散开来,那束发的带子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莞尔抬头,只见他墨发垂肩,两条腿一曲一伸,一只胳膊十分随意地搭在曲着的腿上。   眸光借着火光流转,顾盼摇曳,竟比月光还要柔和三分。   他靠坐在院里的槐树下,火架子周围的草被扒光,两条鲫鱼烧的焦黄焦黄的,快要滴出油儿来,火光葳蕤之间,他嘴巴嘟着,话语里带了点委屈的味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莞尔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简玉珩觉得差不多了,灭了火,递给她一条,莞尔捏了一小块儿,毫不犹豫地就放在嘴里,可她忘了刚烤的鱼烫,刚吃进去,舌头一下子火燎似的疼,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小脸憋的通红通红的。   简玉珩看她的神色不对,厨头儿站在一旁也变了脸色,他一颗心一下子就吊到了嗓子眼儿,这是男主子费了不少功夫‘亲手’烤的,要是女主子说句不好吃,怪罪的可不就是他吗。   “怎么了?”简玉珩扯了一块尝尝,那外焦里嫩的滋味儿实在是香,他又看了眼莞尔不自在的样儿,笑着赞叹了一句:“你演的可真像,差点把我骗了。”   莞尔眼睛一翻,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她张着嘴呼了几口气儿,舌头才舒服了一点儿,她靠着他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尝着鱼肉:“真香,这是你自己烤的?”   “可不是吗。”简玉珩自豪地答道,身后的厨头儿忙跟着道:“大人早早地就来我这儿要了材料,忙活了好半天才给您烤出来,二位主子请慢用,小的这就退下了。”   莞尔望着简玉珩,脸上霎地浮了层绯红,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趴他床边儿睡了,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床上,怕是那睡相就叫他看了去。   想到这儿,莞尔摸摸下巴,脸上更加地烫,改天得问问念夏自己睡觉安不安生,这要是磨牙打呼的,那可真就丢人丢大发了。   简玉珩一拱手,把自己的那条鱼塞进她手里,脑袋枕着她肩膀撒娇道:“莞尔喂我。”   “你恶心死了。”莞尔挣扎着想闪开,奈何他力气大,空出来的大手摁着她,任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瘪着嘴哀婉,手上却狠狠地将她摁着,“你这心狠的小姑娘,你看我忙里忙外地给你做吃的,你就这样对我。”   莞尔歪着脑瓜儿左右看了看,还好周围没有人在,迅速地撕了一大块鱼肉塞进他嘴里,简玉珩苦着脸,欲哭无泪地用舌头挑里头的鱼刺儿,“你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呢。”   “怎么会。”莞尔脑袋转过来,憋着坏,笑的满面春风,简玉珩觉得她这样笑,映衬在月光底下,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她又撕了一块,塞到简玉珩嘴里,“你不是让我喂你吗,怎么,不满意了?”   “满意,满…唔。”简玉珩突然噤了声,莞尔只觉的肩上的身子猛地一颤,就见他神色愕然,一只手掐住了自己下颚,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哼声,许是被鱼刺儿掐到了喉咙,他仰着头就要倒,脸一霎地就白了,莞尔手忙脚乱地扶他,急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莞尔一甩手把鱼撂在架子上,一个劲儿地拍打简玉珩的后背,简玉珩一个不稳,翻身栽倒在了地上,她着急,那手上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自己也不清楚,可简玉珩这儿苦着脸快要哭了,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力气可真是大的要命。   看着他冷汗淋漓的,莞尔眼泪啪啪地就落了下来,她心里怕急了,怕他就这么噎死了,怕没了他自己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反正那一瞬间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嚷嚷着:“简玉珩你不能死啊。”   他的心脏不好,就算他不承认她也能看出来,那脸上时常泛出的青色不是能装出来的,鲫鱼大刺不多,但小刺儿却不少,这要是拉破了喉管或是扎破了内脏,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伤,她心里突突的跳,惊惶万分的样子在简玉珩眼里看起来十分地可怜。   本来简玉珩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的,可看她真的哭了,一下子也不敢乐了,他假装往下咽了咽,缓缓地支起身子来,“没事儿,死不了。”   刚要再说点什么,莞尔飚着眼泪,一下子就扑进了他怀里,叫她也不吭声,自顾自地抽泣着:“简玉珩,你以后再也不许吓唬我。”   简玉珩抱着她,心里暗暗地乐,这傻丫头是有多爱他,本来多机灵的一个姑娘,现在可真好骗,他笑着把她往怀里掖,“好好好,不吓唬你,那你现在好好喂我。”   莞尔仰头,泪眼婆娑地看他,见他脸还发白,心软的不行,她揉揉他的脸颊道:“不让你吃了,以后我监督你不许吃鱼。”   她说完将两条鱼拢在怀里,一时间破涕为笑:“两个都是我的。”   “你也就会个吃了。”   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可爱,简玉珩低头啄她的脸,既然她不叫他吃鱼,那他只能将就一下吃她了,他心里想着,夺过她手里的鱼撇在一旁,直接将她摁在了地上,使劲儿地啄她的右脸。   “简玉珩你干嘛!”莞尔被亲的有点着急,她怕有人看见,伸手推他,推不开。   简玉珩喃喃:“你这小梨窝生的奇怪,只左边有一个,我看着难受,我要给你右脸也咬个。”   “啊,混蛋!”莞尔哭笑不得地捯饬着双手,他说完牙齿真的咬了上来,莞尔诧的顾不上害臊了,大喊出声:“念夏,念……”   简玉珩一口堵住了她的嘴,狠狠地亲了会儿,才道:“小点声,你不嫌丢人吗?”   “明明是你……唔。”他低头咬她的唇。   简玉珩抬头,盯着她问道:“谁?”   “就是你……唔。”嘴又被封上,莞尔眼睛翻了翻,彻底放弃了挣扎。   “再给你次机会,谁?”简玉珩眼里噙满坏笑,正要再低头吻上去,莞尔凛着眉道:“我!”   然后不顾简玉珩的惊讶,手一伸,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仰脸就吻了上去,简玉珩一霎觉得心瓣儿都颤悠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忘了松嘴,莞尔笨拙地撬他的唇齿,可他不配合,不一会儿就急了一身的汗出来。   ☆、第39章 简玉珩的小老虎   莞尔面儿上潮红的厉害,一时间停也不是, 继续也不是, 她松了手,刚准备说话, 简玉珩这才如梦初醒地回应了她,秋天的夜风吹着, 草里的蟋蟀提高了嗓门, 动情地为他俩伴奏。   莞尔眼皮儿虚掩,朦胧之中看着简玉珩的脸, 他闭着眼,冰凉的发丝散在自己的脸上, 衣领被抓的敞了开,一路看进去, 是满揣诱惑的阴影, 月光下,他的胸膛泛着带有蜜色的光泽,煞是好看, 莞尔想着, 手便伸了过去, 意犹未尽地摸了一把。   简玉珩直起腰,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干嘛?”   “左右你是我的夫君,你的就是我的,我摸一下不行吗?”莞尔躺着, 头枕地,大言不惭地和他对峙,他先是愣愣,随后大手伸了出来,牵唇一笑道:“那现在换我。”   “啊,简玉珩你混蛋!”莞尔一把将他掀倒,站起来就跑,一双脚丫冻的发麻,却依旧跑的急,奔着屋子里头就去了。   竹山和念夏原本躲在屋子里,窗户糊着,他俩一人捅了个小洞,呲瞪着眼睛偷看,见莞尔跑过来,一下子吓得调头就要跑,两个脑袋噹的一声就撞在了一起,疼的呲牙咧嘴地,脚上却不敢怠慢,紧往屋子里钻。   简玉珩诚然不是吃素的,两大步迈上来就把她逮住了,他这一追才看见莞尔光着脚,于是手一沉,将她拦腰抱起,“看你这回哪跑。”   莞尔咧嘴傻笑,紧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咱们回去吃鱼,哦,我看见还有两瓶酒,咱们喝酒赏月。”莞尔手一扬,指着天上浅浅弯弯的月亮,有模有样地叹道:“你看那月亮多圆啊。”   “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明明是弯月。”简玉珩回头看了一眼,斥她道。   “阿珩真聪明。”她拍拍他脑袋,赞他道:“还真是什么都骗不过你。”   简玉珩舔舔嘴角乐道:“这回给你记账,先不叫你还了,以后爷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就要摸回来。”   莞尔耷拉着眼,以后可不敢随便动他了,简玉珩抱着她回到树底下,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她靠着他,他靠着树,摸出了那两瓶酒来,递给她:“给你看看,听说是土里挖出来的,闻着倒是香。”   莞尔接过来,手摁着盖子,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俯身低头嗅了嗅,情不自禁地赞道:“这得是陈了多少年的红烧儿,醇的都沁出香来了。”   “你倒是懂得多,那厨头也这么说的。”他撇撇嘴,双手抱着后脑勺仰着,露出来那对美到让人窒息的锁骨,莞尔蹭过来,端着酒壶对他说:“你尝一口,一小口,我教你怎么品酒。”   简玉珩头别过去,一副傲娇的小样子惹得莞尔不住地笑,他着急了,扭头凶她:“不许笑!”   他一把抓过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一入口瞬间就热热的,他往下囫囵地咽,辛辣的触感一下就顶了上来,锯齿般割着他的喉管,肺叶,他吸了口气,冰凉刺骨的感觉一路辣到胃里。   “谁让你喝这么多的!”莞尔夺了酒壶,仔细看他的脸色,除了泛了些红,没别的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她端着壶盖,倒了一小口出来,递给简玉珩,道:“拿舌尖浅浅地尝,慢慢地咽。”   他乖乖地接了壶盖,小小地啄了口,香醇霎地就在唇齿之间逸散开,红烧儿和白干儿不一样,白干是辛辣刺激,多是给边关的将士取暖用的,红烧儿温润许多,但比通常的果酒烈,她不能再给他喝,自己一口一口地灌了起来。   真是香啊,林府上可没有这样好的酒,品花楼也没有,哪也没有宫里的酒好,宫里的酒喝着总有些熟悉,有点家的味道,莞尔晃晃脑袋,哀叹了声,她哪有家啊,自己占了别人的身份活着,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阮阮吗?也不是,那是管事告诉她的,她之前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好像很不情愿记起来,脑子里有一片的空白,原本该是什么颜色的呢,她不清楚。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简玉珩脸上有些烫,他圈了圈胳膊,舔唇道:“明儿我要进军营了。”   莞尔仰头,就着月光看他,他脸上浮着无限的期待,莞尔替他开心,可她凛神细看时,明显又在他眉宇之间寻到了几丝忧郁,莞尔这段时间见了简玉珩太多的样子,以前只知道他是个靠祖母庇护的小孩子,凭着几分姿色在京城横行霸道,可如今他在她心里的色彩,浓重了许多许多。   记得有一次他生辰,太夫人送了他一身戎装。   她扒着头偷偷地看他,他站在屋里,拿着战士的一身盔甲发呆,过了会儿起身,庄重又肃穆地将那衣裳展开,他立在铜镜旁,端着衣领子往身上比,最后展颜笑的灿烂,那样子像极了得到了糖的孩子,笑的那样天真满足。   她想守护他,守护他的梦想,莞尔嗯了一声,“开心吗?”   “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二最开心的时候。”简玉珩笑的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他的眼睛虽漂亮,但莞尔总觉得里头空虚,缺了什么韵味,唯有这一眯眼,才溢出里头的万种风情,每每他的一双桃花眼一眯,瞳仁被眼皮儿盖住大半,她便觉得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了。   莞尔看的呆了,他却觑着她,问道:“你想知道第一开心的事是什么吗?”   莞尔讷讷地摇头,他把头扬起来,望着空中的弯月,缓缓道:“就是把我最心爱的姑娘娶回家,生两个儿子,听他们喊我爹爹。”   简玉珩心爱的姑娘,容雪吗?怪不得她会觉得他眉眼里挂着忧郁,原来他最开心的事情,是娶心爱的姑娘,可他马上就得娶她了,娶不得容雪。   莞尔心里思索着,如果他真的不开心,那就等应付完了皇上,她去求容雪,让容雪嫁他,她就带着念夏回林家去,省的碍他的眼。   莞尔眉眼低垂,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瑟缩在他怀里,牙关有些咬不住。   简玉珩觉得怀里的小身子在抖,皱起眉,一只大手拢住了她的两只脚丫,觉出了上头的冰凉,他起身道:“你冷了,咱们回去。”   莞尔点头,任他抱着回了屋子,念夏端水服侍完洗漱便退了出来,简玉珩把她扔到床上,坐到床边儿,“困吗?”   “睡了一天了,怎么会困。”莞尔撇撇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今儿早上你走了,宫里有人传信来,说明儿会送衣服来。”   “什么衣服?”简玉珩把褥子铺好,薄被展开,手在上头捋了捋,“送什么衣服,该送床被子来,都秋了,这薄的,晚上肯定得把你冻着,只能我和你一起睡了,抱着你你暖和点。”   莞尔呲牙,心道你想睡这里就睡,也没人拦着你,面儿上却还是乖乖巧巧地,笑着道:“您想的还真是周到。”   他脱了靴子拱上来,把莞尔往里推了推,道:“你刚刚说的什么衣服?”   莞尔脸有点烫,幽幽道:“就是拜堂成亲的衣服。”   简玉珩哦了一声,“是要来量尺寸了,明儿我一早就得走,你记住我的款儿,明儿直接告诉她们好了。”   莞尔点头,想下去拿支笔记一记,被简玉珩大手一扬拦下了,“你干嘛?”   “拿笔纸啊,难道你要我背下来你的尺码不成?”莞尔晒他一眼,踩着简玉珩的肚子又要往下爬,这回直接被简玉珩翻身摁在了床上,他笑道:“你抱一抱我,身上哪里都抱抱,等人家来了你一比划就行了。”   莞尔:“……”   反正他是打准了主意不让她下床了,她挣扎了几下也就服了输,猛地又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恹恹地躺在床上不吭声,简玉珩问她怎么了,她抬抬眼,随便应付了他一句,说舍不得他去受苦。   简玉珩心里暖,嘴上要强:“爷是男人,吃苦算什么。”   “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吃。”莞尔翻身,面对着他道,“本来我是不担心的,可你说大将军不认同你……”   她竟然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三分认真七分玩笑,本以为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她还记得,简玉珩鼻子酸酸的,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戴面具的小侍卫,自己被囚禁的日子里,有一次发着高烧,折腾着想吃樱桃,那时候不是季节,可她给他搞来了,挂着一身的伤回来。   “你去了哪里?”小孩子软糯的嗓音带着关心,她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冰冷,“哪那么多问题,吃你的果子。”   只要想想她那骄傲的样子,简玉珩心里就跟着自豪,她在他眼里就像个小刺猬,戴着面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吵闹,怕他从楼上掉下来,怕他哪一天突然发病就死了。   在他眼里,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得替她活着,要让这全天下的人看得起他。   “他总有一天会认同我。”简玉珩话说的沉重,他下巴抵着莞尔的脑袋,沉声道:“总有一天,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会认同我,且等着瞧吧。”      ☆、第40章 简玉珩的他以为   早上的天空有点阴沉,厚重的乌云慢慢聚集, 整个京城笼罩着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军队的日常操练营设在京郊, 没在宫里留太多的将士,大戚刚败了原, 暂时不会开启什么战事,想想这天下仗打的久了, 也该太平一阵了。   靶场最里头有一个独立的帐子, 宴肃端坐在里头,身上战甲没脱, 因着昨儿是在这里过的夜,满帐的火烛还没灭, 那葳蕤的火落在他的甲胄上,泛出了淡淡的金光,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 浅浅地尝了一口,问他:“风蝉,参将还没到吗?”   “不清楚。”风蝉摇了摇头, “我去给您看看吧。”   宴肃点头默许, 闭上眼, 静静地坐着,那样子十分安然, 像是专门在等待谁的到访。   简玉珩早就到了,一身利落的紧衣站在外头候着,他不知晓将军的生活习惯, 不敢贸然通报,就在外头静静地候着,直到风蝉笑着将他迎进去。   “属下参见大将军。”铿锵有力的嗓音响起,宴肃睁开眼,看了看眼前风华正茂的少年,他眉宇之间干净的不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目光,像极了未曾涉世的孩子。   宴肃心里一阵的怅然,战场的残酷,只有真正打过前阵,手里拿过剑刃的人才会懂,简玉珩在他眼里就是一张白纸,上头只是稀稀疏疏地点了几朵梅花,要说在他这画轴上描整个江山,他还差的太远。   他也没让他免礼,只是挥了挥手道:“风蝉,带他去拿套军装。”   简玉珩眼睛亮了亮,给他军装,就是说他可以和将士一起操练,等以后就可以上场杀敌,而不是坐在军营里为前线的将军出谋划策。   “谢将军。”   “可是将军,这是参将大人,怎么能和将士们一起操练。”风蝉面有难色,他看看简玉珩,又看看将军,见两人都没有动静,只好向简玉珩伏身行了礼,道:“那参将大人,跟我来吧。”   简玉珩随风蝉出来,一路走到后备营,好几个大帐并排的支着,站岗的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后备营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看帐的兵头瞥了他俩一眼,两把插戟当胸一横,喝道:“什么人。”   “郑大哥,是我。”风蝉拿出将军的腰牌,支着胳膊给他看,郑京皱眉,怒道:“我还不知道你个臭小子,我问他是谁!”   郑京的目光跳过风蝉,落在简玉珩身上,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新来的士兵吗,这身子骨怕是弱了点吧!”   不等简玉珩和风蝉开口,郑京两戟并入一手,一个箭步迈上来,一拳打在了简玉珩的前胸上,简玉珩没防备,被打的生生地退了两步,他稳住身子抬头,一双眼睛瞬时充盈着寒芒,就是郑京这种高大威猛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后脊发凉。   “你丫还敢……”郑京是糙汉子,见他毫无遮拦地将他瞪着,怒火一下子就顶到了嗓子眼,他扔了戟,拳头一扬,拉起架势就要打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都是行军打仗难免要沾染的粗话。   “郑京!你是不是活腻歪了!”风蝉见势不好,赶紧拦下了郑京的拳头,“给我睁大你的熊眼看好了,这是皇上新封的参将大人!”   简玉珩站直了身子,拢了拢衣角,没说话,却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郑京听了这话愣住了,像个鼓囊囊的皮球突然泄了气,一下子就蔫了下来,他眼里带着错愕,手忙脚乱地行礼:“原来是参将大人,属下眼瞎,属下眼瞎!”   他慌乱的样子,就差扬手扇自己巴掌了,郑京心里懊悔万分,本来他以为这是新来的士兵,他的身板虽说不算瘦弱,但放在军营里来说实在是不算强壮,这样的士兵进了军营也是要吃亏的,他也是出于好心,想让他在没正式进营的时候先明白一下人情冷暖,进去了不至于落差太大。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新来的护军参将,护军参将是文职,是靠脑子吃饭的,不比他们这些粗人,他这卯足了劲的一下子,还不得把他打成重伤啊。   风蝉上前询问简玉珩是否受伤,简玉珩摆手说没事,“赶紧拿了衣服,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是个深明大义的主儿,郑京见他没怪罪,大嘴一咧就笑了出来,他走过来,又轻轻地锤了简玉珩一下,语气友好道:“是属下的错,参将这一副翩然的样子,肯定是满肚子那啥,那啥来着?”   郑京边说边挠头,好似有个四字的词儿来着,他本想着参将是文化人,自己也该说点有涵养的话,可这么多年的粗话说下来了,这文明话到了嘴边,怎么也想不起来下句了。   “大块头你是想说满腹诗书吧。”风蝉偷偷地乐了,郑京一拍脑瓜,竖起一根指头晃晃,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参将是公子,属下是粗人,冒犯了,冒犯了!”   “不必挂心。”简玉珩跟着他俩往里走,他见郑京脸上满满的都是尴尬之色,便出言开解了他几句:“我这不是也来领战甲,与你们一起操练的吗,什么文化人粗人的,在一个营里都是自己人。”   “是,是,自己人!”郑京拍手赞叹,“这读过书的人和没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我这张铁嘴就蹦不出金豆子来。”   风蝉个头没他们高,看上起年纪也不大,一副嗓子还在变声,说话的时候带着专属于少年的沙哑,他笑的放肆,拍了拍郑京道:“你这嘴臭的像茅坑的石头似的,还好意思管自己叫铁嘴了,别整天琢磨着给自己贴金了。”   简玉珩眉眼一展,跟着风蝉一起乐了,郑京没理风蝉,他的眼里现在恐怕就只剩下简玉珩一人了,他自顾自说着:“这大帐里头,也没几个人会写字,参将大人今后若是分管我,闲下了一定教我写写字。”   “大人是将军麾下的,哪有时间过来教你写字来。”风蝉的唇形很漂亮,是两道上扬的弧线,他嘟着嘴,样子小小的,像刚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白瓷,简玉珩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了几番,倒觉得他长得有些太过精致,有点像女孩,但他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时候,那一副倔强的小神色又像极了莞尔。   “有时间会来教你。”   简玉珩笑了笑,接过他手上的甲胄,外头是扎手的盔甲,里头是贴身的软衣,那一瞬间的庄重感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肃穆。   郑京得了他的承诺,乐的几乎合不拢嘴,风蝉却有些不高兴了,没防备的,简玉珩胳膊一沉,被风蝉挽住了,他眉头皱着,巴巴地望着简玉珩,哀求道:“你不要教这个凶巴巴的大块头!”   简玉珩的在那一瞬间有些恍然,要说刚刚是有点像,那现在可以说是十分地像了,他清楚地记得莞尔抱着他手臂的样子,就和眼前这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男孩和女孩的像总是不太相同的,但一切玄妙就在那对眉眼上,一颦一簇之间,是说不清的相似。   简玉珩拒绝不了这种请求,哪怕是毫无道理的。   他趁郑京带路的当间儿,矮身噙着笑,小声应了风蝉:“好,我不教他。”   风蝉展颜笑了,简玉珩又问他:“你的名字便叫风蝉吗?”   郑京这回听见他们说话了,哈哈地就笑出了声:“他叫宴陌阳,天天聒噪罢了,将军给他起了这么个乳名。”   “宴陌阳。”简玉珩念了念,又问他道:“宴阮是你什么人?”   小家伙突然仰头,惊诧地望着简玉珩道:“你认得我阿姐?”   简玉珩沉默了,宴阮竟然是将军的女儿。   那是大将军送来的小侍卫,当年她也只有十岁,却能一把弯刀挑了大人的兵剑,果然是大将军的血脉,也只有宴家的血脉,能孕育出这样洒逸的女孩子。   “算是旧相识了吧。”简玉珩叹了叹,就要进去换衣服,却没想到风蝉的一双眼睛历时就塞满了泪水:“参将大人,你可知我阿姐现在在哪里?”   简玉珩手一抖,腕上挂着的军装便掉在了地上,他眼睛血红,转身望着风蝉,讷声道:“你说什么!”   “阿姐她四年前就失踪了,我和爹爹满天下地找她,也寻不到她的半片衣角。”风蝉轻声地抽泣着,接着道:“你认识她,那你一定知道阿姐在哪里,一定要帮我告诉她,陌阳很想她,让她早点回来。”   郑京拾起衣服,过去拍他的脑袋:“喂臭小子,不许哭鼻子!”   “不要你管我,我娘亲已经走了,爹爹天天冷着脸带兵打仗,我只有阿姐了,我要她回来。”风蝉哭出了声,一把推开郑京,呜咽地跑了出去,郑京嘴里哎呀一声,伸手去拉他,没成想慢了一步,捞了个空儿。   “大人,这小子总这样,被将军娇惯坏了……”   “大将军的女儿,不是已经死了吗?”简玉珩的声音很小,几乎是颤抖着的,郑京挠头道:“我也不清楚啊,那小风蝉和阮阮妹子是同胞出来的,听人说他俩生的时候心脏就连在一起,后来分开的,大概是心灵相通,他说她没死,天天和将军犟嘴……”   郑京后头说的简玉珩都没听进去,他这一刻只觉得自己被无形的牢笼圈住了,动弹不得,当时自己侧轩门出逃,立在杨河河口上站了十天十夜,也没等到她来,却等来了愁容满面的师父,他抱着她小小的尸首,迎面朝自己走来。   弯刀放在她肚子上,小小的身形软软地躺在师父的臂弯里,只是再没了呼吸,他张着嘴想哭,却怎的也哭不出来。   他踉跄地过去,拿起压着她的刀撇进了河里,身上几乎全是麻木的,他伸手,颤颤巍巍地,取下了她的面具,一张白嫩的脸上布满了剑痕,血腥味儿登时冲顶上来,他蹲下身子,哇哇地吐了起来,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才一头栽在地上。   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他以为从那一刻起再没有她。   此时的简玉珩,眼睛里头一瞬间流露出来太多的东西,让郑京摸不到头脑,只见他垂着头,丢了魂似的发着呆,难道她,还没死吗,那又躲在了哪里,为什么不出来见他呢,他很想念她,难道她就不想吗。   “大人,您怎么了?”郑京拉他的袖子,正要再说话,一道影儿跌跌撞撞地就冲了进来,竹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抓了简玉珩的腿:“少爷,快回去看看吧,夫人她要不行了。”   ☆、第41章 风雨前夜愁(一)   简玉珩的脑仁嗡地一声炸了,他一把拎起竹山的衣领, 血红着一双眼睛大吼:“莞尔怎么了!”   “夫人, 夫人她……”竹山用手掰开少爷,哭丧着说:“夫人早上还好好的, 长公主宫里来了人,给咱们量尺寸, 前脚走了之后夫人就倒了, 怎么叫也叫不醒,气息都快没了……”   量尺寸的人都归管晨阳宫, 长公主儿子正是那衣冠禽兽似得淳王,简玉珩心里害怕极了, 就怕他是觉得莞尔没了利用价值,准备斩草除根了。   简玉珩没等竹山说完便跑了出去, 天依旧阴沉, 灰扑扑的快要下雨,秋风吹的猛烈,直直地灌进简玉珩的领口袖口, 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寒, 身子好像完全失去了感觉一样, 直奔着马厩冲了过去。   他牵马,也不知是谁的, 跨上就朝宫里奔,他皮鞭一抽,压抑着的心情尽数释放, 胳膊上的力道没收住,将那马屁股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军营里的马,上过战场受过训练的,脾气大又认主儿,跑出营地后扬蹄嘶吼,直接把简玉珩掀翻在地。   冷汗从简玉珩额头上冒了出来,他脸颊蹭地,刮出了暗红的血液,可也顾不上疼,起身一跃,再次上马,他俯下身子凑到马耳朵前,带着哀求的意味,沙哑道:“带我回去,求求你带我回去。”   通人性的东西,仿佛是原谅了简玉珩刚刚的失礼,那黑马又是一声嘶吼,带着他奔前而去,扬起满地的黄沙。   从京郊到宫里,骑马不是很远的距离,简玉珩却觉得跑了千年万年那么长,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沌,不想思考更不敢去想,等到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撑着门框,站在了房门口。   床前围着一群人,大夫们捧着药箱,摇头的摇头,诊脉的诊脉,念夏坐在最里头,哭的眼睛都肿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简玉珩拳头攥了起来,刚刚早上走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地睡得香甜,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   “大人,您可回来了。”老太医转身略施一礼,道:“夫人这是气血亏虚,精力不足导致的昏迷,臣刚刚闻着外屋有沉香木和豆蔻皮的混香,寻常人身子能受的住,可夫人体寒自己调理不过来,若是凶险,危及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他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把捞了她的手,鼻子酸的快要掉下眼泪来,小丫头悄末没声地躺着,脸白的有些吓人,嘴唇上起了皮儿,恹恹地一点精神都没有。   简玉珩拢着她的手,只觉的她小手掌冰凉的厉害,连生气都没了,他终于是没忍住,眼泪掉在了她的手背上,他吸着鼻子往她手上呵气,却怎么也捂不热,他痛苦地咧嘴,不住地念叨着:“这么凉,怎么这么凉……”   念夏抽泣着去扶简玉珩的身子,他的脸上全是灰,眼下的颧骨上还有破皮了的血痂,她忧心忡忡地劝他:“小小姐会好起来的,您也不要太伤心,她刚来林家的时候也受了很重的伤,胳膊都断了,睡了三天还是醒来了,您不要太伤心……”   “莞尔刚去林家时断了胳膊?”简玉珩知道莞尔是后来才被林记成寻回来的女儿,却不知其中隐情,他咬了咬嘴唇,转头愤恨地看着念夏:“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当时小小姐恢复的很快,您又受了伤,我以为不重要,就没细说……”念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喃喃道:“请主人责罚。”   念夏和容雪一样,是他的人,念夏不比容雪稳重的心性,性子里少坚毅多软糯,他把念夏安插进去,本没想着能发挥多大作用,却不成想她被分到了林家小小姐的房里。   他不常见她,只是偶尔和念夏说上几句话,问一问这林家新来的小姐,也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念夏总是拄着脑袋,兴致勃勃地对他说:“您要是娶了我们小小姐,这后半辈子可不愁没乐子了呢。”   他撞了送林家小小姐的马车,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调养了一阵子才好,他还记得,当时简家出逃的小丫头,被他掰断了胳膊,草草地葬在了山顶上,原来这假凤虚凰的事情,不光发生在自己身上。   “来人!”简玉珩大喝一声,两个侍卫从外头进来抱拳,简玉珩仍是一副沙哑的嗓,“你们去东域景山顶上找一个小坟,给我挖出来看看,她胳膊上有没有被掰断的痕迹!”   “是!”侍卫领命出去了,周围的人也都散开,老太医迈了一步上来,想给他叮嘱一下病人的情况。   “药已经喂下去了,能不能醒过来只能看……”老太医回头,正好对上了简玉珩那张满是寒意的脸,不由自主地噤声,不敢再说下去,简玉珩挥手让他离开,一群大夫便抱着药箱退了出去,连个药方都没让他们留下。   这来的太医,都是药膳房外院的大夫,一个个睁眼瞎似的,比内院的差上太多,简玉珩皱眉,尽数都给轰走了。   简玉珩自小体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医术不比宫里那些老太医差,他回来便搭了她的脉,虚浮是虚浮,但最里头的一道儿脉丝连着,跳的十分稳重。   这不是体寒受了熏香导致的昏迷,根本就是有武功高强的人封了她的脉,宫里制衣的管事都是长公主手下的人,实在是可恶,简玉珩头上的青筋猛烈跳动,仇恨地情.愫充斥着他的心脏。   淳王现在可是越来越不安分了,这江山,难不成还能给他一个异姓王!   屏退了念夏,简玉珩扶着莞尔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她身上无半点知觉,头软绵绵地枕在他腿上,像是睡的沉了,可身子冰凉冰凉的,又像是真的性命垂危了般。   这一趟,可是吓坏了他。   他原本觉得,淳王和她有旧,是绝对不会真的害她,可转念又想,帝王家的权谋,最不珍视的就是女人,若是他狗急跳墙,下黑手杀了莞尔,他恐怕真的要提刀去把他砍了。   窗外雨点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简玉珩抓起她的手,轻轻地塞进被子里,她像个好看又精致的娃娃,乖巧地贴在他身上,简玉珩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满眼的宠溺就快要溢出来。   还好她没事,简玉珩眼睛闭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封了经脉要不了她的命,就是身子上可能苦点,他得快点把手头剩下的这点事处理完,回简家找师父给她解开。   “莞尔”他搂着她,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欠你的,今后我会加倍还你,用我的余生慢慢地来还。”   竹山在外头扣门,“少爷,少爷!”   简玉珩扶着莞尔躺好,起身走过去开门,他整个身子挡着竹山,不叫他瞎看,嘴上沉沉道:“出来说。”   “少爷,您受伤了。”竹山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眼泪汪汪的,他跟了少爷这几年,还没见过少爷为了谁连命都不要了,“少爷,您可知道,您拉走的那匹马是大将军的玉辇,那匹马最烈,除了将军和将军的小儿子风蝉,谁也不能驾驭它的。”   要是一个不小心,他家少爷翻下马,那铁蹄踏上去,少爷哪里还有命在。   想想后背就一阵冷汗,竹山劫后余生似的抱着简玉珩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抹,“夫人怎么样,咚的一声就倒下去了,吓得我和念夏魂儿都散了。”   “无妨,等明儿咱们回去,叫师父帮忙就好。”   “薛管事?”竹山撇嘴,那个大胡子管事,“他每天就会逗猫昧人银子,怎么会是少爷您的师父。”   简玉珩一巴掌拍了他的脑瓜,“不得对师父无礼。”   竹山哦了一声,继续搂着他胳膊,简玉珩嫌烦,甩开他去水盆处洗脸,水光波澜,照映出他的脸来,即将弱冠的年纪,配上一张这样惊艳的面容,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   这张脸像极了自己的母亲,就是锦阳宫即将上后位的娘娘,如果自己没长这张脸,不是生在帝王家,是不是自己的心就不用受这种苦痛煎熬,他有些颓废地坐下来,手臂将自己环住,外头雷声骤响,他将洗好的脸埋在臂弯里,泪水一点点地印湿了衣袖,就准许他再哭一次吧。   他不是没想过逃避,生活充满着苦难充满着怨怼,蹉跎堕落容易,可他的肩上担了责,他仰头,望了眼里屋莞尔的小脸,拳头狠狠地攥了起来,那些苦难煎熬,终会被他包裹起来,变成最耀眼的珍珠,变成最荣耀的勋章,这个世界上,谁不是不想活了,却又努力地活着。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特别怀念宴阮,她总是相信他,不管他多不堪,多堕落,甚至被全世界的人都嘲笑了,她也会站在他跟前,冷漠又洒脱地说上一句:“哪那么多废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   “阮阮,你去哪了。”简玉珩双手抱的更加地紧了,他嘴唇微微有点颤,虽然极力控制着,嗓音还是有些抖,他咧嘴道:“你要是走了,谁还会来昧着良心夸我。”   外头脚步声窸窣,他派出去的将士回来了,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外头复命,简玉珩站起来推开了窗,沉声道:“如何?”   “回禀参将大人,死者腿上有几处骨裂,胳膊上也有几处,皆是冲撞所致,但胳膊上绝对没有被折断过的痕迹。”   简玉珩哑口无言,他摆了摆手,窗子关起来,一双墨黑的眼睛犹如九天之上的寒潭,他拢手不说话,但渐渐的,一点笑意慢慢地浮上了嘴角,“没死吗,真好。”   ☆、第42章 风雨前夜愁(二)   简家内宅深处,花烛正撑着油纸伞往屋里搬花。   刚刚雨来的猛, 太夫人种的芙蓉花刚开了花, 娇娇嫩嫩的,经不起这样的风雨, 她一只手拿那花盆有些费劲,遂撇了伞, 双手捧着, 飞快地往屋子里跑。   后头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传了来,“花烛姐姐花烛姐姐, 刚刚小少爷差人来,让您进宫去呢。”   花烛一下子没站稳, 踉跄了两下差点把花盆摔在地上,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问她:“你真没骗我?”   “我怎么敢骗花烛姐姐。”小丫头捡起伞, 快步跑过来给她撑着,“这里就交给我来吧,姐姐快去梳洗, 轿子都侯在外头了, 像是小少爷大婚将近, 要叫您去做大婚的衣服了。”   花烛好看的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有点烫, 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她把花盆给了小丫头,开心道:“那就交给你了, 沉香,这些花都是太夫人的宝贝,你可仔细着点。”   “好嘞。”沉香头发湿湿的,飞快地点头接过来花盆,她把伞塞到她手里,推她道:“快去吧,打扮漂亮些。”   “嗯。”花烛快跑了几步,回了房。   院落外,少年扶着墙孑然而立,他轻轻地叹了叹,闪身躲在墙后,脸上银色的面具匿进了一片阴沉之中。   花烛交代好太夫人府上的事,撑着一把油伞往外走,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生怕地上的泥溅在身上,简家的小少爷到底还是孝顺的,太夫人说让她去当通房丫头,以后念着情分,怎么着也会给她一个妾的身份,那时候只要她不去和正房夫人争什么,这一辈子靠着少爷也是不愁吃穿了。   走到院口,刚要迈腿跨过门槛儿,一只手臂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一道儿银影自墙后转了出来,花烛抬头,少年只露了一双眼睛,睫毛被雨水浸湿,打了绺,也不知道他在雨里站了多久,但他衣服已经湿透,最末端的发梢不断地往下滴水。   “别去。”少年低沉的嗓音,和着阴冷的风声,让花烛听的不太真切。   “风扬,你别拦着我。”   风扬眼底浮起一层痛苦神色,他咬着牙,一把抓了花烛将她摁在墙上,“你早就该明白我的心,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花烛神色慌乱起来,伞跌落在地上,大雨一下子浇画了她细心描绘的妆容,她正要斥责他,他却把她压住,深情地吻了上来。   “混蛋!”花烛一把将他推开,扬手想打他,可看着他那脸上银色的面具,最终手还是没落下来,“风扬,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要嫁的人是小少爷,太夫人已经将我指了他,他才是我的夫君。”   “你这个疯子!”风扬抓了她的手腕,“你这是去送死,简玉珩他是什么人,他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花烛眼泪一下子就溢出来了,她咧着嘴哭道:“风扬,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你毁了面容,害你被老爷降职,我不能跟着你,你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我还是不能跟着你。”   “为什么!银子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风扬激动地嘶吼着,这个女人是他最难割舍的情节,她也曾单纯过,也曾善良的连蒲公英散了都要流泪的,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一幅样子,是他太纵容她了,若是那时候,她犯错的时候,他不为她遮掩,让她认识到错误,是不是就能保住她的天真,保住她自己。   “是啊,我多不堪啊,为了银子,我马上就要腆脸去讨好一个陌生的男人了。”花烛哭的撕心裂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家人还要我来养活,我的父亲断了腿,每月的药费就要我一半的月钱,我的弟弟还小,长身体的时候,小妹自小就体弱,最近又病倒了,他们要靠我吃饭的啊,我又怎么能不贪,怎么能配的上你!”   风扬噤了声,他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是我的错。”   花烛哽咽地哭,半边身子几乎没了知觉,风雅拉着她进了小屋,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下,“烛,我来给你梳头。”   花烛泪眼婆娑地望他,冰冷的面具下,藏着深情少年的脸,花烛抹掉了眼泪,伸手去摘风扬脸上的面具,“叫我再看你一眼,风扬。”   少年曲肘,将面具取了下来,早时的伤疤已经浅了许多,但仍有一条明显的印子由眉梢一路竖到嘴角,花烛伸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伤疤,颤抖着嗓子道:“风扬,对不起,要是有来生……”   “来生我不要遇见你。”风扬打断她的话,他拿着木梳,拢她一头柔顺的发,“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到老,我也不愿再遇见你,因为再遇见,我还会一塌糊涂地爱上你,可你心里,从来就没我。”   送心爱的人上轿子,去嫁一个毁了自己脸的男人,风扬觉得自己活得真窝囊,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她不顾一切地往别的男人怀里钻。   他该是恨花烛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恨不起来,他给她画眉,给她撑伞,亲自将她送进了宫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终于红了眼眶。   “花烛!”他在后头大喊了一声,花烛回头,一刹那暗了周遭的花色,他轻轻地笑,像冬雪里绽放的梅花,风扬嘴唇微颤,轻轻道:“你若觉得待在他身边不好,虽时回来就好。”   风雨里的少年抛下了所有地自尊,张开手臂冲着他心爱的女孩儿,他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盼望着她此刻回心转意,钻进她的怀抱。   花烛却只是点头,转了身,义无反顾地进去了。   “结束了。”风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着异样的光,他指甲嵌进肉里,恶狠狠道:“简玉珩,迟早有一天,我风扬要和子夙少爷一起,手刃了你。”   简玉珩坐在中堂的正椅上,侧着身子品桌上的清茶,花烛踱步进来,走到他跟前蹲身行礼,“珩少爷,唤花烛来何事。”   “你来了。”简玉珩没答她的问题,放下茶将她扶起来,他伸手去揽她的腰,让她坐在他大腿上,花烛只觉得身子僵硬的不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简玉珩气息绕着她耳朵,轻轻地说:“你也该准备准备了,月后大婚,你马上就是我的夫人了。”   “不敢!”花烛虽心慌,但还能分辨是非曲直的,她俯下身子跪着,跪在他脚底下,嗫声道:“花烛只是少爷的丫头,是奴婢,绝不敢犯越夫人。”   “夫人?”简玉珩冷哼一声,又将她揽住,“你说林莞尔吗,她以为她真是小姐,她不过是当年逃出府的丫头,还打碎了我给祖母的茶壶,罪该万死的人,还妄想当我的夫人。”   听了这话,花烛脸一下子就白了,她吓得浑身发抖,错愕地抬头道:“那是阮阮,阮阮没死?”   简玉珩心想,果然是她,随即快速收了心思嗯了一声,脸上浮现了不屑的神情,“算她命大,撞了林家的马车,被抓走当了个冒牌的小姐,真是可笑死了。”   花烛眼睛耷拉下去,回想起那日和少爷一起回来的人,就觉得有些面熟,这一提点,才想起来她和谁面熟,她眼睫毛都在抖了,当时自己到底是多狠的心肠,要杀她那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想什么呢。”简玉珩的话语腻腻的,柔柔的声音无形之间牵动着她的心,只听他哦了一声,“你该和那丫头认得吧,等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皇上跟前检报她,好好地参林家一本。”   花烛点头,简玉珩手揉上了她的腰,嗔道:“到时候,让你坐我正房的花轿,你且跟着竹山去量量尺寸吧。”   仿佛幸福一瞬间来的突然,花烛有点迷茫,她跟着竹山往外走,临到门口被简玉珩叫住了,他微笑地对她说:“小心些,外头路滑。”   看着花烛出去了,简玉珩沉着手,进了内室,他踱步到莞尔床前,细细地将她望着,“莞尔,还好我还有你。”   床上的小丫头肩头颤了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本就身体寒弱,脉络被封血液不畅,身上应该是很难受的,他眉头皱的比她还深,扶她坐起来,帮她上下揉搓着身子,莞尔的脑袋靠着他胸口,压的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他已经派人去只会了师父,明儿一早禀明皇上就带她回去,他要把她藏起来,再也不能让她再受这样的伤害。   他拢着她躺好,站起身,心里乱的厉害,太多的眼睛盯上他了,这时候让她跟着他,无疑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简玉珩眉头紧紧地皱着,手里捏着刚刚竹山递进来的字条。   “林子夙,算你狠心,自己的妹妹也要下手。”   简玉珩将字条捏碎,鼻翼因着愤怒轻轻地颤抖,“你要动手,我自然有办法拦,走着瞧吧。”   他手一扬,漫天的纸屑飞扬,就在刚刚,他从容雪送来的消息中得知,林子夙要动手杀莞尔,就在新婚的轿子里,杀了她,栽在自己头上,再让容雪站出来作伪证,污他俩人联手杀妻,再趁机杀了容雪,死无对证,就是这案子查不清,他简家也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将容雪推到林子夙身边,实在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后脊有些发凉,盯着一地的碎屑出神,若是容雪没送来这纸条,凭一己之力,是否能护莞尔周全,是否能护自己周全,又是否能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林子夙她到底是有多狠的心肠,他既然已经洞悉了他的计谋,便能护住莞尔周全,但他自有了她后,开始万事做的小心翼翼,原本万无一失的东西,只要和她沾了边,他都会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万一。   就让花烛去坐那轿子吧,月后的一场大戏得照常地演,说不准这江山就会在那日易主了,自己为人臣为人子,须得为父皇做点什么,至于花烛,富贵有命生死在天,他尽力护她就是。   简玉珩心下怅然,眼下的局势,容雪这步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要是真的有必要,他还是要弃卒保车了,明儿带莞尔离开,他就要好好地将这局棋重新布一布,看看到底是谁能棋高一招!   简玉珩踱步到窗前,望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乌云,就像是一层压着一层的权谋,这片是林子夙的,那片是淳王戚越的,太子戚观央的,自己的,一起将太阳遮住,妄想在这锦绣江山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雷声倏地一声炸响,滚在简玉珩头顶,一场孕育了多年的阴谋,即将在月后拉开序幕,京城的几位各怀心思的少年,摩拳擦掌,开始冲击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他默默地站着,没有动容,耳边儿又响起了师父教导他的话。   帝王之道,在于招揽人心,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帝王之道,在于握权为天,审时度势,海纳百川。      ☆、第43章 风雨前夜愁(三)   銮殿尽头,皇上大红色广袖锦衣, 上头龙纹跃居盘旋, 皇后从鸾殿走到銮殿,红毯铺开, 大戚后宫的新主朝皇上缓步走来,由两位宫女一左一右领着。   她微微地朝皇上笑, 典雅端庄红袍拢地, 每迈一步,就有一批大臣跪倒在红毯两旁,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那是绯王戚观郁的母亲, 皇上心底里最打紧的人,他本是想保护好她的, 想将她藏起来, 封别人为皇后,为她挡满朝文武的吐沫星子和刀剑。   戚观郁的名字是祖谱里写好的,未来要当皇帝的, 郁儿生下来就是病儿, 皇上给他取小字为玉珩, 原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她和玉珩,却没想到给她们带来了更大的伤害, 四年前宫变,玉珩险些身死,这位锦阳宫正主儿终于坐不住了, 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手段便搬出来台面。   先是送戚观郁出宫,寄养在简家,紧接着赐皇后毒酒,国丧三年,马上重立皇后,为儿子奠定坚实的基础。   盖头下的女人红唇饱满,眉角细腻,宽宽的衣袖下,她两手攥成了拳,脚步却依旧款款地向皇上走去,她为皇上拿下这江山,论起谋略手腕,绝不比男人差。   “没想到朕竟和自己的儿子一同娶妻。”老皇上歪着头笑的开怀,看着心爱的人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他低头,轻声在她耳边说:“等郁儿清了其他的势力,咱们就把这天下交给他,我带着你走,再也不回这宫闱里。”   简家宅门也是一番祥乐景象。   盖头蒙上的时候,花烛脸上泛着胭脂都掩不住的红,简玉珩一身暗红锦衣,羊脂簪绾一头青丝,他微微笑的样子,像极了彼时从红毯走向銮殿的皇后,又像雨天晕染开的水墨画。   灯火摇曳,花烛透过盖头朦胧地望,只见他一排白牙,眼中柔波荡漾,那一瞬间竟让花烛觉得岁月静好。月光自苍穹之上泼洒而来,他手向前摊开,舌尖轻点上颚,“夫人,请下轿。”   花烛随着简玉珩下轿,简府门口张灯结彩,将新夫人迎进府。   两个一身红坎肩的小厮迎上来,为二人正了衣帽,两旁站着的侍女抛出了花瓣,礼乐齐鸣,简玉珩嘴角勾着,任清风吹进袖口,也不觉得寒冷,他领着花烛走进院落,伸手抓了花烛的手腕。   此时的院子四角,弓箭已然架好,一声令下,四只黑箭由四个方向同时朝花烛飞来。   简玉珩神色一凛,动作快的令林子夙咋舌,只见他倏地跳起,抱住花烛的腰,斜过身子踢飞了后头两只箭,遂又压着她矮身,躲过前头两只,箭失在空中相错,呼啸地从他耳边蹭过,分别射在院门的两只石狮上,深深地扎了进去。   简玉珩捂住花烛的嘴不让她喊叫,两眼一眯,看清了石狮身上的两只箭矢,要把箭射进坚硬的石头里,那得要多大的臂力才能做到,看来林子夙是派高手来了,简玉珩神经霎时紧绷起来,想他林子夙向来骄傲,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果然,又是一箭朝花烛射来,简玉珩将她护在怀里转身,替她接了那箭,简玉珩只觉得胳膊突然一凉,他浑身一滞嘴唇紧咬,疼痛逐渐漫开,院子一下子乱了起来,反过味儿来的下人冲上来,围成一圈将少爷和夫人护在里头。   那一箭从左肩头斜刺进去,不偏不倚正朝着心脏的位置,简玉珩只觉得喉头一甜,大口大口的鲜血便溢了出来,他松开了花烛,闭了眼,身子缓缓地倒下去,整个院子乱成了一团,全是下人们的惊叫。   风扬蹲在他们身后高墙上,银色面具闪着冷冷的光泽,他手抬到耳畔,两指合并,微微向前一伸,两旁的弓箭手迅速调换了位置,趴俯好身子,弓拉满,只等风扬再一声令下,便放箭杀了林莞尔。   一阵小风吹过,将新娘的盖头吹开,风扬看清了她的脸,瞬间如遭雷劈般直起了身子,他赶忙放下了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底下的花烛。   “怎么了。”林子夙的声音缓缓地在他头上响起,风扬忙定神道:“那不是林莞尔。”   林子夙瞳孔倏地收紧,他往下望了望,简玉珩一脸苍白地躺着,一地的血夸张地流,林子夙嘴角勾起,道:“咱们撤。”   “可简玉珩死了,咱们的计划……”   “他死还早着呢。”林子夙鼻子哼了声,接着道:“去一趟品花楼,我倒要看看,简玉珩他心里,到底是容雪还是莞尔。”   风扬大手一扬,五指张开轻摇,撤退的号令下达,墙上都是功夫高强的人,轻功施展,一瞬息便消失在了漫漫黑夜之中。   银杏叶金黄,随秋风飘落,吹进了窗子,落进莞尔的手心。   叶片落入手心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重重地锤在了她的心脏上,她瞠着眼睛,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都是血红的,她的眼角都快要裂开,不好的预感迅速地浮上心头,“薛管事,简玉珩在哪?”   “他只交待了我看好你,没说去哪里。”   大胡子管事头也不抬地回她,她从床上撑起身子,挣扎着下了床,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踉跄地扶着墙壁走到窗前,本来蜷缩在她跟前的肥猫软软糯糯地叫了一身,跟着她一起跳下床来,依偎在她腿边儿。   窗外月色微凉,一切都很祥和,只是她的心很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突然,闷雷似的声音在脑袋上炸开,橘猫吓得一个哆嗦,肥胖的身子突然灵巧了一百倍,弓着身子钻到了床底下。   莞尔笑笑,那是皇宫里头鸣礼炮了,算算日子,该是皇上的封后大典,只是莞尔的笑容里掺了些苦涩,封后大典是和简玉珩大婚同时进行的,他没来找她,那么他娶了谁呢。   又是一声礼炮在头顶炸开,莞尔把猫儿掏出来,揽在怀里,轻轻地挠她耳后的绒毛,“不怕啊小乖乖,你家的小少爷娶亲了,在放礼炮呢。”   她这话说的捻着酸,大胡子管事望着她叹了叹,脸上挂着长者慈祥的笑,他有点无奈,当初自己拼了命的拆散这两个孩子,却没想到,两人曲曲折折地又纠缠在一起了,或许是命数里头已经定好了的,他巅不了天地,该遇见的早晚还会再遇见,该爱上的早晚还会再重逢。   大胡子管事姓薛名愿,原本是宴肃手下的亲信,因着打仗时断了腿,接上后走路不甚利索,也就告别了战场,奉命跟着大将军的女儿一起辅佐绯王。   四年前宫变,阮阮丫头拼了命把绯王送出宫,约好了七日杨湖。   他本打算带着绯王殿下到湖边等,却接了大将军的命令,引殿下离开阮阮丫头,对于这个,宴肃的解释只是:“儿女情长,早晚会绊住他,他是大戚的下一个皇帝,绝不能有软肋在身上。”   薛愿回神,见她样子实在可怜,走过来揉揉她的脑袋,“阮阮丫头,别想太多,你的主脉被封死,我花了几天的功夫才给你解开,你现在千万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回去躺着吧。”   “你都知道了。”莞尔听他喊她阮阮,眉眼垂了下来,薛愿点头,小声道:“阮阮丫头放心好了,我谁也不告诉,你快回去躺着吧。”   “小乖乖,咱们去床上。”莞尔将橘猫揉进自己怀里,鼻子酸酸的直想哭,身后的礼花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她别着头不去看,心里却全是简玉珩的身影。   他大概是去找容雪了,那一身红嫁衣穿在容雪身上一定特别的好看,比自己好看千倍万倍,她小拳头攥起来,暗骂自己没出息,当初想的好好的,在他抛弃自己的时候,一定要潇洒转身,她原以为容易,却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竟是这样的无法割舍。   “简玉珩,你该来和我道个别的,这样关着我,算什么呢。”   怀里的猫儿已经不害怕了,它蹭着她的臂弯,带着毛刺儿的小舌头舔了舔莞尔的手腕,见莞尔没反应,两个肉垫儿似的爪子交错着攀了上来,去舔她的脸。   “快!叫大夫!”   简玉珩恹恹地躺在床上,血水浸透了床单,就在花烛慌乱的不知该如何自处时,他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抓住花烛的手,“叫他们都出去。”   “你……”简玉珩的手腕十分地有力,花烛一双泪眼突然睁大,诧异地将他望着,简玉珩闭了眼,“叫他们都出去。”   “你们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花烛站起身,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嗓门,底下的下人跪倒一片,连连地磕头道:“不能不救少爷,不能放弃少爷啊,夫人……”   “都出去。”简玉珩侧身,眼睛倏地睁开,一时间寒芒乍现,生气汇聚,底下跪着的人有惊有喜,纷纷听话地退了出去。   简玉珩撑起身子,嘴角勾起,扯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出来,林子夙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死了,不过至少能让他觉得他已经重创了自己,这样才能让他不杀莞尔,后头的计划也就没法正常进行。   简玉珩手一扬,咬着牙拔出了肩膀上的短箭,这一下血才真的涌出来,湿透了肩头,花烛手掩着嘴,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只小声地呜咽着,简玉珩眼皮儿跳了跳,完全不理会花烛的举动。   ‘唔’一击重拳打在她背心,花烛轻轻地挣扎了下,下一刻便倒在了竹山怀里,竹山将她安放在桌角,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查看少爷的伤势。   “少爷。”他的眼眶微红,“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   “不会。”简玉珩笑的开朗,他眉目舒展,轻声道:“我还要给你这臭小子娶媳妇呢,等着你儿子叫我小叔,咳……咳。”   竹山为少爷止了血,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皇上会不会知道。”   “不会。”简玉珩摇摇头,底下早就交代好了,就是演给墙上林子夙看的,不管他信与不信,现在都得乱了阵脚,他接着道:“前些时候,我要扳倒他还多少有些顾忌,现在我随时都可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少爷您是顾忌夫人……”竹山噤声,呆呆地望着简玉珩,他点头,“那是她的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不过现在好了。”   “去看看夫人吗,已经醒了两天了。”   “这就去。”   简玉珩站起来,莞尔醒了两天了,内宅湿冷,她又受苦了。   简玉珩中衣被血水浸透,他顾不上换,暗红色的喜袍褪下,随意披了一件外衣拉紧,抬脚就朝内宅奔去。   竹山在后头嚷嚷着,“少爷少爷,您倒是擦把脸啊,你会吓到……”   简玉珩已经走远,竹山幽幽叹了口气,看来少爷是故意的没错了,他该是有多喜欢夫人,才会变得这样孩子似的幼稚,只要能在莞尔怀里蹭一蹭,讨上两句关心的话,受了再大的伤也觉得不痛了,反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她比江山有意思,简玉珩拢袖,一抹微笑绽放在嘴角,脸上血迹未干,在月光下罩着一道影,恍然之间魅惑芸芸众生。      ☆、第44章 风雨前夜愁(四)   咿呀,木门被推开发出腐朽的声音, 薛愿见简玉珩来了, 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师。”简玉珩伏身行礼,薛愿笑笑, 搀了搀他的胳膊,扭头瞥了眼床上小小的影子, 对简玉珩说道:“这丫头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盼他。”莞尔眼底滑过几丝羞赧,她两手揽着猫, 低头喃喃道:“小乖乖,是不是你想他了, 结果把他给盼来了。”   “喵呜。”肥猫看了眼简玉珩,不屑地把脸别了过去, 埋在她的臂弯里蹭, 莞尔乐了,仰头开心道:“你看它都不待见你。”   到底是个天真的姑娘,才会做出这样欲盖弥彰的事儿来, 简玉珩目光攀了过去, 她脸上挂着收敛的笑意, 左脸浅浅地一道儿窝,因着气血亏虚, 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绵又软,配着那天真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去触碰。   简玉珩无奈地笑了笑,抬脚过去站在她床边儿, 撮着手指朝着那肥猫喊了一声:“儿子,下来。”   肥猫的身子一下子弓了起来,欢脱地钻出莞尔的怀抱,缓缓摇动着尾巴走到简玉珩跟前儿,爪子伸出来去挠他的腿。   见这肥猫突然倒戈了,莞尔脸上有点挂不住,她挪挪身子,尴尬地咳了声,拉过被子掖在腰间。   简玉珩附身,将他的大儿子抱在怀里,笑的花枝招展的,他朝她挑眉,莞尔睁大眼睛看他,有点不可置信:“小乖乖是你的猫?”   “它可不叫那么难听的名字,这是我大儿子。”简玉珩噙着笑,转身把猫塞进了薛愿手里,恭恭敬敬地对他说:“我和莞尔有些私房话要说,这几天麻烦老师了。”   薛愿看着长大了的孩子,心里总觉得愧疚,那时候因着将军的命令,硬生生地将两个孩子拆开,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他也觉得欣慰,薛愿边想边接了猫,笑他道:“怎么你们要说什么话,大宝都听不得吗?”   “大宝。”莞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简玉珩你好意思说小乖乖难听吗,你这起的是什么,大宝?你还真当它是你儿子了。”   “你!”简玉珩转头,错着牙,屋子里黑,莞尔看不清他的脸,不然又得要骂他是松鼠了。   薛愿抱猫出门的瞬间,简玉珩一抹笑意便浮上了嘴角,他想她都要想疯了,这几天来睁眼闭眼都看不着她,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紧,他走到床边儿,顺着纹路扒拉她的手,腻着嗓音道:“大宝怎么了,多好听,等咱们以后有了孩子,就叫二宝,三宝,四五六七八九……”   “不好听,我的儿子可不能叫这个!”莞尔皱着眉,仔细思索了起来,“我觉得应该叫个大气点的,或者就叫小乖乖也挺好,乖一点,省的我多费心思。”   “简二宝,怎么不大气。”简玉珩蹲下来,继续扒拉她的手,他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窝进手心里,再一个一个掰开,像是小孩子在母亲旁边儿撒娇一般,莞尔觉得不自在,抽手出来,腆着脸凶他:“你留着这好名字自己叫吧,我儿子的名字得我来起……”   她突然生气的样子很美,借着轻柔的月光,惹得他心里燥热一片,简玉珩不等她说完,一伸脖将她的嘴堵上,他心里有多想她,吻她吻的就有多深,她一开始还挣扎,后来还是顺了他,甚至还会了些简单的技巧,能迎合他的舌尖,反复揉搓他的嘴唇。   学的可真快,简玉珩心里暗暗骄傲,可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他转念一想,恐怕不是她原本就会这些,之前只是不想迎合他,故意装着不会罢了。   “你在我之前有没有过男人?”简玉珩抬起头,皱眉道,他其实知道不该问,可不问出来,心里总觉得闷,她该是他的,从头到脚完完全全都是他的,绝不能和别人共享。   “简玉珩大混蛋!”莞尔果然生气了,伸手推他,正好推在他肩头上,他肩上凛冽地疼了一下,身子瞬间失了重心,低低沉沉地哼了声,便向后仰了过去。   莞尔愣住了,她就算是生气,也不会真的对他使多大力气,可他在地上仰着,挣扎着要起来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莞尔急急忙忙下床,跑到他跟前拉他,这才看清他脸上残留的血迹,他的肩上有凝固的血痂,因着她这一推,外衣敞开,露出了里头染着血的中衣。   “对不起,简玉珩对不起,我不知道……”莞尔的话有些哽咽,眼睛又被朦胧的水雾遮住,他不是去娶媳妇儿了吗,该是高高兴兴的呀,怎么又弄了一身伤回来。   简玉珩本想借这机会和她耍耍无赖的,可现在突然没了心思,他摆着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心里却直打鼓,就怕一会儿她脑袋瓜子一热,说上一句伤他心的话,简玉珩手肘撑着坐直,握住莞尔冰凉的手,幽幽道:“你答我的话,不然我死了,就赖你推我。”   莞尔哑然,要不是他一身血的样子实在吓人,她真的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去,让外头的凉风好好吹醒他那被驴踢了的脑袋!   她看着他,想把他拉起来,他却死命地和他别劲儿,莞尔没了法子,朝他喊道:“我没有,从来没有!淳王是谁我不认得,你是第一个。”   “挺好的。”简玉珩突然就乐了,他心里头舒坦,把脸埋进她怀里,蹭了一通才没皮没脸地加了句:“不过我还得是最后一个。”   “好,最后一个,你自然是最后一个,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最后。”莞尔一霎儿的失落被简玉珩捕捉到了,他双手拢紧她,让她也贴着自己,柔声道:“莞尔,我是你的夫君,你得信我。”   “可是……”   “不光这一次你要信我,以后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信我,依靠我,仰仗我,敬佩我,把我当成你的天,永远跟着我,我说往左你不能往右,我让你亲我你就得……”   莞尔急着打断他,“可是……”   “哪里那么多可是。”简玉珩摁着她像摁着自己那大肥猫,他低头亲亲她,接着道:“今儿皇上封后大典,也是咱俩成亲的大日子。”   莞尔抬头,他不说她差点忘了,赶忙问他:“我听见礼炮响了,可我就一直在这儿什么都没做啊,还有,你这一身的伤又是怎么弄得?”   简玉珩皱眉,她怎么总是这么多问题,简玉珩觉得解释起来费劲,直言道:“我这不是来和你圆房来了。”   “你可拉倒吧,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莞尔仰着脸问他,他伸手捅她的右脸,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你病了,我舍不得你折腾,后头又碰见了点事儿,我也怕你多想,这才没让管事告诉你,哎呀,你看,我这不紧赶慢赶地来找你了吗。”   莞尔心里切了一声,眼睛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哪里像个正经人,回来的一件事也不是娶你,只想着他是来圆房来的。   “我怎么了,我记得当时长公主派人来量尺寸,后头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过来就是在这里。”莞尔扬起手,拍了拍有点混沌的脑子,她下手没轻没重的,看的他心疼,于是莞尔的手便被简玉珩皱着眉拦了下来,只听他柔声道:“你身子偏寒,我先给你配着药,调养下,等过一阵子,我找机会把皇上跟前的徐老太医叫来,让他给你看看。”   “您还真大的面儿呢。”   莞尔笑了笑,总之他回来了就好,她也不想多问,一双手摸上他的腰,耳朵贴着他胸膛,听到了里头擂鼓般的心跳,或许他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可能没有容雪多,但至少他心里有她,不然也不会过来看她。   “那可不,你夫君可是天底下最有能耐的男人。”简玉珩抱着她站起来,将她放在床上,紧接着身子直接压了上去,像是要急于证明他的厉害。   柴房的床小,给了他一个挤着她的好理由,他满意的笑笑,也不顾莞尔嫌弃的推他,只是将她紧紧地环着。   “莞尔。”他轻轻地叫她名字。   “嗯。”莞尔的脸被他胳膊压着,腾不出手来拨,闷声闷气地答他。   “你看外头花好月圆的,多美啊。”简玉珩毫无由头的感慨了一句,莞尔眼睛翻着,艰难地说:“你挡着我,我怎么看。”   “可我不想撒开你,我怕你呲溜地一下就没了。”简玉珩小声嘟囔,胳膊还是松了松,让她露出小脑袋来。   “是好看。”莞尔往外瞅了瞅,天上是原本该是墨黑色,大概是今儿礼炮放的多了,苍穹之上泛出了淡淡的紫色,配上外头挂着的灯笼,十分地好看,“就是天气开始冷了,总觉得被窝都是湿冷的。”   “没事儿,以后爷先上床,给你暖被窝。”男人火力旺,把被窝给她捂暖和了,再搂着她睡,这样就冻不着她了。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幸福,身上火力就更加的旺,甚至有些燥,就是这一刻,他心里发了疯似得想要她。   他一咬牙,翻身压她,手撑在她耳边将她望着,那深情的柔波荡.漾在他那双桃花眼里,显得十分地魅惑,他轻轻地叫她名字。   “怎…怎么。”莞尔缩着脖,舔舔嘴,简玉珩见她这样子就更加地不安分了,“莞尔,咱们圆房吧。”   “我都没和你拜堂,圆什么房!”莞尔故作镇定的样子很可爱,他勾着嘴角轻轻地笑了,胳膊肘一弯,鼻尖儿贴在她脸上,来回地蹭。   莞尔觉得自己浑身都红了,像个煮熟的虾子一样烫手,她想推他,可身上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仿佛他在她上头动一下,她的力气就减几分,等到她的力气消失殆尽的时候,简玉珩湿软的唇又烙了上来,细腻又热烈地将她吻着。   “等以后,以后我再娶你,你想不想从鸾殿走到銮殿去,走走那红毯,受万臣朝拜?”简玉珩说完又去吻她,完全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她早晚是他的,答不答应都是他的,他才不管她怎么回答。   “那容雪呢,她怎么办。”莞尔弱弱地问他,他一瞬间有点疑惑,“怎么扯上她了。”   简玉珩伸手去扯她的衣服,她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衫,那雪白的直角肩一下子就露了出来,他又想起来那时候隔着水雾看到的景儿,整个身子都沸腾了起来,他低头就咬了上去,顺着肩头吻上了脖颈,莞尔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酥麻,终于没忍住,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彻底激起简玉珩的欲望了,他手上突然变得粗暴起来,将她的上衣直接脱了,随手一扔,又反手去解自己中衣的棉扣。   莞尔脑子乱的不行,她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紧紧绞着被子,他想要她,诚然她也爱他,能把身子交给喜欢的人总是好的,可她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总觉得别扭,她轻轻地问了声:“你还没告诉我,容雪怎么办。”   “容雪她只是……”   简玉珩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异样的礼炮声,那不是寻常的烟火礼炮,而是他手下的紧急讯号,他倏地扭脸,往窗外瞟了一眼,淡黄色的光芒还在闪着,他心里一紧,看着那烟火的方向,是品花楼的位置。   他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这种讯号,这回怕是容雪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风雨前夜愁(五)   “莞尔,我…”简玉珩有点舍不得走, 但是于情于理该去看看, 他正想着怎么安抚莞尔,外头传来了竹山急促的敲门声。   简玉珩一把拉过被子, 将她盖好,脸都蒙住了一大半, 他冷着嗓说了一声进来, 竹山那儿叮咣地就冲了进来,手里捧着匕首和一只棱花簪, 简玉珩心里一凉,眼睛里头闪烁着危险的寒芒。   “少爷, 这上头说容雪姑娘被林子夙……”竹山抖着嗓子说到一半,被简玉珩打断, 他拿过外衣披上, 让竹山到外头等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小丫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手臂, 拉他的衣角:“那是雪儿姑娘的簪子, 她出事儿了是吗。”   “你什么都别管。”简玉珩心里头有点焦急, 林子夙他怕是查出什么端倪来了,自己破了他的计谋, 他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儿,一下就找到容雪头上了,容雪怎么说也跟了他五年, 这情分还是要念,他又蹲下来,低头摸了摸莞尔的脸,轻轻地伏在她耳旁说:“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点头,把失落藏的严严实实的,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嗯,我等你。”   简玉珩走后,莞尔依旧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顶,容雪的簪子和匕首一起送来,想想应该是出事了,简玉珩喜欢了她那么久,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笑着说等他,心却落到了崖底,她怕他忧心她的感受再受伤,也怕容雪因着她一时的自私而送命。   可谁来为她想想呢,她眼里泪水滚动,周遭安静的出奇,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蝉鸣,秋天已经到了,它们马上要殒命,莞尔突然心酸地掉下眼泪来,夏虫不知冬,井蛙不知海,她恐怕这辈子都看不透简玉珩的心,她偏过头,看着肩上红红的印子,上头还带着简玉珩的气息,眼泪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爱上他是自己做的孽,她得受着,莞尔止了泪,捞过上衣穿好,踱步到窗口伸着脖子往外看,花好月圆的,真是好看,简玉珩的话缭绕在她耳边,深沉的像是世上最好听的乐器,“莞尔,咱们圆房吧,莞尔,莞尔……”   简玉珩下了马,皮鞭握在手里,浑身上下戾气缭绕,像是涨满了水的河堤突然崩塌,他手臂扬起,当空一绕,只听‘嗵’的一声,品花楼的大门炸裂开来,他皮鞭一甩,揽住二品包厢顶上的钩子,左脚一踏,飞身上了最中央的台子。   容雪卧在上面,鼻翼煽动,还有轻浅的呼吸,简玉珩低头,眼睛瞠着,不可置信地将她望着。   只见那姣好的身子上尽是青紫,勒痕鞭痕交错,衣服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她眼角挂着泪,朦胧间看见简玉珩来了,神色慌张地颤抖,那样子无助地像在黑暗里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光的影子。   简玉珩脱了外衣将她裹住,两只眼睛里冰冻一般寒冷,林子夙站在最顶上,负着手,大声地喊了他,“简玉珩,你可是来的太晚了,舍妹和容雪姑娘,在你眼里可真不是一个分量的。”   “混蛋!”简玉珩心中的愤怒像离弦的箭,脱缰的马,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愤怒一起爆发,他身上寒气鼎盛,踮脚一跃跳上包厢顶,皮鞭破风,朝着林子夙甩了过去。   林子夙心里暗自一惊,闪身躲过,他拔了剑,迎着简玉珩挥了上去,在半空中借着彩带打斗起来。   简玉珩腰间长剑出窍,左手挥剑右手鞭,脚下轻功瞬间施展,完全不用借着彩带,他踩着包厢纵身一跃,右手画圆,皮鞭软软地绕在林子夙腰上,另一只手向前送出,林子夙眼睛睁大,看着急急朝自己送来的剑,瞳孔中辉映出了剑的寒芒。   他抽手挥剑,斩断了吊着自己的彩带,躲了简玉珩要命的一剑,可身子也瞬时没了依仗,快速向下坠落,连带着简玉珩的鞭子一起坠落,简玉珩松了皮鞭,剑换右手,重新挑了剑尖朝他追来。   林子夙愕然,耳边风声呼啸,他意识到死亡的接近,拼命地挣开了腰间的鞭子,蹬了一脚二品包厢,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腿摔的很重,一时间站不起来,简玉珩剑势凌厉,飞快地追了下来,他翻腕送剑,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而林子夙此时手无寸铁,腿上也受了严重的伤,全无半点招架之力。   “你……”他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味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   “林子夙!”简玉珩怒气未消,他只要一看见林子夙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脑子里就浮现出容雪一身青紫的身子,他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后撤半步剑尖朝下,大吼一声,手腕下送,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血光四溅,声嘶力竭地吼叫声响了起来,外头御林军冲了进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林子夙红了眼睛,他像发疯了的狮子,大吼大叫地,“将他抓起来,剁碎了,不,把他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上!”   御林军得了他的号令,纷纷拔剑挺身,简玉珩霎地转头,两道寒芒瞬时射出,他喉咙沙哑,振声道:“我看谁敢!”   “给我杀,御林军听令,杀了他!”林子夙突然冷笑了起来,先是小声地,后是仰头大笑,“简玉珩,我真是没料到,你竟有这样深的城府,真是小看了你。”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断掉的手臂,面目一刹狰狞起来,他大声地喊叫着,像是要将嗓子喊破一般:“给我卸了他的胳膊,杀了他!”   “我看谁敢!”简玉珩长剑往里送了半寸,蹭破了林子夙脖子上的肉皮儿,血珠顺着剑刃流下,耀红耀红的,和地上喷涌出来的鲜血汇成一片。   “你怕了。”林子夙冷笑,他全然不顾身上的疼,蔑视地看着简玉珩,“就算你在这儿杀了我,御林军也会把你碾碎,我料到你早晚要杀我,最坏的打算就是这样,大不了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林子夙见他不说话,便笑的更加嚣张了,“你还真是个少年才俊,容雪这招险棋让你用的真是妙,只可惜啊,可惜了她这好颜色了,她被我压在身下的时候,一声一声地,叫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呢!”   简玉珩最后的底线被林子夙捅破了,他手上倏地一抖,手腕翻转,扬起一剑斩下他的另一条手臂,眼睛里血红一片,他发出如狮子一般低沉的怒吼,“你给我闭嘴!”   林子夙整个脸都白了,他近乎疯狂地喊着,嗓音带着愤恨与凄厉:“杀了他!”   御林军高手云集,长剑出鞘在手,凌厉的剑锋朝着他挥舞过来。   简玉珩一声轻笑,他扔了剑,一脸的蔑视,只见他毫无畏惧的,缓缓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来,手臂一横,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御林军听令!”   最前头的将士看清了简玉珩手上的玉牌,惊讶之余弓身压剑:“属下参见绯王!”   “属下参见绯王殿下!”   整个品花楼上下回荡着御林军低沉的吼声,简玉珩鼻子微微抽动,看着地上表情错愕的林子夙,他嘴唇轻轻地抖了一下,手指抬起,指着地上残破不堪的人,缓缓吐出两个字:“杀了。”   御林军得令,顿时鲜血四溢,整个品花楼都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简玉珩胃里有点恶心,脑子里一阵接一阵的眩晕,胳膊腿也开始发软,他从楼梯上走上去,抱起容雪,轻声安慰她:“结束了,我杀了他,都结束了。”   容雪一声接一声地抽泣,每一下都似一记血淋淋的鞭子抽在简玉珩的心里,他的愧疚荡.漾开来,变成了一滴滴滚烫的泪珠。   容雪抬手,那雪白的手上头都挂了伤,红啊肿啊的,没一处好地方,她轻轻擦了简玉珩的眼泪,强忍着伤痛挤出一个笑来,轻轻安慰他道:“主人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了女人哭。”   “容雪,对不起,我……我来晚了,我来晚了。”简玉珩饶是没能忍住,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送她到林子夙身边,哪怕再多花上几年的心思,也不想容雪受到这种侮辱。   