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语笑阑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如意胭脂铺》 作者:绾紫彤 文案 以中国传统的美容药方、饮食菜谱等为基础,杜撰出的一个个离奇小故事。但,只是故事,不是历史,因此希望读者不要过分在意文中出现的东西是不是唐朝时就有的。 大唐天授年间,神都洛阳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间装修极为典雅的胭脂铺。店铺女主人姓邢名如意,拥有了可以点化鬼神的能力。她与一只能够说人话的狐妖为伍,偏爱美食,以美容古方为谋生手段,只是这美容古方背后的故事你敢看吗? ================ 正文 第001章 冬桑叶洁面(1) 天授二年,即公元691年,圣神皇帝在万象神宫接受尊号,规定旗帜以赤色为上,定神都洛阳。 一夜之间,原本就车水马龙,甚是繁华的洛阳城更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借着这股圣神皇帝迁都的风,许多商贾富豪也随之而来,使原本偏僻的角落里都挂满了各色招商引客的旗子,如意坊便是其中一家。 这如意胭脂铺与旁边的酒肆饭庄不同,这如意坊装修的甚为典雅,让人一看,就知这坊主必是个女子。 坊主自称姓邢,小名如意,洛阳近郊乡下人,父亲曾做过私塾先生,于是懂得些诗词,也认得些字。母亲乃小家碧玉,祖上常在山野间行医,于是,就又懂了些药理。父母过世后,依托着大唐的开放之风,她将乡间田产尽数变卖,来到洛阳城中开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如意坊,取事事如意的意思。 如意坊,专为女子服务,所贩卖的也只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 元旦才过,坊内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着装素雅,并没有做过多的修饰。唯一让人觉得突兀的是,年轻妇人脸上蒙着黑纱,与素雅的衣衫有些不大相称。见了面,妇人只是微微颔首,一双好看的杏眼内藏满了各种不如意。 “不知夫人需要什么?”刑如意瞧着那妇人的一双杏眼,指了指自个儿的店铺,说:“您别看我这店小,可胭脂水粉选的都是上等的。” 那妇人只略略的扫了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刑如意笑笑,取了一盒胭脂,搁到妇人眼前:“别家铺子里卖的都是从外头贩卖回来的,干净不干净的也不大好说,我这里的胭脂却都是我亲自采了整朵整朵的花,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再淘澄干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 刑如意说着,用手指沾了一些:“夫人若是润唇,只需用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即可。夫人若是润色,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也就够了,价钱吗,既是自家做的,也好商量。” 邢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柜台格子内摆放的各色胭脂出来,有蜀葵花的、重绛的,亦有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各色胭脂原料制成的上等胭脂。全部都用了精致的盒子盛着,一打开,端是鲜艳异常,甜香扑鼻。但瞧那妇人,眸光只是亮了亮,随之便又黯淡了下去。 “瞧夫人的神色,莫不是我这里的胭脂还不够好?”邢如意问着,自将那些打开的胭脂一一收了回去。 “不,不是的,只是我……”那妇人犹豫半响,才终是像下了决心般,将那掩面的黑纱给扯了下来。 黑纱之下,是张痘坑交错的脸,且那痘坑处还布满了黑色斑点,不说就近了看,即便是远看,也让人有些惊悚。 扯下黑纱后,稍停片刻,那妇人便用手捂了脸,低声嘤嘤的哭:“去年三月,自我生了孩子后,这些东西便在脸上越长越多。 起初,我也买些胭脂水粉的遮掩遮掩,可越用,这痘痘与黑斑就长的越多。我心里不安,于是就想着是不是停了那些涂抹的东西,脸就能好些。结果,痘痘与黑斑倒是不再长了,可这脸也没法看了。 现如今,别说是我家相公,就连我那不会说话的孩子见到我都跟见到鬼似的。今日无意间走到这里,见姑娘这里新开了家店,于是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姑娘这里,可有法子治我这张脸?” 那妇人说着,微微抬了下巴,见邢如意仍如方才那般笑意盈盈,眼中也并未出现一丝厌恶之色,于是松了手,急切的扑向对方:“姑娘有法子是不是?是不是?” 邢如意点了点头:“是有法子,只不过这法子略显麻烦了些,不知道夫人您是否乐意。” “只要能治好我这张脸,多麻烦我都不怕。”妇人欣喜之中带着几分急切:“但求姑娘赐方,若我这脸能治好,姑娘要多少银两都行。” “我这方子倒也简单,只需冬桑叶四钱,凉开水若干,将冬桑叶用水煎过后去渣取汁。再将过滤后的汁液重新熬制,装入密封的器皿中备用即可。这冬桑叶,我这里便有,只是需要夫人回家后自行熬制,因此才说这法子麻烦了些。”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妇人一脸喜色,连连说着:“求姑娘赐这冬桑叶,若真能治好我脸上这些东西,我必重谢姑娘。” “夫人严重了,如意只是生意人,既给夫人方子,自然也是要收取夫人银两的,夫人切莫要放在心上,至于重谢就不必了。” 邢如意说着,起身走到后堂,取出一只深褐色的木盒,打开从中捡了叶子大而肥厚,且颜色为黄橙者放置一堆,又用纸包了递给妇人。 “夫人记得,待冬桑叶熬制完成后,夫人只需在洗脸时倒入掌心搓脸洁面即可。不出月余,夫人容颜即可恢复如初。” “当真?”妇人惊喜连连,拿着冬桑叶的手竟微微颤抖。 “是真是假,夫人一试便知。若如意的方子不灵,自当退换夫人双倍银钱。”邢如意依旧莹莹笑着,倒是那妇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纵是姑娘的方子不灵,虞娘也感恩在心。”妇人说着,朝门外指了指:“前头不多远有间豆腐坊便是我家,姑娘若是那日想吃豆腐了,尽管来取。我夫家姓王,姑娘唤我虞娘即可。” 邢如意点点头,目送妇人离去,转身折回柜台那里,见盛着冬桑叶的木盒内黑雾缭绕,摇摇头,轻吹一口气,将木盒合上,仍旧送回后堂。 正文 第002章 冬桑叶洁面(2) 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后院的迎春花已经有了花蕾初绽的模样。一场小雪过后,门前街道更显冷清。邢如意自起床后便一直在后堂忙活,直到过午,才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刚倒了杯清茶,便听见门外有人唤她,于是摇摇头,将一张粉桃似的嘴嘟了起来:“还当真会挑选时辰,这摆明是要渴死我邢如意嘛?” 门外头的人唤过三声,邢如意才应着起了身,起身时还眼神恨恨的朝那桌子底下瞪了眼。一只雪白的狐狸,发出不屑的轻斥声。 “呀,是虞娘啊。”邢如意才掀开帘子,便瞧见虞娘站在门外,与第一次来时的素衣素装不同,今日穿的竟有些奢华。再看那头上,亦是朱钗晃眼,愣是给那张脸平添了许多贵气。 “如意姑娘,请受虞娘大礼,若非姑娘赐方,虞娘此刻只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虞娘这是做什么?”邢如意忙得将她扶起:“如意可受不起虞娘的大礼。” “姑娘受的起。”虞娘说着一笑,竟也明艳动人。转了身朝外头招呼,邢如意这才看到,原来门外站着的不光虞娘,还有一名老仆与一名身着翠色衣衫的丫鬟,各自手中还都捧着只锦盒。 “这是送姑娘的答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如意姑娘千万不要推辞。”虞娘说着,示意那老仆与丫鬟一道将锦盒放置在柜台上。 “虞娘既这么说,如意就收下了。”邢如意说着,将虞娘让进了屋内,另从柜台内取了新磨的胭脂送给虞娘:“这是新从异邦得的胭脂,正好虞娘今日过来,也帮着试试,看是否好用。” 虞娘眼中微露喜色,假意推辞了一番,就让小丫鬟收下了。 “瞧虞娘这眉角眼梢净带喜气,莫非是有大好的事情发生?”邢如意一边斟茶,一边朝虞娘脸上瞟去,肌肤胜雪,眉目含春,说的大概就是眼前之人。虽说仍有些痘印斑痕,但借着胭脂水粉的掩盖,若不细瞧,倒也无碍。 “也是托如意姑娘的福。”虞娘微低了头,脸上瞬时多了几分娇羞:“早先我容颜尽毁,虽说从姑娘这里得了妙方,可总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见效的。许是我那夫君嫌我面丑,竟给了我一纸休书将我休离了。若不是心中憋着一股子气,若不是心中还放不下我那可怜的孩子,虞娘我早就……早就不在人世了。” 邢如意幽幽的叹了口气。 虞娘跟着轻叹一声,话锋一转,竟兀自多了些喜气:“也亏得是姑娘的方子有效,加上老天见怜,我竟被一位老爷相中,愿意收做小妾,就连我那孩儿,他也愿意当做亲生子养。明日,便是虞娘过府之日。” “虞娘有如此际遇,也是福分。” “姑娘说的是,可若不是姑娘的方子好,虞娘又焉能有如此的好运道。” “虞娘客气了。”邢如意笑笑,见虞娘似欲言又止,便又问了句:“虞娘是否还有别的心事?” “竟让姑娘看出来了,姑娘果真聪慧。”虞娘欠身,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口:“实在不瞒姑娘,虞娘今天来,除了感谢姑娘外,还想向姑娘再讨些冬桑叶。姑娘也知道,我那卖豆腐的夫君就是嫌弃我貌丑而将我休离,如今虽说容貌比着之前好了许多,可仍有些痘印斑痕,若那天老爷细看之下心生厌恶,虞娘与我那可怜的孩子岂不是……”虞娘说着,竟又掩面嘤嘤的哭泣起来。 “只是几片冬桑叶而已,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倒惹的虞娘痛哭。”邢如意说着,又去后堂将那盒冬桑叶取了出来。打开,一股黑色之气在叶片上缭绕一圈之后,全部钻进了叶脉中。 “喏,这是我这里全部的冬桑叶,虞娘既觉得好使,就全部拿去吧。” “碧桃,快,拿银子给如意姑娘。”虞娘忙不迭的将那盒冬桑叶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银子就不必了,之前收了虞娘那么珍贵的礼物,这会儿怎好再伸手要虞娘的银子。” “礼物是礼物,叶子钱是叶子钱,姑娘该怎么收还是要怎么收的。”虞娘说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一盒子冬桑叶,用不了这么多。” “照姑娘的话说,莫非虞娘的脸还不值这一锭银子吗?姑娘尽可收着,等虞娘过了门,日子好过时,还会再来感谢姑娘的。” 像是担心邢如意反悔似的,又说了两句话,虞娘便抱着那盒子带着仆人丫鬟一同离开了。 邢如意见虞娘离开,嘟了嘟嘴,将门掩上。 “喂,丫头,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很闲吗?闲的话,去给我找些麝香来吧。”邢如意拍拍手,转身,面向趴在柜台上的那只狐狸。 白狐狸斜睨了她一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想要麝香的话自己去找,我又不是你的长工下人。” 正文 第003章 冬桑叶洁面(3) “臭狐狸,你说什么?”邢如意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就要去揪那狐狸的耳朵,却被狐狸轻巧的闪开了。 “瞧你这小悍妇的模样,真想打开门,让那些人都瞧瞧。” “你说什么?”邢如意摩拳擦掌,将一副牙齿咬得嘎巴嘎巴作响:“好你个臭狐狸,吃我的,住我的不说,居然还敢挑衅我。谁是小悍妇?你说谁是小悍妇?” “乖乖。”白狐狸用爪子捂了耳朵:“将来娶了你的人,肯定是祖上没积德。” “嘎嘣!”邢如意的骨节轻响,白狐狸轻身一跃跳到了窗子上。 “臭狐狸,你给我回来。”邢如意指着白狐狸。 白狐狸谄媚的一笑,将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完成月牙:“我去给你找麝香!” “哼!”邢如意恨恨的叉腰:“臭狐狸,死狐狸,我邢如意将来嫁给谁需要你操心吗?横竖是不会嫁给你这只混蛋烂狐狸的。” 窗外,白狐狸无奈用爪子掏掏耳朵,感叹着说了句:“你就是想嫁,我也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娶啊。” “死狐狸,你说什么?”邢如意一个俯冲,来到窗口。 白狐狸轻巧的一跳,跳上对面的屋顶,跟着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二月初二,龙抬头。 在北方,二月二又叫龙抬头日,亦称春龙节。在南方,叫踏青节,也称挑菜节。中国民间认为,龙是吉祥之物,主管云雨,而二月二这天就是龙欲升天的日子。从节气上说,农历二月初,正处于“雨水”、“惊蛰”和“春分”之间,很多地方都已开始进入雨季,这是自然规律,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龙”的功劳,因此也就有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说法。 作为一个吉祥喜庆的日子,为取吉利,二月二这一天民间饮食多以“龙”为名,例如将吃水饺叫做“吃龙耳”、吃米饭叫做“吃龙子”、吃馄饨叫“吃龙眼”、吃面条叫“抚龙须”。邢如意这天自然也没闲着,她窝在小厨房蒸饼,为图吉利便在面上做出龙鳞的形状来,称其“龙鳞饼。” 才将饼搁上笼屉,就听见一阵炮竹声,从隔了几条街的地方传来。隔窗望去,一团黑雾,如蛰伏的龙般盘绕在那处院落的上空。邢如意这才想起,今日是虞娘被纳为小妾的日子。 民间娶妻,虽不像官宦人家那么的讲究,可也得看风水,合八字,挑日子,但只是娶正妻。至于纳妾,通常只是挑选个吉祥的日子,将人从后门带入府中即可。若主家在乎你,日子便会仔细选,也会行些小礼节,若是不在乎,也就随着主家高兴罢了。 一阵胡思乱想过后,邢如意的饼也蒸好了,于是敲窗,隔着院子喊狐狸吃饭。一人,一狐,倒也不算孤单。 又过了七日,原本晴好的天气又变得阴沉起来,天上的云乌压压的挤成一团,仿佛再用些力气,就能挤出水来。这样的天气,邢如意自然也没什么心情迎客,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一声惊雷过后,街道上出现了几个身穿衙门官服的人,沿街张贴着什么东西。贴到如意坊时,邢如意勉强打了精神,起身冲那几位官爷笑笑:“可真是辛苦,这么个天气,捕快大哥们还得出来公干,要不进门歇歇脚,吃些茶点?” “如意姑娘客气了,改天吧,今儿可不成。”其中一人说着,也冲如意笑了笑。 “是什么大案子,连常大哥都惊动了?”待看清楚人脸,邢如意一笑,也从柜台后移了出来。 “杀人抛尸案,案子倒不算什么,只是女皇刚刚迁都洛阳,这关口儿上犯案,难免不叫女皇震怒。”常泰说着,将一张告示递给邢如意:“喏,这犯案之人你也认识,据说常在你这里买胭脂水粉的。” 邢如意只瞄了一眼,就将脸沉了下去:“瞧瞧常大哥说的什么话,好像我跟这杀人犯有多熟悉似的,难不成我也是幕后主使?” “如意姑娘说笑了,这案子已经查明,跟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常泰略显笨拙的解释着。 “什么叫已经查明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感情,常大哥还真拿我当嫌疑犯调查过。得了,如意坊这小地方以后断然不敢再邀请常大哥进来了,万一那天给人诟病,说官府的衙门也跟嫌疑案犯扯了关系那可不大好。” “瞧瞧如意姑娘这张嘴,说得咱们常大哥脸都急了。”旁边的捕快们打趣道:“如意姑娘可别再说了,咱们就是个捕快,这犯人犯了案子,之前的根根茎茎,脉脉络络肯定都是要查的。既然没有当面问着姑娘,自然跟姑娘是没有干系的,姑娘又何必追着咱们常大哥不放?” “就是,如意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常大哥抓人审案是一流的,可面对姑娘,连话都说不利索。姑娘这不依不饶的,莫不是看上了咱们常大哥?”另一人跟着打趣,却被常泰赏了一记拳头。 正文 第004章 冬桑叶洁面(4) “少胡说!” “切!”挨了拳头,那名捕快自是做了个鬼脸,临去时还不忘再说上一句:“如意姑娘有什么不好,若当真瞧上了常大哥,应该高兴请吃酒才对。” “如意姑娘切莫听那小盛子胡说。”常泰局促的解释着,邢如意掩嘴一笑,兀自看着他不说话。 “姑娘忙,我粘贴告示去了。”常泰被邢如意看的越发窘然,转身时,竟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又惹得邢如意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 冷风夹杂暴雨之前的寒意窜进屋子里,将邢如意手中那张告示吹得呼啦啦作响。告示上,是一男一女,用词极为狠毒,说是奸夫淫妇合谋杀夫。 若你细看,便能看出,那女子正是前几日来如意坊讨要冬桑叶的虞娘,而那男子则是讨她进门的某位老爷。 再看内容,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且隐隐的感觉有些冷意。告示上说,淫妇虞娘早与奸夫张某勾搭成奸,无意中被婆婆王刘氏发现,便以婆媳不和为由撺掇丈夫将婆婆虐待致死,后又与张某合谋将其丈夫害死。为瞒众人,谎称丈夫另养妾氏,而将自己休离。后堂而皇之嫁入张家做妾。若非张某偶然发现虞娘乃画皮之人,实则面容丑陋,顿生遗弃之心,进而惹怒虞娘,全盘拖出杀夫往事,只怕此事又将成为一千古冤案。 邢如意瞧着画中的虞娘,轻幽幽叹了声:“早日当日,何必当初呢?” 手一松,那告示呼啦啦被卷入风中,而画中女子被风一吹,那张看似明艳的脸上竟布满蚕屎一样的黑色斑点,看起来十分可怕。 由于虞娘伙同奸夫杀夫,之前又虐待婆婆将其致死,惹的女皇震怒,当即下了旨:“斩立决!”午后,天气依旧阴沉的厉害,但雨仍像是被什么东西憋着一般,怎么都下不下来。法场周围,布满了围观的人,邢如意亦站在其中。 由自己所站的角度望去,只见虞娘微抬着头,嘴角似笑非笑,一脸的既然你不要老娘,老娘就拖你一道赴死的决然。至于那张老爷,则失魂落魄的摇着头,连声说着:“毒妇人,丑妇人,我这都是被你害的呀。” 等到判决声起,那张老爷忽然站了起来,高声喊着:“老爷,大老爷明鉴啊,这虞娘原本就是个妖妇,您看她那张脸,虽白日明艳动人,可到了夜晚,就是一张鬼脸。老爷,小人是冤枉的,是受了这妖妇……”不等张老爷说完,侩子手的大刀便落了下来,张老爷一颗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台边,却仍在张嘴说着:“小人是受了这妖妇的蛊惑。” 虞娘见张老爷被砍了头,只是冷哼一声,待到自己的头也落了地,才发出一声幽怨的轻叹,瞬间合了眼。被压抑已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围观之人惊叫着四处散开,各自或逃回家中,或寻地方避雨,只有邢如意一人撑了黑色纸伞,站在雨中径自看着虞娘那张明艳的脸由白皙变得黑斑点点。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下辈子千万记得做个善良人。”邢如意朝着虞娘脸上轻吹一口气,那些黑斑竟一个个活了起来,如小虫子般一个个从虞娘脸上爬下来,顺着刑台的缝隙爬了下去。 转身时,瞧见常泰,手中还拿着些白布,于是淡淡一笑,走了过去:“常大哥这是做什么?” “虽说是作恶之人,可死都死了,总不能就任由他们被雨水这么淋着。我先拿布遮一遮,等雨住了,就通知他们的家人领尸。” “常大哥倒是菩萨心。对了,那虞娘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母亲纵有千般不是,孩子总是无辜的。” “孩子被附近寺院的主持带去了,说是要以佛法化解他身上的孽障。一个孩子而已,就是有孽障,只怕也是给自己父母所累的。不过也好,总归是有了去处。” “常大哥说的是,对于那孩子来说,寺院也是个好的去处。”邢如意双手合一:“阿弥陀佛,但愿那孩子一世安稳,平顺到老。” 常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绕过邢如意走到刑台那边,先将虞娘和张老爷的尸首合与一处,再用白布盖了。起身时,似乎想了一想,又将手中的纸伞放下,遮住二人的头部,以免被暴雨淋了。 “原来常大哥不光菩萨心,还细心。走吧,借我的伞正好送常大哥一程。”邢如意说着,将黑伞举过头顶,罩住常泰。对方脸微微一红,用手握住了伞柄:“如意姑娘若不介意的话,还是我来拿着吧。” “那是自然,谁让你个儿高。”邢如意松了手,轻揉着手腕。 “听人说,如意姑娘懂药理?” “只是粗懂一些,怎么,常大哥家中有病人,亦或者是自己那里有些不适?”邢如意停了下来,以目光上下打量着常泰。常泰被邢如意这么一扫,表情越发窘然,连耳根儿都红了。 “不,不是我,是……” “是什么?”邢如意眨巴着眼,嘴角似笑非笑,倒看得常泰越发紧张起来。 “姑娘有客,还是……还是改日再说吧。”常泰说着,转身就走。走出几步远,突然又折了回来,“姑娘的伞忘记还给姑娘了。”说罢,将伞往邢如意手中一塞,就钻进了雨幕里。 邢如意撇撇嘴,转身即是笑意盈盈,冲着站在自个儿店铺门前的翠衫姑娘唤了声:“碧桃姑娘,可是来买胭脂水粉的?” 正文 第005章 如玉膏(1) 如意坊门前,一翠衫少女盈盈站着,正是那日随着虞娘一起来送谢礼的小丫鬟碧桃。听见邢如意唤她,碧桃只是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等其开了门,进入店中,收了伞,才又开口问道:“那日见姑娘配了美肤的洗面液给人,不知姑娘这里,可还有别的方子?” “碧桃姑娘是要自己用,还是要为别人寻的。”邢如意将黑伞放置在门口,又倒了两杯清茶,放到桌上,“若是碧桃姑娘,只需买些添色的胭脂即可。” “姑娘这是什么话?”听邢如意那么说,碧桃随即将脸孔板了起来,眼中也多了些恼怒:“莫非姑娘是觉得碧桃身为丫鬟,不能用那些高贵的洗面液吗?” “哎呀,这罪名如意可担不起。”邢如意连连笑着,忙将茶水递给碧桃:“碧桃姑娘说笑了,我这店里所卖的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跟高贵二字可沾不上边儿。再说,进门即是客,在如意眼中都是掏银子买货的,谁是夫人,谁是丫鬟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听见邢如意这么说,碧桃的脸色稍微好转,眼神也略微缓和了些。 “如果刚刚那么说,是觉得碧桃姑娘肤若冰肌,并未任何明显的瑕疵。因此,无需再用那些东西,只买些胭脂添色即可。若姑娘真心喜欢,我也可以调制些日常护肤的保养品送与姑娘,搭配着店里的胭脂,更显姑娘青春活泼。” 话说到这里,碧桃才受用的转为一脸喜色,“碧桃虽是丫鬟,却也有些散碎银两,再不济也能买得起你店里的胭脂水粉。” “那是,至少碧桃姑娘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论见识什么的,都要比如意强些。这么着,我先为碧桃姑娘挑选几盒适宜的胭脂,若姑娘喜欢,是买还是送,咱们再说。” 碧桃轻嗯了一声,见邢如意起身去拿胭脂,又忙起身将其给拦住了:“胭脂先不急,我今天来可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们家如夫人。” “如夫人?”邢如意挺住手,转身看着碧桃。 碧桃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迟疑了会儿,才开口:“你也知道,我们家大老爷被那女人给害了,女皇开恩,并未累及他人,只是大老爷那一房肯定要没落了。二老爷见我机灵又老实,就让我去服侍她的妾氏,也就是如夫人。” 邢如意对这些大户人家的是是非非没什么兴趣,她在意的是碧桃的口吻,在说到那个如夫人时总夹杂着些恨意,就连咬字也重了许多。心中默一盘算,也算是了然,只淡然笑着,等碧桃将话说完。 “我家如夫人爱漂亮,如今又深的二老爷垂爱,自然要对自己多呵护些。听我说起姑娘这里有些别家没有的稀奇玩意儿,就遣我过来问问。” “这个可有些难办。”邢如意微蹙了眉:“若是胭脂水粉,我还可根据你家如夫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年龄肤色进行推荐。可自行调配的东西,若是没有见过你家如夫人,当真是无从下手。” “我家如夫人又不比那外头的猫猫狗狗,你总不能让她亲自来店里让你看吧。”碧桃有些着急:“再说,咱们府中又正值多事之际,我也不好带你进府去瞧如夫人,至于这调配,依着我的样貌来就行。” “依着碧桃姑娘的样貌?” “我与如夫人年纪相仿,自然可以依着我的相貌来。”碧桃眼神闪烁了一下:“调配些寻常的能滋润肤色,使其红润通透的就行。我家如夫人最近总说自己脸色不够好。哦,还有,我家如夫人喜欢麝香,所以这一味东西万万少不得。如意姑娘给思量思量,看可调配些什么。若姑娘调配的出,银子自然不会少给姑娘。” 邢如意眸光一句,看着碧桃又问了句:“碧桃姑娘当真非要这麝香不可?” “怎么,莫非如意姑娘这里没有?也是,你这里只是间普通的卖胭脂水粉的店,没有也不奇怪。若如意姑娘能调配的出,我自会从别的药铺买来送与姑娘,至于这方子钱,该给如意姑娘的一分也不会少。” “麝香虽然名贵,但小店恰好刚新得了一些,倒不用碧桃姑娘奔波。只是碧桃姑娘可知这麝香的功效?” “功效,能有什么功效,顶多就是一味药材,如夫人既然指名要,自然也是对皮肤好的。”碧桃眼神飘忽,话语中也多了几分不自信,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这麝香又名乃是动物的分泌物,取自成熟雄性个体位于肚脐和生殖器之间的腺体,可做香料使用,也可入药,用来护肤,也有奇效。只是这麝香有活血痛经、止痛、催产的功效,孕妇是万万使不得的。” 正文 第006章 如玉膏(2) 听见孕妇两个字,碧桃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白,“多谢如意姑娘提醒,只是我家如夫人尚未有身子,想来即便是加入了这麝香,也是无碍的。如意姑娘这里既有合适的方子,不妨就照方配药,若姑娘配不得,我自会去找他人。” “碧桃姑娘何必置气,我也只是尽提醒之责,以免府上误用了这味东西,到时追究起来,如意可担待不起。”邢如意说着,转进后堂,不一会儿便捧了几个盒子出来,一一放在柜台上,打开给碧桃看。 “这是丁香,可通诸窍,开经络,透肌骨,去面黑,还可消肿全身,对女子来说,有很好的美白功效。若丁香与麝香同用,其所含物质还对肌肤有温和的刺激作用,可局部扩张咱们脸上这些小毛细管,改善人体血液循环,从而使人面色红润。这是白芷,也是润肤美颜不可或缺的佳品,又润泽容颜的功效。配以白酒,可调至成药膏,用来洗脸,沐浴都极为方便,想来就是碧桃姑娘所需要的。” “听起来是不错。”碧桃连连点头,显然对这药膏也动了心。 “那是自然,我给这药膏起了个名字叫做如玉膏,听听这名字,就是为佳人所置。”邢如意说着,将那盒子中的东西各取了一些出来:“碧桃姑娘是带回去熬制呢,还是在我这里熬制?” “我付如意姑娘双倍的银子,这药膏还是请姑娘代为熬制吧?”碧桃从随身银袋中掏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只是听一听,便觉得这药膏神奇,若带回去熬制,怕是有所疏漏。方子既是姑娘的,想来姑娘也常做,因此就交由姑娘代劳吧。” “小事一桩,用不着两锭银子这么多。”邢如意将其中一枚银锭退还给碧桃:“碧桃姑娘一路辛苦,待会儿少不得又要等上些许时辰,如意这里为姑娘备上茶点,姑娘一边吃,一边等着可好?” 碧桃点头算是默许,邢如意收了那些东西,径自去了小厨房。刚将药材摊开,就见白狐狸轻轻一跃,将爪子搁在麝香上:“原来你让我找麝香是为她准备的?” “也是,也不是。”邢如意说着,用手拍了拍狐狸的背:“将你的狐狸爪子移开,我还要干活呢。” “你当真要为她配这如玉膏?”白狐狸一闪,却是朝着邢如意怀中扑去,即便邢如意在第一时间闪开,胸前隆起处还是沾染了些许爪子印。 “臭狐狸,色狐狸,我要为谁调配东西你管的着吗?”说话间,就要拿那麝香往白狐狸身上砸去。 “喂,那可是麝香,是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麝香。”白狐狸在窗台上优雅的踱步。 邢如意心头一阵懊恼,将已经伸出去做抛物状的手又给收了回来。正打算换个别的什么东西丢,却冷不防又让狐狸在脸颊上偷了个香。 “死狐狸,你居然敢——”邢如意又气又恼,用手捂了脸颊,瞪着白狐狸,恨恨的跺脚。 白狐狸回味似的舔着舌头,“既然你都叫我色狐狸了,要不偷亲你一下,怎么对的起这个色字。” “滚!”邢如意飞起一脚,淡蓝色的绣花鞋竟跟着狐狸一同飞到了窗外。 “啧啧,真是个刁蛮的小泼妇,不过我喜欢。”白狐狸摇着头,啧啧叹了两声,竟叼起那只绣花鞋跃上了对面房顶:“小如意,你知道送男人鞋的意思吗?” “你只是一只臭狐狸,坏狐狸,骚狐狸、色狐狸。”邢如意连声骂着,脸颊却不由得红了起来。 “错!”白狐狸吐掉鞋子,扭头,一本正经的看着邢如意:“我是一只公狐狸!” “呸!”邢如意轻呸一声,白狐狸却回以得意的眼神,叼起绣花鞋跃到了墙那边。 “喂,臭狐狸,还我的绣花鞋。”邢如意着急的喊着,可放眼望去,那里还有那只白狐狸的影子。 灶台上,火光正旺,想到前面还在等着的碧桃,邢如意只得咬着牙将那些材料全部研磨成细粉,在加以白酒熬成膏状,趁热装进陶瓷制成的小瓶子里,又寻了新的鞋子换上,这才拿着已经冷却的如玉膏回到贩卖货品的正堂。 “不好意思,时间久了些。”邢如意将如玉膏递到碧桃跟前:“这些约莫能用上两个月左右,先请碧桃姑娘带回去给如夫人适用,若有什么不适,可随时过来找我调整方子。哦,调整方子是不需要另外付钱的。” “嗯。”碧桃轻应了声,也没有再多话,将如玉膏拿了,转身就走。 “可真是心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邢如意看着碧桃的背影轻轻摇头,眼角余光扫到那把黑伞,又是一声长叹,走到门口将黑伞打开,对着门外说了句:“回来吧。” 一会儿工夫,就瞧见许多黑色的小虫子蜿蜒着从远处爬来,爬到黑伞下,渐渐汇集成一个黑色的人形。邢如意朝那黑影吹了口气,转眼间,变作一个眼睛有些发红的老太太。 “多谢如意姑娘大恩大德。”老太太一显出人形来,就朝着邢如意跪了下去。 “说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我不过是做生意,挣银子,随手帮了你一把而已。”邢如意示意老人起来:“如今你心愿已了,快快去地府投胎去吧。记得,孟婆跟前一碗汤,前尘往事尽归尘土。 “姑娘的话,王刘氏记下了,只是我那可怜的小孙子……” “放心吧,如今他被收在佛祖菩萨身边,只要循规蹈矩,后半生虽与富贵荣华无缘,倒也可平平安安。”邢如意说着,挥了挥手,那老太太便如烟尘一般散了。原本的黑伞下,只留下一片残破的冬桑叶,邢如意将其捡起,与其它冬桑叶一起放置在盒子中,收入后堂。 正文 第007章 如玉膏(3) 这场黑雨接连下了两天才停住,雨过天晴,不见气候转暖,却是越发的冷了。整条街上,除了酒肆生意还算尚可之外,连青楼妓坊都冷清了不少,至于邢如意的如意坊,就更是门可罗雀,少人光顾了。 没有人来,日子自然显得发慌,更可恨的是那只死狐狸,自从叼了她的绣花鞋去,就再也没让她逮着过影子。没有人陪伴的人是寂寞的,而没有狐狸陪伴的邢如意就更显得寂寞了。 懒洋洋的捡了些花草药材,就趴在柜台上再也不肯动弹。 “如意姑娘可真清闲,这么好的天,居然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莫非这生意是不想做了?”略显刺耳的声音让邢如意不禁皱了皱眉头,半睁了眼睛打量,才瞧出柜台前站着是碧桃。 这姑娘与上次来时,显然又有了些不同,脸颊更圆润了,借由那身桃红色的衣衫衬托,脸色也更加红润,只是话语仍有些刻薄,越发让人听得不舒坦。只是,上门即是客,再怎么不舒坦也得笑脸迎人。 “是碧桃姑娘啊?我说今儿这天怎么就晴了。” “如意姑娘可真会说话,只单单开了这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有些屈才。要我说,不如开个饭庄酒肆的,凭姑娘这张嘴,生意怎能不红红火火。”碧桃一边说着,一边在柜台前兜兜转转,手还不停的往格子里指来指去:“那盒胭脂,还有那盒我都要,另外上次那如玉膏也再给我配些。还有,我也要给我自己配些,原料要上好的,光是能让我皮肤变好可不成,还得让我变得更漂亮才行。” 说话间,三锭银子就给拍到了柜台上。邢如意收了银子,自然更是笑颜如花,连带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碧桃姑娘可真是大方,让我来猜猜看。”邢如意上下打量着碧桃:“衣裳不同了,这头上戴着,身上挂的也都不同了,想来定是碧桃姑娘讨了如夫人喜欢,给新赏的东西吧?” “她?”碧桃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板起脸来。 “这珠花香囊是二夫人赏的,至于这做衣裳的料子嘛可是我们家二老爷给的,洛阳锦绣坊的手工,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穿戴的起的。” “我说呢,这料子,这手工,这阵脚,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邢如意连声夸赞着:“洛阳锦绣坊嘛,我也听过,听说女皇的不少穿戴都是她们制的,可当真是非富即贵。” “那是。”碧桃挑了眼:“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你还是赶紧去给我置办东西,我这还有事儿呢,可耽误不得。” “胭脂倒是现成的,如玉膏嘛,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只是上次给姑娘的也不少,估摸着怎么也能用两个月左右吧,怎么这么快就又要采买。莫非别的夫人也瞧上了那如玉膏?”话说完,邢如意又补充了句:“碧桃姑娘别误会,我倒不是存心打听,只是这美颜的东西,给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子。” “还是如夫人用的。”碧桃打了个瞌睡:“你上次不是说了,这如玉膏既可用来洁面也可用来洗澡,因此就使唤的多了些。不过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也不差这些胭脂水粉钱。喏,你赶紧去置办,我这里还赶时间呢。” 邢如意脸上虽依旧笑着,眼底却露出了一丝寒气。 “如玉膏倒好置办,只是碧桃姑娘要的东西,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调制不好。” “什么意思?”碧桃又黑了脸。 “碧桃姑娘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您的皮肤底子太好,这寻常的东西,给您使了只怕是无功无过,难以让姑娘入眼。要寻好的东西,自然也要耽搁些时间。碧桃姑娘若是等不及,尽可将这银子收了去。如意坊做的是踏实生意,不是能让姑娘满意的东西,断然不会轻易卖出。”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又带有夸赞碧桃之意,碧桃心里受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自己的东西可以再等等,便自顾自的倒了茶水喝着。邢如意也不介意,取了碧桃要的几盒胭脂后,就去了小厨房。 这一次并未耽搁多长时间,很快就拿了瓷瓶出来:“这如玉膏虽是好东西,可使多了也不好。依如意看,这一小瓶就够姑娘用了。若是不够,隔几日姑娘来取自己的东西时,可顺手再取些。” 碧桃眉头拧了拧,也未说什么,起身离去了。 转回柜台那里,才看见一堆熟悉的白色物体。双眸蓦地一聚,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死狐狸,你还知道回来啊?” “啧,火气真大,要不要泡杯菊花茶降将火?”白狐狸斜睨一眼,动也不动,任由茶杯擦着自己雪白的毛皮飞过去。 “我鞋呢?”邢如意恨恨的说着,一把揪住白狐狸的尾巴。 “怎么才一见面就问人要鞋呢?”白狐狸说着,狐狸嘴趁势在邢如意的手背上吻了几吻。 正文 第008章 如玉膏(4) 见狐狸偷香,邢如意虽觉得有几分恶心,可这次亲的不是脸颊倒也勉强能忍。当然,,她也担心自己一松手,就让这狡猾的死狐狸给跑了。 “臭狐狸,色狐狸,快说我鞋呢?你把我鞋叼那里去了?你说不说,你要再不说,我就把你的狐狸尾巴揪下来当扫把。” “我这狐狸尾巴上又没有多少毛,当扫把使?你是不是太缺心眼了。”白狐狸懒洋洋的翻了个小白眼:“哎,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做了奸商,那小半瓶子的如玉膏中压根儿就没有麝香。” 邢如意脸颊微红,吐槽着说了句:“你懂什么,有没有麝香的压根儿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知道?”白狐狸翻了眼,狐狸眼中全是鄙夷之色。 “是缘也是孽缘,那孩子原就没有福分出生,这会儿去了还能少些痛楚,日后自有别的缘分。”邢如意撇过脸去,“少跟我打岔,我的鞋子呢,赶紧给我叼回来。” “送出去的鞋哪还有要回去的?”白狐狸用爪子弹弹邢如意的手背:“虽说少了一根尾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你真揪了去也没什么用对吧?松手吧,免得待会儿沾你一身狐狸毛,那可就不好了。” 邢如意听的一阵胸闷,差点咬碎了自己的小贝齿,思量一番之后,这才不甘不愿的松了狐狸尾巴:“臭狐狸,死狐狸,就会欺负人的坏狐狸。” “天!”白狐狸以爪抚额:“你的词汇量可真少的可怜,麻烦下次能不能换个形容词,例如帅狐狸、美狐狸?或者是叫我亲亲小狐狸?” “耶,恶心!” “错,这叫肉麻,不叫恶心!”白狐狸一本正经的纠正。 邢如意翻了个大白眼,懒得再理这只比人精,比人还臭美且歪道理还多的狐狸。 其实,邢如意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几千年后,是个标准的宅女。闲暇时,以码子为生,偶尔弄些DIY的护肤品权当做生活乐趣。至于怎么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但猜想着也无非就是那几种,什么走在路上突遭横祸,什么得了病顺理成章死翘翘,亦或者她原本就是被那只臭狐狸掠抢而来的。 既来之,则安之。 上辈子,她亦是孤儿,爹娘早早过世,独留她一人在世间度日,因此对于在那里过日子,她并不在意。况且,这里还有只狐狸陪着她,虽说这狐狸惹人讨厌了些。至于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邢如意更是懒得探索,狐狸都能开口说话了,还有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于是乎,一如上辈子那般宅着,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大唐,蜗居换成了如意坊,主业变成了卖胭脂水粉,如此而已。 眼中波光流转,瞧见常泰领着几名脸熟的衙役正要从门前经过,就狠狠瞪了狐狸一眼,走到门口打起了招呼来:“常大哥,盛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公干?” “倒也算不上是公干,只是之前那件案子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常泰憨实一笑。 “哦,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你们也看见了,我这铺子眼下也没啥生意,正无聊的厉害。若不是朝廷机密的事情,不妨就当个闲话来说,好歹也给我解解闷。”邢如意说着,已在桌上摆好了茶水点心,大有听书的意思。 小盛子抹抹嘴,正要往里面走,却被常泰给拦住了。 “算不上什么机密,之前审讯时,虞娘交代说,她与丈夫王某将婆婆虐待致死后,为掩人耳目,就将尸体掩埋在屋后那棵老桑树底下。周边邻居问起,就说其婆婆是出门走远亲去了。后与张氏合谋将其丈夫杀害后,也一同埋于老桑树底下。如今虞氏已经伏法,大人特命我等将其二人尸体移出,择日安葬,也好了了这一桩惨事。” “这怕是常大哥你的建议吧?”邢如意说着,端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常泰,另外一杯则递给小盛子:“既是刨树挖土出力气的活,不如就现在我这里喝过茶水再去,也免得待会口渴。几位大哥也别客气,我这里的茶虽不名贵,却也是别处难寻的好东西。” “如意姑娘这话可不假,我小盛子可以作证。”小盛子将茶水一口饮尽,又将空杯子递到了邢如意跟前:“能不能再给我倒一杯。这洛阳城内,若说名贵,如意姑娘这茶水自然是排不上,可要说好看好喝,姑娘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嘘,女皇脚下,即便是真话,也不能乱说。”邢如意使了个眼色,小盛子忙捂了嘴,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连连点头。 常泰虽极力的克制,可嘴角还是略微向上扬了扬。 “喏,再送你们一些东西。”邢如意将一包叶子递给常泰:“虽说你们一身正气,做的又是好事,但生死有别,尸体又在老树底下埋了那么久,难免有些晦气。这是柚子叶,用来洗澡去晦气再好不过。” “多谢如意姑娘!” 常泰颔首致谢,邢如意却不乐意的翘起了嘴角来。 “一包叶子而已,还要道谢,常大哥可真见外。” 常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小盛子插话给打断了。 正文 第009章 如玉膏(5) “你是不是瞧上这个叫常泰的了?”等常泰一行人走后,白狐狸这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邢如意身旁,用略带醋意的眸光瞟了瞟她。 “瞎说什么呢?人家常大哥可是好人,别乱给人家传绯闻。”脚尖一伸,在白狐狸尾巴上踢了踢。难得的,它竟没有躲。 “既无好感,你干嘛故意拖延时间,又送他们加了料的柚子叶?”见邢如意又踢,白狐狸轻巧一跃,上了桌子。 “好心而已,也要你管。”邢如意飞了白狐狸一眼,“那虞娘人虽长的好看,心思却歹毒了些。她不仅贪图张家的钱财与张老爷勾搭宿奸,还挑唆自个儿的丈夫与其一道合谋将婆婆虐待致死,后偷偷埋入屋后的老桑树底下。王刘氏见自己媳妇与人勾搭成奸,心中已有怨气,如今又被自己的儿子媳妇合谋害死,就更是气愤难平。因此,咽气时,就将那满腹的憎恨与怨气一起附在了老桑树上。那虞娘的卧房就在桑树底下,日久天长的,也就长了那么一脸的东西。如今真相大白,总不该在累及他人。再说了,王刘氏都已回归地府,重新投胎去了,留在老桑树上的那些怨气也得彻底清一清不是?我这也算是给自己积阴德,造福气。那像你那么小心眼,小狐狸脑袋里净装些风月。” 白狐狸眼睛一眯,也不说话,踮着脚走到邢如意跟前,用脑袋轻轻蹭着。 “行了,我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你一只臭狐狸计较。”冷哼一声,邢如意转身又去了小厨房。白狐狸瞧着她的背影,狐狸眼中装满笑意。 随着日子渐暖,如意坊的生意也好了许多,若不是时常有那只白狐狸聒噪,邢如意真相感叹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大唐生活美好。” “这盒是琥珀烟云,正好搭配夫人今日的妆容,夫人可要打开瞧瞧。” “琥珀烟云,这名字好听,也是胭脂吗?”刘夫人瞧着那素雅盒子,难掩心中的喜欢。 “这是眼妆,如意为夫人演示一下。”邢如意说着,便将那盒琥珀烟云打开,用小拇指轻轻沾了一点,轻轻涂抹在刘夫人的眼皮上。待涂抹完成,刘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转身向随行的同伴问道:“艳娘觉得如何?” “当真贴合了这琥珀烟云的名字,果如如意姑娘所说,与夫人今日的妆容甚为贴切,甚至还增添了几分华彩。”艳娘人如其名,不光衣着艳丽,人也长得十分美艳。 “连艳娘都这么说,定然是这东西极好。如意姑娘,这盒琥珀烟云我要了。另外,再取一盒,我要送与艳娘。” “夫人客气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艳娘可使不得。”艳娘连番推辞,邢如意却只是盈盈笑着,动也未动。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刘夫人说着朝柜台内指了指:“就这琥珀烟云,再拿一盒,还有那胭脂,待会我一道让人给送到艳娘府上。” “若夫人说的是琥珀烟云,如意还当真是拿不得。”邢如意淡笑着摇头:“夫人气度清雅,配着琥珀烟云自然增色,可若是给艳娘用,怕是不太适合。” “哦,那依如意姑娘所说,艳娘该使什么?”对于邢如意刚刚说的话,刘夫人倒也不在意,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艳娘又该使唤什么。 邢如意站在格子前瞧了一圈,最后拿出一只白色的,底纹有抹胭脂红的盒子来放在柜台上:“浮生若梦,艳娘该使这个。” “浮生若梦,浮生若梦。”艳娘接连重复了两遍,才将那只盒子拿了起来,置于掌心中,嫣然一笑:“如意姑娘这里的东西却与别家的不同,浮生若梦,光是听着名字就是极适合我的。” 说罢,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柜台上,又转身对着刘夫人道:“夫人的好意,艳娘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艳娘自个儿的东西还是艳娘自己掏银子来的心安。” “你还是老样子,罢了,不与你计较。”刘夫人说着,也掏出了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是我那琥珀烟云的钱,以后如意姑娘这里出了新品,别忘了差遣人去知会我一声,我还要来买的。” “多谢夫人,若有了新东西,如意会亲自送上门让夫人挑选。”喜滋滋收了银子,领着刘夫人与艳娘一道坐下,“夫人请坐,艳娘请坐。” “如意姑娘客气了,一同坐。”刘夫人谦和的让着。 “如意倒是想与夫人和艳娘一起说说话,可您看,还有别的客人在等着呢。”邢如意指指柜台前,“夫人与艳娘先用着茶点,待如意忙完,再来与二位一同说话。” 刘夫人点点头,艳娘也微微颔首,示意去忙。 才起了身,就瞧见刘府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进来,寻见刘夫人,一福身说了句:“夫人快回去吧,刚刚张府的管家来,说是张府二爷的小妾得了急症,稍后便要送到药堂来。老爷寻思着,只怕是不方便的病症,还请夫人快些回去才好。” “张府二爷的小妾,莫不是那位红杏姑娘?”艳娘也蹙了眉。 “可不是,挺好的一位姑娘,虽说是妾氏,可恭敬有礼,待人有度,比那位大房不知要好上多少。只是前几日才来让我家老爷看过诊,说是胎象不稳,如今又这么急,莫不是她腹中的胎儿出了什么事情?” “既如此,夫人还是赶紧回去吧。”艳娘说着起了身。 “既是府中有急事,如意这里也就不留夫人了,这琥珀烟云,稍后如意会亲自给夫人送去。” “如此,便劳烦如意姑娘了。”刘夫人说着,欠了欠身,与那丫鬟一道急匆匆出了门。 刘夫人走后,艳娘也未多留,说了告辞的话,便带了浮生若梦离开。 正文 第010章 如玉膏(6) 去刘府送琥珀烟云时,正好碰见红杏离开。她被碧桃搀扶着,脸色苍白,眼中虽含着极深的痛苦可与邢如意错身而过时,仍强打笑意点头打了个招呼。反观碧桃,竟撇了脸,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 “刘老爷,刘夫人。”邢如意进了门,将那盒琥珀烟云交予刘夫人的丫鬟。 “你瞧瞧一盒小东西,竟还劳烦如意姑娘亲自送来。”刘夫人说着,将如意让到桌前,又吩咐丫鬟倒了茶水。 邢如意转头,又瞧了瞧红杏的背影,十分纤弱,尤其旁边还衬着碧桃,就更是让人心生怜爱。只是,命随天缘不随人,也只能轻叹一声。 “她便是张家二爷的小妾,名唤红杏,据说早前是大爷身边儿的丫鬟。”见邢如意盯着红杏的背影瞧,刘夫人以为她是好奇,便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张家,今年也是多事,先是大老爷风光纳妾,结果竟成了与人成奸,还牵扯进了一桩谋杀里,稀里糊涂的就给掉了脑袋。如今这二爷当家,小妾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也莫名其妙给滑了胎。如意姑娘才迁来洛阳不久,对这张家兴许了解不多。这张家也算是咱们洛阳城里的大户,兄弟二人,都是经营的奇才。可人家不也都说了,商人嘛,无利不起早,这越是生意做的大的,心亏得事情也就做的越多,这张家兄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说府内妻妾不少,可愣是一无所出。张家大爷已死,也就罢了,这二爷好不容易有了后,如今竟也没了。至于红杏,少不得要因为这个孩子在张家受气,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难过了。” “难过又能怪的了谁,早前来诊断时,就给她说了胎象不稳,自己不注意着,还能怪别人不成。”刘老爷在一旁听了话,竟也恼怒的接了几句。想是因为红杏腹中的胎儿没保住,让他白白受了一些怨气。 “这妇人受孕,原就是极具风险的。十月怀胎,说来容易,可真正想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却并不是做母亲的注意就可以的。”邢如意说着,举起了茶杯,饮一口却是涩涩的。 “如意的姑娘说的是。”刘夫人应着,才点了头,脸色竟是一白,跟着长叹一声。“小户人家只怕孩子难养,大户人家却恐孩子难生。想来,那张家二爷怕也是有所顾虑才会遣了红杏的同胞姐姐照看。那曾想,结果还是这般。倒是我家老爷,平白受了许多怨气。” 又过了半月,张家忽然传出消息,说是张家二爷的小妾因为忧思过虑,悬梁自尽了。因是小妾,又死的难看,张家也只是让人买了副薄棺,草草给葬了。 入夜,星光暗淡,荒丘之上阴风恻恻。 邢如意来到一座新堆砌的坟堆旁,对着坟头轻轻叹了口气。待叹息声止,那坟头之上竟慢悠悠长出一棵杏树来,只半柱香时间便开了花。花随风而绽,香气浓郁无比。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的心事,我自会帮你了却,今日子时过后,你就安安生生的投胎去吧。下一世,你会有个好丈夫,还有个乖巧的好女儿。” 一缕白烟,自杏树根部升腾而起,接着化作一白衣女子,对着邢如意轻轻一福之后,便散去了。 又叹了口气,邢如意将杏树指头的杏花尽数摘下收好,踏着点点星光返回城内。路过王氏豆腐坊时,不禁又朝着那棵老桑树看了眼。自常泰他们那日起尸之后,这老桑树便彻底失去了生机,只怕今年冬天,便会枯死了。 “人做孽,树遭殃,天理何在啊!”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如意坊走去。老桑树微颤着抖了抖干枝,最后几片桑叶也落了。 过了红杏头七,碧桃再次来到如意坊,与前几次相比,衣衫更显华贵,只是那颜色搭配的有些过于俗气。 “碧桃姑娘,今日可是不忙了?”邢如意笑着打招呼,薄凉的目光从碧桃摇曳着的朱钗上掠过。 “忙倒是忙的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操心的都是府内的大事。”碧桃挑着眼,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上次要的东西你可置办好了?对了,除了上次要的,我还要另挑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都是我自己用的。” “碧桃姑娘可真阔气。”邢如意说着,从格子里取下几盒东西来,一一摊开:“这些都是新品,碧桃姑娘挑挑看,可有满意的?” “不用看了,全都给我包起来。”碧桃连瞧都不瞧的将手挥了挥:“对了,你今日还可以叫我一声姑娘,若他日再来,可要唤我一声夫人了。” “哦,听碧桃姑娘的意思,莫不是好事将近?”邢如意一边将胭脂水粉大包,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 “自然是好事,只不过与你这买胭脂水粉的不相干,你只需记得下次我来时,唤我夫人即可。当然,等我下次再来时,也必定不是我一个人,少不得也要带些丫鬟奴仆之类的。说实话,你这店里的胭脂水粉虽好,却远了些,我这腿脚走的都困了。下次再来,我必定是要坐轿子的。” “那是,那是,碧桃姑娘瞧着就长了一副富贵人家的相貌。”邢如意说着,将包好的胭脂水粉推了过去:“这是姑娘的东西,姑娘是现在拿走,还是待会遣了人来取?” 碧桃耳根儿微红,略显尴尬的说了句:“我既来了,自然这会儿就要拿回去了。对了,我上次要的东西呢,我那可是早早就付了银子的。” “在这里呢,早就为姑娘预备好了。”邢如意说着,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只釉白的瓷瓶来,瓶身上,一支桃花与一支杏花相互缠绕,甚是好看。 正文 第011章 双花白面液 “这是?” “双花白面液,与冬桑叶洁面液用法相同,都是洗脸的。”邢如意将瓷瓶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我瞧碧桃姑娘肤色虽好,却红润不足。再者,姑娘鼻翼两侧,有少许暗斑,虽不明显,却也有损姑娘的容颜。这双花白面液乃是选用上等鲜桃花与鲜杏花,先在水中浸泡七日,再除去花瓣滤汁而成。工序虽简单,然而这上等的桃花与杏花却是不易寻找,因此费了些时日。” “既是好东西,等些时间就等些时间了。”碧桃摸了摸自己的脸,将瓷瓶接了过来:“这什么白面液当真能去了我脸上这斑?我记得我娘说过,这斑是天生的,自小便在脸上长着的。因此才为我取名碧桃,只因我家门前有株夹竹桃,那夹竹桃花开时,花瓣上便有星许的斑点。倒是我的同胞妹妹,脸上竟干干净净的,竟如这杏花一般的毫无瑕疵。” “你叫碧桃是因为夹竹桃花,那你妹妹名字中岂不是也要有个杏花的杏字?”邢如意看似打趣,实则有意。 碧桃脸色果然变了变:“乡下丫头,名字总少不了花呀叶呀的,不比如意姑娘这名字来的吉祥。对了,你还没给我说这东西如何使用呢。” “碧桃姑娘可真是心急。”邢如意淡淡一笑,掩住了眼底的冷意:“这双花白面液用法极是简单,只需每晚洁面后倒出适量的液体,加温后用纱布蘸汁擦脸即可。若是长斑处,可多擦一些,虽不敢保证可帮姑娘去了这脸上的斑斑点点,却也可淡化,不至让姑娘容颜受损。” “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吗?”碧桃从鼻腔处发出声音来。 “桃花自来便是美容圣品,能令人有好颜色,杏花则有补中益气,祛风通络的作用,能去掉脸上的黑气以及斑点。姑娘若是不信,也可去问季胜堂的刘老爷,这桃花与杏花也是药材,可入药的。”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的,我暂且就先用着,若是不灵,我可要找你退还银子的。” “若是不灵,不必碧桃姑娘来找,我自当上门送还姑娘银子。”邢如意说着,又是盈盈一笑。 “这姑娘的娘倒也是个会起名字的。”碧桃走后,狐狸轻轻一跃,跳上了邢如意的肩头。见邢如意侧目,微眯着狐狸眼,从其肩头跳到了柜台上,扫着碧桃的背影连连摇头:“哎,我说小如意,你怎么不直接使那夹竹桃花制成白面液,如此才算得上是契合。” “你怎知道我没用。”邢如意轻哼一声,作势要去揪那狐狸尾巴。 “你很爱我的尾巴吗?要不给你抱着睡?” “色狐狸!” “究竟是我色还是你色?”狐狸挑眼:“分明是你老想揪我尾巴,占我便宜来着。” “人与狐狸,果然不是同一界的生物。”邢如意伸出食指在狐狸跟前晃了晃,却又忍不住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屁孩儿那般,得意的在狐狸面前邀功:“夹竹桃花有毒,就算那碧桃不知道,旁的人总是知道的,所以我才选了桃花,不过暗中也搀了不少的夹竹桃花粉而已。” “你这是不是叫腹黑?”狐狸眯了眼。 “错!我这叫最毒女人心。”邢如意得意的抬着下巴:“说起来,也怪这碧桃和红杏的母亲,这两个姑娘明明就是一母同胞,偏性子天差地别。一个精于算计,心思歹毒,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要害死,一个大度善良,明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个亲姐姐造成的,还能选择既往不咎,宽容谅解。没奈何,只能我自己做回小人了。作孽之人,天不追究,我追究。来,小狐狸,快夸夸我。” “切!”狐狸低头,兀自欣赏自己貌美的爪子。 “臭狐狸,夸人家一句正义使者会死啊。”邢如意气呼呼坐到凳子上,继续碎碎念:“我原想着,就算那红杏再善良,再大度,总会留些怨气吧?毕竟她孩子也没了,人也给害死了。结果好嘛,等我把杏花摘回来一看,除了一点点的小遗憾留在花瓣上,连一丁点儿的怨念都没有。你说,你说这是不是不符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基本定律。所以,我只能自己动动手脚了。” “你说红杏留在花瓣上的是遗憾?”狐狸抬了头。 “嗯,是啊,是遗憾。”邢如意双手托着下巴点头:“我从未见过这么天真,这么傻的姑娘,她自己的亲姐姐都把她害的魂归黄泉了,她居然还在遗憾,遗憾临时之时没有亲口对她姐姐说出原谅的话。她担心,日后她姐姐,也就是那个碧桃会因为今时今日的事情心怀愧疚,寝食难安。你说她傻吧?能狠下心来害她的人,怎么可能内疚。所以,我搁了夹竹桃花粉,让碧桃恶心、呕吐、食欲下降,最后变成小呆瓜,在这世上孤单凄苦一世,充分理解什么叫报应。” “既如此,你又何必放入杏花?没有怨念,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不是?”狐狸打了个瞌睡,将脑袋凑过来,枕在邢如意胳膊上。 “谁说没有?”邢如意也趴了下去,脸紧挨着狐狸脑袋,眼睛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路人:“我要让红杏的遗憾一点点侵入碧桃的血管里,让她无数次的在梦中看见红杏的脸,听到红杏对她说原谅。你知道吗?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最怕听见的不是别人说恨,而是说不恨,尤其当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像红杏时,她会更加的害怕。” “她们本是双生姐妹,像也不奇怪。” “笨狐狸,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异卵双胞胎吗?况且相由心生,那碧桃与红杏长得极不相似,不过等她用了双花白面液,会越来越像的。” “果然……”狐狸闭着眼,舒舒服服的蹭着邢如意的脸:“最毒妇人心!” 邢如意低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很多年后,人们在街头遇见一个痴痴傻傻的女人,而那女人竟与多年前张家上吊而亡的那个小妾长得十分相似。荒丘之上,那株杏花一年比一年开的灿烂,有心人却发现,它只开花,不结果。 正文 第012章 四物汤(1) 时间如白驹过隙,只不过下了几场春雨,就已然是四月末了。再说那只白狐狸,自从叼了邢如意的鞋子失踪了几日之后,行踪便是越来越诡秘,常常好多天都瞧不见它一次,偶尔相见,也总是神出鬼没,匆匆来,匆匆去。让人想骂它,都觉得时间紧迫。 常泰上门时,邢如意正在碎碎念着,听得常泰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正思虑着是不是改日再来,邢如意那边已经起了身,目光落到常泰身上,差点咬了舌头。 “常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常泰脸色微红,磕磕绊绊的说着:“刚听到你在碎碎念,就没吭声。” “常大哥说的真文雅,什么叫碎碎念,我那是在骂人。哦,不,是在骂狐狸。”邢如意撇了撇嘴,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常大哥先坐,等我把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收拾再来招呼你。” “你忙,我站站就好。”常泰说着,往后移了一步,因担心自己所站的位置会妨碍了邢如意收东西。 “难得常大哥会主动到咱们如意坊来,今个儿是来买胭脂水粉,还是专门来看如意妹子我的?”邢如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话语挑逗着常泰。倒不是像那只臭狐狸说的,她瞧上了常泰。只是老实的男人,通常都像是许仙,总会让人忍不住逗弄一番,尤其还是像邢如意这种总有点坏心思,坏主人的小女人。 果然,一句话说完,常泰的表情就又变得囧囧的。邢如意掩嘴大笑,刚收拾好的东西又给散成了一团。 “说着玩的,常大哥你还当真了。不过,你脸红的模样还真可爱。” “如意姑娘……”常泰轻唤一声,越发显得手足无措,但又不好意思就那么离开。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逗常大哥你就是了。”邢如意止了笑,只眉眼还是弯弯的,看来忍得极为痛苦。 “如意妹子若想笑就笑便是,免得憋出毛病来。” 常泰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邢如意干脆毫无形象的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 “哈哈,哈哈,常大哥……怎么你常大哥还会说……还会说这样的话。我真不是存心要笑你的,我只是忍不住,忍不住要笑而已。” 常泰越发窘迫,低了头,两只手也在不停的搓啊搓的。 好半天,邢如意才又重新止住了笑,只脸颊红润润的,像秋天的苹果似的。 “好了,我不笑了。老实说,常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找我。上次在门口时,你就有话没有说完,这次来,该是接着上次那件事情吧?” “如意姑娘果然心思敏锐,难怪小盛子他们说——” “常大哥你可别夸我了,你是直性子的老实人,让你挖空心思说这些赞美人的话着实有些难为你。”邢如意摆着手:“若常大哥不拿如意当外人,有话不妨直说,如意能帮的忙一定会忙。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哪一日如意遇到了难事,常大哥也不能不管。” “难得如意姑娘看的起,日后姑娘若有事,常泰定会两肋插刀,万死不辞。”常泰抱拳,一脸正色。 “好了,什么死不死的,说的那么严重。常大哥若真觉得如意可交,就别在姑娘姑娘的叫着了,唤我一声如意可好。要是觉得别扭,就叫我如意妹子吧。你也看到了,在洛阳城内我是孤身一人,若有个大哥照应着,日子也会好打发许多。” “如此,我就斗胆认作如意姑娘的大哥了。”常泰说着又抱了抱拳。 “这才对嘛,常大哥。” “如意妹子。” “好了,又不是桃园三结义,我想咱们也不需要弄些虚礼。”邢如意起身,为常泰倒了杯茶:“喝了这杯茶,你就是我邢如意的大哥了。” 常泰一饮而尽,神情略有些激动的看着邢如意。 “喏,现在茶也喝了,常大哥有话总不该在支支吾吾了,有什么话说吧。”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要麻烦如意姑……如意妹子的。”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尽管邢如意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可常泰仍有些拘谨。见此情况,邢如意也不催,只耐心听着。 “是这样的,我有个同乡,自幼便流落在洛阳城内。她,她是个女子,近年来,身体总有些不舒服。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既是同乡,又同在洛阳,且她身边早已经没有了家人,所以……所以我……”常泰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常大哥不用解释,如意听得明白。只是不知道常大哥找如意是为了什么?” “我见如意姑娘时常也配些含有药材的东西给人使唤,又听闻如意姑娘略懂药理,所以想来问问,可有法子帮一帮我那同乡。”常泰急,便又姑娘姑娘的叫开了。等话说完,脸又是一红,忙解释着:“如意妹子别介意,我这一急,就忘了改口。” “叫的多了,自然就不会忘了。”邢如意打趣着,打趣完了也不忘说正事:“药理我是粗懂一些,可毕竟我不是医娘。常大哥那位老乡若真是身体不适,何不到季胜堂找刘老爷给看看。若是不方便,找刘夫人也行啊,听说刘夫人出身氏家,虽是个女子,可医术并不亚于刘老爷,堪称洛阳城中的女神医。” 听到这里,常泰脸上有露出些许的不自然来,磕磕绊绊的说着:“我那同乡并未亲自与我说过,况且男女有别,我也不好出面劝她去看大夫。” “了解了。”邢如意轻哦一声,点了点头:“如意能否问下,常大哥你那为同乡她是谁?” 正文 第013章 四物汤(2) “艳娘。他们都唤她做艳娘。” “艳娘?”邢如意脑中闪过一张清艳绝伦的脸:“他们都唤她艳娘是什么意思?” 常泰微扯嘴角,露出的竟是一抹苦笑。由此,邢如意便可断定,常泰是喜欢艳娘的,只不过一个落花有情,一个纵是流水又意也因了别的缘故不敢有所回应。 “她闺名唤作艳艳,父亲萧圣远原本是我们那里有名的镖师,我家与她家相邻,因此自小便认识。我今日之所以能在洛阳城中做捕快,多半也是因为年幼时跟萧师傅学了些功夫的缘故。”常泰将目光投射到远方,似在回忆,眼中是不是便露出一丝喜色,只是很快便被别的情绪给取代了。 “艳艳九岁时,萧师傅跟人押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乡里人都说,这怕是半路给人截了镖车,害了性命。又过了一年,一个男人来萧家,带走了艳艳和她娘。他说他是艳艳的舅舅。再后来,我离家到洛阳做了捕快,无意间又遇到艳艳,她却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艳娘。你知道寻欢楼吗?我遇见艳艳时,她是那里的头牌,我问过老鸨,说是艳艳十岁时被别人卖来的,想来那卖她的人就是她的舅舅。” “寻欢楼?”邢如意眨巴着眼。这寻欢楼之前算得上是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青楼,只不过后来没落了,加上女皇迁都,就更落败不堪,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风采。初到洛阳时,邢如意曾要求狐狸带她去逛逛,被狐狸一个白眼给宣告终结。 “是的,寻欢楼,它之前是花楼,不过艳艳她早就不在那里了。她为自己赎了身,又置办了一处宅院。只是,碍于之前的名声,总还有些无聊的人去打扰,因此她极少出门。” “我见过她。”邢如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常泰一愣,反问:“你见过谁?” “我见过艳娘,之前她与刘夫人一起来我这里买过胭脂水粉,我还卖过一盒眼粉给她。那盒眼粉名字唤作浮生若梦。” “浮生若梦,浮生如梦。”常泰一如当初的艳娘那般念着,然后涩涩一笑:“这名字配她当真再适合不过。” 邢如意为常泰续了杯茶,却并没有开口说话。等第二杯茶水饮尽,常泰的神色也恢复如初,这才开口道:“为病人诊断,总要望闻问切才好下药。我虽见过艳娘一次,却也不能因此就胡乱的为她开方子。要不,这么着吧,我随后去艳娘那里拜访,等弄清楚她身体不适的缘由,再行为其配药。” “如此,多谢如意妹子了。”常泰起身,拱手道谢。 “常大哥这谢来的早了些,如意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粗懂些药理。要是寻常的调理,或许还行,若真是病了,只怕常大哥还得去请刘老爷与刘夫人才行。不过艳娘既与刘夫人私交甚好,想来若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会私下求助刘夫人,因此常大哥无需过分担忧。另外,心事还需心药医,常大哥若当真有意,还需做些别的努力才好。” 常泰心中一窒,嘴上却说着:“如意妹子似乎想多了,我与艳艳只是同乡,她当我是大哥,我亦当她是妹子罢了。” “认识常大哥,才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算了,你与艳娘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只是要提醒常大哥一句,再好的姑娘也不经等,常大哥莫要因为谨慎错过了才好。” 常泰点点头,起身离去了。邢如意又倒腾了一些花花草草,见狐狸仍未回来,就换了衣衫前往艳娘的府邸。 艳娘的宅子是从旁人手中买的老宅,虽不大,却被她收拾的异常干净。只让人讶异的是,府中栽种的多是蔬菜,即便有几棵花树也全都是不开花,只有绿叶的那种。例如墙角的竹子,廊坊左右的芭蕉,以及四季青。 与那日相比,艳娘穿戴更为素净,就连衣衫布料都是寻常的。一头青丝,更只是用了根竹节插着,随看起来有些别扭,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见了面,也未遮掩,邢如意就将常泰的托付,以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说给艳娘听。艳娘听得眼角微润,却只说了句:“常大哥是好人,但愿将来也能遇见一位配的上他的好姑娘。至于艳娘,已有所属,常大哥的一片心,也只能祈求来世再报。” “艳娘当真舍得?”邢如意笑着问:“像常大哥这般实诚的男人可不多见。况且男女之情,只要心之所属,又何必介意那些过往。艳娘亦是聪慧的女子,何苦难为了自己也难为了他人呢?” “如意姑娘可有心属之人?”艳娘不答反问,眸光潋滟,却更添几分动人。 “心属之人?”邢如意抿着唇瓣,很用力的想了想。一只白狐狸蹦到眼前,又让她摇摇头给晃没了。狐狸是兽,算不得是人。 “瞧姑娘的模样,应该是没有?既然没有,姑娘又怎能体会其中滋味。”艳娘轻叹了口气:“艳娘与常大哥,此生有缘无分,但愿来生能凑满这个【分】字。” “爱情果然很麻烦,幸好我现在还没沾惹上。罢了,罢了,我今天真是在当医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是来当媒婆的。”邢如意说着,强拉了艳娘的手放在桌面上。 艳娘不及防备,轻轻喊了一声,邢如意却感觉室内猛然一暗,连头顶悬着的灯都跟着晃了一晃。抬起头来,只见艳娘背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团黑影出来,再细看,竟是一个人影。 “看来不是天灾,是鬼祸。”邢如意轻瞥了那黑影一眼,又详细诊了艳娘的脉象,这才将手收了回来。 正文 第014章 四物汤(3) “如意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若是问的不妥,还请艳娘不要生气才好。” “无妨,如意姑娘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艳娘揉揉手腕,看向如意。虽气恼她刚刚的做法,可私心里她却也喜欢如意的为人,不拘小节,性子也大大方方,竟有些可爱。 “艳娘的生母是否已经不在了?”邢如意说着,眼角的余光跟着扫向那团黑影,果然又见那团黑影跟着动了动。这会儿,艳娘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要被笼罩进那团黑影之中了。许是感觉到了那股不明的寒意,艳娘下意识的紧了紧领口,跟着轻咳一声。 “我十岁那年,生母便已不在了。” “跟我差不多,我也是十岁左右没了娘的。”邢如意快人快语的说着,见艳娘发怔,就又补充了句:“不用为我难过,我相信这母女间的缘分就跟情人间的缘分异样,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到了,自然要分开。我娘离开时,对我说过,她希望我这一世都能快快乐乐的,不要因为她离开,就变得不开心起来。我很听话,所以一直都还算活的快乐。” “你娘离去时,还对你说过话,我娘她,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来得及留下。”艳娘说着,眼眶又是一湿。 “你娘她,是不是落水死的?”邢如意盯着那团黑影问,“是意外,还是人为?” “是意外,也是人为吧。”艳娘显然不愿多说,擦了擦眼眶,将话题转开:“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如意姑娘刚刚为艳娘诊断,可诊出些什么来?” “哦,艳娘无大碍,只是忧思神伤导致水亏火旺,虚火上升,郁结不散,我为你调配一剂汤药,喝一喝就好了。” “如意姑娘当真多才,不光能调胭脂,还能配汤药。若将来谁娶了姑娘,倒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啊,就不知道有人能修够那八辈子的福分不。”邢如意捂着嘴笑,笑完指了指屋内屏风上的莲花图,“不知艳娘这里可有陈年的莲子?” “陈年的莲子?”艳娘一愣,虽不知邢如意要陈年的莲子做什么,却礼貌的没有问,而是转身遣了丫鬟去寻。 不多不少,那陈年莲子正好十四颗,用红漆的子母盒装了,悬空,放置在艳娘卧房的正中央。稍后,又问艳娘要了纸笔,将方子写下。 “薏仁10钱,莲子6钱,银耳4钱,新鲜莲子加一颗我选的陈年莲子。枸杞4钱,冰糖适量。将薏仁与莲子洗净,用清水浸泡两个时辰;银耳浸泡半个时辰后,去掉根部并洗干净;将薏仁与莲子一同放进锅内加适量清水,用大火烧开后放入银耳,转小火熬,熬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加入枸杞,闷一会儿即可加入冰糖出锅。我管这个方子叫做四物汤,对女人来说是极好的。” “让如意姑娘费心了,小环,去拿银子来。”艳娘收了方子,命丫鬟去拿诊金及汤药钱。 “银子就不必了,我也是受人之托,艳娘若要感谢,自寻常大哥去谢。再说,这莲子、银耳什么的也都需要艳娘自己准备,熬汤的也是你的丫鬟,我若接了这诊金才是烫手。喏,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对了,这四物汤今个儿可不能熬,要等艳娘生辰过后才行,想那会儿新鲜的莲子也该长成了吧。” 说着,小手偷偷冲着后面勾了勾,那原本紧紧跟在艳娘后面的影子便像是被邢如意牵住一般,硬是给拉了出来。 “姑娘,姑娘放过我吧,我虽是鬼,却从不曾害人。”直到回到如意坊,邢如意才将那黑影松开。起初,那黑影想要自行逃遁,却发现如意坊四周像是有了结界一般,怎么也逃不出去。她也想过要扑倒如意,逼她放自己出去,可想想人家一个小手指就能将自己勾回来,又哪敢真的扑上去。 “还不曾害人呢?你第一个害的,也是唯一一个害的就是你的女儿。”邢如意一个指头,从黑影的脑门上戳过:“人鬼殊途你不知道吗?你女儿是人,你却是鬼,而且还是一只水鬼,你这么常年黏在你女儿身上是做什么?拿她当替身呢,还是嫌她命太长,迫不及待的要勾她去地府陪你,为你尽孝?”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黑影连连摇头,连连后退。 “你只是什么?只是舍不得你女儿,只是放不下你女儿对吧?如果全天下的死鬼母亲都像你一样,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孩子要被害死。佛说,人死如灯灭,你既然死都死了,又干嘛牵绊着你女儿不放。现在好了,你成了孤魂野鬼,投不了胎,也做不了人,你女儿也被你害的身体受损,阴气缠身。你知道你女儿为什么不敢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吗?因为她过去的经历?错,艳娘虽被迫进入花楼,却一直洁身自爱,她之所以不敢答应常大哥,是因为她知道这一生都无法为心爱之人生儿育女。知道她为什么不能生儿育女吗?就是因为你,你这个好母亲,你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就常年附在她身上,让她深受阴寒之毒。” “不!”黑影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碎成一团一团。 “怎么,想魂飞魄散?你魂飞魄散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女儿呢,你为她想过没有?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女儿,结果还不是一个自私鬼,还是名副其实的自私【鬼】!” “姑娘!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不该被我所累。”黑影重新凝聚成一团,跪在邢如意面前。 “算了,谁叫我跟她同病相怜,都是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呢?”邢如意挥挥手,示意黑影站起来:“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正文 第015章 四物汤(4) 黑影猛然打了个激灵,摇了摇头,见邢如意目光凌厉,这才不得不开口说道:“十年前,我夫君押镖,竟然一去未回。乡里的人都说,他们怕是遇上了劫镖的,让人谋了性命。我虽伤心难过,想要随了我那夫君一同去,可艳艳尚年幼,不能无人照看,于是只能佯装坚强,熬过一日算一日。 就这样,过了一年,突然有一天,阿成回来了。他是夫君的副手,随我夫君一同押镖多年,他告诉我,他们那趟镖走的很顺利,而且得了不少的银钱。我问他,既然押镖顺利,为何我的丈夫还不回来?阿成说,我夫君不是不能回来,而是不愿回来。上次接镖的是户大户人家,有个独生女儿。送完镖车,主家宴请镖师,结果我夫君被那位小姐看上,而我夫君对那位小姐也心生爱慕之情,于是就留下了。时间一晃就是一年,我夫君虽与那位小姐过的美满幸福,心中却常感有愧于我们母女,于是与那小姐说明了实情,并让阿成回乡接我们母女同去享福。 我虽深知夫君为人,可阿成说的有理有据,也不得不信,于是便带了艳艳与阿成一同出门。只因家丑,就与外人说是娘家兄弟来接。阿成虽跟着我夫君走镖多年,但并不常来我家,加上一年来,容貌气度均有所不同,因此村里的人也并未猜疑。” “这么说,你是被你丈夫害死的?”邢如意托着下巴:“亦或者是他新娶的夫人善妒,你们母女是被她害的?” 黑影摇摇头:“不!我不曾见到我的夫君,就更不要说那位阿成口中的富家小姐了。” “那,你们就是被阿成害的。” 黑影点点头,半响沉默。 “我们是午后出发的,傍晚时分走进了一座山涧之中。阿成说天色已晚,不宜再赶路,就寻了处破旧的山神庙暂且安神。我当时并未多想,加上赶了半日的路程,早已困乏不已,就寻了角落,抱着艳艳沉沉睡去。睡到半夜,忽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似又冷风顺着衣领子往身上钻,于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这才知道,这才知道是阿成那厮想要趁夜轻薄与我。我虽非什么贞洁烈女,却也容不得阿成如此,自然奋力反抗,哪曾想竟惹怒了阿成,被她掐住颈项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在山涧之中,胸口郁闷难当,就想极力挣脱。等我从水中爬起,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死去,挣脱出的只是我的魂魄。因担心艳艳,便循着路径找回了山神庙。当日我跟着艳艳,只是怕阿成也会对艳艳做出轻薄之举,谁知这一跟就竟跟着了许多年,不仅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还把她给害了。如意姑娘,我知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只要能就她,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再不能投胎为人也不后悔?” “再不能脱胎为人也不后悔!”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若再不帮忙也好像有些说不过去。”邢如意皱皱鼻子:“这些日子,我会开些汤药为你调理身子,帮她祛除阴寒之气,但若要还艳娘生育能力,还非得你这个母亲出马不可。” “为了艳艳,我做什么都可以。”黑影飘飘忽忽,冲着邢如意又是一拜,再起身时却也显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虽脸色青白,却也瞧得出艳娘的容颜有七八分得益于自己的母亲,也难怪那个阿成会生轻薄之心。哎,当真是美人命薄。 轻叹了口气,邢如意将手摊开,掌心处赫然搁着一颗莲子:“刚在在艳娘府中时,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让那丫鬟寻了十四颗陈年莲子,装进子母盒,置于你女儿床头。其实,这子母盒纯粹是障眼法,不顶什么用,顶用的是那十四颗莲子。” 待萧夫人消化这些信息之后,邢如意将那颗莲子捏在指尖给她看:“莲子是睡莲科植物莲的果实,有很好的滋补作用,因此经常会被人拿来做汤。如果经常服食,百病可祛,是难得的好东西。不过我让你女儿用其做汤,可不单单是为了滋补身体那么简单。陈年,既代表过去的年份,十四颗莲子代表你女儿过去的十四年。我要取你精魄放入这十四颗莲子之中,以母化子,助你女儿恢复生育能力。既要取你精魄,势必会要你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因此我刚刚才要问你,愿不愿意,后不后悔?” “无怨亦无悔,我只愿艳艳她这一世能平安幸福。”萧夫人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活着时,我没能好好的照看她,眼睁睁看着她被阿成那厮卖入花楼而无能为力。如今,既能帮她,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为她尽一份心,还求姑娘,日后多多照应艳娘,这是这份恩德,怕是报不成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邢如意眼圈一润,跟着泛起红来:“去吧,你与艳娘还有些时间。” “多谢姑娘!”萧夫人郑重一拜,化作一缕黑烟去了。 夜半,萧夫人轻坐在艳娘床畔,目光留恋的一寸寸从艳娘脸上划过。指尖几次微弹,却始终没敢伸出来去触摸艳娘的脸颊,只因担心自己的阴寒之气会给女儿带来多一些的伤害。最终,轻叹一声,化作黑烟钻进了那子母盒中。 “娘亲!”艳娘轻轻唤着,一颗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十四年了,这是她十四年来头一次在梦中看见娘亲,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不肯在她的梦里多留一会儿。 “娘亲!”急切的呼唤一声,艳娘徒劳的朝半空中伸着手,那一双含泪的美眸也随之睁开。 头顶处,子母盒轻轻摇晃着。 正文 第016章 女贞子桂圆汤(1) 睡意正浓,却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给惊醒了。邢如意懊恼的挺起身,就见一道白影“嗖”的从窗口钻了出去。低头,胸前淡粉色的衫子上赫然印着两只狐爪印。 “臭狐狸,色狐狸,你给我滚回来!” 中气十足的呐喊,除了震掉窗台上几片花草叶子,竟连根狐狸毛都没留下。 “臭狐狸,死狐狸,天天跑的没踪没影也就算了,居然敢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占我便宜。”用手使劲拍着胸口处的爪子印,邢如意沮丧的想要咬舌头。怎么别的人都是被帅哥吃豆腐,她却倒霉的要被一只色狐狸占便宜。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越来越近,邢如意也懒得再理会胸前的爪子印,换了件月牙白的衫子就往院子外面冲去。眼瞧着到了门口,这才收了脚步,理理妆容,看似淑女的用手拎着裙角,开了门。 才开门,就被一片飞来的炮竹花打了眼皮,正想骂娘,忽听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可有伤着了?” “伤倒是没伤,就是有点疼。”邢如意揉着眼皮,感叹流年不利,今日出门时竟没瞧一眼黄历。 “先别揉,我看看。”揉着眼皮的手被拿了下来,半是眯缝的视野中出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常大哥,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破,就是红了点。”常泰径自说着,眼中竟是一片落寞之色,当然这落寞可不是为了邢如意。 “一大早的就点炮竹,这是要干嘛?谁家开业呢,还是谁家在娶亲?”邢如意点着脚尖,只瞧见前面红晃晃的一片,加上围观看热闹的,乱糟糟一团竟也看不真切。 “是艳娘。”常泰言语间带着沮丧。 “什么艳娘?”邢如意仍点着脚尖,听见艳娘两个字,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艳娘的病不全都好了吗?怎么,她还没答应下嫁与你?” 常泰苦涩一笑,伸手指了指前面:“那轿子中坐着的便是艳娘,今日乃是她出阁之日。” “啊!”邢如意惊讶的喊了声,差点儿又给咬了舌头,只捧着脸颊出气:“艳娘她,今天出嫁啊?那么你……你……哦,我明白了。心爱的女子出嫁了,新郎官却不是自己,难怪你的神情会如此的落寞,眼神如此的抑郁。” 邢如意不说还好,一说常泰这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要哭了,只不过碍于面子,鼻翼两侧抽搐强忍着而已。 邢如意摇摇头,将常泰扯进院子里,又关了门,这才对他说道:“想哭就哭吧,男人也不是钢铁做的,糙木捏的,总有伤心落泪的时候。有句歌词里不说了吗?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哦,我忘记了,这歌你们都没听过。不过不要紧,我已经关了门,现在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就算你哭别人也看不见的,不会有损你常捕快的英明神武。” 邢如意碎碎念着,常泰却猛然背过身,面朝着墙壁,双肩剧烈的颤抖。 这是邢如意第二次看见男人哭,而且还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第一次是父亲,那年她大约八九岁,母亲在上街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给撞了,当即毙命。母亲葬礼过后的那个深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再哭。哭声很低,强烈压抑着的那种。于是她蹑手蹑脚的起床,打开卧室的房门,就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而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母亲的照片。 她觉得很震撼,因为从得知母亲不在的那一刻直到葬礼前,父亲都表现的异常冷静,冷静的甚至让她觉得父亲从未在意过母亲。可现在,他却在哭,对着母亲的照片在哭。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的移到父亲身边,用手圈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身上。 再然后,父亲猛然的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开始呜呜的哭,那么大声,像是泄洪的闸口一样,将压抑着的全部悲伤倾泻而出。也是在那个时候,邢如意才知道,原来男人悲伤起来比女人更要可怕。 她看着常泰微耸的肩膀,轻轻抿了抿唇瓣,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腰。常泰身体瞬间僵了一僵,跟着抽泣出声。 “常大哥,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等哭完了,你会发现,天还是那么蓝,水还是那么清。至于艳娘,你应该高兴,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隆重的迎亲礼,她应该会幸福的,对不对?” 原以为常泰会像当年的父亲那样嚎啕大哭,谁知他竟连低声的抽泣也给忍住了。 “如意妹子,男女授受不亲,且莫要因为常泰累及了妹子清誉。” 邢如意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常泰居然会在这么个伤感的时候蹦出这么一句假道学的话,气结的翻了翻白眼,往小厨房去了。 “那常大哥你先自个儿哭着,我去准备些酒菜,免得你眼泪流多了口渴。” 常泰原本心里正难受,忽听见邢如意说了这么一句,嘴角一阵抽搐,竟笑了出来。这一笑,原本郁结在心头的难过似乎也给驱散了许多。隔着门,朝外头看了眼,炮竹声已渐渐远了。也许如意妹子说的是对的,他该祝福艳娘,而不是站在这里伤心。 小厨房里,邢如意将山药、胡萝卜、甜椒切丁,又配了豌豆,玉米粒,用葱蒜末爆炒,一盘色彩斑斓的山药五彩丁便出锅了。稍后又从冰窖中取了冬季时留存的冰块,将苦瓜切薄片过水腌制后放于冰块之上,又拿了胡萝卜雕刻成花搁于顶上做装饰。最后又置了一叠酒鬼花生,取了自己酿的梅子酒,一并端到了院子里。 正文 第017章 女贞子桂圆汤(2) 虽是梅子酒,可碰上有心事的人喝,还是会醉的。 小盛子敲门时,邢如意正在收拾碗碟。常泰趴在桌子上,一身的梅子酒味儿,嘴里叽里咕噜的却是不知在说什么。 “我就说常大哥一定在如意姑娘你这里,果然没猜错,还真的在。” “盛大哥一向聪明。”邢如意应和着,朝院内指了一指:“喏,你的常大哥在那儿,不过梅子酒喝多了,有些醉,若是公务,怕是办不成了。” 小盛子皱着鼻子使劲吸了吸,“果然是梅子酒的香味,常大哥可真能喝。瞧这香味浓郁的,怕是得喝了两三瓶吧?” “何止两三瓶,我早年存的那些全都给他喝光了。”邢如意摇摇头,顺带着往地上指了一指,“你这位常大哥,当真是把我的梅子酒当水给喝了。” 小盛子摸着头,嘿嘿的笑。 “我常大哥这不是有心事吗?要不是艳娘今儿出阁——对,艳娘,我这会儿来找常大哥就是为了艳娘。”小盛子猛地一拍脑袋,快步走到常泰身边,大了声的唤他。 “艳娘!艳娘怎么了?”邢如意疑惑的眨眨眼:“她今儿不是出阁吗?若是嫁的远,这会儿只怕早已经出了洛阳城,即便是嫁的近,这会儿功夫也早拜完了花堂,你常大哥纵然有心抢亲也来不及了啊。” “如意姑娘可真能多想。”小盛子接连说着:“事儿可比抢亲大多了,有人在城外发现了艳娘的尸体,身上可还裹着喜服呢。” “哐啷!” 邢如意手中的碗碟落了地,常泰也瞬间酒醒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小盛子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发现了谁的尸体?” “艳……艳娘啊。”小盛子被常泰吓得结结巴巴:“咱们也是刚刚接到乡亲来报,说是打鱼人在城外洛河内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还裹着件喜服,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艳娘。这不,我都还没回衙门禀报大老爷,就先来如意姑娘这儿跟常大哥你说了。” 常泰脸色一沉,没有再说什么,只松了手,往门外冲去。邢如意也顾不上收拾,提了裙角,跟着常泰往城外走。 才走出百步远,就瞧见艳娘一身红红艳艳的喜服,站在街角柳树底下的阴影里。见常泰从她跟前奔过,艳娘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唤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常泰的身体中穿过,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响之后,才惨然一笑,向着邢如意走了过来。 “你能瞧见我是不是?” 邢如意点点头,刚刚那一幕,让她莫名的有些心酸。 “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艳娘咬了咬嘴唇问,说到那个死字,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白了。 “小盛子说在城外洛河内发现了你的尸体,常……常大哥他,他就是跑去看你的。” “有什么好看的,死都死了,我宁愿他不要看见我狼狈的模样。”艳娘涩涩的一笑,消瘦的肩膀跟着抖了一抖:“如意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人死了都会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邢如意不答反问。其实,她只要掐算一番,就可知道艳娘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看人心事不如猜人心事来的有意思,就像她从不用能力去预知人的生死一样。生死有病,富贵在天,狐狸说的。 艳娘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来后便一直朝着城里走。初时,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后来看见常大哥我才明白,我来城里只是为了看他。刚刚瞧见他时,我好高兴,我想对他说,我不走了,不嫁别人了,我只想一生一世的跟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会介意我的过去,不管他是不是会在意我的曾经。为妻也罢,为妾为婢也好,我只想好好的守着她,从青丝守到白发,守到我们一同老去。可当我的手从他的身体里穿过时,我就明白,一切都晚了,这一生,这一世,我再也没有机会陪伴他了。如意姑娘,我是不是很傻,在能够拥有的时候不去争取,如今死了,反倒生了这争取的心,可惜,却争不得了。” “姻缘天注定,也许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跟常大哥此生有缘无分吧。” 艳娘轻掩了口鼻,若鬼也有眼泪,此刻的她怕是早已泪流满面了吧。 “如意姑娘,帮我告诉常大哥,艳娘很高兴能认识他。若有来生,艳娘一定好好的,乖乖的,只做他一个人的娘子。” “你放心,我会告诉她的。”邢如意点点头,艳娘身子一晃,成了虚影。 “艳娘,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害死你的。” “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谁害的,谁被害的又有什么要紧呢。”艳娘明艳如花,盈盈的笑着:“帮我照顾常大哥,告诉他,来生艳娘一定嫁他为妻。” 说完,那虚影最后一晃,就散了。 邢如意长嘘一声,仍旧提了裙角,往城外奔去。河滩上,围观的群众早已被驱赶至外围,衙役们围成一个松松散散的圈儿,圈中是抱着艳娘尸首的常泰。 见是邢如意,那些衙役们倒也未加阻拦,让开一道口子让她进去。 “如意姑娘,你还是好好劝劝常大哥吧,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小盛子凑到邢如意跟前,低声说了句,看出来,因为常泰的事,他的这一班兄弟们也都跟着难过。 邢如意示意小盛子放心,走到常泰身旁,轻轻的蹲了下来:“常大哥,你看艳娘身上都湿了,老这么穿着肯定难受。要不,我们回家去给她换换衣裳?” 常泰没有说话,只抱起浑身湿漉漉的艳娘的尸体往城里走去。 “如意姑娘,这——” 小盛子跟了上来,一脸的无奈与急切。 “嘘,让常大哥跟艳娘单独待会儿吧。”邢如意拉住小盛子,让他不要去打扰常泰:“你放心,你常大哥是个真汉子,给他些时间,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正文 第018章 女贞子桂圆汤(3) 艳娘的死被认定为自杀,因为身上既无别的伤痕,更无挣扎痕迹,乃是溺水而亡。至于是何人迎娶的艳娘,众人直说看见新郎官英俊威武,相貌堂堂,却也说不清楚他是那里人氏,家住何方,但看着面生,应不是洛阳城里的。至于艳娘为何在花轿出城不久便溺死在洛河内,更是众说纷纭,加上迎娶方自艳娘死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艳娘之死也就蒙上了许多神秘色彩。诸如狐妖娶亲之类的话都给说了出来,而当邢如意听见这个传说时,面前正趴着一只皮毛雪白,眼神困倦的狐狸。 “老实交代,那迎娶艳娘的俊俏新郎是不是你变的?” 狐狸丢了一记白眼过去,“我要娶也是娶你,娶那艳娘做什么?” “鬼知道你娶艳娘做什么。”邢如意扯扯狐狸尾巴:“还有,下次说话小心点,虽然邢姑娘我百无禁忌,可唯独对人兽恋不感兴趣。” “若我比那新郎官还要俊俏你也不嫁?”狐狸站起来,眼中的慵懒竟一扫而光。 “你?啧啧,横看竖看都只是一只狐狸,若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比别的狐狸多了一项会说话的功能而已。扒了皮呢,也顶多凑一张好看的狐狸皮,哪能跟俊俏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你都没见过,又怎知我不够俊俏。”狐狸冷哼一声翻了翻白眼。 “这么说,你还真能变成人啊。”邢如意凑近了狐狸,一脸勾搭的表情:“赶紧的,去屋里变个给我看看,若是俊俏,邢姑娘我就收了你做偏房。哎,对了,我要不要给你准备些衣裳,你变成人之后是光着身子呢还是把毛给变成了衣服?好神奇,好期待,死狐狸,你看什么看,赶紧变去啊。” 狐狸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心里想着的却是,我怎么就瞧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女人。 “哎,我说狐狸,可别变得太难看,虽然邢姑娘我内心强大,可也受不了颜值太低的。”邢如意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目送狐狸进入自己的闺房。 哦,为什么是自己的闺房? 等邢如意明白过来,想要追过去把那只臭狐狸从自己房间揪出来时,闺房的门却开了。 一道白影,默然的静立着,一双灿亮如星的俊目平静的直视前方,落脚点恰好是自个儿的脸上。他没有笑,但他清澈的眼睛里却含着意思促狭的笑意,让人莫名的心颤。 一阵细风佛过,撩动他飘逸的雪白长衫,也吹佛开那头长及肩背的银发,露出白衣人俊美无传的面孔,直到风止叶落,那头又长又直的银发才优雅的栖息回男子的肩背。 “看傻了?”男子有着温和嗓音,像是世界上性情最好的人,教人听了舒服欲醉。 邢如意恍然的摇摇头,一脸迷醉的盯着眼前的美男子看了半响,才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你是谁?你怎么会从我的闺房里出来?” “笨!脑袋短路了?”温润儒雅的美男子忽然变了性情,一抬手,食指轻叩在邢如意的脑门上:“不是你让我进去变给你看的吗?” “狐狸?你是狐狸!”邢如意惊讶的叫着,还不忘用手揉揉自己的额头。 “殷臣司。” 男子凑近,看着邢如意的眼睛,粉嫩犹如樱桃般的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 “什……什么?”邢如意舔舔舌头。天,怎么办,她好想在那张粉嫩的唇瓣上咬一口。 这么想着,人也这么做了,可直到嘴唇抵上对方的温润,看到对方眼中的错愕时,才惊然的回过神来,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没听清楚。” “殷臣司,我的名字,以后不许再叫我狐狸。”狐狸悠然的笑着,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邢如意红烫的脸颊:“好吃吗?我的嘴唇。” “狐狸精!”邢如意捂着嘴,用眼神狠狠的指责对方,心却噗通噗通的乱跳成一团。见他又笑,于是忙转了身,往门外逃去。 “砰!”的一声,却是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来不及抬头,便被一阵风给扯了回去。回头看,那里还有什么俊美如谪仙的美男子,只有一只毛皮雪白的狐狸,眼神警惕的盯着刚刚闯进门来的常泰。 眼下,见常泰一身尘屑,眼白处净是血丝,整个人像是从某个山中爬出来的野人一般,邢如意也暂且没了心情去计较自己刚刚看到的美男子是不是狐狸给制造的幻觉,忙扶了常泰坐下,问道:“常大哥这是去抓强盗了吗?怎么搞的自己如此狼狈。” “我找到了他。”常泰一脸疲态,将放在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 “谁?”邢如意见他嘴唇干裂,忙又给空的茶杯中蓄满,递到常泰跟前。 “罗成,也就是当年害死萧夫人,如今又害了艳娘的那个阿成。”常泰说着,从腰间摸出几样东西来放在桌上。一只玉佩,成色一般,但那系玉佩的绳结却是精心编制的。只不过颜色有些陈旧,应是有些年头了。再细看,玉佩中间竟刻着一个“萧”字,应该是与艳娘家相关的物件。一只匕首,污渍斑斑,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臭味。还有一只深褐色的葫芦状的小瓶子,用木塞塞着,邢如意拿起来闻了下,随即又放回了桌子上:“这里头装的该是迷药吧。” 常泰点点头,将第二杯茶一口饮尽,拿起那块玉佩轻声说道:“这块玉佩是萧大叔的,幼年跟他学武艺时,时常见他带在身上。这绳结还是艳娘打的,她手很巧,会打很多不同的绳结。” “这么说,萧大叔的死也跟这个叫阿成的有关了?” “嗯。”常泰点点头,又是一阵子沉默。 正文 第019章 女贞子桂圆汤(4) 十四年前,萧艳艳的父亲接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趟镖,从洛阳走镖到长安。原本这条线路,萧艳艳的父亲也是常走的,顺利的话,月余就能转还,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中途出现意外。 离开洛阳没几日,便下起了雨来,而且一下就是几天。道路泥泞,路不好走,一行人被困在山中,只能暂时寻了洞穴避雨,待天晴之后再继续上路。起初两日,倒也安静,第三日晚上,阿成起夜时不知怎么就动了心思,想要看看镖车中都放了些什么。这一眼,也就注定了日后的悲剧。镖车中所存放的都是托镖人送给长安某位官员的物品,即使不是价值连城,也是价值不菲。只一件,就可让这一世生活无忧。阿成自小命运也算坎坷,随跟了萧师傅走镖,生活暂且过的去,可眼瞅着二十出头,却连个说媳妇的钱都没能攒下,心里头难免会有些想法。见镖车中珠光宝气甚多,也就动了霸占的心思。 可想归想,阿成还是克制住了。他自十四岁起就跟着萧师傅走镖,自然也知道萧师傅的为人,他是肯定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可就在阿成打算将镖箱重新归置好,躺回原地睡觉时,萧师傅却醒了。 用阿成自己的话说,他跟萧师傅只是吵了几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把萧师傅给杀了。杀一个人也是杀,杀十个人也是杀,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随行的镖师全部杀掉,趁着雨夜掩埋在山林之中,后又分几次将镖箱中的珍宝取走,变卖之后,在别处置了房产。 至于因何要在一年之后回去寻找萧夫人与萧艳艳,阿成的解释是心魔作怪。他说自己当初杀萧师傅是无心的,这一年之中,虽富贵尽享,荣华尽有,心里却时常不安。所以就想将萧夫人与艳艳接来,当做自家亲人,好好照应。没想到,半路竟又遇到了雷雨,入夜后,他心魔复生,又贪图萧夫人美色,就又做下了错事。 将萧艳艳卖入花楼,是因为萧艳艳目睹了他整个的行凶过程,而他情急之下,又不想再次动手杀害萧艳艳,就临时起意那么办了。这些年,他人虽在外地,可仍在关注着萧艳艳的一举一动,见她长得越发美丽,与死去的萧夫人也越来越像,就生了想要纳她为妾的心。阿成给自己的解释是,早年他因为心魔难克,已经害死了萧艳艳的父母,如今纳她为妾,自会好生待她,也算是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赎罪。 当然,这些都是阿成一厢情愿的想法,甚至这想法有些可耻。阿成也心虚,就用银钱雇了人假意与萧艳艳接触,并提出想要纳其为妾的想法。而萧艳艳此时虽已是自由身,却也陷入了自己的心魔当中,她为了让常泰断了对自己的念头,就答应了那个人的要求。 再然后,就是那场全城瞩目的诡异婚礼。当花轿出了洛阳城,萧艳艳忽然反悔,她意识到自己喜欢常泰,当即叫停,与那人商量,能否退回婚约。那人迟迟疑疑,才说出自己并非要纳萧艳艳为妾之人,让她亲自与阿成去谈。 见自己被骗,萧艳艳本就恼火,又见想要纳自己为妾的竟是昔日的仇人,萧艳艳一身傲骨怎能同意。于是,在与阿成争执一番之后,决然而然的跃入洛河之中。再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说了。 艳娘死后,常泰静守她尸身三日,将其厚葬,并在墓碑上写了:“爱妻萧艳艳之墓。”落款为“夫常泰”之后,从那队神秘的迎亲人身上开始调查,一直调查到了隐姓埋名的阿成身上,解开了萧家十四年的迷案。 “那阿成呢?”邢如意听完整个来龙去脉也不仅一阵唏嘘,“常大哥你该不会是杀了他吧。” “没,我将他扭送至官府,连同证物一起。”常泰轻轻摇头:“虽然我很想手刃了这恶徒,可我身在官衙,不能知法犯法。” “我明白,常大哥你做的对。”邢如意拍拍常泰的肩:“其实,艳娘临去时,曾有话让我转托给你。艳娘说,这辈子她没有福分做你的妻子,下一辈一定许你一生一世的陪伴。” 常泰听此,忽落了泪下来,他说:“不必下辈子了,艳娘此生便是我常泰的妻子,即便日后再娶,也只能为妾,不能为妻。” 说这话时,常泰是看着邢如意的,只是那目光有些怪怪的,让人感觉不大舒服。 阿成被处斩时,常泰并没有去,而是提了酒去到艳娘墓前。等小盛子他们把常泰从艳娘墓前抬回来时,他已是醉醺醺的。没有人知道,那半日,常泰都在艳娘墓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眼圈红红的,似又哭过。 酒醒之后,常泰就病了,小盛子找了季胜堂的刘老爷来诊断,诊断结果为忧郁成疾。药方只有八个字,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常泰的心病,谁都知道是艳娘,可如今艳娘都死了,这心药又该去哪里找?小盛子急的只想撞墙,想来想去也只能去找邢如意帮忙。 正文 第020章 女贞子桂圆汤(5) 小厨房里,邢如意正忙着熬粥,雪白的粳米、圆乎乎的桂圆,熬的时间久了,空气中就渐渐弥漫起了清甜的气息。 “如意姑娘,你行行好,可快去救救咱们常大哥吧?” 从进门到现在,小盛子同样的话,已经说了不下百遍,可邢如意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熬粥。这会儿,正抓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实往那粥里放。 “如意姑娘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跟咱们常大哥兄妹相称,且平日里也是一口一个常大哥的叫着,原来这说的叫的都是假的,都不是诚心的。”小盛子见邢如意仍未有动一动的意思,说话的语气也就不由跟着重了起来:“既然如意姑娘冷情至此,也就当小盛子从未来过,也从未求过姑娘好了。” “还说口口声声要救你常大哥呢,这点功夫都等不了,也难怪你只能当个小捕快,做不了大捕头。”邢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将锅内熬着的粥盛入碗中。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碗汤给你常大哥端回去。” “这?”小盛子愣愣的看着:“这是什么?” “心药,你常大哥的心药。”邢如意将碗搁到小盛子手里,弹了弹身上的草灰。 “心药,如意姑娘你说这碗粥是我常大哥的心药?”小盛子连问几句,眼中原有的失望顷刻间竟转为怒火:“如意姑娘,你若存心不管我常大哥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戏弄我们?我……” “你摔啊,你把碗摔了试试看。盛德美,小盛子,我可警告你,这汤就一碗,你要是摔了,你常大哥的命可就没了。”邢如意挑着眼,架势十足,小盛子鼓了鼓腮帮子,愣是将举高的手臂给放了下来。 “这真是治我常大哥的心药?” “爱信不信。”邢如意撇嘴,转身就走。 “如意姑娘,我的好姑娘,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只是心里疑惑,这分明就是一碗很普通的粥而已,怎么就成了救我常大哥的药呢。”小盛子撵上来,一手端着粥,一手扯住邢如意的衣裳。 “看见那些小果实了吗?那叫女贞子,味甘而微苦,具有补肝肾、益心脾、黑须发的神奇效果。不过我这些女贞子还要有所不同,它是自艳娘坟旁的女贞子树上采下的。树虽长于地上,根茎却深入土壤之中,而我采的这枝,其根茎更是从艳娘棺木底下横穿而过,与艳娘的精血融为一体,你说这算不算是心药?” 是不是心药,小盛子不知,但听邢如意说到那根茎从艳娘的棺材底下横穿而过时,顿时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其实吧,要治你常大哥的病,只需将这女贞子果实给他服下即可。可他不是病了好几日嘛,总要进些米粮补补,所以我才费心思煮了这女贞子桂圆汤。你仔细看,这里面除了粳米、桂圆、女贞子还有猪肉,都选的上好的,洗净了切碎,加清水放进锅里煮。你再看看我煮粥的东西,这可是那女贞子树的根茎,就我说的那根,从艳娘棺木底下横穿而过的那个。” 小盛子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连看也不敢再看,忙端了碗跑出门去。 “如意姑娘忙着,我去给常大哥送粥。” “你吓到他了。”狐狸踱着优雅的步子从灶膛后面绕出来。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我若告诉他,这女贞子桂圆汤里放的不是猪肉,而是艳娘的心头肉,他岂不是更要吓死。”邢如意说着吐了吐舌头,“但愿这一碗汤下去,常大哥能好起来,也不枉我夜半三更,掘人坟墓,割人皮肉。” “你很关心常泰?”狐狸斜了眼,那眼中竟盛满浓浓醋意:“你喜欢他?” “喜欢啊,人老实又稳重,而且还是一支潜力股。我打赌,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就能成为大唐朝威名赫赫的千牛卫大将军。”邢如意双手合十,半眯着的眼睛里全是星光。 “不许你喜欢他!”狐狸霸道的宣称,那眼中的醋意却是更加的浓烈。 “为什么?”邢如意反问,蹲下身子来,用手指在狐狸背上戳了戳:“对了,有件事我还没问你呢。常大哥回来那天,我好像看见你变成了一个俊美无敌的大帅哥,而且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阴阳司的。” “殷臣司。”狐狸咬牙纠正。 “哦,对,就是这个名字。”邢如意捧起狐狸脸:“我问你,那是你真的变身了,还是利用你的妖术给我制造的幻觉?” “你说呢?”狐狸反问,盯着邢如意红艳艳的唇瓣。 “我说?要我说,肯定是幻觉,你长得这么难看,怎么可能变成那么俊美的大帅哥。”话到一半,邢如意忽然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只该死的臭狐狸居然吻住了她的唇瓣。再接着,眼前白光一闪,那张狐狸脸变成了无可挑剔的帅哥脸,而她正身子软软的被人家抱在怀里占便宜。 呜呜,好羞涩,好丢人! 邢如意难为情的闭了眼,却听见耳边狐狸一声浅笑,温温润润的舌尖竟顶开了她的唇瓣,将一个原本蜻蜓点水般的浅吻变成了一个火辣辣的法式热吻。 呜呜,有木有兽医可以告诉她,被狐狸吻了会不会得狂犬症呀。还有,要是一不小心跟狐狸那啥了,会不会怀孕?要是怀孕了,生的是个什么东西?人?狐?还是半人半狐?这个问题好难解,完全没有例子可以参考啊。 正文 第021章 茯苓糕(1) 电闪雷鸣,却迟迟不见雨点。漆黑的树林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快速的摸索前行。又是一声惊雷,跟在后面人似乎在惊慌间踩到了什么东西,哎呀的低叫一声,扑到了地上。 “小盛子,怎么了?” 听见身后的低喊,常泰也停住了脚步。借着闪电划过林梢时的白光,两个人惊讶的看到,那绊倒小盛子的居然是一架白骨…… 因着季胜堂刘夫人的宣传,如意坊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不光挑选胭脂的夫人小姐们一个跟一个,就连上门求美容秘方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忙,一直忙到中午,才稍微有了口喘息的机会。小小的如意坊内,如今也只剩下了刘夫人一人。 “托夫人的福,如意这腰可都要给忙活断了。”邢如意一边揉着酸痛的腰肢,一边从柜台中拿了新上的胭脂出来。 一只椭圆形的盒子,素面白底,只用浅墨寥寥的勾勒了几笔,粗看像是小孩子随意涂鸦,细看却发现那是一柄如意的图案。 “好个特别的盒子,想必里头的胭脂也定是不同。”刘夫人饮了茶,将盒子放在掌心,仔细的瞧着:“这盒面上描着的莫不是一只如意?” “这也就是夫人的慧眼才能瞧的出来,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要说是小孩子胡乱涂鸦了。”邢如意说着,将那盒胭脂打开,香味清淡雅致,却与以往所见所用不同。 “此胭脂名为如意,与传统制作胭脂的方法不同,不光能添色还能润肤,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带回去使使看,若是效果好,夫人您也好在为咱们如意坊宣传宣传。” “如意姑娘这小盘算可真是打的精巧。”刘夫人说着,拿眼睛轻轻瞟了邢如意一眼,只是那眼中多是欢喜之色:“这盒如意我要了,不过不能白要,该付的银钱我是一定要付的。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好使,我可要找你退还双倍的。”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如意既然将这盒胭脂拿出来,就是送给夫人您的,若再为此收了夫人的银钱,那可真就是打脸了。”如意说着,将刘夫人的手拢住推了回去。 “这不太好吧,若是给我家老爷知道了,肯定是要骂我的。”刘夫人面露难色,将胭脂盒放在了桌面上:“如意姑娘若是执意不肯收钱,那么这盒胭脂我也只能忍痛放在这里了。” “夫人这是做什么?”邢如意也蹙了眉,跟着心思一转,那紧蹙的眉头也跟着松散开:“要不,这样吧,这盒胭脂就当是如意坊送与夫人试用的。若夫人用着好,再付银子,若用着不好,就是夫人给银子,如意也不敢接不是。好歹是新品,夫人就当做是帮忙,刘老爷若是问起,如意自当为夫人去解释,想来刘老爷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您说是吧,夫人?” 一席话说的刘夫人笑意盈盈,自然也就不好再拒绝。 “如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这盒胭脂我就先带回去用用看,就像姑娘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试用。” “多谢夫人!”邢如意微低了低头。 “要说谢,也是我谢谢如意姑娘你才是。自从用了姑娘这里的东西,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同了,不光这妆容好看了许多,就连这皮肤,使过姑娘调制的东西,也水嫩了不少,让人看着欢喜。”刘夫人上前,轻握住邢如意的手拉她一同坐下。 两个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闲话,不知怎么就将话引了艳娘身上,接着又从艳娘聊到了常泰,常泰聊到了小盛子。 “衙门里头那个小盛子姑娘认得吧?” “怎么不认得,常跟常大哥走一块儿的,个子小小,人却很机灵,就是胆子有点小。”每每想到小盛子从门口经过时那副想要进来打个招呼又不敢的模样,邢如意就会忍不住笑起来。“夫人这会儿提起他,莫不是这小盛子也在夫人跟前闹了笑话。” “闹笑话倒是没有,挺好一孩子,也是可怜人。”刘夫人轻摇了摇头:“小盛子爹还活着时,常为我们家送药材。他人老实,送的药材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像有些人,总夹杂些粗糙货。只可惜好人命薄,竟得了痨病,没两年就去了。那会儿,小盛子还是个孩子,也就齐大腿那么高,四岁还是五岁。他娘伤心过度,哭瞎了眼睛,里里外外就全靠着小盛子一人打理,日子过的甚为艰难。我家老爷念着旧日的交情,也想过叫小盛子来季胜堂帮忙,一方面学些为生的本事,另一方面也好挣些银钱接济家里。可小盛子倔,愣是给回绝了。” “那小盛子跟他娘要怎么生活?”想到自己幼年时的一些经历,邢如意的鼻尖也跟着泛起酸来。 “采药啊。”刘夫人说到这里,下巴微微抬高,眼眸中露出一丝赞赏来。“他那会儿已经跟着他爹认识了不少的草药,虽说采的都是些寻常的草药,卖不上什么价钱,可小盛子人勤快,采的量多,城内几家药铺挨着卖。再加上人机灵,嘴巴也甜,主顾们也多有照顾,因此一年下来所赚的银钱也够勉强度日的。再后来,进了衙门,这日子就更是好过多了,只是——哎!” 刘夫人说着,话头一转,长叹一声之后竟是半响沉默。 正文 第022章 茯苓糕(2) “夫人如此长叹,莫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邢如意倒了一杯茶,递到刘夫人跟前。 “只是想到了小盛子而已,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竟也跟他爹一样,命薄。”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意姑娘不知道吗?”刘夫人正要喝茶,听见邢如意那么问,手执着茶杯半天都没有动作:“也难怪,最近店里这么忙,姑娘怕也是没有功夫到街面上走动。” 见邢如意心急,刘夫人也没有耽搁,当即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邢如意听。话才刚说完,便瞧见刘老爷急匆匆由门口经过,身后还跟着个药童。 “老爷!”刘夫人见状,忙起身。 “夫人!”刘老爷听见喊声,也转了回来,“夫人让我好找。” “老爷急着找妾身做什么?”刘夫人心疼的帮刘老爷擦着脑门上汗:“莫不是季胜堂里又来了什么难缠的女客?” “不是季胜堂,是盛家的。刚常捕快遣人来唤,说盛家那孩子今早连床都下不了了,我寻思着这怕不是寻常的瘴气,因此来给夫人说一声。” “老爷尽管去,家里的事情妾身自会打理妥当,至于季胜堂,有贤儿他们照应着,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了什么篓子。”刘夫人说着,又探了身吩咐药童道:“好生照顾着。” 药童应了声,紧跟在刘老爷身后出了如意坊的门。 刘夫人目送着刘老爷与药童走远,转过身来对邢如意笑了笑:“本来还想跟如意姑娘多聊两句,这可好,我家老爷要去盛家看诊,家里跟季胜堂都需要人照看,就不打扰姑娘了,改日再来。” “夫人客气,既是家中有事,如意也不敢多留夫人。只是刘老爷口中所说的盛家莫非就是小盛子?” “可不是,前儿老爷才去看过,说是在林子里染了瘴气。当时就觉得脸色有些白,人也有些发虚给开了调剂的方子。”刘夫人说着,双手合十,面朝外面拜了拜:“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是老爷开的方子有什么不对的。” “刘老爷号称赛华佗,开的方子自然不会有误。”邢如意在一旁安慰这刘夫人,“夫人莫急。” “但愿如此。”刘夫人抚着胸口,再次向邢如意道别后便缓步离开。 待刘夫人走后,邢如意也没有耽搁,当即关了店门,脚步匆匆的赶往盛家。距离盛家还有七八米的距离,邢如意就感受到那股强烈的阴冷气息。再看盛家,四四方方的院落上空竟笼着一股黑气。 “这该死的小盛子,从什么地方招惹的这个东西。”邢如意下意识的搓了搓双臂,低着头朝盛家走去。 走到门口,正要抬手叩门,却见门从里面开了,门后站着一个红衫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柳眉杏目樱桃口,一张清瘦的瓜子脸略显苍白。四目相对,邢如意只觉得寒气更重,就多看了那少女一眼。虽有人形,却无人骨;虽有人皮,却无人肉。 “阴阳殊途,姑娘可与盛家有仇?” 一句话,就让少女绷紧了身子。 “既是无仇,那便是有怨,姑娘莫不是小盛子青梅竹马的玩伴?你放心,若真是小盛子辜负了姑娘,我自会为姑娘教训一番,只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小盛子一条生路。喏,你也瞧见了,他还有一位瞎眼的老母要侍奉,姑娘此时来邀他团圆,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你是谁?”少女轻启唇瓣,嗓音软软甜甜,竟十分的好听。 “邢如意,专卖胭脂水粉的,你若肯放过小盛子,我便邀请你做我在阴间的代理人。你放心,我的东西,人用了好,鬼用了自然也不差,包你生意兴隆,绝不吃亏。”邢如意冲少女眨眨眼。 “我是问,你与盛大哥是什么关系?”少女紧咬着唇瓣:“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我能感觉的出来,你有法术,可以抓我。只是,我从未想过要害盛大哥或者是盛大娘,我只是想报恩。” “报恩?”邢如意指了指盛家四周笼罩着的黑气:“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 少女紧紧咬着唇瓣,半响无语,再看她的眼睛,眼眶里竟溢满红色的液体,只怕这就是传说中鬼的眼泪了。 伸手抹了下,竟也如人类的眼泪般润润的,只是有些凉。 “你可以救盛大哥吗?”少女咬着唇瓣,眼中似有所求:“你既可以看得见我,应该可以救盛大哥的是不是?我不想害他,我也从未想过要害他。我只是……只是……” “只是以身相许罢了。”邢如意皱了皱鼻子,少女却蓦地红了脸。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难道不知道人鬼相亲,会吸取对方的阳气,害对方死于非命吗?” “不,我没有!”少女羞红着脸连连摇头:“我是想要以身相许,可也知道自己早已非人,若执意如此,只会害了盛大哥。我也知道人鬼殊途,我与盛大哥不会长久的在一起,我只是想在我魂飞魄散之前,好好的照看他,帮他照顾盛大娘。”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邢如意摇摇头,示意少女将路让开:“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人鬼同居一室甚至同卧一榻,效果也是一样,更何况你还是只死于非并的厉鬼。你要真心报恩,就离小盛子远点。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应不是洛阳本地人。” “我叫阿苓,祖居长安。” 正文 第023章 茯苓糕(3) “长安?”邢如意咋舌:“那可是够远的。” 阿苓淡淡的笑着,不做声。 盛家只有两处房舍,一处位于大门左侧,平时来客时也当做客厅用。再有一处,就是正对着院子中间那棵皂角树的小房子,门前植着两棵四季青,除此之外,院子中就再也没有别的植物。 刚进院子,就听见小房间里传出盛大娘压抑着的哭泣声,期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求:“刘爷,求你再想想法子,我家就小盛子这一根独苗,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去见他爹。” “盛夫人,不是我不救小盛子,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救啊。”紧跟其后的是季胜堂刘老爷懊恼的声音,似还有捶胸顿足之声:“枉我还被这洛阳城中的百姓称作赛华佗,竟连小盛子得的什么病都瞧不出来,我真是妄作大夫,愧对祖宗啊。” “刘大夫不必自责,人吃五谷,自生百病,就是真的华佗,也恐有不能医治好的病症。”这最后一个说话的是常泰,“盛大娘,你先照看着小盛子,我陪刘大夫回季胜堂抓药。” 一声轻叹之后,邢如意看到了常泰与刘老爷,而常泰也在跨出右脚时看见了邢如意。 四目相对,邢如意笑笑,常泰却只是点了点头。 “来看小盛子?” “嗯,今日刘夫人到我店里,闲聊时说起小盛子,听说他病了,所以过来看看。”邢如意抬眼朝屋里看了眼,只见乌压压净是一团漆黑。“可瞧出了是什么病症?” 常泰摇摇头,刘老爷却用力朝着自己胸口捶了下去:“刘季胜无能,行医多年,竟瞧不出这是什么怪症。” “刘老爷瞧不出也是自然。”邢如意说着,朝阿苓看了眼:“这世间的病,可分为四种。第一种是天为,就是出生之时便带有的病痛;有些是自为的,例如平时里吃喝不当,秋冬时节不注意保养等;有些是人为的,如被人下药,下毒,使的高明,外人看起来也就如同患了病一样。只不过,这前三样都有法可医,若是碰上像刘老爷这样医术高明的人,就更不在话下。退一步讲,纵然医不好,也能帮患者延长生病,缓解痛楚。可唯独这第四种,就算华佗在世,也是一筹莫展。” “哦?敢问如意姑娘,这四种是什么?”刘老爷的好奇心被揪了起来,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在邢如意嘴上,生怕错过了她随后要说的每一个字。 对于刘老爷的行为,邢如意倒也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看着阿苓道:“刘老爷信鬼神吗?” 阿苓脸色越发苍白,紧抿着唇瓣不说话,刘老爷微张着嘴,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显然邢如意刚刚的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常泰最是直爽,听邢如意这么问,略微思索了下,就脱口而出:“依你的意思,小盛子不是生病而是撞鬼?” “不可能吗?”邢如意玩味的看着常泰。这个时代的捕快大约等同于她那个时代的警察,因此她十分好奇,常泰对于鬼神持何种态度。 让邢如意略感诧异的是,常泰并未直接回答她刚刚的提问,而是低头,眉间紧蹙,半响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难不成真是因为撞到了那个?” “那个?”邢如意追问。 “白骨,一具白骨。”常泰似有些懊恼,“前些日子,小盛子随我去追捕匪盗,谁知入夜之后竟迷了路,误闯入一座山林之中,在里头兜兜转转了好几日才找到出口。就在找到出口的前一晚,小盛子碰到了一具白骨。” “之后呢?”邢如意先是看了一眼阿苓,又将目光回落到常泰身上。 “我见那白骨裸露在外,不知是被人死后遗弃在山野之中,还是生前被那些匪盗所害,甚是可怜,就让小盛子用草叶子包了,然后寻了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安葬。临走时,小盛子还在上面留了记号,说倘若日后这白骨的亲人寻来,亦或者查清楚了白骨的身份,好将它送回去。” “这就难怪了。”邢如意说着又看了阿苓一眼:“既知前因,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你能救小盛子?”异口同声,竟是三个人齐齐的问。 “试试看吧,我也是头一次碰上撞鬼的。”邢如意将手指握的咔嚓咔嚓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驱鬼的,反倒是像找鬼去打架的。而鬼,也就是红衣阿苓看见邢如意这个样子,自然而然朝后退了两步。 暗自捏了个口诀,在进门时看似不经意弹了下,屋内那股黑气就被打散了。再看小盛子,整个瘦成了一根竹竿,原本红润润的脸蛋,这会儿也白的像是张一撕就破的纸。靠近床前,只觉得呼吸微弱,眼圈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嘴唇却是乌青乌青的像是中了毒。 “好好的小捕快不好好的当,偏生什么怜惜之心去招惹冤死鬼,她不缠你谁缠你。”邢如意絮絮叨叨的念着,一把扣住小盛子的手腕,暗自使劲,不多会儿几股黑青色的烟便从他的耳朵、鼻孔及嘴巴里逃了出来。黑烟窜到院子里,绕了一圈,钻进了阿苓的身体里。 听到小盛子呼吸平稳,邢如意这才松了手。 “怎么样?”常泰急问,手中还搀着盛大娘。 “应该是死不了。”邢如意拍拍手:“他是邪气入体,刚刚我已经用功帮他把邪气给逼了出来,但想要瞬间活蹦乱跳的也不大可能。” “我明白,这些日子我会多来陪伴盛大娘,顺便也会好好照顾小盛子。”常泰见小盛子的脸色已不像刚刚那样白的吓人,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正文 第024章 茯苓糕(4) “如意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帮小盛子驱鬼的?” 眼瞧着邢如意只是帮小盛子把了把脉,原本微弱的呼吸就变得顺畅起来,刘老爷心里更是跟猫爪的一样,恨不得自己也能掌握这抓鬼的法子。 邢如意斜睨了阿苓一眼,笑着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小鬼作祟,刚刚我也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 “如意姑娘这是不肯说出抓鬼的法子了?”刘老爷将小眼睛瞪的圆圆的:“如意姑娘放心,若日后真有着需要抓鬼才能看病的事情,我刘季胜绝不会跟姑娘抢。” “刘老爷说笑了。”邢如意哪能瞧不出刘老爷的心思来,当即又是微微一笑:“众人都知你刘老爷是咱洛阳城中的赛华佗,如意虽然浅知医理,却也不敢跟刘老爷您相比。刚刚如意也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唯恐医治不好出了大丑,这才拿了鬼神之事来当借口。” “真的?”刘老爷狐疑的看着邢如意。 “自然是真的。”邢如意摊开双手给刘老爷看:“刘老爷您仔细瞧瞧,我邢如意从头到脚,哪里像个能驱鬼请神的高人啦?” “既不是驱鬼,那你是如何治的小盛子?”刘老爷将邢如意拉到小盛子床前,指着他已明显有了变化的呼吸。 “刘老爷是行医的人,自然知道人体上有许多的经络,也因此衍生出了针灸看病的法子。之前刘老爷已瞧出小盛子是中了瘴气,也采用了对应的法子,虽对症,却赶不上瘴气之毒在体内蔓延的速度。如意早年曾跟人学过以气治病的法子,刚刚也是斗胆一试,用这行气的法子将小盛子经络内的瘴气逼出,没想到误打误撞,竟也成了。” “行气之法?为何我竟没有听过这样的法子呢?”刘老爷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行气之法也甚为常见,像常大哥练武时所学的内功,就属于行气之法。只不过寻常人练武,讲究的是气沉丹田,注重的是骨骼强健,而我学的,是治病救人,如此罢了。那个,常大哥不是要随刘老爷一同去季胜堂取药吗?正好我在,可以帮忙先照看着盛大娘和小盛子。”邢如意东拉西扯的解释着,眼瞧着再编下去就要露馅,赶紧转了话题,将常泰连同刘老爷一起推到院子里。 等到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邢如意这才深吸一口气,说了句:“原来说谎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将谎话说圆了更考验智商。” “如意姑娘。”阿苓将盛夫人搀扶到堂屋后,转回到邢如意跟前,福了福身:“多谢如意姑娘帮阿苓掩饰,也多谢如意姑娘帮忙救治盛大哥。” “算不上帮你掩饰,至于小盛子,我与他也算朋友,既是朋友,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倒是你,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 “如意姑娘请问,阿苓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绝不掩饰。”阿苓说着将头低了低:“我看的出来,如意姑娘是个好人。” 对于好人这个称呼,邢如意似乎并不乐意接受,鼻子轻皱了两下算是回应:“第一个问题,你的遗骸怎么会出现在洛阳附近的山林里?我瞧你的魂魄,还算齐整,应该不是被人谋害,但阴气却极重,又像是枉死的,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阿苓先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跟着摇了摇头:“如意姑娘,老实说,阿苓记不得了。” “记不得?这么关键的事情你居然记不得?”邢如意一手扶额:“厉鬼最应该记得的不就是自己是怎么死的,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吗?如果都不记得,那你变成鬼之后找谁去报仇?” “阿苓没想过报仇。”阿苓声音小小的说,红色的衣裙,被阵阵阴风吹着,竟让人觉得好美。再细看,那红裙之上似有团团暗纹,只不过颜色与衣裙的颜色相近,若不是被风吹起,还当真让人瞧不出来。 印象之中,如此红艳的裙装,应是姑娘闺阁出嫁时所穿戴的,可瞧阿苓衣裙上的图案却不是寻常家姑娘常用的喜鹊、凤凰,而是类似蝙蝠一样的图案。不仅图案选的有些奇怪,颜色更为奇怪。一般的嫁衣,为显华丽,多配以金丝银线,即便是在穷困的人家,也会寻相近的颜色。阿苓这套衣裙上的图案却是用深红色的丝线绣成的,且那丝线中还透着丝丝血腥气。 初时闻到,只当是阿苓身上所散发出的恶鬼气息,如今见她心思单纯,也毫无寻仇报怨的心,那这周身的怨气与恶鬼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将裙摆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下,邢如意竟被那股由图案中所散发出来的恶寒冻的打了个激灵。闭了眼,脑海中出现的竟是一幅恍如地狱般的场景。 这红嫁衣,竟是以人血染成,而这刺绣的针线,更是从活人的皮肤中穿过的。 蓦地一惊,邢如意忙敛了思绪,手中紧握着的红嫁衣也随之松开。 “如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阿苓,你这红嫁衣是从哪里来的?”邢如意看着阿苓的眼睛,嗓音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说我身上的衣服?”阿苓指指自己身上的红衫红裙:“阿爹拿给我的。” “你爹?” “嗯。”阿苓轻点了下头:“我爹跟刚刚那位刘老爷一样,也是个行医救人的郎中。只不过,他没有赛华佗这样好听的名号,医术也一般般,因此家里也不像这位刘老爷家那样的富庶。我记得那天是个十分晴朗的天气,院子里的菊花开的很好,娘还说等过些日子,就采了菊花酿菊花酒给我们喝。” 阿苓说着眼眶微微一润,又泛起红色的泪光来。 正文 第025章 茯苓糕(5) 邢如意想要安慰下阿苓,却又担心因为自己的安慰而突然中断了对方的回忆,在心中纠结了半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都没什么都没有做。 阿苓难过了一阵子,才稍稍止住了悲伤,继续说着。 “那一天,爹爹很早就出门去给人看诊,可直到天黑才回来。进了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我流泪。我心里着急,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陪着他坐到后半夜,才在娘的劝说下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爹就捧了我身上这件红嫁衣来,说是在我小的时候就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原想着要留我到十八岁才要将我嫁掉,没想到与我定亲的那位公子身体不好,因此对方急催着要将我娶进门。一来是为那位公子冲喜,二来倘若将来有个意外,也好能为那位公子留个后。我爹娘虽不忍心,奈何有当初的约定,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所以你便嫁了?”邢如意看着阿苓,很难想象她当日的心境。 “我心里是不肯的,可媒妁之言,青梅之约,又怎好反悔。”阿苓低垂着头:“况且那会儿也容不得我多想,爹爹拿来红嫁衣的当天,就是我的出嫁之日。再往后,我就记得自己被人搀扶着坐到了花轿内,然后一路敲敲打打的出了城。出城门时,我还听见我娘在哭,可走远了,也就听不见了。后来,又走了一阵,我只觉得花轿晃的我浑身难受,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花轿不见了,送亲的人也不见了,而我压根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后来的后来,我就整日在那片山林里转悠,可转来转去,都走不出那片林子。哦,还有,如果我转的累了,或者心里害怕的时候就会回到身体那里。起初,我还能瞧清楚自己的模样,再后来,就只能瞧见一堆白白的骨头。” 邢如意只觉得一股恶寒,她没有勇气去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身体腐烂,最后变成一堆白骨却无力改变什么。 胸腔里堵的难受,喉咙间也像是卡了根刺一样,邢如意张着嘴,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倒是阿苓,神态自若的岔开了话题。她等着一双好看的杏眼,声音软软的求着:“如意姑娘,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想我娘,也想我爹。” 邢如意点点头。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阿苓咧嘴一笑:“记得,我家在长安城里有处药材铺子,平日里爹在前头看诊,我和娘在后院忙活针线。” “好,等小盛子身体好些,我就带你去长安找你爹娘。”邢如意原就不是心肠硬的人,听过阿苓的故事后,就更加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如意姑娘,盛大哥他真的没事了吗?”阿苓小声的问,眼睛还时不时的朝着小盛子的房间瞟去。虽然心里还挂念着小盛子的病情,却也因为邢如意之前的话让她再不敢贸贸然与其接近。 “应该是死不了,但要彻底康复,还需要些日子。”邢如意上前一步,握住阿苓的手。 阿苓的手很软,却也冷的刺骨。 “放心吧,只需半年,我保证你的盛大哥又是生龙活虎的壮小伙一枚。” “好是好,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阿苓笑着,笑容却是苦涩的。“如意姑娘,你有办法让盛大哥忘记我吗?原本他帮我埋骨,我该感激他的,没曾想却差点害了他。我不想他记得我,更不想他因此而怨恨我。如意姑娘,我求求你。” “傻丫头,你不是担心小盛子怨恨你,而是担心他会忘不了你对吧?”邢如意轻叹一声,既为阿苓单单纯纯的心思,也为她和小盛子之间这段原本不该发生的缘分。 “人鬼殊途,盛大哥他原本就不该认识我,更不该记得我。”阿苓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红:“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儿,至于阿苓,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阿苓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盛大哥,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不是鬼,不是妖,是人是畜我都无所谓。” “说的自己这么可怜,让我这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要哭了。”邢如意松了阿苓的手,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处的湿润:“阿苓,你陪我去做道糕点吧。” 盛家小厨房里,烟雾缭绕,阿苓与邢如意各在灶台前忙活。 “我做的这个是太和饼,寓意盛家从此之后太平和乐。山药24钱、莲子、白术、芡实、茯苓、神曲、使君子、天南星各24钱、炙甘草12钱,研为细末,用老米饭干100钱,加蜜糖做成小饼,每日食用一块,可健脾和胃,适用于男女及小儿脾胃虚弱。小盛子久病缠身,脾胃自然受损,用这个再好不过了。” 阿苓微笑着点点头,伸手将茯苓给拿了起来:“原来这个东西就叫做茯苓。” “对啊,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邢如意瞧见一缕红光从阿苓胸口直蔓入掌心,最后由指尖进入茯苓内,这才跟着一笑,将阿苓捏过的那枚茯苓一分为二,放入两堆药材中。 “我从未说过我姓符,如意姑娘怎知爹爹给我取名符苓,就是因为这个?” “这世间的事,只要你想知道,就会知道,关键在于你是不是用了心。”邢如意指了指阿苓的心口:“接下来,这道茯苓糕就需要你亲自动手做了。记得,用心,用你爱小盛子的心,这样做出来的糕点才会格外的美味,小盛子也才能早日恢复健康。” 阿苓微微一怔,跟着点了点头。 与太和饼的做法几近相同,茯苓糕乃是采用茯苓、莲子、芡实、山药、粳米、糯米等材料,先将茯苓、莲子、芡实、山药研磨成细粉,再将粳米与糯米另外磨成米粉。取药粉三份,粳米粉5份、糯米粉2份,用水调和成糕,放入笼内蒸熟后做成小饼。也是每日早晚各食用1-2个,具有健脾益胃,宁心安神,延年益寿的功效。 正文 第026章 茯苓糕(6) 两道糕点完成之后,邢如意又教着阿苓做了道三红补气养血汤,先将红豆清洗后用温水侵泡,然后放入水中煮,待豆口裂开,加入红枣和枸杞,半个时辰后关火小闷。 等小盛子喝完了药,那道三红补气养血汤也闷好了。为了让这对有缘却无分的小情侣度过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刻温馨时光,邢如意冒着被阴寒侵袭的危险,施法暂时帮阿苓压制住了其身上的寒气,目送她端汤进入小盛子的房间内。 “哎,真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好心呢,还是好心办坏事呢。”从窗口处看见一对小情人鸳鸯交颈的模样,邢如意不由双手合十轻叹了声:“阿弥陀佛,但愿这对有情人下辈子能在一起。” 普一睁眼,却瞧见了狐狸那张俊俏的脸,于是嘻嘻哈哈的上前打招呼:“你也是来看小盛子的吗?放心,事情我都处理妥当了,只等小盛子把汤喝完,我就带阿苓离开。” 狐狸静止的站着,俏脸阴沉。 “脸色这么臭,难道是被某个母狐狸给蹬了?呜,你干嘛,很疼的耶!”一句话还没说完,邢如意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某只化成人形的狐狸给狠狠的攥住了。然后,不等她继续控诉,一向优雅无比的狐狸就开始如唐僧念经般喋喋不休起来。 “邢如意,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照顾自己。还有,你是人,不是神,更不是妖,你所有的能力也都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你知不知道贸贸然帮一只恶鬼祛除阴气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还有,我不是来看什么小盛子的,我只是来看你。我说过多少遍,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踏出如意坊。另外,我再给你说一遍,没有什么母狐狸,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只有你,只有你清楚了吗?” 邢如意鼻子微微一酸,就将脑袋靠进了狐狸的怀里,然后贴着他的胸口咕哝:“怎么办狐狸,我好喜欢你唠叨的样子。我好感动,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狐狸!” 狐狸俏脸一窘,红着脸,没有再说话。倒是三米开外,传来两声尴尬的轻咳。回了头,见是端着药碗的常泰,邢如意也瞬间红了脸,用手揪着狐狸的衣袖不再说话。 “咳,这位……这位是?”饶是阅历丰富的常捕快,见到这样让人脸红的场景,外加对面站着的还是一位人间难得见到的俊俏男子,也不禁舌头打结,半响说不出话来。 “殷臣司,如意的监护人。”狐狸落落大方的介绍,手臂却极具占有意味的将邢如意紧紧的圈在怀中。 瞧见他那样的动作,常泰脸上露出些许的失落,却也大方的回应着:“常泰,府衙当差。” 邢如意偷偷挠了挠狐狸臂弯,小声问:“什么叫我的监护人?” “就是坚守看护你的人!”狐狸低头,温柔一笑,伴着那抹邪肆的目光,让人看得心里砰砰直跳,让原本还想要再搞些小动作的邢如意也羞涩的低了头。 常泰是个性格耿直的汉子,对于感情上面的事,也多是放在心里,不善言辞,从他与艳娘之间的交往就可以看出。这会儿瞧见两人亲密互动,又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来,当即就更觉得尴尬起来。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见邢如意如小鸟般依在殷臣司怀中,心中更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落,端着药碗的手也不禁僵了僵。 幸好,这份尴尬并未持续多久,只是邢如意接下来的话更差点让他失手打了药碗。 “常大哥,正式为你介绍一下,他是殷臣司,不过我都叫他狐狸,因为他就跟我如意坊里头那只白虎来一样的狡猾无赖。喏,就是那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你见过的那只。另外,你别听他瞎说,他不是我的监护人,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同居人!”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惊的常泰差点摔了碗,脸也瞬间变了色儿。 “如意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邢如意无辜的眨着眼:“我说他叫殷臣司啊。” “不是这句。”常泰稳了稳心神:“是你刚刚说的最后一句,你说你跟他充其量只算得上是同居人。如意,你知道同居人的意思吗?” “知道。”邢如意乖宝宝般的点头:“就是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呗。” “那么……”常泰郑重的问:“你了解他吗?” “了解?什么样的一种情况算是了解?”邢如意托着腮,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常泰:“如果我说狐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接触时间最长,相处时间也最长的,算不算得上是了解?”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般,算是了解。”常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并非有意过问你的生活,只是你叫我一声常大哥,又在洛阳城内无亲无故的,因此才会多问两句。” “我知道。”邢如意甜甜的一笑,将狐狸仍圈着自己的手臂推开:“所以我才会认你当大哥嘛。” 一句所以,让常泰空落落的心瞬间又满了起来,而狐狸则是轻哼一声算作是对邢如意刚说的那句话的回应。 这边,三个人还在各自想着各自的小心思,那边阿苓已经喂小盛子喝完了汤,这会儿正眼圈红红的站在偏房门口,似在努力的忍住哭意。 “啧啧,那么虚弱的小盛子居然把汤给喝的这么干净,当真是虎狼之年啊。”邢如意盯着阿苓手中空空的汤碗,啧啧出声,冷不防却被狐狸在脑门上轻叩了下。 “没文化就多回去看看书,虎狼之年岂是用在这里的。”狐狸说完,还很铁不成钢的咬了咬牙,只是他面相太过俊美,这咬牙的模样让人看了只会觉得可爱,不会觉得有任何威慑作用。 邢如意朝狐狸吐了吐舌头,牵过阿苓的手说:“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帮你办到,如今你心愿已了,可愿意跟我回去?” 正文 第027章 茯苓糕(7) 阿苓点了点头:“我去跟盛大娘告个别,顺便告诉她太和饼与茯苓糕放在哪里。盛大娘眼睛瞧不见,我总要跟她说清楚了,才不会害她受伤。” 路过常泰身边时,阿苓福身行了个答谢礼:“阿苓谢常大哥照顾之恩,也托请常大哥往后多来盛家走走,帮忙照顾盛大哥与盛大娘。” “阿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常大哥对阿苓有恩,这些日子又多有照看,阿苓谢您是应该的。只是,阿苓身无长物,除了这一个谢字,再无别的东西可以报答常大哥。”阿苓说着,又起身朝着邢如意看了看:“如意姑娘对长安甚为熟悉,阿苓已托请她择日带阿苓回家,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与常大哥、盛大哥还有盛大娘你们见面了。” “你家在长安?”常泰闻听阿苓的家在长安,反应也如当初的邢如意一般。只因阿苓年纪小,又是孤身一人,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从长安来到洛阳的,莫非是跟随着女皇迁都的队伍而来?虽心里有些疑问,但也只是想了一想,并未多问,只吩咐阿苓一路小心。 去盛家时,邢如意是一个人,可回来时不光身旁多了一只俊俏的狐狸,还多了一个俏生生可爱的红衣女鬼。只可惜,自打出了盛家的大门,阿苓就隐去了身形,躲在邢如意影子里,随着她的脚步走。狐狸更是死皮赖脸,非说自己累了,继而化去人形,做回狐狸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让邢如意抱着。 哎,活生生浪费了她一个大好的吸睛机会。要不然,光是一左一右俊男靓女外加一白一红的超级组合,简直就是如意坊的活广告。可惜了,可惜了! 月入中天,邢如意却被一阵奇怪的啼哭声给弄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才发现窗台上空空如也,而那只负责蹲守窗台的狐狸却不知踪影。院子里,凉风习习,一轮边缘泛红的明月晃悠悠挂在枝头。在细看,那明月中间竟趴着一只猫一样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狐狸拜月?”邢如意摩擦着下巴,胡乱抓了件外衫披着,赤脚走到了窗口。近了,才发现阿苓这会儿也站在院子中,仰头朝月亮上看着。 “咿,不是狐狸!”又仔细的看了看,才瞧出那月亮中间趴着的既不是狐狸,也不是猫咪,而是一个孩子。“真是稀罕,这月亮上居然也会趴个孩子,难道是嫦娥跟吴刚的私生子?” “噗嗤!”阿苓笑出声来。 “笑啥。”邢如意皱了皱鼻子:“除了嫦娥跟吴刚,你还听说过月亮住的有谁,这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孩子,自然要猜想着是他们家的啊?难不成这嫦娥当初是带球奔月,这孩子是后羿的?啧啧,要真是后羿,那可就惨了,这都盛世大唐了,也不晓得后羿轮回转世了多少回,还记不记得当初偷药奔月的嫦娥。” “如意姑娘这想法可真稀奇。”阿苓依旧掩嘴笑着,只不过没刚才笑的那般厉害。 邢如意轻叹一声,也不理会阿苓,径自吟了一首诗出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阿苓跟着默念了一句,之后轻轻摇头:“若我是嫦娥,必定不会去偷什么灵药。月宫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若是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纵然有再华丽的宫殿,再长的寿命,也注定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 “给你点个赞!”邢如意对着阿苓做了个手势,阿苓自然不懂邢如意给你点个赞是什么意思,只腼腆的一笑,仍旧抬头望着月亮说:“那不是嫦娥的孩子,是婴魂。” “婴魂?”邢如意快速的眨着眼:“什么是婴魂,婴儿的鬼魂吗?” “嗯。”阿苓点头:“看他的样子,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就是不知道哪家的父母会如此的狠心,竟会拿刚刚出生的孩子去祭月。” “祭月?”邢如意指指正头顶上的月亮。 “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被祭祀给月亮的魂魄,便会终生被囚禁在月亮之上。且魂魄不是人,它不会老去,更不会死亡,所以这种囚禁几乎是永生永世。如意姑娘,你说这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阿苓目光幽幽的盯着邢如意:“若是真的有,那么这个孩子的灵魂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邢如意心说,大唐的月亮上有没有嫦娥她不清楚,但在她来的那个时代,月亮上是没有嫦娥的。也许是月亮环境变差,嫦娥跟吴刚还有玉兔他们都搬家了吧。不过说归说,当听见阿苓说这个孩子的魂魄要永生永世被拘禁在月亮上时,邢如意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下。 就像阿苓说的那样,究竟是怎样狠心的父母,才会拿自己孩子的灵魂去祭月?若是早夭的孩子,父母这会儿只怕伤心都不够,哪里还会做出这种狠心的事情来。可若是活着的孩子,那就更是人神共愤,必须活剥了这对狠心的父母才行。 “阿苓,你能确定这孩子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祭月的吗?”邢如意揪着胸前的衣服,抬眼看着月亮中间那个瘦小的影子。 “不确定,不过听人说过,只有用亲生父母的心头血,才能祭月。想来,这孩子的父母就算不是刻意为之,也是知情的。” “那,有法子救他吗?”邢如意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将目光错开。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能祭月也必定会有破解的法子。”阿苓也随着将头低了下去。估摸着她这会儿也是想到了自己在林子中的遭遇。灵魂兜兜转转,却始终无法逃出那个树林,只怕也是给什么人下了法术囚禁在那里的。常泰与小盛子无意间的闯入,在阴差阳错间破解了个法术,才使阿苓随着小盛子一起回到了盛家,并且还成了一个略有些修为的女鬼。 正文 第028章 贝母粥(1) “能找到这个孩子的父母吗?”邢如意紧了紧披着的外衫,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爱管这种乱七八糟的闲事了。 “嗯。”阿苓轻点了点头,脚步轻移,朝着门外飘去。 眼瞧着人家一副身轻若燕的模样,邢如意越发觉得当人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情。见阿苓已由门缝飘了出去,邢如意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是否着装整齐,发丝凌乱,匆忙的跟了出去。 从城东飘到城西,又从城西飘到城南,才在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这院子不正好是那婴魂脑袋向下看着的地方嘛。 鼻端略微有些泛酸,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就是这里了,我进去看过,那院子里还有尚未撤走的祭坛。屋子里躺着一个女人,闻着气味,应该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阿苓飘进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又飘了出来。 邢如意点点头,记清楚了这院子的具体位置,方才对阿苓说道:“先回去,等天亮了再来。” 阿苓点点头,仍在前头飘着回了如意坊。 第二天一早,邢如意就找借口去了那户人家。也许是心中苦闷,也许那户人家原本就是极好相处的人,对于邢如意的意外造访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十分热情的招待。只是这户人家,从婆婆到丈夫,到早已出门多时的小姑子全都眉头紧锁,各个心事重重。 细打听,才知道这家人姓王,婆婆王如氏五十三岁,丈夫王立三十三岁,小姑子王妮,十八岁,上一年刚许了婆家,却也因为嫂子的事情,而导致对方迟迟没有上门迎娶。而问起这嫂子的事情,一家人眉头就皱的更紧,丈夫王立更是恼恨的只抓头发。 原来,这王家并不算富裕,王立熬到二十三岁才娶了亲。娶亲生子,天经地义,可一晃十年过去了,王家仍未落下一男半女。原因说起来也甚是稀奇,这王立媳妇婚后第二年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没想到刚刚生完孩子,这往日看起来十分结实的产妇竟晕厥过去,而一晕厥就是小半个月。孩子普一出生,母亲就晕厥,这奶水也就吃不上,没多久也就夭折了。后来,这王家媳妇又陆陆续续怀了几胎,又男孩儿也有女孩儿,却都跟第一次一样,分娩过后产妇便晕厥,而孩子也往往体弱,撑不过一时片刻就夭折过去。 起初,王家人以为是媳妇的营养不够,也挖空了心思,尽量给媳妇吃好的,用好的,整个孕期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可孩子生下来,仍跟前一个一模一样。这不,昨晚王家媳妇又到了一朝分娩之日,王家人齐心祷告,甚至请了法师来护法,仍没有改变命运的轨迹。 因为事情太过奇怪,又牵扯到子嗣延续,因此王家小姑子的婚事也给耽搁下来。 “也亏得是昨夜法师在,做了法,也祭了天,但愿哥哥与嫂嫂的下一胎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王家小姑子双手合十,闭着眼在心中默念。也不知她拜的是菩萨,还是道家的太上老君。 这边,婆婆王如氏却没有女儿那么乐观,反而更是忧心忡忡:“昨夜虽给法师看过,说我家孩子之所以接连夭折,全是这二人前世造下的孽缘,因此祭拜月神,祈求往后生子顺利。可我儿如今已三十有三,媳妇也……怕只怕,就是神佛不追究,我们王家也再没有延嗣的机会了。” 对于母女二人的感叹,邢如意只能摸摸鼻子,默不作声。要知道,在她的那个时代,别说三十岁才开始生孩子,就是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都一抓一大把好不好。只是,这里是盛世大唐,既来之则安之,她就算心有异议,也不敢胡乱的发表任何看起奇葩的言论。 目光循着王家的院落环视了一圈,并不见什么妖邪作祟,又闭了眼暗自搜索一番,虽看不见这王氏夫妇前世如何,却能瞧得出这二人周身白光环绕,定是老实善良之人。既是老实善良的人,就不可能被老天苛待,一连痛失这么多的孩子。最后,还要被无良的法师逼着用自己亲生的孩子去祭月。 当真是,迷信害人,更害鬼啊! 又摸了摸鼻子,清清喉咙,邢如意对着婆婆王如氏说:“王婆,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你家媳妇?您别看我只是一个开胭脂水粉铺子的,可我祖父行医,娘亲也颇懂些为女人看病的道道,从小耳濡目染的,我也就会了些。以我看,咱们王家风水格局都甚好,亦不会有妖邪作怪,而王大哥与嫂夫人看着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善良人,按说不该有这些磨难,许是这问题就在嫂夫人自个儿的身上。” “多谢如意姑娘,其实早些年我们也给立儿媳妇瞧过,请的咱们季胜堂的刘老爷,可左右都瞧不出什么来。既法师说了是立儿两口子上辈子做的孽事,我们也只能祈求老天自此能放过他们夫妻二人,好歹给我们王家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我老婆子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既是法师这么说,如意也不敢妄断,只是这嫂夫人晕厥不醒,时间久了,也不大好。王婆若是信得如意,不妨就让如意进去瞧瞧,若真瞧好了,王婆跟大哥岂不也省了心,若是瞧不好,有您二位在,还有季胜堂的刘老爷过眼,我也断不敢给嫂夫人随便开药是不是?”邢如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我只是瞧瞧,甭管瞧的好还是瞧不好,都不会收取您老人家半个铜钱。还有,若是需要汤药什么的,我也免费给嫂夫人煎熬好了端来。如意只有一个请求,若是嫂夫人苏醒过来且身体无恙,还请将昨夜那位法师的行踪告诉如意,如意这里也有事情想请那位法师帮忙。” “原来如意姑娘为了找昨夜的那位法师啊。”王家小姑子快人快语,听邢如意说的恳切,也转而向自己的母亲建议道:“娘,我看不如就让如意姑娘给嫂子看看,若真将嫂子看好了,你跟大哥也少了些担忧不是。” 正文 第029章 贝母粥(2) “既如此,那便请如意姑娘进去为我家媳妇瞧瞧看吧。” 自个儿姑娘都那么说了,婆婆王如氏自然也就不再坚持,示意王妮领着邢如意进了内室。 王家媳妇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阖,嘴唇抿得紧紧的,唇缝间仍有些尚未干涸擦净的血迹。身材还算圆润,只是有些浮肿,皮肤也不似健康的红润,也跟脸一样,蜡黄蜡黄的。 先是装模作样的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邢如意将右手食指与中指搭在了王家媳妇的脉搏处,暗自输了一股气息进去,却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异常。既不是鬼迷妖祸,也就只能是疾病原因,可连季胜堂刘老爷都诊断不出的病症又会是什么呢? 翻开王家媳妇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将自身灵气导入其体内,细细的查看了一圈,才算是找到了症结。脸上一阵轻松,微笑着,将手放了下来。 “看如意姑娘这脸色,莫非是找出了我家嫂子晕厥不醒的症结所在?” “是不是症结不敢说,不过你家嫂子却是身体有疾。”邢如意先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王家小姑子却已经欢喜的跑出去喊了爹娘进来。 “依我的诊断来看,嫂子之所以产后晕厥,孩子早夭都源自于她肺脏有邪气侵入,导致气力不足。再加上生产时使力过猛,也就给胎儿带来了些潜在的危机。如胎儿肝脏缺血,供血不足导致夭折。王婆与王大哥若是信得过,如意便几个方子,只需三个月,便可保证嫂子来年一定能顺顺当当的为王家添个健康的孩子。” “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王婆眼睛里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这也难怪,媳妇这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洛阳城里知名的赛华佗都医治不好的病,邢如意这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丫头又如何治的了。 王立虽也持怀疑的态度,可多年无子加上孩子早夭的痛苦已经让他无暇顾及更多,眼下只有一个心态,那就是不管黑猫白猫,偏方毒方,只要能将他媳妇治的好,能让王家顺顺利利的添嗣,他什么都肯信,也什么都肯尝试。 飞快的拿了纸墨,却见邢如意一笔一划写下的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做菜熬汤的方子。 贝母粥,选贝母、粳米、冰糖适量,先将贝母去心研磨成粉末,再选用粳米10钱,冰糖适量煮至米开汤未稠时,取贝母粉2钱调入粥中,改文火煮片刻,待粥稠后即可停火。每晚各服用一碗。 “嫂夫人沉睡已久,醒后不便吃过硬或者过于大补的东西,这贝母粥便是个极好的选择,既能针对她自身的病症有所调剂,又好消化,利于久病之后的补养。梨,能生津止渴,本身就是极好的东西,适宜当季使用,但却不可过量。因此,到八九月份时,可以为嫂夫人做这道贝母秋梨,不仅味道好,对嫂夫人的身体也极为有益。最后,我再送嫂夫人一道大菜,贝母甲鱼。这甲鱼乃是贵重物,寻常人家只怕见都难见,也属于大补之物,等嫂夫人身体康复,也可偶尔食用。至于这贝母与甲鱼,稍后我也会给王大哥送来,只是这烹饪之法还需王大哥牢记才是。” 邢如意说着,俯身在纸上写着,担心王立不识字或是识字不多,一边写还要一边重复着:“贝母甲鱼,先将甲鱼宰杀,洗净放入蒸钵中,然后撒上川贝母、盐、料酒、花胶、姜葱等上蒸笼蒸,待甲鱼完全蒸熟后即可停火食用。”停笔后,想了一想,又说道:“这些调料,我也会遣了人送来,有些怕王大哥家里是没有的。” 原本对这些方子还存有些疑虑的王家人,见邢如意考虑周到,人也和善,心里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她当真分文不取,就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即便将那法师是从那里请的,又是在何处落脚等信息一五一十的给邢如意说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解决了缠绕在王家媳妇身上的病症,邢如意将写有方子的纸张递给王立后就起身告辞了:“这上面的东西,我待会儿自会遣人送来。若一年后,嫂子顺利诞下孩子,王婆与王大哥可不要忘了请如意来吃酒。” “那是,那是。”婆婆王如氏与儿子王立连连点头,一路将邢如意送到了门外。 才一个转角,便瞧见站在路边槐树下的阿苓,仍是那一身鲜艳的红衣。 “如意姐姐,那孩子怎么样了?” 心里一急,便脱口唤了姐姐,等意识到想要改口时,却被邢如意给制止了。 “叫姐姐好,姐姐比较顺耳。老实说,每次听你们叫什么如意姑娘,如意姑娘的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你们不觉得如意姑娘四个字叫起来有些拗口吗?”邢如意掏掏耳朵:“老实说,我还是比较狐狸叫我的方式,如意,邢如意,很亲密的样子。” “殷大哥——”阿苓是鬼,自然也瞧的出殷臣司的真身是狐狸,只是她没想到邢如意竟会跟一只狐仙走的那么近。嘴唇轻颤了两下,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殷大哥是阿苓见过的最好看的狐狸,也是最俊俏的狐仙,而且他也是对如意姐姐最好的一个人。”想到夜里总是紧守在窗口的那个侧影,再联想到她跟小盛子的那些过往,心间总会泛起难掩的酸涩感触。 “如意姐姐可有想过你跟殷大哥的将来?” “我跟狐狸的将来?”邢如意双手合十:“当然是甜甜蜜蜜的恋爱,最后成亲,生一个像他一样好看的混血小狐狸。” “人鬼殊途,人妖也殊途,如意姐姐难道没有想过这一层吗?”阿苓轻轻的问,邢如意却是一愣,跟着沉默下来。 “也许,姐姐的路会跟阿苓的有所不同。阿苓是鬼,这一世无论再如何的努力,也终究还是一只鬼,与盛大哥也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殷大哥是狐仙,狐仙是半妖半仙之体,若殷大哥愿意的话,也可以修成人,与姐姐你共度百年。”见邢如意沉默,阿苓忙转了话题来宽慰她。 正文 第030章 贝母粥(3) 狐狸要修成人!狐狸要修成人! 这怎么可以? 明明当妖比当人好多了不是吗?人有生老病死,妖没有;人有七情六欲,妖虽然也有,但妖却有着比人更多的时间来去遗忘;人要去哪里,需要走路,需要赚钱乘车,需要赚钱住店,妖却不用,只需要嗖的一声就可以。既然当妖有这么多的好处,殷臣司干嘛要修成人,他又会不会为了她修成人? 邢如意心中乱成一团,脑海中瞬间出现各种各样的场景,最后华丽丽定格在一张俊俏不在,容颜老去的狐狸面庞上,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如意姐姐,你怎么了?”阿苓哪里知道,只是在这一个瞬间,邢如意的脑细胞就如万马奔腾般想了那么许多的东西。见她冷不丁的打颤,还以为是在王家遭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东西。”邢如意勉强笑着,以拍胸口作为掩饰:“阿苓,你说人能不能修炼成妖呢?” “人?修炼成妖?”阿苓摇摇头:“这怎么可能。人是人,妖是妖,人和妖岂能混为一谈。” “不公平。”邢如意嘟着嘴:“妖都能修炼成人,人为什么不能修炼成妖?” “如意姐姐可听过六道?”阿苓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指,一根根的数着:“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所为的妖原本就是畜生所化,属于畜生道,位于人道之后,因此畜生道经过修炼可以进入人道,人却不能退回去,进入畜生道吧?不过,也有例外,像生前作恶之人,死后也可能会被打入畜生道。只是,就算你进入了畜生道,想要做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来做妖跟做仙一样的难,那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人吧。”邢如意一脸的失落,阿苓却是捂着嘴吱吱的笑。虽说是鬼,可笑声亦然动人,也难怪后世有人写鬼,能写出诸如聂小倩那样销魂的鬼来。 “如意姐姐问了这么许多,莫不是想要跟殷大哥永生永世的在一起。”稍稍偏了脑袋,阿苓一脸的调皮样:“若真是为了这个目的,阿苓倒是有个办法,那就是姐姐做坏人,做很坏很坏的人,等坏到一定程度没准就可以进入阿修罗道了。相对着的,殷大哥也得当坏妖,这样才能跟姐姐一起堕入阿修罗道。” “办法虽好,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骚主意。”邢如意戳了下阿苓的脑门:“好了,你刚刚不是问我王家的那个婴魂吗?” 听到婴魂两个字,阿苓也敛去笑颜,“自从姐姐进去,阿苓就一直等在这里,一是唯恐姐姐遭遇到什么不测,二来也是想尽快知道那个孩子要怎么办。” “孩子的事情,我还没有跟王家人说,毕竟那屋里还躺着我晕厥的,若不能将孩子的母亲治好,我说再多他们也不会相信。为今之计,只能先去找那做法的道士,看看这祭月之术能不能解开,至于孩子母亲这边,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阿苓点头。 寻找道士的过程并不轻松,因为他是个游方的道士,居无定所,且真有些道行,即使阿苓驱使了各地飘零的幽魂去寻,也是毫无踪迹。就在邢如意感觉烦躁时,那道士竟自己找上门来,且目标直指阿苓。 如意坊内,邢如意微抬了眼皮,佯装吃惊的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破落道士,“我这店中有鬼?不知法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莫不是见我胭脂铺子生意好,要来毁我?” “姑娘误会了,贫道今日只是误到此处,见姑娘家中栽种鬼树,已道不好,便想着来提醒姑娘一下。谁知,这鬼早已盘踞店内多日,且还是只有些道行的厉鬼。姑娘虽此时无忧,却也难保不会被她日后所害。修道之人,焉能视而不见。” 邢如意眼波流转,却在暗中使了些法术,将阿苓身上的鬼气暂且压制。 “听法师说的怪吓人的,那就请法师到后院仔细看看,若真有恶鬼作祟,还要法师帮忙给收了去。”说话间,邢如意已从柜台后移了出来,对着道士做了个请的姿势。 “姑娘请。”道士微点头,跟在邢如意身后去了后院。 “俗家有言,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子中间不栽鬼拍手。贫道瞧着姑娘这院子风水极好,却偏生栽种了这些鬼物,以至于风水倒转,成了养鬼生妖的地方。”一进入后院,道士便连连摇头,且指着自己认为不妥当的地方一一的说给邢如意听:“杨树遇风,叶子就会哗哗啦啦地响,像是鬼拍手,若栽种不得当,势必会给主家带来厄运。柏树乃是鬼树,亦不能栽在当院,否则会引鬼入门。还有,这槐树,木与鬼为伴,虽可栽种在院落之中,却不能是棵死树,姑娘还是尽快将这些东西移出去吧。” “多谢法师提醒,稍后如意自当请人将这些东西给移栽出去。”话刚说完,只听那道士惊叫一声,指着一株木槿道:“姑娘栽种鬼树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在院子中种这掉头花,难怪竟引得恶鬼来居。姑娘此时还能安然无恙,当真是福厚。” 掉头花? 邢如意还是头一次听人管木槿叫做掉头花的,这会儿仔细一想,可不是嘛。木槿花都是从枝头直接掉落,可不是一下子就没有了头嘛。若说这杨树、柏树、槐树是邢如意刻意所栽,这木槿倒真是阴差阳错,无意间移种到院子中的。 眼角余光轻轻一瞟,却见阿苓正隐身站在木槿树下,一双眼冷冷的盯着那道士看。道士似有察觉,从随身所带的八卦包中取出一只罗盘来,神情凝重的对着那株木槿看。 “怪哉!当真是怪哉!” “法师可是已经找到了那恶鬼?”邢如意暗自掐了个口诀,将一道白光打在阿苓身上。阿苓面露些许痛苦之色,看向道士的目光更显冰冷。 正文 第031章 贝母粥(4) “刚刚在外头时,我明明感觉到这院内鬼气森森,可入得院内,却再也找不到那恶鬼的踪迹。”道士疑惑的盯着手中的罗盘:“不对,这恶鬼肯定不是因为忌惮我而离去,只怕是鬼道已深,藏了起来。” “藏了起来?”邢如意面露惊异,眼底却含着一丝笑意:“若真给那恶鬼藏了,可怎么办?” “姑娘勿要担心,看贫道做法收了这恶鬼。”道士说着,将八卦包从身上结下。邢如意寻思着这道士是不是还要摆个祭台整个香烛什么的,正要开口去问,却见他已经执着桃木剑在地上走了起来。一圈过后,青石地面上竟走出一个浅浅的印记,乃是阴阳八卦图。道士左脚踩在阴极,右脚踩在阳极,口中碎碎念着的同时,还打出两道符来,一道落在窗台上,一道打在木槿树枝上。随之,阿苓的身子摇了摇。 邢如意见状,也不由心头一紧,又捏了个口诀,才将阿苓稳住。正待喘口气,却见阿苓双手化骨,竟直接朝着道士的颈项抓去。 “阿苓不可!”邢如意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硬生生将阿苓已经伸到道士脖颈前的骷髅手臂给逼退了回去。 “如意姐姐,求求你,让我杀了这个可恶的道士。”阿苓小声的求着,看向道士的目光更是悲愤。 邢如意就算再粗心,这会儿也瞧出些异常来,于是以心语问道:“你认得这道士?” “我认得这道袍。”阿苓恨恨的说着:“刚刚,就在这道士走到木槿花旁时,我就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被迎亲的队伍抬着出了长安城的大门,随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我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还有点燃篝火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揉了揉眼睛,正想说话,就听见喜娘隔着轿帘问我需不需要吃些东西。喜娘的话还没问完,我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我当时觉得很难看,就将头给埋了下去,也不好意思再吭声。 过了会儿,喜娘隔着轿帘递给我一块烤过的馒头,还有些肉。从她跟别人的对话中,我才知道,我们那会儿已经到了洛阳附近。至于我总是昏睡,是因为喜娘担心我路上会出什么岔子,暗中给我下了药。虽然有些吃惊,也有些气愤,可想到从长安到洛阳,路途慢慢,喜娘有所担心也在所难免。幸好,天亮之后,迎亲队伍就会入城,她也不会再给我下什么迷药。 吃过馒头之后,我有些口渴,就掀了轿帘想问喜娘他们要水喝。没想到……没想到竟会看见一个道士在杀人,而喜娘,就死在我的轿子跟前。我吓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一抬头,就见道士站在轿子外头,手中拿着的剑上还在滴血。再后来,我从轿子中跑了出来,不知怎么就跑进了树林里。” 阿苓说着,竟嘤嘤的哭了起来,至于这后面的事情,邢如意自然不用去问,那树林中的白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还有谜底没有解开。例如阿苓是怎么死的?她既没有在生前收到侵犯,鬼身也没有任何突兀之处,更没有破损的伤口,那么她是如何死在山林中的? 邢如意的猜测并没有持续多久,阿苓自己却已经将那个答案给说了出来:“他想收我的魂,说是我极好的练功材料。我很害怕,就一直跑,而他就一直追。那天,就跟盛大哥他们误入树林的那天一样,打着特别响的干雷,我又惊又吓,在跑到一棵老树前时,恰好一道闪电劈过来,就晕死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变成了鬼,就半挂在那棵树上,树下是我自己。” “那道士呢?他不是要收你的魂吗?”尽管知道阿苓口中道士未必就是眼前做法的这个,邢如意还是克制不住的朝那身道袍上瞟去。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再后来的事情,我都跟姐姐说过,我在那树林里转了好多天,却怎么都转不出去。” “你的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只是眼下你却不能动他。”邢如意指了指眼前这个名唤玉虚子的道士:“你忘了,我们之所以要找到是为了月亮上的那个孩子。” 阿苓抿了抿嘴,只死死的盯着那道士,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邢如意松了口气,继续看那道士在院落中念念叨叨的拿着罗盘寻找。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道士才满脸沮丧的回到邢如意跟前说了句:“贫道无能看,虽知那恶鬼必在宅中,却无法查到她的下落,更无法收服她。” 说完,连声叹气,之后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补充了句:“若是我师兄吴道子在就好了。” 玉虚子找不到阿苓是意料之中的事,邢如意淡淡一笑,在宽慰了道士几句之后,看似无意的像他询问起祭月的事情来。道士之前夸下海口,如今却当着主人的面连个鬼影也没看着,心中有些惭愧,见邢如意所问是自己所知的问题,便知无不言,将祭月,以及如何破解祭月的方法一一告知。临了,还叮嘱她,这祭月之法有损阴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使。 送玉虚子出门时,他也惭愧的谢绝了邢如意所赠送的银子,只说会尽快寻到自己的师兄来帮她收服宅中恶鬼,之后便赤脚背着八卦袋离开。 “看来,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邪道。”邢如意看着道士的背影,轻轻的说了那么一句。阿苓幽幽的从她身后现身,没有说一句话。 当夜,邢如意便在狐狸的帮助下,以破月之法将那孩子的灵魂从月亮上引了下来。小猫仔一样瘦瘦小小的婴儿,眼睛紧紧的闭着,一张小嘴嘴角微微上勾,小拳头虚握着躺在一团银色的光芒之中。邢如意用手指轻轻在婴魂脸颊上戳了戳,小家伙居然咧了咧嘴,只是魂体太过虚弱,连笑容也是浅浅的。 正文 第032章 贝母粥(5)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如果活着该多好。”邢如意怜惜的叹了口气,取过一支半开的荷花,将婴魂引入其中,细心包了,递给阿苓。 “如意姐姐可有办法?”阿苓小心翼翼的结果荷花包,才一触手,那荷花包外侧的银光就变成了绿幽幽的鬼光。 祭月的婴魂,是没有办法/轮回的,尤其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也没有办法靠自身修炼出来什么鬼气,魂飞魄散似乎是迟早的事情。可就如同邢如意说的,这个小家伙这么可爱,即便是身为恶鬼的阿苓也不忍心他就此而去。 邢如意捏指掐算了一番,又沉思许久,才看着阿苓说道:“虽然这法子不是最好的,但对于他们王家来说,却无异是最佳的。” 邢如意的话,让阿苓听的有些糊涂,但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七日后,王立带着几包点心上门致谢。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虽还是紧蹙着眉头,但眼眸之中已然多了些光泽。王立走后,邢如意在柜台上发现几枚散碎银子,想来也是他暗中悄悄留下的。 半年后,邢如意在一个月满之夜偷偷潜入王家,将一个荷花包丢入王立妻子腹中。 一年后,王家如愿生下一子,眉眼似足了他的父亲王立,并且一看到前去道喜的邢如意就格格的笑。 又过了一个月,王立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奶奶王如氏在早起倒夜香时突然倒地而亡。邢如意坐在墙头轻轻勾了勾手指,王如氏的魂魄便从躯体中抽离了出来。 起初看到自己俯卧在地,王如氏有些呆愣,可听见西屋里小孙子的哭闹声,她忽然明白过来,微笑着走上墙壁,之后与邢如意一起坐在墙头上。 “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多好。”邢如意指着西厢房,白色的窗纸上映着三个人的影子。母亲在侧身喂奶,父亲则笨拙的在一旁晃着手摇鼓。 王如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乖巧伶俐的小孙孙,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一家三口多好。” “你女儿也快要生了吧?” “嗯,下个月,可惜我这个当外婆的是看不到了。” “遗憾吗?”邢如意侧了头:“遗憾没能看到自己的外孙亦或者是个外孙女。” “有啥遗憾不遗憾的,鸟儿大了总归要自己飞,孩子大了也总归要自己生活。至于当娘的,只要孩子们过的好,过的如意,就行了。” 邢如意的眼眶跟着湿了湿,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样的话,似乎在母亲临去时也曾对她说过。 “那你……恨我吗?” “你是我们王家的恩人。”王如氏依旧笑着,笑容里满是感激:“要不是你,哪有眼前的一家和乐;要不是你,我有何面目去见我们王家的祖宗;要不是你,我女儿恐怕也要一辈子守在王家做老姑娘。” “可也是我害的你无法/轮回。” “孽是我种下的,自然也要有我这个老婆子承担。再说了,用我的命途换取我孙儿的命途,我觉得值。” 邢如意长吁一口气,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我暗中找人帮你谋了份工作,虽有些枯燥,却也能让你有机会与自己的儿子、媳妇、孙子甚至是女儿一家见面。” 说话间,邢如意将一张纸丢给了王如氏,那上面赫然写着:“职务:阴司职位:孟婆工作范畴:熬制迷魂汤,并向路过的鬼魂分发。” 时间倒回一年半之前…… 相传,有一条路叫做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做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当我们走过奈何桥,总要在望乡台上看人间最后一眼,然后喝碗忘川水煮的孟婆汤。 至于这孟婆汤,相传要先取十殿判定要发送各地做人的鬼魂,再加入采自俗世的药材,调和成如酒一般的汤,分成甘、苦、辛、酸、咸五种口味。凡是预备投生的鬼魂都得饮下孟婆的迷魂汤,如有刁钻狡猾、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脚底下会立刻出现钩刀绊住双腿,并有尖锐铜管刺穿喉咙,强迫性的灌下,没有任何鬼魂可以幸免。 邢如意曾问过狐狸是不是真的?狐狸只是看着她笑,眼瞧着她快要发火了,才悠然的说道:“一碗迷魂汤而已,何须那么的麻烦,只需将一生的苦楚放给他们看,各个恨不得早点喝了迷魂汤,轮回转世去。” “若是一生幸福的人呢?”邢如意撇撇嘴。 “一生幸福的人!你觉得这世上有吗?”狐狸潇洒的挥一挥雪白的衣袖:“纵然是号称六根清净的和尚都会为钱而愁,为情而苦,何况还是长着三千烦恼丝的芸芸众生。” “既然都知道苦,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的去轮回。难道,下一世就不会苦了吗?若是我,宁可一辈子当鬼,也不愿意再去轮回受什么苦痛。当然,前提是我上一世真的过的很苦的话。” “小傻瓜,是人就会有期盼,有期盼就会有期许,有期许就会想要重新开始。这辈子没钱的人,会指望着下辈子能当个富豪;这辈子受气的人,会指望下辈子官运亨通,趾高气扬;这辈子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会指望下辈子白首不相离……人人都有欲望,人人心里也都想要达成,却没有达成的心愿,想要去做却没有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因此下辈子就成了唯一的指望。你说他们急不急?” “难道就没有例外的?”邢如意托着下巴,显然被狐狸的一番说辞给吓着了。 “有!” “谁?” “现如今地府的首席判官崔府君。” “崔府君?”邢如意眨巴眨巴眼睛。 “我的一个朋友,他生前为官,死后更是被百姓拥戴成神。只不过他留在地府不是因为百姓拥戴,而是心灰意冷。为官多年,他不仅体会到了官场险恶,人心似毒,更看到了人间疾苦,百姓之痛,更因为无力改变而郁郁寡欢,纵是做了鬼,也难解心事,宁肯入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也不肯再轮回为人。阎王见他个性秉直,人间又有百姓爱戴,就让他做了地府判官。” “狐狸,你这是在说书吗?”邢如意点点狐狸俊俏的鼻子。 “不!”狐狸握住邢如意的手指:“我只是在讲我朋友的故事。” “哦,这么说,你认识地府的判官?那么,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十分小小的忙。”邢如意一脸讨好,尤其眯着眼睛的样子更像是一只猫。 正文 第033章 阿胶乌鸡汤(1) 对于邢如意的请求,狐狸自是不忍拒绝,于是便有了之后给王如氏的那张聘书。其实,地府的职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就跟人间一样,有人当百姓当的久了,就想去当官,而有些人当官当久了,就想归隐当百姓。只不过,地府要比人间简单的多,要嘛任职,要嘛投胎,至于你投胎后还能不能任职……抱歉,这个就连阎王爷自己也不能肯定。 原因嘛?僧多粥少,想在地府谋个一官半职,不光得有背景、有人脉还得看运气,据说有些人等了几百年,还是被灰溜溜的赶去投胎了。 王家的事情解决后不久,邢如意又央求着狐狸带阿苓去长安帮她找家人,顺便也调查一下当年都发生了那些事情。 阿苓临行前的那一夜,又偷偷的去了盛家。许是心有灵犀,大病初愈的小盛子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一位相貌清秀的红衣姑娘,微微红了脸问道:“这么晚了,姑娘是要找什么人吗?” 阿苓摇摇头,两行淡红色的血泪顺着眼眶淌落下来。夜很黑,灯笼很暗,阿苓穿的又是一身红衣,加上小盛子害羞没敢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看,因此未曾发现什么不对来。他只是在听到这位姑娘隐忍的哭泣声时,心中蓦地疼了一下,尽量压低了声音,温柔的问着:“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你放心,我是捕快,虽然不一定能帮姑娘的忙,可若姑娘需要,在下一定尽力。” 阿苓又是轻轻摇头,强迫着自己露出一抹醉人的笑来:“我想请你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小盛子一头雾水,看到姑娘唇边的那抹笑,更觉得心口处疼的厉害。 阿苓嘴唇轻轻的动着,然而这时却起了风,小盛子集中了全部精神,却只听到了五个字:“盛大哥再见!” 再见,即是不见,至少这一世很难再相见。 泪水迷住了阿苓的眼睛,沙尘迷住了小盛子的眼睛,等他在睁开时,门前空空如也,那个红衣女子早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心口处沉甸甸的,像是搁了什么东西,却又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一般。 如意坊,鬼槐树,阿苓对着月亮轻轻的唱:“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 自从狐狸带了阿苓去长安寻找家人,邢如意就感觉自己这睡眠就一日不如一日。没有了窗台上狐狸好看的侧影,没有阿苓声音软软的唤她如意姐姐,这日子当真过的有些不大习惯。 清晨,还在睡梦之中的邢如意被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擂门声给惊醒。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了不得的事,开了门,却只见外头站着个无赖。 这无赖,邢如意认得,乃是两条街外张婆婆的独生子。张婆婆一生孤苦,膝下只有这么个儿子,却是撒泼打滚,好吃懒做,外加小偷小摸,惹得洛阳城中人人不待见。 如意坊新开张时,他也曾来闹过事儿,被常泰以扰乱社会治安罪带回衙门关了几日。出来后,倒也老实安生了一段日子,对如意坊,更是敬而远之。邢如意私底下也偷偷的问过狐狸,狐狸只笑不语,想来也曾暗中警告过他。 如今,这狐狸前脚才走,张无赖后脚就上门寻事,莫不是欺她邢如意一人在家,错把母老虎当成了病猫。眼睛一点点的眯起,藏在袖口中的右手也暗中捏出一个口诀来,只等这无赖发作,就将其打个喇叭花吃狗屎。 谁知,这张无赖竟从腰间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柜台上,粗声粗气的喊着:“把你们店里上好的胭脂都给张爷我挑出来。” 邢如意淡淡一笑,没有吭声,只用两根手指将那锭银子给捏了起来。看样子,倒不像是打劫的官银,莫非是从某个富户内宅中偷的? “看什么看,那是老子赚的清白钱。你放心,我知道你跟衙门里头的人熟,我张爷日后还要在这街面上走动,不会惹你的。”张无赖,虽然无赖,却也是个心思灵巧,察言观色的主。见邢如意只笑不语,只拿着银子看,就猜出这俊俏老板娘心里头在想什么。 “张爷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意还有什么好介意的。”邢如意见银子没啥大问题,一抄手塞进了袖子内,随之换上一张笑脸,盈盈的站在柜台后面:“张爷虽然阔气,却也不能只用一锭银子就买了我这里全部的胭脂水粉去。” 张无赖瞪眼:“那个说要全买了?你莫要无赖我,我张爷只说让你选这里最好的。” “我如意坊里卖的胭脂都是最好的,且花色品种各不相同,每一款胭脂只有一盒,且只卖给最适合它的那个人。张爷说说,全天下独此一份的胭脂,是不是全都是最好的?” “那,那你就挑一个合适的给我。不,不是一盒,爷给的银子,至少能买上三四盒。”张无赖随手在那些格子上指了指。 邢如意一边将张无赖随手指到的那几盒胭脂取下,一边例行公事般的问着:“不知张爷这胭脂是打算送与何人的,说出来,如意也好帮着给介绍介绍。要知道,这胭脂可不比买菜,做成什么样子都能吃,这十七八岁跟二十七八岁用的东西不同,效果自然也是不同。张爷你既然在我这里花了银子,我总给介绍称心的给你不是?” “你这话说的我爱听。”张无赖摸摸头:“就凭着老板娘你刚刚说的这几句话,你放心,在这洛阳地头上,没人敢找老板娘你的麻烦。” 邢如意直笑不语,别说她家中还豢养着一只修炼成精的千年狐狸,就凭着她跟洛阳城内第一捕快常泰的交情,也没小混混敢惹她啊。况且,她邢如意也不是吃素的,随随便便捏个花,掐个叶的,也能叫那些混混们提起她邢如意三个字来心肝儿颤颤。只不过她是好人,又是淑女,不愿意惹事儿罢了。 正文 第034章 阿胶乌鸡汤(2) 张无赖口沫横飞了好一阵子,才将话给绕回整题上,“这几盒胭脂里,有一盒我要送给红袖山庄的锦落姑娘,一盒送给百艳楼的花蕊姑娘,还有一盒要送给街西的小寡妇,就那个大胸大屁股小柳腰儿的。” 张无赖说着,嘴角竟流出一条长长的哈喇子来。心如意心生厌恶,却也不好明说,只拿了抹去暗中将他滴到柜台上的擦去算了。 “这三盒,老板娘务必要选好的,就像老板娘说的那样,得配上身份,还有那张脸蛋。至于这最后一盒,老板娘随手拿就行,是送给我家那小不死的鬼难产。” 张无赖说的这几个人,邢如意倒都认识。先说红袖山庄那位锦落姑娘,端庄典雅,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若是不知晓内情的人看了,只怕会当做是哪家的闺阁小姐。但事实上,那红袖山庄也只是一处让男人们寻欢作乐的歌舞妓坊。坊间传言,这位锦落姑娘是红袖山庄鸨母的私生女,眼下所谓的卖艺不卖身也不过是用来抬高身价的幌子,迟早还是要敞门迎客的。 百艳楼,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跟红袖山庄是同一性质,甚至格调还要下降几个等级。这位花蕊姑娘是百艳楼的头牌,也曾来如意坊买过胭脂水粉,虽生的美艳动人,举止却十分粗俗。只不过男人都是看脸的主,粗俗的举止并不会影响她百艳楼第一花魁的荣誉。 街西小寡妇夫家姓李,因在娘家时排行老四,因此都称她为李四娘。说是论长相,也只能说是一般,很寻常的眉眼,但身材却是极好的。加上外头传言,说李四娘的丈夫是个痨病鬼,成完亲后还没等上床亲热呢就先伸胳膊蹬腿儿,因此李四娘一直都是清白身。原本寡妇门前就是非多,况且还是个清白的身子,就更是惹的门口“苍蝇臭虫”嗡嗡乱飞。成亲后的第二年,李四娘的婆婆就过世了,只留下她带着年幼的小姑子艰难度日。坊间传言,李四娘的婆婆是因为她不守妇道而被活生生给气死的,当然这只是传言,事实是,李四娘的婆婆也染了痨病,虽被精心照顾,却也只勉强多撑了一年。李家开的是酒肆,却只卖一样桃花酒。邢如意偶尔也会光顾,两个人私底下也算是朋友。 至于张无赖口中的鬼难产,是张婆婆从荒坟堆儿里捡回来的女儿,名字唤作小小。只因捡她回来时,身形太多瘦小,若用邢如意那个时代的解释,小小属于早产儿。也亏得张婆婆细心照顾,才将小小抚养长大,如今已经十二。比起张无赖,小小甚为懂事,早早就知道要帮着张婆婆做事。闲暇时,小小会挎着一只破旧的竹篮在街上卖东西,有时候是几只鸡蛋,有时候是几把青菜,有时候会是一些水果。只不过卖的钱,也统统会给张无赖抢了去。 此时,听见张无赖说还要给小小准备盒胭脂,邢如意还当他是“良心发现”,“浪子回头”,便用心为他选了几盒胭脂。那知张无赖前脚刚走,邢如意后脚便从常泰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与上次一样,常泰是来求药的。 “治疗断骨的方子?” 常泰进门时,张无赖刚刚离去,邢如意正在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听见常泰询问她是否有接骨止痛的方子,猛地愣住了。 “你受伤了?伤在那里了?” 说着话,上半身便从柜台上横过去,扯住常泰的衣袖就要检查。 常泰面色微窘,低着声音说了句:“不是我,是张婆婆跟小小。” “张婆婆跟小小?就是张无赖家的那对母女?”左右检查了下,见常泰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邢如意这才放下心来。由于才刚刚见过张无赖,于是在听到张婆婆跟小小的名字时,也禁不住愣了一愣:“刚刚张无赖还来我这里买胭脂,其中一盒说是送给小小的。” 常泰将指节握的嘎巴嘎巴响,嘴里说着:“那个混蛋——” “张无赖又做什么事儿了?”邢如意眨巴着眼:“还有张婆婆跟小小的骨头是怎么回事儿?” 随着常泰的叙述,邢如意的眉毛也是越挑越高,双手禁不住握成一团,关节处也传出嘎巴嘎巴的声响。原来,这张无赖为了弄点银子,也为了将小小赶出张家,竟私底下将她卖给了人贩子,而他刚刚用来买胭脂的钱就是贩卖小小所得的银子。张婆婆知晓了儿子做的事情,自然不肯,那知道这孽子不光动手打了张婆婆,还将张婆婆和小小安身立命的房子给卖了。小小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护着张婆婆被张无赖给打的。 因张婆婆与小小身无分文,而常泰已拿出了全部的积蓄给他们母女另租了院子,因此再没有别的闲钱去请季胜堂的刘老爷给她们看病,不得已这才又找到邢如意这边。 听了常泰的叙述,邢如意连店门都没来得及关,便急匆匆的赶往常泰为张婆婆临时租赁的那个院子,才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其间还夹杂着小小的哭泣声。 张婆婆平躺在床上,深蓝色的粗布衣上沾满血迹,人也在低声的哼着。小小脸上、胳膊上也全都是伤,半跪在床前正在呜呜的哭。听见脚步声,小小猛然抬头,人也跟着打了个激灵,待看清楚是常泰与邢如意后就一拐一瘸的跑了过来。 “呜呜,常大哥,如意姐姐,我娘……我娘她……” “乖,让姐姐先去看看。”邢如意小心的握住小小的双肩,看着她的泪眼道:“如意姐姐保证,你娘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来到床边,邢如意只粗略的看了眼,就知道张婆婆右腿的腿骨被打断了一根,胸骨跟胯骨也有断裂,若不能及时医治,只怕熬不过今晚。也难怪常泰没去请季胜堂的刘老爷,这种情况,就是请来了也没用,顶多开一些止痛的汤药罢了。 将右手轻按在张婆婆的骨折骨头裂处,那些不被人看见的骨头正在以缓慢的速度神奇的愈合着。等将张婆婆全身的断骨治好,邢如意已是出了一身的热汗。她使得这些,自然不是什么神仙法术,而是穿越到这里之后莫名其妙就拥有的鬼术。不过不管这是什么术,邢如意此时此刻都为自己能够拥有它而感觉庆幸。 正文 第035章 阿胶乌鸡汤(3) 待断骨全部愈合后,邢如意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包包中掏出了些小拇指粗细的植物根茎交给常泰:“麻烦常大哥将这些捣乱成泥,敷在张婆婆跟小小的流血处,不出意外的话,稍后这些血变成止住了。另外,还有这个,也麻烦常大哥煎成水给张婆婆喝下去。她年纪大了,又伤了腰,若不及时治疗,只怕日后要起不了床了。” “常大哥要去捣药,这煎水的事情就我来做吧。”小小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将邢如意手中看似动物毛发一样的奇怪东西拿去。 “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儿”小小腼腆的笑着:“如意姐姐累,先坐着,小小待会儿给姐姐送茶水过来。” 见小小如此懂事,邢如意也不好说什么,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就靠在床头闭了眼休息。 脚步声如深秋的干雷,震的人耳朵疼,不能邢如意把眼睛睁开,就听见张婆婆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张无赖恶狠狠的声音:“小小呢?你这个死老太婆把那个臭丫头给我藏哪里去了?” “张无赖!”邢如意蹙了下眉,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张无赖,这名字倒还真是贴切的紧。”嗲嗲的,一听就是装出来的声音紧跟着从门口处传来,紧跟着是一股呛死人不偿命的香风,再跟着是一身艳红翠绿的衣衫。正是百艳楼的花魁花蕊。 原本听见“张无赖”这三个字还毫无反应的张无赖,在花蕊那一句阴不阴,阳不阳的呛声之后,张无赖竟猛然扑向邢如意,一手揪住她的衣襟将其从床上扯了起来。 “你刚刚叫我什么?有种再把那三个字说一遍。” “有种又如何,没种又如何,张无赖,张无赖,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你张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无赖!”邢如意一字一句的说着,丝毫不在意张无赖揪着她的那只手。 据说张无赖出生时,家里豢养的驴先叫了一声,跟着张无赖才哭。那会儿,张家还住在乡下,乡下孩子嘛,总觉得取个贱命好养活,加上孩子出生时又逢驴叫,于是张无赖的大名就叫做张驴了。 张无赖的父亲死后,他随着张婆婆进城,觉得张驴难听,就给自己改了名叫张成,意味着功成名就。这名倒是出了,却只是一个赖名,而比起他的原名张驴,大家也更喜欢叫他张无赖。 原本,一个张无赖就让他恼火,这会儿又听见邢如意叫他张驴,于是恼羞成怒,左手握拳,朝着邢如意脸上就挥了过去。 “我让你叫,等爷把你牙齿打个稀巴烂,看你还怎么叫!” 张无赖怒火冲天,脸盘儿都是红的。 “嘻嘻。”花蕊笑的前仰后合:“我就喜欢你看打女人,尤其还是跟我一样漂亮的女人,打,给我狠狠的朝着她那张脸上打。什么如意坊的掌柜,我呸,不也是个立门迎客的。” 张无赖那一拳挥过去,却是打了个空,他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却见邢如意脸色冷冷的站在别处。 花蕊揉揉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满脸的不相信。 “既然你们不会做人,那就先从做畜生开始。”邢如意右手狠狠的一挥,张无赖不见了,花蕊也不见了,院子里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只毛驴和一只鸡。毛驴哼哧哼哧的叫着,母鸡咯咯伸缩着自己的脖子。 张婆婆看看邢如意,又看看窗外,念念叨叨说了句:“噩梦,噩梦!” 邢如意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一挥,让张婆婆沉沉的睡去。 常泰与小小回来时,邢如意依旧靠在床头假寐。 “好奇怪,怎么咱们院子里会多了一头驴跟一只鸡,而且那鸡的颜色好奇怪,乌黑乌黑的。”小小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煎好的汤水放在桌上。 常泰也觉得奇怪,不过这会儿没空多想,给张婆婆和小小上药要紧。 邢如意睁开眼,看似舒服的伸了伸懒腰。非礼勿视,常泰撇过脸去,低头赶紧给张婆婆上药。 “哦,驴跟鸡都是我让人买回来的,如今你跟婆婆的家没了,手里的积蓄也被人掏空了,总要干点别的什么才好过日子。”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干啊。”小小咬着下唇,觉得自己好没用,既照顾不了娘,也保护不了娘。 “不会不要紧,只要肯学就好。”邢如意摸摸小小的头,又指了指外头的驴跟鸡,“瞧见了吗?那头驴多壮实啊,待会儿让常大哥牵到季胜堂去让人给熬成阿胶。那鸡叫做乌鸡,肉质鲜美,可以做汤,只需卖只上好的公鸡来跟它配配对儿,就少不得会下几个鸡蛋,这鸡蛋又能小鸡,小鸡长大了又可以下蛋,以此类推。还有,我会教你做几道招牌菜,主料呢就用着阿胶,记住咱这菜只卖给大富大贵的人吃。再教你些寻常的小菜,物廉价美可以卖给寻常的老百姓吃。只要小小勤勤恳恳的,你跟你娘的日子就过的差不到哪里去,相信姐姐。” 小小握紧拳头用力的点了点头,院子里那头驴叫的更响,而鸡则蜷缩成一团不再咯咯、咯咯的叫。 邢如意教小小做的第一道菜叫做阿胶乌鸡汤,乃是选用上等的乌鸡(哦,就是院子里的那只),阿胶(就是院子里的那头驴),加上瘦肉、红枣、桂圆、姜、盐等熬制而成。先将乌鸡、瘦肉洗净切成小块、再将红枣去核,桂圆洗净。先将鸡肉、瘦肉过水去掉血渍,在将乌鸡、阿胶、瘦肉、红枣、桂圆、姜片放入炖盅内,加入适量清水,隔水慢火炖一个时辰,即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张家小餐馆营业那天,人头攒动,然而这一位上桌的客人却是出钱购买小小的人贩子。此人身形瘦小,留着一缕老鼠须,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独有的精明光泽。人贩子一落座,小小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邢如意拍拍她的肩,盈盈笑着朝人贩子走去。 “这位贵客如何称呼?” “姓舒,名克,自好之,老板娘称呼我老舒就行。” 舒克?耗子?老鼠……邢如意盯着老板那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脑海中顿时窜过一群一群的老鼠。 正文 第036章 冷香丸 (1) 百艳楼的花魁花蕊与洛阳城内有名的无赖张驴私奔成了近日洛阳城中最为集中的话题,同时也成为茶余饭后闲聊,出门探亲访友,街上偶遇不得不聊的话题之一。至于如何私奔,那描绘的更是有鼻子有眼。邢如意听了也只是呵呵一笑,手中还摆弄着几只浑身黑不溜秋的小鸡。 “如意姐姐,快来洗洗手。”小小无视餐馆内众人的讨论,端了水盆走到邢如意跟前。 “他们都在讨论你大哥,说他跟百艳楼的花魁私奔了,你觉得呢?”邢如意示意靠窗坐着的那群贵妇,各个绫罗绸缎,金钗银环,行为举止却还不如一个张小小。 “大哥会有危险吗?”小小沉默半响,才张嘴,犹犹豫豫的问了句:“在娘跟前,我不敢提,担心娘伤心,可我知道,娘心里也惦念着大哥,虽然大哥很让娘伤心。” “他那么对你们,你们还想他?”邢如意说着又往桌面上扫了眼,那名身着绿色绸缎的贵妇人正使了汤勺将阿胶乌鸡汤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大哥终归是大哥,就算他变得再坏也是大哥。”小小抿了抿嘴:“我只是担心他会被那个花魁骗。娘说,在那种地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 “也不全是。”邢如意站起身来:“至少我知道有两个人就不是。” 邢如意说的,一个是常泰青梅竹马的玩伴艳娘,另一位就是红袖山庄的锦落。 “小小,你要记得,任何地方都会有好人,也都会有坏人,不要以别人的出身来判断好坏。”邢如意拍拍小小的肩:“记住,心存善念,终有善报。至于你大哥,你已经选择了他要走的路,而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跟你娘就行了。” 小小似懂非懂,却仍默默的点了点头。 才回如意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紧咳,紧咳过后又变成了慢咳。 “是锦落姑娘吧?”邢如意掀起挂在门上的莲子,淡绿色的竹帘,上面用了墨线勾出一只如意纹胭脂盒的模样。 “贸贸然闯进来才知道如意姑娘不再,多有失礼,还请如意姑娘不要见怪才好。”锦落穿着一件与竹帘相似颜色的衣服,胸前绣着一朵颜色淡淡的花,既像牡丹,又像芍药。说话时,还不是掺杂几声咳嗽,越发衬着较弱可人。 锦落身旁跟着一名十二三岁的丫头,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娃娃脸,脸颊上还有两只梨涡,若是笑起来,必定可爱。可此时她却眉头紧锁,锦落每咳一声,那丫头的眉头都要跟着抖动一下。 终于,那丫头忍不住了,连声的说着:“姑娘怎么咳的这么厉害,要不今儿先不买胭脂了,瑞桐先带姑娘去季胜堂里瞧瞧。”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锦落用丝帕轻掩着口,试图用嘴角那抹清淡的微笑来安慰瑞桐:“你也知道,我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吃的药没有一屋子,也有一马车那么多了。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我也习惯了。多咳几声,也就好了。” “姑娘。”瑞桐倔强的嘟着嘴,眼睛里已然有了泪光。 “锦落姑娘,我看瑞桐姑娘也是担心你。不过这里距离季胜堂尚还有段距离,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妨就让如意看看。”邢如意瞧锦落眉头紧蹙,似乎也咳的难受,原本不想管什么闲事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我虽不精通医理,却也晓得一些,兴许能帮姑娘暂时压一压。” 锦落轻咳着摇了摇头,瑞桐却对着邢如意福了福身子,说了句:“如此,就有劳如意姑娘了。” 闭了眼,邢如意诊的不是锦落的脉象,而是她的命运。 “依照我的诊断,你家小姐患得应是先天不足之症。” “请教如意姑娘,何为先天不足?”瑞桐一脸的紧张。 “这个,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这么说吧,你家小姐所患得是一种慢性病,且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患旧疾,其主要症状表现为咳嗽、咳痰、数量不等的咯血。”说罢,邢如意又盯着锦落询问道:“锦落姑娘是否时常感觉头晕,吃的也不多,且夜里总是多梦。每到五更,就一定会醒,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虽有心克制,却也难免会动气?” “虽不想承认,但如意姑娘的确医术精湛,只粗粗的诊了个脉,就能说出这许多来。”锦落低头微咳着:“如意姑娘说的不错,这些的确都是我犯病时的症状。我幼时家境还算好,又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因此极为珍惜,在看病求医上也从不顾虑花费。虽日后落魄,却也托着山庄的福,见了不少的名医,配了不少的珍贵方子,但见效的却不多。” “锦落姑娘这病虽然难治,却也不是不能治,只是想要去根儿有些难罢了。”邢如意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方子:“锦落姑娘所患得是先天不足之症,这不足即是民间所说的虚症,指人的正气虚弱不足,而这虚症又可分为气虚和血虚两种,具体症状也略有不同。再往深处说,其实说因为肝阴亏损,心气衰耗,因此治疗起来也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眼下,我先为锦落姑娘开上一剂调理的方子,等身子稍微好些再对症下药,虽不能去根儿,却也能让姑娘少受些折腾。” 邢如意将写好的方子吹了吹,递到锦落跟前:“次方名叫冷香丸,需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的花粉各1钱,蜂蜜适量。将上述花粉与蜂蜜调和制作成丸,每日服用即可。当然,姑娘若是觉得麻烦,也可只用开水调匀,服用。” “冷香丸,这名字倒是十分的雅致。”锦落抬了一双美目,静静的看着药方:“往日我所服用的方子里虽也都是些花叶根茎的,却独独没有见过像姑娘这样全部都用作花的。” “用什么无所谓,只要对症就好。这牡丹花,具有养肝和血、生血、凉血、治血中伏火,除烦热的功效;白芙蓉清肝凉血、散热解毒;白荷花清心益气;白梅花疏肝解郁,都是极为适合姑娘眼下症状的,只是……” “只是什么?”锦落掀了掀眼帘。 正文 第037章 冷香丸 (2) “只是这方子虽好,东西却难找。”邢如意指了指那张药方:“若只是要花瓣,费些力气,也能寻得到,可偏偏我这冷香丸需要是花粉。眼下,已至六月,牡丹凋零、芙蓉与梅花又尚未开放,只怕这药一时半会儿的也凑不齐全。再者,这牡丹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纯色的白牡丹却不易寻。” 说这些话时,邢如意看的不是锦落而是瑞梧。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咳中,目送主仆二人离去,才一个转身,便看见狐狸那张若有所思的俏脸。 “你故意的?”狐狸眼好看的眨了眨,最后将目光落到邢如意那弯弯翘着的嘴角上。 “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阴,繁华连素色。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那瑞桐与你一样是妖吧?早在她尚未进门时,我便已经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与人类绝不相同的气息。这冷香丸也算是出给她的一道难题吧。” “她只是一只小妖罢了,你确定她能活着从那里面出来?”狐狸用手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瞧你这样子,莫非是心疼了?”邢如意皱皱鼻子:“臭狐狸,果然是喜新厌旧,这才多大会儿啊可就瞧上这位梧桐姑娘了。对了,阿苓呢,你送她回家了吗?” 狐狸没有应声,转身离开了。 “臭狐狸,死狐狸,你给我站住!” “殷臣司,你给我站住!” 邢如意连喊了两句,狐狸才止步,却依旧没有回头看她。 “好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邢如意孩子气的拉住狐狸宽大的衣袖,不停的扯啊扯,拽啊拽的:“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至于那白牡丹花粉,倒不是我存心为难这小梧桐,而是的的确确的只有皇宫里头才有啊。” 狐狸转身,伸出食指在邢如意脑门上轻轻点了下。 邢如意见状,干脆抱住了狐狸的整条胳膊撒娇:“你还没告诉我阿苓怎么样了,她回家了吗?” “她很好!”狐狸淡淡的回答,幽深的目光却一直锁在邢如意那张光洁如丝般的脸上。 “区区三个字就想打发我呀,什么叫她很好?”邢如意撅嘴,表示自己内心极其的不舒服。狐狸视若无睹,俯身,在她撅着的玫瑰色唇瓣上轻轻吻了一吻。 入夜,繁星满天,一道绿影越过重重宫墙,将最后的落脚地点选在一处园子里。 这是女皇的御花园,天底下最美丽的地方,可偏偏却寻不到她想要的那株花草。失落,郁闷,无奈,瑞桐看着这繁华似锦的御花园,只觉肩膀微微颤动,眼眶一湿,竟落下一滴泪来。 “真是没出息,什么时候妖竟也如人一般学会了无能的哭泣。”夜风徐徐,一道白影从眼前划过,最终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抬头望月,斜坐在红色的宫墙之上,而在他手中,还拎着一瓶墨绿色的竹叶青。 “你是谁?”瑞桐全身戒备,她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妖力,而那股力量就来自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个前来提点你的人。”白衣男子嘴角向上,勾起,邪肆的笑容顿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提点?”瑞桐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掌心处已浮起暗绿色的光团:“你要提点我什么?” 一滴竹叶青自酒壶中落下,白衣男子只用食指轻轻一弹,那水珠便径直朝着瑞桐掌心飞来。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瑞桐凝聚在掌心中的法力就被打散。 “如意让我告诉你,若得冷香丸,只需百花齐放即可。”白衣男子说完,将酒壶朝着瑞桐一丢,便立时化作一道白影消失了。 “如意?邢如意!”瑞桐怔怔的看着白衣男子消息的地方,她不能肯定他口中的如意是否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位如意坊的如意姑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只法力强大的妖并不想伤害她。 揉搓着自己被打痛的掌心,瑞桐开始细细的琢磨白衣男子刚刚说的话。在她反反复复念过几遍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这里既是皇家的御园,自然收纳了天底下所有珍贵的花木,而牡丹、荷花、梅花、芙蓉花又是花园中必不可少的植物,因此不必她东奔西走,只需待在这一个地方便可以收集到冷香丸所用的全部花粉了。 如意坊内,邢如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看着向来很少走门,习惯性从窗口跃进来的狐狸问道:“你确定将我的意思传达到了?” 狐狸没有说话,只斜靠在窗台上假寐。邢如意也不在意,用手揉了揉鼻子,继续忙活着配药。 若她的诊断没有错误,锦落所患得乃是肺结核,这病若是搁到她的那个时代,自然算不上是什么大病,可在盛世唐朝却也是个要命的东西。没有自己那个时代的东西可以依赖,她也只能调制些寻常的中草药来帮助锦落缓解病情,虽说方法笨了些,治疗持续的时间也要更长,但总比没病了好。 当然,那冷香丸也不是她开玩笑随口说说的。若瑞桐能在来年开春前拿到这四样东西,辅助她所开的药方食用,锦落的病兴许也就好了。 一副药配置完毕,邢如意伸了个懒腰,在睡前又小小的掐算了一番。 “这个笨梧桐妖。哎!难道这一切真是天意?” 御花园内,瑞桐盘坐在荷花池旁,静静的守候着一株才刚刚冒头,距离盛开尚还有段日子的白色荷花。 瑞桐算过,荷花多是在六七月绽放,芙蓉花多是在十月到十一月之间,而梅花自然要在隆冬绽放。因此,她只需在御花园内守上几个月,就可以凑齐冷香丸所需四种花粉中的三种。至于牡丹,等到来年花开时,自然也就凑齐全了。只是谁都没想到,就在瑞桐拿到白荷花粉的那天午夜,锦落在咳出一滩黑色的浓血后竟沉睡不起。 邢如意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季胜堂的那位刘掌柜,也就是人人口中那位刘老爷正凝眉坐在床前为其诊脉。 正文 第038章 冷香丸 (3) “我家锦落怎么样了?” 一旁说话的是红袖山庄的庄主,等同于寻常妓坊中的老鸨。原本姓什么,已经没人知道,只晓得她今年三十多岁,洛阳城中人人都唤她红姑。 红姑,人如其名,最爱穿红色的衣裳。此时已是午夜,屋中烛光飘忽不定,站在角落中的红姑如同鬼魅一般。猛一开口,竟吓了人一跳,刘掌柜正诊着脉象的手也落了下来。见是红姑,这才深吸一口气道:“锦落姑娘这是旧疾加中毒,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醒不过来了,还请红姑早做打算的好。” “中毒?”红姑是久在场面上混的人,自然听得出刚刚刘掌柜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好端端的,锦落怎么会中毒?一双凌厉的目光在房中扫着,在扫到邢如意脸上时,猛然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若不是身旁有瑞桐挡着,邢如意那张脸只怕要给红姑刮花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家小姐都给人下了毒,你居然还护着这行凶之人。来啊,快速衙门通知常捕快,咱们红袖山庄可是要出人命了。”红姑说着,先是将一巴掌狠狠的拍到了瑞桐脸上,紧跟着推开瑞桐,用手揪住了邢如意前襟。一股浓烈的香气扑来,让后者毫无意外的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邢如意抬眉看着红姑,“如意愚钝,不晓得红姑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意思?”红姑接连冷哼了几声:“你老实说,我们家锦落身上那毒是不是你给下的?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百花楼那个老冤家派你来的?好个下三滥的百花楼,自己的头牌被人偷了去,倒是想着法子来害我的人。” “你有被害妄想症吗?”邢如意问着,将红姑的手拨开。 “首先,锦落姑娘中毒之事我好不知情。其次,我与百花楼之没有任何的瓜葛,我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虽所赚不多,却也足够自己花费。因此,不管是从人情上,还是钱财上我都犯不着去为百花楼做事。红姑是个聪明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那有不明白的。” “哼!”红姑冷哼一声:“倒真是有一张伶俐的嘴。你说锦落中毒与你毫无关系,那么这个你又该作何解释?” “砰!”的一声,红姑将一只茶碗搁到邢如意眼前。那碗是水青色的,碗底残留有许多黑色浓稠液体,而空中也弥漫着丝丝中草药的味道。 “邢如意,你敢说这碗药与你没关系吗?” 邢如意只笑不语,将那茶碗拿起来闻了闻:“银柴胡、地骨皮、炙鳖甲、党参、当归、百部、阿胶珠、知母、贝母,这是我给锦落开的方子。” “承认了是吧?”红姑冷冷的笑着:“红袖山庄的人都可以作证,锦落就是喝了你这碗所谓治病的方子之后才晕厥的。邢如意,你还敢说锦落中毒跟你没有关系吗?” “如意姑娘?”瑞桐原本是护在邢如意前头的,听见红姑这么说,也转了身看着邢如意,眼中有疑惑,更有杀气。 “如意开的药方虽然与季胜堂的刘老爷无法相比,却也都是温和的药材,绝对不会出现让人中毒的事情来。”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狡辩。”红姑说着,便招呼立在门外的打手:“来啊,将这个下毒的恶妇绑到衙门去,我就不信,衙门的棒子还撬不开这张嘴。” “慢着。”季胜堂的刘掌柜端着那只碗站了起来:“我虽不知如意姑娘开着方子是不是对症,可仅从这药方及这汤药中所含的成分来说,是不能让锦落姑娘中毒的。” “谁不知道你季胜堂与她如意坊一向走的近,我看八成就是你们合伙的。”红姑那张脸越发显得难看起来。 “拿人拿赃,捉奸成双,红姑就算要冤枉好人,也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来才行。”邢如意掩口打了个短促的瞌睡,趁着红姑不注意,拔下她发髻间的一根银钗。 “坊间传闻,红姑之所以对锦落姑娘好,乃是因为锦落姑娘是红姑你的私生女,不知这传闻是真还是假?”邢如意一边把玩着从红姑发髻上取下的银色钗,一边看着红姑的眼睛。 “当然是假的,我家小姐出自名门,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会栖身在这种地方。”不等红姑答话,瑞桐就先辩解了起来。 邢如意嘴角微翘:“可据我所知,红姑你的确是有一个小女儿,自小在山庄中长大,虽性子差了点,却也跟红姑你年轻时候一样,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唤作花蕊。” “花蕊?她不是咱们红袖山庄的死对头,百花楼里的头牌吗?”红姑身旁的丫鬟开始窃窃私语,只是才说了一句,就被红姑瞪的不敢吭声了。 “就算花蕊是我的女儿又能怎么样?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红姑嘴角抽了抽,目光却早已经从邢如意的脸上转到了她抢去的那根银钗上:“别意外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能够逃脱自己下毒的罪责。邢如意,快将我的银钗还我,不然到了大老爷那里,我要再多告你一个抢夺罪。” “欲加之罪,何妨再多一个。”邢如意一笑,转身将那根银钗递给了瑞桐:“梧桐树下稚女啼,你可还记得是谁害得你家小姐落难吗?” 瑞桐盯着那只银钗,眼睛忽得亮了。 院落中,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邢如意伸了伸胳膊,对着红姑说:“你要找的人来了。” 洛阳城中,夜雾浓重,邢如意一脸睡意浓浓的从衙门里走出来,只见橘色的灯光中,狐狸着一身白衣,站着。 “喏,你来了!” 揉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瞌睡,再睁眼时,人已经被他抱在了怀中。 “为什么不通知我?” 狐狸蹙眉,看着邢如意身后的衙门大唐。常泰一身官衣,手中还托着件暗色的披风,瞧见狐狸,四目相对,微点了下头,转身又折了回去。 “事出突然。”邢如意打着瞌睡,“况且你是妖我是人,你找我容易,我找你那可就难了。” “以后不会了。”狐狸低声说着,将她抱了起来。 累了,也倦了,于是小宠物般用脑袋在狐狸胸前蹭了几蹭,安稳的睡了。 正文 第039章 冷香丸 (4) 邢如意这一觉睡的很香,以至于醒来时,日头都过了响午。端了碗狐狸给她熬的小米粥,打开店门,才看见常泰柱子般站在那里。 “常大哥,这么早?” “不早了,日头都过了中天了。”常泰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打开,里面裹着的正是邢如意昨夜从红姑头上拿下的那根银钗:“我找人看过了,却是如你所说,这银钗上浸了乌头,只不过用的方法极巧。另外,当年徐家被灭门的事情也查清楚了,这红姑虽不是主谋,却也是参与者。” “查清楚了就好,我可不想被人说是下毒者。”邢如意埋头吃粥。 常泰看着她的模样,不由一笑,“说来奇怪,你怎会知道那毒是在银钗上的?” “猜的。”邢如意随口说着。 “猜的?”常泰倏地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骗你的,我要真能猜的出来,还开着胭脂铺子做什么,直接街头摆个摊位,写上两个字不就行了。” “写上两个字?” “对啊。”邢如意贼贼一笑,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算命两个字。 常泰又是一愣,跟着更加哭笑不得。 “如意,我问你的是正事。” “就因为是正事,所以我回答的也相当正经啊。”邢如意将最后一口粥喝掉:“锦落现如今喝的药都是我配的,都使了那些,我自然也要比别的人清楚。可昨夜锦落晕厥时,我竟从她身上闻到了乌头的味道。这乌头原本也是一味中药,可扩张血管,迅速使血压下降,多适用于老年人,但因为具有毒性,在使用时,分量也要拿捏的极为准确。锦落所患得是虚症,症状为干咳,多伤在肺部,因此也就有了一个名字,叫做肺结核。治疗这种疾病,是用不到乌头的。” “这个,我也请教过季胜堂的刘掌柜,锦落的病的确不需要用到乌头。”常泰点头,“只是——” “常大哥忘记如意是做什么的了?”邢如意指指柜台后面:“如意是卖胭脂水粉的,也常常会用些中草药制作各种美容的方子,这鼻子自然也就要比寻常人灵敏的多。当然,我也没那么神,若不是之后红姑想要嫁祸,冲到我的跟前,我也不会发现她发髻间的乌头味道更重,因此揭开这下毒之人真正的秘密。” 邢如意说着,用指尖轻轻的将那银钗的下部剥开。一层薄薄的银色后面,赫然是一团漆乌。 “就算让你闻到了红姑头发上乌头的味道,你也不能肯定就是红姑下的毒吧。毕竟,红姑是红袖山庄的主人,锦落是红袖山庄最红的姑娘,毒死了锦落对红姑自个儿也没什么好处吧。” “常大哥这是在套我的话吗?”邢如意双手环胸。 “没有,只是好奇罢了,若是我,只会认为红姑是被人栽赃嫁祸的,毕竟这钗人人都可以拿到,例如红姑身旁的那两个丫鬟。” “可惜,我曾无意间听到过红姑跟花蕊之间发生的争执,因此知道花蕊才是红姑的悄悄生下的那个女儿,为了打击百花坊,才故意将女儿送过去。一方面让她窃听百花楼的秘密,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私下里为红袖山庄揽客。而母女两个在争执时,曾提到过一个人,很不巧的是,瑞桐也曾无意间说起过锦落的身世,在描述时,也提及了那个人的名字。更不巧的是,那个人正是多年前害的徐家几乎灭门的凶手的名字,而锦落正好就是姓徐,单名一个锦字。锦落本就是她的艺名。” “所以你就认定红姑是下毒杀害锦落的凶手?” “错!”邢如意晃了晃手指:“我只是推算出红姑极有可能与当年徐家的灭门惨案有关。另外,我打听过,锦落正是徐家灭门惨案发生后出现在红袖山庄的,时间上相当的吻合。不过,话说回来,红姑下毒并非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锦落了。” “哦?”常泰挑眉,对于邢如意的这个答案略显得有些诧异。要知道,即便是昨夜审讯时,红姑也只是承认了锦落碗中的乌头是自己弄的,却不承认下毒,辩称是听信了庸医之言,为锦落治病。对于多年前徐家的灭门惨案,更坚称自己毫不知情,只不过恰巧与行凶头目有过瓜葛而已,而这些,也也常泰一大早就守在如意坊外头的原因,他希望从邢如意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目前来讲,他的守候是正确的。 “花蕊与张无赖私奔,原本就让红姑十分的头疼。锦落虽是红袖山庄的头牌,却是个病弱的身体,说不准那天就登不台了。按照红姑之前的计划,在彻底整垮了百花楼之后,便让花蕊重回红袖山庄,顶替锦落洛阳第一花魁的位子。如今花蕊跟人私奔,下落不明,红姑的如意算盘落空,心中自然十分懊恼,可偏偏这个时候,锦落还以身子病重为由像红姑提出了自己为自己赎身的请求。不管是为了眼下红袖山庄的利益,还是掩埋多年前徐家的惨案,红姑都绝对不会允许锦落离开。” 这之后的事情,邢如意没有明说,但作为捕快,而且还是一个认识艳娘的捕快,常泰自然十分清楚。 这一年的十二月,女皇突发奇想,要在御花园内宴请百官。兴之所至,竟借着酒醉命令天下百花齐放。一夜之间,花香四溢,却惟独牡丹傲立风雪,不吐一蕊,因此被女皇下令贬出御花园,且赐天火焚烧。 宫墙外头,邢如意看着一地被烧成焦黑形状的牡丹,气鼓鼓的用手指戳着狐狸:“死狐狸,臭狐狸,还说自己什么法力高强,结果呢,不该让开的花全部都开了,该开的花却没有开。” “那现在怎么办?四色花粉,我已经拿到了三种。要不,我再去托梦给女皇帝,让她单独给牡丹下个命令?”抱着花粉的瑞桐,一脸沮丧的蹲在牡丹旁。 “都快要烧成一堆灰了,再下令有个屁用啊?”邢如意无语的用脚踢踢瑞桐:“拜托,好歹你也是一只妖,有点妖精的智商好不好?假借天子之口,行自己方便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再来,不怕遭天谴啊你?” “那怎么办?”瑞桐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凉拌呗。”邢如意撇撇嘴,从一堆烧焦的牡丹花枝中捡了一些出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用你的心血浇灌它试试看吧?” 正文 第040章 冷香丸 (5) 以血为水,以肉为肥,自然可以浇灌得出这人间最美丽的花朵来。 红袖山庄内,锦落披着一件白底缎纹的披肩,安静的站在风雪中。在她眼前,是一丛花开正艳的牡丹,有红有绿、有浅粉亦有淡紫,却惟独没有纯白色的。 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的滑落,锦落轻拢着披肩,轻声的哭泣。 “对不起,我倾尽了全部的心力,却依然没能让它开出白色的花来。”瑞桐斜靠在门栏上,一头银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傻瓜,你是个傻瓜。”锦落连连的说着,却哭的更大声。 “是,我是个傻瓜,如果不是因为我傻,你的病早就好了。”瑞桐低下头去,满心的愧疚。 初认识她时,她还是徐家无忧无虑的小小姐,穿着淡粉的衣衫,竖着可爱的羊角髻,每天不是绕着“她”的树干转圈圈,就是奶声奶气的给“她”讲故事。日子久了,她习惯了“她”的存在,而“她”也习惯了她的陪伴。徐家发生惨案时,“她”的修炼刚满一百年,勉强可以化作人形。“她”看见她的爹娘没杀,看见她被被人追,看见她一脸害怕的躲在她的身后,于是心就软了,疼了,顾不得妖的身份,将她藏匿了起来。 再后来,她改名锦落,成了红袖山庄最红的姑娘,而“她”成了她身旁最贴心的小丫鬟,有了自己的名字瑞桐。 没有人知道,锦落起初只是寻常的咳嗽,是“她”自作主张,妄想用妖气帮她治病,结果却害了她。 时光荏苒,别人看见都是瑞桐如何的忠心耿耿,却没有看见瑞桐心里背负着的沉甸甸的负罪感。 瑞桐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全心全意的照顾锦落,她就会好起来,可如今她再也不敢那么想了。形神俱灭,瑞桐不怕,怕得只是锦落从此之后再无人照看。 锦落还在哭,瘦弱的肩膀抖动着,泪水从指间流出,落在了泥土中。瑞桐听得心疼,站起来,却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瑞桐!” 锦落听到响声,快速的起身,跑过去。 “不!小姐不要!” 瑞桐撇过脸,用枯瘦的手拽过丝丝银发遮挡自己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锦落轻咬着唇瓣:“你是我的瑞桐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瑞桐啊。” “瑞桐丑,怕吓到小姐。”瑞桐伏下身子,将脸埋在土地上。 “真的不让我看?”锦落问着,一字一句。 瑞桐从指间的缝隙里看见锦落从头上取下一支朱钗,而朱钗的尾部对着自己的脸。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瑞桐一急,将手伸了过去。锦落却是微微一笑,松了朱钗,借势拨开了瑞桐脸前的白发。 “啊!”锦落惊叫一声,后倾,跌倒在地上。瑞桐从锦落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张沟壑纵横的犹如老树皮一样的脸。 “对,对不起,小姐!” 她懊恼的起身,后退,在锦落还带着一丝惊恐的眼神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瑞……瑞桐!”锦落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青烟绕过她的手指,不见了。 “她”原是一株梧桐树,没有性别之分,但为了锦落,“她”选择做一个丫鬟。 “如果有来生,你愿意做什么?” 那年,锦落十三岁,第一次登台。 “如果有来生,小姐愿意做什么?” “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然后再找到另外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一起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因为身在红袖山庄,十三岁的锦落,心里已然有了沧桑。 “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有来生,瑞桐想要做什么?” “今生,瑞桐是小姐的丫鬟。来生……来生,如果小姐想要做平平凡凡的人,那么瑞桐就做另外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然后一辈子陪着小姐。” 锦落笑了,她笑瑞桐傻,却不知道瑞桐是梧桐树修炼成的妖,而妖是不分男女的。 没有人知道瑞桐去了那里,只知道一场大雪过后,院子里那株红色的牡丹竟好像被雪染了一样,变成了白色。新来的丫鬟,帮着采了花粉送到邢如意那里,再拿了制成的冷香丸返回红袖山庄。 春天的时候,锦落的咳病终于好了,她坐在窗口,低头凝着院子里的牡丹,花残叶退,已经有了想要枯萎的痕迹。 “锦姑姑,那院子里的花还要吗?” “不要了,吩咐人铲了,丢到外头去吧。”锦落错开目光,没人注意到,她的眼眶湿了。 枯萎的牡丹被人从红袖山庄扔出来,却又被邢如意一一给捡了回去。她在院子里开了一小片地,将牡丹一株株的种下,浇水,施肥,像照顾其它的花草一样。 轮到那株白牡丹时,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锦落现在过的很好,她用为自己赎身的钱买下了红袖山庄,如今再没有人会强迫她做事了。” 一阵风吹过,白牡丹似轻轻的点了点头,随之枯萎的花瓣一片片被风吹落,有些落进了泥土中,有些被吹出了院子外。 转身,看见狐狸坐在窗台上,于是笑了笑,将花锄丢到一旁走了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种花的时候。”狐狸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拉,邢如意就坐到了他的怀里。 “我原本以为锦落会留着这些花的。”邢如意叹气。 “她不知道,这些花是瑞桐。”狐狸抵着邢如意的额角。 “不是不知,是假装不知。”抓了狐狸的胳膊,为自己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 “你怕吗?”狐狸问,低头看着邢如意的眼睛。 “怕什么?” “妖!” 邢如意一愣,然后笑开了:“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妖,如果是那种又丑又老长的又怪的黑山老妖,我肯定是要怕的。” 狐狸眉头轻蹙,没有吭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伸手抚平狐狸眉间的折皱:“我不想骗你,我是人,懦弱和恐惧是我的天性。我只想要你知道,我不是锦落,而你也不是瑞桐。记得,你叫殷臣司,是我邢如意的狐狸。” 正文 第041章 四时入门欢(1) 虽说立了春,可天气依旧冷的吓人。邢如意天生畏寒,恨不得整日都将被子裹在身上,可瞧着狐狸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也只能强打精神,佯装好汉。 天气冷,买胭脂水粉的人也就少了许多,偶尔有上门的也多是熟客。 刘夫人是过了响午来的,掀起棉布帘子时,顺带着也卷了许多的冷风进来。邢如意搓搓手,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 “这么冷的天儿,刘夫人怎么还亲自来了,需要什么你遣身边的丫鬟来打声招呼就是了。” “买胭脂水粉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几天没见如意你,有些想的慌。”刘夫人说着,挽住了邢如意的手:“瞧你这手脚冰凉的,也不穿厚些。” “已经穿的够厚了,再厚可就要走不动了。”邢如意轻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份小女儿的娇态来。 “那也得生个旺旺的火炉子,虽说费些银钱,可保住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夫人说的是,可您瞅瞅,我这屋里屋外的火炉子都生了三个了,再多,只怕吓着别人。”邢如意指指屋子前后,门前放着一只,柜台边上放着一只,靠近后台的地方还放着一只。炉子内使用的都是上好的炭。 “是放的不少,可这手怎么还是冰凉冰凉的。”刘夫人左右瞅了瞅,这才将视线重新调回到邢如意脸上。嘴巴微张,似想要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会儿,又将那话头给咽了下去。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您跟如意之间可还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要说起来,我倒真有些事要麻烦如意姑娘,可要说这事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比较难以说的出口。”刘夫人欲言又止,面儿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直说,要存心要见外的话,如意这里以后也就不欢迎夫人您了。”邢如意佯怒,将自个儿的手也从刘夫人那边给抽了回来。 “可瞧,我就说不来吧,我家老爷非要我来,这来吧,话又不晓得怎么说。”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是如意坊内的炭火太旺,还是刘夫人太过着急,竟生出一脑门子的冷汗出来。 “如意还是刚刚的那句话,夫人您有话就直说。”邢如意身子往后靠了靠,从桌上拎起一壶正在烫着的桃花酒,给自己还有刘夫人各倒上了一杯。 “看夫人支支吾吾的怕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这样吧,如意这里有纸也有笔,夫人若觉得不好说,写下来也无妨。” “写下来好,写下来好。”刘夫人连连应着,可真当邢如意起身去拿纸笔时,反而又被刘夫人给拦住了。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留下字迹的好。” “这种事情?”邢如意重复着,这会儿又见刘夫人脸色微红,随即明白过来:“夫人想要说的莫非跟闺房有关?” “是,是的。”夫人低声应着,脸颊微红,将头垂了下去。 “男欢女爱,闺房之乐,原本就是极正常的事情,就跟人喝水吃饭,感冒发烧一样,没什么说不得的。只是如意不明白,如意就是一个买胭脂水粉的,且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情上的问题,怕是帮不了夫人您吧。” “如意姑娘别误会,其实,其实我家老爷也就是让我来碰碰运气。”刘夫人见这话越说越说不明白,干脆深吸一口气,一股脑的将自己的问题全部给说了出来。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刚满二十,早已娶妻。因为身有功名,所以这两年一直都带着妻子在外头,对于他们的事情,我与我家老爷爷极少过问,总觉得孩子们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当爹娘的干涉过了头,也不好。过年的时候,小夫妇特意从外地回来探亲,不见还好,一见可把我们给见出心事来了。别人成亲两年,回来时不说抱着一个,怀着一个吧,总得占一样,可我们家这个——” 刘夫人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与我家老爷都是懂医理的,自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全部怪罪在媳妇头上,于是就找了时间,分别跟小两口谈话。细问下来,才知道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则是我儿子初上任,公务比较多,夫妻间的事情自然就少了些。二来,我媳妇虽不是大门大户,却也是好教养家的姑娘,在这种事情上多有顾虑。日子一久,难免也有些隔阂。如意姑娘你想想看,这新婚的小夫妻,人前相敬如宾也就是了,人后也相敬如宾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事关个人隐私,刘夫人也不好将话说的过于直白,邢如意这个来自异世的人却是听的明明白白。 “夫人想要说的如意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明白夫人所说的跟今日来如意坊找如意之间有何关联?” “求药。”刘夫人耳根儿处一红,也顾不得羞人不羞人,将话给说了出来:“我家老爷虽医术不错,可早些年学医时因为那啥,就没有留心这方面的东西。听闻如意你也擅使医药,且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奇方,所以,所以我家老爷才遣我过来问问。” 