他抱着她,心里又想到莞尔噙着泪望他的样子,一阵巨大的愧疚又涌了上来,他刚刚居然觉得有点庆幸,庆幸怀里的人不是莞尔,他不敢去想,若此刻换了莞尔躺在那儿,他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爱情总是自私的,就像容雪,她因着爱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出卖自己身体,限住自己的自由,哪怕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属于她,却还是抱着那一丝一毫的幻想,这就是爱啊,多可怕,简玉珩原本是不想沾染的,却没想到会遇见她。   那时候他去找念夏,正巧就看见了她,她眼巴巴地望着长街上的糖葫芦串,她似乎是偷跑出来的,身上没钱,那渴望的眼神儿和轻轻舔嘴唇的样子,尽数落在简玉珩眼底,他歪头看她,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只见她环顾四周,贼头贼脑地凑过去,轻轻地拔了一根,卖家没察觉,她拉着念夏跑,小脸上一瞬间绽放出来的笑容,冰消雪融的,远远望去像开在清水里的芙蓉花,干净的没半点杂质在里头。   他那刻就突然想起来念夏的话,少爷若是娶了她呀,后半辈子肯定就不会无趣了。   爱上她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是他这辈子最美的意外,简玉珩体会到了爱,才理解容雪理解的透彻。   ☆、第46章 原是故人来(一)   莞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回想起简玉珩拉她衣服的场景, 脸红的发烫, 总觉得自己怎么待着都不自在,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 两人拜堂都没拜,怎么能随便圆房呢, 她翻身下床, 心里头乱腾腾的,于是伸手捞过衣服来穿好, 准备出去转悠转悠。   她走到门前,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床, 歪头思索了下,复又走回去, 弓起身子把床上的被子捣鼓出一个人形来, 若是简玉珩回来了,一定以为她钻在被窝里睡大觉,等他往上一压, 压个空, 想想他那错愕的样子, 一定好笑极了。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随后踮着脚尖走出了屋子。   一双脚上踩着软鞋, 悄末没声的,掌灯的小厮也没发现这边的动静,莞尔想去找念夏, 自己仿佛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她了,那小丫头胆小的很,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睡会不会怕。   夜已经深了,冷冷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她顺着廊道走,走了没一会儿脚就冻得发麻,莞尔此时的身子不如往常,强撑着走了几步,到了内宅和外宅的交汇处,实在是挪不动脚了,只好坐下来在石椅上休息。   蝉声微弱,万物静谧,天空黑的深沉,好似在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阴谋。   莞尔喘了几口气,回了些力气正要起身,那边儿竹山的声音响了起来,惹的她猫儿似的一个激灵,八成是简玉珩回来了,这要是看见她乱跑估计又要发火,她吓得六神无主,左顾右盼了会儿,一弯腰躲到了石椅下头。   莞尔躲好后露了半个脑袋出来,果然看见简玉珩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转身就要回去,余光却瞥见了他怀里躺着的人儿。   “雪儿。”莞尔掩住嘴,诧异地望着容雪,她整个身子缩在简玉珩怀里,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衣,莞尔离得远,看的不太清楚,但那小女儿温顺柔旖的样子还是印在了她的眼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容雪这样的女子,谁又能不喜欢呢。”莞尔小声地念叨着,遂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圆,她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不过现在看来,她回不回去,去了哪里简玉珩都不会知道,容雪受伤了,他的心里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简玉珩和竹山进了屋子,门嘭的一声关了,空气再一次沉闷起来,莞尔咬唇,心里头痒的难受。   鬼使神差般地,她缓缓挪动脚步,来到简玉珩房间侧面的窗子旁,她知道不该过去的,可心里一阵一阵的怅然,让她觉得很是不踏实,她舔舔干涩的嘴唇,犹豫再三还是巴巴地走上前去。   窗子关的不严实,露着一条小缝,莞尔猫着腰儿往里看,简玉珩侧着身子坐在床上,紧紧握着容雪的手。   莞尔感觉心里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赶紧深吸了一口冷气,侧耳凝神,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前的台儿上,简玉珩背对着她,完全没发现窗子那边的异样。   诚然简玉珩也顾不上别的,容雪被林子夙要了身子,还受了很重的伤,气息已经弱到了一个极致,活不活的下来都是问题,简玉珩搭她的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眼神沉郁,像个刚从修罗场走出来的煞神。   他被子给她拢好,转头喊竹山,“霜凡呢,叫她来伺候。”   竹山说霜凡不在,“请命探亲去了,前天就走了。”   “那就念夏!”简玉珩回过头,两手撑在容雪的两侧,仔细问她,语气是难得的温柔:“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不用觉得尴尬,都告诉我。”   容雪不说话,神情有些呆滞,静静地将他望着,眼泪依旧在流,像流不干的小河,蜿蜒滑落在枕边,简玉珩伸手擦她的眼泪,心疼道:“你有什么愿望吗,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林子夙实在禽兽,简玉珩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愤怒再次翻涌上来,他对一个弱质女子,竟然能狠心至此,就这么杀了他真是便宜了他!   “容雪什么都可以做,只求,只求……”容雪终于说了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简玉珩俯身到她嘴旁,她说:“只求能一辈子跟着公子,服侍您,报答您,容雪自被您从水下救起的那一刻,就在心里默许了公子,只、只求……”   “好,我娶你。”简玉珩声音斩钉截铁,在诺大的房间里起了回声,容雪终于笑了,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发自真心的笑容,像甜甜的蜜堵在心头上,她一霎之间,仿佛浑身都是舒坦的,甜软的,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般,她双眼雪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一个吻落在简玉珩的唇角,她笑着,声音低的只有简玉珩能听见,她说:“不要你娶,只求你好好的活着。”   耳边顿时寒风呼啸。   莞尔原本还觉得冷,可现在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咬着嘴唇,看着屋子里亲在一起的两个人,脑子一霎地停滞,她呆呆地看,过了好久才觉得脸上有点凉,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决堤。   “莞尔,今儿是咱俩成亲的日子。”   “莞尔,咱们圆房吧。”   “莞尔,莞尔莞尔……”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可此时回荡在莞尔耳边却变得刺耳,那些承诺,都变成了飞扬的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脸上,疼的她几乎哭不出声。   都是假的,假的,简玉珩是个大骗子,她掩着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她心里慌乱极了,转身想要赶紧离开,却猝不及防地听到念夏的声音在里头响了起来。   对,她还有念夏,带上念夏走,离开这里,莞尔停了脚,睁着泪眼模糊的眼睛,准备等她出来,却望见她朝简玉珩蹲身行礼,唤了一声主人。   “主人。”莞尔喃喃,霎时心如死灰般平静。   莞尔闭了眼,身子轻飘飘的,像断线木偶般再也没法儿站稳,她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她原本觉得,自己虽然不幸,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清楚,但也是幸福的,她有爱着的人,也有爱着她的人,可突然发生的一切太汹涌,让她还没来得及喘息就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念夏的背叛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将她彻底打垮了,所有这些幻想都像泡沫似的虚幻,轻轻一碰就会碎,那一瞬间,莞尔心上涌出了一股万念俱灰的感觉,她脸上涨的通红,只想快点逃开这里,省的被人当个傻子笑话。   “夫人?”竹山过来关窗,微微听见外头有抽泣的动静,他掀开窗,正想重新阖上,正好看见莞尔坐在下头,他有点诧异,夸张地皱着眉,“您在这儿做什么。”   莞尔突然站起身,像受惊的鸟,慌乱的鹿,撒开腿就跑,竹山在后头叫她,见她不听,又回头焦急地喊简玉珩,“少爷,您快来啊,夫人跑了。”   “莞尔!”   这是她离开简家听见的最后一声,是简玉珩略带沙哑的嗓子,她听了这声跑的更急了,撞了门口值夜的小厮,小小的影子踉跄地消失在深夜里,简玉珩追了出来,已经看不见莞尔的身影,他整个人都要炸了,一把揪住值夜小厮的衣领,“她往哪跑了!”   那小家伙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被简玉珩这么一凶,丢了灯,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没看清那人往哪里跑了,可又怕极了简玉珩,伸手往左一指,哆哆嗦嗦地说了句:“那边儿。”   简玉珩一把松了手,迈开步就追了出去,那小厮被撞得退开好几步,才踉跄地稳住了身子,他紧咬着嘴唇,跟着跑出了宅子,朝简玉珩喊道:“也可能是另一边,我没看清啊!”   夜色黑深,秋风席卷落叶,天边云层下炸开银龙般的闪电,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沉闷的让人害怕,莞尔站在品花楼门口,被那儿一地未干的血迹诧的说不出话。   “什么人!”一身甲胄的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他心里疑惑极了,深更半夜的,一个衣衫单薄的小丫头站在这是非之地,却看不出丝毫惊慌,平静的让人害怕。   她没说话,那士兵不敢掉以轻心,拔了剑抵住莞尔的脖子,大声地质问:“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爹爹。”   莞尔依旧没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里头瞬间苍老了的人,她嗓子艰难地发出声,哽咽地叫出这两个字来,那士兵睁大眼,追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林记成一眼,“林大人,这里有……”   “莞尔。”林记成眼中布满血丝,眼眶深陷,他喊了莞尔的名字,发干的嘴唇挤出一个凄惨的笑,他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抚着儿子苍白到没了血色的脸,轻声道:“莞尔,过来。”   士兵收了剑,示意莞尔可以进去,她抬脚走近,看到被白布遮了大半个身子的林子夙,人死如灯灭,此时的他哪里还有生前威风凛凛的样子,脸上因着惊恐扭曲着,白布透着血痕,恍然刺目,她手落在林记成的肩头,“爹爹,您不要太伤心。”   ☆、第47章 原是故人来(二)   “我怎么能不伤心!”林记成一甩手,将莞尔推开, 她的身子弱, 这么一推直接推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后头的柱子上, 眼前霎时一阵黑一阵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林子夙扭曲着脸, 里头是无穷的怒火, 他拿着剑,指着莞尔, 一步一颤地走过来,“你, 你这个禽兽!”   “爹爹。”莞尔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起来,只能微微撑着身子, 扬起脸看着无比陌生的林记成, “到底怎么了,哥哥……”   “你还敢叫我爹爹!”林记成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疯了似的挥剑, 剑身削过莞尔耳边, 深深地刺入她身后的柱内, 莞尔错愕地望着林记成的剑,不明白自己向来温和的父亲为何突然如此暴戾, 她拼命地摇头,颤抖着想去拉他的衣角。   “看看这幅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啊。”银色面具后发出无情的嘲讽, 风扬侧身上前,搀扶着林记成的胳膊,“你是谁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这声爹爹叫的亏不亏心!”   “风扬?”眼前的少年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声音她不会忘,莞尔一下子就了然了,身份被识破,只要风扬和花烛在,那都是早晚的事情,她对真正的林家小小姐一直心存愧疚,正好,现在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她把全身的力气全都韵致在手上,小小的身子摇晃地站了起来,靠着柱子,缓缓地倒了几口气,“对不起,莞尔任凭爹爹处置。”   “好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林家养育你两年,你竟然会如此薄情,林家对你的恩情你丝毫不念,竟还和简玉珩联手杀了子夙少爷!”风扬披头就是一顿教训,莞尔皱眉仰头道:“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风扬冷笑一声,接着道:“你原本就是简家的人,和简玉珩共谋,杀了林家真正的小姐,这等苟且之事,亏得你一个女子能做出来!”   “不是,没有……”莞尔一阵的力不从心,她望着林记成落魄极了的脸,心里痛的纠结起来,“爹爹,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闭嘴!”风扬扬手,有匕首从袖口射出,莞尔瞳孔涣散,她一心只顾着向林记成解释,丝毫没发觉近在咫尺的短刃,却突然觉得身子突然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那人身子一闪,抱着她躲在了柱子后。   “林大人。”风扬见一击未成,转头看林记成,林记成眼里划过怜惜的神色,眼前的孩子生的实在和她太像,只一瞬间,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愤怒,儿子的尸体就横在手边,罪魁祸首却一副推脱的模样,他冷着脸,朝风扬道:“杀了她。”   随着林记成的话出口,莞尔心瞬间跌落悬崖,风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踢了一脚地上的剑,紧跟着身子向前一跃将剑柄握在手里,直直地朝莞尔刺来。   莞尔身后的人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他拖住莞尔的手,牵引着她拔出插进柱子里的剑,然后向后轻巧地一跳,莞尔只看见自己的手臂一横,剑便向上去,拨开了风扬的剑尖儿。   “你是什么人!”风扬皱眉,莞尔被那人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和她合成了一个人一般,此时此刻,他的手就是她的,他的身子带着她,将剑挥舞起来,半空中一圈一圈地打璇。   莞尔被那人包裹着,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心里一瞬间涌出一股心血相连的感觉,她的左手拿着剑,狠狠地握住了,身子也在那一瞬间重新灌满了力量。   “说话!”风扬见他不理会自己,刹那间恼羞成怒,提剑乱砍,毫无章法可言,那人冷哼一声,轻蔑地笑笑,手腕翻覆之间,便带着莞尔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剑招。   “阴险小人,不配听我的名字。”   是少年正在变声的沙哑,他说这话的当间胳膊突然绷直,挥剑上前,莞尔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就欺到风扬跟前,风扬顿时害怕起来,刚刚离得远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离得近了,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混沌的血腥味儿,是长年累月的杀戮,才会在身上印下的那种味道。   他费劲地挡了他的杀招,退后了好几步,诧异地将他望着,明明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个子都还没开始长,只比莞尔高小半个头,脸色却阴沉的像外头墨黑色的苍穹。   风扬不敢轻易上前,歪头看了眼门外,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铁水般的甲骑,藏在漆黑的深夜里,隐隐的杀气浮动,骇的人头皮发麻。   “全军听令!”身后的少年振声,手臂扬起,“拿下叛贼林记成,如若抵抗,杀无赦!”   震天响的咆哮声响起,风蝉带来的铁骑可不比京城里娇养的御林军,他们都是战场上滚着同伴的尸体回来的,身上的煞气浓重,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那种压迫般的沉重。   铁甲战马完全不管品花楼脆弱的摆设,直接踏平了大门,一杆杆黑色长枪刹那间就将林记成围了起来,风扬护主心切,大骂了一声:“都给我放下!尔等敢对林大人无礼,待我明儿上书皇上……”   莞尔手突然一轻,身后的人冷哼一声,剑尖翻挑,斩下了风扬脸上的面具。   那道伤疤亮了出来,他顿时窘迫地伸手去遮,又气又恼,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后头铁骑军发出了阵阵笑声,“你看他脸上这疤,跟我娘给我缝的裤头子一样!”   整个军队全都笑了,风扬脸涨得通红,提起剑就要上,被林记成摁住了肩膀。   “敢问我林记成犯了什么罪,要屠我一家老小。”他的声音颤抖,眼泪终于滑出了眼眶,满门遭屠,只剩下小阿湛和一个小侍女儿躲在床板底下,他回去的时候,小阿湛哭的都麻木了,紧紧地抱着侍女,嗓子里破碎的声音还在喊着阿姐和哥哥。   她就是这样当姐姐的,不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惹上了简玉珩那个疯子,他们这个局他设了可不止两年吧,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给他一个突然袭击,打的他措手不及。   “通敌叛国的罪,罪证等你落了狱,自然会看见!”   风蝉依旧紧紧抱着莞尔,他下巴抵在她头上,缓缓地吸那熟悉的味道,心贴着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正享受着这种久违的亲近,身子里的人却突然不安起来,她扭动着身子,挣脱了风蝉的怀抱,直直地向那些铁骑军扑了过去,她通红着眼睛,扒着那黑漆漆的枪杆子,哑着嗓问:“一家老小是什么意思,阿湛呢,小阿湛呢。”   “闭嘴!”林记成扬手,狠狠地打在了莞尔的脸上,一时间血沫四溅,他仿佛是打穿了她的肉皮,血丝一根一根地爆裂开来,她这是做什么,非要把小阿湛也害死,害的他林家绝后不可吗。   ‘嗖’一柄短剑迅速飞出,直直刺入林记成的小腿,他跪下来,却还是狠狠地瞪着莞尔,眼珠子都快要爆裂开:“你,不得好死。”   话毕,他一手拔出腿上的剑,朝着自己心脏挥去。   “爹爹!”莞尔惊叫,冲上前去,血花溅开,洒在她的脸上,温热的让人害怕,她过去扶住他,手握住剑柄,想拔出来,却不料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劲,死死地摁着,表情倔强的让人心碎。   “爹爹,爹爹。”莞尔哭的脑袋发蒙,一声一声地喊他,双手握住剑柄往外拔,一脸的鲜血衬着她脸色的苍白。   小阿湛的一声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张大了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莞尔心彻底乱了,她松了手,用几乎弱小到蚊鸣似得声响朝门口道:“阿湛,不要看。”   风蝉明白她的意思,两步走过去抱起来林怀湛,蒙住了他的眼睛,小阿湛这下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挣扎,他一口咬在风蝉的手臂上,趁着他吃痛皱眉的当间滑出了他的控制。   “阿湛,听我说,你听我说。”莞尔跪在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林怀湛说:“你快离开这里,离开。”   林怀湛一个激灵扭头就跑,精致的脸上因着恐慌而扭曲,他害怕极了,爹爹和哥哥的尸体一夜之间横在了自己眼前,最亲近的阿姐成了杀死他们的凶手,他整个人乱了套,跳出了品花楼。   外头雨已经开始下,大雨像瀑布似得浇下来,铁骑军认出了林家的最后一个孩子,纷纷掉头拔剑,朝着他远去的方向追去,莞尔绝望地想拉他们的衣角,无奈眼睛里头血红模糊,扑了空,狠狠跌在了地上。   “阿姐。”风蝉将她抱起来,心疼地捧着她,“阿姐你别哭,陌阳在呢,陌阳不离开阿姐。”   听到这两个字后,莞尔哭的便更凶了,她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似是命令却更像是祈求:“别杀我的弟弟,阿湛,阿湛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风蝉也跟着痛彻心扉,他俩心是连着的,以血肉做承载,成了一道深深的勾连,她伤心,他自然也跟着痛。   可诚然风蝉的痛不全是因为这个,刚刚莞尔喊那小孩子弟弟,让他一下子就失落起来,他确实没法儿高兴,他找了她整整四年,终于见面,可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求他不杀她的弟弟。   这是他一个人的阿姐,别人怎么可以当她的弟弟。   “罪臣之子。”   他的声音冰冷,正要开口再说,莞尔开始疯狂地摇头,神智都开始不清楚,她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求你,求你,阿湛,别杀阿湛。”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有一丢丢的心痛啊..   ☆、第48章 原是故人来(三)   莞尔挣扎着从风蝉怀抱里出来,嘴里依旧反复念着阿湛的名字,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了, 若是小阿湛死了,那她也不用活了。   可她脚一着地, 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力气,风蝉那边儿一松手, 莞尔便摔落在了地上,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腿,再看看门口, 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呜咽声,她恨自己, 恨自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恨自己的懦弱无作为。   莞尔仓惶地张望, 眼里头猛地撞进一片血红, 她望见插在林记成心口上的匕首,那虽不曾见过几次面,但也算温柔慈爱的哥哥, 又想起外头正在逃亡生死未卜的小阿湛, 所有的绝望与背叛交错涌了上来, 她只觉得胸前突然闷的厉害,像把锯刀亘在心口, 一寸一寸地在割。   风蝉突然觉得胸前一颤,随着一个踉跄,手捂上心口, 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想去扶她,一低头,莞尔苍白的样子映入了眼帘,他吓得一下子就跪下了,掰过她的肩膀晃她,“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莞尔喉管里一阵的腥甜,气血翻涌之间顶上了喉咙,一下子没忍住,鲜血自嘴角溢出,不断地往外淌,她突然觉得胃里有些恶心,于是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便喷涌出来,可莞尔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呆呆地坐着,不说话,风蝉哭着晃她,“阿姐,我不杀那孩子,阿姐你别这样,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   风蝉一刻都不敢再耽误,迅速将她抱起,快步走了出来。   “全军听令,给林家留下活口!”   其实他这一嗓子也没人听见,不过是给莞尔吃个定心丸罢了,他揽着莞尔上马,将她护在臂弯里,大喝一声,战马一声嘶吼,在大雨滂沱下飞奔起来,溅起层层水花,他的双眼被雨水遮住,却还是死命地睁大,一张精致的脸挂着沧桑,不该属于这年纪的苦楚挂在了他的脸上。   莞尔的脸也是精致的,只是惨白的毫无血色,她和风蝉真的很像,两个人坐在马背上,大雨浇下来碎发贴在额头上,相同的眉眼,相同的模样,相同的神韵,一对瓷器般的人儿,坐在马上起伏。   莞尔抬头,望着他的下颌,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   声音很轻,飘散在了风里,却逃不过风蝉的耳朵,他低头,牵着嘴角笑了,笑的爽朗又明媚,扫了这黑夜里风雨的寒冷,他回她:“阿姐说什么,陌阳都会答应。”   雨水浇灌后的路面湿滑,林怀湛疯了似的跑,一直跑到京郊,城里和乡下的交界处,本来是湿软的泥土,此时却是一片黏腻的沼泽,泛着阵阵的腥臭味儿。   一声惊呼传来,林怀湛不得不停了脚步,他眼皮儿突突直跳,仓皇回顾,后头的马蹄声像是死亡的号角,一声一声地逼近,回头再看前方,横亘着蜿蜒的河,里头暗潮涌动,深不见底。   杨河旁的孩子,浑身湿透,落魄地立着,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剑,那剑很长,竖起来快要和他一样高,他手臂在胸前横着,身后是河,前头是铁水般的铁骑。   他原本是惊慌的,可到了这一刻,孤身一人面对死亡时,小小的孩子骨子里泛出一股子英勇来,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的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只听他稚嫩的声音响起,音线是抖的,却带着股倔强与坚毅:“要杀就来吧,我林怀湛眨一下眼睛,就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铁骑军勒马,百十双眼睛盯着眼前这落魄的小娃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道:“这小娃娃好大的胆量。”   军队里突然有人说了这一句,紧接着就都又沉默了,皇上下令屠林家满门,眼前这孩子目睹了一切,他若是个傻的还好,或是小到还不记事,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的因果,或许还能留他一命,可他偏偏是个这样的年纪,又如此这般的聪慧,皇上既然连杀林记成都狠下心来了,料他也不会留一个孩子的性命。   弓箭手捞了箭,幽幽地叹了叹,小小的孩子有这样的胆识,若以妇人之仁来养着他,只会是自找不痛快,故而是绝对不能给他留活口的,留下来,日后必定养虎为患,那边领头的将士也叹了叹,道:“给他个痛快吧。”   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孩子的头,无情的杀手,却在放箭的前一刻软了手,寒风中他孤零零地立着,眼睛里头明明就载满了慌张,却又要假装坚强,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的过错,该是趴在大人膝头撒娇的年纪,却要来承担这样的伤痛,可见这世道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这该是怎么样一种绝望,旁人一定无法体会到,杀手抿了抿嘴唇,手腕绷紧,最终还是放出了箭。   “住手!”   风蝉的叫喊声和铁箭头同时发出,嗖嗖的风声刺在莞尔耳朵里,身后的风蝉手臂快速扬起,袖口一道银光射出,只听半空中噹的一声,银芒装上黑箭,射出闪电般的光亮,瞬息之间在小阿湛眼前划过,他啊地喊了一声,扔了刀,慌不择地往后退。   “不要。”莞尔大喊,她眼睁睁地看着小阿湛的身子,斜了一下,直直地跌进了河里,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沉了,她知道他最怕水,小阿湛最怕水,莞尔脑仁挨了一记重拳,唰地一下子白了。   他最怕水,连洗澡都不敢进木桶的,莞尔反复地想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话。   不等风蝉那边有动作,莞尔便挣了风蝉的怀抱跳马飞奔而去,毫不犹豫地跟着小阿湛跳了下去,她像只灵活的鱼,钻下去将他抱住,一边儿轻声地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拼了命往岸上游。   风蝉皱眉,紧跟着跳了下来,回身仰头,睨着这一圈的将士。   “谁也不放箭!”只听他大吼一声,铁骑军纷纷收了弓,百十双眼睛望着莞尔,她抱着小阿湛爬上来,风蝉想过去接,可小阿湛吓坏了,抓着莞尔不撒手,哭着喊着叫阿姐,他把脑袋塞进她怀里,不愿去面对眼前的一切,“爹爹死了,哥哥死了,雪鸢为了救我挡了箭,阿姐,阿姐,我要替他们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一出,周围的铁骑军一个个凛起神,手里刀剑握紧,莞尔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身子警惕地弓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拍他的后背,“别哭,阿湛别哭。”   剑拔弩张的气氛维持了很久,风蝉咬牙,护在他俩前头不远处,他虽说在外头是宴肃的小儿子,但论官职不过只是大将军跟前的一个小侍卫,权微人轻的,这外头的一圈将士也不一定会听他的命令,况且他们此次行动又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若是他们其中哪个人突然发难放了箭,他也没有一点办法。   风蝉正思量着该如何带他俩出去,突然望见远远的一道儿影,划破光的亮暗交界,正疯了似的朝这里奔来,他的眼睛亮了亮,振声喊道:“属下参见参将大人!”   “属下参见参将大人!”   整个铁骑军跟着风蝉行礼,震天的响声响起,简玉珩焦急地拨开层层铁骑,却在看见她的一霎僵了身子,莞尔抬头,简玉珩从远处走来,她的眼睛里雾蒙蒙的,看着简玉珩的影儿都是倒的,他的身子好像被葳蕤的光线截成了两半,在腰处分开来,噙着泪,正快速地朝自己赶来。   她觉得害怕,抱着阿湛往后退,不住地摇头,“不要杀他,不要杀他,求求你们。”   她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哀求,简玉珩心莫名地抽痛了下,只见她小小的身子缩着,一只脚踩在河边,那里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只要再往后退半步就会掉下去,简玉珩顿时吓的不敢动了,只能焦急地望着她,哄她道:“莞尔,是我,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他差点就要认不出眼前这落魄的人儿了,刚刚送他走的时候,她还笑盈盈地说会等他,可现在,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惨白的吓人,没有半点生机。   她该知道,他是最看不了她哭的,简玉珩一时间心疼的厉害,仿佛整个胸腔都纠结在一起了,他吊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语气也轻柔了三分,他远远地哀求道:“过来,莞尔过来。”   “简玉珩。”莞尔到底还是认输了,她哀求道:“求求你,放过他,他还小,成不了气候的。”   她的后脚已经站在河边了,只消半步就会掉下,她身子才刚刚恢复一点儿,若是再掉落一次,简玉珩也不敢说她还能不能活下来,他心里急的要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那一双眼睛被憋的通红,手半悬在空中,急道:“我不杀他,你带他过来,莞尔我是你的夫君,你要相信我。”   莞尔点头,满眼的泪光里映衬着简玉珩高挑的身影,她又一次选择了相信他,莞尔站起身,将小阿湛放出怀抱,手拢着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朝简玉珩走去。   杨河南边儿阁楼上,年轻的郡王一身白衣,嘴角勾着,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苏染白手里弓箭搭好,偏头问他:“殿下,要动手吗?”   戚越并不答话,胸口微微起伏,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他手臂微微抬起,屈指向前,云淡风轻道:“杀那个孩子。”   不可以!苏染白诧的睁大了眼,那孩子眼下是她的天,杀了那个孩子,莞尔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他,哦,原来是这样!苏染白想通了,眼下事情的发展远远地偏离了他们的预想,可戚越一定知道,杀了阿湛,毁了她和他最后的一点信任,这才是让简玉珩最痛苦的事。   “不是杀简玉珩吗,怎么……”苏染白眉头紧紧皱起来,他若是一箭射死了小阿湛,让莞尔如何能承受的了。   “不用你来。”淳王头往另一边偏,一身铁甲的士兵张弓拉箭,苏染白大惊,就要去拦,戚越笑着拦住他,声音带着责怪的语调,轻轻在他耳边道:“怎么,你想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新书《只想给你给你宠爱》求收藏~本章留言发红包!!   ☆、第49章 原始故人来(四)   嗖的一声响,林怀湛只觉得胸口炸裂开似得疼, 他紧紧咬住嘴唇, 蹲坐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汩汩地流。   莞尔胸口也传来尖锐的痛, 和那些伤在皮肉上的痛不一样,她只觉得自己手上一沉, 嗓子破了个洞, 小阿湛的血像是流到了她嗓子眼里去,堵得她浑身难受, 像一个要炸开的锅子。   “阿湛!”莞尔彻底失了理智,她抱住他小小的身子, 双手鞠起,捧着那支箭身, 不让小阿湛的血液往外流, 她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凄厉,最终哑了声, 呆坐着像个脱了线的木偶。   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林怀湛的眼窝深深地陷, 他的小手往前伸,捧住莞尔的脸, 轻轻的安慰她:“阿姐,别哭。”   莞尔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地泛着虚无,这到底要多狠的心, 才会对弱小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谁干的!”简玉珩大喊一声,浑身上下裹着冰霜似的寒意,他拂袖转头,一身的戾气昭然若是,他瞪着黑压压一片军马,嗓子抬高以压制愤怒,吼道:“给我站出来!”   “大人!”阁楼上一道人影飞落,一身利落短打,是黑骑军里衬的打扮,他仰着头,扬声道:“回禀大人,是我。”   阁楼上的淳王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他松开苏染白软绵绵的身子,往旁边椅子上一扔,暗暗地说了句:“软香散的药效还真是快。”   “谁让你这么做的!”莞尔嗓子彻底哑了,她声嘶力竭地吼,整个儿河面都跟着起了涟漪,底下人不禁有些诧异了,歪头看莞尔,这一声气势很足,虽是因着愤怒才发出来的,但若是身子里没有过内力,断然也是做不到引着湖面都生涟漪。   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如何会有功夫在身上。   简玉珩却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他双手紧攥成拳,抽出皮鞭扬手,凌空一鞭抽在了那人嘴上,和风扬一模一样的一道血痕,封在他的唇角,他吃痛之下也没喊声,张着血肉模糊的嘴接着艰难道:“是参将大人,参将大人让我做的。”   莞尔仰脸,将简玉珩盯着,仿佛要扒下他的皮来。   那铁骑军双眼明亮,站起身朝简玉珩正色道:“参将大人恐怕也就这点本事,欺凌属下,仗着身份无法无天!皇上只是下令杀林记成,可你却连连击杀妇孺,手段残忍,恕属下不愿追随这样的统领!”   底下的将士听了这番话无不低头耸眉,皇上的旨意是灭门,他们却不敢妄断君主,于是脑袋低的更狠了,生怕主子突然发难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猝不及防的,还没等简玉珩反应过来这波栽赃嫁祸,那士兵刹那间抽剑自刎,只留下简玉珩错愕地站在原地。   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转头又看着她黯然的模样,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心一寸一寸地碎掉了,莞尔又进入了戒备的模样,离河边仿佛又近了些,他的心仿佛被自己握着的拳攥住了,开始喘不上来气。   “莞尔,你别听他的……”简玉珩想解释,但莞尔已经不再看他。   “阿湛,我的阿湛。”莞尔哭干了眼泪,她使劲把他往怀里掖,嗓子里痛苦的呜咽着,阿湛却吊着一口气笑了,弱弱道:“阿姐,我要去和爹爹一起走了,阿姐不用担心我,哥哥和爹爹都会陪我。如果有下辈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从小在内宅里头娇养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重的伤,一定痛极了,他若是大些还好,可偏偏就是这样小的身子,要承担这样的苦楚,莞尔摇头,使劲儿地摇头,痛苦地喊他名字,“我不要下辈子,阿湛,你撑住,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他躺在她怀里,力气十分里去了九分,脑袋耷拉着,凭着仅剩的最后一分的气力,撑着手,手指轻轻扬起,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莞尔,他每说一个字就要休息一下,却还是撑着把话说了出来,莞尔头压的很低,这才听清楚了他的话:“下辈子,阿湛当哥哥,阿湛保护你。”   一道雷将她劈开了,她浑身僵硬,呆呆地将他望着,不一会儿,泪水就再一次盈满了眼眶。   他的半边脸染着鲜血,却在那里头绽出了微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阿姐的时候,他举着剑吓唬她,她却丝毫不怕,上前一步揉他的脑袋,笑起来消融了这世上的冰雪,她没理他的话,只是缓缓地赞了一句:“这可爱的小家伙。”   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做哥哥,而不是做她的弟弟,这样他才能保护她,像一个男人一样保护她疼爱她。   林怀湛手上最后的一分力气抽走了,他的瞳孔涣散开,远远地瞧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并肩站着,哥哥姐姐们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绕着爹娘在跑,他们看到他了,喊着阿湛,叫他过去,他听到了,使劲地挪脚,可胸口那一箭仿佛将他钉在了地上,无论怎么使劲也动不了。   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爹娘消失了,换成了念夏那小小的一道影儿,小丫头梳着两个笄,前头碎发飘飘地垂着,她咧嘴朝他笑,招手叫他过去,他点了点头,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陷入一片柔软中,再也没了力气。   莞尔还没来的及抓住,那只小手便像枯叶似的,散落在了秋夜的风雨中,水花溅起,滴落在莞尔脸上,她一对泪目抬起,看向了眼前踌躇着的简玉珩。   她该是恨透了他,手偏了偏,握住了被阿湛丢掉的长剑。   他又骗她,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   简玉珩在她前头站着,一动不动,她的心被仇恨占据了,一双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残酷,他张开手,“莞尔,不是我,你相……”   ‘呛啷’一声,莞尔把剑向前掷去,并没扔出多远,掉落在简玉珩的脚下,她哑着嗓子朝他喊道:“简玉珩你给我闭嘴!”   她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就会义无反顾地杀了他,给阿湛报仇。   怀里的人没了气息,她将他放平,直起身子,可她整个人已经垮了,立着也是毫无重量地立着,像一个精致的假人,若是仔细看,她的身上还是有些抖的,可面上却真的是悲喜全无。   阁楼上又有暗箭飞出,朝着莞尔来,简玉珩瞳孔收缩,扔了皮鞭,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急忙往她跟前跑,风蝉离的近一些,比简玉珩先看到这突生的变故,扬袖就要射匕首,却发现袖中机关用尽,再没有东西来打歪那箭头。   他这才慌了起来,却一点没犹豫,飞身上前环住莞尔的腰,带着她身子一转,后背替她挨了那致命一箭,他疼的呲牙,脚下一个踉跄向前翻去,压着莞尔的身子双双跌入水中。   “莞尔!”简玉珩跑过来就要跟着跳,腰上被什么细软的东西一缠,硬生生地给拖了回去。   雨帘里来了一人一马,利落地一个翻身,战马一声嘶吼,前蹄扬起,瑟瑟地停在了河边儿。   “参见大将军!”铁骑军浩浩荡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宴肃一身戎装未卸,一手控马,另一只手中软鞭一扬,直接将简玉珩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他低头看他,大雨嘈杂之下也听不清简玉珩嘴里喊着的是什么,只见他的眼睛自眼珠红到了眼眶,整个人失了理智一样挣扎着,宴肃心里有些哑然,他这副样子,像极了战场上被俘虏的人,因着对生存的渴求而挣扎,虽然知道只徒劳,但还是死命地、绝望地挣扎,像泥土里的小芽渴望着阳光,干旱的土壤渴望雨水。   他身子被宴肃揽着,什么都不顾扬脚就踹,他那双已经血红了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湖面,朝铁骑军大喊道:“你们都下去找,都下去!”   “我看谁敢!”宴肃一身的浩然气,此时穿着军装黑着脸的时候又加上了几分戾色,他死死地箍住简玉珩的身子,骂道:“又是为了女人,看我今天不替你父皇打醒你!”   整个铁骑军如一汪死水,动也不敢动一下了,简玉珩急的毫无风度,他只要一看到那平静的湖面,胸口就烧起了一团冰凉的火,一寸一寸地烧了过来,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了。   宴肃低头看他,简玉珩此时的神情脆弱的像个受伤的小兽,为什么,这样的伤痛要他再经历一次,那时候的阮阮,这时候的莞尔,都是他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人,为什么命运要和他一次一次地开这种玩笑!   他一双手绝望地垂下,落魄的好比一片枯萎的树叶。   宴肃心下怅然,眼前怀里的控制着的人,是他之前最为看好的储君人选,却三番几次地为了女人失去理智,这样的人如何能当的了皇上管得了江山,必须得给他斩了这情根才好!   他手里软鞭紧握,刚想要借着这雨夜好好地教育他一番,却突然感觉到腿上的异样。   简玉珩突然就安静下来了,软软地趴在大腿上,身子抖的厉害,完完全全地压在了他的腿上,像个没了根基的叶子,宴肃以为他出了事,赶忙撤手拉他,没想到刚一撤手,还没来的及拉,他突然活了似的,泥鳅一样钻出他的手臂,他脚尖一点,借了马背的力,直直地扑向湖面,重重地砸了进去。   “真是找死!”   宴肃大骂了一声,他的内力浑厚无比,这怒气冲天的一吼差点没将河岸的石桥给震断了,边上儿的将士赶紧拱手行礼,远远地问他:“将军,可要追参将大人?”   “都跟我回去,让他自己找死去吧!”宴肃一时间怒火中烧,他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孩子,却没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上,任他变成了一条鱼,渐渐地游离了自己的掌心。眼下京城里头不安稳,大原的将士偷偷潜了进来,来意不明,他的首要任务还是要保护皇上的周全,至于这不知轻重的小子,正好借此机会锉一锉他的锐气。   “等他上了岸就知道轻重了。”宴肃远远地望了眼河对岸,一派静谧中透着肃杀的景儿,他手臂高抬,大喝了一声,铁骑军立刻调转马头,大片大片的铁水消失在这苍茫的黑夜里。      ☆、第50章 原是故人来(五)   水下的莞尔,眼睛半张着, 河水冰凉却不入她口鼻, 她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一时间也觉不出河水的刺骨, 紧接着,她的意识也渐渐地在流逝, 只悬着一线的清明, 在眼睛里头流转。   风蝉已经不是几年前那弱小到要在姐姐背后躲着的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拖着她的腰,揽着她的袖口, 以免底下湍急的暗流将他俩冲开。   他受了伤,气力不足, 不足以带她逆着暗流回到岸上, 只能拢着她,任水流冲击,向河对岸飘去。   寒凉的河水将她卷着, 凉意透过毛孔肆无忌惮地卷进她的身子, 残破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汇聚, 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交织在一起, 也不管她消不消化的来,反正就是一股脑地往她脑子里灌。   莞尔微微皱眉,她突然觉得气海之中一股力量正蠢蠢欲动, 十分地不安分,莞尔的意识逐渐恢复,那股力量却步步紧逼,霸道的很,异样的痛楚压过来,一时间也不容许她多想,只能试着熨帖了一下身体里的气力,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汇聚,一股暖意缓缓地冲击了上来,容的她喘了口气。   她屏息,就在她以为已经将那不速之客控制住的时候,那股蠢蠢欲动的气流却突然发难,在她身体里来回游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它像一条冰凉的小龙,很不友好,在她的气海中胡乱翻涌,终于,它好像找到了目标,直直地奔着她的丹田游去,碰到了她自己的气力,一下子炸开了。   “唔”莞尔的骨肉仿佛在这一瞬间剥离了,肉沫飞溅,喉头腥甜,喉咙里紧跟着发出一声呻吟,河水灌了进去,呛得她想咳咳不出想咽咽不下。   两股气流仿佛突然打了起来,不较出个高低谁也不收手,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裂开了,骨肉一寸接一寸地炸开,指尖冰冷的泛着死人般的白,她的手脚突然就跟着抽搐起来,不知道是奋力地挣扎还是痛到不能自已的颤抖。   过了最痛的时候,莞尔的脑袋也跟着清明起来,她心静下来思索,那股气流很是熟悉,此时却像一个不速之客一般,席卷了她浑身上下的穴道,霸道地刻下自己的痕迹。   这该是谁打进她体内的,莞尔心想,它之前一直沉睡在她体内,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借着此时河水的冰冷触发,准备夺了寄主的丹田,据为己有,莞尔心沉了沉,那人修的一定是至寒的内功,才会这样的不畏冰冷。   可这该如何是好啊,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锁住了,不能动弹,原本还能睁着的眼睛,此时却被无形的压力摁住,她只能闭着眼,暂时封住自己的气息。   她僵住了,且没有气息,风蝉以为她死了,眼泪哗哗地就流了出来,可她不知道。   记忆开始涌现,是她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展开,她就是那个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孩子,总是斜身捧着弯刀,盘腿坐在台阶上看月亮,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男孩儿那边瞟。   男孩儿刚下了晚课,脱了外衣爬上了房梁,眼角挂着疲惫,姿容却在那时已经表现出了几分倾城之意,他眼睛眯觑着,潦潦的一身白,干净的让人不忍心触摸,仿佛是从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孩子。   可她却很不喜欢。   那样好看的容貌配上白衣是极好看的,可她说不出为什么不喜欢,大概是白衣将他衬的太单薄了,他那张动不动就浮出青紫色的脸,实在是不该配这一身白衣,像个哭丧的,很不吉利。   她刚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带着一身的匪气,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孩子,喜怒从不显于色,永远就是冰冰冷冷的样子。   他不喜欢她那一身戾气的模样,从来不跟她说话,见了她就躲,若是非得和她待在一起的话,也会给她找各种不自在,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倔起来八头驴都拉不动,一次他的态度把她惹毛了,愣是一把刀反着挥起来,刀柄朝外将他打的鼻青脸肿。   他坐在地上,挺直了腰,鼻翼却一下接一下地颤抖着,他别过脸,即使是被人打,样子依旧是骄傲的样子,她面具底下发出了一声冷哼,“堂堂绯王殿下就这么一点本事,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没等地上的男孩说话,她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痛,被人一脚狠狠地踢飞了出去,她浑身上下被震的生疼,手里弯刀脱落,摔出了几丈远才将将停了下来,还没等她抬头,宴肃一手皮鞭便劈头盖脸的招呼下来,她咬牙不吭声,身上皮肉绽出,宴肃却还是不肯停手。   她知道宴肃为什么那么大的脾气,她和弟弟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生下来的时候两颗弱小的心脏紧紧连着,脸对着脸,共用一个心跳,可是异样的孩子,被视为不详,裹了布,丢弃在了外头。   宴肃捡回来他们,徐太医医术高超,以刀切开引针缝合,保住了他俩的性命,只是男孩儿身子弱些,女孩儿得以茁壮成长,从此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大戚的上一位大将军掌管闵生营,底下有三位神通广大的使臣,分为天地海三使,分别辅佐大戚三位郡王,就在捡他俩回来的同年,老营主与三位使臣遭原朝势力暗算身亡,闵生营势力一下子跌落,营主死前点名宴肃为新任营主。   宴肃奉命接任大将军一职,寻三位新使臣,天臣使辅佐大戚太子戚观央,地臣使辅佐淳王殿下,海臣使辅佐绯王殿下。   宴肃本无意培养她,但她和弟弟在军营里总受欺辱,她性子里头要强,为了护弟弟,拜了宴肃为师,宴肃见她根骨好,授以武功,暗杀等秘术,且让她参加了臣使的选拔,年仅十岁的孩子,带着一身的倔劲儿,一把弯刀敢打敢杀,浑身是血九死一生,最后一战成名,成为了新任的海使。   和她交手的大都是男人,剑法内功都比她精妙,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能再爬起来,每爬起来一次,修为就精进几分,仿佛将她伤的越重她就成长的越迅速,于是再没人将她当女孩儿,宴肃练她的方式也是让常人想也不敢想的狠辣,他将她与猛兽关在一起,扭头便走,往往回来的时候,她就浑身是血的趴在那儿,旁边横着野兽的尸体。   别人都道宴肃这是捡了宝了,这小丫头再练上十年,便能替他接手闵生营,挑起大戚的脊梁来。   可就在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上发展的时候,地臣使出走,投了敌,甚至是娶了原朝的小公主,进了贼窝子当了驸马爷。   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三位臣使里头,就属他天资最高,他的投敌,知己知彼,无疑是成了他最难对付的对手。   他皮鞭一下接一下地不停歇,将她打的还剩一口气,扔进了柴房里头,宴肃可从不心疼他们姐弟二人,动辄打骂教训,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反正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死掉,可这一下却吓坏了那男孩。   他颤抖着一双手爬进了小屋,点了一支蜡烛,怔怔地望着趴在地上的女孩儿,此时的她凄惨的很,乍一看仿佛是已经死了一样,看得他心里紧紧地揪着,他晃晃她,将她摇醒。   她以为他是来嘲笑她的,别着脸不理他,却听到哗啦地一声,一地的瓶瓶罐罐从他怀里滚落,就是那天晚上,他对她说了平生第一句话:“你是哑巴吗,干嘛不求饶!”   她听了心里郁闷,求饶有用的话,她早就练出一张八面玲珑的嘴来了,她一口血痰吐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也不嫌她脏,手伸出来帮她顺气儿,她因着受伤,身上没有力气,被他摆弄开来,他扒了她的衣服,把药沫涂上去,边涂边嘟囔着说道:“早知道你师父会这样罚你,我就不招惹你打我了。”   他竟然会这样说,她心里惊了惊,除了弟弟风蝉,从没有人这样碰过她的身子,面具下的脸有点烫,那药上带着麻痹神经的成分,他手上仔细地抹,边抹边帮她吹气儿,她竟然觉得有点舒服,不一会就恍恍惚惚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呆呆地坐角落里,怔怔地将她望着。   “怎…怎么了?”她突然觉得脸上很轻,伸手摸了摸,上头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拆了,他望着她清秀的模样,突然就潮红了脸,声线都抖了:“你竟然是女的。”   十岁的孩子没有变声,身上也没发育什么,再加上她那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她是女孩,可他却知道了,那只能是……   她猛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果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自己满身血的衣服扔在了角落,她有点窘迫,捡回面具戴好,沉声对他说:“你千万不能告诉大将军,他不叫我告诉你我是女孩,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会打死我。”   男孩茫然地点头,缩着身子咬着牙,嘴角泛出一点的青紫色,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那你可不可以,教我使刀。”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里想象简玉珩小小的样子,就觉得超级可爱,哈哈作者亲妈   ☆、第51章 天若有情(一)   她沉默了,这世上兵器太多, 他这样孱弱的身子骨本不应该碰这些东西的, 可如果他非要学点什么,她可以教他些别的, “我教你皮鞭好了。”   剑为君子,刀多勇夫, 皮鞭暗器一类的讲究巧劲儿, 适合女孩子使,她提弯刀是为了保命, 若是可以从新来过的话,她倒是很想练一手利落的软鞭。   他学的很快, 不过都是些招式,没有内力加持着, 招式永远只是花架子, 再精湛的招数都不抵人家飞起一掌来的猛烈,可当她试着传他内力的时候,他将气息运进丹田, 小脸立马煞白, 只一下, 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她又挨了一顿毒打,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传他武功,顺便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一个小小的孩子会这样的孤僻。   原来他承了他父亲的毛病,生下来心脏就羸弱的不行, 一直是徐太医用猛药吊起来的性命,她修习的内功心法极烈,再深.入几分怕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她一阵后怕,在他床前跪了三天三夜。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护着他,一点伤害也不让他担,太子爷曾经因着口角推过他一把,差点把他推到湖里去,她知道了,提着刀夜闯东宫,差点将他砍了,若不是当时天臣使也在场拦下了她,她大概也没命能活到现在。   莞尔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对外界的感知力逐渐强烈了起来,他们好像已经上了岸,风蝉正声嘶力竭地晃她,他背上还插着箭,刺的不深,血却依旧在流,可他顾不上疼,莞尔的身子异常的凉,气息全无,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他不敢相信,使劲地将她晃着,竟晃的她愣生生地从回忆里拔了出来。   那是她的弟弟,也曾血肉相连一脉承,他的心脏和她的连在一起跳动过,她曾为了护他拜了宴肃为师,他也会每晚噙着泪给她的伤口抹药,她努力的想睁开眼,可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   那股气流分成了好几股,有那么几分夺舍的意思,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那是宴肃亲手打进去的,他的功力至寒,压住了她的体制,才会显出一个体寒的假象。   侧轩门宫变,绯王的寝宫被一把火烧的化为灰烬,她拼死护他出去,和他定下了七日之约,等来的却是天臣使苏染白的一句劝,“他是皇族的孩子,你只是他的一颗小小的棋子,他本来就计划将你葬在这儿,却没想到你命大的像芦苇一样活了下来,听大哥哥一句劝,放手吧,他不值得你这样喜欢。”   莞尔的心突然有些寒,童年玩伴而已,或许是有那么一点情分的,可他一直以来,恐怕从没有真心爱过她。   宴肃将她从冰冷的河水里捞了出来,一股真气打进去封了她的七筋八脉,也顺手封了她那难以回首的前尘往事。   那真气与她相安无事了四年,却因着这杨湖的寒冷和她的心寒一道儿迸发了出来,她咬住牙,头脑恢复了她做海臣使时的清明,她沉心静气地运气,将那股力道一点一点地拆解,填补进自己破掉的脉络里,这是个浩大的工程,怎么着也得半个晚上才能恢复知觉,就是可怜了她那弟弟,哭哭啼啼的快要晕厥过去。   “也就这点出息。”莞尔心道,她最看不得男孩子哭,尤其是自己的弟弟,他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该总是窝在房里被人欺辱,可她却突然又想起来刚刚死在自己怀中的阿湛,她一下子就僵了,有点理解了风蝉此时的心境,宴肃的气流强了几分,冲击着她身上每一寸的骨骼。   那虽说不是她的亲弟弟,但和她朝夕相处两年有余,就那样看着他死去,心里当真是痛的说不出话,她这才明白了风蝉的感受,一下子心疼起来,她屏气凝神,血液里沉睡了多年的倔劲儿突然觉醒,猛烈又迅速地冲击起那不速之客,一时间转守为攻,眼看马上就要将它吞并,然后据为己有。   ‘哐’的一声脆响,她只觉的自己的身子滑上了另一个人的肩头,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灌进她的鼻腔里,那人抓着她腰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脚下快速地颠簸,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   紧接着又是兵刃交接的声音传来,莞尔不禁皱紧了眉头,可没人发觉她的这点细微的动作,原朝的暗哨涌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简玉珩瞳孔缩成了一条线,箍着莞尔的手紧了三分。   风蝉手中没有兵器,抽了木条拿在手里,简玉珩拔了身上的佩剑,虚掩在胸前,警惕地盯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高手们,原朝的人能顺顺当当地来到大戚的疆域,怕是朝中有人与他们勾结了,简玉珩眉头紧皱着,翻腕将剑往前一端,直直地朝前斩杀,风扬一根木条在手,却也舞的像模像样,他俩配合着,竟也能向前杀出一条摇曳的血路来。   简玉珩被冲上岸后,顺着风蝉流下的血迹就找到了这里,来了便发现一群武艺高强的人已经将他俩团团围住,他与一人交了手,能看出他的路数不属于大戚。   若是他自己一人受困于此,兴许还能逃出生天,可此时,他不得不顾虑肩上的人,剑又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每一招都极度受限,那些凶神恶煞的将士原本不敌简玉珩,可几招下来后看出了他的软肋,就是那趴在他肩上的姑娘,于是他们开始变了路数,以莞尔为靶,刀刀往她身上招呼。   终于,寡不敌众,其中一人翻身一刀,离简玉珩的脖子只半寸,几乎是贴着肉皮儿刮过,他的头发一下子就散了,被那一刀削下去大半,发丝很凉,落在莞尔的脖颈上,湿湿热热地带着血迹。   莞尔咬牙,得再快一点!她浑身的力气全都使在了里头,只能软绵绵地趴在简玉珩身上,那边风蝉的境遇更是凄惨,他手里木条被打飞,浑身上下挂了不少的口子,那些位置刀刀致命,若是他躲得再慢一点,有多少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简玉珩有些绝望,身上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正生死未卜,他却不能将她放下来查看,那些大原的高手鲶鱼似的沾着他,让他丝毫破不出阵来,于是他更加的急躁,长剑挥舞之下不断地露出破绽,腰间一道儿血口生生地挂了出来,紧接着胳膊上脸上,哪里都没躲过敌人的刀剑。   “姐夫!”莞尔听见风蝉嚷嚷了一声,闷头就冲了过来,一脚踢开了差点偷袭成功的贼人,简玉珩转身,他额头上有刀口,血流下来遮住了眼睛,他错着牙,脸上愤怒与绝望交织着,脖子上青筋交错快要冲破肉皮,他一双眼睛寒芒如炬,恨不得上去将这眼前的贼人一个一个咬死。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风蝉的声音销匿在风里,他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的心已经乱了,半点主意都没有,心里越是急躁手上的剑刃就越是不稳,伤口一道一道地往身上加,手臂上的青筋暴烈,鲜血渗出来,将他映成了一个血人。   他们闯进了原朝营救俘虏的阵营了,眼前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人物,拿人钱财替人开路,一整条路都顺顺当当地,没想到在这儿河畔遇见了两个棘手的人,带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高手,江湖人称名探手谢鹏,一双手拿上任何兵器都快的出奇,他作为全队最有资历的人,隐隐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全都停手退后!”谢鹏一声令下,那些个江湖人士个个都是有脾气的,没几个听他的,依然和他俩缠斗在一起,他们的人已经折了两个,在这么打下去,怕是会耽误了营救俘虏的时候,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哗’的一声响,他扬手挥鞭,抽打在最近的一颗柳树上,上头落叶飞舞而落,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片,朝着这些人就刮了上去。   人们纷纷持剑回护,这才停下了这一场混战。   简玉珩红着眼,把剑往土里一插,也不管那些刀片似的叶子再往他身上添几处新伤,甩手将莞尔抱到了胸前,只看了她一眼,他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风蝉撑着疲惫的身体将他俩护住,满脸警惕,偏头焦急地问简玉珩:“怎么样,阿姐她醒了吗?”   简玉珩没回答,他颤抖着伸手,指尖搭在了她口鼻之间,他开始等待,渴望着有气流能冲上他的指尖,哪怕是微弱的也好,可是没有,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还是没等到她半点的气息。   若是简玉珩再多冷静一点,搭上她的脉搏就会知道她并没有死透,最后那一线清明还留着,只不过他是真的慌了,小丫头手脚都冰的彻骨,脸上已然没有半点生机,嘴唇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了。   莞尔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和他手心上层出不穷的冷汗,她开始有些担心,极力想要告诉他她没事儿,千万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于是她憋着所有的力气,动了动手指,可惜他没看到,开始像疯了似的喊叫着。   莞尔也慌了,一时间被真气卡住了似的,两股气流谁也奈何不了谁,索性对着坐下冷战起来,她便更加急了,简玉珩的心脏哪受得了他这样的吼叫,他虽然负了她,可在她心里永远就是那个孱弱的孩子,经不起风霜雨露,她不愿意让他着半点风雨的,又怎么忍心他承受这样的悲愤。   “姐夫。”风蝉也不盯着贼人了,躬身蹲下扶住简玉珩摇晃的身子,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安慰他道:“你先别这样,阿姐她练的就是这一门功夫,绝处逢生的,还有我和阿姐心血相连,我还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不会死的。”   风蝉说出这话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他确实和她的心牵连着,甚至能预先感知到一些危险,多次帮她化险为夷,但这一次,他竟然也快要感觉不到阿姐的气息了。   简玉珩却信了,掉到泥沼里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伸手去抓,他捧着她往脸上摁,嗓子里发出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叫她的名字,深深地刺进莞尔的心底去。   莞尔有些哑然,每当她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他就会以一种近乎乞求的态度让她留下,可她真的留下了,他却又给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活在乱世里的孩子,过够了颠沛流离备受欺凌的日子,只想求一隅安稳,她本以为进了他的宫殿就能为她遮风挡雨,没想到到了最后,所有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莞尔你看那月亮多圆啊。”   “莞尔,咱们圆房吧。”   “莞尔,莞尔。”   莞尔心里划过一线柔软,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面具下面的孩子,或许他真的是在乎莞尔这个人的,亦或是知道莞尔要死了,生出点悲悯的心来,莞尔胡乱思索着,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他哀婉的声音,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好听的,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这样的沙哑。      ☆、第52章 天若有情(二)   雨已经停了,空气依旧湿冷的要命, 莞尔作为海臣使, 无数次经历生死,按常理说, 心性早就该成熟的像个睿智的老者,她也曾一把弯刀开合, 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她是自负的,自诩经历生死时也不乏淡定从容, 只不过一碰上他,阵脚就总是乱掉。   他怕不是她这世的情劫, 莞尔心中轻笑,自以为洒脱, 可只维持了一下, 就成了苦笑。   可她也不能总为了他而活,她还有弟弟,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莞尔想到这儿, 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再一次操控起来身体里的气力,神情专注地仿佛入了定一般,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不再进她的耳朵。   如果这一世没有遇见简玉珩这个人,恐怕她会变成一个冷淡如斯的武痴。   她平心静气地吐息,天底下的内功无非就是两条路数, 一条偏寒一条性烈,她学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功法,是天底下最烈的,也算是无师自通。   她曾笑着对风蝉说这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俩人长得虽不如简玉珩那般姿容倾城,但也算是眉清目秀,试问这天底下,哪有豆蔻年华的姑娘,不想在闺房中写写画画,反而愿意拎一把弯刀去和那野兽殊死拼杀呢?   故而不比那些男人的胸怀天下,她一心求的,只是安稳的生活。   莞尔心下暗忖,等她这边儿脱了险,就带风蝉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过日子,可以开个小酒馆,风蝉最会瞎白话了,让他在门口招呼客人,自己闲了可以酿上几壶,多找些说书的先生入驻酒楼,好好磕磕瓜子听听戏,做一个附庸风雅的人。   她这一入定,便和外头的世界失去了感知,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自然也不知道简玉珩那肿的不像样的眼眶,她只觉得自己身体里被宴肃打进去的那道真气,虽是和她的功法相生相克,但是却能严丝合缝地填补好她丹田中的漏洞,本来极烈的功法不好控制,融进了这几丝冰凉的游龙后,她吞吐之间竟觉得自己突破了三年来都没能更进一步的领域。   她有些欣喜,技多不压身,多一点本事就多几分在乱世中存活的希望,她开始细细的消化着,左手虚攥一下,仿佛弯刀已握,心中杂念全无。   山洞里头,风蝉升起了一把篝火,转头看了看那边将头紧紧埋在臂弯里的男人,脸上划过了一丝异样。   “你也别太……”风蝉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男人抬头,掺着满脸的风霜,他那眼眶肿的厉害,衬的脸颊很是苍白,像是在病中,却带着一股子书生的秀气。   一旁的草席辉映着火光,少女悄无声息地平躺在上头,身上搭着风蝉烘干了的外衣,本该满是污垢的脸被简玉珩擦得干干净净,他抬头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又讷讷地低了下去,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的风蝉实在心疼。   这是山上的一处悬崖,风蝉年幼时曾多次顺着绳子下去,碰巧在壁岩上发现了这一处山洞,悬空的一个避难所,从上往下看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那些贼人追出老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跳了崖,于是悻悻地散了去,谁也没下来查看个究竟。   简玉珩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呆呆的有点出神。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功法”,他曾亲耳听她这样描述自己,简玉珩瞳孔涣散开来,胸口处有无数把锥子在剜他的心脏,她就是自己那命短的小侍卫,简玉珩的眼角被血泪糊住,看她看的十分不真切,他这辈子,不管走到哪身份是谁,能爱上的,无非就是她一个人而已。   可她怎么就这样狠心,就能忍心再一次丢下他,扬长而去吗!   “小千木,求你了,眼睛睁开吧。”   即便莞尔完全听不到外头的声音,在简玉珩叫出这名字的时候也是一震。   简玉珩近乎失声,千木是她的小字,和风蝉一样,是大将军起的,那是一种花,开在漠北极寒之地,只要有一点的水分便能生根发芽,生命力极其顽强,除非有人去拧断它的根,否则就算怎样恶劣的天气,都奈何不了这千木花。   简玉珩的身子摇晃着,风蝉一只脚撑地跪下来,扶了他一把,“阿姐她不会死的,你知道为什么阿姐叫千木吗,那是因为她是最命大的。”风蝉顿了顿,看见他深深陷进去的眼窝,接着道:“我来给姐夫梳洗一下吧,等等阿姐醒来,也不希望看见姐夫这样。”   简玉珩怔怔地点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渣,疼的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手往下移了半寸,攥了攥自己被削薄了的长发,呜咽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心里只想着:“小千木若是死了,谁来给我打理这烦人的头发。”   他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了,眼睛一下也不敢闭上,至到它们充满了血丝,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心里像被捅破了的风箱,半点气力也提不上来。   风蝉拍拍他的肩膀,嘴上一句十分突兀地说了一句:“姐夫,得罪了。”   话音一落,没等简玉珩反应过来,风蝉的手便已经抵上了简玉珩的后背,重击之下,他身子一软向前倒,让风蝉一把接住,侧放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的,草席那边,少女撑起身子,火光葳蕤之下映衬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风蝉,你这手再重几分,他就要被你打死了。”   风蝉听了这声音呆了一下,紧接着泪眼模糊地回头,像瞎了眼的小猛兽一般朝她冲过来,一把将她的腰攥紧了,压得她那刚顺开的气息差点又堵上,莞尔把他扒拉开,有点嫌弃的骂了他一句,最终却还是回手陇上了他的后背。   “阿姐,我差点就信了,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股脑地往她身上蹭,失而复得的喜悦玄妙地很,让他一时间又爱又恨,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能喊出来两个字:“阿姐。”   莞尔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黏人的糖,她把他掰正,正色问他:“处境如何?”   风蝉收了眼泪,用还是有点抽泣的嗓音回她:“咱们算是被困在这儿了,我之前感觉到你在附近,没知会爹爹,私自跟着军队出来的,后来事情突然有变故,就又派人通知了参将大人你在这里,后来被原朝的高手围攻,我怕突不出围折在这儿,就通知了……江离卿。”   “谁!”莞尔神色突然紧张起来,眉眼之间寒芒乍现,她反握住风蝉的手腕,指尖的凉意灌进了他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的阿姐严肃起来当真是冷若冰霜的,她的眉眼锁着,拢着一股子的水汽,他哆嗦着说:“你听我说,二哥哥他有自己的原则,绝不是通敌……”   话没说完,洞口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莞尔警惕地抬头,手臂张开,将风蝉一把捞到了自己的身后。   洞口一点细碎的星光摇曳,下一刻,一个懒洋洋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披了件淡紫锦织的紧衣袍子,眉眼里糅合了淡然与邪气,那一副亦正亦邪的样子,再配上他纤细出尘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是出奇的好看。   他凤眸微挑,眼波流转之间落在了他们姐弟俩身上,只听他轻轻地咳了声,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轻轻道:“小风蝉和小千木还是这样精致的模样啊。”   莞尔神色黯了黯,看着眼前几乎陌生了的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风蝉眉梢颤了两颤,伏在莞尔耳旁小声道:“他是在夸我们吗?”   莞尔有点头疼,他这下不是引狼入室惹祸上身吗,那江离卿恐怕此时正倾尽力气,想要找到他们姐弟俩,带回去控制宴肃的行动,正愁找不到人呢,风蝉可好,让人家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了,她皱眉,一把将未经世事的小风蝉往后一推,控制在自己一扬手能救下的范围。   地臣使江离卿,轻功天下无双,擅使毒,一手暗器更是变化无常,他此时正幽幽地走过来,莞尔眼都不敢眨一下,却还是没看清他那近乎鬼魅的身影,他一把折扇挑了莞尔的下巴,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戏虐道:“千木小师妹这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了,还要我这个二哥哥不远万里的来营救呢?”   莞尔仰脸,看着这大戚第一叛国贼,胸口有一团火烧了上来,她撇撇嘴,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来:“江离卿,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他的声音冷漠又幽怨,他收了扇,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拢了拢袖子,嗔道:“我一看到你们姐弟俩有难,累死了八匹马才赶到这里,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个欺人太甚法了?”   尾音是专属于他江离卿的暴虐,他一双眼睛突然睁开,凤眸之中斜映着几道月的光华,正要朝他们发难,突然间余光看见了倒在一旁的简玉珩,他身子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了一个近乎诡异的微笑。   莞尔暗道不好,这一下都不用抓他俩去当战俘了,直接把大戚的绯王殿下抓去,凭着老皇上对他的宠爱,就是一百个大戚,都得乖乖地给他原朝送过去。   莞尔心快要跳碎了,简玉珩那刀刻般的侧脸猛地撞进她的眼里,她看着倒在地上呼吸微弱的他,自己也几乎提不上来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个追上来的贼人罢了,看他做什么。”   这云淡风轻的话一出,江离卿展颜就笑了,他太了解这姐弟俩了,他长他们七岁,几乎是看着他俩长大的,什么脾气什么性子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本来若是她什么都不说,他还怀疑的不紧,可看她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便什么都了然了。   他转头就朝简玉珩那里走,莞尔一百个胆子都让他吓没了,她一个挺身,什么沉着冷静都丢在了脑后,顷刻间化掌为剑就朝他背心打去,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捞,将她连胳膊带人一起揽进了怀里。   “你这样护着他,到底是因为他是绯王殿下还是因为他是戚观郁?”莞尔知道自己和他的悬殊,根本不是她姐弟二人联手能斗的过的人物,她只好安安分分地窝在他怀里,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样子来,笑道:“二哥哥在说什么,千木不明白。”   