邢如意先是对自己的脑子进行了一番搜索,然后看着刘夫人道:“要说方子,我这里还真就有,只是早年胡乱记下的,是不是管用可就不知道了。” “管用不管用的,也总得试试。”刘夫人说着,起身竟朝着邢如意行了个大礼:“求如意姑娘赐方。” “方子的事情好说,只是夫人也知道,这种方子不可乱用。”说这句话时,邢如意是看着刘夫人眼睛的。 刘夫人似有些慌张,眼神飘忽了下,才挤出一丝笑容来:“姑娘放心。” “为人医者,重守承诺,若如意日后碰到有人使用此方作恶,也定会寻夫人您问个明白的。”邢如意特意将明白那两个字音咬的重重的,刘夫人肩膀微颤,说了句那能呢,就不再吭声。 邢如意为刘夫人写下的方子名为“四时入门欢”,乃是选用石燕、阳起石、磁石、朱砂等为原料,经过研磨与雀脑一同调制成糊,最后制成梧桐子大小的药丸。 “不知这药丸要如何服用才是?” “夫妻房事之前,男方空腹服下七丸,记得要用空心酒送服。若是不小心误服了,只需饮下一碗冰水即可解除药性。还是刚刚那句话,这药方不同于别的药方,还请夫人与刘老爷谨慎保存,且莫要歹人拿去。” “如意放心,这药方,我定会好好收存。”刘夫人点头致谢,又买了几盒胭脂这才离去。 正文 第042章 四时入门欢(2) 李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小盛子就心急火燎的窜了进来,连带着扫进一屋子的冷风。刑如意缩了缩脖子,将棉布的帘子掩紧,这才回头瞪了他一眼,将手搁在了炭火上。不等手心烤热,人就又给拉到了柜台边儿上。 杏眼一眯,刑如意十分不乐意的瞪了小盛子一眼,连带着将手塞进了袖口里:“怎么老跟猴儿似的,身体可大好了?这会儿来,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瞧你这阵仗,莫不是瞧上哪家的姑娘,心急着送人家胭脂水粉来了。” “如意姑娘可别打趣我了,就我这家世模样,谁家姑娘会那么不长眼的瞧上我。今个儿来是为公事,只不过事情有些蹊跷,常大哥那里一时的有些为难,所以让我来跟姑娘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能否从姑娘嘴里探出些什么线索来。” 刑如意挑了一眼,心知常泰定不会贸贸然让小盛子来自己店里问,既是来了,那么这事情十有八九都要跟自己有些牵连。真是不惹麻烦事,自被麻烦惹。不过开门做生意的,也在所难免,于是俏脸儿微沉,看着小盛子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儿?” 小盛子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刻意靠近了刑如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可认得李家酒肆那位老板娘?” “四娘?”刑如意脑海里闪出一个如玉般的人来,虽粗布麻衣,却难掩丽质天生,一摇一动间自带一股淡淡的酒香与桃花香。 “这事情与四娘有关?说实话,我与她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一次还是上月初,她从我这里采买了些干的桃花说是回去酿酒,莫非是那桃花酒出了问题?” “难怪常大哥总说如意姑娘你聪明,真是一语中的。”小盛子嘻嘻的笑着,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不会夸人就寻个师傅好好的学学,这洛阳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家酒肆只有一位老板娘,且这位老板娘只卖一样桃花酒。既你提了四娘,这事情莫不是与她本人有关,自是与她的桃花酒有关。别绕弯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其实这事情有些蹊跷,李家酒肆的那位老板娘怕也是无辜给牵连的。”小盛子摸着脑袋,见刑如意又使眼珠子瞪他,这才赶紧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一大早的就有人到咱们府衙里头击鼓鸣冤,说是自个儿的丈夫给人害死了。事关人命,自是懈怠不得,随即咱们就跟着常大哥到了城西的马家。这马家是做布匹买卖的,男主人名叫马光陌,家中还有一妻一妾,妻子刘氏,负责照看店铺,小妾名唤玉珠,常年跟在马光陌身旁,若是外出经商,自在身旁照顾着,一家三口倒也和乐。” “长话短说,我又不是你们府衙里头的大老爷,还要听歌前因后果的。”见小盛子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刑如意一翻白眼,顺道着掩嘴打了个瞌睡。最近天冷,睡眠也就浅了许多,加上刚刚又跟刘夫人说了半响的话,这会儿光是站着就困倦起来,那还有心思听小盛子说书。 见刑如意连连的打着哈欠,小盛子脸憋的通红,半天扔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死了,人死了。” “把话说清楚,谁死了,哪个人死了?我让你说话简练些,又不是让你说的没头没尾的。” “马光陌死了,就死在自家的卧房中。” “既是死在自家的卧房中,那与李四娘有何干系?总不会是被四娘家的桃花酒给醉死的吧?”刑如意翻翻白眼,四娘家的桃花酒她也常喝,酒香四溢,味道却不辛辣,若是搁在她那个时代,充其量也就是饮料而已,而且无添加,不含任何人工色素。至于这常去光顾之人,多半也是冲着李四娘去的,说被桃花酒给醉死,倒不如说是给李四娘迷死的。 刑如意这说的原本就是句打趣的话,不曾想小盛子居然连连的点头,只看得刑如意满脸的诧异,差点将头磕到柜台上。 “真是给桃花酒醉死了?” “是不是给桃花酒醉死的,还得等仵作去验过才知道,不过马光陌死在自家卧房是不争的事实,且卧房内当时只有他一人在,房中也未曾发现打斗争执的痕迹,据他的小妾说,当时他正在饮酒,还让小妾去厨房给弄下酒菜。” “那正妻呢?” 一妻一妾,老公死了,若现场没有发现别的痕迹,嫌疑人不是妻子就是妾氏。 “在布匹店,有很多人可以作证。马家的布匹店一直都是马光陌的妻子打理的,妾氏常年跟他走商,随身伺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至于这小妾,也有家中仆人作证,马光陌死时,她的确在小厨房忙碌,厨房里尚有未做好的小菜与糕点。况且,这小妾刚刚怀孕,偌大的马家就等着她腹中的孩子继承,想来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的丈夫下毒手。” “你也说了,偌大的家产就等着小妾腹中的孩子来继承,那么正妻呢?总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吧?”刑如意凉凉的说着,觉得这案子十有八九是要给自己破了。 “他正妻患有不孕症,难得丈夫后继有人,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况且这小妾也是她给自己丈夫找的,平日里两人相处也较好,按照我朝规矩,就算是小妾生了孩子,也是要管正妻叫娘,管亲生母亲叫姨娘的,犯不着去杀夫吧?就算她嫉妒小妾,也只需杀了小妾,或者谋害了她腹中的孩子,杀了自己的丈夫,对她怕是没什么好处。” “聪明。”刑如意在小盛子脑壳上扫了扫:“若是按照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道理。难不成,真是给四娘的桃花酒醉死的?” “这就是常大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说这桃花酒是醉不死人的,可马光陌的妻子一口咬定,自己的丈夫就是喝了这酒才出事的,并且还指控李四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说的是挺热闹的,听起来也的确十分稀奇。”刑如意连连点头,内心被勾起一丝丝的小好奇。眼角余光轻瞟,正好掠见狐狸那一抹白影,于是伸了个懒腰说道:“罢了,我听你说的糊涂,还是随你去现场走一趟我才好判断。” 正文 第43章 四时入门欢(3) “去?去一趟?”小盛子摸着头,神情间有些犹豫。 “怎么,不行吗?”邢如意打着哈欠:“天气冷,我这胭脂店里又没什么生意,听你说的稀奇,倒不如走走关系,凑近了去看个热闹。再说了,你刚刚不也说了是常大哥让你来的,既是他遣你来的,必定是认为我有能帮得上他的地方,我若不去,岂非要让他失望?” “常大哥没这个意思。”小盛子眼瞧着邢如意往外走,忙跑到她跟前拦住:“常大哥只是让我来问问,李家酒肆那位老板娘品性如何?还有,她与你走的比较近,日常有没有在你跟前提及过马光陌。” “哦,只是让你来问问看?”邢如意轻摩着下巴:“听这意思,莫非常大哥是怀疑四娘跟这位马老板有什么私情,因为马老板的小妾怀孕,暗中坏了四娘的好事,所以她借酒杀人?且不说那位马老板品行如何,就四娘的为人,什么良人寻不到,要寻个有妻有妾的,只怕是有心人揣度,故意栽赃才是。” “常大哥也是随口这么一说,倒不是真的认为那位老板娘就是凶手。”小盛子辩解着:“咱们是衙门里头的捕快,任何跟死者有关的线索都不应放过。” “呼~”邢如意懒懒的打了个瞌睡,没有理会还在叨叨不停的小盛子,伸手拉开房门,朝外头走去。 “帮我把店门带上,对了,还有那件大氅,粉色带毛毛的那件,这外头的天可真冷,等会儿看完了热闹,我也得寻四娘讨壶酒喝。”邢如意碎碎念着,再看小盛子,则是一脸苦笑不得的表情。 从长街里出去,就看见狐狸站在那里,邢如意讨好的一笑,快步上前,依进他怀里取暖。 “回来了?” “嗯!”狐狸轻声应者,从小盛子手中接过大氅,披在邢如意身上。“大冷的天,去看什么热闹?” “好奇嘛。”邢如意搓搓脸颊,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冻木了。 “只是好奇?”狐狸挑眼,拥着邢如意往马家的方向走去。 “也不全是。”邢如意哈出一串串白气,看着远处已冒出绿芽的枝条:“事关四娘,我总要去看看。再者,我总觉得这事儿来的蹊跷,好像与自个儿也有什么关系似的。” “就你理由多。”狐狸无奈的摇摇头,见邢如意肩膀微颤,便又将她搂得紧了些。 “狐狸。” “嗯。” “我们买辆马车吧。” “好。”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买马车?” “你怕冷。” “狐狸。” “嗯。” “你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好狐狸。” “……” “狐狸。” “嗯。” “我还是冷,再抱紧些好不好?” “呃……” 狐狸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将搂着邢如意的手又紧了紧。 作为电灯泡,小盛子自然是放慢了脚步。听见邢如意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言语,脚下一歪,差点跌到地上去。 真是见过厚脸皮的女人,没见过这么不害臊超级厚脸皮的女人。看看那气质儒雅恍若谪仙般的狐狸,小盛子十分肯定,他是被邢如意拐骗来的。 前头是腻腻歪歪,后头是一瘸一拐,等邢如意手脚都暖和起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马府的外头。说是府,其实也就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从院门口来看倒也平常无奇。这会儿,大门两侧已经分别悬挂了白色的灯笼与白绫,一阵冷风吹来,灯笼与白绫随风摇摆,倒也算是给寂寥的洛阳城内添了一景。 刚要伸手推门,便听见院内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小盛子蹙眉听了会儿,在邢如意耳朵旁说着:“是马光陌的小妾,她原是青楼里头唱曲儿的,啼哭说笑都带着唱曲儿的味儿。” “这倒也算敬业。”邢如意讪讪笑着,侧了身子,示意小盛子去叫门。 只一声,那门便开了,门后站着一个穿白衫的女子,衣衫有些凌乱,领口处还露出一抹绯红,看样子这白衫是匆匆套上的。 “玉夫人,这两位是常捕快请来的,你家老爷可还在卧房?” “原来是盛捕快,我家老爷死的冤枉,这会儿还在卧房,还请捕快大人做主,尽快为我家老爷查明死因,好让凶手伏法,我家老爷尽早入土。”玉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锦帕擦拭着眼角不断淌出的眼泪。 “若非她的声音,单从模样来看,倒不像是从青楼里头出来的。”邢如意偷偷在狐狸耳边说着:“薄施淡妆,举止得体,衣饰简单却不失身份,珠钗虽名贵,样式却是简单的,看得出这位妾氏虽然得宠,却不张扬,也难怪能与正妻相处融洽。还有这院子,虽说不大,却收拾的清新雅致,看来这正妻也是个能持家的——”话说到一半,却见狐狸微蹙了眉,于是忙拖着他的胳膊问了句:“可是瞧出什么不寻常来了?” “院中树一片,妻儿不相见,也难怪这正妻无所出。”狐狸说着,低头又瞧见院子偏角新挖的大坑,眼眸微沉又说了句:“院内有深坑,必定伤儿丁。你去问问看,这马家正妻早先是否又过一个孩子,还有这妾氏腹中的孩子是否有异?” “真的假的?”邢如意摸摸鼻子,“听你神神叨叨的,倒像是给人看风水的,难不成狐狸精也要靠风水吃饭了?” “如果你活了几千年,这些东西你也懂。”狐狸不语,径自走到院落中间,四处巡看着。邢如意紧了大氅,走到玉珠身旁,低头向她询问,才问了一句,便瞧见那玉珠的脸色变了。 “瞧你这模样,莫非全给我说对了?” “不瞒姑娘,我家夫人的确有过身子,只不过尚未足月,便夭折了,自始至终,我家夫人都不曾见过那孩子一面。也因着那一次,夫人身心受损,从此再无所出。自我进门后,夫人就多有照顾,满心盼望着我能给马甲添个后。” “那你呢?” “我?”玉珠用手轻抚着小腹:“苦等多年,玉珠倒也没有辜负夫人,终是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月余。只是,只是如姑娘刚刚所说,我这孩子似乎有些不大稳当,近两日下身总有些淅淅沥沥,我家老爷也是忧心这个才会一大早去买酒,却没想因为这酒丧了命,只留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 玉珠话才说完,邢如意已经跑到了狐狸跟前,且两眼冒出崇拜的小星星。 “还真给你说准了,难不成这马光陌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被风水害死的?” 正文 第44章 四时入门欢(4) 狐狸沉默不语,眉间微隆,看着院中新挖的一处大坑,良久才问玉珠道:“这坑是做什么的?” “种花的,我家老爷不知道从那里听的,说院子中间种上一池荷花,再放几尾红鱼,有助于延续子嗣。前几日天气稍暖,我家老爷便迫不及待的寻了工人来,挖了一半,不知怎的又给搁下了。大概是因为我的身子不稳,让老爷没了那份心情吧。”玉珠说着,又偷偷抹了两行眼泪。 “这坑怎么了?”刑如意听的迷迷糊糊,看狐狸脸色凝重,不由问了句。 “院内有深坑必定伤儿丁。” “这么严重!”刑如意讶然的叫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瞟向玉珠的腹部。 “还不止如此,依照风水之说,住宅不可缺角,西南缺损母,西北缺损父,东北缺损子。你看看那东北角,是不是缺了一块?” 刑如意依言望去,那东北方向不多不少正好缺了一角。 “这样的风水,马家若是有子嗣才是奇怪。”狐狸说着,也瞟了眼玉珠的腹部:“若我猜的不错,玉夫人腹中这孩子也必不是在马家得的。” 玉珠俏脸微红,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常年随着我家老爷在外经商,住家的日子的确不多。若非近日有了身子,我与我家老爷定然已是出了洛阳城,到别处贩卖布匹去了。” 狐狸点点头,牵着如意往二进的院子里走去。由于马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人,日常又多是马光陌的妻子一人在家照应,所以大半的时间一家几口人也都只住在这二进的院子里。踩脚进去,就觉得视野开阔了许多,院内除了两棵桂花树就再无别的植物。马光陌与妻子的卧房在右手边,小妾玉珠住在对面。这会儿,右手边的厢房门口还站着几名衙役,也都是跟刑如意熟悉的,见她进来,均冲她点点头。 “常大哥还在屋内?”刑如意问着,已经拽了狐狸进屋,才跨进门内,就与常泰打了个照面。 “常大哥,可瞧出什么来了?”刑如意嘻嘻的笑,手依然被狐狸紧紧的攥着。 “无表面伤痕,也问过马光陌的妻子和小妾,说他平日里身体健康,并无宿疾或隐疾,如此看来,倒真是醉死的。” 常泰的目光从狐狸和刑如意紧握的手上越过,移到了别处。 “四娘家的桃花酒的确甘醇,若真是醉死的倒也不冤枉。”刑如意打趣般的说着,却只一素妆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位是马光陌的妻子,秦氏。”常泰轻咳一声,当在了如意前头。 狐狸面露不悦,却也未曾吭声。 “马夫人好,不介意我去看看你丈夫吧?”刑如意微福了福身子,不等马夫人应允,便走到了马光陌的身旁。凑近了,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桃花酒和尸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马光陌只穿内衫,侧趴在桌上,眼睛微闭,脸色潮红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青色。在他的手,手背肤色偏暗,手心却是白的,十指尖上均有厚厚的茧子,应是常年拨打算盘留下的。右手中指内侧皮肤却又比掌心更白了些,应是常年执笔留下的痕迹。细看,皮肤表面已隐隐显出了尸斑,身体也早已发冷僵硬。细心查看了他的眼底,就像常泰说的那样,这个马光陌应是身体强健之人,并无明显的内疾。前额光洁,笼一团浑浊的白光,也无妖邪作祟,应是自然而亡。 查到这里,刑如意不由咬了咬下唇,看着狐狸,以心语问到:“被风水杀死的人,可有什么异状?” 狐狸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浅笑,也以心语回应道:“风水不是妖邪,是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的,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要人性命。打个比方,一个身体不好的人住进了一所风水较好的房子里,那么他的身体就会借助风水的缘故渐渐好转起来,倘若还有了药食的辅助,就会好的更快。反之,若是住进了风水不好的地方,则会加重病情,甚至就此魂归黄泉。” “照你这么说,马光陌是被风水潜移默化给杀死的?” “事出必有因,你再好好找找。就算是风水的缘故,想要一个人死,也总得有个引子。”狐狸说着,暗中指了指房门。 “这门也有古怪?”刑如意挑眉,依旧用心语问着。 “若只是这门,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不妥的是这卧室之中还多了一道门。” “多了一道门?”刑如意左瞧右瞧,最终才在屏风上找到了狐狸口中所说的那道门。一般的屏风,若不是花的花鸟虫鱼,就是美人,马家的屏风却异常别致,画的似乎是一道城门。 “房门对大门,耽于淫欲,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盖房子时,千万不可将卧室门对着大门,否则会诱使居住在里面的人沉迷于色/欲之中。这马家原是三进的院子,卧房与厢房也都安置在左右两侧,从格局上来说并无什么不妥,但他却在卧房中放置了这么一面屏风,且屏风正中央的城门与卧房门相对。城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就是一座城池的大门,且这左右两间房屋的房门也是正对着的,想来这马光陌与一妻一妾的生活极为和谐才是。” 狐狸虽说的隐晦,在场之人虽心思各不相同却都红了脸。 马夫人与玉珠脸红,自然是因为狐狸话中那句“极为和谐”说的是她们自己,如意却是因为提前洞晓了那句话背后的意思,至于常泰,自是因为现场有女子在,所以颇有些窘意。 “问两位夫人一句不该问的话,在死者饮酒前后是否与死者发生过亲密关系?” 玉珠咬着唇瓣轻轻的点了点头,马夫人则是迟疑了半响,才问到:“这跟我夫君的死有什么关系?” “酒能乱性,想来两位夫人也是知道的。但两位夫人不知道的是,若是在饮酒后或是在饮酒之时发生亲密关系,会让死者的心脏和血液系统疲于奔命,发生猝死。至于这真相,只需让季胜堂的刘掌柜或者是衙门里的仵作验看便知。” 正文 第045章 四时入门欢(5) 刑如意才说完这番话,就看到马夫人白了脸,而玉珠只是嘤嘤的哭着不做声。 事后,小盛子才告诉刑如意,那天马光陌起床后先是去小妾房中与她亲热了一番,之后吩咐她去给自己弄下酒菜,自己则去了李家酒肆买酒,顺带着还调戏了一把李四娘。买了酒回来,因马夫人得知了早上的事情,为安抚她,不得已马光陌又跟妻子亲热了一番,期间还喝了小酒调/情。至于小妾身子不稳,也与马光陌日常的不克制有关。但说来说去,马家所发生的种种倒好像真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一般。据马光陌的妻子回忆,在迁入这处宅院之前,马光陌在夫妻间的事情上极为克制,夫妻间的感情也甚好,自从搬入这处宅子,就各种事情不断,以至于演变到今日的种种。 小盛子还告诉刑如意,在她走后,马夫人与玉珠就从宅子里搬了出来,至于李家酒肆那里,也遣了人去道歉,马家这桩离奇的命案至此也算是有个了解。只是让刑如意没有想到的时,第二日天还未亮,李四娘就找上门来,目的竟是为了让她帮忙去看风水。 “四娘,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忙我帮不了你。”胭脂铺里,刑如意懒懒的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我听衙门里的小盛子说了,马老板的离奇死亡就是因为宅子的事情。如意,我求求你,我丈夫早死,公婆又仙逝,如今李家一脉就单留下我小姑子一人,若是连她也遭遇了什么不测,你让我拿什么脸去地下见我的夫君,见我公婆。” “我只是个卖胭脂的,顺道卖一些自制的护肤品,你若是要我帮你小姑子护理个皮肤什么的我义不容辞,可这看病看风水的事情,我当真是帮不上什么的忙。” “我去找过季胜堂的刘掌柜,他说铃铛的病或许只有一人能给看好,那个人就是你。还有,如意你会看风水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洛阳城,你真就忍心拒绝我吗?”四娘说着,就要给如意跪下来。 “四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刑如意一惊,忙站了起来,原本盘旋在脑袋里的瞌睡虫也都给吓飞了。 “若真是病,没准我还真能瞧上一瞧,可会看风水的真不是我,是我店里的伙计兼保镖。喏,就是站在院子里看风的那个既英俊又略微有点脑袋短路的白衣男子,他叫殷臣司,我管他叫狐狸,他会看风水。” 李四娘朝着外头看了眼,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微仰着头看向天际。虽看不真切,却也能瞧出是个气质不凡的男子。刚有听如意唤他狐狸,加上刚刚说话的那副口吻,必是如意的心上人,于是轻咬了咬嘴唇,说着:“既是如此,就请如意你帮忙给殷先生说两句好话,无论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你这话当真?”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若我要的是你整个李家酒肆呢?” 李四娘微微红了眼,贝齿轻咬说了句:“若真能治得好铃铛,莫说是整个李家酒肆,如意你就是让我四娘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 “我这里有狐狸一人就足够了,奴婢什么的倒是不需要。这样吧,若我肯去看,甭管看的好看不好,你都要将桃花酒的配方给我,如何?” “桃花酒的配方?”四娘慢慢的抬起头来。 “是,桃花酒的配方。”刑如意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你我虽是朋友,却也是商人,商人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给自己赚些好处才是。你那李家酒肆我不稀罕,但桃花酒却是极爱喝的,若我肯去为铃铛看病,也劝说狐狸去你李家看风水,你就将桃花酒的配方送给我,如何?” 李四娘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轻咬着牙点了点头。 从胭脂铺到李家酒肆也不过是半盏茶水的功夫,加上狐狸新置了马车,整个路途倒也舒服,顺带着还看了不少洛阳城沿途的风光。天气尚冷,街道上做买卖的人却是不少,偶然遇到个买糖人或者饰品的小摊子,刑如意总会嚷嚷着让狐狸给买,但最终掏钱的却是李四娘。 此时,如意手中把玩着的是一只精雕的木镯。粗制的纹路上刻着几朵零散的桃花,一朵是全开的,一朵半开的,剩下的却都是残片。 “真是稀奇,我小时候见过刻桃胡的,也见过刻桃木剑的,倒是头一遭见到用桃木刻手镯的。” “不只是手镯,桃木还可以做许多别的东西。”四娘说着,下意识的用手抚了抚斜插在鬓角的那只木簪子。 “桃木簪?”刑如意瞧了眼,只见那木簪子顶端也刻成了桃花的模样,但手工却是极为的精细。 “嗯,桃木簪。”四娘说着,脸微微的一红,将视线移到了别处:“我家夫君在世时,只爱做两件事,一是酿桃花酒,二便是用桃木、桃胡制作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这只簪子就是新婚那晚他送我的,只可惜,他从未见我戴过。” “也许他早就见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刑如意低头说着,手指穿过套在腕部的桃木镯子,将目光也投向了窗外。 人群中,那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一直追随着马车,脚步匆匆,货架上的桃木饰品在寒风中轻轻摇摆。 四娘的小姑子小名换做铃铛,原由大概是因为她自小身上便挂了两个铃铛的缘故,人也长得小小圆圆的,声音却极为清脆。早前来买酒时,总会看见铃铛忙碌的身影,声音脆脆的喊着:“桃花酒一壶,如意坊的如意姑娘。”可如今,李家酒肆前冷冷清清,只留那一盏旗子还在风中荡着。 推开虚掩的院门,便看见几株桃树,有些枝头已经长了花苞。李家是一进的院子,进门后便看到一处正堂和一间侧房,侧房旁边是用厚茅草搭盖的酒炉,炉子旁还放着许多的陶罐,罐子上盖着麻布,麻布上也绣着几朵桃花。 正文 第046章 四时入门欢(6) 在四娘的引领下,邢如意跟狐狸一道进了铃铛的小屋,光线有些黯,只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有个隆起物。正想看仔细,就听见被子下面传来铃铛脆脆的声音,“嫂子,是如意姑娘来了吗?” “是我,听四娘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不等四娘回应,邢如意就已经应了起来,人也走到了床前,这才看清楚,床上那团隆起物正是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小铃铛。凑近了,只觉得她比以往还要瘦些,脸上也长了许多的斑斑点点,说话时,两颊会自动向外鼓,那模样竟有些像是旱地里的蛤蟆。 “铃铛,你告诉如意姐姐,你最近可有遇到什么稀奇的事情,或者是踩到了什么不该踩到的东西?” 铃铛摇了摇头:“平日里我都在家里帮嫂子的忙,很少出门。” 四娘在一旁点头,“铃铛年纪小,性子又活泼,我担心她出门惹祸,就很少让她出去,最远的也只是到附近的张家铺子帮忙买些油盐。” “这就奇怪了。”邢如意沉思着,从铃铛的情形来看,她分明就是被那种东西给缠上了,可无缘无故的她又怎么会招惹上那个东西呢? 张家盐铺?应该与那里没什么关系,张家虽是盐贩子,卖的却是正经的官盐,家境虽与那些富商大户比不得,却也是富庶之家,想来房舍与院子也都是极为讲究的,不应该有那个东西。 “铃铛,你再好好想一想,在你生病前后真的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特别的事情?”铃铛的两腮仍旧一鼓一鼓的,见如意问的认真,于是也就认真的回想起来。半响,才发出“呀”的一声轻响,跟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情算不算得上是稀奇。前些日子,嫂子让我去买油,在铺子里等着的时候看见了一只青蛙,手掌大小,就是模样有些奇怪,颜色是灰突突的那种。我一时好奇,就用脚尖碰了碰它,谁知道它一下子跳起来,蹦到了我的脚面上,我一时害怕,就在原地乱蹦乱跳了起来,等店里的阿光哥哥提着油瓶子出来时,我才发现我竟踩在了那只青蛙的身上。不过,我给它道歉了,还说过些日子去看它。” “那你去看它了吗?”邢如意问。 “没有。”铃铛摇摇头“这些日子家里忙,就没顾得上,我原想着等下次再去买盐或者买油的时候去看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搁了这件事情,最近做梦的时候,我老是梦见那只青蛙,有时候它还会变成一个穿着土灰布衫,跟我年纪一般大小的男孩子。它还老问我,为什么不去看它?如意姐姐,是不是我的病跟那只青蛙有关?嫂子说,我生病时的模样很像是青蛙,所以不让我出门,担心吓到别人。” “那只不是青蛙,而是蛤蟆,而且还是一只小气的懒蛤蟆。”邢如意没好气的说着,说完俯身摸了摸铃铛的头:“你放心,如意姐姐会治好你的,不过你也得答应如意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的许诺,如果是已经许下的诺言,无论如何都要去履行,这不仅仅是诚信的问题,若是碰上那些气量小的,轻的诅咒你两句,打个哈欠也就过去了,重的结果可就难测了。” 四娘在一旁听的脸色发白,却是微咬着下唇没再说什么。 从铃铛屋里出来,邢如意又看了眼院子当中的那棵桃树,用手轻轻扯了扯狐狸的衣袖。 张家铺子距离酒肆并不远,中间也就隔着一条街,四五户人家,格局与四娘家的也大致相同,只不过家业大了许多。 小蛤蟆并不难找,它就趴在张家盐铺的柜台底下,懒洋洋的看着那些在张家进进出出买盐巴或者粮油的人,偶尔瞧见模样俏丽或是可爱的小姑娘随着大人一同来,便伸出长长的舌头在人家脚尖上轻轻舔一舔。 “我想我知道那句话是怎么来的了?” “什么话?”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狐狸微微一怔,邢如意却已经走到了蛤蟆的跟前,弯了腰,笑眯眯的看着它。 小蛤蟆抬着两只鼓鼓的眼睛向上瞧,小眼神儿从如意的脸上溜过,腿儿一伸,蹦到了别处,继续懒洋洋的趴着。 邢如意一脸受打击的模样,恨恨的抿了抿嘴唇:“死蛤蟆,居然还瞧不上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手伸出去,看到蛤蟆身上那疙疙瘩瘩的样子,又缩了回来。 “喂,狐狸,还是你来吧,它样子太丑了。” 狐狸摇摇头,没见他怎么动,原本趴在柜台角落的那只小蛤蟆就不见了。 郊外,树林里,邢如意与已经变成人形的小蛤蟆对视着。 “说吧,你都对铃铛做了什么?” 邢如意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的灰衣少年,虽谈不上什么英俊帅气,却也比它做蛤蟆时好看了许多。 “铃铛?谁是铃铛?我不认识。” 小蛤蟆轻哼一声,目光从狐狸身上掠过时,染上了几分惧意。早就在狐狸出手抓它时,它就知道狐狸也是妖,而且是只修行比它强大很多的妖,只是它想不明白,修行这么强大的妖怎么会跟一个人搅合在一块儿,而且看情形,这个名字被唤作如意的女人还能指挥的动那只修行强大的妖。 “不着急,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邢如意微微眯了眼:“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对铃铛做了什么?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的回答还不能令我满意的话,我不介意让我的保镖兼仆人用两根小手指头捏死你。” 小蛤蟆看着狐狸,轻轻的打了个冷颤。 “你说的是那个身上带着一串铃铛的小姑娘吗?” “对,就是她,老实说,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对她做什么?”小蛤蟆低头,踢着脚边的草叶:“我只是喜欢她,偶尔去她梦里跟她玩。” “只是玩?”邢如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手指关节也给握得嘎巴嘎巴响:“小蛤蟆,有句话姐姐我觉得一定得告诉你,那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有,姐姐很喜欢用私刑,尤其喜欢对妖用私刑,你呢,最好是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我,我只是想把她变成跟我一样。”小蛤蟆舔舔嘴唇:“我想她给我当老婆。” “噗嗤!”邢如意觉得自己被一口吐沫给呛着了。 正文 第047章 四时入门欢(7) 铃铛中的是蛤蟆毒,用小蛤蟆的内丹洗了也就没事了,其原理跟千年后的**洗胃差不多,不同的只是工具。小蛤蟆吐出自己的内丹,用法力送到铃铛体内,让内丹沿着小铃铛的五脏六腑运转,将附着在铃铛体内的蛤蟆毒给吸附出来。比着后世冰冷的机器,这种方法显然要“温暖”许多,不过也够恶心的。 等祛毒结束,她才将小蛤蟆拎到一边,低声问他:“你下毒也是用内丹下的吗?” 小蛤蟆略显羞涩的低下头去,半响才轻轻的说了句:“我只是亲了她一下。” “那你用现在这个形象去亲的还是你原本的那个形象?”虽然极力的进行克制,但邢如意脑海里还是出现了一个美少女被懒蛤蟆亲吻的画面,不忍直视。 小蛤蟆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抬着脸问:“这个有区别吗?” “有,当然有。如果是前者,小铃铛顶多觉得自己是被人占了那么一丢丢的便宜,如果是后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会觉得吃饭有些困难。” 小蛤蟆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啦,人类的世界不是你一只小蛤蟆能懂的。对了,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来骚扰小铃铛,也不许去骚扰别的小姑娘,至于你在张家铺子里做的事情,我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跟铃铛在一起?” “因为你是妖,她是人,你跟她在一起会害了她。难不成,你真想让这么可爱的小铃铛变成跟你一样的小蛤蟆妖?” “那你跟他呢?”小蛤蟆指着站在一旁的狐狸:“我瞧的出来,他也是妖,而且还是只很强大的妖。既然你能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可以跟铃铛在一起。” 邢如意翻翻白眼,用手戳着小蛤蟆宽宽的额头:“你傻啊你,你刚刚也说了,他是只很强大的妖,那么我跟他在一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你想跟小铃铛在一起是吧?好啊,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你得修炼的跟他一样强大,否则想都不要想。” 小蛤蟆委屈的瘪瘪嘴。 “很委屈是吗?觉得很不公平是吗?”邢如意做茶壶状,继续用手指戳着小蛤蟆的额头:“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很公平的事情,你不去付出,能妄想得到回报吗?你只看得到我们在一起,但你不知道我们彼此都经历过什么,所以你没有资格说自己委屈。还有,你是男妖不?是的话,就要有所承担,有所付出,你要做的不是把小铃铛变成和你一样的妖,而是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如果做不到,至少也是只不伤害她,而是保护她的妖。” 小蛤蟆被说的一愣一愣,最后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会好好修炼,努力变的跟他一样强大。”小蛤蟆指着狐狸,狐狸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他们刚刚的争论都与自己无关。 “有志气!”邢如意改戳为拍,巴掌落在小蛤蟆的肩膀上:“虽然你只是一只懒蛤蟆,不过我很好看你哦。加油,一千年而已,说起来漫长,其实也蛮快的。我偷偷告诉你,我也是被他在很小的时候看中的,然后又被他从千年后给带了回来,于是我们现在过着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真的?”小蛤蟆眼睛亮亮的。 “真的!”邢如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骗你的话,就罚我也当妖。” “好毒的誓。”小蛤蟆吐吐舌头,化成一团灰色的烟尘消失在院落中:“我相信你,我也会努力修行,尽快回来找铃铛的。” 邢如意吐吐舌头,转身依进狐狸的怀中。 “你在骗他。”狐狸低头,完美的下颚抵着如意的额角:“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我知道。”邢如意靠在狐狸怀中假寐。 “知道还发毒誓?”狐狸蹙眉。 “我发的不是毒誓,而是美好的愿望。”邢如意睁开一只眼:“老实说,我倒真希望变成和你一样的妖,走路不用腿,吃饭不用嘴,生活不要太美好啦。” 狐狸无语,只是将邢如意又搂得紧了些。 按照约定,在小铃铛痊愈后的第二日,四娘便拿了桃花酒的配方过来。邢如意只是瞧了一眼,就将那方子还给了四娘。 “如意姑娘,你这是——” “我改主意了。”邢如意耍赖的托着下巴:“我仔细想了想,若只是拿了你的方子,貌似有些吃亏呢。” 四娘抿紧嘴唇,神情中略带一丝不安。 “这样吧,方子你还拿回去,作为治好小铃铛的回报,我要你将酒肆的股份分我一成,也就是说,以后咱们合伙经营李家酒肆的生意,当然啦,我吃负责出钱,你负责出人,出技术,出劳力,贩卖之后的银钱你九我一,如何?” “这——”四娘紧捏着那张桃花酒的方子。 “怎么,你不愿意吗?”邢如意蹙眉,人也坐端正了。 “不,四娘不是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如意你不是要吃亏了吗?”四娘摇摇头:“这样吧,依照先前的约定,方子还给如意你,至于酒肆的生意,如意若是肯参与,必是好的,我与如意你五五分账。” “五五分账就算了,占一半的利益,我的压力也会很大的。至于这方子,既然是你夫君留下的,我若强收了也是不妥。这样吧,我占三,你占七,不过我还有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以后李家酒肆不光要卖桃花酒,还要卖桂花酒、梅子酒什么的,只有花样多了,咱们赚的银子也才能更多。另外,我还想盘个地方做吃食,到时候务必需要四娘你来出面,你也知道我是外乡人,在这洛阳城里头总有些事情是不大方便的。” 四娘在一旁只听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如意提醒,只怕连手中那张视若生命的桃花酒配方都给揉碎了。 正文 第048章 四时入门欢(8) 从义庄中醒来是什么感觉? 刑如意说,是寂寞。 那是一种恐惧与极度宁静交织着的寂寞,让你在恍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刑如意就躺在那张床上,坚硬而粗糙的木床,没有一丝人间的温度。她睁着眼,眼睛里全是白光,惨白惨白的光。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咳嗽,穿过细碎而呜咽的风声,钻进耳朵里。再然后是脚步声,极轻的,猫一样的脚步声。 这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全新体验,非常奇妙的感觉,紧张而刺激。下意识的,刑如意闭了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噗通!噗通!”的快速跳动起来。 青葵花般的气息扑入她的鼻腔,接着是一缕细发,显然头发的主人并未精心打理过他的头发,感觉有些杂乱,毛绒绒的,像是冬天原野里被吹乱的茅草。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男人,一个行事极为小心,腿脚上有些功夫的男人。唇角上挑,勾出一抹淡然的笑,在睁眼的瞬间,右手准确而迅猛的握住男人的后颈,在一声极低的闷哼中,她睁开了眼。 惊愕,瞬间从瞳孔中散开,紧跟着是男人犹如鬼魅般迅速散开的阴影。 自从被狐狸拐带到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能在她的牵制中逃开,尤其还是这样一个身形瘦小,看起来并不具备任何法术的男人。这是个长的并不怎么好看的男人,右侧被散发遮掩的脸颊上还露出被火烧过的坑坑洼洼,但出奇的他却长着一双极为好看的,与那张脸完全不相称的美丽眼睛。 “如意姑娘!” 在刑如意的打量下,男子微微侧身,将自己受伤的右脸藏进阴影里,一身黑衣与义庄墨色的墙融为一体。他的声音远不如他的眼睛来的美丽,而是像他的脸一样,让人感到惊愕。那是一种犹如声带被撕裂般的,粗糙如砂纸一样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当真如鬼一般。 “你是谁?” 刑如意双手环胸,眼睛微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阿兴,这里的人都管我叫阿兴!” 男人略抬了眼,目光从刑如意的脸上划过,继而溜到一旁的光影里。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刑如意挑眉,同时抬了抬下巴:“老实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你应该知道,我的管家不是什么善良人。” “殷公子不在。” 阿兴淡淡的回答。 刑如意长哦一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对哦,我怎么忘记了,那只臭狐狸回山上去了。” 负责看家护院的狐狸不在,她今夜又贪杯,在四娘那里多喝了几杯新酿的梅子酒,于是夜里就睡了沉了些。也难怪,人都被从家里搬出来了,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微蹙眉,刑如意思索着是否该让狐狸给自己找个护身灵兽什么的,这次遇到的是阿兴,她还能安然的从义庄的木床上醒来,若下次遇到是采花贼,她岂非要哭死。 想到这里,刑如意冷不丁的打了个颤,看向阿兴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戒备。 “阿兴并未对姑娘做什么。”瞧见了刑如意眼中的戒备,阿兴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低着头说道:“阿兴只是不得已,若是以这副模样上门,只怕会吓到了姑娘你,因此才不得不用这样唐突的方式。” “你怕自己样子难看会吓到我,难道就不怕我这个样子从义庄醒来直接给吓死。”刑如意瞪了阿兴一眼,从木床上跳下来:“幸好,本姑娘我虽然胆子不大,好奇心却不小,勉强还能这么站着跟你说话。” “如意姑娘严重了。”阿兴将头垂的更低:“早就听说如意姑娘不是寻常人,刚刚若不是姑娘手下留情,这会儿躺在义庄的只会是阿兴。” “虽然你这话有点恭维的意思,不过我爱听。说吧,你大冷天儿的你把我从家中掳来到底要干什么?” “请姑娘救一个人!” “救人?”刑如意蹙眉,“救什么人?” “我表妹!”阿兴说着,那双漂亮却接近枯萎的眼睛里居然绽放出一丝光彩来。 “我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救人的事情你该去找季胜堂的刘掌柜,若是银钱上有些欠缺,我倒是可以支应你一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些银钱可是要还的。” 阿兴面色微窘,稍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不能去找季胜堂的人。” “为什么?” “姑娘看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阿兴说着,走到墙角处一盏燃着的油灯那里,轻轻转动了两下,地面上传来“轰”的一声响,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来。 刑如意稍微迟疑下,跟着阿兴身后下了地道。在飘忽的烛火中,约莫乡下走了十几个台阶,眼前出现了一个可供两人并排行走的走廊。走廊两侧也各置了几盏油灯,从气味来判断,燃的并非是一般的油脂,因此光线也要比一般的油灯暗淡些。 又走了几十步,阿兴忽然停了下来,指着眼前的小房间说:“就是这里了。” 说完,将手中的油灯吹灭,推开门走了进去。 刑如意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低矮的墙面上布满墨绿色的青苔,与门口斜对着的则是石板床,紧挨着门口处悬挂着一盏小灯,发着幽幽的绿光,整间屋子在幽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阴森。 就在刑如意犹豫着是否要跟随阿兴走进房间里头时,她听到了一个女人压抑着的低喊声,那种声音她并不陌生,在很多地方都听到过。 孕妇!生产!难产?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在被狐狸拐带到这个时代之前,她曾在医院,在很多的影像资料里听到过这个声音。那种强烈的被压制着不让自己痛喊出声的声音。一瞬间,刑如意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古装女子躺在床上,紧紧咬着自己唇瓣的模样,莫名的,她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扯!真是太扯了!”刑如意摇摇头,对着房间里那个女人呻吟的方向喊道:“你表妹要生产,你应该去找产婆,找我干什么?那个,你们先生着,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哦,你放心,我会帮你喊一个产婆过来帮忙的。至于人家来不来,要看人家自己的心情了。” 正文 第049章 四时入门欢(9) “如意姑娘!” 一声嘶哑的大喊,让原本已经计划开溜的刑如意又乖乖的站在了原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阿兴站在她的身后。 他果然不是一般“人”,速度快得让她这个有法术的人都来不及防备。若是偷袭,她只怕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于是,回头,佯装没事的问了句:“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代办的?先说明哦,这深更半夜的,我可没地方帮你们买小宝宝用的东西。” 阿兴的脸颊古怪的抽动着。 “我表妹她……她怀的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明白啊,每一个妈妈都会认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与众不同。当然,孩子的舅舅,就算是表舅舅也会认为自己表妹肚子里的孩子与众不同。”刑如意很认同的点点头。 “不!”阿兴摇摇头,“我表妹她怀的……怀的是个鬼胎。” “啊?”刑如意愣住了。 “姑娘之前不是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季胜堂吗?不瞒姑娘,我表妹正是季胜堂刘掌柜家的媳妇儿。这种事情,若真是让季胜堂的人知道了,轻则我表妹被休离,重则要被当成妖怪烧死。退一步讲,就算刘家人不追求,这鬼胎也不似一般的胎儿,纵然刘掌柜医术再高明,怕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你来找我,你觉得我有办法?”刑如意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阿兴知道。”阿兴苦笑,那半张鬼脸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柔和起来。 “义庄虽也有生人来,但最后留下的却都是死人,有时候死人说的话要比活人可靠的多。阿兴知道姑娘开的是胭脂铺,做的也是胭脂水粉的买卖,但阿兴更知道,姑娘能做旁人不能做的事情,能解旁人不能解的难题。求求姑娘,救救我表妹,也救救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这个,我试试吧,但我不能保证自己真的可以。”犹豫了下,刑如意还是心软了,原因是屋中那个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弱,声线中饱含着的痛苦却是越来越多。 鬼胎? 刑如意敛起了眼神中戏谑的神色,越过阿兴走进小屋里头。 小屋内,湿寒之气更重,刑如意下意识的搓了搓双臂,走到石床前。幽暗的灯光下,一名女子双腿微蜷斜靠在墙壁上,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身上,一张脸在烛火中如鬼一般的苍白。 女人很漂亮,但却不是唐时人们眼中普遍欣赏的那种美女。首先,她很瘦,骨架也是细细小小的样子。瓜子脸,杏眼,圆圆的鼻头下面是一张不用装点的樱桃小口。呻/吟时,她的嘴唇会用力抿成一条直线,眉间蹙成一个“川”字。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目光向下,刑如意看到了女人隆起的腹部,与正常妊娠的女子相比,她的腹部要小很多,充其量也不过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样子。 “她怀孕多久了?” “一年有余,不过这肚子是最近才隆起来的。”阿兴犹豫着回答,每答一次,均要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子,见她微微颔首,才会转而看向刑如意。 “一年有余?正常的女性妊娠期也不过十个月左右,而且看你表妹这肚子,也就寻常人怀孕五六个月的模样,这事情的确有些奇怪。”刑如意说着,将手覆在女子肚皮上。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掌心处传来,隔着肚皮,她好像摸到了一个孩子的头,而且在她讶异的蹙眉时,那孩子还撒娇一般用脑袋蹭蹭了她的手掌心。 “是鬼胎吗?”刑如意在心里问着,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却消失了。她集中精力,暗中以法术来探知女人腹中的情况,她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面目清秀,与正常孩子毫无区别的孩子。 “这是一个……”就在刑如意想要告诉阿兴跟孩子的母亲,这是个很可爱,也很正常的孩子时,她看到那个孩子对自己飞快的笑了一下,尽管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刑如意还是看到了隐藏在孩子眼中尚未褪去的那股邪气。 的确,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儿,且不说母亲的腹部与一般的孕妇大小不同,孩子的生长月份与正常的妊娠期不同,单单这样复杂的眼神,就不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能够拥有的。 怎么办?打死他吗? 隔着女人的肚皮,刑如意与那个眼神古怪的婴儿对视着,就在她心中万分纠结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孩子又对自己笑了下,紧接着,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他要出来了,表哥,这个孩子他要出来了!” 女人的腹部快速的收缩着,在女人恐惧的眼神中,刑如意听到了一阵古怪的笑声。 “如意姑娘!” “如意姑娘!” 听到表妹的叫喊声,阿兴一下子扑到女人床前,眼神无助却有带有几分恐惧的看向刑如意。 “鬼胎要出世,谁也阻止不了。”刑如意摇摇头,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忙。刚刚那一个对视中,她就已经明白这个鬼胎出世的决心,强行阻止,只怕会害了躺在石床上的这个女人。 “去烧盆热水来,眼下这个情况,我们别无选择,先帮你表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一边吩咐着阿兴,一边与女人腹中的鬼胎做着商量,同时也用力握紧了女人的右手。 “我姓刑,名如意,你既是季胜堂刘掌柜家的儿媳妇应该也听过我的名字。” 女人吃力的点点头:“我叫青鸾,我,我听我家婆婆说起过你。” “好,青鸾,你听着,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去做别的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至于生下来之后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可以吗?” 青鸾点点头,用力咬着唇瓣,不再吭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东方发白,青鸾使劲全身的力气,将近虚脱时,那个孩子终于慢悠悠的从母体中滑落出来。与别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一落地不是哭,而是笑,眼睛眯眯,嘴角翘翘。 正文 第050章 四时入门欢(10) 一阵阴风从头顶刮过,刑如意只觉得指尖一冷,耳朵里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低头看去,那小小的婴儿竟抿紧了嘴巴,一双乌溜溜恍若紫黑葡萄般的眼睛冷冷的回瞪着她。 “切!” 刑如意轻斥一声,对着怀中的小家伙做了个鬼脸,同时右手食指和中指不着痕迹的点在他柔软的后颈处。 小家伙一愣,撇撇嘴,竟如寻常的婴儿那般,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早已因为生产而虚脱晕厥的青鸾这会儿竟幽幽的醒转过来,眼神疲惫的望着刑如意怀中的婴儿,嘴唇轻微的蠕动,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是不是想看看他?” 刑如意轻声的问,人也坐到了青鸾的旁边。 “我,可以吗?”青鸾咬着发白的下唇。 “当然,他是你生的嘛。”刑如意说着,将孩子放到了青鸾跟前,只不过在松手时,暗中给了那孩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家伙瘪瘪粉嫩的嘴唇,将脸转到了一旁。 “他,好可爱!” 初见那张俊秀的小脸,青鸾的反应与一般初为母亲的人没什么不同。刑如意轻叹一声,转身去找阿兴,却见阿兴黑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站在阴影里。 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儿越发的浓烈了。 当阿兴快速掠过,将一柄漆黑的弯道插在婴儿和青鸾中间时,刑如意的表情只能用惊愕来形容。 潮湿幽暗的密室、闪烁的烛光、眼神疲惫的美丽女子、半边鬼脸的男人以及一个嘴角带着笑意的婴儿,这样诡秘的场景,以至于多年之后想起,刑如意仍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表哥,不要!” 青鸾侧着身子,眼中满含祈求。 “让我杀了他,青鸾,你知道的,他是个怪物。”阿兴说话间,将插在石板床上的弯刀再次拔出,这次他对准的是婴儿的心口。 小小的婴儿,微眯双眼,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兴。 “不!”青鸾见状,顾不得刚刚生产完的身子,挣扎着起身,用手握住了弯刀锋利的刀刃:“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孩子。表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孩子?你睁开眼看看,他哪里是个孩子,他分明就是一个怪物。你等着,等我将他这张脸皮割下来,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表哥!” 青鸾抬头看着阿兴:“都是青鸾的错,你要恨就恨青鸾一个人,要怪也就怪青鸾一个人,青鸾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说完,青鸾低头看了下仍在笑着的小婴儿,温柔的一笑:“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青鸾的儿子,你放心,妈妈会保护你,妈妈死都会保护你。” 小婴儿咯咯一笑,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将落在唇边的血液舔进嘴里。 也许是这样的场面太过骇人,阿兴更如疯了一般,硬是将弯刀抢回,然后快速的朝着婴儿的胸口刺去。 “刺!” 刀刃划破空气,刺破皮肤,再次扎进石板床内。 “搞什么搞,找我来的人是你,现在无视我存在的人也是你,随便拿个破刀就能杀死鬼胎是不是?既然那么简单,你还找我来做什么,直接拿这把破刀捅向你表妹的肚子不就完了。” 刑如意一边吹着自己手上被割烂的伤口,一边轻拍这怀中的婴儿,若她刚刚没有看错,就在阿兴拿刀刺向这孩子时,他的瞳仁变成了红色。 狐狸说过,在母体不幸枉死的胎儿往往会化成追魂索命的恶鬼,阴魂不息地在人间游荡。既不能投胎转世,也不能轮回再生,永无止境地在枉死界中受罪。因此,胎鬼的怨气也最为恶毒。 《济阴纲目》也中曾写道:“脏腑调和,则血气充实,风邪鬼魅,不能干之。若荣卫虚损,则精神衰弱,妖媚鬼精,得入于脏,状如怀娠,故曰鬼胎。” 若刑如意猜的没错,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怨气凝结,借腹所生。瞳仁泛红,十有八九是要成魔的前兆。目前,虽还不能完全确认,但“魔”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招惹的好。 左右查看了下,见小家伙无恙,瞳仁中的血色也渐渐消退,刑如意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搁到床上,然后拿起刚刚剪脐带的那把剪子从尚未染血的床单上剪下一块来为受伤的青鸾包扎。 “青鸾,有件事,虽不当问,但我却不能不问,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他】。” 青鸾低头,涩涩一笑:“如意姑娘要问什么,青鸾心里明白,就算姑娘不说,青鸾也会主动告知,只是,我表哥他……” “皮外伤,不碍事。” “多谢姑娘。”青鸾微微一笑,努力将身子坐端正了,继而眼含柔情的望着阿兴。 “我自由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姨母家中,表哥虚长我几岁,亦是家中的独子,因此自小我便跟在表哥身后,受他照顾。大约是六年前吧,我在村口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那人便是我今时今日的夫君,也就是季胜堂掌柜的儿子。” 青鸾说到这里,将视线转回到刑如意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见刑如意并未有看轻她的意思,这才轻咳一声,继续讲了下去。 “少女怀春,又恰巧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相貌英俊、文采斐然的年轻人,一番照顾下来,朝夕相处,势必要萌生些感情出来。青鸾知道,很多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而青鸾跟夫君的故事表面上看来似乎跟这些戏文里描述的也十分相似,可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戏文是戏文,人生是人生。” “戏文来源于生活,描绘的却只是生活里美好的一面,即便是不美好的戏文,也统统都会安排一个看似美好的结局。”刑如意点点头,朝眯着眼,作假寐状的小婴儿扫了眼。 “如意姑娘确非常人,的确,我们生活要比戏文来的复杂的多。”青鸾轻叹了口气,目光在刑如意身上稍作停留,之后便也移到了婴儿身上:“那一年正值秋闱,朝廷大肆选拔人才,表哥他寒窗苦读多年,自然希望能够有一番作为。临行前,姨母与表哥谈话,大意是问他,若金榜得名,回来后是否能与我完婚。那时,我就站在窗外,亲耳听到表哥说了拒绝的话。也许是少女心性,我当即便逃了。之后为夫君送食物时,他见我眼圈泛红,问起原由,我心头一热,竟问他是否愿意娶我。夫君当时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应允了。那时,我竟觉得有些得意,心中想着,我青鸾也是可以寻得好男儿为夫的。” 正文 第051章 四时入门欢(11) “两年后,我随夫君外放,竟遇到在同一个地方为官的表哥。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表哥他并非是不愿意娶我,只是想晚两年,等自己有所成就之后再娶我进门。只我当初任性,错听了头一句,却没来得及听他说完后一句。这真是,一步错,步步皆是错。” “如果老天不捉弄你,那就不是真的爱情了。”刑如意心有感慨,想到自己跟狐狸之间的关系,更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说道:“也许爱情之所以会让人流连忘返,就是因为它在该发生的时候没有发生,在该留住的时候没有留住,在该珍惜的时候没有珍惜吧。” “如意姑娘也曾为爱纠结吗?”青鸾微抬了下巴,嘴角仍含着一抹苦涩。 “不是曾经,而是将来,也许将来我会为我的爱情纠结。”刑如意摊摊手,也是一笑,只不过这笑容却是轻松的,不含任何杂质的。 “倘若我当日有如意姑娘今日的洒脱,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了。”青鸾看了眼婴儿,继续说道:“我与表哥一别两年,再见面时,我已是身怀有孕的刘夫人,而他也成了别人家的如意郎君。也许就像如意姑娘你刚刚说的,爱情之所以会让人惦记,就是因为该抓住的时候没有抓住,该得到的时候没有得到,又或者我原本就是一个心眼极小,又自私自利的女人。原本那一见之后,我与表哥都该放下彼此间的心结,做一对单纯的表兄妹,可偏偏我们心里生了魔鬼,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任性,为什么要跟夫君说让他娶我的话。表哥也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允诺了我,就算娶了我,他也可以建功立业,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懊悔,恼恨,心痛就像是春天的竹笋,越长越高,最终,我们的心魔战胜了理智,开始私底下偷偷的见面。” “见面,在你身怀六甲的时候?”刑如意咋舌,尽管知道大唐风气开放,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青鸾脸色一青,微微闭了眼,许久才轻声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虽说我与表哥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我的孩子还是没了。大夫说,是我心绪不宁,导致胎位不稳。夫君他体恤我,还以为我是在为他外放的事情忧心,为此自责多年。” “唉!”刑如意长叹一声,却没有插话,因为她明白,青鸾目前所讲的并非全部的故事。 “如果说孩子没了是老天对我的提醒,那么我今日所面临的一切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青鸾轻轻的移动身子,慢慢的附身,眼神温柔的凝视着那个孩子。“孩子没了之后,我的确伤心了多日,却也难得的轻松起来,我以为没有了孩子的牵绊,我就可以离开夫君,重新跟表哥在一起。可老天爷就像是在跟我开玩笑一般,就在我满怀希望的去跟表哥见面,想要将这个想法告诉他时,他却告诉我,他的妻子怀孕了,从今往后他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从今之后,我与他之间,只是单纯的表哥跟表妹的关系。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我为了他,失去了我的孩子,他却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腹中的孩子要跟我断绝关系。我疯了,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是疯了,尽管那个时候我的心在滴血,可脸上居然在笑。我同意了表哥的说法,隐瞒了我失去孩子的消息,以过来人的身份去看望他和他的妻子,还精心的给他妻子挑选了许多补品,只不过我在那些补品中加入了少量的麝香和红花。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终于在五个半月的时候,那些长久累积下来的药物起了作用。事后,我故意当着他妻子的面说出了真相。表哥他傻了,他妻子就跟当初的我一样,疯了。她挣扎着从床上扑下来想要掐死我,慌乱中,打掉了烛火。” 说到这里,青鸾抬起头来,看了眼仍跌坐在石床前的阿兴:“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表哥的妻子被烧死了,而他自己给烧成了这副模样,只有我,只有我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孩子……”刑如意指了指早已经睁开眼,并且听的津津有味的小家伙,心里猜测着,这个恶胎究竟是青鸾自己的,还是阿兴妻子腹中的。 “那件事之后,我与表哥就彻底断了联系,直到夫君接到朝廷的调令,让他返回洛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经常会做噩梦,梦见一个孩子往我肚子里面钻,起初他只是做做样子,再后来,他先是将头钻了进去,之后是肩膀、背部、臀部、大腿、小腿……” 尽管青鸾描述的语言很平静,可刑如意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甚至连眼睛里都布满了恐惧。试想一下,如果你每天一到了晚上就开始做梦,而且做的还是同一个梦,梦里有个奇怪的小婴儿一点点钻进你的肚皮里,这样的情形,单是想一下就会觉得头皮发麻。也难怪刚刚青鸾会说那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想来,她能撑过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有发疯,其心理承受能力也足够是强大的了。 “大约是在婆婆拿药回来给我喝的前几天,那个孩子终于完完全全钻进了我的肚子里。醒来后,我就出现了妊娠的现象,我以为那个梦是个预示,预示着我又有了孩子。可公公给看了,洛阳城里的名医也都一个个请来给看了,他们都说我是思子过度出现了假孕的现象。也正是因为如此,婆婆才会去找如意姑娘你求药。可我自己知道,那不是假象,因为我的肚子在一点点的变大,而我也开始见到表哥的妻子,我这才明白,是我的报应来了。那个钻进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被我害死的孩子,她们母子是找我报仇来了。” 说着,青鸾竟苦苦的一笑,眼角落下泪来,她轻抚着婴儿稚嫩的脸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嘴角说道:“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表哥也说过,鬼胎生,其母死,这是一命还一命,也是一命换一命。” 青鸾附身,将孩子抱起,亲昵的蹭着他的脸颊:“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孩子,如果是要我的命,我给你!” 正文 第052章 双食记(1) 你想活的话,就闭嘴。知道的不要说,听到的不要记。 冷月当空,连庙堂里的菩萨都索瑟起了肩膀。脱了色的红布从菩萨身上掉落,冷白的月光下,是一张铁青的脸。 刑如意翻了身,用手牢牢的圈住狐狸温暖的身体,睡意浓浓的眼睛半睁,嘴里支吾不清的嘟囔着:“我做梦了。” 狐狸轻拍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喂,我做梦了,而且还是一个噩梦,很吓人的噩梦。”见狐狸没什么反应,刑如意瞬间没了什么睡意,她从床上爬起来,右手戳着狐狸的胸口:“死狐狸,臭狐狸,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安慰人家一下,你知不知道做噩梦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狐狸抓住她的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声。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冷风卷着树叶在院子里飞,硬底儿的布鞋踩在春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刑如意正要起身去看,却被狐狸一个满抱拥进了怀里,黑色的影子在窗外一闪而过,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打开门,烛光与月光,雪光交错在一起,门后的阴影里,放着一个用蓝色包被包裹着的小婴儿,眉目俊秀,一见刑如意便“咯咯”的笑起来。 “这大半夜的搞什么猫腻儿?”刑如意只瞅了一眼怀中的婴儿,便将他塞到了狐狸的手中,然后打开门追了出去。 穿过正街,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在黑衣人凌空一跃时将他扯了下来。 “阿兴,深更半夜的,你搞什么鬼?” “嘿嘿?” 黑衣人低笑着,抬头,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刑如意尴尬的笑笑,将扯着黑衣人后衣领的手松开。 “人可以认错,但路不要走错,小姑娘,夜黑风高,还是早点回家的好。”黑衣人又嘿嘿的笑了两声,作势在袖口上弹了两把,消失在小巷的另一个出口处。 “最近遇见的怎么都是怪人。”刑如意蹙眉,转身,却见阿兴一动不动的站在她后面。 “呼~”长出一口气,刑如意翻翻白眼,连拍着自己的胸口:“作死的阿兴,你是要活活将我吓死吗?” “抱歉!”阿兴低头,一脸的悲戚。 刑如意原还想再说两句发泄发泄,可瞧见他的眼神,愣生生没了火气。 “说吧,你把小家伙放在如意坊的门口是什么意思?” “那是青鸾的意思。” “青鸾?她不是回刘家了吗?” “她死了!”阿兴眼圈泛红,残缺的左手握成拳状。 刑如意原本还想问一下青鸾是怎么死的,可瞧见阿兴那副模样,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都问不出来了。鬼胎原本就不是寻常的孩子,况且青鸾怀着的还是一个即将成魔的鬼胎,单单是那怨气,就足以损伤凡人的气血,加之青鸾被心魔所扰,早已存了必死的人,离开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这鬼胎,刑如意原意是将他还给阿兴,可瞧着眼前的阿兴,印堂发黑,了无生意,只怕也是撑不过多久了。 “小家伙我暂时可以帮你抚养,至于他身上的怨气与魔性,兴许我也能找个法子帮他化解。有句老话不是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正邪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若引导得当,他兴许能做个普通的孩子。倒是你,要好好保重才是。” “多谢!”阿兴行了个大礼,抬头看看天,又对刑如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莫名的,刑如意觉得有些凉,双臂交叠环抱在一起,慢慢的朝着如意坊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抬眼是狐狸溢满温柔的,好看的眼,再瞧瞧被他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家伙,此刻竟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没心没肺的笑。若不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只怕她真会爱心爆棚,将他当成天真无邪的小奶娃。 “这下你得意了吧?”想到阿兴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刑如意禁不住用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如意。”狐狸握住她的手,“他还只是个孩子。” 刑如意吃醋的翘翘嘴巴,捏着小家伙的手却松开了:“他哪里像个孩子了?孩子会有这么复杂,这么邪气的眼神吗?” “你说他眼神邪气,或许只是你看他的眼神邪气,所以觉得他邪气罢了。”狐狸轻叹了口气,捉住刑如意的手往家里走:“邪思情感鬼胎生,腹大如同怀子形,岂缘鬼神能交接,自身血气结而成。如意,这孩子其实是你送给青鸾的。” “什么?”刑如意站住,惊愕的盯着狐狸,“什么叫这孩子其实是我送给青鸾的,我又不是送子娘娘。” “还记得你送给刘夫人的那贴药吗?”狐狸沉了眼,“凡人有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青鸾因其过往,郁结成魔。她那个梦并非其表嫂作祟,乃是其心魔作祟,使其心魔幻化成胎。你送给刘夫人的那贴药原也无错,只不过阴差阳错给了魔胎一个幻化成肉胎的机会。这孩子的错,原是他母亲的错,你明白吗?” 刑如意似懂非懂,但见狐狸眼神温柔,情不自禁便点了头。 良久之后,重新回到床上的刑如意才明白过来,抓着狐狸的胳膊问:“照你那么说,这孩子原本就是青鸾与他夫君的孩子?” “你呀!”狐狸宠溺的一笑,右手食指轻轻在刑如意的鼻尖上点了点:“我还以为你早就想明白了,原来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切!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聪明吗?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那像你,是狐仙。”刑如意皱皱鼻子,低头逗弄着小家伙:“那现在怎么办,把这孩子送还给刘家人吗?莫名其妙多了个这么大的孙子,只怕刘掌柜跟刘夫人会给吓死。” “送是要送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狐狸也将头低了下去,手指轻轻点着孩子的唇角:“他终究不是寻常的孩子,若这会儿送回去,只怕会害了刘家人。” “扔又扔不得,送又送不得,看来只能咱们把他留下当儿子养着了。”刑如意碰碰狐狸的肩膀,“要不,咱们给他取个名字吧,总不能老小家伙,小家伙的叫吧。” “嗯。”狐狸微微蹙眉,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是青鸾因梦而生的,要不就叫他殷梦生吧,你觉得好不好?”刑如意摇摇狐狸的胳膊,却看见小家伙瘪了嘴,显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狐狸微微一笑,用手指将小家伙瘪成一团的嘴巴抚平。 “起名字这种事情,哪有自己喜欢不喜欢的,你看我叫刑如意,我也没反对不是?”刑如意扁扁嘴,“既然觉得殷梦生不好,那就叫殷元,音同姻缘、因源,银元,既有寓意又有深意。” 正文 第053章 双食记(2) “好,都依你!”狐狸宠溺的看着她。 “真的?”刑如意侧仰着,躺到狐狸怀中,手指轻轻划过狐狸俊秀的眉峰“可是他不喜欢!” “没关系,他还不会说话,没有发言权。”狐狸说着扫了小家伙一眼。 殷元委屈的瘪瘪嘴,算是默认了。 一夜折腾,刑如意的精神有些不济,加上狐狸早早就出了门,于是犯懒在床上多躺了几个时辰,待到开门时,已是午后。 阳光穿过树丫,照在春雪初融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中,萦绕着凡尘的烟火气息。 将前几日晾晒好的冬瓜子、白杨皮取了出来。冬瓜子炒熟,白杨皮烘干,与干桃花一同捣烂,研成粉末,调匀后再加入适量的蜂蜜,做成龙眼大小的丸子。寻了只精巧的盒子装上,写上白杨皮散四个字,放置在柜台显眼处。收拾停当,这才瞧见,店中不知何时竟来了位客人。一身湖水绿的衣裳,外头罩了件毛茸茸,雪白的大氅。 “姑娘看着眼生,可是近日才来的洛阳?” 客人轻点了下头,指着刑如意刚刚才放置好的那个锦盒,问:“这白杨皮散也是胭脂吗?” “哦,那个啊?不是胭脂,是我自个儿调制的护肤佳品。”刑如意指了指柜台,那上面还留着些破碎的冬瓜子和白杨皮:“冬瓜子性寒,可润泽肌肤;白杨皮清热除湿,有使肌肤美白红润的功效,我将这两样东西,连同干桃花、蜂蜜一同调制成丸,每日饭后各食一丸,连服二十日即可见效。姑娘可要取上一些?” “听掌柜说的心动,自然是要买些的。”客人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搁在柜台上。嘴角略微上扬,两颊处竟显出一对笑涡来。 “虽是佳品,却也不值这么些银子。”刑如意随手掂了掂,约莫有五两重。”姑娘既寻上门来,定是想要采买些胭脂水粉,若是信得过,不妨就由如意为您推荐。” “如此,劳烦掌柜了。”客人微微低头,向刑如意致以谢意。 刑如意回礼,目光却落在了客人颈间的那枚红痣上。 传说,有一些为爱痴缠的人,为了今生还能遇见前世的爱人,宁愿在忘川河中受水淹火炙之苦,也不愿喝孟婆汤。等待千年,终得一愿,带着冥界的标记,重返人间。那标记,又被称作苦情痣,位置刚刚好就长在脖颈中间。 心中微叹了口气,转身在角落里取了一盒东西。那盒子,是心形的,乳白的面儿上勾勒出一朵素雅的青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这盒胭脂,名为露凝香,是用极鲜的玫瑰所制,不管是质地、色泽都与姑娘极配。除了用作胭脂之外,也可以用来护理唇部,很是划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客人默默的念着那两句话,眉眼间显出几分苦涩来,“姑娘这胭脂确是别处买不来的。” “那是自然,如意胭脂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刑如意说着,又递上一只锦盒:“露如雨声,润物无声。此物,名为悦意,乃是取一年只有一次花期,一生只开一次花朵的冰梅所制,可保湿,补水,活肤滋润,在这寒冷干燥的早春时节,最为适用。虽说价格贵了点儿,但这几样加起来,恰好值了姑娘给的那锭银子。” “悦意,倒也是个好名字。”客人收了锦盒,也不细看,便将其与白杨皮散、露凝香放在了一块儿。 “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儿,可零零碎碎的,姑娘也不大好拿。不知姑娘现居何处,稍后我寻个人给姑娘送去,也免得姑娘受累。” “不麻烦掌柜了,这些东西,青羽还拿得住。”客人说着,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刑如意倚在门前,目送着青羽离去,摇摇头,说了句:“又是个奇怪的客人!” “什么奇怪的客人!”一道白影掠过,细看时,只见脚边卧了只狐狸,莹白的毛发,在阳光下越发的好看。 对于这只狐狸近来越发诡秘的行踪,刑如意打心眼里是不高兴的。此时,见它微仰着头,看向青羽,心中竟没来由的泛起味儿来,脚下稍微带了些力,朝着狐狸身上踢了踢。 狐狸感觉到了那股脚风,却没有躲,反倒是刑如意,踢过之后又开始后悔。蹲下来,与它平视着,于是狐狸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便显出了她那张带着七分不悦,三分莫名醋意的脸。 “说!这一上午的又跑去哪儿鬼混了?” 狐狸咧嘴笑笑,很是满意现在看到的,尤其是刑如意脸上的那份醋意。 “想我了?” “鬼才想你!”刑如意蹙眉,起身,右脚下意识的就要往狐狸身上踹。 狐狸盯着那只脚,见它只是示威性的在自个儿眼前晃了几晃,却始终没舍得落下来,笑容越发的灿烂。 刑如意气闷,闷过一阵儿之后,就有些委屈。她再次蹲下身来,用手捧住狐狸的脸:“喂,狐狸,下次出门的时候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声。我可以不问你去哪里,去做什么,但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傻瓜!”狐狸幻化出人形的同时,也瞬间自门口移到了后院。他轻搂着刑如意,手指轻轻刮蹭她的鼻尖:“我是狐仙,能有什么事?” “再强大的妖,也会害怕三流道士,戏剧里都这么演的。”刑如意皱着鼻子:“我不管,反正你下次出去的时候,我要知道。” “好!我告诉你!” “告诉我要去哪里。” “好!” “告诉我危险不危险。” “好!” “不仅要告诉我,还要带着我。” 狐狸慎重的想了想,摇头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 “因为路很远,我怕你累着。” 刑如意俏脸一红,躲进狐狸怀中,用手轻揪着他的白衫。 “我可不可以修魔?” “呃?” “阿苓说过,六道众生分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而且,只能往上修,不能往下走。我仔细的想了想,依照我的资质,修仙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而且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能修成神仙的好人只怕是难上加难。我资质不高,人又懒,善心又没那么多,所以只能修魔。只要修成了魔,我就可以和你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了。”刑如意说着,抬起脸:“狐狸,我想要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做坏人,做很坏很坏的那种。狐狸,我想要的不只是一生一世!狐狸,你愿意吗?” 狐狸没有说话,只低头亲吻着刑如意的额角,就在刑如意难过的快要淌出眼泪时,她听见狐狸轻轻的说了五个字:“傻瓜,我愿意!” 正文 第054章 双食记(3) 再次见到青羽,是三日之后。 刑如意抱着殷元,坐在边角的茶楼上听先生说书。正听到精彩处,被殷元一个喷嚏给扰了兴致。本想低头说他两句,却见那张粉嫩嫩的小嘴轻瘪着,似乎比她还要委屈。心中刚刚浮起的那点不悦,瞬间清空。有些无奈的捏捏小家伙的脸颊,抬眸轻扫,竟看见一抹熟悉的绿影,正是三日前到过胭脂铺的青羽。 从小盛子那边了解到,青羽是百花楼花大价从扬州请回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擅西域歌舞。这才短短数日,已然取代之前红袖山庄的锦落姑娘,成为洛阳城内的新花魁。 想到青羽颈间的那枚苦情痣,刑如意不由轻叹一声,眼前竟浮现出艳娘和锦落的影子来,心里莫名的生出些难受。 殷元咿咿呀呀的张着嘴,小手牢牢攥住刑如意的指头,似在安慰她。刑如意心中一暖,抱着殷元的手跟着紧了紧,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来。 “小东西,也知道安慰人了是不是?”手指点点他的嘴角,殷元眼眸一沉,竟伸出舌头来,在那根儿手指上舔了舔,跟着咧开嘴,笑得如寻常婴儿那般没心没肺。 “故意的是不是?”刑如意佯装恼怒,用手指着殷元。 殷元依旧无齿的笑着,甚至还发出那种婴儿特有的咯咯声。 刑如意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只能耸耸肩,大方的说了句:“回家再跟你算账!” 殷元瞬间止了笑,小脸皱巴着,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刑如意得意的勾勾嘴角,抱着殷元站了起来。先生的书,依旧说的精彩,可听书的人,却没有了刚刚来时的兴致。 从腰间摸出些散碎银子,搁在茶桌上。小伙计眼尖,麻溜儿端着茶盘就走了过来。到跟前儿,也不急着收银子,微微躬身,笑眯眯的问了句:“如意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嗯,小家伙闹腾的慌,连带着让人听故事都听的烦躁。” “小少爷嘛,总是要有些婴儿脾气的。姑娘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要照看这么小的孩子,也确有些为难,倘若换了别人,未必有姑娘这般的耐心。只是,不知这孩子的父母是做什么的,竟将他生的这般精灵可爱,与众不同。” 不愧是茶楼的小伙计,打听起八卦来,也是绕着弯儿的。 “老实说,你刚刚问的这些我也想知道。”刑如意轻挑眉尾,显得有些无奈:“不瞒你,这孩子是半夜从门口捡的,我瞧他生得可爱,就先养着。至于他的亲生父母,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捡的?”小伙计看看殷元,又看看刑如意,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摇了摇头,有些可惜的说了句:“这么好看的孩子,亲生父母怎么舍得,只怕真如姑娘所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也亏得姑娘心善,这孩子送到姑娘门前,也算是他的福分。” “勉强的,算是缘分吧。”刑如意说着,低头看了殷元一眼。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如果不是她给了刘夫人那副药,这孩子就不会幻化成胎。没有这个孩子,青鸾或许现在还活着,青鸾活着,阿兴也就不会死,阿兴不死,这孩子就不会被送到胭脂铺,成为她和狐狸收养的义子。她既是这孩子的因,也是这孩子的果,所谓因果,仔细想想,竟是一个轮回的圆。 小伙计只道刑如意心中无奈,也不好当面再打听什么,将桌上散碎的银两收了,托着盘子,站到了一旁。 刑如意才刚要迈步,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回头,只见一地狼藉,身着绸衫的中年男子身体蜷缩着,躺在地上。额角处冒出丝丝冷汗,面色痛楚,喉咙间不时发出那种痛苦的低吟。在男子身旁,散落着一盘葵花籽和一小碟蚕豆。葵花籽多是皮,蚕豆却食得不多。 小伙计见状,忙放下茶盘跑了过去,刚扶了男子一把,就被他突然发出的痛吟给惊住了。 “疼!疼!别动,我肚子疼!” 男子皱着脸,窝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带着对小伙计的相助也生出几分的抗拒来。 “好,我不动,你先躺着,我这就去叫掌柜的。”小伙计刚起身,那边茶馆掌柜已经闻讯从后堂冲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得叨叨着:“要死了,要死了,我这馆子生意才刚刚好点,怎么就出了这事儿。小毛子,作死的,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季胜堂的刘掌柜。” 掌柜一巴掌拍在小伙计的身上,小伙计低头应着,也不敢回嘴。见掌柜用眼睛狠狠瞪他,这才扯了围腰,急匆匆跑了出去。 刑如意靠边儿站着,见男子脸色泛青,嘴唇泛白,双手紧捂着腹部,就知他是中了毒。虽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可若是疼上小半个时辰,轻则虚脱,重则昏迷。她原就不是什么冷心肠的人,这会儿见茶馆掌柜急的团团转,嘴巴一张,就将话给说了出来。 “看他的情形,像是中了毒。掌柜若是信得过,不妨就让如意先给看看。” 刑如意不说还好,一说,掌柜整个脸色都变了。 “你胡说什么,我这可是正经营生。好端端的,客人怎么会在我茶馆里中毒。” “我只说他的症状像是中毒,又没说在你的茶馆里。” “去去去,一边去!一个小妇人,满嘴的胡言乱语。这是急症,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我倒是十分赞成如意姑娘的话,这位,一看就是中了毒。”常泰一身官服,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差役,手中各执着一叠画像,看情形似在通缉什么人。 “常大哥!” 能在茶馆里遇见常泰,对于刑如意来说,也算是个新鲜的体验,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常大人!” 茶馆掌柜见插话是衙门里的捕快,心中虽有不悦,却也不敢明说。倒是那些围观的人,在听见常泰这话时,纷纷将目光聚到了茶馆掌柜的身上。 显然,他们更相信常泰的话,认为这名男子是中毒而非急症。另外,他们也是这茶馆里的客人,也都用了水果、点心、干果、茶水等一应物品,若查不清楚,自个儿心中也有些恐慌。 “如意,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多谢常大哥挂念,如意吃得好,睡得香,一切都好。” 常泰看了看四周,见狐狸不在,又多问了句:“只你一个人?” 正文 第055章 双食记(4) 刑如意一怔,才知常泰问的是狐狸。她知常泰对自己有些不同,只是不愿意深想,这会儿也故作糊涂,将话题岔开:“不,是两个人!” 刑如意说着,故意将怀中抱着的殷元往上托了托。殷元懒洋洋的抬着眼皮,用余光轻轻瞄了常泰一眼。嗯,这人一身正气,他不太喜欢。 常泰见刑如意有意回避,也不再勉强,将注意力放在了中毒男子身上,问了句:“你可确定,他真是中毒吗?” “是与不是,待我诊过之后才能肯定。” 常泰点点头,走到男子旁边,将他的左手扯了出来。 “应该是食物中毒!”刑如意佯装诊脉,目光却直透男子胸腔,待看到其胃部浮现一层黑色时,心中就已有了决断。见茶馆掌柜一脸紧张,随即又补充了句:“与茶馆无关,刚刚那些茶点我也吃了,没事。” 众人松了口气,心里头却是越发好奇。既然这茶馆中的食物无恙,这男人又是怎么中的毒。 “我问你,昨晚可是吃了田螺?” 此时北方尚属早春,而田螺需要到六七月间才能上市,因此在看见那碟蚕豆时,刑如意也未想到食物中毒上面去。只是刚刚以神鬼之术探查,见他胃里仍有未消化的田螺,再联想到这碟被打翻的蚕豆,这才明白过来。 “是!是吃了些!我家娘子生于极南之地,且擅长保存食物。见我爱吃田螺,就趁着下市时留存了些。昨日,是我生辰,恰好又做成了一单生意,娘子便亲自下厨为我烹饪了些美食,田螺就是其中一道。可我吃过之后,并未感觉异常。” 因腹中绞痛,男子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刑如意和常泰却是听明白了。 “的确,城中富贵人家常会保存些与季节不同的食物,像城南的张家,城北的侯家,下雪天还能吃到冰镇的蕃瓜。” 常泰口中的蕃瓜,指的是来自新疆的哈密瓜。多是由商队长途跋涉带到洛阳的,因路途遥远,保存不易,所以数量不多,能够吃到的,也都是富贵人家。为了多享口福,这些人家也是绞尽脑汁的进行留存,经验累积下来,倒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法子。偶尔嘴馋,她也会央着狐狸帮她去“拿”,只不过味道总不如后世吃到的那些。加上狐狸总能寻些别致的果子回来,所以三两次后,她对于富贵人家储藏的那些瓜果也就没了兴趣。只是储存田螺,这存的东西,也是够新鲜的。 见众人都围着自己看,刑如意也不吊人胃口,从地上捡起一枚蚕豆解释道:“蚕豆,又名胡豆、佛豆、倭豆、罗汉豆等,各地叫法不同,吃法也略有不同,最常见的有炒蚕豆、蚕豆炒蛋、葱香蚕豆等。此豆原产海外,汉时由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现在以益州最为多见。田螺,又名大田螺、黄螺、田中螺,可入药,有消渴、解酒,治疗风热目赤肿痛的功效。这两样东西,若是单独食用,均是美味,可若是放在一块,就会产生毒素,引发绞肠痛。这位爷,就是因为昨夜吃多了田螺,而且还是不太新鲜的田螺,加上今日又在茶馆食用了蚕豆,且本身脾胃虚寒,这才引发了食物中毒。” “不知这毒可解吗?”茶馆掌柜搓着手,有些不大好意思。 “解倒是好解,只是这解药有些不同。” “可是很贵?”说到那个贵字时,茶馆掌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虽说这人中毒与自己无关,可蚕豆毕竟还是在他的茶馆里吃的,若衙门深究起来,自是难逃干系。这麻烦既避不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解决,只是想到买药的银钱,掌柜就打心眼儿里疼。 “贵倒是不贵,甚至可以说是不用花钱。只是这解药虽好,常人却未必能够接受。” “不用花钱就好!不用花钱就好!”茶馆掌柜顾不得旁人鄙夷的眼光,只想到自个儿能省了一笔银两,还不用招惹麻烦,脸上就挤成一朵花。“请问姑娘,这药是什么?哪里有卖的!” 刑如意朝着怀中的殷元努了努嘴:“喏,我这孩子身上就有!” 茶馆掌柜仔细看了一看,见其怀中抱着的只是个月余的孩子,除了一件厚实的包被之外,就是常见的那种小孩子穿的夹袄。疑心被人戏弄,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姑娘莫要开玩笑!”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怎会开玩笑。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食物也是一样的。当田螺遇到蚕豆,就会生成一种毒素,引发绞肠痛,而解药就是童子尿。只需服用一杯,症状即可解除。” “尿……这小孩子的尿。”茶馆掌柜露出一脸难色。尿不尿的,他倒是不介意,反正要喝的那个也不是他,只要不花钱,什么都好说。可这样的话,他却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说,毕竟这“药”在寻常人中,确是有些难以接受。 “童子尿,气味咸,寒,无毒。主治寒热头痛,温气。童男者尤良。在医案中,也有相关记载,说是有一位老妇人,年逾八十,貌似四十。询其故,人教服人尿。四十余年矣,且老健无他病。所以说,这童子尿其实是个好东西,除了能够解毒之外,还能治疗头痛、咽痛、腹痛、发热、肺痿咳嗽,痔疮等症。用法有直接饮用、煎煮后饮用、与药同煎服、与酒同服、送药饮等。掌柜若是不信,可等季胜堂的刘掌柜来了之后,仔细的问上一问,看如意可有乱说。只是,这位爷疼的厉害,恐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茶馆掌柜犹豫不决,只得将问题抛给了中毒之人:“这位爷,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那人早已痛的迷迷糊糊,只听见有解药,也顾不得其它。莫说是童子尿,就是旁的东西,只要能解他的腹痛,也一并答应。况且,眼下,还有衙门的人在,想来这位姑娘也不至于糊弄他。于是,强忍着腹痛,点了点头。 刑如意松了口气,用手点点殷元的脸颊,说了句:“儿子,施药!” 常泰愣住了!虽知这孩子是刑如意从门口捡的,府衙中也存了备案,却没想到,她竟给这孩子取名叫殷元。殷,不是那个男人的姓氏吗? 心中略微泛出些苦涩,看着刑如意的眼神,也越发的复杂起来。 正文 第056章 双食记(5) 一杯解药入腹,也不知是真有效用,还是心理作用,那人竟觉得腹痛缓解了许多。在地上又躺了会儿,扶着桌椅慢慢站了起来。 刑如意瞧了瞧他的脸色,自知此人已无大碍,便抱着殷元想要离开。谁知,那人竟脚步踉跄的奔了过来,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敢当,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小儿。”刑如意低头逗弄着殷元,可惜殷元有些不高兴,一脸冷冷淡淡的模样。刑如意觉得无趣,便收了心思,嘱咐那人道:“下次记得,食用田螺时,且不可再食用蚕豆。” 那人苦笑,摇了摇头:“经此一事,哪里还敢贪嘴。” “如此甚好!”刑如意勾勾嘴角。“倘若你家还有,不妨送一些到我的胭脂铺,我家有只狐狸,甚是喜爱此物。” “好!如意姑娘既喜欢,我便吩咐内子将府中田螺全部送予姑娘。另外,我姓张,城西那间张家绸缎庄便是我开的。姑娘若是想要裁衣,尽可去选,无论何种布料,都算是我送与姑娘的,分文不取。” “张爷有心了。”刑如意点点头,算是回应。转身,看见常泰,忽想起那衙役手中的画像来,不由多问了两句:“常大哥可是在通缉什么人?我瞧着那画像似有些眼熟。” “当真眼熟?”常泰一脸正色,眸中竟带了些许紧张。见刑如意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画像上,便让衙役展开了一幅,平铺在桌面上。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倒也平常,只是那双眼睛十分有特点,民间俗称为三白眼。相书中有云,凡此眼者,性格难明,较为绝强冷漠,心思深沉,为人处世常凭自我喜好,是非判断也与常人不同,比较不顾他人感受。反之,行事作风常一气呵成,属于比较有争议的人物。 刑如意仔细看了看,回道:“是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目光落到旁边的字上,见写着“通缉”二字,眉间微蹙,抬头看了常泰一眼。 “近日,城中多发生小儿失踪事件。大人令我带人巡查,有人举发,说是在出事区域多次见到此人,便将他列为重点的嫌疑对象。只可惜,寻了多日,始终未见此人踪迹。刚听如意你说眼熟,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此人危险,尤其你还带着孩子,若是遇见,务必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刑如意说着,又扫了画像一眼,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常大哥公务在身,也需多加小心。但凡凶犯,总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常泰应了声,见中毒之人脸色逐渐恢复如常,茶馆中也没别的事情要处理,加之今日殷公子又没有陪在刑如意身边,且她怀中还抱着个孩子,于是思量再三,犹豫着开了口:“正好我们要到胭脂铺那条街上张贴告示,就与如意你一块儿同行吧。” “也好,我一个人抱这小家伙也累的慌。常大哥如若同行,正好帮我一帮。”刑如意说着,将怀中假寐的殷元塞进常泰怀里。软软糯糯的小人入怀,常泰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动作连同步伐都一块儿变得僵硬起来。刑如意在一旁看着,竟止不住笑出声来。 “若日后常大哥成了亲,必定是个极好的父亲。” “是……是吗?”常泰看着刑如意,眼中不由升腾起一丝灼热来,抱着殷元的手,也跟着收紧了些。 刑如意回避着那片炙热,将话题转到了艳娘身上:“艳娘她,也一定不希望常大哥独身一人,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常大哥还需多加把握才是。至于如意,始终会将你当做哥哥,也希望你能尽快寻一位嫂嫂回来,过幸福和乐的日子。” 我的心意,你应该懂才是。 常泰自心中微叹了口气,这些话,却哽在喉间,始终未能说出来。 出门时,看见青羽。目光交错,刑如意嫣然一笑,青羽却刻意回避。 “青羽姑娘,也是来看热闹的?” “如意姑娘。”青羽见回避不了,只得应着。“青羽出来采买,听说这茶楼中有人中毒,心中好奇,便过来瞧瞧。不曾想,竟遇见如意姑娘,且这中毒之人还是姑娘给救的。” “凑巧而已。”刑如意说着,目光落到青羽颈间的苦情痣上:“姑娘那日买的胭脂,可还合用?” “十分好用。”青羽说着,低了低头:“刚刚听姑娘说,时间万物,相生相克,觉得十分有趣,又十分可怕。不知,这吃的东西,除了田螺和蚕豆不能同食外,可还有别的禁忌?” “有的!例如我们常吃的鲤鱼,便不能与甘草同食;鸡肉不能与菊花同食;冬笋不可与龟肉为伍;牛肉亦不能和香附子做同伴。类似种种,还有许多,青羽姑娘若是敢兴趣,它日不妨到胭脂铺小坐,让如意慢慢说给你听。” “如此,倒是劳烦姑娘了。”青羽福了福:“青羽还有一事,想要问姑娘。若是这不能同食之物,不小心误食了,可都能解?” “不一定!食物中毒,虽不像鹤顶红那般,一滴致命,但根据食用时间长短,分量多少,所产生的后果也不尽相同。例如猪肉和菱角,若是同时食用,可使人腹痛,但却不会要人性命,反之蛇肉与萝卜同食,后果就要严重许多。不过也没必要小心翼翼,食用少量相生相克的食物,顶多就是腹痛一会儿,拉拉肚子什么的。” “那若是食用了很长时间呢?” “毒入脏器,就算可控,也不能挽回。”刑如意说这句话时,语气刻意加重了些。只可惜,青羽她并未在意。 回到胭脂铺,已是未时,狐狸尚未回来,倒是刘夫人一脸焦灼的徘徊在堂外。问了看门的小伙计,才知刘夫人她,巳时便已过来,在这胭脂铺里足足等了她近三个时辰。 听见脚步声,刘夫人抬起头,见进门的正是刑如意,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与形象,忙跑了过来。 “如意,你可回来了?” “瞧夫人的神情,似有急事找如意?” “快!快随我回府一趟!”刘夫人也不答话,只拽着刑如意便要往外面走。 正文 第057章 双食记(6) 行到半路,正好碰见茶馆的小伙计。 小伙计依照吩咐,到季胜堂去寻刘掌柜,不想季胜堂大门紧闭,问了旁边的商户,才知这刘掌柜家中有事,季胜堂已是多日未开。寻思来,寻思去,只能冒昧的找到刘家,好说歹说,管家才让他进了门。可刚见着刘掌柜,连句话都还没说囫囵呢,人就被赶了出来。 这会儿瞧见刘夫人,小伙计就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能牢牢的抓住。 “夫人,求您跟刘掌柜的说一声,我家茶馆里可是要出人命了。” 刘夫人一边紧抓着刑如意,一边躲着小伙计的纠缠,脸上的表情是越发的焦灼和无奈:“实在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理别的事情,烦请让让好吗?” 小伙计一脸沮丧,可想到自己的生计以及茶馆掌柜的那张臭脸,只能厚着脸皮,寸步不让。你推我躲,我躲我缠,竟没一个人愿意去听刑如意说的话。 刑如意一边护着殷元,一边努力的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淡定!淡定!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你是淑女!千万不能吓着了怀中的孩子。” 这边小伙计一个猛拽,那边刘夫人一个猛推,连带着殃及刑如意,脚步踉跄,身形不稳之下,竟差点摔倒。殷元审时度势,瞧着情形不对,一张嘴,哇的就哭了起来。 殷元的哭声,既惊了刘夫人,也吓着了小伙计,两个人的手,竟齐齐的松开了。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刘夫人,她面带忐忑,小心翼翼的靠近刑如意,瞧了那孩子一眼,这才张口:“如意,我……我是无心的,这孩子还好吗?” “只是吓着了,不碍事的。”刑如意说着,用手拍了拍殷元,低头时,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殷元得意的咧咧嘴,哭声逐渐弱了下来,最后变成小小的抽泣。 小伙计这会儿才醒过神来,忙向刑如意道歉:“对不住了如意姑娘,刚刚我也是心急,你知道的,茶馆里出了事,若我请不到刘掌柜,我们掌柜他……他非得扒了我的皮。” “放心,你的皮会在身上长得好好的。我刚从茶馆过来,那位爷已经没事了。” “姑娘这话可当真?” “骗你我能拿什么好处?” “那倒不能。”小伙计嘿嘿笑着,用手摸了摸头。 “还不赶紧回去,若是晚了,扒皮倒不至于,但扣你工钱这事儿可说不准。” 听到扣钱二字,小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忙不迭的朝着茶馆方向跑去。眼瞧着都跑出好一段距离了,竟又突然折返回来,对着刘夫人和刑如意施了礼。 “刘夫人,如意姑娘,刚刚是我失礼了,还请两位看在我也是心急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 “去吧!刘夫人心宽,必定不会怪你!”刑如意说着,摆了摆手,转身望向刘夫人:“刚刚夫人走得急,如意一直没有寻到机会细问。夫人来找如意,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经过刚刚一场折腾,刘夫人原本焦灼的心,这会儿反倒缓和了些。 “是我家小儿。” “令公子,莫不是青鸾的夫君?” 青鸾亡故,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为此,刘家还办了一场十分风光的葬礼。作为刘夫人的朋友,刑如意也在应邀之列,对于青鸾的那位夫君,也有一面之缘。只是,作为鬼胎出生的见证者,最了解青鸾真正死因的那个人,在面对这位刘公子时,心中始终有些愧意,因此葬礼当天,刑如意刻意回避,也未作过多的接触。这会儿,听刘夫人提及,心中难免咯噔一下,还以为是鬼胎之事未解。 刘夫人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在意刑如意言语之间的细微变化。轻叹了口气,眼角处微微有些湿润:“就是我那可怜的孩子!” “刘公子他,莫非是病了?” “是!是病了,而且病得十分严重,连我家老爷都束手无策。”刘夫人说着,用手贴紧了胸口,只觉得那里头疼的厉害。母子连心,做母亲的,瞧着自己的孩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要到了鬼门关,那种心痛,那种无助,非常人可以理解。 “夫人切莫着急,倘若如意能帮的上,一定会尽力!”刑如意轻轻搂了下刘夫人,试图给她更多的宽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此刻,她竟格外的想念那只狐狸。 对于刘公子的“病”情,刑如意一路上有过诸多猜测,但当刘夫人推开那扇房门时,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她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头发稀疏、身形伛偻的,甚至连面色都带着死气的男子与当日那个神情落寞,眼神忧郁,却风采翩然的俊朗男子联系到一起。 “如意姑娘,刘季胜求你,求你救救小儿!” “刘掌柜不必如此,先让我为公子诊断一下。” 将殷元交予旁边的婢女,刑如意稳了稳心神,走到刘公子身旁,与他对视了一眼。刘公子似没什么力气,只虚弱的笑了笑,便合了眼睛。 明为诊脉,实则以神鬼之术探查。目光所及,其肺腑之内,竟是一团漆黑。不仅如此,其纯阳耗损,也颇为厉害。 “如意姑娘,可有结果?” 见刑如意起身,刘氏夫妇二人忙走了过来。 刑如意点点头,目光却仍落在刘公子的身上。 “有些话,如意身为女子,问起来或有不妥,但事关公子病情,所以这些问题,还望两位能如实回答。” “姑娘请问!” “第一个问题,除了夫人青鸾之外,刘公子可纳有妾氏。” “不曾!我刘家一向主张夫妻恩爱,即便他们成婚多年,未有子息,我这儿子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心思。我与老爷,也是相同的意思。” “那少夫人过逝之后呢?” “这就更不可能了。自我那儿媳妇去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我与老爷也曾提及续弦之事,可他想都没想,就给回绝了。平日里,除了操心朝廷的公务,就是对着我那儿媳妇的画像发呆。” “可从公子的脉象上来看,并非如此。”刑如意看了刘季胜一眼:“人苟精伤无度,而其为病。精伤则气馁,气馁则神散,从公子的脉象来看,他深受se欲之害。” “老爷?” 刘夫人茫然无措的看向自个儿的丈夫,眼中尽是些疑惑。 刘季胜感觉有些难看,却还是硬着头皮,如实回了。“如意姑娘说的没错,他……他的确有这些症状,但我也诊过,并非症结。” “那这第二个问题,就要问刘公子了。”刑如意转向刘公子:“可否请刘公子仔细回忆,自回洛阳之后,你都吃了些什么?” 刘公子缓缓睁开眼,看着刑如意问了句:“这与我的病情有关吗?” 正文 第058章 双食记(7) “公子觉得,都到了这会儿,如意还会问你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刘公子轻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姑娘是问我在家中吃的,还是在外头吃的?” “当然是在外头吃的。” 估摸着这番话说的时间会比较长,刑如意干脆拖了一张凳子来,坐在刘公子的对面,顺带着,还将桌上的干果拿了些,一副听书看戏的模样。 刘公子稀疏的眉峰抖了抖,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 “青鸾的心,一直都不在我身上。”提及亡故的妻子,刘公子眼中仍有些哀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起初那两年,我与她虽算不得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我总觉得,比起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来,我与她还都算是幸运的。她可爱、善良,对我也极为细心,曾经的我,也视她如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随着我的公务越来越忙,她与我的话也越来越少,相处起来,总觉得有些隔离。无意间,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刑如意咬着干果的动作停了下来,作为熟悉内情的人,她当然知道,刘公子口中的那个秘密,指的是青鸾与她的表哥阿兴。 “坦白说,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既有些难过,又有些自责,还有些恼恨她,但却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刘公子微微仰起头,似在回忆当日的情形。刑如意默叹了声,连吃干果的心情都没了。 “遇见她,是个意外。那时,我常将自己埋在繁杂的公务中,偶有空闲,也是借酒浇愁。我记得,那是个下雨的日子,天灰蒙蒙的,就像是我当时的心情。一壶酒喝了大半,人却怎么都醉不了,于是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她正好进来,撑着一把伞,伞很破,破到连她的身子都遮不全,一件湖水绿的衣裳竟湿了大半,整个人瑟瑟的抖着。四目相对时,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刑如意想到青羽,想到青羽颈间的那枚苦情痣,想到青羽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终于明白,原来她的情结是刘公子,而她本身,亦是刘公子的劫。 忘川河中的受尽磨难,等待千年的无尽期盼,难道她要的就只是他的命。这样的执着,刑如意不懂,这样的爱,她更是难以理解。好好的喝碗孟婆汤不好吗? 刘公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形容枯槁中,难得显出一丝光彩。刑如意极力的忍着,尽可能的不去打扰他。 “她不善言辞,却做得一手好饭菜,她不懂讨好,却抚的一手好琴,那些日子,宁静美好的像是一幅画。可惜,好梦总是易醒。就在我下定决心,想要把她带回刘家,带到青鸾的面前时,她却告诉我,她只是一个欢场女子。” “然后呢?你舍弃了她!” 刘公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少夫人去世后,你又见到了她,是吗?” “是!我又见到了她!” “然后,你又像当初那样,肆意的享受着她的温柔,她的好,却不肯给她一个归宿?” “她,只是一个欢场女子!”刘公子徒劳的辩解着。 “你,也不过是一个负了欢场女子的男子!”刑如意懒得再听故事,揉揉肩膀,站了起来:“说吧,那个叫青羽的姑娘,到底都给你吃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是青羽?”刘公子讶异的看着刑如意。 “很简单,因为她跟你一样,都中了食物的毒。只不过,你的深,她的浅。想来,这一世,她是不愿在奈何桥边等着你了。” 刘公子微微一怔,嘴角终是露出了笑容,他说:“原来是这样啊?也好!也好吧!” 青羽给刘公子吃的第一道菜,叫椒姜羊排煲,羊肉性温,有补阳的作用,对于男性来说,这是极好的一道菜。与这道菜一同食用的是仙茅牛子南瓜汤,牛子即牛睾/丸,与羊排有同样的功效,而南瓜亦是温补食材。 青羽这第一道,是要挖空刘公子的身体。 第二道,主菜为香酥脑花,配菜为芹菜香干、青瓜水蛋,外加一道花生乌鸡炖参汤。脑花安神补脑,乌鸡止咳提神,但是脑花与盐、酒同食,则会影响男子X功能,常食则会伤肾伤元气,使其力不从心。 青羽这第二道,是要刘公子想要要不得,有心无力,进一步击垮他身为男性的自尊。 第三道,清蒸大闸蟹搭配杏仁双菇,汤是番茄芋头牛肉羹。大闸蟹,肉肥味鲜,通络固精,清热解毒,但与杏仁双菇,番茄芋头牛肉羹搭配食用,则会伤害脏器,且针对胃、肝、脾等部位。此时,食用者会出现轻微腹痛的症状。 青羽这第三道,是要从内部瓦解刘公子的健康,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第四道,鼓爆鲶鱼,搭配韭菜木耳、皮蛋豆腐、胡萝卜肉丁。从配菜来看,都是寻常的家常小菜,似乎没什么猫腻可寻。麦冬菠菜猪肝汤,也是在针对刘公子之前出现的身体状况,补肝养血。但这几道菜合于一处,会让食用者出现烧心的症状,而且直指心脏,食用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明显的心绞痛。 青羽这第四道,是直捣脏府,压根儿就没有给刘公子留下任何的活路。 待刑如意将话说完,刘夫人已然脸色苍白的瘫软在地上,她呆愣愣的看着自家老爷,嘴唇止不住的微颤。她不明白,自个儿好好的儿媳妇怎么就没了,她更不明白,在她眼中恩爱有加的小夫妻背后怎么就藏着这么许多的故事,她亦不明白,儿子为何要跟一个欢场女子纠缠,纠缠到最后,竟连命都要没了。 刘掌柜虽心里乱糟糟的,可到底还是撑住了,他一边安抚着夫人,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刑如意:“如意姑娘,小儿的病情当真就严重到那个地步了吗?连如意姑娘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前世债,今生的情,就算这会儿躲过去了,也总有要还的时候。”刑如意轻叹了一声:“公子的病,我或许可以想些法子拖一拖,但是公子他自己却未必愿意。” “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走的干干净净。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你们就别再为难如意姑娘了。” “麟儿!”刘夫人悲恸着低喊了一声儿子的小名,捂着脸,嘤嘤得痛哭起来。 刘掌柜轻轻抚着夫人的肩膀,说了句:“既是孩子的心愿,咱们就随了他吧。” 刘夫人抬头看了丈夫一眼,哭声越发的悲痛起来。 刑如意轻移脚步,走到婢女身旁,将已经熟睡的殷元抱了过来。这刘家,显然已经没有要留她的必要了。 院子外头起了风,轻轻撩过似要绽出一丝新绿的枝桠。青羽站在门外,湖绿色的衣衫,随风而动,果然美丽的像是一幅画。只是,你若细瞧,便会发现,青羽她,是没有影子的。 “来接他?” “恩!” “何必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陷进去了,便很难看清楚自己。”青羽苦涩的笑笑,颈间那枚苦情痣越发的清晰。 “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也许会魂飞魄散吧。” “值得吗?” “值得!好歹看清楚了,他不是值得我爱的那个人。” “后悔吗?” “不后悔!有些事情,如果你没有去做,没有去坚持,就永远不会知道结果。” “祝福你!” “谢谢!”青羽抬眼,看着那个徐徐而来,玉树临风的男子:“这一世,我亏欠于你,恰好,你也曾亏欠过我一辈子。如今,我们两清了。” “青羽!”男子伸出手,尚未触及,青羽便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正文 第059章 钓鬼汤(1) 刑如意终于记起了画像中的那个人! 阿兴将殷元放在门口那夜,她寻踪而至,曾将那个黑衣人误认为是阿兴,且还动了手。 “你确认是他?” 狐狸正在熬汤,用的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食材,零零碎碎的堆在一块儿,竟也熬出甜丝丝的味道来。刑如意偷摸着舀了一勺,入口微烫。甜味顺着舌尖,沁入心田,留在口腔里的后味儿却又带着一丝苦苦涩涩。她反复的品了品,却始终不能确认那些食材的成分,于是用手扯扯狐狸的衣袖,半是撒娇的问:“你熬的是什么汤?” “钓鬼汤!” “你说清楚,什么汤?”刑如意差点咬了舌头,连带着胃都不舒服起来。 “水鬼甜汤听说吗?”狐狸仍在不紧不慢的搅着锅子,嘴角含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水果甜汤我倒是喝过,这个水鬼甜汤又是什么?”刑如意往锅里瞧了眼,虽说食材有些古怪,但想来,能被狐狸默许偷喝的,一定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给你讲个故事吧!”狐狸收了汤勺,将炉灶中的柴火抽出几根,大火变成小火,咕咕嘟嘟,慢慢的熬。 刑如意点头,用手戳戳狐狸:“这算是睡前故事吗?” “如果你认为是,那便是了!”狐狸为难的瞧了眼天色,此时才刚过酉时,距离往常睡觉的时间尚早,可狐狸就是愿意宠着刑如意。 “那听过故事之后呢?”刑如意轻轻咬着唇瓣,故意做出一副魅惑的姿态,小手不停的在狐狸胸前扒拉来,扒拉去。“听过故事之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睡觉了?” “如意!”狐狸捉住她的手:“不要闹!” “我才没有!”刑如意翘起嘴巴,贪恋的看着狐狸那张纯粹的美颜。 说实话,此时此刻,她很想将这只美丽俊俏的狐狸拿下。至于拿下之后的事情,那就等拿下之后才说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狐狸一脸正色的看着她,目光眷恋的划过她粉嫩如桃花的唇瓣,隐忍不住,小小窃香一枚。 “我成年了!”刑如意挺挺胸脯,尽管胸无二两肉,可十七八岁的年龄,在这盛唐神都,也算是老姑娘了。 “我知道!”狐狸含笑,又在她的唇上偷了一抹甜香。 “臭狐狸!”刑如意被他吻得心痒痒,却偏偏对方还是一副不要不要的模样,于是怒从心起,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再近一步!” 狐狸含笑不语,拢住她的手,将起抱在膝上:“相信我,我比你着急,所以我在想办法,想能够吃掉你,但不会给你带来伤害的办法。” 刑如意刚想问狐狸,他口中的伤害指的是什么,狐狸却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 “嘘!现在,安静的听我讲故事!” “传说,在洛阳城郊,有一个叫妯娌的村子。村东头,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坑,坑深大约2米,宽10米。每到了夏天,雨季来临,大坑中就会积满了水,于是就有很多避暑的人来到这里嬉戏,大部分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少年。水挤的多了,就会成灾,人挤的多了,就会出事,于是几乎每年都会有小孩在大坑里被淹死。” “我知道,这是水鬼在找替身!”刑如意举手:“在我小的时候,也听过类似的传说。只不过,我家那边不是大坑,而是实实在在的水塘。在水塘中间,还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柳树。有个小时候相熟的女孩儿,就淹死在那个水塘里。听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埋到了水塘底部的泥沙里。她的母亲,抱着她的尸体,哭得不省人事。从此,我的父母再也不许我接近那个水塘。后来,听村子里一个看风水的先生说,这个水塘下面,原本是个墓地,那棵老柳树,本是长在坟头上的孝子树。水淹坟墓,墓主则从旱鬼变成了水鬼,找不到去冥间的路,所以只能拉人下水找替身。再后来,随着村子一天天变大,路也越修越宽,那个水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填平了,水鬼的事情,也就被人遗忘了。倒是很多年后的一天夜里,我做梦,梦见自己成亲,夫妻对拜的时候恍然发现,那个新郎居然是个自己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于是,我就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居然逃到了那个水塘里。所以,我想,那个水塘其实一直就藏在我的心里,而且我很怕它。” 刑如意只觉得狐狸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却没有看到狐狸的瞳孔变深了。 她等了半天,没听见狐狸说话,就用肩膀蹭了两下:“喂,你还没说那个水鬼甜汤是什么?” “水鬼甜汤,是民间小孩子喜欢喝的一种用水果熬制而成的甜汤。因为坑中被淹死的多半是孩子,而灵魂又多被囚困在水中,遭受生生世世的水淹之苦。他们的父母,为了帮他们解脱,也为了引魂,就在水边摆放他们生前爱喝的甜汤,所以这汤又被叫做水鬼甜汤。” “听起来很感人的样子!”刑如意托着腮:“民间传说,水鬼是人的灵魂,不以物质的形式存在。灵魂束缚在水中,极易产生怨念,于是迷惑人在水中溺毙,俗称找替身。水鬼甜汤,真的可以帮他们解脱吗?” “可以是可以,但一样要付出代价!”狐狸低吻着刑如意的头发:“水鬼找替身,亘古不变,那些摆放水鬼甜汤的父母,多半都做了他们孩子的替身。用自己,为孩子寻一个重新轮回的机会,而他们则代替自己的孩子,留在水中受苦,亦或者再去诱惑下一个孩子。” 刑如意失落的叹了一声:“轮回,果然还是一个轮回!” “世间万物,起即是止,止即是起,生即是死,死既是生,天道轮回,六道轮转,不过如是。”狐狸松了手,起身,将汤锅从炉子上取下,揭开锅盖,一股清甜的香味瞬间萦绕鼻端。味蕾未动,香气已由鼻尖闯入心间。 刑如意做了一个深吸的动作,舌头垂涎的在唇瓣上舔了舔。 “对了!刚刚你只说了水鬼甜汤,你这个钓鬼汤,又是什么东西?” 正文 第060章 钓鬼汤(2) “这个……”狐狸捻了捻眉:“算是水鬼甜汤的升级版吧!” 刑如意心知狐狸这是在故意敷衍自己,她也懒得再继续追究,只看着那锅甜汤问了句:“我能喝吗?” “你想喝吗?”狐狸不答反问,唇角上扬,七分逗弄,外加三分邪气,越发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想喝!”刑如意舔舔嘴角,狐狸宠溺而无奈的笑了。他摸摸刑如意的头,说了句:“想喝就喝吧!有我在,那些水鬼也奈何不了你!” “水鬼?”刑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说,你是不是打算用我来钓鬼?” “害怕吗?”狐狸问。 “我需要害怕吗?”刑如意傲娇的扬着下巴,松开手,喝汤去了。 黑夜铺开一张无边的网,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亮色。乌云在铅黑的苍穹里奇异的翻滚着,隐约的闪电如锯齿龇出森森白牙。刑如意咕哝着翻了个身,没有摸到狐狸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于是迷迷糊糊的坐起,揉了揉眼睛。 狐狸一袭白衣,站在一片斑驳的月光之中,偶有闪电划过,雪白的衣衫无风而动。 “殷臣司,你在做什么?”刑如意下意识的喊出狐狸的名字,只因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息,让她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狐狸的名字,带着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只要喊出来,那股凉意就淡了许多。 听见刑如意的声音,狐狸转身,走了回来。他用手轻轻拢住刑如意略带微凉的身体,说了句:“我在!不要担心!” “我知道!”刑如意贪恋的环抱住他的腰,目光却依旧盯着窗外:“有事情发生了对吗?” “嘘!听!”狐狸说着,手臂又收紧了些。 一声孩子尖利的啼哭响彻整个夜空,在冰冷的夜里回荡…… 刑如意一惊,习惯性的去看殷元。小小的竹床内,殷元不悦的睁开眼睛,委屈的扁了扁嘴。 “乖!别怕!”刑如意用手拍拍。 殷元皱皱鼻子,一副我没有怕,你不用安慰我的模样。 刑如意忽的想起,殷元他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鬼胎魔魂,大约他才是这世间最为可怕的存在。默默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转身,抬头,看着狐狸。 “是水鬼?” 狐狸点了点头。 “我们出去看看吧!” 狐狸摇头,指了指自己:“我不能出去!” “我明白!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刑如意莞尔一笑,借机在狐狸唇上吻了下。 狐狸,是狐仙。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大,但从之前那些妖精鬼怪的反应来看,一定不简单。但凡强大的妖都会拥有强大的法力,而那些妖精鬼怪们的嗅觉又都十分灵敏。狐狸出马,只怕还没接近真相,真相就已溜之大吉。 狐狸做的那锅钓鬼汤,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由她出马,由他断后。刑如意十分满意狐狸的这个安排,她从来都不希望,自己被他安然的保护在狐狸尾巴下。 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黑墨无边的地上映照出一个浅白的斑点。街上很是安静,默默流露出孤寂的味道。店铺门口的灯,大多还亮着,从或新或旧的灯罩中时不时闪出微弱的光。那些光有些奇异,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总是黯淡哑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只蛾子在追逐灯源,不断拍打在灯罩上。飞蛾扑火,自取死亡,却偏偏,追逐光亮,又是这些蛾子一生的梦想。 刑如意静心凝神,以鬼识在暗夜中搜索着。湿冷的气息从路面上逐渐铺开,带着孤寂与冰凉,毫不留情的裹走刑如意身上仅存不多的体温。不一会儿,足音渐渐靠近,她回头,见到模糊不清的黑影正对着她,疑惑的眯了眯眼,仔细一瞧,正是白日所见,常泰通缉令上所画的那个人。 刑如意戒备的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却发现那个男人似瞧不见自己,而是目光鬼祟的在街面上寻找着。 “看不见吗?”刑如意靠近了些,在男人跟前挥了挥手。果然,男人的目光是越过她的。 刑如意郁闷了,因为眼前的情形,让她一时无法判断,究竟是这个男人的问题,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来不及多想,脚步已自动随着男人移动,由主街进入了暗巷。 男人的行踪越发的诡秘,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听着他时不时的嘟囔,以及偶尔间歇发出的笑声,刑如意心中只有一个判断,他,是个神经病。 正犹豫着,要不要中断自己的跟踪,却发现男人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是一扇微微开启,尚未关严的窗户。此处,是洛阳城中贫苦人家聚集的贫民巷,因为无钱维修,所以房舍大多简陋。 这一家,刑如意也认得,男人在码头上搬运货物,女人在家做些缝补浆洗的工作,辛苦一年,也只是勉强顾着温饱。有个孩子,名叫虎子,人却瘦弱的像只病猫。年前,虎子得了风寒,还是她帮着给治的。 想起常泰说过的,近来城中多有孩子失踪,而眼前的男人就是疑犯,刑如意不由握起的拳头。 此时,男人已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户。借着巷子里微弱的光线,隐约可以瞧见,小猫一样的虎子正被母亲搂在怀中,安然的睡在墙的内侧。虎子的父亲,那个常年做苦力的男人,则躺在窗户口。想来,他们也是听到了城中的传言,在用自己的办法,笨拙的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刑如意刚想出手,却看见男人从随身携带着的布袋子中抽出一只笛管,对着屋内轻轻一吹。一股白烟,若有似乎。 是迷香!劣质的那种,但足可以让这个坏蛋轻而易举的偷走一个孩子! “混蛋!”刑如意咒骂着,卷起衣袖,就朝着男人快步走了过去。 手掌凌空劈下,却意外的穿过了男人的身体。 目光落到地上,昏暗的光线里,刑如意竟看不见自个儿的影子。 正文 第061章 钓鬼汤(3) “NND,白让老子辛苦一趟,居然是这么个瘦骨伶仃的东西!”男人抱着虎子,骂骂咧咧从窗户里头爬了出来。 刑如意试图上前阻止,男人却抱着虎子,从她身体中间穿了过去。她也试着去唤醒虎子的爹娘,可不管如何大声的喊叫,她的声音都好像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原本冷静的头脑,随着男人渐渐走远,开始变得慌乱。刑如意来不及多想,只能追了上去。 在洛阳城中,七七八八绕了许多道弯,男人终于在一个破庙跟前停下了。庙门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残缺不全的塑像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露出一丝狰狞。墙上的壁画,因受风雪的侵袭,也色彩斑驳,只隐约能够瞧出是一些天王的形象。 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刑如意也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紧跟着他进入了后殿。与大殿比起来,后殿略微干净一些,但也未曾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反倒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的味道。墙面上有些干枯的黑褐色痕迹,凭着直觉,刑如意断定那些痕迹是血。 “长成这个样子,铁定是卖不上钱了。幸好老子聪明,还有后招,不然这一晚上可就白忙活了。”男人搓搓手,眼中的邪气越发浓重,表情也变得阴狠起来。 虎子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此时,一道闪电划过,虎子惊叫一声,下意识就要翻身去寻找母亲。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细长的胳膊,细长的腿,都被麻绳捆绑着。接着,他看到了长相凶恶的男人,瘦弱的肩膀轻轻抖着,嘴里不停的呢喃着:“娘,我要我娘!” “乖!再忍一忍,等到明天,你就可以帮我赚钱了!” 男人用手轻轻拂过虎子的脸,虎子下意识的躲了过去,但却重重的挨了男人一耳瓜子。 虎子的脸,顷刻间就肿了起来,他开始大声的哭泣,一边哭着,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唤着他的娘亲。 “叫吧!叫吧!在这个鬼地方,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能听得到。”男人说着,奔到墙角,从漆黑的角落里摸出一把打磨的锃亮的杀猪刀。那股血气越发的浓重,连带着刀身上都缠绕了丝丝黑气。 那是一把杀过人的刀,刑如意十分肯定,因为牲畜的怨气与人的不同。 那个男人,他想要做什么? 刑如意惊恐的望着他,望着他一步步走向被绑在简陋木床的虎子。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力不从心,什么叫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当男人举起那把杀猪刀时,刑如意自喉咙间发出一声:“不!”。紧跟着,她听到了虎子痛苦的哀嚎,一滴血,热热的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心里难受的要死,她紧握双拳,比杀猪刀上更强大的鬼气自掌心涌出,逐渐缭绕全身。她的眼睛,在黑夜中变成猩红。愤怒,伴随着另一道闪电落下。破庙,发出恐惧的颤抖,动荡惊落了佛像身上残破的红布。 男人一手举着杀猪刀,一手按着床榻,阴森森的冲着还在痛苦低吟的虎子笑:“乖!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等你不疼了,就为我去赚钱。很快,很快我就会发财了。到时候,我给你买肉包子,人肉做成的,可香可香了。然后,我带你去找你爹娘,你说好不好?” 虎子微张着惨白的嘴唇,似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原本瘦弱的双腿,被男人齐生生的砍下,血肉模糊中,露出森森白骨。 刑如意颓废的倒在地上,因为她发现,自己到这个世界之后,引以为傲的能力,却没有给这个男人造成任何的伤害。佛像冷冰冰的看着她,破损的脸上,仿佛带着嘲弄的微笑。 痛,在心间蔓延,跟着像是一根绳子,在狠狠的拉扯着她。刑如意只觉得一个恍惚,再看时,人已经回到了朱雀大街。四周,依旧是冷冷清清,扑火的飞蛾,落在灯盏里,早已没了声息。 一个孩子,瘦瘦小小的蹲在角落里,声音极低的在哭泣着。 经过刚刚的事情,刑如意觉得有些乏力,就好像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半。她费力的移动着脚步,来到孩子身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大半夜的还在街上?快点回去,这大街上有坏人,不安全!” “呜呜~~我找不到我娘了!呜呜~~姐姐有看到我娘吗?” “你娘?你娘叫什么?告诉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孩子重重的点点头,跟着转过来身来,露出一张刑如意熟悉的脸来。 他说:“如意姐姐,你抱我回家好不好?虎子没有腿了!” “虎……虎子?”刑如意惊叫一声,双手却下意识的想要去拥抱他,结果却扑了一个空。 虎子一脸戾气,站在暗影里狰笑,他说:“如意姐姐,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虎子!” 刑如意艰难的开口,刚刚吐出一个字,虎子就化成一团黑暗,纠缠过来。 “砰!” 黑烟散了,虎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狐狸那张关切的脸。 “殷臣司。”刑如意低低的叫着他的名字,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狐狸轻柔的抱着她:“你累了,该回家休息了。” “可是,虎子他——” “他死了,早在你救回殷元的那天夜里就死了。”狐狸不忍看见刑如意的自责和难过,于是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还记得阿兴抱着殷元找来的那个晚上吗?你追着阿兴出去,却碰见了那个人。当时,虎子就被他藏匿在距离你身后不远的那个角落里。他看见了你,以为你也能发现他。可当时,你正沉浸在阿兴的悲伤里,没有察觉到虎子的存在,他以为,是你故意不救他。所以,如意,他恨你,用一个不成熟的,任性的小孩子的心态来恨你。” 正文 第062章 钓鬼汤(4) “我的那个梦?”刑如意忽然记起那些晚上做的噩梦,以及那个在梦里不断纠缠着的那句话:“你想活的话,就闭嘴。知道的不要说,听到的不要记。” “是虎子!是虎子的怨念!”狐狸轻叹一声:“我早该发现的。如意,我很抱歉,没有好好保护你。” “你也说了,虎子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这件事与你无关。倒是我,如果那天晚上能够及时发现,虎子他也不至于惨遭毒手。殷臣司,我很自责怎么办?” “我们帮虎子讨回公道!”狐狸拥着刑如意:“如意,你知道,我刚刚说的不只是虎子,而是你身体里拥有的那些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那些可怕的能力,不是寻常凡人可以驾驭的。虎子的事情,让我意识到,那个能力,也会给你带来危险。” “让灵魂更容易找到我吗?” 其实,刚刚狐狸提及时,刑如意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点。依照她的能力,像虎子这样弱小的灵魂,是不可能入梦,甚至来影响她的梦境。但,虎子却办到了。一是孩子的灵魂更加的纯粹,黑化起来也更加的恐怖,二是她的身体一定发生了某些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变化。 狐狸是修行强大的狐仙,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想到狐狸每日回来时的疲惫,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食材,刑如意终于明白过来。 “钓鬼汤,是给我喝的,为的是将我的灵魂,引出来。刚刚我所看到的那些场景,都是虎子想要我看到的,所以我才会无能无力,对吗?” 狐狸低吻着刑如意的额角,没有说话。 “殷臣司,我想知道,虎子他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决定了吗?那个真相,或许会让你更难受。” 刑如意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狐狸,“我决定了,我想知道虎子他怎么了?殷臣司,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那种纯粹的好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要用他伤害虎子的方式来对待他。不!我要比他狠一千倍,一万倍!我要让他知道,他施加在虎子身上的痛有多深。” “如意!”狐狸疼惜的看着刑如意,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想做的,我都依你。” 狐狸抬起手,在暗夜里洒出一片柔和的星光。穿过星光,刑如意和狐狸站在了白昼街道上。 这里是洛阳城的东市,有许多的胡人来来往往。刑如意刚到这个世界时,经常拗着狐狸带她来这里玩,收集了不少的好东西。那时,她还一派天真,以为有一天,可以带着那些小玩意回到原本的世界,然后随便拿出一件,都是超级古董,从此迈入超级土豪的人生巅峰。 再后来,她开了胭脂铺,整日忙碌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回“家”的念头越来越淡,当超级土豪也不再是她的终极梦想,而是一人一狐,斗嘴嬉闹,踏踏实实,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那些“古董”都被随手搁在了不同的地方,落了灰,蒙了土。就连这热闹的东市,她也是许久都不曾来了。 狐狸牵着她来到一处贩卖朱钗的地方,在摊位的后面,是几栋相联的房子。房子背阴处,聚集着一群人,嘈杂的议论声中,不时夹带着几句叹息。 “哎!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可怜!” “是啊!真可怜啊,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 “我看不容易,这小脸都白成这样了,只怕撑的过今天,撑不过明天啊。” “这孩子的爹娘呢?怎么如此心狠!孩子都成这样了,也不见个人出来。” “怕是去别处乞讨了吧。你看看这孩子的穿戴,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如今又遭了这么大的难,怕是连看伤买药的钱都没有。大伙儿都是善心人,行行好,咱们能出多少出多少,都帮一把吧。” 狐狸和刑如意走进去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围观百姓往破烂的罐子里丢钱。罐子里多是铜钱,薄薄的一层上面,偶尔能看见几粒散碎的银子。虎子躺在一张破烂的席子上,脸色苍白,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嘴唇轻微的蠕动,偶尔会发出一声小小的“娘亲。” 刑如意心口一窒,目光下移,落在虎子的腿上。她还记得,虎子生病时,她也曾抱着他去看医生,那双腿细细的,仿佛只要稍微用些力气都能给折断。她还记得,虎子病好了之后,她去看他。他欢呼雀跃的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模样。如今,那双腿,被留在了破庙之中,而脏兮兮的麻袋下面,是血淋淋的断骨。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她用力握着拳头,一步步走到虎子跟前,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说了句:“虎子,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如果姐姐能够发现你,如果姐姐当时救了你,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虎子清瘦的脸庞,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虎子的头颅,落在虚空中。 “虎子!” 刑如意自责的捂着了脸。 “姐姐!姐姐不哭!” 软软糯糯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柔若无骨却冷的渗人的小手,慢慢的抚上她的手背。 刑如意睁开眼,看见虎子站在她的跟前,于是一伸手,用力的将他抱在了怀中。虎子的身体是湿冷的,而且带着一股黏腻和腥臭。 “姐姐,对不起!”虎子轻声说着:“殷哥哥都告诉我了,那天晚上,姐姐是没有发现虎子,是因为姐姐要救另外一个比虎子还要小的孩子。虎子不该怪姐姐。姐姐,你原谅虎子好不好?姐姐,虎子很想爹,很想娘亲,你带虎子回去看他们好不好?虎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而且虎子的腿好疼,好疼!” 刑如意低下头,看见虎子的下半身,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那股腥臭的味道,就是从他的断肢上散发出来的。 人,临死前的模样,往往就是死后灵魂的模样。虎子他,做鬼,也只是一个断了双腿的小鬼。 “虎子,乖!姐姐会带你回家,会带你去看你的爹和娘,但是在这之前,姐姐还有事情要做。姐姐要帮虎子报仇!姐姐要帮虎子找到那个坏人,不让他再有机会去伤害别的孩子。虎子,你帮姐姐好吗?” “好!虎子帮姐姐。”虎子郑重的点点头。 正文 第063章 钓鬼汤(5) 这街上的孩子是越来越难寻了,黄皮子转悠了三条街道,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加上丢孩子的事情,在城中闹的沸沸扬扬,富贵人家,多半请了家丁护卫近身看管,穷人家,虽请不起家丁护卫,却是几家合并成一家,由女主人贴身看护,男人们则轮流值夜。 黄皮子,虽手段狠辣,却是个欺善怕恶的,能不招惹的人,他尽量都不去招惹。再加上,那名叫常泰的衙役查他查的厉害,连带着走夜路,也都专挑背巷的地方,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能不出意外。 身子紧贴着墙壁,溜根儿走了半响,远远的看见一队巡夜的衙役,随即一矮,化作一只贼头贼脑的黄鼠狼,轻巧的跃上了屋顶。白晃晃的月光下,黄皮子眯着眼,瞧了那队衙役一眼,得意的摇晃起了尾巴。 忽然,一阵儿冷风吹过。黄皮子警惕的转过身,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在夜色中巡视了半天。见身后只旋着一股黑风,摇摇头,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刑如意就站在那团黑风的正中间,周身缭绕着的则是一股冷意四散的黑气。那气,犹如一团散乱的线,不停的绕着她的身子转来转去。 狐狸说过,她身体里的那些能量,来自于冥界,是一股连冥君都无法窥探的神秘力量,既深不可测,也深不可控。因为不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所以他们只笼统的将其称为鬼术。以鬼治鬼,是刑如意能够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条件之一,也是冥君交派给她的任务。 在刑如意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孩儿,正是被黄皮子砍掉双腿的虎子。此时,他睁着猩红的双眼,冷冷的盯着那个沿着墙根儿,贼头贼脑,却脚步悠闲的黄鼠狼。 “虎子。”刑如意指了指距离黄皮子不远的路口:“去吧!” 虎子点点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身子一晃,消失在了夜色里。 黄皮子听见有个小孩儿在唱歌:“摇枝浆,浆橹曳。蛋家婆,想面食。无膏无油淡咪咪……” 街道尽头,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孩儿,背对着黄皮子蹲在那里。在他身旁,还搁着一盏红灯笼,烛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忽明忽暗。 黄皮子化了人形,蹑手蹑脚的走到小孩儿身后。他刚想伸出手,却听见那小孩儿吟唱的歌词变了。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我杀了知更鸟,用我的弓和箭。谁看到他死?是我,苍蝇说,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我取走他的血,用我的小碟子。谁来做寿衣?是我,甲虫说,我将为他做寿衣……” 黄皮子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那寒意似从脚底升起,慢慢的爬上了他的头顶。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唱着歌的小孩子却突然停下了歌声,用略带忧伤的声音问:“叔叔,你是来送我回家的吗?” 黄皮子下意识的点点头,努力的将那股寒意驱散。眼前这个小孩子,仿佛变成了许多沉甸甸的金银锭子,照得他周身都暖暖的。 “是,叔叔是来送你回家的?小朋友,你告诉叔叔,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站在街头?” “因为——”小孩子提着红灯笼站起来,“因为我迷路了!” “迷路了呀?迷路了好!”黄皮子嬉笑着靠近,慢慢的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乖!不要怕,叔叔送你回家!” “叔叔!”孩子的头,自肩上缓缓的转过来。他看着黄皮子,诡异的一笑:“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你是?” “叔叔,我是虎子啊!”虎子外头笑着:“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我?你不记得了吗?在破庙里,你用刀砍断了我的双腿!你还将我丢在街口要铜板,因为要太少,所以你生气了。” 虎子表情忧郁、双眼迷离,嘴巴里又开始喃喃的吟唱着如意教他的那首歌。 黄皮子又感觉到了那股寒意,他想要将手从孩子的肩上拿开,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挣脱。 “叔叔,你着急了呢?放心,虎子会给你挣很多的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到时候,你把虎子的腿还给虎子好不好?虎子的爹娘还在四处寻找虎子。你听,那是我爹娘唤我的声音,是不是很悲伤?如果他们知道虎子没有了腿,他们会更难过,因为虎子再也不能帮爹爹送饭,帮娘晾晒衣服了。” 虎子说着,手中的红灯笼变成了一股股的麻绳。虎子一边编着鞭子,一边唱歌。 黄皮子暗中掐了一个口诀,却惊恐的发现,他失去了变身的能力。 “虎子,想吃肉吗?姐姐教你做一道家常口味的爆炒黄鼠狼,你觉得好不好?” 刑如意现身,脸上流露出怪诞的笑容,手中却握着一把刀子,正是破庙中,黄皮子用来砍掉虎子双腿的那把。刀柄上,缠绕着一股黑气,刀身却泛着一股妖异的红光,鼻子跟前闻到的则是一股腥腻的味道。 “好呀!好呀!虎子最爱吃肉了!”虎子咧嘴笑着,将麻绳一圈圈缠绕在黄皮子的身上。 又回到了那处破庙,破了相的菩萨,依旧冷漠的坐在泥台上。它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眼中泛着诡异的广。破旧的红布,沾染了老鼠的足迹。 虎子拖着黄皮子,将他捆绑在冰冷潮湿,泛着腥臭味道的木床上。刑如意蹲在角落里,不紧不慢的磨着刀。 “虎子,你知道吗?斩杀后的黄鼠狼,要先洗净,然后抹盐挂在通风处风干。之后,用姜、蒜、辣椒、花椒、八角、桂皮下油锅煸炒。这个时候,你还可以酌情加一些豆瓣酱,那香味,当真是诱人极了。当然,你也可以先剁下这黄鼠狼的两条腿,风干后,加少许水,干烧,那滋味,也是相当不错呢。” 虎子阴测测的笑着:“那就先砍掉他的两条腿吧?” 刑如意宠溺的看了虎子一眼,起身,提着刀走到黄皮子跟前,说了声:“好!” 黄皮子急了,他强烈的扭动着身体,眼睛里透出恐惧的光。 他说:“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是谁?如果你杀了我,我的族人一定会找你报仇!” 刑如意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俯身看着黄皮子说道:“你觉得,我会怕吗?” 黄皮子愣住了! 刑如意手起刀落,将两条黄鼠狼腿丢在地上。黄皮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划过夜空,传到洛阳城外的荒郊。 破败的枯坟前,狐狸挑眉看着那一帮探头探脑的黄鼠狼,优雅一笑,恍若谪仙。他说,“风干的黄鼠狼腿配着桃花酒,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两条有些少,不知诸位还能不能多给一些?” 正文 第064章 钓鬼汤(6) 黄鼠狼们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推举了一名胡须泛白的出来。 那黄鼠狼犹豫着钻出坟茔,于月光下,化身成一名老者。他先是恭敬的冲着狐狸拜了拜,继而道:“不知青丘上仙驾到,小妖有失远迎,还请上仙不要责怪。” “责怪?不!我只是来看着你们罢了。”狐狸指了指眼前的黄鼠狼,老老小小的加起来,只怕有十来只。“你们也知道,我家娘子心肠好,手艺更是好。我担心,若是两条黄鼠狼腿不够她使,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所以总要想办法多取一些才好。” 老黄鼠狼闻言,忙跪倒在了地上,身体簌簌发抖。 “上仙明鉴,那黄五原本就不是我洞里的。我当初只是见他可怜,才勉强收留,哪知他竟犯下这种逆天的罪过。上仙肯出手制止,已是福泽我族中老小,绝不敢有半点儿埋怨。上仙放心,我枯坟黄家,一定会安于此处,绝不会再进洛阳城一步。” “如此甚好!”狐狸仰头,饮了一口桃花醉:“我辈修行不易,能幻化成人,更需百年努力,切不可因为一时的贪念,功亏一篑。你是黄家族长,这些道理,自然要比我懂。转告你的族人,安心修行,凡尘俗世,能躲就躲着点儿,否则依照我那媳妇的秉性,难保不会做出一锅红烧黄鼠狼来!” 老者汗津津的低头:“多谢大仙提点,对于族中小辈,日后一定严加看管!” 狐狸点了个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洞中,那些黄鼠狼尽数钻了出来,一个个都围在老者身旁,化成形形色色的人。有几只,修行尚浅,只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头,或者一双人腿,看起来相当怪异。 “族长,那上仙走了?” “走了!”老者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唏嘘道:“听闻,这青丘一族最是任性护短,偏他们还是上古神族,就连天界诸神都不敢随意得罪。那作死的黄五,才修成人形,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城中祸害,还惹到了青丘的头上。也亏的是这位好说话,若是遇到别的,只怕连咱这坟窝子都要给端了。” “是呀!是呀!刚刚瞧那位上仙的架势,我还真以为我们死定了!”幻化成猎户的黄鼠狼,心有余悸的用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只是族长,那黄五我们当真就不管了吗?” “他自个儿要作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传我的口谕下去,黄五他自作自受,既犯了族规,又惹了杀祸,总归,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自个儿承担。凡我族中老小,均要安分守己,若是再有谁惹祸上门,不用青丘上仙出手,我黄老儿亲自剥它的皮,抽它的筋,散了它的修行。” 这最后一句话出口,连原本还想要抱不平的几只小黄鼠狼也纷纷住了口。畜类修行,原本就不易,除了要熬百年的苦楚,还要时不时的经受天劫考验,能幻化成人的,不足万分之一。他们这一族,也是借了了枯坟主人的光,才能修成如今的规模。若是真惹着了那位上仙,责罚是小,铲平了枯坟,让他们无处修行才是大事。 思及此处,一个个都闭了口,默默退回坟茔之中。 狐狸踩在云端,莫名的打了个喷嚏。他知是那些小黄鼠狼在背后议论自己,只随意的挥了挥手,那坟茔便硬生生踏了一半。 那坟中之人,原是一位善人。其死后,被多方百姓惦念,建祠立碑。上天感其善得,点化成仙,因此这坟茔之中还留了些仙气。这些黄鼠狼,阴差阳错,误入坟茔,借仙气修行,自然事半功倍。若他们安分守己,他倒是也懒得管这些俗事,毕竟相遇既是有缘,可偏偏他们却招惹了如意,还在背后吐槽,说他们青丘任性护短。他脾气虽好,却也不忍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乎,就任性一回给那些黄鼠狼瞧瞧。 至于护短,这个狐狸不承认,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那些行为叫护妻!虽然,还未明媒正娶,可那么黏着自己的如意,只怕赶都赶不走。鬼气之事,一时还找不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可有他护着,左右也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所以,勉为其难的,他就抽空筹办一下婚礼好了。 狐狸在想着成亲的事情,刑如意却在河畔洗刀。黄皮子,她交给了巡夜的衙役,相信,常大哥一定会秉公办理。当然,她也在黄皮子的身上施了鬼术,让他在正式伏诛之前,都维持人的形象。那双断腿,她也做了处理,让伤口看起来更像是意外。 刑如意做这些的时候,虎子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虎子,待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去看的爹娘好不好?” “嗯!”虎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虎子。”刑如意抬头,看着虎子:“姐姐知道,这一世你活的很辛苦,走的时候也很痛苦。所以你恨也好,怨也好,姐姐都理解你。但是,虎子,你要知道,这一世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恩怨也都消失了。姐姐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离开。见了孟婆,记得问她要汤喝,姐姐保证,下一辈子,你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幸福到老好不好?” 虎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看着刑如意,目光坚定。 “姐姐,下一世,虎子还能做爹娘的孩子吗?” “虎子还想要做他们的孩子吗?” “想!”虎子肯定的点头:“虎子之前不乖,让爹娘很伤心。这些天,虎子在城里转悠,也看见了他们,虎子觉得心里很难过,也很后悔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听话,不照顾爹娘。” “可是虎子,他们一个是在码头抗包的苦力,一个是给人缝缝补补,这辈子都可能没什么出息的妇人。你跟着他们,只会吃不饱,饿肚子。没有书读,没有学上,穿不了好看的衣服,甚至连一个安稳入睡的软榻都没有。这样的爹娘,你还要吗?” “虎子要!虽然爹娘很穷,虽然爹娘没什么本事。可是虎子知道,他们已经给了虎子他们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姐姐,富贵人家的孩子,不一定有虎子幸福!” “好,既然虎子决定了,那姐姐就再帮虎子一次!” 正文 第065章 婴儿盅(1) 黄皮子被抓了,那些丢失的孩子,却一个个失去了踪影。作为一只修道成人的黄鼠狼,黄皮子也有着自己坚守的底线,那就是绝对不出卖他的雇主,对于他来说,这或许是修妖过程中,最后一分不知对错的坚持。 审讯过程,刑如意并未去旁观,只是在行刑那天,关了胭脂铺的大门,窝在小厨房里仔细的熬汤。食材,还是狐狸去寻的,味道也如她第一次喝到的那般,清甜可口。 咕嘟嘟,浓汤发出诱人的声响。 扑刺刺,汤锅上冒出缕缕乳白色的轻烟。 将最后一味食材放入锅中,稍闷片刻,盛放在一只白色的瓷盅中,刑如意这才抬头,眼圈略微红红的看了狐狸一眼。 “殷臣司,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路是虎子选的,不管未来如何艰难,都是他需要面对的。如意,对你来说,你做的已经足够了。”狐狸包住她的手,目光却紧锁在那只原本皓白如玉,如今却平添了一道血痕的手腕上,轻轻地问了句:“疼吗?” 刑如意摇摇头。 “去吧,虎子的爹娘还在等着。” 狐狸将瓷盅放进篮子里,用手提了,又转身将睡意朦胧的殷元从摇篮里抱起,这才站回到如意身旁,低头在她额角亲吻了下:“一切,都有我呢。” 刑如意点点头,顿时觉得心安了不少。 小厨房外,虎子的爹娘已经等了许久。见刑如意出来,虎子娘抹了把眼泪,忙小跑着走了过去。 “如意姑娘,你说我们能见到虎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刑如意不忍看虎子娘伤心,将话只说了一半。 “多谢如意姑娘!多谢如意姑娘!”虎子爹连连道谢:“姑娘不知道,自从丢了虎子,他娘白天找孩子,晚上也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就害怕虎子回来的时候,她这当娘的不能第一眼见到。找不到孩子,她就哭,原本好端端的眼睛愣是要给哭瞎了。” “不碍事,这眼睛我看过,能治。”刑如意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包东西来:“这是用蔓荆子、谷精草、野菊花、枸杞、沙苑子等调制的药物,每日取一些来敷眼,要不了多久,这眼睛就会明亮如初。” “又让姑娘费心了,这东西很贵吧?”虎子爹将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看着那包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刑如意知他心中有所顾虑,将药硬塞到了虎子爹手里:“都是些寻常的药材,不值什么钱。” “姑娘一片好心,当真是菩萨心肠。我们能遇见姑娘,我家虎子能遇见姑娘,这是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我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老粗,好听的话也不会说,但好歹还有些力气。日后姑娘府中若有使力的活,尽管吩咐。” “好!”刑如意点点头应下了。 像虎子爹这样的老实人,通常都是直心眼,直肠子。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你若与他客气,反而会让他多想。刑如意也曾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自然知道,与其婉转的拒绝,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应下,以免对方心中难受,无端端平添别的烦恼。 一行四人,外加一个窝在狐狸怀中假寐的殷元,来到了平静流淌着的洛水河畔。 那日,黄皮子将砍掉了双腿的虎子摆放在街头乞讨。偏偏,肯施舍善心的都是穷苦百姓,那些真正穿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富贵人家,只是驻足看个新鲜。一天下来,并未乞讨到令黄皮子满意的银钱。 黄皮子骂骂咧咧,将已然昏迷的虎子拖回了破庙。待到三更时分,黄皮子起夜,才发现有些不对。原来黄皮子在砍断虎子双腿后,只是做了简单处理,只一天的功夫,伤口就全部溃烂。想到白天时,那稀稀拉拉的几颗散碎银子和眼前昏迷的,伤口溃烂的半死不活的虎子,黄皮子再没有耐心,就趁着夜色,将其丢进了洛河里。 因入水时,虎子尚有一口气息,因此就变成了这洛河中的又一个水鬼。 此时,虽是白天,洛河两岸却异常的安静。偶尔有风,从河面上吹过,竟呜呜咽咽的像是孩子在哭。 虎子娘,早已哭红了双眼,只是碍着刑如意和狐狸的面,强忍着没有出声。虎子爹,轻叹一声,将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瓜果一并搁在河岸上。 狐狸怀中,殷元睁开了眼睛,滴溜溜的望着天上。他是鬼胎魔魂,自然察觉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息。粉嫩的小舌头伸着,显然已经馋了。 狐狸用手点点他的额头,警告他,待会儿不许乱动。殷元委屈的撇撇嘴,百般无奈,继续假寐。 “姑娘,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刑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说了句:“还未到午时三刻,再等一等。” 午时三刻,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是地面上阴影最短的时候。官家认为,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而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者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鬼魂总是会来纠缠判决的法官、监斩的官员、行刑的刽子手以及和他被处死有关联的人员。所以选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敢出现。 黄皮子是修行得道的妖,没有鬼魂,只有元神。所以他无惧凡人的行刑,悠哉哉的跪在地上,看着影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午时三刻到了。随着写有黄皮子的木牌落地,刽子手在一片讨伐和咒骂声中举起了血气缭绕的刀。手起刀落,黄皮子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台边,嘴角上扬,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有距离较近的群众,愣是被吓的心脏几乎从胸口里跳出来。再细看时,竟隐隐的看到一抹白影,自断裂的脑袋里钻出,飘飘忽忽,歪歪扭扭的向外走去。 用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只有一个合了眼睛,带着血的脑袋。于是摇摇头,与身旁的人一起鼓掌,颂扬起府衙的功劳来。 常泰一身捕头正装,站在刑台旁边的暗影里,瞧着那抹白影向城门口晃去,低声问身旁的衙役:“东西都抹了吗?” 正文 第066章 婴儿盅(2) 黄皮子心情很好,虽然失去了肉身皮囊,但对于他来说,反而更自在了些。与狐狸不同,修炼成人的黄鼠狼,大多相貌平常,而黄皮子则属于平常人中较为丑陋的那种。如今,他只剩元神,大可以寻一个更好的“衣服”穿上。 心中正在盘算着,冷不丁觉得颈上一紧,似有什么东西拖着他往前走? 莫非,是阴司的人前来捉魂? 不!他是妖,不是人,就算要捉,来的也不应该是阴司的人。微睨了眼睛,却只看到颈上绕着黑黑的一条线,辨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好在,虽被拖行,却依旧是往城门的方向。黄皮子在心中算计着,莫不是枯坟里的老祖宗出手救他来了。 人都阳道,鬼走阴/道,妖则走中间道。人死成鬼,眼中只有黑白两色,妖死浮出元神,瞧见的却只是一片妖异的红色。如今,黄皮子就踩着这一地的红光,身不由己的被一步步拖拽至洛河。当他看见站在河边的刑如意,感觉到狐狸散发出的那股强大力量时,小小的元神,禁不住抖了起来。 果然,这个女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的。 虎子爹娘看不到黄皮子,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连带着牙齿都打起颤儿来。虎子爹见状,心疼的将妻子揽进怀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水面:“姑娘,这还要等多大时候?” “快了!” 刑如意说着,将瓷盅打开,那缭绕的香气,连黄皮子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平静的水面,荡起阵阵水波,接着水波逐渐扩大,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盖,阴测测的冷风,吹起每个人的衣角。 虎子,慢慢的从漩涡中爬出,拖着断裂的双腿,一步步从水面爬来! 黄皮子看见了,于是眼中出现了几许恐惧。来不及多想,就感觉颈上一紧,随之整个人被拖进漩涡里。他努力的挣扎了一番,却顶不住漩涡的巨大压力,被整个拖了进去。 刑如意冷眼看着,直到水面恢复平静,才对狐狸说:“布个结界吧?我想让他永生永世的待在水里,免得再去祸害旁的人。” 狐狸点点头,捏出一个口诀,随意的丢了进去。 黄皮子徒劳的在水下叫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个好不容才修成人的妖,只在世间行走了几日,就变成了水底的“鬼”。 处理好了黄皮子的事情,刑如意这才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东西来,递到虎子娘跟前。 “这是黄牛临死之际流出的眼泪,将它滴在自个儿眼睛里,你们就能看见虎子了。” 虎子爹娘半信半疑,却还是照着做了。果然,黄牛眼泪入眼,他们就瞧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矮小的影子站在跟前儿。待视线逐渐清晰,虎子爹娘看见儿子的模样时,眼泪瞬间决堤。 “虎子!我可怜的虎子啊!” 虎子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伸手就要去抱自己的孩子,然而却扑了个空。 虎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他伸出手,缓缓的从母亲面上划过。虎子娘,只觉得脸上凉凉的,忍不住将手贴在了那里。悲伤,还在蔓延,可作为母亲,在那一声嘶吼之后,渐渐沉静下来,剩下的,只有这个母亲,强抑的痛苦。 孩子已经不在了,做娘的,总不好让孩子走也走的不安心。 “娘,别哭!虎子已经不疼了!” “虎子乖,是娘……是娘没有照看好你。” “虎子不怪娘,娘和爹爹已经尽力了。” “虎子,娘的好孩子,你这一生,娘都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虎子觉得很好,有爹疼,有娘爱,真的很好。反倒是虎子,总不乖,总惹娘生气。虎子在这里给爹娘磕头,希望你们能原谅虎子的不懂事。” “孩子——”虎子爹,这个总是做着最底层苦力的男人,此时也忍不住淌出眼泪来,嗓子里咕咕哝哝,已然嘶哑:“都怪爹,是爹没本事,护不了虎子周全,让你娘也跟着受委屈了。” 虎子依旧笑着,双腿却跪在了地上。因为没有下肢的关系,这一跪,越发跪倒了虎子娘的心里。虎子娘,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痛的快要裂开的心,眼泪成行成行的往下落。若非知道虎子待会儿就要离开,她只怕早已经因为悲痛而晕厥了过去。 “如意姑娘,虎子他,会去哪里?” “丰台幽州,走黄泉路,过奈何桥,饮孟婆汤,投轮回胎!” “那,他会幸福吗?会好好的吗?”虎子爹恳切的问着,目光却一点也不舍得从虎子的身上移开。 “会的,他会幸福,而且会非常非常的幸福!”刑如意与虎子对视一眼,保证着。 “这就好!这就好!虎子这辈子跟着我们这种没出息的父母,受了很多苦,吃了很多的罪。如今,也算是另谋生路,下辈子能寻个好人家,我跟他娘,也就安心了。” 刑如意点点头,“快到时间了,你们与虎子好好的道个别吧。” 一家三口相视而泪,虎子爹哭的隐忍,虎子娘哭的心痛,只有虎子,是泪中带着笑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与爹娘见面。如意姐姐许诺过,他会再次成为爹娘的孩子。只是,这一次,他一定很乖,很听话,不惹爹娘生气,不让爹娘操心。 虎子的影子越来越淡,随后化作一团轻烟,钻进了瓷盅里。刑如意微微叹了口气,将瓷盅捧起,递到了虎子爹娘的跟前:“这是最后一道程序,你们夫妇都各自饮一口吧,算是了了今生父母与子女的情,再续来世成为家人的缘。” 虎子爹娘,自然听不出刑如意这话中的含义。只是如意姑娘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于是,抹了眼泪,各自喝了一口。 夫妇二人没有任何的不适感,答谢过后,就互挽着对方的手臂,归去了。 “让他们知道那个孩子是虎子不好吗?”狐狸单手拢住刑如意,他知道,过了今晚,那对夫妇就再也不会记得虎子,不记得他们曾经用过有一个孩子。 “一世夫妻一世情,一世儿女一世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又何必给他们平添烦恼。倒不如各自忘了,重新开始!”刑如意依在狐狸怀中,看了一眼睡得沉沉的殷元,又仔细的听了听狐狸的心跳,用手在他的心口轻轻的戳了一戳:“那些左邻右舍的记忆就拜托你了,你知道,我不擅这个。” “好!”狐狸宠溺的回着,没有拒绝。 正文 第067章 婴儿盅(3) 岭南爱喝汤,尤以婴儿汤最为鲜美大补。相传,这婴儿汤,需要选用六七个月大的婴儿辅以养生中药,细熬慢炖,其价之高,非寻常人可品。 黄皮子被斩杀,虽然在洛阳城内掀起了一阵热议,可热议过后,那些丢了孩子的家人们仍是忧心忡忡。他们纷纷期盼着,朝廷能够帮他们找回孩子。常泰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婴儿汤的传说,一时间也有些心绪不宁,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口大锅,锅中炖着的正是那些失踪的孩子。 这样的猜测,常泰自然不能与同僚们细说,思前想后,也只能去找刑如意。 “这样的传闻,我也听过,只是从这里贩卖婴儿到岭南,冒的风险是不是也太大了些?”刑如意知道常泰近来为孩子失踪的案子忙碌,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便泡了养神的茶给他。“况且,常大哥刚刚也说了,这制作婴儿汤,需选用六七个月大的婴儿,可城中丢失的多是两岁到三岁左右的孩童。这些孩子,已然有了独立的能力,却不能自行生存,虽有意识,却意识不强,适合被拐卖,却不适合被熬汤。” “如意的意思是,这些孩子都被卖到了别处?”常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整个人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意也只是猜测。眼下,乃是盛世,百姓多能安居乐意,不管是富户还是贫民,家中多不会缺少孩童。偶见有买卖的行为,也多是那些犯官的家属,或卖与别人为奴,或卖进花楼为娼妓。那么小的孩子,对于人牙子来说,既不好出手,也不容易要上价格。” “乞儿呢?”常泰想到虎子,想到黄皮子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洛阳城内的孩子失踪,都与这个黄皮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他极力掩饰,却从未否认过这些事情与他有关。 “常大哥想到的这些,如意也曾考虑过,也曾着人到周边的州府县区查看。虽有乞儿,却都是自小无父无母,贫苦无依的。” “没有被贩卖的孩子?” “没有!而且那些孩子多半年龄都大些,能够自行乞讨。背后虽也有人控制,却不是黄皮子这种,而是乞丐头目。除了克扣些口粮之外,倒也并未太苛责那些孩子。” “不是婴儿汤,不是贩卖,不是乞讨,那些孩子会被黄皮子带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和虎子一样,都已经不在了!” 常泰的这句话,让刑如意的心沉了下来。这样的猜测,她也有过,而且更为糟糕。狐狸是妖,最擅长的便是寻找活人,而她身具鬼术,最易查的便是这世间的亡魂。可狐狸寻遍了人间,她问遍了阴差,却都一无所获。 “殷臣司已经出去查了,但愿这回他能带些有用的信息。”刑如意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西边儿,湛蓝色的天空边缘却泛着一抹妖异的红。 “常大哥可知洛阳城往西是什么地方?” “你是指西郊,还是再往西的地方?” “西郊,那边有什么不同吗?”刑如意敛了眸光,从常泰刚刚的话中窥探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息。 “倒也没什么不同。洛阳城往西,不足五里,原本有个村子。村中之人,多姓魏,以冶铁锻造为生。后来不知为何,村中竟起了大火,一夜之间,房倒屋塌。村中的人,是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至今寻不到踪迹。火灾过后,朝廷也曾调查过一阵子,最终结论是村中的某一户人家在锻造时,不小心导致火焰外泄,这才引起了火灾。至于失踪的那些人,也都当成了死人来处置。” “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过?” “我也是听之前的捕头说的,仔细算算,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我都还未曾来到神都,就算来了,只不过是个孩童,哪里记得这样的事情。” “现在呢?那边还是废墟吗?” “不是!是朝廷管制下的一座兵工厂!” “兵工厂!怎么会建在距离都城这么近的地方?” “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些蹊跷。大约是四五年前,那时候,我已经在京中当捕快。一日正在街上巡视,远远的瞧见一个道士,领着一队官兵往城外走去。正好,那队官兵中,有一个是我相熟的人,就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原来西郊外的那个村子,时常闹鬼,而且这闹鬼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圣后的耳朵里。圣后体恤民情,心中常觉不安,便从白马寺请了和尚来念经。谁知这经念了一半,和尚竟七窍流血而死。一时,更是人心惶惶,连过路之人,都要绕村十里而行,原本附近的村落,也渐渐都空置了起来。道士,自称来自终南山,道号莫须有,自告奋勇,前去捉鬼。圣后本对道士无感,可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允了。” “所以呢?捉鬼捉出一个兵工厂来!” “这是后话。据当时陪同的兵士说,道士做了一场极为盛大的法事,虽过程有些凶险,但好在最后大家都平安无事。法事过后,道士睡了七天七夜,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圣后下旨,在做法之处建造一座兵工厂,而且锻造师,只能选魏家的后人。即便不是魏家的后人,至少也要是个姓魏的。” “圣后准了?” “自然是准了。一来村子闹鬼的事情,越传越广,闹的人心惶惶;二来白马寺那念经的和尚死的太过离奇,让圣后心中也颇有一些忌惮;三来,建造兵工厂,对于朝廷来说,也算是一桩好事。还有第四点,只不过属于谣传,真伪已不可辨。” “第四点是什么?” “据传,那道士曾向圣后言明,说那村子,是伏阴之处,加之亡魂甚多,所以成为生人不可接近的鬼蜮。锻造师,命属火,手握杀生利器,因此,只有锻造师才能够接近。选择姓魏,是因为那里原本就是魏家人的村子,同姓相护,免生无妄之灾。最可怖的是,那道士还告诉圣后,在鬼蜮锻造成的兵器,是鬼器,以鬼器伺兵,可成鬼兵。” 正文 第068章 婴儿盅(4) “只怕这第四点,才是真正让圣后动心的一点吧。” 常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刑如意的这种说法。 “如今,那兵工厂是何人在负责?可有锻造出鬼器?” “是否锻造出鬼器,这个恐怕除了负责人及宫中的圣后外,无人知晓。但那兵工厂的负责人,我却是知道的。此人姓魏,名叔谋,算是半个魏村的人。” “半个魏村人?”刑如意瞬间就想到了婚配:“可是他的父母中,有一个是魏村的,另外一个却不是。” “如意好生聪明。不错,这魏叔谋的母亲,是从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少数者之一。这魏氏曾有婚配,也曾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只可惜,全部都埋葬在那场大火之中。当时,魏氏已有二十五六岁,家园尽毁,无处安身,只得暂居在城外的破庙之中。” “那破庙,该不会就是黄皮子行凶的那间吧?” “是!那庙原本不破,甚至香火鼎盛。只可惜,魏村被烧毁之后,闹鬼的流言四起,那庙也就没人敢去了。” “那庙跟魏家人也有关系?” “是魏家人出资建的。魏村被毁之前,颇为繁盛,村子里的人靠着一手锻造的手艺为生,日子过的也十分富足。圣后喜佛,魏村人便也迎合着修了城外的那处庙宇。虽说小是小了些,却深得圣心。为此,圣后还曾嘉奖过魏村的村长,也就是魏氏一族的族长。” “那之后呢?二十五岁的年纪虽说正值青春年华,可是搁在眼前的世道,只怕是要被当成半老徐娘,终身难觅良人了。”刑如意唏嘘的说着,不由想起,搁在盛唐,她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也算是个“老姑娘”了。该死的狐狸,却总不吐口说要娶她的事情,难不成,也要让她蹉跎成“半老徐娘”? 心思转了转,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偏了,赶紧将注意力给扯了回来。托着下巴,静静的听常泰说故事。常泰一瞧刑如意那故意遮掩,偏偏脸颊还略微有些泛红的模样,心中瞬间就泛起些酸楚,有些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 心里想着,这嘴上也就说了出来:“你刚刚走神了,是在想殷公子吗?” 刑如意耳根儿一红,算是默认了。 “常大哥别打岔,快说,那魏氏后来如何了?” “魏氏虽寄居在破庙之中,为人却十分要强。白天,去给人浆洗衣裳,到了晚上,还帮人缝缝补补,这么坚持着,也算是能顾住温饱。一天晚上,魏氏正坐在油灯前,仔细的缝补衣裳,忽听见院子里有些动静,她心知此处是破落的庙宇,不会有贼人光顾,只怕是什么路过的人,误走了进来,就提着灯出去看看。谁知,那院子中央,竟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胡人。” “胡人?感情,那魏叔谋还是个混血儿!” 常泰不懂什么是混血儿,心里想着,这没准又是刑如意想出的什么古怪词汇,也没多问,只回应般的点了点头。 “胡人自称是在东市贩卖的商人,今夜出城会见几位故友,不想回城时竟遇见了贼人。一番搏斗,不仅随身贵重的物件都被抢了去,还受了伤。见着庙中似有火光,于是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我盛唐繁华,多胡人来往,所以遇见这个受伤的胡人,魏氏也没多想,就把他扶进房内,精心照料。也是天意成美,这魏氏竟与那胡人结成了夫妇,生下了魏叔谋。” “这么算起来,那魏叔谋的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 “从年龄上来看,是差不了许多,只是……” “只是什么?” “过年时,我曾随大人见过这魏叔谋一回。长得不像是我们汉人,倒像是胡人。身体强壮如牛,性子也有些蛮横,倒像是在山野中长大的野人。” “你们可是在谈论兵工厂中的那个魏叔谋?” 正在说话间,狐狸却裹着一团湿漉漉的水气走了进来。刑如意仰头一看,这才留意到,东方已隐隐泛起白色。不知不觉,一夜竟这么过去了。 “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一身湿漉漉的!”刑如意用手扯扯狐狸的衣裳,触手竟还有些黏腻,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兵工厂!”狐狸说着,握住了刑如意的手:“那里头有些古怪!” “可是跟失踪的孩子们有关?” “嗯!”狐狸应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虽说狐仙可以变化,清除这一身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刚刚他回来的急,也没顾得上。眼下,见刑如意的表情中隐约藏着些心疼,也就舍不得去清除了。 这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扮一扮可怜,诉诉苦什么的。手却被刑如意给推开了。 “赶紧去换件衣裳,这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好!我这就去换。”狐狸也不恼,甚至不顾常泰还在,好看的薄唇上下一碰,就又秃噜出些话来:“你是想看我穿白色的,还是青色的?” 狐狸的嗓音,原本就带着些磁性,如今又用这样的语调说着这样矫情的话,让外人听着,倒像是刻意在秀恩爱。若是旁人,刑如意倒是不介意,甚至觉得受用的很,可当着常泰,她心中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不是因为对常泰有情,而是知道,常泰对她有情。 果然,常泰的脸白了一白。 “青的,白的都行,就算你穿一身大红出来,我也不奇怪。”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穿什么都好看吗?”狐狸略显激动的握住刑如意的手。 刑如意看出来了,狐狸这是故意的,故意当着常泰的面来秀恩爱。难不成,狐狸也瞧出了常泰对她的心思,他这是在吃醋吗? 刑如意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对!你是狐狸精,你颜值逆天,你穿什么都好看,可是你有必要这么刺激一个凡人么?况且,你这只该死的狐狸,还不肯娶我。既然不肯娶,秀什么破恩爱! 心中一气,也顾不得常泰是不是还在,就抬起右脚,狠狠的踩到狐狸脚面上。 狐狸抽了抽嘴角,却依旧笑的十分好看:“何必动气,你也知道,大红衣裳不是随便穿的。我保证,等我们成亲时,我一定穿的齐齐整整的让你看好不好?” 正文 第069章 婴儿盅(5) 狐狸这话,原本是气常泰的,当然也有当面调戏刑如意的意思。可偏偏,在场的两个人听了,各有各的心思。 常泰想的是:“他们果真要成亲了吗?” 刑如意则瞄了一眼狐狸好看的脸蛋,在心里想着:“哼!都成亲了,谁还要看你穿着衣裳。” 鼻端一热,吓得刑如意赶紧低下头摸了摸。还好,没流鼻血。 狐狸换衣裳很快,快到连常泰都怀疑他是不是只更换了外衫。可从领口、袖口露出的布料来看,这男人不仅连内衣都换了,甚至好像还有时间去洗了个澡,浑身上下再没有刚刚进门时那种腥黏的味道,而是十分的清爽。 衣裳仍旧是白的,只不过绣了几枝翠绿的竹叶,越发衬的这个男人显出几分仙资来。常泰盯着狐狸看了一会儿,刚刚还在难受的心,似乎释然了一些。与眼前这个清逸如仙的男子相比,他不过是寻常人一个,若他是如意,大概也会做眼下的选择吧。 轻叹了口气,常泰看着刑如意,微微一笑。 刑如意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幸好,这个时候狐狸开口了。 “刚刚进门时,听见你们在谈论魏村,以及那个魏叔谋的事情。” “是!刚刚看天色,注意到西边日落之处,有些红的别扭,于是没忍住就问了常大哥两句。这才知道,那西边,原本有座村子,因大火被毁,如今是朝廷的兵工厂。倒是你,又从那个兵工厂里探听到了什么,居然用了古怪两个字。” “那村子,是个巨大的阴尸地,本就不适合活人居住。” “不适合活人居住?可刚刚常大哥却说,发生火灾之前,魏氏族人,都是住在那里。” “的确,我曾查看过县志,魏氏族人的确世代居住在那里。不过,县志所记,也只是近百年来的事情,毕竟再往前,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也没有谁会有那个闲心去记县志。” “这就对了!依我的推演来看,那阴尸地,形成也不过百年,而那些魏村人的身份,只怕也不仅仅是锻造师那么简单。那场大火,更非天灾或是意外,而是人祸。” “那个地方有秘密,而那些秘密就是魏村人制造或者守护的东西。大火,既是灭口,也是掩人耳目!” “郊外之地,能有什么秘密,值得做下屠村这样残忍的事来。而且,现如今那兵工厂的主事人依旧是魏家人,倘若,当年的事情真有隐情,这魏叔谋难道就没有察觉?” “谁说他没有察觉?若我猜的不错,当年那个所谓的道士,也是魏家人,而且是真正的魏家人。那地方,虽是阴尸地,却并无鬼魂游荡,闹鬼之事从何说起。” “没有鬼吗?”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 她知道狐狸是妖,若是连妖都没有察觉到那个地方有鬼气,就说明那个地方是真的没有。即便是她,身怀鬼术,只怕也不抵狐狸的眼神好。可,就是没有才奇怪。人死成鬼,鬼化成魂。寻常人,在咽气之前,就会得到冥界的牵引,一旦阳气消散,就会立刻进入轮回。心事未了者,可在化魂之后,由鬼差陪同,回到阳世了结心愿,之后再步入黄泉,渡忘川,过奈何,进入丰都。 在这世间游荡的鬼怪,大概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一种是自我了断的,这种人阳寿未尽,冥寿未到,故而冥界不予接受。只能终日悠悠荡荡,若是上吊的,每日午夜时分,便要在吊上自个儿一次,若是服毒的,便要日日尝尽那毒药的苦楚。这是上天的一种惩罚,惩罚这些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第二种是无辜枉死的,这种人心中多半有怨,去到冥界也不会服从管理,终日闹事,于是也干脆放着不管。等到他们想明白了,自然会唤鬼差来,将他们带走。至于多久能想明白,这儿要因鬼而异,据说最固执,钻牛角尖的那个已经想了三百多年,仍未想通。 这三种,是生前狭隘,死后携怨的。这种鬼,多半是厉鬼,就连鬼差见了都绕道走。不是惹不起,而是懒得去惹。厉鬼中,除了少数能够被感化的之外,多数都会被阳间专门捉鬼的道士、和尚消灭。再不然,就是落到像刑如意这样的编外人员手里,灰飞烟灭。 魏村的人,几乎全部死于大火,就算不化成厉鬼,至少也要有几个幽魂吧?可冥府没有记载,阳世也未曾留存任何痕迹,这不正常,极不正常。 刑如意思索着,脑海中再次闪过狐狸刚刚说的那句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刚刚说的是并没有鬼魂游荡。没有鬼魂游荡,却并不代表着没有鬼。换句话说,魏村是有鬼的,只不过那些鬼都被束缚了起来,所以闹鬼之事,不可能发生。就好比,别人告官,说有山贼祸乱,结果你带着大队人马去了,才发现那些山贼早被人收拾了。手脚尽数绑着丢在某个深不见底的洞里,爬都爬不上来,又如何去祸乱呢?” “这比喻真勉强!”狐狸汗颜的以手扶额,“虽说牵强了点儿,但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那个——”常泰听的一头雾水,不得不打断眼前这两个人的话:“难道,我们在讨论的不是城中孩子失踪的事情吗?怎么扯到魏村闹鬼的事情上去了。还有,殷公子刚刚说的魏村没有鬼,现在又说有鬼,那么魏村到底是有鬼呢,还是没有鬼?我知道,这世间肯定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存在,可如果那个东西很可怕,我希望殷公子还有如意你们都能离它远点。” “常大哥放心,殷臣司很厉害的,莫说是小鬼,就是千年老鬼,他也不怕的!”刑如意试图用语言来安抚常泰,偏偏狐狸却是个拆台的。 他挑挑眉毛,很认真的说了句:“小鬼,我是不怕,可千年老鬼……” “难不成你怕?”刑如意挑眉,一副你敢说你怕试试的表情。 狐狸轻轻咳着,十分委屈:“千年老鬼很臭的,我可不想再弄脏一身衣裳!” 正文 第070章 婴儿盅(6) 所谓阴尸地,就是沉积了数百年阴尸的地方。 魏村,用狐狸的话说,就是一个人为的阴尸地,死在那片土地上,或者是埋入那片土地上的人,都不可能被超度,而死去的灵魂,既不能入冥府投胎,也不能在世间游荡,因为他们都被困住了。 死人入阴尸,灵魂被困,无法自由来去。活人入阴尸,性情巨变,活人样貌死人心。眼下,刑如意与常泰,更为关心的是那些失踪的孩子,与这恐怖的阴尸地,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说起来,那些孩子与这村子本是没什么关系的。”狐狸随意的坐在窗台上,眼睛却看着西郊的方向。日已西沉,那抹诡异的红光也沉入地平线中,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浓郁的黑,那黑,即便是星光也难以抵达。 “这魏叔谋具有一般胡人的血统,无论身材样貌,都与我汉唐不同,身体强壮,性格颇为暴虐。按说,像这样的人,是不会为朝廷所用的,但举荐他的偏偏是那位来自终南山的道士,莫须有。” “莫须有,岂不就是没有的意思。看来,那道士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说不准,他就是这魏村百年阴尸地的幕后黑手。” “时间对不上。”狐狸反驳:“这阴尸体的形成并非一日两日,最早也在隋末唐初。当时天下动乱,死人遍地都是,就算有人想要利用这些尸体去做些什么,疲于逃命生存的百姓们,也不会留意。” “就算不是幕后黑后,也是知情人!” 狐狸微笑着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虽然不知那莫须有道士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让魏叔谋来做这个主事人,的的确确是为了保那一方平安。魏叔谋,是半个魏家人,骨子又带有胡人暴虐的性情。所谓鬼不欺恶人,选他做主事,也有以恶镇恶的意思。阴尸地,是极阴之地,只有用大凶或者极阳之物才能镇压,在那里建一座兵工厂,无异是个最取巧的办法。”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那些孩子们。”刑如意越听越是迷惑,忍不住再次提醒狐狸:“既然这阴尸地已经被镇住,跟失踪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因一场病而起,那些失踪的孩子,则跟黄皮子有着莫大的牵连!” “是魏叔谋?” “不错,是魏叔谋病了。按说,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就会生病,只是这位魏大人,轻易不生病,一旦生病就要比寻常人严重的多。这也不奇怪,作为阴尸地的镇压者,一旦自身阳气衰弱,阴气必然入侵。只要静心调养,等到身体恢复,这阴尸地的阴阳气息,自然也会跟着恢复原样。只是,这一次,出了点意外。那位经常为魏叔谋看病的大夫,因母丧的关系,回了老家,且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新请的大夫,忌惮魏叔谋的性情,那诊断的叫一个细致,不仅开出了药方,还开出的药引。这药引十分的独特,可谓是针对胡人的喜好所定制,是将肥嫩的羊肉蒸熟与熬好的药汁调和后一同服用。” “魏叔谋是个吃货!”刑如意十分肯定的给出判断。 狐狸点点头:“不错,他是十分能吃,而且十分好吃。病了之后,身体不适,胃口减弱,对于吃东西,就越发的挑剔起来。可身为病人,你越是粒米不进,就越是病的厉害,这位大夫,倒也算是对症下药。魏叔谋初见此药方,就觉得甚对自己的胃口,甚至还加以改良。他吩咐下人,这些小肥羊,要用五味子和杏酪同蒸,还给取了个别致的名字,叫做含酥糕。” “说的半天,还是跟失踪的孩子没什么关系!”刑如意用手戳戳狐狸:“能不能快进,我心急!” “听故事,要耐着性子!”狐狸安抚的拍拍刑如意的手:“就快讲到了!” 狐狸说完,看了看脸上微带些囧色的常泰:“请问常大人,京中可有小羊羔?” “小羊羔?”常泰稍稍愣了一下:“有是有,不过数量并不多。洛阳乃是京师重地,虽富豪云集,商贾络绎不绝,可牛羊这种东西,却不在近郊饲养,多半养在乡下偏僻之处。且种类不一,如果是刚刚殷公子提及的那种小肥羊,只怕数量就更为稀少。鸡鸭鹅倒是会多些,因为寻常的酒楼都会有备用,就算是来京的胡商,品的也都是我盛唐的美味。至于这些胡人府中是否会豢养,就不得而知了。” “正解!”狐狸轻松的拍了下手:“这位魏大人,虽官职不大,在京中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因此,当他需要用肥羊羔做药引的事情传开之后,许多各怀心思的人,纷纷开始给他送羊。据说,没有上千只,也有几百只。黄皮子初进京城,瞧见这是个生财有道的买卖,于是也开始四处搜罗羊羔。只是如常大人所言,京城附近的羊羔本就有限,且都被有头有脸的人家抢先给搜去了,黄皮子阴毒,也曾听老辈人说过小孩子的肉比羊羔的更为肥嫩,所以他就开始诱拐小孩子,切头去脚,蒸熟了送给魏叔谋。” “黄皮子果然阴毒,现在我只后悔轻饶了他!”刑如意恨恨的握拳,想到还有那么多失踪的孩子被他砍去了手脚,当做菜肴送给魏叔谋,心中就有一股子的怒火无处倾泻。 常泰虽曾做过类似的猜测,可当他从狐狸的口中得知真相时,仍是吃了一惊,继而是锥心撕痛的表情。身为京城的捕快,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残忍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不光是失职,而是已经失去了做捕快的资格。 常泰的眼睛变得通红,两只手使劲的绞着,仿佛要将自己的手腕给绞断了。刑如意看见了,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常泰的手背上,说了句:“这不怨你!毕竟这种残忍的事情,我们谁都不会预见。” “之后呢?那些孩子还有活着的吗?”常泰用力的隐忍着,问出一句连自己都不抱希望的话来。 正文 第071章 血胭脂(1) 狐狸摇摇头,“我仔细勘察过,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两个生息尚在的孩子,哪怕只是孩子的亡魂,可惜都没有。” “没有吗?”常泰失神的站了起来:“此事,我要回去禀告大人,那样的凶徒,留不得。” “常大人!”狐狸伸手拦住他:“你以为,你的圣后会让你的大人来处置魏叔谋吗?” 常泰一愣,想了许久,才微微摇头。 “你放心,魏村的事情,我与如意会做处理。阴尸地,不同一般的地方,还请大人回去之后多走动走动,防范于未然才是正理。至于城中的孩子,没有了黄皮子那个帮凶,魏叔谋想要偷取,也绝非易事,只需加强城中的巡查,另外吩咐孩子的父母严加看管就是。” 常泰点点头,未发一语,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刑如意看着常泰的背影,有些担心的说道:“他会没事吧?黄皮子,阴尸地,婴儿盅,今夜听的这些东西,都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我真担心,一时半会儿的他会接受不了。到时候,再对这个世界产生疑问怎么办?” “放心吧,你的常大哥没那么脆弱。”狐狸伸手,将刑如意揽进怀里:“好歹他是也洛阳城内赫赫有名的常捕头,这些事情,再匪夷所思,也不过是人性中较为黑暗的一点。比起成人间的那些尔虞我诈,妖精吃人也好,人吃人也罢,都只是为数不多的案例。相信我,在他所经办的案子当中,一定还有比这些更难以接受的。” “魏叔谋呢?若非他生病,大夫也不会开出那样讨好他的药引子来,黄皮子也不会恶念从心生,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孩子。” “放心吧,这样的人,自会有老天去收的。”狐狸指了指天上,一双美目跟着落了下来:“怎么办?我困了!你,哄我入睡?” “想得美!”刑如意一把将狐狸推开,双手叉腰,看着他:“说吧,什么时候娶我?” “你这么着急想要嫁我?”狐狸长手一伸,再次将刑如意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前额,微笑着看向她因为生气而嘟起的嘴唇。 “想让我哄你睡觉,却又不说什么时候娶我。怎么?想拿我当免费的保姆?育婴嫂?”刑如意用手狠狠的戳着狐狸的胸膛:“臭狐狸,你想的还挺美!” “如意!”狐狸一改刚刚的戏谑,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眼神更是柔和的像一汪被月亮照耀着的潭水。 “做……做什么?”刑如意被那样温柔的眼神盯着,胸口处的那颗小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 “我是真的想过要娶你的!”狐狸说着,低头窃香。 刑如意含羞带怯的,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刚刚狐狸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对。 “喂!臭狐狸,什么叫你真的想过要娶我?” 手用力一推,原本正在靠近自己的狐狸顷刻间化作一股白烟。等到白烟散去,刑如意看见的只是一只卧在地上,困倦到睁开不眼眼睛的白狐狸。 刑如意知道,今夜的狐狸肯定是经过一场大战。那样的一身狼狈,除了带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这还是第二次见到。 脑海中闪过狐狸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轻描淡写,却也在告诉她和常泰一个事实。 千年老鬼很臭,他不想再弄脏一身衣裳! 刑如意知道,心地善良的狐狸,肯定在阴尸地做了什么,而那一身疲惫及难闻的味道,就是他口中的千年老鬼留下的。 弯腰,将狐狸温柔的抱起,放在卧榻一侧,低头在白狐狸的额间轻吻了下:“臭狐狸,就算你耍赖不娶我,我也会耍赖一辈子缠着你的。你放心,你的一辈子很长,我的一辈子却很短。大不了,我缠你缠到五六十岁好了,到时候我白发苍苍的,人也变丑了,就算你不赶我,我也会自己躲起来的。” 说着,说着,刑如意竟然自己先心酸了起来。抹掉腮边即将淌落的眼泪,起身,拿起搁在床角的披风,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本疲惫的狐狸睁开了眼,它就知道,这个如意,是不会乖乖留在家中,她一定会趁着夜色潜入阴尸地。魏叔谋,是他留给如意的最后一个发泄口。 还好,千年老鬼已经被他给弄死了,不然,他还要牺牲睡眠的时间,去看护着她。将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雪白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狐狸他,决定在刑如意办完事回来之前,好好的补充精力。 眼睛才刚刚闭上,耳朵边就听见长长的一声婴啼。狐狸开启神视,看见的是一抹浓重的血红。这血雾,是魔的象征。神识随着婴啼,来到殷元房中。小小的婴儿,居然一脸的凝重,端正的坐在摇篮里,目光直视着西方。 似感觉到了狐狸的神视,殷元撇了撇嘴。 “魏叔谋都成魔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神视。臭狐狸,我告诉你,如果我娘亲出了事,我管你是不是青丘狐仙,都一样吃了你!” 殷元张张嘴,露出两颗恐怖的獠牙! 卧房内,狐狸睁开的眼睛。身形瞬移,来到了殷元房中,顺带将还张着嘴,呲着獠牙的小殷元捞进怀中,二话不说,先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下。 “魏叔谋成了魔,你为何不早说?” “废话,我也是才感应到。”殷元委屈的瘪嘴。 “身为鬼婴魔魂,你也真够废物的!” “那你还是上古神仙,青丘狐族呢,不照样看不住自个儿的媳妇!” “你——”狐狸气得瞪眼。 “你什么你?你要是看护不住我娘亲,我就再另外给自己找个爹回来。”小殷元毫无惧意,肉嘟嘟的双手环胸,两只眼睛挑衅般的看着狐狸。 “算了!先去找如意!”狐狸说着就往外走,小殷元却死活用腿勾住了摇篮。“等一下,先等一下,我屁屁还光着呢!” “真麻烦!”狐狸随手捞起一块布,包在殷元身上。殷元嫌弃的瞪眼:“这是娘亲给我的洗澡巾,呜,专门擦脚的那种。” 狐狸只觉得耳朵噪的慌,将布往上一扯,盖在了殷元脸上。 正文 第072章 血胭脂(2) 传说,有一种胭脂,是用已故者的血液制成,谁涂了这种胭脂,就会变成死者生前的模样…… 当刑如意从睡梦中醒来时,正好听见门外的叫卖声。她揉了揉眼睛,出门,来到街上。街口,站着一个老太太,银丝白发,却穿了一件极黑的衣裳。老太太的裤腿很宽,宽到几乎遮住了整个脚面,只有走动时,才会露出些许脚面。那鞋子,竟也是黑底黑面儿,却突兀的秀了朵红莲。老太太正在叫卖针线之类的杂物,看见刑如意,却从篮子底部摸出了盒胭脂。 “姑娘,试试这胭脂吧,你搽上肯定更漂亮。” 刑如意自认不是那么轻易被蛊惑的人,此时却像着了魔一般,双脚控制不住的走到老太太跟前,摸出银钱,买下了那盒胭脂。 盒子,是寻常的胭脂盒,但边角处却有些磨损,看起来,像是用了很多年的旧物。打开,一抹异象扑鼻,潋滟的红色,让人痴迷。刑如意伸出手指沾了些,慢慢的涂抹到自个儿的脸颊上。照照镜子,确实好看。 正兀自欢喜着,脸上却开始发烫,但凡是涂抹了胭脂的地方,还是冒出丝丝白烟,不一会儿,脸皮竟被腐蚀去大半。 “啊!”刑如意惊叫一声,将手中的镜子也丢了出去。 “如意!如意醒醒!” “殷臣司?” 刑如意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狐狸那张焦灼的、急切的,又带有一些担忧的脸。 “殷臣司,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天,怎么黑了?” 刑如意挣扎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脚似乎被陷进了某个地方。 “如意,你还好吗?” “我——”刑如意茫然的看着狐狸,手中略显冰凉的异物,让她禁不住低下了头。 掌心里,赫然握着一盒胭脂。那磨损的边角,老旧的图案,都让她想起了自己灼热的,被腐蚀掉的脸。 “殷臣司,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没有了?” “如意,不要慌!我在这里!我在!我一直都在这里!”狐狸先是轻轻抱了刑如意一下,跟着提醒她:“殷元也在,不要吓着他!” “可是……殷臣司,怎么办?”刑如意用手紧紧捂着脸,一副可怜兮兮,无依无助的模样,“我的脸没有了,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可怕?” “不可怕,一点儿都不可怕!”狐狸先是轻声的安慰,接着幻化出一面镜子来:“你看,你的脸,还好好的。” 镜子中,刑如意的脸并没有腐烂,只是脸颊两侧各长了一块暗青色的斑。 “这是什么?”刑如意指着自己的脸:“你不要告诉我,这是胎记,是我后知后觉长出来的胎记!” “当然不是!”狐狸看着行如意,慢慢的说道:“这是尸斑!” “尸……尸斑?”刑如意沮丧的挠着头:“我这得死了多久,才能形成这么大的尸斑?不对,我手上没有,胳膊上也没有,腿上……腿上现在看不见,应该也没有,为什么脸上会有?再说,我是死了,但我已经重生了呀,我是灵魂穿,连冥王都默许了,为什么还会长尸斑?” “如意,安静,慢慢听我说好吗?” “不好!”刑如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呼呼的嘟着嘴:“我脸上都长尸斑了,你还要我慢慢听你说。你觉得是你的故事好听,还是我现在有心情去听。” 狐狸笑了,宠溺的摸摸如意的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天大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好像变得就不是那么的严重。亏他刚刚还担心,算是白cao了一颗千年狐狸的心。 “如意,你着了别人的道!那尸斑,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 经由狐狸这么一提醒,刑如意想起来了。那些原本已经消失掉的记忆,就像是在快速重组的一样,齐刷刷,全部回到了脑海中。 刑如意记起,她是在看着狐狸入睡后出的门。意图很明显,她要去西郊找那个吃了很多孩子的魏叔谋,她要将他丢到十八层地狱去受苦,让鬼差每天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的骨血炼化成油,滋润黄泉两岸绚烂盛开的彼岸花。 可出城之后,刑如意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单枪匹马的就往西郊闯。即便身怀鬼术,无惧那些孤魂野鬼,可倘若这夜色里藏着的不是鬼怪,而是小人,凭她三脚猫一般的身手,只怕遇上了,很难全身而退。 越是往西,这夜色就越浓,走到这里时,她已经看不清楚前头的路。只觉得身旁杂草丛生,头顶上连一丝光亮都瞧不见。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天亮了再继续走时,脚下忽然一陷,身子随即向右倾倒,手中提着的那盏原本就不怎么顶事儿的灯笼,彻底的熄灭了。 出门没有看黄历,做事全凭一时冲动。刑如意看着那盏黑漆漆的灯笼,觉得自个儿终于是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更让她觉得应该咒骂自己的是,身为一个古人,出门走夜路,她居然还忘记携带点火用的火折子,当真是足够天真,足够蠢笨。 想明白这些之后,她有些不舍的看了灯笼一眼,将它丢弃到一旁。指尖轻弹,掐出一朵紫蓝色的鬼火来。虽火焰有些清冷,但好歹能辨识周边的景物,吓一吓那些藏在枯草中,不坏好意的鬼、畜,亦或者是人。 将鬼火吹得更大些之后,刑如意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脚从下陷处拔出。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除了腐烂的枝叶外,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低头,辨认,才发现是些人和动物的骨头。刑如意不善解剖,却也能够辨认的出,那些骨头,既不属于同一个人,也不属于同一只动物。换句话说,她现在踩着的是一处乱坟窟。 用比较官方的语言来说,这里是一处乱葬岗。被埋在这里的,通常有三类人,一类是像乞丐那样生前无意依靠,死后孤苦无依的;一类是凶犯要犯,被朝廷处决后没有家人帮忙收尸的;一类是无辜被害,被坏人丢在这里毁尸灭迹的。可不管是这三类中的哪一类,都具有足够的戾气和怨气,因此这乱葬岗,也是世间阴气最重的地方。 后世土地昂贵,像乱葬岗这样的地方,大多被建成学校和医院,借助聚拢的人气,来镇压,调整阴阳平衡。三五十年之后,阴阳调和,这地又会变成一块好地。 正文 第073章 血胭脂(3) 刑如意虽不惧鬼,却尊敬鬼,毕竟有些鬼像人一样,是不讲道理,而且十分难缠的。对于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荒郊野外的,能不杀鬼,还是不杀的好,免得消耗了力气,不能好好拾掇那个魏叔谋。 心里想着,手下却麻利的将四周散落的白骨收拾了一通,全部填在了那个被自己一脚踩出的坟窟窿里。就在她准备填埋腐土时,看见了那个破旧的胭脂盒子。 刑如意开的是胭脂铺,对于胭脂这种东西自不陌生。所以,当她看见那个盒子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它捡了起来,然后打开。 就在此时,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幽蓝色的鬼火晃了几晃,竟熄灭了…… 当刑如意回想起这一切之后,她就明白,这是着了鬼的道,而引她入道的就是这盒破胭脂。 “好啊,连你姑奶奶都敢算计!” 刑如意发火了,她用力捏着那盒胭脂,仿佛是捏着一个人的咽喉。只是那表情,怎么看起来,那么的可爱。小嘴微微撅着,脸颊气鼓鼓,倒像是个三岁的孩子在无端的发脾气。 狐狸揉揉她的脸:“没有真的生气,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很生气!我是真的、真的很生气!”说话时,刑如意还故意叉腰,做怒火冲天状,可下一秒就因为狐狸的话而破了功! “才怪!你只是觉得被鬼算计了很没有面子。” “是很没有面子啊,而且能算计我的鬼,一定是个很厉害的鬼。”刑如意眼眸发亮,讨好的看着狐狸:“殷臣司,你说,我打不打得过她?” “打的过!” “这么肯定?” “因为我在,你不会吃亏的!”狐狸很自负,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殷臣司。”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臭屁?”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一个人很厉害的话。”刑如意捂嘴偷笑。 “这一定不是夸人而是骂人的。”狐狸无奈的摇头,用手指在刑如意的额上轻轻弹了下,“你呀,不乖!” “你才是!明明就是装睡,故意让我一个人出来冒险。”刑如意委屈的嘟嘴:“现在好了,我毁容了,你满意了?” “我倒觉得这两块尸斑,与你挺配的!”见刑如意无恙,狐狸笑笑,起身。 “喂!殷臣司,你什么意思?”刑如意恼怒的挥出一记粉拳,但终究还是舍不得打,落到狐狸身上软绵绵的:“还有,大半夜的,你抱他出来干嘛?就算担心我,也可以交给后院帮厨的厨娘啊。” 听出刑如意口吻中的嫌弃,小殷元哼哼着翻了个白眼。 “魏叔谋成魔了!” 狐狸淡淡的说出一个事实。 “成魔了?魏叔谋!”刑如意忽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半响才嘟囔出声:“原来成魔这么简单,只需要吃几个孩子?” “你想错了!”狐狸提醒她。 “嗯,也是,按照城中丢孩子的数量,就算没有吃几百,也吃了几十个。这魏叔谋当真该杀!”刑如意托着下巴,很认真的问狐狸:“如果我也吃孩子,是不是也能成魔?” “我说了,你想错了!”狐狸摸摸刑如意的头:“再说了,那婴儿盅,你敢吃吗?” “有什么不敢的?”刑如意冷哼,跟着又补了句:“只是本姑娘不愿意而已!” 狐狸笑了,眼中越发的宠溺。 拍拍手,又掐出一朵鬼火来,照了照刚刚埋葬白骨的地方。果然,在杂草从中,寻到半块石板。上面的字,只有一半,依稀能辨出是个“魏”字。 “看样子,是村碑!” “可这里距离魏村还有一段距离,好端端的村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狐狸示意刑如意去看手中的胭脂盒。 “你说这个?” “能够将你带入幻境的,一定不是这里散落满地的白骨。这胭脂,附着了人的怨气,若我猜的不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血胭脂。” “血胭脂!用血制成的?” “准确的说,是用处子的心头血调制而成的,且能够被制成这血胭脂的,一定是生前极为美貌的女子。胭脂以血调和,涂于面皮,即可拥有死者生前的容貌。据传,这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秘术,百年前,曾在中原地区兴起过,但也仅维持了数年,就消失匿迹了。” “殷臣司,你白天来时,可曾发生了什么?”刑如意想到他一身的狼狈:“是跟这血胭脂有关吗?” “也算是有些关联吧?”狐狸没有否认,却似乎也没有要当面坦白的意思。 刑如意见他不愿意说,也不追问,只闭了眼睛,驱动鬼术在四周搜寻。西南方,先是隐约透出一抹白光,跟着那光线越来越亮,竟照得有些晃眼。眼睛倏地睁开,却见浓重的黑雾中,影影绰绰的站着一只女鬼。 之所以说她是鬼,不是人,是因为刑如意没有感觉到人的生气,只有一股强大鬼气。 待那影子走近了,才发现是位白衣白鞋,手中还执着一把白伞的姑娘。那伞压的极低,似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长相。 “秀儿见过姑娘,多谢姑娘捡骨之恩。” “你叫秀儿?是这血胭脂的主人?” 白伞轻轻晃动:“说准确些,秀儿应当是姑娘手中的这盒胭脂。” 秀儿说着,将伞抬起,伞下是一张略显苍白,却十分秀丽的面孔。可若仔细看,便能瞧见,那面孔之上,从横交错着许多刀痕,犹如一张稀疏的蛛网。 “为何要引我入幻境?你与那个魏叔谋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错了,引姑娘入幻境的并非秀儿,而是充斥在这魏村上空,百年不散的怨气。至于姑娘口中的那位魏叔谋,秀儿并不知他是何人。” “那你,你又是何人?” “刚刚秀儿已经与姑娘说过,我叫秀儿,是姑娘刚刚埋下的那具白骨,而我的血,便融在姑娘手中的那盒胭脂里。”秀儿说着,福了福身:“秀儿只是游荡在这魏村中的一个孤魂,知姑娘并非常人,这位公子,更是青丘上仙,所以恳请两位,能够施以援手,助秀儿脱困。至于姑娘的脸,秀儿自会帮姑娘复原。”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刑如意挑眉。 正文 第074章 血胭脂(4) “不敢,秀儿只是孤魂,怎敢与姑娘你谈条件。” 秀儿低了头,脸上的沟沟壑壑在鬼火的映照下,越发的明显。 刑如意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又看了看狐狸,见狐狸神色如常,便应了下来。 “说吧,想让我如何帮你?” 秀儿盯着刑如意看了半响,才幽幽的说:“姑娘今夜还有事要忙,秀儿的事,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说着,福了福身,与那把白伞一同消散在了夜色中。 刑如意挪到狐狸身旁,用肩碰了碰他,问:“她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狐狸不答反问,怀中的殷元则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我觉得吧,事情没那么简单,感觉这个叫秀秀的女鬼是要给我下套。” “看来,我的小如意并不太笨。”狐狸的口吻,很有吾家之女初长成的骄傲,偏偏刑如意自个儿却不是那么的领情。她抬脚,看准狐狸的脚尖,狠狠的踩了下去。 “臭狐狸,死狐狸,明知道她要给我下套,你还在一旁凉凉的看着。说,你跟她是不是一伙的?你白天来时,是不是就跟她对上眼了?” “如意。”狐狸俊俏的脸庞微微下垮:“你的醋,是不是吃的也太干了些?” “鬼才吃干醋!” “那你吃的是湿醋?”狐狸勾勾唇角,“难怪我闻着这味儿要比旁人的酸。” “你还闻过旁人的?”刑如意一把揪住狐狸的前襟,用吃人一般的目光恶狠狠的看着他:“说,那个人是谁?” “如意,小心,我还抱着孩子呢。”狐狸轻轻拍拍她的手:“月黑风高,荒郊野外,女孩儿家家的也要注意自个儿的形象。要知道,这鬼八卦起来,可比人恐怖的多。” “少扯,老实回答我刚刚的问话?” “哪一句?” “全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狐狸轻握住如意的手,“魏村风大,抓紧我,小心给吹走了!” 刑如意略挣扎了下,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如狐狸所说,她不笨,也不是那种一味只知道刁蛮任性的姑娘,就算使脾气,也会带着脑子。狐狸刚刚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只要稍稍往深处那么一想,也就不难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在狐狸拽着刑如意离开之后,秀儿再次出现,一如刚刚那般,一身的白衣白鞋,只不过那把白伞下面的脸,却是没皮的。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低低的鬼笑着。 狐狸听见了,微微蹙眉,刑如意却是用手掏了掏耳朵,看着狐狸,抱怨的说道:“人都说这鬼笑的比哭还难听,她却是最难听的一个。” 狐狸拍拍她的手背,没有做声。倒是狐狸怀中的殷元,慵懒着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启,探出粉嫩嫩的小舌尖,沿着唇瓣轻轻的舔了舔。 穿过荒草,踏过坟茔,刑如意终于被狐狸扯拽着来到了魏村。眼前的魏村,灯火通明,却异常的安静。 “小心,魏叔谋他成魔了!” 刑如意才稍稍动了一下脚,就立刻被狐狸给拽进了怀里。 “知道,我会小心的。”刑如意抬头,看着狐狸那双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好看的眼睛:“殷臣司,魔是什么样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狐狸一手抱着殷元,一手牵着刑如意,慢慢的朝着村子里走去。 说是村子,倒不如说是石头堆建的营帐,房舍与打铁炉错落而置,有些炉灶里的火还是燃着的。待经过一个炉灶前时,刑如意站住了,因为她看见了半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头在打铁炉中,脚在打铁炉外的死人。 “是魏叔谋?” “我们来晚了!”狐狸抬头看了下天,不知何时,那漫天的乌云竟散了去,露出一弯月红通通的月亮,像刚刚被血染过的一般。 “好奇怪的月亮。”刑如意呢喃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正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向她靠近。 “如意,小心!” 当那团阴影扑向刑如意时,狐狸姿态优雅的滑了个圈,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臂弯中。同时,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儿,却伸展着小胳膊,小腿蹦弹了出去。 漆黑的阴影中,露出一双同样猩红的眼睛。、刑如意知道,这个人,就是魏叔谋。只是,他如今的模样,倒更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中,饿了很久的狼狗。 刑如意难掩失落的用手戳戳狐狸:“成魔就这德行?” “差是差了点儿。”狐狸很中肯的评价着,顺便还做了一番解释:“生前,就不是什么人物,成了魔,也就只能是这副德性了。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看看这周遭,被他祸害的也不轻。” “那我们要做什么?”刑如意言语轻松,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凝固着的。在她的右手中,掐着一朵鬼火,只是那火焰不只是幽蓝色,而是赤红色。 “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歹我在,总不会让你着了旁人的道。”狐狸说着,竟向后退了一步。 “臭狐狸,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让女人来战斗!”刑如意嘴上说着,右手却快速的翻起,做了一个飞弹的动作。指尖那朵红火,不偏不倚,正对着魏叔谋眉心。 狐狸耸耸肩,看了眼乖乖的盘着小腿坐在对面房檐上的殷元,而他也正笑嘻嘻的看着场地中央奋力打魔的刑如意。若不是怕他的如意娘亲惊着,他真想张开嘴,为她呐喊助威。因为她实在是打得太慢了,慢到他原本鼓鼓的小肚子,这会儿都饿扁了。 “殷臣司,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不帮我打架就算了,怎么还把孩子给扔到屋顶上去了?”缠斗中一个抬眼,刑如意看到了殷元,一股怒气自丹田而生,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直接抄起旁边的一根铁棍就朝着魏叔谋的脑袋上招呼过去。 三分怒气,七分鬼力,只听“哐啷”一声,魏叔谋竟倒在了地上。 顾不得查看,这魔是死是活,刑如意一个快步走到房檐下,朝着殷元伸开了手:“乖,殷元,爬下来!” 殷元看着她背后摇头晃脑,呲着一口獠牙的魏叔谋,可爱的摇了摇头。然后不等刑如意再开口,小身子竟犹如利箭一般窜了过来。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快到刑如意只是一个转身,刚刚还凶猛如野兽一般的魏叔谋,就化作了一张干瘪的人皮。 阴风起,卷着干皮,如深秋的落叶般,翻着滚超前跌跌撞撞的飞去。 “殷臣司——” “嘘!”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此时竟也变得冷冽起来。 正文 第075章 血胭脂(5) 刑如意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那寒意自脚底窜起,渐渐笼住了她的全身。 殷元咯咯的笑着,刚刚吸食过魔气的他,小肚子圆滚滚的。此时,正努力的用小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 没有一丝犹豫,刑如意弯腰,将殷元抱了起来,紧紧护在胸前。 阴测测的风,停了!卷着的干皮,自风中落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安静的,睡在地上的纸片人。接着,刑如意听到了诡异的,脚步挪动的声音。 “是大/BOSS吗?”刑如意贴近狐狸,小声的问。 狐狸用力握了握刑如意的手,没有吭声。 怀里,殷元不悦的皱起眉,因为他没有闻见灵魂的香气,闻到的只有一股浓重的腐尸气。 脚步声近了,却是来自身后。刑如意侧了下头,看见地上有个歪歪斜斜的影子。 靠!僵尸! 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句,提醒式的扯了扯狐狸的手。 “放心,我在!” 刑如意松了口气。因为她只喜欢打鬼,打魔也凑合,但是打僵尸……那画面略微有点恶心。 心里正想着,人却被狐狸轻轻一扯,霸道的给带到了屋顶上。这会儿,红月当空,腐尸爬行,竟有一种看大片身临其境的不真实感。 “都怪那个魏叔谋,早知道他会变成一张人干儿,我还不如窝在胭脂铺里睡觉。”刑如意说着,用手戳了戳殷元的脑袋:“还有你,乖乖的在家睡觉不好吗?放着喝汤吃肉的孩子不当,跑出来吸食这些东西。想挨揍是吧?” 殷元瞥了狐狸一眼,委屈的将头低了下去。心说,这是我愿意来的吗?是你那狐狸相公硬是抱我来的好吧? 心里虽有些委屈,可错还是要认的。他知道自己是鬼胎,而如意娘亲,也一直希望把他当做正常的孩子养大。可鬼胎就是鬼胎,没有邪灵当做养分,他又如何快速成长。 这边,小殷元还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他的如意娘亲认个错,那边刑如意已经将他拎了起来,像扔一件什么东西似的,随手就把他给丢进了腐尸堆儿里。丢完,还不忘拍拍手,然后一把挽住狐狸,坐在屋顶上看风景。 “臭小子,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么,接下来保护爹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娘亲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不要把衣裳弄脏了。你也知道,娘亲不善女红,这买来的小衣裳,还挺费银子的。” 殷元撇撇嘴,顺势落在一具腐蚀身上,小手扬起,照着腐尸的脑袋就拍了下去。 叽里咕噜,断掉的脑袋,像一颗皮球,滚到了阴影里。 能够轻轻松松将魏叔谋干掉的小孩儿,刑如意自不会为他的安全担忧。趁着月色尚好,就拉住狐狸聊聊天,只是这聊的内容,听起来不是那么的家常。 “说吧,白天时,你究竟打探到多少?” “你觉得我有藏私?”狐狸扬着眉问。 刑如意点点头,十分肯定:“有!你绝对有!” “证据呢?” “你在进行事件描述时,曾刻意的忽略掉一些细节。例如,那个时候,你描述的语速明显的减慢了。常大哥虽为人正直,却是凡人,作为堂堂狐仙,有些恐怖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告诉他。不是因为担心,而是人妖殊途,你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还有呢?” “你很在乎我,也清楚我的性子,知道我肯定会来找魏叔谋。但是小狐狸,你别忘记了,我也很了解你。如果此处真有危险,就算你再累,也一定会陪着我,就算是要历练我,也一定会在暗中保护。” “我的确是在暗中保护你,不仅是我,还有殷元。” 狐狸努努嘴,场地中,小殷元上蹿下跳,看似胡闹,实则将那团没有脑子的腐尸调戏的团团转。 “刚刚与魏叔谋缠斗时,我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他虽是魔,攻击性却不强,这简直太不符合民间对魔的定义了。好歹你也是六道之一,好歹你也是这阴尸地的看护着,说句不好听的话,给皇帝看个墓穴,那打前阵的也得是个高手。魏叔谋太弱了,弱到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给人打残了。再联想到白天时的种种,我就明白了。其实,白天你来的时候,魏叔谋他已经入了魔道,不光是他,下面的这些人也一样。你之所以狼狈,就是他们给整的。” 狐狸赞许的看着刑如意,揉揉她的头发,说了句:“我只是怕你担心。” “真要怕我担心,就不该瞒着我。现在好了,我们都给困在这个鬼地方了。”刑如意托着下巴,有些不满的冲殷元吆喝:“臭小子,你还要缠到几时,再玩下去,他们的主子该生气了。” 狐狸哑然失笑,却被刑如意白了一眼。 “你还没告诉我,那魏叔谋是怎么一回事。” “我承认,是我失算了。白天来时,我就发觉有些不对,这村子太过安静。刚到村口,便闻见一股血腥气。那些人,都是魏叔谋杀的。他因天生暴虐,被选为这阴尸地的看护着,却阴差阳错,被黄皮子害得吃了人肉。但凡鬼怪,以小孩儿最为恐怖。因为心思单纯,怨念也深。加上这阴尸地的阴邪之气入侵,魏叔谋俨然有了成魔的势头。若是旁人,我大可以不必理会,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仅仅是因为虎子,还因为那些无辜的被魏叔谋吃掉的孩子们。所以,我只能出手。” “打的很辛苦?” “嗯,很辛苦!” “因为你洁癖,怕弄脏了衣裳?” 狐狸摇摇头:“不!因为那身衣裳,是你帮我挑的。” 刑如意蓦地红了脸,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来自狐狸的挑逗。 狐狸侧脸瞧着,嘴角上扬,吐出来的话,却有些煞风景:“小殷元杀的差不多了,看来那幕后之人也是时候出来了。” “幕后之人!谁?秀秀!” “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 狐狸话音刚落,平地里竟又起了风。风中,荡起一阵铃铛声。眯眼看出,只见风眼中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道衣符袍,看不清楚眉眼。 “莫须有!” 刑如意想起那个向朝廷举荐魏叔谋的终南山道士,可瞧着年龄,似乎又与传说中的有些不大相符。 “想不到这洛阳城中,竟还藏着一个上仙。”道士扬了扬手中的拂尘,那铃铛声越发的清脆:“小道莫须有,见过上仙。” “小道!”狐狸微勾唇角,“莫须有?” “只不过是个名字,上仙又何须介怀?”道士躬身,又行了一个拜礼。 “的确只是个名字。”狐狸将刑如意揽进怀中,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今夜之事,莫道友可否做个解释?” “上仙与姑娘本是世外之人,这凡尘俗世,就莫要参与了吧。”莫须有抬头,细长的眼睛眯着,几缕胡须无风自动,竟颇有些飘然若仙的感觉。 “如果我们想要参与呢?”狐狸眼睛也眯了起来,眼神中也透出些冷意来。 莫须有似微微僵了下,“此事牵扯深广,为了姑娘着想,上仙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已没有什么可谈的了。”狐狸的话才刚落,刑如意已经按耐不住的用脚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殷元:“儿子,灭了他!” 殷元懒懒的瞧了莫须有一眼,显然,他没有跟一个凡人动手的兴致。 “殷臣司,你儿子欺负我!”见殷元不动,刑如意随即向狐狸告状。 狐狸轻出了口气,淡淡的道:“别急,我帮你灭他!” 莫须有纵然还有些镇定,听见这话,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瞧着面前这古怪的“一家三口”,终于意识到,这上仙不是仙,凡人不是人,就连这鬼胎都身具魔魂。若是动手,只怕他连中间的那位姑娘都抵不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老老实实的俯首,将这魏村阴尸地的事情,一一的都说了出来。 唐弘道年间,因高宗身体抱恙,朝中政务多由武后协助完成,朝野内外隐隐透着一股脂粉气。女子地位,也因武后执政而有所提高,不仅可以走出闺阁,还能走入朝堂。寻常人家的女子,既没有入宫为妃的心思,也没有入朝为官的觉悟,她们所能看见的,就是武后掌权为其带来的婚事相对自由。以前,姑娘出阁,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却可以由姑娘们自选郎君。虽还是小范围内的,但总好过盲婚哑嫁。 举个简单的例子,以前大户人家招婿,多是父母过个眼,纵使胆大的姑娘,也只是隔着屏风,偷偷的瞧上那么一眼,其人脾气、秉性均不了解。武后掌权后,这些姑娘则拥有了更多自主的权利,家教严的,隔着屏风也能对上两句话,家教松些的,甚至男女之间可以接触一番。这见的多了,虽可以挑选一桩合适的姻缘,但挑的多了,也容易花眼。 古人虽有云,娶妻当娶贤,可对于男子们来说,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容貌都是考虑的第一要素。于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换颜术开始在长安和洛阳流传。 “血胭脂?”刑如意忽然想到在乱坟岗里捡到的那盒胭脂,以及狐狸曾说过的那个故事。 “是的,血胭脂。原来,姑娘你竟也知道这个东西。”莫须有说着,抬头望了刑如意一眼,目光落到她的脸颊上微微一怔。 “姑娘的脸——” “你可认识秀秀?”刑如意当然也留意到了莫须有的神情变化,紧抓住他话语的尾巴,问了出来。 正文 第076章 血胭脂(6) “秀秀?姑娘莫急,小道接下来的话里,就会说到她。”莫须有低了头,继续自己刚刚说的话。 “这是一种早在中原地区失传的秘术,它是将已故美女的脸做成胭脂,而涂抹这种胭脂的姑娘,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变成那张脸原主的模样。可这世间的美女原本就少,要制成这种胭脂,其条件又异常的苛刻。它需要割取新鲜的,最好还带着体温的美女脸皮。若是世间长了,这美女的脸会变硬,变僵,甚至生出许多的斑点来。这种极不新鲜的脸皮,制出的胭脂,也会带有同样的问题。于是,猎杀就成了这笔买卖背后的衍生品。一张新鲜的美女脸皮,在黑市上叫卖的价格,可以在这洛阳城随意的买下一处风水极好的宅子。尽管很贵,可购买者仍是络绎不绝。” 刑如意听着,用手悄悄戳了戳狐狸,问他:“这么来钱的买卖,为啥我们没有想到去做?” 狐狸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子:“割人脸皮的事情,你做吗?” “当然不!” “那不就得了,像这样的买卖,我们如意坊做不了,是因为女掌柜的心还不够黑。” 刑如意傲娇的翻了个白眼,继而指着莫须有问:“你可认识专门割人脸皮的猎杀者?买卖若成了,我们五五分账。” 莫须有摇摇头,知道刑如意开的是玩笑。 “姑娘可还想知道秀秀的事情?” “知道,知道,你快点说吧。再不说,这天都要亮了。”眼瞧着又一桩赚钱的买卖从自个儿眼前溜掉,刑如意整个人变得意兴阑珊,将头一歪,靠在狐狸身上假寐。至于殷元,则更是自觉,小脑袋一歪,也靠在刑如意身上,满足的摸摸小肚皮,睡了。 莫须有咳咳嗓子,继续道:“秀秀是魏村村长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也是整个魏村里唯一不姓魏的姑娘。她姓徐,姓氏就绣在村长捡她的那个小包被上。那被子是用蜀锦制成的,名字则用了极为珍贵的金丝。关于秀秀的来历,村中传言甚多,但不管如何猜测,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那就是秀秀一定来自于极为富贵的人家。于是,最初的那些年,村长一家对她都极好,原因不外乎是为了将来秀秀的家人来找她时,能多得些好处。” “秀秀的家人一定没有来!”刑如意不舒服的动了动头。“若是她的家人来了,她的魂魄就不会一直游荡在那片枯坟里。” “不错!秀秀的家人一直都没有来。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流逝,随着秀秀出落的越来越好看,随着魏村村长一家的耐心逐渐的被用完,这个曾经被厚待的姑娘,开始受到村长一家的责难,以及村中众多未婚青年的垂涎。” “她嫁了!” “姑娘又猜对了!秀秀嫁了,在她十四岁那年,由村长做主,将她许给了村中最富有的人家做妻子。那位魏老爷,曾在官营中任职,其锻造术更是得到过高宗及武后的称赞。即便是告老还乡,也得到了一份不小的赏赐。秀秀所嫁之人,乃是这位老爷的小儿子,一个天生愚笨的痴儿。” “村长绝对是故意的!” “是的!因为那位老爷给出的聘礼极高,而村长他还存有私心。这位老爷家中,有两位公子。长公子不仅容姿非凡,且才学出众,虽出身锻造之家,却精通各种兵器及兵法。短短数年,便已做到了小将军。这位长公子,也曾对秀秀示好,说是等秀秀过了十五,便回来娶她过门。” “结果,那位魏小将军回来了,心爱的姑娘却变成了自己的弟妹。”刑如意翘翘嘴角:“这可真是一个俗透了的故事。” 莫须有摇摇头:“不!等那位魏小将军回来的时候,秀秀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他看见的并非只是自己的弟妹,而是一个被剥掉了脸皮的心爱之人。” “我去,峰回路转,有隐情啊!”刑如意睁开了眼,一副兴致勃勃听故事的模样。 “莫道友,请继续!” 狐狸一边帮刑如意催着,一边揉揉她的头发,从自个儿衣袖中摸出了把干果给她,顺带着还掏出了一只水囊。有水,有干果,还有个仙风道骨的中年帅哥讲故事,即便是在血腥味浓重,腐尸横陈的阴尸地里,刑如意也找到了一种外出野游,深夜宿营的感觉。 莫须有只是微微吃惊,但看了看眼前这“三口之家”,当下也就坦然了。 “起初,这桩婚事还算美满。秀秀聪慧,痴儿善良,一对夫妻倒也算相处融洽。可偏偏,这老爷日日夜夜看着美貌如花的秀秀却生了邪心。借着酒醉,将秀秀给欺负了。秀秀不堪受辱,当日就寻了死,只是被魏家人强行救下,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人虽活着,心却死了,终日不言不语不说,每每瞧着魏家老爷的眼睛里,都是含着刺的。这人啊,一旦生了贼心,做了贼事,就会越发的按耐不住,于是在一个深夜,这魏家老爷又偷偷潜入了小儿子的房中。这痴儿虽傻,却也从秀秀的呼喊声中听出了什么。他心中慌乱,随手就拿起了烛台,想要驱赶自己的父亲,拉扯之中,反被父亲握住了烛台,刺入胸中,一命呜呼。” “傻相公死了?完了,这下秀秀该倒霉了。”刑如意用力的掰开干果,在狐狸宠溺的小眼神儿里,傲娇的剧透着。 对于刑如意的剧透,莫须有倒并未介意,只是轻轻的点了个头,便继续自己的赘述。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府中的家丁。对于老爷做的事情,家丁们虽心知肚明,可眼下出了人命官司,就算魏家有些脸面,官府那边也还是要交代的。很明显的,魏家小儿子的死,不是意外,于是,魏家老爷儿将这种种事情,全部推到了秀秀头上,说是她心生不满,故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担心秀秀在堂上乱说,魏家老爷不仅买通了官府,给逼迫着秀秀服了哑药。” “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又有贪官污吏一手遮天,秀秀这冤情是要被坐实了。” “简单的堂审过后,秀秀被判了秋后处斩。可入秋前,魏家接到了长公子的书信,说他在边关立了功,不日便要回京领赏。届时,他会借道回家看看。在书信中,长公子还特意提了秀秀的事情。魏家老爷与村长原本就心虚,看过长公子的书信之后,更觉不安。他们担心,依照长公子的脾性,会主动调查真相,给狱中的秀秀翻案。” “十有八九,这两个坏家伙是要下黑手了。”刑如意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怜的秀秀,难怪变成了鬼,怨气还那么大。原来身上竟背负这许多委屈的事情。” 刑如意说着,递了几颗干果给莫须有。 莫须有瞧了眼,也不客气,竟伸手接了过去。 狐狸有些不悦,淡淡的扫了莫须有一眼。 莫须有低头专心的掰着干果,对于狐狸的不悦,他并未看见。 “姑娘这次错了!秀秀的确遭到了黑手,但主意却不是魏家老爷和魏村长想的,而是魏村长的亲生女儿魏秀禾。这魏秀禾与秀秀本是同岁,又是村长唯一的女儿。可自打秀秀被她爹抱回家中,她所得到的宠爱不仅被分去一半,甚至早些年时,还不及这个被捡回来的秀秀。加之秀秀容貌秀丽,自己却平淡无奇,因此心中常有积恨。少年时,魏家长公子常来看望秀秀,对秀秀和颜悦色不说,还颇多照顾,而她身为村长女儿,竟连魏家公子的一个正眼都没落着。想到魏家公子即将还乡,想到爹爹曾说过的要将她许配给魏长公子,心中的藤蔓就开始肆无忌惮的生长。于是,魏秀禾想到了一个十分绝妙的法子。她买通牢中的狱卒,借着探望的幌子,生生将秀秀的脸皮给割了下来。” 秀秀失血过多而亡,被随意的丢弃在荒野之中。魏秀禾却拿了她的脸皮,请南疆巫人制成血胭脂,每日涂抹。待到长公子回来时,她已然变成了秀秀的模样。 村中之人,虽知真相,却碍于魏家老爷和村长的权势,将所有的真相统统埋在肚子里。长公子虽问过弟弟和弟媳的事情,却被魏家老爷以意外作为掩饰,就连儿媳妇,也从聘书上的秀秀换成了秀禾。长公子虽疼爱弟弟,却也默默接受了他意外离开的事实,至于那位名叫秀禾的弟媳,他只隐约记得,是魏村长家的小女儿,幼年时常跟在他的身后,怯怯的瞄着他。 魏村中最具势力和最具财力的两个家族,终于再次联姻。从魏村长家里凤冠霞帔抬出来的仍是那个美艳无双的“秀秀”。只是在看不见的阴影里,真正的秀秀,却睁着一双没有眼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顶花轿。洞房花烛夜,好端端的新娘子却突然发了疯,用喜称划破了自个儿的脸皮。 正文 第077章 血胭脂(7) 新娘子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看见了秀秀。魏家老爷与魏村长心虚,一口咬定是秀禾的鬼魂在作祟,因为秀禾原本喜欢的就是长公子,被迫嫁给小儿子本就心生不满,如今瞧着长公子娶了“秀秀”,肯定要作祟。 魏村长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时的向长公子赔罪。长公子虽心生疑惑,可秀秀与秀禾,原本就只差一个字,加上自己眼前的,的确是深爱的秀秀无异,于是也就信了村长的一番说辞。 家中闹了鬼,魏家老爷自是心中不安,于是花大价钱从京城里请了位道士,而那道士恰恰就是坐在这里说故事的莫须有。 “魏家请了你?”刑如意一急,一颗干果被卡在喉咙中间,差点儿把自己给噎死。 “不错,魏家请的那个人,是我。”莫须有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只不过才认下,手中剩余的,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干果就又被刑如意给夺了回去。 “姑娘这是为何?” “助纣为孽的道士不配吃!”刑如意冷哼一声,用手指戳戳了殷元:“待会儿,等他讲完了故事,就帮娘亲灭了他。” 莫须有那双原本细长的眼睛,顷刻间睁大了。偏偏,刑如意还觉得不过瘾,又对着殷元做了解释说明:“也不用太麻烦,就剥了他的脸皮就好,正好拿回去给我做血胭脂。想来,这京城中应该不止姑娘爱美,男子爱俊俏的也不少。” 莫须有笑容微苦,说了句:“姑娘,能静心的听小道把故事给说完吗?” “说吧,反正天亮之后我才能做胭脂,你还有个把的时辰可以说故事。” “小道的脸皮,并不英俊!”莫须有说着,抹了把自个儿的脸,接着说正题:“来到魏村之后,小道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的风水。此地,山势如流水,一直往下降而不起,就是生人也像是死鬼附体,原本是不宜居的,但魏村多是手艺人,这建村之初,也请了高人,整个村庄的走势,正好借地势而生,因此这近百年来,魏村才能相安无事。” “但,秀秀死了。”刑如意靠坐在狐狸身上,眼角余光却瞟向村子的一角。 “是的,秀秀死了,而且死的还十分凄惨。死后,不仅被人剥去了脸皮,连同身份也一并被人夺了去。若说心中无怨,就是小道,也不会相信。”莫须有说着,趁刑如意不备,偷偷从她手中拿走一颗干果。“所谓道之道非常道,作为修道之人,也须有大是大非之心。这魏家的事情,原本就是由魏家自作孽而起,秀秀讨要自个儿的脸皮,也在情理之中。小道见那秀秀,并无伤及无辜的心,于是就借口此事难为,悄悄的走掉了。” “奸道!” “错!是明道,明白事理,明白孰是孰非的修道之人。” “那后来呢?”眼瞧着手中的干果将要吃完,而东方隐约已显出白色来,对于莫须有口中的这个故事,刑如意觉得也是到了结尾的部分。 “后来的事情?后来的事情,小道就不知道了。” “什么?”刑如意火了,指着莫须有的鼻子道:“故事讲到大结局了,你居然告诉我,你不知道!殷元,帮为娘好好拾掇拾掇这道士!” 小殷元摸摸肚皮,虎视眈眈的盯着莫须有。莫须有只觉得后背一凉,忙补充说:“姑娘莫急!姑娘莫急!这后面的事情,小道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道听途说的成分多些,当不得真,因此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说。” “你前面讲的,又有那些不是道听途说?” “至少魏家请小道前去做法这段儿不是道听途说,是小道自个儿经历的。”莫须有拱手,一副要为自己正名的严肃模样。 “我还是头一次将拿人钱财,却不为人消灾说的这么清新雅致的。”刑如意皱皱鼻子:“我只想知道,那些人最后都怎么样了?有没有恶有恶报?” “听闻,小道走后,魏家又寻了旁人来捉鬼,只是那道士道行不够,鬼没有捉着,反倒丢了自个儿的性命。秀秀见状,难免生气,于是总在魏家转悠,若是遇到月高风黑的夜晚,就顶着那张没有脸皮的脸出来吓唬吓唬人。这不经吓的,一下子就给吓死了,这惊吓的,被吓过两回之后,也就疯癫了。” 刑如意的嘴角微微一抽,“讲重点!” “秀禾死了!”莫须有简洁明了的吐出四个字来,眼瞧着刑如意恨恨的眯了眼睛,忙又张口说道:“大公子辗转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真相,这才明白,自己所娶的那人并非真的秀秀,而是魏村长家的小女儿,那个自小就唯唯诺诺跟在身后的秀禾。他恼恨自己父亲的欺骗,也心疼秀秀的遭遇,于是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那制作血胭脂商人身上。听说,大公子斩杀了那名商人,并且还将他的头颅给割了下来,之后便不知所踪。有传言说这大公子带着秀秀的尸骨远离故土,隐居塞外。也有所,这大公子和魏家的人一样,都被秀秀的鬼魂给带走了。不管传言如何,总之这位大公子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魏老爷自食恶果,活活被秀秀给吓死了。至于那个收留秀秀的魏村村长,则被吓成了疯子。据闻,早些年时,还有人在魏村见过他,只是混的挺惨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莫须有抬起头来,一脸迷瞪的看着刑如意:“已经说完了。” “骗鬼呢?”刑如意指着眼前的村子:“你不要告诉我,前面荒坟坡中那个魏村的界碑是假的。还有,这个兵工厂和魏叔谋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姑娘是问这个。”莫须有起身,伸了个懒腰。 “秀秀的事情发生之后,魏村中人人自危,唯恐哪一个深夜就被秀秀的冤魂带走。于是,在另外一个半吊子道士的建议下,举村搬迁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姑娘应当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魏村风水。这地方,原本就是不适合居住的,原来的魏村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是因为村子本身经过了高人的指点,如今这随随便便的一搬,就注定了日后的不太平。一场大火,魏村尽数被毁,莫说是活人,就是死鬼也不曾留下几个。” “魏叔谋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魏大人的事情,想来这位上仙应该是清楚的。”莫须有眼眸一转,转到了半响都不曾开口的狐狸身上:“小道深知这魏村不宜人居的真相,只可惜,世人愚钝,但凡真话,都不见得喜欢听。事情发生之后,这魏村俨然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鬼村。小道也是怀着一颗仁慈之心,这才想出了用兵工厂的戾气来镇压此处阴邪之气的法子。虽不去根儿,但好歹能治一治这表。哪曾想,这人算终究不抵天算,竟出了黄皮子给魏叔谋送婴儿盅的事情。如今被这么一闹,这魏村,怕是连魏家人都不敢居住了。也好,事情总算是有了个了解,至于这阴邪之地,依小道的意思,封了就是。” “依你所说,那兵工厂能够制造鬼器,也是假的了?”刑如意挑眉。 莫须有嘻嘻一笑,看向刑如意:“若我说是真的,姑娘你信吗?如今乃是盛世,四海升平,就算这兵工厂里能够锻造出鬼器来,姑娘觉得朝廷可有使用的地方。” “无风不起浪,若没有此事,何来的此种谣言?” “姑娘身居民间,自然不知这朝堂上的事情。不管是作为地方官员,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做任何事情,总要找个由头。无端端的在这闹鬼之地建一座兵工厂,若是没有个神秘点儿的说法,如何服众?再者,此地身为不详,若不说的可怕些,难免会有好奇之人前来探访,到时候再丢了性命,只怕此处的阴气更胜,压都压不住了。” “你倒是好心,可如今这地方死的人更多!”刑如意指着遍地的碎尸:“天亮之后,这遍地的死尸你又该如何隐藏?传了出去,只怕要比当年的鬼村,更让人觉得心慌。” “姑娘所说的这些,原本也正是小道所忧心的,所以这大半夜的才会来到此处。可今夜的运气,似乎不错,不仅遇见了上仙,还遇见了姑娘和这位小公子。”莫须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狐狸道:“这点小事,想来上仙已经想到了较为妥帖的法子,小道这里,就不给诸位添麻烦了。” 莫须有说着,竟要离开。 刑如意身形一晃,挡在了他的前头,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道:“还有件事情,你似乎是给忘了。” “姑娘是说坟地里游荡着的那个?”莫须有抬眼,看着刑如意脸上的尸斑,幽幽的说了句:“刚刚的故事,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如若记得的话,应当知道,那秀秀是被剥了脸皮的。” “什么意思?”刑如意一愣,觉得自己被这道士给绕进了某个圈子里。倒是一旁的狐狸,先行反应了过来。 “他的意思是,那只鬼,并非当日的秀秀。”狐狸眼眸一暗,将手伸向村子的一角,厉声说道:“还不滚出来!” 正文 第078章 血胭脂(8) 刑如意蹲在地上,看着眼前那滩血水以及血水旁边煞白的绣花鞋,用手推了推了同样蹲在地上的莫须有:“你说,狐狸这手下的是不是狠了点儿?” “是狠了点儿,连一丝儿的魂魄都没有剩下。”莫须有可惜的摇摇头,压根儿不敢去看他嘴里说着的那人。 狐狸扯扯嘴角,捅捅怀里抱着的小人儿,问他:“我下手狠吗?” 殷元摇摇头,目光中有着很明显的拒绝,显然他不愿意参与到这个话题讨论当中。 原来那蛰伏在暗中,一身白衣白鞋,执着白伞的女子并非秀秀,而是秀禾。用莫须有的话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魏村世世代代都靠锻造的手艺吃饭,但这手艺姑娘家却是学不得的,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因为天生的力气不够。所以,即便是在这圣后当道的盛唐年间,魏村看中的还是男丁。这家里男孩儿多的,走路都比别人硬气。秀禾上头原本是有个哥哥的,长到三岁那年,意外夭折了。后来秀禾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虽勉强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生养的能力。偏偏,秀禾母亲那边,还颇有些势力,村长虽心中不愿,却也不敢休妻另娶,至于纳妾什么的,更是提也不敢提。因此,对于这个女儿,村长可谓是又宠又恨。宠她,是因为她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根,恨她,是因为她的到来,让自己彻底无后。但不管怎么说,早几年的时候,秀禾还是挺幸福的。 再后来,村长捡回了秀秀。因为那个包被,让村长存了私心。一来,他希望可以凭借抚养秀秀,从秀秀的亲生父母那里得到一些好处;二来,村长也看出那包裹的用料是官制的,甚至品级还不低,因此希望除了好处之外,还能额外得些别的,例如秀秀的亲生父母可以帮他压制妻子,允许他再纳个小妾什么的。当然,这些都是村长的一厢情愿,且不说秀秀的甚是来历是个谜,就算真有亲生父母,亲生女儿被追杀至此,多半父母也都不在世了。 这些事情,后来村长也都想明白了,所以才会对秀秀苛责起来,也才会同意薛家老爷的提亲,将秀秀当做一门营生去经营。 秀秀心中是如何想的,咱们已经无法得知,但就秀禾来说,她所看到的,就是因为秀秀的到来,父亲对自己越发的疏离。村中那些原本艳羡的目光,不再属于自己,村中最好的男子,也跟自己无缘。嫉妒、憎恨就像是恶魔,在她心里,一点点的长大。 她憎恨秀秀,却羡慕她的那张脸,于是鬼使神差,私下买了血胭脂,换了张脸皮。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秀秀枉死,孤魂难安,偷来的脸皮,终究还是要还给它的主人。 “你讲了大半夜的故事,却没有交代,这秀禾是怎么死的?为何她会死在魏村的村碑处?还有她为什么要害我?她又为何会被困在这里?” 刑如意一连几个为什么,问的莫须有头晕,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只可惜,才挪了一小步,就被刑如意给揪住了衣裳:“说!为什么!” 狐狸挑眉,将刑如意的手掰开,淡淡的说了句:“男女授受不清,娘子还请自重!” 一句娘子,叫的刑如意心头又麻又甜,只是心中疑问太多,顾不上去问狐狸,他这是不是吃醋了。 “说,秀禾是怎么死的?不要告诉本姑娘说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就是真不知道,经受姑娘这一番恐吓,也要说知道不是。”莫须有说着,又往后悄悄的退了一步:“说起来,这秀禾也是可怜。新婚之夜,偷来的脸皮就被原主人给要了回去,借来的身份也给揭穿了。魏大公子那边,虽然没有难为她,却也不理不睬,让她自生自灭,且口口声声说着,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妻子,就是秀秀。这秀禾听了,自然是又恼怒,又伤心,可顶着一张没有皮的脸,也只能像只老鼠一样,找个窟窿躲藏起来。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报应,这魏村村中疯癫之后,竟也闯入了那个地方。看见秀禾,自然给当做了秀秀,于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这当亲爹的活生生将自己的女儿给捂死了。虽是疯了,可村长心中,仍有些惧意,于是将秀禾拖到了村子外面,就丢在这村碑下头。谁知,这碑下,竟还藏有一座坟墓,正好被大雨给冲出了一个口子来,秀禾的尸骨被大雨冲刷,也落了进去。此处地邪,被村碑镇着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于是秀禾就成了那鬼的奴隶,被奴役驱使。” “那,那个东西呢?”刑如意以鬼术感知,这方圆百里,除了浓重的死气之外,再无任何恶鬼的气息。 莫须有指了指狐狸,说:“喏,被上仙给处置掉了。” “既如此,那秀禾为何还要我救?” 莫须有笑的意味深远,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这救鬼跟救人一样,有些要的是救命,有些要的却是救命之外的东西。比如说这秀禾,上仙除掉了那个东西之后,她就已经自由了,大可以离开魏村,去转世轮回,去四处飘荡。可她为什么不走?因为她的那张脸,她不愿意带着一张没有脸皮的鬼脸,四处游荡。她生前,因为容貌而自卑,死后变成鬼,也仍摆脱不了这个心魔。所以,她故意制造幻境,故意给姑娘血胭脂,所图的也不过是姑娘你的那张脸。只可惜,她没有料到,姑娘本身不凡,姑娘身边的上仙更是不凡,不仅破了她的幻镇,还连带着将她也给揪了出来。于是,破釜沉舟,想要拼劲全力搏一搏,只可惜不自量力的结局通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徒留血水一滩。” 刑如意听明白,也听清楚了,于是她恼恨恨的站起来,看着狐狸问:“她想要我的脸,原来她的目的,是想要我的脸!” 狐狸点点头,没有言语。 刑如意却又自顾自的补充了句:“原来,我还是长得挺好看的嘛。” 狐狸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 “我家如意,本来就挺好看的。” “哎!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才被人惦记脸皮。”刑如意傲娇的捂住脸,却又猛然想起自己脸上的尸斑,于是再次扯住莫须有:“我脸上的东西要怎么办?秀禾死了,我这斑是不是也去不掉了?” “姑娘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莫须有摇摇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掏出了面铜镜来递到刑如意眼前:“姑娘再看看,你的脸可有问题?” 刑如意狐疑的举起铜镜,虽光线暗些,但脸颊两侧似乎并无什么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两块尸斑不见了。 “正所谓人死如灯灭,这鬼死了,就更是什么都剩不下了。喏,也不是什么都剩不下,至少还剩了一只鞋子。”莫须有指了指地上,原本白色的绣花鞋,此时已经变作了一只纸鞋,风一吹,呼啦啦跟着也就吹走了。 “事情都已经了解了,你呢,要去哪里?”刑如意又对着脸,左右看了看,见尸斑的确没有了,这才将铜镜递还给莫须有。莫须有却没有伸手去接。 “这铜镜,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吧,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但胜在轻巧,易于携带,姑娘出门时兴许用的着。”莫须有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至于小道,要为这些无辜殒命的锻造师,还有那些孩子们超度,希望他们能够转入轮回,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想不到,你除了八卦之外,还是个好心肠的修道之人。” “瞧姑娘这话说的,修道之人与修佛之人相似,都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再说,姑娘这修鬼术的人,都心存善念,我等修道之人,又怎敢落在姑娘后头。这天,很快就亮了,姑娘与上仙,还有这位小哥,也该回去休息了。” 莫须有说着,行了一个道家常用的送客礼,接着不等刑如意开口,就转身,朝着村子里面走去。 “你可知他是谁?”狐狸看着莫须有的背影,在刑如意耳畔低声的问道。 “莫须有啊!他自己说的。”刑如意指了指莫须有:“当然,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假名字,可就像他自己说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莫须有也好,莫有也好,总归,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叫袁天罡!”狐狸轻吐气息,说出一个让刑如意觉得耳熟的名字来。 “袁天罡?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似的。” “你自然听过。”狐狸眼眸一暗:“袁天罡,唐初益州成都人,唐朝初年著名相士,你以前最爱的称骨算命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在前隋时,曾担任盐官令一职,建唐之后,又任火山令。一生最为传奇的地方,是他曾为武后看过相,且在武后幼年时就曾说出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女,当作天子这样的话来。” “你是在逗我吗?”刑如意抬眼看着狐狸,掰着手指算了算“虽然我算术不好,但也知道,这袁天罡如若还活着,至少也要一百多岁了。可眼前这道士,充其量,不过三十多,四十出头的模样。” “这世间既有你我这样的存在,那么一百多岁的袁天罡,变成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又有何奇怪之处?或许,我们下次再见到他时候,他就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 “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刑如意啧啧的摇头:“若真是这样,这袁天罡可真是所有人的梦想。” 正文 第079章 神仙玉女方(1) “所谓事出蹊跷必成妖,这魏村背后,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眼瞧着狐狸蹙起眉来,刑如意轻叹一声,捧住了他的俊脸,看着他好看的狐狸眼睛,认真的说道:“殷臣司,我们凡人有句话,叫做好奇害死猫。既然小孩子的事情已经了了,那个莫须有,也就是袁天罡主动提出要去超度,魏叔谋也自食恶果,剩下的事情已经与我们无关,我想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娘子说的有理。”狐狸勾唇一笑,将刑如意拉进怀里:“如此,我们还是回家吧!” 刑如意故作抗拒的扭了扭,“殷臣司,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良辰吉日。” “良辰吉日又是什么时候?” “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殷臣司!” “嗯?” “你很欠揍!”刑如意轻跺狐狸一脚,然后飞快的逃掉:“殷臣司,我警告你,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之前,不许叫我娘子!” “遵命,娘子!”狐狸言语恭敬,眉眼间却满满的都是笑意。 “臭狐狸,你故意的,再也不要理你了!哼!”翻个白眼,刑如意提起裙角,跑的越发快了。 狐狸不紧不慢的在后头跟着,时不时的还要低头问一下怀中的殷元。 “你打算何时学会走路?” “三翻六坐七滚八爬,我总得慢慢的来。”殷元张嘴打着小哈欠,跟着舒展了下小胳膊小腿,在狐狸怀中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狐狸蹙眉,低头看着他那张圆乎乎却异常好看的脸。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的,三翻六坐七滚八爬。” “哦,这个呀,是我的娘亲,你的娘子没事儿的时候对着我絮絮叨叨时说的,我仔细分析了下,从字面意思理解的话,应该是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七个月的时候可以就地打滚,到了八个月就可以尝试爬行。至于走路吗?大概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 狐狸的脸黑了,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明天,你就开始走路吧!” “为什么?”殷元反问,小小的眉也挑的高高的。 “你觉得一个可以杀魔的小鬼,还需要遵循凡人的那些流程吗?”狐狸说着,双手一松。殷元反应也不慢,小手直接拽住狐狸的衣袖,讨好的笑着。“好歹我也跟你姓,管你叫声爹爹,如此狠心,真的好吗?” “正因为你姓殷,所以更不应该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儿。”狐狸伸手在殷元的脑壳上弹了弹:“少年当自强,这句话,如意她没有对你说过吗?” 殷元被弹落在地上,瞬间变成一个两三岁小孩儿的模样。眉眼与狐狸比起来毫不逊色,只不过,狐狸有的是仙气,而殷元的眉角眼梢充斥着的则是魔气。此时,他年龄尚小,让人看了,只会觉得这孩子长得好看,可若是再长大一些,必定是洛阳城中倾国倾城的妖孽。 回到洛阳城,天已大大亮。熬了一宿,又是打架,又是听故事的,刑如意也累了。换了衣衫,洗了脸,正打算补个回笼觉,前头却来了客人。 虽说有狐狸养着,吃喝不愁,可作为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刑如意也不能放着上门的生意不做,于是强打精神,迎了出去。 铺子中央站着个蓝衫女子,看模样有些拘谨。女子容颜清秀,穿戴却是一般,只头上插的那只朱钗似值些银钱。一双手,半藏在袖口中,见了刑如意,腼腆一笑。 “刑掌柜好!” “夫人好!” 刑如意见女子年纪不大,梳的却是妇人髻,于是原本吐到嘴边的姑娘二字,也转换成了夫人。 “夫人这么早来,可是想买些什么?本店主营胭脂水粉,但夫人小姐们惯用的护肤、调理方子也一应俱全。现货都在架子上,夫人若想定制,也可,只是时间略微长些。” 眼瞧着刑如意张嘴就说了一大通,女子更显拘谨,原本藏在袖口中的手,也不禁交握了起来。见状,刑如意温和一笑,自桌上倒了杯水递过去:“时间尚早,夫人可慢慢挑,慢慢选,若是有不懂的,如意也自当解答。你放心,我这小店,做的是开门的生意,童叟无欺,也不看人下菜单。” “看人下菜单?”女子轻挑眉尾,看着如意的眼睛道:“请问掌柜,这看人下菜单是何意?” “嗯,就是某些商家惯用的那种伎俩。看你穿的好,戴的好,就为你推荐那些贵的东西,穿的一般,戴的一般,就为你推荐一般的东西。” “所以,掌柜的这家如意胭脂铺,是不一样的对吗?” “自然不一样,无论男女老幼,贫贱富贵,到我这如意胭脂铺,只能选购一样东西,那就是适合自己的。当然,我这店里,也分上、中、下三等,但贵的不一定就是适合你的,便宜的,只要适合,也照样好使。我刑如意卖东西,图的是品质,是口碑,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刑掌柜刚刚说的这番话里虽说有些字眼是我听不太明白的,但如意胭脂铺的买卖好坏,我却是了解过的,邢掌柜的为人,我更是十分清楚。今个儿既然来了,自然看中的也是掌柜的为人,相信掌柜卖给我的,也一定不是寻常的东西。” “那是自然,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刑如意说着,打了个瞌睡:“说了半天,夫人还没有告诉如意,您今个儿来,是想买些什么。”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脸:“听旁人说,掌柜这里有祛斑养颜的东西,所以过来瞧瞧。我这脸,虽说不怎么好看,但生养前,也还算白净细腻。如今,却长了这许多褐色的斑点。夫君他虽不嫌弃,可我心里,始终有些膈应。” “正所谓女为知己者悦,想来夫人与老爷的感情必是极好。” 女子略低了头,脸颊微浮红色,竟有些害羞。 她声音不大,却十分的坚定和温柔:“夫君他,待我极好。” “不知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一个女儿,小字晚晚。哦,这名字也是我家夫君给取的。因女儿出生时,正是傍晚,夫君心有所感,于是就给取了“晚晚”两个字。” “晚晚,很好听。”刑如意由衷的说着:“您的这位夫君,是个有心人。” “他一向如此。”女子说着,眼中竟溢出些幸福来。 “孩子多大?” “昨日刚满半岁。” 刑如意略微沉思了一下,“夫人若是信得过,如意就为您推荐一个方子。” “不是胭脂水粉吗?” “胭脂也好,水粉也好,虽说也都是植物提取的,可为了容颜美丽,效果好,里头多多少少也会添加些矿物质。这些东西,对于平常人来说,是无碍的,但夫人不同,尚在哺乳期间,此时涂抹胭脂水粉,孩子多多少少也会沾染上一些,对孩子总归是不大好的。” “不大好吗?”女子重复着这四个字,神色间,有些异样。 “半岁的孩子,正是与母亲亲近的时候,少不得会蹭您的脸颊什么的,若一不小心将这胭脂水粉给吃进了肚子里,后果谁也不敢保证。” “原来是这样,掌柜的考虑倒是细致。只是不知,刚刚掌柜所说的那个适合我用的方子麻烦不麻烦。我家,只是寻常人家,夫君他在私塾中教书,平日里也没有多少的时间帮我照看孩子。若是太麻烦的话,我怕自个儿会没有时间使用。相反,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使用起来倒是十分方便,只要平日里注意些,孩子她应当无碍吧?” “夫人不必忧心,这方子虽是我自己调制的,效果却一点都不差,而且属于内外兼养,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夫人您的困扰。至于这价格,与一般的胭脂水粉也没什么两样,就算多少贵些,相信夫人您也是可以承受的。” 女子稍稍沉默了会儿,这才扬起脸来,看着刑如意柔柔一笑:“既如此,那就听掌柜的。” “夫人放心,美容护肤,如意是专业的。这方子,您可以先用着,若是用的不好,我分文不取。” “刑掌柜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女子说着,掏出一个荷包来,搁在桌上:“银两不多,但想着,也应该够买掌柜的那个方子。” 刑如意瞧了眼,见那荷包鼓鼓囊囊的,约莫着得有四五两银子。 “夫人您也误会了!”刑如意将荷包推倒女子跟前:“我这方子,只需三十文钱。” “三十文?”女子有些吃惊。 “是的,不多不少,三十文正好。”刑如意说着,起身,走到柜台后面,打开其中的一个格子,从里头挑出两包药粉来:“夫人也是来的巧,这神仙玉女方,是我前些日子才刚刚调配好的,您是它的第一位使用者。所以,这三十文钱,我就当是收您的一个成本费,您若是用的好,就帮着咱们铺子做做宣传。” “神仙玉女方?”女子盯着刑如意手中的纸包,默念出那个名字来。 正文 第080章 神仙玉女方(2) “不错,正是取自《御药院方》的神仙玉女方,它的主要成分是益母草。这《御药院方》夫人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这是宫廷医家撰写的,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至于这益母草嘛,夫人当不陌生,它是一味对女性十分友好的药物。产后服用,可以帮助子宫收缩,有助于子宫恢复,还能调经血且不影响哺乳喂养。将这益母草研磨成粉,再辅助以其它药材,早晚洗面,可消退皱纹,祛除褐斑,长久使用,还能使皮肤光洁细腻。夫人瞧瞧,这不管是成分,还是用法,是不是都要比寻常的胭脂水粉好。” “掌柜既说好,那一定就是极好的。”女子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不懂药材,但却信得过掌柜。” 算不得什么特别恭维人的话,但听到心里却是极为受用。刑如意也是凡人一个,也喜欢听这样好听的话,人一高兴,这药粉就多送了两包。 “说了小半天的话,还不知道夫人该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陈,刑掌柜唤我玉簪即可。” “原来是陈夫人。” “刑掌柜客气,今日叨扰半响,还获赠这许多的东西,玉簪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玉簪说着,又从荷包中掏出些散碎银子来搁在桌上:“这些钱,还请掌柜的收下,虽然抵不上您给的这些药粉,但好歹让玉簪心里舒服些。白拿人东西,不是玉簪所为,若是让夫君知道了,只怕还要责骂与我。” “陈夫人既这么说了,这银子如意也就收下了。” 又寒暄了几句,玉簪便起身告辞。知道她家中还有孩子,刑如意这里倒也没有挽留,将人送出门,就折返回来。 回头时,正好瞧见狐狸,一身白衣,慵懒的靠在门框上。两只漂亮的狐狸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刑如意。 “瞧什么?莫非我脸上长了花?” 狐狸摇摇头:“花倒没有,只是尸斑的印记还挺明显的。” 听到尸斑两个字,刑如意就觉得头皮发麻。二话不说,先把桌子上的铜镜给拿了起来。 这铜镜,不似玻璃做的那种,清晰度有限,即便是白天,照出来的人也是模模糊糊的。刑如意使劲睁大了眼睛,左瞧右瞧,却还是瞧不出狐狸口中的印记在哪儿。正想着问呢,狐狸却噗嗤一笑,长臂一伸,将刑如意给裹进了怀里。 “傻如意,我骗你呢。没有尸斑,只有花,一朵娇艳的像花儿一样的姑娘。” “臭狐狸,你敢捉弄我!”刑如意用手捶打着狐狸的胸口:“吓唬我很好玩是吗?” “不好玩。”狐狸很老实的模样:“不过你发脾气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 “狐狸,你有病吧?”刑如意翻了个白眼:“没事儿找自虐的病!” 狐狸再次摇头:“我是病了,不过不是你口中那个找自虐的病,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爱看你的病!我爱看你撒娇的模样,也爱看你蛮不讲理,使唤小心机的模样。”狐狸点点刑如意的鼻尖:“告诉我,为什么才收她三十文钱?我认识的刑如意,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那我是什么人?”刑如意贴着狐狸的胸口,虽然他刚刚说的是爱看,不是爱,但她就是那么自主自动的将“看”字给忽略了。 “我认识的刑如意啊——”狐狸刻意拉长了声线:“是个极会做生意的人。” “所以,你的潜台词是说,我很抠门,我很视钱如命,我很会斤斤计较是吧?”刑如意眯起眼睛,用手捏着狐狸的下巴,一副你敢说是,我就捏碎你的模样。 狐狸低头,眸中含笑。 刑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抽离右手,却猝不及防的,被他吻住指尖。 “不是!我的潜台词是,如意你,其实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既懂得如何赚钱,更懂得如何节省过日子。”狐狸一脸温柔,说起甜腻的谎话来,也面不改色。 刑如意认真的反省了半响,然后看着狐狸俊俏的脸庞,很认真的问:“狐狸,你告诉我,你其实很穷的对不对?” 狐狸哑然失笑,拢住刑如意的手,“为何要这么问?” “因为——”刑如意不好意思的低头:“因为在你的眼里,我好像是那种特别喜欢钱的女人。” 狐狸略微沉思,手指轻轻勾住刑如意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我刚刚仔细想了想,印象中,你的确是个很爱钱的女人,但是怎么办?我好像也特别喜欢看你爱钱的模样。” “殷臣司——”刑如意不知是感动,还是委屈,嘴唇轻瘪着,眼泪在眼眶中晃悠悠的打着转。 “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狐狸拥住她。 “记得!当然记得!要不是遇见你,我还好好呆在属于我的世界里。可是,殷臣司,我居然不后悔。不后悔跟着你来到这个时代,不后悔跟着你融入这个世界,不后悔遇见这么多的人,经历这么多的事情。殷臣司,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或许还是那个平凡的刑如意,我的生命里,也可能会少了很多的色彩。殷臣司,虽然我很爱钱,但是我更爱你。你放心,不管是原来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我都是一个人,我可以为自己做主。没有人会要求你买房、买车,没有人会要求你给彩礼。相反,我攒了很多钱,我可以置办一座大大的庄园,买下一辆大大的马车,还可以买很多的丫鬟仆役,所以,你不用担心。”刑如意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狐狸,很小心,很小心的问他:“所以,你娶我好吗?” 看着这样的刑如意,狐狸觉得很心疼,他只能用力的抱紧刑如意,在她耳畔应承她:“好,我娶你!” “现在!”刑如意抓住狐狸的袖子。 “现在?”狐狸蹙眉,“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刑如意委屈、愤怒,她用力推开狐狸,在原地狠狠的跺脚:“殷臣司,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我都不介意裸婚,你干嘛介意裸娶?” 狐狸伸手,抹去刑如意脸上的泪,“因为,我不想委屈你。我的如意,值得这天下最好的婚礼!” “你说的?”刑如意抹了把眼泪,然后用力的蹭在狐狸雪白的衣衫上。 “嗯,我说的。”狐狸毫不介意。如意喜欢抹就抹好了,大不了他回房去再换一套。 “不是在拖延我?” “不是在拖延你!” “殷臣司,我是凡人!” “我知道你是凡人!” “凡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所以,殷臣司,就算我愿意,我也等不了你太久!” 狐狸怔住了。 刑如意踮起脚尖,轻轻的在他唇瓣上吻了下:“殷臣司,就算不举办婚礼,也可以先洞房。” 狐狸难得的红了脸。 刑如意低眼一笑,踮起脚尖,吻的更用力:“狐狸,怎么办?如意想要你!” “嗖!”的一声,狐狸逃遁了。 “殷臣司!臭狐狸!这种时刻,你居然还敢变身!” 狐狸躲在墙角,悄悄的露出一条尾巴来,摇了摇。 “好你个死狐狸,我数到三,赶紧给我滚回来!”刑如意用力的抹了把脸:“老娘要跟你洞房,又不是剥了你的皮毛做衣裳,你逃什么逃?” “如意!”常泰刚踏铺子,就听见刑如意说要跟狐狸洞房的话,于是怔了怔。 刑如意转身,看见常泰,也是一怔。“常……常大哥?” “那个,我刚刚听见你说——”常泰咳了咳:“我想我刚刚,许是听错了。” “常大哥你肯定是听错了。”刑如意忙低头倒茶:“常大哥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常泰说着,接过了刑如意递过来的茶水。可目光巡视间,也看见了刑如意仍挂在脸上的泪痕,于是端着茶杯的手一滞:“你哭了?是因为那只狐狸吗?” “可不是嘛。”刑如意快速的用手抹着脸:“我昨个儿熬了一整夜调制的胭脂,全被那只死狐狸给毁了,心里一时难过,就掉了些眼泪。所以,刚刚你也听见了,我要剥了那只狐狸的皮,去炖汤喝。” “一个小畜/生而已,如意你又何必跟它置气。”常泰暗中松了口气,原来刚刚如意说的是炖汤,而他竟然错听成了洞房。想到这里,耳根处也隐隐的有些发烫,隐藏在心中的那个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努力的克制着,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殷公子呢?怎么来时,总是极少见到他。” 刑如意扫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跃上窗台的狐狸,说了句:“他啊,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直都没有问过,殷公子他是作何差事的?” “他……他……”刑如意仔细想了想,貌似这只狐狸,除了偶尔帮她采采药材之外,都是神出鬼没,四处游荡,所以应该算是极为清闲的狐狸精一个。但,这样的话,却不能跟常泰说,所以轻咳了咳,答道:“殷臣司他,其实就是那种江湖闲散人士,偶尔的去帮我采个药,买个制作胭脂水粉的原料什么的。至于他别的事情嘛,他没有主动说过,我也没有主动问过,总之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了。” “江湖闲散人士?”常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将茶杯搁桌上,极认真的劝说刑如意:“虽说我是个外人,可你好歹唤我一声常大哥。所以,站在大哥的位置上,我也想对如意你说一句,人不可貌相,你喜欢殷公子无可厚非,但若是要嫁他,一定要清楚他的家世来历。不图富贵,但求清白!如意,常大哥希望你能想清楚,也希望你能安然幸福的过此一生。” 正文 第081章 神仙玉女方(3) “常大哥的话,如意记下了。” 常泰的一番叮咛,自是好意,可狐狸的真实身份,刑如意又不能对常泰说明,所以乖巧的应下,无异是当前最为妥帖的办法。 “常大哥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刑如意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眼角的余光,却仍留在狐狸的身上。那只狐狸看似眯眼打盹,实则目光一直牢牢的锁在常泰身上,与其说是在听他们说话,倒不如说是监视。常泰对自己的那点心思,自己懂,狐狸也懂。刑如意不想将其点破,是因为她十分珍惜与常泰之间的情谊,而且她也十分享受狐狸紧张她,在意她,甚至因为常泰对她表示关心时显露出来的那份小醋意。 刑如意终究还是一个寻常人,自然也难逃寻常人的那些小心思。 常泰的目光,落在刑如意的手上。他见过的姑娘很多,但除了那些嫌疑犯之外,真正注意的姑娘却很少。刑如意是其中一个。如意的手,很纤长,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必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可如今,那纤长的手指上被侵染出了许多草药的痕迹,甚至指腹上,还被磨出了茧子,他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如意肯与他在一起,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再也不会让她如此辛劳。 可惜,他的心思,终究还是要被藏起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看的出来,如意在故意的回避他。既然如意不想点破,他又何须毁掉眼前的这份宁静。他只是嫉妒,嫉妒那位殷公子,既得了如意的心,却又不肯好好的待她。 轻叹了口气,将心中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收起,这才看着如意的眼睛道:“我担心,你会去郊外的兵工厂,担心你会去寻那魏叔谋的麻烦。” “魏叔谋?怎么会。”刑如意掩饰的笑笑:“说真的,我的确生过那个心思,但我一个寻常的老百姓,如何进的了朝廷的兵工厂。再说,那里头那么多的人,我一个姑娘家,就算要打架,又能打得过谁?所以,那些话,也只是想想,说说罢了。孩子们失踪的事情,由衙门的人在办,有像常大哥这样的优秀捕快们再办,我又何须去凑那个热闹。” “听见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常泰轻出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个兵工厂,有些蹊跷。过年时,我还曾随大人去看过,一切如常。可今日早晨,我再带人去看时,那里竟成了一片荒地,莫说是人,就连那些房舍也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刑如意瞅了眼狐狸。心说,袁天罡那小子,虽然说过让狐狸施展障眼法,可她一整晚都跟狐狸待着,也没见他掐个口诀,使个法术什么的。难不成,那一地的尸体还有那些房舍,都被袁天罡给收拾走了? 狐狸与刑如意对视了一眼,便将目光给错开了。显然,他是在告诉刑如意,别看我,那些东西消失,跟我没关系。 既然东西都不见了,刑如意也懒得去追问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里。况且,对于她而言,这也算是一个好的消息。 常泰不知昨夜发生的事情,还以为刑如意在惦记着那些失踪的孩子,于是宽慰道:“人和房舍虽然都不见了,但那些失踪的孩子,我们还在查。” “查了这么久,还没有什么消息,估摸着那些孩子们也都不在了吧。”刑如意不忍说出真相,只得从另外的角度,来提醒常泰:“就算还在,也会被那些人给藏起来,想要找回来,只怕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那些孩子的父母亲,常大哥可有做些安排。” “我让小盛子去安抚了。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我常泰还在这个位置上,那些失踪的孩子,我都会尽力去寻的。” “常大哥是个好捕快,这点如意从未质疑过。” “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虚言。其实,今日来,我还有件事要拜托如意你。” “常大哥何必客气,有话你就直说,如意若能帮的上,定不会推辞。” “我知道如意你经常摆动那些药材,想来对于医理方面,也会略懂些。我这里,有个案子,想要如意你帮个忙。” “治病救人?” “不!”常泰摇摇头:“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大火烧死的孩子。” 听见孩子两个字,刑如意的神经不自觉的便紧绷起来。摆动着茶具的手,赫然停下,右手紧握着一只茶杯,发出那种轻微的嘎嘣声。 “是那些失踪孩子中的一个吗?跟魏叔谋的兵工厂有关?” “不是失踪的孩子,也跟魏叔谋没有关系。”常泰伸出手去,想要拍刑如意的肩。眼前却倏地晃过一道白影,再看时,只见那只原本窝在窗台上的白狐已经蹿了过来,被刑如意习惯性的抱在了怀中。桌子上,那只刚刚被刑如意握过的茶杯,竟裂出了一道道的细纹。 “如意,你不要紧张,虎子的事情,与你无关,那些失踪的孩子们,更与你无关。” “我没事的,只是刚刚听见你说的话,心中难免有些触动。你也知道,我这心肠原本就不算硬,又收养了殷元,就越是听不得跟孩子有关的事情。常大哥不必介怀,你接着说,要让如意帮什么忙?” “其实这案子也简单。失火的地方是在五柳巷,一家三口,男主人姓陈,在城中一处私塾教书,女主人陈李氏在家中负责照看孩子。” “姓陈的私塾先生?”刑如意忽然想起了早上过来买胭脂水粉的那位陈夫人。狐狸曾问她,如此爱钱,为何只收了那位陈夫人三十文钱。其实,她只是从那位夫人的面相上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位陈夫人,印堂发白,眼下卧蚕却呈黑色,天中青气直下入口,口角左右亦有黑色,不出七日必死,而在接近那位夫人时,刑如意也的的确确嗅到了一股死气。她刚刚从兵工厂返回,又亲眼见到了那许多的死人,心中难免不忍。再者,那位夫人虽面带死气,眼中却洋溢着幸福,鬼使神差的,刑如意竟想要帮那位夫人圆了她的心愿,更希望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用自己最好的容貌来面对心爱之人。 如今,听见常泰的描述,竟下意识的将这位陈李氏与早上的那位陈夫人挂上了钩。 “那被大火烧死的孩子,可叫晚晚?” “如意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认识那家人?”常泰听见刑如意吐出“晚晚”两个字时,也吃了一惊。 “并不认识,只是早上时,我店里来了位客人。自称夫家姓陈,有个约莫半岁的女儿,小名叫晚晚。巧合的是,那位夫人的夫君,也是位在私塾教书的先生。” 常泰瞬间沉了脸,就连刑如意,在说过这番话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常泰才起身:“我今天之所以来找如意你,就是因为觉得那孩子死的有些蹊跷。” “既如此,我便跟着常大哥你去衙门里看看吧。” 刑如意抱着狐狸起身,原本才刚刚好转些的心情,因为案子里的这个孩子,又变得堵堵的。 那个孩子,被安置在京师衙门的义庄之内。看门的是位独眼大爷,瞧见刑如意,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刑如意回礼。错身而过时,大爷在她跟前说了句:“那孩子可怜,整宿整宿的哭,姑娘心善,待会儿就送她一程吧。” 刑如意看着大爷仅剩的那半只眼睛,眼睛浑浊无光,却能瞧见世人都瞧不见的真相。她点点头,抱着狐狸走了进去。 偌大的义庄内,只停着一具尸体,便是那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她浑身焦黑,乖乖的躺在木板床上。在木床空着的一侧,是一团微弱的白光,光团中心,也趴着个孩子。看见,刑如意,那个孩子先是一怔,跟着咧开嘴笑了笑。 看见那个笑容,刑如意只觉得心口一窒,跟着微微的泛起疼来。孩子太小,还不会说话,所以她也不会懂得,那个躺在木床上,浑身焦黑的娃娃就是她自个儿。她只是好奇,只是郁闷,好奇这个孩子为什么总是躺着睡觉,郁闷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肯起来跟她一起玩。她很孤单,也很寂寞,因为偌大的义庄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 刑如意松开手,狐狸轻轻一跃,便跃到了一旁。 微弱的白光晃了晃,孩子先是敛了笑容,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然后试探着伸出小手,触碰了一下刑如意的。见她没有生气,于是咯咯的笑着,朝她爬了过来。越过那个浑身焦黑的小孩儿时,她还低头看了她一眼,胖乎乎的小腿,刻意避开了那个焦黑的身体。 刑如意眼角一润,吸了吸鼻子。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 “如意,你这是在做什么?” 常泰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刑如意奇怪的动作,心中虽有猜测,却并没有问出口。 “我只是……只是想抱抱她。”刑如意低头看了下怀中的光团,小小的孩子,打着瞌睡,却仍固执的睁着眼。“她的爹娘,都来看过她吗?” “她的爹爹倒是来过两次,但案情尚未清楚之前,我们是不允许他见的。所以,即便是来了,也只是站在外头。”常泰说着,也看了那焦黑的小尸体一眼:“她的母亲,却是从未来过。” 正文 第082章 神仙玉女方(4) “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晚晚这娘亲,心似乎也太狠了点儿。” “这也正是让我们觉得蹊跷的地方。按说这么小的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娘的,不是自责追悔,就是心痛不已,恨不得日日夜夜的守着孩子,生怕她一个人待在义庄里会怕。可晚晚这母亲,似乎有些心大,除了事发当日哭的有些悲惨外,这些日子,竟从未来过。” “晚晚的爹爹怎么说?” “他说妻子伤心欲绝,不忍再见孩子。”常泰摇摇头:“我做捕快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人。哪怕是杀人都不眨眼的凶恶之徒,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也会萌生些善念。最让他们惦念的就是自个儿的母亲。那些做母亲的,但凡还活在世上,也都会不辞辛劳,来送自己的孩子一程,希望下一世,他们可以清清白白,安安稳稳的做人。晚晚娘的那些话,让人生疑。” “若这个晚晚,就是我早上从陈夫人口中听到的那个晚晚,如果晚晚的娘亲,就是早上来我胭脂铺里买东西的那个陈夫人,那么晚晚的死,就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 刑如意说着,冲怀中的孩子轻吹了口气。孩子倔强的噘着小嘴,用手揉了揉眼睛,终究还是抵不过困倦来袭,睡了。微弱的白光,快速的缩成一团,刑如意小心翼翼的将它收进衣襟内,靠近胸口的位置放着。 据说,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孩子会睡的更安稳。 “常大哥可信得过如意吗?” “自是信得,否则我又何必上门去请如意你过来。” “好!那我告诉常大哥,这个孩子,并非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有人在孩子死了之后才放的火。” “是意外吗?”常泰问,眉峰紧蹙。 “一定不会是意外!倘若只是意外,又何必用放火来掩饰。那个人,一定另有目的。” “能够找出真相吗?” “不是能够,而是必须。那么小的孩子,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下手之人的心究竟是有多狠。”刑如意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开。低头,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的查看着孩子的尸身。 “若是生前被烧死的尸体,在死后会呈现烧伤、红斑、水疱、痂皮处有炎症反应等多种现象,若是死后被焚尸则不会出现这些。另外,生前被火烧,可以在她的呼吸道内,发现烟灰的炭末。哦,呼吸道指的是喉咙之下的部位。” 刑如意说着,用指甲轻轻挑开孩子咽喉的部位:“有小镊子之类的东西吗?” “姑娘可是在找这个?”看门大爷递过来一布袋子东西,“这是先前的仵作大人留下的,说是常大人过来时,兴许用的着。” 看门大爷这话,自然当不得真,莫说寻常的仵作不会将自己吃饭用的家伙留下,就算会留,也不会留的这么齐整。布袋子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许多地方都已经磨白,甚至还打过补丁,但清洗的却十分干净,也没有什么异味。里头的东西,都是仵作常用的,像是后世法医惯用的那些工具的原始版,虽有些笨拙,但凑合能使。 挑选了一把镊子出来,用刀片小心划开孩子的喉咙,将其打开,给常泰看:“孩子的呼吸道很干净,并没有发现烟灰炭末,这就说明,孩子是死后才被焚烧的。” 常泰沉着脸,没有说话。 刑如意将镊子搁下,又将盖在孩子身上的白布全部撤下,指着孩子的尸身道:“还有,如果发生火灾时,这孩子是活着的,那么大的火,烧到身上时,孩子就算熟睡中也会有所动作。可是常大哥你看,这孩子的样子,像是有过挣扎吗?她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睡梦中。” “的确如此!”常泰扭过脸去:“这些年,我也接触过不少案子,其中被火烧死的也有,如此平静的,却十分少见。也难怪,看到这尸身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有些不寻常。只是当时没往深处想,以为孩子年龄小,跟大人会有些不一样,以为这孩子在清醒之前,就被烟尘迷晕了过去。” “但凡火灾,真正被烧死者甚少,大多数都是被烟尘给熏死的,所以常大哥你之前的推论也不算有错。只是被烟尘熏死之人,面部都会呈现黑灰色。可常大哥你再看看,这孩子全身上下均有烧伤,面部甚至烧毁的更为严重些。说明,起火点距离孩子很近,甚至就是从孩子身边开始燃起的。” “我让小盛子再去勘验,估摸着能够从烧毁的房子里寻见有用的东西。” “有,肯定是会有的,只是就算小盛子找到了,那个人也未必肯认。”刑如意轻叹着:“我能见一见那位陈公子吗?” 常泰犹疑了下,点头答应了。 晚晚的父亲,名叫陈宣,曾中过秀才,可因家道中落,加之性子耿直,仕途无望,于是便在城中的私塾谋个份差事。薪俸不多,但养活一家三口,还是够的。陈宣的妻子,也就是早上刑如意曾见过的那位陈夫人,原是城中某富户家中的小妾,因触怒大夫人而被贱卖给了人牙子。从小妾沦落成女奴,甚至极有可能被人牙子贩卖进青楼,陈夫人自然不愿,撕扯之间,难免被人毒打。陈宣,原就是书生一个,书生的多事和心软,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于是“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竟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将陈夫人给买了下来。 戏文里都说了,若是遇见的恩人,不怎么中意,这被救下的女子,多半会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待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今日相救之恩。”可若是恩人长得俊秀,温文尔雅,被救下的女子则会改口说:“救命之恩难以报答,妾身愿以身相许,伺候恩公终身!” 瞧瞧,多么套路的剧情,偏偏陈宣就遇到了。他救下日后的陈夫人,原是一腔书生热血,但抱得美人归,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从富家小妾,到教书先生的妻子,陈夫人也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次转变。甚至,为了彻底的忘却过去,她还请陈宣帮自己改了名字。姓李,名婉儿。女儿晚晚的名字,与其说是陈宣为了纪念孩子的出生时辰,倒不如说是因为宠爱自己的妻子。 眼前的男子,除了眼眸中有些沧桑之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十分贴合刑如意对于书生的印象。就算说起话来,此人也是一派书生作风,规矩甚多。可礼多人不怪,陈宣他,倒也没毛病。 “想问下陈公子,晚晚她平日里都是由谁带着的。走水那日,你人可在家中?” 提及晚晚,陈宣的两个眼圈就红了。他先是摇摇头,跟着解释道:“晚晚平日里都由夫人带着。晚晚她很乖巧,也很听话,偶尔也会使些小脾气,但也都无伤大雅。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孩子,所以并不难带。家中走水那日,我在私塾中,是听到消息后才赶回去的。” “能说下当天的情形吗?” “这个与案情有关系吗?”陈宣的手先是轻握,跟着松开:“常大人一直不许我去看晚晚,也不让我将她接回家中,说是晚晚死的有些蹊跷。可我却不懂,一个寻常的走水,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孩子,怎么就死的蹊跷了?难不成,是有人要害我的晚晚?” “陈公子的疑惑,我们稍后会回答你,但在这之前,也请你先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走水那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那天——”陈宣的手,又握了起来,甚至连额头上都绷出了青筋,可以想象,那天的遭遇对他来说,有些难以承受。 “早上出门时,一切都还好好的。晚晚醒的早,我先喂她吃了些稀米粥,就将她搁在院子里自己玩了。倒不是不顾及孩子,只是我家夫人自从生下晚晚之后,这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晚晚也乖,只要看着不让她渴了,饿了,她也不闹。通常,午饭时,我会再回家一趟,看看夫人的身体状况,顺便也帮着照看下晚晚。我走的时候,夫人也醒了,还说趁着天气好,再给晚晚做一双鞋子。晚晚近些日子总不爱穿鞋,我与夫人说了,夫人告诉我,许是晚晚近些日子长得快,鞋子不太合脚的缘故。临出门时,晚晚还冲着我笑了笑,我想着,等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晚晚她兴许就能喊我爹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的陈宣的声音,原本乖乖睡着的晚晚竟在此时醒了过来。她舒展着小小的身体,动作笨拙的从刑如意的衣襟里爬出来。也亏得是个小小的灵魂,才不至于惊吓到了眼前的陈宣和常泰。 陈宣还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回忆中,晚晚却摇摇晃晃的从刑如意身上爬下,然后又摇摇晃晃的爬到了陈宣的身上。突然而至的凉意,让陈宣打了个寒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竟伸出手,在虚无的半空中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陈宣和常泰看不见,刑如意却是能够看见的。她看着晚晚,伸出小手,抱住了陈宣的胳膊,努力的想要把自己的小脸贴到他的掌心里。她笑的那么甜,表情是那么的讨好,只可惜,她的亲生父亲,什么都看不到。 有些不忍的转过脸去,刑如意的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正文 第083章 神仙玉女方(5) 晚晚努力了几次,发现她的父亲似乎并不愿意理会自己,于是噘了噘小嘴,乖巧的将脑袋靠在了父亲的怀里,继而玩起了自己的脚丫子。 玩脚,似乎是很多孩子都会有的小乐趣,但刑如意却从晚晚的动作里,看出了些不同。刑如意注意到,晚晚她只爱玩左脚,却动也不动自己的右脚。她驱使着鬼术,睁开一双可以可以看穿阴阳的眼睛,这才看见,在晚晚的左脚上,刺着许多原本不属于她身体的东西。那是一些细长的绣花针,一根一根,全部刺在晚晚的足底。甚至有一根,已经刺入了晚晚血管中。同样的,在晚晚身体的其它地方,刑如意也发现了绣花针的痕迹,但刺入的地方,都十分的隐秘,例如晚晚的双侧腋窝。 因为吃惊而愤怒,因为愤怒而全身微缠。刑如意猛然站起,用力的握住常泰的手:“常大哥,去义庄!” 说罢,又狠瞪了陈宣一眼,指着他说道:“还有你,也一起去!” “我可以接晚晚回家了吗?”陈宣面露喜色,对上的却是刑如意一张比冰还要冷的脸。 “我只是要你去看看,你的女儿,你的晚晚,她生前都遭遇了些什么!” “姑娘的话,我听不懂!”陈宣愣住,原本已经迈出的脚硬生生又退回了原地。 “走吧,到了义庄你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刑如意看了眼晚晚,那个透明的小东西,此时正挂在陈宣的胳膊上。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起来的时候,不肯抱着她。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刑如意应该将晚晚召唤回来。毕竟中午的阳气最重,这么小的灵魂,一旦被阳光照射,魂飞魄散是必然的结局。可看着晚晚那副天真的模样,她始终还是心有不忍。 “能不能麻烦常大哥,将家中的那把红伞拿来!” 那把红伞,曾是为艳娘准备的,只可惜,艳娘走的决绝,那把伞也就被常泰搁置了起来。如今,听见如意提起红伞,常泰自然而然也想到了艳娘,只是时光终究是副良药,那些曾经痛过、伤过的人和事,也都渐渐被时间带了去。红伞的作用,如意也曾在闲聊时与常泰提过,甚至她还曾告诉过常泰,用牛眼泪涂抹眼睛,就可以看见亡灵。 常泰也曾心动过,甚至还让小盛子寻了许多的牛眼泪过来,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他又何必借助外力去探看别人的生活。况且,作为一名捕快,神鬼之论,只会扰了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安心办差。 刑如意知道常泰在想什么,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打算隐瞒。至于信或不信,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晚晚她,就在这里。”刑如意指了指陈宣的胳膊:“你们可以称她为鬼魂,我知道你们看不见,但她的的确确就在陈宣身上。” 陈宣脸色发白,却并未显出惊恐的模样,反而四处查看着,想要找到自己的女儿。 “你放心,晚晚她只是留恋自己的爹娘,并非要害你什么。” “我不是……”陈宣手足无措的站着,他想动,却又害怕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可若是不动,他又不知该如何去找晚晚。于是,只能怔怔的看着刑如意,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姑娘当真能看见晚晚吧?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好不好?我……我能不能再看一看她。” “你当真想见晚晚?” “想!” “哪怕她是鬼魂?” “就算变成了鬼,她也是我的女儿。既是自己的女儿,我又何须害怕。姑娘,我求你,就让我再看一眼晚晚,我知道,我这个做爹爹的不够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照看好她,我只想再看一眼她,再亲手的抱一抱她。” 陈宣说着,竟哭了起来。晚晚扬着小脸,嘴角瘪着,也是一副想要哭的模样。 “罢了,既你想看,便看一看吧。”刑如意说着,在陈宣眼前轻轻一抹。 鬼气入眼,自可见鬼。 “常大哥,也想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还是回去取伞!”常泰婉拒了刑如意,并非他不想看,而是知道自己不该看。 陈宣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小小的晚晚,仍旧和生前一样,只是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蛋,变成了青白。他双手颤抖着,想要拥抱那软软糯糯的小身体,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自晚晚的身体中穿过,掌心除了一片凉意外,什么都不曾留下。 陈宣忽然嚎啕大哭,那是一个父亲,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儿时,无能为力的痛哭。晚晚吓到了,她惊呆的坐在地上,也发出了一声啼哭。顷刻间,风云变色,沙尘飞扬。晚晚的身体,在风沙中极速的变化着。她的皮肤,从青白变成漆黑,两颗小小的獠牙,也自口腔中长了出来。 刑如意知道,这是晚晚将要化鬼成魔的前兆。她快速上前,将晚晚抱起,然后轻声的安抚着:“晚晚乖,爹爹他只是遇见了伤心的事情。” 陈宣也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到了,虽仍在悲伤中,可哭声被卡在了喉咙间,所有的表情,也都在一瞬间定格在了脸上。 “晚晚乖,不要再哭了好吗?你看,爹爹都被你吓到了。” 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陈宣。果然,晚晚看见陈宣的表情,原本的啼哭,变成了小小的抽泣。萦绕在屋子上空的风云也逐渐的散去,阳光普照,一切还如刚刚的样子。 “不要再难过了,想来,你也不愿晚晚她走的不安心。”刑如意将晚晚送回到陈宣怀中:“再好好的抱一抱她吧。父女之间,也不过是一世的缘分,既然到头了,就莫在强求。他来的时候,你是开开心心,喜极而泣,如今她要离开了,你也要开开心心的送她。因为,下一世,她必定会过的很好。” “真的吗?”陈宣问,言语间虽有些不舍,可若是晚晚能换来更好的人生,对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真的,我保证!” “我听常大人唤你如意,不知我可否也称呼你一声如意姑娘。”见刑如意点头,陈宣忙开口问着:“刚刚姑娘说,要我随你去一趟义庄,还说让我看看晚晚她生前都遭遇了什么?姑娘这话,可另有深意?那日,我也曾看过晚晚的模样,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所以刚刚姑娘的那些话,陈宣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不要紧,到时候看见了,你自会明白。”刑如意觉得房中有些压抑,于是走到院子里,让那些太阳光,肆无忌惮的照着。照了一会儿,她转身,看着陈宣的眼睛:“你与夫人的感情可好?” “好与不好,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想来,也是符合书上说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些词。” “那夫人对晚晚可好?” “如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回答我,夫人对晚晚可好?” “她总归是晚晚的娘亲,怎么可能对晚晚不好。” “可是从你的话里我听出来,夫人她似乎对晚晚并不好。” “姑娘误会了。只是她怀着晚晚时受了许多的罪,后来晚晚生下来了,她的身体却又不怎么好。加上我自己也不怎么好,总是没有办法多照顾她,所以偶尔的她也会跟晚晚发脾气。但,只是偶尔的,她也很疼晚晚。晚晚的衣食住行,她都十分挂心,偶尔晚晚不舒服,她也会彻夜的熬着。所以,她不可能对晚晚不好!”陈宣似乎是为了申明些什么,在说完这些之后,又刻意的加了句:“她毕竟是晚晚的娘亲,自己亲生的孩子,当娘亲的又怎么会不疼,不爱!” “既如此,她又为何在出事之后,一次都没有去过义庄。身为晚晚的娘亲,她难道不心疼晚晚,不想念晚晚吗?” 陈宣变了脸色,可嘴上说着的,仍是为妻子辩解的言辞:“是常大人说的,在案情没有查清楚前,我们都不可以见晚晚。” “即便常大哥这么说了,你也仍去了义庄不是吗?就算只是站在门外,就算只是问问看门的大爷,晚晚她好不好,你也还是去了。可晚晚的娘亲呢?那个时候,她在哪儿?” “她伤心过度,卧床不起。莫说是到义庄看看,就是到院子里走走,也是我陪着她,扶着她才行。” “一个伤心过度,卧床不起的娘亲,却有心情和体力,来到我的胭脂铺,找我购买胭脂水粉。” “这——这不可能!早上我出门时,晚晚她娘还在睡着。一提起晚晚,就哭,哭的眼睛都快要瞎了。她哪有那个心情去购买胭脂水粉?况且如意姑娘你,不是仵作大人吗? “我只是应常大哥的邀请,过来帮忙的。我叫刑如意,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至于您的那位夫人,早上刚刚从我铺子里购买了一些润颜美容的药粉,名字很好听,叫神仙玉女方,其主要功效是祛除脸上的那些褐色斑点。陈宣你若有心,回家时,不妨问一问她。那药粉,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如意胭脂铺里才有,也只有我刑如意才会调配。” 陈宣脚步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可仍是固执的摇了摇头:“如意姑娘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是否认错,你回去问问便知。”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刑如意便知是常泰返了回来,于是指了指门口:“眼下,你最应该弄清楚的是,你的妻子都对你女儿做了些什么。” 正文 第084章 神仙玉女方(6) 陈宣撑着一把红伞,红伞下罩着一个小小的灵魂。她乖巧的待在陈宣的怀里,好奇的张望着,纯净的目光中,接收到的却是街面上,那些用各色目光打量她爹爹的人。 晚晚不知道那些目光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她又和从前一样,可以被爹爹抱着,也许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看见娘亲。 晚晚那么想着的时候,她的娘亲就出现了。在街头零零落落的行人中,李婉儿猝不及防的出现,然后风一样的冲过来,差点撞倒了陈宣,也差点撞落了他手中执着的红伞。 “老爷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在私塾了。我听游先生说,是府衙的常大人唤你出去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没有事!只是——”陈宣看了一眼刑如意:“只是常大人通知我,可以去看晚晚了。我一时心急,就没有告诉你。” “原来是这样啊。”李婉儿松了口气。抬头时,看见刑如意,略微怔了下,“如意姑娘怎么也在?” “陈夫人!”如意笑笑:“只是不知,如意该唤夫人玉簪呢,还是婉儿?” “玉簪?”陈宣疑惑的看着自个儿的妻子:“这是你原来的名字吗?原来,你与如意姑娘竟是旧相识。” “老爷误会了,妾身与如意姑娘并非旧日相识。” “的确是刚刚才认识的,准确的说,是今天早上才认识的。只是如意不明白,一个名字而已,夫人为何要隐瞒?” “姑娘误会了,并且刻意要隐瞒姑娘什么。玉簪也的确是我旧时用的名字,因遇见老爷前,发生了些事情,于是便将名字给改了。早上姑娘问起,一时失口,就将旧日的名字给说了出来。老爷也是知道的,自从嫁给老爷,我便整日待在家中。新的名字,除了老爷偶尔会唤一声外,就再也不曾被人提及,所以——”李婉儿低了眼:“还请如意姑娘勿怪,妾身并非存心欺瞒。” “一个名字而已,夫人也不必介怀。”刑如意瞧着晚晚爬到了李婉儿身上,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婉儿抿了抿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陈宣的身上,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又撑着把奇怪的红伞,便问了句:“老爷这是在看什么?还有为何要在大街上撑着把如此鲜艳的红伞。看这天气,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夫人误会了,这红伞,并非是为了挡雨,而是给晚晚遮阳。”刑如意轻瞥了李婉儿一眼,这个早晨时看着还十分顺眼的女子,这会儿竟莫名的讨厌起来。 “晚晚——”李婉儿眉间似有些不自然。 “早上时,曾听夫人提过一句,说晚晚昨日刚满半岁。” “夫人记错了吧?晚晚她今日才满半岁。”不等李婉儿开口,陈宣就抢先说了出来,于是李婉儿的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原来,今日才是晚晚满半岁之期。难怪夫人早上会去我的店里买胭脂水粉,想来也是为了晚晚吧?夫人故意隐瞒自己名字,是怕如意知道夫人家中的事情,给予同情。夫人当时言辞闪烁,神情不自然,怕也是想起了晚晚的事情,心中难过,不愿吐露。” “原来这些都让如意姑娘给瞧了出来。”李婉儿说着,脸上也显出一抹悲伤的神色来,身子借机往陈宣的身上靠了靠:“并非妾身有意隐瞒老爷儿,只是因为晚晚的事情,妾身悲痛多日,容颜憔悴。今日乃是晚晚满半岁的好日子,妾身想着,总要装点装点,免得老爷看见妾身,就想到了晚晚,心中越发的自责难过。妾身,也不想晚晚她走的不安心。至于名字的事情,老爷也是知道的,妾身着实不愿意回忆往昔,只是那名字叫的时间颇长,一时半会儿的,竟露了嘴。” “我懂,我都懂,夫人不必介怀,更不需要难过。晚晚她,也是希望我们好好的。”陈宣几次想要张嘴,告诉李婉儿,晚晚就在她的身上。可碍于刑如意警告的目光,他又不敢随意乱说,唯恐刑如意生起气来,用手在他眼前一挥,他就再也不能看见晚晚了。 “今日既是晚晚满半岁的日子,不如就请夫人一道去看晚晚可好?” “好,自然是好的。晚晚去了多日,妾身也着实想的慌。”李婉儿说着,身子竟软软的靠在了陈宣身上:“只是妾身这身体尚未好转,刚刚又被老爷的事情惊下一番,这会儿竟有些头晕,站不稳当。” “既如此,就请陈公子你,扶一扶夫人吧!”刑如意说着,也扶了李婉儿一把。明着是扶人,实则是将晚晚捞进了自己怀中,顺带着,还将红伞也拿了过来。 陈宣点头致谢,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装作没有看见。 从陈宣教书的私塾,到府衙的义庄,相距其实并不愿,只是一个地方书声琅琅,一个地方寂静无声。 刑如意当着陈宣和李婉儿的面,用刀子小心的剔开晚晚身上的被大火烧焦的腐肉,接着将那些绣花针,一根一根的拿了出来。那些针,很细,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却是断裂的,但无一例外的,都刺的极深。 “陈宣你曾说过,晚晚一向都是由夫人带着的,那么这些针,可否请陈夫人做个解释?” 李婉儿脸色煞白,见陈宣红着眼睛瞪她,忙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晚晚身上怎么会有这些可怕的东西。是义庄的人做的,肯定是他们。他们为了多要些钱财,就在晚晚身上刺了这许多的针。老爷,你一定要为晚晚做主,我们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红口白牙,夫人这张嘴,可莫要说些浑话!”看门大爷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听见李婉儿这话,用仅剩的半只眼睛冷冷的盯着她:“我这义庄,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来的清楚,走的清白。莫说我这里头没有绣花针,就是有,也断不可能用在一个烧死的孩子身上。夫人可出去问问,我这义庄可曾收过人家半文钱?” “我……”李婉儿被看门大爷这么一吓,原本就显苍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她紧紧抓着陈宣的手,委屈的咬了咬唇瓣:“您误会了,妾身并非那个意思。我是说……只是想说,不知何人,竟生了那样歹毒的心思,在晚晚身上扎针。” “生了那样歹毒心思的人,不正是夫人你吗?”看门大爷依旧冷冷的盯着李婉儿:“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这孩子活着的时候,或许张不了嘴,说不了话。可她死了,变成了游荡在这世间的孤魂野鬼,这小鬼说的话,可都是真真的。夫人你,想要听一听吗?” 李婉儿倒吸一口凉气,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刑如意见时机已到,于是伸手在李婉儿的眼前轻轻一抹。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瞬间变得灰蒙蒙的。李婉儿惊恐的睁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她娇憨可爱的女儿。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 “要我帮你说出全部的真相吗?”刑如意的嗓音也是冷冷的。“陈宣说过,晚晚她一向都很乖。不是她不懂得哭闹,而是你的疏于照顾,让她过早的成熟起来。其实,这也没什么。越是骄纵的孩子,越是难成气候。就好比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你若是不抱她,哄她,她就会乖乖的自己躺着,自己玩耍,可若是你抱了,哄了,她就会借机撒娇,变得越来越难哄,越来越不乖。尽管你的晚晚很乖,可作为娘亲的你,依旧讨厌她。即便是她偶尔的啼哭,你也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惩罚她。她最近不爱穿鞋子,也并非是因为长得快,鞋子不合脚,而是她脚上被你扎了针,她脚痛,所以不愿意被人碰。” “对!你说的都对!我是讨厌她,而且十分十分的讨厌她!” “婉儿,你——” “不要叫我婉儿,我再也不想要听见这个名字。”李婉儿用力的捂住耳朵:“老爷你知道吗?曾经的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是你给我选的,因为你叫我婉儿的时候,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好听。玉簪却不一样,那是丫鬟的名字,是我曾经的主人恩赐给我的。然后,我带着那个名字,成为了那个男人的小妾,我被他肆意凌辱,被大夫人肆意欺凌,我曾经觉得,玉簪是我人生中最晦暗的过去。可是,我遇见了你,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婉儿。多好听啊,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会变得不同。” “你的人生的确发生了改变!” “那是晚晚出生之前!”李婉儿嘶声裂肺的吼着:“在那个小丫头出生之前,我的人生的确不一样。老爷你待我极好,宠着我,疼着我,给我从未有过的呵护。我觉得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可是她来了!她出生的那天,我好痛,我多想你可以抱抱我,陪陪我,可你眼里心里就只有她。你给她取名叫晚晚,从此以后,你想着的,念着的,喊着的就只有晚晚,你叫我娘子,叫我晚晚娘,却再也没有叫过我婉儿。所以,我恨她,是她夺走了我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可是,晚晚她也是你的女儿!”陈宣抱着头,难以承受这一连串的打击。 正文 第085章 神仙玉女方(7) “是我的女儿又能怎么样?”李婉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间她恶狠狠的扑向陈宣,或者说是扑向陈宣怀中的晚晚,面目狰狞的嘶吼着:“我后悔生下她!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依旧会待我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生下她,我依旧是你的婉儿,而不是晚晚娘!” “疯了!你疯了!”陈宣下意识的去保护女儿。可是他们都忘记了,晚晚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懵懂的,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小灵魂。 李婉儿无比剧烈的撞到陈宣的身上,陈宣向后连退好几步,尽管有常泰及时出手,还是被撞倒了。他躺在地上,双眼猩红的盯着自己的妻子,口中喃喃重复着的依旧是那五个字:“疯了!你疯了!” 晚晚不明所以,她一脸受惊的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娘亲,又看看自己的爹爹。终于,她下了决定,伸出手,慢慢的朝着那个亲手扼杀了她生命的娘爬去。 她讨好的笑着,李婉儿却是一脸惊恐。晚晚每向她爬一步,她就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 晚晚疑惑了,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自己的爹爹。 陈宣只觉得一阵心痛,喃喃的叫着:“晚晚,我可怜的晚晚。” 刑如意终究还是没忍住,她走到晚晚跟前,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 “李婉儿,你看见了吗?虽然你亲手扼杀了晚晚的性命,可在她眼里,你依旧是她的母亲,那个生她、养她,让她觉得无比亲近的母亲。她还小,不懂得憎恨,她只知道,你是她的娘亲。” 李婉儿无意识的摇着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陈宣为什么要给她取名晚晚吗?你知道陈宣为什么那么疼爱她吗?”刑如意步步逼近:“陈宣之所以给她取名晚晚是因为你叫李婉儿,在陈宣的眼中,这个孩子是你的延续,也是他爱的延续。陈宣之所以那么疼晚晚,不仅仅是因为晚晚是他的女儿,更因为晚晚是你的女儿。他爱你,所以才会爱晚晚。李婉儿,你究竟懂不懂?你原本幸福美好的生活,不是被你的女儿毁掉的,而是被你自己亲手毁掉的!” 李婉儿震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满脸痛苦的陈宣,哑着声音问:“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一定不是这样的!她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陈宣表情纠结,最终还是被心中的愤怒和伤心所取代,他盯着李婉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对!如意姑娘她就是在骗你!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喜欢你这个心思歹毒到要谋杀自己亲生女儿的人。李婉儿,我恨你,我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买下你!” 李婉儿呆坐在地上,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陈宣却在这个时候爬了起来,他一下子冲到李婉儿跟前,用手揪住她的衣襟:“告诉我!你告诉我,我的晚晚是怎么死的?她是怎么被你这个恶毒的娘亲给害死的?” “怎么死的?”李婉儿微微抬头,看向陈宣的眼睛里,满是死灰,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淌着:“我嫉妒!我嫉妒你每天都对她那么好。你耐心的哄她吃饭,哄她睡觉,听她说着那些吱吱呀呀乱七八糟的话,然后你还会对着她幸福的傻笑。这些,原本都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我的!我不甘心,我为了让你注意到我,我为了让你想起我,所以我给她扎针,我让她痛苦,只有她痛苦的时候,你才会来到我身边。虽然,你问的还都是她的情况,可至少,你看我了,你的眼睛里有我了。” 陈宣的手慢慢的松开了,就算他刚刚嘶吼着说恨李婉儿,可心里的伤痛是掩盖不了的。他原本就善良,原本就不会掩饰,他对晚晚所有的好,都只是笨拙的向眼前这个女人,他自己的妻子嗜好。可是他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的笨拙,才会最终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他看着李婉儿的眼睛,用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我不去看你,是因为你总说累,我心疼你要整晚整晚的带着晚晚,就想让你白天的时候多睡一会儿。我哄晚晚吃饭,哄晚晚睡觉,都只是想要帮你分担。我知道我很笨,我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所以只能努力的去做,努力的能够帮你一点是一点。婉儿,你才是我的妻子,才是最终陪我白头到老的那个人!” 李婉儿哭了,哭声中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悔意。 “告诉我,晚晚她是怎么走的?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就算你再怎么误会我,再怎么讨厌晚晚,她也还是你的女儿,你十月怀胎,历尽艰难才生下的女儿。” “故意的又如何?不是故意的又如何?难道我说不是故意的,你就能够原谅我,我们就能够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陈宣回避性的躲开了李婉儿追问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那天早上,我看着你恋恋不舍的与她告别,我突然间觉得好恨好恨。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它在不断的告诉我,只要晚晚消失了,不在了,我们就能像过去那样幸福的生活着。没有晚晚,只有你和我的生活。于是,我用手扼住了她细小的脖颈!”李婉儿伸出自己的双手,仿佛那上头还残留着晚晚微弱的体温:“就是这双手,这双为你洗衣做羹汤的手,这双为你宽衣解带伺候你就寝的手,我用它扼住晚晚的脖颈,然后稍稍的使了那么一下力,她就不动了,睡着了。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回来看不见晚晚会怪我,所以我点了火,我想要毁灭所有的一切。可邻居发现了,他们多管闲事的赶来帮我灭火,再然后,你也回来了,你没有看见惊慌失措的我,你只看见了晚晚。你抱着她,你那么用力的喊着她的名字,仿佛她能够回来似的。我以为你会骂我,你会怪我,你会苛责我,可是老爷,你都没有,你只是安慰我,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告诉我,晚晚不在了,我还有你。就是因为你的不苛责,你的不怪罪,让我觉得这件事情,我其实是做对了。” 李婉儿深吸一口气,用手抚摸着陈宣明显消瘦的脸:“这些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你每天守着我,看着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你不再叫我晚晚娘,而叫我婉儿。可是老爷,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在睡意朦胧间,呢喃着晚晚的名字。你变得比原来更瘦了,就连出门时,都会忘记系腰带。你是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你是私塾里最好的教书先生,可是因为我,因为我害死了晚晚,您变了!老爷,对不起,婉儿让你错爱了!” 李婉儿说着,快速拔下头顶上的朱钗,朝着胸口用力的刺了下去! “婉……婉儿?”陈宣抱住李婉儿,想要用手去拔她的朱钗,却被李婉儿给制止了。 “老爷不要,婉儿还有话想要给你说。” “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婉儿不傻,婉儿知道,如果婉儿还活着,老爷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婉儿,与其那样的活着,倒不如死了,至少死了,老爷还会记得婉儿,记得那些与婉儿曾经幸福快乐的日子。” 说完这些,李婉儿终于将目光移到了晚晚身上。晚晚她伸着手,努力的想要从刑如意的怀中挣脱。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无论眼前这个女人多么恶毒,多么不值得原谅,她到底还是要死了。当然,她也可以救她,但她不想要救! 将晚晚放在地上,任由她爬到李婉儿的身上,然后背过身去。视线所及之处,站着的是常泰。他看着刑如意,问了句:“你还好吧?” 刑如意点点头,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李婉儿道歉的声音,她说:“晚晚,对不起!虽然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娘亲,可是我也身不由己。所谓爱情,总会在某一段时间迷了某一些人的眼睛。” 晚晚听不懂,但她感觉的到,她的娘亲快要死了。她一脸着急,想要用手去抚摸李婉儿的脸颊,想要去拥抱她的脖颈。可无论尝试多少次,小手触碰到的都是一片虚无的空气。她向自己的爹爹求救,可爹爹只是看着她,两只眼睛变得空洞洞的。 李婉儿感觉温度正从自己身上一点点的抽离,她努力的挤出一抹笑来,看着陈宣,问他:“我好看吗?我是不是你最初买下的,那个愿意娶回家的李婉儿?” “好看!”陈宣哭了,说不清楚自己内心那种复杂的情感。 “你骗我!我不好看了。我脸上长了许多的斑,掩都掩不住的斑。不过,你放心,我去如意胭脂铺买了上好的药粉。如意姑娘她很好,她只收了我三十文钱。她还告诉我,那药粉的主要成分是益母草,用了不会对晚晚不好。可是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我已经害死了晚晚,无论我用什么,都伤害不了我的女儿了。我,李婉儿,陈晚晚的娘亲,才是那个真正的,能够伤害到晚晚的人!” 说完这最后一句,李婉儿缓缓的合上了眼睛。一缕幽魂,自李婉儿的身上脱离。陈宣看见了,却是动也没动,仿佛没有看见的一样。他只是牢牢的,牢牢的抱着李婉儿逐渐冰凉的身体。 晚晚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抱住自己的娘亲,然后幸福的在她怀中撒娇。 李婉儿温柔的笑着,难得散发出那种只属于母亲的光辉,她抱着婉儿,走到刑如意跟前,说了句:“那些上好的药粉,我是再没有机会使用了。” “有的。”刑如意看着她,也笑了:“我可以托孟婆转交给你。” “孟婆?像我这样的坏人,还有机会轮回转世吗?” “有的,不过是畜生道,但就算为畜,也总要做好看的那只。” “如意姑娘说的有理。”李婉儿笑笑,人死之后,仿佛所有纠结着的前尘往事都不存在了。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晚晚,“晚晚呢?她一辈子会过的很好很好吗?” “会比你好!虽然不见得富贵,但至少她会遇见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娘亲,也会有一个很疼,很疼她的爹爹。” “那就好!”李婉儿将晚晚送回到刑如意的怀里:“时辰到了,我要走了!” “慢走,不送!” “如意姑娘!”李婉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留恋的看了陈宣一眼:“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照看一下他!” “这个,恕我不能答应。因为,不久的将来,他会遇见那个可以照顾他一生一世的人。”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李婉儿说着,淡淡一笑,飘忽的影子,也瞬间消失了。 正文 第086章 石榴红裙(1) 李婉儿弑女纵火一案,终是尘埃落定。 西郊外,陈家的祖坟中,又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只有寥寥数字,却道尽了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心酸。 晚晚是狐狸去送的,虽说刑如意与冥君之间也有些交情,可终究人家是地府里的王,她是借尸还魂的人,说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 狐狸回来时,刑如意正托着下巴发呆,冷不丁就被狐狸窃去一个香吻,她挑眉看着,冲他勾勾手指:“敢不敢再深入一步?” 狐狸装作没听见,转个身儿,却离刑如意更远了点。 “切!胆小鬼,只敢偷香不敢办事!” “我是尊重你,只要你一日没有成为我的妻,我便一日不敢逾越。”狐狸晃晃手指,赶紧将这个危险的话题绕过去:“晚晚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她与陈宣有两世父女的情分,若是陈宣那边利索点,两三年之后也就可以投胎了。” “陈宣会如何?”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自葬了李婉儿之后,他就失踪了。” “先是没了女儿,又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死在自个儿怀里,是个普通人,都会经受不住。况且,他还是个迂腐的书生,心结一旦中下,自然也要比旁人多费些时间去解。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不外乎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只是问你,他以后会如何?真会忘了李婉儿,忘了晚晚吗?” “你明知答案,又何必问我。时间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良药,就算伤疤还在,那些疼痛也终将会被遗忘。”见刑如意还在看着自己,狐狸摸摸鼻子,说:“放心吧,我算过,陈宣他命中有福报,外出的这两年,也会遇到贵人相助,虽说仕途坎坷,但婚姻还算顺畅。他的下一任妻子,是位县令千金,虽相貌一般,却知书达理,心地善良。晚晚转生为她的女儿,必不会受什么苦。” “那我呢?你可有算过,我的命途。”从狐狸口中探知了陈宣日后的事情,刑如意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可瞧着狐狸躲躲闪闪的模样,若是就此放过,也不是她刑如意的风格。于是,趁着狐狸还没有变身溜走之前,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并且威胁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不许变回臭狐狸。否则,姑奶奶我将你抽筋扒皮,做成大氅。” 狐狸抽抽嘴角,讨好的回着:“你会嫁给这天底下最英俊,也是最疼你的男子,然后生一对儿这全天下最聪明、可爱、听话的小孩儿。”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难道生的不是一对儿狐狸吗?” 狐狸用力的抽着嘴角,喃喃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跟凡人生过孩子。” 刑如意很满意这个答案,她坐进狐狸怀中,拉起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然后用手圈住他的脖子,歪着头问:“殷臣司,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来自哪里?在你的家乡,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的家乡——”狐狸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可略微停顿之后,他还是将那两个字给说了出来:“青丘!” “青丘?”刑如意跳了起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是传说中,那个不但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衍生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甚至还有少量人类的,物产丰富,四季如春的那个青丘吗?” 狐狸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看着刑如意问了句:“你想要去青丘吗?” 刑如意想了想,老实的回道:“只是很好奇而已,至于要不要去,我还没有想过。不过我们凡人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狐狸嘛,自然也要跟着狐狸走。其实,我不太介意你的出身,你是青丘狐仙也好,是荒山里长的野狐狸也罢,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那个。” “如意!”狐狸满眼的感动,可不等他做些什么呢,刑如意下一个问题就抛了出来。 “那,你出生的时候,是只小狐狸呢,还是一个人?” “如意!”狐狸扣住刑如意在自个儿身上乱扒拉的手:“我是青丘九尾狐一族。” “然后呢?你想告诉我,你其实是苏妲己的后代?” “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狸蹙眉:“我只是想告诉我,我的父母亲,也是青丘九尾狐,是青丘狐仙,虽然我们可以转换本体,但我出生的时候,是人的模样。” “呼~”刑如意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日后我要生一只小狐狸出来呢?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万一生出来的是个人头狐狸身,或者狐狸脑袋人身的怪物,岂不是要当场吓死稳婆。对了,你们青丘是有稳婆的吧?” 对于刑如意这种跳跃性的思维,狐狸已是见怪不怪,当下只能忍着笑说:“没有!” “那你父母会接生吗?”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青丘!” “那我们要成亲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回去的吧?” “不会!”狐狸摇摇头:“他们不会回来了!” 刑如意瞬间秒懂,但嘴上还是说着:“他们不回来也没关系,几十年,几百年之后,我们总还是有机会去看他们的。” “如意——” “所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殷臣司,你其实自己是可以接生的吧?” 狐狸瞪着眼睛看了刑如意半响,摇摇头:“很遗憾,我不会!” “那我不去你们青丘了,再好都不去!”刑如意自狐狸身上跳下来:“难怪传说中描述的那么好,原来是个落后的穷乡僻壤。殷臣司,你知道穷乡僻壤吧?就是那种比大唐还要落后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眼望去,满眼绿色,繁花似锦,风景好的不得了,可就是要啥啥没有。按说,日后我既嫁给了你,就不应该嫌弃你的家乡穷,可是一个连稳婆都没有地方,我要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难不成我自己生?拜托,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好不多。所以,你别说了,你的青丘再好,我刑如意,都不—会—去!” “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刑如意傲娇的背过身,眼睛却润了。她才知道,原来狐仙的父母也是会死的,原来狐狸跟她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至于青丘,看狐狸眼神闪烁的样子,那个所谓的家乡,也一定给他带来过不太美好的回忆。再想到当初刚刚见到狐狸时的情形,她忽然懂了,为什么这么久以来,狐狸从未和她说过自己的身世来历。可那又怎么样?狐狸就算没有全世界,还会有她! 抹了抹眼睛,她转身,看着狐狸笑容灿烂:“殷臣司,你若困了,就自己睡会儿。四娘的店,我有些日子没去了,我去瞧瞧四娘。嗯,记得做晚饭给我,乖哦!” 狐狸还想说些什么,刑如意却已经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已经化身成三岁模样的殷元,啃着个鸡腿,慢悠悠的从小厨房里晃悠了出来。 “你的未来娘子哭了!” “我知道!” “那你还不追?”殷元迈着小短腿儿:“老实说,我娘亲佯装坚强的模样真让人心疼!” “用不着你心疼!如意是我的!” “如意也是我娘亲!”鸡腿儿被啃完了,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鸡腿骨。 “你的娘亲叫青鸾!” “干娘也是娘,义母也是母,反正我就只认她。”殷元揉揉眉梢:“至于你这个便宜的狐狸爹吗?顺带着,我也只能认一认了。当然,若改天我娘亲反悔,不愿意嫁你这么一只狐狸精,我也要好好想想改名字的事情。你觉得常元这个名字怎么样?” “滚!”狐狸怒了,难得骂出一句脏话来。 殷元掏掏耳朵,不怕死的往前挪了一步:“你为何不肯答应我娘亲?” “什么?” “娶她啊!”殷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都说了,自己不要彩礼,只给嫁妆。你还磨磨唧唧的不肯娶她,为什么?你也知道,娘亲与我们不同,她只是一个凡人,就算身怀鬼术,也还是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老了,还是等到她死了?” “如果是你,你会娶她吗?” “当然会!”殷元毫不犹豫:“只可惜,我的血肉之躯,终究有一部分是她给的。所以,这辈子,她只能是我娘亲。不然,凭借我俊俏的容貌,霸道的个性,哪里还有你这只臭狐狸的事情。” 狐狸一个虚空弹过去,殷元吃痛的抱住了头。 “如果你知道,此时成亲只会害了她,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娶她吗?” 殷元愣了下,抬头回着:“当然会!” “为什么?” “成亲又不意味着一定要做真正的夫妻,你想要做的事情,成亲之后也一样可以去做。既然都是等,为什么不让她用殷夫人的身份去等。我想娘亲她,也是会愿意的。” 狐狸的眼睛亮了!是啊,既然都是等,为什么不让如意用殷夫人的身份去等。殷夫人,他殷臣司的夫人!想到那几个字,狐狸的心中就全是满足。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殷元依旧揉着额角。 “我决定了要跟如意成亲,虽然现在还不能将她变成名副其实的殷夫人,但至少,我可以先把她娶回家,让那些还惦记着她的人彻底死心!” “惦记娘亲的人,你指的是常捕快吗?”殷元故意提问,换来的却又是狐狸的虚空一弹。 正文 第087章 石榴红裙(2) 出了门,刑如意直奔李四娘的酒肆,对于家中发生的事,自然不知。 如今,李家酒肆的生意是更好了,未到跟前,便听见各种熙熙攘攘的声音。娇弱如花,性格却如汉子般的李四娘更是被重重围堵,连嗓子都差点喊哑了。还是铃铛机灵,远远的看见如意,便喊着“如意姐姐!如意姐姐!”的跑了过来。四娘被人围着,虽也看见了如意,却奈何无计可施,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只能冲她点点头,继续应付那些买酒的人。 “这酒肆的生意,天天如此吗?”如意随口问着,却听铃铛叹了口气。 “怎么?这生意好了,铃铛还不高兴!” “铃铛才没有不高兴!”铃铛嘟嘟嘴:“如意姐姐可知这些人都是来买什么酒的?” “当然是李家酒肆的招牌桃花醉了!” “才不是!”铃铛指着跟前那些人:“他们都是来买驱邪通络酒的。” “难道他们的家人都得了老寒腿?”刑如意皱眉。 这驱邪通络酒是刑如意入股酒肆之后给的配方,算是药酒的一种。其主要成分是刘寄奴、威灵仙、伸筋草、透骨草、鸡血藤、鹿角胶、牛膝、木瓜以及五加皮,将这些药物捣碎,装入细纱布袋中扎紧口,放入容器内,再倒入优质白酒,密封浸泡,可祛风湿、通经络、强筋骨,对于因劳累、寒冷、潮湿导致的“老寒腿”有奇效。原本给四娘这个方子,也是不忍看着那些受老寒腿折磨,却没有钱买药的穷苦人家受罪。四娘的酒肆,做的是平价买卖,来她这里买酒的,也多是城中或者郊外的平民百姓。因此这驱邪通络酒,卖得也还算不错,只是突然间,涌来这么多人,别说铃铛郁闷,就连刑如意自己都有些纳闷。 “什么呀?若真是家中有人生病,嫂子她也不至于被人围堵成这样。他们都是冲着驱邪两个字来的,嫂子给他们解释了,说咱们这酒只治病,不驱邪,还嚷嚷着说嫂子看不起人,不愿意将酒卖给他们。如意姐姐你说说看,这药酒也算是药吧,倘若嫂子卖了,喝出问题来可怎么办?” “驱邪?”刑如意来了兴趣:“感情,他们来买咱们的酒,是为了驱邪。” “可不是嘛,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铃铛闷闷的瞅了那些人一眼:“这堵了嫂子大半天,生意没有就算了,连让嫂子喝口水都不肯。这些人,比城里那些难缠的读书人还要说不清理。” “行了行了,我的小铃铛,你快去后头给四娘煮些润嗓的茶水,这前面的事情,交给我!”刑如意推着,将铃铛推进了铺子,继而寻了块高地儿站着。气运丹田,喊出一句:“想买驱邪通络酒是吧,找我!” 凭空喊了这么一声,说不引人注意,那是假的。原本正围着李四娘的那群人,顷刻间全都将目光转移到了刑如意的身上。有人嘴快,在看了刑如意一眼之后,便问李四娘:“她是谁?” “咱们李家酒肆的大掌柜,刑如意,刑姑娘!”李四娘轻吐一口气,趁着众人不备,愣是挤了出来。 “李家酒肆的大掌柜?那她说的话,可算数?”有人不信,又嚷嚷出声。 “既是我李家酒肆的大掌柜,说话焉能有不算数的。”李四娘瞥了那人一眼:“刑姑娘说的话,便是我李四娘说的话,刑姑娘做的事,便是我李家酒肆做的事。” “那驱邪通络酒呢?四娘她不肯卖给咱们,刑姑娘总是愿意的吧?” “我李家酒肆做的就是开门卖酒的买卖,既有顾客上门,真金白银的我为何不愿意。”刑如意扶着李四娘的手,从高地儿上下来:“只是我这驱邪通络酒,与别的酒不同,你想要买,也要看看能否受用的起。” “受不受的起,自然无需姑娘挂怀。咱们拿的是银子,买的是酒,今天我王彭在这里搁下话了,倘若日后咱们喝了这酒受用不起,是死是伤,都跟李家酒肆无关。如此,刑姑娘可愿意卖这酒给我?” “不愿意!”刑如意轻吐三个字。 “为什么?” “不愿意就不愿意,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刑如意翻个白眼:“本姑娘是这李家酒肆的大掌柜,想卖就卖,想不卖酒不卖,你奈我何?” “刑姑娘这话,也忒不讲理!” “你们讲理?你们讲理,将我这酒肆围堵成这样?瞧见那外面站着的了吗?”刑如意指着外圈一群看热闹的人,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都是来我酒肆卖酒的客人,你们一不听劝,二不讲理,堵在我酒肆门前,害我大半天做不成生意,你们这是讲理的态度吗?” “围堵四娘,非我们所愿,给姑娘造成的损失,我们也愿意赔偿。只是这酒,还请姑娘一定要卖给我们。”王彭倒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听见刑如意那话,原本是想恼怒来着,可硬生生的当着众人的面给压了下去:“不瞒姑娘,我们拿这酒是救命去的,而且救的可是咱们全村人的命。姑娘若肯卖酒,便是咱们全村的恩人。” “说的倒是挺恳切的,这样吧,你们将门口的地方给我散开,不要耽误我酒肆的正常买卖。至于你口中的那些个救命的事情,搬个小凳子,找个人少清净的地方,慢慢的给我说。说的在理,我这酒一文不要,白送。说的不在理,不好意思,请到别处买酒。” “刑姑娘这是在故意难为咱们吗?” “非也,我是在帮你!”刑如意瞅了一眼王彭的脸色:“你们死气白咧非要买我这驱邪通络酒,又口口声声说要救全村人的性命,不就是因为你们村子里发生了邪气的事情吗?我老实告诉你,这酒我不卖!不是因为我不想救人,而是因为知道这酒你们就算买回去,也没什么用。因为这只是寻常的药酒,作用都在酒名字上写着,通筋活络,只可惜你们眼盲,只瞧得见驱邪两个字。但这话又说回来了,若你们的故事讲的动听,让姑娘我不一小心发了善心,没准儿我会亲自走一趟,帮你们村子驱个邪,捉个妖,收个小鬼什么的。” “刑姑娘是法师?”王彭疑惑的问。 “算是兼职的吧!”刑如意说着,勾了勾唇角:“反正,话我都已经说清楚了,你们若是信呢,就将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若是信不过,带上你们的银子和你们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要试图在我酒肆门前闹事,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别的人我不熟,但京师府衙第一捕快常泰是我义兄。” “我可以作证,常捕快的确是我们刑掌柜的义兄!”李四娘适时的出声,顺带着还补充了一句:“而且咱们刑掌柜还是一个能人,除了做生意之外,还能查案辨凶,驱邪伏妖。也该是你们今天运气好,正好遇见刑掌柜的来巡视,否则你们就是求都求不见的。” 刑如意抽抽嘴角,心说四娘你这帽子也给我戴的忒高了些。 可心里想着归想着,脸上仍是一副笑眯眯,你们爱信不信的模样。 王彭很纠结,可眼下四娘那边不肯卖酒,新来的这位刑掌柜似乎更为难缠。眼下,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刑姑娘可否这边请?” “可否,当然可否!”刑如意说着,先往僻静的地方去了。李四娘有些不放心,吩咐铃铛看着酒肆,也快步追了上去。 众人坐定,王彭这才将发生在村子里的事说了出来。 王彭所在的村子,名字极为特殊,叫妯娌。村中以王姓人居多。在村子北面,有一大片树林,林中有不少的活物。妯娌村,民风淳朴,村民多以种田为生。闲暇时,村民多以在林中捕猎当做消遣,偶尔的也会捡拾些干柴。 因天气渐暖,田中又无农活可做,所以吃过晚饭后,年轻人便三五结伴去林中转转,给小动物们设个陷阱什么的。从林中捕猎的也多是野鸡、野兔之类的,村民也不舍得吃,都贩卖进城,换成了家用贴补。妯娌村的邪气事儿,就是从这片树林子里开始的。 “莫非遇见了山精鬼怪?”刑如意打着瞌睡,有些后悔从家里出来。 “不是山精鬼怪,但却要比山精鬼怪来的吓人!”王彭搓搓手心:“因为那个人,我们都认得!” “中邪?”刑如意揉了下眼睛,勉强提了提精神。 “算……算是中邪吧!”王彭说着,人先是站起,跟着又坐下,脸上虽还平静,眼中却浮现出恐慌。想来,这段往事,也是他极其不愿意回忆的。 “大前天的晚上,我和柱子,也就是我的堂弟吃过晚饭,就去了那片林子。早一天的时候,我们在林子里下了七八个套,估摸着总能逮住个什么。说也奇怪,那天天黑的似乎特别早,到林子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先是看了两个地方,都没有发现,到第三个套子的时候,看见了一只灰兔。就在我打算唤堂弟过来,将灰兔给取下来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头顶的树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动物叫声。当时也没多想,就顺着那声音向上一看……” 王彭说到这里,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也变得煞白。李四娘看了,忙折返酒肆,取了瓶桃花醉来,递给王彭让他暖暖身子,顺便回个神儿。 都说酒壮怂人胆,王彭这厮,竟将一瓶子桃花醉当做水来喝,咕咚咕咚几口下肚,这脸色倒是红润起来了,人也醉了个七八分,意识到还算清醒。他双眼迷离的瞧了刑如意一眼,接着回忆道:“我原本以为那树上也就是一只猫头鹰或者四处乱窜的野猫什么的,谁知道当我抬头,借着月光看清那东西时,竟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刑姑娘你知道吗?那树上竟然蹲着一个男人!” 正文 第088章 石榴红裙(3) “只是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可吓人的。”刑如意指指王彭:“你跟你堂弟不也是去树林里逮活物吗?他也许是在树上逮活物啊,例如猫头鹰。” “姑娘你就别再开玩笑了,王彭可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王大胆。可如今你瞧瞧他的样子,哪里还是大胆,简直就是吓破了胆。”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来。抬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不过这个时代的人都显老,估计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多岁。 王彭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指着自己说:“对,我是王大胆,可就在那个晚上,我被吓破了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用那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树上,而且还发出中跟动物一样的呼呼声,尤其是他的眼睛,绿汪汪的,就像是……” 王彭费力的想着形容词,最终吐出来一句:“就像是地里种的麦子苗。” 这形容词,果然很接地气。刑如意联想了一下,着实想象不出,眼睛像麦子苗的颜色,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不等她想出个结果,王彭那边又开始说话了。 “那人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衣裳破破烂烂的,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儿好点儿的布料。脸上也都是烂的,不知是被树枝划的,还是他自个儿用手抓的,反正血痕交错,有的地方还在淌血。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是那么怕,就大着胆子瞧了他一眼,那绿幽幽的眼睛里竟是什么都没有的。” 王彭说完,深吸一口气,“再后来,我堂弟听见声音就赶了过来。许是看见又多了一个人,那人突然朝着我们警惕的又叫又吼,简直就跟个发狂的野兽一般。堂弟没细看他的眼睛,所以也没觉得多吓人,仔细辨认了一下,居然把他给认出来了。” “熟人?” “算不得多熟,只是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认识的。那人叫马涛,小名马套,最喜欢侍弄那些驴子、马匹什么的。平时见人,也不多言语,总是独来独往的,所以大家对他也不都怎么熟悉。只有农忙时,才会多见他两回,因为牲口难弄,遇见下地的时候不听话,让马涛过来整整就好了。” “哦~”刑如意拉出一个长长的尾音,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马涛是个兽医!” “兽医?姑娘这词儿倒是挺贴切的,马涛的确会给动物看病,但他也喜欢吃活物。” “后来呢?”刑如意难得熬过了瞌睡,眼睛里又有了精神。 “后来堂弟就跟我合伙把他给弄了下来,送回他家去了。马涛是一个人住,家里也没有个人照看,加上回去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好歹都是一个村的,所以村子里的人就轮流去看着。谁知,这一看竟看出事儿了,村子里的人,竟一个挨着一个都变成了马涛的模样。”王彭说到这里,怕刑如意听不明白,又赶紧解释了两句:“不是变成马涛的样子,是变成跟马涛一样的人,不论白天黑夜的,就在房顶上,树林子里头跳跃。到了晚上,整个村子里都是绿幽幽的眼睛,这家里出了事儿的,整夜挂心着自个儿的亲人,是睡也睡不着。家里没出事的,也都惶惶不安,总害怕这厄运哪天就轮到了自己家人的头上。我们听说四娘这里卖的有驱邪的酒,而且隔壁村有人喝过,效果还挺好,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才凑了钱来卖酒。那知道,四娘她死活都不肯卖给咱们。” “不是我不肯卖给你们,而是这酒,你们喝了没用。”李四娘摊摊手:“我这药酒方子,就是咱们邢掌柜给的。给的时候,说的也很清楚,这酒就是舒筋活络用的,对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娘们有用,是治病的。我李四娘开的是李家酒肆,又不是驱邪的道场,你们要的东西,我这里是真没有。” “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妯娌村满村满户的人都变成野兽吧!”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就说那林子里头的活物都是有灵性的,偶尔逮两只也就是了,你们这天天逮,天天杀的,可不就遭报应嘛。如今好了,满村子的人都变成了野兽了,是不是也要旁人来捕捉,来猎杀啊!” “老王叔,您可别再这里添乱了。马涛的事情,现在不还没查清楚吗?兴许跟咱们捉活物没什么关系啊。”王彭说的心虚,说完之后赶紧看了刑如意一眼:“刑掌柜,刚刚四娘也说了,只要咱们把事情说清楚,你就帮咱们驱邪。求求您,就当是积善积德,帮帮咱们村子吧。” “得嘞,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你们去一趟妯娌村,看看情况吧。”刑如意伸了个懒腰,招呼着李四娘:“四娘也一块儿去吧,正好路上可以聊聊天,你都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多少郁闷事儿。” 要刑如意一个人跟着这么多大老爷们回村,李四娘说实话,也不太放心,于是就应承了下来。担心出事,临走前,还吩咐小铃铛,让她去府衙跟常泰说一声,派个人跟着。 赶到妯娌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阴呼呼的风吹的人手脚冰凉。按说,这会儿还不到熄灯就寝的时间,可村子里黑乎乎的,连半点灯光都瞧不见。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动物身上特有的那种腥臊味儿。 王彭只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糟了!”然后撒腿儿就往村子里跑。剩下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跟着变了脸色,神情紧张的四散跑去。顷刻间,偌大的村口,就只剩下了刑如意和李四娘。 “如意。”李四娘扯扯刑如意的衣角,示意她去看旁边的那棵大树。 树上光秃秃的,却趴着一个人,眼睛发绿,形态似猫。不需要刻意驱动自身的鬼术,刑如意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是中邪了,乡间也称“鬼上身”或者是“邪灵俯身。”此人形态似猫,显然是被猫灵附体,要驱除也是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个人要怎么去捉。 仰仗着鬼术,刑如意也是会些功夫的,只是有点三脚猫,如今当着李四娘的面,更不好出手。万一一个不小心,再被李四娘当成了妖怪,那麻烦就大了。正头疼着,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从城中赶来的常泰和小盛子。 “常大哥,小盛子,你们来的正好。能不能帮我把树上那个人给逮下来!” 常泰闻言,直接撩起衣袍,纵身一跃上了树。那人见状,猫一样警惕的看了常泰一眼,跟着后退,发出不甚清晰的呜呜声。也许是头一次见到行为动作如此奇怪的人,常泰微微蹙眉。 “常大哥,小心些,这人怕是中了邪!”刑如意在树下喊着,手中却是暗自捏了一个决。倘若这人突然发起攻击,而常泰又不及防备,她也好及时相助。只是事情解决的似乎比刑如意想象的还要快些,这边不等刑如意把话说完,那边常泰已经捉了人,轻轻松松的跳下树来。小盛子也没有犹豫,直接脱了外袍,三下五除二,将人给捆绑了个结实。 “常大哥,你没事吧?” “放心吧如意姑娘,咱常大哥没事。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些当差的,刚进衙门时都会受些刁难。不让查案,竟让你去捉猫、捉狗。常大哥他,这是有经验!” 常泰微蹙,似有些不不大自然。刑如意见他衣着完好,身上也没有被抓破,蹭破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打量着那人。身上动物腥气颇浓,胸腹之处缭绕着一股黑气,若猜测没错,这个人就是王彭口中的马涛,那个常年与动物为伍,却也偏爱吃些小动物的村民。 用手在他额间轻扣,马涛立马挣扎,发出一声类似野猫的叫声。 “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人,叫出的声音来竟然像只猫,而且还是那种思春叫春的猫!”因马涛挣扎的厉害,小盛子需得用尽全力,才能将其制服住。说起话来,不免有些气喘,看向马涛的目光中更是充满疑惑:“如意姑娘刚刚说他中邪,难道这中了邪的人,都要学猫叫?” “不是学猫叫,而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猫!”刑如意说着指了指村子:“咱们先进村吧,我总觉得这村子里的事情不止这一桩。” “说起这妯娌村,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李四娘若有所思,言语中带着些许怜惜:“她叫慧娘,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16岁那年,由爹娘做主,嫁到了这妯娌村。慧娘的相公,是个读书人,没有两年便高中了状元。那时候,我们都挺羡慕慧娘的,说她年纪轻轻,就做了状元夫人,兴许再过些年,就能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被朝廷封赏,赐个诰命什么的。谁曾想,她那相公竟是个负心汉,上任不满一年,就给慧娘写了休书。七出之条,竟条条都有。可怜慧娘,一心待她的相公,这欲加之罪,又何患如此。更让人伤心的是,那时慧娘已有身孕,她相公竟质疑慧娘的清白,连自己的孩儿都不愿意相认。慧娘她不甘心,便带着孩子守在村里。那知人善天也欺,孩子未满周岁便夭折了。慧娘她伤心欲绝,竟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初时,还曾见过她一回,虽意识不大清醒了,可身上始终穿着她与她相公成亲那年做的石榴红裙!” 正文 第089章 石榴红裙(4) 说话间,正好经过一处矮房。李四娘停下脚步,指了指那栋房子:“这房子,便是慧娘生前居住的地方。” 低低矮矮的房子,半隐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楚全貌。简制的木门半掩,透过稀疏的框条,可以瞧见院中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这房子是后来村民帮着修葺的,慧娘她……”李四娘叹了口气,有些不忍提起:“慧娘她是被活生生烧死在这房子里的。” “活生生烧死,是意外吗?”刑如意蹙眉,刚刚靠近时,闻见的那股烟熏味儿似乎更浓了。 “听说是意外。”李四娘说着,又看了那房子一眼:“慧娘那时已是疯疯癫癫,她的爹娘倒是愿意将她接回去住,可是没过多久,她便自己偷偷跑回来。我想,她心里始终是放不下她的夫君,还指望那个男人能够回来找她。谁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燃起来的,但燃火的时候,慧娘并不在,可就在大家伙忙着救火的时候,她却突然挣脱开众人,一下子冲到了火里去。有人说,隔着窗子,能看见慧娘站在窗前,抱个枕头,脸色温柔的轻吟着。我想,大概慧娘她,是把那个枕头当成了她的孩子。她突然挣脱众人,也是想要回去救自己的孩子吧。” 李四娘说话的时候,刑如意隐约瞧见那院中飘过一抹红色,犹如五月的石榴花,艳艳的。 “慧娘她死的时候,也是穿着那条石榴红裙吗?” “应该是吧?那裙子,她始终不肯脱下,想来死的时候也是穿着的。” 刑如意又看了一眼那艳色,心中想着:“你终日盘旋在这里,是因为死的冤枉,还是因为惦记着你那负心的相公?” 世人都说,猫是通灵性的,此时的马涛被猫灵俯身,自然也能感觉出这院中的不同,于是呲着呀,叫的越发厉害。刑如意唯恐事多,就催着众人,先去找王彭他们,至于慧娘的事,等回头得空了再来处理。 眼瞧着村子走了过半,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倒是远处的树林里火光点点,期间还夹杂着一些叫喊声。 “应该是王彭他们!”刑如意侧着耳朵听了一听,声音嘈杂,听的也不太真切。 “之前在酒肆的时候,他们说过,村中的一些人都变得和马涛一样,瞧眼下这情形,莫不是如那老伯所说,村子里的人都中邪了?”李四娘一脸担忧。 “猫灵复仇,有这个可能!” “如意你说什么?” “我说,有这个可能。”刑如意看了眼马涛,对常泰说着:“这马涛是一切的源头,只有将他弄醒了,才能知道这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可眼下树林里的那些人,也不能不管,所以就只能劳烦常大哥和小盛子一趟,去看看,万一碰见个难以处置的情况,有衙门里的人在,那些村民多少也能安心些。” “这马涛力气极大,人也有些古怪,只留你们两个在,我也不放心。这样吧,树林我一个人去就好,把小盛子给你们留下。万一生事,记得先保护自己。”常泰不放心的叮嘱。 刑如意原本想要拒绝,可看见身旁一脸担忧的李四娘,又改了主意。 “既如此,就让小盛子留下吧,有些事情,我们姑娘家的也不好动手。只是,树林那边的情况尚不明朗,常大哥自己也要小心。” “我会注意的,若是有事,就让小盛子喊我。此地距离树林并不远!” “嗯!”刑如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见常泰走了,李四娘这才偷偷用手扯了扯刑如意的衣服,问她:“如何?” “什么如何?” “你的常大哥啊?我这个外人都瞧的出来,他喜欢你。你呢,总不会看不出来吧?” “四娘不要乱说,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 “如意姑娘这话,常大哥听见了定会伤心的。”小盛子也适时的凑过来:“我也瞧的出来,常大哥喜欢如意姑娘你,而且是那种很喜欢的喜欢。只是他不说,也不叫咱们说。如意姑娘倒是说说看,咱们常大哥哪里不好,为什么你就不肯做咱们的常大嫂呢?” “不是你们的常大哥不好,而是刑如意我没有那个福分。” “切!我才不信!如意姑娘进城第一天,就与咱们常大哥结识!虽说中间也出过艳娘那一档子事,可咱们都看的出来,常大哥对艳娘才是兄妹之情,他之所以说要娶艳娘,也是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人欺负。可如意姑娘不同,常大哥是打心眼里想要跟姑娘在一起的,他看姑娘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同。” “咳!”尴尬的一声轻咳,让还在叨叨着的小盛子瞬间住了口。三人齐齐抬头,就看见常泰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的牢牢锁在刑如意身上。 “常大哥怎么回来了?”刑如意问,挤出一朵笑容来。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应该给你留个东西!”常泰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刑如意。这匕首做工精巧,尺寸大小,也合乎女子的身份。加上顶上点缀的那些珠宝,看样子,也是价格不菲,应该属于个人的私藏之物。 “如此贵重的东西,如意不能要!” “你若是我妹妹,就拿着吧。匕首再珍贵,也还是件防身的武器,我是男人,留着它也没用。”常泰不容刑如意拒绝,愣是将匕首塞进她手里:“你一个姑娘家,又总爱深更半夜的出来,身旁总要有防身的东西。另外,小盛子的话,你别信!” “哦!”刑如意轻轻应着,一时竟不知该要回些什么。 见常泰又走了,小盛子这才凑到刑如意跟前,压着声音道:“告诉姑娘一个秘密,常大哥他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去如意胭脂铺,站在偏僻的地方,也不让姑娘瞧见。我也悄悄跟过他两次,有时候他能像个傻子一样的站到天亮。之前对艳娘姑娘如此疼爱,也不见他做过这样傻气的事情,还说不喜欢姑娘你,谁信!” “常大哥他常去胭脂铺吗?” “最近是不常去了,可以前的时候,总去。当然,是没有案子的时候。” 刑如意心中微微泛酸,将头低了下去。 “如意姑娘你倒是给句实话,常大哥他还有没有机会?” “是啊如意,常泰这人虽不善言词,心思却是细腻的。就刚刚他给你的那把匕首,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李四娘也在一旁感慨着:“女人一生所求,不过是能够遇见一个知冷知热,真心疼惜自己的人。富贵也好,落魄也好,只要那人诚心以待,便是幸福。常泰他,不失为一个良人,如意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四娘的话,如意都懂,可姻缘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刑如意抬起头来,甜甜的一笑:“我知道常大哥是好人,也是真心待我,若是嫁给他,这一生也定是幸福的。可是四娘,我早在认识常大哥之前,就先一步认识了我的那个他。虽然,他有时候挺气人的,但也是真心疼我的;虽然,跟着他可能不如跟着常大哥来的日子安稳,可我就喜欢那样的日子。我喜欢他俊秀的样貌、冷酷霸道却唯独对我很暖的眼神、我也喜欢跟他斗嘴,看他生气却又不得不宠着我的模样。四娘,爱情虽然没有先来后到,可我喜欢的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早的来到我身旁。” “原来如意你,早已有了心上人!”李四娘宽慰的笑着:“这也难怪,你会瞧不上常泰了。不!不是瞧不上,而是应该说,你们之间有缘无分。” “是如意没有福气!”刑如意说着,推了推小盛子:“我看你也挺闲的,有时间站在这里八卦我跟你常大哥之间的事情,倒不如去帮我寻些黑狗血回来。” “黑狗血!如意姑娘你要黑狗血做什么?” “当然是帮马涛驱邪啊,难不成大半夜的站在这妯娌村跟你和四娘一块儿讨论我的终身大事?” “那也不是不可以吧?”小盛子摸摸头,临走还不忘帮他的常大哥再争取一下:“如意姑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没准,你选定的那个人,还不及我常大哥万分之一的好。” “好不好,都是我刑如意自己挑的相公,与你何干!”刑如意说着,极不淑女的飞起一脚。当然,这一脚也只是做做样子,小盛子他早就跑得远远的。 “咳!”身后又是一声轻咳。回过身来,这次瞧见的却不是常泰,而是本应该在城里睡觉的狐狸。 只见他白衣黑发,眼若星眸,嘴角微漾着一抹令人沉醉的笑,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有阴风吹过,他的发丝随风而动,俊美的五官,在夜色里仿佛也拢上了一层光华,好看的狐狸眼睛里,满溢着宠溺。 狐狸见刑如意转过身来,于是往前走了一步,说:“想不到如意你,对为夫竟是如此的满意!” 刑如意本想欢喜的奔过去,听见狐狸这句话,刚刚想要抬起的脚,瞬间又落了下去。 狐狸见状,又往前走了一步,说:“临出门时,你吩咐我要为你煮晚饭,可这晚饭煮好了,却迟迟不见娘子你回去。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刑如意皱皱鼻子,说了句:“你自己先吃就好了!” “娘子未曾回门,为夫怎敢先动!”狐狸说着,又是一笑,这笑容里却带了几分邪肆的味道:“所以,不见娘子的我,只能出门来寻。幸好,娘子走的不远,也未曾被人拐带了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刑如意听出,狐狸这话中另有含义,大约是刚刚被他听见了四娘和小盛子说的话。 “是!我的如意的确不是小孩子,但我的娘子,却总是有些心大,也特别的容易遭人惦记。所以我——”狐狸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正好将刑如意拦进怀里,然后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 “所以你什么?”刑如意用手戳戳狐狸:“最近怎么老喜欢说这样半截子的话,你是存心要急死我吗?” “嫁给我!”狐狸冷不丁的吐出这三个字来。 “你说什么?”刑如意心中一惊,将脸抬了起来。 “我说,刑如意,我们成亲吧!”狐狸一脸宠溺的捧起刑如意的脸,用无比恳切的目光看着她:“我仔细想了想殷元的话,觉得他说的有理。所以,我允许你光明正大的拥有我,成为我殷臣司独一无二的狐狸娘子!” 正文 第090章 石榴红裙(5) 听见狐狸的告白,刑如意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感动的,是要痛哭流涕,幸福到不能自己的,可下意识的,她却抬起脚,狠狠的、用力的踩了一下狐狸的脚背,当看到他嘴角抽抽时,十分酷拽的说了句:“滚!” “为什么?”殷臣司不解的看着刑如意,怀疑之前那个哭着嚷着要给自己当娘子的是不是眼前之人。 “殷臣司,你这是求婚吗?你这是正儿八经想要我嫁给你的样子吗?”刑如意一连戳了狐狸几下,直到戳的手指微微发酸:“在这么个黑漆漆的小村庄,在这个煞风景的时候,你居然向我求婚。还有,你刚刚说的,想了想殷元的话。殷元他会说话了吗?好,就算他天赋异禀,突然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你要听他的?究竟他是你娘子,还是你想让我做你的娘子!呼,气死我了!” 狐狸好看的眉,打结。 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刑如意,说了句:“能不能慢点,虽然为夫我道行颇深,可你说的那么快,我还是听不大清楚。” “臭狐狸!”刑如意推了他一把:“今晚的求婚不算!” “好!” “明天要再求一次!” “好!” “我要鲜花!” “……” “我要戒指!” “……” “我要你单膝跪地!” “为什么?”狐狸终于开了口。 “因为我们那里都是这么做的!”刑如意傲娇的抬着下巴:“说,愿不愿意!” “娘子要求的,为夫哪里敢说不愿意!”狐狸一副妻管严的可怜模样,让原本站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听的更是一愣一愣的李四娘都忍不住同情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如意霸道的模样,可如此蛮不讲理,娇蛮无赖的样子还是头一遭。想来,眼前这个宠她之极,俊逸出尘的男子就是她刚刚口中所说的心上人吧?也难怪,常泰那样好的男子都入不得如意的眼,毕竟常泰再宠她,也不可能让她骄纵至此。 刑如意终于想起身旁还站着个李四娘,于是忙转了脸色,拖着狐狸向其介绍:“殷臣司,我未婚夫。因为性格不太讨喜,所以跟我铺子里的那只狐狸同等待遇。” “未婚夫?” “就是未来的夫君,简称未婚夫!”刑如意娇羞的用身体蹭蹭狐狸,狐狸却是冷着一张脸,吝啬的冲李四娘点了点头:“殷臣司,如意她唤我狐狸!” “那胭脂铺里的那只狐狸,如意又唤它什么?”李四娘本就是极好的性格,头一次见面,遇着狐狸一张冷脸,也没往心里去。 “当然是殷臣司了!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拗口了,所以一般我也管那只狐狸叫狐狸。”刑如意吐吐舌头,大方的邀请着:“虽然眼下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很快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四娘一定要来!” “一定的!毕竟是我李家酒肆的大掌柜,四娘不仅要去,还要备上一份大礼才可以。”李四娘说着,冲狐狸道了福:“恭喜殷公子!贺喜殷公子!听如意说,她是孤身一人,四娘福厚,有幸与如意结识,并成为姐妹。在这京城中,四娘便将自己当做是如意的娘家人。还望殷公子日后也能如今时今日一般,对我这妹妹多加疼爱!” “殷臣司今生今世唯一求的,也不过是与如意恩爱百年,携手一生。所以,四娘你尽可放心。”狐狸说着,也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只是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看来,刚刚四娘撮合如意与常泰的话,还是让狐狸记在了心里。 说话间,小盛子抱着一只黑狗回来了。浑身上下,有些狼狈,可瞧见刑如意,仍是咧嘴一笑:“如意姑娘,你要的黑狗,我给找来了!” 眼瞧着小盛子举起黑狗来,狐狸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两人中间,一脸敌意的看着对方。 “是殷公子吧?”小盛子抱着黑狗,冲殷臣司笑笑:“我听常大哥提起过你,他说你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所以十分好认。常大哥还说,之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曾对我多加关照,让我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道谢。” 小盛子说着,竟抱着黑狗一块冲殷臣司行了个大礼:“我,小盛子,盛德美,感谢殷公子的大恩大德!” 殷臣司挑了挑眉,眼神古怪的瞧了小盛子一眼,不等开口,就被刑如意推到了一旁。 “好啦!好啦!他是小盛子,府衙里的小捕快,常大哥的小跟班,他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还有,他不喜欢我的!” “我怎么不喜欢如意姑娘?”小盛子不明就理,晕乎乎的说着:“我挺喜欢如意姑娘你的,若不是知道常大哥也喜欢你,我肯定求你做娘子!” “要死了,当着我未来夫君的面说喜欢我,你是不是想挨打?”刑如意一把揪住小盛子的耳朵,将他拖离狐狸冷冰冰的视线范围:“教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什么任务?” “放血!给这只黑狗放血!然后将黑狗血,全部泼到马涛的身上。嗯,记得泼的均匀一点!” “这就是驱邪?”小盛子摸摸脑袋,总觉得刑如意这驱邪的过程有点随便。 “你敢质疑我?”刑如意作势又要去揪小盛子的耳朵。 小盛子忙一手抱着黑狗,一手捂着耳朵,往后退了半步。“如意姑娘,我小盛子好歹也是衙门里的捕快!还有,你这性子,怎么越变越——” “越什么?” “越像如意胭脂铺里的掌柜了!”小盛子讨好的笑着,将黑狗拖到一旁:“我杀狗取血,杀狗取血!” “你这是要做什么?”狐狸蹙着眉,走到刑如意身旁。刑如意看了眼小盛子,将狐狸拉到了一边,小声的说道:“马涛,就是那个被捆绑着的男人,看见了吗?” “我视力很好!”狐狸申明。 “我知道,狐狸的眼睛嘛,自然要比我这个凡人好的多。”刑如意撇撇嘴:“马涛被猫灵附身,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他误捉了修行不足百年,但有些道行的猫妖,然后剥皮炖肉给吃掉了。这猫灵为复仇,所以就上了他的身,将这马涛变成了一只猫,想要活活的将他给折腾死。谁知这村里人多事,竟将马涛给救了回来。猫灵一怒之下,就开始报复整个村子。对了,你待会儿去树林中看看,常大哥一个凡人,只怕对付不了那么多被猫灵蛊惑的村民” 难得,狐狸这回竟没有吃醋,也没有问为什么。挥一挥衣袖,潇洒的离去。 “殷公子这是去哪里?” “去树林里帮常大哥!” “殷公子也会武功?” “会,而且貌似还不差!” “哦!那就好了。说实话,刚刚我还在担心。一个马涛就已经这么难对付了,若是村中的村民都像这马涛一样,只怕常泰一个人也应付不来!”李四娘说着,将视线从狐狸身上收了回来。 其实,要驱除马涛身上的猫灵,只需要刑如意勾勾小指头就行。可当着两个凡人的面,尤其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太轻易的驱邪,反而很难让人相信。黑狗血,也不过是泼给小盛子和李四娘看的障眼法。在黑狗血泼到马涛身上时,刑如意已经将猫灵从马涛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如今正被她捧在手中。 那是一只黑猫,严格的说,是一只怀了身孕的母猫。它瞪着如翡翠一般碧绿的眼睛,呲牙咧嘴,炸着浑身漆黑的毛发,满含怨气的与刑如意对视着。 刑如意闭眼,黑猫的过往,就一幕幕闪现在了她的眼前。 原来,这是一只在深山老林中修行的母猫,结果遇到了一只误闯山林的公猫,然后两只猫儿之间发生了爱情。母猫,修行将近百年,已有了些法力,却还不能转换人形。公猫呢,只是一只普通的家养猫。两只猫儿在山林中追逐嬉戏,活的也十分开心。没有多久,母猫怀孕了,公猫为了母猫,便循着来时的痕迹,想要回到村庄为给母猫寻些有营养的食物。可惜,才出山林,便中了村民的陷阱,被马涛给捉了去,最终变成了一锅下酒菜。 母猫久等公猫不回,于是就出了山林,来到村中寻找。没想到,这马涛竟也是有些道行的,他看出母猫与别的野猫不同,就心生歹意,设了圈套。母猫因关心情切,中了陷阱,也成了马涛腹中的一道美味,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都被马涛泡了酒。杀夫之仇,弑子之痛,母猫焉能放过马涛,于是就有了马涛中邪,村民搭救,村民连番中邪这一系列的事情。 “好了,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世间万物,都有一定的因果,你的遭遇,或许也是你修行路上的一道坎儿。你既已修成猫灵,就不要在世间多造杀孽,还是回到山里,继续修行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为我的相公还有孩子们复仇!” “相信我,马涛肯定会为他以往做的事情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你的相公,他已经轮回去了,你的孩子,我也会妥善安置,十年八年之后,总还有相见的时候。你若一意孤行,触怒了上天,落得修行尽失,魂飞魄散,又要去哪里寻找你的相公和孩子们?” “喵呜~你的话可当真?” “我以地府判官崔府君为誓,今夜,我刑如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如若有假,再不能轮回!” “既是崔判官的故人,我信你便是。”猫灵转身,恨恨的瞧了马涛一眼,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天际。刑如意松了口气,睁开眼,却见小盛子和李四娘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全部都在看着她。 “怎么了?” “如意你还好吧?” “还好啊!”如意扯扯嘴角:“刚刚在念驱邪的咒语来着,马涛怎么样了?” “一盆子黑狗血泼下去,人就躺倒地上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刚刚试了一下,还有鼻息,应该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不然我忙活这大半天是做什么?”刑如意捏着鼻子,“再过一会儿,人就醒了,你先把他拖下去清洗清洗。” 小盛子轻哦一声,也顾不上马涛一身血腥,半抱半拽的就将他拖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处院子里。 刑如意闭眼寻了寻方位,见西南方向,杀气最重,就知那是马涛的家。猫灵一家几口,都是被马涛屠杀的,想来尸骨也应该还在马涛的院子里。眼下,掩埋尸骨,释放马涛家中被囚困的动物灵魂,才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于是,在叮嘱了李四娘几句话后,她便孤身一人,进入了马涛的家中。 正文 第091章 石榴红裙(6) 马涛的家,位于整个妯娌村的外围,一处略微凸起的小山坡上。整座房子,都是土制结构,而且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知道马涛家里没有人,刑如意放心的掐了一朵鬼火出来。幽蓝色的光束,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有了火光,便能瞧清楚眼前的景物,只是让刑如意所料未及的是,她居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而且还披头散发的女人。因为一身黑衣的关系,她像是被融入到这整个夜色中的一样,若非有鬼火照亮,实在让人难以发觉。因为女人散着头发的关系,刑如意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站在门口的她有些愤怒。 “你,是谁?” 刑如意刚走近一步,那个女人竟伸出两条骨瘦如柴的胳膊,用两双留着一寸长指甲的手使劲得拉着她的一条胳膊,拼命的把她往屋里拉。刑如意不明就里,却也能够感觉出,这个黑衣女人本身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屋子里更黑,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腥臭味,其间还夹杂着动物的腥臊和血液常年累积下来的那种腐败味儿。黑衣女人自进屋之后,就松开了手,低头在一个角落里寻找着什么。果然,没有多久,女人就捧着一个东西,双手递到了刑如意的跟前,然后眼神戒备的瞄了瞄窗子外头。 风,无端端的刮起,又无端端的静止。刑如意明显感觉,有一只冤魂轻轻的来过,又轻轻的离开。黑衣女人似不能开口,她张着嘴,咿咿呀呀,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你让我看这个?”刑如意问着,结果了女人手中的东西。 一个陈旧的蓝布印花包裹,里头却放着一条崭新的石榴红裙。 在盛唐,石榴裙是年轻女子极为青睐的一种服饰款式。这种裙子色如石榴之红,不染其它颜色,往往会使穿着它的女子俏丽动人。唐时,曾有诗句“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形容的便是这石榴红裙。 黑衣女子见刑如意一直盯着这裙子,于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指了指外面。几乎是一瞬间,刑如意脑海里划过一抹妖异的红,她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睛,问了句:“慧娘?” 黑衣女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是谁?” 这是刑如意第二次问出这三个字,黑衣女子看了看她,指指自己,然后张开了嘴巴。 这女子的舌头,竟是被人活生生给剪下的。 “是马涛!”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虽不知道这黑衣女子与马涛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但能够在马涛家中无比熟练的找到这个包裹,她与马涛之间一定不同寻常。 女子点了点头,眼中浮起一抹恐惧,用细如干柴的手,握住了刑如意。 狐狸来了! 李四娘和小盛子拖着半是昏迷的马涛也来了! 就连常泰和原本被困在树林中的妯娌村的村民们也都来了! 原本黑漆漆的小院子,瞬间被火把照亮。刑如意一手牵着黑衣女子,一手托着那个蓝布印花的包裹,走到了院子里,走到了火光里。 只一眼,王彭就叫了起来:“这不是隔壁村里走丢的翠儿吗?她……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叫翠儿?” “大名马翠翠,是隔壁村老马家的小闺女,小名叫翠儿。两年前丢的,据说是出门给她娘买药,结果一去不回。”王彭走上前,仔细辨认了一下:“没错,就是她!老马是做木匠活的,那时候我还请他来我家帮忙给打过一个柜子。” “对对,我可以作证!王彭家打柜子的时候,翠儿也来给她爹帮忙。人长的水灵灵的,村里好多未成亲的小伙子都争着来看,还有胆子大的,当即就跟老马提了亲。再后来,翠儿就丢了,翠儿她娘经受不住打击,人也去了。老马这先是丢了闺女,接着又死了婆娘,人的精神头儿也没了。前些天,我去隔壁村打听中邪的事,还见过他一回,老的都跟我爷爷似的。” 翠儿听见这些话,原本握着刑如意的手,越发的紧了。干涸的眼睛里,也泛出了水意,浑身轻轻的颤着。嘴巴微微长大,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翠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哑巴了?”王彭扫了一圈马涛的院子,忽然用力拍了下大腿:“我明白了,是马涛这混蛋小子,是他把翠儿拐走,又害成这个样子!” 王彭这话一出口,妯娌村的村民们都跟着愤慨了起来。 “我就知道马涛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整天阴呼呼的,这村子里的邪性/事儿,哪一桩哪一件的跟他没有关系?就说这村子里中邪的事情吧,是不是因为马涛而起的?还有慧娘,慧娘的事情——” 这人正说的起兴,旁边的人却突然用力扯了扯他。空气,随着声音的静止而变得奇怪起来。风,无端端的又起了,一股凉意慢慢渗透到每个人的心里。原本还因为翠儿的事儿愤慨着的村民们,此时竟不由自主的往一块儿靠拢。翠儿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朝着那个刚刚说话的村民身后指了指。 刑如意看见了慧娘,一个容貌美丽,却显然精神方面有些不大正常的女鬼。她穿着一条破旧的石榴红裙,手中还抱着个污浊的枕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人身后。 “慧娘!”刑如意轻轻启口,那帮村民们却都跟着震了一震。想要逃走,奈何腿脚无力,想要闭上眼睛,可眼皮子却僵硬的怎么都落不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李四娘的一句话,打破了眼前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慧娘她,怎么了?” 李四娘问的不是刑如意,而是刚刚说话的那个村民。就是这一个回头,四娘的目光就与疯癫的慧娘对上了。只是,慧娘看得见四娘,四娘却看不见慧娘。慧娘先是看着李四娘,跟着歪了头,往前凑了一步。一人一鬼的脸,就那么相互的对视着。 李四娘明显感觉到了那股阴凉,她搓了搓胳膊,目光却依旧紧锁着刚刚说话的村民:“你快告诉我,慧娘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她的死有关?慧娘她,难道也是被这马涛给害死的!” “差……差不多!”那村民抖抖索索的开了口。 “他……他老王叔,你可……可别乱说!”有村民跟着出声,声音也是抖抖索索的。 “乱说啥啊!就那么点儿事儿,整天的憋在心里,憋得咱人都快疯了。”出声的是王彭,他用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村民:“虽然咱们看不见,可大家伙都知道慧娘她死的冤枉,这些年,她一直留在村子里没走。大家伙儿心里有愧,所以才主动去帮她修葺房子。可人死都死了,修葺有个啥用,还不如堂堂正正的给人家慧娘道个歉,认个错,百年之后下去见到人家的时候,再好好的给磕个头。咱们妯娌村,世世代代,也就做了这么一件于心不安的事情。慧娘她善良,她不会跟咱们计较的!” 王彭说完,又看着李四娘道:“咱们知道四娘你跟慧娘的关系好,我王彭给你说实话,慧娘她的确是给烧死的,但那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咱们也是被马涛这个混蛋给欺骗了。” “你告诉我,慧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李四娘浑身轻缠着,双手也握了起来。 “哎!”王彭长叹一声:“自从慧娘的孩子死后,人就疯了。可她疯起来,跟旁人不同,她总在村子里逮孩子,闹的这些有孩子的人家那是人心惶惶。渐渐的,村子里不知啥时候有了传言,说慧娘她经常去偷孩子,偷了孩子回家就自己煮了吃。咱们不信啊,因为咱们满村的孩子都好好的,虽然有时候会给慧娘吓着,可人都没丢啊。可再不信,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就那一天,王二家的小儿子不见了,咱们是四处找寻,可就是没有找见。就在人急得不行的时候,马涛来了,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不少被抓的血痕。得知咱们在找孩子,他就说,他见着了,说孩子是被慧娘给抓走了,他就是因为想要救孩子,才受的伤。” “你们相信了?”刑如意问,眼神开始变得薄凉起来。 “那时候因为找孩子,人都有点着急,对于马涛的话,也都没有往深处想。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大家就都去了慧娘的家里。可慧娘不在家,也没找见人。王二他经受不住刺激,竟在慧娘院子里点了火。可能平日里,大家对于疯疯癫癫的慧娘也都有些顾忌,见王二点火,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可就在这个时候,慧娘回来了,就跟往常一样,疯疯癫癫,浑身脏兮兮的。”王彭略微想了一下,补充道:“我记得当时看了慧娘一眼,慧娘身上也有伤口,衣裳好像也要比往常破烂许多。咱们原本是想拦着她,问孩子的事情,谁知她看见火,竟发了狂一样的往里头冲。咱们好几个大老爷们愣是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冲到了火里。那时候,咱们也是想要灭火的,可火势太大,院子里的那点儿水根本就不够。后来,火势太大了,大家伙也就放弃了要救火的念头。其实,不用我说,当时大伙儿心里的想法肯定都是一样的,像慧娘这种疯子,死了也好。可透过被火烧着的窗子,咱们看见慧娘抱着她那个枕头,咿咿呀呀的吟唱,才明白,慧娘她疯一样的冲进去,是为了要救她的【孩子】!说实话,那个时候,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那个丢失的孩子呢,是慧娘带走的吗?”李四娘问,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不是!大火快要烧完的时候,那孩子回来了。说是去树林子里玩,结果不小心踩着了捉活物的陷阱,是慧娘救了她,还说慧娘救他的时候,马涛也在,但是马涛没有管他。哦,还有,那孩子说,当时马涛手里好像还拿着一个红色的东西,但当时他害怕,也没看清楚。估摸着,也是给活物下套使的。” 王彭说到这里,原本沉默着的翠儿却激动起来。她咿咿呀呀的一会儿指指刑如意手中的石榴红裙,一会儿又指指慧娘,最后将目光落到还在半昏迷状态的马涛。 正文 第092章 石榴红裙(7) “我明白了!”刑如意看着翠儿的眼睛:“当日那孩子看见的,便是这条石榴红裙。马涛和慧娘同时出现在树林中,并不是巧合。马涛身上和慧娘身上的伤也不是巧合。马涛身上的那些伤口是被慧娘抓出来的,而慧娘身上的伤口,是在与马涛缠斗时,留下的。那个时候,马涛他正在起伏慧娘,慧娘听见孩子的叫喊声,心心念念以为是自己的孩子,于是使劲全力挣脱,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从陷阱中救了那个孩子。石榴红裙,既是马涛的罪证,也是马涛的邪念。” 刑如意说着,握住了翠儿的手:“你那时候出门去为你娘买药,却半路看见马涛拿着石榴红裙,鬼鬼祟祟的跟着慧娘。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觉得事情有疑,就跟了上去,结果正好目睹到了马涛欺凌慧娘的那一幕,是吗?” 翠儿点了点头,眼泪也瞬间落了下来。 “慧娘因为救那个孩子,所以挣脱了马涛的控制。马涛心生恼恨,又唯恐你将事情说出去,所以他不仅割断了你的舌头,还将你囚禁在家中。这几日,因为马涛中邪,无暇顾及你,所以你才逃了出来,是吗?” 翠儿连连点头,还指了指屋内。 “常大哥,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放心,慧娘的死还有翠儿的事情,我们府衙都会查清楚的。”常泰说着,示意小盛子将马涛捆绑起来。李四娘则走到翠儿身旁,轻声的对她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只怕更会惹你爹爹伤心。先跟我回酒肆去吧,好歹养的精神一些,圆润一些。至于你爹爹哪里,我也会寻人过去,就说你现在很好,过些时候就回去看他。” “老马那边,还是我去说吧。我跟他熟,我说的话,总比一个陌生人说的要可信。”王彭自告奋勇:“就当是成全我做回好事儿,慧娘的事情,咱们心里愧疚,翠儿她也算是间接被咱们连累的。” “如此也好,那么翠儿爹爹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四娘客气,这些都是咱们应该做的。”王彭摸摸脑袋,将目光转到刑如意身上:“折腾了这么久,还没有给刑掌柜你道声谢。感谢你救了咱们全村的人,从今往后,你,刑掌柜就是咱们妯娌村的活菩萨,大恩人。只要您说一句话,咱们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 “上刀山,下火海就不必了,有时间的话,就多去看看慧娘,帮她的坟头拔拔草。” “这个不用刑掌柜您说,咱们也都在做。虽然大伙儿都没有明说,可心照不宣,每月初一十五,清明祭祀什么的,都会去。说白了,咱们心里有愧,总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不安。” “也亏得你们知道。”刑如意看着孤零零飘在那里,还一脸慈爱凝视着怀中枕头的慧娘,心中忍不住有些泛酸。 暗中掐了一个鬼诀,将慧娘的魂魄收了。然后走到狐狸跟前,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半是撒娇的说了句:“狐狸,我累了!” “累了,就睡会儿!”狐狸懒腰将刑如意抱起,看都没看身后那些诧异的目光,便朝着村外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这才回头,看着常泰道:“李四娘她,就麻烦常大人你了。如意累了,我要先带她回去休息。” “此时回去,怕是城门都要关了!”常泰掩去心中的那一抹不自在,提醒着狐狸。 “就是!就是!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和邢掌柜在村里暂住一晚,房舍咱们负责给收拾,保证您住的干净。等明天早上,咱们备些车马,亲自送刑掌柜,还有这两位大人和四娘她们一同回去。” “不必了,如意她认床!”狐狸说着,转身离去。 刑如意偷偷用手捏了捏狐狸,小声的嘟囔着:“我什么时候认床的!” “今晚!”狐狸不容质疑的回着,脚下生风,快速的隐于夜色中。 刑如意这一觉睡的很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肚子咕噜噜的叫着就算了,床前居然还趴着一个比狐狸还要好看三分的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脸谄媚的冲着她笑。 见她醒了,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往前一伸,说:“娘亲,小厨房里的鸡腿儿都没了!给钱,再去买!” 刑如意被人这么一叫,差点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她毫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就瞧见小男孩儿瘪了嘴巴,委屈兮兮的冲着外面嘟囔:“看看,我就说吧,变成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坏娘亲的。臭狐狸,好端端的,干嘛逼着人长大!” “等等!”刑如意用手捂着胸口,深呼吸,吐气,吐气,深呼吸,反复两次之后,才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嗯,眉眼很像是略微长开了一些的殷元,可是殷元——等等,难道这孩子是殷元!难不成妖魔鬼怪的世界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寻常凡人养个孩子得多难啊,从只知道吃吃喝喝,拉拉睡睡的小奶娃长到蹒跚学步至少得一年,可人家,说长大就长大了。 叹了口气,用手捧起殷元好看之极的小脸蛋,问了句:“你是殷元?” “娘亲这是不认得我了吗?”殷元垮下小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你真是殷元?” “这世上出了我,还会有谁家小孩儿长得这么好看?”殷元指着自己的小脸蛋。 “这倒是!”刑如意艳羡的打量着殷元无可挑剔的俊美五官,若是彻底的长开,只怕连狐狸都要逊色三分才是。毕竟这孩子掺和了鬼与魔的血统,就连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殷元眨巴眨巴眼睛:“就算殷元长得再好看,也是娘亲的孩子啊!” “那倒是!”刑如意得意的扬起下巴:“毕竟也不是那个娘亲,都能随随便便捡回这么一个好看孩子来的。” “娘亲能不说捡那个字吗?” “不然呢?说拾回来的孩子!” 殷元一头黑线,洗脑一样的给刑如意重复着:“是抱!是抱回来的!” “好吧,就当是抱回来的!”刑如意妥协,用手戳了下殷元的脑壳:“既然我的小殷元都会走路了,那么麻烦你帮娘亲把鞋子拿过来。喏,就那双青色缎面的!” “我是娘亲的仆役吗?” “当然不是!”刑如意又在殷元的脑壳上弹了下:“当儿子的伺候娘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娘亲还要养你。啧啧,一小厨房的鸡腿儿啊,我觉得你小子上辈子一定是条黄鼠狼!” 这下,殷元不光是一头黑线,连漂亮的小脸蛋都黑了起来。 狐狸端着一碗白粥进来,见刑如意只穿单衣,光着脚坐在床上,就一阵风似的旋过去,不由分说给裹上了棉被。 “做什么?我已经睡醒了!” “我知道!” “那还给我盖棉被?” “我的娘子,怎可被外人看去?况且,你还穿成这样!” “我穿成那样了?”刑如意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看自己,上好的锦缎,洛阳城锦绣坊的手工,虽是贴身穿的衣物,在这盛唐,也算是比较高档次了吧。 狐狸瞄了眼刑如意细致的锁骨,将棉被又向上扯了扯,闷闷的吐出两个字来:“暴露!” “臭狐狸,你吃错药了吧?”刑如意再次看看自己:“我之前比这穿的还要少,你又不是没见过。” 刑如意说的是在自己那个时代,初见狐狸的那次。她当时一身吊带热裤的打扮,也没见狐狸说什么啊。 狐狸面不改色,确认将刑如意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说了句:“那是我的看的,但别的人,不许看!” “可别的人已经看过了,不光是别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那是之前的事情,来盛唐之后,不许!” “可殷元他只是个孩子!” “他不是!他想要长大,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狐狸扫了殷元一眼,将白粥端到刑如意跟前,柔声道:“睡了那么久,饿了吧,先吃点粥!” 殷元受不了的凑过脸去,说了句:“我长不大的,至少眼下还长不大。” “为什么?”刑如意拨开面前的白粥,看着殷元的小脸蛋,“要不,你长大吧,这样我就有两个美男可以看了!” 狐狸沉了脸,看向殷元的眸中竟含了杀意。 殷元冷不丁的打了个颤,往后退了一步,嘻嘻的笑着说:“放心,娘亲她想多了。我一时半会儿的还长不了那么大。毕竟,这普天之下,像魏村那样的地方也没有几个,没有足够的魔气和鬼气,我也只能像寻常人类的小孩儿那般,一天天,慢慢的长。” 说完,殷元竟一溜烟儿的逃了出去。 “吃醋了?”刑如意将白粥接了过来,捏捏狐狸的脸:“好啦,以后我会注意的,毕竟这里是盛唐,毕竟我是殷元的娘,毕竟殷元已经长成个小男孩儿了。所以,我会紧守殷夫人的本分,同时做好一个合格的好娘亲!” “殷夫人?”狐狸的脸色,终于略有缓和。 “怎么?想要不认账!” “没有!”狐狸扯了扯唇角:“我去准备成亲的事情!” “成亲?可是殷臣司,你都还没有向我求婚!” “会求的!”狐狸止住脚:“你要求我做的那些,我都会做到,所以殷夫人,也请你做到你刚刚说的那些。” “知道,我肯定会做到的。可是,你要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准备好的时候!”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殷臣司,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真的要娶我的吗?”话音未落,眼前便晃过一抹白,紧跟着嘴唇被人紧紧含住,竟赤果果一个热吻。 “你还要怀疑吗?” “如果我怀疑的话,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刑如意诱惑的说着。 “不!暂时还不行!”狐狸拒绝。 “那我就不怀疑了!”刑如意耸耸肩,将狐狸推开:“走开啦,影响人家喝粥!对了,慧娘的魂魄你放哪里了?” “当然是送往阴司!” “你去送的?” “不是!殷元去送的!” “殷元?算了,我明白了。慧娘她肯定是把殷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刑如意想着慧娘的样子,“原本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她治好了疯病。可既是投胎,就少不了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结果都一样,我又何必让她想起今生的这些烦心事。殷元去送也好,至少黄泉路上,她是幸福的。” 刑如意说完,三下两下就喝完了白粥,然后穿衣下床。经过狐狸身旁的时候,被他一手扯住:“做什么去?” “睡了那么久,今夜肯定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去做做胭脂。” “做胭脂?” “对,做胭脂,我要做一款名为石榴红裙的胭脂!” 正文 第093章 银杏夜枕(1) “失眠多梦吗?如意这里倒是有个办法,选三龄以上的银杏叶做成枕头,每夜枕着入睡,其银杏叶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可改善人体吐纳功能,提高睡眠质量。” “那姑娘这里可有现成的?” “现成的银杏叶有,可这枕头却是没有。夫人您也看见了,我这是胭脂铺,平日里贩卖的也都是些胭脂水粉,枕头这东西,一般要的人少,而且这药枕吧,还得现做现用效用最好。” “姑娘的意思,我们也明白。冬春!” “夫人!” “将买银杏叶的钱给如意姑娘。”王夫人见丫鬟将一袋子银两搁在桌上,顺带着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的格子:“虽是头一次来这洛阳城,可姑娘的胭脂铺,却是早就听说过的。今个儿既然来了,若不选些胭脂水粉,怕是连这晴好的天气都给辜负了。” “夫人过誉了,不知夫人惯用那些胭脂?” “姑娘既是卖胭脂的,肯定要比我这使用胭脂的人懂。况且,我也听说,如意胭脂铺只卖对的,不卖贵的,但凡客人进门,多由姑娘推荐。所以今日,紫竹也不敢例外!” “不瞒夫人,我这里倒还真有一盒胭脂,十分适合夫人您!”刑如意说着起身,自柜台上拿下一只锦盒。打开,里头放着一只黑底黑面红花的小盒子,那花朵十分的艳丽,却又一时让人想不起,这艳丽的花儿究竟是在哪里瞧过。” “这盒胭脂,是我月初的时候才新制的,名为石榴红裙,是以新鲜的红石榴花所制,与夫人的国色天香,倒是十分的相宜。” “石榴红裙,这不是衣裳的名字吗?喏,我今日穿的这条,也是石榴红裙。”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缘分,是夫人您与这盒胭脂的缘分。石榴红裙,原本就是姑娘们最爱的裙子,其色艳丽,可衬容颜。晋人潘岳曾在《安石榴赋》中写道:榴者,天下之奇树,九洲之名果,而这石榴花,不仅可以染制出令姑娘们心醉的石榴红裙,也能调制出这能让肌肤明亮柔润的胭脂——石榴红裙!” “姑娘既这么说了,我便买下!”王夫人出手也到阔绰,直接将那盒石榴红裙递给了丫鬟冬春。刑如意见状,也将早前储备下的银杏叶一并交给了丫鬟,并将制作枕头的工序要点仔细告知。 眼瞧着主仆二人欢喜离去,刑如意也换了副面孔,软榻塌的趴在了桌子上。 小盛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那主仆二人走远了,这才进到店里:“如意姑娘可知刚刚走了的那两个人是谁?” “我管她是谁,总之不是你们衙门里的通缉犯就好。”刑如意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可取来了?” “取来了,常大哥亲自交代我去办的,若是取不到,我敢回来吗?”小盛子偷偷摸摸,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来,递给刑如意。打开,是一条带着泥土与腐烂气息的石榴红裙。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这裙子做什么?”小盛子凑近了问:“就当是我这个堂堂捕快,大半夜的跑去妯娌村挖坟盗墓的酬劳。” “不做什么,只是想研究一下这石榴红裙的染色工艺。”刑如意拎起裙子抖了抖:“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裙子的颜色格外的好看吗?” “姑娘要听实话吗?” “当然!” “不觉得!”小盛子闷闷的:“大半夜的,姑娘着人去喊我,让我去妯娌村刨坟,而且刨的还是慧娘的坟,这要是让李四娘知道了,还不得天天给我脸色看,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姑娘你倒是说说看,你若是给慧娘鸣冤断案,我还能找借口遮掩遮掩,可你却只是看看染色的工艺。哎!这京城里最好的桃花醉,我怕谁再也喝不着了。” “得了,不就是一口桃花醉吗?身为李家酒肆的股东,我还能少了你这一小口。” “什么是股东?”小盛子又凑了过来。 “股东,股东就是掌柜的意思,二掌柜!”刑如意想了想解释道:“行了,大白天的,估计你们衙门里也忙,我这里就不留你了。桃花醉,稍后我让铃铛送一壶给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石榴红裙的事情,你谁也不能说。” “常大哥也不能说?” “不能说!如果你说了,我保证,让你这辈子都喝不到桃花醉,而且不光四娘会给你脸色看,我也会给你脸色看。” “不说,我发誓,我以一个京城第二捕快的名头发誓!”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常大哥若是问起,就说我让你去妯娌村取了点儿东西,至于这东西是什么?你就说是女人家用的。常大哥脸皮薄,他不会好意思再追问的。” “高!如意姑娘你这招真高!”小盛子举双手点赞,倒退着出了胭脂铺。可没多会儿,又折了回来,也没进门,只趴在门口问了句:“姑娘真不想知道刚刚来店里买胭脂的那两个人是谁?” “不想知道!” “姑娘越是不想知道,小盛子我就越想说。” “不听!不听!你若是嘴碎,回去给你常大哥叨叨。”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将那条破旧的石榴红裙剪碎。 “就说!就说!今天来的那两位,高个儿,脸圆,长得好看的是夫人,低个儿,脸尖,穿一身绿裳的那个是丫鬟。夫人娘家姓顾,夫家姓王,恰好这位王老爷,正是你手中那条裙子的原主,慧娘的前夫王德尔。不过听常大哥说,那王德尔好像改了名,叫王彦行。彦行,言行,就他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哪里配用这个名字。” “叨叨完了吗?” “完了!” “既然完了,就回去吧。府衙方向,不送!” “如意姑娘你怎么半点儿反应都没有?那个人可是王德尔,是慧娘的前夫,给了慧娘休书,不认慧娘的孩子,害得慧娘疯癫,最后活生生被烧死的前夫!” “你也说了,他只是慧娘的前夫,自慧娘拿到休书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关系了。况且慧娘的死,你们不也查清楚了。马涛现在就关在你们府衙吧?虽然没有判个秋后问斩什么的,终生监禁或者流放应该少不了的。像常大哥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我敢说,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马涛。所以,你看,慧娘的仇不也报了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对的。”小盛子沉思片刻,又神秘兮兮的对刑如意说:“姑娘可知这王彦行的岳父是谁?” “顾紫竹的亲爹呗!” “顾紫竹又是谁?” “你知道王彦行的岳父姓顾,却不知道他的妻子叫顾紫竹吗?就这点打听八卦的能力,还敢跟我说秘密。” “原来如意姑娘知道的竟比我小盛子还多,可就算姑娘知道王夫人闺名叫顾紫竹,有个事情你肯定不知道。例如这王彦行为啥回京?” “为啥回京?” “因为王彦行的老岳父当了大官,就是主管咱们天下田赋收入的大司农,常大哥说,等同于前朝的户部尚书。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王彦行也是仰仗着他老岳父才能回来的。我听说,这小子嘴甜,拍马屁很有一套,将王夫人哄的十分开心。只是这心思都用在哄人上头,当官就当的很是一般,在外从政多年,竟没有一点的政绩。回到这京城,也不过是混了一个闲职。我还听说,这小子特别不要脸,准备在妯娌村修一座祠堂,上演一出衣锦还乡。” “妯娌村,他倒是不心虚!” “可不是!我昨夜偷偷潜回去的时候,还听见有村民在议论这事儿,说倘若慧娘还在,定要他这祠堂修的不安稳。可这话,也就只是说说罢了。就王彦行这德行,十有八九早把慧娘这个结发之妻,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丢到脑后去了。对了,我还听说,这王彦行与现在的妻子并未生养,也不知道是他遭的报应,还是那王夫人有病。总之,王彦行这种休妻不认子的行为,就算老天有眼,才让他孤独终老!” “这些话,你在我胭脂铺里说说就算了,出去的时候可别乱说。老话常说,官高一级压死人,小心这位王大人给你穿小鞋。” “切!我一个小捕快,他能奈我何?再说,我小盛子也不怕他!”小盛子用手在鼻子下面一划拉,倒是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可惜这英雄气短,刚刚才说完,就贼头贼头的四处看看。见四下无人注意他,吐了个舌头,赶紧隐遁了。 刑如意摇摇头,将已经剪碎的石榴红裙全部放入一个瓷盅里,又在瓷盅里注入一些鬼气,那红裙子竟噼里啪啦的自燃起来,很快化成一团黑灰。将黑灰揉搓,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一颗颗放在锦盒里,又在上面贴了张纸条,名为“养心丸”! “这是给那王彦行准备的?”狐狸无声无息,悄然出现,轻轻环住刑如意的腰肢。 “这大半天的,你又跑哪里去了?” “知道娘子的心思,为夫的,去帮你探探路!” “哦,可探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他夫人刚刚来找你买了银杏叶的枕头,于是略微施了点法术,让他这几日睡的愈发不安稳就是了。” “只是睡的不安稳?”刑如意转身,用手指在狐狸胸前画圈圈。 “嗯,还连带点儿别的,例如让慧娘和那可怜的孩子夜夜入梦!”狐狸捉住刑如意不大安分的手指:“不许乱动,乖乖的!” 刑如意微吐舌头,将手抽了出来:“嗯,果然是个贤夫!” “那是,我娘子的生意,总不好让做垮了!”狐狸松开手,拿起刑如意刚刚放下的锦盒:“可要我帮忙?” “暂时不用,事情我都安排了。现在,只需静心等待,那个负心汉,终究是要入瓮的。” “啧啧,我这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娘子,如此的锱铢必较!” “你说什么?” “我说我何德何能,才找了你那么一位嫉恶如仇的好娘子。对了,倘若它日我负了你,你可也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正文 第094章 银杏夜枕(2) “不会!”刑如意回答的干净利索! “哦?”狐狸讶异:“娘子为何如此大度?” “因为,我会亲手活剥了你的狐狸皮,然后抽了你的狐狸筋,喝了你的狐狸血,最后把你的皮毛做成衣裳,把你的骨头做成装饰品。” “啧啧,好狠的手段,不过我挺喜欢。至少死了死了,还是死在娘子的手中,陪伴在娘子的身边!” “想的美!”刑如意眼眸一转,神情忽然变得低落下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什么都不做,然后走的远远地,让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再也看不见我。狐狸,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大度的人,我很小气,尤其是对待感情。还有,你别看我在面对别人的事情时,十分的冷静,那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你。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很胆小,如果你不要我了,背叛我了,我怕是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远远的逃开,然后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会伤心,我会难过,我会整宿整宿的哭泣,也会整宿整宿的想你。当然,我也会咒骂你,边哭边骂的那种,或许连做梦都会诅咒你。狐狸,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女人,我一点都不坚强,一点都不伟大。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能不能稍微的给我点讯息,好让我在有力气逃开的时候,逃得远远的。” “如意!对不起!我不该做那样的假设!”狐狸一把拥住刑如意,低头吻住她眼角悬而未落的泪滴:“我不会负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负你!” “你说真的?”刑如意含泪而笑。 “当然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也请你暂时忍一忍。你是青丘狐仙,至少有着几千上万年的寿命,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再怎么贪心,也只能霸占你几十年。狐狸,这匆匆几十年,对你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请允许我自私,也请你大度一些,将这弹指一挥间的忠诚和温柔留给我。至于百年之后,你大可以忘了我,然后重新开始选择你的伴侣,好吗?” “不会的,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的!”狐狸喃喃着,拥住刑如意的手臂却是越发的用力,似乎想要将眼前的女子,狠狠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洛阳城·王府 王彦行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他冷汗淋淋的凝视着窗外,不明白为何近日竟会频频的梦到慧娘,甚至还有那个从未蒙过面的孩子。 慧娘的死,他是知道的,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此就可以摆脱那个女人,甚至摆脱良心上的不安。至于那个孩子,他是后悔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新夫人,竟不会生养。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只怕已是要进私塾的年纪。看着眼前奢华的一切,王彦行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所求,究竟是对是错,曾经他穷困潦倒,却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娘子,还有一个或许十分活泼聪慧的孩子。眼下,他虽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却终究还是仰仗着顾家,不管是在面对岳父,还是在面对夫人时,总感觉有些仰人鼻息,腰杆子也有些挺不起来。再说,这偌大的产业,若是没有孩子,他又要来何用?思及此处,不免有些心酸。 门外的小厮听见动静,掀了帘子,匆匆走进来。 “老爷醒了!” “我睡了多久?” “时候不长,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才半盏茶啊!”王彦行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起了床。 由于近日噩梦连连,他已许多个晚上都没有安睡。想着白天或许效果好些,那曾想,也只是小睡了一会儿,而噩梦依旧纠缠不休! “夫人呢,可在府中?” “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冬春出去了,说是城里有一间铺子,叫什么如意胭脂铺的,夫人去那里为老爷求药!” “胡闹,一个卖胭脂的铺子,能有什么药。我看夫人她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买些装点的东西。罢了,罢了,既到了洛阳城,夫人要为自己买些好的胭脂水粉,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岳父大人高升,以后见人的时候也多,总要顾忌些面子的。” “老爷这可是错怪夫人了,夫人今次出去,的确是给老爷求药的。”小厮是顾家的小厮,虽跟了王彦行,心里还是向着顾家的,因此听见对方数落自家小姐,难免要辩驳两句。王彦行虽心中不悦,可脸上终究还是藏了下来。 “老爷虽是京城人士,却也是多年未曾回来,所以您可能不知道。这如意胭脂铺虽做的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买卖,可那刑掌柜却是个能人。季胜堂的刘掌柜,老爷可知道?” “洛阳城里的赛华佗,我焉能不知。” “那就是了,可就连这刘掌柜都治不好的病,那位刑掌柜却能治。这些事情,几乎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再说,那刘掌柜自家中出了事,就极少看诊,这城中有不少人,遇到麻烦的病症,去寻的都是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夫人她,也是尽心打听过的。” “真有此事?” “不光如此,咱们进城那日,小的还听到一件稀奇事儿,这事儿正好跟老爷的家乡有关!” “我的家乡?”王彦行微皱眉头。 “对,妯娌村,就是老爷您出生和长大的那个村子。”小厮刻意重复着那个“村”字,暗指王彦行的出身。 可惜,此时此刻,王彦行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小厮说话的重点上,而是关心村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隐隐约约,他总觉得那些事与自己近日来的噩梦有关。 “小的听说,那妯娌村近日发生了些古怪事儿。先是村中一个叫马涛的人,无缘无故的中了邪,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变得像只猫一样。一到晚上,这两只眼睛就泛绿光,不仅看着吓人,还四处攻击村民和家养的牲畜。再然后,就如同瘟疫一般,这村里十人竟有九人变得跟这马涛一样,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这妯娌村怕是得罪了天上的某位神仙,被下了咒!” “真有此事?” “老爷若是得空,可以出去走走。不仅小的这样说,城里七八间茶馆酒肆里头,就有数十人在谈论。还有,据说这事情已经给编纂成了故事,许多富贵人家都听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有胆大的公子哥,七八人一道去这妯娌村看新鲜。” “那这事情可有解决?” “解决了!听说村里有个王彭的,带了许多人到城中李四娘家的酒肆买驱邪镇妖的酒,可那李四娘说什么都不肯卖。小的估摸着,怕是那李四娘也唯恐得罪了神仙,被妯娌村给连累。就在双方焦灼不下的时候,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刑掌柜出现了。刑掌柜人善,听说了妯娌村的事情,有些不忍,就跟着去了。老爷可猜猜,这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 “不仅那马涛的病给治好了,连妯娌村那些中邪的村民们也都给治好了。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事情之中,竟还暗藏有命案。说是在那马涛家中,找到了一个名叫翠翠的女孩儿。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竟被那马涛给拔了舌头。” “可不是!要说那马涛也真够狠的,手段竟比许多江湖盗匪都要来的残忍。也亏得刑掌柜及早发现,不然这妯娌村怕是麻烦大了。” “说了半天,那马涛究竟为何要拔人舌头?” “据说是这马涛暗害了一个叫慧娘的女子,结果正好被这翠翠碰见,于是马涛就心生歹意,将这姑娘给捉了去。可这姑娘人也长的水灵,马涛生了邪心,只将姑娘的舌头给拔了,命却给留了下来。也是这姑娘命大,才能活到这个时候。不过,也有传言,说这马涛中邪,是那慧娘作祟,刑掌柜出手,收了那慧娘的鬼魂,这才让马涛逃过一劫。但也有人说,这马涛是被猫灵附身,足足泼了一大盆的黑狗血,才将那猫灵给吓走。可无论传言如何,这妯娌村的事情,是被刑掌柜给解决的,这一点,不管城里城外,说法倒是一致的。另外,小的打听过,那马涛确有其人,也的确暗害了那个叫慧娘的女子,现在就关在大牢中,不日就要流放了!” “慧娘!”王彦行默念这两个字:“莫非你苦苦纠缠,夜夜入梦也是想我为你伸冤?可如今你冤情已然大白,马涛也被捉拿审判,你又为何执着,闹得我不能安生。” “老爷在想什么?” “在想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在想那个刑掌柜是否真如你所说,那么的厉害!” “厉不厉害的,等夫人与冬春回来,老爷问问就知道了。”说话间,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小厮探着脑袋瞅了眼,对王彦行道:“夫人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东西!” 王彦行抬眼望去,果见夫人站在院子里。再看那丫鬟冬春,手中竟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枕头,只是那枕头依稀有些眼熟。 “老爷精神可是好些了?” “烦劳夫人挂念,睡了一小会儿,倒是好了许多!”王彦行说着,又看了那枕头一眼:“请问夫人,这是何物?” “这个呀,是我一大早去如意胭脂铺找那位刑掌柜求的药方。” “一只枕头?” “确切的说,是一只药枕。”王夫人将枕头拿过来,递给王彦行:“老爷闻闻看,这味道可还熟悉?” “这是银杏的味道?” “老爷这鼻子可真灵,就是银杏叶子的味道。那位刑掌柜说了,这银杏叶子做成的枕头,可改善人体吐纳,让老爷睡得更加安稳。而且啊,这银杏的叶子还必须是三龄以上的,所以十分难寻。整个洛阳城,只有如意胭脂铺里才有。” “所以,这枕头也是从如意胭脂铺里买的?” “这银杏叶子是从胭脂铺里买的,枕头却不是。那位刑掌柜说了,像这样的枕头,要现做的才好。于是,出了胭脂铺,我就带着冬春去了洛阳城内手工最好的锦绣坊。老爷您别误会,原本我也是想亲自为老爷您缝制的,可自己做的活儿,终究是慢些,我也是心疼老爷,才会让别人经手。” “夫人无需解释,这些为夫都懂!” 正文 第095章 银杏夜枕(3) “老爷肯体谅,也是我的福分。还有,我原本是想用些上好的料子,可锦绣坊的人却说,这种布料最好。虽难看了些,寻常了些,制作药枕却是极好的,老爷您可别嫌弃才是!” “夫人说的哪里话!”王彦行说着,将枕头接了过来。脑海中却离奇的浮现出一个画面来。那还是他与慧娘成亲的第一年,因他终日读书,有些头疼。慧娘不知从哪里听说,菊花不仅可以明目,还能做成枕头,于是每天出去采集。这一采,就差不多采了整个春天。 那时候,慧娘白天采菊,晚上借着灯烛挑拣晾晒,把每一朵菊花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最后,她还从陪嫁的嫁妆里选了最好的布料来给他做枕头。那布料,就和眼前的这个一模一样。难怪,他刚刚瞧见这枕头时,会有眼熟的感觉。 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可当着夫人的面,这些难言的情绪又不能明显的表露出来,只能低头掩饰过去。 到了晚间,王彦行看着那银杏叶枕头,脑海中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与慧娘成亲时的情形。那夜的烛光,也如今夜这般的明亮,慧娘一袭红装,安静的坐在喜塌上,他才走近一些,便听见她紧张的,急促的呼吸。他笑了,带点想要捉弄她的意味,于是用脚尖轻轻的碰触了她的。果然,他的新婚妻子立马绷紧了身子,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 “老爷!” 王夫人沐浴过后,回到房中,看见的便是王彦行对着那只枕头发呆。她先是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走近了,这才看见,他对着那只枕头,脸上竟是带着笑的。王夫人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后花园里初见他时的模样,他恭敬有礼,脸上也是带着一抹相似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下子照进了她的心房。 那一年,王夫人十八,已经算是个老姑娘,父亲正忙着为她择婿,而她却偷偷的看上王彦行。暗中遣了丫鬟去探他的口风,得到的消息,却是他早已在老家成亲。是啊,那样好的男子,家中又怎能没有妻妾。可她也是爹爹最为宠爱的独生女儿,给人做妾,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在伤心了数月之后,她便想着,随便找个男子嫁了。 那是一个微微飘着小雨的午后,她正在绣房中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荷包,丫鬟竟匆匆跑来,说是王彦行来向爹爹求亲。她又惊又喜,甚至顾不得女儿家的礼仪,提着裙角匆匆跑到了前厅。此时的他,比上一次见到时,更显得清瘦,脸庞微微发黑,眼神也似乎在飘着。可就在目光相对时,他的眼中忽然显出了光彩,然后对着她说了一句:“我休妻了!” 她本来应当问他一句:“为什么?”可出于私心,她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还破天荒的来了一句:“那我嫁给你!” 在短暂的尴尬之后,他朝着她走来,当着爹爹的面,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抬眼看他,却见他的嘴唇蠕动着,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本悸动着的心,彻底沉沦了! 成亲后的日子,虽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却也是幸福着的。他待她极好,也会像爹爹那样,宠着她,惯着她。偶尔她也会使脾气,他也会生气,可只是脸色变一变,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觉得,她是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相公,最好的夫君,最好的老爷。可她也看得出来,王彦行他是有心事的,甚至隐隐约约的猜想到,是跟他被休离的妻子有关,可也心照不宣的,她不问,他也不提。 此时,看见王彦行对着自己送他的枕头发呆,心中难免跃上一丝喜悦来。她走到他的身后,用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着声音问:“老爷在笑什么?” 王彦行蓦地惊醒,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敛去。他转身,看着王夫人,说了句:“没什么,只是想着让夫人你费心了!” “老爷不说,我也是明白的!”王夫人娇羞的低了头,拽着王彦行往床榻边走去。 王彦行在心中叹了口气,一个弯腰,将王夫人抱了起来。王夫人羞涩的捂住了脸,王彦行看着她,却又想到了慧娘…… 因为他故意的使坏,慧娘声音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那声音,就如同一个魔咒,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也顺带着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起烫来,身体的某一处喷薄欲发,难受的让他有些发狂。可当时的他,居然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他孩子般的蹲下身子,侧着头,用喜称缓缓挑开她的盖头,而她那时也正娇羞的垂着脸,四只眼睛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相遇了。慧娘的眼睛很美,美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而她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小嘴,也像诱人的花瓣一样,等待着他的采撷。 他就那么傻兮兮的蹲在原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轻轻的问了句:“相公,你饿了吗?”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在舔食唇瓣,就如同饿了多日,发现猎物的垂涎者。 “是的,饿了!”他笑着回答,欺身而上,终于大着胆子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妻子,原来竟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甜美的多。只可惜,浪漫的洞房花烛夜,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出现,他才要光明正大行使自己做夫君的权利,破旧的屋门却被人敲的震天响。 他被人唤出去敬酒,喝到半醉时回来,却发现屋中除了他的新娘子之外,还整了几样热乎乎的饭食,有醒酒的汤,有暖胃的面,还有两盘清新的小菜。她局促的站着,喜服尚在,袖口却被高高挽起,露出两只刚刚清洗过,还带着水气的葱白小手。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想要流泪的,暖暖的感觉。他甚至在心中暗暗起誓,此一生一世,无论贫穷富贵,绝不会辜负眼前娇滴滴,善良可人的小妻子。 誓言犹在心中,妻子却换做他人,王彦行自己都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年,他就做了负心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不是不想给慧娘过好日子,也不是不想当一个好官,而是事在人为,很多的事情上,他也身不由己。 长叹一声,他翻身躺倒在一旁,头正好枕在银杏叶制成的枕头上。一股清香入鼻,他合上了眼睛。王夫人原本是娇羞的闭着眼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再睁开时,正好瞧见王彦行闭眼的动作。她轻声安慰着:“没什么的,老爷近日多有奔波,体力不支也是有的。等明个儿,我让冬春给老爷备下些养身的东西,补一补就好了。” “有劳夫人了!”王彦行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夫人,睡了! 兴许是那银杏叶枕头起了作用,王彦行这一觉难得睡到天亮,只是梦中满满都是他和慧娘的那些过往。以至于他醒来时,人仍有些恍惚。 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原本美好的梦境渐渐变了,终于他看见的慧娘再不是刚刚成亲时的模样,而是衣衫褴褛,满目焦黑,怀中抱着一个枕头,向他连连问着:“相公为何不要慧娘?为何不认我们的孩儿!” 他在梦里,一步步后退,却是张着嘴巴,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慧娘似乎恼了,她将手中的枕头恶狠狠的丢向他,说:“既然相公不要我们的孩儿,那慧娘也不要了!” 他下意识的接住,却发现那枕头里藏着一个孩子,白白的脑壳,细长的腿脚,竟是一副骷髅架子。 王彦行惊叫一声,自噩梦中醒来。 狐狸坐在房顶上,对着月光轻轻的摇了摇头:“这王彦行也忒不中用,竟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早醒,可惜了我精心编制的梦境!”说罢,化作一道白影,往如意胭脂铺的方向而去。 王夫人也被惊醒过来,她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问王彦行:“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声音如此吓人!”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王彦行说着,又躺了下来,可眼角余光一转,看见那枕头时,又瞬间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将枕头丢出窗外。 王夫人看着,一脸的蒙圈儿! “老爷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枕头,怎么就扔掉了!” 王彦行嘴唇喃喃着,说:“那枕头,是慧娘的!” “慧娘?老爷你莫不是回乡情怯,竟想起了你那被休离的前妻?”王夫人言语间隐含着一丝怒意:“只是请老爷在发疯之前弄清楚,这枕头,是为妻不辞辛劳为你求来的,而不是你那什么前妻。老爷若是瞧不上,不使就是了,这扔出窗外又是何意?冬春!” “夫人,冬春在!” “把那银杏叶的枕头给我捡回来,老爷心里挂念前妻,不愿意要,夫人我自个儿枕就是!” 说话间,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丫鬟冬春,抱着那只银杏叶的枕头走了进来。 一瞧见那枕头,王彦行就想到梦中的情形,他眼中浮着一团惧意,可又不能不理会王夫人的怒火,于是忙转过身,道:“夫人误会了!我之所以要将那枕头丢掉,是因为那枕头有些古怪!” “枕头古怪?一个寻常的枕头而已,能有什么古怪的!” “夫人可知,慧娘她是如何死的?” 正文 第096章 银杏夜枕(4) 王夫人看着王彦行没有说话。 对于慧娘的死,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心中刻意避讳,没有了解的那么详细罢了。此时,忽听见自家老爷提及,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于是只是看着对方,不再说话。 “慧娘她是被大火给烧死的,临死之前,手中抱着的就是这样一只枕头,只是枕头中装的不是银杏叶,而是菊花。那枕头,是慧娘亲手做的!” 王彦行的话,让王夫人听出了一些内情来,心中的怒气也平息了不少。 “老爷心善,对于慧娘的事情,难免会有所挂念。为妻心中明白,也体谅老爷的一番心思,只是这枕头,的确不是慧娘的那个。老爷说是心中顾忌,不用就不用好了。” 王夫人说着给冬春使了个眼色,冬春点点头,抱着枕头往门外退去。 “等一下!”王夫人忽的又唤住冬春。 “夫人!”冬春原本已退到门口,准备动手关门,听见王夫人的声音,随即站在了那里。 “将枕头给我!”王夫人说着,也走到了门口:“再去找把剪刀!” 冬春疑惑的看了夫人一眼,将枕头递给了王夫人。 “夫人要做什么?”王彦行也有些疑惑。 “所谓眼见为实,老爷之所以会惧怕这枕头,也是睹物思往事,就算我让冬春将这枕头丢掉,老爷心中也必存下心魔。倒不如,现在将这枕头拆开,让老爷仔细看看。” 说话间,冬春已经寻了剪刀过来。王夫人也不犹豫,三两下就将枕头剪开,然后凌空往下倒着。金黄色的野菊一粒粒,一朵朵随着王夫人的抖擞,全都落了下来。 “夫人!夫人这是菊花啊!”冬春诧异的唤着,“可咱们明明买的是银杏叶,在锦绣坊时,也确认过,而且这东西,也是夫人您亲自装进入的。这好端端的,怎么都变成了菊花,而且还是这种劣等的菊花。” 王夫人也愣住了。 的确,银杏叶是她在如意胭脂铺里买的,也是她亲自去锦绣坊选的布料,亲自看着绣工缝制,还是她最后将银杏叶给装进去的。而且这一路上,枕头从未离身,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菊花枕。 王彦行喉咙有些发干,他盯着那一地的菊花,对王夫人说道:“听说,前几日妯娌村闹了邪事,外人传言,是慧娘死的冤屈,回来讨说法。” “可这慧娘的死又与老爷你有什么干系,她死的时候,老爷远在千里之外,而且也与她和离。就算她要伸冤,要报仇也寻不到老爷你的身上啊。不行,我要去寻个师傅来看看,我就不信,我偌大的王家,还能让一个死人给搅和的不得安生。” “夫人,冬春听说,妯娌村的事,也是胭脂铺里的那位刑掌柜给解决的,要不明天冬春陪着夫人您,咱们再去一趟如意胭脂铺,问问那刑掌柜,可有法子。” “你是说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如意姑娘?”王夫人微蹙了眉:“她不是一个卖胭脂水粉,顺带帮人看病的女大夫吗?怎么,她还能做这降妖除魔的事情?” “是真是假,冬春也不敢肯定,可整个洛阳城里都在传这件事情,说妯娌村中闹了女鬼,不少村民都被女鬼捉弄,好端端的人,竟生生变得跟猫一样。到了晚上,这两只眼睛都绿幽幽的,逮到什么吃什么。冬春还听说,那些人是连小孩子都吃的。也亏得是那位刑掌柜出手,这才平息了村子里的事情。就咱们进城那日,妯娌村的村民还给胭脂铺里送了活菩萨的牌匾,结果被那位刑掌柜给婉拒了。” 王夫人抬眼看了看王彦行,却听见他说:“没错,我的家乡便是在那妯娌村,烧死慧娘的,就是现如今被关押在牢中的马涛。” 若只是外间传言,王夫人自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听丈夫也说起妯娌村,似乎还默认了刑如意帮忙驱邪一事,便提了口气,让冬春先是将地上的菊花还有那枕头全部拿到院子里烧了,又着管家郑重其事的写了拜帖,着人天亮之后送到如意胭脂铺。 王氏夫妻进门的时候,刑如意正在与四娘说话,听见乱糟糟的脚步声,两人均抬起头来朝着外面看了眼。四娘的目光,绕过顾紫竹,直接落在了王彦行的身上,脸色瞬间变了。虽然眼前的男人变得越发气派,可她还是一眼就给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抛弃慧娘的那个负心之人。 可碍着是在如意的店里,她又不好当面发作,只甩给王彦行一个冷冷的眼神,便起身向刑如意告辞。路过王彦行身旁时,王彦行也认出她来,唤了声:“四娘!” “四娘人微命贱,不敢承王大官人这一声呼唤。另外,以后若是在街上遇见,还请王大官人当做看不见四娘的好,四娘我怕折寿!” “四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知你与慧娘自小交好,可夫妻之间的事情,很多是不为外人道的。对于慧娘,我已是做了我能够做的。” “王大官人自是问心无愧,因为你的良心早在多年前就被狗啃了。至于慧娘,也请你千万不要再提她的名字,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听了,也觉得躁耳恶心。” “慧娘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王彦行虽被四娘骂的有些难看,可他也知四娘与慧娘的关系不一般。慧娘的死,也只有从四娘的口中说出来的才更为可信一些。所以,即便是顶着骂,受着众人的围观,也要再问上一问。就连身旁的顾紫竹变了脸色,私下偷偷拉扯他,他也不曾改变自己的心意,只站在门口,与李四娘对视着。 李四娘冷冷一笑,说了句:“王大官人似乎忘记了,你与慧娘早已了了夫妻情分,慧娘的事情又与你王大官人有何干系?”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知慧娘死的蹊跷,作为曾经的相公,也理当问上一问。兴许,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用得上你的地方?难不成,你还能将慧娘给气活了?王大官人,我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慧娘对你如何,你自心知肚明,你对慧娘如何,你心中也更为清楚。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看见慧娘的影子,你可曾愧对你死去的孩儿。王德尔,你会遭报应的!” 王德尔,王彦行许久都不曾用过的名字。此时,听李四娘满含怨毒的提起,又说到午夜梦回的事情,脸色顿时变了。他拱手,对着四娘道:“四娘既不肯说,彦行也不便再问,慧娘的事情,我会弄清楚的。” 李四娘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刑如意站在门内,饶有兴趣的看着,见四娘离去,这才换了副面孔,笑意盈盈的问着:“夫人今日前来,是买胭脂还是水粉?” 王夫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心情,又经刚刚门口一时,心情变得越发差起来。听见刑如意问,便直接开口道:“听说如意姑娘你,能驱妖辟邪?” “夫人说笑了,如意既不是桃木剑,也非八宝钱,焉能有这驱妖辟邪的能耐。”刑如意倒了两杯清茶,给王彦行与王夫人各自递了一杯:“怎么的?莫非夫人的新宅有些不宁?” “是有些不宁!”王夫人斜眼瞧了瞧自个儿的夫君,话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难怪如意瞧着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原来是为新宅的事情烦忧。如意虽不是桃木剑,也非八宝钱,但开的是胭脂铺,挣的是脂粉钱,耳朵里难免也会听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这搬新家嘛,据说也是有规矩的。一来要选择吉日吉时,二来要洒净或旺宅,有的地方也叫旺四角或旺八角。” “吉日吉时倒是有的,只是这洒净和旺宅又是什么?”王夫人听着稀奇,注意力也从刚刚的事情上转了过来。 “净宅啊,这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这新落成的宅子里会住些过路的鬼怪,若是搬家时,没有将这些鬼怪给驱赶出去,就会受到戏弄和迫害,轻者损财,重则可要人性命。所以,在搬家之前,要做两件事情。”刑如意竖起两根指头:“第一,是把原来寄留在新宅所在地的鬼怪,从新家里头请走;第二,是在你迁入新宅之前,先供奉一下这里的土地神和各种路过的正神。先给各路神灵上个供,打个招呼,就说我某某人要搬到这里来住了,今天先给各路神灵上个供,略表诚意。这样做的目的,也有两个,一来是可以得到这里的神灵庇佑,二来可以借这里的神灵之力为你守护你的家宅,不让外面的各种鬼怪阴邪之物来侵扰你的家宅,保护家人的平安和仕途兴旺。” “那若是没有净宅会怎么样?” “没有净宅,就是没有给新宅的神灵上供打招呼,冒然搬家时会无意冲撞了神灵,神灵怪罪据说也会招来凶祸。所以很多人本来想借助搬个新宅走走旺运的,结果搬了之后反而更凶,就是因为没有净宅的缘故。不过,如意刚刚说的这些,也都是闲来无事时听的乱七八糟的闲话,夫人您也姑且听听,当不得真的。” “那姑娘可有听说过,这净宅不成,反被休离之妻的冤魂给纠缠上的?” “夫人说的,如意听不大懂!” “姑娘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在姑娘这里买过一些银杏叶?” “当然记得,夫人买的是三龄的银杏叶。怎么,可是那些银杏叶有些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姑娘那日说过,这银杏叶是有助于睡眠的,正好我家老爷睡眠不大好,时时被噩梦纠缠,于是我便听姑娘的建议,用那些三龄的银杏叶做了一只枕头。” “可有效用?” “起初是有的,可就在昨夜,我家老爷又突发噩梦,而且比以前还要厉害。我心中生疑,就将那枕头给打开了,谁知里头好端端的银杏叶竟变成了菊花。” “所以,夫人与王老爷今日前来,是要质问如意的了?”刑如意挑眉:“那日夫人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如意卖给夫人的的确是银杏叶,可并非什么菊花。” “如意姑娘误会了!姑娘卖给我的的确是银杏叶,这一点,我与冬春就可以证实。只是,这好端端的银杏叶突然变成了菊花,也着实有些奇怪,听说姑娘日前平息了妯娌村村民中邪一事,恰好我家老爷的噩梦也与那村子有关,所以今日才来此处,冒昧询问。” “这么说来,王老爷也是中了邪?” “并非中邪,而是时时不能入眠,即便是勉强入睡,也总要梦见老爷的前妻。”王夫人说着,停顿了下:“慧娘,姑娘可听说过?” 正文 第097章 银杏夜枕(5) “慧娘?可是妯娌村那个被大火烧死的慧娘!”刑如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最后落到王彦行的身上:“莫非这位老爷就是慧娘的相公!哦,我说错了,应该是那位考上了状元,当了大官,就休掉结发妻子,甚至连亲生孩子都不理不问的前相公!” 王彦行脸色越发的难看,却仍是硬着脖子回了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王老爷这一句算是吧,又是怎个意思?” “如意姑娘与那位慧娘是旧日相识吗?”王夫人也听出刑如意话中隐含嘲讽之意,忍不住出声质问起来。 “并非旧日相识!” “那可是亲属关系?” “如意与慧娘非亲非故!”刑如意说着,又抬眼轻轻瞟了下那王彦行,补充道:“若是沾亲带故,依照如意的性格,未必会让慧娘受那种委屈。” “姑娘这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妯娌村时,听了慧娘的故事,觉得她有些蠢笨而已。” “蠢笨?”王夫人挑眉:“姑娘难道不可怜,不同情那慧娘吗?” “可怜?同情!我为什么要可怜她,要同情她,就因为她无端端被人休离,却还傻子一般的要守着那个贫穷破落的家,以为那个负心之人终有转还之日?那人若是顾念夫妻情谊,就不会轻易做出休妻的举动。况且,人家都已经有了如花美眷,似锦前途,哪里还想的起她一个糟糠之妻。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慧娘蠢笨就蠢笨在没有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一个寻常的农家女,配秀才尚可,配状元郎,可就不妥了。再者,这被休又不是什么难看的事情,负心的是那个男人,应该遭受口诛笔伐的也是那个男人,慧娘她又何错之有,何必固执如斯,最终不仅害了孩子,还害了自己。若我是她,趁着年轻漂亮,还能找个更好的,就算不是状元郎,是个杀猪匠,只要安稳相守,不离不弃也是好的。夫人您说,是与不是?” 王夫人此时有些尴尬,因为刑如意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男人,正是自家老爷,而她自个儿则是老爷新娶的夫人,但从理论上来说,她又十分认同刑如意的话,虽有些惊世骇俗,不合常理,但听起来却是十分的痛快。 刑如意说完,稍微沉默了会儿,才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口中的男主人正好站在眼前的一样,赶紧的起身赔礼道歉:“老爷莫要多想,如意我也只是一时口快,说些自个儿心里的想法就是了,并非刻意的指向老爷您!” 王彦行的脸,一阵泛青,一阵泛白,又一阵泛红的,看起来十分精彩。可面对着刑如意刚刚的那一番言论,他纵有状元之才,也无从反驳。眼下心心念念着的全都是慧娘的死,以及自己孩子的死。 “姑娘既去过妯娌村,也平息了妯娌村村民中邪一事,可否将详情告知?” “王老爷想要问的怕是慧娘之死,以及村民中邪之事可与慧娘有关系对吗?” “姑娘聪慧,自知彦行之意,还请姑娘告知!” “我又不是李四娘,也没有她那种嫉恶如仇的脾气,所以王老爷请坐,这故事有点长,您呀,还要与夫人一同听我慢慢讲才是。” “姑娘不必客气,彦行想要知道的,就是慧娘她死时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总觉得,慧娘找我,是想要我帮她了却心愿,而非要害我。” “像她那样傻的娘子,就算做了鬼,也不会要害自己丈夫的,况且王大老爷还只是慧娘的前夫。至于老爷的噩梦,如意倒是听过一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爷心中,怕还是有愧对慧娘的地方,所以疑心才会生暗鬼。当然,如意说这些,也都是猜测,王老爷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至于慧娘,她死的时候,是疯的。” “慧娘她疯了?”王彦行讶异的开口。 这些年,虽也打听过慧娘的一些事情,可碍于顾家,也没有打听的太过仔细,只知道被休之后,她曾被她的父母接回娘家,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回到了村子里,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过。他以为慧娘只是顾念自己,所以才会固执的留下,直到家中发生火灾。可他不知道的是,慧娘她竟然疯了! 刑如意毫无淑女形象的揉了揉鼻子,说:“能不疯吗?日子原本过的好端端的,哪知夫君竟瞎猫逮住死耗子,无缘无故的中了状元。按说,这中了状元也是好事,可贫贱夫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果然没有几天,这夫君就变了心,还愣是整出了一个‘罪状’齐全的休书。休了也就休了,女人一辈子哪能不碰上几个渣男,重新振作,再寻个好男人嫁了就是,可偏偏这个时候,慧娘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怀的还是前夫的孩子。生自然还是要生的,毕竟慧娘犯傻啊,以为只要孩子落了地,那个负心的丈夫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回来。可惜,她想错了,对于一般负心汉来说,高官厚禄要比孩子来的重要。况且慧娘遇见的那个还是个不一般的,早在给慧娘写休书之前,就备好了再娶的人选。至于孩子,慧娘能生,新娶的夫人自然也能生。” 刑如意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抬头问王夫人道:“不知令公子或者小姐今年几岁,可入了学了?” 王夫人一脸尴尬的撇过脸去。刑如意又十分“实诚”的抬脸去问王彦行,后者则尴尬的咳了声,说:“我与夫人至今未有生养!” “哦,不孕不育啊,不知是夫人的问题,还是王老爷的问题?”刑如意用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按说,这慧娘既有生育,就说明王老爷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个东西也说不准,毕竟男人的身体,跟心境有着极大的关联,若是用情不深,也难以繁衍子嗣。如意也算是半个女大夫,因此问夫人一些较为私密的话,夫人听了可不要见怪。” 王夫人虽觉得今日的刑如意话里话外带刺,而且似乎在处处针对着他们,可仔细想想,一个开胭脂铺,且初到京城不久的姑娘,也不会跟慧娘有太多的牵扯。心下以为是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判断,加之成亲多年,未有生养,也着实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此时见刑如意主动提及,也不免松了口。 “姑娘的事情,紫竹也有所耳闻,据说姑娘曾帮季胜堂刘掌柜家的儿子治过病,也曾帮他们生下过一个孩子。所以,关于子嗣这块,若非今日有些不合时宜,紫竹也是想要请姑娘帮忙看诊的。”王夫人说着端了端身子:“虽对于姑娘口中的渣男、不孕不育等词有些不明其意,但我家老爷与慧娘已是过往之事,老爷休离慧娘在前,慧娘生养在后。况且那些日子,我家老爷为考科举,常年在外,慧娘所生究竟是不是我家老爷的孩子,还尚需考量。所以也请如意姑娘,说话时能够稍微严谨一些,我家老爷毕竟是当官的,姑娘随性,话中或许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可若是让别人听去了,以讹传讹的对我家老爷不好,对姑娘的胭脂铺就更是不好。” 到底是官家千金,这教训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刑如意听之任之,也没大往心里去。她原本就是平凡人家的姑娘,既没有受过千金的礼仪指导,更没有接受过严格的说话教育,就算让她冒充大家小姐,也只会东施效颦,惹人笑话。 俗话说的好,富豪易当,豪门难养。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自我修养,并非靠几本书,几个要求,几个故事就能有的,而是要靠环境潜移默化。况且,今日她刑如意原本就是在刻意的挖苦王彦行,虽气量有些小,可她自己高兴,想来狐狸和殷元也不会嫌弃什么。至于王夫人,她原本就是别人家的夫人,她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也没有必要刻意的迎合她什么。所以,听见王夫人那些话,只是笑笑,说了句:“如意原本就是不认得几个字的平凡人,夫人说的严谨,恕如意愚蠢,着实不知道这严谨的话该怎么说,严谨的故事该怎么讲?况且,今日在这店中,除了夫人与老爷之外,也只有这位叫冬春的姑娘。莫非夫人是信不过冬春姑娘,以为她会将今日所谈内容外泄?我倒是瞧着,冬春姑娘口风甚严,也不像是那种会随意八卦,传播不实言论的人。” 听见刑如意这话,原本站着的冬春,竟蓦然低头,对着王夫人磕了下去:“冬春向老爷夫人起誓,今日之事,冬春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若违此誓,冬春愿意受老爷和夫人的责罚!” “起来吧!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自知你的秉性,刚刚那些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王夫人眼见于此,也大概知道了刑如意的性子,转过身来,态度放低了说了句:“刚刚的话,也请如意姑娘不要太过在意!还请姑娘继续说慧娘的事情吧,毕竟涉及我家老爷,紫竹这里,也是心有挂碍,难免着急心慌,口不择言。” “夫人既这么说了,那么如意就继续了,至于夫人生养的问题,待王老爷事了,咱们再谈。”刑如意说着,起身,走到门前,将大门缓缓合上,甚至还挂上了“今日有事,暂不开店”的牌子! 王夫人看了,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对于自己刚刚的指责,难免有些后悔。 正文 第098章 银杏夜枕(6) “有些人一觉醒来,身上会突然多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痕迹,那既不是擦伤,也不是瘀痕,而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有东西碰过你!”刑如意说这些话的时候,王言行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臂。在他手臂上方,有一个近几日才出现的伤疤,伤疤呈五指状,颜色青紫之中还带点黑色,碰触时,会产生轻微的灼痛感。 刑如意瞥见王彦行的动作,问了句:“能否给我看看?” 王彦行犹豫了一下,将长袖上挽,露出那个伤痕来。刑如意大致比了下,说道:“很像是一只女人的手。” 王夫人盯着那个伤痕,摇了摇头:“不是我,我从不会随意抓挠老爷的胳膊。” “自然不是夫人,寻常人也抓挠不出这样的伤痕来。这伤痕,隐约带些灼伤的痕迹,而慧娘她正好是被烧死的。” “慧娘她当真是被烧死的?”王彦行握住那块伤疤。 “不仅是被烧死的,而且还是活生生被烧死的。”刑如意叹了口气:“你走后,慧娘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没钱请稳婆,所以那个孩子是她自己拼死生下的,四娘听到消息赶过去时,她已经用烧热的剪刀剪短了脐带,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孩子虽是生下了,可慧娘却足足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等同于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那孩子生时尚未足月,原本就比别的孩子弱小,也极易生病,慧娘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将他养到半岁,却又染了风寒。孩子熬了几日,还是去了。慧娘她经受不住打击,又愧疚自责,大哭一场之后人就疯了。” “那之后呢?” “寡妇门前是非多,况且还是那样一个有些姿色,还疯疯癫癫的寡妇。妯娌村虽民风淳朴,可免不了还是有些鸡鸣狗盗之徒,那个马涛就是其中之一。他将慧娘拐骗到树林中,想要对慧娘施暴,可慧娘她却极力反抗,宁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甚至在危难时,还救了同村一个误入陷阱的小孩儿。马涛唯恐事情败露,就挑拨村民火烧慧娘的家,慧娘她心心念念,以为房中的枕头是自己的孩子,于是顾不得火光冲天,就那么冲了进去。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大火足足少了一天一夜,等火势平息下来,村民们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干尸,于是就凑钱将她跟那个可怜的孩子合葬了。” “那慧娘她找我,又是什么意思?”王彦行略微有些恼怒:“我是没有认下那个孩子,可就如同我夫人说的那样,她是在被我休离之后才生的,谁又能肯定,那个孩子他就是和我的?还有,大火,那大火是村民放的,她就算要找,也应该是去找马涛,找妯娌村的那些村民啊。我虽给了她休书,可也将家中的房产和田产一并给了她,我对慧娘,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彦行!”刑如意原本不想发火的,可听到王彦行这番言论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飙了起来:“身为一个男人,慧娘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你会不清楚?好,你不是怀疑慧娘吗?那我们可以来个滴骨认亲,也算是还慧娘一个清白,还那个孩子一个公道。还有,你当真问心无愧吗?你口中所谓的房产,就是那样几间破落的,连风雨都遮挡不住的屋子,而你口中的田产,早在你上京赶考路费不够时被抵押给了同村的村民。王彦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嘴脸十分难看!” “如意姑娘,请您稍微注意下自己的言行,我家老爷就算对慧娘再如何的刻薄,也还轮不到你这一个外人来评说!” “好!很好!既然如此,我胭脂铺里也就不留两位了。”刑如意伸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王夫人咬咬牙,扯着王彦行出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刑如意就气呼呼的进了后堂,然后一下子扑进狐狸的怀里。 “受了委屈?心里难受?想不想为夫帮你报仇!” 刑如意摇摇头,有些气闷的说:“我布了那么久的局,也耐心等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将这负心汉给引来了,结果东西还没給他呢,就忍不住发了脾气。现在好了,人也给我赶出去了,我辛苦调制的东西怕是也用不上了。” “就是你让小盛子去坟里挖的那个东西?” “嗯,慧娘的石榴红裙!我用鬼术,将石榴红裙化成了引魂水。” “你想那王彦行去冥府见一见慧娘?” “前几日,我接到崔府君的鬼信,说是给慧娘安排了户好人家,这几日就要投胎了。慧娘她痴念太深,我总担心,她轮回之后,执念未消,再生出别的事情来。至于这王彦行,喝了引魂水,入了幽冥地府,还能不能够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只可惜,我脾气太急,刚刚又被王彦行那番不要脸的言论给惹急了,引魂水还没拿出来呢,就先把人给赶出去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没有什么天意不天意的,只有我的如意想做和不想做的。”狐狸点了点她的鼻尖:“引魂水呢?” “在外面的柜台上。”刑如意扯住狐狸的袖子,“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帮你送引魂水,刚刚你不也说了,慧娘她马上就要轮回转生,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狐狸或者,变幻了一个模样。此时他身着道服,两道细眉,一双凤眼,竟活脱脱变成了莫须有的样子。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出声,她看着狐狸的样子,说了句:“狐狸,你知不知道你很坏!” “狐狸不坏,如意不爱,况且那莫须有行踪诡秘,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人!” 刑如意闷声点点头,狐狸却已经自房中消失了。 大街上,变幻成莫须有的狐狸,拦住了王彦行的轿子:“请问这马车中人可是王彦行王大人?”’ “道长是?” “贫道莫须有!”狐狸轻抬拂尘,行了一个礼:“我从远处观望,只见大人车顶黑雾缭绕,想来府中必然有些事端。此时又见大人容颜无色,双目失神,应是被噩梦所缠,所以贫道这才冒昧前来询问。” “道长说的不错,彦行这几日的确被噩梦所扰。只是这些事情,道长又是从何知晓的?还有,道长你,又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修道之人,修的乃是天下大道,凡小有所得者,便能初亏天机。至于贫道,想要知道大人的身份并不难,只需问一问这街上的行人,这是谁家的车马轿子,便可知晓。洛阳城虽大,新添的马车却不多,像大人这般有特色的那就更是不多了。大人放心,贫道拦你,只为消灾,不为求财,我这里有一物,可解大人烦忧。” “那是什么?” “贫道管它叫了凡水,取自了却凡尘之意。大人只需将这个放在身边,噩梦即可消退!若是饮上两口,则可得偿所愿,彻底了却大人与那女子的凡尘过往。” “道长?” “嘘!大人想要说的,贫道都已知道。至于贫道口中的那个女子,不必贫道明言,大人心中也自是清楚。这了凡水,今日贫道便送予大人,至于用与不用,也全都由大人自己做主。贫道告辞,也请大人你,多多保重!” 狐狸说着,将那装有引魂水的瓶子朝着马车上轻轻一丢,王彦行下意识的接过,却听见王夫人在马车中低低的问了句:“相公你,是否从未忘记过那慧娘?” “慧娘已经死了,我忘与不忘,又有何区别。夫人你,此时此刻,又何必纠缠这些事情呢?” “如此说来,那位刑掌柜说的话,也是可信的了?我们之所以成亲多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既不是夫君的身体抱恙,也不是为妻的身子娇弱,而是你我未到情深意浓之时。你与我之间的恩爱,多半也是在应付我,是吗?” “猜测之言,夫人怎可相信?若夫人怀疑,改日你我一同去寻个太医看看,是真是假,夫人一验便知。”王彦行说着,竟负气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夫人累了一天,也请早些回去休息。至于为夫,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晚饭夫人也可不必等我。” 王夫人张了张嘴,也负气的将帘子给搁了下去。 “冬春,走!咱们回府!” 王彦行目送着马车远去,又看了看手中的瓶子,竟下意识的往李四娘的酒肆走去。远远的看见酒肆随风飘荡的旗子,王彦行停下了脚步,只远远的看着。他依稀记得,成亲的第一年,他带慧娘回门,慧娘却兴冲冲的将他带到酒肆。那时候,李四娘的丈夫也还活着,四个人对月饮酒,竟喝下半坛子的桃花醉,直到第二日醒来,仍有些头晕目眩。慧娘一脸潮红,怯怯的为他送上醒酒汤,他只喝了一口,就冲着她笑。于是慧娘羞红了一张小脸,只往四娘的身后躲。如今想来,那时候的他,或许才是最快乐的吧?而那次酒醉,也几乎是他人生当中最为疯狂的一次。 如今,桃花醉依然清香扑鼻,而他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啃陪他饮酒,为他吟唱,帮他洗手作醒酒汤的娇羞女子。 “慧娘,在你人生的最后一刻,是不是也在怨着我,恨着我?”王彦行用力握紧了那只水瓶,喊过面前的一个小孩儿,将两只银锭塞到他的手里:“这一只,给你,这另外一只,你拿去帮我买一坛桃花醉来!” “大叔为什么自己不去?莫非这银子是假的?” 王言行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瞎说,大叔给的银子怎么会是假的呢?大叔可是官,堂堂的朝廷命官。” “既不是假的,为何大叔不自己去?”小孩子仰着头,一脸的固执和认真。 “那是因为大叔跟老板娘吵架,老板娘她不愿意卖酒给大叔,所以才让你帮忙!” 小孩子用嘴咬了咬银锭,确定是真的之后,冲着王彦行吐了吐舌头:“大叔说的才是谎话,分明就是大叔瞧上了四娘,想要买酒来讨四娘的欢心,结果到了跟前,大叔又怕了。因为四娘人虽长的很美,性子却十分彪悍,连我爹都说了,那样的性子,是个男人都讨不到便宜。” 王彦行苦笑不得,只蹲下身子来,看着那孩子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若他与慧娘的孩子活着,只怕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真不要帮大叔去买酒?” “废话,有现成的银子,我会不赚吗?大叔等着,一坛桃花醉,稍后就来。对了,那卖酒余下的银子,是不是也给我?” “给你,都给你!” “大叔说的,可不能反悔,反悔的大人变小狗!”小孩儿说着,撒开腿朝着李四娘的酒肆奔了过去。王彦行远远的看着,见四娘与那孩子对话,孩子又用手指向自己这里,忙藏身在旁边的一棵柳树后面。 正文 第099章 银杏夜枕(7) 李四娘正在卖酒,忽见邻家小孩儿跑过来,手中还炫耀般的拿着两只银锭子,颇有些骄傲的告诉她,这两只银锭子,一只买酒,另外一只是自己的辛苦费。四娘心生疑惑,就问那孩子银锭子是哪儿来的,孩子指了指身后说:“一个大叔给的。” 李四娘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却没见到半个人,又询问了几句,确认这银子的确是别人给的,也的确是让孩子拿来买酒的,这才转身去取了一坛子的桃花醉来。 这一夜,王彦行并未回家,而是抱着那坛桃花醉,徒步走回了妯娌村。与自己走时相比,妯娌村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柴门依旧,伊人不在,院子里四处可见的焦土,更是提醒着他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轻声唤着慧娘的名字,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桃花醉,最终卧倒在门槛上,直到天蒙蒙亮时才醒过来。仔细想想,这一夜,他竟是无梦的。 想起莫须有给的那个“了凡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竟一口吞咽了下去。 那水入口之时,有些苦涩,但渐渐的竟品出一丝甘甜的味道。王彦行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身子也跟着变得轻飘飘,软乎乎的,再然后,他竟身不由己的起身,向外走去。那是一条王彦行从未走过的小路,小路两边种着许多红色的花,那花儿层层叠叠,无风却径自摇曳。偶尔,他也能碰见一两个路人,有人形色匆匆,有人悠然漫步,偶尔路过他跟前时,也都会微笑着冲他打招呼:“兄台,你也上路啊!” 王彦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说:“对,我也上路!” “兄台一个人?” “对!一个人!” “好巧,我也一个人。”那人说着,竟快步上前,又去跟旁的路人打招呼。 王彦行起初觉得有趣,可走着走着,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路碑,而碑文上写着:“黄泉”两个字。 一名老者,抚弄着银白色的胡须,悠然踏步而来。见王彦行盯着那两个字发呆,又见他衣着考究,腰配玉饰,气质不凡,于是就停了下来,问他:“可是在凡间有未了之事?” 王彦行先是转过身来,神情迷糊的望着老者,接着问了句:“请问,我这是死了吗?” “怎么?官爷上路,竟是没有人带的吗?” “上路还需要有人带吗?”王彦行越发的糊涂。 “也不全是,像是生前作恶之人,会有牛头马面前去捉拿,若是生前做了善事的,阴司则会着了冥官去请,这冥官通常是一黑一白,不知道的人,都管他们叫黑白无常。其实,人家长的一点儿都不吓人,甚至论起相貌来,比你我都要强上许多。寻常百姓,上路之前,也会有亲人前去迎接,像我,就是在这里等待我那老婆子,算着时辰,她也该来了。” “那,若是无人去接的呢?” “哎!”老者摇摇头:“像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多,但也不是没有。通常这种人,都是生前极为自私的,因此父母亲戚不愿相迎,妻子儿女也不愿意相送。亦或者是少年早夭,先他而去的,已轮回转世,后他而来的,则需数年等待。你瞧见刚刚那个小话唠了吗?就是逢人就要打招呼的那个?他啊,来了很多年了,生前是个孤儿,就是在洛阳城中讨饭的那种小叫花子,在讨饭之时被官家的马车给撞了,因无钱医治,死在了路旁,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臭了。来到这里之后,原本冥官老爷看他可怜,想让他早些转世,谁知他竟傻乎乎的给拒绝了,然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这里等着他的父母亲。可你说说,这样的孤儿,就算他与自己的父母在黄泉路上遇见了,谁又能认识谁呢?所以说,这鬼啊,有时候比人固执多了。” “请问老者,可曾在这黄泉路上,见过一位名唤慧娘的女子?” “慧娘?这路上叫慧娘的女子多了,也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个。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她是我的……娘子!”王彦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两个字给说了出来。 “娘子?我瞧着不像,因为你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飘忽,中气不足。这慧娘,只怕是让你觉得愧对之人吧?无妨无妨,小老儿我也不爱打听消息,只是你若惦记她,不妨去忘川河那边问问。” 老者说着,原本眯缝着的小眼睛瞬时睁开,然后乐呵呵的朝着一名老妇人走去。那名妇人,原是拄着拐杖的,可见到老者,竟挺直了腰杆,眼睛微微一润,声音沙哑的喊了声:“相公!” “老婆子啊,你可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有多寂寞!” “这里这么多人,你能寂寞个啥。再说,我不是来了吗?”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者笑嘻嘻的。 “我来的不晚吧?”老妇人问着,将手递到了老者的手里。 “不晚,不晚,正是时候。”老者说着,竟挤弄了下眼睛:“你若是再晚一些,我可就跟旁的人走了。” “老东西,你敢!”老妇人说着,竟拧住了老者的耳朵,然后在老者的求饶声中,两人白发转青丝,竟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 “老婆子,你别说,你年轻的时候还真好看!” “我真的好看?” “你的真好看!” “那是,若我长得不好看,你能由着我,让我欺负那么多年吗?” “老婆子,你错了,我让你欺负,不是因为你好看,而是因为我爱你!”老者用手点点老妇人的鼻子:“下辈子,还愿意嫁给我吗?” “下辈子,你还让我欺负吗?” “让!不让你欺负,让谁欺负去!” “那咱们说好了,下辈子不许再那么早的离开我,就算要走,也让我先走。”老妇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有多难熬!”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我在这边儿都看着呢。所以,我不也没走,冥官那边都催了好多次,可我就是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上路的时候,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两个人相拥着,从王彦行跟前走过,又渐渐的走远了。王彦行看着他们,先是想到慧娘,跟着又想到顾紫竹。他不知道,在忘川河畔、三生石前、望乡台上,慧娘她会不会也在等着自己,更不知道,若是自己在黄泉路上等待,等否等得到顾紫竹。 长叹一声,王彦行又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往前走去。 一团柔和的光圈落在黄泉路上,彼岸花轻轻摇曳,花瓣随风扬起,绕着光圈转动。光圈渐消,狐狸轻柔的将刑如意放到地上。伸手,取下沾在她鬓角上的一朵花瓣。 “你说,刚刚王彦行的心里是在像谁?” “慧娘,亦或者是顾紫竹,这个时候,他总不会去想起自个儿的爹娘吧?” “为官多年,竟不曾想过要为逝去的父母重修坟茔,清明节也不曾到父母坟上填土祭拜,这王彦行绝非是个孝子。” “所以,他入黄泉,也落得个孤孤单单。”狐狸说着,揽住了刑如意的肩:“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崔兄,否则,你我少不得要挨他的数落。” “去就去吧,反正这王彦行走到忘川还需要一段距离。对了,慧娘现在哪里?若他脚程慢了,我怕会赶不上。”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这个时候,慧娘应该在孟婆那里吧!” “那孟婆可有得头疼了,慧娘那般执着,这孟婆汤,怕是也不肯喝。” “放心,孟婆她总会有办法的。”狐狸说着,用手一抚,两人又齐刷刷消失在了黄泉路上。 望乡台上,王彦行终是见到了慧娘。她仍是新婚时的模样,一袭石榴红裙,艳艳的刺痛了他的目光。他怯怯的走过去,轻声的唤她的名字:“慧娘!” 慧娘转过身,原本迷惘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终于她看着那张脸,轻轻的喊出了“相公”两个字。 王彦行心中一动,上前,将慧娘拥进了怀里。他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气息,可嗅到的都是冰冷的、腐败的以及烟熏火燎之后皮肉焦糊的气味。 “相公,你还没看过咱们的孩子吧?快瞧瞧,他长得很像你!”慧娘说着,挣脱开王彦行的相拥,急切的将双手举起来。在她的手中,竟凭空的出现一只蓝布印花的枕头,而且枕头上,还燃着火焰。慧娘的脸,也在一点点被火苗吞噬着。但她却依旧笑盈盈的看着王彦行,说:“相公,你抱一抱咱们的孩子吧,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唤你爹爹了!” 王彦行原本是怕的,他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可瞧见慧娘的样子,又有些心疼。于是伸出手,将那个蓝布印花的枕头接了过来:“是,这孩子的确很像我!” 枕头终于燃尽了,烟灰在望乡台上飞舞着,最终幻化成一个可爱的孩子,咯咯笑着,落进了慧娘的怀中。她冲王彦行柔弱的笑笑,说:“相公,慧娘该走了,今后的日子没有慧娘在身边,你要多保重!还有,我们的孩子,您还没有给他取名字!” “王忆慈!就叫他王忆慈吧!” “好,那就叫他忆慈吧!”慧娘笑笑,抱着孩子走到孟婆身旁,端起孟婆汤一饮而下。 “慧娘!”见慧娘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王彦行想要冲过去,却被孟婆拦下:“她心愿已了,你又何苦执着。