江离卿失了片刻的神。   这丫头什么都知道,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心里却比谁都清明。   “你不明白?”江离卿不温不火,坦然道:“那我来告诉你,你喜欢他!”   他笑笑,将莞尔放下来,扳着她的肩膀,像极了一个真正慈祥的兄长,他直直地对着她的目光,认真道:“你可知道,我今天就是不动他,他又能有多长的气数可活?”   莞尔后脊梁突然冰凉一片,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简玉珩混沌的躺着,好看的桃花眼紧紧闭着,那一瞬间,莞尔竟有种错觉,仿佛他将永远这样睡下去,再也不会把眼睛睁开,莞尔突然有点想哭,他现在竟然已经虚弱到连风蝉一击都受不住的地步了。   她眼睛里泪光闪过,朦胧间看到了他嘴角上慢慢浮起的青紫。   “他本来身子就弱……”   “屁话。”江离卿幽幽地唾了一口,“他身子好的很,要不是你那口蜜腹剑的师父,他活个百岁完全没有问题。”   “你说什么。”莞尔几乎是哑着声说出来的,江离卿看见她的手颤了起来,心疼地捞过放在嘴边捂着,轻轻柔柔地给了他最后一击,“就是你们俩那天天喊着爹爹的宴肃大将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抓紧看哦,大概会完结v,就是完结以后,从26章往后回事收费章节,谢谢支持哦,今晚双更!   ☆、第53章 天若有情(三)   “二哥哥,你不可以这样说爹爹!”   风蝉站起身来, 义正言辞地指责江离卿, 只是他还太小,个子不高, 比江离卿低了一个头,气势上也输了不少, 莞尔朝他摇头, 示意他不要继续,可风蝉却熟视无睹地走了过来, 拉江离卿的袖子道:“爹爹绝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他是大戚的大将军, 战功赫赫,不偏不私, 咱们闵生营效忠大戚, 三位使臣各司其职……”   “哦”江离卿打断了他的话,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接着问他道:“所以他就可以为了大戚的利益, 每晚把你阿姐弄的半死不活的, 往斗兽场里扔?”   “什么?”风蝉呆住了, 他一双大眼睛满满的都是错愕,头转向莞尔, “阿姐,什么斗兽场?”   江离卿头低下来,看了看怀里兀自颤抖着的莞尔, 幽幽道:“看来咱们小风蝉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哥总和我说你疼他,今儿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江离卿,闭上你的臭嘴!”莞尔仰头瞪着他,她整个人被他控制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在言语上堵他的嘴。   “你这样护着他,早晚把他变成一个只知道认贼作父的废物!”江离卿突然有点激动,胳膊上的力气大了些,莞尔咬牙忍着,瞪他的样子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让他很不舒服。   江离卿见她不说话,又加了句:“哦,我忘了,他早就是个废物了。”   “你闭嘴!江离卿,风蝉是我的弟弟!”他是她的弟弟,怎么护着护成什么样都是她自己的事儿,和他这个卖国贼没半点关系。   “就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我才替他觉得可悲!”江离卿手上的力道更加狠了,莞尔手上缺血,整个胳膊僵的生疼,他接着道:“你们口口声声叫他爹爹,他却打的你几次险些丧命,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救你这么个白眼狼……”   江离卿有些失声,他也是从小跟着宴肃练武,在他很小的时候,在用毒和暗器方面展露了很大的天赋,可他还没顾上洋洋自得地和别人吹捧一下,就被宴肃一脚踢进了最毒的药缸里。   真正擅长用毒的人,必得亲尝百毒,真正擅长暗器的人,必得练就一双清明的眼睛,宴肃的残酷在他身上一日一日的加,他哭过闹过,抽剑抹过脖子,却从未改变过宴肃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他那不太爱说话的千木小师妹突然一战成名,扛起了弯刀,他这里的关注和负担才减轻了一些,在他眼里,小千木总不爱说话,身子瘦的像山上的竹子,她一天有一多半的时间在练她的刀,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坐在门槛上发呆,性子也冷冷淡淡的,像个精雕玉琢的瓷娃娃。   他当时好奇,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为什么整天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反倒是他这个长她七岁的师兄不稳重了。   他本以为,宴肃那人虽然心狠,但是也是为了弟子好,可当他亲眼看见千木师妹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房门口的时候,心底就彻底和宴肃决裂了,她的眼睛被血糊住了,头发凌乱地散着,他猜她是找不到路,误打误撞地去了他的屋子,可见她那虚弱的样子,倒在那儿连气息都没了,仿佛就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   那种感同身受的压迫感腾了起来,他一瞬间从脚底板麻到了头顶,他赶紧过来,伸手把她捞起,只觉得那小身子纸片一样没半点重量,甚至还没有那把刀沉,也是那个时候,他很想带她走,让她笑,映着残酷的月光,他暗自起誓,他们承受的这一切,都要他宴肃加倍的还回来。   还好他擅毒,自然就经通药理,什么吊气滋补的药剁碎了一股脑给她往里灌,这才将将地保住了她的性命,那时候还小的他,原本是恨透了这天赋的,却误打误撞地救了她,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从那以后,他心疼她,心里有种相依为命的意思,就总喜欢逗她,不成功就一次又一次地变着法的挑逗,只要看见她那张有点面瘫的脸有了表情,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只要她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表情,他就像有了什么巨大的成就似的,高兴的不得了。   残酷的日子总是枯燥,他却在给她找茬上找到了发泄的方法,一开始小千木就是躲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到有一天,他无疑间抢了风蝉那小废物的刀子,千木敲开他的门,三刀夺回了那匕首,他追着她,换回了她对他说的第一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却觉得春风化雨般好听。   他摸摸鼻尖,兀自消化着她那毫无感情的一声:“滚。”   江离卿回过神来的时候,风蝉正抓着莞尔的袖子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风蝉面上潮红,一肚子的问题憋的难受,他是宴肃放在身边带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宴肃良心发现,对待风蝉这没半点天赋的孩子,溺爱的很,他也早就将他当成了父亲,一直敬重着,却在刚刚听到了二哥哥那样说他,他有点生气,很想反驳,可看阿姐的神情,又觉得二哥哥不像是在说谎。   “练功而已,哪个学武的,不得蜕几层皮下来。”莞尔这话不像是说给风蝉,倒有点像是在安抚江离卿的意思,她说完这句才望着风蝉,轻柔地对他说着:“阿姐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呢吗?”   “呸!”江离卿不屑道:“你是活得好好的,那你猜猜你那相好的绯王殿下,还能喘上几年?”   他气的都有些站不稳,“他不过当咱们是狗而已,呸,狗都不如,狗给主人叼来了肉,还知道摸摸头奖励一下子,他呢!他要么会嫌弃你叼的少了,要么会怀疑你私藏了,连一个慈祥的样子都不会装,若是哪天咱们死了,他会舍得掉一滴眼泪吗!”   莞尔沉默,要说她不知道宴肃的野心,那是不可能的,她之前陪在绯王殿下身边的时候,就看出了些许端倪来,他犯起病来,不像是普通的气喘,沉郁的青紫色会瞬间爬上他的唇角眉梢,任何太医的药都起不到效果,只有跟在宴肃旁边的徐太医能治。   “二哥哥。”莞尔轻轻地叫了一声,关于简玉珩的事情,她向来小心翼翼,“你都知道什么,告诉千木好吗?”   “凭什么!”江离卿正要再说些什么嘲讽他俩的话,却突然听见外头一阵轻微的骚动,他耳聪目明的本事最为强大,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突然凛然道:“风蝉,你是不是也给宴肃狗贼发了讯号!”   他这小废物也就会个这个,江离卿心里顿时恼的不行。   这一嗓子问的太激烈,风蝉吓了一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木木地点了点头,江离卿眉间闪过了一丝慌乱,只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他心里思量着要赶紧离开,若是让宴肃找下来了,他还没那那个本事能玩好逃脱。   “你们俩跟我走,离开这儿!”江离卿寻找千木找了两年有余,这一次见到了,绝不会轻易放她走。   莞尔摇头,往外推他:“要我和你一样投敌卖国,绝不可能!”   “我呸。”江离卿唾了口,也不愿和他们俩废话,把莞尔往里一掖,伸手就去够小风蝉,可手还没伸过去,莞尔这边就蓄势待发似的,一把推开他的手臂,从他腰间抽了剑,手腕一翻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沉声道:“要走你自己走,恕我和风蝉不奉陪。”   江离卿挑眉,眼神转到那边躺着的简玉珩身上,“你是为了他?”   若是为了他不肯走,那就杀了他。   尾音上扬,还没等最后的音发出,三道小针便从他袖口洒射而出,极细的三道影儿,若不是因着洞里火光微弱,绝不可能晃到人眼里去,莞尔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挑着剑,这一下霎时也顾不上江离卿了,一个箭步跳了过去,横剑挡在简玉珩身前,大概是出于本.能,她保护他保护惯了,就是现在她决定要离开他,那种本.能还是存在着的,已经渗透在了血液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身子带着一阵风,火把倏忽了两下灭了,阴沉沉的黑影覆盖了山洞,江离卿耳朵一下子就支了起来,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以适应这突然漆黑了的环境。   他这小针倒是没什么来头,就是闲来没事的时候自己磨的,只不过上头萃的毒实在是烈,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手,保命用的,却不知怎么的,三根一齐出来喂了简玉珩。   铁针被磨削的极细,若不是练家子根本看不到那细微的光影,铁针先后撞在莞尔的剑上,发出噹噹的声响,江离卿心里默默地数着,一声、两声,三——没有第三声。   “千木!”江离卿大喊了一声,他顺着刚刚剑针相撞的地方一捞,便接住了莞尔正在下坠的身子,她喉咙上挂着小针,浑身一瞬间就软了,一声呻吟都没发出来就直接昏了过去,他赶忙抽下自己中衣的束带,将她固定在后背上,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牵过风蝉,一阵风似的就出了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胖生日,也没什么好反馈给大家的,就多写了一章发上来,衷心地希望大家喜欢~      ☆、第54章 天若有情(四)   风蝉被江离卿牵的一个踉跄,脚离了地,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还好, 可现在他的阿姐在这儿,他满身的心思就全依靠在莞尔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阿姐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厉害人物, 只要她往门口一站, 军营里的混小子谁也不敢欺负他。   洞里很黑,风蝉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发生了什么, 就已经跟着江离卿一起纵身跃下了悬崖峭壁。   江离卿轻功一绝,不管是大原的还是大戚的高手都有耳闻, 对于攀岩走壁,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垂直的天然断壁悬崖, 免不了要有几块突出的石块,就是这样轻巧地借力踩力,眨眼间便下了十几来丈, 风声呼啸在他身后, 快的像把刀子, 狠狠地割在他们的脸上。   可风蝉的轻功还没到这种地步,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在半空中以近乎直摔的速度往下坠,无屏无障的很是惊悚,他低头往下看, 头顶上顿时袭来一阵眩晕,只见深夜里的山涧黑不见底,两边嶙峋的山石不断地在眼前翻涌,他只觉的那一瞬间黑夜都有了重量,狠狠地压在他的胸口,身子上所有的血脉喷张逆流,一股脑地堵在了嗓子眼上,终于还是没忍住,扯着嗓子大喊出声。   这一嗓子惊的江离卿差点从断壁上滑下去,他离开他们姐弟俩快要三年了,差点忘了这小风蝉的耸,江离卿没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奶奶的。   他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运了些气力在上头,一掌拍晕了他,然后就这么抱着一个背着一个,艰难地将两个拖油瓶带到了崖下的空地。   山上的火光一瞬间聚集在了一起,往崖底伸去,若是江离卿的身形再慢上一点,非得被这火光照个正着不可,崖顶上宴肃拢袖站着,眼神倏地一凛,沉声道:“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下头的将士嚷嚷着,让上头放了藤条,将昏迷不醒的简玉珩拉了上来。   宴肃接过来抱在手上,低头看了看他落魄的脸,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他放平,难得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胸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玉珩,醒醒。”   一双茫然的桃花眼微微张开,他瞳孔涣散,左右微微一荡,散射了一地的月光,他甚至有点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要干什么,此时的简玉珩顶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毫无感情地、淡淡地叫了一句:“莞尔。”   然后立马就清醒了,他浑身突然绷紧,抬头四下张望,恍然隔世的感觉浮上来,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有一天,他把什么都忘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恐怕还是会在某个茫然的清晨,睁开眼睛,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叫上一声,莞尔。   她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头上,融进了血液里,刀割剑剜也分不开了。   “将军。”简玉珩坐起来,嗓子还是有些哑,他拉了拉他问道:“莞尔呢?”   “杀了。”宴肃有点恼,他接了风蝉的讯号,带着最前头的精锐部队杀过来,本来准备把风蝉那臭小子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连那臭小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却在这儿找到了简玉珩,他幽幽道:“就扔下去了,在崖底。”   “你骗我。”简玉珩听了这话,有点过分镇静了,他那张沉静的脸配上这略显凄凉的夜色,宴肃一时间竟有些害怕,他盯着他有点消瘦的脸颊,和额头上未干的血痂,正色道:“我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了,她可能走了。”   简玉珩头垂了下去,他心里头有点庆幸,若是她真的死了,大将军也不会这样骗他,只要把她尸体一摆,什么口舌都不用多费。   他意识恢复了几分清明,思索了下,风蝉一个人若想要把她拽上悬崖或是爬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能有条结实的绳子,但那山洞里头没有,那就只能是莞尔醒了,和他一起顺着悬崖爬下去走了。   这点庆幸过后,心里头便开始怅然,她离开了,她遇见了风蝉,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简玉珩一双眼睛红红的,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如果是莞尔,或许还会留下来,但是她是千木,四年前,她就没有兑现诺言,骗他在河边守了十天,如今想起来了身份,便决绝地走了,连带着莞尔一起带走了。   简玉珩不知道莞尔是否待他真心,但他现在敢肯定,小千木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咱们回去吧。”简玉珩撑身站起,宴肃扶了他一把,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良久才安慰了他一句:“忘了这些琐事吧,你的父皇还在盼着你,整个大戚还在等着你,你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能总是被女人牵绊。”   简玉珩点头,缓缓闭眼,头枕在他的胳膊上,熟悉的感觉回到了心上,那时候,他叫来了自己的黑马,骗她和自己共乘,她就是这么枕在她手臂上,慢慢地睡着了,她的睫毛不是很密,正好能透过日光的浅橙色,摇曳地洒在脸上,看的他大白天的,愣是染了几分醉意。   宴阮于他,是童年最亲密的人,他依赖她,不想失去她,也会幻想着在她受伤的时候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他太小,分不清楚。   莞尔于他,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他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可慢慢地,醉在了她的一颦一笑,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忧心她的一切,却往往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早该和她说清楚,早该正正经经地向她表明自己的思慕,却还是错过了时机,丢了她。   前者是孩子的喜欢,霸道的,待着极强的占有欲。后者是爱,是少年深沉的,难以割舍却不得不放开的爱。   可无论是喜欢还是爱,无论是幼稚还是成熟,他喜欢的,不过就是她一人而已。   她两次来,两次走,带来的是短暂的幸福满足,带走的,却是少年心底里最隐晦的一隅,从今以后,他会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变成一个冰冷的人,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做他该做的事,而不是再让一个女人,两手鲜血地挖一遍他的心。   风刮在少年的面孔上,那有些消瘦的面容多了风霜和坚毅,看的宴肃有些心疼,“玉珩,大戚可能又要开战了。”   简玉珩嗯了一声,那些原朝的高手闯入,以身犯险至如此地步,不该只是营救几名战俘那么简单,他们大概是来探路的。   原朝的君主已不再壮年,底下两个儿子急于扬名立万,都想在父亲眼底做出成绩来,原朝的小公主也算是个人物,权谋算计上不比朝里的男人差,听闻她两年前看中了一名战俘,不顾天下人的耻笑,招进宫里做了驸马,这位驸马爷也是争气,凭着一身的本事竟和两个皇子成了三足鼎立之势,打破了之前二子相争分庭抗礼的僵局。   这次大败原朝,那老皇上心里还能咽的下这口气,可这三位年轻气盛的皇子不能,以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怕是原和戚在不久的将来,注定有一番生死较量,只不过之前是老一辈的人斗智斗勇,现在轮到年轻的少年了。   “你在想什么呢?”宴肃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简玉珩缓缓地答:“我在想,大将军到时候会不会让我上头阵。”   宴肃脸上难得地挂了几抹笑意,他咧嘴道:“玉珩若是想,那就上阵,真正的男儿,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枪棍棒下滚出来,才知道和平的可贵,你看那些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亡的残酷,没经历过人肉白骨的洗礼的君主,只会觉得战争就是战争,是开拓疆域,完成霸业的。”   “而真正仁慈的君主,必定珍视和平,疼爱百姓,文能纸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你需要的是历练,最残酷的历练,才能挑起天下,得人心,顺民意,最终留下一代明君千古传的佳话。”   简玉珩气血翻涌了几下,却无奈身上的气力不足,困意轻轻浅浅地飘了上来,他此时的状态像极了落魄书生,第一次出门考功名,被泼了冷水,失落中又隐隐带着斗志,只是这一路来的折腾,让他磨去了所有的气力,终于还是撑不过,枕着宴肃的胳膊睡了过去。   就在那一霎儿,宴肃的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戾,很快便消失在了这漆黑的夜色中,那双眼睛里头若有深潭,冰寒刺骨,眼波流转之间深沉阴翳,让人看了不禁要后脊一凉,他驾着马,环着简玉珩,口中弱不可察地念了一句:“帝王之道,其路百千,唯隐忍而不得至也。”   ☆、第55章 天若有情(五)   崖底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林子,江离卿轻功施展到极致, 像一支离弦的剑一般, 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吊着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远,终于看见了零星的一点灯火, 此时已经是深夜,前头的村子亮着几盏灯, 昏昏暗暗的看不清到底有几户人家。   江离卿捡了一处枯草堆, 一把将风蝉扔在上头,也不管那小家伙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遂又回手把莞尔解下来,伸手迅速拔了她喉咙上的小针,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丸,两根手指撬开她的唇齿, 将解药塞了进去, 紧接着快速地封了她周身的穴道,然后轻轻地放在风蝉旁边儿。   两个小家伙很安静,眼睛紧闭着, 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精致的像两个瓷娃娃, 江离卿歪了歪头,借着微弱的灯光, 仔细地看了会儿莞尔。   他觉得她长开了,眉眼清秀,有了一点点女人该有的样子, 她也不像之前那样竹竿似的瘦,两颊长出了点肉来,看起来很是匀称,面容也不似之前那样冷淡,甚至还学会了服软撒娇,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一只手探过去,掐了掐她脸上的肉。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空气也静谧的出奇,江离卿不禁打了个哆嗦,摸着她脸的手也僵住了,他看着她软软的身子,小腹竟无端地燃起一阵的燥热,他紧咬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这才没在这荒郊野岭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低头亲亲她的脸,那股子燥热立马又顶了上来,就是他将那原朝的小公主压在身下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感觉,江离卿闭上眼,就在他准备再做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你在做什么。”   风蝉揉着酸痛的脑袋坐起来,愣愣地望着江离卿,搞得他一时间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俩人脸对脸僵了好半天。   “你阿姐她……”   江离卿话还没说出口,小风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一个挺身扑了过来,抓着莞尔的手臂嚷嚷着:“阿姐,你怎么了?”   江离卿一瞬间一个头十个大,原本那点儿燥热全成了无奈和彷徨,他脱了外衣将莞尔裹起来,转头对风蝉道:“你阿姐中了毒,得跟我回原朝去拿解药,你要跟着去吗?”   其实江离卿倒是希望他不跟着……他站起来就朝前走,风蝉见他把莞尔抱走了,赶忙一骨碌爬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嘴里嚷嚷着:“二哥哥,你倒是等等我。”   怎么他觉得,小千木偶尔心情好,叫他二哥哥的时候总是悦耳好听的,可这小子一喊,听得他头皮都跟着发麻,江离卿也不理他,两条长腿迈开,大步大步地朝前走,把小风蝉远远地甩在后头。   这片林子不小,却也判断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儿,他开始走走停停的,寻找他安插在原戚之间的暗哨,江离卿走出去半里地,只觉得两边的灌丛越来越密,风声也夹杂了一些异常的动静,江离卿越走越不对劲,终于停了下来,左脚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隐匿了周身的气息。   “谁在那里?”风蝉也察觉到了异样,直接神经大条地质问出来,江离卿便更加戒备了,一只手箍紧莞尔,另一只手虚搭在她身上,一身的暗器蓄势待发,倏忽之间便能要人性命。   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带着少女的甜腻,风蝉有点恍然,仿佛这样的声音不该出现在如此萧条的深夜里,那人幽幽地开口道:“驸马匆匆忙忙地离开,我当时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呢,原来是去救了个姑娘回来。”   小公主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正是女人最标致的时候。   可江离卿心里却熟视无睹,她怎么跟来了,真是坏事的女人,可又碍着身份,不得不将莞尔塞到风蝉怀里,躬身朝公主行了礼。   莞尔的脑袋软软地靠在风蝉的胸膛上,许是被倒手的时候晃了一晃,她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线,却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道儿暗色的身影从树后头转出来,正是原朝那雷厉风行的小公主原弦月,此时的她鞠着笑,款款地朝他们走来,风蝉脖子往江离卿旁边凑了凑,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女人笑的这么诡异呢。”   江离卿:“……”   “月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吗,可有侍卫随从?”江离卿两步迎了上去,抓了公主的手,左右打量了一番,满脸宠溺地道了句:“还好没伤着你,以后这样深更半夜的,千万不要一个人出来,这还好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事……”   风蝉听的浑身发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咬紧了牙冠不去听江离卿的酸话。   “我怎么能出事儿呢,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驸马爷可就要偷着乐了。”原弦月冷冷地回道,江离卿一时间很是窘迫,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风蝉倒是乐了,心道这不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献殷勤献到人家气头上了。   江离卿回头瞪了风蝉一眼,旋即一脸的严肃,回身伸手,四指搭在原弦月的脸颊上,拇指揉了揉原弦月的眉毛,正色道:“你别总皱眉,我不喜欢。”   他这深情款款的样子,配上他那张有些魅惑的脸,就是风蝉看了,都有些动心,原弦月心里也松懈了下来,甜美的小脸上一点红唇,映着月光显得十分地娇俏,她捞过江离卿的手臂,撇嘴道:“驸马就是为了这女人才爬下了本公主的床吗?”   “不是她,是那小子发的讯号。”江离卿指了指风蝉,回头又道:“这是我的师弟师妹,是姐弟俩,我之前和你提过,还记得吗?”   原弦月似是思索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拽了拽他的手臂,道:“我记得记得,可你没说过她这样好看。”   小公主的话酸里酸气的,惹得江离卿一阵的轻笑,他伸手捞过几缕发丝,轻轻地给她拢在耳后,和颜道:“哪有,在我眼里,你比全天下的小姑娘都好看。”   “阿卿。”原弦月糯着嗓子,抱着他的手臂耍起了小脾气,她幽怨地看了眼风蝉手里的莞尔,遂扭头对他说了句:“我不要你带她回去。”   江离卿听了只是笑了笑,伸手刮她的鼻子,浅浅地亲了下她的嘴角,复又贴着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只见原弦月双眼一亮,脸上闪过了几分惊喜的色彩,风蝉脸上有些烫,抱着莞尔后退了几步,本是不想偷窥人家小夫妻俩的耳鬓厮磨,没想到刚退了一小段,就被公主一嗓子叫住了。   “你叫什么?”   小公主一身的王者气,风蝉要比她高一点,她却以一种近乎睥睨的模样看着他,不,准确的说是用鼻孔看着他,那句话仿佛也是从鼻孔里说出来的,风蝉原本还觉得她有点可爱,可现在只剩下一肚子的厌恶了,对她的好感度也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端,他倒是什么都没随他姐姐,只有一个倔字随了,当下眼珠子一转,看都不看她一眼。   “怎么你是哑巴吗?”小公主有点恼了,她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卑躬屈膝的,突然有个逆着她的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爽,当下上前一步,怒道:“回我的话!”   “他叫风蝉,他怀里的是他的姐姐千木,月儿,他们还是孩子,不懂事儿,别和他一般见识。”江离卿扳过她的肩膀,帮她平息着心头的怒火,哪知人家公主气儿刚下去了点,风蝉那边就又发了难:“你就是那原朝的小公主,还真是和传闻中的那样……”   那样飞扬跋扈啊。   “风蝉把嘴闭上!”江离卿猛地回头,一脸的杀气,吓得他一个哆嗦,咬着舌头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原弦月也没恼什么,一侧头拉住了江离卿的袖子,道:“阿卿,前头是咱们的人,现在是在大戚的地盘上,有什么恩怨回府上再说。”   江离卿点头,一回身拉住风蝉就朝前走去,风蝉这才如梦方醒,暗暗骂自己没眼力,刚刚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明明就可以逃走的。   风蝉正想着,原弦月拍了拍手,全副武装的侍卫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江离卿就知道,原朝的金枝玉叶,绝不会单独一个人外出,她带来的下人原本得了命令隐在周围的草丛里,见是驸马,不是外人,一拥而上,将公主和驸马围了起来。   这下心里安生点了,还好刚刚自己明智地没有逃跑,不然这么多人拦着,还不得把他俩乱箭射死,况且阿姐还中着毒,需得江离卿来解,再者说,他那二哥哥轻功一绝,他就是拼了命的跑,也会在三里之内被他追上,那又何必要自取其辱呢。      ☆、第56章 闵生营的任务   马车摇晃了一天一夜,这才抵达了大原的境域, 守城的人见了公主的令牌, 点头哈腰地放他们入了城门。   大戚位于北边儿,而原朝地处南方, 不像大戚的大漠孤烟,却有着一番别样的秀气, 锦绣江河将都城分成四块, 车子驶在街道上,随处可见雕栏玉砌的阁楼, 百姓操着他们俩听不懂的方言,一个个谈笑甚欢。   莞尔已经可以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靠在风蝉身上,细瘦的胳膊撩开一点帘子, 一阵清澈的小风吹了进来, 扯的她肺里一阵疼,于是不得不将胳膊放下来,掩着嘴小声地咳了几下。   “阿姐, 还是不舒服吗?”风蝉也醒过来, 莞尔抬头, 仿佛在他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点关于仇恨的东西,她皱眉, 轻轻道:“宴肃是我们的爹爹,你不要听你二哥哥瞎说,无论如何, 他救了我们,养育我们,恩情重于天!”   她语气虽重,却没有一点力气加持,听起来便软绵绵的,风蝉点头,眼里噙着朦胧的泪。   他知道阿姐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她最疼爱的就是他,莞尔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想给他一个家,让他不会孤单,不会那么早就去品尝人间的苦难,她的手臂明明比他还要细,身子也瘦小的仿佛没有重量,可在他面前时,便像一座山,独自一人挡住了横亘在二人面前所有的风雨。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去大原吗?”风蝉拖着她的腰,让她可以坐在自己腿上,确保她舒服后,轻轻地问了句:“去给那叛国贼当俘虏?”   莞尔手心紧了紧,眉头微蹙,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大事,风蝉见她不说话,头低下来,埋进了她的肩窝,良久抬头笑道:“阿姐,你都臭了。”   “你也香不到哪里去!”莞尔没忍住,也笑了出来,原本攥紧了的手缓缓地摊开,这一张一合之间,她做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决定,这一次,她要让风蝉和她一起完成一个任务。   风蝉原本还在笑,看到莞尔手上的东西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这是……”   “摄魂叶。”莞尔轻轻地念出来,语气轻快地仿佛在说闺房里的哪件饰品,风蝉眼睛睁的滚圆,定定地望着那叶子,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扔了。”   “风蝉你听我说。”   “扔了,给我扔了!”风蝉一下子激动起来,伸手去夺,那小小的叶片乍看并不稀奇,叶柄细窄,上头纹理清晰,脉络稳重,可细看之下,叶片的边上儿挂着一个接一个的小倒勾,闵生营天地海三位使臣,无论是哪一个在接到新的任务时,都会拿到这样一片叶子,上头刻了谁的名字,谁就要死。   莞尔硬拉着风蝉安静下来,眼神坚定的不容置疑,她伸手拉过风蝉的大手,紧紧地攥住,用虚弱的嗓音说道:“就当咱们为爹爹做的最后一件事,报答他对我们的养育之恩。”   “嗯。”风蝉和宴肃待得时间最久,有一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觉,他皱眉思考了很久,才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他反握了她的手,从她手里拿过摄魂叶,递到眼前看了一眼,“原世成,原朝皇帝?”   “没错。”莞尔点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江离卿捉了他们,绝不会轻易地放他们走,而且以他的多疑,一定会将她姐弟二人带在身边看着,这样,只要能闯进皇上的銮殿,以她隐匿气息的功夫,定能得手。   “可是阿姐,你现在这样子,连我都能把你制住,你用什么来杀那皇帝?”风蝉担心她,这两天连着的奔波让他很是憔悴,原本干净的脸上生了淡青色的胡茬,可莞尔喜欢他有点胡子的样子,这样她才能直观地感觉到他长大了,就算她哪天湿了鞋送了命,他在这世上也不会受人欺辱。   “我有个办法,得你来配合了。”莞尔揉揉额角,压低了嗓音接着道:“我会借着这段时间养好身体,同时也用这段时间和江离卿磨,让他觉得我俩对逃跑失去了信心,等冬至到了,那时候最冷,皇宫里头总会疏于管理,只要我能潜进去,便能……”   “我去吧。”风蝉打断她的话,刺杀君主可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这不是随便杀一个流氓乞丐,她要杀的是曾经御马驰骋,拿下过半壁江山的原王,万一失手,下场远比丧命要惨上千万倍。   莞尔牵动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你的闭气功,能撑一炷香吗?”   “我可以练。”风蝉有点倔,却从未能倔过他的阿姐,莞尔直接绕过他这句话,接着道:“你知道你二哥哥什么样,他不会轻易相信我,到时候,要你和我配合一出戏。”   风蝉从来心思浅,听了后头便忘了前头,他挑眉问她,“什么戏?”   莞尔还没想好,江离卿自小到大的经历太过丰富,且能忍辱负重到这等地步,给人家倒贴做了驸马,这一切都在向莞尔昭示着,江离卿是个老江湖,那种小把戏骗骗绯王殿下还行,骗他可就难了。   可风蝉在头上问,左右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办法,又不能让风蝉心里没底乱了套,只好闭上眼,装成一副老道的样子,深深地叹口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果她生在和平的年代,从小和父母兄弟生长在一块,说不定真的能去京城说书唱戏。   马车驶到了江离卿的府邸,两个宫女迎了公主,鸾驾接着朝里头的公主府走去,江离卿告别了公主后下马,朝后头的马车缓步走来,莞尔听见了动静,身子往风蝉身子上一歪,眼睛眯住,朝风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风蝉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两臂做环将她拖住,紧紧抱在怀里。   马车的帘子撩开,江离卿探头,看了眼里头还在沉睡的女孩儿,心底划过一丝心疼,她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外衣,那宽大的衣裳将她衬的无比的娇小,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似的。   “怎么还没醒吗?”他封她的穴道,是为了阻止那针上的毒往心脏里浸,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她还没有醒过来,难不成是伤到了内脏?   江离卿的眉头突然紧皱,探手过来抓莞尔的手腕,风蝉抱着她往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满眼警惕地望着他,江离卿捞了个空,急道:“让我诊一下脉。”   风蝉这才松了松手,往前挪了下,让江离卿抓了阿姐的手腕,他搭上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不一会儿,那眉头就皱的更紧了,风蝉看着他这幅表情心里也跟着着急,于是毛毛躁躁地问了句:“阿姐怎么样?”   江离卿不语,身子再往上拱了些,手掰开她的眼睛,莞尔眼底那些张牙舞爪地血丝一下子暴露出来,看的江离卿提心吊胆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很难深眠,卧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跳起来,像是随时要和人生死搏斗一般,久而久之,就弄成了这一副憔悴的样子。   “她身子太差了,所以没醒。”江离卿不顾风蝉的阻拦,将莞尔拖着腰抱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对风蝉说:“你也跟来。”   莞尔被安置在一个稍微偏些的宅子里,风蝉也要跟来,被江离卿打发去了别的地方,原本风蝉是绝对不答应的,可闹腾到一半,他看到莞尔在江离卿怀里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自己就算跟着,也帮不上阿姐什么,他从来不过是给她添乱罢了,她都自顾不暇了,却往往还要抽出一丝精力来照顾他,他看着阿姐恹恹地趴在江离卿怀里,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只见他闹到最后,一扬手,袖子擦掉了溢出眼眶的泪水,朝江离卿骂了句:“你这个卖国求荣的混蛋,我总有一天会带阿姐走的!”   江离卿听的这种话可不在少数,他也不恼,见他被押走了,径直朝前进了屋子,他小心地将莞尔放在床上,命厨房端了碗很稀的粥来,递到嘴边轻轻地吹。   他的长发松散开,垂在肩上背上,明明一身的华服,却莫名地有种落魄的美,他的脸倒是有几分像江南的男子,皮肤又细又白,鼻梁很秀挺,有几分女子的秀气,可举手投足间又显得体大方,不至于落入俗媚。   他让莞尔靠在自己怀里,双臂绕过她的脖子,轻轻地搭在她肩上,莞尔被这动静惊醒,努力想把眼睛睁开,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江离卿本来想直接灌的,见她醒了,就先把碗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他的声音难得轻柔,伸手去探她的脑袋,被莞尔扬手打开。   她的手几乎没有力气,打在他的胳膊上也软绵绵的,可一双眼睛才刚睁开,里头立马就充满了厌恶,她将头别到一边,不去理会江离卿的嘘寒问暖。   她心里确实是厌恶极了,不管是之前从闵生营叛逃还是现在抓她来俘虏,都让她觉得恶心。   更何况,他在山洞里甩出暗器暗算简玉珩,如果不是当时火光角度正好,她没看见那卑鄙的一手,恐怕这世界上就再不会有简玉珩这个人了。   莞尔心里一阵的后怕,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是她中了那毒,兴许他念着往日旧情还会给她解,要是那毒上在简玉珩身上,他可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千木。”他叫她的名字,叫的有些语重心长。   她仍是不理睬,缩了缩身子,一副极其可怜的样子就呈现在了江离卿的眼里,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堵住了,他叹了叹,重新端起碗,揉揉她的脑袋道:“吃点东西再睡吧,你身子太弱了,这些年的奔波,亏损了太多,你得多花点时间将养。”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不过大概会停更三四天准备考试,不要骂我,抱歉……   ☆、第57章 忍辱负重的莞尔   闵生营的杀手,每一个都执行过或大或小的任务, 里头藏龙卧虎, 即使像莞尔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拎起弯刀来都能将天捅个窟窿, 在莞尔成为雪臣使之前,一双手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这些人几乎都是她未曾谋面的人, 本是无冤无仇,却须得将刀架上他们的脖子。   或许不能说是无冤无仇, 也可能他们前世是冤家,如果莞尔不能杀死他们, 那她就要死,她的弟弟就会在军营那种嘈杂混乱的地方受尽欺辱, 永远不能像那些正常的小孩一样沐浴阳光。   莞尔小的时候就总是想,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逃出去,就找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躲起来,那时的她, 连闭上眼睛晒一会儿太阳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刀尖儿上舔血, 心神哪敢有一刻的放松。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离卿的好脾气已经磨光, 她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有脾气的孩子,在宴肃的棍棒下这么些年,她都磨得没了一身的棱角, 江离卿愣是没磨半点下去,此时的他正冷着脸,力气很大,掰开莞尔的嘴,把粥往里灌。   莞尔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也不看他,牙齿紧扣,江离卿刚掰开一点儿,就让她又咬紧牙,江离卿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整个人呆呆地没有半点生气,要不是她那胸前还有几分起伏的心跳,江离卿都要以为她里头已经死掉了,只剩下身子还撑着最后一口气息。   “宴阮阮,爷给你脸了!”江离卿这些年的卑躬屈膝,不就是为了一个她,他小的时候就想带她走,离开那个焚着业火的地狱,那时候的他,只要一想到他带她出来时,她那张极其吝惜笑容的脸会绽放,会勾起嘴角缓缓地向他说声谢谢,就觉得现在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他倒成了求着她了,凭什么!   “你给我起来!”江离卿疯了似的摔了碗,将莞尔连人带被子一起拽了起来,“你瞧瞧你这幅样子,作给谁看呢,恩?”   他气的发着狂,手上没什么轻重,莞尔的脚踩到碎在地上的碗渣,痛的抽了口冷气,她缓了缓,弱弱地朝他看了眼,道:“江离卿,放我回去。”   “你休想!”她一说话,他就更加的火大,直接松了手,莞尔整个脚掌便全部踩到了渣子上,一个不稳直接坐了下去,浑身上下哪里都跟着痛了起来,鲜血刺出,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眩晕,“你放我……”   话没说完,脑袋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脸上霎地就冰凉一片。   血水流淌出来,从额角淌到眉眼之间,江离卿仿佛才清醒过来,急忙伸手将她捞起,朝门外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莞尔醒来的时候江离卿没在,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饭菜,有几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每隔小半个时辰就会热一遍,两三个时辰就会端新的上来,莞尔闭了闭眼,脑袋扭向里头,毫不理会她们故意闹出来的动静。   “这位姑娘。”一个怯生生的丫头开口,“您两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尝尝南边儿的蒸饺,还有桂花莲子……”   “出去。”莞尔弱弱地声音里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她却不死心似的,踱步走到她床前来,“您这是和我家驸马爷生气了吧。”   莞尔听了这话顿了顿,压住了嗓子里刚要脱口而出的一个滚字,她的计划是准备要在这里当一个俘虏的,但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认命,以江离卿多疑的性格,是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的,故而她要表达一下她的抗争。   诚然莞尔也不能拿着刀一通乱砍,那就只能……只能以死相迫了。   两天没进食的莞尔手有些软,她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就是江离卿不心疼她,她也得去寻摸点东西了,莞尔心里想着,眉头也跟着紧紧地皱了起来,额头上被碎片伤到的口子裂开,疼的她呲出了牙花。   或许是此时她的表情过于悲壮了,那小丫头声音都有点抖,“您置气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要不这样吧。”   她低下身子,趴俯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喂您点粥喝,一会儿厨房来换食物,不会发现您吃了东西,看得出来驸马爷很在意您,以后您做了这府上的女主人,多提点提点我就成。”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交易,莞尔心里干笑了两下,如果江离卿现在没在门外站着的话。   她本就耍了一个小孩子的把戏,没想到江离卿比她更幼稚,莞尔闭了闭眼,想起来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宴肃送风蝉一把短刀,像个小匕首一样,他最宝贝,后来江离卿要看,风蝉不让,他竟然半夜潜进他们屋子将那匕首摸走。   她那时候的刀走快路,每挥一刀里头都有百十道虚影变换加持,那天半夜她挑了他的门,三招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原以为他没那么好对付,一上来就用尽了全力,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打算还手,反而笑着坐在地上,笑起来三分舒朗七分邪魅,他两腿随意一盘,似笑非笑地说:“果然只有那小废物才能让你半夜来闯我的门,呀,来了就别走了,和我喝杯茶啊。”   她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意,闵生营选臣使的死擂,若不是他拼死相护,她早就成了人家的剑下魂,哪有机会将名字印在堂石,成为雪臣使,受营徒敬仰呢?   如果不是后来,他通敌叛国……或许她的一生,就要和二哥哥一起海角天涯了。   “怎么样,答不答应我?”   小丫头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动容了,赶紧跑到桌边端了莲子羹,拿勺子舀了些送到她嘴边儿,莞尔撑起身子,倚靠在床辕上,看着小丫头的双眼空洞又没有神采。   “怎么了,这个不合胃口吗?”她说着就要去换,被莞尔轻轻地拉住了衣角。   “你能带我出去吗,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对江离卿说,我是原朝的绯王妃,你带我出去,可以和我一起走,共享荣华富贵。”   ‘哐当’丫头手里的碗落在了地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是给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接,慌张地跪了下来,头冲门,一个劲儿地磕头。   “没用的东西!”   江离卿终于忍不住了,推门进来,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丫头的后背撞在床上,脸一下子白成了纸。   莞尔再一次别过头,仿佛这丫头挨得这一脚和自己毫无关系,因为她清楚地很,如果她此时对这丫头表达了任何一点关心,江离卿会直接拿她来威胁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了解他,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他同情她,她又何尝不为他感到可怜。   “你变了。”江离卿赶走了丫头,矮身坐在床边,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以前的你虽然也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但是你的心是有温度的,可现在,你变得我快要不认识了。”   “我小时候,总想着逃,还发誓要带着你一起逃,可终于有一天,我有能力逃走了,你非但不跟我走,还要拦我。”他顿了顿,似是有点哽咽,“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你没本事拦住我,但你有本事不让我带你走,于是我想,我先到外边去,闯出一番天地了,能确保你安全了,就回来接你。我偷了马,顺着空地跑,马死了就使轻功,十天十夜下来,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江南的一座石桥上,被当成战俘一起抓到了原朝皇宫里。”   莞尔眼睛稍稍睁开了一点儿,像是在听他说话。   “他们对待战俘的法子狠毒,将他们分成小波,关在一个个大铁笼里,每个笼子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人很多,大家的衣服都很臭,汗味血味纠缠在一起,比宴肃狗贼喂给我的药还臭。后来,这些笼子里的优胜者被放了出来,像落魄极了的灾民,有的身上衣服都没了,赤.裸地在众目睽睽下站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颤啊颤的,咬字都有些不清晰,“我们紧接着被扔进了一个斗兽场,就像宴肃他训练你的场子一样,里头睡着一只巨大的野兽,它浑身都是黑毛,也不知道叫什么,但那两只牙齿裸.露着,绝比你练手的要凶猛百倍。还好它是睡着的,我们都很庆幸,然后原弦月就来了,抓起一块石头扔进了场子,那东西醒了……”   莞尔眉头皱的很深,似是动容了。   江离卿停了言语,眼睛里头雾气慢慢地落下,他突然躬身,将头埋在了莞尔的胸前,双手紧紧地将她环起来,颤抖的哭音从脖子处响了起来,“千木,你知道那时候我想的什么吗,我想我要是死了,下一个被它咬死的,就是我的小千木了,所以我拼了命也要杀了它,杀了宴肃,杀了所有为难你的人!”   那时候的江离卿一双眼睛染成了明亮的血红,他手里拿着同伴的一根腿骨,插进那猛兽的喉咙,之后猛地朝天一声怒吼,天和地便在顷刻间颠覆。   “原弦月看上了我,不,她看上了我的利用价值,要我去和她的两个哥哥夺大原的江山,我就借着这身份找你,找了你们姐弟俩两年,只找到风蝉,不见你。”他抱的她更紧了,直接泣不成声,“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   她正需要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江离卿便自己送上门来。   莞尔眼泪簌簌的掉,她细瘦的手臂抬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弱弱的嗓音几若未闻,“二哥哥,二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作者君回来了,被编辑督促,前几天整理了一下第一篇文章,现在回来继续更新,小天使们不要放弃我啊!!!泪目~   ☆、第58章 江南   江南是不会下雪的,就算是下, 也是极薄的一层, 莞尔身上裹着厚厚的氅子,里头又加了一件窄袄, 任外头的风如何肆意的吹,都奈何不了她分毫。   “这天气, 好潮啊, 我倒有点想念北方的天儿,凛冽是凛冽, 但不会这样透骨。”莞尔的声音很轻,一旁陪着她的丫头点点头, 似懂非懂的样子惹得莞尔想笑。   她回头,勾起嘴角道:“你从小就待在这儿吧, 哪里知道北方的天气, 瞎点什么头。”   小丫头名叫苏瑾,就是那次被踹到她床沿儿上的丫头,她被莞尔嘲笑了, 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用软软糯糯的嗓音说道:“我猜的, 猜的还不行吗?”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早就不怕这个外冷内热的姑娘, 她伸手,帮她把披风的带子紧了紧,仰头看她的眼睛, 问道:“会不会冷,咱们回去坐坐?”   “哪那么娇气。”莞尔轻轻嗔了声,抬头,眼睛里突然染了几丝光彩。   苏瑾看的失了几分心神,大概北方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俊美,不比南方的娇小,她们的美是那种不输男子的气质,骨子里的三分桀骜之气,平添了七分脸上的清丽。   一抹青衫划过墙角,莞尔眼尖,只一抬眸便看清了来人。   “二哥哥。”她腻着嗓子叫了一声,走过去挽了他的手臂。   江离卿脸上原本还挂着愁容,可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了,他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使劲嗅了嗅她脖颈上的清香。   她的头被他使劲地揉了揉,一副有点疲惫的嗓子在她头上响起,“小千木这是怎么了,想二哥哥想的紧了?”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起来,江离卿突然觉得幸福极了,一弯腰,将她横抱在怀里,笑的神采飞扬,“快让我看看,你这几天又胖了没有?”   自然是胖了,莞尔琢磨着,每天燕窝人参吃着,哪能不胖,不过这次和当初在林家不一样,那时候自己武功和记忆都被控制了,吃的都是些长膘的东西,可这次,她滋养加修炼,那原本细瘦的胳膊现在看上去都充满了力量,大概是还是少女的缘故,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现在突然这样滋养,她那一身的线条更加的优美,腰身紧致,胸部也丰腴了不少。   可她竟有些困扰……这样子难免影响动武,碍手碍脚地恐怕会为刺杀增加累赘,莞尔脸上有些燥热,低头抿嘴,想起来小的时候,宴肃教她功夫,总喜欢饿着她,不让她的身体长起来。   好黑的心肠啊,宴肃对这些孩子,似乎真的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这样的发育还有一点不好,莞尔侧身,看着江离卿那双越来越按耐不住的眼睛,脑仁儿里头一阵一阵地发蒙,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觊觎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只求冬至快点到来,功法快些突破一个层次,好快些完成摄魂叶上的任务。   ‘咚’的一声,莞尔被江离卿扔在了床上,他压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莞尔脸上,让她躲闪不及,她有些慌,可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小风蝉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他管我要了一对儿黄鹂,每天养花儿逗鸟,可悠闲了。”莞尔怔了怔,眼睛往内室瞟,暗道那鸟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叫出声。   风蝉他从小到大没对什么方面有过天赋,可偏偏能自如地驯服各种动物,那些小小的飞禽走兽在他那里,都被他哄的十分乖巧听话。   这两只鸟就成了他俩传信的工具,风蝉孩子心,玩性大,给这只雌的起名叫阿莞,雄的叫阿珩,莞尔初初知道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风蝉却满脸的正经,说阿姐应该与姐夫相亲相爱。   莞尔有点心虚,想着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和我去偏房一趟吧,我要量量你的腰。”莞尔从他怀里钻出来,眨着一双大眼睛,噙着笑将他望着,直到他说出了那声好。   他拢着她的肩,迈上廊道,横穿过院子。   ‘吱啦’一声,偏房的木门被拉开,里头有点乱,最中间的支架上,挂着一件刚织好两条袖子的中衣,下头还没动,莞尔转头看他,手指摸了摸鼻尖上沁出的汗,委屈道:“我是不是做的特别慢。”   “怎么会。”江离卿眉头心疼地皱起来,“我倒是还不想让你这样为我操劳。”   “北方的女子,都要为自己的丈夫做衣服,绣束带,可惜我从小拿刀,不会那些东西,只能跟着苏瑾做点粗浅的,你看这针脚,粗的啊。”   她看上去懊恼极了,可偏偏这个样子,让江离卿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酥麻。   “千木。”江离卿从后头揽住她,突然神情脉脉:“你别对我这么好,从再见到你之后,我仿佛每天都活在梦里,唯恐自己会醒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患得患失的,特别难受。”   “瞎说什么呢。”莞尔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可不就是做梦咋地,显到脸上的却是一副充满着爱意的责怪表情,她幽幽地望他:“我既然留在这府上了,早晚就是二哥哥的人了,二哥哥待我好,我之前一直不珍惜,现如今有了机会,我又怎能不加倍偿还。”   江离卿哽咽,心里不禁掂量起了莞尔的变化,大概是那次在她床前,一车轱辘的话起了作用,他说的半真半假,有真话也有假,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恶斗而已,绝没有那黑毛的野兽,他编的,因着她经常出入斗兽场,对曾困在那里头的人会有更多的同情。   当然,莞尔也不会信他的鬼话,在她看来,他之所以会觉爱她,不过是小时候的那种同病相怜,他因着想逃出去,却又没有什么精神寄托,于是乎就选择了自己当他的说辞,如果他心里真全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原弦月,做她的驸马。   这个人,想要的不过是被人称赞,被人看的起,他什么都想得到,而最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她。   “来,手伸开,给我量下。”温婉动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迷醉。   莞尔抓了软尺,像模像样地绕在他腰上,盘绕,收紧,莞尔脑子里粗略地勾勒了一下简玉珩的身材,大概是比他宽一些,个子也比他高上半头,她心里暗暗记下了,松了手,趴到桌子前拿起笔勾了两下。   这场景仿佛有些熟悉,笔尖儿突然悬停在半空中,莞尔的手僵住,记忆也跟着往前追溯。   “莞尔,你抱抱我。”简玉珩的声音却突然回荡了起来,他就那样看着她,一双眼睛里除了她什么都装不下,“你记下我的款儿,明儿量尺寸的来了,直接比划就成。”   莞尔泪目。   “怎么还哭了?”江离卿见她手下的白纸落上了泪珠,赶忙走过来抓了她的肩,莞尔脑子向来转的快,尤其是在她划为敌人的江离卿面前,只听小丫头抽泣了两声,委屈地说道:“你现在都这样瘦了,我抱着心疼。”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江离卿最近仿佛都很忙的样子,每次来都只是待上一小会儿就走,莞尔坐在桌前有些发愣,苏瑾又松了一盘针线来,轻声交代了一句,“江公子叫我送来的,您身体也才刚刚恢复,不要累着了。”   “好。”莞尔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瑾走出去,将门带上,莞尔这才起身,从那团乱糟糟的物件里掏出一件外衣来,是一件墨绿色的衣服,她拜托苏瑾帮她找来的布,这种颜色最沉静,也最配简玉珩的气质。   她爱他,也是因着她是他的妻子才没有和林家一起被屠,或许他早就计划好了,林家是他成为君主的一块绊脚石,他早晚要除掉,只不过碍着她也姓林,才迟迟没有下手,一直到将她娶走,进了简家,完完全全到了他的庇护下,才动了手。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骄傲却有分寸,只是他大概是爱着莞尔的,可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这次的刺杀……莞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她从来都没有过能活着出来的信心,她是个杀手,原本她是最不怕死的,可这些年来,她的心里逐渐走进了一个人,那人成了她的牵挂,成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小风蝉的路,她早就在心里有所规划,她被宴肃虐待,并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知道,宴肃这样狠心待她,心中有愧,才会一直对风蝉好,只要风蝉什么都不计较,好好地跟着大将军,以他的本事,定能护他一世安稳。   可简玉珩该怎么办,他那动不动就青紫的嘴角,满皇城的政敌,千百双眼睛看着他,想置他于死地,他又有谁来保护呢?   莞尔的指尖摩挲衣衫的领口,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等到春天到了,她恐怕也就不在了,到时候托风蝉给他把这衣服送去,算是还他这一场夫妻的恩情吧,想到这儿,她的手突然就抖了抖,眼泪不可遏制地坠落,如果他当时手下留情,放果小阿湛的话,兴许他们还有一线余地,只是现在……   她没法给小阿湛报仇,因为不管是千木还是莞尔,她都下不去手,但她不会再见他,诚然也没命再去见他,就让那段可笑的往事,随着时间的风沙,淡忘了一切吧。   莞尔将衣服藏起来,准备离去,抬眼间看到了刚刚苏瑾送来的盒子,若不是碰巧看见,莞尔真的要忽略了上头一点黑色的墨迹。   “风蝉?”那是她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暗号,莞尔皱眉,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没错,像个太阳花似的,不仔细看像是谁不小心泼洒的墨迹,可仔细看来,中间不着痕迹,四周晕染开,是朵太阳花的形状。   莞尔抓起盒子打开来,一根一根银针遍布在棉垫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莞尔正要关上,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不重,但确实有点。   紧接着,莞尔的腿开始有点软,她虚晃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稳下身形,重新审视了一遍银针下的棉垫。   湿的,莞尔小指指尖挑了一下,闻了闻,一股酥麻感瞬间遍布了全身,是风蝉偷了江离卿的什么药剂,染湿在底下的棉布上了。   “聪明。”莞尔赞了一句,心道:“若是只提把刀去闯那銮殿,怕是能杀了皇帝,也得是个有去无回的下场,但有这些萃了药的针就不同了,说不定……”   说不定她还能活着出来,那她……是不是就能亲手将衣服给简玉珩送去。   欲速则不达。   莞尔的这一下午便在这里呆坐了过去,等到反过味儿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推门走出来,那只鹦鹉扑腾着翅膀立在她肩膀上,吱吱呀呀地叫唤着,莞尔轻轻笑了笑,对她说:“阿莞,去跟小风蝉说,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第59章 刺杀之夜   风蝉坐在床头,擦拭着自己的袖箭, 那是宴肃给他做的, 防身用的,类似这样的小武器还有很多, 他都没带在身上,他想着要将这袖箭给阿姐送去, 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办法。   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风蝉抬头,露出了和他阿姐一模一样的湿眸, 男孩儿一开始像姐姐,柔弱精致,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五官变得也越来越硬朗, 眉眼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   如果不是莞尔处处护着, 或许他早就该成长成独当一面的少年。   清风透着窗子吹进来,风蝉开始坐立不安,或许他不应该这样担心的, 之前阿姐完成了那么多的任务, 也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手心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可这一次,偏偏就是莫名的不安,可局势似乎全在阿姐的掌控之下, 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嗖地一声风响,鸟儿飞回来了,直直地落在他的肩上,风蝉刚刮了胡子,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服,个子似乎也张了些许,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的很,他伸出一根指头,搓了搓鸟儿的爪子,“你还知道回来,我多担心知道吗?”   那鸟儿啼了声,脖子一折,凑到风蝉耳边叽叽喳喳地嘀咕,风蝉若有所思地皱眉,牙齿咬了咬下唇的唇角,“阿姐她,又被那混蛋压在床上了?”   他的拳头攥的很硬实,胳膊上青筋一条一条暴起来,要不是自己没本事,他真的要拿刀去把江离卿人头砍下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这么衣冠禽兽的人,他这几天一直想着,等阿姐和自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好好地劝她,劝她和姐夫在一起。   他还记得,那时候简玉珩偷偷找到自己,要将阿姐的弯刀交给他,就在刀离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红着眼睛对风蝉道。   “我马上要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如果她到时候不原谅我,请你代我照顾好她,她脾气倔,别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若是她哪天想杀我,尽管拿着这把刀来,我什么都给她,命也可以。”   简玉珩他曾经对着一颗坠落的星星发过誓,若是他的小老虎还好好地活着,可以拿他的命来换,那还做数!   风蝉那时候便觉得,他的阿姐经历的风雨太多了,自己身单力薄,或许只有姐夫能护好她,就像莞尔每天都在思考着风蝉的归宿一样,风蝉又何尝不忧心阿姐呢,两颗心脏曾连在一起,在他们的眼里,早就不分你我了。   风蝉踱步到窗前,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外头寒气很重,他没敢将窗子开太大。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吧,风蝉笑了笑,姐夫那么聪明,长的又俊,为什么阿姐还非要逃呢?   对了,大概是因为那个扬河边儿上死去的孩子,他也喊她阿姐,风蝉使劲儿想了想,那孩子大眼睛,鼻梁有点塌,嗯,没有他可爱。   风蝉四指合拢,轻轻扣了扣窗辕,暗暗地思索着,等把阿姐交给姐夫之后,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安家,什么时候娶个漂亮媳妇儿,生个小娃娃来喊自己爹爹。   他就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和阿姐和姐夫这样的就好,阿姐就算是改名换姓,他也能重新找到她,并且重新爱上她,风蝉舔了舔嘴唇,两手撑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说实话,他心里倒是有点羡慕阿姐和姐夫,他从小就待在军营,里头没有女人,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一个中意的女孩儿,能为了她放下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呢?   可转念又一想,到底该不该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眨眼间另一只鸟也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到他肩膀上,低头啄起了他耳朵边的碎发,他被啄的很舒服,伸手奖赏似的摸了摸它身上柔软的羽毛。   雄鸟的力气大些,风蝉的眼睛突然一亮。   “来,你试一试,能不能叼的动这个。”他把袖箭抓起来,拿到它嘴边儿,雄的这只看起来强壮一点儿,说不定能帮他送去给阿姐。   ‘咣当’鸟儿没飞出几步路,嘴里的袖箭就掉到了地上,它飞回来,一脸的委屈,眼睛里载满了愧疚,风蝉叹了一声,摸了摸它以示安慰。   “铁的你叼不动,那我做一个木头的,就好了。”   他倏地站起来,阿莞差点没站稳,翅膀展开,稳住了它那略显肥胖的身子。   “我可以做一个可以拆卸的!”风蝉的灵感一个跟一个来,开心的快要跳起来,他踩上鞋子,外衣都没来的及裹上一件,他的待遇可没有莞尔好,房里从来没个人伺候,一日三餐也是有人给他送来,不过正好给他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江离卿不待见他,在风蝉眼里看来这是极其傻帽的行为,他想要她阿姐的心,却不知道来讨好他,真是个脑子缺筋的傻子。   难道他就看不出来他才是阿姐最在乎的人吗!风蝉一边想,一边自豪地挺直了腰板儿,马儿似的打了个响鼻。   院子里有几颗老槐树,夏天里是枝繁叶茂的,秋冬时节就剩了光秃秃的枝丫,寒气很重,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大雪了,冬至就要到来,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此时已经是傍晚,门口的岗哨肚子开始叫唤,心神也没有白天没里那么专注,风蝉轻手轻脚地出来,爬上树,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短刃,手腕上下翻动,胡乱砍了一些树枝拢在怀里,紧接着轻巧地跳落在地上。   他从小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做起来也十分顺手,他又摸到后院去,拔了几根细柳,割了外头的皮,抽出一条白色的筋来,他拿在两只手里扥了扥,嗯,还挺结实,做完一切后满意地回了房。   少年专注起来的样子格外俊朗,他穿得比较单薄,隐隐能看见胳膊发力时肌肉隆起的幅度,他的睫毛浓密,脸上的皮肤又生的柔和,这一低头陡生风情万种,惹得雌鸟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台子。   他将这把袖箭肢解开来,左边一半,右边一半,再将绳子用刀子喇断,一条绳子用来捆绑住箭柄,另一根绳子紧绷地绑在了箭尾上,再拿零碎的树枝,削出一个个尖尖的头儿来。   他伸手在箭尖儿上摸了摸,还算锋利,自然不能和真的箭比较,但以他阿姐的内功,射箭时应该会有不小的速度加持,也算是一件保命的工件儿了。   他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另一只手将那木头袖箭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鸟儿叫过来,拆下来其中的一部分,让他叼着,说了句:“去,把这个给我阿姐送去。”   雄的鹦鹉叫阿珩,听了这话眼睛瞪得老大,里头闪烁出跃跃欲试的精光,明亮明亮的惹得风蝉笑出了声,“你就这德行,阿莞会生气的!”   雌鹦鹉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句,似是在表达她的不满,阿珩似是看出了它的脾气,在她发飙之前,扑腾起翅膀飞了出去。   “我猜阿姐她现在一定在弄那些针呢。”风蝉脸上划过了一丝骄傲,他再从那上头卸了点部件儿下来,圆轴似的,阿莞不知道,只是歪头看他,他继续唠叨起来:“她这几天估计要好好练练她那手腕了,我给她做的都是些需要腕子的物件儿,江离卿那老混蛋可要多给阿姐做点补品啊。   “来,过来,把这个送去。”   那鹦鹉似是受不了他的唠叨了,叼起圆轴,嗖地一声就飞走了,留下风蝉在那儿征了一下,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还敢嫌弃我了!”   两只鸟相继飞来,倒是让莞尔吃了一惊,她望着手里粗糙的物件儿,不明所以地晃了晃脑袋。   半个梨形的木头,一个圆轴,她两手并用,塞来塞去的,弄不出个名堂来。   “这猢狲又折腾了什么?”她喃了句,阿莞站在窗台上,听了莞尔骂他,歪头叫了两声,音调听起来十分解气似得,莞尔把东西放在了一边儿,一挥手,将母鹦鹉遣了回去。   她正要入定,浑身上下真气开始游走,这段时间的修养让她的功法不断地提高,再提高,可她并非天才,唯一的一点天赋还得是在战斗中得以展现,终于还是卡在了瓶颈上。   “我大概是过的太安逸了。”江离卿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戚和大原,是又要开战了,“我还以为真的能安生几年,果然,一山从来就容不得二虎。”   莞尔思虑的当间儿,阿珩再一次飞了回来,这回叼了另外半个梨形的物件,阿莞紧接着也到了,这一次是叼了一根木头箭来。   莞尔握在手上,征乐了一小下,马上便恍然大悟,心里也跟着暗暗地升起一份感动。   这臭小子,还是有心了。   两只鹦鹉忙前忙后的,终于把整个袖剑运了过来,莞尔组装完毕,掂在手里试了试手感,比寻常袖剑轻了不少,她皱眉,又望了望一旁的四根短箭,她随便挑了一根,不像风蝉那样小心,伸出手指直接摁在了箭头上,紧接着就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基本上没什么杀伤力可言,带在身上恐怕也是累赘,莞尔咬唇,将它收好,悄无声息地将它藏在了床下。   闵生营蓄谋已久的刺杀之夜,即将来临。   ☆、第60章 苏染白的琴   入了冬之后,一夜要比一夜寒冷。   北边大戚的天灰蒙蒙的, 又阴又凉, 反常的天气来的突然,且冷的出奇, 站在庭院里抖一抖袖,都能抖出两团雾气。   过了一小会儿, 还是没迎来清晨, 却等来了一场淅沥的小雨,入了冬的雨总夹着寒凉, 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后来越来越急促, 稠密的雨点砰砰地打在伞面上,慷慨激昂, 像是战场上的鼓点。   太子的东宫灯刚点起来, 小太监们撑着油纸伞,拿着宫灯四处走,路很湿滑, 走在最前头的宫监提着下衣摆, 小心翼翼地带路, 巡完一圈后,再和值夜的人汇合。   到了服侍太子起来的时候了, 外室值夜的小宫女捅了捅香炉,浓郁的香气霎地浮腾,惹得小宫女鼻子皱了皱, 差点打个喷嚏出来,她挤挤眼睛,将那沉了一夜的香换掉,醒了神,踱步过去把外门拉开。   门刚开了一条缝,两个小太监收了伞,带着一身的水气,泥鳅一样钻了进来,领头的太监年纪也不大,身上多披了一件墨蓝色的坎肩,明显职位比余下三人高,他端着太子的朝服,斥那开门的宫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又偷懒,耽误了太子爷上朝,咱们谁能脱了罪!”   小宫女撇撇嘴,他平日里也没这么大的脾性,无非是今儿让他冒着雨打灯巡夜,心里难免有点不对付,拿她来出气了,可她不敢顶嘴,低头诺诺地道了个是,接过那盛着朝服的盘子进了内室。   穿坎肩的太监眼睛翻了翻,和另一个一起弓身跪在了外室的屏风前,跪的规规整整的,脑门儿紧贴着地,严丝合缝,就像是原本就长在上头,因着太子爷早上起来气性大,谁都不敢在老虎爪子底下惹是非,自然是能避就避的。   空气突然间安静的有点诡异,一阵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小太监肩膀一抖,打了个哆嗦。   太子的内室一阵诡异的骚动,紧接着金盘落地发出刺耳的铮鸣声,两个小太监诧异地抬头,猝不及防地,一道黑影从两人中间一闪而过。   这人的轻功造诣极高,身形瞬息之下变化,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跪着的二人眼睛瞠大,诧的目瞪口呆,裹挟而过的风滞后了一下,才割在二人的脸上,若不是那刺客撩起的这阵风,两个太监都要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刻,里头猛地传来宫女刺耳的尖叫,一时间整个东宫灯火骤亮,乱作一团,刚刚接过盘子的宫女儿尖叫着跑出来,手上衣服上都是刺目的鲜血,她张大了嘴,想说明里头的情况,可那副嗓子里除了刺耳的喊叫声,别的什么都发不出来。   领头的小太监还算镇定,惊了两惊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半跪在地上,扭头朝门口大喊,“抓刺客,封锁东宫,任何人不得出入!”