该见的人也见了,该了的心愿也了了,该回去的你也是时候回去了。这幽冥地府,生人不易长留。” “慧娘!”王彦行双膝一软,竟跪在了地上:“慧娘,当日我并非存心抛下你们母子,而是顾大人他威胁我,若我不休妻,便要了你的性命。慧娘,我王德尔,并非贪图富贵之人!” “王大人请回去吧?慧娘她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事,你说的这些,她都不会在意的。况且,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怨你,她之所以执着,是因为那个孩子,那个一直都不曾被你承认的孩子。” 王彦行还想说些什么,孟婆却用力一推,将他推离了望乡台。留在王彦行记忆当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慧娘穿着那条石榴红裙,转身来,冲她羞涩的笑着。 狐狸看着王彦行被孟婆推回阳世,问身旁的刑如意:“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然还能怎样?慧娘都不曾怨恨过,我一个外人,又如何为她抱不平!” “说的也是!”狐狸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狐狸!” “嗯?” “等我百年之后,黄泉路上,是不是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不会的,到时候,我会送你,而且会拦着孟婆,不让你喝汤。这样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还是我的如意。” “想得美!占我一世的便宜还不够,居然还要求生生世世。”刑如意说着,却踮起脚尖轻吻了狐狸一下:“但是我愿意!” 王彦行在冥府游离了一圈又回到了阳间,他辞了官,回到妯娌村,一心一意守着小院子。顾紫竹也曾带着冬春来寻过他几回,可他都以夫妻缘尽为由拒绝相见,只托人带了份未曾填写姓名的休书给顾紫竹,告诉她,若是遇见了合适的人,可随时随地的与他解除夫妻关系。 顾紫竹握着那份休书,默默待了一夜,只此一生,都未曾再嫁。 多年后,两人在黄泉路上相见,相视一笑,却未曾牵手! 这一生,我欠你的无法偿还,下一世,我不敢承诺,只愿彼此之间,能坦诚相待,坦然相爱! 正文 第100章 孙仙少女膏(1) 洛阳城中,又发生了人命案! 现场遗留着带有如意胭脂铺铺签的孙仙少女膏,而疑犯却是个秃头秃脑的秃和尚。 众人觉得稀奇,纷纷前去围观,唯有一向最爱看热闹的刑如意,却难得乖乖留在店中,抱着一个小陶罐,安静的鼓捣着。 狐狸觉得新鲜,就问刑如意:“为何不去凑热闹?” 刑如意脸都不抬说了两个字:“避嫌!” 狐狸摇摇头,“我家娘子,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刑如意做个鬼脸,“不是胆小,是成长。正所谓人不经事不长,我这也是难得的人生经验。对了,一大早上起来,就没看见殷元,你不会昨个儿半夜又偷偷去欺负他了吧?” 殷元最近极爱与狐狸斗气,用的方法却又十分的幼稚,例如大半夜的拖着个枕头跑到刑如意的房间,声音腻歪的喊着:“娘亲,殷元不想一个人睡,因为殷元害怕!” 这边,还不等刑如意做出反应,那边殷元已经迈着两条小短腿儿,拖着一个大大的枕头,轻巧的爬上刑如意的床。当然,每每这个时候,狐狸就会阴沉着一张脸出现悄无声息的出现,然后袖子一甩,刮起一阵风,将殷元从屋子里给刮出去。再然后,就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人在房顶上纠缠打斗。 兴致好时,刑如意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月下斗武。遇到瞌睡犯困,情绪不好时,也会冲着这一大一小喊“要打院子外头打去,老娘我要睡觉!”而狐狸,每到此时,总会特别认真的指着殷元纠正她:“你是他的老娘,是我的娘子!” 殷元委屈的瘪着小嘴,还不忘挑拨告状:“娘亲,这只狐狸说你老,要不你变心得了,我瞧着常捕快就挺不错!” 狐狸发飙,殷元溜掉,然后剩下一个催婚的刑如意,眼尾上扬,恶狠狠的揪着狐狸问:“殷臣司,你究竟何时才肯娶我?我警告你,年底之前,再不求婚,我就嫁给常大哥!” 狐狸同样恶狠狠的回她:“你敢嫁给他,我就杀了他,然后让崔府君判他进入畜生道!” “殷臣司,你这是公报私仇!” “错!我只是利用上百年的友情迫使崔府君偶尔犯点小错!”狐狸说的一本正经,然后趁着刑如意不注意时吻住她的唇,反复揉搓碾压之后,才威胁道:“所以,为了你的常大哥,只能嫁给我!” 每当这个时候,刑如意心里总会泛起一股股的小甜蜜。她能告诉狐狸,其实她爱死了狐狸吃醋后霸道还不讲理的模样吗? “想到什么,笑的这么奇怪?”狐狸捏捏刑如意的脸颊,将她走神的心思唤回来。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你跟殷元那个小家伙斗气的事情。”刑如意停下手中鼓捣的动作,抬起脸问:“你还没有告诉我,殷元去哪里了?” “他啊,看热闹去了!” “命案现场?”刑如意蹙眉。虽然知道殷元不是一般小孩儿,而且在兵工厂时,更是凭借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横扫了一片魔尸。可眼下,是在洛阳城中,而且是大白天的,他一个三岁多点儿的孩子,瞎跑到命案现场凑什么热闹。 说话间,一个胖墩墩的小孩子就冲了进来,后来还跟着小盛子。见了刑如意与狐狸,下意识的摸摸头,指着那个小孩子说:“他说他娘叫刑如意,在城里开胭脂铺子,我一想,这城里叫刑如意且还开着胭脂铺的可不就姑娘一人。只是这孩子,难不成又是姑娘你打门口捡的?” 刑如意扫了殷元一眼,说:“不是!这个是从城外的垃圾堆儿里捡的。” “姑娘真是好手气!”小盛子默默的竖起个大拇指,眼睛却在店里搜寻着:“最近怎么都不见那个小点儿的孩子了。” “哦,那个啊!”刑如意又看了殷元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被他亲娘给带走了!” “那这个孩子叫什么?是跟姑娘的姓呢,还是也跟着殷公子姓殷?” “殷元!” “啊?他也叫殷元吗?”小盛自指指屋内:“先前那个小孩子,不也叫这个名字吗?我听常大哥提起过。” “嗯,也叫殷元,因为总捡孩子回来,我又懒得为他们想名字。”刑如意依旧面不改色的说着谎,没有瞧见殷元的脸,皱成了一团儿。 “那只有一个孩子,叫殷元,若再捡回来一个孩子,叫什么?” “殷二!”刑如意痛快的吐出一个名字。 “啊!”小盛子同情的看了一眼殷元,说:“还好,如意姑娘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头一个殷元已经被他亲娘给接回去了。不然,今天叔叔遇见的可就不是殷元,而是殷二了。” 殷元蹙眉,嫌弃的说着:“我才不叫殷二,就是殷元这个名字,若不是看在娘子懒得动脑子的份上,我也懒得要!” “殷臣司!”刑如意抬了抬下巴:“管管你这儿子,大白天的居然就敢嫌弃我!” 狐狸微微一笑,动手拎了殷元往后走去。不多时,后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小盛子心中好奇,又有些担心,几次想要过去看看,都被刑如意给拦了下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莫非盛大人你也想干预一下我家后院的内务?” “哪里哪里?如意姑娘严重了,我只是担心殷公子会打坏了那个孩子。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后娘难当,况且你们这还不是后娘,而是干爹干娘。若是打坏了,少不得别人要去官府告你。” “告我什么?”刑如意一掀布帘:“难不成告我不许这臭小子吃鸡腿!” 小盛子往后面瞄了一眼,果见狐狸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着的全是鸡腿,而殷元正手脚并用的抱着狐狸的大腿往上爬。 小盛子摸着头笑笑,说:“小孩子吃太多肉不好,胖乎乎的抱着也沉!” 刑如意放下帘子,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听说那命案现场也发现了不少鸡腿,而且那鸡腿上还有被和尚咬过的痕迹?” 小盛子耸耸肩:“其实那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屠户刘老实的女儿在厨房中被人奸污后杀害。她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人,姓徐,名叫徐良,也是个庄家户,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剃度上山做了和尚。这一次,原是跟着师傅下山化缘的。可那明空师傅说,这徐良自下山之后,便不见了,自己也是找了多时,才知他被卷进了人命官司。案发时,那徐良就在现场,而且身上带血,鸡腿上也留下了他啃噬过的痕迹。刘老实说他是听见厨房里的打斗声,才赶过去的,赶过去时,女儿尚有一口气息,而且手还指着徐良,只是受伤严重,说的话,自己没有听清楚。” “如此说来,这徐良,就是杀害刘姑娘,甚至犯下不轨之行的那个人!” “人证物证具在,且有死者生前的指认,想来是铁板上钉钉,实打实的事情。我送殷元回来时,常大哥已经将那徐良带回府衙去了,待老爷审明案情,剩下的也就是最后的判决了。” “青梅竹马的情人,好端端的竟去做了和尚。下山化缘,又跑到姑娘家中,案发现场没有别的东西,却撒了一地的鸡腿。这案子,着实有些意思。”刑如意说着,给小盛自斟了一杯上好的香茶:“既然这嫌犯已经被常大哥给捉回去了,你也甭着急,坐下来,仔仔细细的给我讲一下这案情的始末。你也知道,自从那乌头钗的案子过后,我就再不敢去这种地方凑热闹,可偏偏又好奇的很。”’ 小盛子也爽快,端起香茶一口喝掉,然后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子来,将自己所知道的案情,仔仔细细的对刑如意说了一遍。 “刘家世代都是屠户,到了刘老实这一辈儿,就只生下刘茴一个女儿。倒不是他不想着要儿子,而是刘茴她娘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大人小孩儿一个都没有保住。后来,经媒人介绍,刘老实也动过这续弦的心思,可处了几个,都对刘茴不好,渐渐的,这心思也就没了。加上刘茴自小聪明懂事,经常帮着刘老实照看摊子,杀猪卖肉,人送外号,屠户西施。” “屠户西施?这名字不大好听!” “再不好听,也好过猪肉西施吧!”小盛子舔舔唇瓣,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香茶,抿了两口:“据说,这刘老实与徐良的爹原本是好友,徐良比刘茴长了两岁,可以说,自打刘茴出生,就与徐良认识了。后来天长日久的,两个人就互相生了爱慕之心。刘老实也曾坦诚,说若不是徐良这小子不争气,只等刘茴年满十六,便为二人筹办婚礼。” “可是在刘茴满十六之前,这徐良就出家做了和尚?” “也不全是,在刘茴满十六岁之前,徐家接连出了两起祸事。先是徐良的母亲,因和丈夫发生口角,于院中那棵老树上悬梁自尽,紧跟着徐良的父亲半夜酒醉,竟失足落河,给淹死了。徐家原本就是寻常人家,这又接连死了两个人,外头疯言疯语说什么的都有。刘老实也是顾念女儿,所以不得已才让刘茴跟徐良解除了婚约。但是刘老实也曾留下余地,说等过些年,徐家的事情淡了,这徐良若能再寻个正经的营生,就还把女儿许给他。谁知,刘茴满十六岁当天,这徐良竟自己剃光了头发,跑到山上做了和尚。” “那这刘茴今年多大?” “过了八月十五,就满十八了,在咱们这里,也算是老姑娘了。”小盛子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刚刚在现场时,常大哥询问时,那刘老实自己说的,年龄上应该没有什么错的。” “所以,距离徐良出家,至少已有一年半的时间。这期间,刘茴难道就不曾与徐良见过?而且,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这刘老实就没有再为女儿重新寻个婆家?” 正文 第101章 孙仙少女膏(2) “怎么没有?只是这刘茴寻死腻活的不肯答应。加上这刘老实原本就极为疼爱这个女儿,于是也就没有勉强她。” “那这徐良此次回来,是特意来找刘茴的吗?”刑如意望了小盛子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小盛子继续说道:“刘家肉铺只有一个简单的门面,后面是三间房子,一间小的用做厨房,厨房旁边还有一颗矮树,但由于刘家的墙面不高,所以这徐良极有可能是先爬上矮墙,又顺着这矮树潜进刘家的。昨天,因为生意特别的好,刘老实与刘茴两个人都挺累的,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后来,院子里有了动静,刘老实原本想要出去看看,可打开门,看见刘茴披着衣裳站在那里,还说估计是野猫闻着腥味,跑进了厨房里,让刘老实赶紧回去睡觉,她去查看一下,将白天没有卖完的肉给拾掇好。刘茴办事儿,一向仔细,且平日里这些拾掇的活计也都刘茴在做,所以刘老实这里也就没多想。 后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吧,刘老实忽然听见厨房里有了大动静,于是这才出来查看。结果,就看见自己的女儿刘茴衣衫不整,浑身凌乱还带着血迹的躺在地上,在旁边的地上,隔着一把尖刀,是刘家平日里杀猪剔肉用的。徐良穿着一身和尚服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瞅着刘茴,身旁散落着一地的鸡腿,衣服上也都沾了油腻。刘老实眼见女儿如此,上前揪住徐良就打,徐良倒是一口没坑,也没回手,周边邻居听见动静,知道刘家出了事情,这才报官。咱们赶去的时候,那徐良被打的也挺狠。” 刑如意问:“那徐良就没有解释他是如何进入刘家,而刘茴又是如何被杀死的吗?” “说了一半,可徐良只是交代,他并非潜入刘家,而是事先跟刘茴约好的。他与刘茴原本情意相通,被迫无奈才上山做了和尚,可人在佛门,心在凡尘。也许是天意,前几日下山时,竟让他和刘茴打了个照面,两人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偷偷跑到了一个僻静处,做了一对儿互诉衷肠的小夫妻。欢好过后,两人相依着说话,忽然听见隔壁有鸡叫声,于是徐良就感慨着,说自从当了和尚,就再没有尝过肉味儿。这刘茴记在心里,就私下里偷偷给徐良准备了鸡腿,让他昨夜过来。徐良还说,他已经与刘茴说好,等上山之后,就跟师傅告辞,还俗回来娶刘茴。” 刑如意不由身子向小盛子靠了靠,迫不及待地问:“杀死刘茴的动机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没有陈述?” “没有,而且不管常大哥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不过现场人证、物证都有,他就算不交代,也坐实了杀人的罪名,估摸着他自个儿也知道,所以才不想说的。” 刑如意却是摇了摇头,“只怕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要我说,这徐良之所以不开口,恰恰是因为他自己不是杀人凶犯,而是看着刘茴死了,自己也绝了生机,一时想不开,想要追随者刘茴而去。” “我不信,那徐良看着可不像是情深意重的模样。” “是与不是,都是你们官府要调查的事情。”刑如意起身,又鼓捣自己的陶罐去了。 小盛子凑过来,张着眼睛往陶罐里瞄了一眼,神秘兮兮的说:“其实,在现场除了鸡腿,还有一样东西。如意姑娘猜猜是什么?” “总不会是我胭脂铺里的东西吧?我可声明,我与那刘茴素不相识,也没有要害她的必要。你小盛子,可千万不要乱说话,给我铺子里招惹麻烦。” “姑娘放心,那东西我给悄悄拿过来了,况且我常大哥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人命官司跟姑娘你无关,旁的人也不会傻到,因为在现场发现了姑娘铺子里的东西,就疑心姑娘是杀人凶手。若这么说的话,这洛阳城中,谁还敢买东西,卖东西啊。”小盛子说着,自腰间掏出一只小圆盒来,上面还贴着“孙仙少女膏”几个字,字迹下面,隐隐约约显着一柄如意的图案。 “是我铺子里的东西,昨儿早上才卖出去的。”刑如意将那圆盒拿过来,打开,发现里头靠近偏角的地方,被人用小拇指挖去了一块儿,低头闻了下,少女馨香中,还掺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原来那位姑娘就是刘茴!”刑如意将圆盒盖上,随意的放在了柜台上:“那徐良说了假话,至少这位姑娘来我店里购置孙仙少女膏时仍是黄花之身。所以,你赶紧回衙门里去,让常大哥找个婆婆过去帮那刘茴验身,这里头,肯定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听见刑如意这么说,小盛子也没有多想,应了声,就赶紧出去了。 狐狸优哉游哉的晃悠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啃鸡腿的小胖子。 “又要多管闲事了?” “只是瞧不过有情人阴阳相隔,而那做坏事的又逍遥法外罢了。”刑如意说着,斜了殷元一眼,指了指那放在柜台上的孙仙少女膏,问:“这东西,是你故意丢在案发现场的吧?怎么,皮痒了,想要挨打!” “不不不!娘亲可不要随便冤枉我,我也是心软,抵不过她的请求罢了。况且,娘亲没有看出来,这孙仙少女膏上,还沾的有别的东西吗?” “别的东西?”刑如意拿起圆盒来仔细看了看,见并无异常,又仔细的闻了闻。果然,在那少女与血腥气中,又多了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是龙涎香!” 龙涎香又称灰琥珀,是一种外貌阴灰或黑色的固态蜡状可燃物质,产生于抹香鲸消化系统。龙涎香因其具有独特的甘甜土质香味,因此常被男子当做香水使用,来熏染屋子或者是衣衫,但其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使用的起的。 “我闻过,那徐良身上,虽也沾染的有龙涎香的香气,却并不浓烈。刘家只是寻常屠户,做的都是杀猪屠鸭的买卖,自然也不会在意身上的味道是否好闻,所以在刘家,是寻不出这龙涎香来的。” “你倒也机灵!”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儿子。”殷元用力的咬了口鸡腿:“对了,顺便再告诉娘亲你一件事,那鸡腿,是刘茴临死之前,让徐良咬的。刘老实不是说了,当他听见声音赶过去时,刘茴尚有一口气息,而且还指了指徐良,其实她是想让徐良啃一口鸡腿,毕竟那些都是她为徐良准备的,若不看着他吃一口,连走都会不安心。可刘老实当时悲从心起,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现场的那个物证,其实是不作数的。” “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当然是刘茴她自己跟我说的,不过娘亲你也别着急,我跟那刘茴说了,若她想要救自个儿的心上人,就来找娘亲。”殷元冲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讨好着说:“怎么样?我是不是也遗传到了娘亲的善心善德?” “切,你又不是我生的!” “可我的肉身,也有娘亲你的一份功劳在啊。再说,养子也是子,难免不会近娘亲而仿似娘亲。用俗话说,就是谁养大的孩子像谁!” “好好吃的鸡腿去,小小年龄,怎么废话这么多!”刑如意疼爱的捏捏殷元胖乎乎的脸颊:“说,你偷偷溜去命案现场,是不是想趁着阴司的人未到,将那刘茴的魂魄捉了吃。” “才没有!”殷元别扭的转过脸。 “别骗我了,刚刚是谁说的,养子也是子,当人娘亲的哪能瞧不出来自己的孩子身体出了状况。算算日子,那些你从兵工厂里汲取到的魔气也都消化的差不多了,原本就在长身体的时候,哪里经得起饿。” “娘亲知道?”殷元再眨巴下眼睛:“可惜,这里并没有那么多的妖魔给我当点心。” “洛阳城里没有,但城外的山上却是有的,我已经与狐狸说过,让他今晚带你去捕猎。但说好了,只能捕杀那些穷凶极恶的小妖,不能伤及无辜。” “娘亲真好!”殷元说着,张开两只油乎乎的小手,凑着一张油乎乎的小嘴就要过来亲吻刑如意,狐狸脸色一沉,用手横在中间,硬生生又把殷元给挡了回去。 “爹爹真小气!”殷元冷哼一声:“若日后娘亲生了爹爹的孩子,到时候,我看爹爹吃谁的醋去。” 狐狸看了刑如意一眼,回道:“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殷元原本还想斗两句嘴,可想到晚上还得靠着这个便宜的狐狸爹爹上山猎妖,就把斗气的话藏在了肚子里,态度十分乖巧的说了句:“是不用我操心,万事都有娘亲呢。” 说完,啃着鸡腿往后院去了。 白天渐消,夜色渐浓,偌大的洛阳城灯火连天,彰显着盛唐夜市的繁华。 刑如意坐在厅堂中,等待着那个今夜必来之人。 夜过三更,门外果不其然传来了三记敲门声,刑如意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身上绣着小朵栀子花的年轻女子,打着一把红伞,站在廊檐下。她的伞,打的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年轻女子的脸和露在外面的手臂都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即便是听见了开门声,她也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可是刘茴刘姑娘?” 刑如意开口问着,却听见那女子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怎么,几日不见,姑娘竟将我给忘记了?” 刑如意蹙眉,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而这女子的声音,她又似乎在哪里听过。 “姑娘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如此的背信弃义,可是姑娘的本性?”那年轻女子说着,将红伞慢慢抬起。借着廊檐上悬挂的灯笼,刑如意看到了那个女子故意遮挡在红伞下的脸。 正文 第102章 孙仙少女膏(3) 红伞之下,是一张刑如意并不熟悉的面孔,可不等她细想,那脸上的皮就开始慢慢的往下脱落,紧跟着眼珠子也掉了下来,只留下满脸的鲜血。 女子阴测测的说着:“姑娘,可曾想起我来了?” 刑如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荒草坟窟,黄土掩骨,姑娘你还可还记得城外西郊那个有求于你之人?” “你是秀秀?不!你应该是秀禾!”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你曾答应我什么。” 红伞下,那张脸又产生了变化,从鲜血淋淋,变成了一只骷髅。刑如意忽然想起《西游记》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那个画面,感觉有些头痛。 “我的确曾答应过要救你,可事实的真相是,你根本不需要我救。”刑如意说着,倚在了门前的柱子上:“换张脸吧,虽然我不怕恶鬼,可大半夜的瞧着你那么一张骷髅脸,说实话,瘆得慌。对了,我该叫你什么,秀秀还是秀禾?总归得有个称呼吧?” “叫我秀秀!”女子说着,将脸又换做了刚刚来时的模样。 “啧啧,你可真固执,秀秀就秀秀吧?对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哦,不对,应该说是魂飞魄散。”刑如意瞄着那张鬼脸,与西郊荒坟外见到的那张又有些不同,但活着的时候,也应该是那种细眉细眼挺好看的姑娘。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好看姑娘,居然放着自己的脸皮不要,心思歹毒的去求什么血胭脂,结果好啦,不仅什么都没有落到,还落得个埋骨荒野。 “白骨成鬼,哪有那么容易就魂飞魄散,说起来,倒叫姑娘你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不失望的,大不了就再打你一回呗。”刑如意说着,掐出一朵鬼火,在眼前晃悠着:“说吧,深更半夜来找我,是想报仇呢?还是想找死!不过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的,结果都一样,就是再一次魂飞魄散。” “没有那位青丘狐仙在,姑娘以为仅凭着姑娘,就能打的秀秀魂飞魄散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要不咱们试试?”刑如意说着,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手中的鬼火也跟着燎向秀秀,只听见轻微的一声“刺啦”,秀秀的脸孔竟又被烧掉半个。 “秀秀只不过前来让姑娘你兑现承诺,却没有想到你竟如此不讲道理!” “你见过人跟鬼讲道理的吗?尤其你还是一个谎话连篇,心怀叵测的恶鬼。”刑如意说着,又掐出一朵鬼火,目标还是秀秀的脸。 秀秀轻飘飘的往后一退,恼怒的说道:“你为何只攻击我的脸?” “很简单,因为这张脸,你自个儿都不珍惜,我又为何不攻击!”刑如意说着,伸手就去夺秀秀手中的红伞,秀秀又往后退了一步,急切的叫道:“姑娘若不想无辜之魂魂飞魄散,就请住手!” 刑如意止步,看着秀秀又变成窟窿的眼睛,厉声问道:“你捉了刘茴的鬼魂?” “并非刻意,只是前来胭脂铺的路上正好遇见。”秀秀说着,轻吐一口黑气,刘茴的魂魄也被甩了出来:“将刘茴还给姑娘,算是我的诚意。我说了,今夜前来,只是想要姑娘你兑现承诺,并非有意为难。况且,今夜若我拼死与姑娘一战,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你已经死了,还跟我谈什么拼死一战!” 秀秀苦涩的笑笑:“是,秀秀只是孤魂野鬼,可既然都成了鬼,还有什么可怕的。” 刑如意将刘茴的鬼魂引过来,护在自己身后,这才熄了指尖的鬼火,看着秀秀被自己烧烂的鬼脸,说:“说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另外,我警告你,不要再给我耍花招,我刑如意虽非恶人,可心思绝对算不上善良,你若再设什么圈套,自个儿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秀秀保证,今夜前来,绝对诚心!” “鬼言鬼语,又有几分能够当真的。不过看在你刚才没有回手的份上,我也姑且听你讲一讲。” “大街上吗?”秀秀看了看左右:“虽是三更半夜,凡人也不会瞧见我这模样,可他们却瞧得见姑娘你。” “随我进来吧!”刑如意说着,转身进入胭脂铺,顺带着也将半是昏迷的刘茴给拎了进去。秀秀微微一笑,也收了红伞,跟着走进胭脂铺。 街角处,莫须有眯着细长的眼睛,轻轻地吁了口气。 胭脂铺内,刑如意打开一副观音画像,将刘茴的魂魄丢了进去,然后才转身看着秀秀,说:“我不知道你们恶鬼道的规矩,想站想坐都随你,桌上有茶,想喝了自己倒。” “秀秀是鬼,坐与不坐没有什么分别,至于这茶,怕是也享用不了。”秀秀说着,松了手,红伞轻幽幽飘到了房顶上,但那一团伞影仍笼罩着她。 “咱们明白人不搞套路,说吧,你想要我兑现什么承诺?救你出魏村?”刑如意指了指眼前的秀秀:“现在不用我救,你也已经出来了。哦,不对,应该说我早就已经兑现了承诺,我们毁掉了魏家村的那个兵工厂,也扭转了阴尸地的格局,所以现在那个地方,应该已经困不住你了。” “能够困住秀秀的,并非那个地方。”秀秀摇摇头:“秀秀自知生前愚钝,也曾做下错事,可早在临死之时,已生了忏悔之心。秀秀并非想要做一只恶鬼,除了在坟窟那里,曾诱姑娘入幻境之外,并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当真没有做过?” “姑娘一双鬼眼,一身鬼术,焉能看不出来。在西郊兵工厂时,秀秀与那位青丘狐仙,也并未缠斗而是使了金蝉脱壳之法。若秀秀真是恶鬼,大可奋力一搏,就算博不过,逃走了,今日也不会傻的寻上门来。姑娘明鉴,秀秀的确有难言之隐,也的确有求于姑娘。” “你说了半天,却一直都没有说清楚,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想姑娘你救我!”秀秀说着,将衣衫往下褪了一下,露出脖颈连同上半个肩部。暗红色的光,从横交错,一道道紧缠在秀秀的身上。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鬼绳一类的东西吧!”秀秀说着,又将衣服回归原位:“我变成鬼后,这东西就在了。原本,我以为这些只是伤痕,可直到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个地方时,我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后来,我发现,许多误入魏村的人都会无缘无故的失踪,连魂魄都找不见,于是就开始循着线索调查。我发现,在魏村的底下,其实还藏着一个很大的墓穴,而那些失踪的人包括他们的魂魄,都被那个墓穴给吸了进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给吸进去,但我身上这些纵横交错的鬼绳,却是那个东西留下的。” 秀秀说着,看着眼外头:“你们走后,我也以为我自由了,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逃的多远,一到五更天,就会被那股力量给带回魏村。姑娘你若是不信,秀秀可愿陪你到五更,让你亲眼看看这鬼绳的蹊跷。” “所以,你的目的,是让我想办法把这鬼绳解开?” 秀秀摇摇头:“莫道长给我说过,这鬼绳是那东西的精血所化,若它不死,即便是大罗神仙也解不开。” “然后呢?你想让我帮你杀死那个东西!”刑如意摊摊手:“你觉得我有那个实力多管闲事吗?况且,我在胭脂铺做生意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自己找事儿去招惹一个藏在地底下的老怪物。” 刑如意说着,忽然想起那日出发去兵工厂前狐狸一身狼狈的模样,她随即明白过来:“狐狸他是不是跟那个东西打斗过?” “那位青丘狐仙?”秀秀抬了眼:“他的确进过那个地方,但秀秀当时并未见他出来。后来看见他和姑娘一道前来时,秀秀还吃了一惊,以为只不过是相貌相似的两位仙人。如今听见姑娘这么问,秀秀才知道,狐仙当日必定是与地下的那个东西缠斗了一番,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所以,连狐狸都打不过的老怪物,你让我去打?” “秀秀没有那么想过,依姑娘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匹敌。秀秀虽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非十恶不赦之人,这种明知会送死的要求,秀秀是不会提的。” “那你要我如何救你?” “莫道长说过,世间之事,必定事出有因。就算是千年的老怪物,也一定有他的软肋。所以,秀秀想要求姑娘的是,帮秀秀查明那个老怪物的来历,找到可以解救秀秀的方法。秀秀此举,并非只为个人,也为了那些被怪物无辜吞噬掉的村民。还有,秀秀要告诉姑娘你一个秘密,魏叔谋他们并非在那里锻造兵器,而是在锻造一个十分奇怪的树状的东西。莫道长怀疑那东西是用来祭祀的,可就在狐仙与姑娘来的前几天,被一群官府里的人给悄悄运走了,去向不明。还有那些失踪的孩子,有一些的确是被魏叔谋给吃掉了,但更多的孩子,是被用来祭器了。” “祭器?” “是的,祭器!不知姑娘你可听过干将、莫邪的故事?” 正文 第103章 孙仙少女膏(4) “干将、莫邪!这不是两把上古的名剑吗?据说,这世间没有人能分开它们。” “传说中,干将、莫邪是铸剑师干将、莫邪夫妇铸的两把名剑。干将是雄剑,莫邪是雌剑。干将是丈夫,莫邪是妻子。干将很勤劳,莫邪很温柔。干将为吴王铸剑的时候,莫邪为干将扇扇子,擦汗水。然而,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干将始终未能铸成吴王想要的那把剑,他心里很慌,甚至有着隐隐的担忧。因为干将知道吴王的脾气,如果铸剑不成,不仅他会死,脸妻子莫邪也会被一同处死,而那个时候莫邪她已经怀有身孕,腹中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身为妻子,莫邪当然也看出了丈夫的焦虑。因为炉中采自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无法熔化,铁英不化,剑就无法铸成。丈夫焦灼不安,彻夜难眠,莫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干将的办法,于是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换上了成亲时穿的那件衣裳,又为干将精心做了许多菜肴。整整一天,她都是笑意盈盈的。可看着莫邪的样子,干将却突然很心慌,因为他知道妻子想要做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阻止,或者说私心里也没有想过要阻止,对于铸剑师来说,铸造一把绝世名剑,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莫邪也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在酒菜里下了分量恰好的迷药。 干将醒来的时候,莫邪没在身边。那一瞬间,他如万箭穿心,匆匆跑去铸剑炉,却见妻子莫邪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裙裾飘飞,宛如仙女。莫邪看到干将从远处急急奔来。她笑了,她听到干将嘶哑的喊叫:莫邪!不要! 莫邪却依旧在笑,但泪水也跟着淌落了下来。她说:相公,我没有死,我们还会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刑如意说着,皱了皱鼻子:“可我一点都不认同这个故事,所谓的凄美,牺牲,也都不过是建立在一个男人怯懦和自私的份上。明知道铸剑不成,可以选择带着妻子离开,就算逃不掉,大不了一起死啊。” “姑娘的想法,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可是人都会有私心,都会有欲望,对于铸剑师来说,铸就一把绝世名剑是这世上最不能抗拒的诱惑。干将如此,我们很多人也都是如此,只不过,我们想要的不是一把名剑罢了。”秀秀略低了头:“铁水融化,名剑自可顺利铸成,关于后面的故事,已经与我想要说的事情无关了。我想说的是,那些失踪的孩子,有许多,也如莫邪一样,被投进了熔炉中,骨血变成了那些器具的一部分,没有今生今世,也没有来生来世。我知道姑娘你对我有误会,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可也知道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就算不管秀秀,也总会管那些无辜的村民,以及那些可怜的孩子吧。”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善良人,我的善心也是偶尔有,偶尔没有的,全看心情。”刑如意依旧嘴硬,可心底还是因为秀秀的那些话,偶有触动。只是眼下,她还没有办法来判断,秀秀此刻所说的那些话里,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我知道姑娘心中还有疑虑,无妨,反正我也等了这么许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对了,五更天就快到了,秀秀提醒姑娘,多少做些心理准备,因为你要看见的情形,或许不是那么的让人舒服。” 秀秀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秀秀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跟着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可不能衣衫褪下,她的手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一样,开始痛苦的呻吟,挣扎。 紫色的光芒,犹如一团紫色的火焰,燃尽了秀秀的衣衫。化成灰烬的衣衫碎片,再也掩不住她身上那些暴涨的紫色光束,那光,就如同一条条沾了荧光剂的绳索,又如同一条条成了妖的藤蔓,在快速的紧缩。接着,秀秀身上的皮肉也一块一块的掉了下来,只剩下一具粉白骷髅,被那紫色光束,或者是秀秀口中所说的鬼绳给拽走了。 刑如意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直到狐狸和殷元返回。胭脂铺里一切如常,仿佛刚刚那惨烈的场景从未发生过一样,可空气里到底还是留下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狐狸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风一样的卷过去,将刑如意牢牢的抱在怀中。 殷元蹙了眉,也迈着小步子,走到刑如意跟前,抬头问了句:“娘亲可有事?” 刑如意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虚弱的说了句:“是秀禾,或者她更愿意我们叫她秀秀。” “魏村那个女鬼?”狐狸问,似乎并不意外秀秀还活着。 “嗯!”刑如意点头:“难怪离开时,我总觉得那个地方有些事情未了,原来是真的没有结束。” “那里头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去管的。”狐狸抱着刑如意,丝毫没有要松开手的样子:“如意,你听我说,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保重自己。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多的闲事要你来管。至于那个秀秀,或者说是秀禾,她若再敢来打扰你,我殷臣司发誓,绝对会让她消失的一干二净。” “在魏村时,你为什么会放过她?”刑如意微微仰头:“殷臣司,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如意,不是你想的那样。”狐狸稍稍松了些手:“在魏村时,我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地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你和殷元都在,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如意,我自信可以保你周全,所以才没有多惹麻烦。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敢来找你。” “殷臣司,我好累啊!不是因为身体累,而是心累,因为我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把我当成你未来的娘子。殷臣司,你知道的,我不是盛唐这些以夫为尊,整日躲在夫君身后过小日子的女人,我是刑如意,我是想要与你患难与共,携手至老,并且能够并肩作战的刑如意。或许,我会成为你的拖累,但我会很努力,让这个拖累变得小一点。我有自知之明,当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时候,我也会把自己好好的保护起来,不让你分一点点的心,担一点点忧。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我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做好一个狐仙背后的女人。” 刑如意轻轻推开狐狸,看着他的眼睛:“殷臣司,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早在你从天而降,落到我跟前时,我就知道,你的来历必定不同寻常。当我们被命运放逐到盛唐时,我也知道,老天爷这么做,肯定有它的原因,而我跟一个狐仙在一起,注定了也会发生一些事情。殷臣司,我希望,我不光是你的娘子,还是你可以依靠的战友,就是可以一同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那种伙伴。” “如意——”狐狸再次拥住刑如意,低声的说道:“我只想好好保护你!” “可我不想只做一个单纯的被保护着。”刑如意露出一抹微浅的笑来:“殷臣司,我也想要保护你,而且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让你在面对危险时还要分心来照顾我。” “我明白了!”狐狸抚摸着刑如意脸蛋:“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老天为何要安排我遇见你?” “为何?” “因为你,刑如意,注定了这辈子是我殷臣司的女人,青丘国独一无二的帝后。” 如此霸气深情的表白,刑如意却笑了。 她看着狐狸的眼睛,说:“原来你不光是狐狸,还是一只有着皇族血统的狐狸。” 狐狸看着刑如意,也不知道她的这句话该如何去答。刑如意却勾了勾小手指,低声问他:“那么请问我们尊贵的青丘狐帝,你们青丘国,现有臣民多少啊?” 狐狸稍稍黑了脸,闷声回道:“三万!” “嗯,还不错,好歹等同于我们人类世界的一个村长。这么说来,我勉强也能算上是一个村长太太。”刑如意点着头,狐狸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黑了。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我也是因为刚刚的气氛太过煽情,所以才想要调节调节气氛,顺便的逗逗你嘛。你们狐仙,人口比我们少,很正常啊。因为我们人类的寿命,只有区区的几十年,想要推动社会发展,就只能靠人丁绵延,但你们不同,动辄就是几百上千年,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修炼又不是多好玩的事情。” “我们青丘国国民稀少,是因为大多数都离开了青丘,藏身在了你们人类的世界里。就像你说的,我们狐族,动辄就有几百年的寿命,就算不修行,也活得比你们人类长,而且人类的世界,有着太多眼花缭乱,吸引他们的东西。权利、欲望、美人、政治、伙拼、战争,对于妖族来说,每一项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你浑身是伤,狼狈无比的跌落到我跟前,也跟这些人有关了?”刑如意摸着下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青丘国也发生了内乱,而你这个所谓的狐帝,被武力驱赶下台了。” “我只是一时不查,着了小狐的道。”狐狸咬着牙,决口不认。 “没关系的,我理解,哪个当皇帝的不是推翻了别人才坐上去的,而坐上去的皇帝,又有几个不是被人强制着赶下台的。你就当是自己提前退休,享受太上皇的生活。”刑如意说着,拍了拍狐狸的肩,无比同情的道:“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了,现在的青丘,还是你的祖先在当家。所以,你心里也别郁闷,大不了我们合伙把魏村那个老怪物给除了,让你发泄发泄,出出气?” “不许去!”狐狸见刑如意绕了一圈,最后还是绕到魏村的事情上面,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当然不去,我现在又没有能力跟那老怪物对打。”刑如意打开观音卷轴,将刘茴唤了出来:“况且,我眼前的事情都还没有办完呢?” 刑如意说着,扫了殷元一眼:“既然殷元答应了刘茴,要管她的事情,我这个做人娘亲的,也不能放着儿子惹下的麻烦不管。这过了一夜,那徐良就算当时再怎么视死如归,眼下也该冷静了。我先带刘茴过去看看他,顺便问一问案发之时的情形。” “娘亲是要问问,若是误判了一个好人,估摸着常泰这个京城第一捕快的名头也要保不住了。” “就你话多!”刑如意敲了一下殷元的脑壳,冲狐狸一笑:“我是帮刘茴,跟常大哥无关。再说,你带殷元去猎捕小妖,忙活了一宿,估计也累了。那个,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也去睡个回笼觉。” “我跟你一起!”狐狸不容拒绝,牵了刑如意的手就往卧房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霸道的宣布:“天亮之后,我与你一起去!不许偷偷摸摸,不许单独行动!” “是!我的狐仙老爷,妾身我求之不得!”刑如意翻个白眼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正贼笑着的殷元狠狠瞪了一眼。 正文 第104章 孙仙少女膏(5) 刑如意从未见过长相如此俊秀的和尚,也从未见过身处牢笼,形容枯槁,却还能保持着优雅姿态的和尚。尽管牢笼里很黑,但那个和尚平静的双眸却很亮。 刑如意站在牢房外头,看着那一张俊秀的和尚脸,终于明白刘茴为何宁可违逆刘老实,也不愿再寻姻缘的执拗,因为但凡姑娘,都是颜值派,就跟男人好/色是同一个道理。 “你叫徐良?” 刑如意半蹲下来,看着徐良的眼睛。那里头有平静、有学问、有隐痛,还有对人世的不舍。听见刑如意的声音,他只是略微抬头,有些讶异的瞧了她一眼。 “不用看我,我知道这里是男牢,我只是来探监的。” “贫僧与姑娘你并不相识!” “你不认识我,却不代表我不认识你。”刑如意指了指牢房上的门锁,示意小盛子打开,自己则提着裙角,抓了一把还算干净的稻草,盘膝坐在了徐良的对面:“咱们废话少说,我今天来,既是代表衙门来问你几句话,同时也是代表刘茴来看看你。其实,杀死刘茴的那个人并不是你对不对?” 徐良抬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刑如意这一句话中包含的问题太多,让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想了想,他还是只问了自己感兴趣的那一个。 “姑娘认识茴儿?” “前几日,她来我铺子里买胭脂,我给她推荐了孙仙少女膏。徐公子可知这孙仙少女膏,有何用处?” 徐良摇摇头,不明白,这个东西跟刑如意认不认识刘茴有什么关系,但他性子极好,见刑如意说的极有兴致,也不忍打断。 “这孙仙少女膏,是用黄柏1O克、土瓜根10克、大枣7枚,先将黄柏去掉外层粗皮与土瓜根研成细粉,再加入大枣调和成粘膏状,每天清晨用开水花开一些,加入温水洗脸。连用十余日,可容如少女,故名孙仙少女膏。这东西,所用药材虽不昂贵,但调制起来颇费工夫,因此在我胭脂铺里,属于不高不低的价格,但这个不高不低,不是对刘茴姑娘而言的。” “贫僧明白,这些东西,通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才使的。” “可刘茴并非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只是一个屠户的女儿,而且整日里都要帮着自己的爹爹杀猪、宰羊、屠戮鸡鸭,为何会寻上门来,找我买这孙仙少女膏?” 徐良眼神微微一动,却没有吭声。 刑如意继续说:“我瞧的出来,刘茴并非那种特别在意自己容貌的人,所以她来买这些东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女为知己者悦。” 徐良没有言语,只默默的低下了头。 “你与刘茴有多少日子没有见了?” “一载有余!” “所以,你此次下山也是为了看她对吗?” 徐良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下山是师傅安排的,可贫僧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惦念她的。所以姑娘问我的那句此次下山是为了看她吗?贫僧既不能否认,也不能点头。” “你们何时见的面?” “下山后的第二天,我随师兄前往街市化缘,正好遇见了她。我原本是想躲的,可看着茴儿满脸喜悦的朝着我奔过来,我的脚就再也挪不动了。我知道,此时,我已不能再自称贫僧,因为我的心意不够坚定,我还忘却不了凡尘,我让佛祖蒙了羞。”徐良说着,竟起身,将身上的佛袍褪下,默默的又坐回原地:“姑娘想要问什么就问吧!” “见面之后,你们是不是相约去了别处?” “是!是茴儿要求的,因为她见我一身和尚装扮,唯恐在大街上给我造成困扰。” “只有你们两个?” “不!师兄也在的,只不过距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过往,小时候的事情,还有茴儿问我,为何抛下她出家做了和尚?” “你回答她了?” “有些回了,有些没有回,例如她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回答,因为怕她知道了会恨你?” “不!因为怕她知道了,会身处两难,不知该如何选择。”徐良说到这里,抬头看了刑如意一眼,他总觉得对面这个姑娘眼睛里藏着许多的东西,而且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人心,就好像他苦苦隐瞒刘茴的秘密,她却尽然知晓一样。 默默的在心中念了句佛语,徐良目光坦然,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也好。 “跟你父母的死有关,是吗?” 刑如意盘着双腿,托着下巴,言语却像是后世那些主持人在做访谈一样。 “是!” “跟刘老实有关?” “是!” “所以你没有办法选择,你喜欢刘茴,却又不能娶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想要复仇,却又怜惜刘茴,因为刘老实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而且你怕她痛苦,你怕她会恨你。所以,你只能选择出家,选择用佛法来化解你内心的纠结。可是,佛法精深,也化解不了世间的情缘。” “是!”徐良轻轻闭了眼,又缓缓睁开:“可若是我知道,此次相见,会给她惹来祸端,我宁愿这一生都留在山上,宁愿这一生,都不再见她。” 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那次见面,你们可有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可描述?”徐良抬了眉。 “就是那种夫妻之间,娘子和老爷之间才能够做的事情?” 徐良蓦地红了脸,声音喏喏道:“茴儿她是好姑娘,我虽非正人君子,可也不会在那种时候要了她的清白。况且,我师兄还在一旁。” “可在现场时,你自己亲口承认了。” “那是因为……因为……” “好!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刑如意从中打断:“见面时,你可曾提过你想要吃鸡?” “提过!”徐良低下头:“见面时,忽然听见鸡鸣,茴儿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最爱吃鸡腿,甚至还为了多吃两口跟她闹别扭。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不再争夺,而是互相谦让,让来让去,让到鸡腿都凉掉了,也没有人愿意咬那第一口。每每那个时候,茴儿就会装哭,然后逼着我去吃第一口,她吃第二口。茴儿还说,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吃鸡腿,所以私下里学了好多做鸡腿的法子,可她学会了,我却出家做了和尚。和尚是不能食荤腥的。我看她难过,就安慰她,说其实我也听想念那些鸡腿的味道。” “然后刘茴就说自己回家做给你吃,还约了你们第二次见面的时辰?” “没有!茴儿知道我出家的意念坚决,也没有强迫。她只说,等她改日出嫁时,让我再下山来看一看她。” “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兄可使用龙涎香?” “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只管回答我,他用还是不用。” “用的!师兄因患隐疾,幼年时常遭诸位师兄弟们在背后讨论,所以师傅为他购置了许多龙涎香,但只在出门人多的时候才用,平日里他都独居,用的也少。” “那么,现在,让我们绕回刚刚的那个问题上。你与刘茴之间,既没有发生亲密的关系,那么为何案发之时,你要亲口承认你与刘茴欢好过?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刘茴被人强暴,你知道在验尸时,仵作一定会发现这一点,所以便亲口承受,那个施暴之人,就是自己。” 徐良沉默着握起了拳,眼角微润,却是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现在,让我来帮你还原一下案情!” “你与刘茴自小青梅竹马,加之两家家境相似,且父母相交甚好,所以自小你们也被定下了亲事。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你的父母与刘老实之间发生了冲突,我猜想着一定是与利益有关的,否则依照刘老实的个性,也不可能接连对你的父母下手。” “是一箱珠宝!”徐良突然开口说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隐约记得,那时候我只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中秋节,我爹娘与茴儿的爹爹相邀在河上庆祝,租借的渔家小船,虽不华贵,但也是样样都有。我娘准备了月饼,爹爹准备了好酒,茴儿爹带了许多的肉,我们都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月入中天的时候,都睡着了。不知不觉,小船竟顺着洛河飘出了好远,最后卡在一处芦苇荡里。再然后,迷迷糊糊,我听见爹娘在说话,说是河匪在外头杀人,隐约的,我也听见了哭声,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我从船舱里出来,就看见我爹娘,还有茴儿的爹,都站在船头,船缓缓的从芦苇荡里驶出,银白色的月光下,映照着的是一片血粼粼的河水,上面飘了许多的浮尸。我娘心软,轻声跟我爹说,要不要下去看看,兴许还有活人。我爹说,河匪出手,哪能留下活口,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免得河匪回来,咱们也一同遭了劫。” “只可惜,你们没能离开!” “是,我们没能离开,或者说是天意使然,让我们两家的和平共处,心地纯善都留在了那个蔓延着血气的夜晚。”徐良眼中一片虚无,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中秋之夜。 正文 第105章 孙仙少女膏(6) 刑如意静默的看着徐良,她在等待,等待徐良用自己的方式来缓解。 微闭的眸睁开,徐良的眼中,虽有隐痛,却也渐渐的清澈起来。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那里的时候,听见了求救声,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他藏在芦苇荡里,用一双苛求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上前,轻轻拉了拉爹娘的手,我希望他们能救那个孩子。事实上,我的爹娘也都行动了。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后来的举动,或许那个夜晚也会变得不一样。可没有如果,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孩子被救上来之后,指了指水下,说里头还有东西,是他爹娘给他留的。他还说,他爹娘临死之前,让他带着那些东西去找他的叔叔。他的叔叔,是在洛阳城里做官的。 东西被打捞上来了,是一箱珠宝,就是夫人小姐们常用的那些,虽然不是多贵,但变卖之后,也能换取不少的银子。我想,那箱东西大概是孩子娘亲的,在遇到河匪时,孩子的娘亲把孩子连同那箱子东西一块儿推到了河里,并且让他隐藏起来。如果没有我们的出现,那个孩子或许也会死在河里,珠宝会沉入水底。但就像是我刚刚说的,没有如果。 返程的时候,我睡着了,那个孩子也睡着了。可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爹娘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爹娘,那个小哥哥呢?爹娘说,下船之后,小哥哥就自己走了。可我爹娘终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没有多久,我爹就在酒醉时吐露真言,说他们临时起意,将那个孩子扼死,推进了河里,然后私藏了那箱珠宝。我不知道是谁最先提议这么做的,但他们的确那么做了。或许是因为看见我爹不能保守秘密,或许是因为分赃不均,茴儿的爹爹在暗中下了手。我娘她明明知道,可什么也不敢说,因为说了,也同样要被官府抓走。 再之后,我娘也死了,又隔了几年,我无意间查到,我爹娘的死,都跟茴儿的爹有关。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与当年的我娘一样,什么都不敢说,因为事情戳穿了,对谁都不好。我虽侍奉佛祖,可我终究还是凡人,藏有私心。” 徐良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姑娘,请继续吧!” 刑如意缓了缓神儿,才继续自己刚刚的案情还原。 “你无意间得知了你爹娘的死,既没有办法去找刘老实对质,更没有办法复仇,同时也不能再面对刘茴,所以你变卖家产,上山出家为僧。刘老实虽名为老实,人却极不老实,对于你出家的缘由,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或许是因为刘茴真的能干,所以一年多来,他也并未强制性的给刘茴再寻婆家。 街上无意想见,让你在佛前好不容易才静下的心,又活了起来。你之所以带着你的师兄一起,就是担心自己的情不自禁,但是你万万没有料到,其实你的师兄,也是身着佛装,毫无佛心之人。他因为自己的隐疾,自小被人奚落,虽有师傅呵护,与跟众位师兄格格不入,就连下山化缘这种苦差事,也多半由他来做。心中不平衡,加之尘世繁华,你这师兄的心,只怕距佛远,距魔近吧?” “姑娘既已知道,又何必来问?”徐良一脸痛楚。 “因为官府需要你的实话实说。徐良,刘茴死的很惨,你也看见了。这种时候,不是需要你为她遮掩,而是需要你帮她讨一个公道。你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是真正害死刘茴的人呢?任由他逍遥法外,然后寻了机会,再去祸害别的人?黄泉路上,奈何桥边,看见刘茴,你又该如何面对她的询问?” “姑娘,我求你,别再逼他了。徐良哥哥他心善,我求你,求你不要再问他了。”刘茴的声音,自刑如意的衣袖间传来。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看着徐良的眼睛道:“你还想不想见一见刘茴?” 徐良抬起眼,没有说话。 刑如意挥了下手,空间和时间一下子都静止了。她酷酷的转身,看见狐狸,靠在墙角冲她微笑。“嗯,你这一招狐假虎威练习的还不错!” 刑如意冲狐狸吐吐舌头,将观音画卷掏出,打开,轻轻吹了一口,刘茴立马出现在了眼前。她看着徐良,双眼通红,想要走过去,可想到自身已无清白,咬了咬嘴唇,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徐良哥哥,茴儿的死,与你无关。茴儿求你,将真相告诉给大人,不是为茴儿讨回公道,而是茴儿不想你无缘无故的去死。” “茴儿,你别再说,你都死了,我又……又何必活着。” “可就算要死,茴儿也不要你用这种方式。你不是杀人犯,更不是杀死茴儿的凶犯,茴儿不要你用这样的身份来到冥间。”刘茴跪在地上:“徐良哥哥,你可知道,被冤死的人,鬼魂是没有办法转世的,他们只能守在望乡台上,一年又一年的等着,看着。茴儿知道,今生今世,已经没有办法跟徐良哥哥做夫妻了,所以我们许给来世好不好?茴儿不想你没有来世,更不想茴儿的来世没有你。那样的话,茴儿又何必投胎,何必轮回,何必再经历一场人世的心酸。” “茴儿——”徐良看着刘茴,缓缓的伸出了手。 刘茴却往后一躲,说了句:“茴儿今生,已经配不上徐良哥哥你了。况且你是人,茴儿是鬼,人鬼殊途,此生枉然。” 说完,刘茴突然转了个身,面朝着刑如意和狐狸:“姑娘,茴儿是被他的师兄强暴的,茴儿的死,也是他所为,跟徐良哥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知道没有用,我不是当事人,更不是证人,我说的话,官老爷是不会信的。” “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帮到徐良哥哥?” “茴儿!”徐良稍稍往前挪了一步,看着飘忽的刘茴,就像是在看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珠宝:“你真的想要我说吗?” 刘茴点点头:“徐良哥哥,答应茴儿好好活着。黄泉路上,茴儿等着你好不好?” 徐良泪目,点了点头:“好!” 刘茴笑了,她对着刑如意和狐狸,重重的磕了个头:“多谢如意姑娘,多谢殷公子,时辰到了,茴儿要去冥府报道了。” “刘茴!”刑如意掏出一盒孙仙少女膏来:“这盒是新的,而且那边也能用。黄泉路上风沙大,你就算要等,也要美美的等。” “多谢姑娘!”刘茴弯了弯腰,消失不见了。 空间恢复了正常,时间也恢复了正常。 刑如意看着徐良,轻声的问:“决定好了吗?” 徐良点点头:“决定好了!” “小盛子!” “如意姑娘问好了?”小盛子揉着眼睛进来,不知为何,刚刚竟莫名生了一股倦意。 “问好了,徐良还有案情要陈述,你带他去见官老爷。另外,通知常大哥,捉拿明空!” “明空师傅?”小盛子不解:“抓他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同谋!” “什么同谋?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赶紧的,让常大哥抓他去,等抓回来了,自然就真相大白。对了,问案之前,让常大哥给明空吃一颗真心丹,免得他偷奸耍滑,说迷了你们家大老爷,整一出冤假错案来。” 真心丹,以前审问黄皮子的时候用过一回,狐狸给的,貌似效果还不错。刑如意眼睛滴溜溜的在狐狸身上转着,思考着什么时候,也用这真心丹试一试狐狸的真心。 狐狸多精啊,难能看不出刑如意心中所想,直接用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药是我做的,想给我下药,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啊!我给你,你就得乖乖的吃,敢不吃,我就离家出走,让你找不着!” “幼稚!” “幼稚怎么了?我是凡人,你是狐狸精,我本来就比你小好几千岁,我幼稚,我乐意,我理所应当,我光明正大。” “好!”狐狸爽快的截胡:“真心丹嘛?拿来,我现在就吃!” 刑如意在袖子里掏啊掏,找啊找的,然后沮丧的说:“没有了!那个时候,全给常大哥了。” 狐狸笑了,笑的异常开心,他长手一伸,将刑如意懒腰抱起,说了句:“这下,离家出走的理由也找不着了。” 刑如意揪扯着狐狸的衣襟,也笑了,只不过笑的异常憋屈。 屠户刘老实女儿被杀之案,又再次开堂,所不同的是,堂下原本一个疑犯,现在变成了两个,原本一个和尚,现在变成了两个和尚。 案情,说起来并不复杂。 当日,外出采买的刘茴与下山化缘的徐良在街上相遇,因顾及徐良和尚的身份,刘茴便约他到僻静之处详谈。两人之间的对话,也都是寻常的故人重逢时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逾越之处。只是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和尚明空,竟生了歹意。 他私下模仿徐良的笔记,说自己上山已久,十分怀念鸡腿的味道,想要刘茴帮她做些。原本,这明空的打算,可能也只是吃些荤腥,并没有想要谋人性命,但他没有想到,刘茴竟会约他深夜前往。 明空说,他原本也有犹豫,可考虑到夜深人静,刘茴不一定就能认出他是假冒的徐良,况且只是几个鸡腿,就算被刘茴认出,他也可以借口说是徐良生病,托他来拿的。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便顺着刘茴信上所说,偷偷的翻墙潜入了刘家。刘茴听见声响,以为是徐良应约而来,匆匆披了衣裳就出去了。 刘茴与徐良原本就是青梅竹马,而且心意相许,加之刘老实平日看管甚严,刘茴唯恐哄不住刘老实,所以睡下是假,但还是脱了外衣的。听见响声,她原本是想要穿戴整齐,甚至出门之前,还想用孙仙少女膏洗个脸,可没想到,刘老实也被惊醒,所以心慌之下,只能披衣而出,将刘老实拦回房中,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找徐良。 因为害怕惊动刘老实,所以刘茴并未点燃灯烛,加之月光昏暗,明空与徐良身高相似,又都是穿着袈裟佛装,刘茴慌张之下,竟也没有看出,眼前这人是明空冒充的。她将煮好的鸡腿交给假徐良,并且催促着让他赶紧离开。唯恐被人发现,刘茴还主动帮忙把风,重点是看着刘老实的房间。 一阵风起,吹起了刘茴的发丝,露出了她姣好的侧颜,同时也吹起了她的衣衫,露出了他姣好的身段。明空看着看着,邪欲陡然而生,从背后抱住了刘茴,且耳鸣死磨。刘茴以为是徐良,原本就没有过多挣扎,半推半就之间让明空占了便宜。直到明空心满意足的发出呢喃,刘茴才听出,身后之人,竟不是徐良。 正文 第106章 孙仙少女膏(7) 刘茴又惊、又羞、又怒之下,开始挣扎,明空察觉身份暴露,惊慌之下竟拿起厨房中的刀刺向了身下的刘茴。 或许是心有牵挂,或许是冥冥之中心有感应,徐良也迟迟未能入睡,他总觉得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爹娘都已经不在了,世间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只有刘茴。于是,他走到了刘家的院墙外头,听见了刘茴那一声压抑的低喊。 明空惊慌之下,打翻了装有鸡腿的篮子,顺着原路逃出刘家,翻下墙时,他跟徐良打了个照面。看着衣衫不整,满脸慌张的明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也翻墙而入,看见了躺在血泊中,衣衫凌乱,衣不蔽体的刘茴。 他惊颤着,怜惜着,小心翼翼的帮刘茴穿戴,因为他知道,很快,刘老实就会起来,周边那些听到声音的邻居也会起来。他不能让刘茴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他更清楚这样的遭遇对于刘茴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茴看着徐良的眼睛,摇摇头,将他推开。她愿意是她已经被人玷污,已经不干净了,所以不想她的徐良哥哥碰触她肮脏的,尚未清洗的,满是血污的身体。 徐良却满心复杂的跌坐在了地上。 刘茴很虚弱,她的喉咙因为被明空掐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鸡腿,想要告诉徐良,她被谋害的真相,徐良却误会了。他以为,刘茴是想让他吃那些鸡腿,所以含泪咬了一口。 刘老实听见声音,从屋内跑出来时,看见的就是那副场景,刘茴指着正在啃咬鸡腿的徐良,而徐良为了刘茴的清白,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想着,他与刘茴总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在,纵使别人听见了什么,也会理解,可倘若知道刘茴是被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和尚欺负的,喷出来的吐沫星子还不一定会是什么形状。 至于明空,依照他的性格,若是事情被曝光,他极有可能会一口咬定,是刘茴勾/引他,勾/引他这个虔诚的佛教徒。 至于那孙仙少女膏,是刘茴在与明空缠斗时,故意塞在他身上的。因为刘茴知道,自己死了,官府的人肯定要调查,而孙仙少女膏在明空身上,迟早官府会查到明空,会查到自己被谋害的真相。老实说,一个姑娘,能在被歹毒侵害的同时想到留下证据,十分难能可贵,但让刘茴没有想到的是,那孙仙少女膏竟会在明空翻墙时掉落下来,而被到现场凑热闹,瞎溜达的殷元给捡回来,重新放回了案发现场。虽然那些衙役们愚钝,没有将这个东西当成什么重要的证据,事实上,就算他们看见了,也不可能调查出什么,因为附着在盒子上的味道极淡,也只有像刑如意、狐狸及殷元这种非正常人类才能嗅的出。 不管如何,案情总算是大白!刘茴去了冥府,至于她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待,已是刑如意不需要去探问的事情。明空因为民愤过大(当然是刑如意刻意煽动的)被判斩立决,同时也被山上的师傅逐出佛门,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后来因为他当鬼也不老实,被殷元当做点心吃掉了。至于徐良,被无罪释放之后,也自行逐离了佛门,据说他当了一名游方的郎中,偶尔也会在某个地方停留,教教小孩子们读书。 刑如意曾问过狐狸,徐良死后能不能见到刘茴,来世他们还能不能当一对有情人。狐狸笑笑,说:“三分天定,七分人为,姻缘也是靠求的。徐良做那么多,你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求功德?他啊,是在为自己和刘茴求姻缘。” 说这话时,刑如意正抬头看着天亮的月亮,然后用手捅了捅狐狸,问他:“月老,你认识吗?” 狐狸睨了她一眼,说:“不认识!但如果你想要认识的话,我也可以勉强的认识他一下。” 天宫某处,一个正在缠红线的老头儿,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手中的红线,稍不留神儿,就断了一根。不过无所谓,这样的小错,老头儿经常会犯,再随便的牵一根捆到一处就行。只是老头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根红线悄悄的从天宫溜走,转而出现在了狐狸的手上。 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说:“伸出手!” 刑如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伸出了右手,然后看着狐狸掏出一根红线,十分认真的将一头绑在了她的手腕,另外一头却绑在了他自个儿的手腕上。红线在月光下泛着潋滟的光,跟着隐入了皮肤之间,就连两人之间相连着的那一截,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是用来心灵感应的?”刑如意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仙剑奇侠传》,貌似阿奴就曾给灵儿还有唐钰小宝系过一根。她好奇的动动手指,却发现狐狸发出低哑的一声笑。 “笑什么啦?是不是?究竟是不是?”刑如意连番问着,狐狸却看着月亮,昧着良心说谎话:“是!它是心灵感应用的。” 。…… 七月流火,天气热的连静坐都能淌出水来。 刑如意扯着衣襟,无比怀念自个儿那个时代的T恤热裤,还有空调凉风。只可惜,这里是盛唐,虽然繁华,但能够降温的也只有冰块而已,还属于豪门专用的奢侈品。 狐狸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刑如意一手扯着衣襟扇风,身体的前后左右都奢侈了放了数块冰块。听见脚步声,她眼神幽怨的看了狐狸一眼,撒娇着问了句:“狐狸,可不可以带你家娘子我去避避暑。再这么热下去,我真要蒸熟了!” 狐狸摇头笑笑,一挥手,房间里黑压压多出许多鬼魂来。 刑如意瞪了他一眼,问:“干嘛?” 狐狸淡淡的回了句:“降温!” 说完,又瞄了一眼那些鬼魂,说:“遮住你们的鬼眼,该看的不该看的都不许给我看。另外,都挂墙上去,挤在地上,影响我家夫人做生意。” 那些鬼魂都很听话,一个个贴到了墙上,数量虽多,但鬼魂的重量也轻,所以即便贴满了,也没什么,只是看的让人有些眼晕,指甲挠挠着,差点犯了强迫症。狐狸,又挥了一下手,那些鬼魂便隐藏了起来。他握住刑如意不断抓挠的手,问:“可凉快些了?” 的确凉快,而且十分凉快,毕竟阴风阵阵嘛。 刑如意赏了狐狸一记香吻,理了理衣裳就要起身。 “做什么去?” “当然是要开店赚钱啊。”刑如意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自己贪财的本性。“你想想看,这满洛阳城里,只有我这么一家胭脂铺有‘空调’而且我的胭脂分量足,成色好,大热天的还不易脱妆。殷臣司,你想想看,我这是一个夏天就要秒杀全洛阳胭脂水粉店的节奏啊!想想都觉得好激动!” “只要赚钱,你就显得异常开心!”狐狸刮刮刑如意水嫩嫩的脸蛋,果然有个开胭脂水粉铺的娘子,皮肤也是秒杀洛阳城一众贵妇。 “当然开心啦!”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转,说:“谁叫我的未来夫君,是一个被臣民以武力赶下台的青丘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狐帝呢?既然他养不起我,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来养他了。不过你也不用气馁,凭你的颜值吃夫人我的软饭,也吃的坦然啦。” “如此,辛苦娘子啦!” “不辛苦!不辛苦!你若闲着,就帮我把这牌子挂出去吧。喏,再找几个鬼魂,站距离店门口近的地方,我要如意胭脂铺达到后世中央空调的效果。”刑如意挤吧着眼睛,好不得意。狐狸宠溺的笑笑,老老实实去门口挂促销的牌子去了。 虽天气炎热,可上街溜达的夫人小姐却不少,大概也是因为家中闷热,所以才会出来走走。眼瞧着一个相貌如画,姿态如仙的男子顶着硕大的太阳,站在外头挂牌子,可把这些夫人小姐心疼的吆——不用刻意招揽,就一个个涌上门来。再加上胭脂铺里的清凉,以及东西的极具特色和效用,一传十,十传百,如意胭脂铺的生意竟然达到了空前火爆的场面。原本的促销活动,也变成了限量供应。 刑如意难得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店外喘口气,却看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一脸愁容的盯着自个儿的铺子。 小男孩儿长相一般,穿着一般,眼睛里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愁绪。刑如意蹲下身来,想要摸摸他的手,小男孩儿却异常戒备的往后躲了躲,然后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 刑如意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然后指了指胭脂铺,问他:“你是在等娘亲呢,还是在等姐姐?外头热,要不我带你进去吧!” 小男孩儿摇摇头,看见刑如意露在裙衫外的鞋子,小声的问了句:“你是店里的掌柜吗?他们说,如意胭脂铺的掌柜极爱如意,所以连穿的鞋子上都是如意的图案。” 刑如意瞄了一眼自个儿的鞋子,心说这是哪里来的谣传,她的确喜欢如意,因为名字就是刑如意啊,想要讨厌也没有理由。为了品牌宣传效应,所以她的胭脂水粉以及那些护肤品的盒子上,也多会点缀如意的元素,但鞋子,真的是巧合好不好? 脚上穿的这双,是素段的,刑如意觉得不好看,就让锦绣坊的那位坊主帮忙绣些图案,谁知道那家伙也懒,竟赤果果的给她绣上了一对儿如意。好好的鞋子,又花了大价钱,她这么“抠门儿”当然舍不得扔,只好每天都穿着,也不知道被那位主顾瞄了去,竟整出这么个说法来。 可面对着小男孩儿渴望的眼神,刑如意又不忍心解释,只能点点头说:“是!我正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刑如意。” 正文 第107章 孙仙少女膏(8) 小男孩儿抬头,极为认真的看了刑如意一眼,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她:“我要帮姐姐买胭脂!” 刑如意开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见有帮姐姐来买胭脂的。所以,她用手轻轻的将那个布袋子推了回去,看着小男孩儿的眼睛轻柔的问他:“你要帮姐姐买什么胭脂?” 小男孩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那让你的姐姐自己来好吗?如意姐姐可以推荐最适合她的胭脂。” “我姐姐——”小男孩儿抬头看了刑如意一眼,立马哭了:“我姐姐她……她……她来不了了。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告诉如意姐姐,你姐姐她,为什么来不了了?” “我姐姐……我姐姐她……她被我给害死了。”小男孩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还不断的在抽泣着。刑如意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身边虽有一个殷元吧,可那个小魔头完全可以自我生长,除了要求她三不五时的煮个鸡腿外,基本没有需要她这个娘亲的时候。因此在面对小孩儿的哭泣时,刑如意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又看了看街面儿上来来往往的不断注视着这边的行人,低头将小男孩儿从侧门带了进去。 等小男孩儿伤心够了,吃了东西,又喝了水,刑如意这才弄清楚前因后果来。 小男孩儿的家,在城外二十里处的李楼村,他叫李桐,有个姐姐叫李眉,上个月刚满十六岁。婆家许了邻村,也算是门当户对,双方约定好了,等到中秋一过,对方就来迎娶姐姐过门。 “姐姐成亲是好事啊,虽然年龄小了点儿,可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你这个当弟弟不愿意让姐姐成亲?”刑如意好笑的看着李桐,谁知李桐竟默默的摇了摇头。 “姐姐要成亲,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姐姐却不高兴。” “为什么?”刑如意不解:“难不成你姐姐瞧不上那户人家?还是你姐姐另有心上人!” “都不是的!”李桐抬起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那个人,我姐姐见过,可就是因为见过,她才会不开心,不高兴。姐姐说,我的未来姐夫人很好,也很厉害,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能耐人,可就是因为这个未来姐夫太好了,所以姐姐才担心,担心我这个未来姐夫会不喜欢她。” “为什么?倘若对方不喜欢你姐姐,也不会叫了媒人去你家里提亲!”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可姐姐就像是听不进去的一样,整天对着镜子发呆。”李桐说到这里,眼睛忽的一亮,指着自己的右边脸颊说:“我知道姐姐为什么担心了,也知道她为什么整天对着镜子发呆。因为姐姐跟别的姐姐不一样,她脸上有一颗疖,虽也看过大夫,可总时好时不好的。姐姐她是担心,自己成亲的时候,那颗疖还在,到时候未来姐夫会嫌弃她。”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相貌就嫌弃对方的话,那么你这个未来姐夫也不怎么样?不过我相信,他既让父母到你家提亲,想必也是见过你姐姐,甚至暗中打听过你姐姐的,所以这些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啊。” “可是姐姐她在意!”李桐低下头:“姐姐听人说,洛阳城里有一家如意胭脂铺,掌柜很厉害,她做出来的胭脂水粉,不光能让人变得好看,还能治病。所以姐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鱼,然后带到城里来卖,辛辛苦苦攒了许久,才攒了这许多的银子。原本,她是要来买东西的,可我突然间想要吃邻村大叔做的那种甜糕,就拗着姐姐让她帮我去买。” 李桐的头越来越低,隐隐的,又有了抽泣声:“姐姐很疼我,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吃的,我想要的,无论多辛苦她都会满足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姐姐跟着爹娘去打鱼,我就站在村口的小路上等,姐姐出现的时候总会给我带回来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有时是几只泥鳅,有时候是一条很大的黄鳝。回到家,姐姐还会把这些东西做成美味的菜肴,她让爹娘吃,让我吃,可她自己从来都不舍得吃。 可是姐姐在去邻村买甜糕的路上,失足滑进了河里。那条河,平日里是不深的,河上是两个村子自己架的小桥,木头做的。因为走大路的话,还要绕很远很远,所以平时,两个村子走动都在桥上过。可是没有想到,前一天的时候,河水涨了,木桥上又生了许多苔藓……姐姐她一定是过桥的时候,不小心滑进去的。村里的人都说,姐姐她怕是已经沉在了河底。我爹娘也寻人去找了,可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拗着姐姐,非让她去给我买甜糕,她就不会……不会死了!” 李桐抽泣着,反复多次,才将那个“死”字说出来,看的出来,他自己也十分不愿意提及那个字,仿佛只有这样,心中的懊悔才会少一些。对于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刑如意又能说什么呢?她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李桐的头。这一次,李桐没有闪躲,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压根儿没有察觉到刑如意摸了他的头。 “所以,你偷偷的瞒着你爹娘,带着姐姐攒下的银子来帮她买胭脂水粉,对吗?” “对!我想帮姐姐,完成她的心愿。”李桐再次将那个布袋子拿了出来,举到刑如意跟前:“如意姐姐,你能卖给我姐姐胭脂吗?可以让她变漂亮,不会再长疖的那种胭脂。” “不可以!”刑如意摇摇头,看着李桐失望的眼睛:“你既知道如意胭脂铺,也应当知道如意姐姐这里的规矩,姐姐的胭脂,是只卖给适合它用的人。” “我知道了。”李桐用力的擦擦眼角:“因为我姐姐死了,所有就算我拿再多的钱,你都不会卖给我。” “不是的!哎,李桐——”刑如意看着李桐决然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这孩子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的。” 李桐一边唤着姐姐,一边将那个装有银子的布袋子紧紧的捂在胸口,然后撒开腿,拼命的朝城外跑去。直到跑到河边,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李桐想着,姐姐她一个人待在水底一定很寂寞。 李桐想着,村里的阿嬷给爹娘说,被淹死在水里的人,死后是要变成水鬼的,而变成了水鬼,就要永远待在水里,忍受水的冰冷和刺骨,除非有一个人,愿意当这个水鬼的替死鬼,她们才可以转世投胎。 李桐不知道阿嬷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他看见爹娘在偷偷的哭。 李桐想着,如果他自愿成为姐姐的替身,如果他自愿代替姐姐待在水里面,姐姐她是不是就可以活过来,至少她可以去投胎,可以不用永远待在水里了。 李桐那么想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踩进了河水里,刑如意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看着平静的河水问:“李桐,你想找你姐姐吗?” “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村里的大叔大娘,还有阿嬷都说,姐姐死了,就沉在这条河里,可是爹娘说,这河很大,就算我们找也不一定找的到。” “那些大叔大娘还有阿嬷们说的话,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至于你的爹娘,他们伤心过度,自然也会说些泄气的话。可是李桐,自己没有努力去找过的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是找不到的呢?” “可我要怎么去找?水里,还是岸上?”李桐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居然泛着幽蓝的光,就像天晴时夜空的颜色。 “我这里有一块玉,叫寻人玉,你只要带着它,跳进水里,就能够找到你姐姐了。” “如意姐姐,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若是相信我,那就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那就是假的。寻人玉,我已经给你了,至于你自己的姐姐要不要找,那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刑如意用手遮着,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自言自语的说:“这么大的太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真是越来越爱管闲事了,难不成,我真的老了?” 无视着李桐的目光,刑如意从口袋里掏出莫须有给她的那面镜子,对着镜子捏了捏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心虚的说了声:“果然,十几岁的容颜再好,也架不住一颗二十来岁心的苍老。”说罢,刑如意自顾自的走了。 李桐看看刑如意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墨绿色的寻人玉,没有犹豫的,“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水很凉,比他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凉,而且水里很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黑夜都要黑。李桐感觉自己的身子再往下沉,然后头很痛,也很累,渐渐的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冰冷的感觉没有了,黑暗也不存在了,他躺在姐姐怀中,而姐姐温柔的看着他:“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爹娘知道吗?小心被爹娘看见打你!” “姐姐,对不起!”李桐看着姐姐熟悉的面孔,又开始抽泣:“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是我总要姐姐帮我去买东西。不管是天刚蒙蒙亮,还是天已经晚到看不见路了,我从来都没有理会过姐姐的心情,担心过姐姐那个时候出去,会不会危险。” “没有关系的,因为你是弟弟,我是姐姐啊。当姐姐的,不都要尽量满足弟弟的心愿吗?”姐姐轻轻的将他扶起,微笑着对他说:“只可惜,今后的那些事,姐姐都不能帮你做了。小桐,你是男孩子,一定要坚强起来,快快长大啊。” “姐姐,我想你,我好想好想你!”眼看着姐姐要转身离开,李桐连忙用手拽住她:“不管你去哪里,都让小桐陪着你好不好?或者,你跟小桐一起回家!小桐长大了,从今往后,姐姐的事情,小桐来帮你做!” “小桐!” “小桐!” “姐姐!” “姐姐,跟我回家!” “姐姐!?”李桐睁开眼,发现他和姐姐都躺在岸边的草丛中,而姐姐和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手中还握着那枚寻人玉。 “快看!快看!李家的这对姐弟居然活过来了!” “真是老天保佑啊,溺水都整整一夜了,居然还能活过来,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岸上打捞的村民,也都一个个议论起来。 “小桐,姐姐没事了!姐姐真的没事了!”李眉紧紧的拥着弟弟。 她隐约记得,她失足落了水,变成了水底的孤魂,是小桐找到她,并且强行将她从水底拽上来的。昏迷前,她曾迷迷糊糊的瞧见一抹绿光。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李桐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墨绿色的玉,可那玉闪了闪就碎了。她手中,握着一个小圆盒,上面写着孙仙少女膏。 “是胭脂膏,如意胭脂铺里的胭脂膏,是给姐姐用的。”李桐指着那小圆盒上的如意图案:“可是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如意姐姐她,分明就没有要我的钱啊。” 李桐摸出湿漉漉的布袋子,银子都还在,一文都没有少,而且还多了一张写在锦缎上的信,信中写明了孙仙少女膏的用法,还说此膏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润肤白面的功效,只要李眉坚持按方使用,就能够去掉脸上的疖,做一个美丽的新嫁娘。信中还说了,这孙仙少女膏是李桐为她求的,分文不取,当是送给她的贺礼。 李眉看完,眼睛一润,对着李桐说了句:“小桐,姐姐谢谢你!” 远远的,刑如意咬着甜糕,依在狐狸怀中,满怀幽怨的看着那群人说了句:“赔大了,这次真是赔大了。一文钱没有赚,还贴了一块儿冥王给的牌子和一盒孙仙少女膏。不过这甜糕还蛮好吃的,殷臣司,你以后每天都帮我买好不好?” “好!”狐狸应着,张嘴在甜糕上咬了一口,温润的舌尖正好舔过刑如意的唇。嗯,的确很甜。 “殷臣司,这是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刑如意野蛮的揪着狐狸的衣襟,恶狠狠的命令道:“你给我吐出来!” 狐狸邪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以腹语道:“想吃,吻我!” 正文 第108章 胭脂媚(1) 月光醒来,一伸手碰落妩媚的胭脂。于是,一朵花的安然撒了满地。 刑如意看着站在跟前的少女,她个子不高,身形单薄,却偏偏穿了一件硕大的男袍。暗青色的的衣衫上,还透着股若有似无的腐尸味。那双眼睛,清冷如斯,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指向身后柜台的某一个格子。 “胭脂媚,寻常的胭脂,但胜在颜色好看,用来修饰病容或者过于苍白的脸色都是极好的。”刑如意将那盒胭脂取下,递给少女,同时伸出三根手指:“姑娘若要的话,三文钱!” 少女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掏出三枚铜板,递给刑如意。 刑如意看的出来,那只布口袋也是男用的,挂在少女的身上,显得有些突兀。她笑笑,将铜板接过来,径自放在了柜台上。 少女转身要走,刑如意抬着嗓子问了句:“不知姑娘你,如何称呼?” “胭脂!”少女抬眼,看了看刑如意,说:“胭脂媚的那个胭脂!” “胭脂!”刑如意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说了句:“这名字,取的还不错。” “什么还不错?”狐狸掀帘出来,走到刑如意身旁,与她并肩站着,也扫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说了声:“奇怪!” “你也瞧出来了?”刑如意抬着眉问,很自然的靠在狐狸身上。 狐狸伸了一根指头,压在刑如意的唇瓣上,说:“不许好奇,不许多管闲事!” 刑如意小小的哼了一声,对着狐狸翻翻白眼。 府衙之内,常泰一脸平静,可平静的表情下藏着的却是有些不满的情绪。 他看着自家大人,问:“为什么?这个盗匪,我已经追赶了数月,眼看着马上就要缉拿归案了。” “他的活动轨迹和落脚点,你们不都已经掌握了吗?网都撒出去了,至于何时收回来,交给小盛子他们办就好。他们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大人我都信得过。” “可是大人——” “别大人大人的了,大人我也是没办法,这是兵部下的命令,指名道姓一定要你常泰去办,我能有啥办法。我看你呀,也别老揪着那个盗匪不放了,赶紧去把这件事情给办妥了,才是正事。兵部那帮人,咱们可是惹不起。” 大人说着,将一封信函交给常泰:“去吧,把这几位将军带回来!” 天授元年,即公元690年,为镇压内部原眉州刺史徐敬业与唐宗室诸王李冲、李贞等的举兵反叛,抵御外部突厥、吐蕃的进攻,朝廷不得不连年用兵,除了在军事上陷入窘境,这战死的兵士也是越来越多。职位低的,大多就地掩埋,职位稍微高些的,也都是在当地焚化之后,有专人将骨灰送回,至于在京城中有些威望,或者家世显赫者,则会邀请赶尸匠,前去边关,将尸身运回,交给家人厚礼安葬。 常泰此次要协助的任务,就是帮京中几位要员,将他们战死在外的族亲运回。从信函中罗列的名单来看,一共有八人,一人为主将,其余均为副将、参军什么的,职位在军中,也都不算低。 “此行路途遥远,且边关多战事,加之现如今的天气……”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兵部已经选好了赶尸匠,此时就在城南义庄里等着你,你呀,负责掩护就行。说白了,就是跟着跑一趟,都是些死人,就算生前再怎么辉煌,家世再怎么显赫,也都一了百了,谁会跟这几个死人过不去。”大人说着,又掏出另外一份信函递给常泰:“这是兵部侍郎李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第二封密函,到了地方再拆,不要给别人看。” “是!”常泰接过密函,不再言语。 城南义庄,位于洛阳城外向南十里处,原本是座道观,后来因为观主犯事儿被判了秋斩,从此也就败落了起来。因为道观位于河岸与村落之间,所以那些溺死在河中,以及村中不明原因死亡或者早夭的孩子们,都会被家人暂时被停放在这里,所以渐渐的,这道观也就成了义庄。 常泰赶到义庄时,只看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道服,盘膝而坐,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不带任何感情的瞧着自己。 “常大人!” “姑娘便是兵部寻来的那位高人?”常泰有些意外。 对于赶尸匠,常泰之前虽未见过,却也有所耳闻。 据称,早些年时,若在潭州神秘的山村小客店投诉,便极有可能看到死尸走路。当天亮之前,小客店前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行尸体,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尸布。在这些披着黑色尸布的尸体前,有一个手执铜锣的活人,这个活人,就叫“赶尸匠”。 其实,说是“赶尸匠”,倒不如说是领着尸体走路的“领尸匠”,因为这个活人是一面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一面领着这群尸体往前走的。通常,这些领尸匠都不打灯笼,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让夜行人避开,顺便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都关起来。 据说,猫狗惊尸,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 常泰还听说,要学这一行的,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胆子大,二是身体好。还有说,这学赶尸匠的,基本都是相貌丑陋的男子。男子阳气足,可挡阴邪,相貌丑陋,可震恶鬼。但眼前这位高人,虽穿着一身男士道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且身形单薄,容貌秀丽。 一身道袍的少女,听见常泰询问,便低下头去,轻轻的说了句:“大人唤我胭脂就好。” 常泰轻咳了声,见天色也不早了,于是说了声:“胭脂,我们上路吧。” “是!”胭脂说着,起身,宽大的布口袋里传来金属物碰撞的声音。 常泰看了看胭脂半藏在袖口中的手,心里想着,那布袋子里搁着的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摄魂铃、小阴锣吧。 因为对方是个少女,所以常泰走后,让胭脂走前,这样行起路来,也好照应。可让常泰没有料到的是,胭脂虽然瘦小,脚程却是一点不慢。无论是骑马赶路,还是步行翻山,都如履平地,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变过。 半个月后,在他们途径一个名叫坟庄的村子时,出了意外。 当时,已是深夜,道路崎岖,不太好走,加之前一天时,这里刚刚下过小雨,空气潮湿,路面泥泞,所以每走一步,都要比往日消耗更多的力气。走着,走着,胭脂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说:“鬼火!” 常泰顺着胭脂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团团蓝盈盈的火。常泰是捕快,查案追凶时,也经过不少乱葬岗一类的地方,加上平时没少听刑如意唠叨,对于这鬼火也有几分了解。所谓的鬼火,并非是鬼怪喷出的火,而是白骨腐烂时产生的磷火。 再看胭脂的神色,似乎也只是提醒,并非害怕,常泰轻嗯了声,表示自个儿也看见了,多余话的却并没有说。 胭脂继续道:“那个地方是个坟头,东边埋的是位老人,寿寝正终,西边埋的是位夫人,身首异处。” 常泰听见胭脂说身首异处那几个字时,脸上的肉不自觉的跳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地又听见了一声猫叫,紧跟着那团蓝盈盈的鬼火闪烁了几下,灭了。 胭脂转身,看着常泰的眼睛,问他:“你听说过猫惊尸吗?” “那是什么?”常泰反问,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扫向西边的坟墓。因为天黑,且星光黯淡,所以他看不清楚那坟的具体情形,只瞧得出,那坟似乎是没有坟头的。 胭脂没有正面回答常泰,而是语速均匀的讲起一个故事来:“三年前,朝廷在桃花店修水库,当时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工地上一个男子趁着看守人员午睡时到水库中清洗溺亡。因他是溺死的,且死时面部表情扭曲,看起来十分可怖,所以按照当地人的规矩,是不能够正是下葬的。 晚上,男子的家人在路上搭起了一个简单的草棚子,卸掉了男子生前居住房屋的木门,铺了一些干净稻草,就将他放了上去。按照风水先生说的,家人又在男子身上盖上了一层草席,只留下了男子的发髻和双脚在外头。男子上有一位老母,下有妻儿,当夜婆媳二人再加上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守在一旁,哭哭泣泣。子时刚过,就刮起一阵怪风,那风竟将草席给吹偏了,露出男子的脸来。妻子想起风水先生临走时交代过的话,匆忙上前,想要将草席拉好,却看见丈夫的眼睛是睁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婆婆听见了一声猫叫,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猫,正卧在门板下头,两只眼睛绿幽幽的盯着婆婆看。婆婆刚想尖叫,野猫就叫着扑了上来,一嘴咬住了婆婆的喉咙。也亏得那婆婆机灵,在被野猫咬住喉咙的瞬间,将小孙子推开。 儿媳妇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忙将孩子抱起,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恐惧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脑子里却想起了幼年听过的三个字:猫惊尸! 就在这个时候,那尸体猛然的坐了起来,眼皮上翻,只露出眼白,然后死死的盯着自个儿的妻子和孩子,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抹奇怪的笑来。婆婆终于没了气息,野猫心满意足的松开嘴,舔弄着还沾着血迹的唇瓣,绿幽幽的眼睛,也对准了母子二人…… 正文 第109章 胭脂媚(2) 所谓猫惊尸,在乡下地方也叫做尸变,但这种情况极难形成,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才可能出现一次。 当死去的夫君和吃人的猫一起对准自己时,妻子感觉到了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她可以死,但她的孩子不可以。于是,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快速的抄起之前用来打扫的扫帚,先是朝着野猫打过去。野猫“喵呜”的叫了声,躲开了。紧跟着,她又去打自个儿的夫君,可终究还是下不去手。扫帚打到男子胸前,被男子抱住,在原地蹦跳了两下了,竟跌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声响惊动了街坊四邻,大家急匆匆的赶来,看见现场的情况,均是头皮一阵发麻。一位老先生,稍微懂点,他吩咐几个年轻力状的小伙子,将男子重新搬回门板上,并告诉男人的妻子,一定要在正午阳气最盛时,将男子下葬。至于男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个被野猫咬死的婆婆,则要求当夜焚烧,于第二日正午一起下葬。” 类似的说法,常泰也曾听过,但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只咬死人的野猫。 胭脂看了看他,说:“不见了,没有人知道那只野猫去了哪里?” “那这猫惊尸与前面的坟头又有什么关系呢?”常泰问着,隐隐的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凉意。 “因为那位夫人,就是猫惊尸!”胭脂一字一句的说着,手再次指向了那个坟头,只不过这次指着的是那名夫人的坟。常泰看见,没有坟头的头顶上,窝着一只猫,两只眼睛绿幽幽的盯着他们看。 如果只是一只猫,常泰不怕,他毕竟是捕快,除了一身正气之外,还有一身的戾气。所谓妖鬼怕恶人,就他手中那把沾血的长剑,比起刽子手看人头颅的大刀也毫不逊色。但眼下,他看见不光是一只猫,而是一个长着猫头人身的怪物。 那个怪物张开猫嘴,发出叫春一样的声音,手脚却以奇怪的姿势,爬了过来。 常泰神情戒备,将胭脂挡在自个儿身后。胭脂看一眼,也没有反对,只是将手伸进布袋子里,默默的掏出一个手摇铃铛来。 那怪物左右晃了晃脑袋,眼睛盯着胭脂手中的铃铛,往后退了小半步,跟着身子一纵,却朝着常泰他们快速的扑过来。 “喵呜~” 怪物叫了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常泰,猫头却从他的颈部绕过,想要去咬胭脂。 这怪物的力气极大,浑身上下又带着一股刚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腐尸味道,甚至还有部分的蛆虫在那里爬来爬去。常泰担心胭脂的安危,却又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攻击她的下盘,这东西,除了脑袋,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具烂尸。”胭脂说着,将铃铛举到怪物那双猫眼前,轻轻的摇了一下。 常泰瞅准机会,抬脚照着怪物的右腿一踢,怪物站立不稳,竟超前扑去。常泰借势,将怪物的双手掰开,闪到一旁。那怪物,竟也不差,在身体跌倒的瞬间,居然还想着去咬胭脂的脖子,只可惜,她终究只有一个猫头可以用,胭脂冷眼冷面的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铃铛又跟着摇了一下。 那怪物似感觉到了某种痛苦,张开嘴,又发出“喵呜”的一声叫,猫头拼命的往前伸,似要从身体里挣扎出来。胭脂眼色一变,对着常泰说了声:“它想逃!” “逃?”常泰不明所以,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东西。女人身子,猫儿头,说不出的怪异。 “那头不是她的,是猫惊尸之后,被愚钝的村民给砍下的。你看看那脖颈处,切口极为不平,一看用的就是家中切菜的那种笨刀。下葬之后,这猫儿循着味道钻进了坟中,却被这惊了的尸体当做自己的头颅,硬生生的给按了回去,所以才变成这种半猫半人的怪物。” 常泰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只看着那个怪物,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胭脂却似看惯了一般,指着地上的怪物说:“将她的猫头砍下来,就好了!” 常泰看胭脂不似在开玩笑,就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利落的砍了下去。 咕噜噜,猫头滚到一旁,女人的身体则安静的躺着,不动了。 胭脂弯腰下去,捏着猫耳朵,将猫头拎了起来,看了眼不远处的坟包说了句:“村子应该距离这里不远。” 常泰轻嗯了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尸:“这个要怎么办?” “留着吧,天亮之后,会有村民来处理的。” 胭脂说完,拎着猫头,先走了。 常泰看了眼地上没有头的女尸,心里想着,若是明早起来,被不知情的村民看见,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些别的事情来。但这想法也是一转而过,紧跟着胭脂的脚步,入了村。 胭脂一身道袍,常泰却是一身便服,这样的组合,进到村里,难免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胭脂还拎着那个猫头,直接找到了族长家里。常泰问胭脂,是如何找到族长家的。胭脂头也没抬,只说了句:“看房子!”然后,常泰就懂了。如此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只有族长这样的身份,也能居住村中最好的房舍。况且,宗祠与别的地方,还是有些不同的。 在门外叩打了三声,族长披着件衣裳出来了,看年龄,约莫五十出头,头发与胡须与是全白的。神情有些疲惫,看见胭脂与常泰,原本想要依照惯例,问上两句,可目光对上胭脂拎在手中的猫头,嘴唇上下轻碰,又出门来,看了看左右,对着他们二人说了句:“进来吧!” 常泰觉得老头的行为怪异,尤其刚刚的那些动作,简直就像是匪头们在接头的一样。可胭脂已经拎着猫头进去了,常泰也只能跟着进去。 族长关了门,一路将他们领进房中,才看着胭脂的眼睛问道:“山上可是出了事?” 第一句话,既没有问二人的身份,更没有问二人的来意,却直接了当的问山上可是出了事情。胭脂点点头,将猫头搁在桌案上,那两只猫眼睛,居然还是滴溜溜能转的。 族长一阵心惊,错过眼去,这才又问了第一句话:“不知两位打何处来,到何处去,又是如何碰上这邪物的。” “京师捕快常泰!”常泰说着,掏出一枚牌子来,这是京师捕快们随身佩戴的身份名牌,族长虽没有见过,但从牌子的做工,以及牌头雕刻的花纹来看,都是十分贵气的。 “原来是京城里头来的常大人,那么这位姑娘是——” “胭脂!”常泰刚想开口为族长介绍,胭脂自个儿反而先报了姓名,只是单单就报了姓名,别的话,什么都没说。 族长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常泰这里自然也不需要额外的去做什么解释,只问起了山上那名女尸以及这猫头的事情。 族长常叹了口气,请二人坐下,这才开口说道:“自从王冲这媳妇下地,我就老觉得这心里不踏实,你们想想看,好端端的一个人,就算死了,你也不能让人家身首异处啊?这就是当了鬼,只怕也是有怨气的。看见你们,再看见胭脂姑娘手里拎的这个猫头,我就知道,山上啊,肯定是闹了事情,只是咱们运气好,碰见了两位,这才不至于让王家祸害了咱们整个庄子。” “你说那女尸是王冲家的媳妇?” “可不是嘛,别说这女尸,就是这猫都是王冲家的。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族长不停的捶打着桌案,那猫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最后阴森森的落在了族长脸上。族长一惊,忙又将手放了下去,身子微微侧着,躲开猫眼的注视,说:“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咱们王氏家族的丑事,算是家族不幸,家族不幸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唉!”族长捶手,常叹一声,说:“说起来,这件事都怨王冲那个不争气的爹。王家世代都是土大夫,大人你别看,这土大夫到了你们京城那种大地方不算是个啥,可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都跟半个神仙差不多。这庄子里,不管大病小病,男人受伤,女人生产,都离不了王冲家。王冲爹专管看病,王冲娘是稳婆,所以就连我这族长,都要高看他们几眼,谁叫咱也有求着人家的时候呢? 王冲十六岁那年说的亲,媳妇是隔壁庄子的,人叫水灵,长得那也是一个水灵灵。入门不到一年,就给王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第二年又添了一个姑娘,可谓是有儿有女,福喜临门。王冲爹也不藏私,把自己的那点儿本事,全都教给了王冲。平日里,王冲爹在庄子里给人看病,这王冲呢,腿脚勤快,就走村串户去看。加上这孩子上进,三不五时的还要去大地方的去学一些本事,王冲爹也支持。 从表面上来看,这王家可谓是人丁兴旺,和睦的紧。可您不知道,这王冲爹啥都好,就一点不好,喜欢祸害小姑娘,小媳妇儿什么的,但也只是偶尔动动手,没闹出过什么大事儿。庄子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都过去了。可谁都没想到,这老东西,居然把这歪头歪脑动到自个儿媳妇身上了。” 常泰脸色一变,显然也没有料到,这女尸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胭脂盯着桌案上的那只猫,眼神依旧清冷如斯,看不出心中有何变化。 正文 第110章 胭脂媚(3) 门外忽然起了风,阴嗖嗖的,族长扯了扯外衣,看了眼飘忽的灯烛,继续讲了起来。 “那天早上,王冲娘去邻村帮人接生,到了快中午时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儿媳妇衣衫不整的从厢房里跑出来。王冲娘进去一看,这王冲爹还在儿子媳妇的床上躺着,那被褥凌乱,撕碎的衣裳都还在地上,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冲娘虽知道这肯定是自个儿的老头祸害了儿媳妇,成亲几十年了,还能不知道自己枕边人是个啥东西。 可怒从心起的她,一股脑都埋怨到自个儿媳妇身上,当下就追出去,拉住了跑到门口的儿媳妇,啪啪就是两个耳光。这一边打,还一边骂,说人家是什么狐狸精,家门不幸,娶了个勾搭自个儿公公的儿媳妇回来。还说人家跑什么跑,衣裳都烂成这样了,难不成出去让别的男人再多瞅两眼。总之,这王冲娘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什么难听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这王冲媳妇,也是个犟脾气,先是受了公公的欺凌,又被婆婆这么打骂,竟一头撞在了门柱上,死了。王冲婆婆急了,要知道,这儿媳妇家里也是有人的,兄弟表兄弟,粗略数一数,就得十来个人。担心被儿媳妇家里听见消息寻过来,就给制造了个意外的现场,还把外头正在给人看病,不知情的儿子王冲给唤了回来,说是儿媳妇错把家里灭老鼠的耗子药给吃了,王冲爹发现的晚,也没给救过来。 外人只知道王冲家里和睦,再说也都没料到这公公居然会打儿媳妇的主意,看那王冲媳妇的确口吐白沫的,也就信了。可王冲爹娘心里发虚,就寻了个理由,将儿媳妇的尸体停在了一间不常用的屋子里,王冲则按照他爹说的,去城里买上好的棺木去了。 到了下午,儿媳妇的娘家人也都来了,王冲爹就领着人进了那间房子。说实话,王家的屋子都不小,就是给儿媳妇做灵堂的那间,也十分的宽敞。娘家人心疼自个儿的闺女,就说晚上要守在这里,还让王冲爹和王冲娘也都守着。王冲爹娘心虚啊,也不敢说不答应,就让人在房中支了些临时休息的木板床。熬着熬着,就都睡着了。 到了半夜,这王冲媳妇的大哥,迷迷糊糊的听见床上沙沙的有声音,急忙睁开眼,只见这灵床前的烛火,照耀的非常明亮,妹妹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这大哥原本以为,妹妹这是活了,正想要喊呢,就见妹妹姿势僵硬的下了床,慢慢走到她公公跟前。她脸色发白,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颜色儿。大哥只见妹妹弯腰靠近公公,然后朝着他轻轻的吹了一口气。那王冲爹,脑袋一歪,七窍里竟流出血来。大哥又惊又怕,赶紧趴着,连身都不敢起。 所幸的是,这妹妹也就只吹了王冲爹,也就是她公公一个人。妹妹返回时,经过他跟前,他隐约能够听见妹妹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吭吭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儿一样。可他害怕,不敢抬头,只趴着眯眼偷看,却见妹妹已经像开始一样,僵硬的躺着了。 看看天色,才刚过了子时,大哥担心后半夜妹妹又从床上爬起来,就悄悄的用脚踩了踩其他人,用手捂着他们的嘴巴,一个个给带了出来。妹妹的公公已经死了,妹夫进城买棺木还没有回来,当哥哥的又觉得妹妹刚刚的情形有些古怪,就找了妹妹的婆婆,也就是王冲他娘过来询问。 王冲娘,再强悍,也是个心里发虚的妇人,听见儿媳妇大哥那一番描述,再看看王冲爹的死像,哪里还绷得住,嘴巴一松,把真相全给说了出来。还说这是儿媳妇死不瞑目,回来寻仇了。 至于儿媳妇的嗓子,王冲娘也没隐瞒,说王冲爹担心这儿媳妇死了,到阴曹地府胡乱说话,就用药给堵了嗓子,说让儿媳妇变成鬼,也有口难言。” “难不成,那儿媳妇的娘家人就这么放过了王冲一家?” “哪能呢?这娘家大哥,当即就要挥拳打死妹妹的婆婆。可表兄弟里有两个是秀才,说这事儿还要等官府里的人来判。娘家人虽气,却也只能将这婆婆五花大绑,就等天亮之后,给送到衙门。谁知,这人才绑起来,就听见屋里的灵床有响声,这妹妹动作僵硬的竟然从屋子里走出来了,而且肩头上还卧着一直眼睛发绿的猫。 就算是娘家哥哥,也没见过这种情形啊,也不知道谁先喊的,反正七手八脚的拉开门栓就跑了出来。这娘家大哥,临跑也没忘记妹妹的那两个孩子,也将孩子抱了出来,至于王冲娘,原本就恨,这个节骨眼的,自然也就没人管她。 再后来,庄子里的人也都给惊醒,大家伙儿不明真相,也都跟着跑,一直跑到了东郊的道观。那道观,是早些年建的,里头就只有一老一小两个道士,平时也会出来做做道场什么的。估摸着,那个时候,大家伙儿心里也就指望着这两个道士能给消灾去厄。 道观的门是给敲开了,可那小道士愣是把着门,不让大家伙儿进去。转眼间,那王冲媳妇,也就是水灵已经到了,离最近的那个村民也就一尺多,大家又惊又怕,就四处躲啊。小道士指了指道观旁边的一棵白杨树,于是那个村民就以白杨树为遮掩,跟水灵转圈圈。水灵向右他就向左,水灵向左她就向右,转了几圈之后,水灵好像发怒了,但也都疲倦了,面朝着那颗白杨树,一动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那老道士拿着一柄桃木剑就飞了出来了,二话没说,直接将水灵的头给砍下,然后一脚给踢飞了。水灵呢,也就是王冲媳妇,双手往前一伸,抱着树干就僵硬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那只原本卧在王冲媳妇肩膀上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树上,正用两只眼睛,绿幽幽的盯着大家。可那会儿心乱,谁也没往猫身上去想,我也是后来回来,脑海里老是浮现那两只猫眼,才觉得阴森森的,总要出事儿。 天亮之后,这王冲买棺木也回来了。水灵的娘家哥哥们也去衙门报了官,可王冲爹已经死了,王冲娘被绑在院子里,虽然没死,也就剩下一口气。县官老爷来验尸,那仵作先生看见水灵的尸体差点就炸了,嚷嚷着要回去。可王冲不肯啊,自己媳妇死的不明不白,一夜之间还多了这么些风言风语的,他心里不自在,愣是跪在地上求那仵作先生给检验的。 仵作先生没法拒绝,只能给验了。当然,咱们都没进去,就王冲在跟前儿。说是水灵身上,全都是抓伤跟那种挤压的伤痕,一看就没少被折磨,从而也验证了王冲娘的猜测,这水灵啊,是被王冲爹强迫着给欺负的。在水灵那断开的脖颈里,也发现了药物残留,就是那种能致人聋哑的药,是死后才给灌进去的。水灵的手,像钩子一样并排卷着,指甲都刺进皮肉里去了,仵作先生找了好几个壮劳力才给拨开。据说,在水灵的指甲缝隙还发现了王冲爹衣裳的碎片。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那后来呢?” “依照衙门的规矩,将王冲娘给带了回去,可她顶多也就算是个逼死儿媳妇,判的不重。只是这王冲娘,原本就被惊吓的一条命去了大半,没等府衙里宣判完呢,就咽了气。只两日时间,爹、娘、媳妇都死了,王冲心里再难过,也要处理后事,大家伙儿也都同情他,毕竟王冲这孩子还是好的,也张罗着让道观里的那一老一小过来给做个法事,去去这庄子里的晦气。临下葬时,王冲想要把媳妇的头给找回来,可那老道不让,说是头给按上了,王冲媳妇怕是要成邪物。王冲心疼,可也没辙,只能让人扎了个纸糊的脑袋,勉强给下了葬。 下葬那天,咱们虽然没有看见那只猫,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猫叫春的声音。心里害怕,草草掩埋了就赶紧回来。王冲惦记着孩子,也不想回家,怕睹物思人,心里难受,就去了水灵的娘家,娘家人知道这事儿怨不得王冲,虽心里也埋怨他,可终究还是接纳了。 虽然这事情是给解决了,可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还要出事。你们瞧瞧我这衣裳,几乎就没脱,我就担心,这水灵怨气没消,还有那只猫——”族长说着,看了眼桌案上的猫头,将剩余的那半句话给吞了下去。 胭脂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东方已隐隐显出白色来。她用手戳了戳那猫头,说了句:“那道观里的道士,说的也没错,一旦这头给按上了,水灵势必成妖邪,可若是不按上,她也会变成妖邪。这猫,就是她的另外一条命。” “那可如何是好?”族长来回的搓着手:“如今王冲的爹娘都死了,王冲也搬到了水灵娘家去住,难不成,要让咱们庄子里的无辜人来承受水灵的这些怨气?咱们冤不冤啊!” “要解决这些事情也简单!”胭脂说着将猫头拎了起来,“天亮之后,你们就去把水灵的头给寻回来,连同她的尸身与这猫头一块焚化,之后再用石灰粉铺满整个墓穴,以墨线环绕棺木重新进行安葬。另外,找个师傅,扎两个稻草人,分别写上王冲爹娘的生辰八字。记得,这稻草人必须是跪着的,然后待封穴之后,烧掉,也算是化解了水灵的怨气。另外,要找一只黑狗,用这黑狗血喷洒四周,尤其是坟墓附近。要知道,这猫是有九条命的,但黑狗驱邪,加上这水灵的尸身没有了,这猫就算想要生事,也无能为力。” “如此,就能消停了?”族长担忧的问。 胭脂点点头,将猫头递给族长:“按照我说的做,可保你们庄子百年平安,至于百年之后,一切都要看定数,如果民风纯善,自能化解厄运。” “我知道,我知道,胭脂姑娘这话的意思,粗略的理解起来,就是好人有好报。让咱们庄子里的人,都做善良的好人。” 胭脂看了族长一眼,虽没有说话。 正文 第111章 胭脂媚(4) 山顶上,刑如意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无头女尸,终究还是没忍住,用手将她断颈处的污秽清理了一下。 身后的鬼魂飘飘忽忽,若隐若现,依稀就是眼前这副女尸的模样。看见刑如意的举动,她轻轻往前飘了一些,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尸,静默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后悔了?”刑如意问,言语也是平淡的。 “嗯。”鬼魂低应了一声,看着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说:“死了之后,我才真正懂得我娘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水灵说着,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村庄:“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可怜我那两个孩子,从此往后再也没有娘亲疼着了。” “想去看看他们吗?好歹走的也能安心些。” “我能吗?”鬼魂眼中显出一丝光亮。 “头七,也该回魂了。”刑如意抓起一把干草,遮住女尸断裂的头颈部分。 水灵是自杀的,自杀的人,在其自然寿命终了之前不能投胎。在自杀时的岁数到寿命终了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内,自杀者要在阴间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非常痛苦。可这也是冥府的规矩,生者本就不易,若给了你生命,你还不好好的珍惜,随意舍弃,不加以惩罚,怎么能够彰显公理。 族长担心上山再生什么异变,想要胭脂和常泰与他们一起,胭脂拒绝了。常泰虽有心帮忙,可瞧着胭脂的神色,似乎并不想他参与村中的事情,再想想水灵的事情,也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参与进去不大合适,就委婉的推辞掉了。族长虽哀声叹气了一番,却也没有勉强,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就让一个小伙子,领着他们出了村。 出村的路是另外一条,小伙子说,这是村里的规矩,若是遇见了晦气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再回去触霉头的。 胭脂和常泰倒是无所谓,反正路是好路,至少要比昨夜上山的那一条好走的多。 经过昨夜的事情,胭脂与常泰之前的对话也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常泰在问,胭脂在答。 “胭脂姑娘,为何想起做这赶尸匠来了?” “没什么,自小就跟着看,长大也就会了。” “胭脂姑娘做这一行多久了?” “没几年。” “我听说,赶尸匠是可以操控尸体的,胭脂姑娘既有这种本事,为何不帮朝廷,那样的话,也能少牺牲些性命。” 胭脂听见这话,回头看了常泰一眼,说:“我只会控制他们走动,去打仗也只能当肉盾,况且活人的命需要珍惜,死人的身体也需要珍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常泰说错了。”常泰拱手,算是道歉。胭脂轻扫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出了村庄,一路便多是官道,快马加鞭,也只用了月余就到了边关。常泰清点了一下,的确如信函上所说,是八人,而且经过身份文牒等信息核对,也确认就是眼前的八具尸体。只是,常泰没有想到,在如此炎热的气候里,这八具尸身,竟然保存完好。 胭脂依照官阶顺序,将这八人排成一队,见常泰蹙眉沉思,便知他心中所想,于是道:“大人可是想,为何这八具尸身,停了近两个月竟没有腐坏?” 常泰点点头。 胭脂淡然的勾了勾唇角,指了指那八具尸身上的黄符:“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民间多高人,通常也会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行军打仗,难免死人,若是不采取一些法子,尸体腐烂,就会引发瘟疫,到时候,不用敌人来攻击,自己就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所以这军中,也是藏有高人的。” 胭脂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帐。常泰这才留心到,原来这军中的大帐上,也都贴着类似的黄符。 “放心吧,等我们走了,这些黄符就会被揭了。”胭脂说着,走到一具尸身前,将他略微褶皱的衣衫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又将他露在外头的手,轻轻推回了宽大的衣袖中。 因为回程的路,需要赶尸,所以走的也比往常更慢。通常,胭脂走在最前头,时不时的摇下手中的铃铛,常泰走在最后,耳朵里,除了清脆的铃铛声,就是尸体蹦跳时摩擦地面的那种声音。 从七月,一直走到了十月末,终于将这些死亡将领中的七个送回了他们各自的家中,而今晚这个,也是最后一个。 常泰看了看花名册,这最后一名将军,名唤左天佑,是高宗初年骠骑大将军左权的孙子,因家道中落,如今在朝中已没有什么名望和权势。留下的,也只有早年朝廷赏赐的一座将军府邸,因无人照看,如今也显得破落了。 清幽的月光照在落魄的将军府,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在夜黑里睁着眼睛,似乎是在等待主人归来。趁着胭脂敲门的功夫,常泰打开了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第二封密函。 密函上说,让他从左天佑的身上,取回一样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密函中并未提及,之所在拿到东西之后,除掉赶尸人。 将军府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看到胭脂时略微愣了愣,可将目光移到胭脂背后那个站着的熟悉的人身上时,瞬间老泪纵横。他脚步踉跄的从门内走出,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左天佑跟前,沙哑着唤了声:“小将军,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害了您的性命啊!” 听见这话,常泰的额角轻轻的跳了一跳。再看胭脂,脸色虽无什么变化,口吻却轻柔了许多。 “老伯,左将军他走的累了,您老还是让他先回家休息吧!” 老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起身,将胭脂和常泰都迎了进去。灵堂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应俱全,看得出,老人也是尽了心去办的。胭脂领着左天佑,以铃铛驱使,让他慢慢的躺在了灵床上,跟着揭去了他额间的黄符。 在黄符之下,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常泰虽不领兵打仗,却也明白,这样的洞,只有弓箭才能够射出。 按说,战场交锋,死伤在所难免,可这左天佑的伤,让人看了总觉得奇怪。老人端了水盆过来,静心的帮左天佑清洗,整个过程也没有避讳。 左天佑的手腕、手臂上均有被捆绑束缚的痕迹,后背上则有鞭痕,而且是不断重叠交加的,这样的伤,似乎只有被敌军俘获之后,才能够造成。额间那一箭,显然是致命伤,联想起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那封兵部密函,常泰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事,且还不是一件小事。 随着左天佑身上的伤口曝露,胭脂的表情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眼神也更加的冰冷。终于,在老者清洗到额间那个伤口时,胭脂她转身出去了。常泰随后,看着她柔弱的背影,问了句:“左将军他,应该不是战死的吧?” “大人可知左家的事情?”胭脂略微抬头,看着不远处落魄的景致:“老将军左权,领兵数十年,可谓战功赫赫,但不管是在兵部,还是在后世的史书上,都不会看到他的名字。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常泰依着胭脂的话去问。 “因为他最后一次出征,领的是当时的皇后,如今圣后娘娘的懿旨。可那一去,生死不明。左家的人去问,不仅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落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原本,是要株连九族的,可圣后娘娘开恩,居然留下了左天佑这一丝血脉,但责令他终身不得入仕途。 到了左天佑十四岁那年,朝廷又突然降下恩旨,说圣后开恩,允许他承袭祖制,且破格提升,将他从京城驱赶到了边关。与其说是降恩,倒不如说是让他去战场上送死。只可惜,左天佑的命,远比圣后想象中的硬,他经过了数千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做到了将军,且无意中还得知了当年祖父失踪,左家被灭门的真相。” 常泰心中一凉,他自然知道,胭脂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圣后的铁腕,盛唐中人,有谁不知,有谁不晓。想来,那左天佑浑身上下的伤口,也一定不是敌人给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跟皇宫和皇权扯上的人和事,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只是,胭脂姑娘一个局外人,为何竟知这里头的详情?” “人过留影,水过留痕,这世间又能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胭脂转身看着常泰:“比如常大人你,与胭脂朝夕相处了数月,心中不也藏有跟胭脂有关的秘密吗?” 常泰一愣,右手不自觉的握住了长剑。 “常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胭脂跑这一趟,依照大人的身份,此行肯定是带有任务的。不知,大人的任务可是这个?”胭脂说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又从瓶子中,掏出了一卷纸。 “这是什么?”常泰问。 密函之中,只说让他找东西,却并未提及那个东西是什么?所以眼下,他也无法判定,胭脂手中拿着的是否就是兵部侍郎让他要找的东西。 “大人可还记得在军营时,我与大人说过的话。这民间多高人,且有不少的高人,都隐藏于军中。”胭脂说着,将那卷纸握在了手中:“左老将军祖籍潭州,祖上历代都是做赶尸匠的,只是后来战乱纷争,百姓流离失所,他也误打误撞的进了军营。因艺高人胆大,竟一步步做到了骠骑将军,而祖上做赶尸匠的那一段历史,也被刻意的涂抹掉了。 圣后之所以选择让老将军去执行那个秘密任务,也跟他做赶尸匠的历史有关,因为那个任务针对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只可惜,老将军失败了,一去未还。这瓷瓶,是左天佑从他祖父身上找到的,也是用左家的尸语记录的,如今世间除了我,再也没有能看懂。所以,就算大人拿去了,送到那些人手里,他们看见的,也不过是鬼画符一张。” 胭脂说着,将那卷纸又塞回了瓷瓶中,接着将瓷瓶扔给了常泰:“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想你因为这个东西而损命。所以,你拿去吧!” “这上面记录的难道是老将军的死因?” “不!是圣后要老将军执行的秘密任务,以及左家赶尸,操控尸体的秘密。”胭脂看着常泰:“大人曾问过胭脂,能否操控尸体去打仗?胭脂当时给大人说的是,胭脂不能。这不仅仅是因为胭脂的道行不够,还因为左老将军的遗训,自老将军之后,左家之人,便不能驱使死者做还乡以外的事情。” “所以,左老将军他,是可以驱使死尸打仗的?” 正文 第112章 胭脂媚(5) 常泰疑惑的看着胭脂,胭脂却点了点头,说:“不仅老将军可以,左天佑也可以,这是只有左家嫡亲血脉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不然将军以为,左天佑一个被朝廷压榨看管了数年的孩子,是如何在残酷的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朝廷利用了左家,但朝廷更想要左家的秘密。好了,胭脂与大人说的已经够多了,此事原本就与大人无关,大人也无需打听更多,将那瓷瓶交给大人背后之人,也就可以了。” 常泰接过瓷瓶,并没有打开,而是看着胭脂的眼睛问了句:“刚刚胭脂姑娘说过,左老将军有遗训,自他之后,左家之人,便不能驱使死者做还乡以外的事情?” “是的,我说过!” “既如此,左天佑为何还要违背祖训?” 胭脂眸中的冷光闪了闪,似笑非笑的看着常泰:“对于大人来说,难道遵照祖训比保住自个儿的性命还要重要?左天佑被圣后赐以‘恩旨’送到战场上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长物,面对着凶狠的,只想要他性命的敌人,他除了害怕,哭泣之外,所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蝼蚁尚且偷生,况且他还是个人。” 胭脂望了眼屋内:“况且任何违逆天道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左家也一样。常大人若是不怕的话,可以去看看左将军的后背,您就知道,驱使死者打仗,对于左家人来说,绝非什么好事。” 常泰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折返屋内,请老者将左天佑的身体稍稍侧翻。只一眼,他就惊的差点闭上了眼睛。因为左天佑的后背,除了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之外,还产生了别的变化。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而透明的皮肤下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窟窿,深可见骨,浅可露肉。 “那些大的窟窿,预示着左将军经历过的大的战役,至于那些小的,就是这些年来,他打的那些纷纷扰扰的小仗。驱使死尸为自己所用,施术者也会遭到一定的反噬,终日疼痛缠身,犹如活在十八层地狱之中。其实,就算那些人不动手,将军他也是活不长的。” 胭脂走上前,用手在左天佑的后背上轻轻抹了一下,那些黑色的窟窿又隐匿了下去:“这些窟窿,是由内而外的,为恐别人看见惊慌,所以左家人也会施术进行遮掩。当然,这术法仅限于人活着的时候,死了可就什么都遮不住了。大人之所以一路上都未曾发现,全是靠那张镇魂符。” “所以,你也是左家的人,左家会的那些术法你也都会?”常泰后知后觉的提问,却见胭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实话,胭脂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左家的人。” 常泰看着胭脂,不知自己该作何回应。想起兵部侍郎给他的那封密函,心中更是一团乱。他是捕快,被他捉拿的也好,杀死的也好,都是该捉该杀的恶人,可眼前这个少女,只是个赶尸匠,相处数月,从未见她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但身为下属,他又不能不理会兵部的命令。 握着剑的手,出了汗,纠结的心,在月色里越发得纠结。终于,他下了决心,握着那把剑,走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大人就这么回去,如何向密函的主人交代? “你知道密函!” “胭脂不光知道大人手中有密函,还知道那密函的主人,不光让大人拿走左将军身上的东西,还要大人摘草除根,免除后患。” “我——” “大人不必为难,胭脂知道,大人是正直的好人,否则刚刚也不会那般纠结。” “姑娘放心,我常泰定不会难为你们。只是京城多凶险,待处理好了左将军的后事,姑娘与这位老伯,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如果真像姑娘你说的那般,兵部和朝廷觊觎左家的东西,他们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姑娘你和这位老伯的。” “多谢大人提醒,只是京城眼线众多,大人就这么回去了,也不好交代。胭脂,也不愿大人您为难。”胭脂说着,竟双手成掌,朝着常泰扑了过来。常泰没有防备,被胭脂狠狠打了一掌,脚步踉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边,常泰刚勉强站稳,那边胭脂已经再次攻击,且目标是夺他手中的长剑。常泰闪躲了两次,却发现胭脂看似瘦小,身子却极为灵活,犹如一条蛇一般,紧紧的缠住他不放。稍有疏忽,剑鞘便被拔了下来。他迫于无奈,只能反击。眼瞧着跟前一道暗青色的影子晃过,再定神时,才发现自己是上了胭脂的当,那柄长剑不知何时竟刺入了胭脂的肩胛,血一片一片的从她的衣裳上渗出。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左家最后一个人都不在了,胭脂还在,又有什么意义?况且,胭脂心愿已了,能在死前帮大人一回,也算对得住大人这数月的照看。” “你……”常泰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握这剑的手,不知是该向后,还是该向前。犹豫间,胭脂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剑刃深入肩胛,血流如注。 常泰一惊,忙送了握剑的手,“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常大人!”胭脂喊了声,用右手捂住胸口,左手一点点的把剑抽了出来:“不必了!密函上所交代给大人您的事情,大人都已经完成了。将军府不是大人久留之地,请收好您的剑,胭脂不送了!” 胭脂说完,常泰的那把剑便回到了他自个儿的手中,紧跟着一阵风袭来,再看时,常泰已经被卷到了将军府的外头,而将军府那扇落了漆的大门,快速的合上了。 常泰心中不安,想要过去敲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声,那声音依稀是刑如意的。 他疑惑的转身,果然看见刑如意一身便装,身上还披着件斗篷,站在夜幕低下,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 “常大哥!” “如意?”常泰快步的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常大哥你,顺便送一送朋友。”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将军府门前,用手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常泰随后紧跟了过来,人一下子怔住了。刚刚还干净的庭院,此时竟满目疮痍,院子里的花草与杂草纠缠在一块,屋前的房檐上,几只硕大的蜘蛛在月光中忙碌着。 唯一没有变的,是灵堂,左天佑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常大哥,嘘!” 刑如意给常泰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然后带着她,悄悄的站在了灵堂一侧。 银白色的月光,照进院子里,落在左天佑的身上,他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的睁开。然后起身,看着对面的侧门,安静的微笑着。 侧门也开了,一身新娘装扮的胭脂徐徐而出,在她的手中,还托着一方绣了鸳鸯戏水图样的红盖头。此时,她的眼睛里没有刑如意,也没有常泰,只有坐在灵床上,看着她微笑的左天佑。 胭脂终于走到了左天佑跟前,她娇羞的将手中的红盖头递给对方,左天佑看了看,动作略有些僵硬的将那一方红盖头拿起。 “慢着,我也要帮你补补妆!”胭脂说着,暂时阻止了左天佑想要帮她盖上红盖头的动作,而是从袖口中,掏出几个月前从如意胭脂铺里买的那盒胭脂媚,用手轻轻沾了一点,慢慢的,均匀的涂抹在左天佑发青发白的脸上:“天佑,你知道吗?这盒胭脂的名字叫做胭脂媚,你瞧瞧,我的名字都给含了进去。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呢?” 左天佑僵硬的点了点头,眼睛里似升起了一团柔光。 “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个冬天,朝廷派你去平乱,却只给了你不到五十人的老弱残兵。你心有不忍,却又不能拒绝,因为违抗军令,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圣后她是不肯放过你的。于是,只能咬着牙,带着那些人上路。你一路冲锋陷阵,只希望可以尽力的保住他们,对于你老说,死人的战斗力或许更强,可只有活着,他们才能够回家,才能够跟自己的家人团聚。你是地狱将军左天佑,可在你心里,最讨厌的就是这如同地狱一般的战场。 可朝廷给你的消息是假的,地图是假的,甚至连路线都是假的,但他们却给了敌方你们最真实的信息。你和你的队伍,毫无意外的陷入了他们的包围。 天很冷,冷的人牙齿都在不停的打颤,天上忽然下了雪,漫天飞舞的雪花也都被不断喷溅的献血给染红了,你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倒下,你知道,你别无选择。就算你勉强突围而出,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去要面对的也是朝廷的苛责。 你带回来了八个人,可他们依旧给你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甚至你拼死保护下来的那八个人,也都被他们以谋逆的罪名处决。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存了必死的心,因为知道,你若不死,朝廷还会让更多的人给你陪葬。老将军的遗骸你已经找到了,当年的秘密,你也解读了,可那又怎么样,你和你的祖父一样,无法抗拒,无能为力。 你总说,如果有下辈子,你宁愿不是左家的人,宁愿带着我,孤身天涯,四海为家。可是天佑,我们都是没有下辈子的,所以能做的,这一辈子都要做完。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也不喜欢,可你的脸色那么苍白,那么没有精神,我不爱看。” 胭脂说着,手指轻轻从左天佑的脸上抹过,青白色的死气,一点点的褪去,眼前的左天佑也仿佛跟着活了过来。他长得不算英俊,但眉眼之间的硬朗,却是从战场上锤炼出来的。 正文 第113章 胭脂媚(6) “没想到我这胭脂媚效果这么好?回头也去冥府推销看看,没准会很火爆! “你说什么?”常泰听见刑如意嘀嘀咕咕,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哦,我说这盒胭脂是从我店里买的,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如意调制的东西,一向都是好的。只是这胭脂媚?为何会叫这个名字!”常泰是个直性子,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胭脂媚这个名字,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奇怪。 刑如意歪着脑袋想了想,十分诚实的回答:“因为这盒胭脂,女子用了,会瞬间变得柔媚动人,所以我就给它取名叫胭脂媚。其实,就是懒得动脑子去想新的名字。不过现在看来,这东西,也蛮适合男子使用的,所以回去之后,怕是真的要重新起名了,否则受众群体,会生生少掉一半。对了,常大哥你猜猜看,胭脂手上的这盒,我是用什么花调制的?” “什么花?” “来自幽冥地府的彼岸花!”刑如意一字一句的说着,常泰却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并未当真。 刑如意悄悄的吐了个舌头,身边已经传来了左家那位老者含着喜悦之气的声音:“夫妻对拜,礼成!” 伴随着老者的声音,灵堂之内,红白光交错,只是一瞬间,原本还在拜堂的一堆新人,以及左家的那位老者都已经不在了。灵堂还是刚刚的灵堂,桌案上的那一对红烛也还在燃着。 常泰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胭脂。 “常大哥,别找了,胭脂她在这里!”刑如意走到灵床跟前,指了指左天佑的右手。 在左天佑的右手上,握着一个常泰十分眼熟的东西,那就是胭脂的摄魂铃。只不过这铃铛与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又有些不同,它是红色的,而且散发出来的味道,与那盒胭脂媚的味道十分的相似。 “这……” “这天地万物,其实都是有灵气的,有些东西,被人倾注了心血,日久天长就会修炼成形。胭脂,就是这摄魂铃所化。它原是左家的家传之物,左老将军死后,这摄魂铃被圣后交给了当时还年幼的左天佑。一人一铃,就这么相伴了数年,在左天佑的眼中,这摄魂铃不仅是一个能够驱使死尸的法器,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更是情感的全部寄托。再后来,左天佑被圣后派去打仗,这摄魂铃也一直跟着他,随着施术者的执念越来越深,这铃铛也就幻化出人的模样来了。” “所以,如意你的意思是,这摄魂铃成了妖,变成了胭脂。” “算是吧!但如今,它也只是一个寻常的铃铛罢了。”刑如意将那摄魂铃拿在手中,轻轻的摇了两下:“左天佑被设计陷害,死在了关外,胭脂不忍他魂无所依,这才变作赶尸人,千里迢迢的将他带回来。如今,心愿已了,术法已消,这世间也再无摄魂铃了。” “那左家的那位老伯呢?” “喏!”刑如意指了指廊檐下头,那一堆白骨:“他是左老将军的副将,也是唯一一个随着左老将军出征,还活着回来的人。用我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叛徒,苟且偷生的叛徒。只是这个叛徒还是有些良知的,虽被圣后派回到了左天佑的身旁,却也一直尽心尽力,得知左天佑死在了边关,自己也在这将军府内自尽了。” 刑如意刚刚说完,手中的摄魂铃竟碎了,再看灵床之上,原本好端端的左天佑的尸身,也瞬间自燃,变成了飞灰。 “他们走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了!”刑如意说着,走到那堆枯骨跟前,将骨头一根根的捡了起来,在院中寻了个角落,给埋了:“好了,现在你放心了,你的小将军和他心爱的铃铛去了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你呢,虽然也做过一些对不起左家的事情,但这么多年,该赎的罪也都赎过了,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埋怨你的。尘归尘、土归土,放下凡间的一切,投胎去吧!” “如意!”常泰站在刑如意的身后,看着她神神叨叨,不由自主的问了句:“左家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有胭脂,你怎么知道,她是那摄魂铃变得?还有你,是不是——” “还有我,是不是也跟胭脂一样,是个妖怪?”刑如意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呢,不是妖怪,我只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女鬼!” 刑如意说着,张了张嘴,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常大哥你所不知道的。例如妖精鬼怪,这些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人有人间道,妖有妖道,鬼有鬼道,平日里大家也都不会互相干涉罢了。像胭脂这样的,其实很少,而且一般,他们不会,也不愿意与人掺和在一起。所以呢,常大哥你尽管放心,出了前头的那扇门,就把这些事情给忘记了吧。” “所以,如意你不是女鬼,而是一个捉鬼除妖的女法师?”常泰轻声的问。 刑如意乐呵呵的一笑,说:“算是吧,只不过我是一个留恋凡尘,喜欢看美男,有些爱多管闲事的女法师,且还是半桶水的那种。所以,还要请常大哥你帮我保密!” 常泰回应性的笑了一笑,背过身时,却轻吐了一口气。 幸好,他的如意,不是什么妖精鬼怪! 刑如意也暗自松了口气,将一根老者的白骨和摄魂铃的残片收起,用红布包了,放在衣袖里。 因为是深夜,常泰不放心让刑如意一人离去,所以坚持着把她送回了如意胭脂铺。离开时,他忽然问了句:“那摄魂铃为何要给自己取名叫胭脂?” 刑如意想了想,笑了,她说:“大概是她幻化成人之后,进的第一个店铺,就是我的胭脂铺吧?”说完,指了指店铺上方的匾额。 刑如意,左胭脂,想到那日她来店中时,稍有犹豫的模样,如意总觉得,冥冥中也似有天意。回到店内,她将老者的白骨与摄魂铃的碎片取出,以鬼火烧成粉末,又取了一朵彼岸花,做成新的胭脂。胭脂盒上,只有一个字“魄”! 常泰回到府衙,将瓷瓶和密函一同交给了大人,对于胭脂和将军府中发生的一切都只字未提,大人也没有问。 第二天,见到小盛子,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京城中又有了一些变化,例如兵部侍郎李大人的小儿子李虎病死了,再例如妯娌村发生了女尸被盗案。一提起女尸,常泰就会想到慧娘,仔细问了,才知道这次的盗尸案与慧娘的案子没什么牵扯。 这被盗的女尸,是妯娌村王来福家的外甥女。王来福有个姐姐,早年嫁到了邻村,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没过几年,姐夫再娶,后娘容不得这两个孩子,当舅舅的看外甥女可怜,就把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给接了回来。 王来福做的是走街串巷的小买卖,一年四季什么都卖,妻子带着儿子还有两个外甥女在家浆洗做农活,日子虽过的平平淡淡,但也算小有富足。半个月前,王来福的大外甥女巧巧,去井边打水洗衣裳,一不留神掉了下去。等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这巧巧,刚满十六,还未出阁,按照村子的规矩,巧巧不是王家的女儿,更不是王家的媳妇,所以是不能葬在王家的祖坟里的。加上是意外溺水,属于枉死,所以这灵堂灵牌什么的也不能搁在村里,于是王来福就在村外土地庙的旁边儿搭了个棚子,打算寻好了地方,就让外甥女入土为安。谁知,才过了一夜,这尸体竟被偷了。 “尸体被偷时,那棚子里,可还有别人?” “没有!据王来福说,尸体是在后半夜被人偷走的,当时棚子里也就他一个人。因为白天搭棚子很累,加上外甥女意外坠井,他心里难过,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午,还是妻子发现外甥女的尸体不见了,揪着他的耳朵把他给揪醒的。” “可是当即就报了官?”常泰追问,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小盛子摇摇头:“不是!咱们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天!也问了那王来福,说刚发现外甥女尸体不见的时候,也没多想,以为是野外的什么畜牲给叼去了,于是出动村里人四处去找,找了两天也没什么结果,跟村长商量之后,这才决定报到咱们官府。咱们去勘查现场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了,就连那棚子都塌了,也寻不出什么线索来。” “既无线索,你们为何还要追查这个案子,莫非是又发现了什么?” 小盛子摇摇头:“说起来,也奇怪,这事情怎么就接二连三的就发生在了王来福的家里。” “嗯?”常泰挑眉,小盛子换了个姿势,将身子也往低处压了压,凑到常泰耳边,小声的说:“这大外甥女的尸体丢了没多久,王来福家里就又出事了。这回,是那个小的外甥女,说是吃过晚饭之后突发急症,病死了。” “病死了?” “嗯,是病死了,王来福的妻子这么说的。王来福的儿子也可以作证,说是吃晚饭的时候,这个妹妹还好好的,只是因为大姐的死,情绪有些低落。后来吃过晚饭,就早早的回房睡了。大概是三更天时,他们忽然听见厢房里有声音,点燃灯烛一看,只见妹妹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只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行了。” “然后呢?这个妹妹的尸体也被人偷了!” 正文 第114章 胭脂媚(7) “哪能都被偷了呀?这王来福也不傻,被偷了一回是不小心,若再被偷了,他拿什么颜面去见他的姐姐。”小盛子看了看左右,将声音压的更低:“这一回,是交了好运!”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妹妹又活过来了!”自从经历了昨夜的事情,常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发生了变化,如果一个镇魂铃都能变成人与他朝夕相处数月,这病死的人突然活过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 “常大哥,你没事吧?”小盛子体贴的用手量量常泰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这些离奇的话?这死了的人,又如何能复活!我说的是兵部侍郎李泰!” “这王来福的外甥女怎么跟兵部侍郎扯上了关系?” “要不咋说这王来福是交了好运呢?”小盛子不知是叹息,还是嫉妒,竟连着摇了几下头:“这兵部侍郎李泰,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龙现在边关效力,不过听说是给安插了个闲职,不用带兵打仗,功劳却能够随意往自己身上拦的那种。小儿子李虎,胎里带病,一直都在府中养着,算算年龄,差不多也得有十五了。以前,季胜堂的刘掌柜,经常过去帮他看诊,后来刘掌柜家里出了事情,就换了大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大夫的医术不过关,这才让他看了没多久,李虎就死了。这李虎死后,大夫也被衙门里的人给抓了,至于罪名想来常大哥也猜到了,是莫须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兵部侍郎李泰的官评和人品的确不怎么样,而且锱铢必较。”常泰对于这位侍郎大人也不陌生,说实话,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真本事没有,却擅长察言观色,甚会体会圣心,所以这些年颇得圣后的青睐。自己呢,只是衙门里一个寻常的小捕快,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位兵部侍郎大人,也只是心里头过过。官场黑暗,他们所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在这黑暗的官场里,为普通老百姓多争取那么一点点的光明,例如细致办案,尽量的不去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去放过一个坏人。“那位大夫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不是,幸好当初如意姑娘没答应李泰去给他的小儿子诊病,否则今日要倒霉的可就是姑娘了。那大夫,被判了斩刑,下个月就要问斩了。” “等等,你说幸好当初如意姑娘没答应李泰去给李虎诊病,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常大哥不知道吗?”小盛子抬了脸,看着常泰,见他的确不知,才说:“我还以为如意姑娘的事情,常大哥你都知道呢?” “少废话!”常泰在小盛子的额上敲了一下:“快说,怎么一回事儿!” “刘掌柜家里出了事情之后,这李虎的病自然就顾不上了。这李泰呢,虽然为人不咋的,但看在小儿子的面上,倒也没有为难刘掌柜一家。只是让刘掌柜帮着给推荐个大夫,刘夫人言语之间可能提到了如意姑娘,于是这李泰就让府中的管家去请了。咱如意姑娘呢?也够厉害的,当即冷着脸,就把李泰的管家给赶了出来,说她那是胭脂铺,专卖胭脂水粉的,不是医馆,不负责帮人看病给药。” “李泰没有计较?”常泰担忧的问,同时心中也有些自责,因为这些事情,小盛子都知道,他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着,倘若他事事都帮的到刑如意,或许就没有今日的殷臣司了。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他心里晃了一下就过去了。他明白,缘分天定,不可强求。 “怎会没有计较?这李泰故意让府中的小妾去如意姑娘那里买胭脂,没有两日,那小妾就亡故了,说是中毒,矛头直指咱如意姑娘。当时也报了案,只是常大哥你那时候在外公干,不在京里,所以这些事情,你也不知道。” “如果如何?” “当然是化险为夷!”小盛子一脸傲娇,外加盲目崇拜的样子:“这如意姑娘虽然被抓了,可一点惊慌的样子都没有。常大哥放心,咱们当时也就是做做样子,没有难为她。因为咱们都知道,这肯定是李泰设的局,想要坑姑娘呢。 姑娘呢,当时也淡定,说既是她的胭脂出了问题,是生是死,都愿承担,只不过不能死的不清不楚,她希望到现场看看,并且亲自查验那盒胭脂,如果真是胭脂的问题,不用李泰问罪,她当自裁。说实话,当时小盛子我是吓了一脑门的汗,可姑娘说没事儿,咱就去了。结果常大哥你猜怎么着?真凶被姑娘给找到了。原来是李家妾氏争宠!”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大哥你别急啊,这后面的事情可精彩着呢。” 常泰一脸着急,小盛子却是慢慢悠悠跟说书似的,一点也不急:“要说这李泰,也真是个心狠的主,就为了坑如意姑娘一下,居然把自己的两名小妾就给算计进去了。这脑子,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真真是比不上的。 这李泰只有两个儿子,且都还是夫人生的,这小的呢,又胎里带病,就算好医好药的养着,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儿。加之夫人年老色衰,这些年也都专心礼佛,不太上心府里的事情,所以下面这些小妾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都想着能够早日生下一儿半女的,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这李泰心知肚明,就利用这些妾氏们争风吃醋的心,故意安排了其中一个去如意姑娘的店里买胭脂,还刻意强调是自己送的。这小妾也不是什么带脑子的主,忽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回到府里还不赶紧炫耀一番。于是,就引起了府中其她妾氏们的眼红。这时候李泰再在暗中推波助澜,看似那么不经意的提醒一下,果就有人在这小妾的胭脂中下了毒。 这毒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但对这些妾氏们来说,却是要命的。因为容貌给毁掉了。那使用胭脂的妾氏,一下子想不开,就上吊自杀了。 从明面儿来看,这胭脂是从如意姑娘的铺子里买的,小妾的脸又是使用了这盒胭脂之后毁的容,之后才上吊自杀的。且这李泰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来验这盒胭脂,也证实了这盒胭脂里的确掺有有毒之物。若不是咱们如意姑娘抽丝剥茧,挖出了真相,可当真要被冤死了。就算罪名不是毒杀小妾,光是贩卖有毒胭脂这一件事,就够要姑娘命的。” “那李泰承认是他在背后撺掇?” “这个他哪会承认。”小盛子皱了皱鼻子:“他只承认府中的确有小妾争宠的现象。不过咱们找的是真凶,只要与如意姑娘无关,旁的事情,也没人去理会。毕竟得罪了这位李大人,就跟被阴魂缠身差不多。说起来这阴魂缠身,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情。” “也跟如意有关?” “有没有关系的,我也不大敢肯定。常大哥你也知道,咱们如意姑娘,是会医术的,而且还很不赖。被李泰这么摆了一道,说不准还真会给他下个药什么的。不过,这都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的,况且李泰的那件事,我估摸着跟姑娘的关系也不大。” “你倒是赶快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听说,那李泰原本不甘心,想要再使坏心对付如意姑娘的。结果却被恶鬼夜夜缠身,最后弄的自己半死不活,也就顾不上对付姑娘的事情了。还听说,这缠着他的恶鬼,就是被他设计害死的那名小妾,就是毁了容上吊的那个。真假如何咱们不知道,但当时李家的确是请了和尚道士轮番去做法事。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他的小儿子李虎死后,他就想到了配阴亲。” “配阴亲?” “对呀!这配阴亲,又叫阴婚,也叫冥婚,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有的公子、小姐生前并未婚配,老人们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得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们举行一个阴婚仪式,选一个年龄相当的的未婚男女,与他们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免得这些少爷、小姐们在地下孤单。还有些人认为,这配了冥婚之后的灵魂回庇护整个家族。这李泰,原就是大官,病死的又是自己的小儿子,从情感上来讲,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孤单单的一个人离去。加上之前被恶鬼缠身的事情,于是对给小儿子配冥婚的事情,就更加看重。” “这也就是你说的,王来福家走了好运?” “就是这个!这李泰原本是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可这年头,夭折去世的官家小姐们并不多,于是他就放低了这个要求,只要求对方是未婚,年龄不得超过十六岁,容貌秀丽,最好还是新亡的。这不,王来福家里的那个小外甥女,正好就符合了这个要求,于是就中选了。” 小盛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折叠的纸包来,递给常泰。常泰打开,是一张红底黑字的告示,内容恰恰是小盛子刚刚说的,李家挑选冥婚对象的要求,而落款处也的确有李家的印信。 “这是我从京城某个媒婆手中拿到的,据说李家为了给李虎挑选到最为合适的冥婚对象,给城里大大小小的媒婆都发了这个东西,若是那个说成了,光这赏银就有五两。若是哪家的姑娘被选中了,李家还会按照正常的流程下聘,常大哥你想想,兵部侍郎家的儿媳妇,这聘礼得有多重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小盛子摆摆手:“这是近日京城中,大家伙儿都在猜测的事情。这王来福家先是死了大外甥女,结果人还没下葬,尸体就被偷了。没几天,这小的也死了,而且还是在李家挑选冥婚儿媳妇的节骨眼上,最后人还被李家给选中了,这些事情连起来看,常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太过于巧合了些?” “是巧合了些!”常泰沉了眼:“看来,我们要亲自去一趟妯娌村了。” 正文 第115章 胭脂媚(8) “等的就是常大哥你这句话”小盛子霍的站起,拖住常泰的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晚了,只怕什么证据都没了。” 常泰也没有挣脱,跟着小盛子,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就去了妯娌村。 对于妯娌村,小盛子已然是熟门熟路,带着常泰一路直奔王来福家。赶到妯娌村的时候,刚过响午,虽是十月末的天气,还可仍留着一丝暑热,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中休息,因此进村之后,也未碰到什么人。 家中两名外甥女先后死去,王来福心中悲痛,所以这些日子也都没有出门去做生意,而是留在家中处理后世。到他家的时,还未进门,就听见王氏在屋里骂人,先是骂王来福,说他没有本事就算了,还白养着两个外甥女,眼下还留在家里操持什么丧事,连生意都不做了,这是打算让她们母子接下来喝西北风的节奏。 接着像是在骂自己的儿子,说他不争气,自己辛辛苦苦送他去私塾念书,居然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上。王来福的儿子辩驳了几句,就听见王氏噼里啪啦的一顿更为激烈的咒骂,说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上这个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外加一个气死人的儿子。还说,再过一年,就到了儿子娶亲的年纪,就王来福这个没出息的,只怕连下聘的钱都拿不出。 常泰和小盛子举着手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的叫骂声,也不知道这门是该敲呢,还是不该敲。正犹豫着,忽然听见一声闷响,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垂头丧气的被人给推了出来,因为腿磕了一下门板,所以眉头微蹙,脸上还带着一抹痛苦之色。 王氏似乎还有些不解气,追了出来,抬眼看见站在大门口的常泰与小盛子,脸色瞬间变了变:“你们二位是?” “捕快常泰!”常泰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盛子:“盛德美!” “原来是京城里的捕快大人,我想起来了!”王氏的目光在常泰的脸上略微停留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拍拍手,迎了出来:“我想起来了,这位常大人就是曾在树林里救过我们的那位大人,还有这位盛大人,也是见过的。两位今日上门,可是为了我那大外甥女尸身丢失的事情?哎呀,真是辛苦两位了,其实我们也不想麻烦衙门里的各位老爷,若真是找不到,也是那孩子的命。” 对于王氏这种人,常泰见的多了,也懒以理会,直接对着王来福说了句:“那灵棚可还在?” “在的在的,没有大人们的吩咐,小的也不敢拆,只是这些日子风吹雨淋的,只怕也塌的不成样子了。”王来福微瘸着走了过来。 “无妨,我们只是想再去现场看看。”常泰说着,示意小盛子上前,扶住了王来福。 王来福感激的冲小盛子笑笑。 王氏在背后轻轻的哼了声,小盛子听见了,回头扫了她一眼,却见王氏陪着脸,尴尬的笑了笑,解释说:“我是担心他办事不妥,给两位大人再添什么麻烦。” “既然夫人如此担心,那倒不如请夫人你带我们去吧!”常泰肃着一张脸,看得王氏心里咯噔一下。 “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腿脚也不大灵便,还得在家里照看孩子……来福!来福你这个穷死鬼,还不赶紧领着两位大人去看那棚子。”王氏眼瞧着编不下去了,就拿眼睛狠狠的剜着王来福:“赶紧的,别在这里耽误两位大人的功夫,人家可不像你,人家是公差,忙的事情多着呢。” 王来福低头应着,冲常泰和小盛子微微苦笑,说了句:“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路上,常泰静默不语,倒是小盛子和王来福之间对话不停。 “那王氏是不是经常都这么凶?” “也不是!”王来福的声音不大,听得出他内心中的无奈和挣扎:“其实,早些年她的性子还是好的。自从我那姐姐过时,我将两个外甥女带过来抚养,她的性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王氏不愿你抚养两个外甥女?” “说实话,这种事情,是个女人家心里都会不情愿吧。可我姐姐早亡,就留下这么两个可怜的孩子,我那姐夫虽人还在,可又续弦添了儿子,我若不管她们,就没人管她们了。”说到这里,王来福还补充了一句:“我也是没办法,我姐夫新娶的那位,比我家这个还要厉害,生了儿子,就更是跟个娘娘似的,她说什么,我姐夫就听什么。后来,我也是听见消息,说她要将我这两个外甥女给卖到城里当丫鬟,我才去接的。去的时候,人牙子都来了,说是卖到城里当丫鬟,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把人给送到那种地方去。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也就这么两个外甥女,我这当舅舅的再没本事,也不能看着两个外甥女被卖到火坑里吧。” “是不能!” “说的就是这个理,所以我把人给带回来了。我家这个虽然凶归凶,可该吃的,该喝的,该穿的,一样也没少过。就是脾气不大好,喜欢骂人。也怪我没本事,家里人口多,挣的少,饭都吃不上好的,可不就得人数落嘛?听一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你那个大的外甥女,是叫巧巧吗?” “是,大名叫巧姐。咱们乡下人家,都希望姑娘心灵手巧,将来嫁到婆家,也能让婆家人待见。到了我家里,图喊着方便,就管她叫巧巧,小的那个当时还没来得及取名,所以就叫妹妹了。” “巧巧是失足落井死的?” “是!”王来福说着,抬了一下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栋房子道:“就那边的水井!那房子,原来是咱们妯娌村王氏一族的老祠堂,那口井打的最深,打水也最方便,所以家里洗衣煮饭的都去哪里打。” “过去看看!”常泰说着,走到了井边。 这口井,一看就是口老井,井口四周因为长期的打磨,显得十分光亮。井口距离地面是凸起的,边缘部分都有青石。据王来福说,这井平日里都是半掩的,因为担心打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再出什么意外。而且打水的时候,人通常都是站在青石外,这样略微凸起的青石也能起个阻挡和缓冲的作用。 巧巧失足落水那日,正好下了两场小雨,所以导致井口边缘有些湿/滑,加之也不知是村里那个忘性大的,将这井口用来遮挡的石头搬开之后竟没有再放下去,所以巧巧就出了意外。 “巧巧出事是在什么时辰?” “午时,也就是响午正做饭的时候。所以街面儿上也没什么人,加上这边又是老的祠堂,往常除了打水的,都不太往这里来。” “那巧巧落水是谁先发现的?” “我家里的那个。”王来福说着,叹了口气:“那天响午,她在家里做饭,就让巧巧去井里打点水回来把衣裳给洗了。谁知这饭都做好了,也不见巧巧回来,她就以为巧巧贪玩,一路骂着找过去。谁知道到了井口边,就见木桶,不见巧巧,这才发现巧巧落了水。打捞上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没气了,浑身上下冰凉凉的。哎!你们说说,这百年之后,我拿什么脸去见我的姐姐啊,先是巧巧,后是妹妹,我……哎!”王来福说着,懊恼的蹲了下去,用手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打着。 常泰看了眼王来福,走到井口边,小心的查看着。因为巧巧坠井的关系,这口水井已经没有人再使用,井口上方也被盖上厚的木板。四周脚步散乱,多是当时打捞和围观的人造成的,地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信息。但在查看井口的时候,常泰还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井口上的木板是什么时候盖上的?” “把巧巧打捞上来以后,族长担心旁的人尤其是村子里的小孩子再出意外,就让人搬了这块板子过来,先把井口给盖上了。还说,等巧巧的尸身找到下了葬,就把井给填了。” “也就是说,自从盖上这块板子之后,就没有人再动过这里?” “没事儿谁会来搬这个,况且经过慧娘的事情之后,咱们村里人都怕中邪。巧巧是坠井死的,属于意外身亡,据说这种意外死的人,都是不能转世投胎的,鬼魂会一直在水井这边转悠。别说是旁人,就是我这当舅舅,大白天一个人,也不敢往这边走。不是心里害怕,是怕见到巧巧的鬼魂,我不知道该咋说。” 常泰轻嗯了声,又在四周仔细的查看着,忽然他又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巧巧平时打水,都用几只水桶?” “一只!她平时吃饭不多,身量瘦小,就是一只水桶,打满了水,提着也打晃。所以,平时我在家的时候,都会提前把家里的水缸储满。” “所以,巧巧之所以那日出门打水,是因为你家里的水缸空了?”常泰仔细回想了一下王来福院子中的情形,在王家的院子里,也有一个简易的木制棚子,棚子下面养着几只鸡,而鸡笼旁就立着两只水缸,也用了东西遮盖。 “没有,我早晨出去的时候,水缸还是满的。后来我也问过,我家那个说,是因为做早饭时,忘了将水缸给盖上,结果里头落了鸟屎,加上她看巧巧也没事做,就让巧巧去井边打水。” “这种事情,常有?”小盛子在一旁插嘴,也问了句。 王来福默默的点了点头,看起来这王氏对这对姐妹还不错是假的,实时苛责难为倒是真的。 “那好,我再问你,你刚刚是不是说过,王氏去找巧巧,发现井边的水桶,才知道是巧巧落了水?” 王来福又点了点头:“是这么说的。” “既然巧巧只带了一只水桶出门,而水桶又在井岸上,那么巧巧是做什么时,失足滑落下去的?”常泰盯着王来福的眼睛,静等着他的回答。 王来福也怔住了,他尴尬的瞪着眼,不知道常泰提出的这个问题,该要如何去回答。是啊,落水的人,通常都是在打水的过程中,可若是水已经打上来了,巧巧为何又会掉进去?若是巧巧已经掉进去了,那么水桶又为何会好端端的出现在井岸上。按照常理,巧巧失足滑落井中,水桶也应该一块儿掉下去的,难道,是巧巧在打水的时候,发现井中有什么东西,她把水桶放好之后,又过去查看,然后才失足落滑下去的? 看着王来福一脸疑惑的样子,常泰知道,巧巧失足落水的真相,只有从王氏身上下手,而弄清楚了巧巧的死因,她尸身不见的秘密,或许也可以随之被揭开! 正文 第116章 胭脂媚(9) 对于常泰的询问,王氏一口咬定,她去井边找巧巧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个水桶。她当时就往水井里看了眼,结果看见巧巧飘在上头,这才吓的喊起来。 可听到王氏叫喊声赶过去的村民却说,当时王氏站的地方,距离井口很远,而且井很深,从上往下看,很难看清楚水井里头的情形。村民们打捞巧巧,也是先将井里的水提上来了很多之后才发现的人。但这种要人命的事情,大家伙儿都没有在现场目睹,也不敢随便乱说。 面对王氏的狡辩,常泰很郁闷,但脸上并未显露出来什么。随后,又问了妹妹的事情,王氏照旧,也一口咬定,妹妹是病死的,但常泰看得出,王氏有些心虚。 但凡心虚之人,肯定内心有鬼,所以回到城中之后,常泰又去找了刑如意。 “你说,你在井口边缘的地方,发现手指抓挠的痕迹?”刑如意一边捣着草药,一边问着。 常泰点点头:“是的,如果那是巧巧坠井前留下的。我们可以做这样一番推论,那就是她坠垂落之前,一定进行过挣扎。但奇怪的是,既然有挣扎,为什么没有喊救命。” “因为时间不够!” “什么?” “如果是失足滑落,那么在坠落之前,巧巧可能会经过一番挣扎,因为这是人在遇到危险时的下意识反应,也可以说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就像常大哥你一样,如果有人从背后拍你,你一定会下意识的去拔剑,这就是你的本能反应,但在做出本能反应的同时,你也的大脑也会进一步的做出判断。例如这个拍你的人,是你熟悉的人,那么他的动作,身上的气息甚至发出的声音,就会第一时间传递到你的大脑,这个时候,你拔剑的手就会快速的松开,并且同样做出友好的反应。可如果这个人是你不熟悉的,你的身体也会自动做出应激反应,例如转身,闪躲,同时你的剑也会第一时间对向那个人,我说的对吗?”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说的东西,什么应激反应之类的,但我的确会做出你描述中的动作。” “这就是了,如果巧巧是自己失足滑落井中的,那么依照巧巧的身高和普通水井的宽度,她在滑落之前,身体就会抢先一步做出反应。可如果不是她自己失足滑落,而是被熟悉的人给推进去的呢?” “被熟悉的人推进去?” “不是失足滑落,那么她的身体就不会提前做出危险反应,因为在那个意外出现之前,她是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同样的,如果那个推她下井的是自己很熟悉的人,身体对于危险的应激反应也会跟着慢一拍。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假设是王氏趁着巧巧在井边打水时,将她推进井里的,那么巧巧在落井时,虽然也做出了本能反应,但这个反应,仅仅是试图用手抓住井沿,而根本就来不及呐喊救命。因为她的电脑,在下达救命的口令之前,她已经落到水里了,井很深,就算她喊了,别人也是听不见的。” “可这都是我们的猜测,王氏很聪明,也很刁蛮。如今巧巧已经死了,连尸体都不见了,我们就算知道她的嫌疑最大,也没有办法。” “这可不像是我熟悉的常大哥!”刑如意摇摇头:“虽然巧巧的尸身不见了,但不代表着巧巧不在了呀。” “这是什么意思?” “常大哥你可有听过招魂?”刑如意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着常泰,幽幽的问。 “招魂!”常泰只觉得莫名的一凉,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经过胭脂的事情,他对于鬼神的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接受程度,这时候听刑如意问他,心里隐隐的也猜到些什么,于是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办法找到巧巧的鬼魂,然后追问她当日的情形?” “这招魂,在民间又被称为招魂术,很多地方的人都会,但是方法各不相同。有些是通过灵媒,在施法之后,让鬼魂附身在灵媒身上,通过与灵媒交谈,来了解真相。有些则可以通过施法,让自己与鬼魂直接沟通。”刑如意说着,眨了眨眼睛:“我也会招魂,只不过我的方法,却刚刚所说的这两种又有些不同。” “何处不同?” 刑如意对着常泰勾勾手指,等他走近了,便俯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常泰的表情,随着刑如意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他忽然抬头,问了句:“这样也可以?” 因为是突然抬头,刑如意猝不及防,因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常泰的嘴唇几乎已经碰到了刑如意俏挺的鼻尖。常泰脸一红,忙后退了一步,一颗心乱七八糟的跳着,连看都不看刑如意,嘴里说着:“抱歉,我并非故意的。” 刑如意吐吐舌头,心说,也只有这盛唐的男人,才会如此知礼仪吧。 “常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你只是被我刚刚所说的内容给吓到了,又不是故意要占我便宜。” 听到占便宜三个字,常泰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处,他忙摆摆手,见刑如意一脸的俏皮,又知她是在故意逗弄自己,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敛了心思,将话题重新拉到巧巧坠井的事情上去。 “你刚刚所说的那些,真的可行吗?” “行与不行的,总要试试。万一成了,岂不是还了众人一个真相。若是不成,对于咱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常泰想了想,也觉得刑如意这话说的有理,随即起身告辞:“那我现在就去办!” “巧巧的事情,让小盛子去就行了,他惯于做这些事情,熟门熟路。至于常大哥你,我觉得还是找个时机,让仵作去验验巧巧的那个妹妹,她的名字,也是叫妹妹对吧?我总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病死,也是够蹊跷的。” “我也觉得蹊跷,好端端的一个人,无病无灾,甚至毫无征兆的就突然病死,显然不合常理。”常泰蹙了眉:“可是,我听说这妹妹与兵部侍郎李泰的小儿子李虎缔结了冥婚,尸身并不在王家。” “是不在王家,在你们京师衙门的义庄里。”殷元啃着个大鸡腿,迈着两条小粗腿,晃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刑如意两个大步迈过去,直接用手揪住了殷元的耳朵:“说,什么时候出去的?” “早上爹爹出门,娘亲你还在睡觉的时候!” 近一段时间,狐狸一直带着殷元上山捕猎,可做恶的妖精鬼怪原本就不多,在抓完了附近几座山头上的妖精鬼怪之后,殷元又开始了饿肚子的日子。狐狸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着殷元的,所以只要得空,就四处搜罗。刑如意知道狐狸辛苦,所以这些日子,也很少腻着他。至于殷元,他原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儿,别说是洛阳城,就是整个天下,神、人、魔、妖几道加起来,能占他便宜,要他命的也不多,所以刑如意向来很放心,基本属于散养。 这会儿,见他冷不丁的从门外进来,出于娘亲的本心,还是难免会小小的那么担心一下,虽然她表达担心的方法,跟大多数操心的,恨铁不成刚又没有什么高招的普通娘亲们很像。 “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也没去哪里啊!”殷元委屈的嘟着嘴:“就早上出去溜达,听说兵部侍郎家的儿子要冥婚,新娘子就停在京师衙门的义庄里,我好奇,就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那新娘子漂不漂亮!”殷元说着,还咬了一口鸡腿:“我听说,那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是个病秧子,再说那侍郎大人长的也不好看,万一这新娘子长得好看,嫁给他,岂不是挺委屈的。” “这该是你操心的事情吗?”刑如意哭笑不得,用手指戳了戳殷元的额角:“你才多大点儿,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吗?” “当然知道!”殷元皱皱鼻子:“倘若有娘亲你的三分容貌,那就算是好看,若是没有,那就是不好看。” “得!”刑如意蹲下身子,用手捏了捏殷元胖乎乎的小脸蛋:“你这马屁拍的深得娘心,算了,玩去吧!” 殷元贼兮兮的一笑,抬头看着刑如意,小声的问了句:“娘亲难道不想知道,那新娘子长得如何?” “不想知道!”一瞧殷元那贼眉贼眼的样子,刑如意就知道他肯定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鬼主意。这会儿常泰还在,她又不能放手收拾这小子,所以干脆不理他。可殷元显然不那么想,他踮起脚尖,拿着鸡腿在刑如意的跟前晃了晃:“说实话,那新娘子虽然不及娘亲长的好看,但比娘亲你年轻的多。正所谓,年轻就是资本,而娘亲你的资本,已经快花完了。” 刑如意眯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比娘亲小的姑娘,都定亲了,娘亲你到底啥时候才能嫁给爹爹?对了,如果爹爹再拖延的话,你就嫁给常捕快好了,我不介意也认他当爹的。”殷元说着,冲常泰挤了挤眼睛,说了句:“常捕快,加油哦,殷元支持你!还有,我爹爹他今天不在!” 话音刚落,一粒花生米准确无误的砸在殷元的脑门上,接着一道白影旋过,落在了刑如意的身旁,悠闲中却带着一丝霸道的声音自刑如意的头顶上传来。 “谁说我今天不在的!” 正文 第117章 胭脂媚(10) 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梦里死去的人叫你时千万不能答应,也别傻乎乎地跟着去,因为那是通往幽冥地府的单程票,有去无回! 洛阳城·如意胭脂铺 殷元看见狐狸出现,第一反应便是啃着鸡腿,蹑手蹑脚的偷偷溜走,却被早已看穿他小心思的刑如意给堵在了门口。 狐狸勾唇一笑,对着常泰说了句:“常大人,抱歉,我这养子需要好好管教管教!” 常泰站着,没有说话,因为现在的场面对于他来说,颇为尴尬。他可以把殷元的话,当成是童言无忌,却不敢猜想,狐狸听见了又会作何感想。他看着刑如意,刑如意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在殷元身上。 她再次揪住殷元的小耳朵,“说,你在义庄都做了什么?好端端的,挑拨离间,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殷元啃完了鸡腿,咬着骨头,支吾不清的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个漂亮小姐姐嫁给兵部侍郎那个丑儿子有点委屈,所以把她藏起来了。” 常泰震惊了! 这世上有鬼没什么,有妖怪也没什么,可一个三岁大点儿的孩子,不仅一个人跑进了他们京师衙门,还把一具尸体给藏起来了,这简直太可怕了。难不成,他们京师衙门就弱成这个样子? 他一脸肃色,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胭脂铺。 “常大哥他怎么了?” “被你刚刚的话给吓到了!”狐狸有些同情的看着常泰,用手指了指殷元:“以后,不要随便拿你娘亲开玩笑!不是因为会伤害到你娘亲,而是会伤害到别人,懂了吗?” 殷元唆着骨头,点了点头:“我会去给常大人认错的!” “你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堂堂的京师衙门,也算是京城重地了,你一个小孩子,出入犹入无人之境,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 “当我是武林高手!”殷元贼兮兮的笑着,见刑如意和狐狸都沉了脸色,小脑袋一垂,说了句:“好吧,他们会当我是怪物。可我刚刚去的不是衙门,是义庄啊。有独眼爷爷在,我又长得这么可爱,什么都说的通了。” “但愿,常大人他也能这么想!”狐狸轻轻摇头,看了刑如意一眼。 刑如意俏皮的吐吐舌头,说了句:“我忘记了嘛,我以为经过了胭脂的事情,常大哥他对于这些事情,也都习以为常了呢。”话才说完,她竟又懊恼的拍了一下前额,大叫着:“完了完了,我差点忘记了,常大哥他该不会真找个仵作去给妹妹验尸吧!” “如意!”狐狸无奈的看着她。 “等我回来给你解释!”刑如意说着,急匆匆拎起裙角也跟着跑了出去。 京师府衙的义庄里,妹妹的尸身,还好好的躺在棺木里,为了防止尸身腐败,李家的人,还特意在棺木四周放置了许多的冰块。妹妹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脸色除了略微苍白些之外,竟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不能唤仵作过来?” 对于紧追而来的刑如意,常泰既有一丝雀跃,也有一丝疑惑。他不明白,刚刚在胭脂时,明明是如意她提出请个仵作来给妹妹验尸,这会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要自己来。 对于刑如意的医术,常泰是信任的,况且她还有着连季胜堂刘掌柜都没有的本事。 在妯娌村驱邪,帮慧娘沉冤,以及招魂铃所幻化的胭脂似乎都跟如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看着刑如意的背影,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感陌生。 常泰心中所想,刑如意并不知道,她只专注的看着棺木中的妹妹,说:“常大哥莫非忘了,这妹妹可是李泰选中的儿媳妇,若我们堂而皇之的叫个仵作过来,将妹妹给解剖了,你认为依照李泰的性格,他会放过咱们吗?” 常泰摇摇头,但跟着又说了句:“可这妹妹死因蹊跷,身为衙门里的捕快,我有权查明真相!” “话虽这么说,可李泰未必会这么认为。”刑如意说着,抽出一枚细入发丝,长及中指的银针选择妹妹的咽喉,以及肠胃刺了下去。片刻功夫,那枚银针竟变成了黑色。 “这是——” 刑如意将银针抽出,放在鼻前闻了一下,说:“是钩吻!” 。…… 洛阳·妯娌村 王氏在梦里听见了巧巧的叫声,她害怕的想要将自己躲起来,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下了床,然后不由控制的挪着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月光很白,照着午夜的村庄,连平日里觉得噪耳朵的狗吠声,此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风,从她的耳畔吹过,冰凉凉的,像是一只刚刚从水井里攀爬上来的手。 王氏认得,这条路,是通往水井的。 她拼命的使力,想要转身,可脚却不听使唤,耳朵里,全都是巧巧的呼喊声。 她叫着:“舅母,舅母,快来啊!” “巧巧!巧巧!你别恨我,舅母也是不得已,也是为了你舅舅,为了你弟弟啊!”王氏在心里念叨着,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滑进衣襟里,也冷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舅母,舅母,快来啊!巧巧在水里等着你!” 巧巧的声音,一如平常那般,柔柔细细,可王氏却听见了笑声,那种刺耳的,有些渗人的笑声。 她知道,这是巧巧的鬼魂来找自己。 她很害怕,但巧巧的声音,像是勾着她的魂魄,让她无处躲藏,也无能为力。 终于,她来到了水井边,那里黑漆漆的,只隐隐约约看见一只水桶。 王氏感觉自己的心都在一点点的紧缩,她下意识的握起拳头,想要屏住呼吸,但呼吸却越来越紧促。 突然,那块原本盖在水井上的木板毫无征兆的被挪开。王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整个身子猛然的往前扑去,紧跟着被吸入水井中。落水的那一刻,她看见巧巧,黑发如瀑,仰着脸,在水中冲着她笑。 “舅母!你来了!” 王氏一惊,睁开了眼。 “她王婶儿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大半夜的也来寻死!” “是啊,是啊,巧巧的事情,咱们也都伤心难过。可官府的人,不都在寻着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幸亏二驴这家伙睡的晚,要是没人看见,等到明天早上,你不就变得跟巧巧一样了。” “他叔,你说什么呢?” “我嘴笨,我说错话了,巧巧她舅母,你可别往心里去!”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王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冰凉凉的,连脑子都晕乎乎的。她好容易让自己清醒过来,才发现,她是躺在水井的旁边,周边围着的都是同村的村民。 “我……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想不开,要跳井寻思来着。可亏得我二驴手快!”一个邋里邋遢,外表看起来像是讨饭乞丐的男人凑了过来,“我这半夜睡不着,出去找了点酒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水井旁边站着个女人,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娘子,还想摸一把来着,结果刚到跟前,这手都还没伸呢,你就往下跳。我着急啊,也就那么伸手拉了一把,可巧,还真让我给拉住了。拉上来一看,居然是你,来福家的,难怪我觉得手上那么沉。” “二驴,你说什么呢?” 二驴从鼻孔里出气,揉了揉还酸痛的手:“早知道是个半老徐娘,我才不多管闲事呢。不过咱们说好了,我二驴可算是救了你一回,等天亮了,让你家来福给我送酒钱,不多,够到城里买一壶桃花醉的就行。” 众人七嘴八舌,王氏却没有心思去听,因为她耳朵里全是巧巧喊她舅妈的声音,脊背处一阵一阵的发冷。就在她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巧巧一身水淋淋的站在人群背后,用那双会笑的眼睛,阴测测的盯着她。 “舅母,不留下来陪着巧巧吗?” 王氏呀得叫了一声,紧跟着捂住了眼睛:“巧巧!巧巧,舅母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推你下井的,我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 “你说什么?是你把巧巧给推下井的!”王来福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睡到半夜,被一阵儿冷风给吹醒。睁开眼,没看见王氏,还以为她女人家事儿多,出去方便了。谁知,这想法还没落呢,就听见邻居在喊他,说是王氏想不开跳井了。他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结果却听见了王氏刚刚说的那句话。 巧巧,他的外甥女,居然是被自己的妻子给推下井的。 周边的村民,虽然在巧巧落井之后,也有过这样或者那样的猜测,但是亲耳听见王氏这么说,一时间也都愣在了当地。 “报官吧!” “对,报官!” “报官!不能让王氏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王氏一脸死灰的瘫软在地上,王来福则痛苦的抱住了头。 在距离众人不远的地方,小盛子松了口气,指着前面儿那一堆围观的村民道:“那些人的脸,你们给我挨个儿看清楚,明天询问时,一个都不能少。这可都是人证啊!” “盛哥放心,别说这些人脸,就是他们家在哪儿,咱们都给您打听清楚。”蹲在小盛子旁边儿的那两个衙役随声附和着,然而其中的一个,又多问了一句:“盛哥您是怎么知道,这王氏今夜会来井边,还会说出真相的?难不成,她真是见到了巧巧的鬼魂?” “有可能!有可能!”小盛子摸着下巴,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他才不会告诉这两个人,其实是他偷偷摸摸在王氏的水缸里下了药。至于那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那药为何只对王氏起作用。 难不成真像常大哥说的,这是勾魂药,专门勾杀人凶手魂儿的? 想到这里,他猛然的打了个激灵,然后快速的摇摇头。 “盛哥,你这是怎么了?” “起来,起来,蹲了半天,我这腿脚都麻了!” “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回城,等着明天那帮村民把杀人凶手给咱们送来!” “他们,真会送吗?”两名衙役不确信的看着那帮村民,“都说同村一家亲,这帮可都姓王啊!” “放心吧,就算他们不送,王氏也会自个儿跑到衙门投案自首的。”小盛子低头掰着指头。心想,这帮村民要是敢窝藏凶手,他就再把那药给王氏下一包,让她夜夜惊魂,夜夜见鬼! 正文 第118章 胭脂媚(11) 第二天一早,妯娌村的村民就就押着王氏到了衙门。 常泰见状,暗中与小盛子互换了个眼色,得知昨夜的事情,他已办妥,便没有犹豫的进去禀呈老爷,升堂问案。 也不知道刑如意那药粉中都放了何物,直到堂审时,王氏的表情,仍是那种惊慌失措,怕怕的模样。但对于审问的细节,她倒是没有遮掩,竟爽快的全部说了出来。 王氏称,当初她之所以愿意嫁给王来福,图的就是他能做个小买卖,不像别的庄户人家,一辈子老老实实,面朝黄土背朝天。 王氏心气儿高,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应该过的比别人好,自己的男人应该比别的男人强,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考个状元当当。最初那几年,日子也的确像王氏期待的那种样子,虽然不见的有多富裕,但在村里还是数一数二的。可王来福的姐姐死了,王来福不经她的允许,就将那两个丫头片子给带了回来,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张嘴,花销大了,可王来福的小生意却没有变大,还是照旧的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 王氏心中憋着一股气,可又不好总跟王来福闹腾。她也知道,王来福这人,平日里看似老实巴交,总被她欺负,可一旦发起火来,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倘若王来福把她休了,以她的身份模样,未必能够再寻个像样的人家。所以,尽管心里不乐意,日子也一天天的过来了。 巧巧和妹妹,人还算乖巧伶俐,平时也不多话,就算被她打骂,也从不跟王来福告状。渐渐的,王氏对这两个姐妹也厚待了许多。原本打算,等这两个姐妹大了,帮她们寻个婆家,这日子也就回到正常时候了。 “既如此,你又为何对巧巧起了杀心?”官老爷一拍惊堂木,王氏整个人也跟着颤了颤。 “回老爷的话,小妇人我真的是无心的。”王氏说着,抬头看了站在一侧的王来福一眼:“人家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闻名天下知。我这些年含辛茹苦,就想着儿子能争口气,博个功名什么的。谁知他私塾中考试,竟又得了个末名回来,连先生都说他不是读书的料,与其浪费这些银子,倒不如给他寻个谋生的营生。大人您说说,听见这样的话,我能不气吗?” “你儿子读书不好,跟你谋杀自己的外甥女有什么关系?” “原本是没有关系的,可后来就有关系了。”王氏低垂着头:“那日回家之后,我心里很乱,总有一股子莫名的火气。我当时就想着出门转转,结果半道听见别人说闲话,说现如今当官不能全靠本事,而要靠银子。” “胡扯!”官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是被气的,反而像是被洞察了某种秘密之后的难看。 买官卖官,在盛唐虽不普遍,但私下也是有的。只不过卖的都是小官,例如某个穷乡僻壤的七品县令。京师府衙的官老爷,虽是自己考的,也是靠着政绩一点点坐上来的,但他手里却是经过旁人银子的。所以,听见王氏当堂这么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感觉秘密被人揭穿了一样。 可这火又不能当众发出来,发出来就说明自个儿心虚,会让老百姓无端猜测,所以他只能压着,用力一拍惊堂木说:“继续案情陈述,若有任何欺瞒,小心老爷我判你杖刑。” 对于官老爷的“训斥”,王氏根本就没有听进耳朵里。她虽是个乡下妇人,却也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眼下,她只想赶快将事情说清楚,判杖刑也好,判问斩也好,总好过巧巧的鬼魂一直跟着自己。 她是人,而且还是个有点坏的人,可再坏的人,也害怕见鬼啊。眼角的余光轻轻向一则扫去,浑身湿淋淋的巧巧就站在那里。冰凉的井水,一直流淌到她的身下,慢慢的侵蚀着她的衣裳,她的毛孔。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快了结这一切。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去给我的儿子买个功名。可我的相公,他只是个做小买卖的。他每天赚的银钱,只够我们勉强吃饱穿暖。我原本没想杀她,我是想给她寻个婆家,要一些彩礼钱,可她们说,这年头,活人不如死人值钱!” “她们是谁?” “媒婆,乡间那种既给活人做媒,也给死人做媒的媒婆。她们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女儿生的再好,也不过是寻个庄稼汉,能要上个三五两的银子就算是够多的了,不像死人,尤其是那种刚死的姑娘,至少能要上五十两纹银。若是长相周正些的,身量好些的,还能要的更多。” “所以,你就动了杀机!” “我没有,我只是心动,当时并没有想着要杀她。好歹也是从小跟着我的,就算再不喜欢,再讨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感情的。”王氏辩驳着:“我从媒婆那里回了家,心里还是烦躁,见到巧巧,就觉得气儿有些不顺,于是就让她去井边打水。谁知道,这丫头磨叽,我饭都煮上了,她人还没回来。我就去寻她,当时看见她站在井口边,正一下一下的往外拉着井绳,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冲了过去,然后用手把她推了下去。 推下去的时候,她还用手抓住了井口,她看着我,想让我救她。可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蒙的,我只知道她死了,我就可以得到很多的银子,我的儿子或许就能买个功名。然后,我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把她的手掰开,看着她掉了下去。” “之后呢?” “之后?”王氏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在井口边站了一会儿,就想着赶紧回去,不让别人发现。可走的时候,又想起我家的水桶,所以就把桶给捞了上来。捞上来之后,我就怕了,我怕提着水桶回去碰见人会怀疑是我杀了巧巧,所以就站在那里喊。再后来,很多人都来了,我就告诉他们,巧巧打水时不小心掉了进去。” “你倒是很聪明,只可惜,你的这点聪明都用到了害人上面去。”官老爷摇头,“说吧,那巧巧的尸身不见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你将她卖给了谁?” “冤枉啊大老爷,我承认,巧巧是被我推下井的,可她尸身不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承认,我承认我是想把她送给别人家结阴亲,我承认我是想用她的尸身换银子,可我家相公不知道,我心里发慌,也没敢说。他说要给巧巧安葬,我同意,他说在外头搭灵棚,我也同意了,我寻思着安排巧巧下葬也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事儿,所以想晚一点给他说。可没想到,夜里巧巧的尸身就不见了。她一定是成了鬼,恶鬼!” 王氏说着,朝旁边妙瞄了一眼,奇怪的是,巧巧的鬼魂竟然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却仍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常泰见巧巧的事情问的差不多了,就走到堂上跟大人低语了几句,然后掏出银针,丢到王氏面前:“王氏,我问你,可听过钩吻这味药?” “没……没听过!” “很好,你既然没有听过,那我就来告诉你。这银针上浸染的就是钩吻的毒素。这钩吻,又名断肠草,葫蔓藤,系马钱科植物。辛、温、有大毒,其以嫩叶毒性更强。若是误食,就会出现头晕、复视、眼睑下垂、言语不清、四肢麻木、烦躁不安等症状,严重者则会出现口咽灼痛、恶心、呕吐、腹痛、腹胀,甚至昏迷死亡。你说巧巧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小外甥女是突发疾病而亡,但我们却从妹妹的咽喉、肠胃中提取到了这种毒素。现在,王氏,你告诉我,你家中的钩吻,以及妹妹身上的这些毒素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回,不等常泰把话说完,王来福就冲到了过来,一把揪住王氏的衣裳,语音颤抖着问:“这妹妹的死,难不成也是你下的手?” “对!是我下的手!就是我用这钩吻毒死了她,王来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老娘知道,杀人偿命,我害死一个是死,我害死两个也是死,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可你也别恨我,别用你现在这种可怜的,委屈的目光看着我。王来福,你要恨就恨你自己,是你自己没用,我才会去害她们。” “你——”王来福一只手捂着胸口,另外一只手指着王氏:“你好毒的心啊!” “我毒?我毒,是因为我是一个娘亲,我想要我的儿子过的更好,我想要我的儿子功成名就,我有错吗?是你,王来福!如果你中用一点,多赚一点银子,我能想到杀死巧巧去结冥婚吗?如果你看住了巧巧的尸身,我犯得着再去打妹妹的主意吗?现在好了,妹妹死了,而且不光死了,她还被兵部的李大人给看上了。你说,这妹妹若是成了兵部侍郎家的儿媳妇,那咱们算不算是官亲?侍郎大人看在妹妹的份上,会不会给咱的儿子许个官职?” “疯了!你疯了!”王来福痛苦的捶打着胸口。 “疯了,我是疯了!老爷你判我呀,不就是个死吗?大不了变成鬼!”王氏小心翼翼的瞄着四周,眼中隐隐显出些疯癫之色。 刑如意站在衙门外头,用肩轻触了触狐狸,小声道:“我原以为这王氏,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外强中干,被巧巧轻轻吓了那么一下,竟然就给吓疯了。” “巧巧的尸身,是你藏起来的吧?” “其实,也算不得尸身,她原本就没有死透,我正好路过,就顺手救了一救。只不过看这王氏心思歹毒,在巧巧没有完全好起来之前,也不敢送她回去。谁知,她竟贪图李泰家的赏钱,将黑手又伸到了妹妹的身上。” “只是正好路过?”狐狸挑挑眉毛。 “就是正好路过,不然你以为呢。”刑如意说着,却心虚的错过眼去。 “那妹妹呢,是不是也没死?”狐狸看着堂中正在被宣判的王氏,忽然又问了一句。 正文 第119章 胭脂媚(12) “你怎么知道?”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哦,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九尾狐狸精,这世上还没有能瞒过你的事情。好啦,全都告诉你。妹妹她的确是中了毒,而且就是钩吻,正常情况下,她必死无疑,可谁叫她运气好,遇见了我,我及时帮她封住了心脉,又用银针逼出了她体内大多数的毒素,所以好歹算是护住了她一条命吧。” “既然活了,又为何将她留在王家,还让她与兵部侍郎李泰的小儿子结成了冥婚?如意,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给自己惹到什么麻烦的。至于为什么要将妹妹留在王家,还刻意促成了她跟李虎的冥婚,是因为她与李虎原本就是前世的缘分。我救妹妹的时候,去了趟冥府,也打着你的名号,顺便看了看她的前世今生,然后我发现,她跟李虎其实是前世的姻缘,只可惜,那一世并未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到了今生,两个人更是无缘也无分,却阴差阳错,或者也可以说是老天有意成全吧,让王氏整出这么一档子事。 我当时也没把握一定能救活妹妹,所以对于王氏和李家冥婚的事情,也就没有阻止。至于后面的事情,若是妹妹愿意,就守着这段冥婚,反正她阳寿也不长和旁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姻缘,若她不愿意,我也可以帮她斩断,想来李虎那小子的鬼魂,也不敢当着我的面,纠缠妹妹。” “是的,我的如意是天底下最凶的鬼差!”狐狸刮刮刑如意的鼻尖,认真的说:“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知道,我之所以会问你,是担心,你管的事情,会给你带来危险。”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还有,你知道我是狐仙,所以有危险的事情,你大可以交给我来办。” “我知道,如果真有危险,我一定会找你的。只是,这件事情,很容易办,所以我想自己来。”刑如意说着,唤过还在一旁啃鸡腿的殷元:“去跟常大哥说一句,这王氏罪不至死,巧巧和妹妹都还活着。” “为什么要说?这种恶人,死了才好。” “她死了是无所谓,我们就当看在王来福的面子上吧。那么个好心的老实人,总不能让他太难受了。”刑如意拍拍殷元的后背:“所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难道你不觉得对于王氏来说,活着受罪比死了一了百了更有惩罚的意义吗?况且她阳寿未尽,就算我们今天不放过她,日后机缘巧合,也能换的一份生机,既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个人情留给常大哥呢。” 这一回,殷元没有反驳,他啃着鸡腿,迈着小腿,就钻进了人群里。不一会儿,常泰抱着殷元一起走了出来,看见刑如意只问了一句:“她们都还活着?” “嗯,还活着。” “你救的?” “嗯,我救的。” “那好,我去告诉大人,让他从轻发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正合我意,有劳常大哥了。”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对话,你想问的,我知道,我回答的,你就算不知道,也不会问。这大概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一种关系,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你都信我。 刑如意鼻子有些反酸,她用力的吸了下,盘算着,是该帮常泰找个意中人了。 冥婚的姑娘选了,下葬的日子定了,小儿子李虎的事情也总算是要尘埃落地了。李泰悬着的那颗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他轻柔着额角,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去了夫人房中。 李泰的夫人,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岳父虽已不在朝堂,门生弟子却各个身居要职。虽然生了个小儿子,身体娇弱,病病歪歪不成气候,但唯一的长子也是这位夫人所处,所以不管是从前途上,还是个人感情上,李泰对于自己的这位夫人,还是有些情意的。 夫人自从生下小儿子,就一心礼佛,对于夫妻之间的事情也淡了许多,至于李泰纳的那些小妾,就更是不管不问。那些小妾,无论品行如何,也都不会主动来招惹这位大夫人,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们知道,夫人虽看似不得宠,实则地位难以撼动。 眼下,府中多事,那些小妾们,也都收起了尾巴,一个个低调做人。李泰觉得无趣,又顾着死去的小儿子,所以这几日,多是宿在夫人房中。李夫人这边,既没有表示出欢喜,也没有十分冷淡,似近非近,似远非远的距离,反而让李泰觉得舒坦。 进入房中,便闻见一股异香,味道虽不浓烈,却隐隐的挑拨着他的神经。抬头看时,只见向来只肯坐在佛龛前的夫人,今夜竟转了心思,坐在了梳妆镜前。窈窕的背影,漆黑如瀑的长发,让他恍然间,似又回到了刚刚成亲的那几年。 仔细想想,夫人与他疏离,似乎也不全是因为小儿子身体的原因,而是他在那个时候,纳了第一个妾氏回来。当夫人整日抱着他们的小儿子,忧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他却借口心烦,整日待在妾氏房中,与她饮酒作乐,整日欢好。等他腻了,又想起自己的夫人时,她已经闭门诵佛两年,连看见他都吝啬的不给一张笑脸。 李泰心中愧疚,便对小儿子多了些关照,也因为夫人的冷脸,越发的不想见她,也怕见她。仔细一想,这许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轻叹一口气,走到夫人身后,见她梳妆台上搁着一盒新置的胭脂,名字很简单,是一个“魄”字。 “夫人今日怎么想起梳妆打扮来了?”说完,李泰又忙补了句:“为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年,夫人一直素衣素面,今夜忽见这些东西,有些好奇,问问罢了。” “素衣素面吗?”李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向铜镜中:“虎儿还在时,也总说我太素了,他说我若是化了妆容,比他的那些姨娘们可要好看的多。可当时,我没有在意,也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意思。如今想来,他怕是嫌我气色不好,嫌我不与你亲近,嫌我没能好好的留住他的爹爹,嫌我不管事,让那些姨娘们,日日争宠,将这偌大的李府弄的乌烟瘴气。” “这些,都是为夫的错。夫人若是不喜,明日我便将那些人都散了。”李泰上前,轻握住夫人的手,忽感觉这双手,似乎这十多年来,也从未变过。再看那略微妆点过的脸,依旧媚态动人,就连眼角隐隐浮现的细纹,也仿佛只是给这张脸平添了几许岁月的风情。 他俯身,想要轻吻,李夫人却将自己的手抽/离,然后站了起来。 “老爷误会了,妾身之所以让丫头去买这胭脂,无非是想虎儿临走的时候,能看一眼他娘妆点过的模样。想让虎儿知道,这些年,虽然素衣素面,可妾身心里不苦。妾身不愿与老爷亲近,不愿意去那些姨娘们争宠,不是妾什么争不过,而是根本不屑于去争,也不屑于让老爷恩宠。” “夫人——” “老爷若是困了,就请安歇吧,妾身还要去诵佛!” 李泰咬咬牙,看着李夫人将要离开的背影,忽然扑了过去,然后毫不理会李夫人的挣扎,将她拦腰抱起,丢到了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下去…… 这一晚,李泰没有再梦见那个上吊而死的小妾,也没有梦见那双不停在自个儿眼前晃动着的绣花鞋,而是飘飘悠悠来到了奈何桥。 他知道过桥前必须要喝一碗孟婆汤,据说这孟婆汤是用忘情水做的,喝下之后,可以了却人世间的一切尘缘。可他在人间有权势,有豪宅,有妻妾无数,还有库房里那些没有来得及享受和挥霍的金银珠宝,他不想过早地忘掉这些。 可是,不喝这汤,他又过不了奈何桥,过不了奈何桥,就没有办法到达冥府,会成为在这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若是被鬼差或者道士发现,还会被打的魂飞魄散。正在犹豫着,孟婆送过来一碗汤:“官人,喝吧!你这一生,够知足了!” 李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清淡如水的孟婆汤,有点惋惜地说:“我死了,我的宅院就会变成别人的,还有的那些妾氏,她们也会变成别人的。还有我的那些钱,我还没有来得及去花。”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原本就不属于官人你的。”孟婆幽幽的说着,将手中的孟婆汤,又往前送了一送。 李泰闹了,他瞪着那双原本不算大的眼睛,火冒三丈:“怎么就不属于我的?那宅子,是我自己挣下的,妾是我花钱纳的,就连那库房中的银两,都是我自己一笔一笔攒的。” “敢问官人,为官一年,俸禄几何?” “这是你该问的吗?”李泰说着,用手一挡。手碰到了碗,于是那碗就掉在了地上,孟婆汤也洒了一地。 李泰慌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毕竟是阴间地盘,属于阎王管辖,这孟婆虽然官位不见的有多高,可毕竟是负责发放孟婆汤的,属于十分紧要的位置,没准也是在阎王跟前说得上话的。得罪了她,实难知道后果究竟会如何。 他想到在阳间时化解危机的种种手段,最后上摸下掏的寻出块玉石来,递到孟婆跟前:“这可是南疆进贡的玉,不仅十分罕见,而且十分贵重。你拿去,再寻个好的差事,别在这里卖孟婆汤了。” 孟婆笑了笑,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李泰。 李泰越发心慌,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这打破孟婆汤的事情,你就不要往上面去说了。只是一碗汤而已,就当你知我知旁人都不知。” 正文 第120章 胭脂媚(13) 孟婆用手指了一下天,再用脚点了一下地,愤慨道:“官人错了,除了你知我知,还有天知地知。有句话,官人势必听过。” “那句话?” “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泰的脸红了红,表情有些尴尬,可还是想把手中的玉硬塞给孟婆。谁知,孟婆的脸色变得越冷,指着他大声吼道:“李泰,你以为这里还是你阳世的地盘吗?在阳世你可胡作非为,可投机取巧,可阿谀奉承,可吆五喝六,但在我们阴司一律得按规矩办,不像你们阳世用一点心思,几句奉承的话,几个臭钱就能了结的。在阴间,钱不是万能的,我孟婆若是贪财早就是这冥府亿万富豪,不管你生前如何,死后都得按前世今生后世这三生因果规律办事,否则这世间还哪有公平?前世富翁今生必穷鬼,今生贫穷下世必定富豪,前世当官今生必贫民百姓一个,今生是贫民下世必定高官厚禄,前世欠债今生必须得还,阳世造孽阴间必须报……这也就是为什么阴司要设十八层地狱,十殿阎罗王!” 李泰听得胆战心惊,全身发抖,嘴上却仍是硬着:“我李泰顶天立地,在阳世也并未做下什么亏心事,你莫要吓我?” “官人当真顶天立地?”孟婆发出一声冷笑:“那么请问官人,可还记得左天佑?” 李泰一愣,看着孟婆没有说话。 “当年武后诏你进宫,命你与左老将军一同去南疆执行秘密任务,你为了邀功夺宠,竟写密信一封,暗指左老将军有异心。任务将要达成之时,你居然在左老将军的饭食中下毒,枉他还将你当做至交故友,对你百般照顾。李泰,你可真的清楚,你那次执行的秘密任务是什么?有多凶险?若非左老将军临死之前,将这驱邪护身的宝玉给你,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今天?” 李泰的脸又红又白,用力捏紧了那块玉,半响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害死了左老将军,就可以一人独得功劳,那知,事情并非你一介凡人就能够完成的。你心中害怕,又恐武后降罪,就设计将全部的事情推到老将军一人身上。左老将军深知自己已是必死,深知那毒就是你下的,可他还是一力承担,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当你是朋友,当你还是那个与他畅谈朝局,感慨天下民生的忘年好友。他不忍将你往坏处想,以为你的做所作为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所以临死,他都护着你,成全你。李泰,你对得起他吗?” “你胡说!他堂堂将军,怎能看得起我?他不过是利用我,好让世人看看他这个大将军,是多么的亲近友好,好为他博得更多的名声。若他真心为我,又怎么会事事瞒着我?你虽是孟婆,却也只是奈何桥边一个卖汤的,这阳世种种,你又怎能尽数知晓!” “官人何必强词夺理,是真是假,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李泰撇过脸去,默不作声。 孟婆又说:“如果说你谋害左老将军,是为了求名得利,是为了自保,尚能获得一丝谅解,毕竟是人都有贪欲,都有私心。可李泰,你已经当上了兵部尚书,依照你的资质,俨然已经是仕途的顶端,你为何还不死心,竟又故技重施,加害左天佑?” “我没有加害左天佑,就算你是孟婆,也不能胡乱的栽赃陷害!” “李泰,你是兵部尚书,虽不在边关,却掌握着兵部的官职任免,你以此为诱饵,让人对左天佑颇多为难。更甚者,你暗中示意旁人,给左天佑错误的军情,错误的地图,错误的路线,在他陷入困境时,还让人堵杀。他身上那些箭,难道不是你让人射的吗?” 孟婆说着,长袖一挥,眼前竟显出当日李泰命亲卫射杀左天佑的场景,那额头致命一箭,便是他的最佳杰作。李泰能够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也并非全靠一张嘴,他还是有些本事的。骑马射箭、排兵布局,他都是一把好手,只可惜这些他从未用到正途上。 孟婆见李泰闭了眼睛,幽幽的说:“李泰,生前事,死后还,这十八层地狱你是逃不过的。” 李泰此时的脸色已然变成了青白色,他看着孟婆的眼睛,问:“那……那……那十八层地狱都有那些惩罚?” “简单给你说吧,如果你在阳世说谎太多或挑拨离间,到阴司就会割下你的舌头丢去喂狗,让你来世变成哑巴!” “为啥割舌头?” “因为祸从口出,言由舌生。” “那我呢,还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你以权势奸/淫妇女,逼睡贫民,又贪污腐败。到了阴司,会先把你的阳器割下来抛喂毒蛇,让你下一世也成为女子,且你善于说谎,挑拨离间,所以下一世你还会是个哑巴,有口难言。接着会剖开你的腹,取出你的肥肠大肚让几只饿狼争相抢食,因为你心是黑的,所以必须挖出来放进油锅炸成红色的再装进去,这样下一世变人心就不会黑了。” 李泰听的两腿发软,又惊出一身的冷汗来。他喃喃着说:“我不去,我不要去十八层地狱!” “李泰,到了阴司,就由不得你了!”孟婆摇摇头:“你在阳世做的一切,死后也都必须由自己来承担。” 说话间,一名老者走来,主动向孟婆讨要孟婆汤。 孟婆说:“老先生舍己救人,且救得还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孟婆汤就不必喝了,留着记忆也挺好的。” “孟婆你错了,我救的是一条性命,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永存美好的记忆,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我又何须牵挂到下辈子。人死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挺好的。”老者说着,端起一碗孟婆汤一饮而尽,接着将碗还给孟婆转身就踏上了奈何桥,头也不回直到尽头。 “他也姓李,名叫李四,与你不同,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一辈子只是在洛河上泛舟渡人,在阳世被人称作船夫,或者船家。他没有别的身家,全部家当也只是那一条破船,每日所挣,也不过让家人勉强度日。可他一生,却救了72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失足落水的,也有自个儿轻生的。这人生最后一件事,也是为了救人,只是那人虽获救了,他却因为体力不支,加之陈年旧疾,来到了阴司。”孟婆说着,长袖又是一挥,在李泰的眼前又显出一副画面来:“李泰,你可知道,他救下的这个年轻人是谁吗?” 李泰看着画面中央,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男子,看相貌,只是平凡如斯,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是下一任的兵部侍郎,与你不同,他是一位好官!”孟婆说完,手一挥,那画面便消失不见了。李泰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又来了一家大小四五个哭哭啼啼的枉死鬼,一边哭,一边骂:“都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把修葺河道的银两给贪污了,害得洛河发水,生生的将我们给淹死……” 他们一边喝孟婆汤,一边不停的咒骂。 李泰实在听不下去,就插嘴说:“洛河发水,也不是我朝我代的事情,为何别人能逃,你们却不能逃,说白了,还是你们自己的逃生本领不够,关当官的什么事?再说,你们看见当官的贪污银两了?” “十年县官,九年贪官,剩下为官头一年想贪不敢贪。嘴里念着清廉,上下口袋却全部塞满,这就是你们当官的众生相!”说话间,那些人也喝完了孟婆汤,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泰的服饰装扮,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也是个贪官,别问我们怎么知道,隔着十里远,就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满满的贪欲和铜臭,你敢说你没贪吗?” 李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辩驳什么。是的,他也是贪官,而且他认识的官员中,没有不贪的,只是贪多和贪少的区别。他也知道,其实老百姓,是不在乎他们是否贪钱,只在乎他们贪了钱之后,是不是给老百姓办了事儿,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好事。 那些人走远了,可嘴里仍旧骂着什么“断子绝孙、五马分尸、天打雷劈”这样的字眼,听得李泰心惊肉跳,越发的无地自容。他思索了好半天,才将手伸到孟婆跟前,想重新要一碗孟婆汤,可孟婆却摇了摇头。 “李泰,人活一世不像是在阳世下棋,败了还可以重来,甚至可以无赖的悔棋退一步。我这孟婆汤,虽不珍贵,可每人只能得一碗。你的已经被你泼掉,剩下的只能看你的造化了。这奈何桥,你可以径直走过去,中途若是不掉,那证明在你前世的修行中,还有一丝造化,若是掉下去,落在忘川之中,就会立刻变成一条见食而不见钩的饿鱼,被阳世的人钓去宰割烹食。当然,就算你变成了鱼,再回阴司,还是要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因为这都是你今生所欠下的债,该还,也是必须要还的。” 孟婆说着,让开了身子。李泰看见了孟婆身后的桥,那是一座用白玉铸造的,看起来十分平整的,没有什么机关和障碍的桥。依稀的,他似乎听见了阳世的打更声,马上就要到五更天了,于是只好抱着侥幸心理急忙忙又忐忑不安的踏上了奈何桥。那知,走到桥中间时,那桥忽然晃动起来,白玉石头滑溜溜的,一个站不稳,竟滑落进了河水里…… 李家卧房中,刑如意蹑手蹑脚的进来,狐狸紧随其后。 刑如意先是走到床前,试了一下李泰的鼻息,然后回头冲着狐狸说了句:“死了!”然后又轻手轻脚,走到梳妆台前,将那盒名为“魄”的胭脂收到袖口中,对着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好悬!之前我还怕这李夫人不会用这胭脂,怕这李泰不会跟夫人亲近,怕他在梦中一直跟孟婆僵持,死活不上奈何桥,怕他听见打更声,就转回阳世来。谁知,他僵持半天,还是心虚的踏上了那桥。” “为何不直接勾他的魂魄?就算阳寿未尽,也能叫他做孤魂野鬼!” “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他。这幽冥地府,寻常恶人,去一次就行了,像他这样的,得去两次!”刑如意伸出两根指头来,在狐狸眼前晃了晃:“我呢,也总算是帮胭脂和左天佑讨回来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房中竟虚虚的显出两道人影来,正是胭脂和左天佑,他们互携双手,微微笑着,冲刑如意道谢。刑如意点点头,那两道影子也随即散了。 “他们会去哪里?”刑如意问着狐狸。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总之不问生死轮回,他们总归是在一处了。”狐狸答着,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尖。“李泰呢,他会如何?” 刑如意歪着头想了一下:“这会儿,估摸着该到了奈何桥边了!” “你说,他会不会还将孟婆汤打翻?”狐狸轻挑眼尾。 刑如意与他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要不,咱们去围观看看?” “算了,幽冥地府,你还是少去的好!”狐狸摇摇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胭脂,你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招魂铃的铃铛碎片以及左家老奴的骨头。”刑如意说着掏出那盒胭脂来:“只要那李泰轻轻沾上一点,魂魄立马会被勾到阴司,而且冥王还不能怪罪我,因为与我无关啊。” “你啊!这点小滑头,那个鬼怎会不知?”狐狸宠溺的摇摇头,他口中的那个鬼,指的就是冥王。 幽冥地府,奈何桥边,李泰看着卖汤的孟婆,心说:“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文 第121章 鲫鱼白玉汤(1) 鱼说:“你看不见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人世间的爱,无非就是鱼与水之间的情感。 十月末的洛阳,碧空如洗,凉爽舒适,空气中俨然还留着一丝桂花的香气。在李四娘家的后厨里,刑如意自水缸中挑选了两尾鲫鱼,开膛去内脏,去鳞去鳃,然后将其洗净,用盐和料酒稍腌待用。 李四娘在一旁看着,啧啧称道的同时,还不忘解释着:“我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来我这店里点什么鲫鱼白玉汤,我原想推辞来着,可那人是认识的,也是个可怜人,于是这心呐,就有些狠不下来。你说,我李四娘做酒还行,可这做菜,实在是拿不出手。幸好,如意你会,不然我这台面可就下不来了。” “哪有四娘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不也一样,只会调调胭脂,做做菜。”刑如意嘴上说着,手下的功夫却是一点儿都没有耽搁,将豆腐切成1厘米厚的块儿待用,铁锅烧热,放入少量油,将鲫鱼放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煎至两面呈金黄色。 李四娘抓了一把小葱,递给刑如意:“谁说你刑如意只会调调胭脂,做做菜,我可知道,你还会给人看病,还会驱邪捉鬼,总之,你是这世间顶顶厉害,也顶顶神秘的姑娘。” “再顶顶厉害,不也是你四娘的合作伙伴,不也被你抓来当长工给你做菜?”刑如意笑着,将小葱切碎,随意的撒在鱼上,又搁了点儿姜,加入5碗左右的水,加盖后用火煲煮。 随着噗呲噗呲的声响,空气中也蔓延出食物的香味儿来。铃铛垂涎的吸了口气,摇了摇如意的胳膊:“铃铛也想吃!” “好,待会儿让你嫂子给你做!”刑如意刮刮铃铛的鼻子,将做好的鲫鱼豆腐汤盛出来,交给李四娘:“好了,去送给那位客人吧!” 李四娘点点头,端着鲫鱼白玉堂去了前厅,刑如意净了手,也跟了过去,想看看这点鲫鱼白玉汤的究竟是什么人。这道菜,虽然简单,却有着极好的寓意。纯白的豆腐,象征男女间纯洁无瑕的爱情,戏水的两条鱼,象征了男女之间的欢愉,喝这道汤,若是在一个应景的日子,还真有些情趣盎然的意思。 前厅里,靠角落的地方,坐着一名老妇人。看外表,估摸着的有六七十岁,可古人显老,实际年龄或许才四十出头,不到五十。妇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英挺,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正气,从两人相处的模式来看,应该是对母子。这鲫鱼白玉汤就是这老妇人点的。 刑如意原以为点这道菜的就算不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至少也会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妇,因此在看见这名妇人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可就在她想要转身,折返后厨时,眸光一扫,忽然看见那老妇人身后似隐隐约约跟着一道影子。 耳朵里,也传来老妇人与李四娘的对话:“辛苦四娘了,老妇人知道,我这要求着实有些过分,可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吃的这道菜。虽然,那时候做菜的不是四娘,这里也还不是酒肆,我可这心里,始终固执着,惦念着。” “老人家不必介怀,四娘也听过,说是在四娘之前,这里还曾有过两任主家。这第一任,是个卖米粮的,后来遇到灾荒年,又赶上战乱,铺子一下子就倒了,于是转手给了第二任主家。这第二任主家,是一对打鱼的夫妇,丈夫擅长打鱼,也擅长做鱼,于是夫妇两个就将这米粮铺子改成了鱼庄,平时里既卖鱼,也卖跟鱼有关的饭菜,生意好的不得了。我爹娘年轻时,也是这里的常客。” “是呀是呀,那时候生意是很好的。”老妇人眯着眼,似陷入了沉思:“那个人,很会捕鱼,也很会做鱼,不管是大鱼、小鱼,到了他的手里,总能变成各种各样好吃的饭菜。我从未见过那样灵巧的双手以及那样灵巧的心思。” “那后来呢?”李四娘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问着,却见老妇人低头沉默了。 “四娘勿怪,我娘她近些日子总是如此。”年轻人拱手,接过四娘手中的鱼,又亲自盛了一碗,放在老妇人的跟前:“娘,您尝尝看,是否是您想吃的那个味道。” 老妇人点点头,吃了一小口,眼泪跟着淌了出来。 “娘,可谁烫着了?”年轻人紧张的问。 老妇人摇了摇头,起身:“贤儿,咱们回去吧!有劳四娘了,这鱼很好吃,只是再好吃的鱼,都不是那个人做出来的。” “四娘心里明白了!”李四娘说着,收下年轻人递过来的银两,站到了一旁,为老妇人及他的儿子让出一条路来。 铃铛在一旁看着,气的双颊鼓鼓的:“这母子两个究竟怎么回事?一大早过来说要吃鱼。嫂子都说了,咱们这里是酒肆,只卖酒,不卖鱼,可他们就是不走,还拿出大把的银子来,说无论如何就要在这里吃。嫂子拗不过,又见那老妇人挺可怜的,这才勉强应下,寻了如意姐姐来。结果,咱们费了半天的功夫,她就吃了一小口,起身就走,这算怎么回事儿?” “如若猜的没错,这老妇人便是你嫂子口中,这酒肆的前身,也就是那个鱼庄的主人。她啊,今天不是来吃鱼的,是吃年轻时候的回忆。尽管你如意姐姐我厨艺不错,可再好的厨艺,也做不出心上人的味道来。所以,小铃铛,你也别气了!” “如意说的不错!”李四娘说着,也走了过来:“早上他们来时,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因为看他们的穿戴,也不像是那种吃不起鱼的人,咱这洛阳城里,有的是吃饭的地方。可那年轻人,私下找我说话,虽没有说的很清楚,可话里话外,也曾提及,这里原是他娘的旧居。再加上老人家刚刚那一番话,几乎可以确定,她啊就是当年鱼庄里的那个女主人。” “那个鱼庄很奇怪吗?搬走就是搬走了,为何过了这许多年,还要回来吃鱼?”铃铛年纪尚小,看问题,也仅仅只是看一个表面,自然不明白,但刑如意与李四娘目光交错间,彼此都已经了然。 见铃铛还看着自己,四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幼年时常听我爹娘感慨,说这好端端的鱼庄,说没就没了。他们说的多了,我听的自然也就多了,渐渐的也听出一个模模糊糊,大概的轮廓来。” “嫂子快说!”铃铛见有故事听,竟勤快的去搬了两张凳子来。此时,时候尚早,也没什么人来买酒,李四娘索性也就将自己幼时听到的那个故事,讲了出来。 “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据说当时这鱼庄的生意极火,一方面是因为掌柜夫妇为人厚道,要价便宜。你们也知道,咱这附近住的都是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手中也攒不下什么银子,所以这好吃又便宜的饭菜,自然让人心里欢喜。第二,就是这鱼庄的鱼,做的特别好吃,以至于我爹我娘,都心心念念的惦记了好多年。当然,我是没有吃过,我爹娘早些年也去了,否则今日倒是可以让他们尝尝看,是如意你做的好,还是那对夫妻做的好。” “扯我做什么?”刑如意托着下巴:“所谓民以食为天,咱们平时吃饭,只为吃饱肚子,富贵人家呢,是图吃个新鲜,吃个味道,至于那些老人家,则是为了吃个回忆。纵然我做的再好,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幸福感觉,有什么可比的?” “说的也是,像我总惦念着小时候家门口柿子树上结的那些个柿子,总觉得香甜无比。可前些日子,我回去也摘了一些,甜归甜,但味道总觉得不大对,似乎没有小时候那般好吃了。”李四娘摇摇头。 “嫂子还是说鱼庄的事情吧!”铃铛急切的催促着,两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八卦的光芒。 “听我爹娘说,在那鱼庄开到快一年的时候,出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掌柜的妻子怀孕了,这是一件喜事,为此鱼庄掌柜还特意赠鱼一天。第二件是在赠鱼之后不久,鱼庄就发生了火灾,一夕之间,所有的东西全部给烧毁了,掌柜的妻子,也可能就是咱们刚刚看到的那位老妇人,因为外出置办东西,所以逃过一劫,至于掌柜则是生死不明。有人说,在火灾之前,曾见掌柜的出去,人并不在鱼庄里;也有人说,那鱼庄掌柜是给活活烧死在里头的;更有传言,说是鱼庄掌柜,携带着全部的银钱,跟一个女子私奔了。总之众说纷纭,被当做悬案传了许多年。” “悬案?” “是悬案,因为据说当时官府并没有在烧毁的鱼庄里找到掌柜的尸体。但这些也都是听说的,具体如何,估摸着现在也没有人记得了。”李四娘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第三件事,是在鱼庄发生大火后不久,掌柜的妻子就改嫁了,但嫁给谁,嫁到了那里,也是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一个悬案,一个秘密,看来二十年前的鱼庄大火,还真的是别有内情啊!”刑如意叹息着,忽然想到那个跟在老妇人身旁的影子,难不成,他就是当年的鱼庄掌柜,那老妇人的前夫? 正文 第122章 鲫鱼白玉汤(2) 再次见到老妇人,是在两日之后。 如意胭脂铺才刚刚开门,老妇人在儿子的搀扶下,踩着晨曦的微光,一步步走进店里。见了刑如意,年轻人有些意外,直接问了句:“是你!” 刑如意笑笑,也回了句:“是你!” 年轻人扶着老妇人坐下,这才道:“在下李修贤,两日前在四娘的酒肆里曾与姑娘你打过照面,后来听四娘说,这鲫鱼白玉汤就是姑娘做的。今日,李修贤也代老母亲谢过姑娘了。” “李公子客气了,如意原本就是那酒肆的半个老板。既有客人上门,也提了要求,四娘那里也答应了下来,应理应份的,我也该出力。只是厨艺不精,没有让夫人吃出过往的味道来,如意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让老人家失望了。” “是老妇人嘴刁,姑娘的鲫鱼白玉汤做的很好吃,甚至比当年那个人做的还要好吃。”老妇人眼睛微眯着,让人猜不透她这话中的含义。既揣测不明,刑如意也就没有接下面的话,只面带微笑的站着。 李修贤看了看母亲,有看了看琳琅满目的柜台,问了句:“听说姑娘这如意胭脂铺的胭脂是全洛阳城里最全的,不仅新奇,而且效用也好。” “最全二字不敢当,但我这店里的胭脂,的确是别处买不来的,勉强算是独一无二吧。至于效用嘛,每个人的心境不同,对于这使用后的效果,感受也是不同的。作为生意人,如意只能说,尽力让每一位客人满意。可倘若客人不满意,如意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请她另寻别的铺子去买。” “如意姑娘果然个性,与旁人不同!”刘修贤说着,微微拱手,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来。 刑如意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笑容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明朗感,就像是上午八九点钟的太阳,虽亮,但不会让你觉得刺眼,虽不炙热,却让人感到一丝温暖。看得出,他家教很好,性格也很好。 “说好听了是个性,说不好听了,就是性子倔,我行我素,挺不招人待见的。”刑如意倒上两杯清茶,端了过来:“李公子与夫人今日前来,只怕不是为了那鲫鱼白玉汤吧?” “的确不是!”李修贤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儿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的,也十分普通的木盒子,因为时间太久,木质已经变黑,但隐隐的还能闻出一股胭脂味儿来。 “早就听说,如意姑娘与众不同,因此有些事情,也就不瞒姑娘了。”李修贤说着,低眉暗中扫了母亲一眼。见母亲仍旧微闭双眸,这才扬起头说:“我母亲近些日子来,总是十分的念旧,也常常回忆起过往的事情,辗转反侧,着实难安。我与父亲,看在眼里,疼在欣赏。于是,父亲便命我带母亲回乡,好了却了母亲的全部心愿。在四娘铺子里的那鲫鱼白玉汤,是母亲的第一个心愿。可惜故土仍是故土,却早已物是人非。这胭脂,是母亲的第二件心事,是我生父留给她的两件遗物之一。” 刘修贤说着,将那盒胭脂递给了刑如意。刑如意接过,在示意过刘修贤,并征得他的同意后将其打开。胭脂,还有小半盒,但都已经干掉了,而且颜色比较浓郁,味道也是劣质的那种,即便是在当年,怕也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李修贤像是读懂了如意表情中的意思,解释说:“那鱼庄的故事,想来姑娘应该也听说过。