另一个太监惊慌地望着宫女手上的鲜血,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陆续到了东宫,门口的侍卫放了总太医管事进来,剩下的一律严格排查,从衣服查到药箱,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外头不断有人冲进屋子,带进来外头湿漉漉的雨气,老太医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两个太监跪在地上,脱了力似的,完全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若是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的命可是跟草芥似的,说赔就赔进去了,诚然命在自己手里金贵的很,可太子要是死了,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内室里的人忙做了一团,戚观央被人抬到了床上,心口上竖着一道刀口,血不住地往外流,不一会儿就将床褥染成了血红色。   太医赶来的很快,而年轻的太子脸色苍白,像案子上摆着的白玉瓶一般毫无生气,嘴唇上也完全失了色彩,他的指尖因着剧烈的疼痛一直在颤,眼皮儿半掩,像是已经脱了根的蒲公英,随时都会随风飘。   “太子殿下。”太医探脉的手有些抖,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平静下来,才感受到了一线微弱的跳动,赶忙取了压板为他止血,边压边喊他,防止断了意识,一下子睡过去就醒不过来,老太医哀婉地叫他,“太子殿下,您快睁开眼睛看臣一眼。”   戚观央眼皮动了动,将将张开一条缝,痛到了极点,让他没发儿动,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下,都仿佛有一把锉刀在狠狠地拉割,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皱一皱眉头的力气都没了,缓缓地又将眼睛闭了起来,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太子殿下,您说什么?”老太医就快要哭出来,他赶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儿,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个个吊着一口气,谁也不敢多嘴,连根针落地上都能摔出回声。   太子撑着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地在太医耳边儿道:“简玉珩……”珩字刚一出口,一口鲜血就从喉咙里漾了出来,他平躺着,眼一翻晕了过去,血从嘴角汩汩地往外流,太医大惊起身,急急忙忙地对旁边的太监道:“快去禀告皇上,太子遇刺,太子亲口说凶手就是简玉珩。”   天越来越阴,雨也下个不停,简玉珩的住所旁立着一颗老槐树,枝叶长得低,正好挨着他的窗子,外头风吹的猛,那老槐的枝叶摇摇摆摆地将窗子撞着,发出窸窣地声音。   简玉珩已经换好了朝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前,拉开窗子往外望,抬眼间看见远处黑压压地来了一群人,没打伞,整整齐齐的阵仗像是皇宫里的禁军,气势汹汹,直奔他的宅子而来。   简玉珩心道不好,宫里头向来规矩,若不是出了特殊情况,是决不允许这些人紧衣御刀,大摇大摆地在宫里招摇,这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绝对是奉了命来抓人的。   不出他所料,下一刻竹山就慌里慌张地推门冲了进来,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表情,他拉少爷的袖子,大声说不好了,“有一群人拿着兵器朝咱们来了,穿的衣服是皇上的禁卫军,是抓人的!”   简玉珩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睨着,指尖却毫不察觉地一颤,怕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排查到他头上了,这时候不管他做没做亏心事,都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态度如何无所谓,但绝不能显出一丝的慌乱。   简玉珩转头吩咐道:“你现在出去门口候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是!”竹山拱手,推门就跑了出去。   *   江离卿呼吸有些不畅,皱着眉趴在简玉珩的屋顶,甩了甩疲惫过度的手腕。   如此这般的轻功,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江离卿算一个,此时的他受了一点轻伤,本想将绯王和太子一起杀了,于是从东宫出来,直接就爬到了简玉珩的屋顶上,等着震麻了的手腕恢复。   可突然一队禁军过来,不容分说地绷着脸,绑了简玉珩强行带走。   江离卿眉头皱得更加狠了,大戚的太子真是厉害,江离卿曾经曾经辅佐过太子殿下,那才真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儿,外表一副人人得而诛之的荒谬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暗杀太子不成功,与戚观央交了手,只肖三招便让太子看出来了端倪,因着时间紧迫,江离卿没来得及检查一下他是否死透。   江离卿一双漂亮的眼睛漾起了血红,这是他暗杀史上最失败的一次,他唾了一口,从袖子里抖出了摄魂叶,上头金光闪闪的,正中篆刻着戚观央三个字。   江离卿幽幽地望了一眼,简玉珩被一堆人护在中间,此时就是想杀他也无从下手了,太子哪里是真的要抓他,分明就是那太子推测出了自己的意图,变了个法来护简玉珩周全。   “真是他娘的好兄弟!”江离卿撇了那叶子,狠狠地咬着牙根,他不该来的,自己早就和闵生营脱了关系,可摄魂叶一出,又调动了他那股子热血。   就像莞尔说的那样,江离卿是个天赋横溢,又急于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人,他性子里爱着自由,同时又盼望着别人能给他依靠,他讨厌失败,讨厌被别人看不起,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孩子。   回去?江离卿摆弄着手指,又或者干脆捅了大戚的皇宫,直接杀了老皇帝,再带着原朝小公主的兵马杀过来,自己做皇帝,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江离卿脑子里冲动完,身子上就安分了许多,愤愤地站起来,拍拍自己裤脚上的灰,一回头,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身后。   “苏染白?”江离卿刚刚趴着裤腰滑了些,当下抽着裤子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你也接到任务了?”   苏染白挑起了一条眉毛,悠然地笑了一下。   “天天就会装神弄鬼的,怪不得小师妹不喜欢你!”江离卿见是苏染白,防备的心卸了几分,苏染白是天臣使,和他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无非就是三人一起做任务时要听他一声号令。   “那她喜欢你?”苏染白差点笑出声,“她喜欢的人,喏,被抓走了。”   “苏染白!”江离卿拢好了衣服,挺直了胸膛站着:“小千木她是我的,我管她喜欢谁,讨厌谁,反正我圈住她,她哪也跑不了!”   “你就是个孩子!”苏染白走近几步,将落在他脚下的摄魂叶捡起来,“你把这个拿好了,落入别人手里,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过?”   江离卿用鼻子出气儿:“那你可知道私逃闵生营,背叛大戚,又是什么罪过?”   一个自小孤独的孩子,若问他最想要什么,无非就是他人的关注,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只要别人关注,就能填上那心里空掉的一隅,江离卿叛逆,又不服管教,自小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惹不起的小魔王,可在苏染白眼里,他永远是师弟,是孩子。   “私逃闵生营的罪过是剜心挖腹,挂尸首在闵生营大旗上,背叛大戚嘛,这就要看大戚的皇上怎么判。”苏染白思索了一下,笑道:“如果几月后,继位的是那位异姓王戚越,你大可逃掉,若是太子或者简玉珩,你就等着饱受折磨而死吧。”   “那我便进皇城,杀了皇帝!”   “你要真有这本事,为何不直接杀了原朝皇帝,拿原朝的天下呢!”   江离卿说不过苏染白,哼了一声拂袖走了,一阵风儿似的,苏染白没那样的脚力,咬紧了嘴唇,从背上取下了古琴,古琴上三弦拖着一片轻薄的叶片,上头写着谁的名字,苏染白不忍心再看。   杀手本不该有感情,不该被情牵扯,可如今,宴肃让他杀江离卿,让莞尔杀原朝皇帝,这招棋,是要除掉闵生营的三位使臣了。   “江离卿,今日我放你走,就和你一样,成了闵生营的罪人。”他低头抚琴,眼眶泛起了微微的红,月光葳蕤,却在眼泪将要划出眼眶的瞬间仰头大笑,悲切又哀婉的嗓子混着琴音,娓娓而来,焚伤肺腑。   “小千木,过几天,就让你再听一次大哥哥的绝世好琴。”      ☆、第61章 婉婉琴音   莞尔最后运走了一次功法,给自己强行吃了个定心丸。   窗外是略微萧条的院子, 因为主人长时间不在, 下人一个个地也开始懒散下来,树木的上光秃秃的枝丫张牙舞爪地往外长, 也没有要修剪一下的意思。   莞尔太久没见江离卿了,甚至有点怀疑, 他是不是开始忙着带兵, 攻打到大戚去了。   她的消息不太灵通,除了靠着闵生营在原朝的几个暗哨, 剩下的就只能从江离卿的嘴巴里一点一点挖掘。   一年里头最寒冷的时节已经到了,莞尔深吸了一口气, 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紧皱起来。   手边儿鸟儿突然夸张地叫了两声,用鹦鹉特有的音色, 一声接一声地嚷嚷着:“阿姐, 阿姐。”   听见这鸟儿的话,莞尔绷着的神经舒缓了许多,一只手指挠了挠鸟儿的羽毛:“小风蝉是不是总和你们唠叨他的阿姐。”   莞尔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宠爱的自豪, 不过马上又被担忧替了下去, 她摸着鸟儿的指尖逐渐僵硬起来, 鸟儿不舒服,扯着嗓子喊了两句:“混蛋, 混蛋,江离卿大混蛋!”   夜幕将至,莞尔袖子里头绑了一圈的细针, 一根挨一根码在一起,已经淬好了毒,放出银亮银亮的光芒。   莞尔小心翼翼地再检查了一遍,刚凝起了心神,苏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莞尔迅速垂手,挥手遣走了鸟儿,轻轻地应了一声:“进来。”   “姑娘,咱们公子回来了,现在正在府上沐浴,让奴婢带点东西来给您。”苏瑾躬身行了礼,见屋子里也没有别人,两三步跑了过来,端了一盒子的珠宝。   “这是什么。”莞尔扒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就随便问了一句。   苏瑾的表情却十分地微妙,似笑非笑地将莞尔望着,似乎是觉得她真不知道,这才抿了下嘴说:“这是公子精挑细选出来的贡品,里头什么精贵的都有,都是讨巧的款式,戴起来一定好看。”   莞尔有点心不在焉,一回头,瞥见风蝉的袖箭露出来了一角,心一下揪了起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往床边踱步,走到窗前蹦着脚跟,偷偷踢了一脚袖箭,箭头触地,呛啷地一声,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莞尔掩饰好自己的心虚,抬头,看向了苏瑾,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诚然苏瑾的心思也没在这上头,眼睛里噙着诡异的笑:“我就知道姑娘您是个贵人,这不,公子这么快就要娶您过门了。”   “噗。”莞尔听了这话,不受控制地翻了个白眼,鼻子一皱,拉着苏瑾问道:“你说你家公子要干嘛?”   苏瑾的脸有些红,没看出莞尔的异常,下意识地觉得莞尔是害羞了,或者是太激动了怕自己没听清,当即认真地给莞尔解释了起来:   “娶您啊,哦,您是戚国人,不懂这里的规矩,男子在第一次临幸一名女子前,要差人送贵重的首饰来,一般平民家里送,最多送上一串珠帘,咱们公子啊,可是用心了。”   苏瑾转身,扬起下巴拍了拍手,院子外头有秩序地进了四个人,抬着两大箱子的珠宝,莞尔被苏瑾拉着来到外头,打开箱子,差点被那土狍子的财大气粗闪瞎了眼睛。   是他江离卿的作风没错……   莞尔咽咽吐沫,让苏瑾把那些抬走,末了从苏瑾怀里的宝箱里摸出一把簪子,特意选了一把锋利的,反手随意地插在了头上,“江离卿什么时候来?”   “您别着急,公子刚刚回来,沐浴还得一会儿。”苏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睨着眼睛调笑她:“奴婢以后就跟着夫人了,这就去给您打水来净身子!”   苏瑾说完就跑了出去,留莞尔一个人凌乱地站在门口。   原本莞尔还想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再走的,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换了衣服就要从窗子钻出去,末了沉默了一下,走到床前,弯腰捞起了那把袖箭,仔细地绑在自己的右手上。   她左手使刀,左手要比右手灵活些,其实也不是天生的擅用左手,只是小时候刚刚拿刀的时候,一场比试震伤了右臂,她却耽误不起练功的时间,咬着牙用左手拎起刀又站了起来。   因着只有左手绑了毒针,右手空着也是空着,莞尔思索了一下,心道袖箭轻,带上也不碍事,况且这毕竟是弟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想起来要帮她做点事情……   换下了略微笨重的女装,莞尔轻巧地迈上窗子,跳了出去,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跃上了院子深处的墙头,前头有两只鸟儿带路,莞尔蜻蜓点水似的,一路摸到了风蝉的院子里。   少年正站在院子里折柳枝,莞尔远远地望见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的个子似乎又长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弱不禁风地一推就倒,他背对着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出彩了许多。   她和风蝉分开了几年,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风蝉他已经从处处需要保护的孩子成长成一个男人了。   莞尔心中感慨,脚底下却不耽误,那精巧的轻功施展开,瞬间移到了风蝉身后,凛冽的身法,功力提高了不止几分,她拍了他一下,过于突然,吓得他双肩一抖,缩着身子猛地回过头。   “阿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江离卿老混蛋要来杀我了。”   风蝉小时候就怂怂的,大了估计也是改不掉了,小时候的他因着练功上没天赋,被人轻视,可却因着长的细腻精致,意外地也不招人讨厌,他就总是躲在莞尔身后,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眉毛一挑,示意别人看看莞尔手上的弯刀,人家都骂他是个狐假虎威的男孩儿,他也不恼,好脾气的出奇,不过倒是整个军营也没人敢欺负他。   和刚刚孑然立着的样子反差太大,莞尔心里头苦笑了一下,却马上又正色道:“外头都已经准备好了,闵生营在原的暗桩已经接到了我的暗号,一会儿回来接你出去,他们不是闵生营内营里的人,本事虽说不大,但保护你出去还是足够的,我备了马,一会儿我进宫,你出去,到外头接应我。”   “你真不带我一起去?”风蝉眉头皱起来,手上的柳枝被狠狠地折断,他有点生气了,可他向来都是好脾气的样子,没有朝阿姐发过火,纵使是一肚子的不愿意还是一句不多说,别扭着转过了身子不看莞尔。   莞尔现在没有心思哄他,她的内心是跃动的,不安的,之前刚接到任务的时候,她原准备以死相搏了,可现在,莞尔攥紧了手。   因着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她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莞尔不能和风蝉多说,虽然不舍,却还是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了一句万事小心,转头就走了。   风蝉不敢大吼大叫,只能站在那看着她,看着她脚尖一点儿,轻柔的身子就站上了院子的围墙。   就一点风声都没惊动,那边儿门口立着的侍卫自然毫无察觉,把着刀,没头没脑地巡视着。   莞尔站稳,扭头朝风蝉灿烂地笑了,嘴巴张了张,无声地道了个别。   “还什么万事小心,要万事小心的!是你才对吧!”风蝉眼睛染了一抹红,鼻尖也跟着红起来,他的脾气在莞尔走了之后才敢发出来,愤愤地绷着脸,一脚踹飞了脚边儿散落的石子。   “我就是个拖油瓶,她去哪里都不会带我,嫌我麻烦,嫌我帮不上忙,可我是男人啊……”   “拖油瓶,拖油瓶。”鹦鹉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被风蝉狠狠地瞪了一眼,呆在那儿不敢再说话。   ‘哐当’一声,石子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风蝉抬头,原本失落至极的眼眸倏地描了几分惊喜,“大哥哥,大哥哥!”   风蝉难掩激动的情绪,扑过去要抱苏染白,苏染白眼疾手快地将琴往前一递,挡住了风蝉的鼻涕和眼泪,两人隔着琴站着,风蝉却不恼,伸脖子瞪眼地要抓苏染白的衣角。   “大哥哥,你是阿姐叫来接应我的对不对。”风蝉拨开了琴,抓着许久不见的苏染白,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你不用管我的,阿姐她比较危险,她要去杀……”   “真是我的小祖宗。”苏染白一手扶琴,另一只手捂住了风蝉的嘴巴,将他拉回了屋子。   虽说都在宫里,但江离卿的住所离皇帝的銮殿远的很,莞尔轻功大开,耗费了不少内力,当下放慢了些脚步,一点点地恢复力气。   天已经黑下来,因着冬夜寒冷,人们都减少了许多活动,整个皇宫被一种慵懒的气息包裹住了。   路上人很少,只有例行公事的侍卫一遍一遍地来回巡查,里头有一个年纪大些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来几滴眼泪,被风一吹,呲的生疼。   莞尔的嘴角抹起了笑意,这样最好,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便是杀手精神最紧绷的时候,或许是周遭太过宁静了,莞尔竟有些耳鸣,似乎听到了婉婉的琴声,眼前浮现了一个雪白色的影子拨弄琴弦的样子。   不可能,莞尔摇摇头,此时此刻,她不能让这些杂乱的念头左右了她的思绪。      ☆、第62章 此时的夜   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新的一轮换班,就在领头的侍卫交换腰牌低下头的一瞬间, 莞尔的身子轻盈地跃了上去, 大迈了几步,迅速地趴俯在了台阶的阴影后头。   殿里头还亮着火烛, 皇上在里头和人议事,有点忘了时间。   等了一小会儿, 殿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   两个小太监虾着腰走出来, 手里拎着废香,要去换新的来。   门口侍卫没精打采地询问了几句, 就放他俩一起下了台阶。   此时的夜静的出奇。   两个小太监走到了拐角处,倾了身子刚要转弯, 下一刻两根细针没入了喉咙,瞬间没了性命, 软脚虾一样向后倒去。   莞尔似乎是因着有些紧张, 一颗心一直乱的出奇,躁动不安的感觉浮在胸口,让她无法专注下来。   一身的功法两年没有用过了, 突然捡起来, 难免生疏, 刚刚手上的力道也失了些准头,其中一只细针贯穿过去, 掉落在殿前的石头阶上。   轻轻脆脆地一声响,莞尔的心差点在喉咙炸裂开来,只不过面上还是清清冷冷的一副样子。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生死, 也有了超然的从容,就是此刻心里再慌乱,也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一个杀手,不应该在脸上流露出任何的表情,莞尔冷着脸,在后背蹭了一把手心的汗。   心神凝聚,莞尔快速地换上太监的衣服,她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故而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冷嗖嗖的很是难受。   一般这种时候,两个人出去换香,应该是一个去库里记录,另一个去取来,马上给主子送去,莞尔钻了这个空子,掏出了怀里提前准备好的熏香。   三个小包摞在一起,外头用精致的细金丝线拢着,一看就是不凡的东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了。   留给她的时间,就是外头两个侍卫反应过来不对劲的长短。   莞尔拢了拢衣袖,弯起了身子,颤颤巍巍地从楼梯口出走了上来。   这东西是她之前管江离卿要的,本就是从宫里拿出来的,再由她捧回去,味道都很是熟悉,门口的侍卫也没有起疑心,大手一挥,放了莞尔进去。   他们心大也是有原因的,里头正在和皇上议事的是二皇子,整个皇城里头,就属二皇子的功夫最精妙,只要是他在皇上身边,没人能奈何的了皇上。   量谁也不敢这时候去刺个杀,讨一脑门子晦气!   而莞尔这头皱了皱鼻子,掩好袖口,挑了一根银针藏在指尖,深吸一口气进去了。   是两个人,莞尔心下一惊,随机又恢复了淡然,中指一拨,又挑了一根细针在手,双唇紧抿,敛了一身的肃杀之气。   老皇上手肘撑在桌案上,四指扶额,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少年双手撑案,凑的皇上很近,似是在劝说着什么,良久,皇上略微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意。   莞尔轻轻地走上前去,走到香炉旁边,头不高不低,刚刚好能将一双眼睛藏在帽檐底下,也恰好不阻挡自己的视线。   少年是皇上的二儿子,此时正专注于劝说皇上发兵攻打大戚,而皇上已经被儿子搞的焦头烂额,谁也没看出来这边小太监眼底凛冽的杀意。   莞尔退到一边儿,手臂稍稍抬起,一身的功法暗自运起,将四两拨千斤的力道韵致到了指尖。   “此时不发兵,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原朝的二皇子原照忍住了想要拍桌子的冲动,一字一句地劝说父皇:“现在大戚内乱,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错过了这一回,要再等多少个年头!”   大戚内乱?莞尔指尖轻轻一颤。   “照儿,你怎的就能笃定这不是个骗局,大戚的皇帝精于算计,又极擅用人,如果这是他们的圈套,咱们还非要一头扎进去不可吗?”   老皇帝顿了顿,接着道:“大戚也不喜战,咱们只要表达诚意,两国休战,休养生息,不一样能光扬我大原吗,为什么非要……”   “休战,休战就只是治标不治本,父皇!”原照有点激动,心念一转,突然发问道:“大戚的皇上,对绯王如何您可清楚?”   老皇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自然是最好的,绯王是他结发之妻的儿子,从小溺爱,吃穿用度,都是极尽奢华。”   “那就是了,绯王他设计谋害大戚太子,现在在那天牢里押着,天牢,戚的天牢是什么地方,哪个进去能活着出来,他九条命都去了八条,别说斩了,说不定早就断了气儿,皇帝都保不了,大戚内朝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了!”   皇上扶额,“照儿,你不能空凭推断,事关国家大事,感情用事只会生灵涂炭,你既不是亲眼看到,都不要空口说……”   “我不是空口无凭。”原照终于翻出了底牌,“我藏在大戚的暗线回禀,说是简玉珩被关在狱中,待遇极差,随便一个狱使都能给他脸色看,这是昨日回禀的,还报了狱里已经给他断了食,算上今日已经四天了,就是不斩也没有气数可活了。”   莞尔的心狠狠地挨了一拳,指尖抖的比任何一次行动都要厉害。   “暗线之言,更是空口无凭,自古以来,暗线反水,多的是。”皇上在为议和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那线人差人带回了这个。”原照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了一条软鞭,鞭尾处还摇摇曳曳地缀着一个不知名的挂饰。   莞尔瞳孔一缩,眉头紧蹙,似乎闻出了简玉珩身上的味道,后背也开始沁出层层冷汗。   简玉珩的本事,不是随便谁都能对付的,莞尔对此深信不疑,她一开始听,还只觉得这是他们的一个计谋,况且他最擅长耍些小把戏,自小就是,装死装哭装深沉层出不穷。   可就是简玉珩再怎么演,也不会轻易让人把武器夺走了,软鞭一出,莞尔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这是个什么?”皇上虽老,好奇心重,对儿子当然也是毫无防备,手掌一展托住了上头的小玩意。   “是个蝴蝶?”原照大概觉得那是女孩子的玩意儿,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定是他夫人的东西,他比较宝贝,挂武器上了。”   ‘呛啷’莞尔中指上捻着的银针坠地,猝然就红了眼眶。   那是她的东西,是他强盗似的从念夏头上摘下来,又亲手给她戴上,笑容染了十足的肆意,眼神里却是收不回藏不住的宠溺。   “谁!”原照猛地回身,朝声源处袭来,莞尔的瞳仁缩紧,出招要挡,却不料漏洞百出,被原照一掌拍到了肩膀。   暴露了。   莞尔身子倒飞而出,撞在殿门上才勉强停下,她咬牙抬臂,一跟银针银蛇似的呼啸而出,朝皇帝直直刺去,原照原本要来杀刺客,却无奈这边皇帝受胁,临时收脚,闪身挡在了自己父皇身前。   银针破开血肉,刺入原照的小臂,手腕处霎地浮出青紫色,原照皱眉骂道:“畜生!哪里来的畜生!敢在本皇子身上用毒!”   原照情绪一激动,毒素迅速地攀了上来,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攥紧了心腔,吓得他虽张着口也没敢再骂,恨恨地封了肩头穴道。   莞尔脑袋还留着一线清醒,转头佯装逃走,正对上两个侍卫提刀进来,莞尔忍着肩上的疼,垂手拨出两根银针,身子从两人中间穿过,手扶上脖颈的瞬间,寸着劲儿将针送了进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皇帝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声唤来禁卫军,皇宫一下子灯火通明,远远地传来兵器相触,冰冷凛冽的声音。   莞尔咬紧牙,双手扶着两个已是尸体的侍卫,掩着自己后退三步,迈出门框的一瞬间,右手袖剑一抖,一柄木刃长眼似的,正正当插入了皇帝的脑门。   “太医,快给我传太医!来人,给我杀了他!”原照看到父皇头上漾出的鲜血,一下子红了眼,提剑就飞冲过来,莞尔正想法儿脱身,凭着听觉一闪身,长剑顺着脖颈蹭了过去,划破了一小块肉皮,渗出了凉凉的血丝。   刺杀,最忌讳见血。   无论是多是少,但凡见血,都意味着出师不利,将会流更多的鲜血。   莞尔一身轻功运到极致,拼了命的往皇城外逃,周围铁水似的兵刃汇聚,一股脑涌了过来,整个原朝皇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莞尔原本没想跑的,若是往日,事已至此,命赔了就赔了,可是……   原照的话像刻在了她耳骨上似的,索命般地冰冷,循环往复,凉了莞尔自小就沸腾着的一身的热血:“天牢是什么地方,哪个进去能活着出来,他九条命都去了八条,别说斩了,说不定早就断了气儿。”   女孩儿坚韧的脸上划出了脆弱的泪水,嘴唇青紫,颤抖不停。   原朝皇宫发出了如锣声一般刺耳的警报,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女孩儿快要碎掉的心,弓箭手搭弓射箭,将小小的刺客困在了箭阵,她却不躲不避,失了魂似的直朝前冲,箭矢蹭在她的胳膊,腰际,甚至有一支箭头已没入了小腿,还是没能停住她。   冰冷的夜里,女孩儿一双眼睛黑如苍穹,冷若寒谭,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唤出了戚观央的名字,一股酸楚霎地涌起,眼泪开始簌簌地滑落。   记忆里是如今日般凛冽的黑夜,男孩儿一身素白的衣服,坐在屋顶上看着月亮,看的久了,伸手拍了拍一旁快要睡着的女孩儿:“小千木,你说,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伤心欲绝,随我一起去了?”   女孩儿在面具底下抽了抽鼻子,被他逗笑了:“你怎么会死呢,我护着你,就算是死,也是我先死。”   男孩儿翻了个白眼,脑袋枕着手臂,叼着草,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你还真是不懂风月情话,怎么就给你错生成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儿笑了,久久没有答话,等到男孩儿枕着手臂睡着,才轻轻地拖起他回了房间。   她把他小又冰凉的身子轻放在床上,动作熟练地帮他摆好姿势,没忍住,手不规矩地撩了一下他的下巴,见他没醒,又摸到了他的眼睫,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压上了男孩儿柔软的嘴唇。   而此时的夜,漆黑的凛冽,冰冷的刺骨。   “戚观央,你若是死了,我定然也是活不了了,那我便提着刀,屠了那无情无义的大戚皇城,让这天下人为你我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码的越来越慢了,哈哈,不要对我灰心,下一章圆房啦!【笑哭】   ☆、第63章 她一定会回来   皇宫大乱,皇帝的大儿子和江离卿相继赶到, 江离卿一眼便认出了身形有些羸弱清秀的‘刺客’。   江离卿是发现莞尔不再房间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 衣襟都顾不上正就冲出了屋子,去到风蝉的房间。   好嘛, 都不在了,小千木的本事, 可是越来越大了。   转念一想, 或许她也不是逃走,闵生营的摄魂叶, 很少成单出现,怕是他这小师妹也接到任务, 去刺杀什么人了。   想到这儿,江离卿心里宽了宽, 一拢袖, 坐到了风蝉的床上,莞尔已经和自己冰释前嫌,马上就是他的人了, 所以一定会回来的, 江离卿嘴角勾起一抹笑, 心道:“哼,苏染白, 等到时候我就牵着小师妹去给你看,看看她心里到底是谁!”   只要想想苏染白常年冰冷的脸恼羞成怒的样子,江离卿心里便暗搓搓地开心, 身子往后一仰,舌头往腮帮子上一顶,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思量着宴肃狗贼会令莞尔去杀谁。   江离卿自认最了解宴肃的坏心思,估摸着也就是那么个套路,宴肃让他杀简玉珩,莞尔杀戚越,苏染白向来最听话,就留在身边听他的差遣,最后推举年纪最小的太子继位,以便于自己控制。   戚越嘛,是个光会叫不敢咬人的狗,不足为惧,杀他,江离卿有信心,况且莞尔多年的刺杀经验,绝不会栽在他手里。   江离卿放松地躺在床上,就要闭上眼的时候,眼角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多年来刺客的敏锐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神经迅速绷紧,下意识地朝窗口望去,皇宫正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了一片火光。   光亮刺进眼睛,也一下子蛰醒了江离卿的脑子,登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遭了!”江离卿一拍大腿坐了起来,心却狠狠地沉了一下,脸上恍然和气愤交织在一起,大骂道:“杀他娘的老皇帝去了!”   这不是找死去吗,原照和皇上在书房议事,小千木手无寸铁,杀人?杀个屁,让一个小姑娘扛刀杀人,闵生营还真是他娘的不讲理!   “全都退后!”江离卿看着一身是伤,还流血不止的小师妹,一下子就忘了场合,上去一脚便踹飞了草丛中正搭弓箭的侍卫,小侍卫没防备身后,一下子冲了出去,弹到了草丛外,被自己人的乱箭扎成了刺猬。   原韧皱眉,心下却添了些痛快,可是让他捏了他的把柄,当下惊讶地唤了一声妹夫,“江离卿,你这是纵容包庇刺客!看来你们是一伙的,来人,给我把这个刺客的同伙拿下!”   “我看谁敢!”江离卿端出架子,因着出来的匆忙,没带剑,手往腰间一抓,抓了空,心里凉了半截,可还是挺直了腰板喊道:“大原的驸马爷,也是你们谁下令都能抓的吗?”   原韧的手下哪里听他的废话,一股脑涌了过来,本是给刺客准备的绳子枷锁一股脑地往江离卿身上招呼。   听到了江离卿的咆哮声,莞尔扭头看了一眼,脚下耽误了片刻,右腿再中一箭,下一刻便足底沾地,轻功无法继续施展,只能靠着身上的力气拖动双腿,跑的踉踉跄跄。   又有一支箭近了身,从后头朝着莞尔的胸口疾驰而出,划破凌厉风声呼啸而来,莞尔回头,闪身躲避,脚下的步伐又乱了几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嘴唇紧咬。   逃不出去了,轻功无法施展,便躲不开箭阵,手上又没有武器在手,拨不开这些将士手中的利刃,纵然莞尔有多大的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眼底也不免闪过一丝绝望。   “给我抓了他!留下活口,他杀了皇上!”新加入战斗的禁军涌了上来,打头的两个小侍卫扛了炮筒,里头有网子射出,铺天盖地的吐了过来,绊马索已经抻开,零零落落地到处都是,可一时半会就是奈何不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   侍卫们如临大敌,一个个攥紧了兵刃,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刺啦啦地疼。   闵生营的臣使,历代凶猛英勇,甚至有实力超过营主,能一己之力游走禁宫的人物,到了大戚,三位年轻的臣使依旧是深不可测。   莞尔无武器在手,只凭一身轻功,便与原朝将士周旋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全副武装而来,定然能全身而退。   若是简玉珩在场,便会明白,他家夫人说的那句:“有我护着你,就算是死也是我先死。”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澈的琴音荡开深夜,苏染白携风蝉立于宫门之上,神情带着几分悠然和淡漠,这一声琴音吸引了大部分将士的目光,莞尔这边轻松了一点,当下提起最后的一口气力,直奔宫门而去。   琴声骤停,银白色的琴弦突然爆出耀眼白光,火光之下辉映着一片刺眼的银芒,苏染白抬臂竖琴,银芒摇摇坠坠地汇聚成刃,只见他双手十指翻挑,银刃斜飞而出,轻巧地避开莞尔,朝她身后正在追逐的将士们射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欢呼声却从宫门上传来,风蝉拍着手大叫:“好琴法!大哥哥好琴法!”   风蝉还没看清莞尔在底下,咧着嘴乐,随即被寻着声音射了一箭,因着风大失了准头,将他衣角射穿,钉在了后墙上。   风蝉噤声:“……”   将士陆续地发现了宫门上的人,分散了人手朝宫门冲去,苏染白按住琴板,飞身一翻,身子上了更高的一层宫廊,十指速度飞快,成了一道道虚影,仅凭宫中这些禁军,是绝无还手之力的。   苏染白嘴角勾起,胳膊上气力大震,再次放出一束银芒,里头有寒光剑刃包裹,直捣原狗心脏。   这阵仗,赶上当年大戚的玄武门兵变了,就算是莞尔没有杀死原皇,原朝少说也得养上十年。   踏踏地马蹄声从宫外传来,苏染白皱眉,知是真正驰骋沙场的军队前来护驾了,莞尔这是挑了一个极易松懈的日子行刺,本就是钻空子,这下再不跑,就真的要身首异地了!   苏染白眉峰倏然一挑,三根琴弦骤断,发出峥鸣之音,他大喝一声右手抓琴,振臂朝外丢去,剩下的琴弦颤抖着共鸣,嗡嗡地如窃窃私语,片刻,共鸣声达到顶峰,琴未触地,只在半空中高悬,霎时间四分五裂,巨大声响惊动了整个都城。   青雾弥漫,所到之处,哀声一片,江离卿这边原本被人困着,青雾一过,算是为他小小地解了个围。   江离卿大骂一声,推开身前一具不自量力的尸体,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上头立马黏黏的,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毒气是什么东西,嚷嚷道:“这是偷我的青霾,苏染白这个禽兽,白长了一副仙子的样子,偷鸡摸狗!”   琴身里头是天臣使最后的保命之物,青霾,是年少的时候,看见师弟研制出来,又拿去加以改善的保命物,浓缩后置于琴中,沾水则化,雾气蒸腾可使人功力尽失。   莞尔袖箭一抬,射死了一个昏头转向挡住她路的侍卫,屏住气息,纵身想要跃上宫门,不料身子虚弱,腾到半空中才发觉蓄力不足,直直地向下掉落。   一只冰凉的大手托住了莞尔的腰,莞尔正要睁眼,那人的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手很大,几乎掩住了莞尔一整张脸,“莞尔,别睁眼。”   苏染白,莞尔心里一宽,精神稍稍放松,可不到半刻又将眉头皱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太多,一下子哪里都跟着疼了起来。   “戚国狗贼,拿命来!”原照双眼通红一路追来,手中剑刃寒芒展露,只大迈三步,冲上了宫门,世间仇恨,最深不过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   苏染白落地,飞快地将莞尔送到风蝉手里,一把抄起风蝉腰间配剑,回身架住原照,偏头朝风蝉大喊一声,跑。   大戚在原的北边儿,越是向北便越寒冷,莞尔只着了件薄中衫,外头是太监的深蓝色宫服,薄薄的一层,已经被寒风冻了个透。   衣服深色,不仔细看,看不出一身的伤与血迹,莞尔伸手,折断了腿上长长的箭柄,只留一小节箭头在腿里。   她还不能拔.出,她还有事情要去做,而且刻不容缓!   “阿姐,咱们出来了,咱们俩都活下来了!”风蝉脚上不停,边跑边兴奋地叨叨着,“阿姐,咱们往南去,以后再也不管什么戚国什么闵生营,风蝉和阿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向北。”莞尔有些虚弱地拉了一下风蝉的衣角。   “什么?”风蝉脚下稍稍慢了些,却也不敢放松警惕,脑袋垂下来凑近莞尔,“阿姐你说往哪?”   “往北,回大戚,玉珩。”莞尔的嗓音略微破碎,抓着风蝉的手攥紧,勒的风蝉直呲牙,慌忙点头求饶。   “玉珩?姐夫出事了吗,阿姐?”风蝉话多,惹得莞尔愈加心绪不宁。   莞尔从听到原照的话后就一直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她这会儿前头的眼泪还没干,后头的又紧接着溢了出来,脸上有一道和长剑蹭过留下的血痕,被一张苍白的面容配起来,显得阴森又可怕,风蝉皱眉,不敢再多嘴,紧了紧怀里的人:“好好好,我往北,阿姐别哭,风蝉这就往北。”   风蝉脚原先是朝东南,这下一转,向着北边儿猛冲而去。   埋头狠狠地冲,风蝉功力弱,轻功根基也不扎实,虽说和宴肃大将军外出战场历练了几年,却依旧是个半吊子,莞尔嫌慢,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阿姐,你别动,我们去找马,马现在比我们跑的快,我们……”   正说着,后头一声战马的嘶吼声响了起来。   原韧乘马追出,后头将士们还在和天臣使纠缠,青雾未散,风蝉料定来人只有原韧一人!   大皇子功夫平平,或许能借他一匹好马送阿姐去找姐夫呢。   风蝉脚步故意慢了几分,最后绊在一根树枝上,身子向前摔了出去。   莞尔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开口斥责他,就被小风蝉一把摁进怀里,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都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风蝉的假摔毫无技术含量,本想留一个踉跄的痕迹给敌人看,功力不济,最后真飞了出去,可还是在最后一刻将阿姐紧紧地护好,半空中扭转身子,让自己的后背着地,莞尔摔进了他的胸口。   “唔,痛……阿姐,你可沉了不少,我那好姐夫可是没少喂你好吃的……”   莞尔抬头,给风蝉揉了揉胸口,不好意思道:“是沉了点。”   “我的阿姐,可不是一点!”   