我的母亲,便是那鱼庄曾经的女主人,至于我的生父,便是那鱼庄曾经的主人。母亲与生父,相识在河岸上。 那一年,洛河发水,淹了母亲的家乡,母亲随波逐流,被冲到了河岸上,于是就遇见了我的生父。生父是渔夫,世代都靠捕鱼为生,也是在那场大水中遭了难的。两个人,有着相同的遭遇,也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再加上救命之恩,母亲自然而然就与生父走到了一起,结成了患难夫妻。最初的日子,十分的清贫,所以成亲也是以天地为媒,日月作证,别说胭脂水粉,就连一件新的衣裳都没有。 好在,生父他十分勤勉,为了让母亲早日过上安稳日子,他总是天不亮就下河捕鱼。他技术好,总能捕捞到最好、最大、最新鲜的鱼,加上能说会道,卖鱼也公道,所以渐渐的日子就富裕起来。正好赶上那米粮商人处理铺子,生父他便拿出全部的银子给买下,开了那间鱼庄。 鱼庄里的鱼都是生父自己捕捞,自己烹制的,所以菜肴比较新鲜,价格也要比旁人的便宜,生意也十分的好。这胭脂,就是鱼庄开门第一天,生父用所赚的银两给母亲买的。虽不是最好的,也上不了什么台面,但却是生父的一份心意。” “俗话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胭脂,的确是寻常的胭脂,但令尊的心意,着实珍贵。” “这胭脂,原本是被母亲收藏着的。可前些日子,她却突然想起来,命丫鬟将其寻了出来。只是盒子仍在,胭脂却已经枯萎,再也寻不见当年的颜色了。母亲心中哀伤,于是我便带她前来,想看看姑娘这铺子里,可有相似的。” 刑如意低头闻了一下,说:“这东西是紫矿,也被称呼为紫梗或者是紫草茸,是一种名为“紫胶虫”的尸体和分泌物,原料着实难以入眼。想要制作这种胭脂,需要将紫矿提前一天浸泡在冷水中,然后放在火上加热,过滤掉其中的杂质后,再烘烤成为膏状。最终呈现的颜色,是红中带紫的那种,用来存放的话,保持的时间较短。夫人的这盒胭脂,能保持这般模样,足以证明夫人是多么的用心和小心了。” “那姑娘这里可有?” “说实话,没有!我胭脂铺的胭脂,多是中草药和各种花卉调制的,因为我这人比较固执,通常选择原料,也都会选那种看起来好看的,漂亮的东西。”刑如意说着,将胭脂盒递给了李修贤。见他眼中浮起一抹失落之色,随即又补了一句:“虽我这铺子里没有,却不代表着我就不能现做,只是这重新做出来的胭脂,也跟那鲫鱼白玉汤一样,总归都是新的,就算颜色相近,味道相似,也不是当初的那碗汤,那盒胭脂了。” “贤儿!” “娘!” “如意姑娘说的是,就算我们买到了同样的胭脂,又能怎么样呢?那个人他不在了,他亲手买的胭脂,也都干掉了,就像过去的岁月一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老妇人说着,睁开了眼睛,看的出来,她的眼角是润湿的。 刑如意觉得有些奇怪。看老妇人的模样,不像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可提及自己儿子的生父,提及自己的前夫,她却一口一个那个人。是李修贤现在的养父不允许,还是这老妇人心中,有着自己的心结。 刘修贤看着母亲的模样,心中也着实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将那盒胭脂收了,轻声安慰着:“娘说的对,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胭脂,咱们不寻也就是了。您身体不好,还要多保重才是。” 老妇人拍了拍李修贤的手,轻叹了口气,说:“放心,娘没事,只是这么多年了,娘心里还有些事放不下,也想不通。可回头再想想,这世间的事情,岂能一件件,一桩桩,都理得清楚,想得通呢?” “娘——” “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陪着娘四处折腾,倒是耽误了你不少的功夫。” “娘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儿子应尽的。”李修贤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了刑如意:“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姑娘。” “李公子请说!” “是这样的。刚到洛阳时,便听人说,姑娘是会驱邪的。” 刑如意听见这话,不由自主的往老妇人身上扫了眼。难怪今日这老妇人进门时,她就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原来是那道黑影。今日,那黑影并未跟着。 “驱邪这种事情,李公子要如意如何回答您呢?”刑如意端起一杯茶,说:“就跟这茶一样,公子自进门之后,便一口未尝,如果此时如意问你,这茶好不好喝,公子又该如何回答?” “姑娘的意思,修仙明白了。”李修贤拱手:“此事,说来也怪!母亲与父亲,搬离此地甚久,这十多年来,日子过的也算平顺。可就在一个月前,母亲开始频繁的追忆往昔,甚至还说……还说,她能感觉得到,我的生父回来了!” “回来了?”刑如意蹙眉,因为这三个字,用在这里,着实有些诡异。 “是!是回来了!”李修贤重复着:“说实话,刚听见母亲说这话时,我也以为是我的生父还活在人间,当年他只是失踪,而不是亡故。如今,他打听到了我和母亲的住所,所以寻了回来。可后来,我发现,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刑如意追问。 李修贤摇了摇头,半响才吐出一句:“说实话,那种感觉我也描述不清楚,就像是你身旁跟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你看不见他的存在,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起初,只是母亲有这样的感觉,可不知是因为我听母亲描述的多了,还是真有此事,我竟然也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瞒姑娘,修贤也曾找大夫看过,他说我是心思郁结,可我总觉得,母亲说的才对,是我的生父回来了。” 李修贤话音才落,刑如意便觉得眼前微微一暗。她抬头一看,只见在李修贤的后背上趴着一个人,五官模糊不清,此时却正探着脑袋看她。 正文 第123章 鲫鱼白玉汤(3) 饶是刑如意见多了鬼魂,此时也给吓了一跳,捏着茶碗的手差点就松了。好在,她的内心还算是强大,表现也还算是镇定,稍稍稳住了心神,仔细的打量着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一缕魂。 依照道家的言论,这人是有三魂七魄的,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这七魄指的是天冲、灵慧、气、中枢、力、精、英,这三魂指的是天魂、地魂、命魂。 魂为阴,魄为阳,其中三魂和七魄当中,又各另分阴阳。三魂之中,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又为阳。七魄中天冲、灵慧为阴,也被称为天魄;气魄、力魄、中枢魄为阳,也被称为人魄;精魄、英魄为阳,也被称为地魄。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 这样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寻常人也听不大懂,但是换一种说法,就能听明白了。生病时,就是和魄散了,所以要用药物去阻止它散发。如果和魄与力魄散了,就容易鬼上身。 刑如意暗中驱使鬼术,将李修贤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番,发现他的三魂七魄都在,这说明,他没有鬼上身,只不过是被幽魂缠上了,而这一缕幽魂,肯定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依靠他自身的阳气来维系着,否则早散了。 虽看不清楚这一缕幽魂的真面目,但十有八九就是那鱼庄的男主人,也就是李修贤的生父。 刑如意暗中勾了勾指头,那一缕幽魂不情不愿的被她勾了过来,然后拿起茶碗,一盖,将塌扣在了茶碗里。 “有句话,如意知道自个儿问了不太合适,但若是不了解清楚,只怕夫人与公子中邪之事,如意难以相助。” “姑娘请问!” “不知夫人口中常说的那个人,指的可是公子的生父,也就是那鱼庄的男主人?” “是!”李修贤没有一丝犹豫的便承认了下来,再看老妇人的神色,也并无什么波澜起伏。 “既是公子的生父,那为何夫人一直称呼的都是那个人,而非我的前夫或者是贤儿的生父?两位勿怪,只是夫人的说法,让如意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件事跟夫人和公子今日所遭遇的离奇事件,有一定的关系。” “这个问题,还是老妇人我来回答吧。贤儿他,也是不知情的。”老妇人说着,睁开了眼睛,有些亏欠的看了李修贤一眼:“其实,贤儿曾经也问过相同的问题,可他孝顺,以为我这样说,是为了避免想起往昔,心中难受。可事情,并非像贤儿想的那般,我之所以会将他成为那个人,是因为我着实理不清楚,心中是怨?是恨?是牵挂,亦或者是旁的什么。我的心情,很复杂,以至于这许多年过去了,都未曾解脱。” “夫人纠结的可是当日鱼庄的那场大火?我曾听四娘说起,说那场大火之后,府衙的官差并未在鱼庄内找到您前夫,也就是李公子生父的尸身,所以有人传言,说您的前夫,当日并未在鱼庄内。” “不是传言,是真的!”老妇人叹了口气:“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不亮,他就出去打鱼。他一向勤勉,对鱼庄的生意也十分上心,加上我那时已怀了贤儿,他总说要让我们过上更好,更安稳的日子。我体质不大好,有了贤儿之后,又总觉得困倦,所以在他走后,又多睡了会儿,直到开门的时间,才起来。谁知,起来时,便看见他在院子里,一身的水汽,脸色也不太好看。 我问他,是不是没有打到鱼?他说,河上涨水了,前一日撒的网,也都寻不见了。因店里,还有前一日留下的鱼,虽说不是现打的,可也新鲜,就对他说,不行的话,先用店里留的,给客人们说清楚,再少收些银两也就是了。他笑了,说我的方法可行。还说,留的鱼不多,他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就行,他还说那日天气不错,让我带些银两,出去走走,也好给腹中的孩子置办些需要用的东西。我没有多想,便去了。 谁知,回来时,竟看见许多人在扑火。火灭了,我发疯一样的冲进去寻他,可寻遍了整个鱼庄,都没有见到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家中存着的银两也都不见了。” “所以,当时也有另外一个传言,说是李公子的生父,带着银两与人私奔。”刑如意这句话刚刚出口,就见李修贤变了脸色,神情也不是太好看。 “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老妇人倒是没有犹豫,一口就给否决掉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店里,也不知道店中的银两是不是都被他拿去了,可有一点,我从未质疑过,那就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拿着银两与人私奔的人。他虽擅言,却与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保持着有度的距离,既不刻意疏离,也不过分热情。他待我极好,不是因为我的容貌,而是因为他与我一样,都在那场大水中失去了亲人,他与我是相依为命的。况且,那时候我们的鱼庄刚刚开始做生意,虽然还不错,却也并未攒下许多的银两。他又对我极其大方,所有银钱,也都归我掌管。所以,那些传言我从来都没有信过。” 老妇人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我是老了,而且苍老的厉害,所以容貌也不能看了。可十多年前,我长得还算美丽。家中没有发大水之前,求亲的人,也都踩破了门槛,若非我的爹爹疼我,不肯轻易将我许人,兴许在没有遇见他之前,我就成亲了。” “心老了,容颜也就去了,夫人之所以容颜憔悴,或许就是因为心中的牵挂太多。”刑如意轻叹了口气,问:“既然夫人不信那些传言,心中纠结的,放不下的又是什么呢?” “是他不肯信我!”老妇人淡淡的,看似平静的说出这几个字来:“事情刚刚发生时,我曾寄予希望,希望他是在大火燃起来之前,就带着银两逃了出去。所以那几日,我就住在废墟上,我在等他,等他回来找我。再后来,我相信他是出了事情,因为那天早上他的神色,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对。我想,他取走那些银两,是去办事,因为不想我操心,所以才没有跟我说。只是他没有料到,鱼庄会在他离开后发生大火。我足足等了他半个月,他都没有回来。 天越来越凉了,而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不得不寻了地方居住。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只能住那种特别偏远的小客栈,可担心他回来寻不见我,所以我总是天不亮,就回到废墟等待,天黑了才回去。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月。银子没了,客栈也不让我住了,我只能四处找事情做。一个妇道人家,还怀着孩子,就算是最简单的浆洗工作,也没有几个人家愿意交给我。那些日子,我变得和一个乞丐差不多,可就算那样,我还是在等他。 我心有不甘,我在等待中,埋怨他,抱怨他,埋怨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抱怨他为什么有事情的时候,从来都不跟我说,才会让我变得那么可怜。我心里想着,我宁可跟他一起烧死在那场大火中,也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带着孩子独活。” “娘!一切都过去了!孩儿会好好的侍奉您的。”李修贤听着母亲叙述过去的那些事情,眼圈不由也跟着微微一红。 “所以,夫人您不肯原谅,并非是因为那些传言,而是因为他无缘无故的离开,无缘无故的生死不明?” “算是吧!”老妇人涩涩的一笑:“其实,也不算是全然相信,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也曾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带着别人走了。否则,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刑如意明显感觉到了茶碗的悸动,于是她伸出食指,轻轻的在茶碗上叩了两下。 “这下一个问题,或许更为唐突,我想问下夫人,您与现在的夫君是如何相识的?毕竟,关于您的再嫁,也十分的神秘。” “我母亲再嫁,也与那些邪事有关吗?” “有关!如果按照夫人和公子所说,是你的亲生父亲回来了。那么公子想想看,自己的妻子,变成了旁人的夫人,自己的儿子,一口一口喊着旁人父亲,你的亲生父亲,他会作何感想? 尤其,这鬼还不像人,人本身就很容易钻牛角尖,变成了鬼,这想法就更为极端,肚量也会更小一些。若他自己弄不明白,当然会整日的缠着你们母子!”话虽这样说,可刚刚那一勾,刑如意就知道,那一缕魂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他只剩一缕孤魂,连鬼最擅长的,附身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何谈害人呢? “这么说,我的生父,或者说是我生父的鬼魂,的确回来了?”李修贤变了脸色,继而看向自己的母亲。老妇人的反应,却明显的有些不同,她不是害怕,而是微微的激动。 她转过身来,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的情况有些复杂。遇见贤儿的养父时,我并未想过要嫁给他。” “这点我可以作证,我的母亲与养父是在我七岁那年才成的亲,而在那之前,母亲他一直都在等着我的生父!”李修贤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的养父姓沈,我是随母亲的姓氏。” 正文 第124章 鲫鱼白玉汤(4) “原来夫人姓李!”刑如意微微笑着,又问了句:“那不知,李公子的生父姓什么?” “我生父的姓氏比较不常见,他姓吉,因自小出生在渔家,所以也没起什么大名,就叫吉鱼。” “很特别的姓氏,也很特别的名字。”刑如意轻叩着茶碗:“夫人与公子所求之事,如意已然记在了心上,只是这驱邪与旁的不同,如意还要仔细的想一想。” “这是自然!”李修贤点点头:“其实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近日种种,也让我不得不心生疑惑。姑娘若是能解,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我母子二人也不强求。我与母亲暂时居住在养父的老屋,这是地址,姑娘若是想到了好的法子,还请唤人告知,届时我与母亲会再次登门叨扰。” “公子客气了!”刑如意说着,起身送客。 桌子上,那只被倒扣着的茶碗,开始不停的发出响动。李修贤听见了,转身,疑惑的扫了一眼,对上刑如意的笑容,也回应性的笑笑,搀扶着母亲离开了。 目送着母子二人离去,刑如意这才转身,走到桌前,将倒扣着的茶碗揭开。一缕暗青色的幽魂,飘飘忽忽的显现出来。 “你若不怕自个儿消失在阳光里头,就尽管出去。”刑如意瞧着那幽魂急匆匆向外飘去,不疾不徐,不咸不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幽魂飘到门口,听见这句话,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我还是叫你吉老板吧,能不能给我说说,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寻常人,既看得见你,没准也就能帮得上你。” “你,真的能帮我?”吉鱼犹豫着,言语间却带着一份急促:“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三魂七魄,你只生下一魂,能留在这世间,也全靠你儿子的那点阳气。不过就算如此,你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七日。” “姑娘?”吉鱼震惊的看着刑如意。 “怎么?没想到我竟连时间都算的这么准!”刑如意说着,摸出一块牌子来,在吉鱼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冥府阴司的鬼牌,二十年前,在他弥留之际,也曾见过一回。 “你是阴差?不!你不是!”吉鱼疑惑的看着刑如意:“你是人,不是鬼,我从未听过,活人也是可以做阴差的。”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活人只要有本事,做阴差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刑如意勾勾小指头,吉鱼便身不由己的飘了过来。刑如意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些模糊的眉眼,“说说吧,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要知道,你只剩下七天,七天过后,你这最后一缕魂也就散了。到时候,空留遗憾,你能走的安心吗?” “二十年前……”吉鱼抬头向上看了一下,目光似穿透了屋顶,思绪则穿过了光阴。 吉鱼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他起的也很早。在告别妻子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带了捕鱼的东西,前往河滩。在半路上,他碰见了一个道士,道士告诉他,他的妻子怀孕了,但身为父亲,他却没有机会看着孩子出生。因为他印堂发黑,今日将有杀身之祸。 这样的言论,吉鱼自是不信的,尤其那个道士,还不像是一个真正的道士,倒像是街市上招摇撞骗的。他骂了那道士两句,就去了河滩。 洛河滩一如往昔的平静,偶有渔船驶过河面,带着摇撸的声音。渔歌声声,尽管音色一般,也不见的有多动听,但听进耳朵里,却也别有一番感觉。他走到前一日下网的地方,用手捞了一把,却发现那渔网出奇的沉。吉鱼心中大喜,就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将渔网拖了上来。可等吉鱼看清楚那渔网中的东西时,脸色的血色尽无,整个人瞬间瘫坐了下来。 “你网住了什么?难不成是死尸!” 吉鱼摇摇头,五官虽不清晰,可仍看得出他的失魂落魄。由此可见,他当年网住的那个东西,绝不寻常,否则也不会过了二十年,提及时仍心有余悸。 “若真是死尸,我吉鱼又怎会害怕?” “也是!夫人说过,你与你相识,是在大水之后。那时必定横尸遍野,且你还是渔家儿女,这河上的浮尸从小到大,也一定见过不少。如果只是区区的一具尸体,铁定不会将你惊吓的瘫坐在地上。” 吉鱼点点头:“不是浮尸,而是最可怕的东西!” “什么?”刑如意追问。 吉鱼抬头看着她,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来:“水鬼!” “水鬼?”刑如意也呆住了。 水鬼,也叫水虎,又名河伯。据说在战国时代初期,在魏国邺县这个地方。每年雨季一到,河水暴涨泛滥成灾,常常夺去许多人的生命和财产,当地的巫女以「河伯娶妻」为借口串通官员大肆敛财,并且必须牺牲掉年轻女子取悦河伯。直到邺县来了一位名叫西门豹的新县令,才将「河伯娶妻」的迷信破除。之后,「河伯」传到了盛唐时的东瀛,也就是后来的日本之后,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河童」。 古书《幽明录》中也有相关的记载,说这水鬼是裸形人身,身长大小不一,眼耳鼻舌唇皆具,头上戴一盆,受水三五尺,只得水勇猛,失水则无勇力。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这水鬼长的很像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有大有小,经常潜伏在水里,而且只有在水里才会变得勇猛无比,一旦离开了水,就什么都不是了。水鬼的存在,对于渔家的人来说,可谓是最恐怖的存在,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何吉鱼在看见网中的那个东西时,会吓得瘫坐在地上了。 “那之后呢,你做了什么?”刑如意追问。 “我,我很害怕,一直在地上看着那个水鬼看了很长的时间。再后来,我发现那个水鬼是死的,它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起身,将渔网连同那个水鬼,一块儿又给丢进了河里。那之后,我也无心再打鱼,就神思慌乱的返回家中。” “你直接回了家?” “是回了家,可就在回家的途中,我又一次碰见了那个道士。他告诉我,我面带死气,怕是活不到日落。他虽已知天机,却不能泄露,虽不能帮我留住性命,却可以告诉我一种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方法。” “你信了?” “当时我心里很乱,也说不上来是信还是不信。那道士,也没有勉强,只说,我若是想通了,就带着三样东西去找他。” “什么东西?” “他给我的一个圆形的平安符,我的头发,还有我家中正在吃的大米。” “平安符这个我懂,可头发跟大米,难不成他是要做法?” 吉鱼点点头:“应该算是吧!那道士告诉我,有了这三样东西,他就可以帮我封魂。” “封魂?”刑如意自认在阴阳两界也纵横了小半年,可这封魂一说,还是头一次听见,也觉得十分新鲜。 “所谓封魂,就是当人死去时,把灵魂封印在事先指定好的物体里,如同将这个物体变成了一双留在阳世的眼睛。死去的人,可以通过这双眼睛来观察人世间的事情,也可以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物以及事。只不过这双眼睛是不能自己随意移动的,除了思考和观察,在他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狐狸凭空出现,潇洒如故,自觉的走到刑如意身旁,不由辩驳的将她抱起,放在自个儿腿上,然后才淡淡的扫了吉鱼一眼:“一粒米,通常预示着一年的时间,你带了多少米,那道士便会给你多少的时间。不过我想,他有一件事情,一定没有给你说清楚。那就是要进行封魂,死者必须交给施术者一魂一魄作为补偿。封魂时间一到,被施术者,则会魂飞魄散,永远的消失在这万千世界中。” “不!他告诉我了!”吉鱼反驳:“不仅如此,他还给我说,这封魂术要谨慎用之。” “哦?”狐狸扬眉:“这封魂术,并非正道法术,但凡施术者,肯定有所求。你遇见的这个,倒是难得有良心。” “你还记得那道士的模样吗?”刑如意好奇的问。 原本,刑如意提问,纯粹只是因为自己好奇。却没有想到,吉鱼口中所描述的那个道士,像极了她与狐狸都认识的一个人。 “莫须有!”刑如意情不自禁的念出那三个字来,狐狸则是微微蹙眉,低头不语。 “姑娘也认得他吗?” “认得,当然认得,他就是我家狐狸口中那个老不死的,越活越年轻的道士。”刑如意随口说着。吉鱼听了,也只是微微一怔。刑如意口中的狐狸,他不知道是谁,但看情形,应该指的眼前这个相貌如玉,俊朗不凡的白衣公子。至于老不死,越活越年轻这样的字眼,他却怎么都没有办法跟当年那个道士联系到一起。因为按照时间推算,那个道士,如今也是六七十岁的老者,纵然再怎么道骨仙风,也跟年轻扯不上边儿。 吉鱼心中想的,自然不会去跟刑如意说,至于刑如意,念叨了两句,也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吉鱼的身上。她问:“你当真回家取了大米给莫须有?” 吉鱼点点头:“我本是不信的,可想到那水鬼,心里头又莫名的慌乱。” “难怪,夫人回忆当初,会说你那日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一日之间,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脸色难免会难看起来。”吉鱼苦笑着摇摇头:“回到家,我依然心乱如麻,我担心,担心那道士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活不过日落,那么往后的日子,我的娘子,以及我娘子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于是,我借故支走了娘子,又思索了半日,这才取了头发和大米,去找那个道士。” “难怪会有人说,看见你带了东西,鬼鬼祟祟的从鱼庄里出来,还顺带着衍生出了一个故事。说你卷带了鱼庄中全部的银两,携其她女子私奔!” “我没有!”吉鱼着急的解释。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因为在那日日落之前,也就是鱼庄发生大火之时,你已经死了!” 正文 第125章 鲫鱼白玉汤(5) “不!姑娘错了!” “我错了!错在那里?” “姑娘说的没错,在那日日落之前,我就死了,可我并非死在大火之时,而是死在大火之前!” “死在大火之前?”刑如意托着下巴,看了狐狸一眼,吐出两个字来:“谋杀!” 吉鱼点点头。 “那日我心中不安,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回到家时,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的严重。老话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那道士说的都是真的,我又该怎么办?于是思前想后,就取了自己的头发,拿了20粒大米,用红布包着,回去找那位姓莫的道士。我想着,一粒米是一年,二十粒米,就是二十年,好歹能看到孩子长大,看到娘子有人照顾着,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走的安心。临走时,我还取了娘子的一只玉镯,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原本是随身带着的,可因为要在鱼庄帮忙,就取了下来,由我暂时保管。我想着,就算她日后再寻了人家,这块玉镯总不会丢了的。” “那封魂结束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封魂结束,我焦躁的心,也一刻没有安生下来。重新返回家中,也是坐卧不宁,于是就拿了刀子,去杀鱼。我记得,那个时候已经是巳时,再过小半个时辰,鱼庄就要开门迎客。我杀了两条,沈老爷来了!” “沈老爷?”刑如意对这个姓氏很敏感,因为她记得李修贤说过,他的养父就是姓沈。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对!沈玉白!也是我那鱼庄的前一任主人,我的鱼庄就是从他手里头买的。” “那个米粮店老板?” “就是他!当时大水刚过,满地的浮漂,粮食虽然短缺,却也价格昂贵。那沈老爷并非洛阳人士,是从江南来的,原意是借着灾年,发一笔横财,没想到,却被当地的米粮商打压,害得生意都做不下去。他没有办法,只能将米粮店低价转让,返回江南。我从他手中买下这铺子,才花了平日十分之一的价格,也算是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见是他,我心中也没有什么戒备,于是就跟他聊了起来。他问起我鱼庄的生意,我一五一十的说了,他说要与我一同经营,我想了想,却没有答应。一来我这鱼庄生意尚可,我也没有要把它做大的心思,因为知道,这生意一旦做大了,人也会更忙,会顾不上我家娘子还有她腹中将要出生的孩子。沈老爷是生意人,若是跟他合作,他势必也会不允许我在低价卖鱼。我这鱼庄,说实话,也都是靠着穷苦百姓给支撑起来的,他们不嫌弃我做的鱼,也愿意照顾我的生意,还四处帮我宣传,我不能因为自己这鱼庄的生意好了,就忘了他们。我是渔夫的儿子,自小也没上过学堂,说不出那么多的大道理,可爹娘从小就教我一句话,说人,不能忘本。” “可惜,那位沈老爷未必知道你心中所想。” “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看的出来,他很不高兴。当时我心里也乱,说话的口气,也不大好,于是说着说着,两个人就争执起来。再后来,那把杀鱼的刀子,就戳到了我自个儿的身上。初时,觉得很疼,眼前黑漆漆的,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那玉镯子里,只瞧见我家娘子一脸的伤心,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喊她,她也听不见,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死了。” “养鱼的池子——”刑如意在脑海中快速的搜索着:“你家的鱼庄,现在是四娘的酒肆。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那个地方,几乎变成了一块平地。一位姓李的商人,出手将其买下,整修之后,再次出售,被四娘的丈夫买下,变成了现在的酒肆。可我并未在那座院子里见到什么池子,倒是早些年时,院中种过一棵鬼树。” 刑如意闭上了眼睛,以鬼术探查吉鱼的鬼识。这算是追踪术的一种,只要死者的魂魄还在,那么只是一魂一魄,也可以探查出死者的过往。只是耗费的心力过大,正常情况下,刑如意是不愿意用的。毕竟,别人的秘密知道的多了,有时候也会变成自己的一种负累。 在刑如意的脑海中,渐渐的显出一个院子的形状。院子呈正方形,前头是座两层的小楼,比较简单的那种。原本的格局,应该是一层卖米粮,二层当仓库。被吉鱼买下之后,都变成了吃饭的地方。几张桌子,十来个凳子,简简单单,倒也清爽。 后面是居住的地方,也比较简单,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厢房,在厨房旁边,是个简易的水池子。水池子,说实话,搭建的有些难看,少量的青砖,搭配着大量的碎石瓦砾以及鹅卵石。本身,也没有什么形状,说圆不圆,说方不方,但用来存放前一日钓的鱼,还是没有问题的。刑如意摇了摇头,院子如烟散去,瞬间又转换出四娘家酒肆的模样,两个院子在刑如意的脑海中,完成了一次重叠。 四娘说过,她家买下这院子时,院子里种着一棵桑树,且就种在靠近院墙的位置。在刑如意的脑海中,那种树的地方,恰好就是二十年前堆砌水池的地方。 刑如意睁开眼,看着狐狸说了句:“我想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狐狸笑眯眯的看着她,问。 “知道为何每次去四娘家院子时,总觉得那里的阴气有些重。” “为什么?” “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个水池子!”刑如意说着,将目光落在了吉鱼身上:“民间有句老话,叫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我原本以为,四娘家的阴气,是那桑树留下的,如今看来,那里头倒是埋着一桩命案。” “命案?”吉鱼低叫出声,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刑如意口中的命案,说的就是他自己。 “我还记得四娘说过,在鱼庄大火之后,府衙里的人并未在鱼庄中找到吉鱼的尸身,也因此,才有了携人私奔这样的传言。可刚刚吉鱼已经说了,早在鱼庄起火之前,他就已经被沈老板给杀了。吉鱼被杀时,是当日的巳时,鱼庄尚未开门营业,因此也没有明火。老板娘,也就是吉鱼的娘子,当时外出采买,也并未在家中。这火又是如何燃起来的?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纵火,目的就是掩盖吉鱼的死因。” “照你这么说,府衙的官差应该早就发现了吉鱼的尸体,为何会找不到呢?”狐狸依旧笑眯眯的,但眼中却有些小得意,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如意,似乎越来越有当捕快的天分。 “很简单!因为那些府衙的捕快们并未尽心寻找,一来是因为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整个鱼庄,二来那位沈老爷肯定会在暗中打点,三来这些所谓的捕快,除非遇到一个像常大哥那样认真负责的捕快头头,要不然对待寻常老百姓的事情,基本靠敷衍解决。最后,还有一点,这一点也十分的重要。这鱼庄的前身,是沈老爷的米粮铺子,对于铺子的格局,他定然是十分的熟悉。我估摸着,在吉鱼挖水池的地方,肯定有什么猫腻,所以他在下手杀了吉鱼之后,就将吉鱼的尸体,掩埋了在水池里。”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面前的这一缕孤魂啊!”刑如意指了指吉鱼:“虽只剩下一缕孤魂,却是浑身湿腻,鬼气中还掺杂着一股鱼腥味儿。原本,我还没有想那么多,毕竟这吉鱼是打鱼的出身,在夫人的描述中,也曾提及,鱼庄大火那日,吉鱼身带水汽,所以死后有这些附带情况,完全是正常的。可他,却是被人谋杀的,且死后没有寻见尸身,加之四娘后院中的那股阴邪之气,我几乎可以肯定,吉鱼的尸身,就在那棵桑树的旧址,也就是二十年前堆砌水池子的地方。我还有一个比较大胆的猜想,鱼庄大火之后,那位从未露过面,却阔气出手买下烧焦之地的神秘商人李老板,没准就是那位杀人凶手沈老爷,他故意在杀人埋尸的地方种上一棵桑树,就是想用桑树自带的阴鬼气息遮掩死者的怨气。也是他运气好,吉鱼早在被谋杀前,就和莫须有签订了封魂的契约,三魂七魄当中,已有一魂一魄被莫须有拿走,生下的又全数被封住,所以那个地方只残留了少量的气息,连我刑如意去了多次,都没有看出来。” “我家如意推断的果然靠谱,只是这剩下的事情,是不是应该交给你的那位常大哥去处理。毕竟这调查冤案,追踪凶手,以及挖掘尸体都是衙门里应该做的事情。”狐狸用手敲着桌面,目光却全部都落在如意的脸上。你若仔细分辨,兴许还能从狐狸的口吻中,嗅到一丝丝的醋味儿。 刑如意点点头,转了身,环住狐狸的脖子,讨好着说:“那种辛苦的事情,当然要交给衙门里的人去做,但有一件事,非得我的狐狸相公出马不可!” “何事?”狐狸挑眉,对于狐狸相公这四个字,感觉十分受用。 “我怀疑,那位沈老爷,沈玉白就是李修贤的养父,也就是吉鱼娘子后来嫁的那个丈夫。当年的命案,背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隐情。还有那个莫须有,你不觉得他出场的次数太多了吗?” 正文 第126章 鲫鱼白玉汤(5) 从李四娘家的后院中,果然挖出一具男性的骸骨,经仵作验证,与二十年前失踪的吉鱼十分吻合。从尸体特征来看,应是被刺身亡,因为致命的那一刀,刀口很深,直接穿透了腹部,在肋骨上留下了划痕。在埋尸现场,也发现了死者的衣物、毛发甚至还有当日行凶的那把凶器。 因事关四娘,刑如意并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常泰的挖尸也是秘密进行的。现场除了常泰、小盛子以及府衙的仵作等人之外,刑如意还特意让四娘将李修贤母子唤了过来。 当李修贤的母亲看见那具骸骨时,眼泪瞬间就淌了出来。因为吉鱼生在渔家,自小就靠打鱼为生,常年累月的在河上漂泊,拉网撒网的,双手的关节都已与常人不同。这样的细节,刑如意未必会去在意,但作为妻子,李修贤的母亲却是十分清楚的。况且那把凶器,曾被吉鱼日日握在手中,维持一家的生计,她又怎会不熟悉。 “如意该称您为沈夫人、李夫人亦或者是吉夫人?”刑如意弯腰,将悲痛异常的李修贤母亲给扶了起来:“还请夫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杀害吉掌柜的凶手。” “刚认识那会儿,他称我李姑娘。后来成亲了,他唤我丫头,他总说,我的年纪比他小,既是他的娘子,也是他的妹妹。再后来,开了鱼庄,人家管她叫吉掌柜,管我叫吉鱼家的。他也曾说过,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就变成某某的娘了。他一直没给孩子取名,说自己没有念过学堂,大字都认不得几个,说要等等,等寻个好日子,到学堂里请个先生给孩子取一个亮堂的,一听就很有学问的名字。 我总笑他,说一个名字而已,先生起的再好,也不如亲爹的心思。他还说,等鱼庄的生意再好一些,就给我买个敞亮的院子,也寻个丫头来伺候我,让我体会体会做夫人的感觉。其实,他不知道,发大水前,我的娘家还算富裕,也是个三进的院子,伺候我的不光有丫鬟,还有奶娘。可那样的日子,我并不觉得多好,我喜欢跟他在一起,虽穷点儿,累点儿,可心里很满足。 我总以为,是他背弃了我,这么多年,他生死不明,连个消息都不肯给我,我心里其实也是埋怨着,恨着的。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错的那么离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二十年,我却嫁给了别人做妻子。” “娘,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应该怪那个杀死爹爹的坏人!”李修贤也红了眼圈,轻声的安慰着悲痛欲绝的母亲。 作为儿子,李修贤也曾埋怨过,憎恨过自己的父亲,他埋怨吉鱼为什么丢下他们母子不管,也憎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让母亲这么多年都伤心不断。可眼下,他看见了父亲被深埋在地穴中的尸骨,所有的埋怨和憎恨,在这一瞬间,也都化作了悔恨和自责。 “吉夫人,李公子他说的对,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怪只怪那个杀人凶手心思歹毒,不仅谋害了吉老板,还一把火烧了整个鱼庄。你不是没有等过他,只是日子太难,你总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你放心,吉老板他从未怪过你的。” “他怎么可能不怪我?怎么可能?我嫁的那个人,是杀他的凶手,是杀他的凶手啊!”吉夫人忽然捶足顿胸,大声的哭喊出来。 刑如意愣住了!李修贤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日,我在逛街时,忽然感觉心间一阵刺痛,我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于是放下要采买的东西,急匆匆的赶回鱼庄。火很大,到处都是帮着扑火的人,我心里很着急,但似乎也知道,修贤的爹不在了,因为心里很痛很痛,而且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他们说,这场火兴许是意外,我信了,可又不信。好端端的,怎么就我家鱼庄起了火。修贤爹爹,是那么仔细谨慎的人,况且那个时辰,鱼庄尚未开门营业,这火怎么就燃的那么大? 可他们又说,说看见修贤爹在起火前,拿着一包东西离开了,说他看上了别的女人,将家里的银子全部拿了跟那个女人私奔。大火熄灭后,官府里的人,既没有找到银两,也没有找到他的骸骨,于是私心里,我也就信了。我宁愿相信,他是跟人私奔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负了我,我宁愿相信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吉夫人悲痛的不能自已,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会儿也全都乱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的还要苍老。 “吉夫人,请节哀!”刑如意递上一杯水,示意李修贤给他的母亲喂下。毕竟上了年纪,又经历这么一番波动,难免身体会承受不住。可吉夫人摆了摆手,将那碗水给推了过去。 她说:“我没事!如今修贤也大了,我也活够了!能找到他,知道他就在鱼庄里,哪里也没有去,我这心事也就全部放下了。” 刑如意听出这话中的意思,知道这位吉夫人怕是生了要死的心,暗中抽了一丝鬼气,护在她的心头。 “吉夫人,您刚刚说的,你所嫁之人,就是杀死吉掌柜的凶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事关人命,您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啊。” “对啊娘!虽然贤儿看的出来,您并不喜欢养父,这些年,对他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可他毕竟是养了我十多年的父亲,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吉夫人睁着眼,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奇怪,三分苦涩,七分嘲弄。 “原本我也只是怀疑,可近日看见你爹爹的尸身,我才肯定,原来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的确是他!” “他是谁?”刑如意追问,并给常泰、小盛子他们递了个眼色。 “他姓沈,叫沈玉白,是卖给我们鱼庄的那个人!” “果然是他!”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却并未感到意外:“常大哥,劳烦你走一趟。吉夫人和李公子既在这里,我想那沈玉白也一定在洛阳城中的某个地方。他虽然是个杀人凶手,可对吉夫人,应该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苦等她多年,且对被害者的儿子,也就是李公子视如己出!” “我养父他,真的会在洛阳城里吗?”李修贤摇摇头:“养父他,虽然知晓我和母亲回来,可他一直在南边做生意,根本抽不开身。” “不许你再叫他养父!”吉夫人忽然发了狠,转身,用力的抽了李修贤一个耳光:“那个人,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能认贼做父。即日起,你改姓吉,你是你爹爹的儿子,应该随他的姓氏!” 李修贤委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捂着脸,低应了声:“是,娘!” 刑如意摇摇头,也颇为同情这位李公子。毕竟认贼做父,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可眼下这种情形,她也不忍去跟吉夫人争执。人家一家三口的事情,她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放心吧,那位沈老爷一定在的。二十年前,他在这里,亲手杀了你的生父,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里都会是他的一块心结。他对你娘,也一定有着极深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尸骸,进而报官的危险,留在这里暗中照应。你娘因为你生父的关系,这些日子,辗转难眠,甚至不惜带着你回乡来找真相,你觉得那位沈老爷,还能安坐在家中吗?” “可是——”李修贤可是了半天,也像是想通了什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母亲一眼,低头不语。 “鱼庄大火,吉夫人身无长物却怀着一个孩子,就算周边的邻居再怎么友善接济,想要度日也是难的。毕竟那些善心的邻居,大多也都是穷苦的。在你母亲之前的叙述中,她虽也有寄居街头,破庙的经历,可并未遭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一个如花少妇,在那样的时候,还能安然的度过那些日子,若是没有旁人暗中保护,你觉得可能吗?” “没错!如意姑娘说的对,那些日子,他的确在暗中保护着我们母子!”吉夫人微微抬头,双目紧闭,从略微凸起的脸颊部分可以判断,此时此刻,她正愤恨的紧咬着自己的牙关。 “起火当日,我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那时我并未多想,因这鱼庄的前身就是他的,如今着了火,他过来看看也是应当的。后来,大火熄灭了,我疯一样的冲进去,想要找寻修贤的爹,想要找到一点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可一片狼藉之中,什么都没有。我几度伤心,几度晕厥,虽有好心的邻居照看,可最终给我银钱,帮我度日的那个人却是他。 他帮我租了客栈,还安排了丫鬟来照看我。可我一个新寡,夫君生死不明,我又怎能接受一个男人的照看。所以,我悄悄的离开了。我知道,他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可那个时候我又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柔弱夫人,就像如意姑娘你说的,我身无长物,却还怀着一个孩子。我可以去死,但是我腹中的孩子不可以,因为他是夫君唯一的血脉。所以,我故意装作不知道,然后悄然的享受着那一切。 他要回江南,我便跟着他回去了! 他给我安排别院,安排丫鬟仆人照看我,我也接受了! 他要修贤认他做义父,还给修贤请了先生,安排他念最好的书院,我也答应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再贪恋着他的周全,同时也想完成我夫君曾经的心愿。他说,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可以有学问,可以考状元,可以去做官。夫君若是活着,我们可以不必依靠旁人,可他不在了,我一个柔弱妇人,若不指望别人,如何达成? 可我心里也愧疚,所以修贤七岁那年,我答应了做他的续弦。当时,我是真心想要补偿他,报答他的。可成亲没有多久,他就拿了那个东西给我。那是我娘的遗物,普天之下,只有一对儿。因为那是在我出生时,我爹特意寻的玉,寻的工匠,为我娘雕刻的。大约是三四岁的时候吧,因我淘气,断了一只,我娘便把剩下的那一只给了我,说是给我添嫁妆。后来,我怀了身孕,也要在鱼庄里帮忙,怕那玉碎了,就交给修贤的爹保存。可七年之后,那只玉镯却出现在了沈玉白的手中,我当下就起了疑。 那么大的火,修贤爹尸骨无存,鱼庄中能烧的东西,不能烧的东西都没了,就算那玉还在,也不可能就巧合的出现在他的手中。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给我发现了一些猫腻,我隐隐约约的猜测,修贤爹的死,是与他有关的,可我没有证据,也不能当面问他。 再者,那个时候,修贤还在读书,若是拆穿了,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修贤,面对修贤的爹爹,甚至是面对那个杀人凶手。所以我就一直隐忍着,故意当做那些事情都不存在!” “虽然是有那么一些不太……”刑如意艰难的寻着字眼,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轻叹了口气,说:“夫人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正文 第127章 鲫鱼白玉汤(6) “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吗?”吉夫人碎碎念着,走到吉鱼的尸骨旁,低头,捧起他的头发,捂在脸上:“相公,你是能够理解丫头呢?还是在心里怨恨着丫头!” “他当然是理解你!”感觉到袖口中那个东西的躁动,刑如意走到吉夫人身旁:“其实,这些年,吉掌柜他一直陪在你与李公子的身旁。他知道,是谁害的他,也知道你嫁的那个人是谁。他虽憎恨那个杀死他,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可也看得到,那个凶手对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很好。为人夫者,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们能好好的,他也算是走的安心。” “他虽安心,却不能安息!如意姑娘,我知你不是寻常人,求求你,帮我的夫君报仇!”吉夫人的眼睛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刑如意看着她,心情略有些复杂。 “抱歉,吉夫人!命案的事情,需要由府衙来处置,至于沈老爷会被判何等罪名,也需要由朝廷命官来宣判。刑如意只是一个开胭脂铺子的,您的要求,不是如意应该去做的事。” “可我看的出来,那位姓常的捕快喜欢你!” “吉夫人误会了,如意已有相公,与常大哥不过是寻常的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兄妹之情!哈哈,这世间哪有什么纯粹的兄妹之情!”吉夫人摇头,疯癫的笑着:“你可知道,我与那沈玉白是什么关系?” “这恰巧也是如意想要问夫人您的。” “那是差不多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十一二岁吧,跟着我爹爹外出游玩。我说过,在发大水之前,我家还算富裕,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小有富足。爹爹原是读书人,也考取了功名,可当时天下纷乱,他就断了当官的心思,做起了小生意。有米粮、有绸缎,甚至还有铁矿。我爹他原本就不想做什么天下富商,我娘她也不希望爹爹因为赚钱,就忽略了我们。况且,越是富有的男子,就越是花心。爹爹他懂我娘的心思,所以生意一直不好不坏,不大不小,日子也顺顺当当,富足和乐。 那是清明前夕吧,爹娘带我回乡扫墓,顺便踏青游玩。在十里亭休息的时候,遇见了沈玉白。当时他,十分狼狈,衣衫破落,脸上全都是伤痕。我爹娘不忍,就问他原因,他说自己是孤儿,因在街市上乞讨,被别的乞丐打了,他怕没命,就逃到了这里。我爹娘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见他相貌端正,说话有条有理,就打算收他为义子。我记得他当时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拒绝了。说自己只愿意当个小伙计,让我爹娘给他一口饭吃。我爹见他十分有骨气,就同意了。 之后两年,他一直跟随我爹学做生意。因我多在内宅,所以相见的时候并不多,只知道他十分争气,生意学的有模有样。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忽然发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问了管家才知道,他给我爹留下了一封书信,悄悄的走了。我爹虽生气,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勒令府中人,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我对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他的离开,也并未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后来家乡发大水,当时我跟我爹娘都在郊外的别院,来不及逃命,所以全都落了难。我家的生意,败得败,剩下的也全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抢了去。我也遇见了相公,过起了寻常的渔家日子。 再遇见他,是在街上陪相公卖鱼的时候。他看起来十分的贵气,无论模样气度都与往昔不同。当然,那个时候,我并未认出他,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得知我家中落难,也曾提出要帮我,被我拒绝。一来,是因为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让我感觉这个人有些忘恩负义;二来,我与相公的日子极好,突然间出现一个富贵老爷帮我,难免相公心中不会多想。我让他隐瞒认识我的事实,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可谁知,他竟借着生意难做,将鱼庄低价卖给了相公。 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并未多想。只想着,他兴许是惦念我爹娘当年的恩情,后来鱼庄大火,他再次出现,才告诉我,他离开我家,只是想自己单打独斗,创出一番天地后,回乡娶我。当时,我只是笑了笑,告诉他,我有相公,我与他勉强来算,也不过是兄妹之情。” “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许多的波折。” “是!这些事情,我相公不知道,就连修贤也都不知道。我不说,也不让他说,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也未吐一言。” 刑如意张了张嘴,将想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因为她担心,担心吉夫人又将话题扯到了她与常泰的身上。的确,这世间很难有纯粹的兄妹关系,而常泰对她的那颗心,她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常泰与沈玉白不同,常泰为人正直,所说所做,都会搁在明面上,绝对不会在背后搞鬼,且狐狸也不是寻常人,断不会被人给稀里糊涂的害了。 心里正想着,常泰和小盛子却已经回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一身寻常的衣衫,却隐隐透着几分霸气。那人一进门,目光便紧紧所在吉夫人身上,连带着目光中都有了暖意。 他张了张嘴,似想要喊吉夫人,却接到吉夫人一记饱含恨意的目光,随即说了句:“我错了!” 吉夫人冷哼一声,“修贤,将你的外袍脱下,为你爹爹收敛尸骨。” 李修贤看了眼自己的养父,问他:“我爹爹他,果然是被你害的吗?” 沈玉白难言的张了张嘴,喉间起伏半年,终究吐出了一个字来:“是!” 案情大白,凶手当场认罪,被害家人现场敛骨,那么剩下的,也只是将杀人凶手带往府衙。 “我并非真心想要杀他!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并非有心。我那日来寻他,也不过是想要帮着将鱼庄的生意做的更好。你怀孕了,有了孩子,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你虽不是金枝玉叶,可也是大家小姐,怎么能……怎么能跟着一个渔夫过那种苦日子。可他却拒绝了我。我看着他手中正在杀鱼的刀,脑子一下子就蒙了。我想着,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照顾你。我不介意你腹中的孩子,因为那孩子是你的,也就是我的,我会好好待他,视如己出。这些年,我所做的,你也都看见了,我是真心的!我知道,我是杀人凶手,你不肯原谅我,所以这些年,一直躲着我,避着我,冷言冷语的对我。可我也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否则,你早就报官了不是吗?” “你想多了,我之所以没有报官,是因为修贤,他还要读书,他还要去学院。” “那后来呢?修贤考上了状元,也当了一方的父母官,你为什么不去报官,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我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 “那是——那是因为修贤的名声,我不想旁人知道,将他养大的那个人,是杀害他亲生父亲的凶手。我不要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影响他的仕途和他的未来!” “不!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杀了人,我杀了贤儿的父亲,我有罪,我该死,可我不后悔!至少,我们相处了二十年,至少你曾做过我沈玉白的妻。” “不要再说了!常大人,麻烦你们将这个杀人凶手带出去!” “行刑之日,你可还会去看我?”沈玉白不死心的问。 “不会!”吉夫人言语决绝:“不过,我会让修贤帮你收尸,好歹你也曾照顾过他二十年!” “够了!这就够了!”沈玉白脸上带笑,神情亦是满足的。 二十年前,鱼庄大火和吉鱼失踪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但还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刑如意帮忙去办的。 如意胭脂铺内,吉夫人犹如第一次来时那样,面无多余表情的坐着,李修贤孝顺的站在母亲身侧,不时的打量着母亲的神色,眼神之中带着略微的担心。 “如意姑娘说,可以让我与母亲,见一见我爹?”李修贤终究还是没有绷住,将一直悬在心中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不是我,而是吉掌柜他自己想要见一见你们。他的时间不多了,过了今天,也只剩下不到五日。五日之后,他就要魂飞魄散了。”刑如意说着,取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递给李修贤:“这里头装着的是牛眼泪,只需要涂抹在眼睛上,就可以看见你们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只是,人有三魂七魄,吉掌柜如今只剩下一魂还在,所以我另燃了犀角,可以让你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记住,犀角燃尽了,你们见面的时间也就没有了。” “多谢如意姑娘!” “不客气,我只是做了我能够做的事情罢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一家三口!记着,时间不多,该说的话就去说,至于那些不该说的,就让它烂在肚子里,随着时间淡化吧。” 刑如意说着,退出了房间,顺带着也将房门给掩上。 狐狸站在院子里,嘴角微微上扬,犹如秋日暖阳。白衣翩然,随风而动,炫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刑如意低了头,故意装作不看狐狸的样子,然而脚步却一点点移向他那里。然后,狐狸伸开手,刑如意小得意的笑着,将自己塞进他的怀里。 “不看了?” “不看了,左右都是别人的家事,我又何必窥探。” “我以为你喜欢!” “我更喜欢眼前这只俊俏的,略微带点闷骚的狐狸!” 狐狸微微一怔,笑得越发灿烂。 “其实,吉掌柜挺惨的。他以为附身在吉夫人的玉镯上,就可以与她形影不离二十年,谁知他竟是被人谋害的,那只玉镯也落到了沈玉白的手里,被藏了七年。七年后,这玉镯虽然回到了吉夫人的手中,却因为吉夫人那纠结难转的心思,又给藏了起来。所以这二十年,他的灵魂几乎都被封闭在黑暗中,甚至连冥府都不如。” “是啊,不仅如此,最后还要落得个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的结局!”狐狸也发出一声轻叹。 刑如意抬头,看了下紧闭的门窗,说了句:“可这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的!” “是他自己选的,所以就算后悔,也怨不得旁人!”狐狸用手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尖:“就像你,是我选的,所以就算后悔,也晚了!” “哼!”刑如意低哼一声,“是晚了,没得后悔了,我的狐狸相公!” 刑如意话音刚落,紧闭着的门开了,李修贤搀扶着母亲出来。母子二人对着刑如意轻轻一拜,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数月后,刑如意再次碰见了吉夫人,在冬日萧瑟的洛河岸边。一栋简单的小房子,房子旁边是一座新修的坟墓。墓碑上,是吉夫人与吉掌柜并排而立的名字,落款则是吉修贤。 正文 第128章 乌麻散(1) 十一月初六,是个下雨的日子。 刑如意难得没有贪睡,早早的就起来了。狐狸正带着殷元在小厨房里熬粥,案板上还放着许多的红豆和薏米。刑如意悄悄走近,却冷不防被狐狸一个转身给抱个正着。殷元忙捂住了眼睛,视线却透过稀疏的手指缝,扫了过来。小小的嘴巴微翘着,说了句:“如意娘亲,狐狸爹爹,请你们多少也顾忌一下我这个小孩子的心理健康。” 刑如意伸出手去,在殷元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下,说:“要看就正大光明的看,偷偷摸摸的乱瞄算什么回事。再说,我跟你狐狸爹爹也没有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哪里影响你的心理健康了!” 殷元松开了手,贼兮兮的笑着,低声问狐狸:“难不成狐狸爹爹你,已经对娘亲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狐狸一本正经的瞄了殷元一眼,问:“与你有关?” “当然有关?”殷元挺起小小的胸脯:“你们知道的,我对于多一个狐狸弟弟或者凡人妹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反对的。” “想的倒是挺远!”刑如意轻弹了一下殷元的脑门,看着锅子问狐狸:“熬的什么?” “薏米红豆粥!”狐狸说着,低头,在刑如意脸上窃取香吻一枚:“我瞧你这几日睡得都不踏实,胃口也不怎么好,所以寻思着给你熬点粥。” “嗯,难得你有心!”刑如意满意的环住狐狸的脖子,无视殷元抗议的小眼神,也在狐狸脸上轻吻了一下:“《神农本草经》中,将薏米列为上品,它不仅可以治湿痹、利肠胃,消水肿,还能够健脾益胃、轻身益气。红豆呢,在中药里头又被称为赤小豆,也有相同的功效,但因为它是红色的,红色入心,所以还有一定的补心功效。将薏米和红豆熬煮成粥,不仅能够为人体充分吸收,还不会给脾胃造成什么负担。狐狸相公如此有心,待会儿娘子我一定吃的干干净净!” “如此就好,也不枉我堂堂狐仙,亲自为你下厨熬粥了!”狐狸说着,用手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尖:“今日有雨,你可还要开门做生意?如若不做,我便带你出去走走。” “殷元也要去!”小殷元举着胖乎乎的手抗议。 狐狸淡然的扫了一眼,说:“大门在前头,我们并未拦着你!” “狐狸爹爹,你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很合适!”狐狸说着,将刑如意抱了下来:“粥好了!多少吃点,不必吃完,留着肚子,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刑如意点点头,蹲下身子,看着殷元气鼓鼓的小脸,问:“是不是羡慕嫉妒恨?” “哼!”殷元一个转身,迈着小腿出去了。 “你不吃粥了?”刑如意扬着声音问,却难掩其中的笑意。 “不吃!我又没有烦躁失眠,吃什么薏米红豆粥。我去四娘家,问她讨个鸡腿吃!”殷元倔倔的回着,还不忘啰啰嗦嗦的抱怨:“殷元果然是捡来的孩子,狐狸爹爹不疼,如意娘亲不爱。” 刑如意捂着嘴,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狐狸还是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只是眼眸中也带着丝丝笑意。刑如意用手戳戳他,问:“若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也会这般对他吗?” “若是儿子,就会!” “为什么?”刑如意好奇的问,心想,这狐狸一族难不成一个个也都是女儿奴。 狐狸看了刑如意一眼,淡淡的回了几个字:“因为他是男的!” “我知道了,男孩儿要放养,女孩儿要精养!” “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我不许别的男人缠着你,腻着你,也不许你对别的男人好,哪怕他是我的儿子!”狐狸一本正经,甚至正经之中,还带了点严肃。 刑如意知道狐狸霸道,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霸道的如此不可理喻。于是摇摇头,说了句:“算了,我还是生女儿吧!” “为什么?”这次问的是狐狸。 “因为做你的儿子很可怜!女儿嘛,虽然你也会很疼她,很宠她,但我的心胸比你宽广,我是不会小心眼到连自己女儿都嫉妒的。” “你当然不会!”狐狸信心满满,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刑如意给震撼到了。 狐狸说:“女儿,我会交给族里的嬷嬷养着。我们狐族跟你们人族不一样,就算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也是可以独立生存的。” “万一我生的女儿是个凡人呢?” “不会!”狐狸掐指算了一下:“最不济,她也有一半的狐族血统!” 这下,刑如意是彻底的不淡定了。她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妒忌,妒忌自己这个还没有出生的,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女儿。就因为她是凡人,而她与狐狸的儿女却至少有一半的狐族血统。有了狐族血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跟狐狸相处。她是凡人,即便身怀鬼术,也不可能千年不死。过了年,她就十八了。盛唐的人,都不经老,所以才有人活七十古来稀的句子,而她与狐狸之间,满打满算的,也不过剩下几十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刑如意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她端着狐狸刚刚熬好的薏米红豆粥,眼睛里瞬间起了水雾。声音低低的,喃喃的说:“狐狸,怎么办?我会舍不得你!” “傻瓜!”狐狸拥住她,也轻轻的叹了一声。 作为刑如意的狐狸相公,他又怎会不知,刑如意一直在烦恼着的问题是什么。 “相信我,我会找到办法的。就算错过了这一生,我们还有来世,还有来世的来世。你忘了,孟婆的差事还是你帮她找的,到时候,我们走后门也好,态度强硬的不讲道理也好,总之,我不会让你喝孟婆汤,我会让你生生世世都记得我,我也会生生世世的去找你。” 刑如意暖心的破涕为笑,喂了一口薏米红豆粥给狐狸:“什么生生世世的,你霸着我两世还不算,还要生生世世。我才不要,我还要去找别的美男,毕竟你长得再好看,看了几十年,几百年,也是麻木的。” 刑如意说的两世,是现在和盛唐,一个是宅在家里码字的,神经兮兮的刑如意,一个是在盛唐开着如意胭脂铺,身怀鬼术,与各种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刑如意。仔细算算,老天已经待她很好很好,给了她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精彩人生,而最幸运的是,在这两段人生中,都有狐狸在。 狐狸亲手熬的薏米红豆粥,因为掺杂了这些情绪,吃起来也是百味杂陈。 吃过早饭,换了衣衫,原本是想随着狐狸一同出去逛逛的,可刚踏出房门,就听见小伙计来报,说是铺子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上门的生意不能不做,于是刑如意在狐狸略微有些不满的眼神中,讨好的吻上了他的嘴唇,缠绵一番之后,才被允许出来接待客人。 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女的大约十六七岁,两人都是一身青色衣衫,不同的是,女孩儿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四周还用白纱掩着,模模糊糊的,也只是将其五官瞧了个大概。 见刑如意出来,男人微微点头,十分有礼的问了句:“可是这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 “正是刑如意,两位是?” “我叫方平,这是我的未婚妻洛洛!” “洛洛?很别致的名字!”刑如意微笑着,将两人引到桌前坐下。 “如意姑娘的名字,也好听!”落了坐,洛洛便开了口。嗓音也是小女生那般,清脆之中带着一丝婉转,倒是与她自己的名字,洛洛十分的贴合。 “不知两位今日前来,可是想要选些什么东西?我这里主营胭脂水粉,但若是两位有另外的需求,也可以照方调制,当然,价格上也会比现成的贵一些,但绝对物超所值。” “如意姑娘这里的规矩,我们是懂的。在来之前,我与平哥已经仔细的打听过!”洛洛说着,将头上的斗笠取下。刑如意看了,竟是微微一怔。原来,这洛洛,竟是一头白发! 瞧见刑如意的神色,洛洛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她低头,说了句:“洛洛唐突,没有吓到如意姑娘你吧?” “吓,倒是没有被吓着,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洛洛这般年纪,竟生了满头的白发吗?”洛洛笑着,笑容很明媚,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白发产生什么自卑的情绪,“不瞒姑娘,洛洛这头发是天生的。” “天生白发?”刑如意认真的看了一眼。 天生白发的例子,她也不是没有瞧见过,但那些多是患了白化病的孩子。可洛洛,显然不是。她五官秀丽,容貌端正,浑身上下,也没有透出丝毫的病弱之相。就是这满头的白发,与她温润如玉的皮肤搭配起来,也是十分和谐。只不过,世人多是黑发,就算这白发生的再怎么好看,走在街上,也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注目,背后少不得也会被人诟病,称其为“妖怪”! 洛洛像是猜着了刑如意心中所想,她抬头看了方平一眼,说道:“洛洛自出生,便与爹娘居住在山林之中。若非遇见平哥,洛洛这一生,兴许都不会走出来。” “他们怕你,是因为他们无知!”方平轻握住洛洛的手:“我知道你是好姑娘,是这世间极好极好的姑娘。” “平哥!”洛洛娇羞的扯出手来,望了刑如意一眼:“其实,洛洛这头发,说是天生的,也不全对。据娘亲所说,洛洛刚出生的时候,头发虽然不多,却都是黑的。可满月那天夜里,不知怎么就刮了一阵大风,将洛洛从床上给刮了下去。等到娘亲再将洛洛抱起来,这头发就从黑色变成了白色。再后来,爹爹和娘担心洛洛会被人当成妖怪,会被人瞧不起,就带着洛洛隐居山林。原本,洛洛对这白发是不介意的,平哥也不介意。” “我虽不介意,可我想要娶洛洛,是那种堂堂正正的娶。”方平言语之间有些激动:“我爹娘都是普通人,家里的亲戚邻居也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所以……” “所以……你们就来找我了!”刑如意托着下巴,努努嘴:“你想帮助洛洛白发变黑发,想要她开开心心的嫁到你们方家,想要你的父母、亲人、邻居都接纳她,正好从旁人的口中,知道洛阳城中有这么一间如意胭脂铺,就寻上门来,有了我们现在的对话。” “如意姑娘说的全对!”方平抬手,施礼:“还请如意姑娘你,帮一帮洛洛!” 正文 第129章 乌麻散(2) “方公子勿急,洛洛姑娘这遭遇,的确有几分离奇。”刑如意说着,伸出手去:“如意能不能仔细的看一看姑娘的头发?” “嗯!”洛洛点点头,坐着没有动。 刑如意撩起一缕发丝,仔细的看了看,白发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跟正常人的头发一样,只不过是白的而已。她暗中凝气,再以鬼眼视之,发现白发上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有的雾气,这种轻如烟尘的白雾,刑如意在狐狸身上也曾见过,只不过那雾气更重,且多是在他幻化成狐狸的时候才会有的。 难不成这洛洛也是山中精怪所化? 又仔细的分辨了一番,发觉并非如此,眼前的洛洛跟她一样,都只是个凡人。 “姑娘可瞧出什么来了?” “暂时没有!”刑如意松开那一缕发丝,“如意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洛洛姑娘可否留下一根白发给我。说实话,你这怪症,如意也是头一回见,需要仔细的研究研究,然后才能给姑娘回复。至于这能否白发变青丝,如意当下也不敢应承,只能说,一切尽力!” “如意姑娘不必勉强,洛洛这白发,自小跟到大。爹和娘亲活着时,也没少为了洛洛费心思,这天下的名医也看了许多,都是束手无措。今日,洛洛与平哥前来,也不过是想要再尝试一下,姑娘若能相助,洛洛自是感激,姑娘若也没有办法,洛洛也不勉强。一切都是天意,洛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平哥心中,难免要失望了。” “不会的,就算治不好,我方平也会娶你洛洛。大不了,我们日后还隐居山林。”方平握住洛洛的手:“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方平还是恳请如意姑娘你尽力!” “这是自然!”刑如意点点头,指了指洛洛的头发:“只需一根,洛洛姑娘可舍得?” 洛洛笑了,爽快的扯下两根头发,递到刑如意面前:“莫说是两根,就是这满头的白发,洛洛也舍得。只是洛洛变成了光头,只怕会被人当做尼姑,再也不敢跟平哥同行了。” “不要紧,你若变成了尼姑,我就去做和尚,将寺庙也建在你的尼姑庵旁边。总之,生生世世,我方平都是要陪着你的。” 刑如意咋舌,原本她以为自己跟狐狸就够肉麻的了,如今听了别人的情话,才知道自己往日与狐狸说的远远不够。 与方平和洛洛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刑如意就将两人给送出门去。转身时,看见狐狸,一身白衣,出尘若仙的斜靠在门上,抬着一双亮亮的狐狸眼睛看着刑如意。 “那两个人,不一般!” “你也嗅出不同来了?”刑如意晃了晃手中的两根白发头:“我仔细瞧过,那洛洛只是个寻常的凡人,身上既无鬼气,也无妖气,倒是这白头发上,若有似无的沾了一些仙气。难不成,她是神仙下凡,渡劫来的?” 狐狸摇摇头,走上前去,将刑如意手中的那两根白头发拿了过来。他先看了一眼,跟着将头发放到掌心,一缕火苗自掌心而燃,白发丝丝,变作一缕青烟。 “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狐狸点点头:“是我九尾狐族的伎俩,不过是寻常的诅咒罢了。” “果然是跟你们这些狐狸有关系的,快说说看,好端端的你们狐狸干嘛要诅咒人家一个小姑娘。” “真想知道?”狐狸挑眼。 “废话,当然想知道!”刑如意斜了狐狸一眼:“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我怎么帮人看病,怎么赚银子。没有银子,我拿什么来娶你这只俊俏的狐狸?” 狐狸摇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想知道的话,就吻我一下!” 刑如意听话的上前,张嘴,却是在狐狸的脸上轻咬了一口:“喏,吻一送一,你赚大发了,赶快告诉我!” 狐狸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将刚刚从白发中获取到的信息,告诉了刑如意。 世人都说,狐狸记仇,其实也是真的。说起来,这洛洛之所以青丝变白发,也跟她的娘亲有关。 洛洛的娘亲在怀着洛洛的时候,曾多次上山拜佛。有一回,突遇大雨,便在半山腰的一座土地庙里避雨。电闪雷鸣之时,恰好遇见了一只渡劫的狐狸。那狐狸,是红白杂生,全身红毛,却只有头部是白的。洛洛爹心善,就将那狐狸护到了身下,帮她渡过了一劫。谁知,那样的场景,却引得洛洛娘亲醋味横飞,指着刚刚渡劫完毕的狐狸说了句:“我从未见过这般难看的狐狸,好端端的,竟生了一头白发!” 洛洛娘亲,原本也是无意的,这话更是随口一说,可狐狸却记在了心里。只不过念着洛洛爹的恩情,当即没有发作。 数月之后,洛洛降生,狐狸为报恩情,就带着礼物前去。此时,她已渡劫完毕,幻化成人。乃是一个红衣翩然,白发飘飘的美女。这洛洛娘见了,居然将狐狸当成洛洛爹的相好,问都不问一句,就命人给赶了出去。这狐族的心胸,原本就不够大,连番遭遇这样的事情,心中难免会有些怨气。 这洛洛呢,也是应劫而生,因前世作孽太多,所以今生今世乃是天煞之命,孤星之运。用俗话来说,就是克父克母克亲克友克夫克子的六克之命。狐狸恼怒洛洛娘亲,又想报答洛洛爹的恩情,所以就想在洛洛满月这天,取了她的性命。洛洛口中所说的那阵大风,也就是这么来的。 谁知,洛洛落地之时,她爹却突然冲了进来,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将其抱住。并且恳请上天,保佑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洛洛一生平安。狐狸虽修成了凡人,却不懂凡人的感情,她只知道,有恩要报,有债要偿,既然洛洛爹唯一的心愿,只是让女儿平安长大,她又怎能要了洛洛的性命。甚至为了逆天抗命,让洛洛爹可以跟洛洛多相处几年,不惜耗费自己百年的修为,帮洛洛的爹娘延续生命。 为了索取回报,也为了给洛洛娘一个教训,所以她取了洛洛的青丝,给洛洛下了一个白发咒。 刑如意听了,吐吐舌头:“你们这些狐狸的心呐,也是够纠结的。明明人家救了她,她却因为人家娘子的一句话就嫉恨上。明明是去报恩,结果却要杀了人家的女儿。杀就杀吧,中途还犹豫了,就因为恩公不想自己女儿死,所以就赔上自己百年修为。修为给了也就给了,还索取回报,还给恩公的女儿下白发咒。” “你们人类的心就不纠结吗?”狐狸说着,轻轻一吹,那燃尽的白发粉末便四散而去。 “纠结,当然也纠结!”刑如意诚恳的回应着:“与你们狐族比起来,我们人类大概才是这个地球上最为纠结的生物。对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白发咒,是不是也知道揭开咒语的方法?” “解与不解,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如果不解开咒语,洛洛就没有办法跟方平成亲,如果不能成亲,他们两个人得多伤心。” “我倒觉得不能成亲,反而是好事!”狐狸将手背在身后,抬眼看着外头潇潇而落的秋雨。 “那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要永远不成亲?”刑如意抬起手,戳了戳狐狸的背。 “我们跟他们不同!”狐狸转身,捉住刑如意不太老实的手,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我们之间,存在的是狐仙跟凡人之间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天南海北,青丘人间可以任由我们遨游。” “那方平跟洛洛之间呢?他们之间的问题更小,只不过是一头白发而已。只要方平不在意,只要他说服了自己的家人,这个问题就没有了。”刑如意闷闷的说着,冷不丁被狐狸用手指弹了下额角。 “往日那般聪明的如意,今日怎么变得傻乎乎起来。还记得我刚刚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这洛洛是命定的天煞孤星,倘若她跟方平成亲,那么方平就会变成她的丈夫,方平的爹娘,就会变成她的公公婆婆。长则三年,多则一年半月的,这些人都会因为她命中的煞气,而一一的离去。你觉得,这个结果,对于他们来说,是好还是坏?” “这世上真的有克父母,克丈夫,克孩子,甚至克公婆这种事情?” “天煞孤星,位于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民间也称为扫帚星。拥有这样的星命,注定了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祸害,且注定一生孤独。” “可有办法化解?” “有是有,但各人有各命,即便同是天煞孤星,这命运也是不同的。寻常的天煞孤星,可以通过佩戴法器,修身行善、增加福报来进行化解,可他们之间,不光是天煞孤星一个问题。” “我想起来了,你刚刚说过,他们两个,都不一般。”刑如意看着自己的指头:“难不成他们一个是天煞孤星,另外一个是杀破狼。我记得,相书里说过,天煞孤星和杀破狼合称为两大绝命,而杀破狼属于紫薇斗数,是紫薇命盘中的一个格局,属于七杀、贪狼、破军三星的合称,与天煞孤星一样,都属于穷凶极恶的命象。” “不!那方平的命象极其一般!我所说的不同,是指别的。” “还有比天煞孤星命象更可怕的存在?” “一体双魂,命中有命!”狐狸淡淡的说着:“那方平,就是一体双魂,命中有命之人!” 正文 第130章 乌麻散(3) 耳畔呜咽的风,撕咬着腐朽的窗棂。一滴水,从屋檐上落下,坠入地面的一滩积水中。紧跟着,那积水中出现了一张脸,一脸纵横交错,破碎着的脸。 视线上移,是一双白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朱红的花,那花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叫做彼岸。诗中有云:彼岸有花现彼岸,花与叶间了无缘。忘川一河波幽淡,彼与岸间即天堑。火照之路人漫漫,前生今世因果散。愿殇心殇情亦殇,花叶飘零不再见! 这彼岸花生于幽冥地府,而这绣鞋的主人,俨然也不是阳世中人。只见她步履如烟,从那一滩积水上飘过,进入破败的土地庙中。她抬头,看着面色慈祥的土地公公,发出一声冷笑。雪白的衣袖轻挥,扫落土地公前摆放的神龛,以及早就干枯脱水的祭品。 世人敬神怕鬼,却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神仙,也都是势利眼。但凡破落些的地方,他们都不会愿意来,而那些只能奉上寒酸祭品的贫苦人家,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也都不屑于庇佑。 扫落了神龛之后,绣鞋的主人,开始在土地庙中寻找,终于,在供桌下面的角落里,她找到了那些东西。一些被灰尘覆盖着的,红色的狐狸毛。她轻挑眉眼,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将一团黑气吐了过去。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她转身看了一眼,便化作一团黑气,隐匿了起来。 刑如意提着裙角,有些郁闷的看着眼前的土地庙。看样子,已经破败了许多年,也不知那红狐狸当年渡劫时留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因前一日刚刚下过雨,所以这地面上,也颇有些泥泞,尤其土地庙前,大大小小的污水滩竟连成一片。刑如意开始后悔没有让狐狸跟着来,至少遇到眼前的情形时,她可以撒着娇的让狐狸将自己抱过去,亦或者是背过去,而不是像眼前这般,手里提着裙角,口中默念着一、二、三狼狈的跳跃过去。 鞋子踩到长着青苔的地面,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刑如意忙用手抓住土地庙前破败的栏杆,才勉强稳住了身子。抬头时,眼角的余光,扫见一缕黑气,那是恶鬼来过的迹象。稍稍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刑如意站稳之后,开始四处打量。 破败的土地庙中,似乎也只有那一缕黑气。黑气呈似凝似散之状,应该是恶鬼临走时留下的。刑如意松了口气,用手轻轻一挥,将那缕黑气彻底打散。像这样的山间小庙,多有孤魂野鬼寄居,刑如意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专心的在地上找着。只找了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些狐狸毛发,暗红色的,拿到太阳底下,似乎还泛着油亮的光。她随意的取了一小把,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转身出了土地庙。 一双绣鞋凭空出现,悬在土地庙的半空中,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钻进刑如意的耳朵里。她疑惑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掏掏耳朵,提着裙角又一次狼狈的从积水滩上跳跃了过去。 虽然狐狸说,方平与洛洛之间的问题,不仅仅在于洛洛的白发,可刑如意觉得,既然旁人有求于自己,而她又能够施以援手,能帮一下,还是要帮一下的。至于洛洛的天煞孤星之命,与方平的一体双魂,这不是她一个胭脂铺掌柜应该去解决的事情,所以点到为止,她也不想过多的去干预旁人的命运。 刑如意为洛洛定制的方子名为乌麻散,乃是取自《太平圣惠方》,属于宋代官修的药方典籍,全书共1670门,药方16834首,包括了脉法、处方用药、五脏病证、内、外、骨伤、金创等各个方面,刑如意感兴趣的只是其中的美容药方,所以大多记得也是这些。 乌麻散,本身具有白发转黑、容颜不衰的功效,自宋代之后,就一直是历代宫廷使用的抗老美容秘方,在后世的《本草纲目》、《玉揪药解》、《养生寿老集》等文献都有记载。因情况不同,所以刑如意给洛洛调制的这个方子,是经过特殊改良的。首先,她依照原本的配方,取黑芝麻适量,用水浸湿后蒸熟,晒干,再蒸,再晒干,反复3次之后,研成细末。再将土地庙中取来的红狐狸毛发,与狐狸写下的符咒一同燃烧成灰,加入其中,调制成小拇指大小的药丸。每日早、晚空腹食用,或用温水、盐汤送服。少则半月,多则两个月,就能够见到成效。 到了双方约定的时间,方平与洛洛依约而至,只是拿到了药方的洛洛,似乎并没有多开心,反而神情之中,带着些许的担忧。送二人出门时,洛洛忽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方平的后背,低声的问了刑如意一句:“如意姑娘,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所谓疑心生暗鬼,这鬼怪之事,也不外乎如此。你若相信,这世上便有,你若不信,这世上便无。”刑如意轻拍拍了洛洛的肩头,问她:“洛洛你相信命运吗?”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后来信了!” “为什么?” “在我小的时候,曾在山里遇见过一个道士,他告诉我,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的人。我很害怕,就回去告诉爹娘,我还记得,爹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从未见过那么严肃的,那么生气的爹爹,我害怕的躲进娘的怀里。结果爹爹只是柔声告诉我,就算我是天煞孤星,也可以人定胜“你爹爹说的没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都是看着的。”刑如意用手指了指天,虽然她也不相信天上的那些神仙,可地府的冥王老爷说了,人是有因果轮回的,做好事的和做坏事的,至少到了地府,所得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洛洛听了,只是苦涩的一笑。她抬头,隔着面前的那层纱,望向刑如意的眼睛:“这么说来,是洛洛还不够善良,因为洛洛的娘,在洛洛八岁那年就去了,而爹爹,也不过比娘多活了二年。” “洛洛!”刑如意心中也不是滋味:“其实,我也是孤儿。我的爹娘,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哪个道士来告诉我,我是不是天煞孤星,我的爹娘是不是被我克死的。我只知道,倘若我的爹娘在天有灵,他们一定希望我可以幸福的,快乐的活下去。现在,我很幸福,也很知足,因为我有一个十分疼我的,甚至宠着我的相公,也有一个可爱的,暖心的儿子。相信我,老天爷,也会宽待你的。” “真的吗?”洛洛仰着头问。 “真的!”刑如意点头,并示意的用目光指了指方平:“现在,你不就遇见方平了吗?” “是的!我遇见了他!我从未想过,我能够遇见平哥。也许,如意姑娘你说的对,我的爹娘,一定希望我可以幸福、快乐的活着。老天爷也不曾苛责我,因为他让我遇见了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谢谢你,如意姑娘,我所有的心结都没有了。不管今后,我和平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有勇气,也有信心,微笑着去面对。” “洛洛——”刑如意看着洛洛嘴角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狐狸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给说了出来:“我的相公是懂一些命理的,他告诉我,你与方平之间的阻碍,并非这一头白发。命犯天煞,克亲克友,克夫克子,虽然我知道我的理论,在眼下看来有些惊世骇俗,可若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未必一定要成亲的。洛洛,虽然我也不信,可事关心爱之人,信总要比不信的好,你说是不是?” “多谢你如意姑娘!”洛洛点头致谢,说了句:“洛洛懂了!” “唉!”刑如意长叹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站在门口,摆摆手,目送着洛洛和方平离去。 狐狸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来,停在刑如意身后,轻问了句:“没忍住?” “没忍住!”刑如意点点头。 狐狸再问:“全都说出来了?” “全都说出来了!”刑如意继续点头。 “那你觉得,他们会做如何选择?”狐狸又问,目光却停在刑如意的脸上。 这一次,刑如意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来,看着狐狸那双漂亮的眼睛问他:“如果是你,你会作何选择?殷臣司,我自小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我是不是也命犯天煞?” “你不是!”狐狸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进而叹息着,将她搂进怀里:“就算你是,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我是青丘狐帝,凡人的命数影响不到我。” 刑如意皱皱鼻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句:“被赶下台的青丘狐帝!” “好吧,就算我是被赶下台的,可若是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回去把那个位子抢回来!”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算了!我对做你们狐狸一族的帝后没什么兴趣。你说的对,你是狐狸,而且还是青丘的狐狸,凡人的命数影响不到你。况且,我们也没有正式成亲,你也还算不得我的丈夫,就算我克夫,也克不到你的头上。至于克子嘛?我想殷元的煞气,比天煞孤星的还要重,他不克我就阿弥陀佛了。”刑如意说着,踮起脚尖,在狐狸的额上轻轻一吻:“殷臣司,其实我们不成亲,也蛮好的!” 狐狸低头吻住刑如意的唇瓣,带着一丝丝的惩罚,一丝丝的霸道,还有一丝丝的蛮横,待吻得她嘴唇微肿,才松开,说了句:“我们是要成亲的!你,刑如意,注定要成为我殷臣司的妻子,我青丘殷氏一族的媳妇!” “好吧!”刑如意揉揉自己的唇瓣,勉为其难的说:“看在你这么霸道迷人的份上,我暂时就不反驳你了。” 说完,从狐狸的坏中挣脱出来,跑进铺子里头,边跑还边抱怨着:“狐狸,我快饿死了!” 正文 第131章 乌麻散(4) 洛洛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方平的后背。 刚刚,她在睡梦中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于是就醒了过来。下意识的,她看向窗外。月朗星稀,是下过小雨之后,难得晴朗的夜空。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身上,她打了个瞌睡,侧身,去看睡在旁边的方平。 这几日,因为服药的缘故,方平不放心,就留在柴屋中照顾她。起初,方平只是趴在床侧,唯恐过于亲密的举动,会毁了她的清誉。可对于自小在山中长大的洛洛来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理论,对于她而言,也不是十分在意。加之山上较之山下更为寒冷,她也不忍心看着方平受冻,于是在争执了一番之后,方平妥协了。 两个人几乎都是合衣而卧,方平是个君子,即便说了要娶洛洛,也一直恪守着君子之礼,未曾有丝毫逾越。洛洛说不清楚,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 她看着方平的侧颜,伸出食指,轻轻的描摹着他的五官。方平长相一般,但五官细看下来,却是十分的好看。他眉毛不浓,却是稀疏正好;他鼻梁不高,却是挺挺的;他的皮肤,既不是秀才的那种白润,也不似山野农夫的那般黝黑,而是如小麦一般,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他的嘴唇,虽然唇形不是很出色,但不厚不薄,唇线清晰。她曾听街头的算命先生说过,上下唇均等的男人,行事都比较的重蹈规矩,待人处事较为本分,做事很讲求原则,但为人处事也会带些保守,不易变通的个性。一般拥有这样嘴型的人,生活作息都比较规律,很注重养生。洛洛仔仔细细描画着方平的嘴唇,觉得算命先生说的那些,与她的平哥都十分的相近。 指腹轻触着他的唇瓣,微微惊了方平的梦,他睁开眼,瞧了瞧略微有些慌张的洛洛,低眉一笑,竟张开嘴将她调皮的手指头,含在了口中。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洛洛的指尖,窜到了她的心里。她原本想要娇羞的将自己的手指头给抽出来,却鬼使神差的俯过身去,在方平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方平还带着睡意的双眸,瞬间暗了起来,他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翻身,将洛洛压在了身下。月光迷离中,传来洛洛的一声低吟,就如同魔音一般,刺激着方平全身的神经。接下来的事情,仿佛是水到渠成,洛洛成了方平真正的娘子,而方平则在一番运动之后,带着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洛洛原本也是睡着了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睡的很浅,浅到听见那个响声时,一瞬间便睁开了眼。借着月光,她看见方平的后背上,趴着一个什么东西。 山间多野物,也常有小动物跑进她的家里,于是她悄悄的起身,想要将那个东西赶走。小东西,就藏在方平的内衣之中,甚至还在蠕动,她一边用手抓住那个东西,一边慢慢的掀开了方平的衣裳。然后,她愣住了,吓住了,几乎像是烫了手一般的,快速松开。 原来,那个藏在方平衣裳中的东西,并非什么小动物,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它像是从方平的后背中长出来的一样,现在正努力的向外爬着。 洛洛很害怕,但她更怕这个东西会伤害到方平,于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再次将手探了过去,用力抓住肉瘤与方平背部链接的地方,想要将它扯下来。 方平吃痛的喊了一声,人也跟着醒了过来。那个肉球,则快速的从洛洛手中逃离,然后又快速的钻进了方平的后背里。 洛洛呆呆的看着,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洛洛,你怎么了?”方平右手捂着后背,左手在洛洛的眼前晃了晃:“奇怪,我的背怎么这么痛!” “方平!方平——”洛洛紧张的抓住方平,眼神恐惧的盯着他的后背。 方平懂了,他笑笑,转过身来,将自己的后背朝着洛洛:“是不是被我背后的伤疤给吓着了?” 银白色的月光中,洛洛看清楚了方平的后背。在背脊之中,是一个碗口大的伤疤,有些难看,却算不上是丑陋。伤疤整体呈现深红色,看起来像是被硬生生烫出来的。 洛洛看着那伤疤,想着刚刚见到的情形,心有余悸,用一双带着惊恐的眼睛,看向方平。 方平抱歉的笑笑,说:“对不起,洛洛,我隐瞒了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跟你背后的东西有关吗?” “算是吧!”方平握住洛洛的手,只觉得她一双小手冰冷异常,不由心中越发愧疚:“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身上就长着一个瘤子,红色的那种肉瘤。刚出生的时候,我人小,肉瘤也小,可随着我长大,那个肉瘤也在慢慢的长大。于是我爹娘就带着我四处求医,可看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馆,那些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个道士,自称是终南山的,找到了我家里,说他可以帮我去掉这个东西。我爹娘当时也是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就让这个姓莫的道士试试看。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听我娘说,大概是用了符纸,将我身上的那个肉瘤生生的给烫了去。你放心,小时候疼不疼的,我已经不记得了,现在也差不多了好了,就是留下的疤痕难看点儿。” “真的只是一个肉瘤吗?”洛洛试探着伸出手去,可临到跟前,又想起刚刚恐怖的场景,生生的将手停在了那里。 “是不是肉瘤,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个疤痕倒是真的,从小就在我背上。说也奇怪,从我有记忆以来,这个疤痕就没有疼过,刚刚也许是我做梦吧,我竟然觉得后背很疼。”方平说着,动了动肩膀,侧过脸去,想要看清楚那疤痕的样子。结果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深红的印记。他见洛洛犹豫,便笑着,将她的手扯过来:“没关系的,你摸摸看,就是一个伤疤。” 洛洛咬着嘴唇,将手覆在了那个疤痕上,原本只是有些凹凸不平,可不一会儿,她就感觉手下的那块疤痕在蠕动,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再看方平的表情,也显出一丝痛苦之色。 “平哥,你怎么了?” 洛洛快速的将手抽离,却惊骇的发现,方平背上的那个疤痕变成了一张人脸,一张同样痛苦着,挣扎欲出的人脸。 “平哥,你的后背……你的后背,长出了一张脸!” “什么……什么脸?”方平疑惑的问,但后背上传来的疼痛却让他无暇顾及更多,只能喘息着躺在床上,任由冷汗一颗颗的往下落。炙热、疼痛,撕扯着他全身的神经,他一边痛苦的挣扎,一边握住洛洛的手,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来安慰她:“洛洛,不要怕!不要怕!” “平……平哥!”洛洛焦急的望着方平,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该拿方平后背上那个奇怪的东西怎么办。 就在她手足无措,几近崩溃之时,房中突然亮起一道白光,紧跟着多了一个飘然若仙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快速的扫了一眼方平的后背,跟着说了句:“孽障!”指尖发出一道白光,直接打在了方平的后背上。那个人脸,怪异的叫着,又钻回了方平的背里,而方平则晕厥了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寄生胎怎么样了?”刑如意提着裙角,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也不看白衣男子,而是直接扑到床前,去看方平的后背,接着在洛洛一脸蒙圈的表情中,又提着裙角飞奔到了白衣男子的身旁:“方平背后的那个疤你打的?” “如……如意姑娘?”洛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有他……” “他是我相公,不过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姓殷,是个……”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修真之人,你可以叫他殷大哥,也可以跟着我叫他狐狸。嗯,狐狸是我给他取的小名,因为他的眼睛,很像狐狸有木有?” “有!”洛洛傻呆呆的跟着点头,可很快又醒过神儿来,爬到方平跟前,将他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平哥他?” “放心,那个东西应该已经被狐狸给打回去了。”刑如意说着,又瞄了一眼方平的后背。狐狸心生不悦,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跟着念叨了一句:“不许你看别的男人!” “我只是看伤疤,又没有看人后背。”刑如意掰开狐狸的手:“他背上那个东西,怎么样了?” “像你刚刚说的,被我打回去了。”狐狸往前一步,挡在了刑如意与方平之前,“好了,事情已经暂时解决了。天亮之前,只要他们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那个东西,应该不会再出来。至于明天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解决。” 狐狸说完,转过身来,指了指方平,对洛洛说道:“明天一早,你带方平去胭脂铺。” “殷大哥!”洛洛小心的挺起身子,目光从狐狸俊美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刑如意的脸上:“殷大哥,如意姑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用如意的话说,那个东西叫寄生胎,也就是方平未曾出生的哥哥或者弟弟。”狐狸在一旁解释着:“方平的娘亲,当初怀着的应该是双胎,可由于营养不足,导致两个孩子,在娘胎里便开始你争我夺。方平胜利了,他不仅争夺了所有的营养,还把自己这个兄弟也当做营养给吸收了进去,于是就变成了寄生胎。这个孩子,未曾出生,便已夭折,心中自然也有些愤愤不平,因此盘旋在方平体内,不肯离去。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一体双魂!” 正文 第132章 乌麻散(5) “一体双魂?”洛洛喃喃的重复着那四个字:“可平哥说过,自他记得事情以来,这个魂……不!应该是他的兄弟,就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个时候要出来?” “那是因为你!”狐狸用手指了一下洛洛。 “我?” “对!就是因为你!”狐狸看着洛洛:“你不仅是天煞孤星,而且还是三世的天煞孤星,你心中怨愤,即便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转世轮回也难以消除。所以但凡你遇到的人,例如你的爹娘、你的夫君、你的朋友都会被你一一克死。这寄生胎,未曾出生便已夭折,好不容易借着方平的身子长大,可如今,方平却要娶你。娶你,就意味着方平也会死去。寄生胎心有不甘,当然不愿意跟着方平一同赴死,所以他才要挣扎着逃离。” “他如果逃出来,会怎么样?” “方平会死!”狐狸丝毫没有婉转的就将那个答案说了出来:“方平与这寄生胎,自娘胎时便在一处,相生相守,早已不可分割。如果这寄生胎逃了出来,它自是孤魂野鬼,难以投胎,方平也会因为这寄生胎的离开,而死于非命。” “那,如何才能让这寄生胎安安分分的留在平哥身体里?如何才能保住平哥,让他平平安安的活着?”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狐狸说着,指了指方平的后背:“这要问方平的那个兄弟,问一问他要如何才肯留在方平的体内。” 洛洛看了看怀中仍在晕厥的方平,默默的点了点头:“多谢殷大哥和如意姑娘,明天一早,我便与平哥去胭脂铺。” “不需要太早!”狐狸低头,看了一眼刑如意,补充道:“如意她贪睡,你们明日巳时到即可。” 洛洛看了一眼刑如意,见她双颊微红,跟着点了点头,说:“好的,洛洛知道了!” 狐狸原本带了刑如意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折了回来,拿起洛洛放在床头的乌麻散,仔细的看了看。 “殷大哥?”洛洛不解的看了一眼刑如意,刑如意也正巧,在看着狐狸。 “没事!”狐狸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牵起刑如意的手走了出去。边走还边问她:“你近日可遇见了什么人?” “方平和洛洛啊,你知道,天气凉了,来买胭脂水粉的人也少了,所以我的银子赚起来是越发的艰难了。”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心中也知,狐狸刚刚必是从自己的乌麻散上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般问,于是停住脚,抬脸,看着他:“可是我那乌麻散出了什么问题。” “是有些问题。”狐狸摊开手,借着月光,刑如意可以明显的看到,在他的掌心中缭绕着一股黑气。很小,就像是灯烛的火苗那般。 “鬼气!”刑如意低叫出声。 “确切的说,是恶鬼之气,而那个鬼,你我还都十分熟悉。”狐狸握了手:“你再仔细想想,去土地庙时,可曾遇见了什么?” “鬼气,也是这种黑色的恶鬼之气。”刑如意想到在土地庙时的情形,不由皱起了眉:“进入土地庙时,我便看见了它,小小的一团,也没有什么攻击力。我想着,山间破落的小庙,有些孤魂野鬼寄居也算正常,况且我也没有嗅到旁的什么气息,也就没有在意。不过,那团鬼气是被我给打散了的,怎么又会出现在我的乌麻散上?还有,你刚刚说,那个鬼,你我还都十分熟悉,会是谁?” “秀秀,亦或者是叫秀禾。”狐狸的声音很轻,可刑如意听的出来,他很不高兴。 “在兵工厂时,我曾与她交手,所以对她的气息十分的熟悉。她的鬼气,与寻常的鬼不同,寻常恶鬼想要修炼,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或诱人致死,或吞噬弱小的鬼魂,这个秀秀,或者说是秀禾,所依靠的却是旁人的强大力量。” “我听她说过,那股控制她的强大力量就埋藏在村子的下面。还有,她上次来找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让我帮她,可具体怎么帮,也没有说。倒是,她离开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了一下那股力量,的确非常的可怕。” “的确非常可怕,凭借我修炼千年的功力,也只是勉强一搏,连那个东西的真实面貌都没有看见。”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不管如何,以后离那个秀禾要远一些,若她再次上门寻你,记得告诉我或者殷元。你虽有鬼术,却终究还是凡人一个,她若存心害你,你未必能够防得住。” “黄鼠狼拜年,能有什么好事,对于那个秀禾,我自是会防备的。我只是奇怪,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在我的乌麻散中做手脚。难不成,是要毁掉我的生意。” “也许是,也许不是。”狐狸的眼眸忽明忽暗:“她的手脚做的极为隐秘,并非是在药丸之上,而是在那些狐狸毛发上。因狐狸本身就兼具了妖气和仙气,所以那一点点的鬼气,你没有发现,也是正常。若是常人,就算服用了带有鬼气的药丸,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洛洛不同,她既是天煞孤星,又是方平的意中人,而方平却是一体双魂。洛洛服用了乌麻散,再与方平行夫妻之好,那鬼气便会传到方平身上,刺激他体内寄生胎的魂魄,促使那个魂魄,越发的焦躁不安,想要快速逃离。” “所以,那个秀禾的目的,其实是想要方平的命?” “不是!这乌麻散既是你制的,你身边又有我与殷元两个,倘若方平出现什么问题,我与殷元势必有所感应。所以,我觉得她还是针对你的。” “这个秀禾也真是够奇怪的!在兵工厂时,她先是向我求救,紧跟着却要陷害我。被你痛打一顿,好不容易溜走了,却又返回胭脂铺里寻我。好不容易说的我都有些同情她,甚至想要帮她了,她倒好,又在我的药里做手脚,想要害我陷入医疗纠纷,你说这个秀禾当人的时候不灵光,怎么当了鬼,这鬼脑袋也是秀逗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秀禾的事情,暂且先不要去管她了。”狐狸轻揉着刑如意的额角,见她掩嘴打起瞌睡,索性将她抱了起来:“若是困了,就睡吧,我抱你回去!” 刑如意点点头,寻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当真闭上眼,睡了。 梦里,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总是不停的在她眼前晃悠,晃的她心烦意乱,忍不住用手将其揪扯下来。可能抓到眼前,那绣鞋却变成了一张破碎的女人脸,红色嘴唇上下张合着,说:“小心,狐狸!” “殷臣司!”刑如意大叫一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胭脂铺的卧房之内。狐狸合衣,半靠在床头,眉目如画,出尘入仙。听见声音,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将刑如意抱进了怀里:“怎么,做噩梦了?” 刑如意抹了抹自己的脑门,果然一头的冷汗,于是点了点头。 “不怕,我在!”狐狸轻声的说着:“要不要给你寻一副安神的汤药,你近些日子,糟糕的想法太多,难免睡得不踏实。” “安神的汤药就算了。你忘记了,我就是个半吊子的土大夫,喝别人开的汤药,还不如喝我自己的调制的。可是殷臣司,这里是盛唐,就算我的手法再怎么高明,那汤药也还都是苦的,药效再好,我也喝不下去。至于你说的糟糕想法,我觉得我是挺多的,比如眼下就有一桩。” “什么?”狐狸问,看着刑如意因为没有休息好,而有些疲惫的眼睛。 刑如意扯扯狐狸的衣裳:“你既与我同居一室,同卧一榻,又为何不肯与我同盖一被?还有,你不许我看别的男人赤/裸着的后背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肯让我看你的?难不成,你堂堂的青丘下岗狐帝,身材竟也是见不得人的。” 狐狸哭笑不得,刑如意却手脚并用的要去剥开狐狸的衣裳,一边剥着,还一边说:“殷臣司,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在我的世界里,活到二十来岁,到了这边,满打满算的,也快十八了。加起来,就算四舍五入也都小四十了好嘛。正是如虎似狼的年纪,你天天只需我看,不许我吃,我真会饿出病来的。” “如意——”狐狸无奈的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这些歪道理,都是从哪里来的?若是按照你说的,我活了几千岁,又该如何?” “哦,我明白了!”刑如意讪讪的垂下头去。 “你明白什么了?”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刑如意脸蛋微红,鼻尖上也冒出丝丝汗珠,此时衣衫凌乱,竟让狐狸忍不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心底某个地方,火烧火燎的,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硬生生的给忍住。 可惜,刑如意这个小笨蛋,丝毫没有理会他“忍”的辛苦,紧跟着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当场失控,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小女子生吞活剥。 只见刑如意微抬着双眸,脸上还挂着一副,你不用说我也会同情你的目光,然后刻意的,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说:“因为你活了几千岁,已经老了,对男女之间的这点事情提不起兴致来了。亦或者,你有想法,也有兴趣,但是身体的某个地方却不行了,所以你有心而无力!” “刑如意!”狐狸咬着牙,将刑如意扑倒在床上:“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有心无力!” 刑如意挑衅的用舌尖舔了舔狐狸的唇瓣,嗓音无比诱惑的说:“亲爱的狐狸大人,请多多指教!来吧!向我证明你强大的战斗力!” 正文 第133章 乌麻散(6) 狐狸欺身而上,却在即将爆发的边缘,生生的止住。他蜻蜓点水一般,在刑如意的额上吻了下,说:“如意,再等等!”说完,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了。 刑如意被撩拨的心头痒痒,睁开眼,却不见了狐狸,随即愤恨的捶打着床铺:“臭狐狸,到嘴的肉都不吃,你还是不是公的?” “我觉得他是母的。”小殷元探头探脑,从半开的窗户外面露出一张脸来:“如意娘亲,依我的看法,您还是换个人吧?” 如意羞红着脸,抓起一个枕头,朝着窗户丢过去:“臭殷元,小小年纪不学好,偷听什么墙根儿?” 殷元脑袋向下一缩,成功避过枕头的袭击,看着刑如意,委屈的申辩:“人家还小,才没有这种不良嗜好,分明就是你们没有关窗户,刻意污染我纯真幼童的耳朵。还有,如意娘亲,人家只是肚子饿,出来找吃的。谁叫你们的动静那么大,不让人产生好奇都难呐。还有,女人家的,好歹也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行为举止还如此粗暴,动不动就丢枕头。嗯,不过这枕头不赖,正好殷元房里缺一个,就不劳娘亲你再去购买了。” 说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枕头,就要往自个儿房间走。 刚走到门前,就看见狐狸一身雪白衣衫,倚在门上。那一双顶好看的狐狸眼睛,瞄的他心里发毛。殷元下意识的将枕头藏到自己身后,看着狐狸说:“娘亲丢出来的,谁捡到就是谁的。” “那是如意的!”狐狸刻意加重了如意几个字。 “那又怎么样?”殷元挑衅的抬着小下巴,“娘亲不要了,殷元捡到了,就是殷元的。” “是我的!”狐狸霸道的伸出一只手去:“拿来!” “不给你,又能怎样?”殷元说着,转身,带着枕头一跃竟上了房顶。狐狸双眸微暗,化作一道白烟,也跟了上去。 “喂!我的荞麦枕头!”刑如意紧跟着出来,就见一个小人儿与一道白烟缠斗着,一下子就不见了。她懊恼的在院子中跺脚,盘算着,等他们回来了,该如何惩罚。 心里头窝憋了一股子火不算,连带着还被人抢走一个枕头,刑如意越发没了睡意,干脆去药房,鼓捣起自己的东西来。将那些七零八落的中草药全部堆集到一块,刑如意忽然起了一个稍微有点邪恶的念头,她觉得可以给狐狸调制一种情难自禁的药丸,让他情到深处,只能身不由己的吃掉自己,或者被自己吃掉。狐仙又能怎么样?被她看中的男人,岂能白白溜掉。 正在与殷元缠斗中的狐狸,忽然后颈处起了一股寒意,莫名的有些不安。抬眼,朝着如意胭脂铺的方向看了眼,只见暗蓝色的天空中,微微透着一抹红色。再观星象,红鸾照于刑如意的命宫,俨然已是红鸾星动。 狐狸与殷元缠斗了一夜,比着以往,他的功力似乎又增长了不少,假以时日,必将是个危及六道众生的“祸害”。狐狸并不畏惧,因为除了刑如意,他不觉得六道众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刑如意应该也不会介意,毕竟孩子有出息,做娘亲的都是高兴的。至于殷元,狐狸相信,如论他将来如何,都不会伤及自己和如意。 刑如意也熬了一夜,她将自己研制出来的小东西,拿了几粒随身带着。打开门,就见狐狸和殷元,各自抱胸,随意的在房檐上坐着。狐狸还好,殷元却有些小狼狈,衣裳破了,脸上和身上都有些伤痕,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落着许多荞麦壳。不用问,也知道自己的枕头,被当做武器给消灭掉了。 “我的荞麦枕头,补一个!”刑如意指了指殷元:“不许用我胭脂铺里的银子!” “如意娘亲偏心,枕头分明就是狐狸爹爹给打破的!”殷元抬起下巴,不服气的指控着。他很少喊狐狸爹爹,但凡这么喊的时候,都是被狐狸给虐惨的时候。 刑如意噗嗤一笑,眯着眼睛道:“他是我相公,我偏心怎么了?你若不服气,也去找个小娘子回来!” “才不要!”殷元傲娇的拒绝。 “为什么?”刑如意追问,十分好奇殷元的答案。 “因为,娘亲不是一个好娘亲,未来也肯定不是一个好婆婆,我担心我未来的媳妇受委屈。” 刑如意摇摇头,又随手找了个东西,朝着殷元丢过去:“真是养儿不如养女,这还没找到小媳妇呢,就开始数落起我来。” “娘子何必伤心,左右他只是咱们的养子!”狐狸飞身而下,落到如意身旁,右手一伸,环住她的腰肢。 殷元无奈的捂住眼睛,嘴里喃喃着:“大早上就这样,你们羞不羞!拜托,好歹也是养子,麻烦,也请稍微照看一下我的心情。” 刑如意傲娇的哼了声,将身子紧紧贴在狐狸怀中,越发秀的一手好腻歪。殷元吐吐舌头,背过身去,嘴里却又咕哝了一句:“如意娘亲放心,殷元就算要找小媳妇,还需要三五百年之后,不会让娘亲生气的。” 刑如意听见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殷元不是肉体凡胎,与狐狸一样,至少有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的寿命可以享用。她却不同,充其量,也就几十年的光阴。殷元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她的余生,殷元都会尽心陪伴,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分给旁的什么人。 得子如此,算不算是上天给予她的另外一种恩赐。 巳时,方平与洛洛如约而至,两个人的表情比着前两次时更为凝重。落了坐,洛洛便没有忍住开了口:“如意姑娘,殷大哥,平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如意姑娘,我这后背上长的真是……”方平艰难的开口,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身上的那个东西,还有些恐惧。默默的深吸了两口气,闭眼,又睁开,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内心深处已做了许多挣扎。最终,他还是将那个令他恐惧的字眼说了出来:“我这背上,果然生着一个寄生胎吗?” 如意点点头。 方平不确定的,又去看了一眼狐狸。见狐狸,也点了头,眼眸随即暗了下去。 “狐狸说过,这寄生胎,与你自母体中相伴至今。眼下他并非实物,而是冤魂,与你的魂魄几乎生在一处,想要分离,已是不可能。”刑如意回想起方平背后的那个疤痕,隐约还有些符咒的痕迹:“你背上的那个疤痕,并非单纯的疤痕,而是道家的一种封印术。对于道术,我并不精通,但可以肯定,那个为你施法的,一定是高人。若你不是遇上了洛洛,你背上的封印,或许直到你死,都不会解开。” “我不可能与洛洛分开!”方平说着,握住了洛洛的手。 洛洛却只是看着方平,眼睛里蓄着一团水雾,“殷大哥,我记得昨晚你说过,想要平哥性命无虞,就要与那个寄生胎,也就是平哥的兄弟商量商量。不知,眼下我们可否商量?” 洛洛说完,又转身看着方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来:“我只要平哥好好的,至于嫁与不嫁,洛洛都可以。如意姑娘说的对,成亲与否只是一个外在的形式,只要平哥心里有洛洛,名分这东西,并不重要。” “这话是如意说的?”狐狸问着,将目光落在刑如意的身上。 洛洛不明所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刑如意忙打哈哈的笑着,腰间却是一紧,再看时,人已经落进了狐狸怀中。 狐狸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不许你瞎想!我不是方平,你也不是洛洛。我会娶你,一定会娶你!” 刑如意心虚的撇开脸:“我又没说你不会娶,我只是说你,有肉不吃,不是公的。” 狐狸气急,低头,在刑如意的颈子上咬了一口。 刑如意吃痛,却又碍着方平和洛洛两个外人在,不敢叫出声,更不好意思与狐狸嚷嚷。 狐狸松了手,走到方平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背上的那个寄生胎,我的确没有办法。就算有办法,也不适合你。魂魄分离的痛苦,并非一个凡人可以承受,就算你方平有一颗抵死都要去爱的心,也承受不了半分。昨晚,我就与洛洛说了,这寄生胎虽不可除,但却可以叫他与你和平相处,至于这和平相处的条件,也要由他来提。至于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为爱去死!” 方平犹豫了,他看着洛洛,轻问了一句:“当真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没有!”狐狸很肯定的回答。 “既如此,我想先听一听它的条件。”方平的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如果我不接受的话,我与洛洛,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相处?十年,八年,还是三五年。” “这个问题,你需要去问你背上的那个东西。至于你能活多久?那要看他破体而出的时辰,他出,你死,他在,你活。” 方平微微的打了一个冷颤,抬起头,默默的看着洛洛。 洛洛一笑,说了句:“平哥,你不用在意的,洛洛都懂,洛洛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 “洛洛!”方平眼睛一红,委屈的说:“我想娶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正文 第134章 乌麻散(7) 刑如意还是头一次知道,在洛阳有这样一处绝壁。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绝壁,在前世所学的地理书中,这个地方叫丘陵,而他们所站的位置,也不过是一处丘陵的顶端,由上向下望去,竟也有了一种悬崖峭壁的既视感。 在中国有一句古话,叫“生在苏杭,死葬北邙”,意思就是说北邙是一个风水宝地,倘若死后能长眠于此,那么子孙万代都将因此而受益。特别是它对面就是黄河,更是符合了风水学说的思想:“背山面河,以开阔通变之地形,象征其襟怀博达,驾驭万物之志。”也正因如此,但凡在中原建都的皇帝都想死后入住北邙,以福荫后人,江山永固。 江山永固,自然是不可能的,朝代交替轮回,也是一种运术,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好的风水,也会随着时间慢慢移动,但移来移去,总还在北邙上。死人不能跟着风水的移动而迁移,但是妖物却可以,所以北邙也有许多长了灵性,正在修行的小妖小兽。 狐狸选择这里,自然也有他的深意在。这样丰沛的灵气,或者说是阴气,对于方平体内的寄生胎魂魄来说,可谓“美餐”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刑如意像模像样的念了几句咒语,就见方平背上有个东西急不可耐的向外钻出,这是刑如意第一次看见寄生胎魂魄的模样,有些丑陋,也有些恐怖。如果勉强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它像是一只长在方平背上的肉色蝌蚪,一个大脑袋,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肉色尾巴。 见了刑如意,它先是缩涩了一下身子,跟着鬼声鬼气的问道:“你唤我出来,想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如果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寄生胎说着,扭动了一下身子,方平随即痛苦的咧了咧嘴。 “我的目的你知道,你的想法,也瞒不住我。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方平?” “我放过他?”寄生胎发出一声冷笑:“应该是我求他放过我。我们本是同根生,可在娘胎的时候,我身体小,能量弱,争抢不过,被他吃了。我不埋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可我投胎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只能等待下次轮回,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待在他身上。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的活着,我也是没办法。若他也能安安生生,我大可以等到他百年之后,再自行离开,前去地府报道。可他呢,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非要跟这个什么洛洛在一起。她可是三世的天煞孤星,跟她在一起,肯定必死无疑。我还不想死,我宁可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想跟着他一块儿下往生地狱。” “往生地狱?”刑如意不解:“你刚刚说的,等到方平百年之后,你就可以自行脱离,前去投胎。若他被洛洛克死了,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让你可以早日轮回转生。” 寄生胎斜了刑如意一眼,“难不成你身旁的这位公子没有给你说过,这被天煞孤星克死的人,就算还能转世轮回,也要在往生地狱待上一阵子。至于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亦或者是永生永世没有人知道。你说说,换了是你,你愿意在地狱待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吗?反正我是不愿意的,所以我只能离开。人都是自私的,没有谁会例外。” “是不是,我离开了平哥,你就能好好的待着,不会再想着离开,不会再想着要我的平哥死?”洛洛小声的问。 寄生胎再次发出一声冷笑来:“可笑,要害死他的是你。若他肯远离你,我自然会好好的待着,我又不傻,孤魂野鬼与转世轮回之间,我肯定选择后者。” “洛洛,你不要听他的。我想过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方平挣扎着挺起身来:“这一路,我想了很多。如果离开你,我或许能够安安生生的活一辈子。可离开了你,就如同行尸走肉。这样的日子,就算过了七十年、八十年,又有什么意思。只要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口茶那么短的功夫,我也是开心的。所以,洛洛,我不想离开你,而你也不能离开我。” “平哥,对不起!”洛洛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说的对,人都是自私的。洛洛也很自私,洛洛自私的想要平哥你好好的活着。洛洛当然不甘心,因为自洛洛出生以来,一直都与人为善,连山中的小动物都不忍伤害,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洛洛,你想要做什么?”方平看着她身后的深谷,猛然的站了起来。 “对不起!洛洛知道,只要洛洛还活着,就会舍不得平哥你,而平哥你也未必能舍下洛洛。所以,请允许洛洛自私一回,让洛洛先走好吗?”洛洛说着,竟飞快转身,朝着深谷扑了过去。 “洛洛!”刑如意惊叫一声,想要扑过去去救,却被狐狸死死的拽住。 “臭狐狸,殷臣司,你干嘛拉着我?洛洛跳崖了,你没看见啊!” “嘘!你看!”狐狸将刑如意紧紧的圈住,指了指边儿上。 原来,在洛洛飞身而下的时候,方平竟以非人类的速度冲到了谷边儿,死死的拽住了洛洛,而他后背上的寄生胎,则用长长的身子,绕住了边儿上的一棵树。 洛洛:“平哥,你快松手啊,你再不松手,我们都会死的!” 方平:“我不松手!我绝不松手!要活我们就一起活,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好歹,黄泉路上,我还能陪着你!” 寄生胎:“你们要死,随便,能不能不拖着我?” 寄生胎:“方平你这个混蛋,好歹我也是你兄弟,你吃了我就算了,连死也要带着我,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寄生胎:“方平,你快松开他,不然我就自己出来了,你们爱死不死!” 洛洛:“平哥,松手啊!洛洛不要你死!” 方平:“我不松!要死一块儿死!至于我背上的,你要走就走,要逃就逃,何必那么多的废话。” 洛洛:“平哥,洛洛今生能够遇见你,已经够了!寄生胎哥哥,洛洛求你,帮我照看好平哥。” 洛洛说着,开始努力的去掰方平的手。 “洛洛!洛洛不要!”方平急切的喊着,但指头,还是一根又一根的被洛洛掰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洛洛,像是一个从云端坠落的小仙子那般,从自己的眼前,缓缓的向下落去。“洛洛——” “平哥,保重!就算为了洛洛,你也要好好的活着!”洛洛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团红色烟,从洛洛的头顶上钻了出来。洛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深谷上方。方平正一脸急切的望着她。 “平哥?”洛洛喃喃的唤了声,紧跟着哭了起来:“你怎么那么傻?洛洛不是说了,要你好好的活着吗?你怎么也跟着洛洛一块儿死了!” “傻洛洛,我们都还活着呢!”方平一下子将洛洛拥进怀里。 “那个是谁?”刑如意没有去看大难不死,还能紧紧拥抱在一块儿的小情侣,而是看着刚刚将洛洛救上来的那团红色烟雾。如今,那团红色烟雾已经凝聚成一个人形,模样与躺在地上的洛洛几乎是一模一样。洛洛,也看见了那个自己,她疑惑的看着对方,心中也明白,就是它救了自己。 难不成,她也跟平哥一样,身上都有个寄生胎吗? “那是洛洛的前世,也可以说是她的怨念。洛洛三世天煞孤星,并非天命,而是她自己求来的。”狐狸在一旁,轻声的解释着。 “自己求来的?好端端的,洛洛求这个做什么?”刑如意不解,狐狸却只是淡然一笑。 “第一世,洛洛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甚至她的亲生父母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她杀死,送给旁人当做见面礼。 第二世,洛洛的母亲早亡,父亲续弦,生了儿子。继母嫌弃洛洛是个累赘,就将她卖进了青楼。洛洛原本积攒了一些银两,准备为自己赎身,却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一个男人。洛洛以为自己遇上了良人,于是就拿出全部的银两供他上京赶考。结果那个人,考上了状元,却娶了别的女子。洛洛苦等他七年,再见时,他是妻贤子孝的官老爷,而她却是堂上的卖笑人。四目相对,对方居然连想都想不起她来,回去后,洛洛便悬梁自尽。 到了第三世,洛洛终于遇见了一对待她很好的父母,也顺顺利利嫁做了人妇,可丈夫却是个不争气的,每日酗酒赌钱,还殴打她。最后,为了跟一个寡妇私奔过日子,竟毒杀了洛洛与她的父母,卷带了所有的银子。 历经三世磨难,洛洛虽仍保又一颗纯善之心,却再也不愿意受苦,不愿意被旁人辜负。所以她祈求上天,若有来世,她宁愿孤独终老。上天怜惜她,可怜她,于是就将她的命盘移到了天煞孤星上。人有七世,眼下,便是洛洛的第六世,那个红色烟雾凝聚的人形,便是她的前世。” 那前世的洛洛,听见了狐狸的话,冲着狐狸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方平和洛洛,她说:“洛洛,我很高兴,这一世你终于遇见了一个爱你的,甚至愿意为你去死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日后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待你,但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了。三世孤独,我想,我也不应该那么自私,我应该留给你,一个让你可以自己选择的命运。” 刑如意在一旁看着,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哦,我明白了,这个红色的人,就是之前向老天许愿,愿意生生世世孤独的那个【洛洛】。眼下,她被洛洛和方平的爱情感动,所以才肯出来,救回了洛洛。” “她也是天煞孤星的根源!”狐狸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天。视线穿过白昼,只见洛洛的星盘正在缓缓移动。她的命运,正在被她的爱情所改变着。 红色洛洛离开了,眼前的洛洛,不再是那个克夫的天煞孤星洛洛。寄生胎,也回到了方平的体内。不过它也说了。如果方平能一生一世的对洛洛好,他就永远蛰伏沉睡,不再苏醒。可若是方平辜负了洛洛,他保不准还会做什么。说白了,这寄生胎,也是被两个人的爱情所感动了。 半个月后,洛洛终于和方平成亲了。妆容是刑如意给化的,皮肤莹白如玉,长发漆黑如墨,连眼睛里,都满溢着幸福。历经六世,这一世,洛洛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良人,想要的生活。至于方平的父母,虽有些书香门第的迂腐,但人却是和善的,对待洛洛也是极好。 看着眼前一对儿有情人拜堂成亲,刑如意倚在狐狸怀中,不由感叹了一句:“世人都说,女人成亲,不亚于第二次投胎。这句话,搁到洛洛身上,倒是最为贴切的。” 狐狸翘起嘴角,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伸出右臂来,紧紧环住了刑如意的腰。 正文 第135章 珍珠果(1) 这已经是城南谢家老宅发生的第三桩人命官司,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带着洛阳城里都笼罩起一层阴影。胭脂铺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刑如意百无聊赖,用布袋子装了些干果,便去寻李四娘喝酒聊天。 酒肆的生意倒是比往常要好,只是谈的,说的,也都是谢家的事情。 李四娘选了一壶最好的桃花醉,又拿了些清茶点心,一块儿搁到桌子上。吩咐铃铛照看着店面,自己则坐在了刑如意的对面。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鬼宅一说,如意你可相信?” “鬼宅?”刑如意吐出一枚葵花籽,眉尾跟着扬了扬。 “这洛阳城中,人人都在传说,说这谢家老宅就是一处鬼宅,所以才会三不五时的就闹出些人命官司来。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虽说听见了,心里也怕,可终究还是当做鬼怪故事一听,倒是常泰和小盛子他们,近日奔波的厉害。” 刑如意不以为意,随口接了句:“常大哥和小盛子是官府里的差役,出了案子,自然是要去办的。至于这鬼宅一说,我倒觉得未必可信。我也听说,这谢家老宅立在此处,已有百十年,也就近些日子,才开始闹腾。十有八九,是有人捣鬼。” “是有人捣鬼也好,是真有鬼怪作祟也罢,我只是觉得这回的事情,怕不是那么的简单。常泰为人耿直,小盛子又是没心没肺,我担心,万一这宅子背后真有什么事情,会将他们两个给无辜卷进去。”李四娘紧锁了眉头:“如意,你可知道,这新上任的老爷是谁?” “难不成是谢家的人?”刑如意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抬头去看李四娘,只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前任老爷逢母大丧,要回乡守孝三年,于是朝廷便选派了新的官员过来暂替。说是暂替,其实这里头的事情,不用细问也能知道。肯定是前任老爷得罪了朝中的什么人,被寻了个理由给强制罢免了。至于这新来的,听说十分年轻,才刚二十出头,属于内调,给人瞧着就是有背景的。 刑如意原本就对朝廷的这些事情不大上心,至于京师府衙官员任免一事,也是在铺子里,听那些嘴碎的夫人小姐们谈论的。当然,他们谈论更多的,不是卸任回乡的那位,而是即将赴任的这位年轻有为的新老爷。据说,这位新老爷尚未娶妻,且相貌英俊,貌若潘安,是个十足十的俊朗才子。 刑如意对这位俊朗才子并无兴趣,可若他真是谢家的人,那么就如李四娘刚刚所说的,谢家老宅这些天频频发生的命案就显得不那么简单。谢家后人,是死是活,刑如意并不在意,可事关常泰与小盛子,她就不能不坐视不理。李四娘也是知道她与常泰和小盛子的交情,才会刻意提醒。 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情,刑如意也没了吃瓜子的悠闲心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看着李四娘的眼睛道:“能不能仔细给我说说这谢家老宅的事情?” “就知道你会上心。”李四娘一笑,倒了一杯桃花醉,搁到刑如意的跟前:“我是昨个儿下午见的常泰和小盛子,两个人刚从义庄那边回来。脸色都不大好看,人也清瘦了不少,看起来这案子十分的难办。小盛子曾提议,让常泰去胭脂铺里寻你,可常泰却拒绝了。我估摸着,一来他是顾忌你的那位殷公子,二来也是不想将你牵扯其中。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常泰和小盛子也清楚。我想着,小盛子之所以跟常泰提及你,一定是这案子有什么蹊跷,而他觉得你可以帮忙。四娘我原本也不该多事,可思前想后,琢磨了一夜,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给你说说。” “四娘不必解释,你的心思我懂。你知我与他们二人交情匪浅,倘若他们真出了什么事情,你知内情,却没有告诉我,到时候,反而会让我心生埋怨。”刑如意轻抿了口酒:“那位新来的官老爷,我倒是听铺子里的客人提过,但对于这谢家老宅,知道的却并不多。四娘你这里人来人往的,消息最是灵通,所以也别净顾着解释,卖关子,赶紧的给我说一说。” “你呀!”李四娘无奈的瞥了刑如意一眼,“这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名叫谢玄,字翰与,是咱们盛唐大年前及第的文状元。他的太爷爷,便是这谢家老宅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前朝大学士谢珏。至于这宅子的前身,已经不可考证,貌似也是某个富户的院子,后来被谢珏出资买下,尽数拆毁之后重新搭建。可入住不久,就传出谢家闹鬼的事情来,说是经常在夜里听见丝竹之声,其间还夹杂有年轻女子幽怨的吟诗声。谢家原本以为是下人捣鬼,也明着暗着探查了许久,可这闹鬼之事还没有查清,府中的一方小妾和谢珏本人就死于非命。据说,这二人的死状都非常的离奇,到了第七日回魂夜,还有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发生了什么事?”刑如意追问着。 李四娘摇了摇头:“不清楚,毕竟当时的谢家,也算是朝中重臣,这重臣家里的事情,也不可能让下人都尽数的传出来。只听说,谢家心慌,请了当时最出名的道士和尚去都未曾压住。此后,也传出了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谢家经此一事,心灰意冷,无心于朝堂争斗,就举家搬迁,去了外地。另外一种说法时,当时天下时局混乱,这谢家是暗藏猫腻,唯恐被皇帝察觉,这才假借闹鬼一事,居家逃离。至于真相究竟为何,历经百年光阴,朝代更替,怕也是没有人能知道了。不过,有一件事,却是能够肯定的。” “什么事?” “谢家在谢玄之前,的确再没有人当官。” “有人没人,这个哪能肯定?况且四娘你刚刚也说了,朝代更替,朝局纷乱,像谢家这样的,躲都怕躲不干净,哪里还能凑着脑袋往里头挤。这正好也说明了,谢家是有头脑的,否则一朝不甚,只怕会连祖宗的根基都赔进去。我只是奇怪,都过了这么久,为何这谢家老宅,还是谢家的。四娘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百十年间,可是经过了不少的战乱。” “倒也并非一直都是谢家的,只不过这宅子闹鬼,就算有人趁乱霸占住了,也是住不了多长时间就搬了出来。例如眼下刚刚死于非命的那位,也是其中之一。”李四娘用手指轻转着酒杯:“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如意你也清楚,这衙门里,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能遮掩的就给遮掩,能敷衍的就给敷衍,大多数也都给悄悄的掩盖过去了。最近这几桩案子之所以被摆到明面儿上,也全是因为这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姓谢。虽经百年,这谢家的地契、房契可都还在,你说,衙门里敢不尽心吗?” “这倒也是,寻常百姓死了,也就是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家中闹鬼,更被视为无稽之谈。可牵扯到当官的,就算是家里猫猫狗狗丢了,都要全城戒严,更何况还是在自家的土地上出了人命官司,又是在自己上任的节骨眼,这位谢大老爷,若是不严查,反而会落人口实。只是可怜我常大哥和小盛子,这些日子,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调侃,我要是你,就赶紧去义庄看看。我听说,原先的仵作也被卸任的老爷带回乡间去了。”李四娘用手戳戳刑如意:“常泰虽然尽心,却终究是个武人的性子,小盛子机灵归机灵,这种事情,却不擅长,也不走心。我可听说,那位谢老爷,明个儿响午就到了洛阳城,若是到了那时,常泰他们还审不出个结果,没准会被这新老爷杀鸡儆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刑如意被李四娘的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正要打趣着回她两句,却见小盛子拖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妇女打眼前走过。在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些人,看样子,应该都是这妇人的邻居,一边走,一边还数落着,说这妇人谋杀亲夫,焚尸灭迹。妇人呢,只是紧咬着唇瓣,偶尔回一句,也是简单的三个字:“我没有!” 刑如意正想要把小盛子喊过来,问上一问,李四娘却暗中扯了扯她的手,跟着压低声音说了句:“这妇人,就是那命案的主家。死的是她的丈夫,听说是被大火给烧死的。对了,他们占的就是谢家的房子,但不是全部,只是靠近门口的一个偏院,原本是给下人居住的,也是现下保存较好的一间。你再看看小盛子那模样,怕是三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眼下带了这妇人回来,只怕是案子有了进展。只是闹鬼变成了谋杀亲夫,这案子,也倒是够波折的。” 刑如意原本在意的只是常泰和小盛子的安危,可听了李四娘的话,对于案子本身,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之,谢家老宅原本就有的闹鬼传闻,让刑如意觉得,这里头的事情越发有趣。 眼瞧着小盛子将那青年妇人拖向府衙的方向,刑如意也起身,跟了过去。 正文 第136章 珍珠果(2) 谋杀亲夫,焚尸灭迹,搁在哪个朝代都属于重罪。 妇人披头散发,大喊冤枉,乡邻却句句指控,声称证据确凿,一时之间,公堂内外,乱成一团。新老爷谢玄还未到任,常泰又在外查案,于是只剩下小盛子一人,在勉强维持秩序。 原本,小盛子是想将这妇人暂时押解回牢,等到明日谢玄到任后,再行审问,可乡邻们以及那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都挤成一团,嚷嚷着,让官府现在就审,说什么怕是夜长梦多,这牛氏再与官府行贿,重案从轻。 刑如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这些嚷嚷,都是有人组织的,其目的,若不是针对常泰和小盛子,就是针对那位即将到任的谢大人。她寻了个僻静的,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的向周边的人打听起这个妇人的情况来。 刑如意询问之人,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打扮与堂上那名妇人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推断,这两人生活境遇相似,是邻居的可能性也比较大。邻居,是最为清楚别家内情的人,三十多岁能来围观的妇人,想必也是极爱八卦的那种,最易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刑如意才问了几个字,那妇人就像是寻到了八卦的宣泄口一般,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可谓是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只恨自个儿知道的内情太少。 这堂上的妇人夫家姓牛,简称牛氏,原是长安人氏,后随经商的丈夫一同迁居洛阳。牛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三代单传,到了牛富贵这一辈儿,却是差点断了香火。原来这牛氏入门多年,都未曾生育,直到搬迁到洛阳之后,才生下个女儿,如今两岁半,模样倒像极了这堂上的妇人,十分的好看。 虽说,牛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牛富贵对于这个娘子并不满意,动辄就是打骂,身为邻居,也没少听见他们争吵。尤其这牛富贵染上赌博之后,脾气就更大了,前阵子因为欠人赌债,还差点将独生的女儿给抵卖了。 那妇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堂上跪着的妇人,对刑如意说:“你别看这牛氏平日里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事情一旦牵扯到她那个小女儿,也是有几分脾气的。都说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我觉得用到这牛氏身上最为体贴。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那日要债的人来,想要强行将牛富贵的小女儿给抱走,这牛氏竟闷不吭声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二话不说,朝着其中一人身上就砍了过去。也亏得那人机灵,才破了点儿衣裳。可牛氏当时那个吓人啊,双眼通红通红,就跟要吃人似的。那帮人,也就是要钱的,照着牛富贵踢了两脚,又放了些狠话,催着让他还钱,就灰溜溜的走掉了。 那帮人前脚刚走,牛氏后脚就扔了菜刀,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个时候,牛富贵反而显得能耐了,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母女二人就是一顿打,吓得牛家那个女儿哭得是哇哇的。牛氏呢,就抱着女儿不吭声。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没几天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这牛家自来洛阳就住在谢家老宅吗?” “哪儿啊!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住那个鬼宅。”妇人摇摇头。 刑如意注意到,这妇人言语中虽有些不屑,可提及谢家老宅时,眼中却明显带着一丝恐惧。 见刑如意盯着自己不动,妇人还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于是摆摆手,私下将刑如意往更外边儿的地方扯了扯。 “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谢家老宅,那可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这牛富贵是牛氏杀的不假,但跟那鬼宅也脱不了关系。我们都寻思着,若不是那鬼宅作祟,就牛氏的性格,未必能真下得去手。” “大姐你这是话里有话,说得如意越发好奇起来。” “好奇害死猫!”妇人低眉,瞥了刑如意一眼:“我呀,也跟你一样,都是好奇心大的人。不过,这事情,我也就跟你说说。” “大姐放心,如意虽然好奇,但嘴巴,却严实着呢。” “其实,严不严的也无妨,这种事情,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我家里那个,就总说我神经,说我是大白天见鬼,净说鬼话。你想听,也算是帮了我,你可不知道,这种事情,整天在心里憋着,得多难受。”妇人抚弄着胸口,抬眼左右各自瞧了瞧,这才说道:“咱们前头说过,这牛家啊,是打长安方向来的,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做茶叶生意的,据说去他们家买茶叶的,都是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怪人。这在长安,也是有铺面和宅子的,可这生意传到牛富贵身上,就败落了。这人啊,说好听点,是游手好闲,说难听点,就是个提不上台面的浪荡子。吃喝嫖赌,那是样样俱全。长安待不下去了,这才变卖了产业来到洛阳。 初到洛阳的时候,买了一个小院子,就在我家隔壁,也就是谢家那个鬼宅的附近。看姑娘的穿戴,应该是富贵人家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那谢家鬼宅虽然可怕,但再可怕,也架不住穷鬼可怕。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住在那样的地方,因为宅子便宜。” “大姐说笑了,其实如意也是一般人家。这衣裳,都是旁人给的,若是让如意自己买,未必买得起。”刑如意说的也是实话,她身上穿的戴的,大多都是初来盛唐时,狐狸为她置办的。再后来,开了如意胭脂铺,也赚了些银子,原本想要自己去购置一些的,结果到了锦绣坊,一问价格,心疼的她直接抱着银子又回来了。直到后来,她与锦绣坊的坊主成了莫逆之交,这才有机会穿上锦绣坊定制的衣衫,当然走的也是友情价,虽然肉疼,但好歹心不是那么疼了。 妇人听见刑如意这话,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有些吃味儿的说:“姑娘这衣裳,像是洛阳锦绣坊的做工,能有人给,也是天大的福分。哪像我们这些穷人,莫说是锦绣坊的衣裳,就是一块帕子,都没有福分见一见。” “大姐若是不嫌弃,如意这里正好有一块锦绣坊的帕子,只不过都是旧物。”刑如意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帕子来,塞到妇人手中:“虽花色不新,料子也不是顶好,但拿来擦擦热汗,也是妥当的。大姐若不嫌弃,就尽管收着。” “不嫌弃,不嫌弃,这锦绣坊的东西,莫说是旧物,就算是个破烂的线头,咱们都用不起。再说,这帕子我瞧着也蛮好,哪里就旧了。”妇人说着,忙将帕子藏进自己的衣襟里:“姑娘放心,你想打听的事情,我都能告诉你。” 刑如意笑笑,并未开口,因为知道,这得了好处的妇人,嘴巴只会更松。 妇人藏好了绣帕,又用手使劲的捂了捂,这才继续道:“我们那宅子吧,虽然便宜,距离谢家那个鬼宅也近,可平日里也算安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离奇的事情。当然,不能靠近那鬼宅,一旦靠近了,这重则见鬼,轻则生病,简直就是百试百灵。我就亲眼见过一回,还是大白天,正响午的时候。那天,我去街市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觉得太阳晃眼,就溜着墙根儿低下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家老宅那边。 平日里,就算打那边过,咱们也就是尽量离的远远的,能绕路就绕路。好在小巷子多,也能绕的过来。可偏巧,那天我走着走着,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等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谢家老宅大门口儿那一块儿,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可就在我抬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眼前有个阴影,一晃就过去了。 那时候,也没多想,就习惯的那么抬头望了一眼。姑娘猜猜我瞧见个啥?我瞧见了一双绣花鞋,就那么挨着我的前额,轻飘飘的就蹭了过去。我的那个娘啊,当即就吓得我瘫软在了地上。这大白天的,人又不能飞,你说这鞋子咋会在那个地方呢?可等我瘫坐下来,再一看,更吓得要命。那哪里是一双鞋子,分明就是在半空中挂着一个人。就跟上吊似的,一个穿着锦缎的,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凭空的挂在谢家老宅的大门前。事后,我仔细的回想了好几遍,那女人的姿势,就跟上吊似的,我估摸着我呀,是遇见了吊死鬼。” “吊死鬼?” “就是吊死鬼,因为那个女人的姿势,那模样就跟传说中的吊死鬼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当时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再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家那个听见响声出来找我的时候,说我更像是一个鬼,脸色煞白煞白的,浑身上下那汗淌的就跟刚从河水里捞出来似的,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就像是冬天从荷塘里挖出来的那种淤泥的味道。” 妇人说着,低头在自个儿身上,又嗅了一下:“姑娘你别见笑,自从那件事儿之后,我就老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我家那个,是帮人做活儿的,冬天也帮人挖藕,对于那股味道最是熟悉。他既然说了像,就一定错不了。还有,因为遇见了那吊死鬼,所以随后我也去打听过,貌似这谢家祖上,还真有一个上吊死的小妾,不过具体是那一房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刑如意默默的将这些情况记在了心里。刚刚妇人说时,她也用鬼术稍稍探查了一下,这妇人身上的确有阴气,却没有鬼气,所以见鬼一事,倒极有可能是真的。 正文 第137章 珍珠果(3) “那牛富贵与牛氏呢?既有自家的宅子,却又为何搬到谢家老宅里去?难道他们不晓得那是一处鬼宅?” “晓得又能怎么样?我刚刚不也说了,这鬼再可怕,也不及穷鬼来的吓人。这牛富贵好赌,欠了人家赌坊好多银子,本来想用自己的小女儿抵债,可牛氏愣是拿着一把菜刀把这讨债的人给吓了回去。赌坊是什么地方?能干这赔本的买卖,能饶过那牛富贵吗?这牛富贵被逼无奈,只能将家中的宅子出让,连那点儿仅存的茶叶也都被人拿去抵债。 这一,没有银子,二没有屋子,可不得找地方住吗?谢家这宅子,虽说闹鬼,也百十年没有人住,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可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再破落,也比咱们家的宅子好,这牛富贵一寻思,干脆带着牛氏和女儿搬了进去。 不过他也怕,所以就寻了最靠近外面儿的这一间,想着万一有个啥情况的,人也能及时的逃出来。” “这些也是你打听到的?” “这倒不是?”妇人不好意思的笑笑:“这牛富贵欠了人家赌坊的银子,偿还不了,只能抵卖宅子搬到鬼宅里头去住,这件事儿咱们那儿的左邻右舍都知道。大家也都好奇,好奇这牛富贵住到谢家那鬼宅里头之后会怎么样?心里头好奇,这眼睛耳朵就时时刻刻的看着,听着,是个屁大点儿的动静,都瞒不住。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搬进去之后,反倒是消停了不好,连争吵都没有了。谁知道,这不出事儿则以,一出就出了桩大的。” “我听说,这死在谢家鬼宅的人,可不止牛富贵一个。”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说,衙门里的人在清理现场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死者。不过不是在这个院儿里的,十有八九也是进去借宿的乞丐,被恶鬼谋了性命。不过事情不算稀奇,大伙儿听听也就算了,没有放在心上。”妇人说着,探长了脖子:“哎呀,那不是衙门里的常捕快嘛?听说这牛氏被抓了之后,他还一直留在那鬼宅里探查,也不知道都探查出什么来了。你瞧瞧他那脸色,也跟被鬼附了身似的,青白青白的。” 刑如意抬头看去,果见常泰的脸色有些不大正常。周身上下,也萦绕着一股阴暗之气,正想要开启鬼目仔细的瞧上一瞧,常泰却已经看见她,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也不说话,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将她拉近了府衙里头。 “常大哥?”刑如意慌张的赶紧看看左右,确认没有狐狸的气息之后,才压低声音问着:“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牵我的手。那个,我倒是不介意了,不过我怕某只狐狸会吃醋。” “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个人!”常泰没有理会刑如意刚刚话,而是将她带到了大堂的一侧。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搁置着一张简易的木质担架,担架上盖着粗劣的麻布,麻布底下,俨然是一具尸体。 麻布掀开,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根据尸体的情况,大概可以做出如下判断:一、这是一名男性的尸体,身高约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二、年龄30岁上下,体型偏瘦; 三、死者呈拳斗姿势,颅腔内脑组织有生骨破裂的迹象,这是由于长骨骨髓以及颅腔内脑组织受热产生水蒸气时所导致的一种普遍现象,也是被烧尸体的一般特征。 四、死者生前并没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但从呼吸道检查的结果来看,应该属于死后焚尸。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死后焚尸。”刑如意简单的给出结论,起身,看了一眼仍跪在大堂中的妇人:“他就是牛富贵吧?那个妇人的相公!” “没错,他就是牛富贵!这对夫妇常年不和,经常吵闹,但这几日却出奇的平静。昨夜子时,其中一邻居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却因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直到天将明时,这牛氏大喊救命,待乡邻们赶到,一间厢房已成灰烬,这牛富贵也被烧的面目全非。牛氏说,丈夫因一时气恼,在与她争执了几句之后,就卷着铺盖去厢房睡觉,是厢房起火惊醒了她,于是她马上呼救,但还是迟了。不仅厢房被毁,人也死了。” “这牛氏在说谎!” “哦?”常泰挑眉,神情却越发的疲惫。 “牛氏说她与牛富贵争执了几句,牛富贵就卷着铺盖去厢房睡觉,这句话极有可能是假的。刚刚在堂外时,我曾向牛富贵和牛氏的邻居打听,那邻居也说,这对夫妇的确时常争吵,但自从住进谢家老宅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虽不知那邻居住在何处,但从她的话中可以推断,她家与牛富贵那间因为欠下赌债而卖到偿还的宅子毗邻,距离谢家老宅也不远。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妇人曾在大半天撞鬼,撞鬼地方恰好是谢家老宅的正门前,而她的丈夫却能够听见她的叫声,及时出来寻她。 依照牛富贵与牛氏日常相处的模式来看,牛氏要嘛忍气吞声,一旦争吵,必定四邻皆知。所以没有可能,在案发当夜,他们争吵时,街坊四邻会听不见。如若听不见,只能说明,这两人未曾起大的争执,既不是大的争执,这牛富贵为何要到厢房去睡? 还有,常大哥刚刚也提及,说有一邻居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注意,他说的是异动,而非争吵。”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还有一句话,我觉得非常奇怪。那位邻居说的是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却因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而非听见牛氏夫妇争吵,觉得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所以,这谢家老宅能够让他习以为常的异动究竟是什么?是没有引起重视呢,还是处于对谢家老宅的恐惧之心,不敢在夜半时分起身查看!” “我让小盛子再去问。”常泰说着,起身向外走。 刑如意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袭来,鬼目下意识的睁开,却瞧见常泰背上不知何时竟背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窄袖短襦和长裙,身形却与自己一样,都不是眼下这盛唐流行的美人标准,比较纤细瘦弱。她的脸,紧紧贴在常泰背上,纤细的双手,呈自然状的环在常泰的脖颈上,双腿却是向下垂着。 刑如意眉间显出几分怒色。这只女鬼,敢当着她的面嚣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胆大包天的缠上常泰,这是当她一身鬼术都是假把式,当她阳世挂牌鬼差说着玩儿的吗? 右手一翻,直接朝着那女鬼就抓了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湿腻,再看时,那女鬼竟变作一张薄薄的,湿漉漉的宣纸。 “怎么了?”常泰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刑如意:“是有事叫我吗?” “没有!”刑如意将那宣纸揉做一团,藏在身后,“只是瞧着常大哥你的精神不太好,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想问问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休息了?这案子虽然要紧,可自己的身体更要紧。这偌大的洛阳城里,也不止你一个能办差的捕头,你这么拼下去,新上任的谢大人,也未必会多发你几文薪俸。” “不要紧的,只是这些日子比较忙,睡眠也不大好。对了,刚刚心急,所以多有唐突,希望如意你,没有介意才是。” “常大哥说哪里话!你还当如意是你的妹妹吗?”刑如意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暗中以鬼气,将还留在常泰身上的阴邪之气全部吸附过来。看常泰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些,才又说着:“这牛氏,常大哥打算怎么办?我刚刚在外头时,也瞧出来了。领头闹事,也就那几个人,看样子是有人组织的,只是不知道,这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你,还是你们即将上任的那位谢大人。” “对我也好,对谢大人也好,总之他们针对的都是我们京师衙门。只是,这牛氏口紧的很,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而我们在现场也找不出别的证据来指证她。所以,眼下有些进退不得。暂时收押,那些围观的百姓势必不会同意,强硬收押的结果,也可能会引起一些民怨和民愤,说咱们京师衙门办案不利。虽不排除这幕后有人安排,故意捣鬼,但皇宫里头的那位,是不会愿意听见这番托词的。我常泰当不当捕快不要紧,可府衙里头的弟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他们被驱赶回家,只怕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有人故意在拿这桩案子刁难你们?”刑如意从常泰的话中听出另外一重意思来:“是谢玄吗?我听说府衙中内原本的仵作,也一同卸任了。看来,这不是你们前一位大人的意思,而是这位谢大人的意思。你和你手下的那帮捕快兄弟,也在他的排挤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寻不到更好的理由来驱赶你们,或者说他有理由,但更想你们自寻难看,自动离开。” “身为捕快,办案不利,连个真凶都捉拿不到,就算不是谢大人的意思,我常泰也觉得没有脸面留在官府。你或许会觉得我常泰这句话说的有些虚,但是如意,我当捕快并非是为了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大人们,而是为了门外这些老百姓们。他们虽然愚笨,有些时候,也会是非不分,可若是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尽心办案的捕快,他们很多的冤屈也只能窝在肚子里,烂在棺材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才子也好,无能之辈也好,又有几个,愿意走下高堂,亲自查案,办案的呢?” “常大哥!”刑如意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常泰,不似往日那般的有精神气,反而有些消沉。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也都在理,却并不是他以往会说的。“你告诉如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只是捕快当的久了,也会感觉累。”常泰揉揉额角:“牛氏的案子,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这件案子,我不想拖到明日。” 刑如意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牛氏,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 正文 第138章 珍珠果(4) 府衙与牛氏各持有理,却因为缺少证据而争执不定,牛氏更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刑如意沉思了一会儿,让常泰吩咐下去,暂时退堂,然后领着一班衙役在府衙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一间草棚,四周放上柴禾,将火点燃之后,再命人扔进去两头小猪。 这两头小猪,一头是活的,一头是死的。当火烬棚毁时,常泰命小盛子领人将这两头猪给扒了出来,直接放在牛氏面前,掰开小猪的嘴,让她观看。 众人不解,也都凑了上去。只见那头活猪死后满嘴是灰,而死猪的嘴中却是干干净净。围观的人中,有聪明的,立马明白了常泰的意图,随即嚷嚷着说:“牛富贵跟这死猪一模一样,嘴巴里都是干净的。” 常泰点点头,让小盛子将牛富贵的尸身抬过来,撬开下巴,让众人和牛氏观看,牛富贵的嘴巴里果然也是干干净净的。牛氏见状,随即瘫倒在地上,并招供画押,承认是自己谋杀了丈夫后,再弄进柴房灭尸的。 至于牛氏谋杀丈夫的理由,居然是因为一幅画。 “一幅画?”刑如意与常泰对视了一眼,常泰随即追问道:“一幅什么样的画?” “一幅画着女人的画,富贵说那是美人图,几乎整日抱着不放。”牛氏垂下眼睑:“我很早就听说,这谢家老宅,是一处鬼宅,别说是住进去的,哪怕只是从它的门口经过,都会遇到不幸。可富贵好赌,输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连勉强栖身的宅子都被人给拿了去当做抵押。无奈,我只能带着女儿跟他一同住进谢家。 入住的第一晚,我就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的盯着你,让人觉得四肢发凉,心里头也毛抓抓的。我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疑心是自己听多了那些闹鬼的言论,所以才会觉得心里发慌,就哄着女儿睡下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头黑漆漆的。可我明明记得,因为害怕,我的灯烛是燃着的。怕半夜有风,吹灭了灯烛,我还特意缝制了一个白纱的灯罩,罩在了上面。我起身点灯,却看见窗户外头站着一个人。” “你的相公牛富贵?” 牛氏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眼带疑惑的摇了摇头。 “起初,我也以为是富贵,可借着灯光,瞧过去,又有些不像。那身段很像是一个女人。我想起谢家老宅闹鬼的传言,心中着实害怕,可当时我的女儿就在身旁,就算心里再怎么害怕,也总要装着胆子大些。于是,我将灯烛拿起,就搁在身前的地方,冲着窗户,喊了一声富贵的名字。我故意让自己喊的很大声,可声音里还是掩不住有些发颤,我想【她】也一定是听出来了,所以才会发出一声嗤笑。对的,没错,就是那种嗤笑。我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就抱紧了女儿。可我等了许久,【她】只是站在窗口一动未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只觉得全身僵硬,灯烛的火苗也越来越弱。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时候,我听见了门外的打更声。等我再鼓起勇气,用灯烛去照窗口的时候,我发现【她】不在了。又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的声音。我心里害怕,抱着女儿往床上缩了缩。可后来听见是富贵的声音,就去开了门。他一身湿漉漉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抱着那个画轴。 见了我,也不像往日那般粗声粗语,只抢了灯烛过去,将那画轴摊在桌子上,细细的看。我当时就站在富贵的身后,也跟着往那桌子上瞄了一眼。只见画中是个女人,头发很长,看不清楚容貌。” “怎么会看不清楚容貌?是因为灯烛的光线问题吗?” “不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夜的灯烛虽算不上光亮,可那画中女子的手脚,甚至衣服上的花纹我都瞧的清清楚楚的,只有她的脸,像是蒙着一团水雾,怎么瞧都瞧不清楚。我原本以为那画像,也是因为沾了水的缘故,才会导致画中女子的面目不甚清晰,可从那夜之后,富贵就像是着了魔,日日夜夜,不停的在看,而我竟也越来越觉得那个画中的女子,很像是夜晚站在我窗口的那个女鬼。” “女鬼?”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趴在常泰背上的那个女人,也是一身湿漉漉的模样,也是身段纤细,也是头发很长,也是看不清楚面目。“那之后呢?” “第二夜,因为白天女儿闹腾,所以很早就睡了。倒是一夜相安无事,只觉得夜里很凉,像是在过冬天一样。我睡下的时候,富贵还在,就坐在屋子里,对着那幅画像发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富贵似乎坐了一夜,脸色十分难看。我熬了清粥,给他端过去,原本想让他吃点,结果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画,被他狠狠的推到地上。他经常打我,所以我也习惯了,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事后想起来,总觉得他当时的眼神很不正常。”牛氏仔细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他当时的眼神,就像是早些年我遇见的一个疯子。只不过疯子的眼睛里,是混浊的,而他眼睛里,却带着一股狠劲儿。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想法来,富贵倘若不死,我和女儿迟早也会被他给害死。 到了第三夜,富贵就更加不正常了,他居然穿起了我的衣裳,在房间里像女子那样的走路。”牛氏眼中显出一丝恐惧来,她用手捂住的眼睛,嘴唇轻颤着:“他走得很奇怪,不是那种直走,而是像……像小时候,我们戏弄蚂蚁一样。” “就是捉一只小蚂蚁,放在障碍物里,看着它胡走乱撞,却怎么都走不出的样子?”牛氏的话,也让刑如意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老家的日子。那时候,可以玩耍的东西不多,蚂蚁是最容易找到的一个。只要用一些树枝,树叶将小蚂蚁圈起来,小蚂蚁就会在里头转圈圈,非得转几圈之后,才能重新找到路线逃离。这种游戏,很简单,也很有趣,甚至有时候,连辅助性的工具都不需要,只要用手指,在土地上画上一个圈,再捉一只小蚂蚁放进去就行。牛氏显然也玩过同样的游戏,所以在她找不到更为适合的形容词之前,她想到了那个。 在刑如意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场景。一身女装打扮的牛富贵,在房子里,像一只蚂蚁一样的在不停的转圈。在外人看来,他的举动或许非常的奇怪,可倘若是放在晚上,又是户外的话,看到这种场景,你会想到另外一个词,那就是“鬼打墙!” 鬼打墙,也被称为鬼遮眼。传说是因为得罪了小鬼,被小鬼戏弄,遮住了眼睛,所以才会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的怎么都转不出去。鬼打墙,根据小鬼的能量不同,可大可小。若是厉害的恶鬼,可将你圈在一座山上,让你活生生的跑死累死。若是能量小的,便将你圈在一处,让你不听的原地打转,而这后一种情况,与牛富贵的十分相似。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猜测,倘若那个女鬼与趴在常泰背上的是同一个,也可以排除鬼打墙的因素,单纯的理解为鬼附身,或者是鬼上身。牛富贵已死,具体原因如何,刑如意也懒得再去查。总之有自己和狐狸在,谢家老宅里藏着的那个东西,跑不了。 轻吐了口气,刑如意原本想要常泰将牛氏带下去。谋杀亲夫的罪名,她已经认下了,余下的事情,只需等到明日谢玄上任,交给他处理就好。常泰只是捕快,抓人是他的职责范围,这审问,可不在他的分内。若是以往,不用刑如意去说,常泰自会按照规矩办事,可今天,他却有些反常,执意的想要听清楚全部的案情。 牛氏见罪名已定,也没有了要周旋的意思,常泰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对于案发当夜的事情,描述的也十分详尽。 牛氏杀夫的起因,既与那副画有关,也与当夜她做的一个梦有关。 牛富贵虽然疯疯癫癫,可到底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牛氏哄睡了女儿之后,又熬着看了牛富贵一会儿,不知不觉的,人也困了。 梦里,一阵电闪雷鸣,闪电过后,她似乎听见了一阵雨声…… 牛氏自床上爬起,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里,果然淅淅沥沥。耳旁,似有两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说:“都这么晚了,会来吗?”另外一个说:“我问过了,会来的。”牛氏正在疑惑,好端端的,家里怎么多了两个男人,难不成是赌坊里来要债的? 她下意识的去寻牛富贵,却发现自个儿的房间变了。虽然还是相同的格局,但装饰却多了许多,所有的摆设,看着也都像新的一样。床内,摆放着一床水蓝色的锦缎棉被,而她身上盖着的,则是一床玫红色的被子,用的同样是上好的段子。牛氏捏捏自己的脸,虽有些感觉,却是不痛的。那一刻,她竟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但这个梦,又是谁的呢?她想到了那个站在窗口的女人,也想到了牛富贵拿着的那卷画轴中的女人。 牛氏有些心慌,但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阵儿脚步声,却是由近及远,而刚刚还在说话的两个男人,这会儿也都止住了声音。 夜,静悄悄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半空中偶尔划过的闪电。 又过了许久,原本关闭着的门打开了。一个黑衣黑裤穿着黑鞋子的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老太太,脸上布满褶子,眼睛里带着一股阴郁的气息。她的头发,几乎全都变成了白色,发髻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她的右手,拄着说书先生口中才有的那种龙头拐杖,左手却抱着一个青色的坛子。 牛氏直愣愣的看着那个老太太,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低了头,用那双暗灰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自己,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股凉意。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口腔里也都是冰冷的,舌头像是冻住了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139章 珍珠果(5) 老太太走到牛氏跟前,微微低头,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干瘪的嘴,扯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牛氏惊恐的低了头,却发现那只青色的坛子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她识字不多,只能勉强辨别出,那是一个“陈”字。 老太太发出一声渗人的笑来,声音犹如磨砂纸一般,刺啦啦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她说的是:“时辰到了,你该跟着我走了!” 牛氏一惊之下,醒了过来,但噩梦似乎还在继续着。因为就在她的眼睛正上方,也张着一双眼睛,里头泛着冰冷的气息。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团漆黑。还未等她完全的清醒过来,就听见那个人开了口,他说的是:“你终于醒了?” 梦境与现实在那一瞬间重叠交/合,几乎是下意识的,牛氏伸手摸住灯烛,然后拿起,胡乱的就砸向了那个人。等她再醒过神儿来时,只见银白色的月光,冷幽幽的照在地上,而月光之中则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在男子的颈项位置,还戳着一盏灯烛。起身,仔细看去,又发现,男子一手拿着纱制的灯罩,另外一只手则攥着半根蜡烛,而男子的脸,正是她记忆中最为熟悉的相公,牛富贵的脸。 牛氏低低的喊了一声牛富贵的名字,然后快速的从床上爬下来,爬到他的身旁,这才看清楚,原来那灯烛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她在慌乱之中,竟用灯烛刺中了牛富贵的经脉血管。那血淌了出来,染了大片的衣裳。牛富贵身上穿着的,压根儿也不是什么黑色的衣裳,而是湛青色的粗布衣裳,这还是搬家之后,她亲手为他缝制的。 再看看他手上的灯罩以及那半截不知道是从哪里寻出来的蜡烛,还有桌上摊开的女子画像,牛氏瞬间明白了过来。这牛富贵应该是在桌上看那女子的画像,看到一半时,灯烛熄灭了,他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了半截蜡烛,想要更换,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牛氏在梦境中发出的叫喊声。 虽是个赌徒,对牛氏平时里也不怎么体贴,可到底还是个做相公的,听见牛氏的喊叫,便俯身过去,将她自噩梦中唤醒。所以,牛富贵才会在看见牛氏苏醒的时候,说的是:“你终于醒了?”而不是:“你醒了或者醒了?”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牛氏虽是个妇人,却也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她倒是不怕死,可自己若是死了,家中年幼的女儿又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她便咬牙,将牛富贵的尸身拖到了另外的厢房里,点了一把火。原本是想要制造意外的,结果没想到,还是被衙门里的人给查了出来。 牛氏谋杀亲夫,毁尸灭迹的案子到了此时,算是查清楚了,可留给常泰和刑如意的却是更多的疑问。例如,牛富贵为何会对一副画像执着?如果那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美人图尚还能理解,可牛氏却说了,那画中是一个面目不甚清晰的女子。像牛富贵这样的赌徒,显然也不会沉醉于那副画的画风。其次,是牛氏谋杀亲夫那夜所做的噩梦。人们常说,梦由心生,那个老太太,显然不是牛氏日常熟识之人,突然梦见,也必定有一些缘由。最后,是常泰背上的那个女鬼,最后变成一幅画的那个,不知她与牛富贵所拿卷轴上的是否为同一人。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刑如意觉得横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蛛网,虽脉络清晰,却找不到源头。但中心,无异都是谢家的老宅。 “牛氏的女儿现在何处?” 刑如意想起牛氏与牛富贵所生的那个小女儿。如今爹爹被杀,娘亲被抓,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被附近的一个邻居收养了。”常泰显然是看穿了刑如意心中的顾虑,冲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那家男人是打铁的,女人与牛氏一样,都是寻常的妇人,但性子柔和,也十分细心。因早年生病的缘故,女人一直没有生养,但十分渴望能有个孩子。对于牛家的小女儿来说,生活应该不成问题。你放心,有空时,我与小盛子也会时常过去看看,不会让那个孩子受委屈的。” “常大哥做事,如意想来都是放心的。若是那孩子吃穿用度上有所需求,也尽可跟如意说。”刑如意回以笑容,将话题又引到了那副卷轴上:“常大哥去办时,可曾见过牛氏口中提到的那个卷轴?亦或者是在谢宅时,遇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情况?”常泰用手摸了摸发凉的脖颈:“我知道如意你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上了我的身?” “常大哥也有感觉?” 常泰点点头:“那日探查案发现场时,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们。待小盛子他们将尸身抬走之,我又在被火焚烧的厢房内搜寻了一圈。抬头时,忽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个,只能说是半个,半遮半掩的立在院中一棵花树下面。可等我再仔细看时,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常大哥你可曾记得那女子的长相?” “说来也奇怪,就跟牛氏看见那副画像中人的感觉一样。对于那个女子,衣饰什么的倒记得清晰,偏偏就是她的脸,明明是扫过一眼的,却怎么都想不起她的模样来,甚至连眉眼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 “那之后呢?常大哥还遇见了什么?” 常泰摇摇头:“没有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觉得四周的空气有些凉,吹得脖颈也都跟着凉飕飕的。回到家时,觉得自己比往常办案都要劳累许多,这个天气,晚上睡觉竟不由自主想要盖厚的棉被。” “常大哥是习武之人,莫说才十一月的天气,就是寒冬腊月的,也未必想要盖那种厚的被子。” “不错,往年我都是不用的。即便是下大雪的天气,也是一床薄被足够。”常泰说着,晃了一下脖颈。刑如意察觉有异,便开启鬼目,细细的看去,这才发现,那些鬼气已经侵入了常泰的颈骨之中。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恼怒,那个女鬼,十足十是惹怒了她。 “常大哥可信得过如意?” “如意这么问是在怀疑常大哥我吗?”常泰抬眼,认真的看着刑如意:“你知道的,我待你与旁人不同。” “好!那如意告诉你,你的确是被一只女鬼给缠住了。至于那女鬼的本体是什么,眼下我也不清楚,但她却是想要害你。你终日觉得劳累,是因为你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背着她行走。老话常说,死沉死沉,说的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重量要重的多。这鬼,虽然是魂魄所化,但自体轻重却是可以随意控制。你揉捏脖颈,是因为那个女鬼总是将两只手悬挂在你的脖颈两侧,因她的身子紧紧贴着你的,所以鬼气入体。你是凡人,看不见,所以只会觉得疲累,觉得冷的厉害。” “那么,现在呢?”常泰苦笑一下,转身去看了下自己空荡荡的后背:“自进入这堂中,我便觉得身上轻了些,是不是她看见如意你,害怕了,所以就溜走了?” “我不清楚!虽我的眼睛特殊,能够看见一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可驱邪这种事情,并非如意所擅长的。我能告诉常大哥的是,眼下她的确是离开了。可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如意也说不准。为了常大哥你的安危,还请这几日到我的胭脂铺里暂住。这个女鬼的事情,殷臣司能够解决。” “殷公子?难不成,他是个道士!”常泰想到殷臣司的模样,飘然若仙,倒也有几分修道之人的模样。只是,道士可以娶妻吗? 刑如意挠挠头,说了句:“殷臣司他不是道士,他算是修真之人。常大哥可曾听过蜀山?” 这修真之人的借口用过了一次之后,刑如意便觉得十分顺口,也能完美的掩饰狐狸会法术的真相,于是就时不时的拿出来用一下。 常泰想了想,不确定的问:“可是在川蜀一带?” “应该是吧!其实我也没有去过,都是听殷臣司说的。不过这蜀山一派,我倒是听过的,与江湖上的那些门派相似,却又有些不同。这蜀山派,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山峰凌空,宛若浮云,相传为仙家赐予人间的胜地。蜀山自开派至今,历代弟子勤修仙术,入世降妖,并囚妖於锁妖塔,庇佑人间不受妖孽滋扰,深得百姓爱戴,在蜀地更是被尊为神仙。蜀山与武林众门派交往不深,其修炼的蜀山仙术也是界於内功和道家炼养之间,但蜀山门徒修炼不为成仙,而为济世救人,和寻常道家又有所不同。另外,蜀山的人,是可以成亲生孩子的。” 刑如意娓娓道来,说的却是前世写文时,所看见的有关蜀山的记载。此时此地,拿来“忽悠”常泰,倒也算是不辜负当年搜索资料所付出的辛苦。只不过,那最后一句是她自己说的,与资料无关。 常泰一向都极为相信刑如意,对于她口中所说的,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况且,经历了此前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他也开始相信,这世间是有鬼神的,既有鬼神,就会有刑如意口中所谓的修仙门派。只是不知道,他日后是否有机缘前去看上一看。 微摇了一下头,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丢弃到一旁。抬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了句:“殷公子既是入世降妖之人,肯定会遭遇许多危险。如意你,也要小心些才是。” 刑如意点点头,见常泰并没有排斥自己刚刚提议,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如意胭脂铺里有狐狸,有殷元,她就不信这个画中的女鬼,有胆量去闯。至于谢家老宅的事情,就算常泰不提,她也想带着狐狸去看一看,万一真有什么妖邪,也好捉来给殷元打打牙祭。 正文 第140章 珍珠果(6) “谢家祖上的事情,常大哥又派人去调查吗?谢家老宅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这栋宅子建成之时。如果不是谢家人的问题,就是这块地原本主人的问题。只是事隔百年,也不知道好不好查。” “这个不难!虽然朝代更替,事物变迁,可历朝历代都是有县志的。虽不敢说,有多详尽,但怪异离奇的事情也都会记录下来。” “这么说,常大哥你是看过相关的县志了?” 常泰点点头:“看过了,只是不知道,上面记载的事情,是否与谢家老宅有关。” “很是离奇?”刑如意好奇的问。 “离奇倒也算不上有多离奇,只是这件案子,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一些轰动的。”常泰看了看左右。 谋杀亲夫的案犯,牛氏已经被差役们押解回牢房,牛富贵的尸体也被重新抬回到义庄,只待明日谢玄上任之后,进行宣判,宣判完毕,则会有官府出面,对其进行安葬。至于安葬的地方,多是郊外的乱葬岗,由义庄的独眼大爷领着人,寻一块还能看得过去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再竖上一块写有姓名的牌子。至于这块牌子能够留多久,已经不是衙门里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常泰刚做捕快时,也觉得这种安置有些不妥,可这些年见的多了,也就慢慢理解了。对于官府来说,能给寻个地方埋了,就已经算是不错的安排,而对于那些死者来说,能够入土为安,没有暴尸荒野也算是善果。见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在大堂之上与刑如意说话,也似有些不妥,于是便带着她去了后堂。 府衙多是办公和居住两用,前面是老爷开堂审案的地方,后头则是老爷及其家眷们居住的地方。在后院之中,还有一处偏院,是供差役们临时休息用的,眼下,常泰就是将刑如意带到了这座小院子里。 刑如意是头一回来府衙的后院,习惯性的左右打量了一番,很寻常的小院子,四四方方的,陈设也都是些适合男子用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屋子里有些味道,于是就在院子里寻个地方坐下,托着下巴,等常泰说案子。 常泰一个回头,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 刑如意拍了拍自个儿身旁的地方,说了句:“常大哥,坐,我瞧过了,不怎么脏的。” “这里是府衙,是有人负责打扫的。”常泰说着,也撩起衣裳的下摆,坐了下来。 刑如意侧脸,看着常泰的眼睛:“那个案子轰动在什么地方?比牛氏谋杀亲夫,还要不可思议吗?” 刑如意指的是牛氏做梦,以及牛富贵痴迷画像的事情。常泰摇头,笑了一笑:“不,只是个寻常的案子,没有妖魔鬼怪。之所以在当时引起了轰动,是因为这案子,也有颇多的内情,非常人可以想到的。” “常大哥在提及这个案子时,并没有说到谢家,而我恰好之前听四娘说过,谢家老宅的前身,也是某个富户的院子,所以,常大哥你说的这个案子,一定是在谢家购买这种宅子之前,对吗?” “很对!不过如意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慢一些。因为你说话的方式,很绕。”常泰指了指自己的头:“你也知道,我是个武夫,脑子不如那些读书人灵活,所以有些绕来绕去的话,会把我自己给绕进去。” “是吗?”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说:“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难怪有时候跟狐狸说话,他总是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过还好,他勉强还能理解我的意思。” “殷公子他,对你好吗?”常泰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己解释道:“我多问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他很宠你。” “常大哥对如意也很好,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很好很好。”刑如意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说着:“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如意没有早一步遇见狐狸的话,一定会喜欢上常大哥你的。可如意也知道,这个世间是没有如果的,所以如意能够做的,就是像一个妹妹关心哥哥那样,对常大哥你好。如意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矫情,但都是真心话。” “如意想说的,常大哥都明白。”常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房舍:“那一间,是我初做捕快时住过的,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努力,努力做洛阳城里最好的捕快,然后多赚一些银子,去买一处院子和喜欢的人,过这世间最最平常的小日子。 如果可以,我会带她来看看府衙,来看看我初到京城时住过的地方,我希望我所有的经历,都可以跟她一起分享。可惜,我遇见的那个人,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所以我只能带她来这里看看,却不能与她相守。” 刑如意张了张嘴,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常泰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将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常泰说的是:“如果今生注定无缘,那说明我前世修的还不够,我不会刻意的纠缠,但也便不会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能够放下。你的心意,常大哥也明白。你放心,这一生,我只做你的常大哥就可以了。但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比殷公子更早的遇见你,如果来不及,也请你等等,好歹等看过我之后,再做决定。” 刑如意酸了鼻尖,红了眼睛,最终却只是小声的吐出一句话来:“其实,如意并没有常大哥你说的那般好,也不值得常大哥你如此守候。”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情,也是我说了算的。”常泰伸出手去,想要帮刑如意擦去泪痕。手伸到跟前,却迟疑的搁浅,然后又慢慢的退回来,取了帕子给她:“别哭!回头让殷公子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刑如意破涕为笑,低头用那帕子使劲的蹭着脸上的泪痕。 常泰松了口气,将话题转到了县志上面:“谢家老宅的前身,是陆府,至于主人姓名,在县志之中也是寥寥记载,姑且就称之为陆员外。 陆员外有个独生的儿子,名字比较特别,叫陆甲,想来出生时,也是被家人寄予了厚望。但从县志上来看,这个陆甲一生平平,除了是陆员外的儿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可以被记录的东西。不过身为员外的儿子,就算资质平平,想来也是不愁吃喝的。 陆甲十六岁那年,遇见了一个渔家姑娘,一见钟情。陆员外虽然不喜,可碍于独生子相思成病,也就同意了。陆员外是大户人家,在方圆百里内都十分地有名望,所以当陆家请的媒人上面说亲时,那渔家女子的父母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两家约定,当年的正月十五完婚。岂料,就在成婚的前几天,陆家突然来了一位自从是从终南山而来的道士。” “终南山的道士,不会也自称是莫须有吧?”刑如意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莫须有,似乎最近桩桩件件的事情里头都少不了他。 常泰狐疑的瞧了刑如意一眼,显然他也想到了之前兵工厂的那件事情。虽那夜他不在现场,可也听刑如意提及过,有个自称莫须有的终南山道士,在那边做了一场法事,平息了兵工厂的事情。他虽有意调查,可朝廷却派下了旨意,要求公门之人不许过问,并且还要帮忙掩饰。当然,这旨意也是暗旨,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自圣后临政以来,这样的旨意并不少见,常泰他们已是见怪不怪了。 可莫须有,也就是没有,不排出有些道士,为了免除干系,都用这个名字。再者,县志中只记载某一件特殊的事情,也不会深究涉案之人的名字,所以这个莫须有也可能是写县志的人为勉麻烦,随笔写的。因其中没有详细的容貌描述,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界定这个道士身份。 常泰想了想,回道:“应该不是,此事距离现在已将近百年,若是那个道士还活着,岂不是活成了老神仙。” 刑如意在心中鼓捣着:“老神仙未必,没准还是个老妖怪。常泰不知那莫须有的真实身份,狐狸却是知道的。他本姓袁,名天罡,是个在后人眼中传奇一般的人物。当然,搁在这个时候,也十分传奇,按照他的年龄推算,眼下至少已经一百多岁,将近两百岁,可看起来仍旧四十出头的模样,甚至还有越活越年轻的趋势。但狐狸,没有说他是妖,那就证明,这个袁天罡来历更为蹊跷。只是,这样的实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常泰的好。” 心里想着,嘴巴却是紧紧的闭着,仿佛刚刚那疑问不是从自己嘴巴里问出来的一样。 常泰也不疑有它,接着上面的话,说:“这个游方道士,到了陆家,一不借宿,二不讨饭,更不为财,只绕着陆家的院子,前前后后的转了那么一圈,就给出了定论。” “那莫须有说什么?”刑如意好奇的问,眼睛也跟着睁大了不少。 “那道士说,陆家近日福祸相依,喜丧各半!” “什么意思?” “问的好!当时的陆员外也是这么问莫须有的。”常泰停顿了一下,眼中带了些笑意的看着刑如意。 刑如意一愣,用手推了一下常泰,娇嗔着说:“常大哥怎么也不正经起来,不带这么夸人的。” 常泰身子随之一歪,跟着又端正回来,也没有去回刑如意,而是继续说道:“这莫须有在掐算完陆甲和那渔家女子的生辰八字后,告诉陆员外,他这未过门的儿媳妇乃是白虎星下凡。若是娶进门来,必定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才会说,陆家近日乃是福祸相依、喜丧各半。” 白虎星,在传说中,乃是一种凶神,据说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在民间,人们也会将那些患有无毛症的女性称之为“白虎”,说她们是刑克之命,娶之不详,其实都是无稽之谈。可搁在盛唐,人们还是宁愿相信道士们所讲的。 陆员外也不例外,只是独生爱子钟情那个姑娘,聘礼也已经送出,两家约定的吉日就在眼前,眼下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似乎都晚了一些。 陆员外暗中吩咐小厮,塞给莫须有一些银两,想要求化解之法。莫须有不仅分文不取,反而还规劝陆员外,让陆家尽快退掉这门亲事,以免为了一个儿媳妇,害得陆家灾祸连连。 “那之后呢,陆家是否听取了莫须有的建议?”刑如意才问完,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哎呀,瞧我笨的,若是陆家听了建议,退掉了这门亲事,也不会被记载到县志上,更不会有日后的谢家老宅了。” 正文 第141章 珍珠果(7) “的确如此!那陆员外听了莫须有的话,立刻央请媒人去向那渔家女子的父母提出退婚。但那渔家好不容易才攀上陆员外家的亲事,又收了聘礼,于是死活都不肯答应陆家的退婚请求。加上陆甲执意要娶那女子,陆员外无奈之下,只能再去找莫须有商量。 莫须有沉思半日之后,给陆员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在约定那天正常娶亲,但婚礼一定要办的隆重热闹一些,待到宾客们都散去之后,将新娘独自锁在新房之中,连关三日,待出房门之后,沐浴净身。如果这三日之内,陆家老幼平安,家宅安宁,则预示着平安无事,夫妇二人自可圆房过日子,倘若家中有事,则需要将新娘活埋,以化解灾难。” “这算是什么狗屁法子?这样的事情,陆家也与那渔家女子的父母说了吗?” “县志上并无记载,但想来,陆员外是会说的,毕竟这也是促使对方退亲的一个法子。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显然,那渔家女子的父母并未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亦或者是他们相信了,可将一个女儿与陆家给的聘礼相互比较过后,他们仍旧选择了让女儿出嫁,到底还是有一半几率的。不过,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已经无法知晓,眼下说的也都是我自己的猜测。在圣后之前,女子的地位,着实不高,很多人家都将女儿当做换取财物的一种途径,尤其是战乱和灾荒年,卖妻卖女的比比皆是,但你听过几个人家卖儿子的。”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我,肯定卖掉儿子,留下女儿。儿子,终归是个男的,就算生存再怎么艰难,也能挺过去。女儿则不同,自小娇弱,更需要细心呵护。” “你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真到了眼前,未必舍得。我倒不是说你舍不得儿子,而是依照你的个性,无论女儿还是儿子,都会舍不得。况且,那位殷公子看起来并非没有能耐之人,无论境遇再怎么艰难,都应该不会叫你和你未来的孩子们受苦的。倘若有个万一,还有我在,常大哥我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你或者你的孩子们身上。” “都还没成亲呢,现在考虑这些有点远。”刑如意俏皮的做个鬼脸:“现成的儿子倒是有一个,不过真到那个时候,我估摸着他会自个儿把自个儿卖掉,然后带着买家全部的家产回来找我。” 常泰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殷元他是见过的,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刑如意耸耸肩,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一边看着景致,一边问:“那后来呢?陆家怎么样了?那个渔家女子后来又怎么样了?” “听了莫须有的建议,陆员外决定就按照他说的办法来。到了约定迎亲的日子,陆家果然大宴宾客。真可谓是十里红妆,百里宴客,热闹非凡。到了半夜时分,来吃酒的客人们方才陆陆续续的散去。新娘被送入了洞房之后,陆员外便让管家将新房的门窗钉死,只在墙角那儿留出一个小洞,供日常送饭菜之用。 第一夜,平安无事,陆家也是一片喜庆祥和。只有陆甲不太愿意。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心上人,自己一眼都还没有瞧呢,就被锁进了屋里,于是这位陆公子,竟不顾下人相劝,也在新房外头,直巴巴的陪了一个晚上。 第二夜,新房依旧无事发生,但陆甲却病倒了。先是手上生了疮,紧跟着染遍了全身上下。等到了第三日,约定新娘出房门的时间,陆甲已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陆员外因此大怒,连夜便吩咐下人,将渔家姑娘拖出去活埋了。” “这就完了?听起来,那渔家姑娘虽然有些惨,可案子并无任何离奇之处啊。” “离奇的不是这里,而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常泰示意刑如意不要着急,继续往下讲着:“说也奇怪,这渔家姑娘被活埋之后,陆甲的病情竟慢慢的好转起来。半年后,由陆员外做主为他新娶了一房妻子。 新婚燕尔,难免沉醉其中,这陆甲自成亲之日起,竟与新娘连日缠绵,足足三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陆员外起初欣喜不已,以为儿子终是放下了那个渔家女子,看中了新选的妻子。可等到第三日时,陆员外隐隐的有些不安。因为,半年前,娶那个渔家女子时,也是将她关在房中三天三夜。 心中虽有些不安,但身为父亲和老公公,陆员外又不好意思破门而入,打搅了二人的好事。且三日里,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每日送进去的饭菜,也都被吃的精光。 到了第四日傍晚时,小两口的房门依旧紧闭着。此时,陆员外却有些坐不住了,他命丫鬟前去催促,房门也是应声而开。只是这门刚一打开,大家就看见在微弱的烛光下,早已穿戴整齐的陆甲,像疯了一样冲出房门,向着外头跑去。 陆员外和周边的下人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前去追赶的时候,只远远的看见陆甲一路朝着渔家姑娘所在的那个庄子狂奔。既是渔家姑娘,所住的地方,自然距离河岸也是比较近的。陆甲一路狂奔,到了庄子外头时,竟调转方向,直奔河水而去,紧跟着额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阻拦,噗通一声就跳了进去。 陆员外亲眼目睹儿子之死,人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管家倒是还算镇定,忙出钱寻了河岸上识水性的青年到河里找寻打捞,可连着找了多日,都没有寻见这个陆甲。真真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县志中,还记载了管家当时说的一句话。管家说,当他们在河中打捞陆甲的尸身时,总能看见那渔家女子的父母,站在河岸上,似笑非笑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们瞧。 小半个月后,有人在下游的河滩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因为在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因其身上的衣物与陆甲投河时所穿的一模一样,所以被当做陆甲带回去,匆匆安葬。” “那陆甲的新婚妻子呢?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作为妻子,又在哪里?陆甲在新房中待了差不多四天,这四天里都做了什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发疯,甚至跳河,这些事情,当时府衙或者是陆家的人,都没有问过那个新娘子吗?” “这就是案子离奇的地方之一。陆甲投河之后,陆员外也曾着人回去,询问那新娶的儿媳妇。但儿媳妇声称,那几天里,她与陆甲什么都没有做。陆甲只是将她关在房中,给她画像。但不知是陆甲的画工一般,还是旁的什么原因,那画中的女子,竟没有一个与她想象的。她只当是相公沉迷于绘画,也不忍打搅,更不忍苛责,所以这几日也就是安静的让他照着自己画,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都没有说。 到了第四日,她听见门外有人在喊,这才开口唤了第一声相公。哪里知道,陆甲竟像是疯了一般,丢掉手里的画笔,冲了出去。再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至于那画中的女子,陆员外也不认识,只觉得服饰是自己儿媳妇的,但那张脸,却陌生的很。” “刚刚常大哥说的,这只是离奇之一,那么之二呢?” “陆甲是陆员外唯一的儿子,独生儿子离奇亡故,对于陆员外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事情。陆甲入土后的第七日,也就是传说中的还魂日,陆甲守在儿子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儿子的亡魂。管家劝他,说陆甲虽是近日才葬的,可在水中已泡了多日,兴许早前就已经回来过了。陆员外听了这话,更加伤心,竟不顾管家和下人的阻拦,质疑要去陆甲的坟上看看。 管家眼见阻拦不住,只能吩咐下人,备足了灯笼,一路跟随。当他们经过坟前的一小片树林时,忽然听见了“踏、踏、踏”的十分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众人竟听见了陆甲的声音,他说自己死的好惨,是被人活生生的给害死的。还要求陆员外,回家之后,找下人移开新房的那张大床,到时,一切真相自然明了。” “难不成,那床下埋着的,会是陆甲的尸体,而从河滩上发现的那具,并非真正的陆甲。”刑如意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案子,貌似,当时嫌疑人就是假扮成受害者的模样,故意从房间里冲出去,然后跳河自杀。但实际上,这个嫌疑人却是会水的,早就从河道里游走了。 刑如意原本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常泰却点了点头,说:“没错!陆员外虽觉得有些蹊跷,也有些害怕,可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做了鬼,也总不会害了他这个当爹的。于是,坟地也不去了,领着人就返回了家中。等将新房内的大床移开,才看见床下的青砖都有被撬动的痕迹,而青砖下面,是一些新的泥土。挖开泥土后,众人发现了一个新的红木柜子,在柜子里用床单包裹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陆甲。” “所以,新娘子,是杀人凶手?” 常泰点点头。 “杀人理由呢?难不成就因为陆甲不愿意与这新娘子同房,画像画得又不像她?” “非也,新娘子原本就是杀手,她是被雇佣的。原本,在杀掉陆甲之后,就应该离开的。可她鬼迷心窍,见陆员外因为儿子的死,终日神思恍惚,便与自己的同伴,也就是那日假扮陆甲之人商量,想要暗害陆员外图谋陆甲全部的家财。”” “那雇佣她的人呢?是那渔家女子的父母!”刑如意皱眉:“那渔家女子的父母,既然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陆家,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一半的机会要被陆甲活埋,这会儿又跳出来报什么仇?” “那被活埋之人,并非渔家女子!” “什么?”刑如意讶异的看着常泰,完全没有想到,这事情竟还会有这样的转折。 “县志中写到,渔家女子的父母在女儿死后,就偷偷前去活埋的地方,想要将女儿的尸身找出来另行安葬。这对父母虽然贪财,但好歹是自己生养的闺女,心中也有愧疚。又恐女儿死的凄惨,鬼魂前来报复,这才想着重新厚葬。哪里知道,将那坟坑刨出来一看,里头埋的不是自家女儿,而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穿着女装的男子!” “我去!”刑如意低叫一声,忍不住说了句:“难怪这件事情,要被写到县志里。这案子,果然是够离奇,够曲折的,只是这男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迎亲途中被人掉了包,这男子也跟后来陆甲娶的那个杀手新娘一样,都是谋财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想到,新郎官连洞房都没有进,他就被关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开了房门,一句话都还没说了,就被陆家的下人拖出去活埋掉了?如果真相果真这般狗血,那么他可以被称为史上最倒霉的窃贼了!” 正文 第142章 珍珠果(8) “事实真相如何,眼下我们是不可能知道了。”常泰沉了眼:“县志上记载的案情大抵如此,至于那男子的身份,也没有交代。官府事后,也曾对渔家女子的父母进行调查,但对方却声称是因为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次到陆家问询无果,这才萌生了雇凶杀人的念头。但若这案情仔细推敲的话,也还是有些疏漏的。第一个,那渔家女子在哪儿?第二个,渔家女子的父母,也都是寻常的老百姓,虽有些贪财,但本质上还是渔民。他们又是如何找到那一男一女两个杀手的。”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刑如意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女杀手,也就是陆甲后来迎娶的那位新娘曾提及,陆甲在房中绘画,而且画的是一副女人图。后来发现陆甲被杀,那么这名女杀手交代的又是否是事实?那副画,究竟是不是陆甲所画,画中女子是否就是那个让陆甲一见倾心的渔家女子呢?倘若是,这与日后谢家闹鬼,又是否有牵扯?” “原本觉得这雾是要散了,可眼下看来,这团雾似乎越来越浓了。”常泰叹了口气,站起来。 “抽丝剥茧,就算是蜘蛛网,也有第一根线和最后一根线的区别,只要找到了,就总能把真相揭开。对了,像这种大型住宅的买卖,衙门里应该也是有备案的吧,陆家卖宅子给谢家,可有什么记录?”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 “价格特别的低?不过依照当时的情形,陆家低价转卖,也是合理的。所以这一点上,似乎也并没有值得去探究的地方。” “是与不是,暂且都先放在心里吧。”刑如意也起了身:“既然一切的源头,都在陆家,我倒觉得可以先从那个宅子查起。另外,常大哥你身上的那个女鬼,也是线索。只是刚刚在大堂上,被她给溜掉了,不然捉回来,也能问到一些情况。” 听刑如意提及那个女鬼,常泰莫名的觉得后背一寒,随即摇摇头,说了句:“她既选择我,总有她的理由。要不,我去做饵,再引她上钩?” “她又不是秀禾那个缺心眼,不一定会上我们的当。算了,先回如意胭脂铺,听听狐狸怎么说。这种捉妖拿鬼的事情,他最在行了。” 常泰原本还想问秀禾是谁,但想了想,应该也是某个女鬼,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不问的好。 回到如意胭脂铺,将县志上的故事与狐狸说了,狐狸只是微微蹙眉,盯着常泰看了半响,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白天的事情,几人各有各的心事,以至于三更天时,都没能入睡。刑如意在床铺上辗转反侧了半响,坐起身,却瞧见狐狸拎着一壶桃花醉坐在窗台上,一边饮酒,一边悠闲的看着月亮。 刑如意双手环膝,也调转了身子,看着他。美景美男,外加美酒漂亮,着实值得欣赏。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乱糟糟的,感觉今夜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一样。 “狐狸,你说,常大哥背上的那个女鬼,是那个失踪的渔家女子吗?如果是的话,她又为何栖身在画像之中。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 “那画中女鬼是不是案子里的渔家女子,我不清楚,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渔家女子的失踪,必定跟陆家有关系,而陆家跟谢家也一定有什么牵扯。我看过府衙里存档的那份住宅买卖信息,不仅价格低的多,就连信息也太过简单。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写的简单。住宅买卖,是需要在官府里头备案的,这书写备案之人,肯定也是衙门里的人,若非此人渎职的话,就说明,他是被人买通,故意那么写。通过字迹对比,以及前后登记的住宅交易信息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住宅买卖信息登记,肯定需要买卖双方在场,所以这备案,肯定也是双方商量好了,故意那么写的。所以,狐狸你怀疑,陆谢两家原本就是认识的。” “还有那个莫须有,你不觉得,他出现的也太巧合了点儿吗?一个道士,就算掐算出白虎下凡,陆家必有灾劫,也会出些靠谱的点子来。只把新娘子单独关上三日这种办法,我却是从未听过的。” “所以,你觉得这莫须有跟陆甲也是相识的。那三日,他们既有可能是在做别的事情,白虎下凡,化解灾难,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刑如意觉得自己脑子眼都疼了起来:“经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内情越发的复杂了。” “并不复杂!”狐狸饮了一口桃花醉,眯眼看着刑如意:“有些事情,当我们不了解的时候,就会觉得它十分的复杂,可一旦了解了,你会觉得这东西简单的就像是一个小儿科。” “是不是小儿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案子到目前为止,仍是十分的复杂。事隔百年,莫说是当年涉案的人,就算是死人的骨头,我们也都找不到了。想要查明详情,了解真相,谈何容易。” “如意你错了!”狐狸说着,抬眼朝着院子外头扫了眼:“其实,线索早就出现了,能够告诉给我们答案的那个人,也早就出现了。” “在哪里?” “嘘!”狐狸做了一个止声的动作,然后示意刑如意看向院外。 刑如意立马领会了狐狸的意思,她轻轻掀开棉被,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披着件外套,走到了狐狸跟前。 今夜,有些凉。天也是暗沉沉的,除了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连一颗星星都寻不见。廊檐下的灯,是亮着的,也不知是狐狸故意留的,还是临睡前,忘记熄了,总之那只写着“刑”字的灯笼,竟在慢悠悠的晃动着,像是被一只调皮的,无形手的手在缓缓的推动。 目光随着灯笼向上,是如意胭脂铺的瓦楞,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再细看,却发现在那瓦楞上,还俯趴着一个小人,那奇异的光泽,就是从小人儿手上发出来的。 刑如意拍了拍前额,看着狐狸的眼睛道:“殷元虽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可半夜三更的,你任由他啃鸡腿真的好吗?而且,你不觉得那鸡腿的油水太大了些吗?月光底下,都能泛着光亮。” 狐狸挑了挑眉,只说了五个字:“他吃的炸鸡!” 刑如意崩溃,暗中提了一口气,想要将殷元给唤回来。狐狸长手一伸,捂住了她的嘴。刑如意张嘴,故意在狐狸手心中啃咬了一下,正想着连狐狸一起数落,却猛然发现,那外头,似有什么东西在飘。 她指了指院墙外头,狐狸却示意她要禁声。刑如意点点头,将狐狸的手掰开,微微低了身子,一动不动的瞄着那个东西。狐狸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下,人也进入了隐形状态。 终于,那个东西露了头,是一幅画。一副画工精巧的女人图,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飘着。借着银白色的月光,刑如意几乎可以看清楚画中女人的装饰,与当日趴在常泰背上的那个女鬼极为相似。再看她的脸,果然如牛氏形容的那般,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可揉了好几遍之后,确认,的确是那画像的问题。 刑如意知道狐狸就在自个儿身边,于是小声的问:“是你让殷元埋伏在房顶上的吗?” 狐狸没有答话,但刑如意明显感觉后背一暖,跟着胸前紧了一紧,这是被人抱住之后才会有的感受。 刑如意习惯性的向后一靠,仍旧小声的说着:“我认得那衣裳,与白天在常大哥身上见的那个女鬼穿的一样。我原本想抓她来的,结果却只抓到一张湿漉漉的宣纸。看来,也是这女鬼的脱壳之法。” 画像在外头晃晃悠悠,对于眼前的院落始终有些忌惮。殷元咬着鸡腿,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画中的女子。他是鬼胎魔魂,对于妖邪之物,感知最为灵敏。凭着多日修行和捕捉妖物的经验,他知道,这画中的女子,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餐。于是,眼睛里就有了饿狼看向食物时的那种光芒。 狐狸说过,打猎时,要善于隐藏自己的信息。因为妖邪之物对于旁的东西,感知也是十分灵敏的。所以他蛰伏的很好,除了那双暗色的眼睛外,仿佛也跟周身的瓦楞融为了一体。 画像在半空中飘着,似在试探,又像是在寻找,因太过于专注眼前的院子,以至于她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殷元。 眼下的情形,就如同战场上的两军对垒,既考验对方的耐心,也考验对方的细心。就在刑如意等的着急,按捺不住想要自己动手的时候,那个画像却不管不顾的飘了进来。 “她动了!”刑如意指的是画像中的女鬼。 “因为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了。”狐狸现身,出现在刑如意的背后,指了指常泰暂住的偏房。刑如意循着狐狸的手望去,先是耳朵听见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紧跟着常泰房间里的灯亮了。 橘黄色的灯光,穿过窗子,落在飘忽的画像中。画像中的女子,欣喜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紧跟着飞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偏房的门开了,同样披着一件外衫的常泰满脸疑惑的走了出来。 正文 第143章 珍珠果(9) 画像呼啦啦的飞过来,刹车不及,正好撞在常泰的面门上。常泰下意识的用手一抓,待发现手中握的是一副画时,脸上疑惑的表情更重。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殷元就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过来。只见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扬起脸来,故作天真的问了一句:“常叔叔,你也肚子饿了吗?” 常泰低头,见是殷元,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抓着画像,蹲下身来,看着殷元吃的油乎乎的嘴角,问了句:“殷元也肚子饿了吗?” “嗯,肚子饿了。”殷元回着,目光贼兮兮的扫了一眼常泰手中的画:“常叔叔这拿的是什么?” “一幅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常泰说着,看了眼手中的画。刚刚那么撞过来,居然完好无损。至于画中的内容,貌似是旁人常说的那种仕女图,但他对画没有研究,对于画中所画的东西,也就更加没有兴趣。只粗略的瞄了一眼,就给卷上了。 “可以给殷元看看吗?殷元瞧着,倒像是白天殷元从娘亲房中拿出来的那一副。”殷元说的像模像样的,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你从娘亲房中拿画,她知道吗?”常泰好奇的问,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子似乎特别的可爱懂事。 殷元当然看得出来,常泰对他是有好感的,这也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他又啃了一口鸡腿,这才回道:“娘亲当然知道,因为这画像是旁人送给爹爹的,娘亲很生气,就让殷元拿去丢掉。可殷元人小,抱不动,就搁在院子里了,想着明日早晨起来时,再去丢。结果夜里刮风,就刮到常叔叔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好吧,常叔叔把这画像还给殷元。毕竟是娘亲交代你的事情,若是做不好,依照你娘亲的脾气,八成是要生气的。” 听见常泰这话,刑如意不乐意了。她转身,看着狐狸的眼睛,小声的问:“我的脾气很坏吗?” 狐狸嗯了一下,说:“是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不过我觉得蛮好。”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果然,老祖宗说的是对的。” “什么?”狐狸问。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估摸着依照咱们两个现在的感情,纵然是我是母夜叉,你也只会觉得我刁蛮可爱。但若是有一日不爱了,那么母夜叉,也就只能是单纯的母夜叉了。” “不会的!”狐狸十分肯定的给出结论。 “为什么?”这次轮到刑如意好奇了。 “因为狐狸虽然好色,但并不薄情,更不滥情。”狐狸抵住刑如意的前额:“如意,我不是寻常男子,而你也不是寻常女子,所以这些担忧,你不必有。” “我当然知道!时间那么短,我们相爱都还来不及,你哪有时间来嫌弃我。”刑如意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来,她轻轻推了狐狸一把,示意他继续看向窗外。 院子里,常泰正要把画轴递给殷元,画轴却凭空的自己抖动起来。常泰疑惑的低头,殷元却抢先一步将画像拿了过来,然后费劲的抱在怀里。 “刚刚这画像……” “画像怎么了?”殷元问,眸子闪烁着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光芒。 “哦,没什么,大概是我近日有些累。”常泰看着殷元怀中的画轴,貌似比他还要高上几分,于是温柔的问了句:“可要常叔叔帮你?” “要的要的,如果明早娘亲起床,看见这画像还在,一定会生气的。但这大半夜的,殷元也找不到地方去丢。况且娘亲说了,维护洛阳城的环境人人有责,就算这画像没用,也不能随意丢弃,污染环境。所以,殷元刚刚想了一想,觉得还是烧掉的好。” “烧掉?” “怎么?常叔叔莫非觉得不妥。” “没有不妥,这是这大半夜的你点火,会不会也被娘亲骂?” “放心吧,娘亲她不会知道的。”殷元眨巴眨巴眼睛,费劲的托着画像往小厨房里头。 常泰看着殷元小小的背影,摇了摇头,紧紧身上披着的衣裳,也跟了过去。 卧房中,刑如意急了,她回头问狐狸:“殷元那小子,不会是想吃了那个女鬼吧?” “放心,殷元他有分寸的!”狐狸嘘了一声,抱着刑如意,一同隐身:“我们也去小厨房里看看。” “狐狸!” “嗯?” “那画像为什么要缠着常大哥?” “前世因,今世果。你也到过阴司冥府,应该知道,这人是有轮回的。兴许,常泰与这画中的女子,也有些前世的机缘在。不过,真相如何,我想我们今夜兴许就能知道了。” 刑如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小厨房里,火苗燃了起来。虽画像还有挣扎,可碍于殷元的煞气,那画中的女鬼,也无可奈何。瞧着火燃的差不多了,殷元费力的抱起画轴,将它丢了进去。当然,为了防止这画逃走,他也释放了许多的煞气出来,挡在灶台四周。 常泰在一旁看着,虽见这画轴几次到了火口又掉出来,也没有起疑,以为不过是殷元力气小的缘故。几番尝试之后,那画终于被殷元丢进了火中。先是灶台中的火一下子旺盛起来,火的颜色也越变越深,最后变成血一般的红色。跟着那火焰钻出了灶台,殷元原本睨了双眸看着,却被常泰一声:“小心!”给推到了一旁。 血红色的火舌蜿蜒而来,撩着了常泰的背,他慌忙丢下自己的外衫,将殷元抱起,紧紧的护在怀中。刑如意和狐狸见状,也显了身。 “常大哥,殷元,你们没事吧!” “娘亲放心,殷元没有事。” “我也没事!”常泰说着,转身,看向灶台。里头的火,不知何时竟熄灭了,连带着小厨房里的灯烛,也跟着一晃,熄了。此时,除了窗外冷白的月光之外,再无别的光源。 小厨房里很暗,黑暗中又夹杂着一股冷意。刑如意警惕的扫着四周,她知道,画被殷元烧了,那个女鬼将无处藏身,她就躲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果然,那股冷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开启鬼目,看见一张与画像中一样模糊的脸。再细看,发现并不是那张脸模糊,而是在女子的脸上,覆盖了一层什么东西。女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冰冷的感觉也随之深入骨髓。 “别怕!”狐狸在刑如意的耳畔轻轻说着,刑如意这才留意到,这只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隐身了。 说话间,女鬼已经扑了过来,与旁的鬼不同,她既不挠你,也不抓你,更不会恶声恶气的说要杀了你或者是吃了你,而是直接的,那么轻飘飘的飘了过来,然后口对口,鼻对鼻,眼对眼的紧紧贴在刑如意的身上。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 刑如意在心里拼命的咒骂着狐狸,右手努力的掐起一个鬼诀。可是,太冷了,浑身又湿黏黏的,让她的手指都变得木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刑如意听见女鬼细若游丝的声音,她说:“这样的死亡方式,好吗?” “当然不好!”刑如意狠瞪女鬼一眼。眼神刚飞出去,就被一张薄薄的宣纸阻隔。跟着那宣纸,带着厚厚的水汽,覆在了她的脸上。原来,喘不过气来,是这般的难受。大脑缺氧,一片空白,眼前却是越来越黑。 当刑如意以为自己又要去阴曹地府找黑白无常聊天,崔府君下棋的时候,呼吸瞬间畅快了起来。她睁开眼,见小厨房里已经恢复了光亮,殷元和常泰围在她的旁边。 “我怎么了?”刑如意问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仍是湿漉漉的,看来,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并非她的错觉。“狐狸呢?那只该死的狐狸呢,为什么不出来救我?” “爹爹说,若是不让那个女鬼上了娘亲的身,就不好出手捉她。”殷元蹲下身子,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两只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不停的眨啊眨的,眨的刑如意感觉有些晃眼。 她用手半遮住眼睛,问殷元:“你爹爹呢?” “喏!”殷元挪开小半个身子。刑如意往殷元后面一看,果见狐狸手中捏着一个什么东西。 “女鬼?”刑如意问。 殷元点点头,又指了指身旁的常泰:“爹爹说了,跟原本附在常叔叔身上的是同一个。” 常泰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堵的慌。虽然,他已知这个世间是有鬼神的,也曾见过铃铛幻化出来的人,可再一次面对时,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是殷元,这个小小的孩童,在面对如此恐怖的情形时,表现的竟比他还要镇定。仿佛,这一切他都习以为常。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他与如意,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如意才会遇上殷臣司,才会爱上殷臣司,也只有殷臣司,才是这世间最适合如意的那个人。 想明白了,心里也就坦然了,可心里坦然了,也变得空了。 他看着如意的眼睛,沉默半响,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常大哥,你怎么了?”刑如意看见常泰的脸色有些异样,随即问道:“莫不是刚刚那女鬼也上了你的身?” “不!没有!”常泰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意你呢,还好吗?” “当然不好!这鬼居然敢上我的身,找死呢!”不提还好,一提,刑如意的暴脾气就上来了。自从兵工厂的事情之后,她就发誓,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小鬼上身。这不是要命不要命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想到这里,她快速的将衣袖撸起,凶巴巴的朝着狐狸和那女鬼就走了过去。 正文 第144章 珍珠果(10) 到了跟前,刑如意却愣住了,因为被狐狸擒住的并非寻常所见的女鬼,而是纸人,就是那种用宣纸糊起来的纸人。 原本蹭蹭的火气,瞬间消失了。刑如意指着眼前的东西,问狐狸:“这是怎么回事?” “我该怎么给你解释呢?”狐狸皱皱眉:“这种现象,你可以称之为附身,也可以称之为借灵。所谓生有百态,死有百种,不同的死法,死后的灵魂也是不一样的。例如溺死的鬼,除了不能转世轮回,需要找替身之外,还会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倘若你居住的房舍,既不是底层,也不朝阴,却终日湿乎乎的,就说明你这房舍,是时常被溺死鬼光顾的。 再比如说吊死鬼,因为属于自杀,所以按照阴司的规定,也是不能进入轮回的,除了死后要无数次的重复生前上吊的种种,其灵魂也是吐舌,掉颈,异常的难看。若是割腕自杀的,死后无论其灵魂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血淋淋的。” 刑如意听的头皮发毛,说了句:“难怪老祖宗都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了,那她是怎么死的?” “窒息死亡!”狐狸说着,松开了手。 那原本皱成一团的纸人,开始慢慢的伸展,最后变成一个寻常女子的模样。她自知逃走无望,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狐狸与刑如意说话。当狐狸说到窒息死亡这四个字时,她略微抬了一下头,但模糊不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来。 “窒息死亡?像这样的……”刑如意做了一个用手掐住脖颈的动作,然后扫了一眼女鬼道:“臭狐狸,你这是欺负我读书少吗?被掐死的女鬼,死后能变成这种鬼样子?” 刑如意这话才刚说完,女鬼呼啦一下子飘了她跟前,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又贴在了她的身上。可这回,她止住了脚步。刑如意努力从女鬼的脸上,辨别出她五官的位置,然后冲着女鬼笑了笑,脚步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手指间,也跟着掐出一朵鬼火来。 “我警告你,不许再上我的身。我这幽冥鬼火可不是灶台里寻常的火,你若靠近一步,我保管烧的你魂飞魄散。” 女鬼看了看刑如意,又看看她指间的鬼火,轻飘飘又回到了原地。 狐狸摇摇头,走了过来:“放心,她上不了你的身。” “你胡说,明明之前就上过。”刑如意说着,瞪了女鬼一眼。那种湿淋淋的,窒息的感觉,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是我故意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她的灵魂,附着在宣纸上,若不让她上你的身,只怕很难擒住。你刚刚的那种感觉,就是她临死之时的感觉。如意,你是聪明人,应该猜得出,她是如何死的。” 宣纸、湿淋淋的、模糊的五官……刑如意的脑海中,忽然显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一种将活人活生生溺毙的法子,在某些案件中,是为了掩盖死者的真实死亡原因以及死亡现场。操作,也很简单,将活人束缚,然后先盖一张宣纸到她的脸上,跟着浇上一层水,再覆盖,再浇水,几次之后,这个人就会被活生生的溺毙,也就是窒息而亡。同样,凶手也会将其丢在距离水域最近的地方,给查案的人造成一种此人乃是意外落水的假象,若是遇上那种糊涂的官,也就草草的给判了。 “我估摸着,你已经想到了。不过,她就是被那种方法,或者说是刑法给活生生溺死的。”狐狸说着,挥了挥手,原本遮盖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层宣纸被慢慢的剥离,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来。“她应该就是常大人在观看县志时,提到的那个失踪了的渔家女子。” 狐狸话音刚落,那女鬼竟对着狐狸跪了下去,“多谢公子搭救,鱼儿无以为报——” “下辈子做牛做马就行了,至于以身相许之类的,就不要说了。一来我不允许,二来狐狸也不会要你。毕竟鬼妖相恋,也没什么可看性。”刑如意霸道的拦在狐狸与女鬼中间:“对了,你刚刚自称鱼儿,这是你的名字吗?” 女鬼点点头,目光却绕过刑如意落在了狐狸脸上。 “行了行了,别看了。他虽然是你的恩人,但却不是你能觊觎的男人!”刑如意伸手,遮住女鬼的眼睛:“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死的的吧。还有,你为何要纠缠常大哥,他与你相距百年,应该不是仇人吧?” 女鬼摇摇头。 这时候,一直站在角落的常泰,也忍不住了。他走过来,看着女鬼,问了句:“那为何,你要缠着我?” “鱼儿并非有意缠着公子,只是公子身上有一物,是鱼儿生前的东西,睹物思人,所以便身不由己的时常跟随着公子。”女鬼说着,瞟了一眼常泰的腰间。那里只挂着一块寻常的翡翠,成色一般,就是卖掉,也不值几个钱。刑如意曾问过常泰那块翡翠的来历,常泰说是早年间母亲给的,至于来历,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是族上留下的。 常大哥家境一般,这样的解释,到也没有什么可疑虑的。只是眼下,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却跟谢家老宅中的女鬼牵扯到了一块儿,让人跟着不免怀疑起这块翡翠的来历。 常大哥的母亲,已经亡故,寻根问源怕是不成了。眼下,也只能从女鬼这边着手。 “你说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是你的,那么你可记得这块翡翠是如何遗失的?” “并非遗失!”鱼儿说着,淡淡一笑。原本只是姣好的容颜,竟因为这笑容,多了几分颜色。鱼儿的脸庞,是时下盛唐最流行的那种,偏巧脸颊上的两处梨涡,又给她增添了几分灵动。 鱼儿指了指常泰腰间的那块翡翠,说:“这翡翠,我曾赠与一人。此人,与这位公子同姓,也姓常。若是鱼儿没有认错的话,常公子应该就是鱼儿认得的那人的后代。” “你是渔家姑娘,这翡翠虽成色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算是贵重之物。不知道鱼儿姑娘你,为何要将这翡翠赠与常大哥的先人?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渊源?” “那人,是鱼儿的救命恩人。”鱼儿说着,略微低了头,看向常泰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的情绪:“鱼儿生于渔家,又是女子,自小便不招爹娘待见,就连这名字,也是随意取的。可随着鱼儿逐年长大,原本苛责鱼儿的爹娘竟然开始对鱼儿好起来。 无意中,鱼儿得知爹娘之所以改变了对鱼儿的态度,乃是因为鱼儿容貌尚可,来家中求亲的人也逐年增多。爹和娘,打算利用鱼儿的亲事来做一笔买卖。对此,鱼儿并无什么感觉,因为身为女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天子之家的儿女们,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 可鱼儿万万没有想到,爹娘为鱼儿应允的第一门亲事,竟是个已知天命的老翁。他命中克妻,从年轻时便不停的续弦,可最长的那个也不过活了三年。这样的人,鱼儿自然不能同意,生平第一次违逆了爹娘,并且从家里逃了出去。鱼儿知道,倘若回家,爹娘必会逼迫,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投河自尽。” “你是自杀的?”刑如意看着她一身的水汽,又瞟了一眼狐狸:“说好的窒息而死呢?” 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误会了,鱼儿那次并没有死,否则也不会有了后面的事情。” “那是常大哥的先人救了你?”刑如意又问,这次鱼儿点了点头。 “是的!当时,那个人乘舟行船,恰好路过河岸。我投水时被他看见,于是他放下所有的财物,跳入水中救了我。等他带着我回到河岸上时,才发现摆渡人并没有等他,他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那条渡船上。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天,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他对我始终疏离有距。或许,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恰好路过,顺手搭救的姑娘。他就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是我这种寻常渔家女子不能与之相配的。” 听到这里,刑如意忍不住用手捅捅了常泰,低声的问了句:“你可知道,你爷爷,或者是你太爷爷娶的是什么人?” “寻常的农家女子吧!”常泰想了想回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奶奶也好,娘亲也好,都只是寻常的农家女子。倘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他们都比较豁达,从不与人斤斤计较。用我爹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缺心眼。” “常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常大哥。” “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用没心没肺,缺心眼这种词汇的人,尤其还是用来形容你的家人。” “大概是小时候听我爹说惯了,况且这样的字眼,在我常家并非什么不好的词语,反而是一种褒扬之词。”常泰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似想到了什么:“记忆中,我奶奶是不识字的,但她却能讲出许多江湖上的故事。我娘的性子,回想起来,倒是与如意你有几分相似。她也喜欢摆弄各种药材,不过不是用来做胭脂水粉,而是用来做菜。只可惜,她的手艺始终停留在勉强将菜做熟的份上,吃到腹中,不让你肚子疼,就已是万幸。所以,我娘爱做菜,但我爹从来舍不得她做,也不敢让她做。为此,我娘没少埋怨我爹。我爹过世后,娘想要做菜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是我,早早的就进了厨房,直到做了捕快。” “真没想到,常大哥你的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听起来,伯母与伯父的感情应该是极好的。”刑如意安慰性的拍了拍常泰的肩膀,又将目光落在了女鬼的身上:“然后,两日之后,你与常大哥的先祖分别,你身无长物,就送了那块翡翠给他?” “是!因他救我时,遗失了全部的财物,而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块翡翠,于是我将翡翠送与他,让他前去典当,换取回家的路费。可依照他的性子,这块翡翠,势必还会留着。”女鬼说着,又看了一眼挂在常泰腰间的翡翠:“那日,我在谢家老宅遇见这位公子。因我五官被遮,视线不清,只这翡翠是我私有之物,上面沾染了我的气息,所以一时便将这位公子当成了他。我以为,是他回来寻我了。” 女鬼说着,转身,对着刑如意作揖:“多亏了姑娘出手,否则鱼儿就害死了恩人的后人。此虽非鱼儿之意,可鱼儿终究是阴邪之物,若因附身之故,伤了常公子的性命。九泉之下,鱼儿又该如何去面对恩人。” “常大哥的事情,你算是交代清楚了,我们呢,也姑且相信你刚刚说的都是实情。那么陆家和谢家呢?县志上说,你原是陆公子要娶的新娘子,却又为何丢了性命,还寄身在画像之中,藏在谢家老宅。谢家老宅的那些命案,又是否与你有关?” 正文 第145章 珍珠果(11) “一切还要从这位常公子的先祖离开说起。”女鬼说着,又飘到了常泰的跟前,用纤细而冰冷的手指,缓缓的从常泰的眉峰前划过:“你的眉眼与他很像,可即便我被宣纸遮眼,心里也知道,你不是他。” “自然不是!”常泰往后退了一步。 女鬼戚戚焉放下了手,转身看着刑如意:“我听你管这位常公子叫常大哥。其实,当年的我,也是这么喊那个人的。他知道了我的身世,表示愿意送我回家。我也不知道他都与我的爹娘说了些什么,自他走后,我的爹娘居然不再催促我的亲事。私下里,我以为他是向我爹娘求了亲。于是,我每天都会去河岸上眺望,想要等他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他音信全无,我却等到了陆家的求亲。 陆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陆公子我也曾见过一次,虽不说是年少有为,可也是谦谦君子。我经不过爹娘的说和,又等不回那个人,只能应允下来。因为,那一年,我已经18,若是再等下去,说不准爹和娘,还会将我随便的许给什么人。我是渔家女子,心里自然也清楚,依照我的身份,能够攀附上陆家,已算是天大的运气,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成亲那日,一切如常,可走到半路时,却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我的轿子吹的摇摇晃晃的。我当时只觉得一阵头晕,再醒来时,便待在一处房舍中。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觉得应该就是陆家。” “你为何如此肯定?”刑如意问。 “因为,那房中的摆设,极不寻常,若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一定是用不起的。”女鬼想了想:“那一等,就等到了半夜。约莫子时,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人家走了进来。” “牛氏的梦!”刑如意想到了之前牛氏所说的那个场景,原来她所经历的都是鱼儿生前所经历过的事情。看来,谢家老宅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跟鱼儿有关了。 女鬼没有去听刑如意在说什么,而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经历:“起初,我以为那个老人家是陆家的家奴仆人什么的,可她的行为举止都十分的奇怪,装扮也很奇怪。她先是将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对着门外说,没错,就是九阴之命。” 狐狸听见这里,也忍不住抬眉,说了句:“难怪!” “难怪什么?还有这个九阴之命又是什么?”刑如意用手戳了戳狐狸。 “阴时阴月出生的人,为纯阴之命,九阴说的是她九世轮回都是纯阴之命。” “九世?可你之前不是说过,人只有七世轮回吗?” “大多数是那样的,但也有少数例外。例如生前功勋卓著或者对生灵有恩者,也可能轮回九世。我刚刚大概的掐算了一下,这鱼儿的前两世都不是人。第一世,是猫,而且是纯阴的黑猫。第二世是鱼,且修行了百年,跳过龙门的鱼。可惜,最终为情所困,脱离龙身,幻化成人。” “所以,她有九世!”刑如意明白了,转身,对着女鬼说了句:“你很牛,放着龙不当,居然选择当人。” 女鬼笑了笑:“也需吧,可那些都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了,鱼儿已经不记得了。” “那之后呢?我想那些人,一定是故意将你囚禁的。纯阴的女子,这世间都已经难寻,况且你还是九阴之命,恐怕那些人,也是不怀好意的。” “的确不怀好意!”女鬼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容比较苦涩一些:“我是被那个老人家,用宣纸一层一层的盖住脸,窒息而死的。” “那你死后的事情,还记得多少?”通常鬼都会对生前的事情记忆深刻,但对于死后的事情,则是模模糊糊。一来,因为鬼只有形体,而没有实体,脑子自然也不如生前来的好用。二来,都已经做了鬼,对于事情也不会那么的上心。 女鬼想了想,回道:“记得一些,但是不多!” “可以说来听听吗?” “我不说,你们能放过我吗?”女鬼反问,一双鬼目看向刑如意:“不过,也无妨,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已经都不重要了。” 女鬼说完,飘到了窗口,看到外头的景物说道:“天快亮了,天亮之后,我也会跟着阳光一同的消散。所以,有些话,我也要尽快的与你们说了。其实,死后的我,就如同一般的孤魂野鬼般,四处的游荡,只是出不了陆家的院子。对了,我还去过新房,那间原本属于我和陆公子的新房。原本,我只是好奇,我这个新娘子不见了之后,身为新郎官的他会怎么样。结果,那间房子却是紧闭着的。我是鬼,自然可以穿门而过,但奇怪的是,我居然在房间里看见了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陆家公子瞧上我都是一场阴谋。” “阴谋?陆家的!” “不错!在陆府飘荡的那几日,我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那位陆公子好的竟是男色,新房中的那位年轻公子,才是他真正的心上人。那位公子,是个唱戏的,原就男生女相,生的极为好看。可再好看,也是男的。陆公子是陆家唯一的血脉,他自然知道,他的爹爹,也就是陆员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这件事,他一直都是瞒着的。 也许是老天故意作弄,那位年轻公子竟得了不治之症。陆公子四处打听,竟得到一个帮这位年轻公子续命的好办法。不仅可以帮其续命,还能够让自己得偿心愿,与那位年轻公子双宿双飞。” “找一个九阴之命的姑娘?”刑如意看着女鬼,大概也猜想到了事情的真相。 在刑如意来的那个时代,也曾发生过许多离奇的事件。例如曾经轰动网络的重庆红衣男孩儿事件,据说凶手行凶的目的,就是帮人续命。狐狸也曾说过,如果是想提炼一个至阴的精魄,就要选择一个命格纯阴的女孩儿。鱼儿的九阴之体,也就是九阴的命格,显然更为难得。 “是的,陆公子娶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那位年轻公子续命。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将我的魂魄提取出来,然后引那位公子的魂魄进入我的体内,再将我的魂魄当做给养,供奉给阴司的官员们。若此事成了,从表面上来看,陆公子娶的妻子仍旧是我。只是,事情终究还是出了一些纰漏,陆公子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陆员外竟知道了他的秘密,不仅派人破坏了法事,还将那位年轻公子捉了过来。因法事进行到一半,所以陆员外赶到时,我的魂魄已经被提取了出来。他恐事情泄露,就让人将我的尸骨埋在院中,将喜服套在了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上,把他当做是我,给关进了新房中。只不过,我当时初为鬼魂,这些事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再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陆员外借口我是白虎下凡,会祸害陆家,实则着人将那位年轻公子拉到城外活埋。我的尸骨就埋在陆家,所以魂魄也走不远,终日在宅子里游荡。又过了大半年,陆家再一次为陆公子娶亲,我好奇,便跟去看。哪曾想,竟看见了陆公子被人谋害的一幕。我当时心里发慌,就躲进了其中一幅画中,再之后,就以这画卷作为栖身的地方,大半的时间,都留在画中。” “你的遭遇我们都清楚了,你放心,等天亮之后,我就去帮你寻找尸骨,总之也要让你入土为安。” “多谢!对了,谢家老宅中,并非只有我一个鬼。”女鬼作揖道谢,却又说出另外一个秘密来。“你们之前讨论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谢家之所以能够低价从陆员外手上购得这处宅子,一来是因为这宅子是陆员外的伤心之所,二来则是因为我时常在宅子里游荡,难免会让人看见,至于这第三嘛,则是因为陆谢两家,原本就是姻亲的关系。陆公子的母亲,便是谢家的女儿。” “所以,这宅子中的另外一只鬼,莫非就是陆公子的母亲?” “不是!是一个跟我一样可怜的女子!”女鬼说着,抬眼,朝着谢家老宅的方向看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外,这陆员外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能够与他结成亲家的,谢家的人品也值得怀疑。 那名女子,本是在花楼卖艺的,因色艺双绝被陆员外给看上,强行纳娶进门,成了陆员外的小妾。可陆公子的母亲,也就是堂堂的陆夫人却十分的善妒,不仅处处刁难,还雇佣街头的流浪汉对其进行侮辱之事,且在暗中安排陆员外前来捉奸。那女子羞愤,就在宅子里悬梁自尽了。生前受辱,死后自然化为厉鬼,索了陆夫人的性命。也因此,陆家的那间偏院,一直都是封闭的。陆家也请了人来做法事,将那小院给镇住了。 我与她同病相怜,又都是被陆家所害,自然想要帮她。于是就迷惑了陆家的一个下人,让他偷偷去给谢家报信,说陆夫人死的蹊跷,且陆夫人死后,在府中藏下了大批的珠宝。这样的谎话,若是换了别的人,自然是不会信的。可陆家不一样,因为陆家真正善于经营的并非陆员外,而是陆夫人,所以谢家的人在听到这个传言之后,深信不疑,当得知陆员外有意外迁之后,就出资买下了这出宅子。 谢家入住之后,接着修葺的名义,大肆翻新,自然也就解了偏院的封印。我们虽是鬼,却并非不讲道理,对于谢家的人,也只是吓唬吓唬,并没有要人性命。再后来,谢家的人,找不到财物,又被我们侵扰,也搬走了。” “那死在谢家老宅中的人……” “除了那对儿姓牛的夫妇之外,余下的那两个都是她的仇人。当然,是转世后的仇人。虽改了容貌,甚至改了性别,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所以,那名小妾,她还在谢家老宅中?” “不在了!”女鬼摇摇头:“她死了,魂飞魄散了。” “何人所为?” “牛富贵!” “啊?”刑如意愣住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的命运就像是一个圆,前世遇见的人,有可能今生还会遇见,只不过前世的回眸一望,可能造就的是今生的相伴相守,前世的不离不弃,换回的也可能是今生的擦肩而过。牛富贵的前世,就是她的心爱之人,只不过是背弃她的那种。牛富贵的前世,也姓牛,是个落魄的游方郎中。 一日,她生了病,老鸨却舍不得花钱,只差遣花楼中的小厮寻了牛富贵过来。牛富贵看的很仔细,整个过程,都在关心她的病情,却没有过分的去注意她的容貌。病愈后,两人原本不再有任何交集,结果牛富贵却再次登门。他花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买了一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只是为了给她送点心。那点心,名叫珍珠果,有调气养胃、补虚抗衰的作用,而她之前所患的正是脾胃虚寒的毛病。 仅仅只是一盘点心,她却对牛富贵动了心,甚至不惜瞒着老鸨与他暗中幽会。可也就是这个牛富贵,将她举荐给了陆员外。 那日,牛氏夫妇进入谢家老宅,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原本,她也是想要杀了他的,结果临了还是没能下手。后来,牛富贵知道她是鬼,不是人,就跑去城隍爷的庙中取了法器,将她给刺死了。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与她相识百年,自然要为她报仇。牛富贵是我害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至于他的妻儿,我都没有伤及。” 语闭,东方也显出一抹白来。女鬼的影子恍恍惚惚的飘着,嘴角却带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刑如意见状,忙转身,想要找个收拢她的容器,却看见狐狸早已裁剪好了一个小纸人。 去谢家老宅找寻女鬼的尸身时,常泰忍不住问了句:“那珍珠果,是珍珠做的吗?” “不是,只是一道寻常的养生点心,主料是面粉和猪油,里头搁一些水果做的馅,适合身虚体弱者经常食用。”刑如意说着,瞟了一眼常泰:“常大哥被鱼儿纠缠了那么久,想来也是适合吃这道珍珠果的。回头,我也给常大哥做一些,保管比那个什么牛富贵的前世做的好吃。” “如此,多谢如意了。对了,按照鱼儿的说法,那么你跟我,还有殷公子,是不是也是前世曾擦肩而过的人?” 刑如意瞟了一眼正在悠闲看风景的狐狸,说:“如意与常大哥,兴许是前世的缘分,与这只狐狸,肯定是不相识的。” “为什么?”常泰不解的问。 刑如意诡秘的一笑,说:“因为他是狐狸啊!” 话音刚落,便听见殷元的喊声:“娘亲,骨头找到了。” 正文 第146章 麻油炒猪肝(1) 一道闪电穿过窗户,好像火光激射,穿进了女子的心房,透过左肋而出。女子的丈夫也被闪电烧伤,从后背到臀部焦黑一片,只剩下一口气。凄厉的叫喊声,划破午夜的洛阳城,沉睡中的人们,掏了掏耳朵,翻个身,又回到各自的梦中。 谢玄睁开了眼睛,望着黑夜,问了句:“发生了何时?” 一个魅影,自夜色中移出,走到谢玄床前,回了句:“回老爷,是韩公子的叫声!刚刚似有闪电打到了正房的窗户,看情形,韩公子他应该是被吓着了。” “只是吓着了吗?”谢玄说着,披衣下床:“我觉得不像,韩飞虽是个纨绔子弟,可也不是这般大惊小怪之人。听声音,应该是出了事。” “属下去看看!” “不必,报信儿的人来了!”谢玄挥挥手,魅影随之又隐于黑暗当中。 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韩公子那边出了事情,他随身的侍妾被雷电击中心脏而亡,韩公子也受到了严重的灼伤,眼下只留下一口气息。事情紧急,还请老爷给拿个主意。” 管家刚刚禀报完,门开了,谢玄执着一盏灯,走了出来:“你说,韩公子与他的妾氏都被雷电击中了?” “回老爷的话,是的!那名妾氏被雷电击穿了新房,眼下已经确认死亡。韩公子的后背被严重灼伤,虽做了紧急处理,可也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韩公子的死活,倒是无关紧要,可这事情,倘若传到了韩家人的耳朵里,咱们谢家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韩飞这个浪荡子,死活的确无关紧要,可他的姐姐,却是武家的人。倘若闹腾起来,你我的确要倒大霉。算了,我先去看看,若情形无法控制,就着人去韩家通报,即便日后追究起来,也好给咱们找个托词。”谢玄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虽厚,却并无要下雨的迹象,这闪电又是从何处来的。 “你刚刚说,闪电击穿了那名侍妾的心房?可我记得正房床铺距离窗口尚还有一段距离,这闪电是如何破窗而入的?” “此时的确有些离奇,说实话,老奴也不知道这闪电是如何进入房中的。可刚刚听见声音,进房间看时,那名侍妾胸前的确有被闪电灼伤的痕迹。当时那名侍妾,是平躺在床铺之上的,而韩公子侧卧,面朝里,背朝外,所以当闪电击中侍妾时,也灼伤了他的后背。因疑心是有人行凶,老奴还特意查看了现场,确认当时并无外人进入,窗户上面,也只有一道痕迹。” 谢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将手中的灯烛熄灭,由管家提着灯笼,去了正房。 这韩飞,是他科考时,认识的。勉强也算是世家子弟,他有个亲姐姐,是武三思的侍妾。虽只是个妾,但进入武家多年,却已然得宠。即便是正房的夫人,对于这位侍妾,也是客气有加。除了武三思本人对其的宠爱外,这韩姓侍妾的手段,也不能低估。 韩飞不学无术,科考自然是通不过的,可他有武家的背景,偷梁换柱的,竟也得了个名次,只不过被委任了一个虚职,平日里照旧游山玩水,也不正经办差。不管是武家,还是韩家,对于韩飞只有一个要求,不惹事就好。 此次,在赴京途中遇见他,被他死缠烂打的给黏上,说是要一同回京。路上又听闻了谢家老宅的事情,得知谢玄乃是这谢家老宅的继承者,便越发的不肯走了。直嚷嚷着要去捉鬼看热闹。 谢家老宅的事情,谢玄也有所耳闻,且回京途中,已经接到了捕快常泰的文书,其中也写明了谢家命案的前因后果。当然,常泰不傻,事关鬼神作祟的事情自然没有提,所以谢玄看见的东西,也都是润过色,表面上的呈报。身为文状元,谢玄的眼光又是何等的毒辣,自然从常泰的呈报文书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虽不信鬼神,但也心存敬畏,在没有亲自确认之前,断然不敢冒失的将韩飞带回老宅居住。 府衙中自带的庭院,自然是简陋的,身为韩家的大少爷,只能委屈他住正房。只是,这才过了小半宿,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让谢玄不由头疼起来。管家说的对,这样离奇的事情,就算他跟韩、武两家解释、澄清,对方也未必肯信。 为今之计,谢玄能够做的,就是尽量保住韩飞的性命。 “可有着人去请大夫?” “回老爷的话,老奴已经遣人去请了。只是洛阳城中原本的赛华佗,季胜堂的刘掌柜,已经不再接诊。像韩公子这样的伤势,寻常的大夫,只怕没有能力应对。” “去寻常泰过来。他是京城中的捕快,对于这里最是熟悉,我想他应该认识可以医治的人。眼下,本官所求不多,只要保住韩飞的性命即可。人若是死在我京师府衙的衙门里头,说到天边,你我这里都没法交代。” “老爷的话,老奴心里清楚了。请老爷放心,老奴这就去寻常大人过来。” 谢玄点头,接过管家手中的灯笼,径自去了正房。 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门外站了两排负责值班的衙役,看神色,倒还如常。进入房中,便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死去的侍妾已经给挪到了地上,床铺上,也仍能瞧见烧焦的痕迹。韩飞就如管家说的那样,因为后背有伤,所以依旧保持着侧躺的模样,后背上,焦黑与血红掺杂在一起,离的越近,那股焦糊的味道就越浓。人尚有一口气息,但气息微弱,貌似也撑不了多久。 在床铺跟前,半跪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府衙中的下人。此时,正看着躺在床上的韩飞,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是管家寻来的大夫?” “回大人的话,小人才是府衙中新进的仵作,并非专职大夫。” “哦?原来只是个仵作。对于韩公子的伤,你可有办法?” “回大人的话,这伤,小人自是不陌生,可小人擅长的都是将尸体给划拉开,这给活人治伤,还真是不多。按照常理,韩公子的伤口有被灼伤的现象,应该先将表面的焦肉给刮去,再行用药。可这么大的伤口,别说是活人,就是死人的小人也没见过,所以,小人不敢下手。” “伤口不敢处理,那可有续命的法子?至少要撑到管家寻了大夫回来!” “这个……”仵作本想说自己无能为力,可看谢玄的模样,似乎不容拒绝。想一想自己的前途,以及家中的妻儿老小,咬了咬牙,吐出一句话来:“小人尽力!” 谢玄满意的点头,回到暂时停放小妾的位置。就目测来看,小妾身上只有一个伤口,就在心口位置,但却是贯穿伤,而且也是一击致命。从窗口到小妾遭遇闪电攻击,看似不可思议,但仔细观察现场之后,又觉得十分合理。只是,闪电杀人这样的事情,怎么说都有些离奇。 谢玄觉得头微微的疼,他屏住呼吸,站到了门外。云层似乎薄了些,隐约的还能透出些月光。兴许是屋子里闻久了味道,谢玄觉得,连院子里都弥漫起了那股烧焦的气息。 他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捕快,问他:“常泰可识得城中的大夫,我是说,那种医术高超,而且看病很神奇的大夫?” 那名捕快犹豫了一下,回道:“大夫倒是没有,不过堪比大夫的人,常大人倒是认得一个。” “哦,是谁?”谢玄有了兴趣:“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不是大夫,却还能堪比大夫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一位姑娘!虽说是位姑娘,但会的东西可不少,就说她的医术吧,就连季胜堂的刘掌柜都服气她。对了,刘掌柜家的儿子患病,刘掌柜自己都没有办法,还是请这位如意姑娘出手,才给治好的。除了医术之外,这位如意姑娘还会捉鬼降妖。不知道大人可曾听说过妯娌村的事情,也是如意姑娘帮忙解决的。就那盆黑狗血,还是小盛子亲自去逮的黑狗,亲自杀的。” “那么,这位姑娘原本是做什么的?法师?” “不不不!如意姑娘是开胭脂铺子的。如意胭脂铺,大人若有兴趣,明日不妨到街上寻个人问问。咱们洛阳城里,十个里头大概有九个都知道,剩下的那一个,不是痴呆的就是傻子。” “傻子也知道!”旁边有人小声的说着:“之前谢……我是说大人家老宅的案子,也是这位如意姑奶从中协助的。旁的不说,就单我身旁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如意姑娘的。可惜,她店里的胭脂水粉有些贵,不然我也要去给我家婆娘买一些。” “我也是,我也是。听人说,如意姑娘家的胭脂水粉,不仅能让人变的好看,还能治病。可真是太神奇了。难怪季胜堂都关了门!还有,城里那些铺子,不管是卖药材的,还是卖胭脂水粉的,都想得到如意姑娘家的秘方。只可惜,同样的东西,就算是买回去了,他们也做不出同样的东西来。所以,如意姑娘不仅是咱们洛阳城里最神奇的姑娘,将来怕也是最富裕的姑娘。咱们常大人,若是能娶到她,那可是享福了。” 几名捕快,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兴起,却没有察觉到,已经渐渐偏离了谢玄问话的主题。谢玄虽有些蹙眉,却并未打断他们的话,而是一句一句,都记在了心里。 正文 第147章 麻油炒猪肝(2) 睡梦之中被人唤起,刑如意是有起床气的。不光她有,狐狸也有,尤其看见外头叫门的是常泰时,脸上的表情就越发显得不好看。只是,狐狸讲道理,知道常泰深更半夜来访,定是有急事,所以未曾阻拦,只是人就站在距离刑如意不远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今夜如意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常泰微微点头,算是跟狐狸打了个招呼,接着对刑如意说道:“府衙出事了,是谢大人的朋友,详细的情况,我与你路上说。对方伤的很重,是被闪电击伤的,需要做紧急处理,你这边可有紧急救治的东西。若是没有,看需要些什么,我让小盛子去趟刘府。虽然刘掌柜已经不再行医,可东西应该还是齐全的。” “我这里有个急救箱,一般的伤情都能应对,若是伤的重了,只怕我也无能为力。”刑如意说着,折返家中,提了一个木制的箱子出来。这箱子,是刑如意仿照后世的医药箱让狐狸帮忙打制的,虽材质不同,也重了些,可有狐狸在,拎着出趟远门都不成问题。 将箱子交给狐狸,刑如意打了个瞌睡,指了指府衙的方向,说了句:“走吧!半夜扰人好梦,肯定是特别棘手的事情,否则常大哥的脸色也不会难看成这样。” “我的脸色,这些日子都不大好看,与此事无关。”常泰说着,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虽鱼儿的事情解决了,可阴魂附体带来的损伤,一时半会儿的也补不回来。所以,常泰脸上总显出一副疲累的模样。刑如意是知道内情的,也在心里琢磨着,看能不能调配出更好的药物来。 对于府衙内发生的事情,常泰也是一知半解,只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与刑如意说了。 “被雷劈我倒是听说过,可这被闪电击穿心脏而亡,这个小妾究竟是做了多大的恶事,才会遭此报应?”刑如意咋舌,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了狐狸身上:“阴司有这种惩罚吗?” “人死后,才归阴司管,活着的时候,叫天谴!另外,被闪电击杀,并非说明这个小妾罪大恶疾,而是他身旁的人。” “那位韩公子?”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貌似常大哥刚刚有说过,这位韩公子,乃是武三思的‘妻’弟,身份在这京城里,也着实有些不一般。” “百姓常说一句话,叫祸及子孙,殃及后代。这女子虽只是个小妾,但总归是韩飞身旁的人,所以,极有可能她是被韩飞给连累的。不过事实真相如何,需我们到了现场才能知道。” 刑如意想了想,没有说话,只脚下的步伐更大了些。 等刑如意赶到时,那房中的仵作,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床前不停的走动。刑如意先查看了一下韩飞的伤口,只比常泰描述的更为严重。眼下,她也只能向狐狸求救,让他先用法术,稳住韩飞的生命体征。自己则从药箱中,拿出了原本治疗灼伤的药膏,以及用田七、散瘀草、苦良姜、老鹳草、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等调配出来消炎药,外敷内服,进行前期的紧急救治。用常泰的话说,谢玄只要求她暂时保住韩飞的性命,也没指望自己能够治愈对方。 至于韩飞的生死,她要抽时间去趟阴司,找判官问问,看看这韩飞的阳寿是否已尽。若是已尽,就提前跟常泰打个招呼,顺便也让这位谢玄谢大人,早做安排。若是阳寿未尽,也好办,反正有狐狸在,胡乱的用些药,吊住他的性命即可。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平时里一定没少干坏事,自己不要他的性命,就已经算是大慈大悲了。 用药过后,又观察了小半个时辰,见韩飞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刑如意这才起了身,像模像样的在脑门上擦了一把汗,转过身来,对着谢玄:“民女刑如意,见过谢大人。此处并非大堂,大人也未身着官服,民女就不行大礼了。” “刑姑娘严重了。今夜之事,全是仰仗姑娘。辛苦姑娘多时,还请移步用些茶点。” “谢大人客气了。”刑如意抬了抬眼,这才看清楚谢玄的模样,虽没有狐狸长的好看,但五官也十分的出色,言语间也透出些大将的风度。看来,这谢玄,并非单单只是文采好那么简单。 “并非客气,而是应该!这深更半夜,劳烦姑娘走这一趟,谢玄心中着实感激。这韩公子与我虽非故交,却也是朋友,姑娘妙手留住他一条性命,这份恩情,谢玄也自是记在心中。今夜匆忙,又多状况,只能略备茶点,等改日,谢玄自当上门,重谢!” “谢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如意若还是推辞的话,倒反而显得有些不知礼数。只是,眼下还顾不上吃茶,我还要看看这小妾的状况。” “一个死人,还能有些什么状况?”谢玄说着,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妾。原本的焦糊气息中,似乎又多了一些尸体腐败的味道。他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口鼻,唤过一旁的差役,吩咐道:“着人将这小妾抬到别处!我听说京师府衙有单设的义庄,就先送到哪里去吧。一切,都等韩公子醒了再说。” “一般情况下,尸体在死后半个时辰内就会硬化,4个时辰至六个时辰完全僵硬。随着尸体面部及四肢发凉、尸斑、尸僵开始出现,这个持续过程最长不超过一个时辰。尸斑最初呈片状分布,尸僵大部分出现,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尸斑会融合成大片,尸僵全身出现,角膜微浊,嘴唇开始皱缩。 这个时候,如果去刺激死者的瞳孔,也就是眼珠子,你会发现她的瞳孔仍有反应,而这个过程大约需要3个时辰。至于尸体腐败,在春秋季节需要在死后4个时辰,到5个时辰左右出现,且最初只是腐败性腹部膨胀,这时候,人的鼻子,是闻不到什么特别强烈的气味的。所以谢大人你,大可以不必捂鼻。至于这位姑娘的尸身,也请谢大人不要着急,等如意办完下面的事情之后,大人再着人送去义庄也不迟。” “真没想到,刑姑娘你,懂得竟然比我的仵作还要多。”谢玄说着,将掩在口部的手房了下来。脸上带着寒暄式的笑容,眸中却无任何的波光。这谢玄,看起来,还是个有些腹黑的男人。只是,刑如意好歹也算是两世为人,身旁又有狐狸这么个千年的妖怪在,人类的这些小腹黑,对于她而言,也算是调剂的小菜,没有什么可防备的。 心中小小的鄙视了谢玄一把,脚却往后退了那么小半步。她虽不怕腹黑,但像谢玄这种混官场的腹黑男,她也不想过多的沾惹。哪怕只是近一点,心里也不大愿意。“只是胡乱的看了些杂书,仅限于理论,若是真正的勘验尸体,如意这点皮毛是不够用的。” “刑姑娘谦虚了!只是不知刑姑娘,还要看些什么。这小妾,是被闪电击穿心口而亡,我府衙中的仵作,已经勘验过,并无别的伤痕。” “谢大人多虑了,如意并非要勘验尸体。” “那刑姑娘,是要做什么?”谢玄的眸中终于有了些波动。 “嗯,算是安抚灵魂吧!谢大人既然要常大哥唤如意深夜来此,相比对如意也有些了解,应该知道,如意的本行是卖胭脂水粉的,但私下里,也做些驱妖镇邪的法事。不过,这种事情,全看心情。正好,我今夜心情还不错。这小妾,是被闪电击中心脏而死,算是枉死,这是其一。其二,刚刚得空时,我曾问过韩家人,这小妾的生辰八字,虽不详尽,但也大差不差,总之她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此等死法,多半是代人受过,心中难免委屈。 死时,心中含怨,死后,又有委屈,稍有不慎,必成恶鬼。谢大人既是谢家的人,对于谢家老宅的事情,也应该有所耳闻,所以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安抚起来也不太麻烦,谢大人你又何必急着送她去义庄呢?” “刑姑娘误会了,谢玄并没有着急。只是觉得将一个尸身留在韩公子的房中,始终有些不妥罢了。既姑娘心善,愿意安抚于她,谢玄身为父母官,也是求之不得。刑姑娘说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些事情,谢玄虽然不信,但也心存敬畏。” 刑如意也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人却走到了狐狸跟前,低声问他:“为何我寻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这小妾的鬼魂?是她自个儿去阴司报道了,还是被黑白无常那两个家伙给捉去了?平日里,也不见这两个家伙做事这般麻利啊!” “与黑白无常无关!”狐狸抬了抬眉:“这小妾既无魂魄,也未曾化鬼,又何须黑白无常来捉。况且,你说的对,那两个家伙,一向懒散,断不会如此勤快。” “你的意思是,这小妾死了,却没有变成鬼?那她变成了什么?” “她非凡人,自然无魂!既无生魂,死后也不会幻化成鬼!”狐狸说着,用手在刑如意的眼前轻轻一抹,“你再仔细看看,她是什么?” 刑如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再睁开,瞧见的仍是一具女性的尸身。年龄不大,不过十七八岁,长相也不属于美艳型,而是寻常的小家碧玉型。再细看,只觉得一团雾气缭绕在尸身上,仔细辨认,竟是一只硕大的兔子。 “兔子?”刑如意低叫出声,引来谢玄的注目。 谢玄原本是看刑如意的,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身旁的那个男子身上。俊逸如仙,说的大概就是他吧。 按照常理,这样五官和气质都出色的男子,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目。即便是同为男子,也会将第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站在那个地方那么久,自己竟像是才刚刚那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这样的感觉,让谢玄觉得十分不安。 正文 第148章 麻油炒猪肝(3) 心中虽有不安,但谢玄掩饰的极好。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朝着刑如意和狐狸走了过去。虽话是对刑如意说的,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狐狸的脸上。那样幽邃的眼神,仿佛能够直达心底,纵使像他这般善于掩饰的人,都觉得没有办法隐藏。谢玄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男人,不喜欢这个仿佛只一眼就将自己看穿的男人! “这位公子是?” “我家相公,殷臣司,大人可以唤他臣司或者殷公子!”刑如意说着,像是宣誓主权一般,抱住了狐狸的胳膊。狐狸觉得很受用,低头,宠溺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才略微抬了抬下巴,对着谢玄,冷淡的说了句:“谢大人!” “原来是刑姑娘的夫君!看我,既是殷公子的夫人,那么谢玄是不是也应该改口,称刑姑娘为殷夫人?” “不必!我家如意行事不必挂着我的姓氏。”狐狸说着,又低头,看了刑如意一眼,道:“比起殷夫人这个名号,我更喜欢旁人叫我如意相公。” “殷公子真会开玩笑!”谢玄有些尴尬。盛唐虽民风开放,女子也能与男子一样,科举进考,行走经商,但纵使小门小户,也都挂着夫君的姓氏。这殷公子,言语之间,虽不像是开玩笑,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怪怪的。 眼瞧着气氛尴尬起来,刑如意忙说道:“我觉得殷夫人甚好,只是我与相公尚未行大婚之礼,所以谢大人唤我刑姑娘,似乎更为妥帖一些。当然,您若是觉得殷夫人三个字更为顺口,叫着也无妨。我家相公,甚为开明,对于称呼这种事情,都不在意的。哦,对了,安抚灵魂的事情已经办妥,谢大人可吩咐府中差役,将她送往义庄。” 刑如意想了一想,又说道:“韩公子的伤势,基本已经稳定,再往后的治疗,依照如意的建议,还是请些有名望的大夫好。毕竟,韩公子的身份不一般,倘若韩家人追责下来,如意的身份,既摆不上台面,也说服不了韩家。” “如此严重的伤势,刑姑娘都能让其起死回生,想来姑娘的医术,已非常人可比。纵是宫中的御医,恐怕也不及姑娘。”谢玄拱了拱手:“方才姑娘说的最后一句,也对。姑娘医术再好,也仅限于我们知晓,姑娘不是图虚名的人,想来不会愿意被韩家那种庸俗之辈叨扰。姑娘放心,这后面的事情,谢玄自是知道如何处理。” “如此,我们便不留了。”刑如意点头告退,谢玄也没有犹豫,直接吩咐常泰将如意与狐狸送回家中。 待出了京师府衙的大门,刑如意才缠着狐狸问:“为何我刚刚看见的是一只兔子,难不成,那小妾是修炼成精的兔妖?” “什么兔妖?”常泰原本跟在两人的身后,听见刑如意的话,也不由张嘴问了一句:“是不是韩公子身旁的那名小妾有什么不对?” “刚刚狐狸让我去看,我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名小妾身上,隐隐约约有一只兔子的模样,所以就问他,那小妾是不是兔妖变化的。可既是妖怪,为何死了之后,还能保持人的模样?”刑如意用食指敲打着下巴:“莫非这妖怪显出原型,也是需要时间的?” “道行有深有浅,显形的时间自然也是有长有短。只不过,这些都与那只兔妖无关,那具身体,原本就是她借来的,与鬼魂附身的道理差不多。只不过,鬼魂附身,人可能还是个活人,但妖怪借体,那人必定是个死人。” “看来这兔妖也并非你之前所说的那么无辜,只要眼下就有一条性命,是落在她手上的。”刑如意愤愤的说着,越发觉得做一个人类不好。是鬼,是妖,随随便便来一个,就能欺负你。 “她是不是无辜,等找到她的元神,咱们一问便知。”狐狸说着,停住脚步,往后看了一眼:“其实,不止是这只兔妖,刚刚我还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刑如意与常泰同问。 “我之前说,这小妾的死,可能是受到那位韩公子的连累。如今看来,倒是这韩公子受了兔妖的连累。” “这话怎么说?” “如意,你可听说过渡劫?” “渡劫?貌似听过,据说妖精修炼以及凡人修仙,都要渡劫,但究竟如何渡劫,我却不清楚。” “所谓渡劫,其实就是渡天劫,从字面来理解,就是渡过灾难与困难。当一个人做了违背天理的事后,上天就会给予他惩罚或灾难。就像是如意你了解的那样,凡人修仙与妖精修行,都算是逆天而行,所以上天会不断的降下天劫,一是惩罚,二是考验,像青丘狐仙一族,一生中至少要经过九道大的天劫,而每修行一百年,也会遇到一个小的劫难。劫难虽小,却不得不防,因为民间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再小的劫难,倘若渡不过去,就会死掉。” “所以,狐狸你的意思是,那个兔妖在渡劫?” “准确说,应该是惩罚。人妖相恋,原本就违逆天道,况且她还借了人类的身体,上天若不给予惩罚,如何安抚苍生万物。况且,那人被借了身体,灵魂自然要去冥府,去了冥府,又岂能不上告。冥君虽不讲情面,却也算铁面无私,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会上大天庭。区区几道闪电,已算是仁慈了。” “原来真是天谴!我就纳闷,好好的闪电,落在半空也就是了,怎么还调皮的往人家屋子里钻。钻也就钻了,还直击人家的心脏。它以为它是丘比特之箭呢?” “丘比特之箭是什么?”常泰不懂道家的事情,对于天劫、渡劫什么之前也都没有听过。原本听狐狸说话,已经有些迷迷糊糊,这会儿听见刑如意提丘比特之箭,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男青年,他当然要出口问一问。 刑如意嗯嗯着,原本想告诉常泰,这丘比特是一个西方的小天使,但又怕常泰会继续追问西方是哪里?是不是佛祖的西方极乐?小天使又什么?倘若你要告诉他,小天使,就是长着翅膀的小男孩儿,估计他又要进入新一轮的崩溃和适应。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现象的发生,刑如意简单直白的告诉常泰,“这丘比特之箭,是一个姓丘的人锻造的羽箭,据说能够降妖诛魔,但具体什么样,我也没见过。所以剩下的问题,常大哥你就不要问我了。” 常泰乖宝宝似的轻“哦”了一声。 刑如意低头,心虚的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一旁,狐狸无奈的摇摇头,对于刑如意信口开河,胡乱捏造故事的本事,他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几个街道过后,远远的就看见了如意胭脂铺的灯笼。胭脂铺中除了刑如意、狐狸以及小殷元之外,还有一个厨娘,一个帮忙的小伙计。按照胭脂铺的用人规矩,这厨娘与小伙计,自然也都不是寻常人。 厨娘,是狐狸从山里带回来的,据说是一只修行刚过三百年的鹿署。为人好酒,比较贪吃,而通常嘴刁的人,厨艺也都不错,因为瞧不上旁人做的。 小伙计,是只狸猫,因为天分的关系,修行了几百年,才勉强化为人形。原本是被殷元捉来当晚餐的,可惜厨娘的厨艺太好,从来都不肯好好吃饭的他,那个晚上竟然吃撑了。于是,就留了狸猫一条性命。 这狸猫虽生于山野,属于强悍的肉食动物,但她家里的这一只偏笨,捕猎不大擅长,所以几百年中,多以采集果实为生,饿急的时候,也会吃草根树叶。几百年下来,倒是认得不少草药,对于其药性也十分了解。正好,胭脂铺里缺个跑腿儿的,狸猫善于奔跑,会偷袭,还能攀援上树,最为适合。所以,在跟殷元商量过后,就留在铺子里当了小伙计。 也亏得这只狸猫,刑如意才能有空闲出来“兼职”,时不时的还能去四娘的酒肆里转转,聊个天,八个卦什么的。 这会儿,东方才刚刚见白,勤快的小伙计,已经站在了铺子外头,上窜下跳的擦拭着门口的物件儿。听见脚步声,忙规规矩矩的站好,连带笑意的冲着刑如意说了句:“掌柜的早!殷公子早!常大人早!” “小李早!看样子,如意她平时没有少苛责你。这才几更天,便要你起床清扫?”常泰说着,也笑着给小伙计打两个招呼。 小伙计是只狸猫,按照刑如意一贯的起名方式,名字便给起做李茂,木子李,茂盛的茂,原因是狸猫生于山林,长于山林,这样的名字,最是贴切。名字虽然给起了,可叫着了几次之后,刑如意又觉得拗口,便参照后世的叫法,叫他小李。常泰经常过来,也就随着刑如意这么叫开了。至于后院的那位厨娘,就更简单了,因她外表是四十岁妇人的模样,就被刑如意唤做鹿大娘。 小伙计听了常泰的话,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刑如意说:“常大人误会了,掌柜的对咱们甚好。只是小人觉少,睡不着,这才起来打扫。因为打扫的勤了些,还被掌柜的埋怨,说着门上的漆都给擦薄了,还说小的起床干活,影响她睡懒觉。” “就你话多!”刑如意飞起一脚,小伙计嘿嘿笑着,也没见怎么动,竟然就闪开了。 常泰在一旁看着,也笑了起来。看的出来,胭脂铺的这些人,关系都是极好的。 刑如意见一脚落空,还想再补上一脚,小伙计却抢先开了口:“掌柜的先别着急踢,咱们家来了客人!” “哦?”刑如意眯着眼,透过微敞的门缝往院子里瞧。 狐狸在一旁不疾不徐,慢悠悠的补了一句:“的确是来了客人,而且还是你我刚刚见过的一位故人!” “谢玄?” “谢大人的脚程没有这么快!” “那是——”刑如意懂了,她看着狐狸,快速的吐出两个字来:“兔妖!” 正文 第149章 麻油炒猪肝(4) “兔妖?”常泰变了脸色:“是韩公子身旁那个已经死了的被借了身体的兔妖?哦,不!应该说是借了韩公子身旁小妾身体的那个兔妖?她,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狐狸抬头看了下天,在凡人目光所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道道的闪电。那些闪电,隐藏在云层的背后,做好了随时击打的准备。那个兔妖倒是聪明,选择了如意的胭脂铺作为避难场所。 如意胭脂铺,从表面上来看,只是一间寻常的胭脂铺子,甚至面积不够大,装修也不够奢华,但在懂得道行的人看来,这却是一处“宝宅”或者说是“妖宅”。不仅沾染了他青丘狐仙的气息,内里还有个殷元坐镇,莫说只是一道闪电,就是大罗神仙,路过时,也要避避嫌。 “她之所以选择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可以帮她避难,也就是之前所说的渡劫。”狐狸抬眉看了看刑如意,随即一笑:“只可惜,这兔妖不明白,胭脂铺的女掌柜若是凶起来,比那闪电还要可怖几分。” “殷公子这是在变相的夸奖小女子吗?”刑如意斜了斜眼睛,跟着有些粗鲁的挽起袖子来:“看来,我平日里对殷公子缺乏管教。正好,也让你看看,本姑娘真正粗鲁起来,凶恶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好!我看着!”狐狸眉目含笑,站着没动。 常泰摇摇头,对于这二人之间的争执,也不便插嘴。 刚进院子里,就看见了那一团光球,忽明忽暗的,像是刑如意小时候玩的那种夜光球。一点儿都不像各种影视剧当中高大上的元神。刑如意伸手,想要捕捉,那东西却跳跃着闪开了。于是,气上心头,也顾不得常泰与狐狸还在现场看着,拎起裙子,就满院子的追逐起来。 殷元啃着鸡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房间。瞄了一眼刑如意,咧嘴一笑,将目光调转到常泰与狐狸的身上:“常叔叔早!” “殷元早!” “狐狸爹爹,娘亲这是在做什么?殷元只瞧过旁人捉蝴蝶,还没有见过谁追着一个光圈跑的。如意娘亲,您这是傻了吗?” “臭小子,你说什么?”刑如意平时缺少锻炼,才追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她先是扫了殷元一眼,跟着目光对准那团光球,气呼呼的说道:“小样,进了我的院子,还敢逞凶?有本事你躲到外边去,看闪电不戳死你!” 听见这句话,光球停在了半空中。刑如意瞅准时机,做了一个扑和捉的动作,只可惜仍旧扑了个空,甚至脚下来不及急刹,差点扑到地上。殷元小眼神儿一变,快速仍了鸡腿,窜到跟前。狐狸也敛了笑容,身形一晃,出现在了刑如意的身旁。一大一小两个殷姓男子,一个快速的将刑如意拦腰抱住,另外一个则笑嘻嘻的钻到了刑如意的身子底下,用稚嫩而小的肩膀,做了一个依托的动作。常泰也做出了反应,但终究还是慢了些。 刑如意没有时间感动,她指着那个光球,吼了句:“还敢给老娘躲!殷元,开门!狐狸,把她给老娘赶出去!我就不信你躲得过老娘,还躲的过天打雷劈!” “如意!”狐狸不疾不徐,轻声的说道:“你是殷元的娘,是我的娘子。况且,你也不老!” 刑如意破功,原本气鼓鼓的脸颊,一下子瘪了下去。她站稳身子,指着光球,也放低了声音说:“劳烦相公将这个东西赶出去!也请小殷公子,将门开开!” 殷元的脸,抽了抽,却仍旧听话的去开门。路过常泰身旁时,说了句:“幸好要娶我娘的不是常叔叔你。” 狐狸松开手,也站直了。微微一笑,如春风佛过,他说的是:“好的,娘子!” 这下,常泰的脸也跟着抽了抽。 捉拿兔妖这种事情,交给刑如意和殷臣司去办就好,至于他,一个凡人捕快,这个时候,似乎应该离开。 轻轻咳了声,他向刑如意与殷臣司告辞。刑如意看了眼天色,又瞧了瞧眼前不断跳跃的光球,也觉得眼下的胭脂铺不太适合常泰留在这里,于是点了点头。 常泰才刚刚出门,小盛子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了常泰,先说了句:“太好了!终于找到常大哥你了。快跟我走,好运来酒楼出事了!” 小盛子的声音极大,这些话自然而然的也落到了殷元的耳朵里。圆圆的小脑瓜转了两下,他寻思着,等看完兔妖被雷劈,可以顺手捡起个烤熟的兔腿,然后一边啃着,一边去好运来凑热闹。凡人做事,总是拖拖拉拉,兴许他都到了,好戏还没开锣。 想到这里,他的嘴巴咧得更大,冲着院子里喊了声:“狐狸爹爹可以动手啦!” 狐狸站着没动,只看着那团光球说了句:“是你自己出去,还是要我送你出去!”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这会儿出去,小妖会死的!” “与我何干!”狐狸冷漠的声线扬起。 “上仙也是狐妖之身,你我既为同类,为何不肯帮我?小妖刚刚看见,上仙你对一个凡人都十分关怀,对同类,又为何如此冷漠?上仙,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啰嗦!”狐狸轻轻的挥了一下衣袖,那团光球“身不由己”呈抛物线状,朝着门口飞撞而出。光球刚刚出门,闪电瞬间落下,简直就是无缝对接。 刑如意兴冲冲的跑去看热闹,只见光球完美的躲过闪电的第一击,便跳跃着想要回到院中。可惜,殷元蹲在左边,狐狸站在右边,中间还站着个刑如意。想跃墙而进吧,墙头下面,还守着一只狸猫,后院则有鹿蜀把门。 稍有迟疑,第二道闪电便紧跟着落了下来。这回,撩了半个光圈。刑如意这才看到,原来在光圈的正中央,窝着一只杂毛的小兔子。说实话,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她用手捅捅狐狸,问:“你的元神里头,是不是也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刑如意指着那团光圈:“兔妖的元神里都有一只小兔子,你是狐狸,为何元神里就没有一只狐狸呢?” “因为我是青丘九尾白狐!” “切!这算什么解释!” “不算解释!这就像是帝王家的孩子与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做对比一样。同是做官,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需要寒窗苦读十数年,需要上京赶考,就算侥幸考上了,也需要等待朝廷的指派。通常什么地方有缺漏,就去补哪里。运气好的,能补个肥缺,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去贫瘠的地方当县令,甚至一当就是几十年,直到白发苍苍,也再没有机会面见君王。帝王家的孩子就不一样,生来就是爷,就算没有爵位,随便打发个官职,也是三品往上的。况且,这当官,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你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可比的?” “所以,你是带着外挂出生的。换句话说,就是你们青丘的血统比较高贵。” “高不高贵的,我不知道,兴许是我们活的时间比较长,元神也早已经跟着进化了。”说这话时,狐狸眼中不见一丝得意,相反还有些无奈。关于狐狸的事情,刑如意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青丘随着时代的发展,也早已不是《山海经》中所描述的那个样子。因为受到现代工业化的冲击,青丘的环境也受到了一定的污染,越来越多的妖怪,受不了繁华都市的诱惑,纷纷逃离青丘,隐匿在都市中。 他们中,有人当了官,有人经商做富豪,有人去做明星,也有一些不愿意拼搏,心甘情愿的做个小老百姓,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例如,刑如意之前接触过的一个房产推销员,每日里兢兢业业,把卖房子当做终身事业。后来遇见狐狸,狐狸却告诉她,那个推销员,其实是黄鼠狼变的。 还有电视里出现过的某个女明星,五官绝艳出尘,狐狸只一眼,就知是自己的同类。只不过,并非九尾,属于狐狸中的凡品。 狐狸说,他做帝君时,下属曾建议他彻底打开青丘的封印,让青丘完全的融入凡人世界。他不同意,所以那些人反对他,挑衅他,甚至不惜暗害他。他心灰意冷,所以离开了青丘。 刑如意知道,事情绝非狐狸说的那么简单。初见时,他那一身过重的伤,绝对不是“心灰意冷”造成的。只是狐狸那么说,她也就那么的信了。至于真相如何,她不急于了解,也觉得没有必要了解。 仅仅因为狐狸的一句话,刑如意就在自个儿心里,乱七八槽的想了这许多。等她回过神儿来,闪电停止了,浑身焦黑的小杂毛兔子,虚弱的躺在门前的地上。殷元用小胖手推了推,懊恼的说了句:“还没烤熟,这所谓的天劫也太弱了点吧?鹿大娘,早上吃红烧兔子可以吗?” 鹿大娘闻言,提着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兔子,摇摇头:“太小,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炖个兔子汤吧!” 兔妖听了,原本就虚弱的身体,跟着颤了颤。 正文 第150章 麻油炒猪肝(5) 刑如意走上前,用手捏着兔妖的耳朵,将它拎回院子里。殷元在后头叫着:“娘亲,这兔子是我的,鹿大娘说了,要炖汤给我喝。” “娘亲也没说不是你的。乖,等娘亲问完话,要红烧还是要清炖,都随你!”刑如意将兔妖搁在地上,仔细查看了一下。她虽伤的严重,却都没有伤及要害。估摸着,刚刚闪电劈下来的时候,狐狸还是在暗中做些手脚的。兔妖显然也知道,所以这会儿她很乖! “说吧!你为何要借凡人的身体,又为何留在韩飞的身边,当他的小妾?难不成,你也爱上了他?” “小妖是借了凡人的身体,但却没有伤人性命。”兔妖挣扎着起了起身:“那个小妾原本就是死了的。我看见她时,她躺在草丛里,已经没有了气息。正好,我想借个身体,于是就借了她的。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冥府问问。” “你说的这些事,我自然会去问的,若是说谎,再历天劫时,可没有人帮你挡了。刚刚,你也看清楚了,单凭你现在的修行,根本就挡不住。” “小妖以百年修为发誓,刚刚所说,句句都是真的。”兔妖竖起了耳朵来。 “那韩飞呢?你藏在他的身旁,做他的小妾,又是为何?是看上了他的人,还是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要报他的恩?” “都不是!”兔妖摇摇头:“那时,我刚借完身体,还不太熟悉。那具身体本身又很弱,所以走了没多远,就晕倒在路上。那是一条官道,正好韩飞路过,许是看我相貌还不错,起了恻隐之心,将我救起。我看他人还不错,就留了下来,一边养着身子,一边练习着如何操控这具身体。” “原来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是的!他贪图的不过是我的容貌,我的身子,但这容貌和身子原本就不是我的,所以他想要便就给他了。而我所图的是他的身份,还有家世。当然,我指的不是凡人看中的那些,而是他家条件好,可以请许多的大夫帮我调理。加之,他是韩家的少爷,我也不比接触更多的人,也便于更好的隐藏身份。” “那调养过后,你为何不走?” “走?去哪里?我是一个小小兔妖,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人。可我天分不高,修行百年,也不过勉强借人的身子一用。可真做了人,我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所以只能学着旁的人,在韩飞的身旁,做一个听话的,讨他开心的小妾。况且,我天劫在即,我虽从旁的妖怪哪里听过,说是只要借了人的身子,就可以成功渡劫,但我却不知道这个法子,是不是灵验。韩家,不是寻常的人家,就是宫里的御医都能请的来。我想着,万一到时候有个什么意外,留在韩家,总比留在别的地方好。” “所以,你借人身体,包括留在韩飞身旁,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渡劫?” “可以说,是的!”兔妖没有否认。 “哎!如果这是真相,那韩飞可真就是倒霉了。你是渡劫,他却被你殃及,差点要了性命。” “小妖也没有想到,天劫的威力竟会如此巨大,哪怕我借了身子,也丝毫躲不过去。”兔妖颓废的摇摇头。 “渡劫,本是你修行路上必须要经过的考验。你想投机取巧,结果只能更糟。难不成,你以为天上那些东西是傻的?” 刑如意这话刚说完,平地里炸出一声响雷。狐狸不悦的朝着天上瞄了眼,殷元则蹲在门口,气呼呼的说:“响什么响,我娘亲不就是说了句【天上的那些东西是傻的】吗?你们不高兴什么?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东西,还是证明自己不傻?” 雷又响了,只是这次是个闷雷! 狐狸又朝着天上瞟了眼,殷元腻歪歪的凑过来,说:“狐狸爹爹,天上的这帮东西,是不是越来越不成器了。还是你们上古留下的这些嫡系神仙好,各个都有风度,也不在言语上计较。他们啊,真是枉为神仙!对了,如意娘亲,你话问完了吗?殷元的肚子都饿扁了!” “知道了!”刑如意应了声,用手扯扯兔妖的耳朵:“怎么办,我儿子要吃你!” 兔妖无力的耷拉下耳朵。 刑如意轻叹一声,起身,开门,将殷元放了进来。 “娘亲,我是不是可以去炖兔子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是房间里的这一只,你狐狸爹爹早就给你备好了,这会儿功夫,鹿大娘应该已经做熟了。去吧,顺带把这只兔子带到后院,让她养养伤再走。” “娘亲打算放过她了?”殷元歪着脑袋问。 “本来就没打算难为她?我与她无冤无仇的,与那韩飞也没什么交情,何苦为了他的死活去跟一个兔妖作对。倘若她伤人性命,我没准还会替苦主教训她一下,可眼下,她借的是死人的身体。韩飞受伤,也是被女色所迷的结果。你说,我出这个头做什么?” 刑如意说完,伸了伸懒腰:“忙了一宿,我困了,我要去补个觉。至于你跟你的狐狸爹爹,自己看着办!乖!” “如意娘亲的愿望很是美好,只可惜,现实有些残酷。听门外的脚步声,应该是盛叔叔到了!”殷元说完,嗅着香味儿去了后院,边走还边喊着:“鹿大娘,你都做什么好吃的啦?这香味,可把殷元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也没什么!昨个儿晚上,殷爷带回来一只猪,我寻思了半响,就做了一道简单的麻油炒猪肝,剩下的东西料理一下,咱们中午再吃。” “麻油炒猪肝?怎么,你们也从好运来酒楼买了这道菜吗?可千万别吃,这菜是能吃死人的!”随着话音,小盛子推门,快步走了进来。在他手上,提着一只篮子,篮子中,也搁着一盘菜,正是麻油炒猪肝。 这道麻油炒猪肝,有许多的做法,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将猪肝切成小片,拍上薄薄的太白/粉备用,然后煮一锅约70°C的热水,将猪肝放入汆烫捞起。在锅中放入麻油,爆香老姜片,将猪肝放入,撒入青葱、蒜片,加适当的调味料翻炒即可。这道麻油炒猪肝,有活血的作用,也算是一道补血的食补良方。 刑如意打着瞌睡,冲小盛子摆摆手:“怎么,大清早的,天都还没凉透,你就给我送菜来了?” “如意姑娘您可别开玩笑了,这啊,不是菜,是药,毒药!”小盛子说着,将那道麻油炒猪肝放在了刑如意的跟前:“这是常大哥让我拿过来的,我们瞧了,可左右瞧不出这道菜有什么蹊跷的,也寻了大夫去看,用银针试过,都没有什么不妥。但离奇的是,就是这样一道菜,但凡吃了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眼下已经有十数个了。 眼下,天是还没大亮,若是亮起来,那些伤者的家属们怕要去围攻府衙了?如意姑娘,殷公子,你们快帮着给看看,这道菜,究竟蹊跷在哪里?还有,你们家里的菜,若是从好运来买的,也千万不要吃。” “这道菜,看起来很平常啊。用料没有错,火候也够,一看就是有经验的厨子炒出来的。当然,无论是色香味,还是整体的卖相,都跟鹿大娘做的没法比。可寻常人吃着,也是够了。你刚刚说,吃了这道菜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伤了,还有就是病了,可有什么症状?” “症状?”小盛子皱了皱眉,说:“症状有,就是消化不良。我们寻了好几个大夫过来,结论都是这个。还有,就是这些病人,在犯病或者死前都曾出现呕吐现象,但吐出来的东西,既不是积食,也不是这道菜里的东西,而是观音土!” “观音土?”刑如意站了起来:“这种土我知道,是陶瓷制品的胚体和釉料以及粘土的重要原料,土里富含硅、锌、镁、铝等矿物质,被誉为【万能石】。虽是万能石,却不能吃,但在一些饥荒年,有些饥民为了果腹,也会迫于无奈去吃。吃下之后,虽然能暂时解除饥饿感,但由于没有营养,也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所以食用之后会产生腹胀、难以大便等症状,最后活活被憋死。可眼下,并非饥荒年,好端端的酒楼里,也不可能会有这种土,而且还在菜里。” 刑如意说着,用手扒拉一下那些菜,都是麻油炒猪肝的寻常配料,一丝泥土的痕迹都没有。 狐狸原本靠在门边,看见如意的动作,就走了过来。先将她的手指,从菜盘子里扒拉出来,又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干净,这才将菜端起来,扫了一眼,说:“是幻术!看起来,这人应该是与酒楼有仇,否则断不会用这样的损招。” “幻术?就是民间俗称的障眼法?”刑如意问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甚至还开启了鬼视,可无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盘寻常的菜肴而已。 “我说的幻术,是妖法中的一个类别,算是狐妖一系,因施法者修为较高,妖术也较为精深,所以你的眼睛看不出来。”狐狸说着,用手在菜上轻轻的一抹。 正文 第151章 麻油炒猪肝(6) 这真是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当狐狸的手从那盘麻油炒猪肝上拂过时,刑如意看见的不再是一盘能够勾起食欲的饭菜,而是一盘观音土。 “这是法术吗?真是……真是太神奇了!”小盛子端起盘子,左看右看,都不敢相信,这盘土就是自己装在篮子里,提过来的东西。 “赶紧端着回去吧,常大哥应该还在等你。告诉他,那店里的麻油炒猪肝八成都是这东西变的。观音土,名字虽带观音二字,却不救苦救难,而是直接将人带往西方极乐。” “佛祖的那个西方极乐?”小盛子小心翼翼的将观音土重新放回篮子里:“我虽不拜佛,却也知道,观音就是佛祖座下的。照这么说来,观音土三个字,起的也还算贴切。” “你还有心情在我这里拽文嚼字,赶紧回去吧,这天说亮可就亮了。”刑如意说着,又打了个瞌睡:“半夜,你们谢大人府中出了怪事,一名小妾活生生被闪电给打死了。我忙了半宿,这才刚回来,正打算补个回笼觉,你可倒好,又端了一盘观音土做的麻油炒猪肝。现在,我忙也帮了,菜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 “我的如意姑娘,我的好姑娘,都这会儿了,你还睡的着吗?常大哥既要我来找你,肯定不单单是为了让你看一眼这个菜。那些吃了观音土的客人们,可都还等着你去救呢。另外,那酒楼里的东西,咱们也不放心。万一出了这道麻油炒猪肝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也是这土做的,那可怎么办?” “出了这么大的餐饮事故,难不成掌柜的还想继续营业?”刑如意伸个懒腰,勉强抬起眼皮子来:“就算他后台再硬,也要关门整顿几天吧。照我看,酒楼里的那些东西,能换的就全换了吧。至于什么时候采买,等他能够开门营业的时候再说。到时候,若是我心情好了,也不排出上门去帮他瞧一瞧,看一看。我可声明,这项义务是收费的。 至于那些吃了观音土的客人,要死的,也熬不过这一时半会儿,若是死不了,也不欠着我一个回笼觉的时间。你看看我这沉重的眼皮,还有大大的黑眼圈,就我现在的这副精神头,你觉得我适合去协助办差吗?” 刑如意说完,打着哈欠径自回了房中,然后在小盛子期待的目光中,绝情的关上了门。 小盛子叹了口气,向狐狸告别,准备返回案发现场。因中毒的人数过多,已经惊动了城中多处衙门,不光是他们负责调查案件的,什么负责米粮的、牲畜的,统统都派了人过来。这会儿,只怕常泰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 右脚跨出门去,左脚抬起,却又落下。小盛子转身,看着狐狸,疑惑的问了句:“殷公子,什么是餐饮事故?” “就是吃死人了!” “哦,瞧我这笨脑袋,可不就是吃死人了。只是餐饮这个词,有些新鲜,甚少听人这么说的。那关门整顿又是什么?” “就是暂时将酒楼关掉,清查里头全部的东西,确定再没有观音土后,再重新开门迎客。” “原来关门整顿是这个意思。关门我倒是知道,整顿,是要好好的整顿一下才行。这个词,也新鲜。”小盛子说完,又依照礼仪,向狐狸道谢,随后提着菜篮子,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狐狸眼都没抬,直接去了刑如意的房中。推开门,瞧见的是一个极度不雅的睡姿。他摇摇头,走过去,将她抱起,重新安置了睡觉的地方。待要松手时,却听见刑如意在自己耳旁低喃了一句:“狐狸,有你真好!” “现在才知道!”狐狸回了一句,松开手,为她盖好棉被。刑如意怕冷,才刚近十二月,她已经穿的比寻常人要厚了。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凉,应该是半夜起来,受了寒气。刑如意嘟囔着,翻了个身,身子朝着床的内则移了移,然后支吾不清的说了句:“上床!好冷!” 狐狸想了想,白天也没什么事,于是脱掉外衫,脱掉鞋子,躺到床上,伸手将刑如意揽在了怀里。刑如意的脑袋拱了拱,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鼾声伴随着呼吸声而起。 狐狸低头,看了眼,也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睛。 刑如意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睁开眼,狐狸不在,倒是院子里传来两个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正是常泰和狐狸。说话间隙,还不时插播殷元啃鸡腿的啧啧声。 揉了揉眼睛,满足的伸个懒腰,简单的梳洗过后,刑如意换了件衣裳,打开门,走了出来。常泰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她,问:“可睡好了?” “还行吧,睡的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事情。”刑如意说着,一笑。 常泰也跟着笑了:“可不是落下了东西嘛,你允诺小盛子的,等睡醒了,就去看看那些在酒楼用过餐的客人。刚又接到消息,说又死了一个人,谢大人压力很大,所以命我过来候着。” “我倒觉得不是你们谢大人的压力大,而是洛阳城的压力大。想想看,这位谢大人走马上任之前,离奇古怪的案子虽然也有,但一年下来,也不超过一只手的。可眼下,这谢大人才来两天,就接连出了两件事。我总觉得,眼下的洛阳城,有些妖机四伏的感觉。” “是有些频繁!”狐狸应和着。 “哪有频繁,我刚刚出去溜达了一圈儿,一个都没有看见。难不成,那些妖都是躲着我的?”殷元将鸡腿啃的呲溜呲溜,对于洛阳城中少妖缺怪这件事情,感觉十分气恼。就零星遇见那么几个,还被如意娘亲下令不许果腹,瞧瞧他的小脸,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殷元兀自生气,却没有看到,常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瞧着刑如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不悦。他问:“你任由殷元出去?他不过才三岁,就算再如何的像是个小大人,也始终不是大人。洛阳城,虽不像外人形容的那么乱,可终究是天子脚下,卧虎藏龙者有,凶徒邪佞者也不少。前阵子发生的幼儿失踪案,还历历在目,你怎的就如此心大?难道,就因为这孩子,是你从外头捡的?” “我——”刑如意原本想说,这殷元虽外表只有三岁孩童那么大,实际上却要比自己还要厉害多。别说只是一个区区的人类,就是兵工厂里的那些妖邪,也都被他吃了个干净。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心里明白,常泰就算见过了妖邪,本质上仍是一个善良的人类,他的指责也好,担忧也罢,也都是出于本能,并无什么恶意。 回想刚刚穿越到盛唐的自己,回想无意中发现自己能够看见鬼魂,甚至拥有鬼术时的惊愕与害怕,常泰这一番言语,已经算是在照顾她的情绪了。于是,刑如意低下头,态度十分良好的说了句:“常大哥说的是,是如意疏忽了,总觉得殷元这孩子与旁的不同,也更为独立,所以对于他的行动,便没有过多的在意。况且,还有李茂跟着。” “原来有小李跟着,那倒是我错怪如意你了。是常大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常大哥向你道歉!” 狐狸在一旁看着,面有不悦,但千年修行,并非虚度光阴,情绪方面,仍控制的极好。 三人又闲扯着聊了几句,常泰这边心急,便催着刑如意与狐狸一道去府衙看看。不过一日光阴,竟然接二连三的去府衙,刑如意心里难免觉得有些怪怪的。像官府这种地方,一般的小老百姓,都是不屑于靠近。一来,到这种地方的都没什么好事,二来,府衙的煞气重,若不是吃衙门这碗饭的人,还当真有些扛不住。 一路上,常泰也没耽搁,将整件事情与刑如意说了个大概。这酒楼已在洛阳城中开了多年,虽历经动乱,却始终占据着一角。除了世代传承的人,都有些本事外,也跟师傅们的手艺有关。酒楼现任当家,姓郝,是原掌柜的二女婿,本是厨子出身,据说早些年还曾在宫里学艺。为人老实本分,平日里也不曾得罪什么人。 在事情发生的前后,酒楼中的经营也是一切如常,即便是当年食用了观音土的食客们,也都反映,在吃饭的过程中,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后厨中,负责日常采买的,也是店里的老伙计,采买的农户,屠户也都是认识很多年的那种,因此也不存在供货渠道的问题。所以,一整天的调查下来,常泰他们一无所获。 “你刚刚说,现任的这位郝掌柜,是原掌柜的二女婿,也就是说,他们家至少还有一个大女婿。那个大女婿为人如何?对于酒楼经营一事,可有自己的想法?还有,这两个女婿平日里相处的可好?若非外人捣鬼,就只能是自己人作祟。” “老掌柜共有三女一子,儿子属于老来子,眼下尚年幼,既承担不起酒楼的经营,也不会参与酒楼的争夺。至于大女婿,是个文弱的书生,而且是读书读傻的那种。平日里也常见,多半都是捧着一本破书。科举考了十多年,却一点功名都未能收入囊中。若单说生活,大女婿最为破落,但也时常得到二女婿的接济。酒楼对于二女婿,兴许是一份事业,可对大女婿而言,就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所以他不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三女婿,家里也是经商的,生意多在北边,而且算是北方的一代豪商。三女儿出嫁至今,也只随着夫婿回来过一次。就那一次,就轰动了半个洛阳城,只因这三女婿出手阔绰,所带回来的东西,不是贵重的,就是稀奇的。酒楼生意虽好,搁到三女婿的眼里,也不过是颗芝麻,犯不着。 另外,我也查过,老掌柜前后共娶过三位夫人。原配死于产后风,所生的,自然是大女儿。现在的夫人,是续弦的,进门后生了二女儿与三女儿。小妾是新納的,据说循规蹈矩,一心带着孩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有企图心的人。况且,她的孩子还小,这时候闹事,对她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 “历经一年,想不到,常大哥你对于宅斗已是这般的熟悉!既然人物关系都理清楚了,那么剩下的,还是从菜上查起吧。那人选择麻油炒猪肝,兴许是因为这道菜另有什么含义。” 正文 第152章 麻油炒猪肝(7) 观音土,食用之后,虽能暂时抵挡饥饿,但进入腹中却没有办法消化。因此,但凡是食用过多的那些食客,均会因为腹胀而死。在这些死者中,也有一些是因为少量食用,但本身消化功能较弱的。 刑如意让仵作,寻了一个人家,商量过后,当着众人的面,将死者的腹部剖开。看到从其胃部取出的泥土时,那些滋扰寻事的百姓都静默了下来。刑如意看了眼众人,解释说:“简单来说,这算是一桩食物中毒事件,但与酒楼老板无关,而是旁人所谓,目的就是为了击垮这家酒楼。大家想想看,如果这是酒楼老板自己做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大家吃的是麻油炒猪肝,如今剖出来的却是观音土,若非我们知道是有高人作祟,就凭这些,你们也赖不到老板身上。对吗?” 众人面面相觑,当着新上任的官老爷谢玄的面,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谢玄看准时候,出面讲了几句官场上惯用的安抚性的话,就让衙役将那些围观的人群驱散,只留下了几个头脑清晰,口头表述能力较强的苦主,也就是那些食客的家人。 谢玄走到一个看似书生装扮的青年跟前,问:“你家中是何人中毒?” “回大人的话,是我的兄长与嫂嫂。兄长刚从外地回来,看嫂嫂日常照料家中颇为辛苦,就带着我们全家去酒楼中用餐。我爹我娘年纪大了,食用的都是一些较为好消化,比较清淡的菜。我不喜猪肝,所以那道菜也没有吃。我哥哥与嫂子吃的比较多,且嫂子爱吃猪肝,因此也中毒最深,眼下正躺在家中。我家小侄,还不满三岁,现在整日守在嫂嫂床前啼哭,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在吃饭时,可曾发生什么意外状况?” “回大人的话,不曾。我家中条件一般,像这样的酒楼,也是第一次去。在吃饭并无什么异常。如果要说异常的话,就是这道麻油炒猪肝似乎特别好吃。因为一盘吃完之后,嫂嫂还在不停的夸,说厨子做的好。哥哥看嫂嫂喜欢,就点了第二盘。旁的客人,对于这道菜,似乎也特别的偏爱。” 谢玄听到这里,看了刑如意一眼,之后对书生道:“你刚刚所说的,本官都记下了,你放心,本官会给你们做主。至于你哥嫂的病情,本官虽无能为力,却可以推荐给你一人。喏,就是旁边的这位刑姑娘。如意胭脂铺的掌柜,你应该听过吧?” “原来你就是如意姑娘!”书生听见如意胭脂铺几个字,眼睛都亮了,忙走过来作揖:“姑娘的名字,小生是听过的。不瞒姑娘,哥哥嫂嫂中毒之后,小生便去了刘掌柜家里。可惜,刘掌柜自家中出事之后,就一直闭门谢客,小生恳求多次,刘夫人才勉强出来见了小生一面。与谢大人一样,刘夫人也给小生说了姑娘的名字。可惜,小生去了几次,都被铺子里的小伙计给打发了,说姑娘出了门,还未回来。小生原本想着,等会儿回去,再去胭脂铺叨扰,不曾想,姑娘竟真是在忙,而且就在府衙当中。” 那书生说完之后,竟又是深深一拜:“还请如意姑娘,看在我那可怜的小侄份上,救一救我的哥哥嫂嫂。” “你放心,我会救的。不为别的,就为你们母慈子孝,夫妇恩爱,叔嫂融洽。况且,我的义子也才三岁,我知道孩子对一个母亲的依恋,所以就算不管旁的人,你家的事情,我也是会管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书生说着,连连道谢,同时人也向后退去:“小生这就回去与爹娘说。自从哥哥嫂嫂中毒之后,爹娘也是几日未曾安睡,心里始终焦灼着。姑娘放心,小生去去就回,也不进府打扰姑娘,就在府门外候着。” “不必了,你家地址,常大哥与小盛子他们应该知道,到时候,我自己过去就成。你爹娘,哥嫂,还有小侄都需要你照顾。我这边,你放心,今个儿上午,肯定会过去的。” “如此,多谢姑娘了!”那书生说完,竟顾不得往昔的形象,轻撩起外袍,就赶紧的跑了出去。 待书生走后,刑如意这才与谢玄说道:“府衙中的事情,如意能做的不多。眼下,如意能够帮的地方,都已经尽量的去帮了。至于旁的,是谢大人您的分内事,如意也不便多嘴。谢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如意就告辞了,毕竟刚刚允诺了常大哥,要帮忙去看那些病人。” “如意姑娘肯帮忙看病,对于本官已是极大的帮助。本官在这里,也代百姓们,谢过姑娘了。” “谢大人客气,如意允诺的只是常大哥,并非大人。况且,这病如意也不是白看的,还是要适当的收些银两。毕竟我胭脂铺卖的只是胭脂水粉,这看病用的器具,熬药用的药材,也都是现买的。对了,这些银子,若是病人家属不肯付,大人的府衙可能代为支付?” “既是我任上的事情,本官自是要出一份心力。”谢玄说着,命管家取了五百两纹银过来:“这五百两,是我个人的,与府衙的银库无关,姑娘暂且拿去使着。倘若不够,可随时回来领取。上万两的银子,谢玄兴许拿不出来,两三千两的银子,挤一挤,还是能有的。” “如此,倒是如意应该代那些百姓,谢谢大人您了。您放心,如意虽然贪钱,但这笔银子肯定不会挪为私用。若是还有结余,就代大人接济那些穷苦人家了。想来,大人您爱民如子,也一定不会反对的。” 谢玄笑笑没有说话。 刑如意从管家手中接过银子,转交常泰:“如意只管看病,采买的事情,就交给常大哥你了。剩下的银子,也请常大哥代为转交那些贫苦百姓,就说是谢大人的体恤银子。暗中给就行,否则,只怕不到天黑,谢大人的府衙就会被要银子的人给团团围住了。” 常泰接过银子,看了眼谢玄,说:“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办妥。” 刑如意与常泰两个,一唱一和,出了府衙。狐狸一如往常,闲散如云,悠闲如风,仿佛只是跟在刑如意身旁,做一个美丽的陪衬。 待三人走后,谢玄这才朝着旁边问了句:“调查的如何?” 一身白衣的魅影出现在距离谢玄不远的地方:“回大人的话,这位姑娘的确是在城中开胭脂铺的。属下也曾查过这位姑娘的来历,但就跟她身旁的那位殷公子一样,都十分的神秘。 另外,属下还查到,这位姑娘与她身旁的那位殷公子是两年多前到的洛阳。随后开了这间如意胭脂铺,起初生意十分清冷,直到恶媳串通奸夫,毒杀婆婆,害死相公的病案发生,才逐渐被人所知。再往后,这胭脂铺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但这位刑掌柜所做的事情,却是越来越杂。 妯娌村,属下也去过。的确如百姓所说的那样,是有妖邪作祟,也是这位刑掌柜出手,才将事情了解。但外间也有传言,说真正会法术,能驱妖邪的并非这位姑娘,而是她身旁的那位殷公子。只是殷公子惧内,为人也低调,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刚刚你可有注意到那位殷公子?”谢玄再问。就在刚刚,第一次见到殷臣司时的那种感觉仿佛再次出现。院子中,明明就站着殷臣司、刑如意与常泰三个字。可他自然而然的就将殷臣司给忽略掉了,仿佛在三人离去之前,殷臣司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注意到了!但属下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属下刻意去看时,就会看见殷公子站在那里。可若是不刻意,他就像是从属下的视线中消失了一样。如此出色,却又如此没有存在感的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忍者。” “原来不光我一人有这种感觉。”谢玄的眼眸暗了下去:“这两个人的背景,你再去给查。一个连你都称赞的男人,只怕比我想象当中的,更不简单。” “属下明白,属下会再去调查。”魅影说着,又隐匿了起来。 “等一下!” “属下在!”魅影显身。 “那位刑姑娘对于银钱是否有特殊的偏爱?” “大人想问的,是不是那位刑姑娘,如她自己刚刚说的那般贪钱?”魅影反问,见谢玄微有不悦,忙低头:“从属下的调查来看,那位姑娘的确很爱钱,且她铺子中的胭脂水粉定价也都比旁人要高出许多。属下从不用这些东西,所以也不清楚,是否真如外间传言的那样,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不过,这位姑娘,虽爱钱,做的却也都是你情我愿的,明面儿上的正常买卖。” “我知道了,你去吧!”谢玄说着,挥了挥手。 魅影点点头,再次消失。 见魅影隐去,谢玄这才又唤了管家过来,问他:“可曾问过,莫道长,还有几日才能回京?” “回老爷的话,老奴两日前已经飞鸽传书,按照时间推算,应该今日就能收到回信。眼下还早,老奴尚未见到飞鸽。” 管家的话音刚落,一只白鸽咕咕叫着,落在了房顶上。 谢玄瞄了一眼,竟使轻功,跃上房顶的同时,也将那只白鸽握在了手中。白鸽腿上,还捆绑着一纸黄符,一看就是那位莫道长的东西。 正文 第153章 麻油炒猪肝(8) 刑如意出了门,抬头就看见书生在那里站着。四目相对,书生不好意思的笑了:“如意姑娘好!” “公子不是回家去了吗?难不成,公子的家,就在这府衙旁边?”刑如意说着,指了指府衙左右,两侧都是墙,外头则是空空荡荡的。 “让姑娘见小了,并非小生信不过姑娘。只是刚刚出来时,已想到,哥哥嫂嫂他们中毒已非一日,爹娘虽然焦灼,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倘若小生跑回去,这时又有旁的人来请姑娘去看病。依照姑娘菩萨似的热心肠,定不会推脱,到时候小生这边可要怎么办?所以,小生干脆就站在这里等着。” “看来不去都不成了!”刑如意笑着摇摇头:“走吧,我们去你家里瞧瞧。” “可要准备什么药材,我现在就去采买。”常泰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小箱子。五百两纹银,说沉不沉,但搁在手上,也坠的慌。 “暂时还不用,因为病人的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现在即便是我自己去采买,都不知道买什么好。”刑如意看常泰托着那箱子银两也着实引人注目,就弯腰笑了起来:“常大哥你如此急切,莫非是把这银子,当成了烫手的山芋?” “可不就是烫手的山芋吗?要不,还是让殷公子拿着得了,左右是你家相公,这种采买的事情,他应该比我上手。” “那可不一定!”刑如意眯眼看着狐狸:“我家这位,除了对我的事情上心之外,对旁的事情,都是爱理不理的。你若让他去跟人讨价还价,到不如让他去抢来的痛快。” 狐狸撇了刑如意一眼,道:“为夫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可不是!”刑如意脸不红,心不跳的:“仔细算算,自打来了洛阳,你可曾花钱买过东西?” 狐狸努努嘴,暗指刑如意那一身出自洛阳锦绣坊的衣裳。 “我的衣裳除外,我刚刚说了,你只对我的事情上心。” “这就够了!”狐狸踱步到刑如意身旁,略微低头,浅浅一笑:“旁的人,旁的事,与我何干?” 刑如意则跳着脚,跑到了常泰身旁,指着狐狸道:“你看看,我刚才没有说错吧,他就是这么一副狐狸样子!” “我倒觉得,你与殷公子的感情极好。”常泰尴尬的一笑,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兴许是认清楚了自己与刑如意之间的距离,也知道两个人不会有任何的未来可言,所以现在的常泰,总是提醒自己,刻意的与如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书生在一旁等的着急,又觉得眼前的这三个人,气氛有些微妙。于是咳咳嗓子,问了句:“如意姑娘,为何要称这位公子为狐狸?难不成,这位公子姓胡?” “不!我家夫君姓殷,不姓胡。至于为什么叫他狐狸,是因为他十分狡诈,相貌呢,又极为好看,像极了传说中狐~狸~精!” “狐狸精?”书生默默的念了句:“狐狸精不都是女子吗?” “当然不都是女的,否则,狐狸一族又如何繁衍。”刑如意拍拍书生的肩:“好读书,不等于好读书。做读书人,脑子可千万不能那么死板。” 书生低下头,脸颊红成一片。 到了书生家里,刑如意先是看了书生兄嫂的情况。书生的哥哥,情况还好,所食的麻油炒猪肝分量不多,眼下只是觉得腹胀,生活上倒没有太多影响。嫂嫂的状况,就要严重许多,因食用了过多的麻油炒猪肝,也就是观音土,导致她胃中差不多都被填满。眼下,粒米不进,脸色白中带黄,已然撑不了多久。 依照刑如意原本的治病喜欢,会先借助鬼目查看患者的病情,若是能够解决的,便施以鬼手,将患者的病灶部分拿出。摘掉这二人的胃,不是难事,难的是,摘了之后,这两人又该如何生活。退而求其次,也可以在其胃部划拉出一个口子,将观音土一点点从胃里拿出来。可活生生的上演空手掏胃,这一家子就算不被吓死,也要被吓疯,完了还会将自己当成妖怪。思来想去,也只能用最靠谱,但也是最笨的方法。 “常大哥,请你去药房帮我买瓜蒂、藜芦、常山等几味药材。另外,烦请伯母去寻些葱白,熬煮成汤。”刑如意说完,又想了一想,说:“还有甘草与麝香,也请常大哥一并买了。每样东西无需太多,各自一包足够。另外,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将这些药物制作成药丸给病人服用。” “如意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的书房可以暂借姑娘一用。只是地方拘谨了些。” “能容我一人在其中活动就行。只是,我要制药,到时候,免不了,留下一些药味儿。读书人讲究,公子可会介意?” 书生的脸色稍微变了一变,这才微咬着牙说:“书房而已,怎及我哥哥嫂嫂的性命重要。况且,也只是一些药材的味道,多开几日窗,散一散也就是了。” “这样就好!”刑如意说着,暗中用手指捏了捏书生嫂子的腕步,又不着痕迹的在她胃部轻轻击打了一下。虽只是轻轻击打,却暗中注入了几分鬼气。书生的嫂子,脸色一变,随即痛苦的呻吟一声,跟着翻身,侧起,呕出一对的污泥来。 “嫂嫂!媳妇儿!”惊呼声接连而起:“如意姑娘,请你快瞧一瞧,我嫂嫂这是怎么了?” “吐一吐而已,放心,不仅不会有事,反而会让她舒坦一些。” “爹娘勿要惊慌,这位姑娘说的是,媳妇儿现下觉得舒服一些了。”书生的嫂子勉强张口,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病恹恹的躺了下去。 常泰的脚程极快,加上这些药物,寻常的药房都有备用,而且是衙门里的捕快去买,自然不敢耽搁。不仅分量很足,而且还有附赠的东西。 “这些药材,一共只用了三两银子,还剩下这许多,要如何处置?”常泰将药递给刑如意,又托起那一箱子的银两。他虽是个武人,拿着这一箱子银子来回折腾,也觉得累。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五百两,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可能只是一桌酒菜钱,但对于寻常老百姓,却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的过上两年。甚至节省些,过个十年八年的也有可能。 “依照谢大人之前说的,分发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家吧。至于发多少,我的建议是一两到五两左右。毕竟都是穷惯了的人家,一下子得到太多的银子,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再者,帮急不帮穷,常大哥心中也应有数才是。”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明白。”常泰说完,捧着箱子要走。 “常大哥,请稍微等一下。”刑如意说着,走到常泰跟前,打开箱子,从中间取出了十两银子。其中五两,交给书生,“这算是我使用你书房的补偿,另外你是读书人,身边也总要放些散碎的银子,买买纸,买买笔墨什么的。我瞧着你也是个知礼仪,脑袋清楚的读书人,自然知道,我送你银两的目的。” 刑如意说完,将另外的五两银子交给书生的爹娘:“这五两银子,给你们两位老人家。但不是私赠,而是给你的儿子,媳妇补养身体用的。你儿子应该是在外头赚钱,身体比较重要,儿媳妇是家里的顶梁柱,照看孩子,伺候二老,平日也是尽心尽力。经历此番折腾,难免会留下些病根儿,平日里,还需两位多加照应,多多体谅。当然,这五两银子,也不算多,但买些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还是可以的。” 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银子收下了。 刑如意转身,返回到常泰跟前,动手盖箱子盖时,听见常泰问了句:“为何,要赠他们银两?” “不光是他们,那些中毒的食客,也多少赠与些吧,算是衙门里的抚恤。虽打的是衙门里的名号,但送银子的是常大哥你,他们心中,自然也会念着常大哥你的好。还有,这些银子,都去银号兑换成散碎的银两吧。就算只是一两银子,一整块大的和几块小的,在那些百姓眼中,都是不同的。银子再大,一块,就是少。银子再小,多给几块,他们就会觉得多。哦,其余那些家,无论贫富,一两即可。我们这银子,也来的不容易,还要省着点儿用才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送他们银两。这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可算小有余粮,并不会缺衣少穿的。”常泰说话时,刻意看了一看那对儿老人以及书生,确定自己的耳语不会被那三人听见。 “给那书生,是因为他是看着咱们从府衙出来的,也知道常大哥你手中带着银两,且还是一小箱子,更知道,这箱子里的银两,除了看病买药之外,都是要施舍出去的。他人虽不错,也不是穷困之人,但读书人的心胸,通常都要小些。这会儿,在关口上,他有求于我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过后,就说不准了。读书人的嘴巴灵巧,笔杆子更是能够颠倒黑白。我送他银两,也点到为止,多多少少的,总算是堵住了他的嘴。 至于那书生的爹娘,总体上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常大哥你可曾注意到,这院落中,住的最差就是这位嫂嫂。哥哥不算,因为哥哥常年在外,只偶尔回来。爹娘住正房,是出于孝顺,自然无话可说,可就连这书生的房舍,也都要比嫂嫂的这间好上许多,这说明,嫂嫂虽然尽心尽力,但在家中,地位却是最低的。不过盛唐嘛,也能理解,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家狐狸那样,娇纵着我。 另外,你再看他们身上的穿戴。爹娘,身上穿的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但面料服帖,一看也是店里比较好的面料。书生自然不必说,穿的用的,都是家中最好的。你再仔细看看那嫂嫂身上穿的。外衫,颜色老旧,且不合体,明显就是婆婆打下来的。内衫,虽是新的,却是粗布麻衣。 再者,之前听书生描述,说是爹娘的年纪大了,都喜欢吃素食,所以在店里的时候,没有去吃那道麻油炒猪肝。可你瞧瞧那厨房里,各种肉类并不少。书生的哥嫂,胃里都有观音土,莫说是寻常的猪肉、牛肉,就是龙肉,都吃不进去。书生也曾说过,他不喜肝脏,但厨房里明显搁着两盘下酒菜,其中一盘就是鸡肝儿。全家人,也只有书生的爹,身上有酒味儿。 所以,书生的爹娘并非喜欢吃素食,而是故意在长子的面前演戏,装着自己喜欢吃素,不吃肉的样子。至于那儿媳妇,倒未必是真的喜欢吃麻油炒猪肝,我刚刚为她诊断的时候,看了一下她的胳膊,又被人暗中掐过的痕迹。这痕迹之下,还有些陈旧的伤口,不排出,是公公亦或者是婆婆动的手。” “所以你刚刚是话里有话?”常泰低叹一声:“想不到,这寻常人家,也有这许多的勾心斗角,排挤施压。” “爹娘都只有一颗心,两个儿子,总要有偏有重的那一个。长子虽踏实肯干,但十指厚茧,做的定是辛劳的工作。皮肤较黑,身子虽结实,却明显偏瘦。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应该做的是需要肩抗的工作,我猜测着,应该是挑夫或者码头抗包的那种。衣服和鞋子虽然都是新的,可你再瞧瞧,那做工走线,以及面料,均是上上年的。他若不是买的旧衣,就是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回家探亲时,才做出【衣锦还乡】的样子。同床共枕的妻子,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你注意看一下床头,那里面放着新做的内衣,还有尚未缝制完成的外衫。面料虽是一般,但做工却是用了心思的。” 正文 第154章 麻油炒猪肝(9) 常泰闻言,朝屋内看了一眼。书生嫂子住的房间十分狭小,入门是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就是一张简易的竹床。床头,是一只红木的箱子,箱子顶上放着一个平日里做女红针线的竹筐,筐里搁着一件半成品的男装。在竹筐一侧,还叠放着许多衣物,最上面的也最新,清一色的男装,多为内衣。看的出,女主人确如刑如意所言,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常泰想了想,走到书生的爹娘跟前,说了句:“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手,手心手背,也都是自己的肉。做人,虽难免偏薄,但心中需要明白,自家人,分的太过了不好。” “大人说的是,我们都记下了。”书生的爹娘互看一眼,脸色越发的难看,浑身上下也显得不自在起来。 刑如意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就带着狐狸,一同进了书房。因观音土,不好取出,身体又无法自行消化和排泄。因此,只能选择最为老土的催吐之法,只有再借助鬼术与相应的医学方法,来帮助病患逐渐缓解,终至康复。 临床上,凡以促进呕吐为主要作用的药物,都可以被称为催吐药,而常见的中草药,就是刑如意让常泰帮忙去买的那几种,例如瓜蒂、藜芦、常山等。一般此类药作用强烈,且大都具有毒性,副作用也比较大,所以在使用时,需要严格控制用量。 刑如意将这几味中药分别放置,然后采用烘干、研磨等方式,制成粉末,再以鬼术进行调和。最后制成绿豆般大小的药丸。在给患者服用时,用宽布条束腹,进行催吐。倘若病患身体虚弱,服药后不能立即呕吐时,在用洁净的鹅毛或手指轻轻触碰患者的咽喉部,或者催促其多服用热开水以增加药力。 书生哥哥,吃进的观音土不多,一定分量的药物送服之后,立马有了起色。虽胃中的观音土,未能尽数吐出,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书生嫂子的病情较为严重,虽也进行的催吐,但紧跟而来的却是晕眩。 “如意姑娘,我娘子她这是怎么了?”书生的哥哥催吐完毕,立马来看妻子的情况。见到妻子晕眩,心中难免着急。 “不碍事,只是夫人原就体弱,加之食用观音土之后,粒米未进,导致身体虚上加虚,一时承受不了药力。你们且出去,我要为患者进行急救,只是这种方法,是我家祖传的,不能让外人观看,还请谅解。” “都出去吧,别影响如意救人!”常泰帮着驱赶众人,只留下狐狸一人待在房中,其余众人则被赶到了门外,由常泰亲自负责看着。 屋内,刑如意仔细看了一下书生嫂子的状况,有些不大乐观。采用催吐之法,虽然将她胃中的观音土逼出了一些,但因她的身体太虚,根本承受不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而且两者两交,还产生了新的问题。 “殷臣司,怎么办?我好像是闯祸了!”刑如意又诊断了一下书生嫂子的脉象,有些自责的看着狐狸:“之前只不过是侥幸救了些人罢了,我竟然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大夫。现在可好,人没治好就算了,估计还要生生的给我医治死。” “放心,有我在,不会要你出事的。”狐狸走过去,只轻轻瞟了一眼:“况且,我家娘子如意胭脂铺的牌子可是砸不得的。” “你有办法?”刑如意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沉下去:“剖胃取土的法子,我也想了,可依照眼下的情形,她怕是根本就承受不住。殷臣司,你的办法,可行吗?” “就算不可行,为了你胭脂铺的牌子,你刑如意的口碑,我也会让它变得可行。放心,有我在,事情都会解决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肩,将她轻轻的安置在一旁的座椅上:“你且坐着休息,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办就好。” 刑如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话。 狐狸走到床前,先是用手轻轻一勾,竟将书生嫂子的魂魄给勾了出来。接着,当着那魂魄的面,用手掏出了她的脏腑,先是将胃里的观音土尽数给取了出来,接着又将她脏腑上的一些病灶器官进行修复,最后进行彻底的清洗。完事儿之后,又给塞了回去。最后,在魂魄目瞪口呆时,又将其魂魄,赶回到了躯体内。整个过程,仿佛只是喝了一口水的时间。刑如意看傻了,也看呆了,不仅是因为刚刚的场面太过刺激眼球,也因为狐狸的手法,高明的让她吃惊。 “殷臣司,你太帅了!”回过神儿来的刑如意一下子跳进了狐狸的怀里,先是吧唧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跟着去试探了一下书生嫂子的鼻息,又诊了她的脉象,确定她已无大碍之后,返回到狐狸跟前,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亲爱的,你刚刚简直太帅了。幸好你是我的相公,若是旁人的,我肯定会嫉妒的要死。不过不是自个儿死,而是要亲手杀了那个拥有你的人,再把你敲昏,抢回来。” “你啊,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狸用手点点刑如意的额头:“好了!让他们都进来吧。你先前吩咐的葱白汤,现下应该用的上了。” 刑如意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起身开了门,指了指床上的书生嫂子,说:“好了,但是病人还需要好好休息,另外身体调养也需要有一个过程。” “真的好了?”书生与哥哥,几乎同时出声。 “当然好了,若是不好,你们尽可去胭脂铺里寻我,我刑如意负责到底。” “姑娘误会了,咱们只是不相信,嫂子她居然这么快就好了。姑娘会的哪里是医术,简直就是神仙的法术。” 刑如意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则暗暗的回道:“可不就是法术吗?而且青丘的九尾白狐,本身就是半妖半神的存在。只不过,这施法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听别人夸起来,还是有那么一些心虚。” “大娘,之前让您帮着熬的葱白汤可曾熬好了?若是好了,就盛一碗过来,给你的儿媳妇饮下。稍等片刻,人就会清醒过来。另外,醒了之后,她会感觉腹中饥饿,但记住,这个时候,就算再饿,也要劝她稍微忍一忍,不能马上进食,尤其是油腻的、煎炸的、质硬不易消化的食物,更是不能食用。稍整个人恢复了生气之后,再食用些小米稀粥之类的养养胃。” “姑娘说的,我们都记下了。姑娘放心,常大人放心,我们日后一定会厚待儿媳,定会照顾周全,不会叫她受委屈的。还有,刚刚我与孩子他爹也商量过了。大儿媳的这间房子背阴,采光也不大好,让她一个妇道人家住着,阴气重。因此,我们想要将小儿子的书房给置换到这边。那书房,虽然也不比这里宽敞多少,可总归是朝阳的。再者,我这小孙子,也大了,娘亲的房子宽敞些,他也好活动。” “娘说的对,我也觉得嫂子跟大哥住在这边有些不妥。至于书房,我也觉得这里跟安静,更适合读书。”书生在一旁,也应和的说着。刑如意撇撇嘴,没有揭穿书生的本意。他哪里是心甘情愿置换房子,不过是看在刑如意之前给的银子,以及刑如意在他书房中熬药,留下的气味颇为难闻的缘故。不过,换了房子,对于书生的兄嫂来说,总归也是件好事,因此,这里头的内情,刑如意也没有必要拆穿。 这边,刚刚处理好书生兄嫂的事情,那边,小盛子就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说是早先在酒楼中捣乱的那个人,找到了。刑如意听了,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至于常泰,则是公务在身,必须要将那个人捉拿归案,并且详细的进行问询。 刑如意与常泰两个,一前一后,先后出了书生家的大门。只有狐狸,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他留意到,当小盛子说,找到那个人时,书生的眼神闪烁,明显表现出些不安的情绪。狐狸悄然的将这一切藏于眼中,也转身,离开了。 在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家酒肆的门口,正在上演着神奇的幻术。此人,虽穿着寻常人所穿的衣物,但却是个光头,且头顶上还留有戒疤。他自称是金山寺的和尚,因偶遇仙人,学会了一套法术,所以脱离佛门,独自普渡众生。只见他先是和泥,然后捏成小猪的模样,接着念出一套咒语,那猪就渐渐蠕动;再念咒语,小猪竟发出了和真猪一模一样的叫声;再进行第三次念咒,那小猪竟凌空跳了起来,然后跑进了人群里。和尚大笑着,将猪给捉了回来,然后交给酒肆里的掌柜,让他做成下酒菜给客人们吃。客人们虽觉得这猪肉的味道不大好,但也表示,吃起来的感觉与真的肉,还是没有差别的。只不过,这客人的话刚刚说完,紧跟着就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也全是泥巴。 客人不依不饶,用手抓起和尚就要打,和尚却不慌不忙,指着地上的泥巴道:“施主以为自己吃的是猪肉,是在食用荤腥,其实吃的是土。土为万物之本,任何东西,只有在土地上才能生长。施主吃了,吐了,吐出来的是也是土,施主却以为自己是上当了。可是施主想想看,这猪本来就是泥土变幻的,施主明眼看着,却仍配合食用,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贫僧逼迫着施主去吃的吗?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地豆,施主吃的原本就是土,吐出来的也是土,却因为这个要打贫僧,是和原因?” 那客人一下子被和尚问住了。愣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儿来,越发的恼怒。 “施主,火气如此之大,可是因为腹中郁结之物已经不再了?那么,请施主低头,看看您刚才吐出来的泥土,这泥土之中包裹着的又是什么?” 客人低头,只见泥土中夹杂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用手拨开一瞧,竟是一块鱼骨头。他想起来了,日前吃鱼,因吃的高兴,一不小心被鱼骨头给卡住了。卡得难受,只能硬生生的给咽进肚子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鱼骨头的原因,他这几日总觉得腹内难受,时不时的就恶心,腹内疼痛。经和尚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整个人都舒坦了,那股几日来,一直缠在身上的,不舒服的感觉也消失了。 “大师?”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明白了!”和尚双手合十,轻轻的念了句。 正文 第155章 麻油炒猪肝(10) “大师果然心怀慈悲,竟用一个术法,解了这位客人的腹中不适。”刑如意双手击掌,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刑如意见过大师!” “刑施主好!”那和尚看了一眼刑如意,眼神有细微变化,却依旧保持着微微笑容。 “如意也曾听过一个故事,此时见到大师妙法神奇,也想要问一问大师您,不知大师可能解惑?” “刑施主请讲!只是,是否能够解惑,还要看贫僧是否与施主有缘。”和尚微微低头,却依旧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刑如意。 若论姿色,眼前这位姑娘并非一等一的好看,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姑娘与旁的姑娘不同。容貌是一方面,气度却是另外的一方面。还有就是他隐隐的能够嗅到,这姑娘身上阴沉的气息,却偏偏,又与阳光相伴。如此特殊的一个人,实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师傅说过,大千世界,高手众多,所以和尚不排出,眼前的这位刑姑娘,也是个中高手。只是,对方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挑事儿的,目前尚未可知。 心里想着,和尚也稍稍做了些准备。刑如意若是依靠鬼术,自然能够洞察这和尚的心机,只是她不屑于看,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看。刚刚围观时,她已确定,这和尚,十有八九与酒楼的事件有关,那一盘盘的麻油炒猪肝,极有可能就是出自这个和尚之手。 “如意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大师向瓦片念咒,将瓦交给他人,然后再用这瓦片划墙,结果墙马上就裂开了。接着这道离开的墙壁,手持瓦片的人,就可以随意的进入到别人的房中。不知道,大师您的术法,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刑施主,这是在拷问贫僧吗?” “大师误会了,如意一个寻常小女子,只是好奇这故事中所讲的是真是假罢了。毕竟,这故事听起来,太过玄奇,如意觉得是假的,大师您以为呢?” “对于寻常人来说,此事的确玄奇,也常常会被人认为是假的,但在贫僧看来,此事不难。”和尚说着,瞅了一眼地上,说:“本想亲自与施主演示一下,只可惜,此处并无瓦片。” 刑如意暗中给小盛子使了个眼色,小盛子也麻利,不多会儿竟真寻了一块瓦片过来,直接放到和尚跟前。 “如今,瓦片已经有了,还请大师为如意演示一遍,也好让周围的乡亲们都开开眼。” “这个不难!”和尚说着,将瓦片拿了起来,念咒念了很长时间,接着将瓦片递到了刑如意跟前,说:“你拿着这瓦片就可以了。但不要说话,说话就不灵了。” 刑如意示意小盛子去接,自己则开口道:“多谢大师,只是这种划开墙壁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去做的比较好。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好做这种事。” 和尚微笑不语,将瓦片递给了小盛子。 小盛子,没有犹豫,直接带着瓦片去了酒楼。果然,在墙上划了一下之后,墙壁就生生的裂开一个口子。走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就是酒楼的后厨,且恰好是存放食材的地方。而且瓦片划拉到墙上,几乎是没有声音的,所以小盛子这一进一出,竟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主意。 带着瓦片返回到街市上,小盛子二话不说,就扭了那和尚。 和尚脸色一变,看着小盛子问:“公子这是何意?” “我乃是官府的差役,你心中自是明白,我此刻为何要拿你!” 和尚先是一怔,跟着摇了摇头:“善哉!善哉!贫僧就知道,那位公子一定要出事,只是贫僧一片好心,竟被无辜牵连,又该何处去说理。” “大师是否无辜,这位盛捕快自然会帮大师调查清楚。只是,眼下,还要请大师陪我们去旁的地方。毕竟这街面儿上人多眼杂,嘴更杂,也有碍大师您的清誉不是。” 刑如意说着,挥了挥手,小盛子也不含糊,直接扭了和尚去出事的酒楼。 另外一边,听见消息的谢玄和常泰也已经到了。出人意料的是,狐狸竟还将那个书生给带了来。书生见了和尚,立刻将头扭到了一旁。和尚见了书生,则叹息着说:“贫僧一片好心,施主你又何苦连累贫僧!” 书生见事情已然败露,也用不着谢玄这个当官的去审,直接红着脸,嚷嚷起来:“分明就是你这个色和尚贼心不死,连累了小生,眼下却还诬赖我。大人,小生都是被这和尚给害的,小生愿意说出一切,还请大人详查,严惩这个和尚。” “好!你说。若你说的都是事实,本官自会秉公办理。可若你说的是谎话,企图将自身的罪名栽赃到旁人身上,本官也一定会严惩不贷!” “小生不敢!”书生低垂着头,用手指了指那和尚:“这和尚虽自称是金山寺的不假,可大人瞧瞧他身上的穿戴,那一点像是僧侣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假和尚。这事情,也怨小生,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件事情给说出去。结果,害死了笑声自己。” “一个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究竟是何事,竟牵扯我城中这许多无辜百姓受难?”谢玄厉色问道,那书生的肩膀忍不住轻颤了下,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刑如意悄悄的问狐狸:“你怎会知道,这事情与他有关?要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牵扯来。”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狐狸嘴巴都没有张,但话却一句一句钻进了刑如意的脑袋里:“你去帮他的哥哥嫂嫂诊断时,我就觉得此人眼神有些恍惚,后来又听小盛子说,找到了嫌疑犯,于是也就跟来看了一看。一看之下,竟发现,这和尚与那书生是认识的,而在他们的意识中,都藏着一张女子的面孔。我细查之下,才发现,那名女子,竟是酒楼掌柜的夫人。” “咋听之下,是二男一女的故事,貌似很复杂的样子。” “其实,并不复杂!”狐狸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刑如意仔细去听那书生的陈述。 原来书生与那酒楼老板的娘子,早就认识。酒楼老板,人虽能干,却是个厨子。加之性格沉闷,不善言辞,很少去哄自己的娘子开心。且三个女婿当中,以酒楼老板的相貌最为普通,久而久之的,这娘子心中自有失落。书生呢,相貌堂堂,能言会道,虽五谷不分,但却能吟的一首首与五谷有关的,与美食有关的诗词歌赋。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就对上了眼。可碍于女方已经婚配的身份,两人虽互有倾慕,却不曾找到机会苟且。 也活该是这书生走运,亦或者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是倒霉。他在外出办事时,竟偶遇这个和尚。两个人一见如故,竟愉快的攀谈起来。从和尚口中,书生得知,他会许多的法术,于是就问他,有没有一种法术,可以让他与心上人,自由的往来。和尚本就是个被逐出寺门,又学了些歪门邪道的歪和尚,一听之下,也打听起那小娘子的容貌来。 待到回城时,和尚将用瓦片开墙的法术说给了书生听,于是书生照此办理,深夜来到酒楼老板的家中,划墙而入,直接上床,与酒楼老板的娘子欢好。 两人正在激情之时,忽听得房中有异动。两人惊恐,以为是酒楼老板回来捉奸,不曾想,扯开帐子,看见的却是和尚。和尚以此事为要挟,不仅占了小娘子的便宜,还勒索了书生不少的银两。 书生心中闷着气,却又无可奈何。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曾想,三人当夜的胡闹,竟让酒楼老板窥出了端倪。逼迫之下,酒楼老板的娘子,只得承认,自己与书生欢好。 酒楼老板,承袭的是岳父的酒楼,自然不敢对自己的娘子怎么样。可心中一股恶气又着实难以忍受,于是就让酒楼中的小伙计,私下里,偷偷的将书生狠揍了一顿,又讹了许多的银子。 书生拿不出来,只能再去找和尚。声称若是和尚不帮着解决,他就自投衙门,将这些事情全部说出来。和尚,思前想后,就给书生出了这么一个所谓的一劳永逸的骚主意,希望制造一场意外事故,搞垮酒楼。 书生哥哥返家,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但出来吃饭的建议,却是书生提的,而且他还特意选择了好运来,为的就是亲眼见证好运来酒楼的倒霉一刻。刑如意之前的猜测,有些是对的,有些却是错的。书生当日没有食用那些麻油炒猪肝,并非自己真的不喜欢,而是因为知道,那道菜是被和尚动过手脚的。甚至,还他以爹娘的身体为由,劝阻爹娘也不要食用。至于兄嫂,他倒是没有刻意去说。 当刑如意问起书生,为何明知那道菜有问题,却任由自己兄嫂食用时。书生先是说自己阻止了,但是哥哥嫂嫂没有听,后来又说嫂嫂平日里对自己极为严苛,当着爹娘的面,也经常的说自己,于是心中有气,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整一整她。后来又说,说他与和尚原本只是商量着用些烂肉,脏肉来代替原本的食材,却没有想到,和尚竟会如此歹毒,直接取了观音土来变菜。当书生知道大祸已经酿成时,心中虽有些害怕,却也庆幸,自己的哥嫂同样中招,从某些方面来讲,也算是洗脱了自个儿的嫌疑。他之所以会那么积极的出现在府衙里,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刑如意他们竟然找到了和尚,而且还知道了自己与和尚之间的交易。 好运来酒楼被人动手脚的事情,到了此刻,俨然算是查清楚了。书生自然要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担一定的责任,和尚也难逃自己的干系。 当和尚要被带走时,刑如意唤住衙役,问了一个让自己思索了很久的问题。她问和尚:“好运来酒楼的招牌菜很多,为何你单单选了那道麻油炒猪肝?” “其实,我在别的菜里也动了手脚。可那几日,掌柜重点推荐麻油炒猪肝,吃的人也多,于是我就将心力全部放在了这一道菜上。后来,我才知道,这麻油炒猪肝,是掌柜家那个小娘子最喜欢的菜,也是因为这道菜,他们才成了夫妻。谁知,这麻油炒猪肝,掌柜的是越做越好,但他家的那个小娘子,却早已经改了口味。” “为何要选观音土,选用平常的泥土,岂不是更省时省力?” “这个,怎么说呢?一来观音土的口感要比旁的泥土好。二来,也是贫僧小时候的一个经历吧。贫僧的父母,都是吃这东西死的,贫僧侥幸,被寺庙中的和尚救了回去,可这许多年都过去了,观音土三个字,却一直刻在贫僧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贫僧想,若是用这土做成了菜,贫僧的心里,会不会就此放下。” “看来,你并没有放下。不仅没有放下,而且背负了更多。你是和尚,自然知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一时风流,却欠下这许多的人命官司,到了阴司,自也有你偿还的时候。” 和尚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贫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些都是贫僧的孽,贫僧自然要担着。” 说罢,和尚双手合十,被衙役押解着与那书生,一同被带了回去。 正文 第156章 锦瑟(1) 目送着和尚与书生被捕快们押解而去,谢玄在刑如意身旁站定,说了句:“谢玄想给姑娘讲一个故事!” “哦?”刑如意抬头,一副不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狐狸走到刑如意跟前,瞧着她的侧脸,温柔的一笑,说:“时候还在,听听又何妨?” 谢玄的故事,是从一个阴雨如晦的午后开始的! 那时,他还只是谢家的小公子,尚未赴京赶考。闲暇时,一直四处游历,顺带着也做点小生意。就在几天前,他接到兄长的飞鸽传说,说母亲病重,要他速归。谢玄不敢耽搁,立刻打点行装,只带了些简单的衣物与银两,又从附近贩马的汉子那边购买了一匹据说是大宛来的名驹,便匆忙上路。 行到半路,天上竟突然下起暴雨来,其中还夹杂着轰隆隆作响的雷声。大雨就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一般,顷刻间模糊了人的视线。马儿受了惊,竟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来,接着逃的无影无踪。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依照着记忆中的路线,艰难的蹒行。 等到大雨渐停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官道,走到了一条山间小路上。这小路两侧,树荫茂密,但脚下的青石却是常有人走动的,于是便安下心来,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大约走了一两个时辰,谢玄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他禁不住从脊背处生出一股奇怪的寒意来。原本就被暴雨打湿了衣衫,此时又脊背生寒,堂堂七尺男儿,也禁不住浑身一缠,跟着接连打出几个喷嚏来。 “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作为一个专注的听故事者,刑如意很懂得适时的开口,否则说故事的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继续讲故事的动力。 “在我行走的一两个时辰内,我竟然没有听见任何动物的叫声。起初,我以为是因为雷阵雨的关系,所以那些小动物们也都纷纷躲了起来。可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作为山林间最常见的住客,那些小鸟,小动物们,都应该熙熙攘攘的钻出来,享受难得的雨后的清新,可是我仔细的听了很长时间,那座山林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除了我自己的声音。” “可大人刚刚也说了,那条山路一看就是人经常走动的。也许是附近的猎户们,平时打猎太过用心,所以山林间原本就没有留下多少的活物。” “猎人打猎,只会猎取有用的野物。例如,皮毛可以贩卖的,骨肉可以食用的,羽毛可以观赏的。可就算这些猎人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将整座山林中的活物全部猎杀干净吧?那些不知名的小鸟,小虫子什么的总该有些吧?可是,周围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觉得那座山林,原本就是死的。” 谢玄说着,望了眼远处,眸光深远,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让自己回到了当时当日的那个情形当中。他的鬓角处,渗着一层浅浅的水珠。 当时的谢玄,在察觉到异常之后,脸色苍白地停下了脚步。他先是疑惑的左右张望,但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他也想到了刚刚刑如意提过的那句话,以为是猎人将这山林中的活物都猎杀干净了。 心里虽这么安慰着自己,但一颗心,始终是七上八下的。他提心吊胆地沿着山路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竟慢慢的消失了。谢玄注意到,在前面不远的半山坡上,有一处用木头搭建的草屋。 这样的草屋,在乡下以及山林间也是常见的。谢玄心里想着,兴许这就是某位山民或者猎户的家。因为山路难行,此时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谢玄看见那草屋之中也燃起了灯烛,烛光虽然不大,可在那样的山林间,还是给了人一种特殊的温暖感觉。谢玄深知,再走下去,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况且山路漫漫,很明显,他已经迷了路。此时若是没有人指点,怕是走到明天,后天,他也走不出去。 想到这里,他便沿着山坡,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草屋跟前。 草屋正门上方,用简陋的木牌做成了一块门匾,上面写着“锦瑟”两个字。字迹娟秀,竟像是出自一位姑娘的手。 若是寻常的草屋,谢玄或许就已经推门而入了。可眼前的这一间,像是某位姑娘的住所。若是一家人还好,若是单身的,只怕孤男寡女,有些不妥。正在他犹豫不决,徘徊不定时,那草屋的门从里头打开了。 谢玄下意识的低头,却听见一个少年问他:“天色已晚,公子是否要来我家中借宿?” 见所问之人,并非姑娘,谢玄这才有些狼狈的抬起头来。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长相十分俊美的少年公子,年龄不过十二三岁。 待进入门内,谢玄才询问那名少年,他之前并未敲门,这俊美少年是如何知道他人就站在门外,且是有意前来借宿的。 少年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谢玄。虽被大雨浇透,狼狈不堪,但身上的衣物都是上好的料子,光是腰间佩戴的那一枚玉环,就价值不菲。 “眼前的这座山,名为瑰山。不过,这名字是我姐姐自个儿取的。此山虽山好水好景色好,但却人迹罕至。自我记事以来,山上常住的便只有我与姐姐两个人。”少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也需是天生吧,我与姐姐的耳力也都极好,当公子接近我们的房舍时,我与姐姐便已知道有客上门。” 少年的这些话,谢玄是信的。因为通过观察,他发现,塞外的人,视力要比关内的人好许多,且听力也更为出色。乡下人的耳朵,要比都城里的人耳朵灵便,这是因为乡下清净,耳朵自小听见的杂音少,都城里夜夜繁华,耳朵时常受到各种声音的荼毒,于是这听力自然而然的也就差了许多。 心里正在想着,又听少年说道:“姐姐说过,能走到我们家里来的,便都是有缘人,也都是在山林间迷路的客人,遇见了便请他进来。” 谢玄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稍稍的往下落了一些。此时,正房的门也开了,微黄的烛光,从屋内散发出来,照得山林间一片小小的暖意。 谢玄跟着少年进门,却在女主人出现之前,忍不住问了句:“我见门外写着锦瑟两个字,不知是何意?可是这草屋的名字?” “算是吧!”少年又是微微一笑,指着内室道:“锦瑟也是我家姐姐的名字,我叫锦与。哦,还有,我家姐姐现在不在家中,她去另外一个姐姐家中做客,路途有些遥远,加之刚刚才下过雨,所以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这内室中,搁置的有衣衫,都是姐姐给路过的客人们准备的,当然不及公子身上的名贵,但总好过您这一身湿衣。哦,对了,内室备有热水,洗澡什么的恐怕是不够,但却可以勉强的擦洗一下身子。” “多谢!此时能有一件干衣,就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谢玄连谢多次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将身上佩戴的玉环取下,赠与锦与。待对方收下之后,这才进入了内室。 这间草屋,在远处眺望时,只是一间十分寻常的草屋。走进来,才发现,这草屋的格局并不想原本设想的那般小,而是依照正规庭院的设计,有正房,有前厅,有侧厅,有东西厢房,甚至还有临时供客人居住的客房。甚至在院墙的一角,谢玄还发现了马槽和栓马桩。 就连眼前这内室,也是别有乾坤的。从外面看,会觉得这不是是草屋中被隔离出来的一间小屋,走进来,才发现,这小小的内室竟是一间石室。室内陈设严格来说,十分的简陋,例如桌子,竟是一截木头,只不过那木头生的十分精巧,且没有人工雕刻的痕迹。 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悬挂着几件男人穿的衣裳,布料都是普通的,款式也都是常见的那种。谢玄挨个儿看了一遍,发现这些衣物不仅干净整洁,且从气味和针脚判断,都是未曾沾过身的。谢玄不知道,这是因为误入山林的客人较少,还是女主人有时常做新衣的习惯。他随手挑了件湛青色的外衫,套上试了一试,竟发现尺寸也是合适的。 谢玄并未在内室逗留过长的时间。一来,的确如少年所说,内室的热水不多,仅够他勉强擦拭身体。二来,此处毕竟是女人的闺阁,虽不知女主人是否住在这里,可他一个单身男子长时间的逗留,也有些不妥。 走出内室的时,谢玄并未见到之前的少年,倒是耳朵里,听见一阵极为清脆的声响。片刻后,伴随着环佩轻响,淡淡的香风夹杂着幽凉的冷风而来,一位绿衫姑娘,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 看见谢玄,绿衫姑娘也是微微一笑,亭亭的走了过来。 “锦瑟,见过公子!” 正文 第157章 锦瑟(2) 有那样一个容颜出色的弟弟,谢玄也曾在心里偷偷想过锦瑟的模样。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一母同胞,多少还是应该相似的。所以锦瑟,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至少也应该是个容颜秀丽的小家碧玉。可眼前的绿衫姑娘,乍一看,只觉得一般,五官甚至还不如自己生的细致。 锦瑟的肤色偏黑,瞳仁的色彩却又很浅,似乎带点异域人的血统。不过,盛唐繁华,漂亮的异域美人,谢玄也是见过的,例如他府中就有一个,是个能歌善舞的波斯美女。只可惜被大哥给瞧上,收做了小妾。 锦瑟似乎看穿了谢玄的心思,微微一笑,说:“弟弟锦与比较像娘亲,至于锦瑟则像爹爹多些。看公子的容貌,应该也是像夫人的多些,是吗?” “是的!我的家乡有句俗语,说是儿大像娘,女大像爹。这话虽粗了些,有些时候,却也是事实。” “容貌是爹娘给的,好看与难看,也不过都是一副皮囊而已。百年之后,都是白骨一堆,到时候,难不成也要把骨头捡出来,对比一下,看看谁是丑人骨,谁是美人骨?”锦瑟说着,眼光光彩闪烁,嘴角笑意盈盈,竟衬得整个人都好看起来。 “姑娘的见解倒是独特。的确,皮相生的再好,百年之后,也不过是白骨一堆。”谢玄回应着。此时,锦瑟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借着室内微弱的烛光,他这才细细打量起对方的模样来。 不打量还好,一打量之下,竟突然觉得这皮肤偏黑的锦瑟,竟要比锦与还要好看上几分。锦与的漂亮,是一眼就能够瞧见的,锦瑟却是不同,她的美就像是隐藏在深山中的翡翠原石,只有靠近了才能够发现。 锦瑟皮肤虽黑,却是犹如从内部放出光芒般的浅黑,眉眼鼻口耳,却与锦与一样的精致玲珑,简直毫无缺陷,至于那淡色的瞳仁则更有一种勾魂摄魄般的奇异魅力。 肤色较白的美人,谢玄见过许多,虽谈不上倾国,但倾城却是够够的,但像锦瑟这般,皮肤焦黑,五官却精致异常的美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于是,不由自主的,不由控制的,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锦瑟笑得越发开心,眼睛里仿佛含着星辰,她看着谢玄,轻声问道:“公子可是突然发现,锦瑟其实长得也还不错?” “让姑娘见笑了!”谢玄微囧,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 这个时候,锦与进来了。手中还托着一只木制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几碟小菜,还有一壶酒。酒壶同样是用木头做成的,虽做工不算精细,却难得的有一种原始的,粗犷的美感。 盘中的菜色,也都是谢玄平日里都没有见过的,吃起来,味道虽有些苦涩,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山野之地,招待客人,也只能用这些山野之物。不过这些都是我姐姐亲自去挖回来的,虽说都是野菜,但却能滋养身体,公子偶尔吃些,也是蛮好的。”锦与说着,用手指了指放在中间的一盘菜:“这是头发菜,虽说生的吓人了点,但鲜美可口,回味隽永,营养价值也是极高。最难能可贵的是,它还能在荒漠以及半荒漠的地方生长,有【戈壁之珍】的美誉。 据说,早在汉代,苏武在匈奴牧羊时,就曾吃过这道菜。头发菜不但脆滑细嫩,更有化痰、清热解毒、顺肠理肺、滋补的功效。” “这头发菜,我之前倒是也曾听人说过,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那个胆量去尝试。如今听锦与这么一说,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谢玄说着,夹起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味道也的确如刚刚锦与所说,十分鲜美。 “这道头发菜里,是不是放了醋,后味儿颇有些酸爽。” “是放了醋!锦与这道拌发菜是采用西秦的做法,先用滚水浸泡,再拌以自家酿的姜醋,所以才有这番滋味。”锦与说着,又给谢玄推荐了另外一道菜:“这道菜,叫素炒木须,用的也是山野间常见的木须菜。这道菜,最适宜读书人食用,有健脑的作用。” 谢玄看了看锦瑟,问锦与道:“可有能使人明目的菜,你瞧我这双眼睛,平日里倒还算可以,但自从上了山,就眼拙的厉害。连你姐姐如此的美貌佳人,都给看成了平庸之辈。” “油嘴滑舌!”锦瑟说着,轻瞟了谢玄一眼。 锦与也随之一笑,指着旁边的一道菜说:“这是地耳炒肉丝。医书中曾有记载,说地耳味甘,性寒、无毒,明目益气。若是内服外用,可清热明目、降压凉血、滋养肝肾、益气延年、还能治内脏温热、烫伤烧伤、目赤、夜盲等多种病症。食之,味道清香,口感独特,而且这道菜也是我家姐姐比较喜欢的。” 谢玄听到这里,夹了一筷子,放到口中,细细品味,果然口味独特。 “锦瑟喜欢的,果然不同。” “山外的客人,都如你这般,能言吗?”锦瑟托腮,眼眸含笑,将那盘地耳炒肉丝又往谢玄的跟前推了推:“你既喜欢,就多吃些。” “这地耳我知道了,这肉丝,我看着倒不像是寻常的猪肉,牛肉。” “山野之地,所食用的肉类,也大多是山野中才有的。公子觉得还能入口就行,至于这肉是什么肉,公子就不要问了。”锦与说着,端起面前的一碗粥,呲溜呲溜的喝起来。 谢玄原本还想去夹肉,听见锦与这话,反而不敢吃了。 锦瑟在一旁吱吱得笑,末了,说一句:“锦与他是吓你的,这是山猪肉。虽是野生的,但味道却要比家养的好许多。山中也有猎户,常打了这野猪去集市上贩卖,所得银两,可要比家猪丰厚的多。还有,刚刚锦与也没有说实话,这地耳炒肉丝,我爱的是地耳,他好的却是肉丝。你若现在不吃,待会儿可全要进到他的肚子里去了。” “姐姐真是偏心,而且偏的还不是自己的弟弟。”锦与说着,快速的夹起肉丝,塞进自己嘴里。“公子快吃吧,我姐姐刚刚说的是对的,若是现在不吃,待会儿可要全进到我的肚子里了。这山猪肉,不太好猎,我与姐姐一个月,也才能打上一只尝尝鲜。” 锦与越是这么说,谢玄反而越是不大好意思动筷子,只选了些野菜,配着白饭,竟也吃了两大碗。 酒足饭饱,倚在屋外,欣赏着山野风光,虽视线所及,都是深深浅浅的黑,但心境不同,看起来竟也觉得别有情趣。锦瑟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支骨笛,轻轻的吹起来。谢玄懂经商,懂诗词歌赋,也会一些武功,却唯独不通音律。但当锦瑟吹起那支骨笛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迷醉。 悠扬的笛声飘进他的耳朵里,然后顺着耳朵,直接钻进了他的心里。时而悠扬动听,时而心酸悲伤,谢玄的心绪,竟也随着这笛声起起伏伏,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来。就在整个身心陷入不知天上地下,不知寒暑春秋的时候,那声音忽然止住了。他恍然的回头,却见锦瑟兀自拿着长笛,静静的看着他。脸颊上有些湿乎乎的,用手抹了,才知道是自个儿的眼泪。 “公子似想起了什么令人伤心难过的事情?” “人活一世,总会有那么几桩难以描述的伤心往事。我今年差不多也二十岁了,若是七十古来稀,我也算是活了那么一小段,所以伤心难免,追忆难免。倒是姑娘,为何笛音如此悲伤?” “如公子所说,锦瑟也有自己的伤心事。”锦瑟说着,将骨笛藏于袖中:“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安歇吧。待明日晨起,我便让锦与为你指路,送你下山。” 谢玄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锦瑟已经转身,去了厢房。 谢玄站在房前,又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月光终于穿透了云层,落在山林间的小院子里。锦与原本是站在他身后的,此时,却已是与他面对面的站着。见谢玄眼中微有惊愕,他微微一笑,说:“公子的客房,锦与已经收拾妥当。比较简陋,还请公子勉强凑合一晚。对了,姐姐她并非有意不理公子,只是那骨笛,是我爹娘留下的遗物,姐姐她……怕是刚刚又想起了爹娘,心中难过。” “你的爹娘,都过世了吗?”谢玄明知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锦与倒是没有怪罪,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爹、娘原本也是这山中的猎户。家中日子虽然清贫,倒也算和乐。可随着姐姐渐渐长大,村中的谣言也是越来越多,他们都说,姐姐的长相与爹娘丝毫不像,还说我娘原本就是山中的妖精,爹与娘所生的也都是怪物。无奈之下,爹娘只能带着姐姐,还有当时正在襁褓中的我,搬离村子,寄居在这山上。 家,虽然是搬了,可那些村民已然不依不饶。村子里干旱了,他们跑来骂我们,若是多日降雨不休,他们也来骂我们;遇到灾荒年,他们更是围在我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可收成好了,他们又说,这是将我们驱赶出村子,才得到的老天庇佑。 就这样,我和爹娘,还有姐姐,在那些村民不断的滋扰中,度过了七八年的光景。那一年,村里突发疫症,死了好多人。他们再一次围攻到我家里,逼着我爹娘,将姐姐交出去活祭山神。爹娘不肯,他们就放火烧了我们的家。爹和娘,都被活生生的给烧死了。”锦与说到这里,忽然扬起脸来,问谢玄:“想想看,我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下过山了。姐姐总说山下危险,不许我去。请问公子,现在是哪一年了?” 正文 第158章 锦瑟(3) 谢玄虽有些奇怪,但想想锦瑟与锦与两姐弟的遭遇,也不由同情起来,于是回答:“现在是永昌元年。” 锦与疑惑的看着谢玄,很显然,他对于这个年号是陌生的。于是问谢玄道:“永昌元年?那么,距离显庆六年相去几年?” 谢玄怔了一怔,说:“显庆,那是太宗的年号吧?距离现在有三十余年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谢玄突然感到周围的气氛瞬间改变了。原本清新的草木香气中,开始多了些腐烂的恶臭气息。屋子中原本亮着的灯光,此时也熄灭了,阴测测的风,平地而起,一缕缕钻进谢玄的脖颈里,让他禁不住脊背发凉。他看着锦与,关心的问了句:“锦与,你还好吗?” 锦与慢慢的抬起头,朝着谢玄望去。接着微微月光,谢玄看见了锦与的脸。原本俊俏的脸庞不见了,只生下一副雪白的骷髅,可偏偏,那骷髅之上还长着两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锦与用那两只眼睛看着谢玄,上下颌一张一合,发出有些悲伤的声音:“原来……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谢玄身后的门开了,锦瑟握着骨笛站在门口。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锦与,说了句:“锦与,时候不早了,回房睡吧。” “姐姐!”锦与的嘴巴继续一张一合:“原来,锦与已经死了那么久!” “时间对于锦与来说,很重要吗?”锦瑟微微红了眼睛:“锦与只要记得,锦与是在陪伴姐姐。所以,一年,十年……一百年,一万年,对于锦与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不是吗?” 锦与沉默了,然后转身,一步步挪向自己的房间。 锦瑟走到谢玄跟前,说了句:“公子不必害怕,锦与是好孩子,他不会伤害你。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就会忘掉今天的事情,他就会好起来。” 说不怕,是假的,可人一旦怕到极致,反而不会那么害怕了。谢玄这会儿只觉得腹中一片翻江倒海,紧跟着跑到一旁,狠吐起来。锦与是死人,是死了很多人的人,那么锦与给他吃的又是什么? 他闭着眼睛,压根儿不敢去看地上的东西。 “公子放心,锦与虽已经死了很久,可当他忘记时间的时候,他就是个正常的孩子。那些食物,也都是我亲自采回来的,是新鲜的。倘若不信,公子可以睁开眼,仔细的看看。”锦瑟在身后说着,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徐,仿佛刚刚锦与的事情,都只是一个恶作剧。 谢玄睁开了眼睛,果然,他吐出来的都是寻常的食物,除了有些胃液之外,还都是新鲜的,没有变质的。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用手捂着还在不断翻滚的胃,问了句:“你是锦与的姐姐,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若是能跟锦与一样,我与他也就不必活的这么辛苦了。”锦瑟微微叹气,问了句:“公子,可知道山鬼吗?” “山鬼?《楚辞》中似有相关的记载,说山鬼是一位美丽、率真却又痴情的少女。” “我的娘亲,就是山鬼。她也的确如《楚辞》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美丽的、率真的、痴情的女子。我爹,是这山中的猎户。在一次打猎时不小心伤了腿,于是就被困在了山里。足足七天七夜,就在我爹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娘出现了。我娘说,她本是在山中沉睡的山鬼,因为听见我爹的祈祷,所以醒来了。我娘救了我爹,并且与他相爱了。” “那,你爹知道你娘是山鬼吗?” “原本,他是不知道的。可后来,我出生了,我的肤色与身旁所有的人都不同,我爹瞧在眼里,虽没有怀疑我娘,可心里始终还是不舒服的。 于是,我娘便寻了一个日子,将自己是山鬼的事情,与我爹说了。我娘还告诉我爹,因她是山鬼,所以我的身体里有一般的血液也是山鬼的,所以,我才会与别的孩子不同。我爹当时很吃惊,也曾害怕过,可后来,他释然了。 因为我爹,很爱我娘。对于他来说,我娘是山鬼这件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娘会因为他的心生恐惧而离开。再后来,我慢慢的长大,我的肤色与寻常孩子不同,加之我娘又生的特别漂亮,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开始聚集到一起,或在背后议论我们,或编造故事排挤我们,到了后来,甚至开始攻击我们。 就算我娘是山鬼又能怎么样呢?她温柔善良,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倒是那些村民,虽是人,人心却要比妖更可怕。我爹迫于无奈,只能带着我娘和我们姐弟两个,躲避到山上,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追过来,不断的讨伐,逼迫,甚至放火焚烧我们的房子。” “你娘既是山鬼,为什么不带着你爹还有你们姐弟两个逃走?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村民放火烧死你们?” “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况且,这座山就是我爹娘的家。山鬼虽是妖,却没有太多的法力,她们只是活得比寻常人更长寿一些罢了。况且,他们当时捉了我,将我爹娘,还有弟弟逼迫到屋子里,然后上了锁,封了四周的门窗。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爹娘还有弟弟活生生的被烧死在里头。 我痛苦,我挣扎,我祈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光要杀死我的爹娘,还要将我祭山。也亏得是他们没有把我烧死,而是选择了用我来祭祀山林。我是山鬼的女儿,也是这片山林的女儿,所以我得救了,而那些恶毒的村民,也都受到了他们应得的惩罚。” “那锦与呢?他又为何变成这样?” “我逃出来之后,就返回家中,寻找我的爹娘,还有弟弟。爹和娘,当时都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唯有弟弟,因为被爹娘护在身子底下,才勉强留了个囫囵的身体。我原想,将弟弟与爹娘一同下葬,可那个时候,来了一个道士,他告诉我,他能够帮我留住弟弟,让弟弟以活人的模样,永远与我生活在一起。我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同意。” “那个道士,让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其实,也没什么。他是个好人,只要求我永生永世的守护在这片山林之中,还叮嘱我,千万不能让弟弟走出这片林子。对于我而言,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要求,所以我答应了,而他也没有失言。 我的弟弟活了,锦与可以永远的陪在我身边了。只是,他永远都不能再长大,所幸的是,我也有一半山鬼的血液,所以我的寿命也比寻常人要长上几百年,老的速度也很慢。起初,锦与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可那道士的法术,就算再神奇,也不能遮掩弟弟已经死亡的真相。他的皮肤,开始一点点的溃烂,腐败。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会行走的人骨。” 锦瑟说到这里,开始轻声的哭泣。 “锦与求我,求我让他安静的死去,让他去做一个死人应该做的事情。活人化骨,虽不疼不痒,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皮肤,一次次的腐败,溃烂,脱落,也非寻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我虽不舍,却也心疼,于是依着锦与说的,将他给埋葬了。”锦瑟说着,举起自己的双手,问谢玄:“公子,你可曾活埋过一个人吗?” 谢玄先是沉默,跟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你的亲人吗?”锦瑟再问。 谢玄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仇人,来杀我的人。” “那你不会有痛苦。可是,我有!锦与是我弟弟,我亲弟弟。他虽变成了白骨,可还能走路,能说话,能唤我姐姐。甚至,他的眼睛,还能转动。我将他放在棺木里,一把一把的往下撒着黄土。土盖住了他的身子,下巴,甚至脸部,只剩下那一双眼睛时,我受不住的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虽求了那道士,让锦与活着,却忘记了问他,如何才能让锦与像正常人那样的死去。 锦与心疼我,自己又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他告诉我,说他不怕,说他宁可每天重复活人化骨的景象,也要陪着我。他说,若他也走了,留姐姐一个人在世上,姐姐会很可怜,也会很难过。” “所以,这些年,锦与他一直都……”谢玄自认也非良善之辈,但锦与的遭遇,还是让他禁不住心头微颤。 “是!一直都是,只这几年好了些。”锦瑟说着,吸了吸鼻子,抬头,从嘴角处绽出一抹笑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找办法。山林中,除了我也有不少旁的山精鬼怪。我虽没有找到更好的法子,来减轻锦与的痛苦,但一年一年的尝试下来,他能够维持的时间也更长,而且我无意间寻到了一味药草,可以让他在经历一夜痛苦醒来后,忘却此前的种种。所以,锦与他一直都不知道,外头的光阴几何。”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锦与那个年号。” “无妨,待到明日醒来,他自然都会忘掉的。”锦瑟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谢玄:“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锦瑟!”记忆中,这大概是漫漫长夜里,谢玄第一次主动叫锦瑟的名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去后找到了那个道士,或者别的什么高人,能够帮助锦与,你是否愿意出山?” “出山?”锦瑟疑惑的看着谢玄。 “人死了,终究还是要入土为安的。作为弟弟,锦与已经陪了你很多年,我想也是时候,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了。至于锦瑟,我希望,我可以代替锦与来照顾。所以,锦瑟,你愿意吗?” 锦瑟摇摇头:“我虽相信这世上,有如我爹对我娘那般的真心,但是锦瑟却未必有那个福气。锦瑟虽是山民,却也看的出,公子并非寻常人家,所以你对锦瑟,只是一时的好奇,或许还有怜悯。公子的心,锦瑟知道了,也很感激。但明日太阳升起时,锦瑟与公子之间的缘分,也就尽了。此行路远,还望公子多多珍重!” “谢玄!”眼瞧着锦瑟又要重返屋内,谢玄忙的开口:“言字谢,玄奇的玄,我的名字是谢玄。锦瑟,承诺的话,我不想说,但我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你能跟我一起走!” 锦瑟扬眉,笑了笑,她的笑容,在微微月光中,显得异常的绚烂和好看,她看着谢玄的眼睛,说:“好!你若再回来,锦瑟便跟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正文 第159章 锦瑟(4) 第159章锦瑟(4) 谢玄的故事很长,听的刑如意都有了些倦意。她一边用手托着下巴,一边将头稍稍的靠在狐狸肩上。 刑如意的对面,是常泰。常泰的眼睛一直低垂着,茶楼里的烛光飘飘忽忽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谢玄坐在刑如意的旁边,陈述往事时,他总会情不自禁的端起面前的茶碗,但只是端起来,又放下,从未喝过一口。看的出来,在叙述这些往事时,他的内心,也如手中摇晃的茶杯一般,是极其不平静的。 刑如意悄悄的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着谢玄:“那么,谢大人将这段往事说给如意听,又有何意呢?” “谢玄与姑娘虽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姑娘绝非寻常人,而姑娘身旁的这位殷公子,就更非常人。所以,谢玄想恳求姑娘,代为解决锦与的事情。姑娘放心,如意胭脂铺的规矩,谢玄是懂的,此事不管成与不成,谢玄都会重谢!” “听谢大人这话中的含义,莫非是指如意乃是个贪财之人?” “姑娘误会了,谢玄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谢玄只是请求姑娘帮一帮忙,既是帮忙,谢玄焉能让姑娘您白忙活不是?至于银子也好,礼物也罢,都是谢礼,姑娘不必介意。” “礼物就算了,本姑娘还是比较喜欢真金白银的。”刑如意伸了个懒腰:“其实,也不必瞒着谢大人,如意其实是一个很看中钱的人。倒不是如意贪财,而是曾经很穷很穷过,所以知道,在这个世上,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为君子为财,取之有道,如意虽是区区小女子,但也绝对不会拿自己不应当拿的钱。至于谢大人所请之事,如意还要回去仔细的想一想,也请谢大人您,不要勉强!” “这是自然!只是求人之事,焉能强迫着姑娘去做。只是谢玄相信,刑姑娘你,肯定是会答应的。”谢玄似乎很有底气的说道:“因为谢玄看的出来,姑娘是个行侠仗义,心地善良,且乐于相助之人。谢玄,在这里,先代锦瑟、锦与姐弟谢过姑娘。” “这些都是谢大人您求人办事的套路吗?先把好话说尽了,又把恭维之词说的那么多,让如意连拒绝二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刑如意说着站起身来:“不过,如意做事有如意自个儿的规矩,所以谢大人在官场上用的某些套路,在如意这里并不好使。” 谢玄笑笑,并未应答。倒是坐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狐狸,此时突然的发出了声音来,他看着谢玄的眼睛问:“你可知道,当日为锦与施法的那个道士姓甚名何?” “道士?”谢玄稍稍愣了一下:“殷公子为何要问起那个道士?” “很奇怪吗?若是我家如意不答应最好,可若是她一时兴起,应了下来。难道不应该知己知彼吗?倒是谢大人的反应,有些奇怪。区区一个道士而已,谢大人那么长的故事都讲了,难道竟连这么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是整件事情焦点的道士都不肯多讲两句吗?” “殷公子误会了,谢玄并非不愿意讲,而是——” “谢大人千万不要说,是你当日没有问。”狐狸稍稍向后,将整张脸都扬了起来。俊俏的脸庞,仿佛自带光华,炫目的让人禁不住多看两眼:“谢大人出身谢氏一族,自小学的看的也都与常人不同。殷某,恰好也是如此。所以很懂谢大人您的心思。【当日没有问】这样的话,骗骗我家如意这样单纯善良的姑娘也就罢了。” “谢玄的确没有那个意思!”谢玄闻言,忙起身:“并非谢玄有意不讲,而是因为刚刚在陈述时,并没有将这个道士看的太重,对于谢玄而言,最为关心的是锦瑟与锦与姐弟。所谓,关心则乱,像道士这样的小事,自然也就容易给忽略过去了。所以,这一点,还要请刑姑娘与殷公子不要太介怀,谢玄当真没有故意要欺瞒两位的意思。” “那么,就请谢大人告诉咱们,那道士的名号吧?”狐狸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道士的真名,谢玄的确不知。就如殷公子所说,谢玄在当天夜里,也的确注意到了锦瑟口中的道士。起初,只是好奇,好奇这个道士竟能让锦与死而复生,再后来,是同情锦与的遭遇,所以便想着,若是日后能寻到这个道士,也好让锦瑟与锦与姐弟解脱。只是,凭着谢玄的经验,可以判断,那道士说给锦瑟听的,也不是自个儿的真名,甚至不是他真实的道号。” “难不成,他也自称莫须有,来自终南山?” 刑如意原本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不曾想,谢玄竟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刑如意,疑惑的问了句:“刑姑娘是如何知晓的?莫非,姑娘也知道这位莫道长?” “呵呵!”刑如意干笑两声:“我怎么会知道他?刚刚谢大人也说了,这位道长给锦与施法的时候是在太宗年间,那时候还没有如意呢。只是,如意不久前,也曾遇见过一件稀奇事儿,恰好也跟这么一位自称来自终南山,道号莫须有的人有关。所以,才会那么随口的问一问。不过就跟雷锋做了好事不留名一样,这莫须有三个字,怕也是很多道士和尚都会用的名字吧。所以,只是巧合!巧合!算不得稀奇!” “那个,谁是雷锋?也是个学道之人吗?”谢玄追问,就连一直垂着眼的常泰都将目光锁定在了刑如意的脸上。 “雷锋,是我家乡的一个人,他特别善良,也特别乐于帮助别人。但是帮助了别人之后,又不想接受别人的感谢,总是悄悄的离开。若是遇上追问的人急了,就留下一个自己的名字。再后来,他的善行善举感动了很多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向他学习。每当做了好事之后,遇见人问,就回答说【我是雷锋】!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雷锋其实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很多做了好事的人都会用的一个名字,我这么说,对吗?”谢玄微微皱眉,紧跟着又问出一句:“如意姑娘不是洛阳人吗?姑娘的家乡是在哪里?” “我是洛阳人啊,不过不是城里的,而是乡下的。我所说的家乡,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至于是哪里,就算我说了,谢大人您也找不到了。因为,前些年发大水,我的家乡都被淹了,爹娘也死了,我是被狐狸救了,才能活到现在的。所以,以前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想提了,太伤心,太难过!”刑如意说着,竟俯身趴在了狐狸肩上,肩膀还跟着一耸一耸的。 常泰有些不忍,便在旁边说了一句:“如意的确是洛阳人!她的家乡,也的确消失了。大人是外调入神都为官的,所以很多的事情,大人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洛阳的很多乡村,都临近河岸,遇到洪涝,部分小的村庄,便会被淹没。可因为是乡下地方,所以这样的事情,也都会被户部以及下属的官员们隐匿不禀。只有在重新绘制国图时,前后对照,才能发现,这些已经消失掉的小村小镇。” 谢玄原本想要借着莫须有的事情,套出刑如意的底细,却没想到,竟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他是当官的,自然知道这官场里的事情。从古至今,许多百姓都会在私底下谩骂皇帝,说皇帝昏庸无道,却不知道,其实皇帝才是最无辜的。因为他身边的官员们,都不跟他说实话。倘若一个人说假话,九个人说真话,皇帝自然耳聪目明,有所判断,可十个人里头,有九个半都在说假话,另外半个,要嘛不说,要嘛支支吾吾,当皇帝的,又如何清明,又如何能够了解真正的天下,了解真正的黎民。 以他为例,虽说是这京师衙门的官儿,平日里断的案子,也都是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少有真正的刑事案件,可若是皇帝问他,这城中的米粮如今什么价格?城外哪个村庄的收成最好,哪个村庄是种桑的,哪个村庄是织布的,他都一概不清楚。可这样的问题,难保面圣时,皇帝不问,倘若皇帝一时兴起,问了出来,当臣子的难道要回答说:“臣不清楚!臣不知道!容臣回去问问!”只怕,当时就被皇帝砍了脑袋。所以,他只能想着回答,只能凭借自己在家中的所吃、所用、所需以及每月发放的例银计算,给出一个皇帝自个儿也想要知道的,颇为满意答案。 于是,皇帝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好,觉得自己把这个天下管理的也算富庶,百姓们都安居乐业。可事实的真相呢?皇帝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一个官员捏造的,真实的百姓生活,又怎么可能达到一个京师官员的日常生活水平。 所以,皇帝昏庸,不是皇帝的错,而是官员的错!由此,也可以推论出,刑如意说自己的家乡被毁,也极有可能就是真的。所以,他让魅影去调查时,就查不出刑如意的底细。 这边,谢玄心中已杂七杂八的想了许多。 那边,狐狸一边轻抚着刑如意的后背,一边用腹语对她说:“你的家乡,果真是乡下的吗?” “自然是乡下的,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村里姑娘!”刑如意说着,稍稍抬头,露出一双眼睛来,使劲的朝着狐狸眨了眨:“还有,我没有胡说,我的确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只不过,是在千年之后的洛阳。对了,我还去逛过隋唐遗址呢。只可惜,一点盛唐的风采都找不到。” 刑如意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板来,在狐狸的眼前晃了晃,说:“若我在这枚铜板上刻上名字,然后再把这枚铜板埋在这茶楼底下,你说千年之后,跟我们处在同一时空中的人会不会挖到?如果挖到的话,会不会也变成古董?” 狐狸仔细的想了一想,说:“铜板就算了,那些墓地里挖出来的还少吗?算不得什么稀奇。你若真想埋的话,我倒觉得,你可以写一卷书,将书埋在如意胭脂铺的底下,让那些后人看看,真正的盛唐是什么样子的。它不光有贞观之治,还有妖精鬼魅。” 刑如意眼睛先是一亮,跟着又黯淡了下去:“就算我真的写了,也真的被那些后人给挖出来了。充其量,也就是一部盛唐时期的鬼怪小说,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是真是的历史。至于我的名字,大概也会被抹掉,随便写成一个无名氏,如意散人之类的。刑如意?如此女性化的一个名字,你觉得会有机会出现吗?” “没关系!”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又用腹语说了句:“你可以将名字写成青丘狐帝!” 刑如意瞥了狐狸一眼,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臭屁!” 正文 第160章 锦瑟(5) 看在莫须有这三个字上,刑如意决定走这一遭。用狐狸的话说,这么蹊跷的事情,又恰巧是与莫须有有关,不去看看,未免可惜。 刚刚上任的谢大人,是唯一的向导。他将手头刚刚接手,尚未理清楚的公务,统统交给了常泰处理,他自己则是一身便装,轻骑而行。 刑如意也想骑马,但考虑到自己骑马的姿势着实难看了些,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幸好,老天爷相当照顾,这前头才出了洛阳城,后头紧跟着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是淅淅沥沥。狐狸,自然是跟刑如意一同坐车,至于谢大人,原本还算潇洒,可也架不住这细雨的折腾,此时端坐在马背上,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撑着纸油伞,身上还披着一件从城门口买的蓑衣。 到了郊外,连着天地的细雨一丝不苟的将京郊的一片空地浇地如湿泥一般,几个零星的,没有墓碑的坟包也被雨水冲的七零八落,甚至其中一两个较为浅的坟坑里,隐隐约约还露出些白骨。 刑如意掀着轿帘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坟堆里,站着一个身披蓑衣的男人,在他的手上,还持着一把铁锹。他先是走到两个坟包中间,看了一会儿,便动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地上刨起来。 “谢大人,您看那个人是在做什么?” 刑如意说着,用手轻轻指了一下那个动作奇怪的男人。 谢玄随着刑如意手指的方向看去,眉间微蹙,跟着说了句:“看情形,那是个乱坟岗,若不是盗墓贼,就是某个人的亲属或者仇人,想要将对方的尸骨都找出来。” “被你们官府处决的,无人认领的尸体,是不是也埋在这里?”刑如意开启鬼目,发现游荡在乱坟岗的多是一些飘忽的孤魂野鬼,且三魂七魄残缺不全。 刑如意看似是在用手拨弄那些不断下落的雨丝,实则将一只有一只的鬼,捉到跟前。仔细看了一遍,才最终确定,这些飘忽在乱坟岗中的野鬼,都是些毫无任何意识的下等鬼魂。像这样的鬼魂,就算是阴司也不屑要的,因为压根儿没有轮回转世的必要。就算强制带到了地府,送入轮回,托生为人,也是个傻子。 这些野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有被官府判决斩杀的,也有自杀或者病死的,因死因不同,缭绕在其身上的鬼气也不相同。刑如意略低了头,问狐狸:“你可瞧的出来,这些鬼的魂魄,是如何没的?” 狐狸轻轻的摇一摇头:“人有三魂七魄,鬼自然也有。只不过,有些人生前执着,死后不肯去地府轮回投胎,终日在这世间流浪。一部分魂魄,晃着晃着便丢了。当然,也有那种倒霉的,是遇见了和尚道士,被收走了一魂一魄什么的。总之,人间的乱坟岗,到了阴间,就属于三不管的地界,不管是阳间的道士和尚,还是阴间的鬼差都可以随意拘拿。甚至一些妖怪,为了修行,也会拿他们做口粮,例如殷元那样的。只是,这些野鬼,营养价值不高,所以殷元他瞧不上。” 刑如意撇了撇嘴,也用腹语回他:“我家殷元才不是妖怪!” 狐狸不与刑如意争辩,只微微笑着,说:“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说完,闭上眼睛假寐。 刑如意泄气的将头抬起,目光正好与谢玄的对上。谢玄嘿嘿一笑,将乱坟岗的来历,以及府衙处理无人认领尸身的一些流程,挑着重点的几项与刑如意说了。刑如意胡乱的听着,偶然听到有兴趣的地方,就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谢玄所说的话题,十分感兴趣。 有了人在旁边唠唠叨叨,这原本枯燥的下雨天,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只是,下雨天,道路本就难行,进入十二月之后,白天显得更短。这不,才刚刚过了午饭时间,天色就阴沉沉的暗了下来。索性,此处还在洛阳的地界之内,对于周边的地形,狐狸也十分熟悉,轻轻松松便寻到了一处客栈。 说是客栈,也不过只有简简单单的三间房舍,一间主人自己住的,另外两间,供来往的客人们临时住宿及休息。因距离晚饭时间尚早,谢玄一路上,又被细雨打湿了衣衫,问店家要了沐浴的热水,便进了左侧的客房。刑如意与狐狸是同乘一辆马车来的,对外又自称是夫君娘子,自然被安置在右侧的客房。狐狸自进了房,便闭目养神,刑如意觉得无聊,就去逗他说话。见狐狸不应,用手戳戳他的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要不,你变只狐狸给我抱着玩?” 狐狸轻轻抬了一下眼皮,话都没有说一句,就直接变成了白狐跳到刑如意身上。刑如意傻呵呵的乐着,将狐狸抱到桌子上,开始一点点,细细的为它梳理毛发。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刑如意开始困倦的打瞌睡,于是,伸个懒腰,慢慢的趴在了桌子上。一道白烟闪过,狐狸恢复人形,刚刚好,将刑如意接到怀里,然后轻轻的抱到卧榻上。 忽然,门外隐约传来了哭泣声,好像渐渐地靠近了窗户。狐狸不悦的挑眉,刚刚才睡下的刑如意,眼皮跳了两下,跟着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刚要张嘴去问,狐狸却嘘的一声,将食指压在了她粉嫩的唇瓣上。 刑如意调皮的伸出舌尖在狐狸的指腹上舔了一舔,狐狸的眼眸顷刻间变得幽深,跟着,低头吻住她的唇。刑如意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将他一块儿带到了床上。唇与唇痴缠,却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对话。 刑如意:外头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狐狸:有东西来了! 刑如意:不是人? 狐狸:不是人! 刑如意出其不意的咬住狐狸的唇瓣,以腹语说道:“那不管了,我们先亲完再说。” 狐狸眼眸含笑,表情却是无奈的。他指尖轻弹,房中的灯烛灭了,跟着顺势,一个翻身,将刑如意抱起,搁在了自个儿身上。此时,房内,灯光昏暗,又是极其暧昧的女上男下,让刑如意禁不住舔弄了一下舌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狐狸就地正法。 只可惜,这个坏坏的念头才起,狐狸已经将她安置在床上,起身去开门。 才走出一步,便听见谢玄的声音,紧跟着是两下敲门声:“殷公子、刑姑娘,该用晚饭了!殷公子,刑姑娘,你们在……” 谢玄的话尚未说完,狐狸就将门给打开了。谢玄一愣,举着手,七分尴尬,三分呆萌的笑了笑。只可惜,笑容尚未完全绽放,人就跟着倒在了地上。 听见声音,刑如意也跟了出来。借着雨水落到院中的反光,他们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跪在我们的门前!”狐狸声音不高,却寒意十足。 那鬼颤了一颤,忙叩头说:“小鬼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死的冤枉,正好瞧见上仙与这位姑娘前来投宿,于是冒昧二来,恳请上仙与姑娘,帮小鬼脱离此地,入地府投胎。还有,这家店是黑店,待会儿的晚饭,三位可千万别吃。” “黑店?”原本还泛着困意的刑如意,眼睛一下子清亮了起来:“如何个黑法?” 那鬼苦笑了一下,声音十分刺耳。摇头叹息时,浑身的血液更是会不停的往下淌,于是这场面,是怎么看,就怎么渗人。好在,狐狸与刑如意都是见管大场面的人,用手挥一挥扑到鼻子前的血腥气,皱个眉,也就是了。 “小鬼与上仙、姑娘一样,都是路过此地借宿的。谁知半夜,竟闻见一股异香,小鬼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便出来询问。掌柜的也是大方,竟端了满满的大一盆肉过来,还附带一壶美酒。小鬼吃的高兴,喝的也高兴,不知不觉就晕乎过去。等再次醒来,小鬼已经变成了鬼,看见自个儿光溜溜的躺在案板上,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就在小鬼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了原先的掌柜,他竟化作屠夫的模样,拿着一把屠刀就朝小鬼身上砍过来。小鬼左闪右闪,却还是被砍成这副模样,情急之下只能躲藏起来,等待时机。也亏得老天见怜,竟遇见上仙!” 刑如意听到这里,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怎知我家相公是上仙?” 那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起来,小鬼在这里也有七八年了。别看这里店小,可来来往往的啥东西都有,既有过路的行人,也有借宿的小妖。这掌柜的也不是人,只是小鬼鬼道尚浅,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掌柜,眼睛十分毒辣,若是遇见像小鬼这样的,自然是难逃一死,徒然在这里做了他的盘中肉,刀下魂。可若是遇上那等厉害角色的,也能好吃好喝的给伺候走。当然,吃的是人肉,这喝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鬼眼拙,却也瞧的出,上仙的真身是九尾狐。这书中说过,九尾狐一族只在青丘,是上古神仙女娲座下的,也属于上仙。所以,小鬼这才斗胆来求救。若是旁的什么,纵使他愿意,小鬼也不愿意招惹。” “你倒是聪明!” “聪明又有何用?还不是变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若然还能活着,只怕也如地上的这位公子一样。好赖是个官儿了。不瞒上仙与姑娘,小鬼生前,也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只因错过了投宿的客栈,才到了这里。谁知,一夜之间,别说是金榜题名,就是命都不在了。” 刑如意觉得这鬼说话还挺幽默,虽说小鬼擅长说谎,可人心比鬼还难测。眼下,被他的言语说的也有几分乐子,所以刑如意勉强算是应了他的请求。 “你放心,若此地真是黑店,我们定将它一窝端了。至于你,该投胎的投胎,该轮回的轮回。大不了,让我家相公蹭蹭脸,给你寻个无常,带你下去!” “多谢姑娘,多谢上仙,那小鬼先去了!”那鬼说着,竟又激动的淌出一地的血来,跟着隐身不见了。 正文 第161章 锦瑟(6) 灵异事件,每一天都在发生,所以这个世界上灵异的故事很多,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国内,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千年之前的盛唐。似乎,闹鬼也不分时间地点,更不分是都城,还是偏远的郊外。 刑如意站在小小的院子里,目光搜寻着这院中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总能找到一些让你感觉很阴森的地方。开启鬼目,便会看到深埋在泥土下面的累累白骨,既有人的,也有动物的。少数骨头上,还会沾染着一些零星的鬼魂气息,但大多都已经消散在了这世间。 “你觉得,他会是什么?” 刑如意转身,看着狐狸。狐狸懒洋洋的抬头望着天,天空暗沉沉的,既看不见月亮,更瞧不见星光。 “你知道饕餮吗?” 狐狸终于结束了观天,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柔和的看着刑如意:“那是你们人类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秘怪兽,在一本叫做《山海经》的古书中曾有对它的记载,说它是羊身人面,眼睛却长在腋下。牙齿像是凶恶的猛虎,却偏偏长着一双人的手。它的头很大,嘴也很大,性格贪婪,且爱吃。用后世的话说,这饕餮就是个十足十的吃货。” “你的意思是,这黑店的掌柜,就是一只饕餮?” “有它的气息,但目前还不是很确定。”狐狸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几万年前,我们九尾狐族曾与一只饕餮争斗,结果输得很惨。当然,也怪那只九尾狐狸功力太浅,白白丢了我们九尾狐一族的面子,结果让青丘上下以此为笑柄,嘲弄了许多年。若他真是饕餮,我倒想与他再比一比。” 刑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了句:“明明就是你自己按捺不住,想要找人家打架,还说什么为九尾狐族找面子。你说实话,留在这世间的上古神族是不是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的确消失的差不多了!”狐狸叹息了一声,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刑如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刑如意好奇的问,隐约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貌似待会儿要从狐狸口中说出来的绝对是不太好的答案。 “因为你们人类!”狐狸错开眼:“人,为万物之长,不光因为他的智慧超越了大多数的动物,还因为他强大的繁殖和学习能力。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也在不断的开疆扩土,适合动物们生长的空间越来越狭小,于是很多,就这样被灭绝了。” “瞎扯!佛家都说了,六道轮回。人有人道,神有神道,就算我们这些凡人再开疆扩土,也影响不了你们这些神仙住的地方吧?” “真的影响不了吗?”狐狸反问,目光灼灼。 刑如意一下子语塞了,因为她瞬间就想到了青丘,狐狸的老家,也是一个曾被《山海经》记录过的美丽地方。可就是那样一个世外空间,也因为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而分崩离析。狐狸,作为青丘的最后一任狐帝,不仅被“光荣”的赶下台,甚至还被折腾的伤痕累累。 狐狸看穿了刑如意的心思,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她搂了过来:“没有关系的,我觉得现在也挺好。这世间万物都是有阴阳两面的,九尾狐族也好,别的神族也好,虽然拥有几千年,几万年的寿命,但却要历经天劫,而且繁育受限。 知道吗?我是我们九尾狐族白帝一脉的最后一个,我的父王母后,努力了将近千年,才有的我。漫天诸佛,虽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却只能终日游荡在山峦云海间。一百年,或许觉得新鲜,五百年,或许觉得也还不错,可是当一千年,两千年都过去的时候,他们也会厌倦那种无所事事的神仙日子。于是,有关系的,重新堕入轮回,没有关系的,则自行消散于天地间。 如意,其实天上的神仙,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一来,是因为人类的供奉少了,二来,是他们都耐不住寂寞,转生的转生,消散的消散,留下的那些个,不是过习惯了孤单的日子,就是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再反观你们人类,天生就自带一股侵略性,你们喜欢开拓疆域,也喜欢不断争斗,但奇怪的是,你们又很懂得相互协作和抱团生存的必要性。所以,尽管这千万年来,你们的争斗不断,死伤不断,却依然可以让人类繁衍的越来越多,将其它生灵生存的空间,挤压的越来越少。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妖精鬼怪又开始像天地初开时的那样,混居在人类中间。 其实,能不能做狐帝对我来说,不重要。现在想想,也许他们是对的,固守着青丘那一方最后的水土,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毁灭。” 很少听狐狸讲这么多的话,刑如意在他怀里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然后用手点一点他的肩膀,说:“狐狸,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狐狸噗嗤一下笑了,他说:“年纪大了,难免多愁善感。倒是你,打算想怎么办?” “先把谢大人从地上给拽起来,然后去看看那只饕餮究竟想要做什么?对了,你刚刚说的,你们九尾狐族跟饕餮之间曾有一场争斗是真的吗?” “反正九尾狐族的族谱上是那名记载的。只是不知,这饕餮是不是同一只?” “难不成饕餮活的比你们九尾狐还要长?毕竟你的祖先们都一个个进入了天道合一的境界。”刑如意说着,吐了吐舌头。 狐狸摇摇头:“饕餮太过神秘,世间所知,也不过是凤毛麟角,所以你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回答。至于九尾狐族,原本寿命也是极长的,倘若愿意的话,不生不灭都行。但因为我们祖先的一个错误,所以被女娲娘娘剥夺了这种能力,就算刻苦修炼,也不过活上几千年。不仅如此,活的时间越长,所要经受的天劫就越发的厉害,许多祖先,因为惧怕天劫,宁可寻了关系,托生为人。要不,我们九尾狐族怎么会跟冥府的关系那么好。” “你说的那件事情不会就是《封神演义》中记载的那一段吧?九尾狐奉了女娲娘娘的命令去灭殷商,结果却自作聪明,妄图用美色来引诱纣王,还大开杀戒,杀死了许多忠臣良将,结果被姜子牙给斩杀了!” 狐狸难得的露出那种目瞪口呆的模样,他看着刑如意,苦笑了一下,说:“你们人类的故事,是这么写的?” “不是正史,甚至连野史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部小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学生,那种正儿八经几个字就能说完的殷商历史,我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倒是这小说,还能读一读。当然,电视剧看的更多。” “纣王不是昏君,至少他不是《封神演义》中所说的那种昏君,至于我的祖先,迷惑或许有,因为这是九尾狐的天性,但虐杀忠臣良将,却是没有的。相反,她还帮助纣王做了不少的事情,也算是利国利民。” “既如此,女娲娘娘为何要严惩你们九尾狐一族?难不成,就是因为你的祖先没有迷惑纣王,没有让纣王沉迷女色,政权腐败?” “女娲娘娘并没有让我的祖先去迷惑纣王!她之所以待在纣王身边,是因为她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时候,人们虽然惧怕妖怪,但也崇拜妖怪。很多的妖,其实就生活在百姓中间,被当成具有神仙法术的仙人。我的祖先,也是如此。而根据《史记》记载,纣王博文广见,思维敏捷,身材高大,臂力过人。俗话说的好,美人爱英雄,所以我的祖先爱上他,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史记》中曾有记载,说纣王曾攻克东夷,把疆土开拓到现在的东南一代,开发了长江流域。当时的东夷常向商朝发动进攻,掳去大量百姓做奴隶,对商朝是个威胁。纣王的父亲帝乙就和东夷大战一场,但没有取得胜利。纣王登基之后,铸造打量兵器,亲率大军出征,结果东夷各部联合起来进行抵抗,但都挡不住纣王的攻势。” “纣王既不是昏君,那又为何会有武王伐纣?” “所谓的历史,都是胜利者撰写的,只不过写的都略微夸张了一些。纣王常年征战,人到中年,就已经落下一身的伤病。我的祖先,为了挽留他的性命,也做了不少的事情,大概手段阴狠了些,于是就有了民间的那些传言,也有了你口中所谓的演义。最后,她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连累了九尾狐一族。但具体她最后做了什么?就连我们九尾狐一族的族谱中都没有记录。”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九尾狐族和饕餮的争斗是什么原因。” “饕餮好吃,这世间但凡能吃的它都要去尝一尝。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听的,说我们九尾狐族肉质鲜美,就垂涎着来青丘,捉了一只正在野外修行的狐狸。然后也不顾及,就在青丘架了木架子,将狐狸放在上面烤。 那只狐狸,原本也不认识饕餮,见他行为举止奇怪,就想看看它要做什么。结果,火烧到尾巴,才知道,这饕餮放的火,也不是寻常的火,恼怒皮毛被烧,就与它缠斗起来。缠斗中,知道这饕餮居然想要把自己烤了吃,你说着架能不打吗?” “那最后呢?这只狐狸,是不是被饕餮吃掉了?” 狐狸黑了脸,说了句:“当然没有!” 刑如意恍然有所顿悟,长长的哦了声,说:“我知道了,那只狐狸,其实也是一只白狐狸,是你的祖先对不对?” 狐狸看了刑如意一眼,径自转身,一句话都没有说。 正文 第162章 锦瑟(7) 刑如意摸摸鼻子,低头的瞬间,却禁不住嘴角绽出一抹笑来。 原来,狐狸也是要面子的。 她心情大好的走到谢玄跟前,用手在他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下。谢玄是被小鬼给迷晕的,只要将鬼气驱散,即可醒来。这会儿,人已经悠悠转醒,看见处在视线正上方的刑如意,心跳竟莫名的快了起来。 美人,谢玄见过很多,刑如意俨然不是其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那一个。她的五官,分开看,都不算出色,甚至还微有瑕疵,例如,嘴唇的颜色稍微淡了些,鼻子不够挺翘,眼睛不够大,眼神也缺乏女性特有的柔美,甚至连皮肤都不够白皙,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 “看什么呢?难不成,谢大人觉得这地上睡着很舒服?” 刑如意说着,又在谢玄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看似,只是轻轻一弹,实则却上了一分鬼力。这一分鬼力,顺着谢玄的前额,直接进入他的体内,转化成一条细细的黑线,沿着谢玄的血脉游走。 见他体内,的确没有什么异常,刑如意这才站了起来:“大人可是腿软,起不来了?” 刑如意将右手伸到谢玄跟前,谢玄微微一愣,目光紧跟着落到了那只手上。刑如意的手,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满意的地方,十指纤细,且直且长,且骨结分明,既不像寻常的千金小姐那般的柔弱无骨,也不像农家妇人那般的僵硬。狐狸初见她这双手时,曾问她,是否善于弹琴。 刑如意是怎么回答的呢?弹琴?做梦的时候会,现实生活中,也就只能弹弹棉花。现在,她将手伸到了谢玄的跟前,而谢玄显然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手上。 “刑姑娘的手,倒是长得十分好看!”谢玄说着,起身,鼻尖从刑如意的指尖蹭过,隐约还能闻见那手指上残留着的中草药气息。 “多谢大人夸奖,如意身上,也就只这双手还勉强能看了。”刑如意说着,将手收了回来。谢玄正想着要回些什么话,却见刑如意翻看着自己的手,叹息着说了句:“幸好,我这双做胭脂水粉的手没有沾到大人身上的味儿。” “我身上的味儿?”谢玄蹙眉,低头嗅了嗅自个儿身上。除了龙涎香的气息外,并无什么异常的味道。 刑如意挑眉、转身,漫不经心的说着:“通常经商的,身上都会沾着铜臭味儿,打鱼的身上都会带着鱼腥味儿,谢大人您是当官的,那您说说,您这身上是什么味儿?” “书卷味儿?”谢玄试探着问了句。 刑如意摇摇头:“错!是阴奉阳违、贪污腐败外加自私自利的味儿!” “刑姑娘您这是要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吗?谢玄不否认,官场黑暗,但谢玄却是立志要做一名好官儿的。” “水清则无鱼,谢大人觉得,在这官场中,能容得下一条清鱼吗?”刑如意止住脚,转身,看着谢玄,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来:“不过,谢大人此时此刻讲的话,如意却是信的。” “刑姑娘真信?”谢玄莫名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自然是真信,因为此时此刻,谢大人您没有必要跟如意说谎。因为,如意只是平民老百姓一个!”刑如意说着,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谢玄摆了摆手:“还有,提醒谢大人一句,千万不要对如意生什么好感。我,刑如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喜欢的起的。” 谢玄先是有些窘迫,跟着回过神儿来,眼眸瞬间沉了下去。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管眼前的这位刑姑娘,究竟是何人,又有这怎样致命的吸引力,对于他而言,都只能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对手。莫道长说过,洛阳城里,他唯一要留意的就是如意胭脂铺,唯一要戒备的是如意胭脂铺的殷臣司与刑如意,唯一要提防的是府衙里的常泰。还有一个人,是他必须要做掉的,那就是刑如意与殷臣司的养子,一个叫做殷元的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他曾让魅影去瞧过。据魅影的回报来看,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小孩子,顶多比旁的小孩子胆子大一些,行为散漫一些,还有跟他的养父母一样,傲慢了些。 心里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当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时,他与刑如意已经一前一后的站在了大堂里。说是大堂,也不过比卧房稍微大了那么一些,摆放着三张方桌与一张长桌。眼下,那张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佳肴,甚至还有些连洛阳城里都极难寻见的瓜果。 客栈掌柜是一男一女,男的个子矮小,人也偏瘦,说话时,总是半含着胸,眉角眼梢带笑。但凡是与女掌柜出现,必定是站在女掌柜的身后,只稍稍露出小半个身子来,一副十足的老婆奴形象。 女掌柜与之相反,是眼下盛唐极为流行的那种美人形象,丰满之中还略微带些风情。说话时,嗓门很大,却不惹人厌烦。一身服饰,颜色极为绚丽。 此时,女掌柜站在殷臣司的右边,正指着桌上的一道菜为他介绍,而男掌柜则低眉含笑,半个身子都隐在女掌柜自带的阴影里。 “掌柜的好!”谢玄走过去,也站在殷臣司的身旁:“殷公子为何没有与刑姑娘一道来?难不成,是提前来看看,这些菜色里,可有刑姑娘喜欢吃的?” “我家如意嘴刁,只吃得惯我做的饭菜。”狐狸只略微抬了抬眼,视线越过谢玄落在刑如意的身上:“我刚刚瞧过了,除了这些瓜果外,也只有这道麻婆豆腐还勉强能够入口。若是待会儿吃不习惯,也不要勉强,稍后为夫再去厨房为你煮些。” 狐狸这话,自然是话中有话,他是在告诉如意,眼下这一桌子看似好吃好喝的东西,其实都被饕餮做了手脚。能入口的,除了她眼前的那碟麻婆豆腐之外,也就那些瓜果还是能吃的。 刑如意会意的点点头,也乖巧的回了句:“那就有劳相公你了。不过出门在外,如意能凑合的,也都会尽量凑合的。” 夫唱妇随,娇羞低眉,俨然是一副小两口亲亲热热,感情极好的画面。只是,这些话,听到谢玄的耳朵里,却是有些别扭。他先是看看狐狸,接着又看看刑如意,忍不住嘴角抽了那么一下。 “想不到荒郊野外的,掌柜竟有这般好厨艺。这道菜,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太平公主自创的浑羊殁。据说,这道菜,是公主殿下无意间想到的,后来御厨便按照公主说的方法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竟是出奇的好吃。谢玄曾有幸,得公主殿下赏过一块,味道至今难忘。” “原来,谢公子竟是品过这道菜的。来来来,请谢公子亲自尝一尝,看看我这浑羊殁,比起你们公主殿下御厨房里做的如何?” 听见说菜,原本还站在阴影里的男掌柜走了出来,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送到谢玄的嘴边。谢玄本想拒绝,可瞧着伸到嘴巴跟前的筷子,又略微有些尴尬,于是只能张开嘴,将那块肉给吞了下去。 “果然美极!美极!掌柜这浑羊殁味道比起那御厨来不仅丝毫不差,且还有些特别的地方。只是,谢玄不善厨艺,具体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同。要不,殷公子与邢姑娘也一同尝尝?” “所谓浑羊殁,是将鹅添无味肉末再放进羊的腹中,缝合后进行烧烤,待全部烤熟之后,将羊丢弃,仅食用其中的鹅肉。至于这味道,既是公主喜爱吃的,必是这天下极味。只是这种吃法太过劳民伤财,如意与我家相公,只是寻常的百姓,寻常的味,这等奢侈的美食,即便是吃了,只怕也消化不动。所以,谢大人不必客气,尽管食用就好。” 刑如意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刚刚好,就站在狐狸的身后。 其实,浑羊殁她也吃过,是刚到盛唐时,狐狸带她去御厨房偷吃的,顺便还带她去瞧了瞧传说中的太平公主。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美丽姑娘罢了,若非生在皇家,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遭遇。只是,同情归同情,这种极其浪费的美食做法,她还是不赞成的。因此后面的那些甘露羹、鹅鸭炙、热洛河什么的极品美味,她尝都没有尝,就拖着狐狸离开了。 “这些菜,的确是有些奢侈,若非皇家贵族,一般的百姓当真是吃不起的。”谢玄说着,也将掌柜的筷子给推了过去。 掌柜倒是不以为意,指了指桌子中间的一道菜:“前面的那道菜,谢公子知道,不足为奇。毕竟谢公子是状元出身,按照规矩,是要面见帝后的,但这道菜,谢公子却不一定知道。这道菜,名字极有意境,不过不太好记。我这乡下小店,也不图这些个文雅,所以我又给它取了个虽然粗俗,但十分好记的名字,叫獐肉饼。 这獐,是从山中猎取的草獐,足有一百岁龄,已然有了灵性,我将它的皮毛除掉,内脏去除,与极鲜的药草一同放在笼屉里蒸,最后再制成饼子。这味道,才真的是人间美味。不光味美好吃,还能养生滋补。”掌柜说着,将那饼递到谢玄跟前,说了句:“谢公子,要不要尝尝看?” 谢玄原本好吃,想要尝一尝这獐肉是什么味道,可见刑如意一脸嫌弃的模样,随即摇了摇头。 “不必了,刚吃了鹅肉,这肉味还留在口中,此时再品獐肉,怕是再好的味道,也都品不出来。要不,我也选个素菜尝尝吧!” “素菜?”掌柜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忽然诡秘一笑,说道:“此处正好有一道素菜,要推荐给谢公子。这道菜,也只有谢公子您,才有福分品尝。” 掌柜这话才落,刑如意便与狐狸对视了一眼,心中也随即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来! 正文 第163章 锦瑟(8) 饕餮眼中闪烁着诡秘的光芒,嘴角似笑非笑,一双不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最终锁定在谢玄的脸庞上。 谢玄也隐隐的感觉出有些不对来,他看着掌柜的小眼睛,颇有些谨慎的问道:“不知掌柜的要给谢玄推荐什么素菜?” “先不急!先不急!那道素菜做法颇为讲究,要上菜还需多等待些时候。”饕餮将目光从谢玄脸上移开:“我这桌上,现有两道素菜,是佛门比较常见的,用来做大餐前的开胃小菜,也是不错的。这其中的一道,名为金丝吊葫芦”,几位别看这名字寻常,用的东西,却是极好的,是我从山中一户人家寻来的。” 饕餮说着,用筷子夹起几根黄豆芽来:“喏,这就是金丝吊葫芦的主要食材,看似是几根不足为奇的黄豆芽,但这生黄豆芽的人却是不同,乃是一只活了近百年的僵尸。啧啧,这豆芽,不管是天上地下,阳世阴府,可都不易寻见呐。” 饕餮说着,将黄豆芽塞入口中,跟着露出满足的神态来。稍稍回味,又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豆腐,“此为莲花豆腐,这豆腐虽不是从那户人家寻来的,但这莲花却是。此莲非彼莲,乃是由僵尸阴气所催生,乃是名副其实的鬼莲。用此莲花做出来的豆腐,不仅冰爽可口,而且味道,也是非同一般的清甜。还有这配菜的白饭,这大米可是我从陈年的棺材里寻的,甚为稀少,而用这种米做成的银镶白玉饭,其滋味也不一般。” 谢玄原本还执着筷子,听见饕餮这话,胸口前禁不住一阵翻滚,刚刚吃下的那块鹅肉瞬间从胃里翻滚到了嗓子眼,紧跟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饕餮眼前此状,瞬间变了脸色,几乎一个顺移,就到了谢玄跟前。 “怎么?莫非谢大人觉得我这素菜做的不好?” 饕餮眼神阴郁,目光中更是夹杂了几分寒意,让谢玄这个自小有一半时间都是待在黑暗中的人,也禁不住浑身一颤,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掌柜误会了,谢玄只是昨夜受了风寒,这胃里不大舒坦。”谢玄说着,抚弄了一下自己还在翻滚的胸口,试图引开话题:“刚刚掌柜说的那道大菜,莫非也是用这些珍贵的食材做成的?” “这些食材珍贵?”饕餮又露出三分邪气来:“这些食材,虽不易寻,但却算不上是珍贵。山鬼,谢公子可听过?” 谢玄的脸一黑,也忘记了刚刚从饕餮身上延伸出来的那股寒意,而是迎着他的目光对视了过去:“掌柜的这是何意?” “山鬼,自古就被称为山神,是山中最为接近神的妖怪。她们长得也很像人类,但却拥有无上的法术,也比山中的任何一种妖怪都能够适应人类社会。山鬼,天生就可以驾驭两种灵兽,一种是文狸,一种是赤豹,精心料理一下,也都是不错的入口美味。但文狸与赤豹再好吃,都不如山鬼好吃,而山鬼身上,最好吃的便是她们的心脏和眼睛。山鬼的眼睛,是我见过所有生灵当中最美的,而山鬼的心脏,也是我见过的所有生灵当中最干净的。 我的运气不错,竟在山中捉到了一只,而且还是个人与山鬼的混生,这对我的美食生涯以及我的胃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所以,我用这只山鬼的心脏做了一道素蒸。至于她的眼睛,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使用方法,或许生吃是个不错的选择。眼下,正好有两只,我很乐意邀请谢公子您与我一同享用。” 饕餮说着,挥了挥手,原本看似强悍的女掌柜,竟低着身子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端上两道菜来。其中一道,看起来像是素蒸牛心,而另外的一只盘子上,赫然摆放着两只眼睛。这两只眼睛,处理的极为干净,竟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迹,也没有任何难闻的气息。 虽没有了眼眶的衬托,但这两只眼睛,无异还是很美的。 谢玄认出了那双眼睛,那是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锦瑟的眼睛。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冲到了女掌柜的跟前,然后一把将盘子夺了过来,双眼微红的怒视着饕餮,问了句:“你说,这眼睛,是不是锦瑟的?” “锦瑟!你说的是她吗?”饕餮说着,用手一指。谢玄正对着的那面墙壁,竟从中间裂开,硬生生的分成了两半。这是一个绝对独立,而且与外间十分不同的房间。房间为纯白色,就连被捆绑在柱子上锦瑟,也被强制的换上了一身白衣。从外表来看,她似乎并未受到什么折磨,除了眼睛的部位。现在,在她的眼睛部位,系着一条细长的白绫。 “狐狸!”刑如意轻轻的唤了声,狐狸不动神色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用腹语告诉他:“那只山鬼还活着。” 刑如意松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时,双眼已开启鬼目的模式。视线穿过层层阻碍,她看见了在锦瑟的胸腔里,竟然还躺着一颗心脏,一颗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的心脏。但是锦瑟的眼睛,的的确确是没有了。如今,那双眼眶是空的。 “锦瑟是人与山鬼的孩子,所以她的心脏,也是双份的。一颗长在左边,是人类的心脏,一颗长在右边,是山鬼的心脏。饕餮虽然好吃,但本质上却并不残忍弑杀。况且,死了的东西,就算做成美食,味道也是极差的。所以,锦瑟在失去她的那双眼睛时,并未受到什么苦?” “就算没有痛苦,也不能将旁人的东西说拿就拿去吧?这饕餮,也太可恶了些!”刑如意说着,也握起了拳头。 “不要急,再看看,我总觉得这位谢大人并非我们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狐狸手上稍用了些力气,示意刑如意暂且按兵不动。 刑如意虽有些气恼,也想要搭救锦瑟,但狐狸说的话,想来也都是准的。所以,她只能将已经发散出来的鬼气压下,气呼呼的瞪着饕餮。饕餮既是上古妖兽,自然也察觉出来了那股敌意。此时,已将目光移到了刑如意的身上,在若有所思看着她的同时,还忍不住舔弄了一下唇瓣。 靠!居然连老娘都想吃! 刑如意看出了饕餮的意图,在心中,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这边,饕餮与刑如意还在四目相对,那边,谢玄已经冲到了饕餮的跟前,用一双看似书生的手,狠狠的遏制住了饕餮的脖子:“说!你究竟对锦瑟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抓了她,然后挖了她的心脏和她的一双眼睛,然后做成了两道美食!”饕餮也不急,尽管被谢玄遏制住了脖颈,但说话的气息却是丝毫没变。谢玄一怒,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力气,然而,下一刻,他的手中却变成了空的。 饕餮出现在锦瑟身旁,勾唇笑着,问了一句:“原来,你真是这半只山鬼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山鬼多情,自古如此,而传言中,多情的心脏吃起来,味道似乎更好。” “不要伤害他!”锦瑟突然开了口,言语却是在哀求着饕餮:“你要我的心脏,尽管拿去!还有肝脾和旁的东西,你愿意要的,统统都可以拿走。我只求你,不要伤害谢公子。他只是一个凡人,对于您来说,既不可口,也不美味,更谈不上有什么用处!” 饕餮嘿嘿一笑,说:“我要的当然不是他!我要的是你另外一颗心脏,你那一颗比山鬼更多情,也更懦弱和恐惧的心脏。知道吗?人类的心脏,其实很肮脏,但是懦弱和恐惧的味道确是十分的美味。你,是不同的,你的一半是山鬼,所以心脏也要比一般的人类干净,味道也更为奇特。” “放了谢公子!我的心脏,随便你取!”锦瑟抬起头,目光只视着前方。只可惜,失去了双眼的她,只能靠着谢玄身上的气息来辨别他此刻的方位:“谢公子,对不起,锦瑟要失约了!锦瑟曾答应过你,如果你再次回来,锦瑟就随你一同出山,从此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但现在,锦瑟要失约了,不是因为锦瑟不想,而是锦瑟不能。” “锦瑟!”谢玄叫着锦瑟的名字,脚下也跟着往前移了好几步。就在刑如意想要出声制止他的时候,狐狸眼中划过一道亮光,握着刑如意的手,也瞬间松开。 刑如意疑惑的转身看着狐狸,却见狐狸眼中似隐含着一股笑意,刚想要开口去问,又听见谢玄拔剑的声音,快速的将头转了回来。 就在锦瑟跟前,谢玄拔出了一把剑。那剑,与寻常的剑不同,剑身细长,整体呈黑色,若不细看,几乎很难发现。 眼下,那剑就刺在饕餮的颈边,饕餮眼中同样带着笑意,只不过是冰冷的,微微嗜血的笑意。 谢玄的声音极冷,像是从阴司刚刚返回阳世的恶鬼,他看着饕餮,一字一句的说:“放开锦瑟!” “你说放我就放,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饕餮用手推开谢玄的剑,刑如意这才看见,刚刚那把剑,有一部分已经刺入了饕餮的皮肤。此时,他的指尖上还留有自己的血液,那是一种奇怪的,鲜红中,还带着一丝绿色的奇怪的血液。饕餮似乎也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的血,他先是疑惑的凝视了一会儿,跟着伸出舌头,在指尖上舔了一舔。 “呸!”饕餮只舔了一下,就吐了出来,然后颇有些失落的说道:“原来,饕餮的血,才是这世上最难吃的东西!” “饕餮?你就是饕餮!”谢玄连声问着,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嘴角露出一抹同样诡秘的笑来! 正文 第164章 锦瑟(9) “你认得我?”饕餮用手弹弹谢玄手中的剑:“这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传说轩辕黄帝大战蚩尤,蚩尤被斩,其首落地化为饕餮。饕餮好食,举凡目之所及,无所不食,若天下食尽,则将自食己身,是上古四大凶兽中,杀伤力最强的一个。没想到,我眼前所见,竟只是这么个东西!” “你说我是东西?”饕餮发出一声冷笑,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谢玄手中的那把剑。这传说中最为凶狠的怪兽,也有自己惧怕的东西。 “难不成,你不是个东西?”谢玄说着,微微调整了自己的站姿。此时,他全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谢玄手中的剑,是莫须有给的,相传是用轩辕黄帝留下的神器锻造。初听时,他也不信,但刚刚他却用这把剑刺伤了饕餮,甚至还让饕餮有所畏惧,于是,握着剑的手,越发的紧了。掌心里都是冷汗,但表面上,却依然装的轻松如常。 此时,饕餮与谢玄,既是在相互观望,也是在相互的打量。作为看戏的狐狸与行如意,则继续在原地站着。只不过狐狸,悄悄的在刑如意周围设置了一个结界,以免饕餮发起狂来,会殃及到她。 再看门前,谢玄虽有长剑在手,可在面对饕餮时,心中的恐惧,仍有有些蔓延到了眼中。饕餮善食,但也擅长观察人心,他瞧出了谢玄心底的害怕,于是抬起头,用小眼睛上上下下的将谢玄打量了一番,说:“是东西也好,不是东西也罢,你既拿着这把剑来寻我,自然也是知道我的底细。我好歹也活了数万年,有些事情上,不会与你一个小小的凡人计较。至于这山鬼,你若要,我给你便是,但作为交换的条件,你需要告诉我,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我说是我捡的,你信吗?”谢玄说着,用长剑指住了饕餮的眼睛:“其实,这个问题,你完全没有必要问。因为就算我回答了,你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能告诉你,这剑不是我的,而它原本的主人,你应当很熟悉。” 饕餮的眼神变了变,低头一笑间,快速的出手。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谢玄的脖颈,便被饕餮紧紧的扼住:“对我来说,你连塞牙缝的点心都算不上。你以为那把剑,真的能够伤我?告诉你,小小的凡人,那剑上的确有轩辕那老家伙的气息。可他都已经死了万万年了,你觉得我还会怕吗?” “既然不怕,你刚刚又为何与我僵持?”谢玄挣扎着问。 “那是因为我在试探另外的一个人,或者说是狐狸!不过眼下看来,他似乎并不想多管闲事。”饕餮说着,扫了狐狸一眼:“你是青丘的吧?看在我与你们青丘也曾有些渊源的份上,我不会难为你,以及你身旁的那个凡人小娘子。知趣的话,也最好也不要管我的事情。” “我不爱多管闲事!”狐狸凉凉的说着:“只是,我家娘子古道热肠,所以她若是想管,我也一定会帮忙。” “这么说,你还是要管了?”饕餮眼中也散发出危险的光芒:“小狐狸,你需得知道,倘若打起来,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那我倒是想试试看,我九尾狐族,是不是当真就打不过你这只以吃为乐的所谓凶兽?”狐狸说着,已经顺移到了饕餮的跟前。饕餮虽凶,但这数万年来除了吃东西,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所谓的功力,十成中,也不过勉强能剩下三成。九尾狐族却是不同,因为要应天劫,这数万年来,几乎都是勤加苦练,甚至还钻营出不少应对天劫的法子,例如自渡修为。 狐狸之所以能够成为青丘新一任的狐帝,除了他是白狐一族唯一正统的血脉,还因为他的身上,承袭了前一任狐帝与帝后的功力。倘若真要动起手来,反倒是狐狸的胜算更多一些。饕餮心中也明白,所以当狐狸瞬移过来的同时,他也松手,将谢玄放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你若想要护着,我给你这个面子!” “我要的不是他!”狐狸说着,衣袖一挥,将谢玄又推回到饕餮跟前。接着,锦瑟身上的绳索,尽数崩断,人也落到了地上。狐狸冷眼看着,却没有上前,只是说了句:“我家娘子心善,想要搭救这一只山鬼。” 饕餮低眉一笑,说了句:“原来是她?罢了罢了,给你们就是,反正我已经取了她一颗山鬼的心脏与一双眼睛,余下的那颗心脏对于我来说,也不算是什么舍不得的美味。只是,我很好奇,你堂堂的青丘九尾白狐,怎么就跟一个凡人搅和到了一块儿,还一口一个娘子?如此行事,可是你们青丘的规矩?” “青丘的规矩,自由我青丘来定,合与不合,都与你无关。这山鬼,我们带走了,至于这位谢大人,你若有兴趣,煎炸烹煮,随意!” “好!是个知趣儿的。就冲你最后这一句话,我愿意与你这小狐狸交个朋友!”饕餮说着,示意女掌柜,将山鬼扶起,送到刑如意身边:“那山鬼的眼睛,还是新鲜的,我也一并送给你。至于是不是要帮她按上,也都随你。不过,这山鬼眼睛虽然清澈漂亮,却是辨不清凡人的心思。这个小山鬼,居然还以为这个凡人男子是为她而来。当真,痴情的有些愚蠢。如此愚蠢的眼睛和心脏,吃起来也没有什么滋味!” 锦瑟原本无意插嘴,听见饕餮这话,却不由转身问了句:“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饕餮一笑,看似瘦弱的肩膀,也跟着抖了抖:“你那山鬼娘临死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你,她牺牲了自己全部的修为,甚至不惜以死后侍奉山神为交易,来保全你与你那弟弟? 你娘在那山中设置了极为隐秘的结界,只有凡人,才能踏入其中。这倒不是你那娘考虑不周,而是她善良,不忍断了那四周山民的生路。更何况,你自家中遭难之后,山鬼的血脉开始苏醒,切莫说是那些寻常的凡人,就是山中的小妖小怪想要伤你也不容易。 可就是你跟前的这位谢公子,在离开的时候,偷偷的做了记号,甚至利用旁人给的法器,将那结界给撕出了一个小口子。否则,我又怎么可能寻的到你?” “你胡说,谢公子他不是那样的人!”锦瑟寻觅着谢玄身上的气息,最后将一双用白绫遮挡着的,空空的眼睛对准他,轻声的问了句:“谢公子,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锦瑟,你信我吗?”谢玄不答反问。 锦瑟点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信!” “锦与呢,他怎么样了?” 谢玄又问,目光阴沉的让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可惜,此时的锦瑟没有眼睛,所以她看不见,只侧着耳朵,静静的等待着谢玄给出的答案。 “锦与他——”锦瑟想要她被饕餮捉来时,锦与嘶声裂肺的痛苦呼喊,以及他最后的眼神。他拼了命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姐,但在强大的凶兽面前,他根本无力抵抗。 想到锦与的眼神,锦瑟那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像是被手紧紧的攥住,疼得她只能稍稍张开嘴,然后努力的呼吸。 “锦与……锦与他……他死了!”锦瑟的声音不大,声音里,既有痛苦,也有安慰:“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悲伤,可也隐隐约约的有些高兴。因为锦与终于可以休息了。他不用再陪着我,不用再承受每日活人化骨的痛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我没有保护好锦与,甚至连最后的时刻,都还让他为我担心。” “这不是你的错!饕餮说的没错,是我,是我在那山中做了标记。” “为什么?”锦瑟反问,“为什么要在山中留下标记?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你是故意的?” “我……”谢玄梗了下脖子:“如果我说,我当初之所以留下那个标记,是为了回来寻你,你信吗?锦瑟,我当时给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想要带你出山,也是真的有些喜欢你,更是真心想要锦与安生的离去,入土为安的。 从山里离开之后,我就到处去找会法术的人,我希望可以找到帮助锦与和你的办法。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说他可以,所以我就信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东西是结界,我以为只要那个东西不在了,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回去找你。锦瑟,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过会伤害你和锦与。如今,我的命也被攥在饕餮的手中,我也要死了,你能原谅我吗?” 锦瑟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饕餮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看着谢玄的眼睛道:“你们凡人的心思,可真够污浊的。连篇的谎话,居然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 “我没有说谎!”谢玄争辩,试图去夺饕餮手中的剑。 “你明明知道破坏掉结界会给山鬼姐弟带来危险,可你还是那么做了?而这一点,相信给你法器的那个人,也一定给你说过。只不过,当时的你,压根儿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会引来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会把你引过去!”谢玄瞟了一眼饕餮的小眼睛。 “是的,你没有说错,是会把我引过去,但除了我,还有旁的东西!”饕餮说着,摆了摆手。女掌柜快速的拖出来一张地图。那地图还是新鲜的,像是刚刚从某个人背上扒下来的皮。 正文 第165章 锦瑟(10) “如诸位所见,这是一张新鲜的人皮地图,这地图,自然不是我画的。我饕餮爱吃,四海八荒众所周知,所行所见,均以食为先,且从来不用画图。那么问题来了,这地图既然不是我画的,又会是何人画的呢?” “何人?难不成是咱们眼前这位谢大人!”刑如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那人皮地图的模样,却被狐狸暗中拖住手腕,给制止住了。 “刚扒下来的人皮,血腥气味浓烈,且也有怨气。你虽有鬼术护身,却终究是意外得来的术法,不是本身所具,近观难免伤身。” 刑如意调皮的吐了下舌头,悄声的说了句:“我只是好奇,这人皮地图画的都是些什么?” “这图只是某张大图的一部分,从线条来看,应该是幅地形图,而从山峦走势来看,是锦瑟的家!” “小狐狸的眼光的确毒辣。不错!这人皮上所绘的正是这半只山鬼的家。这起伏的山峦,正是被山鬼设置有结界的那个,而且这图的确只是一部分!”饕餮说着,给女掌柜使了个眼色。那女掌柜阴森森的一笑,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来一只红木的箱子。大堂里,瞬间也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气。 “是山民!是那些山民!”锦瑟虽然眼睛没有了,但嗅觉还在,而且那座山是她的家,莫说是山下的村民,就是山中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的熟悉。虽然大堂中血腥气味浓烈,但她还是从那些血腥气中分辨出了属于山民自己的味道。 “这山鬼的血脉果然神奇,无怪乎也要被那些愚蠢的山民当做山神供养了。啧啧,这些山民的皮,可当真厚实,至少比这位细皮嫩肉的谢公子来的厚实,所以扒起来也是相当的费劲。不错,小狐狸说的没错,刚刚那张图只是其中的一块,箱子里的才是全部!” 饕餮说着,双手向上一伸,那只红木箱子瞬间掀开,露出层层叠叠,慢慢的一箱子人皮来。饕餮吃东西讲究,做事也讲究。这些人皮,显然也都经过了他的精心处理,虽还沾染有血丝,但肌理分明,图案清晰,且每一张人皮都是厚薄均匀的。 一张张的人皮被从红木箱子里取出,然后再一块块的摆放在地上。锦瑟虽然也憎恨那些山民,且此时没有了眼睛,也看不见是怎样恐怖的场景,但那些气味,还是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刑如意紧闭着呼吸,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的依在狐狸怀中。自来到盛唐,她也见过不少恐怖的画面,例如兵工厂里那遍地的僵尸与死尸,甚至连殷元活吞僵尸时,她都觉得尚能接受,只是略微有些反胃而已。但眼前的情形,却让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此刻,她既没有了心思,更没有了那个欲/望去详细查看那些地图中所绘制的是什么东西,而是紧握着狐狸的手,忐忑不安的问了句:“那些山民们都怎么样了?” “我要的只是他们的皮,又不是他们的命!”饕餮厌弃的摆摆手:“况且,那些人类的肉也不好吃!” “所以……那些山民……他们都还活着是吗?” “当然活着,而且还活得十分有意思!”饕餮说着,弹了弹手指,女掌柜会意,转身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竟又拖了一只黑色的布袋子回来。布袋子打开,露出两颗人头,紧跟着是背对背的两个人。 原来,饕餮在将他们后背上的地图割去之后,又将这山民两个、两个的背对背“粘”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畸形的成年连体婴儿。 “瞧瞧,这是我全新的作品!”饕餮得意的拍着手:“说实话,吃了这数万年,我也领悟到了你们人类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人生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你们别看眼前的这两个人现在如此亲密的靠在一起,实际上,他们是仇人。这个张三,抢了李四家的土狗,这个李四,捣毁了张三家的山田。再后来,张三心生报复,偷偷拐带了李四家的孩子,将其卖给了人牙子。嗯,是个挺白嫩的男孩儿,如今已成了某位富家公子的新宠。” 饕餮说道这里,只见李四怒红了一张脸,挣扎着想要去打张三。只可惜,两个人背对背的粘在一块儿,就算开打,也只能跟玩儿似的。 饕餮玩味的看着这两个人,忽然又用手指了指李四:“这李四,丢了孩子,自然怀疑张三。于是就在张家的饭菜里下了毒。张三那天正好出去喝酒,没在家中,等到黑天半夜回家时,就看见老母亲趴在院门口,而身怀六甲的妻子则卧躺在厨房里。两个人早已没了气息。于是张三开始去找李四拼命,这李四也是做了准备的,于是弓箭对弓箭,斧头对斧头,到最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不过,后半辈子他们不会在争斗了,不仅不会争斗,还要同吃同住同睡。你们猜猜看,如此这般,五年、十年之后,这两个人会怎么样?是会一同赴死呢?还是变成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我猜是后者。因为什么?因为我在他们身上使了法。倘若其中一人被另外一个人给杀死,也要永远的带着对方,看着他从活人变成死人,再看着他一天一天慢慢的腐烂,最终变成白花花的骨头。 是不是很熟悉?对!就是这半只山鬼的弟弟生前所经历的场景!从活人变成死人,再从死人变成白骨,说起来,平谈无奇,但真要面对,可当真是恐怖异常。啧啧,我这算不算是做了件好事,既化解了两人之间的仇怨,避免了争斗和杀伐,还顺带着替山鬼的弟弟报了仇!” “说的好听,还不是你恶劣的小游戏?”刑如意皱了皱眉,将目光从那一对人工制成的连体婴儿身上移开。 “彼此彼此,刑姑娘你的手段,比起我来,有些也丝毫不逊色的!只不过,你自以为是正义,而我饕餮,从来只凭好恶。”饕餮说着,又给女掌柜使了个眼色。那女掌柜倒也麻溜,瞬间就将那成年的连体婴给拎了出去。 “好了!人皮的来源,你们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些人皮,看看这些人皮跟山鬼一家有什么关系!”饕餮的话,成功的引起了刑如意的注意,就连身旁的锦瑟,也屏住了呼吸。 “这图,小狐狸刚刚已经说了,就是山鬼家所在的山峦走势图。但在这图里,还隐藏着一个秘密。”饕餮说着,用手轻轻一抚,那些人皮仿佛都具有了灵性一般,一块块快速的交叠,重合,最终排成上下两层,半漂在空中。透过灯烛的亮光,可以看见这上下两层人皮重叠的地方是另有蹊跷。 刑如意认真的看着,慢慢的,竟也看出些门道来。例如,那图很像是她在后世所见的房屋户型图。只不过,这图更大,设计也更为复杂。如果真要联想到某个东西的话,那只能是皇家的帝陵,也就是埋葬皇帝皇后的底下墓穴。 “这是一个墓穴吗?”刑如意试探着问,眼睛却是看着狐狸的。 “不像,这墓穴没有死门,只有生门。”狐狸说着,用手指了一处地方:“但凡墓穴,都是给死后的人居住的。那些帝王们,做的都是成仙成神的美梦,妄想着可以从地下直接进入神界,也就是天上。所以,他们通常不会给自己预留进出的门户。即便是有,也只有一处,是为日后合葬做准备的。 除此之外,余下的都是各种死门。当然,这些所谓的死门,也都是风水学上的生与死,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对于妖精鬼怪们来说,更不具有任何的意义。但这图不同,这张图中,粗略看去,都是生门,没有死门,但细查之下,你又会发现,所有的生门,其实都是阴门。” “阴门?”刑如意听的糊涂,“什么是阴门?” “就是通往阴司的大门!俗称的鬼门关!但这也只是一种说法。这图中的阴门,主要是用来吸收此地的阴邪之气,然后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图的中心。从目前来看,那个所谓的中心,应该就在锦瑟家的正下方!” “在我家?”锦瑟疑惑的将脸转向狐狸所在的方向:“既在我家,为何我从未感觉到?” “因为锦与!”狐狸的眼神,也转为冰色:“如果这图上所绘都是真实的,那么锦与的遭遇,就是有人刻意为之。当日那道士,并非是一番好意,而是想要借助锦与日日所受的痛苦,来维持这一方天地的阴阳之气。准确的说是,阴邪之气。 锦与死于非命,原本就有怨气,加之活人变白骨,又非寻常人可以忍受,所以他也会渐生戾气。怨气和戾气,是滋养阴邪的最佳之物。可偏偏,那个道士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的本性。锦与虽无山鬼血脉,却依然承袭了山鬼的纯善,即便他曾有怨气,也在漫长的光阴和忍受中,逐渐的消散。那道士,势必也察觉都了,所以他先是将谢玄引到山中,然后利用谢玄打开了山中的结界,再利用饕餮好食的本性,将他吸引过去。我说的对吗?谢大人?还有饕餮?” “你的意思是……”刑如意看着狐狸,将那三个字说了出来:“莫须有!谢玄他认识莫须有!” 正文 第166章 锦瑟(11) “你们,在说什么?”锦瑟恍惚的看着左右:“我听不懂,什么叫锦与的遭遇是有人刻意为之?” “当年你家中大火,门窗尽数被锁,你的爹娘还有弟弟,活活被烧死,对吗?”狐狸问。 “没错!当年我家被村民围攻,他们说我是妖孽,要捉了我祭祀山神。我爹娘因为护着我,被他们强行拉回到房中,连同我的弟弟都被关押了起来。接着,那些村民都像是疯了一般,将我家的门窗尽数堵了,然后堆上稻草,点了火。我悲痛欲绝,挣扎中,竟扯断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老天爷也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悲鸣,降下一场大雨。 火熄灭了,可我的爹娘还有弟弟都不在了。我只觉得眼前黑乎乎的,浑身上下想要有无数的愤怒想要倾泻,等我情形过来时,那些村民都恐惧的望着我,地上有许多被我杀死的尸体。我忽然很累很累,就想着刨个坑,把我的爹娘还有弟弟一同安葬,然后也跟他们一起去。 就在我将爹娘安葬之后,想要帮弟弟的时候,那个道士出现了。他说他可以帮我,于是就给弟弟施了法。弟弟活了,我当时真的以为我的弟弟活了。可是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弟弟的身体,就起了变化,先是散发出腐臭的气息,跟着一点点的溃烂,最后变成白骨。可他却还有呼吸,还能说话,还能走动。 那个时候,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恐怖的场景。弟弟担心吓到我,就躲了起来。他用了无数的办法,想要自己死掉,可整整七天七夜,他都没能成功。七天后,弟弟的房门开了,他又好端端的站在我的眼前,仿佛此前经历的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 弟弟告诉我,那些腐烂的肉,在这七天里又慢慢的长了回来。很痛很痛,但他能够忍受。七天皮肉腐烂,七天皮肉重生,弟弟就像是蛇在经历蜕皮一样,最初的那两年,年年如此,我们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有一天,我在山里遇见了一只能说话的地鼠,他告诉我,我是山鬼的后人,我的身上继承一半山鬼的能力,它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山鬼的事情。我渐渐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同,也开始学习和掌握自身拥有的能力。当然,这些能力跟饕餮先生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我认识了别的山鬼,别的精怪,开始寻求帮弟弟的方法。终于,我找到了。我可以控制弟弟皮肉腐烂的速度,就像是在减少蛇蜕皮的频率一样。另外,我还找到了一种草,我给它取名忘忧草,只要喝了这种草熬煮的水,弟弟就会忘记之前皮肉腐烂重生的痛苦,快乐的活着。在遇见谢公子之前,弟弟他,几乎可以维持一年到两年不再经历那样的事情。” “是这种草吗?”狐狸说着,摊开掌心。在他的掌心中,赫然多了一物。那是一株紫色的,根茎很小的草。 “这草,你是什么时候拔的?”刑如意好奇的问。她不记得这一路上,自己有跟狐狸分开的时候,所以这草,难不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这叫炙焰草,生于青丘的幽谷之中,的确有让人忘却前尘的功效,但它同时还具备另外一种功能,那就是吸取阴气。对于修炼邪门法术的人来说,这种草,是难得的宝贝!” “小狐狸说的没错,这炙焰草,的确有这种功效,而且阴气越足,颜色越深,味道也越好,冰冰凉凉的,最适合夏季凉拌。”饕餮说着,眉头跟着抖了抖,“虽味道不错,但至阴的人却不好寻。我曾将这草,埋进腐尸的肚子里,只可惜取出来的,也是带着腥臭味的。那道士,比我高明,他竟豢养了一个活的僵尸,然后又哄着你,让你将这炙焰草给他吃下,再从起排泄物中寻找。这东西,比起佛家的舍利子来,可更为难寻。呜,那舍利子我也尝过,硬的厉害,味道也不好。” 刑如意的嘴角忍不住狠抽了两下,心想着,果然是吃货饕餮,居然连佛家的舍利子都拿来尝一尝。还有这炙焰草,听起来,怎么跟后世的猫屎咖啡差不多。看来,在吃货的世界里,东西好吃就行,至于生产过程,完全可以不必考究。 锦瑟怔住了! 锦瑟不笨,她自然听出了狐狸话中的意思。现在想起来,那草的确来的太容易,就那么随意的长在山涧之中,而她之前竟从未发现过。弟弟锦与,并非因她之力控制住了皮肉腐烂的周期,而是这草,在汲取他体内的阴邪之气。虽对于锦与来说,这也是好事,但想到自己的弟弟,莫名其妙被人当成了容器,她的心就忍不住抽痛起来。 凭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已经气若恹恹的谢玄跟前,用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看着他,问了句:“那莫须有,当真与你认识?” “锦瑟——”谢玄喃喃的轻触着唇瓣,但也只是叫出了这个名字而已。刚刚饕餮与狐狸的话,他也听见了。身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他曾是谢家的骄傲,也曾经过这样那样的训练,与妖邪的世界比起来还是微乎其微。他们说的那些话,每一句听起来都让人觉得浑身发颤,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他是谢家的少爷,是谢公子,是朝廷刚刚外调入京的谢大人,为何此刻竟跟一群妖邪搅和在了一起?他的头有些疼! 谢玄这里,还头疼着不知该如何回复锦瑟。饕餮与狐狸的目光,却已经齐刷刷移至门口。 在门口,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道士。那一身装扮,让刑如意看了,也只觉得无比眼熟。 “莫须有!” “想不到都过了这么久,如意姑娘你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贫道。看来贫道的玉树临风,也在姑娘心中留下了不少的好印象。还有殷公子,一别多日,别来无恙,倒是看着与如意姑娘更加的如漆似胶了。 啧啧,这不是炙焰草吗?贫道为了取这草,可没少被青丘的那些狐狸刁难,殷公子从自己家里取着,果然方便。只是这草,功效虽然不错,但却并不适合如意姑娘。贫道这里,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可以用来中和如意姑娘体内的阴邪之气,就不知道殷公子是否信得过?” 莫须有说着,已经走到了狐狸的跟前,单手置于胸前,算是见礼:“这炙焰草,不知殷公子可否借与贫道?公子也知道,此处的事情,是不适合被某些人听到的。” 狐狸看了一眼被饕餮捆绑着,丢到一旁的谢玄,将手中的那颗炙焰草给了莫须有。 “多谢公子,你放心,作为回报,贫道也会将那个法子告诉给公子。至于是否适合如意姑娘,相信殷公子自有判断。” 莫须有说完,又见了一礼,拿着炙焰草走到谢玄跟前:“你做的不错,虽然有些地方,仍有疏漏,但这与你的能力无关,而是天外有天,你身为谢家的子孙,也与你的祖辈们一样,心中狂傲,甚至狂傲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莫须有!”谢玄咬牙齿切的看着眼前的道士:“你骗我!” “此话何解?当贫道要跟谢公子您做交易的时候,谢公子心中难道就没有数吗?你我都非良善,算计的也都是于自己有利的事情。谢公子此时鸣冤叫屈的,又有什么意义?听话,吃了这棵草,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还是你的谢大人,我还是我的破道士,你我两不相干!” “如若我不吃呢?”谢玄梗住脖子。 “那我便叫饕餮吃了你!”莫须有说着,将炙焰草递到了谢玄的嘴边:“是选择自己吃草,还是让饕餮吃肉,全在你。谢公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若当真憎恨贫道,难道不应该保留势力,改日再找贫道理论吗?” 谢玄恨恨的瞪了莫须有一眼,低头,张嘴,在那草上咬了一口。入口有些酸涩,但的确如饕餮所言,这草并不难吃。 莫须有满意的起身,看着仍旧站在谢玄跟前的锦瑟说:“锦瑟姑娘,多年不见,是否安好?” “莫道长!”锦瑟言语平静,但内心则波澜起伏。她的手,微握着,看得出,她也是在隐忍,隐忍心中即将爆发而出的愤怒。 莫须有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往后稍稍的退了那么一步:“锦与的事情,贫道的确有责任,但是严格来说,当日救人的是贫道,也是贫道让你们姐弟多相处了这些年,而杀死锦与的却是饕餮,与贫道无关。所以,请锦瑟姑娘势必明辨清楚,知道自个儿心中真正该要怨恨的是谁,又该去向谁复仇。 姑娘若是还想不明白,不妨仔细的回忆一下,当日的情形。当时,贫道说的是,可以让锦与复活,让锦与多陪伴你一些日子,但所有逆天的行为,也都要承受相应的处罚,所以请姑娘你想清楚!然而,锦瑟姑娘你,当时又是如何回的贫道呢?你说,你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只要锦与能够活着。 现在,贫道想问姑娘你一句话,那就是贫道可曾失信与姑娘吗?贫道让锦与复活了,也让他一直陪伴在姑娘的身边。至于这炙焰草,的的确确也是贫道从青丘移栽回来的。这草虽然能够吸附阴邪之气,但对锦与而言,有任何伤害到他的地方吗?反倒是贫道,为了取这些草,几乎每每都要历经生死考验,甚至为了不让姑娘发现,也是耗费心力。如今,锦瑟姑娘你不领情便罢了,怎的还要怪罪贫道,甚至想要杀死贫道呢?” “莫道长的嘴巴果然尖利的很,一席话竟说的锦瑟姑娘毫无反驳之处!” “如意姑娘谬赞了,贫道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但凡实话,都是不太动听,却处处都有道理的。既有道理,锦瑟姑娘自然也无从反驳!”莫须有一脸虔诚,倒是让旁边的人看了,禁不住心里起火,想要狠狠的揍他一顿。 正文 第167章 锦瑟(12) 强词夺理,也是理! 莫须有的一番话,竟让锦瑟觉得事事都是自己的错。她紧咬着唇瓣,摸索着退回到刑如意跟前,静默无声。 莫须有淡然一笑,将目光转向了饕餮:“身为四大凶兽之一,饕餮兄却以美食为毕生追求,不知这千万万年过去了,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你在问我?”饕餮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他似乎想要看穿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道士,真身究竟是谁。可看了半响,却未从他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妖气亦或者是仙气。非妖非仙更非神,亦不是鬼怪,那就只能是个凡人。“你很有意思,我从你身上汲取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有贪婪、痛苦、绝望、也有高兴、善良和仁慈,我从未见过哪个凡人能将这些东西如此均衡的包裹在自己的体内。你刚刚问我心得体会?好,我告诉你!这世间,贪婪最美味、痛苦最难吃、绝望会让你的味蕾兴奋,而独孤则会让你感觉到伤心。至于现在,我倒是很有兴趣尝一尝你的滋味!” 饕餮说着,兴奋的舔了舔嘴角:“你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一个凡人,所以,你的味道,应该也跟别人不同。” “哦?是吗?”莫须有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反而直视着饕餮的目光,微微一笑:“只可惜,我老了,皮糙肉厚的,只怕咯着您老的牙齿。” 饕餮发出一声冷笑,“放心,再老的肉,我都啃过。” “是吗?那么就请吧!”莫须有说着,闭上了眼睛。 饕餮原本已经长大了嘴巴,看见莫须有的反应,反而迟疑了下来。他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最终落到了早已昏睡的谢玄身上:“那个凡人手中的剑,是你给他的吧?” “没错,是我给的!” “为什么给他?” “因为我和他之间做了一个交易,我许给他光明的前程,而他则需要帮我完成一件事。” “与我有关?”饕餮虽然好吃,但却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吃货。当莫须有承认谢玄手中的剑是他给的之后,饕餮立马想到了自己:“你想要杀死我?” “不!我只是想要猎捕你!”莫须有淡淡的说着,仿佛只是在跟饕餮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说实话,今日之事,纯属巧合。殷公子刚刚有些话,说的是对的。锦与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过算不得是刻意为之,而只能说是将计就计,各取所需。 我曾应允下一位故人,要帮她寻一处至阴至纯的地方,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我最先找到的那个地方,就是锦瑟所在的山脉。那里不仅山清水秀,还孕育出了山鬼这样的精怪,简直就是最最理想的场所。 锦瑟家中发生事情时,我恰好就在山中勘探地脉,察觉到山鬼之气躁动不安,于是前去查看。我虽有心制止,奈何终究还是肉体凡胎,到底是迟了一步。山鬼与他的夫君,命丧火场,锦与虽已无生命体征,胸中却还藏着一股生气。我心有不忍,又见锦瑟体内山鬼血脉觉醒,也想利用这对兄妹帮我看守山林,这才试探着说出了我能够搭救锦与的话来。 锦瑟与锦与姐弟情深,自然不会拒绝,于是顺理成章的完成了我们之间的各取所需。殷公子与如意姑娘若是不信的话,也可以当面问一问锦瑟,除了锦与需要承受的化骨之痛外,可还有旁的什么?” “的确没有!若非谢公子无意间闯入我家,又无意间将年号的事情与锦与说了,我与锦与大概还会平静的生活着。” “喏!这可是锦瑟自己说的!除了利用锦与,也算是变相的救了他之外,我再未让这对姐弟做过别的什么事情。至于看守山林,也不过是顺带着完成的。”莫须有说着,扫了一眼跟前的人皮地图,随即摇了摇头:“这地图,绘制的倒还算精巧。只可惜,那底下不过是一处早已经废弃的工事!” “什么意思?”刑如意追问。 “就是字面上如意姑娘自行理解的那个意思。这工事,算起来,倒也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其整体构造,参照了历朝历代的皇陵,真可谓是集天下皇陵之大成。只可惜,在进行中,我发现这处地方有个极大的缺陷,而这个缺陷对于我的那位故人来说,可谓是致命的。所以,尽管不舍,我还是放弃了。 还有,炙焰草的事情,殷公子也只说对了一半。炙焰草的确能够汲取阴邪之气,但我万里迢迢前去青丘寻这炙焰草回来,不是为了地下这一处早就废弃的工事,而是单纯的想要补救。” “的确!倘若只是为守住工事,你不会用炙焰草汲取锦与身上的阴邪之气,帮他守护血肉之躯!”狐狸点头,也将其中的脉搏大概想了一想。 “我封住锦与胸中的那一口生气,为的就是让他帮我守护工事,进而成为我工事中的一个点,一个最为关键的点。只有他不断的活人化骨,才能使其心中的怨愤越来越多,恐惧越来越多,直到最后,白骨成魔。这也就是为何,前几年的时候,锦与他每七天就要完成一次轮回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地方,也就不忍心再为难锦与。所以我寻来了炙焰草,用这草来汲取锦与身上的阴邪之气,帮他守护心中的清明。倘若不是谢玄误入,再过个七八十年,锦与没准真的可以活得像个人一样。” “那谢玄呢?谢玄误入山林,又与这整件事有何关系?”刑如意焦急的追问。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莫须有说着,伸了一个懒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店中的女掌柜,对饕餮道:“可否让你的娘子,将谢公子带离此处?炙焰草,我刚刚可只向殷公子讨要了一颗,让若谢公子醒过来,又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道士若是害怕,不如就让我家娘子吃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饕餮说着,也瞟了一眼女掌柜。女掌柜点点头,浑身上下,竟冒出一阵绿幽幽的烟。等到烟雾散去,刑如意这才看到她的真身,竟是一条蛇,一条墨绿色的圆滚滚的蛇。 刑如意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发毛,下意识的就跳进了狐狸的怀中:“唉呀妈呀,居然是条蟒蛇!” 狐狸一手抱紧刑如意,还腾出另外一只手来,轻抚了抚她的后背,说了声:“不怕,有我在!” 刑如意将头藏在狐狸怀中,小声的嘀咕着:“怕倒是不怕,只是心里怵得慌。你知道的,我无惧鬼神,不怕妖邪,就怕的就是这种软趴趴的扭着走的动物。悄悄给你说一句,我连画在纸上的蛇都怕。眼下,竟横着这么大一条,我没有昏倒,就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喏!赶紧夸夸你家娘子,瞧我多给你长脸!” “吓得跳到我怀里,也算是给我长脸吗?”狐狸无语的笑笑,低头再看刑如意,竟厚着脸皮嗯呢了一声。 “当然算啊!至少我不像旁的姑娘,一下子昏倒到别人的怀里。” “好!那我夸夸你!”狐狸像模像样赞许的赏了刑如意一眼,说:“我家如意,极好!” “就这样?” “就这样!”狐狸笑眯眯的弯着眼睛,那神情仿佛在说:“此时人多眼杂的,你还想为夫怎样?” 刑如意翘翘嘴角,将目光移到了饕餮身上:“那个,能不能让你家娘子做事麻溜些,这人要吃就赶快吃,要拖就赶快拖,别横着一条长长的身子趴在房子中间行不?您老人家口味重,看习惯了觉得没什么,但我们不同,我们看着堵得慌。” 刑如意话音刚落,那蟒蛇竟抬起头来,瞪着两双巨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 刑如意瞬间变成鸵鸟,把脑袋往狐狸怀中一扎,手凌空指向蛇怪,委屈的说了句:“狐狸,她想吃我!” 狐狸眸光一冷,衣袖瞬间一甩,紧跟着一道白光,硬生生搭打在蟒蛇的额部。蟒蛇吃痛,硕大的一颗头,瞬间砸落地面,跟着身子开始不断的扭动。这房子原本就小,那经得住一条显了形的蟒蛇这般折腾。只听四周的木头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动,下一秒,饕餮一个不悦的踢腿,竟将那蟒蛇活生生给踢飞了出去。 刑如意半捂着眼睛,既有些心虚,也有些幸灾乐祸,她偷偷的问狐狸:“那蛇,可还能活着?” 狐狸也低了头,小声的回她:“就算活着,也没多大用处了。饕餮那一脚,至少化去了她五百多年的修为。” “五百多年?”刑如意悄悄掰着指头数了数:“那跟小青的修为差不多,只可惜,人跟人比不同,想不到这蛇跟蛇比也是不同。瞧瞧人家小青的颜值,再想想刚才的那一条,不管是变成蛇,还是变成人,都没法比。” 狐狸蹙眉,问了句:“谁是小青?” “白娘子里头的,你没看过,所以不知道!小青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多年的青蛇,长得俏皮可爱,白娘子温柔大方,是一条修炼了一千七百多年的白蛇。她下山报恩,遇见了许仙,成就了一段旷世的人间情缘,只可惜后来被一个老和尚给破坏掉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心里最恨的就是那个和尚,也曾幻想过,将来嫁给一条白蛇。” 狐狸不开心的瞅了她一眼,问:“你不是最怕蛇的吗?” “对呀对呀!只可惜,那时候被白娘子迷了心窍,压根儿就忘记她是一条蛇了嘛。后来,长大了,也就记得了,所以你看看,现在的我不是找了一只狐狸当相公。虽然都属于灵兽类,但好歹你还有四条腿,比蛇可是强多了。” “这算是在夸我吗?”狐狸的嘴角跟着抽了一抽:“我怎么记得,你当初看见我的时候,是把我当成了别的什么。” “切!小气鬼,这种事情你都还记得!”刑如意悄悄的翻个白眼:“人家是乡下的孩子不假,可你也知道,后世的乡下跟盛唐不同,别说是狐狸,就是黄鼠狼,也没见过一只。我之所以把你当成狗狗,也怨不得我是不是?再说了,若非把你当成狗狗,我哪里敢带你回家,若没有带你回家,我哪里还有今日这个既好看,又体贴的狐狸相公呢?” 见房中已没有了蟒蛇,刑如意从狐狸身上跳下来,双手合十,讨好的冲着狐狸挤眉弄眼:“拜托,别生气,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狐狸嘴角又是一抽,说了句:“你是把我当成殷元了吗?” 刑如意呵呵的笑着,赶紧转移目标,直接拎着裙角跑到了莫须有跟前,“莫道长,请继续吧?你与这谢玄究竟是何关系?谢玄又跟那座山林有着怎样的牵扯?” 正文 第168章 锦瑟(13) “谢玄误入山林,此事若说起来,倒是锦瑟自己种下的因,所以苦果也需她自己品尝!” “是我?”