风蝉嘴上说着,还是一把抱起莞尔,身子隐在了一旁的灌丛后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莞尔也听到了声音,先是眉头一凛,随即又舒展开来,漠然地望着远处赶来的一人一骑。   土地湿软,马蹄陷得有些深,马上似乎不止一人,莞尔眼睛眯起来,终于在最后关头看清了马背上的玄虚。   是她那哪乱就有他在的二哥,江离卿。   此时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抱着原韧的腰,腿也快缠了上去,人还没过来,江离卿的闷嗓子就开始嚷起来:“原韧,我看见他们朝那边去了,你反着跑,是要包庇刺客,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江离卿!你给我下来!”原韧还不清楚皇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刺客出逃,快马加鞭便追了出来,没想到被这个无赖纠缠了一路,就因为自己刚刚下令抓他。   十足的小人!自己妹妹凭什么就看上了他,他能有什么本事帮她夺原朝江山?   “我都说了,那边那边!你瞎跑什么,来人……唔,你打我!”江离卿肚子挨了一记肘击,嘴里吐了口酸水,马背本就颠簸,这一下全都招呼在了原韧的肩头上。   “老子杀了你这泼皮流氓!”原韧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抽剑,脚尖一点马背,朝着江离卿的脑袋挥了过去。   正中江离卿下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发丝凌乱,在刀尖下,黑夜里显得鬼魅十足。   江离卿的轻功在原朝无人可拟,身形虚晃一下就躲开了原韧的发难,揣着手接着嚷嚷:“你不追刺客,打我做什么,莫不是你是刺客的同伙,合伙杀你老爹了?”   “一派浑话!你就是刺客!”原韧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是要拦他,怒气盛起,挥剑再刺,一身甲胄在月下发出凛冽的光。   江离卿被晃了一下眼,胳膊上的衣衫被勾破,血迅速渗出,怒气也起,瞪眼道:“原韧,今儿是你先挑拨的爷,你想打是吗,今儿爷奉陪!”   江离卿袖中寒芒一闪,两根银针放出,都是歪打,没有一根朝要害,角度却十分诡异,任原韧如何躲,两根中必有一根会中。   躲不过,小腿上生挨了一下,原韧皱眉,运功逼了出来。   “呦,你完了,你中了五毒散,两柱香,哦不,一柱你就要死了。”江离卿身子一歪,轻轻靠在树上。   “阿姐,他那针这么厉害?”风蝉眼都看直了,“我也学个这门功夫,怎么样?”   “歪门邪道!”莞尔皱了皱鼻子,“你可以学个你大哥哥的琴,或者软……”   软鞭的鞭字还没出来,莞尔的喉咙便哑了似得说不出话来。   “诶,阿姐,江离卿他看见咱们了。”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亮,趁着原韧不知所措地检查手腕时,扬起一脚踹到了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朝莞尔和风蝉那边奔了出去。   原韧似乎是发现了端倪,扬剑又要刺,江离卿回身放出了最后一针。   “这根才带毒。”莞尔不忘和风蝉解释一下,可又怕风蝉不学好,后头紧跟着道:“江离卿他其实也挺聪明……不,你别学他,歪门邪道。”   原韧一针射中胸口,和莞尔当时一般,身子一霎就软了,一时半会拿不起来剑。   江离卿脚尖儿轻点,两步到了二人身前,皱着眉看莞尔,“你说我什么了,我听到了!”   “阿姐夸二哥哥聪明。”风蝉实诚的回道。   “那确实是,不算夸。”   这一句夸的江离卿找不着北,立马抓了莞尔,左手一伸,拽住了马的缰绳,莞尔只觉得身子一轻,和江离卿一起跃上了马。   “你要做什么!”莞尔休息了一会儿,体力逐渐恢复,吼他道:“你要去哪!”   “我们去江南,我不要这大原了,你也不要大戚,咱们去找个小村落,生孩子去!”   风蝉还跟在后头跑,边跑边喊:“江离卿,江离卿,往北啊,往北!”   阿姐要去找姐夫啊,他就快要追不上了!   就在风蝉精疲力尽的时候,一道白光飞来,苏染白修琴,手臂力量惊人,一把拎起江离卿的后衣领,揪猴子一样揪了起来,“千木,快走!”   “大哥哥。”莞尔坐直了身子,手环上缰绳,“风蝉……”   “不用担心风蝉,快走!”苏染白手里的江离卿已经反应过来,无奈手里没了暗器,焦急郁闷之下,一口咬了苏染白的手腕。   “江狗咬人!”风蝉迎面跑过来,抓着他往后拽,“你放开我大哥哥!”   “风蝉,退后!”苏染白身上伤痕累累,撑着最后的力气甩开江离卿。   “苏染白,苏染黑!你这个老不死的!”江离卿愤愤地吐了一口血渣子,“她自己一个人不行!”   “你去更不行!”苏染白勉强站直身子,“勉之,原朝大乱,戚也容不下你,放下这些吧,你跟我走,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勉之是江离卿的小字,这么多年了,怕只有苏染白一个人记得,江离卿有一刻的动容,遂又随风消散。   “苏染白,你拦也没有用,你知道我,想追师妹,让她先跑上一个时辰都能追上,再说,哪里没有我容身之所,这天下之大……”   少年潇洒的神情突然暗淡,是啊,天下之大,哪里是他的家呢?   “勉之……”   “闭嘴,我又什么时候认你这个哥哥了,给我闭嘴!”江离卿脾气越来越暴躁,扬手推了一把苏染白,那白色的影子就像一片枯叶,朝后倒了下去。   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风蝉心一揪,赶忙冲过来查看。   “诶?”江离卿踢了苏染白一脚,“我没使劲儿,这什么,苦肉计?”   “江离卿!你在胡说什么啊!大哥哥晕过去了,你……你有办法吗?”风蝉无计可施,只能朝这个顽劣不堪的二哥哥求救。   “装的,他的本事你是没见过,宴狗都打不过他,偏偏他最听话,就是傻。”   风蝉咬牙,也不敢惹怒他,手下轻轻拖起苏染白的头。   衣领敞开,苏染白锁骨到胸口处竖着刀口,自己封了大脉,如今又开始向外渗血。   江离卿仰头不看他,抬脚就朝莞尔去的地方走,脚底猝不及防地一痛,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摄魂叶?”江离卿拾起金叶,下意识地就去看上头的字,“江离卿?”   名字有点陌生,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   “宴肃狗贼!”江离卿脸上开始扭曲,“杀我,可有本事!”   苏染白的血开始大片大片地淌,一人一琴一剑,重伤原照,逃出皇宫,不愧是他天臣使。   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苏染白的气息弱不可察,吓得风蝉手抖个不停,“二哥哥,二哥哥啊,你救救他,风蝉求你……”   江离卿没说话,也没有朝前走,楞楞地看了会儿手上的金叶。   “你怎么这次不听话了!”江离卿语气不满,握紧金叶,看向地上已是强弓之末的苏染白,“你倒是杀了我啊,你不是他最听话的狗吗,杀了我,去和他摇尾巴去啊!”   江离卿眼前朦胧一片,蹲下,失了所有的风度,抓着苏染白的肩膀,吼道:“起来,起来,起来杀了我啊!”   *   寒风凛冽,大戚的初雪来的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后才停歇,梅花绽放,显出了几分初春的暖意。   几个小太监起了个大早,端着大扫帚清理宫门口的积雪。   京城口也是一片死寂,几个官衙外院的小厮,在收拾昨儿行刑用的刑具。   “嗨,昨儿砍的人,知道是谁吗?”一个瘦高的衙役扫把一支,活动了一下腰身。   “自然知道,皇上想封口,可整个京城哪家不知道,斩的是那宫里的绯王殿下,你看看这地上的雪,翻开之后还带着猩红呢,昨儿呲前头小孩儿一身,都吓傻了。”另一个身材中等的衙役乐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他也没挣扎,也没人来救,说不准上去的时候就断气了,是我范大哥托上去的,听他说胳膊都是凉的,可惨了……”   “小点声,别让嘴大的听去了!”瘦高衙役压低了声音,往他这边凑了凑,眉峰一挑,朝京城口指了一下:“你看,那来了个人。”   莞尔的马疾驰了一夜,不是好马,已经疲惫不堪,少女双目红红,在法场前勒马,目光落在地上被翻出的丝缕血迹上。   “来者何人!”衙役后退一步,将扫帚摆在胸前,夸张地大喊一声。   “滚开。”少女音色暗哑,浑身上下被凛冽寒气环绕,神情满是戾气,吓得两个衙役一时间没敢吭声。   “等一下!”   少女开口,翻身下马,一身的箭伤暴露出来,吓得他俩后脊一直,脚上立马停了下来。   这是惹到哪位爷了,不能是个丧尽天良的逃犯吧,大清早地只有他两人值班,连呼救都不能,这人看起来文弱,可一身的戾气仿佛眼神都能杀人,两人没主意,只能怂包地垂着脑袋,听候女侠发落。   “这里……斩的何人?”音色微抖,衙役似是知道了什么,神色几分动容,支支吾吾,答不出口。   莞尔问出这句话后,并不想听到答案似得,双耳一声轰鸣,瞬间泪目当场。   两个衙役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抬手要劝她,可任何的声音仿佛都被风雪吹散,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厉风。   马儿疲惫到了极致,打了个响鼻,莞尔的身子晃了一下,后背抵住了马肚子,整个脊梁似被抽空,双目空洞地望着大戚的宫城。   那边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起了白凌,整个宫殿的彩红画墙都被遮掩,空气也如死一般沉寂。   都结束了,太子遇刺,绯王斩首,戚越逼宫,大戚易主。   那边儿酒楼二层有一个小台,伸到外面,轮椅上仰卧着一个俊俏的少年,少年听到了这边的异动,一双清秀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披着大氅,腿上还铺盖着毛毯,使劲伸着脖子往前看,触到了伤口,沉闷地哼了一声,毯子滑落在地。   里头清冷的声音响起,“就一刻也不老实,回来算了,盯着的人那么多,又不缺你一个。”   少年回头,屋中男子端坐于案前,气质华然,一双桃花眼微阖,舒雅飘逸,他指尖捏着茶杯,回头看见少年的毯子滑落,眉头蹙起,无奈地起身,一双浅淡的眸子冰冷异常。   脚步轻缓,触碰地面轻净无声,看的出男子极高的素养,他负手,优雅从容地迈过空地,走上台子,帮少年将毯子拾起。   这副颜色,俊美沉郁,眉眼拢人间山水,鼻梁细挺,唇角稍稍上翘,比起少年时的美,又多了几分打磨过的陈雅。   搁在京城花楼那里,八成是要让大姑娘们看直了眼的。   “玉珩哥哥,你看那边,谁来了。”大戚的太子眯着眼,狐狸似的笑了起来,手捞过毯子蒙头,嘴里不住地念叨:“非礼勿视,哈,非礼勿视!”   简玉珩的手还捏着毯子一角,浑身都抖了一下,眼底如泛涟漪般波动起来,搅浑了那片深邃的清潭,他抬眸朝法场方向望去,女孩儿恰好被马背遮掩,“谁?”   “你瞎啊,那不那小老虎吗,扬言要掀了我东宫的那个,你们的喜酒可一定要喊上我!”太子扒开毛毯,露了一双眼睛,噙着肆意的笑,“快去抱抱人家姑娘,都哭倒在地了。”   简玉珩的心一揪,随即炸裂一般地跳动起来,平日里眉目再怎么不显山水,此时也红成了一塌糊涂。   她若是愿意回来,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爱他的!   那在殿里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的恩爱夫妻耳鬓厮磨,是不是就都是真的,不是一场梦醒就散的臆想。   他再朝下看,一双眼睛依然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诶,你别从这下去,诈尸啊!”太子拉了一把简玉珩的衣角,拦住了他就要从二楼跃下的身子,无奈笑道:“把蓑衣穿上,走,门,她都回来了,跑不掉了。”   简玉珩回头,眼眶瞬间的通红吓了戚观央一跳,他赶忙收了手,抚在自己心口上念叨起来:“跟头疯牛一样,可别带翻了我这清秀文弱的公子。”   *   “玉珩。”莞尔念了一句,身子顺着马肚子往下滑,衙役撞着胆子过来扶了她一把。   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女孩儿偷喝了酒,周围的场景一片模糊,大脑也不能思考,四肢却极尽舒展,置身一片柔软之中。   她眯着眼睛靠在绯王殿下的屋门外,身子突然一轻,腿弯和腰处各多了一只手,被男孩儿拖了起来。   小孩子软糯的声音响起:“你又被将军打了?”   女孩儿摇头,红着小脸:“他?他打不过我。”   “切,被打的哭都不敢哭,还打不过你……”男孩儿无奈地摇头,进了屋,一把扯了女孩儿的面具扔在一旁,垂首,脑袋顶住了女孩的额头。   冰凉肆意地钻进她的脑门,惹得她浑身发抖,“戚玉珩,你竟敢对我动手!”   男孩儿饶有兴致地将她摆在床上,“你直呼绯王殿下小字,以为冲撞后宫妃子之罪,明日处斩,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你说什么?”女孩儿脸漾着红,睁开眼睛看他,可眸子里怎么也聚不了焦。   “我说你明日处斩,还有什么要交代……?”男孩儿一边儿回她,一边儿去找了帕子湿水,回来擦她的脸帮她降温。   便听见女孩梦话似的,小声地念叨:“我不能死啊,我死了,玉珩怎么办,他那么小,被人欺负,我死了,戚观央那小混蛋欺负他怎么办,还有戚越哥哥欺负他怎么办,二哥哥也不喜欢他……”   戚观郁不想再听下去,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女孩子的唇,当真是又柔又软的,尝了就不想再松开……   女孩就在这时候醒了酒,手拉住衣角,一动都不敢动,半开的眼睛望着少年初成的侧脸,俊美的犹如天物。   “玉珩,不穿白衣。”女孩儿喃喃,“哭丧的一样,不穿白衣,穿别的颜色。”   “好,那,墨绿色如何?”   “像池塘里的彩鸭子。”女孩儿眉眼弯弯,笑的钻进了被子。   *   “千木。”耳边一声苍劲的唤声响起,少女泪眼婆娑,想要仰头,却被来人先一步摁在了怀里。   “哪里弄得一身伤,像个狗熊一样。”   他话到最后都是颤抖的,手往里伸,握住了莞尔青白的手,她指尖带血,冻得发着青紫,腿上几处箭伤大概是因为心绪的原因,又开始淌血,血肉撕开处,衣服绞进肉里,已经干涸,但依旧散着浓郁的血腥气。   简玉珩原本还想说话,哑了哑,什么也念不出来了,蓑衣后衣摆打开,将女孩小身子拢进去,神情突然肃穆,扭头就走,太子在上头不怕事地招呼,“哥哥嫂子,这边这边!”   走出几步,怀里的人哼了一声,抓住了简玉珩的腰,梦呓般轻叫:“戚观郁,你不是死了,怎么又站起来了。”   “你夫君上天入地,怎么会死。”简玉珩眼里眯着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说梦话呢?”   “没有。”女孩儿声音慵懒,死不承认。   “好,那我问你,你是谁?”简玉珩脚步走的越来越缓。   “我是小千木。”莞尔抿嘴。   简玉珩笑意更加肆虐,“我是谁?”   “你是戚玉珩。”   “擅自称呼绯王殿下小字,死罪。”   女孩不说话,抿紧了嘴唇,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温润又精致的小脸泛起粉红,好看的过分。   “戚玉珩是你什么人?”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发问。   “媳妇儿。”女孩儿开心地舔嘴。   “屁,是夫君,你忘了要挨罚的,跟我念,夫君。”身材欣长,扮相绝美的男子,站在雪地里,哄着媳妇儿叫自己夫君,还饶有兴致地勾着嘴角。   “媳妇儿。”女孩儿声音软糯,掀起了简玉珩心里的火苗。   “罪加一等,理应处斩!”   怀中女孩不再言语,眼睫长长,盖住下眼睑,似乎睡熟过去,简玉珩停了脚,嘴角一勾,“那么小千木在处斩之前,最后有什么事情要……”   话没说完,简玉珩的眼睛突然瞪大,整个人呆立在了雪地里。   怀里的人突然醒了,一把抓了他的脖子,嘴咬上了他的下唇,眼下的泪水咸咸的,全都灌进了嘴里,唇齿胶合之间,莞尔给了他迟到的答复:“我要你,别的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第64章 不碍事      简玉珩抱着受了伤的猫儿回了酒楼,太子挣扎着扭头, 原本是小模样的, 却在看见莞尔身上纵横的伤口后噤了声。   太子抬头,只见平日里就有些冷峻的男子此时眉头皱的紧, 眉眼之间有着十足的担忧,可分明又挂着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两感交汇, 在他脸上表现出了复杂又微妙的神情。   “玉珩哥哥,这是怎么了?”太子小声发问, 指了指莞尔腿上小半截露着银色箭尖儿的破口,“怎么伤的这么重?”   这边儿冷冷开口:“不用你操心。”   简玉珩头也不抬, 将莞尔放到床上,转身去取药箱, 正是给太子备着疗伤用的东西, 女孩儿后背挨到床,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睛张开, 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简玉珩的手刚刚放到药箱, 后头女孩儿认真地唤了她一声:“喂。”   粗鲁又没有礼貌地一声招呼, 却春风化雨般解了简玉珩紧皱的眉头。   “喂什么喂,这样和王爷说话吗?”他一边说着, 一边走过来,俯身端详着女孩的眼睛,混混沌沌的一片, 没有焦点,脸上片片绯红却像是醉了酒,有种别样的娇羞。   “你是谁,我才是王爷。”女孩儿别了脸,大模大样地回了一句,惹得简玉珩差点没憋住笑,伸手在她脸上狠狠地揉了一把,刚要说点什么噎她,手指上传来的温度却又逼他皱起了眉头。   “发热了,你躺着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他伸手将正要往里滚的莞尔摁住,抓了被子将她上半身裹了起来,只露了受伤最重的小腿。   太子被晾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手伏在轮椅上,摇了摇轮子,仰天长处一口气,道:“本太子给你们腾地儿,腾地儿。”   简玉珩没抬头,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不送。”   太子一个白眼翻了过去,险些拆了手边的扶手抡他。   简玉珩还是没抬头,手转到莞尔的小腿上,轻轻地一试探,眉头又是一紧,这种伤放到一个普通女孩儿身上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倔强的人,受了伤还硬骑了马,箭头不干净,进了血肉,怕是非得要大病一场才能得好。   那边太子艰难地拨动轮椅,胸口上的剑伤依旧隐隐作痛,没好气地挺直了身子去开门,谁承想后头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于心不忍了?”太子眼里噙着笑,凤眸狭长,如一只山林里的老狐狸,眸子似月光般狡黠明亮。   “你的藏的那些个酒呢,拎一壶给我。”简玉珩面对着他坐在床上,终于舍得给他一个正脸,却是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样子。   此话一出,太子脸上再也挂不住,“狗鼻子,戚观郁你……啊,我裹了三层,真是个狗鼻子,就在屋角的柜子底下,不多,省着用!”   太子重伤,不能喝酒,自己差人趁简玉珩睡着藏了些,每晚都要品上一小壶,本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却没曾想这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明的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闻出来了。   精明!不过这也难怪,不然他也就不是戚观郁了,太子皱了皱鼻子,出了屋,马上就有下人推上了他,带他到别的屋子休息,太子端起架子,抬了下眼皮,挥手道:“看紧了这屋子,简大人不发话,不准任何人出入。”   “遵命!”下人应了一声,弓着腰将太子推走。   太子低头,听着里头药箱开合的声音,不禁有了些动容,他还记得当时自己重伤,为了保住简玉珩的性命,污了他一个刺杀太子的罪名,沉睡了五日,醒来后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看狱中的哥哥。   去了天牢,便见他满身血污,黑发未束,有些颓然地坐在草堆里,可那悠闲自得的样子和天牢里的摆设格格不入,一腿蜷起,手臂搭在膝上,甚至因觉得无聊,嘴中叼了根地上散落的稻草,整个人活像一个市井流氓。   见太子坐着轮椅赶到,他费解地皱了皱眉,移过来捅了他一下,疑惑道:“你这装的还真像。”   他俩的确是为锦阳宫里头的二位做了一个局,可没想到江离卿的刺杀来的突然,他只单纯的想要保住哥哥的性命,却不想,哥哥将他的无意之举做成一个陷阱,逼着戚越往里跳。   “宫里情况如何?”太子进了客房,端起茶杯,浅浅地嘬了一口,旁边下人答:“如爷所料,蓄势待发。”   太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撂下茶杯,因着伤病而愈显清瘦的手肘抵在桌沿上,话语里狠毒异常:“等那边解决完家事,回去拿了他项上狗头。”   “什么……家室?”   “要你多嘴!”太子平常顽劣惯了,抬脚想踹他,无奈牵动了伤口,哎呦地哼了一声,吓得那小厮模样的下人赶紧过来扶住了主子,“要不要叫简大人过来看看?”   “叫个屁啊,滚!”太子青着脸,骂了一句,现在叫他过来,过来干嘛?把他皮扒了做毯子?   *   隔着一层墙的屋子里,简玉珩用酒兑水,洗了莞尔腿上的伤口,女孩儿一头的冷汗,因着烧热,脸上泛着红,眼睫沾湿,熨帖地贴在下眼睑上,可怜巴巴地抓着简玉珩的一条手臂。   这样抓着,他的动作就不得不慢下来几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柔,像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莞尔嘴巴只要一动,简玉珩这边就赶紧把头滴下来,附身过来,听她有什么吩咐,可听来听去,无非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梦话,简玉珩虽是担心,但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一边哄她一边拍她的后背,柔声道:“烧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忍住了,要把这箭头拔.出来了。”简玉珩一边说着,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握住箭头的手也一直在抖,断箭在皮肉里待了一夜,几乎要长在一起,筋肉紧紧抓着箭头,拔.出的时候半点不能犹豫。   他如何下得去手。   看见她这幅样子的时候,简玉珩心里便了然,定是这丫头得了自己入狱处斩的消息,从原朝那里突围回来了,简玉珩神色不禁闪过一丝惭愧。   诚然,他是有私心的,这样的消息传到莞尔耳朵里,她若是无动于衷,那他以后也不会再奢求什么,可若是她回来了……   简玉珩默了一会儿,没有动作,他现在的后悔,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打死在她眼前,就为了这一己私心,让她冒了这么大的险,就算是自己请苏染白去接应,此时良心也饱受谴责。   “罢了,我用后半生来偿还你,可好?”尾音不住颤抖。   简玉珩闭眼,从她手中轻轻抽出手臂,摁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握住断箭,猛地一抽,莞尔未做声,简玉珩发间已经先一步蒙了一层细汗,早就准备好的布条扎住了出血的伤口。   许是伤口拔.出断箭太疼,女孩儿皓齿紧咬下唇,咬的嘴唇泛出青紫色,看的简玉珩心一直揪着,没多想,手指在酒水中一涮,消了毒,用手掰开了她的唇齿。   力道不小,简玉珩低头,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准备将她牙齿撬开,可床上的人就在此时睁了眼,且眼神焦距已经调好,清明地眸子散了散,随即盯紧了简玉珩的脸。   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简玉珩一只手在她嘴边儿,另一只手浮在她脸侧,就这样僵住了,片刻失神后,才收回手,咽了咽吐沫。   床上的人眼神里一瞬间划过很多情绪,简玉珩半启了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良久也没能开口。   莞尔那唇边儿颤抖着,可下一刻又一点点地扩散,勾起,破碎,最终凝出一弯浅浅的笑来,笑容还没进到眼底,两行热泪便已滚出,顺着脸颊,落在枕边,眉宇之间,已无半点责怪之意,尽是些失而复得的欢喜。   一身的疼顾不得几分,莞尔挺起身子,一把揽住正半俯着的简玉珩,力气大的出奇,完全不像一个刚受了重伤的女子,简玉珩重心一偏,栽了下去,脸蹭着她柔软的脸颊,跌在了她的肩弯处,从头顶到脚底,瞬间燃起了一股蜿蜒的火热。   “你骗我,你又骗我!”莞尔声泪俱下,不一会儿便湿了简玉珩的肩头,嘴里来来回回地念叨着的,就只有这几个字:“你骗我。”   “我的错,是我的错,你若是怨我,便尽管……”   话音未落,女孩儿便咬上了他的嘴唇,几乎是霸道地勾住他的脖子,简玉珩愣后,几次想起来,都惊于这小丫头的臂力,又怕自己太重,压坏了他,只能拼了命地挺着腰身,手撑住她头两侧,艰难地呼吸着。   她不太会亲吻,很是粗糙地磨他的唇齿,半柱香过去,才给他一丝空隙,把他憋出了一张俏红的脸,才稍稍满意地点头,暗暗算做了给他的惩罚。   “莞尔,是我错了,你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打我骂我,可就是别再离开我了,我老了,受不住你这样折腾。”简玉珩蹬掉了靴子,膝盖顶了上来,这才减轻了腿上的负荷,下一秒便温柔地架开她的手臂,脸和她凑在了一起。   女孩嘴唇动了动,简玉珩赶紧俯下去,歪头挨在她耳边,做仔细聆听状,只听身下的猫儿幽幽地道:“你可知道,我在马上的这一夜,心里想着盼着望着的,都是你,唯一盼望着的,就是这一次,你是骗我的,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是骗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简玉珩也红了眼眶,就像那时候听到她死了的消息,着了魔发了疯似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师父在骗他。   话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可简玉珩能听出来她说的什么,双腿跪在床上,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捞进了怀里,安慰道:“我不走,我是你的夫君,既然你总是想跑,那以后夫君不要你以我为纲,以后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撇不掉,赶不走,今后这一生一世都跟着你,让你想挣也挣不脱,想逃也逃不掉。”   最后一句话说的霸道异常,身下的猫儿舔了舔嘴,眼中泪痕犹在,神色却多了几分飞扬,简玉珩眼神散了散,手往下放,摸上了她的腿,心疼道:“很疼吗?”   “不疼,不碍事。”莞尔应道。   简玉珩挑眉,倾城的脸上神采飞扬:“不碍哪种事?”   莞尔:“……”   “我要不要泡个澡?”身下的嗓音越来越弱,猫叫似的,勾的简玉珩心火摇晃,越点越旺,直言道:“不碍事。”   莞尔:“不碍哪种事?”   “房事。”简玉珩笑容一瞬间爬上脸颊,眼角、眉梢,哪里都染上了少年刚刚脱去稚气的神色,他舔舔唇,趴到她耳边念了一句,“等等我叫人拿些水。”   “不是不碍事?”莞尔皱了皱鼻尖。   他嘴角弯弯,咬了一口莞尔的耳根,腻着一副好嗓子,解释道:“你发着热,不能泡澡,我帮你擦擦身子。”   莞尔脸上突然就染上一抹红,耳根也烫的难受,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放下来,却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还是简玉珩不再逗她,扯过棉被,给她盖好,拍了拍被角道:“等我回来。”      ☆、第65章 大结局   “戚越逼宫?皇上可有危险?”   简玉珩端着莞尔的药汤,直直地站着, 话语淡然, 眉目清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只有太子殿下清楚,哥哥这不是漠然, 反而是胸有成竹。   “自然没有, 戚越的那点谋略,还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以为咱俩都不行了, 这猴急的,直接就杀到皇宫去了。”太子睨着笑, 歪头从下头看他,良久朝他哎了一声, 继续道:“我说, 你对这个胸有成竹,怎么对嫂子回不回来那么没自信,偷偷爬到床上掉眼泪, 不是我偷看啊, 是你呜咽的声音太大……”   那日喝了酒, 就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房上装睡,最后被她抱回床上, 喉咙一哽,就那么哭出了声,好巧不巧, 让多嘴的太子殿下听去了。   “你少废话!”简玉珩习惯了冰冷的脸上轻烧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汤汁,黑黑乎乎的,热气氤氲起来,遮掩了他稍稍红的一张脸。   太子憋坏,长喟一声:“果然是父皇的亲儿子,情种一个。”   “不准背后议论父皇。”简玉珩拿出兄长的架势压他,却如何能压的住这样一个半大的少年,太子往后一靠,轻吐一口浊气,接着回忆道:“说到父皇我倒是想起来,那时候咱俩打架,让父皇拎回去揍,关起来门,扒了裤子打屁股,我都吓傻了,一个皇族的孩子,被扒了裤子。”   太子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偶尔配合上一点装出来的惊恐,整个人惬意又好看:“可父皇那个力气吧,软的要命,还没有先生的戒尺重,你还给我使眼神,让我装的像一点,我就拼了命的喊,最后把母后招了过来。”   太子已经快要笑出了眼泪,简玉珩似是也陷入了回忆,愣了一会,问他:“你还记得那日,父皇最后对我们说了什么吗?”   太子愣住,当时他还太小,只能记得住热闹,哪里能记得住父皇的一车轱辘的教诲。   父皇说:“你们俩都是朕的儿子,等以后长大了,需得相互扶持,相互信赖,无论是谁做了皇上,另一个需得尽力辅佐,都不得有怨言。”   简玉珩说完便没了声,太子也默了一会儿,仰头,一对澄澈的眸子望着哥哥,认真道:“哥哥做好继承大统的准备了吗?”   太子要做皇帝,多半是被迫,原先他若是不做,江山拱手戚越,他绝不可能当一个闲散王爷那么简单,若是玉珩哥哥来做,至少念着旧情,不会折了他的命。   “你坐东宫,皇位自然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简玉珩低头,声音很轻,却狠狠地砸在了年轻太子的心头上,他的呼吸快要屏住了,舔舔干涩的嘴唇,说不出话。   多半是吓的,他怕这是哥哥的试探,试探他是否觊觎着江山,若是有,就将他像戚越一样,圈进圈子里,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哥哥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我们这些……”太子顿了顿,接着道:“父皇自小教导你帝王之道,就连宴肃大将军也招回辅佐你,这天下谁做主,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   简玉珩头更低了,不答话,只看着手里端着的药汁,他现在心里装的,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机关算计,相反,此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莞尔那副受了伤却又隐忍的小表情。   “若是以前,这天下我自然是要的,但现在不想了。”简玉珩笑了笑,回头看戚观央,少年的双眸澄澈,已经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成长成了一名足以胜任储君的男人,况且坐拥天下且能持久者,须得薄情重义,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事,而太子,年纪刚好。   简玉珩拍了太子的肩膀一下,手很轻,却差点将太子压垮吗,那双眼睛里满是震惊,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哥哥可是认真的额?”   简玉珩没回他,幽幽地端着碗走了,给戚观央一个冷淡异常的背影,却在太子的心里留下了一团火苗,他的玉珩哥哥,这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   “吱呀”门被推开,简玉珩没听到里头有声响,想是莞尔睡着了,于是放轻了脚步,呼吸声都收敛了起来。   床上落着清帐,朦朦胧胧地能看清里头的事物,只见一个影子蜷在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   简玉珩放下碗,皱眉,过去撩开了一点点的帐子,里头女孩被子蒙着头,听见他过来,手肘那里没绷住,抖了一下,正巧让简玉珩收进了眼底。   简玉珩眉头舒缓,笑意瞬间便噙在了眼中,轻咳一声清了嗓。   正经道:“小千木睡了,药在桌上,醒了自己去取。”   语毕,起身要走,后头的人听见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双手捏着被子,反手将他罩在了里头,软糯的声音一边笑一边咋呼地喊:“哈,瓮中捉鳖。”   简玉珩在一片黑暗中,笑容愈加肆意,大被蒙头,却一把将她捞了个正着,手蹭上她的腰,摩挲着,指尖一下子就带了滚烫的温度。   黑暗似乎更能激起男人的本能,简玉珩收手,掀起被角,不顾莞尔的惊讶,将她一同蒙进了被子里。   被子足够大,将两人着的严实,莞尔挣扎着要走,被他狠狠地攥住了腰,那一双手巧妙地绕开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处,却又抵着女孩儿最敏感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摸索进去,疼惜又温柔地轻抚着。   “玉珩,我喜欢你。”莞尔被他揉的没了骨头,下巴抵在他的肩窝,温声细语地念叨,简玉珩小腹上的肌肉一紧,在她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从……从不喜欢你穿白衣开始的。”莞尔坐正,被子底下钻进来了些光,进了女孩的眼睛,衬的她一双眸子明亮又狡黠,简玉珩歪头瞧她,竟和太子的眸子有点像。   “不喜我穿白衣?到底为何?”简玉珩也坐正,两个人直挺挺的,刚刚那点暧昧突然消失无踪,要不是身上还蒙着被子,衣衫不整,往中间摆上一盘棋,都像是两个道士在争辩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   莞尔摇头,没答,却反问:“你的心脏有好一些吗?”   “自然好了,不然我如何能当上参军。”简玉珩想通了,她不喜欢他穿白衣,定是觉得他那样穿,像是披麻戴孝一样,有因着他心脏有疾,随时会死去,才不愿意让他那样穿着。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死了,没人陪你。”简玉珩笑笑,温柔地将女孩儿揽进怀里,柔的莞尔的神志都有些涣散,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起来,于是赶忙嘴硬道:“不是,是大哥哥的白衣太好看,你再穿显得就丑了。”   说到苏染白,莞尔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她记得,那时候他拎江离卿时,面色白的像纸,不知是不是从皇宫出来时已经受了伤。   简玉珩抱着她的手顿了一下,像是被人揪到了痛楚,脸白了白。他之所以穿白衣,不就是看见那苏染白穿,而那时的千木对谁都没有个笑脸,唯独对着她大哥哥,能说笑上几句,再看他弹琴时千木那眼神,说不上是迷恋还是怎的,反正就叫他看的不舒服。   莞尔不晓得眼前这位醋坛子的心里变化,接着说道:“这次还是多亏了大哥哥,等他脱身回来,咱们可要好好谢谢他,还有风蝉,肯定要麻烦死……”   简玉珩听不下去了,板住肩膀堵了她的嘴,先是咬住了她的唇瓣,看的出是想温温柔柔地开始,可一下子又像吃了炸药似的,粗鲁撬开那排小牙,湿软温热的舌头钻进去,摆弄着女孩的舌尖。   一来二去地,大手再次覆上了她的腰,紧接着游上,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长大了些许,想是没受太多苦,那就再让他大原喘上几日。”   “大言不惭。”莞尔被夸了,心里自豪,脸上微漾,嗤笑一声,手上韵了力气,推开了简玉珩,从被子里钻出来,再次将他蒙紧,执着于她的一手瓮中捉鳖。   可这只鳖被撩拨的浑身发热,也不管床上的人是不是还在病中,硬是将她抓了来压在了身下,莞尔见他要来真的了,赶忙将手臂横在中间,认真道:“不行,过了病气给……”   又是不等把话说完便封住了嘴,简玉珩活了二十几年了,从一开始的小花狗终于成长成了一匹野狼,爪子恶狠狠地压着自己的猎物,双目放光,朝远处觊觎着莞尔的敌人嘶吼,仿佛身下之人,就是自己的一份猎物。   “跟我说说我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莞尔知自己病中,不愿这时候让简玉珩也跟着病,一直在努力转移他的精力。   “等你回来。”简玉珩的嗓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乐器,低沉又有磁性,她作为莞尔的日子里,醉,恐怕就是醉在了这一副嗓子里。   “你如何知道我会回来。”莞尔轻笑,身子却已经躺在了他的臂弯里,像一只温顺又乖巧地小猫儿,等待着被野狼食用。   “管你回不回来,你不回来,我带兵屠了原,接你回来便是。”   简玉珩显光线太亮,拖过扔在了一边的被子,蒙好,一片黑暗中,满意地拔了女孩的衣物,从眼睛开始吻起,一点一点地咬下来,顺着肌理,似乎是在耀武扬威地划地盘,表明这是他一个人的猎物。   莞尔闭了眼,开始回应,简玉珩的热血就在这一瞬间炸开了,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她,他并不畏惧原朝的兵马,却独独害怕他去了,这臭丫头会冷脸对他。   他与她,真的是毫无办法。   “说你爱我。”简玉珩霸道地命令,脸埋进她的小腹,一点一点地向下,惹得莞尔一声低低的惊呼,“你别碰那里。”   “受伤了?”简玉珩皱眉,黑暗之中都能嗅到他的一股冷冽杀气,“身上还有哪里伤到了,都告诉我。”   “没有,就是,痒……”莞尔脸已经红透,声音像蚊虫低语,弱不可闻,简玉珩出了一口气,继续做他的事业,一路向下,身上哪里都亲了一个遍,“快,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莞尔不得不应他。   “叫哥哥。”简玉珩折回来开始咬她的脖子,喉咙,轻咬后又安抚似的舔,将她的小腹也撩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快点叫哥哥!”   “我喜欢你,喜欢你。”哥哥这种情话她叫不出来,火红已经烧到了耳根,她一遍一遍地反复重复:“我很想你,玉珩,我真的很想你……”   “你可知道,我从几岁开始就想把你叼上床来了。”简玉珩褪了自己的衣衫,精壮的胸膛露出来,将她的手拉住,贴在心脏的位置:“你知道我多小的时候,就准备对你以身相许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莞尔抽手,嗔他,却忍不住又将手抱上了他的腰,“就你这样,以身相许我都不稀罕要。”   “可你如今啊,你不要也得要了!”简玉珩大笑一声,亲上了莞尔的嘴,一只手抚住她的眼睛,腰上韵致了力气,一股脑地冲顶了进来。   “唔。”莞尔身下一阵撕裂似的疼痛传来,没有丝毫预兆,生硬的发疼,苦着嗓子道:“你抱抱我,玉珩。”   简玉珩赶紧捞起了她,舌头逗弄起她的耳根,接着滑下脖颈,给那细嫩的皮肤咬出一块块红痕来,底下似乎湿润了一些,这才再次挺身,温柔地进了她的身子。   “你是我的了,莞尔。”上颚轻碰,声音低哑好听。   底下的小猫儿俏红着脸,点头,双腿盘上了他的腰。   帐子缓落,屋外寂静如斯,有微微几声鸟鸣,太子扶额,侧着耳听隔壁的动静,脸微红,轻抿了一口凉茶,“江山拱手,与你,策马江湖……”   那些冗杂的事情,便就交于真正热爱着的太子吧,自己做个闲散将军,帮他打理打理身后之事,就拥着温香暖玉游历人间美景去了。   简玉珩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浮出,怀里的猫儿一身伤,有别人给的,也有自己咬的,睡得正香,他低头,在那额头上烙下一吻,轻柔地挪了挪酸痛的手臂。   江山拱手后,与你,策马江湖   全文完!    本书由 taishuya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