锦瑟低声的问询,头也跟着低了下去:“道长的话,锦瑟不明白!锦瑟自问从不认识谢公子,也没有故意要将她引入山林,且若是知道后来的事情,锦瑟……锦瑟只会将他驱赶出去。” “锦瑟姑娘误会了,贫道并没有说是姑娘将他引进山里去的。”莫须有低眉道:“锦瑟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谢玄误入山中时,你做了什么?” “我?”锦瑟摇摇头。 “你在修炼山鬼术法!”莫须有解释道:“山鬼,之所以为山民称之为山神,不光是因为她们身居山林,且体貌特征大多与人类不同,还因为她们施法时,能够引来云雨。” “道长的意思是,我在修炼术法时,引的云雨,让谢公子迷了路?”锦瑟顿悟:“是的,没错,谢公子到我家时,的确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也确曾说过,是归乡途中,遭遇大雨,迷了视线,这才走进山里。原来,还是我的错!” 锦瑟低泣,捂住了眼睛,却也因为眼睛被饕餮挖去,所以空淌下两行血泪来。刑如意看的不忍,返回到狐狸身旁,用手戳戳他,问了句:“可以将锦瑟的眼珠给按回去吧?她这个样子,我看了难过。” 狐狸点点头,拿起盘中的两颗眼珠子,走到锦瑟跟前,用手轻轻一送,那双眼珠便回到了锦瑟的眼眶里。只是眼珠子被拿出来的久了,已不如从前好用,虽能视物,却也有些模模糊糊。 好在,锦瑟有一半的山鬼血脉,看不见东西对她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只要勤加修炼术法,这山中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她的眼睛与耳朵。 “多谢殷公子,只是锦瑟这双眼睛,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差别。”锦瑟拜谢,脸上却是哀哀戚戚的:“就算长着眼睛,锦瑟也是有眼无珠,辨不清真相。反倒是没了这双眼睛,心中还有少许清明。” “人心难测,自古如此,锦瑟姑娘生于山林,长于山林,又不比常人那般惯于看穿人心,一时被欺,也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况且,这事,原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锦瑟姑娘你,又何须将一切的罪责拦在自己身上。”刑如意一边宽慰着锦瑟,一边用眼睛狠狠的瞪了莫须有一眼。 莫须有一愣,摇摇头,笑了。 “谢玄原本是要回乡的,只因路过那座山林,恰好又遇见锦瑟修炼术法,因大雨的缘故,而误入其中,后被锦与发现,请回家中。谢玄原是豪门公子,对于女色并不看重,却偏偏见了锦瑟,心生怜爱,于是这身上,不仅沾有山鬼的气息,还沾了些许的桃色。 我与谢家原是有些矫情的,那日正好应邀在谢家做客。我见谢玄红鸾星动,却又山鬼之气缠身,便知他中途遇了些事情。细问之下,才知,他是碰见了锦瑟与锦与姐弟,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山林底下的那座工事,我虽早已放弃,但新选的地方,也不大如意,需要借助极凶之物来镇压。上古四大凶兽,如今还留在世间的,便只有饕餮,所以它是我的上上之选。 饕餮爱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爱吃的饕餮隐身在哪里,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深知那座山林非比寻常,加之我在地下营造的工事,也令周遭的事物,发生了一些异变,加之锦瑟姐弟二人的存在,对于饕餮来说,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场所。” “原来你的最终目的是饕餮!”刑如意给出结论:“所以,谢玄也好,锦瑟、锦与姐弟二人也好,都只不过是你利用的工具。” “道理虽是如此,但话却不能这样说。所谓成大事者,必有牺牲,况且眼下的结果,不也正是大家之前想要的吗?我答应谢家,帮谢玄斩断他与山鬼之间的桃/色姻缘,如今也算是做到了。莫说谢玄现在对锦瑟姑娘还有心思,就单是锦瑟姑娘,经过此事之后,只怕也不会再对谢玄有什么好感了吧?谢玄曾求我,相助锦与,让他结束眼下的痛苦生活,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我也做到了。虽过程不是那么的温馨,但好歹结局是完美的。至于锦瑟姑娘,她本是山鬼后裔,身上拥有一半的山鬼血脉,无法像正常的人类那样生活。如今,她的山鬼之心被饕餮拿去,今后的日子,也能渐渐的做回一个正常的姑娘,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莫须有说着,用手指了指锦瑟,只见她身上的黑绿之色渐渐褪去,皮肤也逐渐变得白皙。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几乎与一般的姑娘没有什么差别。当然,锦瑟要比一般的姑娘漂亮。 “锦瑟,你变了!”刑如意兴奋的说着。 “我变了吗?”锦瑟看着自己的手,的确不像以往那么黑了。 “变了,变了,真的变了!只是变得真好看呐!”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来递给锦瑟:“快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盛唐第一美人!” 刑如意手中的镜子,便是早前在兵工厂时,莫须有相赠的那一面。至于这镜子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刑如意至今还未能发现,只不过的确如莫须有所说,轻巧、便于携带,这才一直放在身上。 用惯了后世的镜子,在盛唐唯一能够习惯的也就只有莫须有送的这一面。照人还算清晰,而且还能将寻常人照的好看几分,颇有些美颜的功效。 锦瑟并没有去接镜子,而是照着镜子看了一看。只一眼,就用手捂住了脸。 “我的脸——” “变白了!而且比我的还要白,还要美!”刑如意说着,转身委屈的冲狐狸撇撇嘴说:“怎么办?我竟然又发现了一个美人,而且还是比我都要美的美人!” “然后呢?你要把她娶回去!”狐狸双手抱胸,挑眉看着刑如意:“只可惜,你本身就是女子!” “我虽娶不得,但是你可以啊!”刑如意眼睛笑眯眯的:“不如我把锦瑟带回胭脂铺,给你做小老婆怎么样?反正这天底下的男子,我横竖瞧着都不如你!” “不要!”狐狸简单明了! “为什么?像锦瑟这样的大美人可不好找呢。你,真的就不心动?” 狐狸轻轻瞟了锦瑟一眼,说道:“她是长得好看,但却没有我好看!另外,我相中的娘子只有你!” 九尾狐族天生貌美,这一点上,狐狸的确有傲娇的资本,但他后面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刑如意小手戳戳,问狐狸:“难不成,在你眼里,觉得我比锦瑟还要漂亮?” 狐狸摇摇头。 “喂!臭狐狸,你什么意思?”刑如意瞬间变作泼妇模样,小手叉腰,两颊鼓鼓,气呼呼的问。 “你没有锦瑟漂亮,这是事实。锦瑟拥有一半的山鬼血脉,山鬼虽比不得九尾狐族,天生貌美,但女子的长相,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是凡人,相貌在凡人之中,也只算是中上,并非倾国倾城,与拥有山鬼血脉的锦瑟,本就没什么可比的。” 狐狸一字一句的说着,每说一句,刑如意心中的怒气就要增长一份。她心中懊恼的想着,这狐狸的话,左右听着,都是在嫌弃自己。正想要撂挑子走人,当众宣告要踹了狐狸时,却听见狐狸又说:“你长得不如锦瑟漂亮虽是事实,但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容貌。” “那是什么?”刑如意好奇的问,心中的怒火也顷刻间下去了一半。 狐狸眨眨眼:“凡人男子,多喜美色,就算不喜,也会被美色所吸引,这是因为在凡间美人算是稀罕物,并不常见。尤其那些有倾国倾城的,不是被藏在皇家内院,就是高门深宅,少数的也可能藏在山野之间。但我青丘不同,九尾狐族天生貌美,我自小看到大,早已看厌倦了。倘若只是喜欢看脸,那我倒不如整日拿面镜子,看着我自己。如意,你记着,我喜欢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你不必去跟任何人比,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你比!” “怎么办?狐狸,我觉得我好感动!”刑如意抽抽鼻子,直接扑到狐狸怀中,俨然不去顾忌周遭人的目光。 莫须有摇摇头,锦瑟脸颊微红的转过脸去,饕餮则抬眼往外瞧去,似在寻找刚刚被自己踢飞的蟒蛇。 原本紧张的空气,因为锦瑟皮肤的改变以及刑如意与狐狸之间秀得这番恩爱,变得轻松起来。刑如意脸颊红红,眼睛里似藏着小星星,在狐狸怀中腻歪了一会儿,这才探出脑袋,冲着饕餮说了句:“刚刚莫须有说要捉你,身为上古四大凶手之一,请问饕餮先生心中有何感想?” “就凭他?”饕餮发出一声冷哼,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莫须有:“眼下我就在这里,说说看,你打算如何捉我?” “捉?这等大话,我何时曾说过?贫道依稀记得,自己说的是,新选的地方,需要极凶之人前去镇压,而饕餮兄是贫道的上上之选。” “这可不就是捉吗?”刑如意适时的煽风点火。 “不是捉,而是请!”莫须有微笑,在面对饕餮时,态度也变得无比恭敬:“这世间之事,并非全靠武力才能解决。我那地方,只需请饕餮兄去住上个三五十年的便成,对于饕餮兄而言,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作为回报,我也会请饕餮兄享用这世间极品的美味。这既是一桩交易,也是一桩买卖,饕餮兄既在此处开设客栈,也算是个买卖人,划不划算的,心中也自会度量。话说回来,就以贫道眼下的道行,饕餮兄倘若不愿,贫道也是莫可奈何。” 饕餮轻微的哼了声,算是认可了刚刚莫须有的那一番话。 刑如意此时忽想起那些人皮来,问了句:“那山民身上的地图又是从何处来的?难道不是你莫须有绘下的?” “贫道有那个必要吗?那工事是贫道着人营造的,地下结构如何,没有人比贫道更为熟识。贫道要那地图何用,难不成日后还来寻宝?”莫须有抬抬眼:“若贫道猜测没错,怕是那些营造的工人绘制的,因惧怕贫道发现,所以就将那图分开绘制,一代代传到了下来。那些山民,多半也是那些工人的后代。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工事只造到一半,便废弃了,其中既无皇陵,更无宝藏,顶多也就是给小孩子当当迷宫,玩耍一番罢了。” 莫须有说完,又看了刑如意一眼,补了句:“自古人心难测,这凡人的心就更加难测。那些工人,以小人心度贫道腹,以为贫道会在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却不曾想,贫道不仅没有杀死他们,反而给结算了工钱,让他们返乡。” “莫道长就不怕那些工人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刑如意追问。 “说出去,有人信吗?就算有人信,他们找的到吗?就算找的到,凭借这幅地图,也出不来!”莫须有说完,用手一挥,那些人皮地图,层层叠叠而起,又层层叠叠而落,最终化成一缕缕的碎片。“我莫须有的工事,倘若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能活到现在了!” “莫须有,你究竟是谁?” “如意姑娘貌似对这个问题十分执着,不过贫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贫道从未想过要伤害姑娘,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姑娘身旁的这位公子。不瞒诸位,贫道与青丘也是有些渊源的,否则那炙焰草,贫道如何拿的到。余下的话,姑娘不必问,贫道也不会说,时候到了,缘分到了,一切自然都会知晓。”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活的多少岁?你还是人吗?” “姑娘这话问的,倘若此时贫道问一句姑娘,你还是人吗?如意姑娘你又该如何回答?是人,也非人;非人,也是人,彭祖尚且能活八百岁,贫道比起彭祖尚有努力的空间!” 正文 第169章 锦瑟(14) 这世上很多事情若非亲眼所见,那份感觉就无法亲身体悟。例如眼前,刑如意做梦都没有想到,堂堂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竟然会因为一份蛋炒饭就跟莫须有达成了协议。协议内容,十分简单,饕餮答应帮莫须有镇宅五十年,视实际情况,考虑是否继续续签协议,而莫须有则在协议期内,供应饕餮各种美食。这一道让饕餮点头应允的,便是一份蛋炒饭! 《广东新语》中曾有记载:“东莞以香粳杂鱼肉诸味,包荷叶蒸之,表里香透,名曰荷包饭。”刑如意一直以为这荷叶饭是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才有的,想不到盛唐时便已经有了,而且还是莫须有发明的,甚至这雏形比起日后的荷包饭更为精致,也更为吸引人。 荷叶鲜绿清香(也不晓得这个都这个季节了,莫须有是从哪里寻来的。)饭馅鲜滑柔软,色泽鲜明,再配上一壶四娘家的桃花醉,真可谓是人间极致美味。荷叶味苦辛微涩、性凉、是消暑利湿、健脾升阳、散瘀止血的良药,用来做饭,可使饭粒软润而鲜香,加之饭中还加有香肠、叉烧肉,则让这饭更显美味。仅站在桌旁,就让人忍不住有些垂涎。 饕餮用了这荷叶包裹的蛋炒饭,就晕乎乎答应了莫须有的请求,与他达成了协议。锦瑟辞别了刑如意,返回山林,继续守着老屋以及爹娘的骸骨。谢玄吃了炙焰草,一路上睡得迷迷糊糊,待到返回洛阳城时,有关于锦瑟以及饕餮的事情,便全部都给忘了。刑如意趴在柜台上,望着街面儿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问了狐狸一句:“你觉得这事情真的了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莫须有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去管他的事情。至于谢玄与锦瑟之间,本就是一段孽缘,此时应该是了了。”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兵工厂的事,也是莫须有做下的,那地下的东西,我虽没有见过,但难保不是莫须有的另外一处工事。你说,他让饕餮去镇宅,镇得该不会就是兵工厂下面的那个东西吧?还有魏秀禾,也消失了好一阵子,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放心,一切有我!” “还有我!”殷元端着一碗饭,小跑着从后院窜了进来:“不管如意娘亲遇见什么事情,都有狐狸爹爹帮你撑着,若是闯祸,可以叫上殷元,以一当百哦!对啦,鹿大娘做的荷叶炒饭,如意娘亲快去尝尝,当真好吃!” “比鸡腿还好吃?”狐狸挑眉,他对于吃一向不怎么讲究,生平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如意做的饭菜。眼下,见殷元嘴角挂着几粒米,手中还扯着一块新鲜的荷叶,虽知他不是普通小孩儿,此时竟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殷元脸颊鼓囊囊的说了句:“是比鸡腿好吃,但却不能常吃!”说完,人就跑了。 狐狸蹙眉,问刑如意:“为什么?” 刑如意摊摊手,“因为会吃腻啊!”说完,也走了! 狐狸无语,目送着刑如意去小厨房,自己则化作白狐,又懒洋洋的卧在了窗台上。 刑如意端着一份荷叶炒饭出来时,便看见狐狸悠然的在窗台上卧着,一双极美的狐狸眼睛,半睁半眯,阳光照上去,似有点点星光,煞是迷人。于是,忍不住,低头,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亲吻过后,一脸张也微微的红了,她故意转过身,也坐在窗台上,一边吃着荷叶炒饭,一边跟狐狸聊天:“也不知锦瑟现在如何,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山里。一个人的日子,若是没有了锦与的陪伴,她大概也会孤单寂寞吧!” “她总归是要习惯的!”狐狸淡淡的。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习惯。不过幸好,我们之间,先离开的那个人是我!”刑如意随口说着,看似无心,实则带着淡淡的忧伤:“狐狸,我们成亲吧?” 狐狸抬头,迎着刑如意灼灼而期待的目光,说了句:“好,我们成亲!” “真的?什么时候?”刑如意跳下窗台,将荷叶炒饭放在一旁,用手捧住了狐狸的脸。 “来年春天的时候吧!这马上就腊月了,你天生畏寒,不适合在这个季节里做新娘子。” “没关系,我可以穿的厚一点。锦绣坊绣娘的绣工都是一流的,相信胖胖的新娘装也做的出来。” “可是,我希望我的如意是漂漂亮亮的!因为,这一生,她只会做这一次新娘,我不希望她的人生留有遗憾。”狐狸说着,迷人一笑:“尤其,我长得这么好看,倘若新娘子不好好装扮,很容易被我引去所有的目光。” “可是,我又不介意,你本来就长得好看,但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却是我的夫君,看着别人羡慕嫉妒恨,其实也挺不错的!” “你心倒是蛮大!” “那是,你家娘子,也不是一般人呐!”刑如意傲娇的仰着小下巴:“春天就春天吧,万物起始,也是个好兆头。反正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也不介意再多等几个月。” 刑如意说着,又在狐狸额上轻吻了一下:“我现在就去锦绣坊,若是春天的婚礼,怎么着也要赶制出一套别致的新娘服来,还有喜帐喜被什么的。虽然荷包要大出血,但是一想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就莫名开心。嗯,这钱,感觉花着很爽啊!” 狐狸眯眼瞅着,也不言语。原本,他想要告诉刑如意,婚礼打算在青丘办的。只是……如意高兴就好! 刑如意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一身便服的小盛子。看见刑如意,小盛子忙扯着一个人就跑了过来。 “如意姑娘,太好了!正想去找你!” “哦?找我何事?难不成,是要买胭脂水粉,送给相好的姑娘?” “若是有相好的姑娘就好了,也省的我娘天天在我耳朵边叨叨,叨叨的我这耳朵都给磨出茧子来了。”一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小盛子就开始愁眉苦脸。此时见刑如意笑颜如春,又凑着说了句:“要不,如意姑娘给介绍一个?我没有常大哥那么高的眼光,只要求对方是个能过日子的寻常姑娘就行。你也知道,我家中条件一般,我本人也一般,所以对人家姑娘也不敢有过多的要求,只要能相中我,愿意好好对待我娘,我小盛子这辈子,肯定好好待她。” “有你这句话就行,你放心,你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本姑娘的身上!”刑如意低了声,悄悄的又说了句:“其实,盛大娘私下里也跟我说过,说吉祥巷有位姓苏的姑娘,人就很不错。怎么着,私下里你自己也去瞧瞧?” “姓苏?该不会是苏柔那个丫头吧?”小盛子一脸惧色:“若是她的话,如意姑娘大可不必从中协助,我娘是被那丫头一脸柔弱的假象给迷惑了。那丫头,彪悍的很,若是娶进门来,我可降不住。” “怎么?那位苏姑娘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性子有些像男孩子,平日里实枪弄棍的,一点做人家娘子的模样都没有。我与她也算是自小相识。原来,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苏伯伯是个镖师,苏柔的娘又死的早,所以名字虽然叫苏柔,但一点也不温柔。 若论打架,她一个能顶五个,就算与常大哥较量起来,也能过上个十多招。可旁的东西,都不会。例如洗衣、做饭、织布、女红这些。若我家是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大不了寻几个丫头,老妈子回来帮衬帮衬,可我们这寻常人家,那能娶这样的姑娘。所以,如意姑娘,我求求你,千万别听我娘的。好歹给我寻个靠谱点的,哪怕只有如意姑娘你的十分之一也成啊。” “好吧好吧,改天得了空,我先去瞅瞅那位苏姑娘再说。对了,你刚刚说要来寻我,可是衙门里又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你们那位谢大人又作妖,难为我常大哥了?” “衙门里没有事情,谢大人也没有难为常大哥。倒是如意姑娘你,我怎么感觉,你老是针对咱们谢大人呢?其实,谢大人人还不错,平日里也没什么官架子,与上一位大人的性情差不多。”小盛子唠唠叨叨的说着,为谢玄辩解了半天,这才扯回到正题上:“对了,这位是王叔,是在西边街市上卖古玩字画的,这两日遇见了一些稀奇事儿,他心里害怕,就寻到我这里。如意姑娘也知道,我小盛子捉贼捉盗的还算在行,可这些稀里古怪的事情,心里也是没谱。寻思了半响,还是把人给引到你这里来了。” 小盛子话音刚落,那人便忙不迭的行了个礼,说了句:“小老儿王甫,见过如意姑娘!” “王叔不必行此大礼,我与小盛子亦是朋友,您既认得他,这里边儿的事情,我但凡能帮的,一定会尽力去帮。要不,您先说说看,您都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王甫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此时,光线甚好,影子也相对清晰。只是三人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半阴半阳之处,所以每个人的影子,也都只显出一半来。 王甫对于自己的影子,似乎有些恐惧,他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总瞧着自己的影子,不像是自己,而像是一个鬼!” 正文 第170章 锦瑟(15) “影子像鬼?”刑如意下意识的就往王甫的影子上看去。 地面上,此时只显出半个拉长的影子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又开启了鬼目,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查看了一遍,除了他自身心肝肺都有些小毛病之外,并无阴气附体的症状。 “我仔细看了一看,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倒是你自个儿的身体,有一些小的状况。王叔你,平日里,是不是总感觉手脚无力,提不上气,另外走路的时候,有些心慌气喘?” “如意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就刚刚看我的那两眼?” “中医上讲究望闻问切,我刚刚那个就是望,现在进行的就是问。王叔你,只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本身不是学医的,若非仗着那点鬼术,刑如意还真不敢随口乱说。眼下,听见王甫问她,难免心中有些发虚,赶紧将话题给扯开。 王甫点点头:“如意姑娘说的那些个症状,小老儿的确都有,也去瞧过大夫,可左右都瞧不出什么毛病,只说让好好休息。真没想到,一眼就让姑娘给瞧出来了,感情姑娘还是位神医!” “王叔你这可就不知道了,你别看咱们如意姑娘明面儿上只是个开胭脂水粉铺子的,实际上可能耐着呢。”小盛子听见王叔夸刑如意,也凑了过来:“如意姑娘的医术,可是连季胜堂的刘掌柜都信服的,还有她断案的本事,连我常大哥都自愧不如,她还会验尸,还会驱邪捉妖。说真的,我都想不出如意姑娘什么是不会的。” 刑如意低头,用脚尖踢着青石板的路面,“别这么夸我,就算我脸皮比寻常的姑娘都厚,也是会脸红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例如我做饭就是稀松平常,勉强能够入口而已,还有琴棋书画,我统统都不行,能歌善舞这些与我压根儿没有关系。还有女子最最重要的女红,我可以很自豪的说,别说绣只鸳鸯,绣朵芙蓉什么的,我连只鸭子都绣不出来。” 小盛子听见这话,自个儿的脸反倒是莫名其妙的红了。他扭扭捏捏半响,说了句:“如意姑娘你这是在堵我刚刚的那些话吗?” 刑如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如实的自我描述而已。其实,这世间每一位姑娘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若是遇到懂得欣赏自己的男子,自然看见的都是她的长处,也会认为她事事与旁人不同,是独树一帜的,是别具一格的,是天上地下唯一的。 就像你与常大哥,只看见了我会医术,却不知道,我会的也就那么一点点皮毛而已。觉得我会做胭脂水粉,会验看尸体,还会驱邪降妖,就觉得我一个姑娘家,本事大的不得了。但反面呢?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极少下厨,我不会女红,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从外头买的,还有我说话,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样温柔可人,仪态万千这样美好的词汇几乎与我无关。若是按照寻常男子的眼光,我也不是一个做妻子的理想人选,就算常大哥,真要将我娶回家,估摸着不到一年半载的就想休离我了。” “我不会!” 刑如意话音刚落,耳畔竟传来常泰低沉的嗓音。她茫然抬头,却见常泰,就站在不远处的街面上。一身捕快的装扮,衬托的更加利索潇洒,身后还跟着一班衙役,似押着一个什么人。看情形,是办差回府,正好路过这里。 “我不会!我的意思是,倘若此生真的有幸能够娶回如意,莫说是一年半载,就是一生一世,我也不会生出休离你的念头。你的长处,我看见了,你的好,我看见了,你的与众不同,我当然也都看见了。可是,我不觉得那有什么。我虽只是个捕快头儿,每月所挣也不多,但节省一些,还是能够为你寻个做饭的厨娘,还是能为你置办一切吃穿用度的。” “常大哥!”刑如意胸口处微微一堵,鼻子一酸,跟着眼眶就红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你身旁已经有了殷公子,他比我好,也比我更懂你,更珍惜你。”常泰说着,走了过来,先是看了刑如意一眼,笑着说:“若是下辈子换成我先遇到你,常大哥也希望你能给常大哥一个机会,让常大哥一生一世的来照顾你!” “好!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下辈子如意还能遇见常大哥,一定一定会赖上你!”刑如意也笑了,尽管鼻子已然很算,尽管眼眶也是涩涩的。 常泰递过去一方锦帕,又转身在小盛子的肩膀上轻拍了拍:“苏柔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既然伯母喜欢,我倒觉得你可以先接触看看,不要着急给人家下定义。就像如意说的,每一位姑娘都有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不会做精致的菜肴,寻常的饭菜,人家难道还不会吗?不会女红,人家苏姑娘这些年,也没少穿戴。倒是你,先入为主,先给人家划了罪名。要知道,这可是做捕快的大忌。” 小盛子摸摸鼻子,小声的嘀咕了句:“在遇见如意姑娘之前,常大哥你可不是这般会讲道理的人。还有,刚刚那些话,若非小盛子我亲耳听见,也难以相信,那样肉麻的话会从你常大哥的嘴里说出来。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近墨者黑?” “这叫近朱者赤?不知道自古以来就是男多女少,僧多粥少吗?男人偶尔讲些动听的情话,只会讨姑娘喜欢,像我刚刚就给感动的不得了。若非我早与狐狸有了婚约,没准儿当真头脑一热,就嫁了呢。”刑如意掩嘴笑着,眸光泪光尚未褪去,看起来倒有了些女儿家的娇态。 常泰看着,竟有些痴了。好在街道上行人较多,几阵吆喝声过后,又将他的思绪给唤了过来。他低头,轻声咳了咳,说道:“今生的感动,是为了下辈子的早一步遇见。我也认同如意的话,至少我给自己的来生定了个媳妇儿,不像你小盛子,这辈子单着也就算了,下辈子也没着落。” “常大哥——”小盛子苦着一张脸:“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的心,也是会痛的!” 常泰大笑起来,接着一边摇头,一边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打了两下:“我还有公务在身,你若事情办妥了,也尽快回衙门。河上近些日子不太平,说了出了一群水匪,朝廷已经下令,让我们尽快严查严办,人手甚为紧张。” “我知道了!”听见是正经事儿,小盛子也收起了所有戏谑的目光,“等王叔的事情办完,我就立刻回衙门。” 常泰点点头,又与刑如意说了两句,回到了衙役的队伍中。 刑如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往前跑了两步,叫了声:“常大哥!” “还有事?”常泰转身,目光关切,表情柔和。 “是这样的,刚刚小盛子还给我说,让我帮他寻个能做妻子的好姑娘,既他已有了苏柔,所以我想着……我想着,若是有合适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介绍给常大哥你?” 常泰心中虽有些酸涩,脸上却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他点点头,说:“那就辛苦如意你了,若当真是好姑娘,就为常大哥引荐一下!” “如意介绍的,一定是最适合常大哥你的好姑娘!” “嗯,我相信如意的眼光!” 常泰说着,冲她一笑,接着带一班衙役离开了。 “如意姑娘,你当真要为常大哥介绍?”小盛子心有不忍:“你明知道,常大哥他——” “我知道!可就是因为我知道他对我的一番心思,也知道此生我无以回报,所以才想着为他介绍一个更好的姑娘。”刑如意抬头,与小盛子目光相接:“难道你不认为,你的常大哥他值得比我更好的姑娘吗?” “当然,值得!”小盛子说着,也微微的叹了口气。 刑如意看着常泰的背影,脑海中竟浮现出锦瑟的模样来,或许她能够成就两个人的美好姻缘。 摆了摆头,将这些想法暂时压下,刑如意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王甫身上:“不好意思,让王叔您见笑了!” “没有,没有,年轻人嘛,日子就该这样。”王甫摆摆手,想起之前常泰说的话,忙对小盛子道:“我既已见到了如意姑娘,这边也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事情了。你衙门里需要忙的事情多,不用照看我,赶紧回去吧。唉!在河上讨生活的人,原本就不容易,若是遇上了水匪,这下场十有八九是好不了的。我也希望你们衙门赶紧将那帮人给抓了,也省的祸害穷苦百姓。” “那——如意姑娘——” “放心,王叔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衙门里的事情比较关紧,你赶紧回去吧。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也要让常大哥他注意安全!”刑如意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我自己调制的金创药,比寻常铺子里卖的那些要好使,你随身带着,没准能用着。” “如意姑娘怎么连这药都随身携带,难不成,姑娘你日日也都能遇见危险?”小盛子蹙眉。 “瞎说什么呢?这药我是一直在身上带着,不过不是给我用的,而是想要交给常大哥,却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喏,这不才等到嘛。赶紧拿去,别说是从我这里得的,我怕常大哥他舍不得用。” 刑如意这最后一句话原本是句轻松的玩笑话,不曾想,小盛子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说:“的确有这个可能,如意姑娘给常大哥的药,他一直都宝贝着,半点儿都舍不得用。这药,说什么我也不给他了,留着咱们弟兄救命使。” “随便随便,反正你们随身携带就好。”刑如意说着,推了小盛子一把。见小盛子也走远了,这才又问王甫道:“王叔那个影子的事情,能不能仔细的与如意说说,因为刚刚如意的确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正文 第171章 荷叶炒饭(1) 影子浅,线条模糊,这种影子像鬼,属短命之相。 王甫的影子,却是相反的,影子深,且线条清晰,与常人无异。刑如意反复观察了几次,还是没有瞧出什么异常来,可王甫言之凿凿,似又不是在说谎,因此只得耐下心来,详细询问。 王甫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半响,这才回道:“事情,还得从七天前说起。” “七天前?”刑如意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七,原本只是个寻常的数字,可在民间,这个七往往又与很多玄妙的事情有关,所以但凡提起这个“七”字,就会让人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就是七天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忙到很晚,回房休息的时候,就无意间扫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其实,平常我是不会去注意这个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朝着地上看了那么一眼,就那一眼,我就觉得奇怪。因为我觉得那个影子不像是自己。” “影子不像是自己?”刑如意问着,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影子。 影子,都是黑黑的,除了高低胖瘦不一,服饰发型不同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影子自出生起,便与本体在一起,可往往很少有人去注意它,也很少去注意自己的影子与自己是否相似。刑如意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型、身高、甚至无意间的小动作,影子都如实的复制着。王甫暴露在阳光下的影子,也是一样。 “眼下看来,你的影子,应该是很像你自己的。”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王甫往阴影里站了站,此时,他并不想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天晚上的感觉很奇怪,我盯着地上的影子,虽然转侧活动,它都与我一模一样,但是影子的头,却比我自己的头大很多。” 王甫对着刑如意比划:“那影子的头,有斗那么大,头发乱糟糟的。可是如意姑娘你看,我平日里对自己的头发大理的还算妥帖,虽不像有钱人那么讲究,但头发丝也都是服服帖帖,不怎么乱的。可那影子的头发,就像是家中扫地用的大扫帚,怎么看,就怎么奇怪。 起初,我也没多想,以为是烛光的原因,至于头发,也可能是因为我太过劳累,所以导致头发乱了自己也不知道。可影子的手跟脚,也跟我自己的不一样。如意姑娘你看看你自己的影子,虽然手脚,并不如本体这般的清晰,但还能瞧得出这是一双人手。可那夜我瞧见的影子,五指犹如鸟爪一般,指尖细长弯曲,让人看了只觉得瘆得慌。 我当时越看心里越慌,就大声唤我的老婆子来看,结果她也觉得我的影子不像是我自个儿,倒像是神庙墙上所画的那种恶鬼。我原以为这只是个巧合,可从此之后,每每到了晚上,我的影子就会变成那副鬼怪模样,连我老婆子都给吓出了病,我自个儿更是惶惶不安,已经许多天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那一路的神仙。今日,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寻到小盛子那边,想着他好歹是个捕快,见多识广,兴许能给我一个答案。” “显然,小盛子没能给你这个答案。至于我,眼下只是听你这么讲,我也很难有所判断,你身上这些奇异的变化,是从何而来的。这样吧,白天我还有些事,你的影子也都正常。你留个地址,到了晚上,我再去看看。” “如此,就多谢如意姑娘了。小老儿的家比较难寻,但是如意胭脂铺却是人人都知道的。姑娘放心,等到晚一些时候,我让小儿亲自到铺子外头候着,领姑娘前往。” “也行,那咱们就晚些时候再见!”刑如意说着,低了低头,既算是应承,也算是告别。 送走了王甫,刑如意微松了口气,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便朝着锦绣坊而去。 别的姑娘成亲,都有家人帮忙张罗着,刑如意孤身一人,自然事事都要依靠自己。好在,她要嫁的,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如意郎君,至于成亲仪式什么的,她自个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只新娘服饰,一定要选满意的。 新娘服饰的图样,是刑如意早就画好的,算是改良版的唐装,既有盛唐服饰的华美,也有后世服装的简便。原本,刑如意还担心绣娘们看不明白她的草图,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要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简单。 能够成为京城第一秀坊,锦绣坊的绣娘们,不光手巧,更是聪慧异常。刑如意的草图,初看时,虽有些茫然,但听她一讲一说之后,绣娘眼中的茫然都逐一变成了惊艳,不管是服饰的配色,配饰,还是裁剪,织绣,都是新奇的,从未见过和听过的。绣娘们几乎可以确定,一旦这件新娘服被刑如意穿在了身上,在出嫁当天,势必又会成为洛阳城中的一大话题,服饰的样式,也必然会引领盛唐女装的又一次风潮。 私人定制,锦绣坊接的不少,但这样新奇又好玩的设计,对于锦绣坊来说,也还算是头一遭。绣娘们除了新鲜之外,也都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想要迫不及待的将这件新娘服完成。 在坊主的开明以及刑如意蹭脸的多重因素下,这件新娘服的制作,于当天下午就被提上了锦绣坊的议程,甚至坊主还调拨出了坊中最为优秀的两名绣娘来进行主要的工作。面料是刑如意亲自选的,虽都是红色,但衣身、衣领、衣袖却选择了不同的面料,或色泽艳丽,或质地厚重,就连花纹,也都是细致区分的。配饰方面,刑如意反倒不太在意,因为锦绣坊出品,必是精品。 除了自己和狐狸的衣服之外,刑如意还为殷元、常泰、四娘、铃铛、小盛子以及鹿大娘、李茂等人也都各自定制了一套衣服。虽画的都是草图,但走的却是跟新娘服饰一样的套路,既保留了盛唐服饰的特点,又融入了后世改良唐装的特色,看的绣娘们也是一脸的激动。 出于讨价还价的需要,刑如意最终也让出了这套衣服的定制使用权,允许锦绣坊在自己大婚半年后,将这些服饰投入批量生产。至于新的服饰图样,她也能够绘制,但分成方面,还需要另行商议。 “刑掌柜的买卖果然都是不吃亏的!”锦绣坊的管事,在送刑如意出门时,不由感叹了一句。 “锦绣坊也不吃亏啊,只不过是几张草图,居然就把我拐成了你们家专属的设计师,还只给了一点点的小分成。要我说,还是你们坊主精明。” “设计师?刑掌柜的口中,总是会出现这些新鲜的词汇。这设计师三个字,算是绣娘的另外一种叫法吗?” “不算!严格来说,设计师就是负责画图的,而且只会画图。”刑如意俏皮的笑着,做了一个画画的动作。 管事了然的哦了一声,摇摇头,做了个恭送的姿势:“如此,就不送刑设计师了!” 刑如意掏了掏耳朵,“听着有些别扭,你呀,还是管我叫刑掌柜或者如意吧。” 管事低头,微微一笑,说:“如意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刑如意回个礼,转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刚刚讨论的时候不觉奇,此时方才觉得四肢有些僵硬,若不是为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她还真不愿意如此“劳心劳力”,看来之前听人说的也不假,成亲这种事儿,果然累的很。 只是狐狸好不容易松了口,她若是不抓紧时间将自己嫁出去,下一回还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礼服的事情办妥了,接下来还要打一批首饰,另外凤冠之类的也需要置办,不知道青丘有没有自个儿的规矩。这婚事虽不是在青丘办的,但规矩方面也还是要问一问,她倒是无所谓,就怕狐狸将来被人笑话。 心中想着,这路不知不觉就走的有些偏了。直到耳边听见声音,说:“姑娘小心!”这才着急慌忙的刹住脚。抬头一看,是一张黝黑的脸庞,站在傍晚的矮墙下,着实有些不大显然。 “请问,可是胭脂铺的如意姑娘?” “你是?” “是我爹吩咐我在这里等着姑娘您的,我爹名叫王甫。” “原来是王公子!” “不敢!寻常人家,哪里配称公子儿子。姑娘唤我王三就行,家中排行老三,平日里大伙儿也都这么叫的。至于我的大名,反而不被人记得了。” “那你的大名是?” “王状元!”王三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出生的时候,我爹一心一意的就想让我将来能考个状元,当个大官。在王状元和王大官这两个名字里头,选来选去,选了他认为比较含蓄的那一个。谁知,我竟是个笨的,私塾入了两三年,也没认识几个字。到了现在,也仍是做一些粗活。这大名,就算有人叫,我也没脸答应。姑娘也唤我王三就行。” “你叫王三,在家中也是排行老三,那么上面是不是还有王大和王二?” “我上头原本是有个哥哥的,长到七岁,就夭折了。还有个姐姐,早些年也嫁了。”王三提起自己的哥哥与姐姐时,表情都有些异样。刑如意原本还想再问两句,见王三有意躲避,也就没有再问。 王甫家的在一条偏巷里,若不是有人带路,还当真是不好寻找。在王家的门前,留着一截树桩,看样子,已经砍了许多年。从树桩的纹路,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一棵黑槐。 “门前栽槐,冤鬼自来!你家门口这棵树,倒是砍的正对!” 正文 第172章 荷叶炒饭(2) 槐树,乃木中之鬼,因其阴气重而易招鬼附身,在风水学里是禁止种在房屋附近的。但民间也有一种说法,说是门前种槐,招宝进财。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对的呢?刑如意认为,这招鬼不招鬼的,几根槐树本身有关,也跟其家宅的风水有关。 王家的房子,坐落在一处暗巷之中,且比周边的房舍都要矮上几分,本身就已经形成了聚阴的格局。房门又恰好开在西南方向,这在风水学上谓之“鬼门”,比较容易招阴。 王甫是贩卖字画的,本身也好附庸风雅,所以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的竹子、桃树、芭蕉等。这若是在大户人家,设计精巧倒也没什么,但在在王家的院子里,就有些不妥了。王家本来就是聚阴的宅子,开门的方位又恰好开在“鬼门”上,院子中再种这许多招煞的植物,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硬生生的将一个活人住的宅子变成了死宅。 但奇怪的是,风水如此差的一栋宅子,王家人至今却还能活的好好的。不!也不是说的好好的,因为王三说过,他还有个哥哥,在七岁那年便夭折了。 刑如意闭眼,睁开,那颗原本消失的槐树又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株茂盛的黑槐,枝叶繁茂,绿意婆娑,然而在其中的一根枝桠上却悬挂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子。孩子衣着平常,双脚悬空,脑袋向下,眼睛却瞪的很大,似乎是在瞧着什么人。 刑如意轻叹一声,再闭眼,再睁开,那颗黑槐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树桩,仿佛在诉说这曾经的种种。 “你的兄长,是吊死在这棵槐树上的吧?” 王三此时已站在了门内,正半躬着身子,迎刑如意进门。听见她这话,整个人一僵,跟着头也抬了起来。 “如意姑娘怎的知道?难道是我爹他……” “与王叔无关,是我自己看到的。”刑如意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忘记了,你爹之所以让你在锦绣坊的门口等我,为的就是让我帮你家解决这些蹊跷事儿。降妖捉鬼,我虽不是特别擅长,但早些年学过一些看风水的本事,所以有些东西,只需用这双眼睛,瞧一瞧,便能瞧出一些因果来。” “姑娘所看不假,我家兄长,正是吊死在这棵黑槐树上的。这棵树,在我王家祖上买下这处院子时就有了,具体长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当时,这槐树还是种在院子里的,并不在门外。” “院有古槐,必是老宅!看来书上的这句话,也不是假的。”刑如意默默念着,抬眼看了看王三:“没关系的,你继续!” “这宅子的确是老宅,光是我王家,在此处,都已经住了五代。”王三说着,指了指左右:“如意姑娘请看,这周边的房舍,原本地皮也都是我家的,属于我王家这宅子的一部分。可我太爷爷好赌,一来二去的,就将这房产一片儿一片儿的给输掉了。我家现在住的,是之前给仆役们住的地方,算是整处宅子的后院。您看这门,开的就不是正门应该开的地方。这是因为前面的都给输掉了,左右的院子也都没了,这才不得已改了道。” “我明白了,你家现在住的院子,其实是整处宅院的后院偏方,门前的这条小巷,原本只是前往后院的一条小路,只因周边的房舍几次易主,又经扩建重修,所以渐渐形成了眼前的格局。这四周房舍的买家,想必也都知道这里头的事情,所以一个个都将房子盖的那么高,为的就是压住主家的气势,因此,才人为的将你王家变成了一处聚阴的宅子。” “如意姑娘这话,也曾有道士给我爹说过。只可惜,那时候我爹他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里,结果才害得我兄长无辜枉死!”王三说着,叹了口气,将刑如意迎进家中。在正对着黑槐树桩的地方,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用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个大大的道符。 “这是——” “这是我兄长死后,我爹特意请那位道士给画的,说是镇宅符。我也粗人,也不懂这些,只知道这石头立在这里已经有许多年了,差不多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有,且风吹日晒的,这道符上的朱砂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也难怪,你家风水如此之差,你与家人竟还能相安无事,原来是早有高人在这里头设了镇宅的东西。只是这朱砂……”刑如意原本只是好奇,多扫了两眼,没想到竟还真给她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你刚刚说的,这朱砂几十年来都不曾发生什么变化,那么这角落里是怎么回事?” 王三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石头表面那血红的符咒隐约缺了一角,不偏不倚正在右下方。 “姑娘是问这个啊?这是王成家那小子撒尿给弄毁的,因为这件事,我们两家还打了一架。”王三说着,指了指右边临墙的一户人家:“喏,这就是王成家。原本,我们也算是同宗同族的,甚至严格算起来,这王成的祖上还是我们家的奴才,就连这王姓,也都是我太爷爷给赐的。后来,我家没落,这王成家倒是一步步兴旺了起来。到了我这一辈儿,整个都给翻了过来。套用人家常说的一句话,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所谓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三代,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只是,你家如此宝贝的东西,怎么就让王成家的孩子给污了。难不成,这王成家是故意的?” 王三挠挠头,半响没有说话。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如意姑娘若是不急,可到小亭暂坐,我去端些茶点来,将这些往事慢慢的说给姑娘听。另外,我也得跟我爹说一声,说是姑娘早来了,正在院子里巡查,让他莫要着急。” 刑如意点点头,径自先去小亭坐了。这亭子,就盖在院子临墙一角,估摸着也是原来留下的。四周还保留了浅浅的水塘,只不过不再是活水,而是死水。水塘旁边,还放着葫芦做的瓢和一只小的木桶,应是日常打理水塘所用。 链接小亭和院子的是一座手工打造的木制小桥,做工比较简陋,估摸着是王家人自己做的。小桥长和宽差不多都是半米左右,比较厚实,供人行走,还是可以的。亭子里,摆放着青石雕刻的桌椅,做工和花纹却精致的多。圆桌与石凳的表面,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看的出来,主人还是极为喜爱这处地方的。 王三的动作很快,过来时,手中还托着一只红木打造的托盘。托盘中,放着三只碟子和一只茶壶。三只白玉碟,分别放着绿豆糕、水晶糕、栗子酥等物,看手工,应该是王家的女主人自己做的。外形有些粗狂,但内在用料却十分实在。茶壶像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做工十分精致,其中的茶叶味道也不错,一品就知道是今年才下的新茶。 “这些东西都是我爹跟我娘准备的,寻常人家,也做不出什么精细的点心来,如意姑娘凑合着吃,千万别嫌弃。” “王大哥客气了,这些东西,在如意眼中,可是比外面卖的好。”刑如意说着,拿起一块栗子酥,也没顾忌什么形象,一下子就咬了一大口。或许是因为刑如意不太像寻常的千金小姐那样讲究,或许是因为那一句王大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王三整个人也显得轻松起来。 “我家与王成家的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二十一年前,正月十八,农历新年刚过不久,洛阳城里还弥漫着过节的热闹气氛。 那一年,王甫才刚满十六岁,是个尚未娶亲的大小伙子。隔壁王舒比他大三岁,与他家也算是祖上的渊源,两个人自小就玩在一起。正月十八这一天,是王舒娶亲的日子,作为小兄弟的王甫,自然也早早的就起了床。 那时候,周边的房舍还没有重修重改,王甫家的宅子也要比现在看见的宽敞,倒是王舒家,显得有些破落和拥挤。王舒家当时住的院子,也是从王家老宅里划出去的,但却是位置最不好的一个。院子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是正房,修葺了之后给王舒当做新房,另外一间是偏方,是王舒爹娘住的地方。厨房,就是一处棚子,就连顶棚,都是稻草铺的。家宅虽破,新娘子却不一般,乃是城西豆腐坊有名的豆腐西施,人称洛阳第一美的紫玉姑娘。 郎才女貌,也算是天作之合。酒过三巡,王舒醉醺醺迈入洞房。醉眼迷离之际,却发现新娘子不见了!招呼亲友四下寻找,亦无所获,众人愕然。 就在众人寻找多时,打算遣人去衙门报官时,有人却在王甫家门口的黑槐树上发现了悬梁自尽的新娘子。当时新娘衣衫不整,手脚之上还有被绑缚的伤痕,掌心中更是写着一个王字。众人思索半响,觉得新娘子掌心中所写的并非新郎王舒的“王”,而是凶手的“王”。 “所以,王舒的家人就怀疑这绑架新娘,甚至非礼新娘的是你爹爹王甫?” 王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因人是在我家门前的黑槐树上发现的,而当时我爹又醉倒在家中,身上也是衣衫不整,甚至额上还有伤痕。种种迹象,很难不让人怀疑。” “那么,新娘子的死是不是真的与你爹有关系?” “当然没有!我爹他虽然没有功名,但自小学的也是诗书礼仪,这朋友妻怎可欺?莫说是王舒的,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妻子,我爹也断然不会生这样的心思。”王三说着,连连摇头:“此事,后来也给闹到了官府,当时衙门里的人也拘了我爹回去详查。但最终查实,我爹他的确是在王家就喝醉了,喝醉之后,也是独自一人返回。身上的伤,是在返回途中,与人相撞形成的,且相撞的那个人也找到了,对方也证实我爹所说并非谎话。仵作也验看了新娘的尸身,证实她乃是自杀,并非她杀,虽有受侵害的迹象,却未曾表明,与我家有任何的干系,于是将我爹无罪开释。可王舒一家不依不挠,始终认为我爹才是凶手。” “那之后呢?” “王舒家闹了大半年,后来也就渐渐平息了,只是两家从此也就成了仇家,我爹与王舒之间的兄弟之情,也算是断了。再后来,王舒从军当了官,就利用权势,拿走了我家近乎一半的房产,我爹虽然心伤,但碍于民不与官斗,加之我娘当时已有了身孕,便默默的忍下了。后来的几年,也算是相安无事,只是我家中,始终有些不太平,直到我大哥吊死在黑槐树上,我爹才知道,原来家中早已被王舒做了手脚。他那个人,表面上是个仗义的君子,实则锱铢必报!” “王舒他做了什么?” “他在我家主屋下,埋了一只猫!” 正文 第173章 荷叶炒饭(3) 棺材铺里放着一副副漆黑的棺材,王舒侧着身子在棺材间穿梭,终于他来到了一挂布帘前。那帘子,是用南疆手染的织布做的,上面绘着地狱种种凄惨的景象。饶是王舒一贯胆大,也不敢多看两眼。 他站在布帘外,压着嗓子问了句:“顾安娘在吗?” 布帘无风而动,随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十指丹蔻,在这幽暗的棺材铺里看着,有些渗的慌。 “吆,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新郎官。这春宵一刻的日子,你怎么到我这棺材铺里寻晦气来了。”声音随着玉手而出,紧跟着布帘后面显出一张脸来。这张脸,看似平淡无奇,但那双眼睛,却相当勾人。 顾安娘,又称棺娘,是这棺材铺的女主人。现年三十五岁,自小便在棺材铺子里长大,家中是做棺材生意的,嫁了个男人,又是做死人买卖的。只可惜,男人短命,还没活到三十就去了。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顾安娘这门前却清净的很,路过的男人,就算是有那个心思,也不敢往棺材铺里走一步。 王舒算是其中胆子较大的一个。曾经为了跟人打赌,舍着命的到棺材铺里调戏顾安娘,趁着人家不注意,张嘴就在顾安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顾安娘当时只是微微一愣,随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舒,只盯的他两眼晕乎乎,眼前只冒小星星。等到一觉睡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自己合衣躺在郊外乱坟岗的一副破烂棺材里,顾安娘则似笑非笑的蹲在坟坑边看着他。 顾安娘问:“还敢不敢亲我?” 王舒心里害怕,嘴上却是丝毫不漏一点怯,梗着脖子回道:“敢!” 顾安娘说:“那你亲亲看!” 王舒从破棺材里爬出来,看都不看,直接抱住顾安娘的脖子,就在她脸上吧唧了一下。 那一年,王舒也是十六岁。因为吧唧的这一下,他与顾安娘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既像是姐弟,又像是相好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王舒与顾安娘暧昧了三年,直到他遇见紫玉,这才收起了对顾安娘那颗不安分的心。对此,顾安娘不仅没有说什么,还以干姐姐的身份,为王舒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成婚大礼。 所以,当王舒此时此刻出现在顾安娘的棺材铺里时,就不难理解她的口吻,为何如此怪怪的。 王舒没有说话,只将一个包裹放在顾安娘的手上。打开,是一枚金锭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金光闪闪。 顾安娘瞅着那金子,问了句:“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给我的封口费?你放心,就我们之间的那点儿事情,你不想被人知道,我顾安娘更不屑于给人说。” “我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我知道,你能帮我!”王舒看着顾安娘的眼睛:“紫玉死了,她被人给杀死了!” “什么?”顾安娘将金子握在手中,有些讶异的问了句:“你们不是昨个儿才成的亲?” 王舒红着眼,点了点头。将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的对顾安娘说了。 顾安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倒觉得紫玉的事情,不是你那小兄弟王甫做的?你也说了,你们一贯亲如兄弟,而他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王舒别扭的侧了脸去,说了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内情!紫玉她,原本钟情的是王甫,是我,是我趁着酒醉,强行占有了她,否则,依照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嫁给我这样一个粗人!” “此事,王甫知道吗?”顾安娘问。 王舒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紫玉她是吊死在王甫家门前的那棵黑槐树上的,紫玉的死,就算不是他亲自做的,也必定与他有关系。否则,我的新娘子,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他的家里去。安娘,你得帮我!” 顾安娘低头,咬着唇,半响没有吭声。 王舒急了,他眼睛通红的盯着顾安娘,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意,问:“你当真不肯帮我吗?” “不是我不肯帮,而是此事有些蹊跷,我若是不问清楚,就出手帮你,兴许也是害了你。” “你若不肯帮我,才是真的害了我。安娘,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就当是了却我的一个心愿。紫玉死的不明不白,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吧,我帮你,就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只是王舒,此时之后,你我之间,也不要有什么瓜葛了。就当你我是陌生人,从未见过,也从未相好过。” “安娘?” “因果轮回,凡事都会有果报,你刚刚央求我的事情,我只能给你出个法子,至于要不要去做,要怎么做,要害谁,都跟我顾安娘无关。还有,此事了解之后,我这棺材铺,你也别再来了。你若同意,我就告诉你方法,你若不同意,大可以在这里耗着。你也知道我顾安娘的脾气,所以,有些事情,你也别太难为我。”顾安娘低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微微一叹:“王舒,你我好歹也算是相好一场,你需得知道,我此时的决定,是对你我都好的决定。” 王舒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的站在顾安娘身后。他原本想要伸手去抱顾安娘一下的,可顾安娘却在此时转了身,他看着那样一双能够直达地狱的眼睛,默默的将已经抬起的手,放下!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只需要去集市上买一只猫,最好还是一只已经怀了孕的黑猫,然后将这只猫,埋在对方的主屋底下。” “然后呢?” “等待!耐着心的等!少则两三年,多则七八年,你就会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七八年?一定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所谓因果轮回,你现在做的事情,将来也会以另外的一种形式,反馈到你自己的身上,这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黑猫,虽也是猫,但却是灵猫的一种,你活活的将它杀死,他也会有怨气反噬。所以,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你最好远离洛阳城,寻个戾气重的地方。到时候黑猫寻不见你,自然会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主家的身上,等到怨气积累到一定的时刻,你想要结果自然也就有了。”顾安娘说着,抬眼看了看王舒:“你所求的,不正是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吗?所以这种法子是最为妥帖的,也是最不留痕迹的。” 王舒沉着脸,想了想,说:“好,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去做。等做完这件事,我就从军去军营,到时候,一去至少也得七八年。” “军营?的确是个最好的去处。每天打打杀杀,戾气倒也是最重的。”顾安娘伸手,也帮王舒理了理衣裳:“那,你走之日,我就不去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毕竟见不得光。”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娶你!安娘,相信我,我要风风光光的把你从这棺材铺里抬出去!” 顾安娘摇摇头,指了指木桌上的牌位,说:“傻瓜,你忘记了,我是有夫家的人!” 王舒瞧了一眼那牌位,与寻常的牌位不同,那牌位是用黑白两种木头做的,上头连个具体的名字都没有。他虽心中不屑,却也并未说什么,只在顾安娘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了句:“等我!”。 顾安娘隐隐笑着,目送王舒径自离开。 幽暗的小房间里,响起一阵骚动,阴冷的气息中,裹着一缕缕腐尸的气味。床榻之下,一个人,慢慢的爬了出来,借着飘忽的烛光,他走到顾安娘的身旁,半是脱落的脸颊上,还挂着一丝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冷白的牙齿,上下开合着,他说:“委屈娘子了!” 顾安娘摇摇头,冲着腐尸呼出一口气。那是刚刚她从王舒身上得来的纯阳之气,那气落到腐尸身上,腐尸原本溃烂的脸,一点点恢复原样。 此时,若王甫在的话,他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具腐尸就是他从王舒家酒醉返回时,在小巷中遇见的那个人,也是府衙中,那个出面帮他作证的证人。 顾安娘用手抚摸着腐尸的脸,轻轻的说了句:“再等一等,再耐心的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腐尸点点头:“纯阴之血,已经有了!纯阳之气,也已经有了!现在,我们只差一个纯阳之体和一个药引子了。” “放心,我都找到了。局,也已经布好了。眼下我们只需要耐心的等待!”顾安娘轻轻的依进腐尸的怀里:“我与他的事,你可怨我?” 腐尸摇摇头,“不要多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允许他那样做的。你也困了,睡吧!” 顾安娘点点头,合衣,躺在了床上。腐尸看看她,又慢慢的,一步步爬回了床下。 此时,你若蹲在床边,往里头看,就会发现,腐尸一点点的反转着身体,最终与顾安娘,背靠背的贴在床板之下。在床板下面,还埋着一具棺材,在棺材里,躺着前一日才在黑槐树上吊死的新娘子紫玉! 王舒依着顾安娘的话,从集市上买回了一只黑猫,且还是怀着孕的黑猫。 他将黑猫关在笼子里,又用死人骨熬的水,连着喂了七天。到了第八天的夜里,将黑猫从笼子里抓了出来,用尸油泡过的绳子将黑猫五花大绑,又用符纸塞了黑猫的嘴,将它偷偷的带到王甫家的院子里。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确定王甫的家人都已经沉沉入睡,这才在主屋旁边挖了一个小坑,将黑猫埋进去。王舒不是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破棺材里睡了一夜,醒来后还有胆子去亲顾安娘,可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深夜里,看着那双黑猫的眼睛,王舒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他在活埋这只黑猫的时候,隐约听见黑猫发出了几声像小孩儿一样的哭泣声,他的额上渗出了很多的冷汗,四周的风,幽幽的从耳畔刮过,也冷的厉害。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可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被挂在黑槐树上的紫玉。他狠了狠心,用力的将黑猫按在坑里,然后盖上土。埋好之后,担心被王甫的家人看出来,还特意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让地面显得平整一些。 做完这些,他跳出王甫家的院子,看了眼门前的黑槐树,恶狠狠的诅咒着:“王甫,你就等着全家死光光吧!” 正文 第174章 荷叶炒饭(4) 王舒与王甫,原本情同手足,却因为新娘紫玉的离奇死亡,变成了仇人。 王舒为了复仇,找到棺材铺的老板娘顾安娘,从顾安娘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他从集市上买了一只黑猫,将其残忍的活埋在王甫家的主屋下面,结果造成了七年后,王甫长子同样离奇的死亡。 “王舒与顾安娘之间的交易,你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在你的兄长死后,这王舒一时得意,便将实情说给了你们?”刑如意托着下巴,目光却一直落在王三的脸上,不曾离开。王三在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情绪略微起伏,这说明,他在讲述的时候,是十分认真的,存在编造的可能性不大。恰恰,这也是刑如意目前所好奇的地方。 “如意姑娘你,算是猜对了一半。王舒与顾安娘之间的事情,的确是王舒他自己给我们说的,不过不是一时得意,而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他最终明白,紫玉的死着实与我爹无关,心中有愧,这才对我们坦诚的吧。” 王三略微停顿了一下。 “这事情,我还是从头说起吧。王舒在我家主屋下面埋黑猫的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只知道,那些年,家中总有些不太平。兄长自懂事起,就常说自己能看见一只猫,半夜里也总是听见猫叫。我爹他,虽然没有考过功名,但勉强也算是一个读书人,对于我兄长的这些事,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我兄长年纪小,胡乱言语的,直到我兄长出事前。” “可是你那兄长说了什么?” 王三点点头:“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我现在说的,也都是爹娘日后告诉我的。我爹说,兄长在出事前,曾指着埋有黑猫的地方对我爹讲,说他要走了。因黑猫没有了孩子,所以要将他带走。我爹说,那一整天,我兄长的精神都有些不好,摸着额头也有些发烫,他以为是兄长生病了说胡话,就只寻了大夫过来诊治。吃过药之后,兄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娘一直在身旁照看。 到了夜里,我娘熬不住,就趴在床边睡着了。一觉醒来,不见了兄长,出门去寻,才看见他吊死在黑槐树上。我爹悲痛不已,抱着我兄长的尸身哭了许久,甚至嚷嚷着要将那棵黑槐树给砍掉。 兄长离开的那个晚上,家中一共发生了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半夜里,家中突然听见了打雷闪电的声音,但却并没有下雨。出门看时,发现那棵黑槐被硬生生的懒腰劈断。后来,我爹就寻了人来,将那黑槐给彻底砍了,看下来的木材被棺材铺里的人拉走做成了棺木。第二件,是我爹忽然想起白天时兄长说的胡话,于是不顾阻拦将地面挖开,发现了死在里头的黑猫。若是按照王舒所说,那黑猫至少在我家埋了七年之久,可我爹挖出来的时候,就跟刚死的一样,身体都是热乎的,只不过见了太阳,就迅速的腐烂了。 因为兄长的死与当年的紫玉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我爹很自然也就想到了王舒,于是就带着我兄长的棺木,前去质问。刚刚我也说过,这王舒在安葬了紫苏之后就离开了洛阳城,后来从军打仗,立了战功,被封了个先锋将军。我兄长亡故前一个月,他才返回家中,甚至利用权势,强占了我家近乎一半的房产,然后大兴土木,盖了现在的房子。 原本以为,这王舒该是春风得意,那曾想到,当王舒家的大门打开,我爹他看见的竟是一个老者。皮肤松弛、身形伛偻,莫说是一个月前还威风凛凛的王先锋,就是街上随便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看着都比他精神。” “你的意思是,那王舒一个月的时间,竟从一个正直青年的先锋将军,变成了一个有气无力,走路都要喘上几喘的老翁?” 王三点点头:“起初,我爹也不不信,可仔细问过,也核对过,眼前之人的确就是王舒。也许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也许是看见我爹抬着棺木去质问,他心有愧疚,所以就将整件事给说了出来。我爹他,对王舒始终还有份兄弟之情,当即又见他变成那个样子,也算是恶有恶报,没有继续为难他,将我兄长的棺木抬回,寻了处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进行安葬。兄长被人害死,我爹又不忍心去追究王舒的错,我娘她气不过,就去了棺材铺,打算找那顾安娘好好的问一问。结果棺材铺里是人去楼空,至今也不晓得那顾安娘去了哪里。” “既如此,你们与王舒家的恩怨也算是化解了,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化解?谈何容易!”王三摇摇头:“我爹他心善,顾忌兄弟情义,不忍追究,这是我爹大度。可王舒家未必那么想。就在我兄长下葬后不就,王舒也死了。当时,他也已经娶亲,并且有了孩子。那孩子虽不记事,孩子的母亲却是记得的,并且将所有的事情,都怪在我们家头上。于是这恩怨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哦,我之前说的那个王成,就是王舒的儿子。那个在我家石头上撒尿的,是王成的儿子,也就是王舒的孙子。” “说了半天,这石头上撒尿的事情,你还是没有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或许是因为兄长的离开,让我爹他有了一些心结,也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在家中作祟,我爹娘的身体越发的不好,家中也常有怪事发生。一日,我爹在街上卖字画的时候,碰见了一个道士,那道士在我家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之后,就摆下了这么一块石头,画上了符。说来也怪,从此之后,家宅平顺,日子虽不算是红火,却也是不愁吃穿。 前些日子,我爹与人聊天,一时口快,就将这石头的事情给说了出去。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王成的耳朵里,那小子跟王舒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心野胆大,而且一肚子的歪主意。这不,瞅了个空挡,竟让他家那小子,在我家这石头上撒了泡童子尿,说是给我们家驱邪。” “那么你爹觉得自己影子有些怪异,是不是也从这石头上的朱砂符咒被毁之后开始的?” 王三点点头:“如意姑娘你不问我还不觉得,仔细算算,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夜里开始的。因为王成家小子的这事儿,我爹气得不轻,晚饭都没吃,就出去忙活。原本,我爹他是不在夜里卖字画的,说是天黑,人眼也看不清,容易毁了好字好画,可那天因为生气,就在夜里开了摊儿,忙活到很晚才回来。我与我娘因为担心,也因为怕我爹置气,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也不敢去睡。 我爹回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房不久,就发出了惊叫声,喊的是我娘,但我听见声音,也跟了过去。进屋之后,就见我爹他一脸惊惧的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说是见了鬼。” “你爹的影子,当真很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那影子,头很大,完全不像我爹。手脚纤细,而且很长,手指头,粗略一看,像是鸟爪子,可后来我又大着胆子仔细的瞅了瞅,我觉得不是鸟爪,而是树枝,就像黑槐树的枝桠一样,就连我爹那影子的头,也像是层层叠叠的树冠。” “但凡妖物,都不会无缘无故的作妖,而是因人而作妖。正如民间常说的一句俗语,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心中无鬼,眼中自然清明。”刑如意说着,瞅了眼门外。此时,已是深夜,门外寂静无声,至于那棵老槐树的树桩,也没有作妖的迹象。 开启鬼目,又在院内扫了一圈,虽有些阴气,但都是家宅所致,与多年前的黑猫也没什么关系。正思索着要不要再看一看那石头,内院里忽然传来王甫的声音:“鬼!有鬼!” 刑如意拎起裙角,立马就跑了进去,王三也是一头急汗,紧紧的跟在刑如意的身后。刚跨过一道月牙门,就见王甫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 刑如意低头一看,瞬间明白了。她拦在王甫前面,伸出手,在他额间猛戳了一下。王甫瞬间定住身子,抬眼看了看刑如意,喃喃的轻唤了一声:“如意姑娘!我,见鬼了!” “我问你,当年的事情,你可是当真放下了?” “当年的事情?”王甫眼神飘忽。 “紫玉的事情,还有令公子离奇死亡的事情,你当真放下了?” “紫玉的事情与我无关!”王甫说着,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其实,我认识紫玉比王舒还要早些。紫玉与我年纪相仿,她家的豆腐坊又在我求学的私塾附近,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识起来。但那时,我年纪尚小,感情方面也未开窍,所以紫玉她对我的好,我统统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舒成亲的那一晚。他为人豪爽,又十分仗义,所以兄弟很多。成亲当晚,杯酒交盏应接不暇。喝的稀里糊涂时,他将我叫过去,让我帮他给紫玉传句话,说他要晚些才能回房。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就在新房外头,隔着门窗,我与紫玉说话,紫玉她当时并不开心,她说了很多我们早些时候的事情,说起了她第一次给我做饭时候的情形。 我记得,她给我做的荷叶炒饭。当然,这饭与公主做的不同,也没那么讲究,只是因为用到了荷叶,所以我们才给取了那么一个名字。纯粹,只是巧合而已!” 王甫说着,抬头看了眼天色,眼睛稍稍的眯起:“我记得,当时我们都饿了,紫玉她去厨房里寻了半天,只寻到半碗剩米饭,当时也找不到热饭的东西,就随手在院子里折了只荷叶,将饭团包了放在笼屉里。 不一会儿,我们就闻到了荷叶的香气,更热得饥肠辘辘,彼此对看,都笑了起来。饭是热好了,但是分量却不多,我让她,她让我,让了半天,谁也不肯先吃第一口。紫玉聪明,很快就想到了新的办法,他找来了一些豆腐渣,连同米饭和一些青菜一起炒了,又分别盛在两片荷叶里,做成了我们当时觉得特别好吃的荷叶炒饭。我们当时就坐在紫玉家门前的台阶上,吃的都很香。快吃完的时候,王舒来了,他说他是被那炒饭的香气给吸引来的,也是因为那炒饭,所以他才喜欢上了紫玉。” “那你呢?当时有没有喜欢紫玉?” “我?不知道,或许也有吧,只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反而很为两个人高兴,觉得是自己促成了王舒与紫玉之间的这段姻缘。直到那夜,紫玉才告诉我,她一直喜欢着的那个人是我,之所以嫁给王舒,是因为王舒欺负了她。” 正文 第175章 荷叶炒饭(5) “所以,你心中当即就有了想法?”刑如意追问,王甫明显的一怔,半响没有说话。 他与刑如意对视了很久,才缓缓的叹了口气:“若然我说当时没有想法,那是在骗姑娘。我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少,猛然听见一个漂亮姑娘,且那个姑娘还是紫玉对我说,她一直喜欢的人是我,心中又怎能没有悸动?但我心里清楚,那悸动,或许与喜欢无关,只是男人心中的那一点点的窃喜,窃喜这么美丽的姑娘,居然不喜欢王舒,而喜欢自己。 如意姑娘你是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王舒,虽算不得是仪表堂堂,但为人豪爽,也有风趣,且十分仗义,是个很容易就讨女孩儿欢心的男子。当时这洛阳城里,倾心于他的姑娘,不止一人。 对于紫玉,我不否认,也有一些好感。但事后,我也仔细的问过自己,她并非我喜欢的那类姑娘,所以好感有,真正的喜欢,却是未必。只是,那一夜,我没有机会让自己思考这许多,心中很乱,尤其在听见她的遭遇之后。” “紫玉经历了什么?” “那时,我家中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故,不再去私塾读书,与紫玉见面的时候也少了。倒是王舒,经常借着买豆腐的机会,去寻她。紫玉当时的年纪,也是应当出阁的年纪,她爹娘着急,便寻摸着给她说门亲事。紫玉听见了,就托王舒给我带口信,还约了见面的地面。” “王舒他没有告诉你?” 王甫点点头。 “是的,他没有告诉我,而是自己去了相约见面的地点。”王甫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紫玉告诉我,相约的地点,就选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城隍庙。她还特意给我带了荷叶炒饭,不光放了豆腐渣,还放了她娘私藏的腊肉。结果,她等了许久,等到的却不是我,而是王舒。王舒说我家中有事去不了,紫玉听了虽有些难过,却也没说什么,反而还好心的将荷叶炒饭送给王舒吃。 结果,王舒接了炒饭却没有吃,而是将紫玉给欺负了,就当着城隍老爷的面。紫玉说,她当时在喊我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够出现,希望我能够阻止王舒对她做的一切。可我没有出现,城隍老爷也没有听见她的祈求。 事情发生之后,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原本想要将这一切遗忘,不曾想,第二题王舒便去她家中提亲。当着爹娘的面,她根本无力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 “然后呢,当你亲耳听见紫玉说的这一切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王甫张了张嘴,喉间快速的涌动着,最终沮丧的将头垂了下去:“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承认,我当时心里也有气,我甚至冲到喜宴上,想要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去质问王舒。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紫玉已经嫁给了王舒,我再去质问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让全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紫玉她是被王舒毁掉了清白才迫不得已出嫁的吗?这对紫玉本省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就那么直直的看着王舒的背影。之后,我返回门前,对紫玉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王舒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就让她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她对我的心意,我记在了心里。然后,我就回到喜宴上,闷头喝了很多酒,晕乎乎的离开了。” “这个,刚刚我听王大哥也说了。他说,你在返家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是遇见了一个人,像是倒夜香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味道。我跌跌撞撞的从王舒家离开,就在快到我家小巷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身上。虽然酒醉,可还是闻见了他身上的那股问道,十分的冲鼻子。当时,我的脑袋就嗡了一下,人也清醒了几分。我向他道歉,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的瞧了一眼。我记得他的脸色很白,五官长得很开,是那种一看就孔武有力的男人,当下心里一慌,还担心他会寻我的麻烦。 结果,他人倒是很好,不仅没有怪罪我,反而还让我多加小心。再后来,我就回家了,外头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等我被门外的吵闹声给惊醒过来,才知道紫玉寻了短见,且就在门外的那棵黑槐树上。” “紫玉死时,你当真一点异动都没有听见?” “没有!”王甫指了指自家的院子:“如意姑娘你看我家这院子的走向,因为是从整栋大宅里割出来的,所以我家这宅子,并不是四四方方,周周正正的那种,反而是窄长的。前院,我都尽量保留了原本的一些东西,休息的地方,更靠里头。莫说是这种悄无声息的寻死,就是大声喧闹,若是声音小了,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况且,当时的我,还是在酒醉的状态。” “按照常理,紫玉当时应该是在新房,就算要寻短见,直接在新房的横梁上就可以,为什么要跑到你家门前?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刑如意原本以为王甫还要犹豫一下,谁知他竟当即点了头,说:“我隐约知道一些,这也是后来王舒给我讲的。他讲,紫玉对他一直是存有恨意的。宾客散去后,他醉意浓浓的回到新房,谁知紫玉竟要行刺他。他下意识的夺了紫玉手中的凶器,还将她推倒在地,跟着……跟着与她洞房,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 我猜测着,许是事情发生之后,紫玉她心中难过,这才从王舒家跑了出来,自然而然的就跑了我家门口。她或许是想要向我倾诉,或许是想要我保护她。可惜,我也酒醉在家,且大门紧闭,没有丝毫反应。紫玉她,想是伤心难过之极,这才走了绝路。哦,对了,紫玉当时上吊用的是她的红腰带,那腰带上,还绣着一直鸳鸯,且在鸳鸯中还隐藏着一个甫字。不过,王舒没有看出来,衙门里的人也没有细查,我怕惹祸上身,也就给隐瞒了。” 刑如意点点头,表示自个儿理解。 王甫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门外,就好像是在看着门外的那棵黑槐:“刚刚如意姑娘问我,是否对于当年的那件事,当真放下了。我若说自己心中没有丝毫芥蒂,那也是假话。我王甫,不是圣人,我只是个寻常的小老百姓,甚至我自认为自己的度量并不大。当年的事情,我之所以闷不吭声,默默忍下,一方面是我不愿意多事,惹更多的祸事上身,另外一方面,是我自小就跟在王舒身后,对他存有一些敬畏,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招惹他。可怨恨,始终是有的。 我也曾想过报复,尤其在我的长子去后,在我看见那具埋在我家屋子底下的黑猫时,我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可就像小三说的,我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善良,还会忍不住为旁人考虑,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想我找到你影子的秘密了!” “如意姑娘说什么?” “王叔您也是读书人,可曾听过心魔二字?” “心魔?姑娘是说痴、嗔、贪那些东西吗?” 刑如意点点头:“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这些都属于心魔。心魔可以一直存在,也可以突然产生、可以隐匿、可以成长、可以吞噬人,也可以历练人。多年前的那些事,王叔你看似都没有追究,也看似都放下了,但是心魔一直都在,只是你把它藏的很好。直到你家的镇宅石被王舒的孙子,也就是隔壁王成家的小儿子用童子尿给毁了,你的心魔彻底藏不住了。” 王甫被说中心事,一张老脸瞬间红了。幸好,天黑,脸红旁人也看不见。他轻声的咳了咳,小声的道:“的确!当我看见那朱砂绘的符咒被那孩子给毁了之后,当即这火就上来了。我心想着,多年前,你爷爷欺负到我门上也就算了,杀了我的孩子,诅咒我们全家,我也都不予追究。我家好不容易才安生几年,你们竟又欺上门来,所以我恨的牙根儿痒痒,好几次做梦都想杀了那个孩子,杀了他们全家。 可醒来,又把这种念头给深深的压在了心里。因为我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家小三老实,如今也没能成个亲。我若是成了杀人犯,他这后半生又该如何过呢。” 王甫说着,狠狠的锤打了两下大腿,然后既有些懊恼,又有些情绪不知道从何而出的烦躁,只能摇头坐在一旁,不停的叹息。 王三想要安慰父亲,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所谓魔由心生,王叔你看见的影子,其实就是自己的心魔。你家中虽有些阴气,但有这石头压着,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鬼怪。另外,王大哥刚刚也曾提及,说看见王叔的影子,像是黑槐,其实这也是心魔的一种。因为自小听着黑槐的故事长大,本能的王大哥对于那棵树就有些惧怕,只不过跟王叔一样藏在了心里。若是想要彻底摆脱心魔,如意这里倒也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王叔与王大哥是否愿意听一听。” “如意姑娘请说!” “既然这宅子阴气重,不适合生人居住,且宅中多有事发生,还都是些伤心往事,王叔你倒不如将宅子给卖了,另寻个地方,兴许王大哥他就能成家了。” “小三的事,也与我这宅子有关?” “阴气如此重的宅子,难免会压制自身的气运。我虽不敢说,一定有关系,但影响是存在的。王叔你若是信得过如意,就另外寻处宅子,到时若还是没有好事发生,我也可以帮王大哥摆个桃花局什么的,促一促他的姻缘,好让他早日红鸾星动。” “如此,就多谢如意姑娘了!只是我这宅子,想要出手,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切莫说这宅子的位置不好,就是当年的事情,洛阳本地的人,也都是知晓的。” “这个无妨!王叔你可以仔细考量一下,若是当真想要出手,如意这里倒是可以代为介绍。至于价钱方面,王叔放心,只会高于市价。” 王甫听到这里,两只眼睛瞬间亮了亮,可跟着又暗了下去:“照姑娘所说,我这地方,阴气极重。根本不适合生人居住,又有谁会出钱买下呢?” 刑如意笑了:“既然王叔问到这里,如意我也就不隐瞒了。王叔你这宅子,想要出手,的确不容易,莫说是洛阳城中,就算是外地人,略微懂些风水的,都不会要。但王叔你这宅子,如意我可以买下。这宅子虽不利于生人居住,但养些喜阴的花草却是极好的。王叔你可以看看,你这院中的花草,是不是长得都比旁人家的好。” “我明白了。姑娘是做胭脂水粉的,少不得要用些花花草草,所以姑娘想要买下我这宅子,当做花园。” “王叔你这宅子本来不就是个花园嘛。”刑如意笑笑:“如意这里,已经将话说清楚了。至于王叔你要不要卖,也全看自己的心意。” “姑娘方才说的,小老儿都会仔细考量,也会仔细的斟酌。”王甫拱手:“无论如何,都要谢过如意姑娘!” “王叔不必客气,若是您考虑好了,可让王大哥去我店里。卖价如何,你们也可以自行请人估量。无论数额多少,我刑如意都不讨价还价!” 王甫难言激动的点了点头。 见夜已至三更,王甫本想挽留刑如意,让她在家中休息一晚,却被刑如意婉拒。思量过后,只得吩咐王三提了灯笼,送刑如意回去。 刚出小巷,远远的便看见一队提着白灯的人马。大街上,风忽悠悠的刮着,甚为阴冷。刑如意眯眼去看,只见那队伍前头,提着灯笼的竟是一对儿纸人。 正文 第176章 荷叶炒饭(6) 刑如意微眯了眼睛,一边瞧着那对儿做工精巧的纸人,一边对王三说:“王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这半道儿上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跟着不大方便。” 王三此时也正瞅着那队人马,听见刑如意的话,摇了摇头:“我还是送姑娘回去吧,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安全。至于姑娘口中所说的私事,你放心,到时候我远远的站着就成,绝不会影响到姑娘的。” 眼瞧着那队人马距离自己是越来越近,王三又如此固执,刑如意只得叹了口气,用眼睛瞟了一下前方,对王三示意道:“王大哥你可瞧见那队人马了?” “瞧见了!也不知道是那个富贵人家,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在街面儿上走动。”王三说着,又瞅了一眼。他视力不大好,看远的东西时,会有些模糊,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近视眼。 “王大哥你当真看清楚了?”刑如意也注意到了王三的动作,知道是他眼睛不大好使,否则依着寻常人的性格,此时就算不害怕,心里头也是打着小鼓,七上八下的。 “隐隐约约瞧着是一队车马,不过我眼睛不大好使,看着模模糊糊的,五官身形什么的也看不真切。否则,也能知道这洛阳城里,又来了什么贵人。” 王三的话才刚刚说完,头顶上就飘下一串纸钱来。这纸钱要比寻常所见都小很多,大小规格与一般的铜钱无二,裁剪的也更为细致。 王三眯着眼,瞧了一下,说:“今年,怎么这么早就下雪了!” 等他伸手接住一片纸钱,看真切了,才惊道:“这……这怎么是纸钱?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还有出丧的人?” “不是出丧,是阴人借道。”刑如意指了下,已经快要走到跟前的纸人:“王大哥你看清楚,那前头两个领路的是什么东西?” 王三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然后疑惑着说了句:“我怎么瞧着那男人很像是王成?” “王成!”这下轮到刑如意差异了,“你看仔细了?” “只是有点像,但不是他。王成的眉眼,没有这么硬气,但脸型和嘴巴,还是挺像的。” “是王舒!”刑如意仔细看了看那纸人,男左女右,左边的明显是一副武人的打扮。王甫也曾提过,王舒的相貌是十分硬朗的那种,且他曾有当兵的经历,甚至一度做到了先锋将军的位置。右边的那个纸人,明眸亮齿,衣着却是普通的,且脖子上隐隐的还能瞧出一丝黑线,那黑线,应该代表着勒痕,若是没有猜错,这右边的女性纸人,应该代表着紫玉。 “纸人!是纸人!我的天呐,我头一回看见纸人能够走夜路的!”王三终于看清楚了那提灯人的真身,但反应却让刑如意意外。他虽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好奇。甚至,若不是刑如意在一旁拦着,他就要冲过去,仔细研究一下那纸人走路的机关在哪里。 这边,刑如意刚刚将王三给拦住,那边耳朵里,就传来了王三的下一个问题:“如意姑娘,你说这纸人走路,也需要提灯吗?难不成,这纸人的眼睛,也是能看的?”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领路的纸人,已经将眼珠子齐刷刷的转了过来。 王三吓了一跳,一个七尺多高的男人,竟下意识的躲到了刑如意的背后。刑如意低头,对于王三的举动,表示十分的无语。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欠妥,王三犹犹豫豫的,又站到了刑如意的一侧,低声说:“如意姑娘,你刚刚瞧见了吗?那纸人的眼珠是会转的?难不成,他们……他们是活的?” “纸人就是纸人,怎么可能是活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幕后之人使的小手段,吓唬吓唬人罢了。”刑如意说着,用手轻轻一指,那纸人的眼珠子,便又转了回去。 “所谓阳不走阴路,阴不借阳道,这规矩,莫非有人不懂?” 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刑如意用袖子挡了眼睛,循着风势的走向看去,只见风眼中间,是一具红木的棺材,棺材顶上坐着个娇俏的女子。看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红唇即便是在夜色中,也显得十分夺目,整个人风情绰约,甚是妖娆。 “难不成,是顾掌柜回来了?”刑如意瞅着那女子,忽然想起王三故事中提到的那个棺材铺女老板。虽说年纪有些对不上,但自从见过了莫须有,刑如意便对年龄看淡了。如今这盛世大唐,不光有王权富贵,也有妖邪横行,没准你在街面儿碰见十个人,其中有一个便是修道有成的妖。 至于顾安娘是妖精修成了人,还是人入魔道修成了妖,姑且不提,单单就那两个纸人,足以让刑如意猜测到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时,纸人抬着棺材,已经停在了刑如意的跟前。刑如意抬头打量着那个妖娆女子,冲身后的王三说了句:“夜高风黑,这归途王大哥就不必相送了。” “你是王甫的儿子吧?长相倒是与你那爹有三四分的相似。”女子换个了姿势,成妖娆卧躺状,一双好看的眼睛,慵懒的扫了一扫王三:“你放心,看在我与你爹往日的交情上,我不会难为你。听这姑娘一句,今夜夜高风黑,不打适合送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王三喉头涌动着,他本来还想要强撑上一撑。毕竟,刑如意是他请来的,若是此时将对方给扔下,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可偏偏此时,那些纸人的眼睛,又齐刷刷的转了过来。王三双脚一软,下意识转身,趁着身上还有些力气,跌跌撞撞的跑回小巷中。 眼看着王三回到小巷,刑如意这才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女子的身上。 “顾安娘?” “我是!” “人或者妖?我看的出来,你虽阴气十足,但却没有什么鬼气。” “至于我现在是什么?恕我无可奉告,因为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我只能回答姑娘,顾安娘曾经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热乎乎的人。”顾安娘说着,坐起身来,双手撑着棺材板,目光游离的在刑如意身上扫来扫去:“若是安娘没有认错,姑娘应该姓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如意。” “不错,我是刑如意!” “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如意姑娘倒正好相反,这真人倒与传闻中的没什么两样。” “这算是夸我吗?”刑如意说着,走到纸人跟前,看了一看:“这纸人是安娘自己扎的吗?手艺不错,活灵活现的。只是,利用法术摄取生人的魂魄来供纸人驱使,安娘你,就不怕天谴吗?” “刑姑娘这话问的,安娘若是害怕,又怎会行此术法,既然用了,是天谴也好,是地谴也罢,大不了就是身死形灭,魂飞魄散呗。对于安娘来说,未必就是坏事。”顾安娘说着,也从棺材板上跳了下来,手指从身旁的一个纸人身上轻轻划过:“刚刚姑娘夸我扎纸的手艺好,说句不太谦虚的话,安娘这手艺,是祖传的。 想当年,我爹还在的时候,这洛阳城里但凡丧祭,必定是从我家买东西。只可惜,安娘是个女子,且有些不大争气,除了这扎纸人的手艺,旁的都是平平。这一点,倒不如刑姑娘,听说你可是样样精通,尤其擅长驱邪捉妖。” “言过其实,如意也不过是个开胭脂水粉铺子的。”刑如意说着,勾唇一笑:“至于这驱邪捉妖嘛,一看心情,二看机缘,若是遇上那种不上道的,顺手捉一捉,就当是陶冶情操。” 刑如意说着,反手一勾,朝着顾安娘的颈项就抓了过去。 顾安娘眸光一冷,身子径自向后退去,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就如同是踩着一阵风。 “动作还挺溜!”刑如意说着,也追了两步,眼瞅着,就要追上顾安娘,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然后转身,直接朝着棺材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棺材应声落地,四个抬轿的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愣。 “都愣着做什么!”顾安娘冷着嗓子吼了一声,那纸人齐刷刷,朝着刑如意围过来。 “啧啧!这么多纸人打我一个,还当真让人怵得慌。不过,我听说,纸人怕火,就不晓得我这从地狱借来的鬼火,是否也有同样的奇效。”刑如意说着,指尖燃起一缕鬼火,身形灵活的犹如在纸人间舞蹈一般,快速的将幽蓝色的鬼火燃到纸人的身上。 呲呲!吧吧! 纸人很快的就燃了起来,而且四个纸人为了求生,不得已在队伍中乱走乱撞,甚至还想要找顾安娘求生,只可惜,冷着脸的顾安娘此时哪有什么心情去管他们。只一会儿的功夫,这些栩栩如生的纸人,就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至于残留的那些魂魄,也都飘散在了空中,等到太阳升起,这些残存的魂魄,也都会被燃烧殆尽。 “想不到,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居然还是冥府的鬼差。”顾安娘瞧着那一地的纸人,虽冷着一张脸,但也并未释放出更多的情绪:“你既身为鬼差,就应当遵循你们冥府的规矩,如此草草的就将这些魂魄烧死,你就不怕地下的那位追究?” “追究我?凭什么!”刑如意摊摊双手:“这第一,生人的魂魄是被你拘走的,也是你安放在这纸人的身体里的,与我无关。就算冥府追究起来,要杀要刮,要判入十八层地狱的,也只能是你这个元凶。这第二,刚刚这些纸人明显就是受到了你的驱使来围攻我的,就算我携有冥府的牌子,也有协助拘魂的任务,但危险来临,自保才是第一位的。所以,刚刚那的那些举动,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就算冥府不乐意,也不能说我什么。还有第三点,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哪个告诉你,我是冥府的鬼差,需要听候冥王,也就是鬼君的命令?” “你——”顾安娘刚张嘴,就明显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窒,再睁眼时,发现刑如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此时,那双做惯了胭脂水粉的手,正捏在她的喉咙上:“果然,这个纸人才是顾安娘做的最用心的,只可惜,很快也就要被烧成灰了。” 正文 第177章 荷叶炒饭(7) 指尖燃起一团鬼火,烧穿了皮肉,在一阵类似烤肉的焦糊味儿中,刑如意看见的不是人类应该有的血管及骨骼,而是竹篾。这些竹子,或青,或黄,用精巧的手,扎成人的骨架,外头用纸糊了,再揭活人的皮,趁热,一点一点的缝合粘贴上去。 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做工再怎么精巧,就算术法再怎么精妙,也总会让人看出破绽来,例如这假的顾安娘身上就带着一股子浆糊的味道。 浆糊,是由面粉或者淀粉加水熬制成糊状,具有一定的粘稠度。小时候,她常跟着父母贴对联,总是蹲在灶台前,看着母亲在火上熬制浆糊,鼻子也总能够闻见那一股略带焦糊的味道。 早在纸人停在她跟前时,她便闻到了这股气味,只是不太确定,这气味究竟来自何方,是那些看似寻常的纸人,还是顾安娘。之后,她借着查看纸人的机会,仔细的辨别了一下,最终确定了这味道是从顾安娘的身上传出来的,而且相当的浓烈,还混合着新鲜血液的味道。 一个凡人,就算是活成了妖,就算是以糊纸人为生,身上的味道,也不该这般强烈,况且这顾安娘,瞧起来,也不像是经常去糊纸人的人。 纸人呲呲的燃着,很快也就燃尽了。刑如意拍拍手,走到棺材跟前,用手敲了敲:“虽然棺木好睡,可都这个时候了,也总该出来见一见,你是对吗?顾安娘!” 棺材中传来一阵异动,刑如意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棺材盖一点点的移开,一个半男半女,阴阳合体的怪人从中坐了起来。那女性的一半,与之前的纸人容貌相似,应该是顾安娘,男性的一半,却是陌生的。刑如意自然也不会将其认为是王舒。 “你是谁?亦或者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刑姑娘打算如何称呼我?”最先开口的是女性角色的那一半,说话也如先前的纸人一样,娇媚中略带一丝风情,眉眼微挑,煞是勾人,可偏偏她男性的那一半,却是阴测测的,似笑非笑。 在这午夜的大街上,刑如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跟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你们两个能不能选出一个代言人来跟我说话。这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样子,看的我别扭。若是再多看两眼,难保我不会出手打你。”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那男性的一半:“女士优先,麻烦这位先转过去,你这张脸,着实长的欠收拾。” 男人一怒,似要发火。顾安娘用玉手拍了拍他:“相公勿恼,这样的场面,自由安娘出面,相公你先歇着。” 男人点点头,将半边身子略微侧了侧。说实话,他侧与不侧,区别并不大,只不过一半隐入了黑暗中,从视觉效果上来说,多少好那么一点点儿。 “讲讲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总不会夫妻恩爱,真好成了一个人?还有,你们选在这个时候回到洛阳城,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是跟王甫家的那块儿石头有关。” “如意姑娘真的想听?要知道,这世间有些故事,是不能够白听的。” “爱讲不讲,就你们之间那点儿破事儿,我未必真就有兴趣。”刑如意打了个哈欠:“说实话,本姑娘忙活了一天,这会儿困的不行。你们若是想说,就尽快,若是不想说,带着这一地的纸灰儿赶紧走。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说到前头,你们回洛阳城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不许伤害王甫一家,还有尽量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好歹在冥府挂着闲职,有些事情,我不可能坐视不理?懂否?” “如意姑娘的意思,安娘明白。姑娘放心,我不会去寻王家的麻烦。或者说,只要王家不来寻我们的麻烦,我们也不会主动招惹。至于为何要回洛阳城,此事还与姑娘有些关系。” “与我有关?”刑如意眯了眯眼:“我可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姑娘误会了,安娘的意思是,安娘选择此时与相公一同回来,是因为有人告诉安娘,如意姑娘你,可以帮助我们。” “莫须有?”刑如意试探着问了句。 “姑娘果然聪慧,竟一下就给猜到了,的确是莫道长。” 猜中了,可刑如意并不开心。因为这预示着,她跟狐狸,极有可能被这个莫须有给盯上了。 这个莫须有,究竟想要做什么? 刑如意沉了眼,越发觉得自己跟狐狸的处境有些危险。难不成,老天爷将她和狐狸弄到盛唐,就是为了解开莫须有身上的秘密,找到那个隐藏在他背后的大/BOSS,然后维护世界和平,伸张人间正义? 刑如意蹙了蹙眉,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丝毫没有看出自己有当“被上天选中之人”的资质。再侧着头,瞄了一眼老天。暗夜深沉,无星无月,也没看出一丁点儿的提示。于是轻叹了口气,将目光对准了眼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阴阳各半,夫妻同/体的怪人。 “既是莫须有让你们来找我的,那么就说说看吧,我能帮你什么?” “这——”顾安娘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只是想要恳请姑娘帮忙,帮我们弄清楚,我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嘻!”刑如意发出一声低笑:“你让我帮你,弄清楚你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顾安娘,你在逗我玩吗?你们夫妻身上发生了何事,难不成你们自个儿不清楚,还要我一个外人来帮忙调查?” “安娘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故意要捉弄姑娘你的意思。安娘说的都是实话!”顾安娘说着,扫了一眼地上的纸灰儿:“安娘知道如意姑娘你先入为主,早已对安娘有了成见。的确,安娘曾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过伤害旁人的事情,但,那也是迫不得已。安娘与夫君,是真心相爱,为了救他,莫说是伤害旁人,就是伤害安娘自己,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所以,你承认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件往事,是因你们而起?” 顾安娘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一阵打更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五更天。刑如意瞧了瞧眼前这对儿极为奇怪的夫妻,又看了一眼横在街道中央的棺材,说了句:“换个地方说话吧?我可不想明日晨起,你们和我,都变成这洛阳城中,人人忌惮的妖怪。” “可是,安娘的纸人都已经被姑娘给烧毁了。” 的确,顾安娘可以跟着刑如意走,但街道中央的那副棺材,却是需要人抬的。 刑如意摇摇头,开启鬼目,扫了一眼街面儿。果然,在犄角旮旯,肮脏阴暗的角落里,寻见几只游魂。她勾勾手指,那些游魂便到了跟前。 “小鬼,见过鬼差大人,不知道鬼差大人有何吩咐?”几个游魂都是瘦骨伶仃的,其中一个,还断了右臂,看装扮,生前多是乞讨的。 “你们几个,既已死了,为何不去阴司报道?难不成,也是留恋这阳世的繁华?” “鬼差大人明察,不是咱们几个不愿意去阴司。说白了,此生为乞丐,也是迫不得已。咱们几个,也算是看透了这世间炎凉,巴不得赶紧转世投胎去。可咱们都是给人打死的,既没有族人收尸,也没有后人祭拜,死后更没有鬼差愿意带咱们走,所以只能在这世间游荡。” “既如此,你们帮我一个忙,等事情完了,我找人带你们下去。放心,有我的令牌在,阴司的人,也不敢难为你们。下辈子,虽不见的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够衣食无忧,不用在沿街乞讨。”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为首之人,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是真是假,你们做了自然就能知道。”刑如意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做还是不做,我给你们一口茶的考虑时间。” “大哥,咱们还是听这位姑娘的吧!”另外一名鬼魂,飘了过来:“这位姑娘我见过,是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之前活着的时候,我还曾得过姑娘的恩惠。她说的话,我信!” 刑如意听到这里,仔细看了看那鬼魂的样子,只可惜,搜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张相对应的脸来:“抱歉,我不记得你了。你刚刚说,你曾得过我的恩惠,是什么意思?” “姑娘自然不会认得小人,小人生前,就是在街边儿讨饭的。上一年冬天,小人在姑娘铺子前乞讨。姑娘看天寒地冻的,就让铺子里的伙计给小人端了热乎的饭菜,还拿了厚的衣裳来。听见小人咳了两声,就给小人配了药。这药,姑娘你不仅分文未取,还特别嘱咐,说是咳的厉害了,再去寻姑娘你。只可惜,小人没那个福分,也没能当面向姑娘你说声谢谢。” 刑如意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此时听见他说,就下意识的问了句:“那后来呢?你的病可好了?” 那鬼魂摇了摇头:“姑娘的灵药,小人怕是没有福分吃。那天,姑娘给了药,小人揣着刚走过了两条街,就被城北药材行的老板给盯上了。他命手下的人来夺药,小人不给,就那么活生生的给他们打死了。一个乞丐,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人惦记,也没什么人追究。即便到了现在,小人的尸骸,还留在那污水沟里。若是姑娘肯发善心,帮小人寻个地方埋了,下辈子,小人宁愿给姑娘当看门的狗,一辈子跟着姑娘!” “你放心,你的骸骨,我会让人捡了厚葬,至于城北药材行的事情,倘若你刚刚所说都是真的,我也一定会找他们帮你讨要个说法。”刑如意的嗓音也不自觉的冷了起来,她指了指街道中央的棺材:“你们先帮我把这个棺材抬起来,等到了地方,我自会安排你们各自的去处。” “多谢姑娘!”那些鬼魂说着,飘到了棺材下。 红木棺,轻飘飘而起。此时,若是有不明真相的人路过,只怕会认为这是一具漂浮在半空中的悬棺。 “如意姑娘,想要带咱们去哪里?”顾安娘问,神色中略微带着一些不安。 “你的棺材铺可还在?”刑如意忽然想到之前王三讲述中的那个属于顾安娘的棺材铺,似乎,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那个棺材铺开始的。 顾安娘点点头:“应该还在吧!二十多年了,我也不大确定。不过那样晦气的地方,想来也不会有人去强占。” “那就棺材铺吧!”刑如意指了指顾安娘,对抬着棺木的鬼魂们说:“你们跟着她就行!” 正文 第178章 荷叶炒饭(8) 在民间,北方人以狐、蛇、猬、鼠及黄鼠狼五物为财神,见此五者,不敢触犯,故有五显财神庙。其中,以黄鼠狼黄大仙最为出名。让刑如意没有想到的是,王甫与王舒的种种遭遇,竟都是由这黄大仙引起的。 棺材铺里阴风阵阵,顾安娘寻了半天,才寻到半截蜡烛,点燃,烛光中照耀着的是一具具布满尘埃的棺材。 “二十多年了,想不到这里还是老样子。”顾安娘走到一具棺木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她的表情很奇怪,酸涩中带着些许的幸福。若非只剩下一半的脸孔,刑如意大概也会出自本心的来安慰她两句。 “说实话,安娘很好奇,如意姑娘你自小成长的环境是怎样的?安娘自小就在这棺材铺里长大,小时候爹跟娘都很忙,爹要忙着选木材,做棺木,还有负责招揽客人,娘负责做纸扎,做的要比安娘好。从安娘记事时,就经常被放在这棺木中,这既是安娘游戏玩耍的地方,也是睡觉的地方。常常一觉醒来,就听见爹拉锯子的声音,抬头,烛光是下娘在做纸扎。那些纸人,惟妙惟肖,安娘总觉得它们会开口跟安娘说话。”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家是做棺木生意的,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这跟王甫、王舒以及紫玉的事情有关系吗?”刑如意很爱听人讲故事,只是此时已近五更,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刑如意既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闲情,去听顾安娘将故事。 鬼魂们将红木棺材放下,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刑如意念了几句咒语(其实是跟牛头马面约好的碰头暗号),唤了一个鬼差上来,命他将鬼魂们带回地府并合理安置。鬼魂们千恩万谢,在五更天来临之前,跟随鬼差,消失在了棺材铺的门前。 目送着鬼差及鬼魂们离去,刑如意转身,看着顾安娘:“我的时间不多,你也长话短说,我们本身并不太熟,所以没有必要忆苦思甜,你的往事,我虽有兴趣,但却不代表现在想听。” “如意姑娘这话可真冷,让人听了不免心中寒的慌。” “是吗?我倒觉得回想起当年紫玉孤零零一个人被悬挂在王甫家门口的黑槐树上更为让人觉得寒意袭身。还有王甫的长子,那个当年才不过六七岁左右的孩子,若不是你给王舒出的主意,他又怎会魂归冥府。顾安娘,我虽也同情你的遭遇,可仔细想想,你如今的模样,也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我之所以跟你来这棺材铺,为的也不过是想要弄清楚莫须有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所以,不要跟我打什么可怜的感情牌,你非善良之辈,我心软也看对象,所以有话就说,有事儿就谈,本姑娘还忙着呢。” “如意姑娘的话,既然都说到了明处,安娘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不否认,当年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而我为的,也不过是要救我的相公。人性本恶,自私是难免的,所以这件事,安娘不认为自己有错。”顾安娘说着,眼珠子轻轻一转,似在看向另一侧的男人。女人的手与男人的手交握在一处,这画面既诡异又离奇。 “安娘之前说过,安娘家世代都是做棺木生意的。这棺木,只有死人才能使用,所以久而久之,打交道的也都是这个圈儿里的人。我家相公姓于,是做死人买卖的,用道上的话说,就是摸金校尉,民间俗称盗墓的,或者倒斗的。 原本,这卖棺材的跟倒斗的,是两个行当,且卖棺材与倒斗,一个算是积阴德,一个算是损阴德,看似相近,实则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之所以牵扯到一块儿,还是跟着棺材有关。有些富贵人家,对棺木的要求极高,例如需要一些上好的紫檀木、沉香木等等。这些木料,价格高不说,还十分难寻。但有个地方,却很多,那就是墓穴。所以,我的爹娘,偶尔也会出价让倒斗的手艺人,帮忙从墓穴里寻一些上好的木料出来。我与相公,就是这么相识的。 他虽不善言辞,为人也长的凶了些,但对我却是极好。有一年,他从墓穴中寻到了一些粮食还有植物的种子,那墓大概是殷商、西周时期的。虽年代久远,但东西却保存的极好。我从当中寻到了几颗莲子,随意丢弃到院中的水缸里,居然还长了出来。” “这样的事情,我也听过。”刑如意回想起在后世写文的时候,曾看过明人著的《北游录记闻》,其中就有关于莲子的记载,说是在赵州宁晋县有石莲子,皆埋土中,不知年代,往往得之数斛者,状如铁石,肉芳香不枯,投水中即生莲。 “千年石莲开花结子,或许并不稀奇,但错就错在我不该认为那是一种吉照,更不该用那莲花莲叶做成饭食给夫君他食用。”顾安娘说着,用手握了一下男人的手:“那日,我原是出门解闷,无意间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说是莲叶也能做饭,而且做法还十分简单。我是在棺材铺里长大的,爹和娘,忙于生意也并未交给我什么厨艺,平日里吃饭,也多是凑合。嫁给夫君之后,我也甚少下厨,加之他是做死人买卖的,也很少在家中吃饭。或许是听见那莲有些心动,或许是想着夫君他快该回来了,或许是想要趁着机会在夫君面前展露一下我为人妻的本分,也或许我只是想单纯的证明,自己也能够像其她的女子那样,做一个贤惠的娘子。总之,我偷听了那荷叶炒饭的做法,然后回家去,取了莲叶中最为鲜嫩的部分,也像模像样的做了那荷叶炒饭。” “那对话的两个人,该不会恰巧就是王甫与紫玉吧?”刑如意问。 顾安娘点了点头:“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们。” 王甫曾说过,他与紫玉相识极早,但却并未具体说出两个人相识的年纪,如今想来,早于顾安娘与王舒相识,也是可能的。 “那之后呢?你的夫君吃了你亲手做的荷叶炒饭,出事了?” “是!就在我做好荷叶炒饭的当天夜里,夫君他回来了。那一趟收获不小,夫君他也十分高兴,夜里便多喝了几杯酒,但饭菜却没有用多少。半夜醒来,腹中饥饿,我想起白天做的荷叶炒饭,便盛了一碗给他。哪曾想,到了后半夜,他就开始发烧,整个人滚烫滚烫的,就像是刚刚从火炭堆儿里捞出来的一般。我心急火燎,匆忙出门,想要去寻个大夫。哪曾想,刚一出门,就撞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 “是!一双眼睛。”顾安娘说着,打了个寒战,另外一半男人的身体,也不由紧绷了起来:“那是一双像狼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我是在棺材铺里长大的,胆量自然也要比寻常的女子大上一些,于是就提着灯笼看了那么一眼。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在城中并不多见的黄鼠狼,民间也称黄大仙。”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那时候的顾安娘,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棺材铺老板娘。顶多也就是胆子大了那么一些,没有旁的本事。我先是给黄大仙陪了个礼,说是我家相公病了,着急赶路,希望他不要怪罪于我。它瞅了我几眼,就不见了。 我当即松了口气,提着灯笼继续赶路。我要找的人,如意姑娘你兴许也听过,就是季胜堂的刘掌柜,那时候他也还年轻,但医术在这洛阳城中已是十分的了得。原本,从棺材铺抄近路到季胜堂是用不了多少工夫的,可偏偏,我在那条路上走了近两个时辰都没能走出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白头发,白胡须的老人。他对我说,我家夫君不是生病,而是中邪,寻常的大夫压根儿就治不了他,而我刚刚碰见的那个是鬼打墙。眼下,这捣乱的邪物已经被他收了去,让我快快回家。 所谓关心则乱,那个时候,听见那样的话,简直就像是溺水的人瞧见了浮在河上的圆木,我当即恳求他随我回去,搭救我的夫君。” “你先是碰见了一个黄大仙,跟着又那么凑巧碰见的一个穿着黄衣服的老头。若我猜的没错,那老头十有八九就是那黄大仙变得。” “如意姑娘又知道了?” “黄鼠狼,黄鼠狼,既有鼠的机灵,又有狼的凶残,我一直对它没有什么好感。况且,我之前也遇到过一只修道有成的小黄鼠狼,做的事情,简直遭十回天谴都不亏。”刑如意说的是那个偷盗孩子的黄皮子,最后被她设计送进了河中,代替溺死的亡灵,做了河中的水鬼,也算是变相的惩罚了它。 “如意姑娘说的没错,可惜当时的安娘没有那个慧眼,也压根儿分不清楚眼前的究竟是救苦救难的仙人,还是居心不良的黄仙。”顾安娘说着,径自摇了摇头:“匆忙之下,我将他带回棺材铺。当时夫君他躺在床上,一脸的痛苦之色,且他的脸,开始一层层的蜕皮,骨骼竟也开始发生变化。最后那张脸,竟也变得像黄鼠狼一般,且神思涣散,压根儿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那老头见状,便吩咐我去准备,说相公他是被妖邪附身,倘若再晚一些,命都要被那妖邪给夺去了。我自然不敢犹豫,便依着他的吩咐,在棺材铺中摆下了所谓的九星引魂阵。” 顾安娘说着,转了转手中的蜡烛:“貌似这半截蜡烛,还是那时布阵留下的。你看,这烛心与别的不同,据说,这里头掺了人的血。” 刑如意瞧了眼,蜡烛中间果然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顾安娘口中所谓的“血”经年累月变了颜色,还是那烛心原本就是黑色的。 正文 第179章 荷叶炒饭(9) 谁都知道伤天害理没有好下场,到底怎样算是伤天害理? 顾安娘的问题,刑如意思考了很久,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一个适合的答案。 顾安娘听了黄大仙的话,摆下了九星引魂阵,原本是想要救自己的夫君。就像她自个儿说的那样,人都是自私的,为了救自己所爱的人,做出什么来似乎都不过分。只可惜,这件事从她遇见黄大仙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是一个阴谋。倘若再往前推,或许应该从她夫君从地底下抛出那些莲子开始,也或许要从她的夫君接受顾安娘爹的交易开始。 总之,这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很难寻找真正的事件根源。 故事太长,咱们还是从顾安娘依照黄大仙的话,做完九星引魂阵说起。 九星引魂阵摆下了,顾安娘的夫君,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毁掉的脸皮,还需要一点点的生长。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年。半年后的某一天夜里,顾安娘的丈夫再一次发狂,她尾随丈夫,跑到了一座枯坟旁,紧跟着看见丈夫跳了进去。坟坑中瞬间燃起了大火,她虽拼命的去救,然后救上来的却是一具被烧焦,烧烂的尸体。 就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那个老头再次出现,并且告诉她,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那碗荷叶炒饭说起。 荷叶炒饭,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那颗从坟墓中带出去的莲子。那莲子在地下已经沉睡了千年,是墓主人生前最爱的东西。既是最爱,又在坟墓中藏了那么些年,自然也就附着了一些晦气。莲子重生,晦气随之长在莲花中,长在莲叶中,长在莲子中。寻常人,若是食用这莲子,轻则不舒服,重则也就是病上几日。顾安娘的夫君却是不同,他本身就是做死人买卖的,经常在地下行走,又是亲自将莲子带出来的人,所以那晦气不是要他病,而是要他命。 想要就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问她借魂,然后再找个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男子,问他借命即可。随后,那黄大仙还特别心善的帮顾安娘算了一算,指出这两个人,洛阳城中就有。女子既是紫玉,而男子则是王舒。 顾安娘当时一心只想救回自己的夫君,也没有仔细考虑,就按照黄大仙说的做了。 “那紫玉死后,你的夫君可曾好了?”刑如意看了一眼那半边男子,心中也知道,这顾安娘铁定是被那黄大仙幻化出来的老头给忽悠了。借魂,借命,能那么好借吗?想当初,莫须有也帮锦与借了命,结果呢?锦与得到是什么?虽强留了一口人气,却要时时忍受肉身化骨的痛楚。 顾安娘摇摇头:“我被骗了!我依照他所说,先是找到了王舒,故意以美色引诱他,然后将他的阳气先行渡到我夫君的身上。夫君他,的确也活了过来,只不过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可那个时候,我哪里会去想那么多,一心一意只想着让我的夫君恢复如初,从此之后,两个人过踏踏实实,安安生生的日子。可渐渐的,从王舒身上渡过来的阳气,也不管用了,我必须要按照他所说的,去问紫玉借魂。 那天,原本该是我动手的,可我犹豫再三,始终有些不忍,夫君不忍难为我,这才亲自去的。哪曾想,走到半道儿竟碰见了王甫。夫君将计就计,在掠取了紫玉的魂魄之后,将她的尸身悬挂在了王甫家门前的那棵黑槐树上。” 顾安娘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提起一件事来:“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那个老头就是黄大仙,也就是黄鼠狼变化的,而夫君他,也曾向我提及过一个细节。他告诉我,在将紫玉的尸身悬挂在黑槐树上之后,曾见到一只黄鼠狼在那附近出没。只是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借了紫玉的魂魄,夫君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我心情大好,也准备重新开门做生日,就在打算开门的当天,我从夫君的弟兄那边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貌似,紫玉的尸身被盗了!” “紫玉的尸身被盗了?”刑如意蹙眉:“这件事,王甫与王舒他们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紫玉是王舒亲自看着下葬的,那时候,他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王甫身上,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旁的事情。况且已经入土为安的人,除了像我夫君这样做死人买卖的,又谁会去关心,已经埋进土里的人是不是还在。” “是那只黄鼠狼做的?” “我不能肯定,但事发当晚,它出现在黑槐树附近,绝对不是偶然。”顾安娘伸手理了一下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斜着眼去看自己的夫君。恰好,此时男人也斜了眼来看她。原本该是十分温馨的场面,落到刑如意眼中,却是无比的怪异,那一大一小,一杏一圆的两只眼睛,咱看咋像是斗鸡眼,而且是十分严重,且兼具精神分裂的那种。 刑如意低头抚额,用手掌掩了视线,然后默默的将目光转到了别的地方。 幸好,这对阴阳夫妇情感交流只是片刻,刑如意的耳畔,又传来了顾安娘叙述的声音:“紫玉尸身消失后的第一个晚上,我的棺材铺中,就发生了蹊跷事儿。因为打算重新开业,所以我觅了一个小伙计,无父无母的那种,暂时就寄居在我的棺材铺中。一来,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二来,我需要有个人帮我看门。毕竟夫君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希望有人贸贸然闯到后面来。当然,我也跟那小伙计约法三章,这帘子后面,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夜里,我并未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但是第二天一早,当我起身去唤那小伙计时,才发现他俯趴在一具棺材中。我原以为是他偷懒,可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之后,却见他全身是血,脸像是被什么啃咬过的一样,面目全非,胸口也有些吓人的抓痕。 因为事关人命,左右的人,又知道我新觅了伙计,隐瞒不报,显然是不成的。官府很快就派人来,经仵作查验之后告诉我,这小伙计是被活活抓死的。我当时便瞧出,那仵作的神色有些奇怪,于是暗中向他打听,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悄悄给我说,让我千万小心,因为小伙计身上的抓痕,很像是被人给抓出来的。只是那么长的指甲,莫说是男子,就是全洛阳城的姑娘,也未必有。因为事情太过离奇,他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瞒报了。” “那抓死小伙计的,该不会就是你身旁的这位夫君吧?”刑如意说着,目光也随之朝着男子的手上瞄去。嗯,指甲果然不短,很有些当僵尸的潜质。 “不是我!”这一次,开口的不再是顾安娘,而是她身旁的那位相公。 男子的声音,倒是比他的长相温柔的多。用刑如意的话说,就是充满磁性的,很适合到后世当午夜电台主播的那种。对于好听的声音,刑如意一向都是宽容的,于是闭紧了嘴巴,没有再去说什么。 “的确不是他!因为就在仵作跟我说话的时候,那个真正的凶手出现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我们都瞧出来,那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形是女子的。我们循着那个身形追了很久,却追到了紫玉的墓碑前。 洛阳城中,人人都知道紫玉死的蹊跷,但其中的内情,却只有我跟夫君两个人知道。不管是出于我们个人的目的,还是那些衙役捕快们心中的惧怕,我们都刻意的回避,甚至心照不宣的默默返回了城中。关于小伙计的死,也只是以意外悄然处置了。” “你怀疑杀死小伙计的那个是紫玉?” 顾安娘点点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黄大仙在搞鬼,以为当真是紫玉回来复仇,错把小伙计当成了我的相公。于是,在跟随捕快们回到城中之后,我又乔装出城,却寻了黄大仙。之后的事情,如意姑娘你大概也能猜到了。 黄大仙,也就是那只黄鼠狼,又给我出了新的主意。恰好王舒也因为紫玉的事情前来找我,于是我也将计就计,将黄鼠狼给我说的方法告诉了他。” “就是那只黑猫?” “是!黄大仙告诉我,想要平复紫玉心中的怨气,就只能制造一个假象,一个杀人凶手已经伏法的假象,让紫玉误以为,她的大仇得报。” “紫玉的魂魄都已经被你家夫君给借走了,没有魂魄的尸身,顶多也就是诈一诈尸,何来的怨鬼讨债?枉你顾安娘自小还是在棺材铺里长大的,竟连这么粗浅的骗人手法都看不出。” “如意姑娘说的是,可身在局中的人,焉能看的那么清楚明白。况且当时的我,心中也是又急又怕,对于那黄大仙说的话,压根儿就没有仔细的去思量过。直到几年之后,我帮夫君成功借了王舒的身,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黄大仙的骗局。我与夫君,才是它的将计就计。” “这话又从何说起?” “如意姑娘难道就不想问一问,我与夫君,为何会变成眼下的这副模样吗?”顾安娘指了指自己:“其实,那黄大仙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所有的事情,都与那颗莲子有关。那莲子与黄大仙,都是同一座坟墓中的东西,莲子是墓主人生前所爱,黄大仙则是守护墓穴的物,只不过日久天长,沾染了墓中的气息,修成了人形。我夫君,不问自取,既冒犯了那位墓主人,也得罪了那黄大仙,之后种种,也不过都是它的报复。” “既然是报复,直接杀了你们就行,干嘛还要大费周章的借你们的手去杀紫玉,杀王甫的儿子,杀王舒以及那只无辜的黑猫?” “哼!”顾安娘发出一声冷笑:“这是因为那黄大仙也要自保!” 正文 第180章 荷叶炒饭(10) “黄大仙也要自保?”刑如意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新鲜的说法,身子轻轻向后一跃,坐在了棺材板上,两手托腮,两条腿轻轻晃悠着:“这说法有些新鲜,我倒是想听听看,这黄大仙为何也要自保。” “如意姑娘你,可知道镇墓兽?” “听过一些!”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一下:“镇墓兽,古老的神兽,据说是倒斗人的天敌,既为帝王将相镇守地宫,也为他们守护最终的秘密。至于那些寻常的富贵人家,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谁用镇墓兽的,但墓室里也应该会有类似的设置吧。说实话,我虽去过阴司冥府,却没有机会去看一看地宫。” “地宫,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些砖瓦泥墙。”男人轻轻的哼哧了一声,看的出,作为一个专门做死人买卖的倒斗人,这男人,眼中怕是只有地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至于旁的东西,怕都是不屑一顾的。这么一想,倒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也算是一个好相公。下了墓,还能记得带一颗莲子回来给顾安娘,讨她的欢喜。 “如意姑娘若是有兴趣,改日,可以叫夫君带你走一趟。不过就像夫君所说,即便是帝王将相,死了便是死了,那地宫修建的再怎么好,也都是砖瓦泥墙堆砌,没什么可看的。”顾安娘说着,望了一眼天色:“天快亮了,有些话,还是要给姑娘说完的。” “请继续!” “刚刚安娘提到,说那黄大仙也要自保,这话,是真的。如意姑娘你想,那黄大仙,既在墓中,其身份,大约也跟帝王将相地宫中的镇墓兽相同。只不过这镇墓兽是死的,黄大仙却是活的。我夫君私拿莲子,的确是犯了忌讳,但反过来说,那黄大仙也是因为我夫君的缘故,才能逃离墓穴。它虽逃了出来,可也忧心被那墓主人寻到,于是才想出了偷梁换柱的法子。杀死紫玉,陷害王舒,甚至用黑猫来掠取王甫长子的性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它想要活。” “那么,你们夫妇二人呢?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自然也是被那黄大仙所害,不过它也不见的比我们好多少。”顾安娘轻哼了一声:“那黄大仙原本是想利用我们夫妇二人,帮他达成目的。可惜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那阴魂与阴命,既借给了我的夫君,就不好再拿回去。我与夫君,被他用阵法困了多日,受尽各种折磨。为了逃脱出来,不得已也想了许多的办法,也不知是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最后竟变成了这副模样。眼下,我与夫君,谁也说不清,这具身体到底算是谁的。” “黄大仙的事情,我自然会去查证。他若不来洛阳还好,若是来了,绝不会让他轻轻松松的离去。眼下,咱们不说他的事情,先来说说你们,今夜抬着棺木到这洛阳城,又所谓何事?” “我们……”顾安娘停顿了一下:“不瞒姑娘,我们原本是听了莫道长的话,想来洛阳找姑娘,看看姑娘可有化解之法,好让我与我的夫君恢复原样。至于这棺木,乃是我爹我娘生前所做,原本是打算能我百年之后使用的,后来夫君出事,就先给他用了。如今,我们这个样子,半人半鬼的,也不晓得还能撑多久,于是也就将这棺木随身携带了。姑娘放心,我与夫君此次回来,绝对没有再生害人之心。当年的事,若非我们贪心,又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没有就好,也省的我与你们为敌!”刑如意拍拍手,从棺材盖上跳了下来:“我也给你们交个底,不是我不愿意帮,也不是不想帮,而是无能为力。我虽也会些法术,但也仅限于捉个小妖,拿个小鬼什么的。” “姑娘的人品,我们曾听莫道长提过,所以姑娘刚刚所说,我与夫君也都相信,不是谎话。其实,回到洛阳之后,我与夫君也都想明白了。人活百世,终究一死。我们这个样子,没准也算是老天厚待,至少今生今世,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既如此,那就祝福你们好了。”刑如意打了个哈欠:“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困了,要回铺子里去补个觉。不过,若日后你们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让纸人去给我带个口信,我想这样简单的术法,还是难不倒你的。” “多谢姑娘!”顾安娘说着,略微低了低头:“其实,我们也没有旁的事情要麻烦姑娘你。只求姑娘,看在今夜一叙的情分上,在我与夫君离开之后,能帮我们合葬。墓地选在哪里都无妨,只是棺木请用这一具。” 顾安娘说着,将目光落在了那一具红木棺材上,笑了:“我爹我娘,做了一辈子的棺材,临走缺只给我留下了这么一副,难不成,他们早就算到,我与夫君,会有今日之难吗?” “兴许只是一个巧合!” “天意也好,巧合也好,总之,眼下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好的。”顾安娘看了刑如意一眼:“最后一句话。当年的事情,王甫始终是被无辜牵连的,如意姑娘是个好人,若是有心,就请多多照拂。那黄大仙若是回来,势必还要去难为他。” “为什么?” “其实,当年黄大仙想要的是王甫的命,只不过那一年他的大儿子恰好出生,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加宽敞的活动空间,他将家中的房舍进行的调整。那间埋下黑猫的屋子,原本是王甫住的,他的长子,也不过是代他去死罢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黄大仙的谋划才没有成功。他若回来,保不准还要去取王甫的命。” “我知道了!”刑如意说完,便离开了棺材铺。 此时,东方隐约透出一抹白。 刑如意推开棺材铺的大门,就瞧见一袭白衣的狐狸,牵着一身黑衣的殷元,站在那里。两个人,原本都是一脸正色,见开门出来的是刑如意,随即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家娘子出门办事,一去未归,做相公的,能不出来寻一寻吗?” “狐狸爹爹说的是,娘亲你原本是出门置办嫁妆的,怎么置办来,置办去,反倒进了这棺材铺。莫非,娘亲你是途中迷路,找错了地方?” “你才找错了地方!”刑如意说着,走了过去,一边朝着狐狸怀中倚去,一边用手牵住了殷元:“只不过临时遇见个热闹,按捺不住,就凑了一凑。” “热闹好看吗?”狐狸问。 刑如意摇摇头:“不好看!看似有些头绪,实则乱七八糟。不过,这热闹,总归是旁人的,不会碍着我们成亲。对了,你之前说要娶我的话,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狐狸哑然的笑着:“就算现在反悔,怕是也来不及了吧?” “那是当然!”刑如意傲娇的扬着下巴:“反正我是赖定你了,如今你既已开口,娶也娶,不娶也得娶!” “非要这么的强买强卖?”狐狸停住脚,看向如意的脸庞。一夜未眠的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放心,我不会跑的。如今,我只怕你不愿嫁我!” “那你也放心,我刑如意多精明啊,才不会放着这么英俊潇洒,还有本事的相公不要。呼,好困!”刑如意说着,连连打起哈欠来。 “困了,就睡一会儿。”狐狸说着,将刑如意抱了起来:“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狐狸,你真好!”刑如意在狐狸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下,合上眼,陷入了沉睡中。 待刑如意合上眼,狐狸与殷元的表情都变了。 “娘亲她,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只是不小心吸入了黄鼠狼的那些臭气。”狐狸脸上带着一丝怒气:“你且回棺材铺守着,那黄鼠狼,绝不会轻易离开。” “啧啧,近千年的道行,估计吃起来味道也不错!”殷元舔了舔嘴唇:“那棺材铺中的两个人呢?要不要殷元把他们一起吃掉?” “留着吧!免得你娘亲醒来骂你!” “行吧!就看在如意娘亲的面上,留他们一条小命。”殷元双手背后,小大人似的迈着步子,嘴里还不停的叨叨着:“反正他们也着了黄鼠狼的道,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嗯,一男一女,一阴一阳,一生一世,一木一穴,倒也算是这世间难得的没事儿。哦,对了,娘亲她知道你要带她回青丘吗?” “还没有告诉她!” “哦,那你还是早些给娘亲说吧!免得她将自己的婚事都筹办好了,你才开口,依着娘亲的脾气,未必肯放过你!”殷元说着,吐了吐舌头:“对了,你与娘亲要在青丘办婚礼的事情,我也给常泰说了,到时候,邀他一块儿去,娘亲她必是十分高兴的。” 狐狸蹙眉,显出一丝不悦来。 “放心,大不了,将他们留在青丘外头。”殷元嘻嘻的笑着:“娘亲她,在洛阳相熟的也不过这几个人,狐狸爹爹总不好,让娘亲她孤零零的随你回青丘吧!” 狐狸低头,看了眼怀中沉睡的刑如意,说了句:“帖子我都准备好了,等你处理好了黄鼠狼的事情,就去送贴。如意的娘家人,我总归是要请的。” 殷元点点头,漆黑的眼珠越发的黑了。 一阵风起,天上竟悠悠的落下几片零星的雪来。这应该是刑如意来到盛唐之后的第三场雪。狐狸看了一眼那雪,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一件雪白大氅,便轻轻的盖在了刑如意的身上。她的嘴,嘟了嘟,又寻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沉沉的睡了。 正文 第181章 玉容散(1) 第二日醒来,天仍是阴沉沉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乌云给覆盖着。天气骤然变冷,连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刑如意裹着大氅,捧着一碗红豆粥,坐在门前,看着小伙计李茂清扫街面。听说昨个儿夜里,洛阳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只可惜,那雪下的太小,到了早晨,便已没了踪迹。街面儿上倒是湿漉漉的,泥泞中散落着一些枯叶。 “掌柜的怕冷,怎不进铺子里面,倒是站在这门口吹寒气。”李茂将门前的污物打扫干净,又拿起抹布里,擦拭外头的柱子。 刑如意低叹了一声,瞅着街面儿上说了一句:“心里烦闷,站在这里,能透透气。” “掌柜这话,若是给咱们家爷听去了,只怕又会多想。”李茂摇摇头,笑了:“您啊,赶紧进去吧,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莫说是殷爷,就是小公子那冷刀子,都够咱们受的。” “狐狸那张冷脸,我是知道的,除了我,他也难得会对着旁人笑。一旦笑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殷元,我咋不知道,他也会凶人呢?”手指沿着碗边弹了一圈:“话说,这一大早的,我就没见这小子,难不成这城中又有了热闹?” “得,还真让掌柜你给说着了。白石巷那边出了事儿,听说死了一个男人。这大冷天儿的,不光咱们家小公子去凑热闹,这街面儿上但凡没点儿事做的,都去凑热闹了。哦,常大人与小盛子也来过,只不过那会儿掌柜还在睡着,被咱们家爷一记冷光给射走了。估摸着,这案子又是不寻常的,否则常大人也不会寻到掌柜这里来。” “常大哥与小盛子来过?我怎么没有听狐狸提起。”刑如意说着,将碗搁在了一旁:“对了,那白石巷在哪儿?我在洛阳城里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就没听过这个名字?难不成,是在城郊?” “这白石巷,就在城里,只不过巷子太小,又是老百姓自己叫开的,官府那图上没有标记。掌柜您是做大事的人,这么一条小巷子,不知道也属正常。” “我倒觉得不太正常,凭什么你都知道的小巷子,偏偏我就不知道。”刑如意托着下巴,皱了皱鼻子:“知道你小子消息灵通,说说看,怎么个情况?” “掌柜的又在取笑我了。”李茂摸摸头,将手中的抹布放在水盆中清洗:“其实在被掌柜您收留之前,小李子我就住在那白石巷。名字虽叫白石巷,但实则,那地方是没有巷子的。据说,前朝的时候有,地面儿跟旁的地方不一样,里头的石头,都是白色的鹅卵石。这话说回来,貌似昨晚儿掌柜您就是从那白石巷回来的。” “我从白石巷回来?”刑如意敲敲脑壳:“我不记得了,我只晓得,我睡着了,应该是被狐狸抱回来的。” “顾家棺材铺,掌柜您应该知道吧?二十多年以前,那可是咱们洛阳城中顶顶有名的地方。这顾家棺材铺,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顾掌柜手艺好,所卖的棺木价格公道,且童叟无欺,不问贫富;二是因为这顾掌柜会些旁门左道,百姓传言,他能听鬼声,辩鬼语,但是真是假,却不得而知。眼下,流传至今的,也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与他的独生女儿,顾安娘有关的事。”李茂说着,又起身,擦起门窗来。一边擦拭,一边继续讲着:“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听旁人说的,真假尚待考证。这件事,大约发生在顾安娘七八岁的时候。当时顾掌柜接了一单买卖,这买棺木的乃是城外十五里处李家庄的首富李老爷,死的是他的老娘。 正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李家老太太,去世时,已是七十有八,在当地,算是喜丧。所以这棺木,用的也是红色,而并非咱们常见的黑色。” “你是说红色的棺木?”刑如意脑海中,忽的闪过顾安娘棺材铺中的那顶红木棺材。 “传言是这么说的!”李茂停下手中的动作,点了一下头,继续道:“这顶棺材,据说顾掌柜打的极为精细,足足做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日凌晨,亲自觅了几个伙计,抬着棺木,出城门,朝着李家庄而去。据说,这顾掌柜出城时,天还是好好的,结果走到半道,却下起了雨。这新油漆的棺木,虽也能防些雨水,但也搁不住被这么淋,上头的彩金还是有些脱落。到了李家长,这李员外倒是也没有难为他。只是留顾掌柜在家中,将脱落的彩金给修补好。 再说顾掌柜家中,顾夫人见丈夫久去不回,便让当年才七八岁的顾安娘去李家庄打听。别看这顾安娘年纪不大,但自幼生在棺材铺,长在棺材铺,胆子不比常人不说,寻常人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因为害怕,沾染上这棺材铺里的晦气。” 刑如意回忆了一下那顾安娘的模样,以及说话时的气度,觉得七八岁独自出生寻找父亲这样的事,对于她而言,也非难事,就跟着点了点头。 “顾安娘这一路都走的十分顺当,只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李家庄。只是,刚进村子,就碰见了一个傻子。那傻子,见了人,就只管站在那里笑。可走近了再看,就会发现他的瞳仁里还倒映着一个影像。那影子,黑乎乎的,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这故事听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意思。”刑如意说着,换了一只手,继续托着下巴。 “就知道掌柜您呀,对这些鬼怪的事情感兴趣。”李茂说的兴起,干脆将抹布丢在了水中,蹲在刑如意跟前,讲得越发的绘声绘色。 “继续继续!”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铺子里面:“把里头的干果也拿一些出来。还有,你别蹲在我跟前,整的我老想用手去摸你的头。” 李茂嘿嘿的笑着,取了干果,双手捧着,送到刑如意跟前,继续道:“这顾安娘虽然胆大,心却不怎么细致,虽也觉得那傻子奇怪,却并未往心里去。在庄子里寻了个人,问清楚李员外家的具体方位,就自顾自的找了过去。 得知顾掌柜还要在李家庄耽搁些时候,顾安娘也就留了下来。至于后来的事情,传言里说的也不大清楚。只说这顾安娘一时好奇,闯进了李老太太的灵堂,惊吓了李老太太尸身,她自个儿也晕倒在了那里。等顾掌柜听见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这顾安娘浑身冰凉凉的,放在热水中,暖了许久才苏醒过来。只是,这人虽醒了,却变得跟庄子里的那个傻子一样,只会傻呵呵的笑,且这双瞳中,也印着一个人的影子。 这回,人可看清楚了,因为这顾安娘的瞳仁里映着的不是旁人,就是灵堂上的那位李家老太太。” “然后呢?”刑如意抱着干果催促。 “然后?然后这顾掌柜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又将顾安娘给救了回来。听说为了这件事,他还得罪了李员外。顾家棺材铺的生意,从那之后,就变的冷淡了许多,倒是上门去求顾掌柜驱邪的人多了。” 刑如意原本正听的高兴,等了半响,却没有听见后续的故事,于是就问了李茂一句:“这就完了?” “完了!”李茂呵呵的一笑,起身,继续擦窗户。 “这算什么故事,虎头蛇尾的,到了,你都没能告诉我,这顾安娘是怎么被顾掌柜给救回来的。还有那瞳仁中的李老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掌柜的还需要问小李子我吗?掌柜猜都猜的到,顾安娘当时一定是冲撞了那李老太太,被鬼给夺了灵智,也就是三魂七魄当中的一个。这才变得傻呵呵的。至于怎么救的,我听说,顾夫人十分擅长做纸人,想来,也跟纸人有关吧。毕竟从那事之后,顾夫人就再也不曾做过纸人了,而且身体也变得不大好,没出两年,就去了。” “这种事情,你也知道?” 李茂摸摸头:“刚刚也跟掌柜的提及过,在跟掌柜您之前,小李子我曾在白石巷住过一阵子。只不过用的是真身,寄居的地方,距离顾家棺材铺不远。所以,有些东西,也要比寻常人多知道那么一些。哦,刚刚还想起一件事,那顾家棺材铺是有结界的,在顾安娘离开之前,像我们这种低等修行的妖,都是不能靠近的。起初,也以为是那棺材铺阴气太重,后来才发现,那位顾掌柜,貌似懂得一些术法。” “顾掌柜是不是懂得一些术法,我不清楚,但那个顾安娘,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刑如意眯了眯眼睛:“对了,你刚刚说,白石巷发生了案子,可是跟棺材铺有关的?” “掌柜问的是顾家的棺材铺吗?” “嗯!”刑如意点头:“昨个儿晚上,顾安娘回来了。今天早上,那白石巷就出了事情,我在想着,这其中莫不是也有什么关联?” “这事儿不大好说,因为死的这个人,也曾在顾家棺材铺里帮过忙,算是顾掌柜临终前,雇佣的最后一个小伙计。” “那么,这个人是因何而死?” “听闻是染了疯癫病死的,不过从常大人特意来找掌柜这件事来看,那个人的死因,怕是不简单。” 正文 第182章 玉容散(2) 刑如意捏着一枚干果,半响没有说话。 “既是人命官司,自有衙门里的人去处置,就算要伤脑筋,伤的也是谢玄的脑筋,你又何必自寻烦恼。”狐狸走到刑如意的身后,俯身,理了理她的发:“还有件事,我要与你说。” “什么事?”刑如意仰头,冷不丁额前被狐狸吻了下。 李茂在一旁笑笑,摸着头,转身,更加“努力”的去擦窗子。 “那黄鼠狼昨夜就在棺材铺,应该是尾随者顾安娘他们去的。或者,咱们也可以换个说法,那顾安娘是给黄鼠狼领路的。” “合作关系?”刑如意问,狐狸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勉强算的话,顾安娘应该算是那黄鼠狼的傀儡,只不过她还有自己的意识,能够自主行动。哦,黄鼠狼的事情,我让殷元去处理了,依照他贪吃的性子,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麻烦。” “那顾安娘与她的夫君呢?” “放心,还活着。只是黄鼠狼不在了,他们怕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看他们的造化吧!” 对于顾安娘,刑如意没有太多的感觉。她不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去伤害王甫与王舒,但同样的,她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犯错,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见狐狸还站在自个儿身后,刑如意眨了眨眼,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跟我说?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哪里还是我认识的小狐狸。” “被你瞧出来了?”狐狸宠溺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你昨日去了锦绣坊?” “嗯,定了一些衣裳。你也知道,在这里我是孤身一人,也没有爹娘替我操办,所以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多上点儿心了。”刑如意说完,担心狐狸误会,又追加了一句:“放心啦,我既没有难过,也没有伤心。因为我有这世上,最好的相公。另外,自己的事情,总要我自己去办了才放心。要知道,我可是这盛唐独一无二的胭脂铺掌柜,我的婚礼,也总要与众不同才可以。” “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狐狸平生第一次蹲在刑如意的跟前,微微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瞅着她:“如意!我想让你知道,在这里,你虽没有爹娘疼,但是有我。旁人,许给自家娘子的,只有一生一世,我许给你的,是永生永世。” 刑如意红了脸,用手圈住了狐狸的脖子:“你们九尾狐一族,都是这么会说情话的吗?不过,我喜欢!” 狐狸点了点她的头,牵着她站了起来:“今日铺子里也没什么生意,为夫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白石巷,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那股血腥味儿。 “怎么带我来了这里?”刑如意扯了扯狐狸。 “怎么,不愿意?”狐狸握住她的手:“早上常泰来找过你,这件事,李茂他应该已经与你说过了。依照你的性子,旁人的事情,你或许不会理会,但常泰的,你一定会管。” “不吃醋?”刑如意侧着头问,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狐狸摇摇头,“吃醋又能如何?反正你是我的!对了,等这件事情办妥,我们就启程如何?” “启程!去哪里?” “随我去青丘如何?我总觉得,只有那里的景色,才能配的上你。况且,我也想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尤其是盛唐时候的青丘。若是后世,我反而不会带你回去,因为那个时候的青丘,已不是书中描述的那般,是个世外仙境了。” “你想带我回青丘成亲?” “你不愿意吗?若是不愿,我们就不回去。” “那是你的家乡,我怎么会不愿意。况且是青丘,《山海经》中曾描述过的青丘,那么美丽而神奇的地方,我巴不得去瞧一瞧,看一看。只是,这个时候的青丘,还没有你。你就这么贸贸然的回去,万一它们不认得你,要把你赶出去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狐狸握紧了刑如意的手:“不光我们去,常泰,小盛子还有四娘他们,我也都邀请了。在盛唐,你虽没有家人,却有朋友。我想,你也会很乐意让他们暂代你的家人。” “狐狸!”刑如意的眼圈红了。 “至于洛阳的仪式,等我们回来再办。就像你说的,你是这洛阳城里独一无二的胭脂铺掌柜,你的仪式,就算不能惊天动地,也必定要办的新奇,办的引人注目。况且,你家相公也是如此的出色,总要让他们看一看,嫉妒一下你才是。” “臭美!夸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夸你自己。”刑如意笑着,在狐狸身上轻轻捶打了两下。 “去办案子吧!”狐狸推推她:“我就在这外面儿等着你,早点办妥,咱们才好早点上路。” 刑如意轻轻嗯了声,然后抬头,在狐狸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转身,钻进了人圈儿里。狐狸一向极少示人,此时,用的又是隐身术,所以对于刑如意刚刚的举动,看见的人,也只是觉得她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是在当街做非礼勿视的亲密举动。 半红着脸,刑如意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走进了案发现场。 此时,常泰正在询问着一个妇人。 那妇女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朴素,但发髻间的朱钗却不是俗物。再看她的双手,虽半掩在袖口中,但露出的指尖,却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的粗糙,看起来,日常也是会保养的。 听见常泰询问,那妇人哭得越发悲戚。刑如意瞄过去,却发现那妇人虽哭得声大,哭音儿里却没有一丝哀痛。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家中有人亡故的模样,倒是又几分窃喜。 “常大哥!” 刑如意唤了一声,走过去。 “如意,你来了!” 常泰无奈的瞟了妇人一眼,走到刑如意跟前:“早上我去找过你,李茂说你昨夜忙了一宿,刚刚睡下。如今,可休息好了?” “嗯,已经休息好了。这又是什么情况?光是闻见血腥气,却没有看见死者。这哭哭啼啼的,又是何人?” “是死者的妻子!”常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来的正好,这妇人从我们来,就一直哭到现在。无论我们问什么,她所回应的,也都是这或高或低的哭声,哭得我这脑子仁都疼了。偏偏,她又是个妇人,我们这些捕快干瞪眼,也拿她没办法。这不,谢大人还在里头等着。” 常泰说着,又凑近了一些,低语道:“那男人死的蹊跷,十有八九跟这妇人有关。只可惜,仵作验了半天,至今也没能找到可以指证她的东西。光是左邻右舍口中所谓的风言风语,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让她开口吗?” “常大哥你先别急,我去问问看。”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妇人跟前,“大姐,您好!我是刑如意,是衙门请的特别顾问,我想问问你,事发时,你人在哪里?” 妇人原本掩面哭泣,听见刑如意的话,愣了一愣。 “特……特别顾问?” “哦,就是谢大人授权的,可以参与府衙办案的编外人员。我说的这些,大姐您不懂,因为您不是咱们官府里头的人。至于是不是真的,您也可以进去问问咱们谢大人。”刑如意说着,伸了伸手。正好碰见谢玄绷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刑如意立马笑了笑,问了句:“如意前来协助办案,谢大人可允许否?” “我说这外头怎么一下子就安静起来了,原来是如意姑娘到了。”谢玄说着,走到刑如意跟前,略微点了点头:“此案有些蹊跷,就劳烦如意姑娘仔细的查一查,问一问了。本官衙门里还有些急务要处理,姑娘这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常泰说。哦,对了,那仵作虽然本事不大,但也给姑娘你留下吧,关键时候勉强能给姑娘打个下手。” “如此,多谢谢大人了!” “姑娘客气了,应该是本官要多谢姑娘你仗义相助。此案若是了了,我请姑娘春风楼用席。”谢玄说着,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了府衙专用的马车。 两人间的对话不多,却让那妇人听的一愣一愣。待谢玄走后,不等刑如意张口询问,她便主动开了口。 “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姑娘您也是衙门里的人。那个……死的那个是小妇人的丈夫,是意外突发急症去的,算起来,已有十二天有余。原本是已经下葬过的,哪知道……哪知道今天早上起来,竟看见这死鬼躺在门口。我心里发慌,就叫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就惊动了官府,愣说我这夫君死的蹊跷。姑娘,您是明白人,您可得帮小妇人做主。这事儿,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可怜我的夫君,连死后都不能安生,硬生生被人给从坟墓里刨了出来。您说,这人咋那么狠心呢?” 刑如意听着,又仔细看了看那妇人的脸。虽已年近四十,却仍有些风姿。按照她自己所说,丈夫已经死了十多天,虽不是新丧,但她自己也还在守孝期间。一个守孝期间的妇人,悲痛尚未缓解,哪里来的心情,涂脂抹粉,修饰容颜。 正文 第183章 玉容散(3) 急症,是指突然触发的病症。但凡突发急症者,或有旧疾在身,或患有隐疾却不自知。 眼前这妇人,虽口称丈夫是突发急症而亡,但对患病时的情形,病人的肢体反应以及病人发病时的面部表情等形容都含糊不清。刑如意若是问的再细,那妇人便如之前对待常泰那般,一个劲儿的啼哭,任你再问什么,都不肯回答。 “怎么样?”常泰走过来,看了眼仍在哭哭啼啼的妇人,眼中露出些不耐,“还是不肯说?” “那男人的确死的蹊跷!”邢如意瞥了眼妇人,见妇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她,于是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说:“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丈夫是突发急症而亡,却说不出任何细节,这是其一;身为未亡人,通常都会极力配合官府,好使官府尽快查明真相,还给丈夫以及自己一个清白,眼前这位大姐却是相反,不仅极不配合,而且言语闪躲,似不愿意我们追查下去,这是其二;其三,当我问到她与丈夫往日感情如何时,她虽然表现的十分亲热,但眼中却明显带着一股嫌弃的意味。当我问她,倘若自己的丈夫真是被人谋害时,她会如何?她先是坚称不可能,跟着才说,决不会放过凶手。说话时,目光闪躲,也并未直视我。由此种种,虽不能断定,这男人的死与其妻子有关,但至少能够断定,这男人绝不是病死的,而眼前这位大姐,也就是死者的妻子,绝对是知情人!” 妇人听见这话,明显一震,跟着说道:“杀人偿命,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夫君的确是病死的。倘若因为姑娘的话,误导了衙门里的人,可真是害死奴家了!” “是不是乱说,看一看你丈夫的尸身就明白了。”刑如意说着,转向常泰:“常大哥,死者现在哪里?” 常泰也看了那妇人一眼,说:“跟我来!” “常大人,我夫君他原本已经入土为安,此时再去打扰,万万不可啊!”妇人急出声来! “你错了,真正让你夫君入土不安的不是我们,而是害死他的凶手。大姐你莫非忘了,是你的夫君他,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而且就停留在你家门口。”刑如意看着那妇人:“你丈夫之所以停留在自家门口,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你是他的结发妻,他有怨难平,回来向你求助。第二种,那就是杀他的真凶就在这扇门里。不知道大姐你,认为是哪一种?” 那妇人白了脸色,“当……当然是回来……回来向我求助!” “是吗?看来大姐你是让自己的丈夫失望了!”刑如意摇摇头:“你不仅没有协助官府找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反而还在故意的掩盖真相。” “我……我没有!”妇人转过脸去:“姑娘一番好意,要帮我家夫君找出真相,我心中亦是感激,可还是刚刚的那句话,事关人命,姑娘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我刚刚也说了,是否随口乱说,亲自去问一问你家夫君即可。大姐若是也想知晓真相,不妨随我们一同进去。” 妇人犹豫半响,目光似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这才喃喃的回道:“也好!” 男人的尸身被临时停放在柴房一角。从妇人的描述来看,她的丈夫至少已经死了十多天,可外观腐败的程度并不严重。 男人身上有多处外伤,部分是陈旧性损伤,还有一些近期的伤痕,但都属于擦伤。面部和周身,没有与人争执或者打斗的痕迹,心脏部位有些鼓胀,两手指甲缝隙里也有淤泥。 “仵作查验,说这指甲缝隙里的泥是他自己抓的,从泥土的颜色,以及里头掺杂的杂草枯叶来看,应该是墓地旁。所以,仵作也曾有过一个大胆的,并未呈报给谢大人的推论,说这人是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邢如意听到这里,并未去接常泰的话,而是折身去问那妇人:“冒昧的问你一句,你的丈夫是厚葬还是薄葬?” “这个……”妇人不安的搓着手“我家相公一向勤俭,也早与奴家有约定,若是去了,后事简单料理即可,不必铺张浪费!” “所以你这简单料理是简单到什么程度?总不会以一张薄席卷身,就那么的让自己夫君入土为安了?” “当然不是!”妇人急白了脸:“我家虽是平常人家,可相公的后事,也不会那么草草去办的。左邻右舍的都可以作证,我相公的后事,全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绝没有任何疏漏的,可以让人指指点点的地方,至于那棺木——” 妇人说到这里,明显顿了一下,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我家相公那棺木,虽不是最好的,但不管是木料,做工,还是旁的什么都不差。因为那棺木……那棺木是从顾家棺材铺里抬出来的。不过姑娘你,也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偷窃,而是顾老掌柜生前就许给我家相公的。他曾在顾家棺材铺做学徒,是顾老掌柜生前最信任的伙计之一。 顾老掌柜离去后,顾家小姐也不见了踪影,那棺材铺子若没有我家相公的照看,只怕早就没了。所以,于情于理的,我们抬走一具棺木,都算不得什么。” “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刑如意回应着,“顾老掌柜打造那些棺木原本就是给死人用的,若是就此搁置,任由它们被那些鼠虫蛇蚁啃噬反倒是浪费。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不认为你有错。” 刑如意说完这句,才转向常泰:“顾家棺材铺的棺材我是见过的,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算是民间顶顶出色的。这样的棺木,莫说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算是拥有较多力气的武人,想要由棺木里凭借一己之力打开,也绝非易事。况且,这棺木之上,还压有厚厚的黄土。” “这倒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常泰有些汗颜:“那若是有人在外协助呢?” “倘若有外力相助,自然是可以的。所以,也要请常大哥待会儿亲自那附近转一转,查一查,看看是否还有痕迹可寻?” 常泰点了点头,然后略微有些不解的问刑如意:“既如此,我们还要来柴房查什么?我的意思是,倘若他死后复生,那么……” “常大哥的意思是,若是丈夫死而复生,那么自然就可以排除妻子的嫌疑,是这个意思吗?” 常泰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却回应了一切。 “是否死而复生,的确需要查明,但这是你们衙门需要去调查清楚的事情。站在如意的角度来说,无论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眼下他都只是一个死人,如意唯一想要弄清楚,也是能够帮官府弄清楚的是他的死因。” “如意说的对,无论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都死了。对于衙门来说,调查过程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他的死亡过程,以及他是怎么死的。” 刑如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径自站到了那名死者跟前。 刑如意做的第一件事,是以鬼目扫视他的周身。通过观察,可以断定,男人身上隐藏的伤痕有两处。第一处是在他的胸口,也就是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脏呈现明显的肿大,显然,是被外力撞击殴打形成的。心脏出血,也的确会导致看似“急症”的状况发生,所以他妻子的话,是真是假也还有待考证。 另外一处,隐藏的更深,位置也更为蹊跷,乃是在他的鼻腔内。 “如何?可有看出什么?”听刑如意轻谈了口气,常泰也在一旁低声问了句。 “仵作可还在?” “有谢大人的吩咐,他不敢走,一直在外面侯着。” “唤他进来,我发现死者的鼻子有些奇怪,鼻腔里有些异物,我需要将那个异物拿出来。” 妇人听见刑如意这句话,“噗通”一声蹲坐在了地上。 刑如意瞥了她一眼,对常泰道:“看来这妻子,不是无辜的。常大哥着人将她带回衙门里去吧,等我拿到了死者鼻腔中的东西,再让仵作带回去。真相如何,相信谢大人他一审就能审明白!还有,这妇人周边的人,也需要让小盛子去查一查。我相信,疑犯,凶手,以及那个帮助他从坟墓中逃生的人都在其中。 若是没有头绪,不妨多听一听左邻右舍私下讨论的那些话。没准,既找到了真相,也找到了真凶!” 常泰点了一下头,随即将任务分派了下去:“就依照如意姑娘刚刚所说的话去办,你们分成两路,一路暗查与这妇人有关系的人,另外一路去查清楚这人死前的那些日子都接触到了什么人,又与什么人发生过争执或者口角。 还有,去墓地看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一但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告诉我,若我不在,就直接回禀大人。” 说话间,仵作也已经进来了。刑如意在一旁指点,由仵作亲自动手将死者的鼻部进行解剖。等到鼻腔完全打开,那个东西进入仵作的视线时他彻底愣住了。 “这是……一枚钉子!” “不错,是一枚钉子,而且就是这死者家里的钉子。”刑如意说着,用丝帕将那枚钉子包了,举起来,与墙上正钉的一枚钉子做了对比:“这是棺材钉,寻常人家是不会用的,因为觉得晦气。但死者不同,他曾是棺材铺顾老掌柜的小伙计,对这样的钉子兴许也有着一份特殊之情。所以,你们看,死者家中所用的钉子几乎都是这种的。而且这钉子是被人用外力钉入他的鼻腔内的。” 刑如意说完,将那枚钉子放在了常泰跟前。 正文 第184章 玉容散(5) 用棺材钉杀人,这在常泰的办案史上还是第一次遇见。此时,莫说是常泰,就是仵作,也有些难以置信。他趁着刑如意不注意,悄悄的靠近常泰,低声的问着:“这人,真是被这棺材钉杀死的吗?” 常泰握紧了棺材钉,看了看仵作说:“你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弄清楚死者的死亡原因难道不是你应该负责的事情?至于这枚棺材钉是否就是杀人凶器,身为此案的主办捕快,我正等着你来告诉我!” “这个……”仵作为难的看看常泰,又看看他手中的那枚棺材钉,硬着头皮走到了刑如意跟前,裂开嘴干笑了两声:“这个,如意姑娘,你看呢?姑娘也知道,我呢虽说是个仵作,验寻常的尸身还行,如此蹊跷的命案着实有些拿不准,还请姑娘明示!” “你不是拿不准,而是不愿说,不想说,也不敢说。”刑如意看着仵作弯低的腰背:“你的这份差事是意外得来的,对于你而言,这既是一个天大的机遇,也是一个隐藏的祸端。你心中十分明白祸从口出这句话的含义,更熟知官场的一些规则。对于你来说,不犯错就好,你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凭借验尸飞黄腾达,更没有想过要凭借验尸名扬天下。仵作对你来说是养家糊口的职业,而不是事业!所以,即便你早已看出不同,即便自己心中也有疑虑,你都选择旁人不问,你就不答来应对。” “姑娘说的是,小人知错了!”仵作连连点头,但看表情,也不过是在应付行如意罢了。 对于仵作的这番反应,行如意也不想再说什么。毕竟,典狱史上,也只出了一个宋慈。眼前的这位仵作大人,显然不是这块料。 “行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仵作虽不登堂审案,但你所说所写所禀都会影响到大人的决断。你眼下,只是不说,但愿日后不会胡说。”刑如意扫了仵作一眼:“刚刚你问我什么?” “常大人让小人询问姑娘,这棺材钉可是凶器?” “棺材钉的背面有明显的被人击打的痕迹,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这枚钉子钉入死者鼻腔的。从钉子的长度,以及刺入鼻腔的深度来看,绝对可致人死亡。另外,之前眼看尸身的时候,我发现死者手腕及脚腕处除了擦伤之外,还有些因为外力造成的瘀伤,所以不排除外力的作用。”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强行压制或者禁锢死者的手跟脚,然后将这枚棺材钉钉入死者的鼻腔,造成死者的最终死亡!” “我没有这么说过,我刚刚所说,只是查验尸身时的发现,至于你刚刚的假设,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猜想,或者是案情推理。真相如何,还得请谢大人审一审才能知道。” 刑如意也故意没有将话挑明,一来是不愿意自己过多的被牵扯进案子里,二来也算是给仵作和常泰留个面子。毕竟,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衙门里的人,若是自己把该查的,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让仵作和常大哥怎么自处。 眼珠转了转,刑如意又说道:“这枚棺材钉既是在此处发现的,又是死者家中独有之物,想来凶手随身携带的可能性也不大。 死者曾是顾家棺材铺老掌柜的学徒,这棺材钉又跟顾家棺材铺所用十分像似,目前已知的,除了顾家棺材铺之外,就只有死者家中才有。所以,也不排除,此地就是死者被谋害的第一现场,也就是凶手最终行凶的地方。 所以,还要劳烦常大哥你亲自在这宅子中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有新脱落钉子的地方。顾家棺材铺那边,就由我走一趟。 倘若这枚棺材钉不是凶手事前刻意准备的,就是就地取材,临时择选的杀人凶器。所以缺少钉子处,便有可能是第一现场。” “如果这是命案的第一现场,那么极有可能还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而这些都将是可以驱使案犯认罪的证据!” “应该会有的。死者妻子,显然是知道真相的,匆匆给亡夫下葬,正说明了她心慌,想要迫不及待的湮灭罪证。 突发急症,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若非这死者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案子兴许真要被埋进土里了。 葬礼办的匆忙,死者【死而复生】又打的对方措手不及,所以这案发的第一现场,势必还没有处理干净!” “我去看看,若能找到行凶的第一现场,谢大人之后的案件审理也会进行的更顺利一些。” “常大哥,你先等一下。如意这边还有件事,想与你说。与你说过之后,我也要离开了,狐狸他还在外头等我。” “殷公子他也来了吗?”常泰问了句,见刑如意点头,又道:“那你赶紧去吧,莫让殷公子他等急了。” “常大哥,如意要成亲了!” “哦?”常泰先是一怔,随即道:“日子也已经定下了吗?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稍后等我问过狐狸之后,再与你详说。如意此时想要问常大哥的是,如意成亲,常大哥你可愿意作为如意的娘家人进行观礼。 常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在这洛阳城内,如意并无旁的什么亲人。除了狐狸和殷元,你是如意最亲近之人,余下的也就是四娘,小盛子他们。如意一生只一次的成亲,希望你们都在!” “放心,常大哥会去的,而且也会给如意你备上一份大礼。”常泰内心十分复杂的看着刑如意:“如意,常大哥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的。你记住,在这洛阳城里你并非无依无靠,而是有常大哥。今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常大哥出现的地方,我常泰都会义不容辞的出现!” “如意知道,这世间除了狐狸,常大哥你是对如意最好的人!”刑如意说着红了眼圈,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幸福的那种。 她低头,在泛红的眼圈上揉了揉,这才又说道:“这案子还有一处蹊跷的地方,如意刚刚也在心中做了一下推想,常大哥你姑且当做闲话听一听,好歹算是一个方向。” “刚说完你自个儿要成亲的事情,转眼又回到了案情上。 如意,你说句实话,是不是因为常太哥常常要求你的帮助,所以也给你带来了一些困扰,让你一个好端端的胭脂铺掌柜,却不能安安生生的去贩卖自己的胭脂水粉,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搅和进这些人命官司里。 殷公子他说的对,与他比起来,我的确不是这世间最能带给你幸福的人。相反,我总是让你帮我来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总是无缘无故的就攀扯到你。 如意,对不起!常大哥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最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再接触到这样的事情,常大哥我今后也绝对不会再去寻你,向你进行求助。” “常大哥,你多虑了,如意觉得现在很好啊。侦破案情,虽不是如意的喜好所在,可倘若能够为受冤屈之人明冤,倘若能够让更多无辜之人,免去无妄的牢狱之灾,让更多的凶手伏法,如意就觉得很开心。 就像现在一样,如意找出了死者身上的种种疑点,为常大哥你日后的查案提供了线索和方向,如意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况且,这种事情也很好玩,且也算不上辛苦。 常大哥你,不必想那么多,一切都是如意自愿的。你清楚如意的脾气,倘若如意我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莫说是你,就是狐狸他都没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可我始终觉得,不该将你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常泰说着抚了抚胸口,“如意,答应常大哥,好好保重自己。即便是我的求助,我也希望你能够以安全作为考量。这些天,我的内心总有些隐隐不安,像是要出什么事情的一样。” “放心!没有事的!”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门外:“就算有事,也有狐狸和殷元,这世间想要寻我麻烦的人,也总要仔细掂量掂量才敢行动。” 常泰不知殷元的真实身份,此时听见刑如意提及,也只当是安慰自己的话。 “总之,万事小心!还有顾家棺材铺那边,你也不要贸然行动。那铺子,我虽没进过,但民间关于它的传闻却不少,我担心你的安全。倘若要去,我与你一起!” “顾安娘回来了!就是顾家棺材铺老板的独生女儿。”刑如意原本不想提及顾安娘的,可听见常泰的话,反而担心常泰会为了她的安危,自己单独行动。 顾家棺材铺,倒是没有什么致命的地方,但眼下的顾安娘却非常人。那种半阴半阳的模样,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来。 “总之,顾家棺材里你自己不要随意进去。倘若要去,我也会派遣官差与你一起。”常泰的态度异常坚决:“如意,你要成亲了,常大哥不希望你再将自己置于莫名的危险之中。” “好!”刑如意没有反驳:“顾家棺材铺的调查,如意等常大哥你一起,但这死者,未必与顾家有什么关系,常大哥你还需将精力放在这边。 另外,死者心口处的撞击,也有可能是她的致命伤,只不过棺材钉的事件早一步发生了而已。” “我清楚了,放心,任何一个可能与案情有关的细节,我都不会放过的。” “那就好!”刑如意说着,瞄了眼柴房一角,那个黑影已经站在那边好久,且是鬼不是人! 正文 第185章 玉容散(5) 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 民间的阴阳学则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无论多么微小的邂逅都必定会影响未来的命运,缘分缔结就不会消失。 例如刑如意与站在角落里的那只冤鬼,他皮肤发青,脸色发白,浑身上下尽是黄土,一身旧衣则被掩在黄土之下,鼻子奇怪的张着,一只手还捂在心口处。那五官长相,俨然就是死者。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相信衙门也会秉公办理,不日既能大白天下。” 刑如意只张嘴,未出声。 那冤鬼指了指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受害者,你知道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当着我的面指证凶徒,但是阴阳相隔。阴间有阴间的办事规矩,阳间也有阳间的行事法度。我此次前来帮你,本身就已经有些逾越,余下的事情,就交给阳世的人来处理吧!” 那冤鬼不甘的摇摇头。 “纵使不甘心你又能如何?你已经变成了冤鬼,今日若非我亲自来,你是否要亲自复仇?你知道冤鬼害人,阴司会如何处置你吗?” 那冤鬼张了张嘴,同样的没有发出声音。 刑如意走近了一步,这才看见冤鬼的舌头被人拔去了。 “他们做的?”刑如意问。 冤鬼点了点头。 “难怪你会亲自回来复仇,他们拔了你的舌头,是怕你到阴司告状。这些人,想的倒也深远,只可惜,阴司办案与阳世不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记录,就算你口不能言,而他们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 冤鬼睁大了眼睛。 “看见这块牌子了吗?是阴司的府君,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阎王爷亲自送我的。有了这块牌子,我可以横走阴阳,并且有权协助阴司办案。否则,你以为我一个小小的胭脂铺掌柜,凭什么可以看见你,又凭什么可以左右府衙的差役。 你的事,我既管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到时,若是阴司判的不公,自有我为你出头。所以,你可以安心离去了。若是心有不甘,就在阴司地府等着,顶多来年的秋天,那些伤害你的人,也就会被鬼差一一的带去。到时,我为你争取一个福利,让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何?” 冤鬼的眼睛亮了!略微想了一想之后,俯身冲刑如意拜了拜。 起身时,跟前也窜出两道黑烟。黑烟散去,这房子里有多了一名鬼差,看样子是新晋的,身上还挂着实习的牌子。 “小鬼见过如意姑娘!”那人抬头一笑,竟有些眼熟。“姑娘不记得了?前几日,小鬼还帮姑娘抬过一具棺材到顾家的棺材铺,也亏得姑娘,小鬼才能顺利进入地府,还是因为看着姑娘的面子,小鬼才被破格提为鬼差。” “原来是你,我说咋看着有些眼熟。”刑如意也记起来了:“为何要放弃轮回?依照你此生的经历,加上我的薄面,来世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能衣食无忧。” “不瞒姑娘,同样的话,判官也给小鬼说过。说实话,小鬼确实也曾心动过。只是,上一世当人,也当得怕了,如今再要当人,心中着实没那勇气。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让小鬼在阴司效力,也能记得姑娘的恩情,听候姑娘的调遣,小鬼觉得蛮好,就自荐做了这引路的鬼差。” “当了鬼差,自是好事,可从此之后大半的时间都要在暗中待着。”刑如意看着那鬼差的眼睛:“你初到阴司,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见过。这样吧,若是你日后后悔了,也可以寻我,若是那时我还在,兴许也能帮你说一说。” 阴司一日,阳世三年,小鬼自然也明白刑如意这话中的意思。于是深深的拜了一拜:“姑娘的话,小鬼记在心里了。若然姑娘日后有任何差遣,无论什么,哪怕是魂飞破散,小鬼都一定帮姑娘办成。” “严重了!能活着还是要好好活着的。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刑如意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带他下去吧。他冤情未了,心中还有积怨,到了下面,多照应,别让其他的冤鬼欺负了他。” “姑娘放心,小鬼自会照应!”那小鬼说着,用锁链锁了冤鬼的脖子,牵着他与黑烟一起不见了。 刑如意松了口气,走出房子。此时,围观的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狐狸一如她刚刚来时的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狐狸的头顶上,是一片枯枝,枯枝上还落着一只鸟。那鸟,也有些道行,竟能隔着狐狸设下的结界与他对话。 “喂!你就是传说中的狐狸吧!” 狐狸不语,一双眼睛里,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那鸟丝毫不介意,也没有什么眼力劲儿,只自顾自的,一个劲儿在说。 “我前几日飞过一个学堂,里头有个白胡子的老头,一脸褶子,还驮着背在跟童子们讲故事,我听他讲的有意思,就落在窗口听了听。” 小鸟说着,还特意拍打着翅膀,绕着狐狸转了一圈:“那故事特别有意思,说的是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里水不多,瓶口又小,乌鸦喝不着水。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正好来了一只狐狸,狐狸先是指了指瓶口,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石子,对乌鸦说:你怎么那么笨呢?只要将这些小石子一个一个地放进瓶子里,等到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你不就能喝到水了吗? 乌鸦听了狐狸的话,一下子就开窍了,它照着狐狸说的,将小石子一颗一颗丢进水瓶里,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乌鸦眼瞧着就能喝到水了,十分高兴。结果,刚把嘴伸到瓶子口,狐狸趁机就跃了上去。这只刚刚喝到水的乌鸦,瞬间就成了狐狸的美餐。 我听了,就去问乌鸦,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儿,结果乌鸦嘴硬,死活不肯承认。今日正好碰上你,所以就问问,这事情是真吗?那乌鸦当真就那么笨吗?” 狐狸不悦的瞧了小鸟一眼:“乌鸦是不是被狐狸吃了,我不知道。可倘若你再在这里啰里啰嗦,影响我与我家娘子说话,有可能你就会被她吃了!” 狐狸说着,还刻意指了指刑如意。刑如意哭笑不得,也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佯装生气的对狐狸噘起嘴。 “感情,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吃货!” “非也非也,我家娘子的嘴可是很挑的。只不过这鸟不同,乃是一只斑鸠。” “斑鸠啊!”刑如意此时也入了结界,眉眼含笑,十分配合狐狸的说着:“原来这就是斑鸠,我倒是听四娘说过,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今日正好尝尝看。这样吧,若是夫君觉得噪耳,就将这斑鸠捉了,一斤以上清炖,若是只有几两,咱们就油炸。” “娘子这提议极好!”狐狸说着,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那了那鸟一眼。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树梢:“都说城里套路深,果然本鸟只适合待乡村!” 刑如意微囧,用手摸了摸鼻子,对狐狸道:“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你刚刚没问它那学堂在哪儿吗?还有那乌鸦喝水的故事,我小时候也学过,只不过版本不太一样,我学的哪个里头没有狐狸。” “你的意思是?” “兴许那教书的老头,跟我一样,也是穿越来的。” 狐狸沉了眼,“若你相见,我便去寻寻。” “不必了,如果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自然能够碰到。若是碰不到,也就证明,他的存在,对你我都没有什么意义,你我的存在,对他也同样的没有意义。” 狐狸点点头,转了话题:“这里面的事情,可处理妥当了?”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绝非其妻子所称的死于突发的急症,而是一起凶杀案。只不过这案情也是一波三折,里头还有些别的内情,需要官府去查证。” “寻常人家,竟还有内情?”狐狸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一些。 “你虽常在人间行走,但却未必了解真正的人心。这凡间,要比青丘复杂的多,人心也要比狐狸心难测。” “如意的意思莫非是说,我其实不懂你的心?” 狐狸认真的问。 “我在跟你说案子,你不要打岔好不好?”刑如意娇嗔的扫了狐狸一眼:“我的心,虽然也复杂,但在你面前,是最简单的状态。殷臣司,不是每一个凡人,都愿意活得复杂。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很珍惜。所以,你也不要多想好不好?” “逗你的,旁人的心,我或许不懂,你的心,我懂!”狐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狐狸的心,或许没有你们人类的复杂,也不如你们人类的大,但我这颗狐狸心脏里,满满装着的却都是你。 这人世间,纵然很复杂,人心也难以猜测,但只要用整颗心去看,就一定能够看的透彻,看的明白。至于你口中那些所谓复杂的人心,不是因为他们复杂,恰恰是因为他们都把旁人的心想复杂了。” “也许吧!”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你刚刚的话,若是放在佛门,倒是十分合适。” “佛也有私心,所谓开解众人,也不过是想要众人侍奉他,供养他罢了。如果真的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又何必要求他的信徒去信奉他,听他的开解。” “可惜世人愚钝,向来只听对自己有用的,以及自己想要去听的话。所以,有信仰没什么不好。不好的,反而是哪些没有信仰的人。就如同这死者的妻子,倘若她相信恶有恶报,兴许就不会做出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她不信吗?我刚刚瞧见一只冤魂,像是被割了舌头。若是不曾看错,那冤魂就是这院子的男主人!” “你这双狐狸眼睛果然厉害,隔着几重墙壁都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不是我厉害,是那鬼差知道我在这里,出来见一见我罢了。”狐狸勾唇一笑:“就这还是看在你如意姑娘的面上。说说看,这案子究竟有何内情?顾家棺材铺的水,你淌了有多深?” 正文 第186章 玉容散(6) “若说这院中的案情,其实也没有多复杂,只不过两件巧合事都凑到了一起,换做寻常人很难想明白罢了。”刑如意挽住狐狸的手臂:“咱们边走边说如何?案子都已经移交给常大哥了,如今我说的这些,也就只让你听听,至于官府能查出来多少,就看他们是否尽心了。” “为何不言明?倘若你说了,再让他们去查,会容易的多。” “那岂不是将他们养成了无能之辈。就算我能通鬼魂,知晓案情内幕,也不能尽数都给他们说了。万一养成了习惯,这些衙役们,只怕更懒得动脑筋。我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又不是这府衙的大人,况且,我帮得了他们一时,却帮不了他们一世。有些东西,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慢慢摸索,默默查证的好。不然,这满城的老百姓,将来若受了委屈,又该去依靠谁。” 刑如意一番话,说的狐狸只瞪眼:“你越来越像是忧国忧民的老妈子。” “这算是夸我的吗?” “不算!” “那什么才是夸我的?”刑如意斜着眼问,一副你的答案若不合我的心意,我就让你好看的模样。 狐狸点点她的鼻子:“我的如意,越来越有青丘帝后的架势了。” “可惜,我家夫君的青丘,远在千年之后。纵然我有当帝后的潜质,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哎!可惜了!可惜了!”刑如意才刚刚说完,未等狐狸做出反应,她自个儿倒是先笑了起来。“算了,咱们还是讲案子吧!说起这案子来,与我的胭脂铺,还有一些关系。” “与你的胭脂铺还有关系?这个我倒是要仔细的听一听。” “前几日,来了一位婆婆,说自家女儿患有黑皮之症,想要求方。当时,我正忙着别的事情,那位婆婆的女儿又不肯亲自前来,思前想后,便推荐了玉容散给她。 这玉容散乃是由白附子、密陀僧、牡蛎、茯苓、川穹等中草药组成,其中白附子辛温升散,善引药力上行,能够祛除面部因为风痰湿邪所造成的皮肤暗淡,川穹则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对于因为气滞所导致的面色晦暗、面疱、粉刺等都十分有效,至于茯苓,则是祛除雀斑的一味良药,牡蛎则可滋阴降火,能润白皮肤,加上具有消肿解毒功效的密陀僧,此方原本的功效就极强。况且你也知道,我的美容方子,多多少少的也都注入了那么一些法术,所以事半功倍是一定的。 但由于没有见到那位婆婆的女儿,且婆婆看起来,又是十分的着急,我只得让她先将这玉容散给带回去,倘若对她的女儿无效,便择日再来胭脂铺。我不仅会继续为她的女儿医治,还会尽数将当日购买玉容散用的银钱退回。” “如此,我的如意岂不是要做亏本的买卖?” “亏是一定的,可架不住我心软心善呐。你是没有见到那位婆婆,一身粗布破衣不说,两只手上全是茧子和冻疮。这才刚刚入冬,很难想象,往年的冬天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就是这样一位婆婆,竟从内衣里掏出一袋一看就是积攒了很久的散碎银子,来为她的女儿求药。 我虽没有见过她的女儿,也没忍心为她推算她女儿的运程,但从她的面相上来看,她注定孤苦无依。你说,这样一位前来求方的老人家,我又如何忍心拒绝?” “依照你一贯的脾气,就算那位老人的女儿因为生病来不了,你也会去她的家中看一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卖药给他。” “原本是的,可那日,我正巧被别的事情给牵绊住了。婆婆又坚持不让李茂去送,我这边也就没有再勉强。谁知,就在婆婆回去的路上,出了事。” “她碰见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 “准确的说,是这名受害的男子,最先碰到了老婆婆。”刑如意飞了狐狸一眼:“老婆婆上了年纪,原本腿脚就有些不大灵便,哪里经得住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一撞。当即人就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玉容散也洒了。 若这玉容散只是洒在了地上,那便罢了,顶多伤心难过的也只是老婆婆一人,可偏巧这玉容散洒在了另外一个过路男子的身上,且那人本身还有些痞气。他原本想要逮住老婆婆撒气,可巧,打更的更夫正好路过,目睹了刚刚全部的经过,将这闯祸的人,也就是日后的受害者指了出来。 倘若只是在老婆婆一人身上撒气,那痞子顶多也就是咒骂两句,再不济讹些银子。如今逮住了这受害者,不由分说,先是一阵拳打脚踢。这受害者,性子内向,且不善言语,否则也不会到顾家棺材铺里当学徒,更不会只因顾老掌柜的一句话,在他与顾安娘离去之后,还尽心尽职的照看着棺材铺。 痞子的一顿踢打,他自然没有反抗,也没有勇气反抗。心里想着,等对方撒了气,也就没事了。哪知,这痞子的最后几拳不偏不倚都打在了他的心口上,且因为手上带有玉扳指,所以重击之下,就给这受害者的心脏,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我曾问过受害者的鬼魂,他本人也表示,当时便觉得心口有些疼痛,只是刚挨过打,又吝啬省钱,便没有去看医生,直接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因为不舒服,足足在家中躺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他的娘子不干了,逼着他出门赚钱。他心口难受,又连着两日没有用饭,走起路来两只脚都是飘的。浑浑噩噩中,他到了顾家棺材铺,找了一具棺木,就躺了进去。迷迷糊糊的睡到下午,精神虽好些了,但腹中却是更饿了,于是就折返家中,连哄骗自家娘子的托词都准备好了。 谁知,这房门刚一打开,就有一名衣衫凌乱的男子从里头窜了出来。紧跟着是自个儿的妻子,不慌不忙的整着内衫,且双颊泛红,一看就是刚刚与人欢好过的模样。男子气急,又骂不出声来,当即口鼻喷血,右手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因气急攻心,加之心脏之前受到了撞击,口鼻又被污血掩盖,造成了假死之症。这奸夫淫妇原本就心虚,也没有细看,只当男子是被气死了,匆匆忙忙就给办了丧事。” 刑如意说到这里时,她与狐狸已经回到了胭脂铺。口中干渴,便停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泡润嗓子的菊花茶。狐狸从厨房里,又端了些点心出来,捡了一块刑如意平时爱吃的给她:“忙了大半天,肚子都饿了吧?别急,吃完喝完了再继续。” “你还是让我把案子说完,再吃吃喝喝吧。不然,我总觉得这事情还没办完,心里头堵得慌。”刑如意说着,先饮了一口菊花茶,又吃了一口点心,这才继续道:“俗话说的好,入土为安。按说,这人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被埋进了土里,一般都很难出来,除了僵尸!” “难不成,这男子,也被埋入了阴尸地,变成了僵尸?”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若他真成了僵尸,怎还会有这后面的事情?” “这后面,又发生了怎样凑巧的事情?”狐狸眯着眼,十分配合的询问。 “与其说是凑巧,倒不如说是人性。这奸夫淫妇,害死了男子,心中难免也会惶恐不安。为了防止男子到阴司胡乱说话,就生生拔掉了他的舌头。又为了掩人耳目,将这葬礼,也是操办的热热闹闹。 这场葬礼,虽说让他们暂时安了心,却让旁的人,动了心。于是在男子下葬后的当天晚上,另外一个男人就鬼鬼祟祟的去了墓地,然后悄悄的将那坟墓给挖开了。” “盗墓贼?” “聪明!真不愧是我刑如意选的相公。”刑如意打了一个响指:“说起来,这盗墓贼跟顾家以及这个受害者,也是有些渊源的。这盗墓贼,原本是顾安娘夫君的手下。后来,顾安娘的夫君出事,这帮人也就跟着分崩离析。有些能耐的,自立门户,开始单打独斗,这没有本事的,就只能偷鸡摸狗,勉强度日。那人见这受害者用的是顾家的棺材,又见葬礼办的体面,便寻思着这棺材中,兴许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就算没有,寻常的拿出来,也能典当些买包子的钱。 哪知道,这棺材打开了,值钱的物件没有,倒是爬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盗墓贼,没有当即被吓死,已经算是不错了。 等盗墓贼缓过劲儿来,确定了这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是人不是鬼之后,便帮着受害者,将他送回了家中。得到的回报是,不将对方盗墓的行径说出去。 按说,这死而复生,是好事,可落在这受害人妻子的眼中,却是大大的坏事。她自门口,发现了男子,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明面上是好生伺候,赔礼认错,私下却联系了情夫,又生出一条歹毒的计策来。 那从受害者鼻腔内发现的棺材钉,其实不是由鼻子钉入的,一来难度太大,二来也容易被人看见。这钉子,乃是从受害者的后脑发中插入,若非心细之人,很难察觉。受害者死后,这妻子便与情夫商议,将其再偷偷的运回墓地进行掩埋。因为之前,已经风光下葬,所以,男子死而复生又被杀死的事情,就没有人知晓。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平浪静之后,受害者的妻子,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改嫁了。” “哎!”狐狸双手环胸,摇了摇头:“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正文 第187章 玉容散(7) “是啊,他们没有算到这整件事情中,还出现了一个bug,而这个bug就是那个盗墓贼。做贼的,通常都没有什么信用,所以对于旁人允诺的事情,也会保持怀疑的态度。因担心这受害者不遵守之前的承诺,将自己私刨坟墓的事情呈报官府,于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盯着受害人的一举一动。估计,这个盗墓贼也没有想到,他竟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思前想后,只能暗中将这件偷偷的给说了出去。否则,官府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事。” “这案子,的确离奇!” “这世间的案子,原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刑如意托着下巴:“只不过真相未明之前,人们往往想不到这案子当中的种种牵扯。例如本案中出现的几个关键人物,来我如意胭脂铺购买玉容散的老婆婆,受害者,以及受害者撞到老婆婆之后,那个被玉容散无辜殃及的地痞。” 刑如意用手蘸着茶水,将这些关键人物,都写在桌面上:“倘若这么来看,我们很难将这三个人联系到一块儿。因为他们的生活各不相干,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更不存在什么犯罪的动机。可倘若你将他们三个各自分开,甚至将我自己也加进去的话,这图形看起来就有意思的多了。 老婆婆来我店里买了玉容散,受害者撞倒了老婆婆,老婆婆手中的玉容散洒到了地痞的身上,地痞恼羞成怒殴打了受害者,受害者心脏部位受到强烈撞击,形成了一定的损伤,极有可能是内出血。接着,我们再看看下一张关系图。” 刑如意说着,换了一个角度,继续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着:“受害者因为胸部受创,所以没有办法出去干活,这才发现了妻子与人通奸的秘密。急怒攻心,导致假死,随后这妻子与情夫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将葬礼大办,还借用了顾家棺材铺的棺材。殊不知,这一番举动,竟被盗墓贼给盯上了。倒霉贼趁着夜色,掘棺寻宝,意外救了受害者,并与其达成了交易。 盗墓贼送受害者回家,受害者帮盗墓贼掩饰罪行。若此事就此了结,那就不是奇案,而是奇缘了。 只可惜,事实往往比我们设想中的还要残酷。受害者大难不死回到家中,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嘘寒问暖,欢呼雀跃,喜极而泣,而是另外一场谋杀。这一次,他是真死了。不光死了,还被妻子拔掉了舌头,成了游荡在世间的一只怨鬼。 若是没有盗墓贼暗中将此事捅破,引起了官府衙门的注意,若这京师府衙的官差也是一群蠢货,那么眼下我们所见到的有可能是另外一桩灭门惨案。到时候,这世间除了盗墓贼和受害者本身,任谁都不会再知道其中的真相。 可机缘巧合之下,盗墓贼介入了,官府衙门介入了,我也介入了,于是这桩案子中所牵扯到的人,在无形中,就成了一个圆。” 刑如意指着圆心的正中:“你看,这整件事,可以说是从我的如意胭脂铺而起,又因为我的介入加快了结束的进程,连我自己都要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句话了。” “也许是真的有天意吧!”狐狸努了努嘴,刑如意转身,只见院子里,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名衙役。 “你是?” “是常大哥让我来的,他让我给姑娘你说一声,案子了了,那妇人已经亲口承认,是她与外人一起合谋杀死了自己的夫君。眼下,盛捕快那边正带人去捉拿另外一名凶徒。” “你回去与常大哥说,就说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城外墓穴旁发现的痕迹,若无必要,就不必再呈给谢大人了。那个人,估摸着早就已经离开了洛阳,而且十年八年之内都不会留下踪迹。” “这些事,姑娘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是早就知道,只不过比你们知道的略微早一些。”刑如意比出一小节指头:“你就将我刚刚说的,一字不漏转述常大哥就行,他能明白的。” 那衙役稍微愣了一愣,跟着退了出去。 “此事了了?”狐狸声线柔和的问。 “了了!”刑如意托着下巴,看着桌子上的那一滩茶水。 “准备一下,随我回青丘如何?” “现在?” “你不是着急嫁我吗?赶早不赶晚,早一天成亲,你也早一天放心不是?”狐狸托起刑如意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胭脂铺就暂时交给李茂与鹿大娘,相信就算你不在,他们也能将这里照料的很好。” 刑如意用下巴磨蹭着狐狸的掌心:“胭脂铺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左右我不在,这生意也没什么可做的。大不了就给李茂和鹿大娘他们也放个假,让他们想回乡的回乡,想走亲的走亲。这铺子嘛,就算咱们都不在,有谢玄那个家伙在,旁人也不敢打砸抢。再不济,你捉两只妖怪放在里头,但凡偷偷摸摸潜入我这院子里来的,统统吃掉!” “此法甚好,不过不用我出头,让殷元去办即可。”狐狸满意的点头,仍旧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既如此,刚刚你又在发愁些什么?” “不是发愁,是不怎么满意,对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满意!” “哪句话?” “我焦急嫁你这一句。”刑如意眯了眯眼睛:“请问殷先生,我何时着急嫁你了?本姑娘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不是你着急嫁我,是我着急娶你。”狐狸坦然的笑着:“毕竟,我家如意可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若我不抓紧,少不得要被别人偷去了。” “你才被旁人偷去呢!”刑如意拍了一下狐狸的手:“我好歹也是个头脑正常,三观奇正的美少女,被人惦记是真,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偷走?你当我傻!” “不是我家如意傻,而是那些惦记上我家如意的人——”狐狸故意拖长了音节,然后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来:“傻!” “臭狐狸,你说什么?” “我说,这普天之下,能配得上你刑如意的只我殷臣司一人。旁人惦记你,那是旁人傻,因为很明显的,你看不上他们呀!” 狐狸这话锋转的,果然高明,让刑如意原本生气的脸,转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两人这边正在打闹着,李茂站在一旁轻轻的咳了声:“掌柜的,有客到,是之前来过咱们胭脂铺的那位老婆婆。” “购买玉容散的那位吗?”刑如意随口的问了句。 李茂点点头:“是她!” 刑如意正了正神色,又低头理了理衣衫,这才牵着狐狸去了前头的铺子。 老婆婆还跟上次来时一样,连衣衫都未曾更换过,只不过走路时,右腿稍微有些不灵便。想起衙门里刚刚了解的那桩命案,刑如意关心的问了句:“婆婆的腿,可是受伤了?” “劳姑娘询问,是老身行路时,不小心跌倒了。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浑身的筋骨也都不顶用了。只是轻轻的一摔,这腿脚就不大灵便了。” “如意粗通一些医术,可否让如意帮婆婆看看,兴许也能帮着婆婆您缓解一二。” “不必了!不必了!”老婆婆连连的摆着手:“一把将死的老骨头,这腿脚灵不灵便的也就不打紧了。” “婆婆放心,您也看见了,我这是如意胭脂铺,所以买胭脂要钱,看病不要钱。您呀,就当是行行好,让我练习一下医术。”刑如意说着,让李茂搬了一张较为舒服的凳子过来,人也跟着蹲到了老婆婆跟前。 才一走近,刑如意便感觉到了一股阴凉之气,而这阴凉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股死气。她转身,看了看狐狸,却见狐狸也是目光暗沉,就知刚刚所感,并非只是臆想,而是真的有。 因狐狸就在身后,且一动未动,这就预示着在这胭脂铺中并未有邪灵,而是老婆婆大限将至,无形中引来了一些孤魂野鬼。 在生活中,我们也经常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当家中的长辈即将去世时,常絮絮叨叨的说自己遇见了这个,看见了那个,还跟某某聊了天。而这些人,几乎全是已经过世的人。用阴阳先生的话说,这是阴间的亲朋好友,得知此人将去,唯恐他上路孤单,所以特意来接他的。 眼前的这位老婆婆,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所以身上,也沾染了一些阴凉气息。 刑如意原本就觉得这位老婆婆有些可怜,此时又知她将要离世,心中也不由跟着有些难过。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将老婆婆的裤腿解开,跟着翻卷上去,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大片的溃烂,最深处,俨然已经能够看见白骨。 “这是——” “人老了,这受伤后就好的慢,加上我没有刻意管过,所以就成了眼下这副模样。”老婆婆说着,慌忙用手去掩自己的腿部:“让姑娘受惊吓了!” “不!我没有受到惊吓!”刑如意缓缓起身,眼角的余光,也没有错过老婆婆掩在破衣烂裳下的黑色尸斑:“婆婆的伤,虽然严重,但恰好是如意能够医治的。婆婆放心,等一下,你的腿伤就没事了。” 正文 第188章 玉容散(8) 刑如意借着找药的功夫,低声对狐狸道:“老婆婆她……只怕被撞的那一夜就已经去了。如今全靠一口气在撑着,也不知道她那女儿究竟得了什么病,竟让她操心至此,以至于留恋世间,不肯离去。” “你打算替她瞒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父母去的都早,倘若他们还在,此时也一定在为我担忧吧。”刑如意苦笑着:“虽然我遇见了你,但在父母心里,孩子就算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家庭,这要担的心,也总是不会少的。虽然我不知道这老婆婆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对女儿的心思我瞧见了,也都目睹到了。狐狸,我不能不管。你就允许我在随你去青丘之前,管这最后一桩闲事吧。” “你知道的,我想来都不会阻止你去做任何事情,只是——”狐狸看了一眼那老婆婆,在刑如意耳旁低语道:“正所谓关心则乱,你看见这老婆婆,只觉得她可怜,只看见了她对自己女儿的那一份心,但是却忽略了别的东西。这世间,没有那个凡人,单靠着一口气就能死撑下来。” “没有吗?”刑如意反问,不忍去猜测这个老婆婆可怜外表下还会有别的隐藏身份。 “也不能说没有,在历史上,有一个人,被挖去了心,却还能靠着一口气活着。但最终,那一口气,也没有帮他支撑多久。”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商朝末代王帝辛的叔父,也就是纣王的叔父,他既是受封的王,也是当时商朝最高的政务官,等同于后世的宰相。传说中,他是被妲己陷害,剖去了七窍玲珑心,但也有史书记载,说是比干冒着丧生灭族的危险,连续3天进宫向纣王进谏,抨击、职责纣王杀皇后、杀大臣、谪太子的过错,斥责纣王的暴政,结果惹得纣王大怒,以少师比干妖言惑众,赐死摘其心。传说中,比干被纣王挖心之后,掩袍不语,面似土色,单骑纵马南行,他知道南行心地,就会长出心来,结果行到牧野荒郊时,遇上一老妇人叫卖【没心菜】。比干好奇,就问了那老妇人一句【菜没心能活,人没心如何?】”老妇不知他是比干,于是就回了句【菜没心能活,人没心就会死!】比干听后,长叹一声,口吐鲜血,坠马而死。” “商朝贵族,贤相比干,尚且不能得到老天的庇护,无心而活,眼前的这名老妇人,又怎么可能只凭借着一口不甘的气息,撑到现在。倘若人人都能如此,那么江山就不会易主,阴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用看,她非妖,非怪,只是一介凡人,只不过她应该祖籍南疆一带,会些续命的法术。”狐狸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但凡是跟续命有关的术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去借别人的命。所以,如意,你要考虑清楚,眼前的这位老婆婆,你是帮,还是不帮。” 刑如意愣住了,她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响,沉默着去调配了一些药物,然后端到老婆婆的跟前,说了句:“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会尽力帮你,但也请你,不要罔顾别人的性命。倘若你违反天道,我第一个不能容你。婆婆,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老婆婆轻叹了一口气,“姑娘你,看出来了是吗?” 刑如意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婆婆将她的药碗推开,蹒跚着站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曾是南疆的一名女巫,因为爱上了中原的一名男子,便跟着他悄悄离开了山寨。或许是我的举动,惹怒了巫灵,所以最终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我这一生,只害过一个人,就是那个负了我的男人,也就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我用他的骨头,磨成了手上戴着的这一串珠链。” 老婆婆说着,将自己的衣袖向上卷了卷,刑如意这才看见一串珠子,因表面涂抹了颜色,所以一时之下,竟没有看出这是用人骨做的。老婆婆身上的阴气,有些是她常年修习巫术自带的,还有一些则来自这串用人骨头串成的骨链。 “我的女儿,也随我,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特别的执着。”老婆婆双眼迷离:“不过,姑娘放心,我并没有难为那个男人,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负过我的女儿,是我女儿的命不好,又始终沉迷其中,不肯走出来。如今,我放心不下,也只有我这个痴痴傻傻的女儿。至于续命,我深知违逆天道,必遭天谴,所以我没有伤人性命,只伤了生灵。” 老婆婆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她没有伤害人,只是伤害了一些动物。 刑如意转而问狐狸:“续命,找动物也可以吗?” “南疆秘术,一向都不为外人所道,就如同殷元需要小妖小怪来补充体能一样,这样蹊跷的做法,也只有殷元才会。这是因为,普天之下,像他那样拥有特殊体质的,也是绝无仅有。所以,理论上,不排除老婆婆的话是真的。” “当着如意姑娘与上仙的面,老身自然不敢说谎。况且,老身也没有想过续命,只是想多撑两日,帮我的女儿达成最后的心愿罢了。” “你的女儿,究竟怎么了?”刑如意问,不愿就老人自身的问题,再追查下去。倘若老婆婆真的是在说谎,不用她去追究,以老婆婆腿部溃烂的程度来看,再过几日,阴司的人,就能循着那股浓烈的尸气找到她。 刚刚刑如意对老婆婆说的那些话,算是提醒,提醒老婆婆,千万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否则,就算她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也难逃阴司的种种责罚。 听见刑如意问自己的女儿,老婆婆轻叹了口气,说:“我家女儿的脸,毁了半边。” “脸,毁了半边?”刑如意重复了一句:“可婆婆刚刚说过,你之所以滞留人间,是为了帮女儿达成最后的心愿,难不成,你女儿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容貌恢复如初?” “也是,也不是!”老婆婆摇了摇头,“这件事,还是从许多年前说起……” 婆婆的女儿,出生在寒冬腊月。出生时,破烂的窗子里,正好射进来一缕阳光,那阳光照在婴儿身上,散发出淡白色的光。小小的婴儿,除了刚出生的那一声啼哭之外,余下的时间,都十分的安静。 婆婆生于南疆,自由修习巫术,也不认得几个字,于是就按照南疆人给孩子起名的习惯,为女儿取名冬珠,寓意者生于冬天的一颗宝珠,也就是婆婆的心肝宝贝,心尖上的一颗明珠。 冬珠,也没有辜负婆婆的期许,不仅样貌生的好看,性子也好,还十分勤劳能干。到了十六岁那年,前来婆婆家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因为有着自己的前车之鉴,在为女儿挑选夫婿这件事上,婆婆是慎之又慎,最终选择了一户她认为最适合的人家。 因冬珠的生父,也就是婆婆的相公,是个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且最会说甜言蜜语的书生,所以婆婆为冬珠择选的夫君正好相反,是个粗通文墨,但却会一身武艺,言辞不多,却落地有声,又有担当的男青年。人嘛,长的也不算好看,但五官周正,加上那一身自带的英气,倒也颇为出挑。 冬珠原本就很听婆婆的话,自己呢,又远远的瞧过这未来夫婿一眼,打自个儿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满意。原本,两家说好了,等过了年,就寻个好日子为这对儿年轻人筹办典礼。这聘礼,也送了,名帖也换过了,就连嫁妆,婆婆与冬珠都日夜赶制妥当了。 结果朝廷的一旨诏令,各个地方多的征兵开始了。这冬珠的未来夫婿,原本就是个热血男儿,加之又在被征收的名单之内,于是两人匆匆一别之后,对方就随军去了前线。 一晃三年,音讯全无,婆婆与冬珠多次托人打听,得到的都是不太好的讯息。到了第四年,战争结束了,同乡同村同时入伍的人,有些已经返了乡,偏偏冬珠的未婚夫,还是没有一点音讯。有人说,曾在战场上见过他,说他对敌凶猛,战死沙场了。也有人说,他升官发财,去了别的队伍,如今只怕早已经另外娶了妻子。 对于未婚夫的人品,冬珠还是相信的,况且倘若他真的升官发财,不要自己还说的过去,为何连家中的爹娘姊妹都不要了。可让冬珠相信自己的未婚夫,已经死在了沙场上,无论如何她也是不信的。于是,在纠结了多日之后,她瞒着婆婆,收拾了细软,就悄悄的上路寻夫去了。 “那冬珠她找到自己的未婚夫了吗?那未婚夫,究竟是战死沙场还是升官发财,另娶了娇妻美妾?” 婆婆摇摇头:“冬珠她压根儿就没有走到那个地方,也压根儿就没有见到她的未婚夫。她携带者细软,离开洛阳的第七天,就遇见了盗匪。” 婆婆说着,恨恨的跺了跺脚:“都怨我!都怨我啊!倘若我当时看紧一点,倘若我陪着我珠珠去了,这后面的种种,兴许就不会发生了。” “冬珠她怎么了?” “我的珠珠她——”婆婆欲言又止,最终将头垂了下去,轻声的说了句:“我的珠珠她,她的脸被毁了,神思也有些不大正常了。” 刑如意原本还想安慰婆婆几句,可见她神色哀戚,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想要跟着婆婆一同回去看看,却又被婆婆拒绝,没办法,她只得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一方面,按照婆婆的要求,调配了新的玉容散给她,另外一方面,则是悄悄尾随,跟着婆婆一路去了她的家。 正文 第189章 玉容散(9) “冬珠死了!”邻居王婆附在刑如意耳际神神秘秘的说。 “死了好多天才发现的呢!”王婆见刑如意没反映,赶紧补充道:“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那脸都烂了,我亲眼看见的。说起来,这冬珠娘也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被自己的男人始乱终弃给抛弃了。那会儿,她都已经怀了冬珠,大雪天的,愣是跪在雪地里求着自己的男人,连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看了都有些不忍。后来,那男人也不知道是心软了,还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就跟冬珠娘回房去了。后半夜的,咱们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只晓得第二天一早,冬珠就出生了,娘俩个孤零零的躺在那小破房子里,冬珠爹不见了踪影。 我们都猜测着,只怕是那负心汉,眼瞧着四周邻居都散了,硬着心肠,又抛下冬珠娘走了。这冬珠娘呢,一激动,一受刺激,孩子就早生了。也亏得,邻居们发现的早,请了咱们季胜堂的刘掌柜,哦,当时刘掌柜还年轻着呢,但医术已经蛮好了,而且也没要啥银子,就把这娘俩给救活了。 好不容易,这孤儿寡母的艰难撑着,日子再难熬,也慢慢熬过来了。冬珠这姑娘,人长得好看不说,手脚还勤快,心呢也善良,到了十几岁头上,也给说了门还算不错的亲事。结果老天有意难为啊,这亲事还没办呢,男人就去参军了,一去三年没有音讯。冬珠日思夜想,人都瘦了整整一圈。那一年,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瞒着她娘偷偷出去找她那未婚夫。结果遇到了事儿,听说是给山匪劫了,你想想看,那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遇见一群土匪,还能有什么好事儿?这姑娘的性子也烈,估摸着是想要保住自个儿的清白,一下子就寻了短见。 这过程,都是咱们猜的,不过八九不离十,那些年,类似的事情挺多的,只不过城里人见的少,知道的也少。反正,最后冬珠娘带着人去寻,寻了好多天才寻见冬珠的尸身,愣是给抬了回来。你可不知道,那身上的臭味儿,足足散了好几天。不过,咱们也都不计较,都是看着冬珠这孩子长大的,遇见这样的事儿,咱们也都跟着心里难过不是?” 王婆说着,暗中指了指冬珠娘,悄声的问:“姑娘你是做什么的?我见你跟着冬珠娘,该不会是她去找你来给她女儿看病了吧?” “我不是大夫,是卖胭脂水粉的,这婆婆今日在我店里买了胭脂,付了钱,却没有拿东西。我见她神思有些恍惚,所以就悄悄跟着,一边是给她送东西,另外也是不放心,想看看这婆婆家里可有什么需要帮的地方。” “我一瞧就知道你也是个善心的姑娘。不过胭脂水粉就不用了。”王婆摆摆手:“这冬珠娘啊,就冬珠一个女儿。冬珠死后,她这脑筋也就有些不大正常了,总跟我们说,她的女儿还活着,还活着。可你想想看,脸都烂成那样了,浑身的臭味都能熏死人,怎么还能还活着。” 王婆说道这里,又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对刑如意说:“姑娘,听婆婆一句,那胭脂你也别送了,等哪天冬珠娘想起来了,自己就会去跟你讨的。我倒不是让你贪小便宜,而是那家你不能去啊。” “为什么?”刑如意反问。 之前在如意胭脂铺时,她听冬珠娘讲完故事之后,也曾提出要跟她一同回去,尽力帮她的女儿诊治。可冬珠娘说什么也不愿意。刚刚听邻居王婆的那一番话,她心中,大概已经有了结论。倘若当年的冬珠真的已经去世,那么眼下,留在冬珠家的,就只能跟冬珠娘一样,是一个活死人。 不!不可能是活死人! 但凡活死人,都需要具备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还保留一口生气。刚刚王婆已经说了,说冬珠被人发现,抬回家中的时候,脸都烂了。眼下,虽然还不能判断,冬珠的脸,是被打烂的,磕碰的亦或者就是腐烂的,就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浓烈尸臭就足以说明,冬珠她不是一个活人。 果然,王婆的话,也印证了刑如意刚刚的猜测。 王婆说的是:“冬珠我是瞧着人抬进去的,可自从抬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给抬出来过。早些年的时候,咱们也都侧面的向冬珠娘打听,可她这个人,自从男人走了之后,性子原本就孤僻,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古怪,连那眼神儿都变得可怖起来。我们都是寻常人家,也都同情她的遭遇,心想着,就算她在家里摆放着一个死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可这人鬼毕竟殊途,你看看咱们左右的房子,都挂了红布辟邪的。这是因为,冬珠她们家,闹鬼!” “多谢王婆婆,您刚刚说的这些,如意心里都记下了。只是这胭脂,我还是要去送的。另外,这鬼神之说,向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王婆婆你若是心里忌惮,不妨去请一尊菩萨,摆放在家中,好歹也算有个安慰。” “哎呀呀,你这姑娘,咋这么不听人劝呢?我王婆可是为你好,不是胡乱的嚼舌根子。”王婆摆摆手:“你到我房子里瞧瞧,我请了可不止一尊菩萨,但又有什么用呢?我天天夜里都能听见冬珠在家里走动的声音。我也是半截身子早就入土的人了,对于这鬼啊怪啊的,也谈不上特别的害怕,人总归都有一死不是?顶多,再晚两年,我老婆子就变得跟她一样,说不上谁怕谁。我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想你去招惹那些晦气。你可倒好,还净拿些话来埋汰我。” “这老话说的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婆婆你之所以能够听见冬珠在隔壁走动的声音,不是因为冬珠的鬼魂在作祟,而是你心里有鬼。”刑如意说着,忽然抓住王婆的左手,将它抬了起来。在王婆的手腕上,赫然带着一只黄金手镯。镯子的成色一般,但擦拭的很亮。 “婆婆手上这镯子,原本是冬珠姑娘的吧?” “你,你胡说什么?这镯子是我的,是我成亲那会儿,我家老头子送我的。” “婆婆说谎!”刑如意死攥住她的手不松:“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儿,而且是近十年间才兴起的式样,不管是镯子的粗细,还是雕琢的花纹,都是适合年轻姑娘带的。所以,婆婆你刚刚说的,这是你成亲时的物件儿,本身就是在说谎。” “这是我后来见人家姑娘带着好看,就将原本的镯子毁了,请匠人另做的,有问题吗?”王婆死死的护住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没有问题,但有问题的是这镯子上的图案。”刑如意将王婆的手攥起来:“婆婆你每日精心擦拭,想来对这镯子上的花纹也是十分的清楚。作为冬珠的邻居,婆婆你可知道,冬珠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冬珠她出生在冬季,又逢银月当空,且那一抹月光正好穿过破烂的窗棂照在刚刚出生的女婴脸上,使得她浑身散发着犹如珍珠一般迷人的光芒。加之,她本身就是自己娘亲唯一的希望,在娘亲的心中,自然也如珍珠一般的宝贵。” “这与我的镯子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因为这镯子原本就是一对儿,是冬珠娘在冬珠出生前,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也算是给她日后的嫁妆。 这镯子上所绘制的,也并非我们寻常所见的龙凤呈祥,或者是别的简单图案,而是东珠出生时的场景,这并非我们中原人的习惯,而是冬珠娘的家乡特有的一种习俗。” 刑如意说着,将那只镯子,从王婆的手上取了下来,然后举高给王婆看:“这镯子,采用的是阴阳雕刻的法子,也就是说,其图案是一阴一阳,一凹一凸相互回应的,且正面的图案与背面的图案,左手的图案与右手的图案也是相互回应链接的。” 刑如意见王婆呆愣住了,随即一笑,又说道:“王婆你是不是很好奇?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镯子是一对儿的?而且,你更好奇,为何当年在你盗取镯子的时候,没有见到另外一只?” 王婆干瘪的嘴,抿住了。 “现在,就让我来为你揭晓答案!”刑如意将那只镯子握在自己手中:“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之所以知道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儿,那是因为另外一只就在我的家里。但我与你不一样,你的镯子,是从冬珠家里偷的,我的却是朋友相赠。王婆你,可还记得你刚刚说过的。是季胜堂的刘掌柜,救了冬珠母女,且分文未取。” 王婆点点头。 “其实,当年刘掌柜并非分文未取,他取走了这对手镯中的另外一只。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冬珠娘身上,除了这对手镯,再无别的贵重东西。救命之恩,大于天,依照冬珠娘的性子,肯定不愿意白白的承了这份恩情,所以她将这对镯子中的一只,赠与刘掌柜,当做药资。 后来,刘掌柜成亲,就将这镯子转赠给了自己的夫人。我呢,与刘夫人,也算是知交,且也曾帮过他们刘家的一个大忙,所以这镯子,又辗转的被刘夫人赠给了我。恰好,刘夫人也赠给我讲过这镯子的来历,其中的描述,竟与冬珠娘给我讲的一模一样。” “仅凭这些,你也不能说,我这镯子就是从冬珠身上拿的!” “当然不止这些,我还有别的发现,王婆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正文 第190章 玉容散(10) 王婆半低着头,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刑如意指了指左右的房舍:“你刚刚说道,因为冬珠家中闹鬼,所以左右邻居家都悬挂红布来进行辟邪,但是王婆你可曾仔细的瞧过这些红布?” “不就是寻常的红布吗?顶多旁人家用的面料比我家的好些,我一个可怜的孤寡老人,能年年寻来这些红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对!就是年年。王婆你刚刚说了一个十分关键的词语,就是年年。因为你心中有鬼,所以你的家中需要年年悬挂红布辟邪,尽管如此,你依旧还能听见冬珠走路的声音。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冬珠是要去找你,找你讨要从她身上拿走的金镯子。” 王婆白了脸。 刑如意继续道:“你再仔细看一看左右邻居的红布,几乎都是悬挂了很多年的那种,经过风吹雨打,有些红布甚至都已经破烂、褪色。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何他们不年年悬挂新的?这是因为他们坦坦荡荡,又都是看着冬珠长大的,冬珠就算做了鬼,也不会去打扰他们。 另外,还有一个情况,是王婆你不曾注意到的。 刚刚,我随着冬珠娘回来,你远远瞧见冬珠娘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将这只金镯子藏进袖口中。这是因为你怕,你怕冬珠娘会瞧出来,这镯子是从她女儿身上摘下来的。但你在与我说话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的将这只镯子给露出来,这是你想要炫耀,向我炫耀你有这么一件好东西。” 刑如意说完,将金镯子又还给了王婆:“俗话说的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婆,这镯子你也带了许多年了,若想从今往后睡的安宁,就将这镯子还给冬珠吧。当然,你不还也行,多则半月,少则一日两日的,冬珠就会自个儿走到你的跟前讨要。到时候,她要的兴许就不只是这镯子,而是你的命了。 偷盗,虽然只是小罪,阴司的账本上却是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至于会面临什么惩罚,我也不知道,你呢没事儿的时候可以想一想。” 刑如意说完,往东珠家中走去。 “姑娘——”王婆唤住刑如意:“这镯子,的确是我从冬珠身上拿的,我老婆子不否认。只是这件事,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暂时保密,我……我自己还给冬珠。” “放心,我虽爱多管闲事,却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闲事都爱管的。刚刚我已经与王婆你说的,这镯子是还是留,都由你。” “多谢姑娘!”王婆点点头,弯着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她是在拖延,那镯子,她压根儿就不会还。”狐狸现身,原来他一直跟在刑如意的身旁。 “我知道!人嘛,都有一些贪欲,她有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刚刚也只不过是好心的提醒她一句,倘若她幡然醒悟,自然还能多过两年的消停日子,可若是执迷不悟,下场如何,你我也很难猜测。” “还是要去冬珠家吗?” “嗯!我想去看看。倘若能帮这一对可怜的母女了却心愿,我呢也算是给咱们积个功德。毕竟,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她们早已非人类,若是常年的留在这里,不仅对她们自己不好,对周遭的这些邻居们也不大好。” 这慢步在周遭的黑气,寻常的凡人看不见,刑如意与狐狸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常年生活在这片黑气中,人的体质会越来越差,且经常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这是因为阴气常年入侵造成的。 长此以往,周遭的人,都会被这阴气所影响,不仅会患上各种奇怪的病症,就连脾性都会跟着变得古怪。 一丝暖意,透过刑如意的指尖,蔓延到她的心尖。她低头,看见狐狸的手,穿过薄凉的空气,紧紧的握住她的。 “走吧,我陪你去!就算你身怀鬼术,也终究还只是个凡人,此处阴气就已如此之重,里头怕是更受不住。有我在,护一护你,也免得你回去之后生病。” 刑如意甜甜一笑,也没反驳,任由再次隐身的狐狸牵着进到了冬珠家中。 冬珠的家,犹如鬼境一般,到处都缭绕着那种黑色的鬼气。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的简单,物件儿也多是老的,但看的出来,主人对其呵护的都十分用心。不管是桌椅板凳,还是摆放的小物件,都擦拭的十分干净。 刑如意没有看见冬珠的娘,这让她觉得十分奇怪,因为这家并不大,目光环绕一圈之后,差不多也就看尽了。狐狸示意刑如意别着急,用她的另外一双眼睛去看。果然,这房中的黑气,也是有差别的,越是靠近那个柜子,黑气就越是浓重。 “有暗格?”刑如意低声的问狐狸。 狐狸点点头:“还记得那个王婆说过的话吗?她说她亲眼看着有人将冬珠抬进了家中,却一直都没有再抬出去。这院子,就这么巴掌大一点,房间除了西边的这座厢房之外,余下的也都破落不堪,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三间房舍中,只有西边的这处厢房才是经常住人的。你再看看这房中的摆设,是不是有些奇怪?” “是有些奇怪,好像这桌子、柜子以及床铺的摆放位置都有些别扭。” “来!”狐狸牵着刑如意的手走到另外一侧:“你站在这里,再仔细的看一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条路!或者说是一条特殊的通道。”刑如意的眼睛亮了:“果然,有你狐狸在的时候,我这脑子的反应程度都会慢几拍,连带着观察能力都弱了。” “这说明你信任我,也乐于依靠我。”狐狸轻点点刑如意的鼻尖:“依靠自己的相公,不算丢人。” “当然不算丢人,毕竟这么厉害的相公,也不是人人都能捡得着的。”刑如意仔细观察着房中的一切。 床铺折叠的十分整齐,甚至床单上,连一道褶子都没有,这说明,这张床自从冬珠娘买药那夜之后便没有人再睡过。答案很简单,冬珠娘已经是个活死人,活死人是不需要睡觉的,就算累了想要躺一躺,也绝对没有那个心思去将床铺搭理的如此整齐,因为她说过,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死人不会在意生前的房间是不是很乱,时间不多的活死人,同样没有心情再去搭理这些,哪怕她洁癖的很严重,哪怕她已经养成了收拾的习惯,这个时候,也会例外。做出相应论证的是旁边的桌子,虽擦拭的干净,但茶杯和茶碗,却放错到了位置,尤其茶碗上的盖子,居然还是翻着的,且上面还留有茶渍。 椅子中,有一把的脚歪了,从偏移的方向来看,很明显是从柜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人给撞歪的。于是,木头中,便增加了新的腐臭气味,这味道,与冬珠娘腿上的那个伤口十分的吻合。 刑如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将那个柜子门打开,那个门却径自开了。门后先是黑乎乎的一片,紧跟着飘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刑如意,紧贴着她的身子,从她的眼前飘了过去。错身而过时,刑如意看见了她的脸,虽不像王婆说的那般眼中,是烂掉了,但上面却布满了恐怖的黑斑。 刑如意正想问狐狸,可知冬珠脸上的黑斑是怎么回事,却被狐狸掩住口,一同隐了身。 “为什么带我出来?” 回到如意胭脂铺的门口,刑如意这才将憋了一路的问题给问出来。 “很简单,因为我们被发现了。”狐狸优哉游哉的走进铺子里:“刚刚,你在看着东珠的时候,冬珠的娘就站在那个柜子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你看。我想,她是极其不愿意旁人走进她的家中,打扰她们母女两个的。若非我及时将你拖出来,这会儿,兴许她就对你下了手。到时候,你是打她呢,还是被她打?” “除了打和被打之外,难道我就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刑如意心里憋气,也不愿意回去,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做了下来,仰头看着天上:“狐狸,你说冬珠的脸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那脸,应该是被一种毒虫给咬的。初时,就像被蚊子叮的一样,又痒又痛,然后就会变成一个大包,等大包破水之后,那被咬过的地方就会变成黑斑。很多年前,我也曾被这种虫子咬过。” “说的跟真的似的,来,把你的黑斑找出来我看看。顺便也让我做个试验,看看这黑斑能不能去除掉。” “还是想帮她们?” “半途而废,你觉得是我刑如意的性格吗?”刑如意托着下巴:“说真的,我也想知道,当年冬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这许多年,为何到了现在,冬珠娘又想起来帮她求药。难不成,是冬珠的未婚夫,回来了?” “就算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也说了,人鬼殊途,他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了。退一步讲,就算冬珠还活着,她的未婚夫,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了。那张脸,至少是被几十只毒虫咬过的样子。毒素已经侵入了皮肤,想要彻底治好,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没有把握。” “当真这么难?”刑如意不信:“那你之前被虫子咬过的地方呢?好没好?” 狐狸挑眉一笑,反问刑如意:“你觉得,我能被虫子咬到哪里?” 狐狸的笑太暧昧,让刑如意的小脑袋瓜子一不留神儿就想歪了,她悄声的,试探着的问了句:“难不成,是那个地方?我可记得,你们狐狸变回原形的时候,都是不穿衣服的。所以,这就是你迟迟不肯与我圆房的理由?” 狐狸一脸黑线,转身,不见了! 刑如意托着下巴,仰天长叹一声:“哎!想不到我刑如意的幸福,竟是断送在一只毒虫手里的。哼!等我逮住那只毒虫,肯定将它大卸八块,五指分尸。” 正文 第191章 玉容散(11) 如意胭脂铺从不在凌晨接待客人,今夜却是个意外。 那客人此时就站在门廊上,头顶上的灯笼轻轻的晃悠着,在地上投下一片晕黄的光。 刑如意只能看见她的半张脸,另外半张却躲藏在黑暗中。一袭水红色的衣裳,在冬夜中显得格外扎眼。她的手,半藏在宽大的衣袖中,说话时,声音很小,小到刑如意必须很努力的去听,才能听清楚。 “我是冬珠,我娘她曾到过姑娘的铺子为我求药。” “上门即是客,冬珠姑娘里面请!”刑如意说着,示意李茂将铺子里头的灯烛也调暗了些。 东珠抬头,露出一抹感激的眼神:“多谢姑娘!” 语闭,轻轻抬脚,迈了进来。 “冬珠今夜冒昧前来,一来是向姑娘道谢,姑娘的玉容散,我用了极好。二来,心中有些疑惑,也希望可以从姑娘这里得到解答。” “东珠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话,直说好了。”刑如意斟了一杯茶,这茶是狐狸从阴司讨来的。平时就搁在铺子里,若是有路过的鬼差,也会请他们进来喝一杯。 冬珠低头抿了一口,冲着刑如意恬淡的一笑:“这茶,很好喝!” “你喜欢就好。”刑如意说着,又为冬珠斟了一杯。 “其实,我知道如意胭脂铺,也从旁人口中听过如意姑娘你的故事。”冬珠用手捧着杯子,看着杯子上升腾而起的淡淡烟雾:“知道我娘来找你买药的时候,我就想来的,因为冬珠心中也有一些疑惑,是想要请姑娘帮忙解答的。只是,我娘她不许。”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冬珠摇摇头:“大概从几年前开始吧,我娘她就不允许我出门。刚开始的时候,是白天黑夜都不允许,这两年稍微好些。就像现在这样,我可以在凌晨时分,出来透透气。也亏得如此,才能来找姑娘。” “那你晚上出门都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只是四处走走,看看夜色。姑娘也知道,这个时候,街面儿上除了酒醉的汉子,讨饭的乞丐以及打更的更夫,很难在见到别的人。”冬珠说到这里,将头垂了下去:“最初的时候,我因为胆小,远远的听见打更声,就会躲起来。至于那些讨饭的乞丐和酒醉的汉子,我更是不敢招惹。可后来,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尝试着走了很远,结果就走到了城隍老爷的庙门前。我原本,想要走进去,跟城隍老爷聊聊天,问一问他,我的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结果,只要稍微的靠近那么一点点,我就浑身发软,头疼欲裂。我想,也需是城隍老爷,不愿意看见我这副鬼样子吧。” 冬珠说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那半边脸。 刑如意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这哪里是城隍老爷嫌弃你,而是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城隍老爷虽然也管小鬼,却也不是你这种鬼,能够随随便便接近的。他没有将你打的魂飞魄散,没有将你捉拿回阴司问罪,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这些事,刑如意虽心中明白,却又不忍对冬珠言明,只随便找了句话给敷衍过去。 “深更半夜的,人都睡了,城隍老爷忙了一天也总要休息的。既然是要休息,当然也要关闭门户,不允许外人随便打扰。” “听姑娘这么一说,冬珠才知道是自个儿冒失了。改天,一定要去城隍老爷跟前,亲自道歉才是。”冬珠说着,脸上的表情略有缓和:“可是还有一件奇怪事!那夜从城隍老爷庙前返回,半路遇见一个打更的更夫,他竟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从我的眼前,就那么过去了。” “深更半夜遇见一个姑娘,若是我,大概也会错身而过吧。” “为什么?”冬珠问。 “很简单啊!半夜三更,好端端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漂亮姑娘,不是阴谋,就是陷阱,要嘛就是神仙狐怪。若是你,只怕也会躲的远远的。” 冬珠噗嗤一下笑了:“这么一想,倒也是。寻常姑娘,那个时候只怕早就已经睡了。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就更不可能在大街上走动。况且我的脸还是这样,只怕当时也吓着了那位打更的老伯,让他错把我当成是鬼怪了吧?” 刑如意心中想着,可不就是鬼吗?打更只是一介凡人,凡人又如何能够看得见她。 “原本这些事情一直搁在我的心里,我始终想不明白,是那些人奇怪,还是我自己奇怪。今夜听了姑娘的解说,冬珠心里的这些个疑惑也总算是解开了,放下了。” 冬珠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其实,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我的周围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是我娘她,既不许我问,也从来不回答我。” “哦?如果可以的话,不妨也说给我听听。这样安静的夜色,既适合听故事,也适合帮人解疑答惑。虽然,你接下来的问题,我不一定能够答的出来。” “如意姑娘若是能够回答,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这些事情,已经堆积在冬珠的心里很长时间了。姑娘今夜愿意坐在这里听着冬珠絮叨,冬珠已是非常的感激。”冬珠说着,起身,对着刑如意行了一个大礼,跟着坐下,缓缓说道:“事情很多,一时之间的,冬珠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这些奇怪的事情,仿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可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具体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比如说……” “比如我娘她,再也不肯开口与我说话。” “你娘她不肯开口与你说话?”刑如意仔细回想着冬珠娘的种种,突然间也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每次冬珠娘来,自己虽然都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却从未注意过她的嘴型。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她每次说话的时候,嘴巴的动作都是很小的。 “那你娘以前与你说过话吗?我是指在你小的时候。” “我娘她,虽然话不多,但那个时候还是会跟我说话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爹,说我爹如何的有才气,如何的英俊潇洒,说她是怎样离开的家乡,随着我爹来到了洛阳,又是如何成亲有了我。但再往后的事情,她就不肯说了。” “这些事情,她经常跟你说吗?” “不是!这些事情,她足足说了十六年,直到我定亲的前夜。”冬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娘她重复说这件事说了十六年,而是整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才将这些事情说完。每一年说的内容都是很少,只有当她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你娘她,有说过你爹的去向吗?” “没有!”冬珠摇摇头:“我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懂事,也曾问过我娘,我爹他究竟去了哪里?可娘她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久久的不曾说话。再后来,有一天深夜吧,我半夜醒来,不见我娘,于是就光着脚出去找她。 当时,我娘就坐在院子里,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而她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衣裳。我瞧见,我娘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一串珠子。我没有问过那串珠子的来历,因为做工看起来很粗糙,不像是从集市上买的,而我娘又如此珍视它,估摸着是我爹赠与她的。 再后来,我长大了,也从周边的邻居哪里,零零碎碎的知道了一些东西。我知道,我爹抛弃了我和我娘,于是我就再也没有问过。从那之后,我娘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每天也还会说上几句,比如叫我吃饭,嘱咐我干活要小心,不要生病什么的。” “那你娘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开口说话的?” “我不知道!”冬珠低垂下头:“我想不起来了!大概在我发现不对劲之前,我娘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甚至有时候,我求她,她都只是看着我,连嘴巴都不肯张。” “连嘴都……不张?” “是的!”冬珠叹了口气:“我想,我娘她兴许又遇见了别的事情,她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所以才那样的吧。” “你娘她,最牵挂的应该就是你吧!”刑如意轻叹了口气,“除了你娘不再开口讲话之外,还有别的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有!我家的蜡烛,总是莫名其妙的跳跃,然后熄灭。接着,我娘她就会点燃一根红色的蜡烛,然后让那根红色蜡烛燃到天亮。空气中,还会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红色蜡烛和香味的事情,你娘她也没有向你提过?”刑如意仔细回想着冬珠家中的摆设。印象中,她倒是没有看见什么红色的蜡烛,但奇怪的香味儿,她兴许知道来源。 相传,早在东晋时期,有个叫温峤的人,来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传说水中有许多水怪。温峤便点燃犀牛角来照看,看见水下灯火通明,水怪奇形怪状,有乘马车的,有穿红衣的。到了晚上,温峤做梦,梦见一人恶意责怪不该用犀牛角火照。于是,在第二天的时候,温峤便因牙痛拔牙而中风,回到镇上不到十天就死了。这也就是最初的有关于“犀照通灵”的故事。 中国古人,通过燃烧犀牛角,利用犀牛角发出的光芒,就可以照见肉眼所看不到的神怪,而在冬珠家中,刑如意就曾闻见一股犀牛角燃烧时散发出的味道。那种味道,寻常凡人或许闻着不觉起,但是鬼魂会觉得很香。 正文 第192章 玉容散(12) “能给我说说你的脸吗?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根治,但了解病症形成的原因,或许我可以让你的脸变得稍微好一些。” “真的?”冬珠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扬起头来,眼睛里全部都是希翼的光芒。 按说,鬼也是能够变化的,她可以选择将自己的脸变成定亲当日最美时候的样子。但冬珠的娘,显然不想让冬珠知道她已经死了,而冬珠内心又十分在意自己的脸,所以她一直都保持着临死时候的模样。 “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冬珠微微蹙眉,仔细的回忆着:“我只知道,我想要出门去寻他,就是我未来的相公。那个时候,洛阳城外,还有些不大太平,我出城没有多远就遇见了一群无赖。他们将我团团的围起来,用那样的言语来……我又羞又怒,便想要逃开,却被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给抓住了手腕。挣扎中,我用手中的包裹打伤了那个人,然后他们气急败坏的也打了我,还将我推进了路旁的草丛中。” 冬珠说着,环住了双臂,浑身也开始瑟瑟发抖:“那个时候,我很害怕,隐隐约约的,我也知道了他们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一个姑娘家,就算再如何的拼命,也绝对抵挡不住这些无赖。于是我想到了死,用牙齿紧紧咬住舌根,我心里想着,倘若他们敢欺负我,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之后呢?” 冬珠稍稍愣了一会儿:“我只记得,有一个人朝着我扑过来,我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子,那个人就扑倒了草地上,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就感觉自己脸上也是一阵刺痛。再后来,地上爬出了很多黑色的小虫子,那些人便也惊叫着逃走了。哦,其中一个,临走时,还用脚狠狠的踹了我,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娘说,是她找到的我。还说,我什么都好,就是这张脸,给毁了。我哭过,闹过,也怨恨过,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算我的脸毁了,至少我还活着,只要活着,我就有机会等我的相公回来。 如意姑娘,您说是吗?” “是的,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活着,总归还有一线希望。” “是啊!我现在也庆幸,那个时候的我,挺过来了。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再看见他。” “他?你的相公!” “嗯!他回来了!”冬珠羞涩的点了点头:“可是他却不认得我了。我想,一定是我的这张脸,变得太可怕,所以他才会不认得我吧。” “这就是你跟你娘想要医治脸的理由吧?” “嗯!”冬珠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我的脸,受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好医治的话,我娘她,肯定早就请大夫帮我诊治了。可倘若就此放弃,我又有些不甘心。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认不出我。”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愿!”刑如意说着,起身,走到柜台里面,从最下面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几只晒干的黑蚕。 这黑蚕,是用鬼桑叶喂养的。所谓鬼桑叶,就是长在坟间地头的桑树,由于常年被阴气滋养,根系又深入地底下,吸收了死尸的养分,所以长出来的桑叶,也要比寻常地方的绿一些。用这种桑叶喂养出来的蚕,也被称为鬼蚕。 这几只鬼蚕,也算是刑如意的珍藏了,毕竟鬼柳,鬼槐常见,鬼桑树却是不常见的,尤其还是这种阴气极盛的鬼桑,在整个洛阳也寻不到几棵。喂养的蚕,能够抵住阴气,长到这么大的,也没有几只。 刑如意将黑蚕捣碎,加入原本的配方中,制成了新的玉容散,交给了冬珠:“这是我新调配的玉容散,其中搁了一味新药,虽不能尽解你脸上毒虫留下的痕迹,但多少也能淡化些。另外,这些是用来修颜的乳霜,你只需要均匀的涂抹在脸上,不遇见大雨天,旁的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些,一定要很多银子吧?”冬珠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的标签,虽看着有些稀奇,但上面标注的银两,她还是看清楚了的。 “不用银子,好歹我也听你讲了半宿的故事,这药就当是我赠与你的。倘若好使,日后,你也能帮我做做宣传。” “宣传?” “哦?就是告诉别人,我店里的胭脂水粉都很好用,我的药也很管用的意思。” “这是一定的,但是我娘说过,我们虽然穷,但也要穷的有志气,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要你的东西。”冬珠说着,起身,在身上找寻了半天,一张脸也跟着垮了下来:“可惜,我身无长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抵这些药钱。” “我瞧着你这块手帕的绣工挺好的,这上面的图案是你自己绣的吗?” “是我自己绣的,不过用的不是中原的绣法,而是我娘家乡的,比起锦绣坊的手艺来,还是差远了。”冬珠说着,不好意思的将自己的手帕攥紧了。 “我倒觉得蛮好看的。锦绣坊的东西,虽然精致,可这洛阳城里但凡有钱的,都能买得起。你这绣法与绣图却是别致的,是旁人买不来的。”刑如意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药:“实不相瞒,我快要成亲了。可我这双手,做胭脂水粉,调配个药粉什么的还凑合,女红的活儿是一点儿都做不来。冬珠姑娘若是肯帮忙的话,不妨帮我绣一对儿荷包吧,就用你娘家乡的绣法。” 刑如意说着,示意李茂送上一些上等的绸布来:“这些布料,也请姑娘带回去,若是还有剩余的,姑娘就瞧着,看还能做些什么。” “只是做两个荷包,哪里用的了这么许多的布料!如意姑娘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这绣衣、绣鞋什么的,我也可以帮忙做。” “如此,就有劳冬珠姑娘了。”刑如意说着,将药粉和修颜的乳霜,一并送上。 冬珠的脸,微微红着,犹豫了一阵儿之后,还是伸手接下了。 “冬珠心里清楚,如意姑娘你,其实看中的并非是冬珠的绣工,你只是体谅冬珠的难处,所以才用这么个法子来缓解冬珠的尴尬。姑娘放心,这些东西,冬珠都会尽心尽力去做的。绝不会浪费了姑娘的一番好意。” “我要成亲是真的,我不会女红是真的,我看上冬珠你的绣工,也是真的。所以刚刚的这些话,我不会放在心里,你也不要放在心里。你我之前,算是等价交换的关系,所以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刑如意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若是等天亮了,只怕你娘那边又要平白无故的担心。这些布料,我稍后也会让李茂送过去,就放在你家后门处,到时候你自己取。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进去。” 刑如意考虑的很周到,冬珠点点头,带着药先行离去了。 李茂看着那卓上的布料,问刑如意:“掌柜的真要她帮你做成亲用的东西?” “不行吗?” “自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掌柜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这冬珠旁人看不清,掌柜的你难道也看不清楚?她可是鬼,而且还是一只有些奇怪的鬼。这身上的阴气,隔着一条街,都能感受的到。掌柜的难道没有发现,只这小半夜的功夫,咱们铺子外头都结了冰吗?” 刑如意抬眼望去,果然,铺子外悬挂着几道冰柱子,看起来,倒是也十分的漂亮。 “我记得小厨房里还有些红豆,你让鹿大娘给做成红豆沙。你呢,也别闲着,将门口的那些冰柱子都给我敲了,放到一个盒子里,稍后咱们做冰糕吃。嗯,这大冷天的,围着火炉子吃冰糕,倒也不错!” “哎呀,我的掌柜,你这心可真大!这都啥时候了,您还惦记着吃冰糕。对了,那冰糕是什么东西?”李茂抓抓头:“算了,不管这冰糕是什么了。咱们还是接着说这布料的事情。掌柜的成亲,这是天大的喜事,您说您到时候穿一身鬼怪做的新娘服,算是怎么回事儿?” “是正经事啊!所谓人间有人间办事的规矩,这阴曹地府,也有阴曹地府办事的规矩。这成亲呢,狐狸已经跟我说好了,要先去青丘办一场。我思量着,等回到洛阳城,也要再办一场。毕竟这青丘的规矩,咱们谁都不知道,倘若办得不太合我的心意怎么办?就算十分合心意,这洛阳城里的好朋友我又不能全给带到青丘。所以洛阳的这场,我是一定要办的。 你说着青丘办过了,洛阳城里办过了,阴司的那群朋友,我难道不请?旁的不说,就是鬼王、冥君、地府里头的那位老大,你说我不请他行吗?你们都是修行的,活个几百年,几千年的也没啥问题,就算将来活腻歪了,左右也去不了地府。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小小的凡人,顶多活个四五十年的,也就该下去喝茶聊天了,此时不打好关系,到时候,他们不得给我穿小鞋啊。” “所以呢?”李茂不解的问。 “所以啊,我也要在下面办一场。虽说请不了太多的人吧,这主要的人物,例如冥君;关系好的,例如崔府君、判官、牛头马面,以及平时工作上有合作的,例如这城中各处的城隍、鬼差什么的,都还是要请的。既然要请,当然要穿新衣裳。青丘的服饰不大合适吧?锦绣坊做的,是阳世的衣服,也不大合适吧?所以,你说冬珠帮我做的这一套,是不是很应景?” 李茂被刑如意说的一脸蒙哼,这脑子里打的结半响都没有解开。 刑如意低头笑着,用脚踢了踢李茂:“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将那冰柱子给我打了。若是天亮自个儿融了,砸到人怎么办?” “掌柜的放心,绝不会砸着人的。” “慢着!”刑如意喊住李茂:“等把这些冰柱子处理妥当了,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冬珠未婚夫的事情。我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蹊跷没有弄清楚。” 正文 第193章 玉容散(13) 午夜,我看到你徘徊在我的床边,我们轻轻相拥。 你温柔地对我说:从此以后,你的生命承载两个灵魂。 冬珠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团漆黑。漆黑的正中间,隐约是一个人形的轮廓。她回忆着梦中发生的一切,朝着那个轮廓伸出手去。伸到一半时,那个轮廓动了一下,她忙得将手抽回,声音极轻的唤了声:“娘!”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回应。 冬珠又想到了刚刚梦中的场景,她看见未婚夫就站在床前,眼睛很亮,笑容很暖。他轻轻的走近自己,然后俯下身子,将她拥起。她娇羞的垂下来,却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速度。 对了!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触摸到自己的心跳了。 抬头,看着隐身在黑夜中的娘,她又轻轻的问了句:“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同样没有任何的声音回答她,但是娘却从黑暗中一点点靠近了她,然后伸出一双干瘦如枯柴一般的胳膊紧紧的环住她。 冬珠有些紧张。记忆中,似乎从五六岁之后,娘就再也没有这么抱过她。她小心翼翼的回应着娘的拥抱,“娘!珠珠知道错了,珠珠不该说刚刚的那些话,让娘伤心!” 娘拍了拍冬珠的后背,牵着她的手,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屋子里,又燃起了红色的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弥漫着那一股淡淡的香气。 娘指了指外头,示意冬珠可以出去散步了。冬珠却笑着摇了摇头。 “娘!你看看珠珠的脸,是不是好了很多?这都是如意胭脂铺的如意姑娘给珠珠的药。” 娘宽慰的拍了拍冬珠的手,又指了指窗外。 “冬珠知道娘的意思,娘是想让珠珠去找相公是吗?可是,珠珠不急!”冬珠看了眼外头,弯月刚刚升起,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珠珠已经等了相公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况且,他人都回来了,珠珠少去见他一天两天的也没有什么。倒是如意姑娘,给了珠珠这些药,也没有收什么钱,珠珠心里过意不去,答应了她要帮她绣一些东西。娘,你看,这些布料都是如意姑娘给的,她还让李公子转告珠珠,说若是这些布料多了,珠珠都可以自己留下。” 娘睁着眼睛看向冬珠,冬珠腼腆而羞涩的一笑。 “娘!如意姑娘是好心,这些布料远比珠珠在她店里时看到的还要多,她是刻意给珠珠留的。” 娘拍了拍冬珠的手,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心里很急。 冬珠不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些年,她之所以能够留在人间,全靠娘的血气来养着。如今,冬珠娘也死了,她耗尽心力,也只能为她争取到这些。 今夜,已经是初七了。到了十五月圆时,冬珠娘就要走了,到时候冬珠也要走。 冬珠却误会了娘的意思,她小心的将她搀扶到一旁,低头忙活起来。 一宿、两宿、三宿,到了初十这天晚上,冬珠终于赶制完了新娘的喜袍,顺带着还绣了一顶红盖头。只是花样,比自己预想的简单。因为娘总是在一旁捣乱,催促着她出去。 冬珠心里想着,盖头就算了,稍后的荷包与绣鞋,可要更用心的做才是,否则,如何对得起如意姑娘的信任和一番成全的心意。 出了家门,脚步随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第一次与相公相遇的那个地方。曾经的柳树,如今变成了光秃秃的树干,就连摆放在柳树下供人休息的那块石板,也断成了两半。 刚想叹息,便瞧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她蓦地一慌,忙躲在了柳树的后面。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些年便已经与冬珠定下婚约的未婚夫柳海岩。 柳海岩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目光迷离,但耳朵却还是相当的灵敏。 “是谁躲在那里?出来吧!” 冬珠用手捏着衣角,慢慢的从后面移出来。柳海岩转身,四目相对,冬珠快速的将头垂了下去,柳海岩却爽朗的笑了。 “是你!” “柳公子!” 冬珠福了福身子,起身,目光略微错开,却又忍不住暗中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着他。 “我们见过,那时我就想问姑娘,深更半夜的,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到此?” “那柳公子呢?公子又为何深夜一人到此?”冬珠反问,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我?”柳海岩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每到了深夜,便会身不由己的来到这里。也需,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曾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可是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公子忘了?”冬珠小声的问,右手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口。尽管,她很久都已经没有感受过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但紧张时,仍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来。 柳海岩注意到了冬珠的小动作,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但画面太快,他尚未来得及去抓,就不见了。 “姑娘你莫非知道我的过去?” 冬珠张了张嘴,想起自己还未曾痊愈的脸,跟着又摇了摇头:“不!冬珠不知道公子的过去,只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的一些事情。” “也跟这里有关吗?” “有关!”冬珠看着被月光笼罩着的一景一物,说:“我第一次遇见我家相公,便是在这里。那天,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我脚步匆匆的从那边跑过来,因为低着头,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他的身上。我很害怕,也很自责,便慌忙的向他道歉。 谁知,他竟将自己手中的伞移到了我的头顶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还将我护送回了家中。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当我向他道歉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雨后的阳光一样,让人瞬间暖了起来。” “下雨天,大家都急着回家。路面湿滑,撞到,碰到也属正常。一个男人,原本就不该与一个姑娘家计较,这个人,倒是做的不错。” “柳公子也这么想吗?” “若是我,也一定会那样做吧?只可惜,我怕是没有缘分,遇见如此美丽可爱的姑娘。” 冬珠微红了脸,“我的未婚夫,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你们之间,就真的结成了夫妻缘分?” “也不是!”冬珠摇摇头:“那之后,我们还遇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相遇,但每一次相遇的画面,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总之,每一次我都很狼狈,而他总是宽容的笑笑。” “这说明,你与你的未婚夫,是天定的缘分!” “我也以为是那样。”冬珠攥着自己的手指:“那一年,我满十六岁,家里忽然间来了许多提亲的人。我娘她年轻时候受过苦,所以希望我找的夫君,至少是合我自个儿心意的。于是,便偷偷的让我躲在布帘后面瞧。我看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满意的,不是因为家世,也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我总会想到那个人,想到他唇边暖暖的笑容。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我的祈祷,他出现了。我当时就从布帘后面冲了出去。当时,他也愣住了,然后就笑了。他对我娘说,他愿意娶我,愿意一生珍藏我,愿意一生好好的对我。” “然后呢,他失信了?”柳海岩朝着四周看了看:“他若当真像他自个儿说的那样,就不该放你一个人深夜来此。” “不,他没有失信,他只是失去了消息!”冬珠一动不动的看着柳海岩:“我们定亲后不久,朝廷就下了旨意,他随军去了边关,一去多年,杳无音信。他们都说,他死了,死在了战场上。可是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就那么死了呢?况且,他也知道,我还在家里等着他。” “原来,他也去了战场。那个地方,十人去,怕是只有一人能回。”柳海岩低头,将自己右手的衣袖卷起。月光下,是一道道渗人的伤疤。冬珠鼻子一酸,忙将脸转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去了,柳公子也请早些回去吧,以免家中的人担心。” “好!”柳海岩点头:“明日,你还来吗?我的意思是,明天夜里,我还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 冬珠羞涩的点了点头,然后提起裙角飞一般的逃了回去。 柳海岩回到家中,堂屋的灯还亮着,他看见娘坐在床头,细心的帮他擦拭着。于是摇头,苦涩的一笑,缓缓的走了进去。 “他爹,岩儿这都睡了几年了,当真是醒不过来了吗?” “大夫不是说了吗?多则十几年,少则七八年,时候到了,总会醒的。” 海岩爹轻轻搂了搂妻子:“休息去吧,有丫头们照应着,海岩他不会有事的。” 柳海岩试图接近自己的爹娘,却发现他与爹娘之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而他也曾试图告诉爹娘,他还活着,就在他们跟前。可爹娘听不见,也看不见。 爹与娘,从他的跟前走过,他听见娘用无比怜惜的口吻说着:“海岩的事情,我总觉得对不住珠珠那个好姑娘。倘若那个时候,我告诉她岩儿的真实情况,后面的那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些话,你也别在岩儿跟前提。他虽没有睁眼,却不表示,他听不见。” 海岩娘纠结的看了一眼海岩爹,重重了叹了口气。 柳海岩仔细的听着,却怎么也想不起,娘口中的那个好姑娘是谁?他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试图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可做的再多,都是徒劳。他的身体仿佛是被搁进了一个阵法里,任凭他如何勇猛的冲锋陷阵,始终都找不到那个破阵的法门。 正文 第194章 玉容散(14) 海岩娘听见了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停下脚步,狐疑的朝着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原本被她随手合上的房门,此时竟敞开了一条缝隙。透过那道缝隙,她看见了一道诡异的白光。 “他爹!”海岩娘紧张的拽住丈夫的胳膊。 海岩爹拍了拍她的手,说:“看见了,我看见了,别着急,别紧张。” “那是什么?难不成,咱们家岩儿昏迷不醒,是因为邪物作祟?” “我听说,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女掌柜,是个能降妖驱邪的能人。要不,我明天找人去问问。” “还要等明天?” “不等明天,难不成你要我现在就去?”海岩爹指了指天上,“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过去。今夜,多找两个仆人丫鬟在这里候着,就算有邪祟,被这么多人一吓,也该收敛收敛。” 海岩娘不安的点了点头,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丈夫说的来办。 第二天一早,海岩的爹娘,就去了如意的铺子。听完他们讲述的整个过程,刑如意差点骂娘!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冷的说了句:“令郎的事情,恕如意我无能为力。大门就在那边,两位请随便。” “姑娘可是担心银子?你放心,只要我儿子能醒,这银子,觉不会少给姑娘。” “本姑娘像是那种很缺银两的人吗?”刑如意挑眉:“实话给你们说吧,你儿子的病,是小病,但我不愿意去救。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救。” “姑娘!我求求你姑娘,我们家就海岩这一根儿独苗。我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得罪了姑娘,倘若有,我们赔礼道歉。倘若赔礼道歉还不行,姑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求姑娘你能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是独苗,你的儿子你心疼,那别人家的姑娘呢?难道就不是独苗,难道就不该心疼?”刑如意冷眼瞧着这一对夫妇:“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儿媳妇,那个原本该被你们家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冬珠现下如何了?倘若当年你们将实情给她说了,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出城寻夫,又怎么遇到后面的那些事情?” “当年没有告诉她,我们也是为她考量。她还年轻,还可以另嫁。这些事情,我们都是明明白白给她说的。谁知道她竟那么死心眼,还出城去寻岩儿,结果被盗匪毁掉了清白。她当即寻死,也算是给她自己一个交代,也幸好没有入我们家的门,否则别说我们的面子,就是老祖宗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海岩爹气呼呼的说着,一把拉起海岩娘:“我就不信这洛阳城里,就她一个能人,岩儿的事情,我们再去寻别的道士和尚。” “李茂,送客!”刑如意原本就生气,听见海岩爹这话,就更是气上加气,直接吩咐李茂:“给我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这两位老爷、夫人,倘若日后是这两位上门,记得把我如意胭脂铺的大门给关严实点儿。至于原因吗?当然是我铺子小,架不住贵客临门!” 李茂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家掌柜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掌柜的既然下了命令,当小伙计的也只能听从,于是,将手一伸,说了句:“老爷、夫人,这边请!” “哼!”海岩爹吹胡子瞪眼。 “哼!”刑如意也孩子气的回瞪他一眼。 当天晚上,柳海岩再一次与冬珠见面了。对于自己跟冬珠的过往,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之所以心心念念的想要见冬珠,是因为冬珠能够看见他,能够听见他说话。 冬珠带柳海岩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曾经留下他们回忆的地方,她希望可以借助这些地方,让柳海岩想起自己。从天黑,走到黎明,冬珠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说的发干了,可柳海岩的目光,依旧是那种迷茫的。 “冬珠姑娘,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柳海岩看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也可能会让你觉得害怕。但是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柳公子请讲!”冬珠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那双眼睛上找寻到一丝自己熟悉的感觉:“这些年,我也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公子口中的匪夷所思不一定就能吓到冬珠。” “我,其实不是活人!”柳海岩说完,又忙的补充了一句:“但你也别害怕,我还活着,我也不是死人。” “公子的话,让冬珠听的有些糊涂。什么叫公子不是活人,却也不是死人?”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我是最近才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躺在一个房子里,有很多人的围着我。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知道那位面色哀戚的夫人是我娘,知道那个看似威严,实则絮絮叨叨的老爷是我爹,知道我自己已经昏迷了很多年。” “你昏迷了?”冬珠感觉自己的手脚发凉:“而且是很多年?” “大概是吧?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看见自己躺在那里,我想要给那些人说话,可是他们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原本,我以为自己是死了,所以在家里静静的等待,等着传说中的鬼差来将我带走。 可我等了几天,都没有见到鬼差上门,一时无聊,就出来看看。没想到,第一天夜里,就遇见了姑娘。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我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灵魂出窍。也许,再过几天,我就真的死了,运气好的话,没准也会醒过来。” 柳海岩说着,又笑起来,这是让冬珠熟悉的笑容。 他说:“我觉得,我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倘若老天爷真想让我活着,我又怎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不!你不能死,也不会死,我绝对不允许你死!”冬珠碎碎的念着:“我等了你这许多年,却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回来了。” “你说什么?”柳海岩看着冬珠:“我与你是不是早就相识?” “我——”冬珠欲言又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倘若……倘若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觉得如何?” “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不!我的意思是,倘若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觉得行吗?” “如果你是,那是我的福气!”柳海岩走近冬珠:“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我瞧的出来,你是个好姑娘。你善良,大方,信守承诺,同时痴心一片。你和你相公的那些故事感动了我,也经常会让我嫉妒,嫉妒为何我不是你故事中的那个人。” “可是我长得很丑!” “我不觉得!”柳海岩摇头:“我觉得你很美,比洛阳第一美人还要美。虽然,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洛阳第一美人,可在我心里,你就是!冬珠,这是你的名字吧?你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样,很特别,很美。还有,我说的是真话,也是真心话。” “柳——” “可是,我活不长了。尽管我现在还躺在家中,还有气息,尽管我也不懂人死之后究竟会怎么样,是不是就像我现在这样。可我心里清楚,若是我的魂魄一直这么游离着,我迟早是会死的。所以,冬珠,这辈子,我怕是都不能成为你故事中的那个人了。” 冬珠飞快的摇摇头,跟着一步步向后退,“不!你不会死,你会醒过来,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娶我的!”说完,飞快的逃离了。 柳海岩呆呆的站着,“我说过,我会回来娶冬珠……” 冬珠,珠珠,记忆中原本模糊的两条线,似乎在渐渐的重叠,就在柳海岩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冬珠没有意识到,她的身子竟直直的穿过那些墙壁,走到了柳海岩的面前。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夫君,他躺在那里,面色苍白。他身上的伤虽然都好了,也结疤了,可那一道道的伤痕,已然狰狞。 这一路上,冬珠原本怨过,怨他当年既然回来了,为何没有来找自己,怨他的爹娘,既然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可看见他的样子,她忽然间都懂了。这样狰狞的伤口,是如何严重的伤势才能够留下的?当年的他,究竟在沙场上经历了什么? 他和他的爹娘,是怕连累自己,拖累自己,所以才不肯说的吧? 冬珠缓缓的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瞧着柳海岩的容颜。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还有,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柳海岩的魂魄也回来了,他站在冬珠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我是不是你故事中出现的那个人?我是,对吗?” 冬珠低头,笑着:“我娘曾交给我一个方法,这个方法是她们家乡的人才会的。用这个法子,就可以唤醒沉睡的病人,就可以让离窍的魂魄,回到他的身体里。” 冬珠说着,站了起来。她拔下头顶的木钗,然后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冬珠,你做什么?”柳海岩冲到她的身边。 “痴情之人的心头血,可以唤醒迷路的爱人!”冬珠说着,又是用力的一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痛,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血。她的眼中闪烁着疑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点的抽离。 “冬……冬珠……”柳海岩看着冬珠的影子一点点的破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冬珠跟他一样,都不是人! 正文 第195章 玉容散(15) “娘,我……我这是怎么了?” 冬珠捂着心口,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刚刚,她明明还在柳海岩的家里,怎么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傻孩子,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呀?”冬珠娘,越发的老态,她蹒跚的走到冬珠跟前,用颤巍巍的双手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根刺在心尖上的木钗。 “娘,你会说话!” 冬珠娘摇摇头,“娘一直都会说话,之前不肯开口,是因为娘害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会将真相告诉你,忍不住会在你跟前伤心难过。我的傻女儿啊,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公他……他一直都在,只是他昏迷了,醒不过来,所以我想着……我想着可以叫醒他。娘!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不会流血?” “珠珠!娘的珠珠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啊。原本,你在这世间还能多留两日,可你偏偏……偏偏为那个小子浪费掉了娘最后的一点心血。”冬珠娘无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天爷,难道这才是你的意思吗?” “娘!珠珠听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你坐下来,仔细的听娘给你说。” 冬珠娘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柜子:“珠珠啊,你去,把那个柜门给娘打开。” 冬珠点点头,朝着柜子走了过去,然而伸出手的,却径自穿过那个柜子门。她转身,疑惑的看着自个儿的娘亲,却听见柜子门徐徐开启的声音。 在柜子后面,是一个独立的小小的空间。看的出来,这个空间是娘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在里面,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冬珠自己躺在里面。 “娘?” “珠珠啊,其实你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娘也一样,娘也不在了。” 冬珠吃惊的张着嘴,满脸的不相信:“不!这不可能!娘,你告诉珠珠,这都不是真的!” “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那天,娘起的很早,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听人说,柳海岩那小子回来了。按照常理,他既然回来了,总该过来看一看你。可娘等了两天,他都没有来,娘不放心,就自个儿去看看。 谁知,也就是在那一天,你竟偷偷瞒着娘,出城去寻他,后来,遇到了意外。柳海岩虽然回来了,却是被人给抬回来的。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若非那军官是柳家的亲属,只怕早就给扔到外头去了。你呢,又变成了那个样子,所以娘想着,不说就不说了,左右你就当他是死了。 娘为你预备好了后事,可娘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痴心至此,灵魂一直不肯安息。娘也舍不得,只能用家乡的法子来保住你。娘想着,等那一天,娘到了时候,就跟你一块儿走,免得黄泉路上,你觉得孤单。 可人算不如天算,你竟遇见了那小子的魂魄,竟还傻兮兮的想要用自己的心头血来唤醒他。珠珠啊,你早就是个可怜的鬼魂了,若非娘的心血撑着,你连维持人形都不能,这心尖上又怎么可能流出血来。 如今,事情都已经明白了,咱们母女两个,也该离开了。” “娘!”冬珠抱住娘亲,哭的稀里哗啦的。也是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娘的模样。难怪,娘的血色越来越少,难怪娘会越来越瘦。原来,这些年,娘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心血养着她。那红色蜡烛,便是用娘的心血制成的。 到了农历十四这天,也就是冬珠与她娘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冬珠家来了不速之客。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道士。这道士宣称柳海岩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此宅的妖邪作祟。打斗中,冬珠娘肉身被毁,魂飞魄散,冬珠则受了重伤,在冬珠娘的保护下,暂时逃离。 刑如意与狐狸听到消息,赶过去时,也就只能将受伤的冬珠暂时带回如意胭脂铺。 “如意姑娘,我娘走了,我也快要走了,我能不能求你最后一件事情。” “让我去救柳海岩?” 冬珠为难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该做这样的请求,若非他爹跟他娘,我娘亲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可我不甘心,我想要亲口问一问他,倘若他醒了,可愿意信守当年的承诺,娶冬珠进门。” “你也知道,他失忆了,前尘往事对他来说,都已经忘记了。现在如此,醒来之后可能还是如此。就算这样,你也要我救他吗?” 冬珠想了半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至少,冬珠还有一半的机会不是吗?” “那好吧,我去救他,但我只负责将他的魂魄驱赶回身体里,至于后面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强行的去干涉。” “多谢姑娘!”冬珠说着,强行起身,给刑如意刑了个大礼:“姑娘的喜服,冬珠已经做好了,就搁在家里,但荷包跟绣鞋,冬珠怕是没有时间去做了,还请姑娘勿怪!” “这些都是小事,你的时间不多了,能帮你了却的心愿,我就尽力的帮一帮。只是,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后都能如你所愿。” “冬珠明白!倘若他真的记不起冬珠,记不起当年的承诺,冬珠也不会怪他。冬珠已经没有时间了,对于他来说,忘了也好。” 冬珠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透过她的眼神,刑如意知道,她是在意的,而且非常非常的在意。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趁着天还未亮,寻了个路过的鬼差,让他将柳海岩离体的魂魄,又给驱赶了回去。 鬼差办完事,回来复命,说是柳家人请的那个道士正在院子里做法,嘴里神神道道的,听着甚是噪耳。不过他也不辱使命,将柳海岩的魂魄给赶了回去。只是这种事情,是不合乎规矩的,倘若日后阴司追问起来,还要请刑如意帮他解释解释。 刑如意原本就不想承柳家的恩情,这功劳是不是要被算到那道士的头上,她也不介意。 农历十五,柳海岩在昏迷了多年之后,终于醒了。作为不知真相的柳家人,自然相信这一切都是那道士的功劳,也越发相信,儿子的昏迷,是因为冬珠母女在作祟。 道士趁机邀功,也为了多得一些赏钱,竟给柳家人出了一个冲喜的建议。于是在道士一番推算之下,柳家给柳海岩另寻了一门亲事,婚期就定在当天的晚上,说是免得夜长梦多。 这冲喜的新娘子,也是从柳家的丫鬟中择选的,就是那个自柳海岩昏迷之后,一直在房中伺候的姑娘。早前,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个教书的先生,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进入柳家为婢。性子柔和,做事认真,在柳海岩爹娘眼里,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柳海岩虽然醒了,可身上却落下不少的残疾,也只有自己家里的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一心一意的照顾他,陪伴他,不嫌弃他。 对于这桩婚事,新娘自然也不反对。她来到柳家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也见过柳海岩没有受伤时的样子。说实话,内心也是倾慕的。若不是柳海岩受重伤,只怕,这亲事,还落不到自己头上。所以草草的成亲,就草草的成亲,只要夫婿是柳海岩,她什么都不介意。况且,这小小的丫鬟,一夜之间变成柳家的少夫人,对她而言,更是大大的体面。 柳海岩对于爹娘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新娘是尽心尽力伺候自己多年的人,娶她也无不可。只是他半靠在床上,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以及喜气洋洋的院子,总觉得自己好像遗落了什么。 柳海岩即将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如意胭脂铺。刑如意看着失魂落魄的冬珠,问她:“后悔吗?” 冬珠紧咬着唇瓣,一声不吭。 柳家的婚礼,遵从道士的安排,是从傍晚时分开始的。新娘子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头顶四角缀着明珠压风的红盖头,静静地站着,人一动不动,只那双眼睛里散发出冷寂的光芒。 喜娘站在新娘右边,轻轻扶着她的手,其余的丫鬟们也都穿着新衣裳,整整齐齐地站在新娘子的身后。这新娘子,虽说是柳家自个儿的丫鬟提的,可近日大婚,这该有的排场,柳家人还是给足了的。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新娘子的盖头微微动了一下,一双手在袖底攥成了一团。她听见齐刷刷的脚步声,便知道“他来了!” 新郎官大病初愈,自然不能依照常理,亲自来迎新娘,但迎亲的这个步骤,还是省不得的。于是,寻了是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抬着轿撵,出来迎亲。这新鲜的场景,倒也看乐了一批人。 繁琐的礼仪结束之后,便是入洞房了。新郎官身体欠佳,这敬酒的环节,自然是省下了。曾经的少爷卧房,变成了如今的新房,曾经的主人和丫鬟,变成了新郎与新娘。 柳海岩看着那红盖头,有些出神,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来。他轻声的咳了咳,柔和的问了句:“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 “公子!”新娘子急切了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柳海岩问着,动手去掀她的盖头,却被一双如玉的手给阻住了。 “此番成亲,公子可是自愿的?” “当然是自愿的,只是眼下我的情况,倒是让你受了委屈。” 新娘子的手僵了一僵,又问:“那公子可还记得之前的婚约?” 正文 第196章 玉容散(16) “之前的婚约?”柳海岩怔了一怔:“隐约听我爹娘提过,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很多年前……”新娘子的手攥的越发紧了:“就因为是很多年前,所以公子就忘了。难道公子就没有问一问,当年与你定下婚事的那个姑娘,现在如何了?” “这个……”柳海岩犹疑了一下,脑海中又晃过那张娇俏的脸庞。良久之后,他轻叹了口气,问:“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缓缓的滑落,柳海岩却背过了身去。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新娘子盯着那个后背,不如记忆中那般的英挺,而是略微的弯驼着,她的手,朝着他的后颈慢慢的伸过去,指甲一点点的变长,变黑。终于,那红盖头落了底,新娘子的脸在烛火的飘忽中,若隐若现。 那是冬珠的脸,是冬珠悲戚的,带有怨恨的脸。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甚至还陪上了娘的命,他却只是淡淡的问了她一句:“很重要吗?” 黑色的指甲,已经接近柳海岩的皮肤,只要她稍微的那么一用力,指甲就会穿透他的血管,过往的一切,真的就可以如烟。 这个时候,柳海岩却再次出声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姑娘,她叫冬珠,自称是我的妻子,等了我很多很多年。醒来后,我偷偷让人去寻,我想着,若是这世间真的有她,娘提的婚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可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告诉我,我的确曾有过一个未婚妻,但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寻不到她了吧?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像她等着我一样的去守着她?但这念头只在我的脑海中停留了片刻。我是柳家唯一的孩子,除了爱情,我还有责任,让柳家延续下去的责任。所以,欠她的,只有来生偿还了。” 柳海岩缓缓的转身,却没有睁眼去瞧自己的新娘子:“若是你后悔了,给我说,我可以给你一封休书。你的余生,不必强行的与我捆绑在一起,就如同我的余生会一直牵绊着她一样。你若介意,无需勉强!” 冬珠流泪了,她冲柳海岩笑着,低低的说了声:“保重!” 冤魂离体,房间内,只留下新娘子,一头雾水,羞涩的坐着。 奈何桥边,刑如意看着冬珠毫不迟疑的端起那一碗孟婆汤。 “如意姑娘,谢谢你!” “往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刑如意指了指河的对岸:“若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给我说,我尽力!” “没有了!喝了这碗汤,此生经历的种种,就全部忘却了。”冬珠凝视着手中的孟婆汤:“这一生,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倘若我能再听话一些,她就不必落得那样的结局。”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刑如意宽慰着冬珠:“做人多苦啊,你看看你,喝了这碗孟婆汤,就要排队进入轮回,到了下一世,仍要经历人生的种种酸甜苦辣。你娘她,至少不必再苦了。” 冬珠了然的笑笑,仰头将那碗孟婆汤喝下。 柳海岩在人世又多活了十年,为柳家留下了一儿一女。他去时,给妻子留下了一封书信,告诉妻子,若是遇见合适的人,可以再嫁,柳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妻子的陪嫁。 奈何桥边,当他端起那碗孟婆汤时,不由问了一句:“曾经是不是有一位叫冬珠的姑娘也来此喝过孟婆汤。她好吗?她的下一世,会幸福吗?” 得到孟婆肯定的回答,他爽朗的一笑,也仰头喝了那碗孟婆汤。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刑如意送走冬珠的那一晚。 从阴司回来,刑如意只觉得身上更冷,让鹿大娘又送了火盆进来,然后裹着大大的棉被,就窝在火盆旁。 狐狸带殷元觅食去了,随着殷元一天天的长大,所需的能量也越来越多,可洛阳周边的小妖小怪都是有数的,那些善良的不能吃,邪恶的又没有多少。所以这一次,狐狸要带殷元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估摸着到明日午后才能返回来。 想着冬珠临走时的眼神以及那一抹笑,刑如意始终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加上殷元的事情,她越发觉得前往青丘,是一个好的主意。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了无睡意,正打算唤李茂过来讲个故事,这小子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出现了。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赶紧的,给掌柜我讲个故事听,我心里烦,睡不着。” “掌柜的也有烦心事?” “废话,我是人,你是妖,你都能有烦心事,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刑如意扯了扯身上的棉被:“你家掌柜我,烦心的事情多着呢?例如,我这胭脂铺的生意不好怎么办?生意太好了我忙不过来又该怎么办?狐狸太帅了怎么办?殷元这孩子的口粮要怎么办?还有你跟鹿大娘,也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我这里窝着吧?” “得,掌柜的说了半天,感情是想要驱赶我跟鹿大娘啊。”李茂贼贼的笑着,难得有胆挑衅刑如意。 “驱赶你是正常,毕竟小伙计又不是什么紧缺的工种。鹿大娘我可舍不得,就算我心里舍得,这嘴也舍不得。”刑如意打了个哈欠:“赶紧的,给掌柜我讲个能够催眠的睡前故事听听。” “掌柜的怕是没有时间听小的讲故事了?” “怎么?店里来了客人!”刑如意往院子里瞅了眼:“我记得日落西山之前,我们就打烊了。难不成是这店里改了营业时间,我这个做掌柜的却不知道?” “是李家酒肆的四娘!”李茂说着,努了努嘴:“这若是旁人,小的赶也就赶了,可偏偏今天晚上来的是四娘,小的若是不来禀报,掌柜的还不得剥了我的这张人皮。” “算你机灵!”刑如意起身,将棉被丢到床上,又指了指地上的火盆:“把这个也给我带着,冷死我了!” “不光这个,鹿大娘还在厅子里多放了火盆,冻不着掌柜的。”李茂嘴上说着,手中却麻溜的将那火盆给提了起来。 刚一进厅子,便瞧见四娘在那里不停的走动。听见脚步声,忙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刑如意的手,快速的说着:“如意,你可得救救我侄子。” “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刑如意也极少见到四娘如此焦急的模样,且深夜前来,肯定是出了她不能应对的事情。 “慢不得,若是慢了,可真要死人了!” 四娘急的直哭,偏偏这心里越是着急,嘴上就越是说不出来。 刑如意拍了拍她的手,吩咐李茂:“去备一辆马车,要暖和些的。” 随后,又对四娘说:“不急,咱们一边赶路,一边说。你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将事情慢慢的说清楚。否则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也没谱。” “哎呀!”四娘急的捶打了自己两下,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让情绪慢慢的平复下来。 上了马车,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尽数告知。 四娘娘家有位兄长,自小也是待四娘极好的。虽不是同胞兄妹,但感情与同胞的也没什么两样。这位兄长早年丧妻,只留下一儿一女,儿子李安,今年刚满十四岁。如今,出事的就是这个李安。 “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能出什么事情?”刑如意刚刚说完,立马意识到,这里是盛唐,不是后世自己的那个时代。若是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十四岁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可搁在这里,已经等同于成人。有些着急的人家,甚至都已经为他娶了妻子。“你别急,先说说看,你这个侄子李安,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都是孽啊!”四娘叹了口气,懊恼的捶了两下膝盖:“我兄长原本对这个孩子是寄予了厚望的。早些年时,安儿也争气,无论是读书写文章,都是被先生夸的。十二岁那年,就考过了乡试,若没有眼下的这桩意外,兴许就是下一个状元。” “少年天才老大殇,或许就是因为你们寄予的厚望太大,所以才让他闯了祸。”这种例子,在刑如意来的那个时代也有。很多被贴上“天才”标签的少年,往往长大之后都是平平无奇的,甚至还有些变成了“废物”。原因就是爹娘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过于看重他们的成绩,而忽略了性格及其它方面的养成。 “如意你说的或许也在理,只是安儿如今闯下的祸事,倒是跟他的学问没什么关系。”四娘说着,捋了捋头发:“看我,都把你给误导了。安儿他其实是经历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诡异经历,我估摸着他眼下的情形,也与那件事情有关,八成是中了邪!” “中了邪?” “嗯!安儿之前在书院时,结识了一位姑娘。结果却遭到了那位姑娘家人的极力反对。那姑娘家,世代高官,莫说我兄长只是平常人家,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是高攀不起的。因为这件事,我兄长也给安儿施加了一些压力。哪曾想,这两个孩子,竟约好了一起去殉情。” “殉情?” 刑如意睁大了眼睛,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乖乖,这么高大上的剧情啊。 “结果呢?” “那姑娘死了,安儿他临时退却,因为害怕,逃走了。” “所以,那姑娘就变成了怨鬼,日日缠着李安,让他信守当初的承诺,跟着自己一块儿殉情是不是?” “如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这剧情,我之前看过很多。” “我就知道,这事情,必须要找如意你才可以。”李四娘说着,也叹了口气,大约是知道这件事,李安的表现,着实有些丢人。 “那现在呢?李安日日见冤鬼索命!” “也是,也不是吧!”李四娘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安儿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死在跟前,他自己却又没有勇气义无反顾的去追随,回到家中,就大病了一场。” “死亡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只能说,李安他更爱的是自己。”刑如意跟着摇了摇头:“那姑娘,是个傻姑娘,为了李安去死,着实有些划不着。” “说实话,我也瞧不起安儿,也曾为了这件事,狠狠的训斥过他。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我兄长唯一的儿子,我与我兄长的关系,就算再好,也始终不是他的亲姑姑。就算是亲姑姑,这种事情,也不大好开口。” “既如此,你又为何急匆匆的来找我,还是这么个大晚上的?” “嘴上说着不管,难不成我就当真不管吗?再说,也是我兄长亲自上门来寻我的。哎!”李四娘重重的叹了口气:“安儿大病一场之后,精神竟是不好。原因就是,无论他去到哪里,总能见到那个姑娘。那姑娘一直叫他,叫他也去下面陪她。姑娘苍白的脸,可怕的笑容,让安儿心中原本的愧疚和爱一点一点都变成了恐惧。 再后来,他几乎连门都不敢出了,只是每天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只要一出门,他就能看见那个姑娘。听我兄长说,如今的安儿,已经憔悴的没什么人形了,若是再不救救他,只怕熬不过这两天。” “我还以为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个。”刑如意打了个哈欠:“像这样的事情,我原本是不会管的,因为有因就会有果,李安自己欠下债,就应该由他自己去还。不过看在四娘你的面子上,我还是会帮一帮他的。只不过这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法子,虽然可以帮他保住性命,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疏漏的。四娘,你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眼下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帮他保住性命,让他这一生能安然的度过,至少不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个简单,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告诉你家兄长,让他准备一个纸人,就照着李安的样子去做,然后将他的食指刺破,血印在纸人的额间。然后再给纸人穿上李安的衣服,让纸人按照他们之前殉情的方式去【死】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让纸人代替安儿?” “嗯!”刑如意点点头,示意李茂停车:“我就到这里吧?让李茂陪你回去,倘若有什么意外,他也能应付一下。对了,我刚刚说的那个法子,虽然可以帮李安保住性命,但却会让他失去一魂一魄,这辈子是没有什么希望去考状元了。” “我懂!”四娘微点着头:“这也算是老天给安儿的惩罚!” 刑如意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李茂可以赶车了。 正文 第197章 红花酒(1) 窗外的马蹄声,惊扰了思绪,李楠推开窗子,瞟了眼隔壁。 那辆马车就停在隔壁院子的门口,看装饰,像是富贵人家的。李楠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那个正在下马车的,一脸焦灼的少妇身上。 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被李茂驱赶着马车送回李安家中的李家酒肆老板娘李四娘。四娘原本就长的漂亮,平日里虽是一身粗布,却也掩不住自己的天生丽质,若非她固执的守着那个小酒肆,脾气性子又有些火爆,提亲的人,只怕早已经从朱雀大街排到了玄武大街上。 此时,她因为焦灼,原本白皙的脸上被染上了一层红晕,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加之马上的灯光映照,越发显得好看起来。李楠一时看的发呆,扶着窗棂的手,竟僵在了那里。 隔壁家的事情,李楠也是知道的。他与李安算是同窗,也曾在同一家书院读书,论天分以及天资,李安都要强过他一些,只不过私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受不了李安在书院中处处压着自己,自己呢又要比李安年长一些,所以奉父母之命成亲之后,他就换了一家小的书院,一边教书,一边继续研读,希望来年科考,也能考个三甲,光宗耀祖。 心里想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李四娘。许是察觉到了旁人的注视,李四娘也抬头,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李楠的心跳不自觉的快了两拍,脸微微热着,冲四娘点了点头。 四娘心里牵挂着李安,原本就有些心乱,可对方是邻居,又不好意思不回礼,于是也略微点了一下头。 看见四娘嘴角那淡淡的笑容,李楠的心瞬间跳到嗓子口,快速的将窗子放了下来。可刚刚放下,心里就开始后悔,李楠觉得自己作为邻居,怎么也要关心的问一句,给那名美丽的少妇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来。倘若日后再遇见了,兴许还能生出什么美丽的故事来。 这边,李楠正在胡思乱想着,那边,耳朵里却听见了脚步声,从声音的轻重缓急来判断,应该是个女子。 莫非是隔壁的那个少妇来寻自己了? 李楠心里想着,手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裳,梳着两个小发髻,圆圆的小脸蛋上扑闪着两只如月亮般的眼睛,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嘴角略微上扬,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请问,你是李楠吗?” 小女孩儿歪着头问,李楠不自觉的朝着隔壁往了一眼。马车还停在门口,少妇与赶车的年轻人却已经不见了。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里,此时却亮起了灯光,有少妇说话的声音以及李安父亲叹息的声音。通过对话,李楠知道了那名少妇的名字,叫做四娘,也知道了她是为李安的事情来的。 “请问,你是李楠吗?” 小女孩儿等了半天,不见李楠回答,于是将灯笼提高了一些,用手抓住他的衣摆,轻轻的摇了两下。 “你是跟随者那辆马车来的吗?”李楠问,半弯着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和善一些。 小女孩儿看了看那辆马车,然后点了点下巴。 “请问,你是李楠吗?” “我是李楠!这个名字,也是隔壁那位姑姑让你来问的吗?” 李楠说着,偷偷指了指相隔着一条篱笆的李安家。 小女孩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娘让我来的!”小女孩儿扬起头,看着李楠的眼睛:“你知道是我娘让我来的吗?” “原来她是你娘!”李楠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是啊,刚刚那名少妇的确是已婚女子的打扮,看年龄,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也不足为奇。只是心中的某个地方,还在轻轻撩拨着,所以他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你爹呢?” 小女孩儿的眼睛跟着忽闪了两下,然后伸出小手来,指了指李楠。 “我叫李露,小名露露,因为我娘说,我生在初露之时,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你要好好记得哦。” 李楠看着小女孩儿的笑容,不忍心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你叫李露,你家也住在这边吗?”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不是的,我跟我娘住在距离这边很远的地方。不过我娘说了,如果你想我们的话,也可以过来看我们。娘说,那个地方,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李楠在脑海中搜索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那个地方见过那名少妇。 原本,他还想再问几句,小女孩儿却提着灯笼,冲她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看,我娘就在那边等我呢。” 小女孩儿指了指身后,李楠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李楠笑了,他蹲下身子来,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错了,你娘在这边,不在那边!好了,回去吧,免得你娘着急。”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转过身去。 就在这个时候,从另外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咳嗽声,紧跟着是一个老妇人略显粗糙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小女儿提着灯笼,朝那个房间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漆黑。 “哦,是我!”李楠忙的出声:“娘,是你醒了吗?” “楠儿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休息?读书虽然紧要,可这身子更要紧,赶紧睡吧,别让娘再为你操心。” “知道了娘,我这就睡!”李楠一边说着,一边小声的催促着小女孩儿,让她赶紧回家。 小女孩儿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一张脸上瞬间散发出许多的黑气来,只可惜隔着夜色,李楠并未看清楚。他瞧着小女孩儿离开了自家的院子,便也紧随着将房门给掩上了。 小女孩儿提着灯笼,那灯笼兀自在风中转着。转到反面,是一株盛开的红花。那红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番红花,而后世的人更喜欢叫它藏红花。 相传,张骞得红蓝花种于西域,番红花则为其中一种。此花,可入药,可入汤,用之得宜,视为救人,用之不易,则为害人。 灯笼所照之处,是一团模模糊糊的红色光影,在这团光影中还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身形纤细,姿色秀丽,却惨白着一张脸。看见小女孩儿走过来,她慈爱的一笑,伸出手去,牵住了她的。 “娘,我见到李楠了。”小女孩儿抬头说着:“他不如你向我形容的那般好。” 女子微摇着头笑,牵着小女孩儿消失在了夜幕中。 夜里,李楠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座破旧的塔楼,足足有九层那么高。他像是被困在了楼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就在他将要抓狂的时候,小女孩儿出现了。她提着灯笼,站在一个入口处,朝着上面指了指:“这塔是反的,向上即是向下,向下即是向上,你越是往上走,就越是朝下陷。知道这最后一层是什么地方吗?是地狱的入口!只要到了那扇门前,用手那么轻轻一推,十八层地狱就到了。你要不要去参观一下,就剩下最后一层了哦。” 李楠着急慌忙的摇头,说:“我不去地狱,我要回家,我的书还没有读完呢。” 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塔楼的窗口上,她侧着头,双脚一前一后的晃着,手中的灯笼也跟着摇摆:“那可真可惜,地狱其实很好玩的。说谎的人,会被搁去舌头,偷盗的人,会被斩断双手。那你说说看,若是偷走了别人的心,又不好好珍惜的人,下了地狱会怎么样?” “会被挖心吗?”李楠试探着问,其实他自己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可小女孩儿天真无邪的表情,又让他无法不予理会,只得顺着对方的思路猜下去。 “挖心吗?”小女孩儿托着下巴,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跳下窗台,走到李楠的跟前,踮起脚尖,指了指他心口的位置,问了句:“那李楠,你有心吗?” 李楠猛然醒了过来,他直愣愣的看着屋顶,浑身淌落许多的冷汗。 “楠儿,你这是要吓死娘吗?”李楠娘捂着胸口,往后连退了几步:“是不是昨夜读书读的累了?怎么娘连着喊了你许多声,你都没有听见。” “娘!”李楠轻唤了一声,坐起身来,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淌了下来。 “这寒冬腊月的,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李楠娘摸了摸他的额头:“娘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读书再紧要,也不如身子要紧。你看看你,是不是昨夜染了风寒?这若是病了,花钱是小,让娘心疼才是最要不得的。” “娘,没事的,儿子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所以才惊出了这一身的冷汗来!” 李楠擦拭着额头,起身,站了起来。 李楠娘快速的拿过外衣,给他披上,眼神却飘飘忽忽的问了句:“是什么样的噩梦?难不成,也是红花那个贱人来打扰你了?” “好端端的,娘你怎么又提起了红花来!”李楠变了脸色。 “你别管那么多,只告诉娘,是不是红花那贱人让你做了噩梦。你给娘说,若真是她那个丧门星,就算死了,娘也让人将她的尸身刨出来,狠狠的鞭打。这丧门星,活着的时候,就不消停,死了死了,还来缠着我的儿子,当真是欺负我老太太没有办法吗?” “娘!不管红花的事儿。”李楠脸色稍微有些不悦:“再说,人都死了,您又何必说这些难听话。再不济,她也曾是您的儿媳妇,活着的时候,也还算是孝敬您!” “孝敬我?没气死你娘我就算不错了。”李楠娘从鼻孔里出气:“当初你要娶她的时候,我就不赞成,可你性子拗,为娘的也只能顺着儿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娘说准了,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丧门星。幸亏是她先死了,要不然,眼下埋在郊外黄土里的可就是你娘我了。” “娘!”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她了,省的坏了咱们娘俩的好心情。”李楠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知道隔壁那家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正文 第198章 红花酒(2) “半夜的时候见来了辆马车,似乎下来了两个人,具体做什么的,却不晓得。”李楠有些心虚的撇过脸去:“娘是知道的,儿子从不关心隔壁的事情,倒是娘,怎么今日反倒问起来了?” “娘这不是担心你嘛!”李楠娘这话显得有些牵强:“其实,娘也不大关心隔壁的事情,只不过昨夜被你惊了一下,这后半夜一直睡的迷迷糊糊,天还没亮就醒了。出门的时候,听见那些嘴碎的议论,这耳朵不由自主的也就听了那么两句。说是昨夜这李安的姑姑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驱邪的法师,大半夜的愣是把邻村那个扎纸人的老张给请了过来。听说,是扎了一个特像李安的纸人!” “鬼力乱神的,也只有他们这些闲人才能想的出来。”李楠不屑的摇摇头。 “可不是嘛,像我们家楠儿,就不会允许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李楠娘骄傲的说着,有些混浊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只是扎纸人这种事情,听起来就有些邪性,你夜里喜欢看书,若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可千万别出去。” “儿子知道了!”李楠说着,又低头理了理衣裳,“我瞧着家中的米粮不多了,正好今日去街市上采买一些,娘可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儿子带的?” “买米粮这种活,寻个人去做就行了,我楠儿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儿子这不是还没有做大官嘛。”李楠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从前这样的事都是红花去做的,如今她不在了,儿子不去,难不成还能叫娘你去。” 李楠娘轻叹了口气:“这么说起来,那丧门星也不算全无一点用处。旁人不知道娘,你还能不知道,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儿子过的顺顺当当,若她平日里安分些,懂事些,娘一大把年纪的,又何必跟她置气。说句远点儿的话,等来年科考,楠儿你定是那头名状元,到时候皇帝少不得要封你个三四品的大官当当,她呢?虽不够资格当你的夫人,但当个侍妾还是勉强可以的。结果倒好,自个儿不争气也就罢了,还连累咱们娘俩儿跟着受累。” “都这个时候了,娘你还说这个做什么?若是没什么要儿子带的,儿子这就进城去了。” “娘刚刚不是说了,买米粮这种事情,寻个人去也就是了。” “寻个人?娘说的容易,眼下这时节,若是没有好处,哪个肯去?” “不就是几个铜板吗?”李楠娘不以为意的说着。 “几个铜板?”李楠露出一丝苦笑:“红花在时,娘自然看不上那几个铜板。因为那铜板,都是红花日常帮人浆洗换来的。可是娘如今在去屋里看看,那存钱的瓦罐里,可还剩下几个铜板?儿子也不瞒着娘了,如今咱们屋里,也就剩下我手里的这些,过了这个月,下个月的米粮拿什么买,儿子也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那里头放了许多,难不成那丧门星偷偷拿去了不成?” “娘!”李楠有些生气了:“红花的钱,向来都是娘管着的。就连我那刚出生的孩子病了,红花想要拿钱去给孩子诊病娘都不许。红花求了我一夜,又求了娘你一个白天,连半个铜板都没能拿去。若是她真有私藏,又怎么会……怎么会……” “行了,别说了,娘知道你心里也怨恨娘。虽说那只是个丫头片子,也不顶什么事儿,可好歹是咱们李家的血脉,你以为娘这心里都不疼?刚出生的孩子,身子弱些也是正常的,娘哪里知道,仅仅就几天,那孩子就没了。说起来,还是怨那个丧门星,自己就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生个孩子也是病秧子。你放心,下一门亲事,娘啊,指定给你寻个合心意,好生养的。再怎么着,也能跟咱们李家添个大胖小子不是?” 李楠娘低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扫了儿子一眼。 “既然……既然这铜板不多了,那娘就只能辛苦楠儿你一趟了。你放心,这日后买米粮的事情,娘绝对不叫你操心。你是做大官的人,哪能整日发愁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 李楠的嘴角,不自觉的冷抽了一下。去偏房拿了装米粮的袋子,就出了门。 “楠儿!楠儿你等一下!” 李楠才刚刚出门,李楠娘立刻追了出来。见儿子回头,忙用手扶住了腰:“这些日子吧,娘总觉得腰酸、腰疼,兴许是早年前生你时落下的病根儿又起了。加上这些年,娘的年纪也是越来越大了,本想着给你娶房媳妇,就能享享清福,谁知道,白折腾了这么些年,到了现在,仍旧操心着。 娘啊,就是一辈子的辛苦命,谁叫你爹去的早,娘只能辛辛苦苦的拉拔你长大。如今,只盼望着你读书能有些出息,娘这为数不多的后半生,也能真真的有个指望。 对了,听说城里有家酒肆,售卖能养病的药酒。若你经过,就帮娘问一问,可有治这腰伤的。娘寻思着,得赶紧把这身子养好,也能出去赚些米粮钱。” “这赚钱的事情,娘就不要操心了,儿子这边自会想办法。” 李楠娘眼中露出一些喜色来,可脸上,仍是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样:“娘也说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家里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哪里轮到你来操心。这话说回来,那事情也过去差不多三年了,你也总该为自己的将来,为咱们李家的将来打算打算。 前些日子,我到你舅舅家走动,无意间听你舅妈提了一嘴,说是这城里周员外的女儿正在招亲。我问了问那小姐的年龄,倒是与你十分相称,也打听了这周员外择婿的条件,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苛刻,但对楠儿你来说,却算不得什么。那个,我已经托了媒人去提亲,想来,这两天就能有消息回来。” “提亲?”李楠挑眉:“此事娘为何不与儿子商议!如今大考就在眼前,儿子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就是因为大考就在眼前,娘才不得不为你做打算。楠儿你有所不知,这周员外,虽明着只是个贩卖米粮的商人,家中也不过开了三四间的酒楼,可在洛阳城里,也是有身份的人。娘打听到,这周员外的母亲,曾是宫中某位皇子的乳娘,且在女皇受难时,倾心相助,所以即便那皇子没落了,这乳娘的地位,还是十分特殊的。 还有,这周员外的母亲,曾在宫中认下了一位义弟,这义弟呢,原本就是个厨子。结果被女皇的弟弟给看中了,带回府中,如今混着混着,竟也混成个管家。都说这富贵人家的狗,都是金贵的,更何况,这还不是富贵人家,是极其富贵的人家,倘若你真娶了那周家小姐,在朝中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一般。” 李楠娘的这番话,犹如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却又连带起许多的涟漪。稍稍的激动之后,他平复了心绪:“既是如此有背景人家,择婿方面自然也有颇多的挑剔。你儿子我虽然足够优秀,可毕竟有那些事情在,人家小姐未必能瞧得上咱们。退一步讲,就算人家小姐不挑剔,这周员外的母亲,如今也都是老祖宗的年纪了,这义弟什么的,就更攀扯不上了。所以,这件事情,娘你说说也就是了。” “哎!你这个死脑筋啊,也难怪,能被那个丧门星给勾住。”李楠娘恨不得用手指去戳自个的儿子,可手抬起,又在儿子注视的目光中,硬生生的落了下去。 “娘刚刚不是跟你提了,那周员外啊,不光是做米粮生意,还在洛阳城里还了三四家的酒楼,这酒楼的位置,都是精挑细选的。娘呢,虽是乡下妇人,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但这见识可不比城里的夫人少。那酒楼,娘也去打听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城中显贵,还有不少是朝廷里的高官。若你做了周家的女婿,就算咱们不当官,只当个酒楼掌柜,这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 “娘这话说的过了!周家既有如此家业,又怎会允许一个女婿去做当家人。” “若周家还有儿子,这当家的自然轮不到我的楠儿来做,可这周家不是没儿子嘛。听说,原本是有的,可惜是个傻子,自小就养在府中,智商犹如三岁小儿,如何能顶家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周员外才会绞尽脑汁的给女儿择婿,这择婿的头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入赘周家!” “入赘!”李楠甩了甩衣袖:“我堂堂一个男儿,怎能入赘旁人家中为婿,这若是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入赘怎么了?这周家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入赘跟娶亲又有什么分别。况且,这周家偌大的院子,你不去住,还有谁有那个资格住?娘都问过了,这周家除了在洛阳城里有宅子,园子之外,在郊外还有好几处别院呢。到时候成了亲,你就先委屈几年,在周员外跟前应承应承,娘呢,也先委屈一下,住郊外的别院就成,反正有丫鬟仆役照看,也算不得受委屈。 等这周员外百年之后,这周家的产业还不是咱们李家的。到时候,换了这周家的匾额,改成咱们李家的,再把娘风风光光的迎进去。这周小姐,若是伺候的好,娘自然也会厚待着,若是不合你的心意,娘呢,就再为你娶几个合心意的,左右留个夫人的名分给她就是。到时候,咱们家也算是富贵人家了,我看这洛阳城里城外的,还有谁敢搅舌根。” 李楠娘的这番话,讲的李楠心里也是翻滚不停,脸颊微热,脑海中禁不住幻想出多个场景来。 一阵微凉的风吹来,钻进了李楠的脖颈里,他瞬间清醒了。提了提手中空荡荡的米粮袋,说了句:“周家择婿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说,只是这事情没成之前,娘还是尽量不要乱说的好,免得到时候被人笑话。” “放心放心!这种事情,娘怎么会到处去说,万一被别的不识好歹的从中横插一脚,也惹得咱们娘俩烦心。”李楠娘笑眯眯的挺直了腰杆儿:“快去快回,若是还有剩余的银钱,就给自己置办些东西,别光顾着惦记娘。” 李楠捏了捏手中装有铜板和散碎银子的布袋,点了点头。 正文 第199章 红花酒(3) 夜里,刑如意虽然没有跟四娘一块儿去李安的家中,可事情还是放在自己心上了。天刚亮,就听鹿大娘说李茂回来了,于是忙将其唤了过来,仔细询问夜里的情形。 李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做了亏心事,心中有愧,自己折磨自己罢了。所谓的阴魂缠身,也不过是心结难开,胸中郁着一口气,昨夜去时,那一条命,也给他自个儿耗的差不多了。 “这么说来,我给四娘出的主意,算是白瞎了!” “掌柜也不能这么说,那位小姐,心思通透,纵然枉死,也没有前来纠缠,那是人家的心胸豁达。李安愧疚难安,也算是有良心之人,这欠下的债,迟早要还,掌柜给的那个法子,算是让他占便宜了,不然到了阴司,这责罚如何,还难说的很。” “难说也好,不难说也罢,这些都是后话。给的药方不对症,四娘问起来,我这脸往哪儿搁?” “这李家的事情,日后还少不得要麻烦掌柜。”李茂稍稍靠近了一些:“所谓重症好治,心病难医,小的虽然昨夜用了些旁门左道,让那李安暂时睡下了,可若是醒来,依旧病恹恹的,少不得还得掌柜你亲自出马。” “哦?”刑如意托着下巴,侧脸看向李茂:“原来你还会旁门左道,说说看,你昨夜都给那李安使了什么?” 李茂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年修行的时候,经常借住在一处道观里,天长日久的,就学了些简单的道法,皮毛而已,不值得一提。” “说说看,你都会那些道法?若是听着靠谱,等我从青丘回来,咱们就再开个店。哦,不!是再开两个店,到时候这洛阳城里的银子,还不哗哗的往咱们手里流。” “掌柜的果然爱财!”李茂说着,侧了侧耳朵:“刚刚掌柜说的,要再开两个店,也是卖胭脂水粉吗?” “笨!当然不是!”刑如意轻轻敲了一下李茂的头:“其实,我都寻思很长时间了,你与鹿大娘,都非寻常之人,窝在我这胭脂铺里打杂,着实有些委屈你们,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鹿大娘那边,我是早就考虑好的,等我从青丘回来,就在这城里觅一处财穴,建一座酒楼,这掌厨之人,自然就是鹿大娘。一来我吃饭的地方有了,二来也能给鹿大娘一个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这三嘛,自然是求财。” “掌柜的想要挣钱,这个老身不反对,可让老身我出去当掌柜,我不愿意。”说话间,鹿大娘端着满满一托盘吃的走了过来:“掌柜昨夜又熬了一宿吧?这些都是补神,补身的药膳,全部吃掉,一点也不许给我留。还有,我就留在这胭脂铺里了,掌柜的别想撵我走,你撵不动的。” “小的也是!不想当掌柜,就想在这胭脂铺里扫扫地,倒倒茶,擦擦窗子什么的。” “没出息!” “咱们都是妖,除了修行,要出息做什么?”李茂嘻嘻的挠头:“掌柜的就别琢磨了,您的那点儿心思,咱们早就看出来了。掌柜的不就是担心,将来咱们没地方去吗?这个殷爷早就安排好了,等将来掌柜的腻了这人间的繁华,跟他回青丘常驻的时候,就带咱们一起。到时候,鹿大娘还管做饭,小的还管扫地擦窗。” “都说凡人的心思难猜,我看你们这些妖怪的心思,也难猜。当掌柜不好吗?非得一个个留在我这胭脂铺里当做饭的厨娘,扫地的小李子。” “掌柜这激将法,用的可不怎么样。”李茂蹭蹭鼻子:“掌柜刚刚不是问小的,昨夜用的什么旁门左道吗?其实,是道家最普通的风水安神法。小的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将其家中的格局进行了小小的调整,又使了一个小法术,至少能让李安那小子,睡上个三五日的,养养精神。” 说到这里时,李茂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说起这李安,小的倒是想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虽与李安无关,但与咱们家的这辆马车却有些关系。” “嗯?” 李茂这话题转的太突然,刑如意一时都没回过神儿来。她漫不经心的吃了一口粥,问:“咱们家马车怎么了?” “是这样的……” 李茂仔仔细细的将昨夜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得知夜里曾有阴魂跟随自家的马车直到李安家门外时,刑如意的汤勺放下了。 “你刚刚不是说,与李安相约殉情的那位小姐并未纠缠吗?” “不是那位小姐,而是一对儿母女,阴气极重,看样子不是冲着李安去的。” “难不成是冲着咱们?” “掌柜多虑了,这洛阳城里,莫说是阴魂,就是妖怪,敢来咱们胭脂铺找事儿的都不多。这母女两个,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兴许不是找事,而是有事求着咱们。”刑如意思索着。 “起初,小的也想到这里去了。所以当马车一停下来,小的就立刻去寻她们。结果,这母女两个竟然不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的才放在了心里。” “不是冲着李安去的,也不是来找咱们办事的?难不成,那母女两个是冲着四娘去的?”刑如意说着,低头掐算了一番。她的这点儿本事,还是狐狸教的,学的时候也没什么耐心,用李茂的话说,就是学了个皮毛,算前世今生什么的不作准,但能勉强算出这个人今日的运道如何。 从四娘的命格及星象来看,没有厉鬼寻仇的迹象,但命格偏沉,着实难解,而且这命中居然还有一朵烂桃花。 这不算还好,算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连药膳也没有心情吃了。刑如意在洛阳城中的朋友不多,常泰算是一个,余下的就是四娘和小盛子他们。 “我去酒肆一趟,你先帮我将这药膳收了,告诉鹿大娘,等我办完事情之后,回来再吃。我保证,绝对不会浪费一点点。”刑如意说着,起身,快速更换了一件外衫,也顾不得修饰妆容,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掌柜的又出去了?”鹿大娘提着一壶梅子酒进来,就见吃了两口的粥搁在桌上,一件刚脱下来的雪青色外衫,则随意的被丢在椅子上。 “嗯,出去了!昨夜有阴魂跟随着咱们家的马车去了李安家里,不是冲着咱们铺子来的,也不是冲着李安那小子。掌柜的忧心四娘,就过去看看。”李茂说着,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停当,那一托盘的饭菜,则原封不动的推回到鹿大娘跟前:“掌柜的说了,这些饭菜,等她回来再吃,让大娘你千万别生气。” “这话说的,她是掌柜,我是厨娘,我哪里敢生她的气!”鹿大娘说着,将梅子酒狠狠的搁在了桌上:“这小如意,就是不听话,眼瞧着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还爱管这些个闲事。你说说,谁家小姐这么任性,明知道大婚在即,还不好好的保养身体。况且咱们家的姑爷,那是凡人吗?小如意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经受的住?” “大娘不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刚还说不生掌柜的气,这会儿还不是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大娘放心,掌柜的有殷爷和殷元少爷呢。” “就是因为殷爷,我这心才更放不下。”鹿大娘拍拍心口:“若小如意寻只是个平常的郎君,那也倒罢了。可咱们家爷是谁?是青丘未来的帝君,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九尾狐仙。小如意呢?虽也会些法术,可说到底,还是凡人一个。到时候,洞房花烛的,你说说,她受的住吗?受的住吗?” “原来大娘你整日催着掌柜吃药膳,是因为这个。”李茂的脸红了。 “你以为都跟你这傻小子似的,除了扫地擦窗子就什么都不懂。大娘我可是过来人,知道这男女之间那就是干柴烈火。况且,掌柜的这把火,还点了那么久,到时候爷的这把干柴一燃,那还不烧个几天几夜的。” “几天几夜?”李茂挠挠头,刚想要试着去想一下,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头。 转脸儿一看,是自家小少爷,殷元。 殷元比起前些日子来,似乎长高了些。此时,他正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笑眯眯的盯着李茂,肉嘟嘟的小手,抬起来,指了指李茂的额头,说:“不许胡思乱想,我狐狸爹爹的干醋可是大的很,若你一不小心想到了什么不该去想的画面,到时候,你这脑子留不留得住可就难说了。” 李茂忙打了个激灵,摆摆手说:“小的什么也没有想!” “嗯,那就好!其实吧,我也挺担心的。你们知道的,这表面上越是斯文有礼,背后就越有可能是禽兽。” “不会吧?咱们家殷爷看起来可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如意娘亲呢,表面上看起来是不是特靠谱?”殷元冲着鹿大娘和李茂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个围过来,然后小声的说:“那你们想不想知道,如意娘亲私下里跟狐狸爹爹是什么样子的?尤其,她这把烈火,想要点燃干柴时候的样子?” “说吧,我倒是很想听听看!” 一个微凉的声音传来,殷元忙站直了身子,冲着来人,讨好的笑笑。 “殷元倒是很想说,可惜,如意娘亲的那个样子,只有狐狸爹爹你才知道。”殷元暗中扯扯鹿大娘:“殷元渴了,大娘去帮殷元熬些解渴的汤吧!” 鹿大娘反应过来,弯腰一把抱起殷元,还对着李茂使了个眼色,“爷您忙了一宿也累了吧?先歇着,饭菜稍后就给您送过来!” “不必了!”狐狸抬了抬眼皮:“如意的事情,你不必忧心,我之所以带她回青丘,就是考虑到了她的体质问题。我是她的夫君,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顾虑她的身体。所以,你说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正文 第200章 红花酒(4) 眼瞧着已经快要到李家酒肆了,刑如意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她用手揉揉鼻子,紧了紧身上厚厚的大氅,小声的嘀咕了句:“这又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李家酒肆开门的时间,也要比其它三季早一些。不是因为四娘她们勤勉,而是那些好酒之人,早早的就在门外排队。 刑如意到时,铃铛正在外头忙活,将冷的桃花酒加热,于是冰冷的空气中,就飘散出了桃花的香气来。 铃铛今日穿的又是一件粉底的棉袄,与这桃花酒的香气混在一块儿,看着让人也多了几分暖意。刑如意这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小丫头已经搁下手中的酒,跑了过来。两个发髻,在空中轻轻抖动着,看起来也是十分的可爱。 “如意姑姑,你来了!” 铃铛犹如一团粉色的云,快速的飘过来,又一头扎进刑如意的怀里。幸好,今日穿的厚,否则被她这么一撞,少不得要跌倒地上。 刑如意稳住身形,用手捧住铃铛圆乎乎的脸,问她:“怎么今日又改叫姑姑了?” “嫂子让这么叫的,说我若是叫你如意姐姐,就把她给叫老了。若是叫你姨娘吧,如意姑姑你还没有成亲,让外人听起来,会觉得把你给叫老了。所以,想来想去的,也就只能叫你姑姑了。如意姑姑!如意姑姑!” “如意姑姑就如意姑姑吧,蛮好听的。”刑如意刮了刮她的脸蛋:“那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如意姑姑,我呢就叫你小铃铛。你就是我白得的大侄女了。” “铃铛也白得了一个疼我的姑姑啊!”铃铛说着,牵住刑如意的手,就把她往酒肆里头带:“嫂子说了,姑姑身体弱,比较畏寒。姑姑先到里屋坐,我给姑姑找个火盆过来,再把新烫的桃花酒拿一壶,配上嫂子今早做的饭,也是很好吃的。” “你嫂子回来了?” “嗯,天不亮就回来了,还是姑姑店里的伙计给送回来的。可惜,铃铛只听见了马蹄声,没瞧见那辆马车。听嫂子说,姑姑家的马车也是极漂亮的。” “小机灵,不就是想坐姑姑家的马车了。放心,有机会的。” “什么时候?”铃铛听见这话,火盆也不去拿了,直接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问。 “再过几天,等城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带你跟你嫂子去别的地方玩,到时候,咱们就坐那辆马车如何?” “真的!去什么地方?”铃铛一脸兴奋,随后却又摇了摇头:“不行,若铃铛跟嫂子都出了,酒肆怎么办?买酒的人,若是喝不到咱们家的桃花酒,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这倒是个问题,要不,我带你嫂子一起,你留着看家?”刑如意做认真思考状:“原本姑姑我成亲,还想要你跟殷元那小子给我当花童来着,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姑姑要成亲!跟常大人吗?” 刑如意忙的捂住铃铛的嘴:“跟什么常大人,当然是跟姑姑的未婚夫啦!” “姑姑的未婚夫?铃铛怎么没见过,倒是常大人经常跟嫂子提起姑姑来。铃铛瞧的出来,常大人是喜欢姑姑的,也以为姑姑喜欢的是常大人。没想到,姑姑居然还有个未婚夫?铃铛不信,他还能比常大人好?” “如意姑姑选的,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当然,常大哥也好,只可惜,姑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有了身旁这个极好极好的人了。所以,小铃铛,饭可以乱吃,话千万不要乱说,给常大哥造成困扰是小,若是让姑姑那个小气的未婚夫听见了,少不得要给你脸色看的。” “切,果然不及常大人!常大人从来都是和善的,就算铃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也不会生气。”铃铛嘟嘟嘴:“刚刚姑姑说的花童是什么?怎么旁人成亲的时候,都没有这个说法的?” “当然没有,因为这是姑姑家乡的传统!”刑如意点了点铃铛的额角:“反正你都不去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谁说铃铛不去的!如意姑姑成亲,可是大事,这酒肆关个一日两日的也没什么。反正姑姑总有妙招,生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铃铛这话说的对!你如意姑姑成亲是大事!”李四娘掀布帘进来,手中端着新燃的火盆:“怎么这一大早就过来了?这天气越来越冷,若是有事,你让李茂来唤我一声,我去你那边就行。” “出门走动走动,反倒比待在家里暖和。”刑如意搓了搓手,“李安的事情如何了?” “方法我都说给哥哥了,至于管不管用的就看安儿的造化了。”李四娘摸了摸刑如意的手:“穿得都这样厚了,手怎么还是这么凉?都说洛阳城里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医术堪比神仙,比季胜堂的刘掌柜还要强上几分,怎么就不见你用这医术来好好的调养调养自己。难不成,真像别人说的,医者都不自医。” “倘若是病,我当然可以自己医医看,但这是体质问题,就算我是活神仙,也没招啊。”刑如意搓搓手。她从小就怕冷,到了冬天,总是裹得跟小熊似的。在她自己的那个时代还好,至少还有暖气这样神奇的发明,到了深冬季节,也不至于太难过。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遇见了狐狸,又莫名其妙到了这里。 按说,这盛唐的气候,要比她那个时代好许多,也没有冷到哪里去,只是她体质原就特殊,又因为学了鬼术,常在阴司走动,就越发的畏寒起来。房中有了火盆,自然就暖和多了,刑如意反复的搓着双手,原本想问一问四娘,昨夜被阴魂跟随的事情来,可想到四娘只是个寻常的凡人,倘若说了,只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于是先随口拉了些别的话题,这才不着痕迹的问了句。 “四娘近日可曾见过一对母女,那小女孩儿约莫三四岁的年纪?” “不曾!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没什么,帮人打听的。你这里是酒肆,就在街口这里,看见的听见的总比我多些。”刑如意说着,又开启鬼眼,仔细看了看着房舍左右以及四娘与铃铛身上,见并无邪祟,这才放下心来。 “我与狐狸成亲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原本我是打算在这洛阳城里简简单单的操办一下,可狐狸要回他的家乡。这俗话说的好,嫁夫随夫,我也只能跟着。四娘你是知道的,我是孤儿,在这盛唐,除了你跟常大哥他们,并无别的亲人。所以,我想请你们作为我的娘家人,一同前去观礼,不知道四娘你可否愿意?” “如意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成亲,即便是你自己不说,我李四娘就是厚着脸皮也要去的。” “四娘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刑如意握了握四娘的手:“狐狸的家乡甚远,这一去,只怕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没准儿要离开小半年。胭脂铺那边,我已经与狐狸商量过,暂时闭门。常大哥与小盛子,等手头上的案子了了,与谢大人请个长假就是。如今难办的只有你这里。我知道,这酒肆是你家相公留下的,这一走小半年,回来之后,生意是不是还能这么好,谁也说不准。所以,还要四娘你仔细的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喜欢我家桃花酒的,不会因为我关门半年,就不来买酒吃。这不喜欢的,大概也不会关心这铺子是关门了,还是临时的歇业。况且,我信得过如意你,等半年之后,我这铺子重新开张,生意只会好过现在,不会比现在的差。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这生意不好了,这一年挣的银子,也足够我跟铃铛踏踏实实的过后半生。”李四娘拍了拍如意的手:“莫说只是关掉一个酒肆,就是我这全部的家当没了,我都不心疼。 桃花酒虽是我家相公留下的,但他的目的,是让我有个念想,有个依仗,并非指望着我能做出什么大的成就来。这大半年的,因为有你,我与铃铛已经赚足了银子。就算不卖酒,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就已经够了!” “不够!还不够!”刑如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其实刚刚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将最糟糕的一面给讲出来罢了。如意这边还有好的没有讲呢。四娘放心,等你这酒肆再开业,绝对不会是眼前的光景。我刑如意保证,一定会让你李家酒肆的桃花酒与你李四娘一起,名扬天下!” “得,你可别!”李四娘摆摆手:“只如今这个小摊子,就已经够我忙活的了。我不是你刑如意,我既没有那个大才,也没有那个大能,名扬天下这种事情,你一个人做就行了。顶多,我在你背后打打下手,帮帮小忙什么的,尽量不给你添乱就是了。” 李四娘说着,也是噗嗤一笑。“其实,你与殷公子成亲的事情,我早就听常大哥他们说了,也早就做了准备。原本我还寻思着,怎么偷偷摸摸的跟着你们去,现下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我先说好,这一路上的吃喝花销,可都算你大掌柜的。我那一箱子的银票,还要留着给铃铛买嫁妆呢。” “行!算我的,都算我的!”刑如意说着,又笑了起来,只是眼角处微微的有些泛湿。 刑如意与李四娘正在这边说话,铃铛却从外头掀起了帘子,“嫂子,有人来买药酒,铃铛这里不知道该推荐那样好。要不,你出来看看!” 刑如意只觉得铃铛背后还有个影子,抬眼看去,却是个陌生的男子。正想多看两眼,却听见四娘与那男子同时讶异的出声,问了句:“是你!” 正文 第201章 红花酒(5) 见是四娘认识的人,又是位年轻公子,刑如意便不由多看了一眼。男子长相周正,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子邪气。倒不是说他是个恶人,而是此人其心不纯,绝非四娘可以交往及托付之人。 “认识的?” 刑如意压低了声音,悄悄的问了李四娘一句。 四娘也同样低声的回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安儿家的邻居,昨夜去时,曾打过一个照面,想是夜深人静,咱们的马车上惊扰了人家。” “不是就好!”刑如意松了口气:“既然有客,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他是来买药酒的,这个你才是行家。”四娘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刚刚听铃铛说,公子是来买药酒的?不知公子想要买的是何种药酒?” 李楠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的就遇见李四娘。这会儿见四娘笑吟吟的与他讲话,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柔动听,一颗心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他默默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原来姑娘就是这酒肆的老板娘!” “妾身正是这李家酒肆的老板娘!公子不必客气,唤我四娘就好!”李四娘说着,指了指了靠墙的一排酒罐子,介绍道:“我这里有枸杞人参酒,是以人参、枸杞子、熟地等中药材与白酒调配而成的,可补脾益沛、安神益智。四娘昨夜隐约瞧见公子的一个侧影,应是在读书,这枸杞人参酒,用着倒也正好。” 听见李四娘说,昨夜看见了自己,李楠莫名的一阵脸红,下意识的摆了摆手。这个举动,却被李四娘给误会了。 “若这枸杞人参酒不大适用,四娘这里还有补肾强腰的药酒,是以仙茅、仙灵脾、阳起石、蜂房、肉苁蓉等十七位中草药精心调配而成的,每日只需服用少许,即可达到补肾壮阳强身的目的。”李四娘这话音才落,便看见李楠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儿,随即一笑:“公子是个读书人,自然听不得四娘如此直白的介绍。不过四娘做的是正经买卖,这药酒,也是城中诸多药方认可的,所以公子不必觉得难为情。” 四娘说着,又指了指后院:“公子刚刚来时,也瞧见了,四娘这店里,主要卖的还是桃花醉。这药酒,平日里是不零卖的,都是直接出售给那些药房,四娘这边也能省些心。不过,公子既上门求药,又是我兄长的近邻,所以才会这般不加掩饰的给公子介绍。” “我懂!我懂!”李楠低声说着,拱了拱手:“其实,我今日来,是给我娘买药酒的。她也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说是四娘家的药酒极好,知道我今日进城办事,特意嘱咐的。我虽是个读书人,却不好酒色,所以对于这些也不大懂,这才央求着铃铛姑娘,请四娘你出来代为介绍。” “原来是给伯母寻的药酒!”李四娘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实话实说,我这里适合女子饮用的药酒只有三种。这第一种,是阿胶酒,具有很好的补血止血、滋阴润燥的功效,是女子强身健体、美容养颜的养生佳品,但通常适合年轻的女子们饮用;这第二种,是玫瑰酒,是以新鲜的玫瑰花为原料进行调制的,具有舒肝和胃、行气解郁、活血止痛的养生功效,若是伯母日常常有胸闷、气滞、抑郁等情况,例如经常性的叹息,倒是可以试一试这玫瑰酒;这最后一种是四物酒,原理与医家的四物汤相同,是以当归、熟地、川穹、白芍为主要原料,若是女子面色萎黄缺少红润、冬季容易手脚冰冷,可以饮用这四物酒。” 李楠听的一头雾水,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我娘她,平日里身体还算不错,就是容易上火,也经常的腰酸背痛,不知道四娘店里可有药酒,是针对这些症状的?” 李四娘这边刚想要回答说没有,谁知刑如意竟抢先开了口,说:“有!除了四娘刚刚为公子介绍的那三款药酒之外,还有一款,是极为适合老人家饮用的。” “这位姑娘是?”李楠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李四娘的身上,此时见帘子后面又走出来一位姑娘,且姿色样貌丝毫不输给李四娘,甚至还要出色几分,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刑如意那张被大氅紧紧包裹着的巴掌大的小脸儿上。 若单论五官,刑如意的眉眼都不如四娘来的美艳动人,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气韵,却不是寻常女子能够有的,对于李楠这种见惯了盛唐女子的男人来说,尤其具有吸引力。 “这是如意,我们李家酒肆的大掌柜,也是咱们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李四娘介绍着,人也站到了如意身后。 若说这女掌柜的架势,刑如意摆的比较像模像样,尤其此时,她因为怕冷,还抄着双手,脊背挺得直直的,越发显得气场十足。 “既是四娘认识的,那也就不必见外了,跟着四娘,唤我如意即可。” “原来是如意姑娘!”李楠从不关心胭脂水粉的事情,对于如意胭脂铺自然也是一无所知。此时,不过是冲着四娘的面子,也冲着刑如意那张好看的脸,才行的礼。刑如意呢,自然也能看穿他的小心思。只不过眼下,她看的不是李楠,而是站在李楠身后,那个双颊气鼓鼓的小姑娘。 从眉眼来看,那小姑娘倒是有几分仿似李楠,若说跟他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刑如意也不信。 小姑娘也注意到了刑如意的眼神,于是疑惑的抬头,也看了看她。刑如意勾勾唇角,笑了笑。 这笑容,原本是释放给那小姑娘的善意,可落到李楠眼中,却又生出了旁的理解来。他稍稍一怔,心中竟开始纠结,不知道是继续讨好李四娘,还是转而关注刑如意。这心思飘飘忽忽,想越行越远,最后在脑海中形成一幅完美的画面。这左边,坐着周家小姐,右边搂着刑如意,跟前还有个四娘,笑颜如花的帮他捶打双腿。 因为使用了鬼术,所以此时此刻,刑如意的感知极为灵敏。李楠脑海中的那些画面,自然也被她窥探到了。她稍稍蹙眉,给了李楠一记冷眼。李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继续道:“不知如意姑娘刚刚说的是什么酒?” “这酒名为红花,是取草红花所制,对于老年人来说,是极为适用的。只不过药材珍贵难寻,所以这酒制作起来,也颇为繁琐麻烦,且数量极少。所以,并未对外出售。四娘她,一时没有想起来,也是正常的。” “红……红花吗?”李楠听到红花两个字,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是红花呀!”刑如意故意看着那小女孩儿说。 小女孩儿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红衣,那衣裳上绣着的却不是五蝠等吉祥图案,而是红花。只不过那花的颜色与红衣的颜色极为相近,若非刑如意这般拥有鬼目的人,还当真看不大出来。 “这红花,具有活血通络、去瘀止痛的功效,对于老人家常见的病痛,具有预防和缓解治疗的双重功效。公子若是觉得可以,我便让四娘去取一些过来。” “这……合适吗?”李楠捏了捏腰间,装有铜板的布袋子,只生下小小的一个角落还是硬邦邦的。“刚刚听如意姑娘说,这红花制的药酒,是不对外出售的。所以,我若购买的话,怕是不大合适吧?” 李楠的话才刚落,刑如意就见那小姑娘伸出手来,指了指李楠的腰间,然后对她说着:“李楠只剩下几个铜板,压根儿买不起姑娘家的酒!” 刑如意笑了笑,将目光调换到李楠的脸上,说了句:“其实也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红花酒既然做了,就是给人用的。正好,这红花酒还多一坛子,留着也怪可惜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你既是四娘兄长的邻居,送与你用,倒也无妨。” “姑娘的意思是,送给我?”李楠一喜,直接从脸上表现了出来。 “当然是送,难不成还要卖吗?这不是李家酒肆打自个儿的脸吗?”刑如意说着,与李四娘互换了一个眼神。、四娘虽不知道刑如意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也应和着她的话说:“既是我家大掌柜开的口,这红花酒,公子就拿着吧。若是好用,就帮着咱们酒肆宣传宣传,若是不好用,也请公子与伯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的话!”李楠有些微囧,可想到不用花钱,就将这药酒给买回去了,心中又有一些小小的窃喜。他寻摸着,等会再去趟集市,用剩下的钱,买点小玩意儿,哄哄那个叫铃铛的小丫头,日后再来,也好打听些有用的消息。 李楠心中这些盘算,刑如意虽不能尽知,却也猜到了一些。于是,对这个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内心自私阴暗的男子,多了几分不屑。只是,碍着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不大好当面发作罢了。 “这红花酒,需要特殊的储藏条件,所以并未存放在酒肆里面,还请公子先行回去,稍后如意自会派人将这酒送到公子家里。” 李楠刚刚在门口已经问过铃铛,这酒肆里只有姑嫂二人做事,所以当听到刑如意说会让人送酒到自己家中时,自然而然就将那送酒的人想成了李四娘,于是抬抬手,客气的说了句:“如此,倒是劳烦姑娘了!” 刑如意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男人,转身进了屋子。只不过在进屋时,小尾指故意冲着那小姑娘轻轻的勾了两下。 正文 第202章 红花酒(6) 等到刑如意走进屋子时,那小姑娘已经坐在火盆前,两只眼睛,略带怒气的,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看的见我?” 刑如意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跟那个李楠又是什么关系?”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小女儿傲娇的抬着下巴,不太高兴的说了句:“我跟那个李楠没有任何关系,他才不是我爹!” 果然是小孩子,就算变成了恶鬼,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才不过两三句话,自己就把底给露了。 “哦,原来李楠是你爹!”刑如意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拨弄着那火盆中的炭:“你这个爹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这句话,说到了小姑娘的心里,她歪着头,用一双略带红色的眼睛,看着刑如意,问:“既然知道他不怎么样,为什么还要送他酒,让他回去讨好那个老妖婆?” “老妖婆?”刑如意拨弄着碳火的手停了下来:“你口中的老妖婆,该不会就是李楠的娘亲,你的奶奶吧!” “才不是!”小姑娘嘟起嘴来:“老妖婆就是老妖婆,她欺负我也就罢了,还欺负我娘。欺负我娘也就算了,还在背后骂我们。昨个儿夜里,若不是我娘拦着,我肯定要教训她的。” “昨个儿夜里果然是你!”刑如意说着,往小姑娘跟前凑了凑:“我们彼此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帮着李楠,还给那个老妖婆药酒,你也是坏人!”小姑娘说着,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来,跟着十指的指甲飞长,瞬间也变成黑色的。 刑如意摇摇头:“收起来吧,你这个样子可不如刚刚可爱。” “你不怕吗?我娘说,这世间没有几个人是不怕我的!” “不怕!”刑如意指了指小姑娘的指甲:“因为我见过比这个更长更黑的指甲。” “她也是小孩子,也是被她家的老妖婆给害死的?” 刑如意摇摇头:“不!他们都是成年人,是被旁的成年人害死的。死后就变成了像你这个样子,不过他们肯定没有你厉害!” “那是肯定的!”小姑娘点点下巴:“若是露露不够厉害的话,娘亲就会被别的鬼欺负。” “原来你叫露露?” “才不是!”小姑娘嘟着嘴:“看在你能陪我聊天的份上,我就跟你说说话。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那老妖婆药酒,你是不是看上李楠了?” “我眼光有那么差吗?”刑如意反问。 小姑娘呆愣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回道:“其实,李楠他也不算很差了!” “看在你也能陪我说说话的份上,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们酒肆中并没有红花酒。但,只是现在没有,并不代表明天也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们大人说话都那么复杂,我哪里听得懂!” “那我挑你能听懂的话说!”刑如意抱住双膝:“我之所以提红花两个字,是因为看见了你衣裳的花纹,又见你站在李楠身后絮絮叨叨,所以故意说出这两个字来,看一看那李楠的反应。果不其然,当李楠听见这两个字时,表情变得很不自然,而你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这说明,红花对你们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两个字。” “红花是我娘的名字!我娘她被那个老妖婆给害死了!”小姑娘低下头去:“我也是被那老妖婆给害死的。” “能给我说说吗?兴许,我能帮你们惩治一下李楠,以及你口中的那个老妖婆。” “当真?” “当真!”刑如意说着,还举起了右手来:“我发誓!” “你们大人的誓言都哄小孩子的!”小姑娘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腿:“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李楠向我娘保证,等我出生了,他一定会好好对我娘,不会再让老妖婆欺负她。结果呢?不光老妖婆欺负她,李楠也欺负她。 后来,我被老妖婆给害死了,我娘很伤心,李楠不仅不安慰她,还骂她,甚至听着老妖婆的话打她。若不是他们,我娘也不会死。” “李楠的娘,也就是你口中的老妖婆,经常欺负你们吗?” 刑如意在后世时,就知道这婆媳难处。生活中,也不乏有些刻薄的婆婆,但到盛唐之后,遇见的大部分婆婆还都是好的。就算偶尔使些婆婆的权力,也都是有度的。难不成,李楠家里的这位特别的奇葩? 小姑娘眨巴了两下眼睛,正想好好的跟刑如意说道说道,结果却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叫声。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又像是近在跟前。 “我娘来了!”小姑娘霍的站起! 刑如意眯了眯眼,急步走到院子里,只见黑云密布,原本还平静的院子里,此时竟卷起一波暗流来。 “四娘!铃铛!” 刑如意着急的唤着。 “如意姑姑,铃铛在这里,嫂子也在铃铛身旁!”铃铛用手半捂着眼睛,瞧见刑如意站的位置,忙拽着四娘走了过来。 “如意姑姑,这是要下雪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天,说变就变了。” “不是天变了,而是鬼急了!”刑如意说着,将四娘与铃铛带到屋子里头,又看了眼原本小姑娘站的地方,此时,已经是空空的,只留下一片阴冷的气息。 “好冷!怎么屋子里放着火盆还这么冷?”铃铛说着搓了搓双臂。 四娘虽是凡人,却也跟着刑如意经历了一些事情。此时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隐隐约约也能察觉到,这气氛有些不大正常。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刑如意:“可是我家来了什么邪祟的东西?” “的确是来了东西,不过不用怕,她只是来找孩子的。”刑如意说着,将四娘与铃铛带到了火盆旁,让她们坐下:“你们暂且待在这里,先不要出去。” “如意!”四娘拉住刑如意:“你也要小心些!”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刑如意拍了拍四娘的手,又看了下天色:“这会儿功夫,狐狸他只怕已经在来酒肆的路上了。放心,在这洛阳城里还没有那个邪祟能奈何的了我。” “邪祟总归是邪祟,还是小心些的好。”四娘仍旧有些不放心。 “放心,她既惹不起我,也不敢惹我。”刑如意说着,又将身上的大氅裹了裹。她原本就怕冷,这会院子里又来了两只含冤而死的恶鬼,温度骤然降到了零下二十度。院子里的那缸水,早就给冻上了,就连靠墙的那些酒坛上,也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指尖掐出一朵鬼火来,可惜看着好看,取暖却是不大顶用。盯着那团小小的火苗,刑如意瞬间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火柴姑娘,貌似很像她现在的模样。吸溜了一下鼻子,正想瞅瞅那母女两个在哪儿,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声。 “呜呜!呜呜呜!” 一个脸色惨白的女鬼出现在她的跟前,她的眼睛,像是两只黑黝黝的山洞,里头竟没有一丝的眼白。头发散成一团,发丝上还沾染着一些干枯的血迹。衣服说黑不黑,说红不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见刑如意面无惧色,甚至还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自个儿。红花怔了一怔,随即发出更恐怖的抽泣声来,跟着还将两只毫无血色的手伸向刑如意裹得紧紧的脖子。 “停!” 刑如意呼出一口白气来,跟着在原地跺了几下脚,试图将身上那股冰冷的寒意驱散。 “我知道你是露露的娘,也知道你是李楠的娘子,更知道你不是个恶鬼,所以你用不着把自己变成这副凄惨的样子来吓我。说实话,我见过比你现在更丑的鬼。我之所以把自己裹成现在这个模样,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怕冷。你听见我牙齿在打颤,也是因为我冷。所以,能不能请你,往后那么一点点,我快要被冻死了!” 红花愣了一愣,还是往后稍稍退了那么一步,然后低头问女儿道:“她看得见我?” 小姑娘点点头:“娘亲你是不是被她给吓傻了,若是她看不见你,娘亲你又何必变成这个样子来吓唬她?” “对哦!”红花后知后觉的哦了声,然后又往后面退了几步,看着刑如意说了句:“你当真看得见我们?也当真不怕我们?” 刑如意搓了搓手,从腰间摸出那块牌子来,递到红花的跟前:“认得这个吗?” 红花摇摇头。 “这是阴司,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阎王殿中的鬼牌,你们没有见过?一般的鬼差身上都会有。当然,他们身上的那块质地不如我这个好,也没有我这块大气。毕竟,我这属于高配!” 红花听的一愣一愣,却是半天都没有听懂刑如意在说什么。她牵住女儿的手,慢慢变回自己生前的模样,虽说瘦了些,黑了些,但无疑,她也是个美人。 “实在抱歉,红花并非有意吓唬姑娘,只是露露她突然不见了,我心里着急,又察觉出这宅子有些不寻常,所以才会……”红花低头看了女儿一眼,才又抬起头来,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道:“红花虽没有听懂姑娘刚刚的话,但也明白,姑娘不是寻常人。只是,姑娘口中的鬼牌,红花的确没有见过,就连鬼差,红花也没有见过。” “你们没有见过鬼差?”刑如意仔细看了看这对儿母女,的确没有被鬼差标记:“你是李楠的妻子,她是李楠的女儿,按说死后应该是入祖坟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鬼差都会上门聚魂,带你们前往阴司。可眼下看来,你们倒像是那种无主的孤魂!” “红花与露露,的确是无主的孤魂!”红花说着,苦涩的一笑,牵着女儿的手,也变成了用力的握紧:“红花临去前,红花的婆婆就已经让相公休了红花。所以,红花是入不得李家祖坟的。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也跟着我四处流浪,还要被那些恶鬼们欺负。” 正文 第203章 红花酒(7) 恶婆婆的故事,刑如意听的不少,看的也不少。可像红花婆婆这般恶毒的,她之前还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且像红花这般可怜的,只怕后世那些编剧都编不出来。 寻常的婆婆,就算再怎么刻薄,也是在人活着的时候,一旦这人死了,就会变得面善起来,就连说话都会带着些掩饰,让人禁不住怀疑,这媳妇的死,是不是当真与这婆婆有关。可李楠的娘,显然连掩饰都不想掩饰,竟在儿媳妇临死前,迫使自己的儿子休妻,李楠那个混蛋,居然还听了。 此时,洛阳城的天气,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只是自个儿的幻觉,只有此时还待在李家酒肆的人,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狐狸与殷元已经来了,此时,狐狸正用一只手搂着刑如意,略带心疼的眼神,自进门就不曾从她冻的发青的嘴唇上离开。殷元比较没心没肺,这会儿已经带着小姑娘李露出门玩儿去了。 李四娘与铃铛都看不见红花,但屋内骤然下降的温度,还是让她们禁不住生出些寒意。这回,到不用刑如意催着,李四娘自个儿就把铃铛给带出去了。 红花站在那里,有些局促,此时,她虽满含怨气,但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戾气却收回去不少。 狐狸在自个儿跟前画了一个圈,弄出一个结界来,将自个儿与刑如意圈在里头,又使了个法术,刑如意这才感觉暖和起来。 “这老话常说,一份痛苦,两个人分担,就只剩下半份痛苦;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那就是两份快乐。虽说你的过往都是你自己的故事,我作为外人不该打听,也不该询问,可你这满身的怨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没准我能帮帮你,帮帮你的孩子。” “你真的能帮我们?” 红花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瞬间又升腾出许多黑色的烟雾来,那些烟雾,仿佛长了手脚一般,一个劲儿的往狐狸设置的结界上扑。 “不要激动!你先不要激动!”刑如意瞧着那一团黑气窜过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直接蹲地上,用手隔着结界戳了那黑气两下。见黑气灰溜溜的逃开,这才抬起头看着红花说:“你死的憋屈,所以胸中一股郁结之气难散,又是跟孩子一块儿,就凝结成了无比强大的怨气。这若是搁在东瀛,没准就是古代版的咒怨。可咱们盛唐的人,心胸都宽大,你呢,更是个善良的姑娘,所以直到现在,这股怨气,也不过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你这怨气,虽不伤人,但搁在那些鬼差眼里,却也是相当的麻烦,所以怨气不消,他们不会贸贸然带你回阴司。即便我家夫君颜值高,能在阴司横着走,你的这份人情他都未必能从冥王那里讨来。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让你心中的满腹委屈尽数消除,这样你才能带着你的女儿,开始新的一段人生。” “这个……”红花犹豫着:“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姑娘让红花我如何说起?” “家丑的确不可外扬,可你还是李家的人吗?”刑如意冲红花眨巴眨巴眼睛:“红花姐姐,你别忘了,你可是被自己的婆婆亲自下令赶出家门的,且你的夫君,还在你临去之时赠予你了一份叫做休书的东西。所以,你现在与我说的不是家丑,而是旁人家中,恶婆婆与懦弱小媳妇的故事。” 刑如意说着,还用手捅了捅狐狸,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给说:“赶紧的,给红花姐姐也变出一个凳子来,让她舒舒服服的坐着,才好给咱们讲故事。” 狐狸斜睨了刑如意一眼,却仍旧按照她说的,给红花变出了一张凳子。 红花腼腆的笑笑。她是鬼,不是人,自然不需要坐着讲话。可狐狸已经将凳子给变出来了,她若是不坐,反而有些不妥,于是福了福身,说了句:“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红花的故事,若是搁在后世的那些论坛上,大概也会起一个彪悍的题目,叫做:“厉害婆婆害死满月孙女,居然还叫儿子休妻!” 能不能引起轰动,刑如意不知道,但这样的帖子,都会具有一定的关注度,而看到的人,大概也都会气氛的牙根儿痒痒。 说起来,红花与李楠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两家相距不远。李楠是母亲一手带大,红花则是与老父亲相依为命,两个人的成长背景相似,家世也形同,按说这样的婚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可偏偏李楠的娘不那么想,她总觉得,红花这个儿媳妇是配不上自个儿儿子的。 红花之所以能够与李楠成亲,一是因为当初李楠的坚持,二是因为李家条件不好,当时压根儿就娶不起别的姑娘。李楠娘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因李楠是独子,家中又只有这么一个寡母,所以红花与李楠成亲后,仍旧与婆婆住在一起,而家中的一切也全由婆婆做主。 成亲后,红花是样样都顺着婆婆的心意,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得到婆婆的认可,甚至是一点点的欢心。可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婆婆总能挑出些毛病来。 李楠原本就是个孝子,又在娶红花的这件事上违逆了自己的娘,惹的李楠娘难过伤心了许多天。所以成亲后,无论红花受了多少的委屈,李楠都只劝她忍耐。 红花怀孕七个月时,婆婆还逼着她去做工,少赚一个铜板都不行。辛苦半天,回到了家中,洗衣做饭,捶背洗脚,更是样样不能落下。倘若有一件事做的不让婆婆顺心,就不能吃饭。 那个时候的红花,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一旁的夫君李楠又不帮着自己说话,她就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偶尔,也能遇见婆婆心情好的时候。 婆婆心情好的时候,红花会被获准在一旁伺候着,等婆婆与夫君吃完,她才能够上桌。但往往这个时候,桌上剩下的都是残羹冷饭,而迫于婆婆的压力,红花也不敢去热一热。春、夏、秋三季还好说,最怕的是到了冬天,那些菜都冷的跟冰一样,吃到嘴里,感觉浑身都在打哆嗦。可为了李楠,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家,红花都忍下了。 也有街坊邻居看不过眼的,劝红花的婆婆,说:“红花这丫头已经有孩子了,就别让她去做工了,家里再穷,也不穷这个把月的。你当婆母的,也给她做点好的,瞧这丫头瘦的,到时候,苦得还不是你自己的孙子。” 红花的婆婆,又是怎么回街坊邻居的呢?她说的是:“我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这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怎么就不能过过过婆母的瘾?况且,我也怎么着她,不过是孝顺一下我这个当婆母的,顺带着伺候一下自己的相公,怎么就算苛待她了?” 就这么着,一天熬过一天的,终于熬到了十月分娩。红花给李家添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可婆婆看都没看一眼。这别人家虽然也有恶婆婆,但儿媳妇生过孩子后,起码还能吃个鸡蛋,红花呢,却只能喝面汤,还是稀汤拉水的那种。 这前一天,才刚刚把女儿给生下来,第二天,婆婆就把一盆子冷水和厚厚的一摞衣服扔给了红花。红花唯恐惹得婆婆生气,只能拖着才刚刚生产完的身子,给婆婆浆洗衣裳。 月子里没有休息也就罢了!月子里还要洗衣服、做饭、伺候公婆,也不说了。可就这,婆婆还是不知足,嫌弃红花生了女儿就没有办法出去做工,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越发的苛刻。 红花自己不吃不喝也就算了,可女儿呢?才刚刚出生,就跟着没吃没喝的,整天饿的哇哇哭。终于,孩子先一步病倒了。红花抱着孩子,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在婆婆门前一天一夜,恳请婆婆拿出些钱来让她带女儿去看病。可婆婆呢,说生个丫头片子,赔钱货,本来就是给他们李家添堵,这会儿还要看病赔钱,想得怪美。 红花要不来钱,只能每天抱着女儿熬着。还是街坊看不过眼,偷偷凑了些给红花。可这钱,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婆婆知道了。她从红花手中夺走了这些钱,然后不知道去哪里寻个了神婆回来,给女儿弄乐儿一碗“神水”,不顾红花的拼死反对,硬是给孩子灌下。 女儿喝下“神水”后,一命呜呼。 红花伤心欲绝,婆婆却在一旁哼哼唧唧,说这都是孩子的命,是她原本就不该活。 自己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就这么没了。红花伤心欲绝,对于婆婆是又怒又恨,对于夫君李楠则是又怨又恼。人也跟着倒下了!婆婆见状,竟没有一丝悔意,反而逼迫着儿子李楠给红花写了一封休书,从此之后,红花与李家再不相干。 拿到休书的那一刻,红花也咽了气,可两只眼睛始终盯着李楠母子,久久的不肯闭上。婆婆这才心虚,施舍了几枚铜板,让李楠买了卷席子,将红花母女葬在了郊外。 正文 第204章 红花酒(8)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红花母女因为入不了祖坟,又被埋骨荒郊无人祭祀,变成了野鬼孤魂。 这三年中,红花曾无数次的期望,期望着李楠能够去看看她,可等来等去,等到的都只是路人的脚步匆匆。偶有相熟的面孔,到了坟旁,也是轻声的哀叹一句,说:“这不是李家那儿媳妇跟小孙女的坟吗?听说就是被埋在了这里。哎,生前这儿媳妇对那母子两个也算是恭敬孝顺,死了死了,却连块墓碑都没有,人心怎能冷到这种地步?” 旁人的叹息,都落到了红花的眼里。那些人不知道,当他们从坟旁经过的时候,红花就抱着女儿,站在坟墓旁看着,听着。 女儿一年一年的长大了,渐渐的,她也能够听懂旁人的议论,甚至在面对别的鬼魂欺负时,也能厉害的回两句。女儿缠着红花,想去看看自己那个没良心的爹,红花也思念李楠,想知道她离开的这些年,李楠过的好不好,于是就带着女儿回去了。可人到了跟前,却无门而入,因为她是孤魂野鬼,自有门神拦着。 门神看她可怜,也知道她的身世,想要偷偷的放她从后门进去,却没想到,李楠母子竟也在后门上悬挂了驱邪的铜镜。红花无奈,只能带着女儿,日日守在李家门外,远远的看一看自己曾经薄凉的丈夫以及婆婆。 “可昨天夜里,四娘去她兄长家中时,你女儿也进入了李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辆马车!”红花微握了握手:“那夜,我与露露仍在门外徘徊,远远的就瞧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那马车与一般的马车不同,周身带着幽蓝色的光,让人看了十分亲切。 露露她,本就调皮,瞧见那光,竟追着马车而去。过了会儿,她回来告诉我,那驾车的不是凡人,是只妖怪。我虽跟露露一样,都是鬼,却又有些不同,她常常能够感知到我所感知不到的东西,看见我所看不见的事物。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露露拖着手,也给拽到了那辆马车上。这才看见,四娘她就坐在马车上。 露露原本想要去戏弄一下四娘的,没想到却被那驾车的人给发现了。于是她讨好的冲人家笑笑,说我们只是过路的,想要顺便搭个车。那妖怪竟也是个善心人,没有难为我们。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与露露才发现,竟到了我相公,哦,不,是李楠的家门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四娘她,去的是隔壁。或许是因为那驾车的人,也或许是因为那辆马车的缘故。露露注意到李楠家门上的门神竟默默的转身,将脸朝向了门内。就这样,露露进到了李楠家里,甚至还与李楠说了话。” “门神还会转身?”刑如意好奇的蹙着眉,有些后悔昨个儿夜里没跟李茂一起去看稀奇。 “他们当然要转身!” 就在刑如意满腹疑惑的时候,狐狸开了口。 “你那马车,是我用青丘的灵木所制,又常随着你我出入阴司,沾染了不少的鬼气。这又是灵气,又是鬼气的,原本就让人看不明白。况且昨个夜里,驾驶马车的又是李茂,于是这两个门神就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神界的官儿,与你们人间的也有几分相似,那就是该装糊涂的时候装糊涂,尤其是在摸不清对方来路的时候,能不招惹的就尽量不去招惹。可这样一辆马车,突然停到了一户凡人家外,天庭的人若是知道了,势必询问。到时候,你让这两个门神怎么回答? 说不知道?那岂不是在说他们两个无能!说自己知道,上头若问的仔细,这谎话又该如何去圆?索性,转过身去,上面若问起来,就说自己没看见,不知道。” “这也行?”刑如意不确信的问。 “当然行!”狐狸点点头。 好吧,谁叫你有当帝君的经历,姑且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吧!刑如意在心里说着,耸了耸肩。却又忽然抬头,傻乎乎的问了狐狸一句:“这凡人家中,都会张贴门神,可门神只有那么两位,这么忙来忙去的岂不是要累死?况且,咱们胭脂铺里也有门神,我这马车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底细?” “神虽在门上贴着,但这门上却未必有神。就像如意你刚刚说的,若是这门神,谁家都去守着,岂不是要累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铺子上面贴的那两个只是画,这门神老爷,压根儿就没临幸过?”刑如意黑了脸,“凭什么?我偌大的胭脂铺,哪里就比不上李楠家那个破院子,让他们宁可去守着那对儿母子,都不守着我。” “不是他们不去,而是他们压根儿就不敢,也不知道这京城里,还有你这么一间如意胭脂铺。”狐狸眨了眨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他在那两张门神画像上动过手脚。 “算了,他们去不去的也没什么关系。别说你跟殷元还在家里,就是李茂和鹿大娘,这洛阳城里,也没几个够胆去惹的。我只是纳闷,他们为何要守在李楠家中,莫非那宅子地下,藏着金银珠宝?” “你呀,什么事情都能想到钱上去。”狐狸揉了揉刑如意的头,一脸的宠溺,“这门神之所以守在李楠家中,原因可能很复杂。第一,四娘那位兄长家中的事情,是起因。第二、红花与其女儿的含怨而死,让门神彻底注意到了这相邻的两处宅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李安与红花母女含恨而死差不多是一前一后,于是那地方的磁场就有些异常。门神之所以是门神,留在凡间任职,也有其一定的职责范围,于是就到这个地方查看。没想到,竟碰上红花母女上门,且二人的怨气又如此之深,为防止这母女二人伤及无辜,所以门神就只能日日夜夜的守在那个地方。” “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这对门神其实也挺无聊的,而李楠母子的做法,又着实有些过分。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两个人得到果报的时机未到,所以那两个门神便留在原地,看看后续的热闹。” “神仙也爱看热闹?” “神仙也是人,就跟人变成了鬼,仍然保留着生前的兴趣爱好一样。神仙当中,自然也不乏这种喜欢看热闹的。况且,能够晋升为门神,说明他们也都是正义的,只不过碍于自己神仙的身份,不好为红花母女伸张正义罢了。” “我记得《山海经》中曾讲过门神的故事,说是在苍茫的大海之中有一座度朔之山,山上有一颗大桃树,枝干蜿蜒盘伸三千里,桃枝的东北有一个万鬼出入的鬼门,门上有两个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他们把守鬼门,专门监视那些害人的鬼,一旦发现便用芦苇做的绳索把鬼捆起来,扔到山下喂老虎。于是黄帝向他们敬之以礼,岁时祀奉,在门上画神荼、郁垒和老虎的像,并挂上芦苇绳,若有凶鬼出现二神即抓之喂虎。 到了太宗时,因为玄武门之变,导致太宗皇帝夜夜难以安眠,甚至经常没有来由的听到卧房外边抛砖掷瓦,鬼魅呼叫,弄得后宫夜夜不宁。据说,有一段时间,太宗皇帝连做噩梦,梦见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带着妖魔鬼怪来杀他,心中十分害怕,于是就让手下的两名大将军秦叔宝和尉迟恭手持兵器站在门前,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可由于夜夜值勤,加上两位将军也都上了年纪,最后双双病倒。无奈之下,太宗皇帝只得命人将他们的形象画在纸上,帖在门上,用来震慑妖魔鬼怪。这种说法流传到了民间,人们对于两位将军原本就有崇拜之心,加之迎合皇帝的做法,于是也都将这两位将军的形象,略微夸张之后,绘制成画,贴在了门上。于是,神荼和郁垒这两位上古门神,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喝茶聊天了。” “上古神仙,大多都已经神游,就算还在的,也多不管这人间闲事,所以这门神换了也就换了。”狐狸说着,指了指还留在结界外头的红花。 这会儿功夫,殷元和李露也已经回来了,李露一脸的兴奋,殷元倒是难得的高冷起来,颇有几分狐狸装模作样时的风韵。 “娘,刚刚殷元哥哥带着露露去吓唬那个老妖婆了,你都不知道她的胆子又多小,直接就给吓趴到了地上,还嚷嚷着要去请道士来捉鬼。” “请道士?”红花蹙了眉:“娘不是与你说过,不要轻易去招惹她的吗?” “露露才不怕呢?殷元哥哥说了,那老妖婆要去请的是他娘亲。哼!殷元哥哥的娘亲怎么会帮着他们?” 刑如意站在结界里,摸了摸鼻子,然后悄声的问狐狸:“你说我会帮他们吗?” “大概……也许……不会吧!” 狐狸低眉笑着,看刑如意翘起了嘴角,叉着小腰说:“我当然会,毕竟我是一个善良的,有原则的兼职道士。只不过我的道行太浅,所以这忙,有可能是倒忙!” “看来,他们是要倒霉了!”狐狸帮着刑如意,将大氅又往她身上披了披:“能不能给你的未来相公说说,你打算如何帮忙?毕竟等你成亲的这段日子,你的未来相公也有些无聊,且整日守着你,难免近墨者黑,被你染了些邪气。” “去!会不会说话,我这叫正义之气!至于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明明就是近朱者赤好不?” “好!我近朱者赤!你近墨者黑,所以我们是天上地下最适合的一对儿!”这句话,狐狸是用神识说的。刑如意悄然红了脸,只能低头拽拽狐狸的衣角,让他稍微注意下场合。 正文 第205章 红花酒(9) 红花站在结界外头,虽然听不见狐狸与刑如意在说什么话,但看两人的表情,也知道是两个人之间的体己话,心中既有些羡慕,也有些感慨。 想当初,她与李楠没有成亲前,也曾有过这样暗自私语的时候,本以为成亲之后,两个人会更加的恩爱,却不想因为林楠娘的缘故,反而越加的疏离。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有些难过,于是浑身上下,又升腾起黑色的烟雾来。 殷元发愁的看了眼外头的天,扯了扯李露,悄悄的对她说:“你娘她,是不是又想起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了?” 李露没有吭声,只用小手默默牵住了红花的,等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才说道:“娘亲不要伤心,你还有露露!” “是呀,娘亲还有露露!”红花蹲下来,抱住了李露:“如意姑娘,你当真可以帮我们吗?露露她是无辜的,若不是托生成我的孩子,此时的她,也一定是旁人眼中的掌上明珠。她可爱、懂事,又十分的体贴,我想不出,为什么她的奶奶,爹爹会不喜欢她。” “有些人心天生就是冷的,自私的。为了掩饰自己那颗不太暖的心,他们会用【女孩儿】三个字当做厌弃的理由,所以就有了那些所谓重男轻女的人。可若心是暖的,男孩儿、女孩儿又有什么要紧,都是自己的骨血,都是自己的传承,哪能说不爱就不爱呢。所以,红花姐姐,你不必介意,露露更不必介意,因为那样心冷的夫君、绝情的爹爹,不值得你们为其产生任何的情绪。” 红花低头想了一想,问:“如何才能化解我们心中的怨气?” “怨气的核心是痛苦,这伤痛会在我们身心中逐渐凝结,当你无法感受到悲伤的时候,这种凝结起来的伤痛就会转化成怨气。想要驱散心中的怨气,治愈心的创伤,唯一的办法就是释放储存在体内的感觉。简单来说,就像刚刚露露做的那样,她因为生气,所以就去捉弄李楠的娘,当看见李楠娘倒霉的时候,心中的愤怒就消散了一分。这种方法,说起来,似乎有些那个什么,但无疑是最好用的。对吗,小露露?” 李露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她本就是个孩子,幼时夭折,原本怨气也是极大的,却因为红花的仁厚善良,这些怨气并不想其他小鬼那般霸道蛮横。说白了,小鬼小鬼,有的也只是小孩子的心性,怨恨一个人很容易,原谅一个人也很容易。 从李露的举动来看,她心中,也是渴望爹爹与奶奶认可的。只不过,她心里又是十分的清除,对于过往,李楠心中或许还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之情,可李楠的娘,一点儿都没有。 对于这样固执且不知悔改的恶婆婆,刑如意下手也绝不顾忌。她盯着红花那双幽深的鬼眼,问她:“要我帮你们吗?” “我刚刚听见殷元哥哥叫你如意娘亲,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老妖婆要去请的道士?” “如果你殷元哥哥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你口中的老妖婆请的那个人既有可能就是我。”刑如意出了结界,走到李露跟前,蹲下身子,看着她那双虽然鬼气森森,却依然漂亮的眼:“正式的认识一下好吗?我是刑如意,是殷元的娘亲,里头那个长得无比好看的男子是我的相公,你若喜欢,也可以随着殷元叫他狐狸爹爹。” 狐狸听见这最后一句话,蹙了蹙眉。 “狐狸爹爹?好奇怪的名字!”李露微微侧头,看着狐狸,随之一笑:“不过,我蛮喜欢的!”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干女儿?”刑如意摸摸李露的头:“这样,你就有了个天底下长得最好看,也是最好的爹爹。” “露露可以吗?”李露抬着头问,既是在像红花询问,也是在像狐狸问询。 狐狸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如意说的话,他向来都是听着的。 红花略微犹豫了一下,“如意姑娘,这——” “你与李露的情形有些特殊,待怨气散去之后,阴司的鬼差必定会来接你们。你娘家那边,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否则也不会埋骨荒郊多年无人祭祀。像你们这样无门无户的,只怕到了那边,也会受鬼欺凌。我虽可以护着你们,但阴司也有阴司的规矩,我不能干涉太多。若李露成了我的义女,碍着狐狸的面子,那边的人,也会多加照拂。”刑如意想了一想,又多说了几句:“我刚刚算了一下,你与李露只有一世母女情分。下一世,你会寻个好人家,爹娘虽是普通人,却依旧视你如宝。你未来的夫君,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粗人,但他心思细腻,也会处处疼着你。只不过因为这一世的缘故,你寻的夫君,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儿,所以你的日子,依旧会过得辛苦些。” 红花微微红了脸,轻声的问了句:“那露露呢?我与她当真只有一世的母女情分!” “李露她,生为你的女儿,原本就是来报恩的,待进入阴司,你们这一世的恩也好,情也好,都已经了了。你与她,自然也各有各的归途。可若李露是我的干女儿,我倒是可以找判官讨个人情,让你们继续这一世未完的缘分。” 话说到这里,就算红花再怎么愚钝,也听明白了。李露更是一个机灵的孩子,当即就跪下行了个大礼,唤了声音:“女儿李露,见过如意娘亲,狐狸爹爹。娘亲吉祥,爹爹万福!” “好女儿,等事情了了,我让你殷元哥哥送你们去。” “殷元哥哥也是鬼魂吗?”李露好奇的问,“露露瞧的出来,殷元哥哥与如意娘亲你是不同的,但与狐狸爹爹也不相同。他身上有跟露露一样的气息,所以,殷元哥哥他是不是也跟露露一样,是个可怜的小孩子?” “咳!”殷元猛然的咳了声,看着李露说了声:“殷元哥哥与你是不一样的!” “嗯,是不大一样!因为你殷元哥哥比你还惨,他既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刑如意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殷元的身世,我们在四时入门欢的那个故事中已经讲过。他是鬼胎魔魂,原本是个不该出生在世间的孩子,却因为吸入了刑如意的鬼气,沾染了她的血液,凝结成人胎,出世为人。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他的亲生父母,应该是季胜堂刘掌柜的儿子跟媳妇。但青鸾死后,刘家又遭遇了一连串的变故,加上殷元又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所以至今刘掌柜跟刘夫人都不知道他们还有殷元这么个孙子。殷元呢,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认祖归宗”,所以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殷元听见刑如意这话,眉头也跟狐狸一样蹙了起来,“如意娘亲的意思是,我跟着你跟狐狸爹爹,其实也蛮惨的哦?” “惨什么惨?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到处看热闹。这盛唐就找不到比你更会享福的小孩儿!” “所以了,没有亲生爹娘又怎样?我有如意娘亲疼着,狐狸爹爹罩着,蛮好的呀!”殷元说着,走到李露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露露比殷元哥哥还要幸运,因为你不光有自己的亲娘疼着,日后还有如意娘亲跟狐狸爹爹宠着,殷元哥哥罩着,倒是殷元哥哥,怕是从此之后要失宠了!” “殷元哥哥不怕,你还有露露,露露也会照顾你的!”李露也学着殷元的样子,踮起脚尖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散发出强大的怨气来:“殷元哥哥瞧,露露也是很厉害的,可以帮哥哥一起打架!” 轰隆!外头响起一阵雷声,紧跟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落下一层黑色雨来。 殷元无奈的摇摇头,牵住露露的手说:“殷元哥哥,其实不喜欢下雨天!” 李露不好意思的垂下头,用脚尖轻轻碰着殷元,小声的嘀咕:“露露不是故意的!” 刑如意盯着眼前两个丁点大的小人儿,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这对儿小人给虐了一把。于是,心里极度不平衡的抱住了狐狸,碎碎念着:“怎么办?我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以后,我该不会也是个爱吃醋的恶婆婆吧?” “不会!”狐狸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刑如意不解。 “因为你很忙,压根儿没有时间去理会除了我之外的旁人的事情?” “倘若是你自己亲生的孩子呢?” “我们青丘的孩子,向来都是放养的!”狐狸理所应当的说着:“况且,身为我与你的孩子,他们应该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倘若没有,这不是还有殷元吗?我们养他这么久,倒时候,也该用他一用。这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殷元听的脊背发凉,看着狐狸问了句:“狐狸爹爹,你觉得这么欺负一个孩子,好吗?” “我觉得还不错!”狐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嗯,我也觉得这个办法行!”刑如意强忍着笑意,靠进狐狸怀中:“小殷元,日后倘若有弟弟妹妹的话,就辛苦你照看了!” 殷元翻翻白眼,懒得再理这对儿爹娘。 红花兀自站在远处,也笑了。脚下的黑气,似乎也因为这笑容,稍稍散去了些。 正文 第206章 红花酒(10) “这就是红花酒?”红花站在一旁,看着刑如意将一些红色花朵放入酒坛中,然后均匀的摇晃了几下,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这酒不是早就酿制好的吗?李楠来时,我与露露就在不远处,亲耳听见姑娘对他说的,莫非这红花酒与之前姑娘所说的不一样?” “红花酒而已,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刑如意看了一下酒坛,冲着红花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若我说当时是在偏那李楠,红花姐姐会生气吗?” “怎么会?红花只不过是他们李家的下堂妻,纵然不是,也没有资格来生姑娘的气。说实话,日子过的最难的时候,我私心里,也是希望能有人帮我出出气的。可我天生性子就有些懦弱,自小爹爹就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嫁入婆家之后,就更要听夫君和婆婆的话,做一个恭敬孝顺的儿媳妇。” “恭敬孝顺是没错,但也要分人,若是遇见那种知冷知热的夫君,知道将心比心的婆婆,自然要恭敬孝顺,毕竟家和万事兴,谁不希望自家的小日子是过的和和美美的。可若是遇到像你前婆婆那样倚老卖老,处处刻意刁难的,我倒觉得应该给她些颜色看看,让她也知道,这世界上,有的是比她更厉害的人。” “红花若是有如意姑娘这一半的厉害就好了,只可惜,如今醒悟已然晚了。不过如意姑娘倒是不必担心,我瞧着那位公子对姑娘你是极好的。” “他敢对我不好!”刑如意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是你们盛唐这些自小就学习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贤淑女子,我的原则是: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二、你对我好一分,我对你好十分;三、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可倘若你要欺负我,不好意思,本姑娘就算是玩命,也要自损一千换你八百!” “如意姑娘的这些观点真特别!” “我不光观点特别,我这红花酒更特别。”刑如意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红花酒:“其实制作这红花酒,十分简单,取草红花200克,低度白酒1000毫升,再加适量红糖,将红花洗净,晒干表面水分,与红糖一同装入洁净的纱布袋内,封好袋口,放入酒坛中,加盖密封,浸泡七日即可饮用。这红花酒,具有养血养肤、活血通经的功效,适用于妇人血虚、血瘀、痛经等,但是怀孕的妇人是不能够饮用的。” “可我刚刚瞧着姑娘你并未将那些红花装入纱布袋中!” “那是因为这坛子红花酒是给你那前婆婆用的,做法上自然不用那么讲究,况且我还有最后一味重要的东西没有放。” “重要的东西?”红花疑惑的看着刑如意,问:“是什么?” “我要取你的善良一份、贤淑一份,恭敬一份、痛苦三份、怨恨四份,然后将它们一起装入这红花酒中!” 红花怔怔的看着刑如意,以为她是在说笑,可瞧着她的表情,却又是十分严肃的。于是,淡淡一笑,正直了身子,说:“但凡是红花身上有的,如意姑娘尽可拿去!” “放心,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刑如意说着,双目凝结成冰,浑身上下因为施展鬼术而散发出强烈的戾气。她的手快速的从红花的额间、头顶、心口以及脚底抽离了几丝不同颜色的气息,然后收拢到一起,放到酒坛里。 视线穿过厚厚的酒坛,刑如意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气息与红花搅和在一起,很快便将那红花给搅碎了。暗红色的花瓣,融入白酒中,于是那酒也变成了与红花相同的颜色,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药酒独特的香气来。 “成了!”刑如意将调制好的红花酒装好,然后掀开帘子,唤了铃铛过来:“你将这酒带去我的胭脂铺,交给你李茂哥哥,让他明日午后再送去给那李楠。” “如意姑姑今天不回去吗?” “不回去了,姑姑就留在这里陪你和四娘好不好?” “姑姑哄人,才不是要陪铃铛跟嫂子呢。”铃铛顽皮的吐吐舌头:“虽然铃铛看不见,但殷元说了,说这屋子里,除了姑姑跟铃铛未来的姑父外,还有一位红花姑姑和一个叫做露露的妹妹。如意姑姑你留下来,是为了她们吧?” “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刑如意点点铃铛的额角:“快去吧!送完了红花酒,再让鹿大娘给你做些好吃的点心带回来。瞧瞧,这入冬之后,我的小铃铛不见发胖,反而瘦了不少。” “铃铛这不是瘦,是苗条!”铃铛微微红了脸:“嫂子说了,虽然咱们这里时兴丰满的美人,可像如意姑姑这样纤细的,也挺讨人喜欢的。所以铃铛打算向姑姑看齐,等将来长大了,也要变得跟姑姑你一样。” “别!可千万别!如意姑姑这模样的,可不是咱们盛唐的主流美人模式。之所以这么任性的让自己瘦着,一来是体质的关系,怎么吃也吃不胖;二来是因为姑姑早就寻好了下家,且你未来姑父又是个不怎么挑食的,所以这胖也好,瘦也好,搁在他眼睛里,都是没什么分别的。你呢,敢说你未来的夫婿也不介意?” “这天底下,又不只有如意姑父一个人才是极好的。”铃铛小声嘀咕着,抱起酒坛,就跑了出去。 刑如意轻轻碰了碰四娘,问:“铃铛这是有看对眼的人了?” “一个少年,总来找她,看模样倒也清秀,只是不知道是那家的少爷。”四娘说着,也叹了口气:“虽说长嫂如母,可毕竟不是娘,这铃铛渐渐大了,有些心事,反而不愿意与我这个做嫂子的说。眼下,她既唤你一声姑姑,这日后的事情,有些还要你出面帮帮我才是。” “我想我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了。” 刑如意点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一只小蛤蟆的模样。看来,那只蛤蟆精是对铃铛上心了,只是这桩姻缘,她是拆呢,还是不拆?刑如意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等从青丘回来之后再说。 红花酒调制好了,余下的就是请人将红花母女的遗骸迁移出来,至于安葬到何处,还需事情了了再说。迁移遗骸的事情,需要报呈官府,既是官府知道了,那么后续的事情,也就不需要刑如意操心了。 自从红花母女死后,李楠娘就从未像今夜这般睡的踏实。 此时,已是午夜子时,周边一片死寂。一道月光,透过窗纸,落在李楠娘那床用锦缎制成的棉被上。距离床榻不远的桌子上,还放着下午李楠刚刚拿回来的红花酒。 她饮了一杯,觉得入口还行。那药酒中,既有白酒的辛辣,也有花儿独特的清香,当酒水缓缓滑过喉咙时,带来丝丝暖意,跟着周身也都变得暖和起来,好像僵硬的关节都重新活了起来。李楠娘已经许久都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于是,睡梦中也微微翘起嘴角。 有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过。李楠娘翻了个身,眼皮稍稍动弹了一下,跟着又闭紧了眼睛。 就在她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一阵凉风突然从被角窜进了后背,一个激灵,她醒了。 她支起身子向外看去,原来卧房的门正大大敞开着,风正是从那里窜了进来。正当她疑惑不解时,赫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门外黑暗的院落里,那个人恰好站在中间。那人穿着一套与自身好不协调的黑色长衫,木愣愣的站在卧房门口。月光使他的皮肤显得惨白似雪,毫无生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李楠娘壮起胆子问,摸索着披上了外衣,眯眼仔细瞅着。 那人盯着她,没有说话。 李楠娘感觉头皮发麻,但她仍坚持的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谁?我可告诉你,我儿子是未来的状元爷、大官!” 那人仍然没有搭腔。 “你再不说话我可叫人了!”李楠娘急了,也怕了。她在心中不停的叫着儿子的名字:“李楠啊李楠,你咋还不起来呢?咱家院子里可进了贼了!” “你该起来了!”那人终于说话了,话音虽是僵硬的,可落在李楠娘的耳朵里,竟有些熟悉。 她使劲的眯着眼,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可院子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刚想揉揉眼睛,继续找一找,耳朵里竟传来了她那过世婆婆的声音。 “大奎家的,你怎么还睡着,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可告诉你,天亮之后,大奎就得出去做活儿,这热汤热面的,你若是端不到跟前,看我不叫大奎收拾你!” 李楠娘有些恍惚。这声音是婆婆的没错,但说话的语气却不大像。李楠的父亲,名叫李奎,但婆婆习惯叫他大奎。自她进门之后,这闺阁里的姓名也就没人叫了。婆婆叫她大奎家的,外人不是喊她大奎嫂子,就是大奎媳妇,到了后来,干脆就叫她李楠娘了。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她的原名叫做什么。 婆婆是个厚道人,虽说家里穷了点儿,可自她进门之后,若有好吃的,好用的,便都由着她先来。慢慢的,她的性子也变了,总觉得这家里的好东西就该是自己的。毕竟这李家穷的叮当响,她愿意嫁给大奎做媳妇,还给他们李家生了个儿子,已经算是李家祖坟烧高香了。 大奎是外出做工的时候意外去世的,那之后,她的日子是越来越难,对婆婆也越发的不好起来。但婆婆似乎从未说过什么。直到死的那天,都还把自己半新的衣裳被褥拿出来让她去典当银子。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楠娘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好像她拿了那些东西,嘴里嘟嘟囔囔的就去了当铺。因为东西破旧,所以并没有典当出来多少银钱。等回到家中,看见的便是已经咽了气的婆婆,怀里还藏着两个没有吃的干瘪馒头。可当时的她,压根儿就不觉得心疼,只觉得自己刚刚典当出来的银子,又要没了。 为了节省,她定了一个很小很薄的棺材,草草的将婆婆的后事给办了。当时心中还特别庆幸,因为婆婆长时间的吃不饱饭,人瘦的只剩下一点点,那小棺材装她,竟是松松的。原本这些事,都已经被她尘封在了记忆深处,今夜竟莫名的想了起来,而且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难受。 李楠娘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对着院子吐了口吐沫,“呸!人死都死了,骨头都化成渣渣了,还来吓唬老娘!你活着的时候,都是老娘说了算,死了还能轮到你嚣张?我呸!” 那个呸字刚刚出口,李楠娘就被一个巴掌从床上给扇到了地上。 正文 第207章 红花酒(11) 莫名其妙被人给扇个巴掌,李楠娘顿时被扇蒙了,她躺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屋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被扇过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跟她扇别人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个时候,她疼的是手掌心儿,可心里是无比痛快的。 卧房里的灯烛忽然亮了,李楠娘看见自己那早已经过世的婆婆坐在床上,死男人大奎则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站在婆婆身旁。婆婆的眼神,完全不似记忆中的和善,而是冰冷的,阴毒的,就跟蛰伏在草窝子里的蛇一般。 李楠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压着声音喊了句:“娘!” “嗯!”老太太不悦的嗯了声,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厨房:“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赶紧给大奎做饭去?另外,那院子里柴多久没劈了,天越来越冷,难不成你想冻死我们娘俩儿。还有那水缸,咋是半缸子的水,天亮之前,你若是挑不满,这饭就别想吃了!” 李楠娘窝着一肚子的火,可这会儿她面对的是两个死鬼,不是活人,纵然有火也发不出,有话也不敢讲。只能闷闷的应着,去厨房做饭了! 做饭的空挡,她还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往外瞄瞄。死鬼婆婆就坐在她的卧房里头,死鬼男人则是一声不吭的跟着她,跟个监工似的。 做好了饭,就去劈柴!用手去拎那大斧子的时候,差点闪了腰。李楠娘有些奇怪,以前看红花劈柴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斧子重啊。可眼下,这斧子握在她手里,就跟提着几十斤的铁块儿似的。一斧子下去,柴没劈到,却差点劈到自己的脚。 她委屈的直掉眼泪,可死鬼婆婆还在后头不依不饶的催着她。 一根、两根、十根、十二根……等李楠娘劈到第十八根的时候,她听见了鸡叫声。 都说恶鬼怕天亮,李楠娘用眼睛去瞄死鬼丈夫,果然,他的脸上有了些许变化。跟着,是死鬼婆婆有些不高兴的声音:“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汤做的甜了,菜做的咸了,这馒头也蒸的硬了。明日若还是这般,我就让大奎好好收拾收拾你。大奎啊,你也得记住,这媳妇就不能对她好,不能听着她的,由着她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楠娘气闷的咬着嘴唇,两只手上全是劈柴给磨出来的水泡,此时也疼到了心尖里。 死鬼男人和死鬼婆婆终于离开了,李楠娘长出一口气,身子软软的跌到了地上,然后张开嘴,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就觉得头上一阵发凉,睁开眼,才发现是儿子李楠。 “楠儿!楠儿!你可救救娘,可要为娘做主啊!” “娘!你是不是做梦了?”李楠手中拿着一块浸了冷水的棉布:“娘是梦见了什么?怎么在睡梦中也哭的如此厉害?” “做梦?”李楠娘抹了把脸,这才看清楚,原来她还躺在自己床上。 李楠娘稍稍回了回神儿,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虽然有些疼,可并没有劈柴磨出来的水泡。她又快速的扯过来衣裳,披着去院子里看了看。那院子里,却真真的又十八根劈好的柴火,灶台上也的确是搁着锅,里面有做好的饭,但早已经凉了。 “是真的!都是真的!” 李楠娘惶恐的呢喃着,头上也跟着渗出一层的冷汗来。两条腿,更是发软,站都要站不稳了。 “什么都是真的?娘,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李楠娘靠着灶台,虚弱的喘了口气:“楠儿啊,咱们有多久没有去看过你爹跟你祖母了?” “许多年了吧?儿子也跟娘提过多次,可娘说,爹跟祖母早就化成灰了,没有必要去祭祀。” “娘说过这种混账话吗?” 李楠原本想说是的,可看娘的表情又有些奇怪,于是将那两个字闷在了心里,没有吭声。 “虽说你爹不是什么显赫的人物,也没能跟咱们俩儿带来什么荣耀和好日子,可他总归还是你爹,给了你一条性命。娘说没必要去祭祀,你这当儿子的就当真不去了。这知道的,说是你没有体会娘的深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教着你不孝呢。” “家中的银钱都是娘在管着,也是娘自己说的。儿子若是去祭拜爹和祖母,还得花钱买祭品,倒不如省下来给娘你买块儿肉吃。”李楠心中,也有些不大高兴,他看着母亲那张略显刻薄的脸说:“且不说是儿子的爹跟祖母,就是红花的爹爹,儿子的岳父去世时,您都不让儿子去。不仅不让儿子去,就连红花,您都只让她空着手去。娘,天底下没有像您这般节省着过日子的。” “娘这还不是为你好!再说,什么岳父岳父的,红花她早就被你给休出李家了,就算做了鬼,她那死鬼爹也跟咱们李家没什么干系。”李楠娘骂着骂着,这身上的力气也就回来了些:“赶紧去买些东西,咱们去看看你爹跟你祖母!这眼瞧着都快要过年了,也总不能让你爹跟你祖母在那边对付不是?” “除了爹跟祖母过世的头三年,剩下的这些年,不是年年都在对付吗?”李楠嘴里回着,人却是动也没动:“儿子也跟娘你交个底。之前你给儿子的那些铜板和散碎银子,一部分让儿子给买成了米粮,剩下的给娘买成了药酒。眼下,莫说是给过世的爹和祖母买祭祀用的东西,就是儿子读书用的纸和笔墨都要没钱买了。娘你若是真想让爹和祖母过个好年,就自个儿先想想办法。娘这边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儿子先读书去了。” “让娘想办法?娘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办法?” “以前家里没钱使的时候,娘都是让红花去想办法。红花也是女子,她既能想到办法赚钱,娘也应该可以。”李楠也变了脸色:“还是娘之前说的,说儿子只要专心读书,安心科考就行。至于家里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不需要儿子操心。昨个儿去买米粮,已经算是儿子心疼娘了,这赚钱的事情,暂且就由娘你来想办法吧!” “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让娘也学着那红花,去给人浆洗衣裳?”李楠娘用手指着李楠。 “若是娘还有别的办法,也行!”李楠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冰冷起来:“爹和祖母刚去的那些年,娘不也找到了办法养活儿子吗?如今,就再辛苦辛苦娘,等儿子考上了状元,做了大官,自然会补偿的。” 这满肚子的怨气和怒火,在听见李楠这最后一句话时,全部烟消云散。李楠娘陪着笑说:“也不是娘存心要跟你生气,实在是娘年纪大了,也做不了那些粗活了。你想想你小的那些年,娘的日子过的多难啊。先是你爹意外去世,接着是你奶奶,家里又穷的叮当响,娘还不是硬撑着把你拉扯长大,给你娶了亲。 不过楠儿你说的也对,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是要给周家做女婿的人,这个身份出去做工,显然也是不合适的。你放心,银子的事情,娘来想办法,绝对不会叫你委屈的。” “娘还有什么办法?” 李楠娘扯了扯嘴角:“娘那里还有早些年积攒的首饰,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拿去当铺,也还能换些银子,应应急。周家那边的事情,你也要上点儿心,只要这事儿成了,咱们娘俩也都不愁了。” 周家的事情,李楠早先听娘提过一次,也暗自上了心。他半生穷苦,原本指望着科考改变命运,可眼下,老天爷却把另外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他的眼前。当官必然是好,可像他这般小门小户,背后又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就算考上了头名状元,也还是要被安置到外头的。 运气好些,能到偏远一点儿的地方当个州府,运气若是不好,补到某个七品县令的位置上也有可能,而且家中无权无势,想要再往上走,几乎难如登天。 洛阳城中新来的那位谢玄谢大人就是例子。状元及第,仍被外放多年,若不是依着谢家的人脉,如何能够回到京城,坐到如今的位置。当然,他李楠与谢玄还是比不得的。谢家虽在朝中没什么紧要的背景,但仍属于名门望族,就算只是个七品县令,也能不愁吃喝。他呢?倘若真做了七品县令,只怕一辈子都要苦哈哈的守在那个地方了。 所以与其当官,倒不如听着娘的,去做周家的上门女婿。周家既有官家背景,又有多处产业,就算他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也能过的滋滋润润的。 李楠心中虽这样想着,可脸面儿上仍做出为难的模样:“周家的事情,儿子还要再考虑考虑。毕竟是娶妻,这周家小姐为人如何,儿子还不知道,万一娶个不顺娘心意的人回来,岂不是叫娘为难。” “周家小姐可不是红花那种乡野丫头,人家好歹也算是富家千金,知书达理的。娘早就帮你打听过了,这周家小姐的相貌,虽说在洛阳城里排不上第一,但却是在前三里头的。早些年,还传出消息来,说皇帝瞧中了周家小姐,只待她成年,便要赐给自己的儿子做妃子。后来体谅周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才作罢的。你想想看,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全天下的美人可都在里头藏着呢?倘若这周家小姐的相貌不够出色,焉能被皇帝瞧上。” 李楠心中蓦地一喜,嘴上却仍是掩饰着:“这都是以讹传讹,周家小姐的相貌究竟如何,外人怎能知道。” “知不知道的,到时候你亲自去瞧瞧不就是了。”李楠娘捶打着自己的腰:“娘已经寻了个靠谱的人去给周家说亲了,就这两日,消息便能传回来。楠儿你,就等着做周家的好女婿吧!” “那爹跟祖母的事情呢?” “娘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先寻些首饰出来,你去典当了,给你爹和祖母买些祭品,顺便也把这个好消息给他们说说。免得他们不省心,夜里也折腾娘!” 想到昨夜,李楠娘不由心中一寒,连刚刚说起周家时带来的那些好心情,也在瞬间荡然无存了! 正文 第208章 红花酒(12) 老话常说,小鬼难缠!李楠娘为了安抚自己的死鬼丈夫跟婆婆,迫不得已才愿意将自己收拾的那些首饰给拿出来变卖。然而,当李楠看见那些首饰时,脸瞬间黑了一半。 他指着其中一副成色还算不错的金镯子,问自个儿的娘:“这镯子不是红花的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是红花爹爹给红花的陪嫁,也是她娘生前留给她的遗物。但成亲之后,儿子就不曾见红花带过,问起来,红花支支吾吾,只说这镯子金贵,怕带着给丢了。红花离去时,儿子也曾在她的包裹中找过,但却未曾找到。不知这对金镯子如何到了娘的手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诬赖我这当年的偷了那贱人的镯子不成?我告诉你,这是红花心甘情愿孝敬我这当婆婆的。”李楠娘将那镯子给包起来,递到李楠手中:“也亏得是娘收下了,不然今日你拿什么去典当?” 李楠明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在强词夺理,可人穷志短,眼下他也只能认可自己娘亲的说法,沉默着将那对儿金镯子给收了。 李楠不知道的是,此时在门外的那片阴影里,红花牵着李露的手,正透过窗子看向他们。鬼的耳朵,一向都是比人灵的。所以李楠与李楠娘的对话,也都一字不落的进了母女两个的耳朵里。 李露摇摇母亲的手,问:“那金镯子当真是娘亲自愿给那老妖婆的吗?” 红花轻轻的摇头:“那是我娘给我的遗物,也是我爹送给我的陪嫁,若非万不得已,我怎会赠与她人?” “所以,那金镯子是老妖婆从娘亲手中抢去的了?”李露愤愤不平,一双眼睛里顷刻间便有了杀气。 “无所谓了!我们都已经不在阳世了,那些身外之物对我们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红花牵着李露的手:“走吧,你如意干娘还在等着我们。” “娘亲不想教训一下那个老妖婆跟我那个没良心的爹爹吗?” “有你如意干娘在呢?不用我们教训,他们也会得到报应!”红花说着,又看了一眼李楠,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夫君,如今再看,只觉得他是一个内心阴暗的,没有什么担当的,窝窝囊囊的男人。倘若人生可以再重来一遍,她红花说不什么都不会再嫁给他。 默默的叹了口气,红花牵着李露的手,在树荫的暗影中,慢慢的散去了。 李楠将金镯子给典当了,去买祭品时,忽然想到红花及那个自己都不曾多看过两眼的女儿,心中没有来由的一阵发堵,于是就多买了两份。 李家祖坟中,李楠爹和祖母的坟墓是挨着的。两座坟茔,都布满了枯草,看上去荒芜的很。李楠娘装模作样的道了一阵子的歉,又哭哭啼啼的认了几个错,起身,将祭品兜着又全给拿回去了。 李楠站在坟前看了会儿,对于自己亲娘的举动自然看不过眼,可该说的,想说的话都闷在了心里。对于自己那个老实巴交的爹,李楠并没有多少印象,倒是祖母疼他,他是记得的。 “都说母不慈,子不孝,儿子虽不看过母亲的一些做法,但为人子者还是应当顺着母亲的。爹与祖母若是地下有知,该指责的,该怨恨的,就全冲着母亲去吧!楠儿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旁的事情上略微尽些心。” 李楠说着,冲两座坟茔分别拜了拜,又撩起袍子,将那上面的枯草全数拔净,这才离开。回程时,李楠故意绕了一段路,去看了红花与李露的坟。与李楠爹和祖母的坟茔相比,这两座坟更显的落魄。只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坟头竟染坍塌了半个。 对于红花,李楠并非全无感情。想当年,他头一次见她时,也是惊艳了半响。那会儿,貌似是个初夏的午后,他读书读的困倦,便出门走一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河边,远远的看见一抹红似艳霞的背影。等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红色衣裳,衣裳上还打着一些补丁。但那补丁补的极为精巧,远远的瞧去,还以为是衣裳上刺绣的图样。姑娘的头发,也是随意挽着的那种,发间插着一朵红绒做成的小红花,在初夏的微风中,那小红花竟也显得十分好看。 许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姑娘转过身来。李楠这才看见她手中正在搓洗的衣裳,于是冲着红花点了点头。 红花初时见到是个少年,眉宇间稍稍有些惊愕,可瞧见他对着自己点头,那惊愕顺便变成了羞涩。脸颊微红,竟将头给垂了下去。 只那一个瞬间,李楠就觉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乱跳。 再后来,他违逆着母亲,将红花娶进了门。初时,他也是想要好好疼她的。可母亲动不动就拿红花来说事,动不动就提起他爹与祖母早逝,含辛茹苦带大他的事情,他左右为难,也只好暂时委屈红花。 渐渐的,红花脸上不再有委屈的表情,而他对于母亲欺凌红花的事情也见怪不怪,直到红花生下女儿,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在乎过红花,甚至连句贴心的话都很少跟她说了。 那一夜,他在房门外站了许久,本想着进去好好的安慰一下红花,以后的日子里尽量的帮着她,私底下也要对她好一些。可等他进去了,看见红花的模样,心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怜惜因为她那枯瘦发黄的脸庞,瞬间去了个干净。 原来在他忽视红花的那些日子里,他娇滴滴的娘子,早变得如秋天的干草一样,让人看了嫌弃。于是,他转身出来了,连刚刚出生的女儿都没去看一眼。 再后来,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开始刻意的躲着红花,刻意的不去看她。直到女儿夭折,母亲迫使他写下那封休书时,他心中竟没有来由的感觉到一丝轻松。休书很快就写好了,他亲自拿给红花,看见了她眼中的哀绝。 那一刻,他有些心颤,有些后悔,有些说不清楚的难受。可最终,他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那封休书塞到了红花的手里。红花咽了气,他则重重的松了口气。 红花去世后,他又再次违逆母亲的意思,将红花母女给安葬了。李楠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前夫,对于红花母女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可此时,站在这破落的坟墓前,他竟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些混蛋。 “红花,别恨我!在你与娘之间,我只能选择娘。”李楠将祭品,一一的摆放在坟墓前:“娘只有一个,妻子却可以有很多个,我也知道这样对你而言不公平,可娘就是娘,她将我养大,也不容易。所以,红花,我知道那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可你也当了娘,你应该也能理解我的为难是不是?倘若你地下有知,也应该体谅我。这辈子,就算我李楠对不起你,下辈子,不要再来找我了,去找个真正对你好的相公吧!” 李楠说着,正要将手中的苹果搁下,旁边的一个苹果却突然飞起来打到了自己的脑门上。在李楠看不见的地方,李露正气恼的盯着他! “算了露露,这个人,他不配当你的爹!” 红花阻拦下女儿的动作,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祭品。 从李家回来之后,红花原本是想带着女儿去找刑如意的。可到了铺子,发现刑如意正忙着,此时又是白天,她们母女二人若是贸然出现,对胭脂铺的生意也是不好的。于是,又带了女儿返回“家”中,等入夜之后再去。 谁曾想,才刚刚回来,便瞧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就是她那个冷库绝情的前夫李楠。红花与李露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可听见他说的那些话,李露先一步的恼了。看着女儿的指甲越来越长,几乎已经要戳到李楠的脖颈上,红花伸出手,将女儿给拉了回来。 “娘亲为何要拦着女儿,像他这样的爹,露露不稀罕!娘亲你也没有必要再对他好。” “正是因为不稀罕,所以我们才不值得为他动怒。今日,你若是杀了他,自然可以消除心中的一些恨意,可阴司那边也会记下你的一桩过错。露露,娘跟你一样,都很生气。可是不值得,他已经毁了我们母女的今生,不能再毁掉我们的来世。” “可就这么放过他,露露心里实在是气不过!” “忘记娘之前说的话了,你如意干娘她是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难不成那老妖婆昨夜见鬼,是如意干娘动的手脚?” “自然!你如意干娘亲自做的红花酒,那是那么好喝的。”红花说着,用手点了点李露的鼻尖:“咱们回去吧,好好的睡上一觉,等天黑了,就去找你殷元哥哥玩。” 李露点点头,愉快的朝着坟头上走去。可快要进入坟墓时,突然又起了性子,朝着李楠吹了一口冷气。那冷气,顺着李楠的脖子,钻进他的衣裳里。李楠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跟着咳起来。 “这天,是要下雪了吗?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寒冷!” 李楠哆哆嗦嗦,却没看见,坟头上,李露正笑的欢快。红花宠溺的摸了摸女儿的头,无奈的笑了笑。 “你这孩子啊!做的不错!” 正文 第209章 红花酒(13) 李楠娘上过了坟,觉得这心里轻松多了。祭品是花银子买的,当然舍不得搁在坟头上让野狗给叼了去,拿回家里,正好可以改善改善自个儿的伙食。 选了一个大的苹果,放在火上烧了,小厨房里顿时弥漫起清香诱人的水果香味儿。趁热吃了,这浑身也就跟着暖起来。身上暖了,也就犯了困,打着哈欠回到卧房,看见了摆在桌子上的药酒。 李楠娘刚把药酒打开,就想起昨夜的梦来,在心里也就泛起了嘀咕。这以前不喝药酒的时候,还不做噩梦。怎么喝了药酒,反而做梦了。难不成,是这药酒有问题? 想到这里,药酒也不喝了,直接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就睡起来。 双眼刚刚合上,就入了梦,李楠娘心知不妙,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里,还是自家的院子,她跪在台阶上,跟前还搁着几枚眼熟的苹果。 死鬼婆婆坐在上头,正用拐杖戳着她的头:“好你个大奎媳妇,这苹果说是买回来孝敬我们娘俩儿的,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你的肚子里?” “娘!你误会了!”李楠娘被那拐杖戳的头疼,偏偏还知道对方是鬼,不敢去捂:“不是媳妇贪吃,实在是舍不得将这些好果子搁在那荒郊野外的地方?娘,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咱们家这条件,虽说比那街头的乞儿强些,却也容不得咱们去过这种浪费的日子,这些还都是您老人家教导媳妇的。这果子,您放心,媳妇一会儿就给您老人家供上。媳妇求求您,看在过去多年,媳妇也算是一心一意为咱们李家的份上,就别再难为媳妇了!” “大奎啊,你瞧瞧你这媳妇张嘴闭嘴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怎么给娘吃的东西,就是搁在荒郊野外了,还有给娘供上?她……她这不是咒娘我去死吗?还有,娘刚刚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她做媳妇的居然噼里啪啦的说了那么一长串,这是想要造反,想要骑在娘的脖子上啊!” 老太太说着,竟然淌下两行泪来,那拐杖在地面上戳的哒哒响。 李奎黑了脸,慢吞吞的走到李楠娘跟前,用脚就将她给踹到了地上。 “跪着!跪着!莫说我们李家,就是这盛唐放眼望去,也没有你这种当媳妇的。”老太太说着,用拐杖指了指李楠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大奎,你看着你这媳妇,跪不到天黑,不许她起来。晚上不许她吃饭,睡觉不许上床。我瞧着那院子里的柴还多着,晚上就让她劈柴吧。又懒又馋,还睡什么觉?” 李楠娘委屈的趴在地上,她很想跳起来跟这个死鬼婆婆对着骂,可偏偏死鬼丈夫的那一脚踹的她肋骨都跟着疼起来。莫说是骂人,就是想要说话,都疼的发不出声音来。 屋漏偏逢连阴雨,刚刚还晴朗的天,这会儿居然说下雨就下起雨来。寒冬腊月的,这冷雨浇在身上,就跟冰刀子似的。李楠娘冻得哆哆嗦嗦,好几次都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抬眼望去,死鬼丈夫目光阴冷的站在廊檐地下,看得她一阵心寒。 瞧着死鬼丈夫那目光,看着地上不断落下的雨,李楠娘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只不过当时站在廊檐下的那个是自己,而跪在院子里的是红花。 那时,红花是犯了什么错呢? 对,她悄悄的吃了一个剩馒头。 自从知道红花与儿子在一处,她这心里就不痛快,凭什么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要心甘情愿的对另外一个女人好。倘若这红花家里有钱有势倒也罢了,可跟自己家一样,穷得不算叮当响吧,也差不多。 可他们李家也穷,穷了就不好说亲,眼瞅着儿子已经到了该要成亲的年纪,除了红花,也没旁的姑娘愿意进门,她这才不甘不愿,勉为其难的同意。要说,这红花也是个好媳妇,自从进门之后,是一句违逆她的话都没有,让她往西,绝不往东,让她做饭,绝不去洗衣。这听话孝顺自然是没有说的,家里家外的事情也都打点的细致,让她着实享了一阵子的清福。 可人呐,就是不知足,虽然红花这个媳妇做事样样都让她没得挑,可越是做的好,她这心里的气儿就越是不顺。动辄就想骂上两句,打上几下。 那天红花回来的晚,她故意将饭菜都给倒了,愣是不让她吃饭。红花红着眼圈儿,没有说话,转身就要回屋。她气了,就罚她把院子里的柴都给劈了。 红花倒也听话,虽然心里可能也气自己,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劈柴去了。她呢,睡到半夜起来,听见屋外有动静,打眼一看,那厨房的灯亮着。进去之后,就瞧见红花在啃馒头。那馒头是前些天剩下的。大冷天的虽然不至于坏掉,但冻得硬邦邦的跟石头也没什么两样。 红花担心她生气,连火都没干点,就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啃那凉馒头。她原本也是有些心软的,可偏偏那红花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用那种恐惧的、可怜巴巴的、带着祈求一般的目光看着她。让她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李楠娘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红花那一副娇滴滴,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就罚她到院子里跪着,不到天亮不许起来。 她原就是气头上的一句话,谁知夜里竟会下起雨来。她担心日后降不住红花,也就没有开口让她起来。就这么着的,让红花在雨地里跪了一夜,等到天亮,才发现红花早已经晕倒在地。 儿子气呼呼的白了她一眼,去请了大夫过来,光是诊金都要了三十文钱。再加上这后来的汤药,七七八八的算下来,得花了她足足一两银子。也就是那一次,大夫诊断出红花怀了身孕。 按说李家有后是件高兴的事情,她这个做婆婆的自然也希望红花能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可另外一方面,她这心里也怕。担心红花生了儿子,母凭子贵的,这日后家里再没有了她说话的份儿。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她对红花也就有了更多的刁难。 谁知道这红花竟也是个不争气的,居然生了个女娃出来。她自然要借着这个由头好好的治一治红花,以免她日后生了男孩儿,当真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爬到她这个做婆婆的头上。 小孙女的死,李楠娘觉得不是自己的错。那孩子天生体质就弱,这是当娘的没有好好的养胎,关她这个做婆婆的什么事儿。红花哭着喊着让自己拿钱给那孩子看病,可她手里的那点儿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红花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这钱赚着难,花着容易,若非真病的厉害了,莫说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孩儿,就是她自己,也舍不得去买汤吃药的。 还有,那些街坊邻居给的银子也不是她存心想要掠夺的。她是担心这红花不懂事,拿着这银子乱花。虽说这些银子都是街坊邻居给凑的,可给到了红花手里,就算是他们李家的银子。她既是红花的婆婆,又是李家当家的,将银子要过来合理处置也是应当应份的。 她难道不关心自己的小孙女吗?天地良心,她也是请了人来看的。只不过那小丫头不如她娘红花的底子好,命硬,竟那么走了。走了也好,一个姑娘家,托生到他们李家也算不上是享福,她这还是帮着那孩子早死早投胎,早日去过好日子。 李楠娘回忆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上下开始暖和起来。她蜷缩在地上,用手紧紧环抱住腿,然后抬起头来,冲着站在廊檐下的死鬼丈夫笑了笑。 李楠回到家中,不见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过多的操心,而是回到房间将自己也窝在了棉被中。迷迷糊糊的睡到傍晚,这才出来。见厨房仍是冷锅冷灶的,这才去敲母亲的房门。敲了几下,无人应答,忙的推门进去,只见母亲蜷缩在床铺上,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也不晓得是在哪里沾的水。嘴唇发青,脸色发白,看着吓人。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楠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瞧着自己眼前的人,既像是儿子李楠,又像是自己那个早已经死去的死鬼丈夫。她嘿嘿的笑着,眼中一片混浊,就跟街头的疯子一样。 李楠怔住了,他盯着母亲看了半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忙跑到邻居,也就是李四娘的兄长家中求救。李四娘的兄长,是个热心肠的人,尽管自己的儿子李安还在病中,却仍驾了驴车带着李楠及他的母亲到城中求医。 在城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停在了如意胭脂铺的门口。此时,胭脂铺已经打烊,伙计李茂正在点灯,瞧见这马车上的三个人,咧嘴一笑,问了句:“你们来了?” “小兄弟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难不成刑姑娘她早就算到我们要来?” “我们家掌柜的又不是神仙,哪能算的这般准确。只是晚间用饭的时候,掌柜随手掐算了那么一下,说是这两天就有相熟的客人来,让我仔细的招待着。这不,刚刚挂灯笼的时候,就瞧见了李大哥家的这辆驴车,想不到上面居然还坐着旁的人。我这仔细一瞧,竟也是见过面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公子也是姓李,就住在李大哥家隔壁是不是?” 正文 第210章 红花酒(14) 在李楠很小的时候,就曾听一个算命的先生讲过。当夜幕降临,有人在背后叫你的名字时,千万不能答应,也千万不能回头。因为那个叫你名字的人,可能是鬼! 此时,李楠站在如意胭脂铺的门前,对面是胭脂铺里负责打杂的小伙计。那小伙计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也礼貌性的浅笑着。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背后,轻轻的叫他的名字。 李楠!李楠! 李楠下意识的想要回答,可嘴巴刚张开,就闭上了。因为他想起来,那个声音很像是红花的。红花,一个多年前被他休离的娘子,临终时含恨悲绝的眼神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回过身,身后只有一辆破旧的驴车。傍晚的冷风,将驴车的旧帘子掀起来,他看见母亲躺在里头,全身缩成一团,身上的水不断的往下滴着。 李楠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临出门前,刚刚帮母亲换过衣衫。那么,她身上的这些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楠!李楠! 那个声音仍在唤着他。李楠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视线从马车旁掠过去,看向身后的街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冬的关系,天才刚刚擦黑,这街面儿上便已经没有了人。相隔不远的几个店铺,也都打烊关门,只有门前的灯笼,还在随风轻轻摇着。那白天人来人往的大门,关起来的时候,竟像是一张张闭合着的嘴。 李楠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眼角的余光飘到天上。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天色,晦暗的云层将天空压得低低的,让人觉得心里烦闷。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才发现那是一股刚刚烧过纸的味道。 李楠蹙了眉,小声的问站在一旁的李安父亲:“李叔,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还有,你有没有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 “声音?有啊!”李安的父亲指了指那头驴:“这驴一直在哼哼。没办法,年纪大了,干点儿活都不愿意。还有我这车,也旧了,老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来。不过你娘睡着,应该吵不着她。” “不是这个声音,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喊你的名字?”李安的父亲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没有啊!你这孩子是不是担心你娘担心过了头,产生幻听了。” “是幻听吗?”李楠揉了揉耳朵:“那味道呢?李叔你有没有闻见一股烧纸的味道?” “烧纸的味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也不奇怪,听说相隔的那一条街上,有一家棺材铺,还有一家纸扎店。这入了夜,街面儿上人少,又有冷风,这味道飘散过来也不奇怪。” 李楠点了点头,可下一秒,一股寒气就迎面扑来。他缩了一下脖子,感觉有东西往自己脚上裹。低头一看,是几张未烧化的冥纸,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正好吹到他的脚前头。 李楠赶紧抬脚,那些冥纸却像是粘在了他的脚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李楠没有办法,只能蹲下身子,用手去拨弄那些冥纸。视线的一角却好像是没什么东西吸引着一样,越过驴车的一侧,看向远处的街面。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他似乎看见红花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站在那里,而那个小女孩儿依稀有些眼熟。 他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眼睛却像是被火燎了一样,瞬间疼起来。李楠低叫一声,痛苦的跌坐在地上。旁边李安的父亲与小伙计李茂听见声音,也都围了过去。 “李楠,你怎么了?” “对呀,这位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疼!我这眼疼!”李楠痛苦的呲着嘴。 “眼疼?好端端的这眼怎么会疼起来,这位公子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小的看一眼?”李茂随手变出一盏灯笼来,凑到了李楠的跟前。只见他的右眼,红彤彤的一片,就像是刚刚被烫了一般。 “这位公子的眼睛,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不过不要紧,咱们胭脂铺里有上好的药物,待会儿敷上一敷,很快就没事了。”李茂瞧了眼地上的冥纸,不着痕迹的用脚将其踢到了一旁。 “可我刚刚只是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怎么就会被蛰了?”李楠尝试着睁眼,可模糊的视线中,全是红彤彤的一片。 “小的刚刚注意到李公子好像是用手触摸过这地下的纸钱。” “没错,我是碰过。” “这制作纸钱,工艺虽简单,但上面用的一些东西,对眼睛却有刺激性。当然,寻常人碰了,也不会出什么事情,顶多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罢了。这位公子,应该是属于较为敏感的那一类,加上这纸钱又有被焚烧过的痕迹,通了阴气,所以才会这般厉害。” “真不愧是如意胭脂铺的伙计,小兄弟这知道的东西也不少。”李安父亲说着,又问了一句:“我家安儿的事情,也多亏了小兄弟,如今虽不及从前那般的聪明伶俐,可生活上已经能够自理,再过一阵子,给他寻门亲事,我这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今夜来的匆忙,等改日再登门致谢。” “您客气了!”李茂说着,也回了个礼:“李安公子那边无事,便是最好的。” 李楠睁着半只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李茂,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小伙计竟是那夜驾着马车送四娘去李安家的人。于是也捂着眼睛说了句:“小生李楠,与李叔家的李安既是同窗,也是好友。” “原来是李公子,小的李茂,与公子恰巧是同姓之人。”李茂回礼,开了胭脂铺的门,请众人进去。 李楠捂着眼睛,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马车,说:“小生今夜与李叔冒昧前来,是来求医的。家母突染怪病,此时正躺在车上,难以行动。小生也是听李叔说的,说你家掌柜擅长治疗此等疑难杂症,这才前来。还请通禀掌柜的一声,免得待会儿刑掌柜她怪罪下来。” “李公子多虑了,对咱们胭脂铺来说,不管是买胭脂的,还是看病的,上门既是贵客。这入了夜前来叨扰求诊的,李公子并非第一位,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位。方便的话,还请李公子将您母亲背着,一同进去。公子也瞧见了,我家这门并不宽敞,院内的空间更是有限,所以这驴车怕是赶不进去的。” 借着头顶的亮光,李楠看了看院内,确是地方不怎么大。于是硬着头皮,回到马车跟前,将母亲给背了起来。这人刚刚背起,李楠就觉得自己这后背上像是压了一座沉甸甸的冰山,不仅很重,而且很冷,冷到入骨的哪一种。再有就是母亲身上的那些水,竟也快速浸透了他的衣衫,落到地上。 “奇怪,这夜里也没见下雨啊,且我这车内原本也是干爽的,为何李老太太这浑身上下淌出这许多的水来。”李安父亲特意看了看自己的马,除了刚刚李楠娘躺着的那一块儿之外,其余部分也都是干爽的。 李茂提着灯笼笑了笑:“这世间有许多离奇的事情,都并非常理可以解释的。” 李安父亲点了点头,因为他想起了儿子李安的怪病。看了看胭脂铺的大门,又看了看趴在李楠背上沉睡着的李楠娘,略微想了一下,便告辞了。 李茂点点头,也并未挽留,只将李楠与他的母亲一道带回了院子里。 李茂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李楠则背着母亲跟在后头。因为母亲太沉的缘故,所以他的背被压得很低很低,剩下的那半只眼睛,也只能看着地上。灯笼的光影,随着冷风忽忽悠悠的晃动,在光影中,李楠惊讶的发现,在他的后背上,母亲的身上,竟还坐着一个人。 因为是倒影,所以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只依稀瞧出是个身形纤细的女人。 李楠的心缩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强扭着头,往后背上看去。 因为是侧着头,所以他最先看见的是母亲半是昏睡的半张脸,而再往上的地方,就不看不清楚了。李楠轻微的松了口气,正想抬脚,却听见后背轻悠悠的传来一个声音。 “相公!你在找什么?” 李楠脚下一软,跟着倒在地上,背上的母亲也被重重的摔了下来。 “哎呀我的李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李茂听见声音,慌忙的走过来搀扶:“这天黑路滑的,您还背着自己的老母亲,怎么也不小心一些?当然,也怨小的,这灯笼是小了些,影影绰绰的让公子您看不清楚路。” 李楠惊恐的睁着眼,感觉有一双手,正顺着自己的脊背慢慢的,慢慢的往上攀爬。那凉意,从自己的尾椎骨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他的脖颈处,而原本应该在他后背上的母亲,此时却被摔在一旁。 李楠惊恐的想着,如果自己背后的那双手不是母亲的,又会是谁的? “相公!你在找我吗?” 红花软绵绵却带着一丝凉意的声音钻进李楠的耳朵里,他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更不敢转身,只觉得有个柔软的舌头正轻轻的划过自己的颈部,然后朝着自己的脖子里吹气。 “相公!我是红花,你当真忘了我吗?” 红花的一双手,温柔的握住了李楠的脖子。跟着,是红花的头,她像是柔软的蛇一样,竟从他的后背绕到了前面,那笑容既是他熟悉的,又是他陌生的。她的目光,与自己平视着,嘴角微微上翘,说了句:“相公,你来下面陪红花可好?” 正文 第211章 红花酒(15)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洛河边,芦苇荡,李楠将红花轻轻拥在怀里。 “那倘若有一日红花先去了呢?” 红花娇羞的问着,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你若先去,我必不独活。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都陪着你!” “真的?” 红花抬头,看着李楠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她似乎没有看见任何的犹豫。 “当然是真的!我李楠今生今世就是为你红花而活的。你若先去,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李楠握住红花的手,将它搁在唇边,轻轻的吻着。“红花,我李楠在此起誓,今日所言,都是我李楠的肺腑之言。倘若日后违背,愿遭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就不必了,倘若你日后真的忘记了,红花就只当自己看错了人。” “不!倘若有一天我忘了,你就从地府归来,将我的魂魄也给带去。” …… 曾经种种犹在耳边,那起誓的一幕幕也都在李楠的脑海中清晰的浮现。 李楠看着红花那微翘的嘴角,以及眼中闪烁着的冰冷,终于意识到,红花她是按照自己当年说的,来将他的魂魄带回地府了。 “红花!对不起!”李楠微闭了双眼,嘴唇颤抖着说:“我求你……求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放过好我吗?” “李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大冷天的别光跪在地上啊!就算你不想起来,你这老母亲,也得赶紧扶起来啊!” 李茂用手在李楠的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李楠瞬间感觉自己身上的那股凉意散去了,原本冰冷僵硬的双手,也渐渐的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眼前已没有了红花的那张脸。只是受伤的那只眼睛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在李茂的催促下,他无暇顾及更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李茂的帮扶下,将母亲抬到了胭脂铺的一处厢房内。 刑如意坐在火炉旁,正捧着一碗粥在吃。狐狸则在一旁与殷元下棋,看起来,其乐融融,让突然走进来的李楠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有些不自在。 “掌柜的,这位是李楠李公子,这位是李公子的母亲。据这位李公子说,他的母亲是在家中突发奇症,所以前来求医。掌柜的若是吃完了粥,还请帮忙给看看。” “原来是李公子,我们在四娘家的酒肆里见过面的,可还记得?” 刑如意一边说话,一边喝粥,倒是两下里都没有耽搁。 “原来是如意姑娘?你不是酒肆的大掌柜吗?” “算是吧?不过这胭脂铺才是我真正的家当!”刑如意将碗递给李茂:“去给鹿大娘说,这粥我吃完了,点心什么的,稍后再送。嗯,这李公子与李夫人是落了水还是淋了雨,怎么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让鹿大娘熬一碗姜汤过来吧!” “多谢如意姑娘!” 李楠哆嗦着说了句。 “刚刚听我的小伙计说你的母亲病了,既是病了,为何还让她穿着这般湿淋淋的衣服?难不成,李公子家中就没有干净的衣裳给您的母亲更换了吗?” “姑娘有所不知,这衣裳,出门前是给换过的,但不知为何,竟又变成这般湿淋淋的模样。”李楠想到刚刚见红花时的情形,心中蓦地一寒,但闹鬼两个字却没有说出口。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今夜前来,就是希望姑娘能帮着看看我娘她究竟是患了何病?不仅一直沉睡不醒,而且浑身上下都冒出水来。” “这症状,的确有些奇怪,说实话,如意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刑如意说着,用手翻开了李楠娘的眼皮,“不知那红花酒,李公子可曾送与李夫人,我瞧着夫人的样子,到像是寒气入侵,而且神思被扰。” “姑娘送药酒去时,我并未在家,回去时,就见那药酒搁在门前,上面还附带了四娘家酒肆的图案,以及日常饮用的方法。既是四娘家的酒,又是如意姑娘您亲自给调制的,小生自然没有犹豫,当日就送到了母亲房中。只是尚未来得及询问母亲,那药酒可曾服用?” “李夫人是中了邪,魂魄被人勾进了梦境中。”刑如意说着,放下了诊脉的手:“此事说起来或许有些玄乎,李公子是读书人,对于这些言论未必肯信。但倘若夫人临睡前,喝下了我家的红花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昏睡不醒。” “姑娘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刑如意说着,走到狐狸与殷元跟前,看了看那盘棋,然后指着中间的一块儿对殷元说:“你输了,你狐狸爹爹赢了!” 殷元头也不抬,回了句:“还未曾走到绝路,娘亲如何就认为儿子是输了?” “输了便是输了,死局已定,勉强挣扎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将这棋盘全数打乱,重新开始,或许在天亮之前,你还能赢上一局。” “儿子不信!”殷元说着,仍固执的走了一子。 黑子落地,确是全盘皆输! 刑如意笑了一笑,指着那棋盘对李楠道:“其实人生也如这棋局一般,之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最终的结局谋算。在下棋的过程中,你或许认为自己走错的一步两步不算什么,却不知道,这棋局已经记录下了你的所有。” “小生郁闷,听不大明白姑娘这话中的意思。” “其实你明白!”刑如意指了指李楠:“当我刚刚说起你的母亲是中了邪,被人将魂魄勾进了梦境中时,你的眼中也明显了有了一丝恐惧。这说明,你很清楚你的母亲为何会这样。” “我娘她性子是急了些,平日里对人也颇有些苛刻,但她本质上不是一个恶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所以,小生不明白,我娘她为何会被一个妖孽纠缠?” “你明白,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你娘做的那些事情里,你也是帮凶。”刑如意说着,扣住了李楠的手,然后将他的手压在了李楠娘冰冷的额头上:“你娘的病因,我找到了,但是能不能救你娘出来,就要看你这个做儿子的了。记住,进去之后,你会看见你娘正在经历的事情,不要犹豫,直接将你娘带出来。” “带出来?带到哪里?” 李楠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越来越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着自己的身体,使劲儿的往一个地方拽去。他很害怕,极力的想要挣扎,可偏偏身子像是被什么人给定住了一样,根本就移动不了。 “到时候我会点一盏灯,你找到你娘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直接往灯亮着的方向跑。记住,在跑的过程中,千万不能回头。” “如果回头了呢?” “如果回头了,就会留在梦境中,永远走不出来。” 刑如意的话音刚落,李楠就感觉自己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四周安静的吓人,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跟着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他看清楚了,那是自家的院子,而此时的他就站在廊檐下。 他看见“红花”跪在院子里,冰冷的雨打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在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馒头,一个刚刚被啃了几口的,干硬发黄的馒头。 这个场景,他也曾见过,只不过那时的他,并不是站在廊檐下,而是坐在卧房中。当时,他在做什么?他在看书?不!他在隔着窗子看红花。心疼吗?不!他不心疼,反而有些埋怨她,埋怨她不听娘的话,好端端的竟去厨房里偷拿馒头,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旁人怎么议论他娘不重要,而是会说他一个做人相公的,竟管不住自己的娘子,更会指责他,苛待自己的娘子。 这样的话,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却会影响他一个读书人的声誉。所以,当红花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只是冷漠的关上了门窗。再之后,红花晕倒了,被前来看诊的大夫诊断出怀了身孕。他呢?居然没有即将为人父的惊喜,而是想着红花有一段日子不能出去做工了。红花不做工,家里就没有钱使,没有钱使,他的笔墨纸砚要从哪里来?他到城里跟旁的学子交流学问的饭钱、茶钱要从哪里来? 想到这里,李楠不由得有些愧疚。他怔怔的看着跪在那里的“红花”,然后一步一步从廊檐下移了出来。 “红花!” 他小心翼翼的叫着,唯恐看见一张鬼脸。 跪在院子里的“红花”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那不是红花的脸,而是一张布满褶子的,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甚至有些丑陋的脸。 李楠满心厌恶,却仍控制不住的喊出了那个字:“娘?” “楠……楠儿?救……救救娘!” “你怎么跪在地上?” “都是娘的错,是娘不该偷吃你爹跟你祖母的祭品,所以他们来惩罚娘了!” “我爹跟祖母的祭品?”李楠低下头,才发现那滚落在一旁的不是馒头,而是一个被啃咬了几口的苹果。 “不是红花?” “红花?不!不是红花!”李楠娘哆嗦着嘴:“楠儿啊,娘刚刚跪在地上的时候,想了很多。是娘的错,娘也对不起红花。娘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跪在地上,被冷雨这么打着会这么的难受,这么的受罪!”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楠将母亲搀扶起来:“走!我带你出去!” “出去?去哪儿?这就是咱们的家啊,楠儿!”李楠娘猛摇着头:“我不走,这是我的家,就算要走,也应该是让你的死鬼爹跟你的死鬼祖母走!” 李楠娘的话刚落,就被一根拐杖重重的给打到了地上。 “娘!”李楠先是惊叫了一声,跟着睁大了仅剩的那半只眼睛。透过那半只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祖母,那个早些年就已经过世的祖母。 此时,她穿着一身廉价的寿衣,青白着一张脸,与李楠面对面的站着。那双微眯的眼睛里头,还散发着阴冷的光。 正文 第212章 红花酒(16) 李楠从未见过这般令人恐惧的祖母,在他的印象中,祖母虽不善言辞,但面容是慈祥的,眼神是关爱的。如今,祖母的脸庞依旧是记忆当中的模样,偏偏那眼神却是让人恐惧的,害怕的。 “楠儿,你想要做什么?”祖母抬着眼看他,嘴角处还挂着一丝冷笑。她用手指了指李楠娘,又问了句:“你可怜她?想要救她?” “她总归是我娘!”李楠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对,你说的没错!她是你娘,所以看在你的份上,对于她过去的种种我并没有追究。可是楠儿,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的大度就有所收敛。如今,祖母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救她?” 李楠“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祖母,孙儿求你,放过我娘吧!” “放过?那她呢,她又何曾放过我的孙媳妇,放过我的重孙子?”老人说着,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朝着李楠娘的身上打去。 李楠见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快速的起身,抓住母亲就跑。可跑来跑去,都只是在院子中,眼瞧着大门就在跟前,却怎么都跑不出去。慌乱中,李楠想起刑如意说的话,于是搜索起那盏灯来。 终于,他看见了那盏灯,那盏曾被李茂提在手中,为他指路的灯。 “娘,这边!” 李楠拖拽着自己的母亲,朝着有灯的方向快速的跑过去,身后祖母像是一只发疯的野兽,挥舞着拐杖,不停的追赶。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李楠拼尽了全力,却始终都跑不到头。就在他快要沮丧的时候,他听见了红花的声音,不是在身后,而是在前面。 “相公!这边!是这边!” “不能听,不要看!不能听,不要看!” 李楠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然后低头,闭眼,拖着母亲一路狂奔。 如意胭脂铺里,红花牵着女儿的手站在床铺跟前。床铺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一个是红花的的前婆婆,另外一个是红花的前夫。她看着前婆婆的脸上显出那种惊惧的表情,又看见前夫额上渗出的冷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就那么不经意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转身看向刑如意:“他们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应该是看见了李楠的父亲,祖母以及你吧!”刑如意打了个瞌睡:“你别看有些人尖酸刻薄,其实她们内心深处也是会怕的,因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很过分的。只不过这些人都自私惯了,也强悍惯了,所以这些恐惧也好,内疚也好,小小的自责也好,统统都被藏进了内心深处那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这么个道理。就算再大奸大恶的人,临了都会变得善良起来,不是因为他们顿悟了,而是因为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钻出来了。 我的红花酒,的确是养生的酒,只是我在里头又多加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呢,也是有灵性的,它们潜伏在李楠娘的体内,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给牵了出来。所以她才会入梦,才会在梦里看见自己最害怕面对的人和事。” “姑娘说的东西,可是从红花身上取到的那些?” “算是吧!其实我没想对他们母子怎么着,只不过想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我希望李楠娘通过经历你之前所经历的种种,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往后的日子里,对旁的人多一些宽容,少一些刻薄。” “爱恨情仇,是世人都要面对的心结,红花也一样。就如同姑娘之前说的,红花经历的那些,若说自己心中没有一丝恨意,那是假的。可如今,红花只觉得自己的那些恨可笑。因为这两个人不值得!” 红花说着,身上的黑气竟一点点的散去了。最后,剩下竟是如月光一般淡淡的银色。那光芒笼罩着红花,衬的她恍若降临世间的仙子一般,而她的笑容,也变得恬淡起来。 “那他们呢?” “与红花无关了,红花此时关心的只有我的露露。”红花说着蹲下身子,看着李露的眼睛:“露露,听娘的话,放弃心中的那点怨恨好吗?那个人,虽给了你一丝骨血,可他从未尽过当父亲的责任,他不配你怨恨他。生你的是娘,养你的是娘,陪着你的还是娘,下辈子,娘保证,一定会给你找个好点儿的爹爹,行吗?” 李露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躺在那里的李楠娘。 殷元见状,走到李露跟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你的仇,殷元哥哥会帮你报的。我都想好了,这老妖婆不是喜欢欺负你娘吗?还有这个叫李楠的,一心一意都想着做大户人家的女婿。那我就给他找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当老婆,只不过是又丑又旁脾气还特别不好的那种。我会让老妖婆跟李楠后悔死,后悔曾经没有好好的对待你们母女两个。” “我觉得你殷元哥哥的这个办法极好,对付坏人,一刀杀了她,着实太便宜了,到不如留着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在这世上好好的受受苦。前半辈子靠欺负人为乐,那后半辈子就换别人来欺负欺负他们好了。”刑如意走到李露跟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如意娘亲也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便宜了他们母子两个的。” “如意娘亲说真的?殷元哥哥真的可以吗?” “放心吧,你殷元哥哥说可以,就一定可以的!”红花摸摸李露的头,“如意姑娘,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这世间的事情,我着实不愿意让露露她再多看一眼。” 刑如意点点头,唤出一名鬼差来,叮咛了几句之后,便让红花带着李露跟那鬼差走了。 待红花母女离开之后,刑如意才走到李楠母子跟前,将食指放在了二人的额上:“嗯,看起来还有些力气,我们不等了,先去睡觉,等睡足了精神,再唤他们起来。”说完,打了个瞌睡,直接赖在了狐狸身上。 “亲爱的,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 狐狸勾勾嘴角,将刑如意拦腰抱起,又回头看了一眼殷元说了句:“不许跟着!” “切!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还要哭着闹着当你们的小电灯泡!”殷元半捂着眼睛,冲狐狸和刑如意他们挥了挥手:“赶紧带着你的娘子回房秀恩爱,老这么刺激一个幼童幼小的心灵,你们二位不觉得过分吗?” “我们过分吗?”刑如意将头靠在狐狸怀中,微眯着眼睛问。 “我觉得不过分!”狐狸答着,还低头在刑如意的额角上亲吻了一下:“你都忙了一天,睡吧!在我怀里总比在床榻上要暖和的多。” “哎!虐童啊,不知道常叔叔那衙门管不管!”殷元无力的扶额,人却走到床前,伸出手去在李楠和他娘的额上各自轻拍了一下。 奔跑中的李楠只觉得一股黑风袭来,跟着与母亲一道翻了个跟头。等眼睛睁开,才发现穿着寿衣的祖母已经追到了跟前儿,而在祖母身后,竟又多了一个黑脸的父亲。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老太太用拐杖指着李楠,阴测测的笑起来。因为缺少牙齿,所以她的嘴看起来像是一个黑乎乎的洞,而那洞里竟还有蛆虫在蠕动着。 李楠感觉自个儿一阵反胃,眼前的情形,又容不得他呕吐,只能硬生生的将那股感觉给压下去。于是,喉咙里就有了那种让人难受的酸味。他用力吞咽着,摸索着去寻找同样跌倒在地的母亲。 “楠儿啊,你怎么就不想想祖母当初对你的好?如今,你竟为了这样一个娘来违逆祖母。你于心何忍呐?想当初,你娘她苛待你,不让你读书上学,是祖母拿出首饰来去典当变卖的。可你娘呢?她竟将祖母的银子都给抢了去。 还记得你爹是如何去的吗?是你娘,是她逼着你爹去做工。刚下过雨的堤坝,湿滑难行,她竟给你爹穿了一双旧鞋子。结果你爹一时不慎,才会出了意外。可你娘呢?半滴眼泪都没有掉,只在埋怨你爹临死都没有把工钱给拿回来。 祖母心疼啊!可再心疼又能怎么样?儿子已经死了,孙儿还在呢,我总要顾着你吧!所以,我忍了,我不仅忍了,还将这个家交给了你的母亲。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呢?她嫌弃我老了,觉得我不能干活了,手里也没有能够让她掠夺的东西了,她就整天不给我吃饭,还天天的咒骂我,愣是活活的将我给饿死啊! 楠儿,你说说看,这样一个狠心的,恶毒的娘亲,你还要救她做什么?祖母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自己离开,祖母不难为你,可若你执意救她出去,祖母就当没有你这儿孙儿!” 李楠看了看令人恐惧的祖母,又看了看软绵绵躺在地上,几乎已经不能言语的母亲,跟着又瞄了一眼紧跟在祖母身后的,黑色脸不发一语的父亲。于是,慢慢的,慢慢的将握着母亲的那只手给松开了。 “好孙儿!当真是祖母的好孙儿!如今,就让祖母帮你吃了这恶毒的娘吧!”老太太说着,竟丢下拐杖,张大了嘴巴。 李楠吓住了,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嘴巴居然可以张的那么大,果真就像是书里见过的那个词“血盆大嘴”。 祖母的嘴,对着母亲的脑袋就要咬下去。李楠慌张的看了母亲一眼,跟着闭眼,快速的将母亲拖过来,祖母的嘴巴咬在他的胳膊上,他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趁着祖母微愣的时候,李楠忍着疼痛,用一只手将母亲搀扶起来,然后继续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 那灯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李楠透过灯光,看见了胭脂铺的陈设,于是用力的将母亲一推,跟着自己跌倒在地,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就朝着灯光滚了过去。 正文 第213章 红花酒(17) 佛家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然未报,时候未到。这因果,就好比是双手一击发出的声音,属于自然而然的事情。刑如意虽在阴司挂了个闲置,也能够仗着一身的鬼术与狐狸的盛世美颜行走阴阳,但她本身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 李楠母子的事情,她也不过是借着红花酒稍稍的惩罚一下,顺便开解红花。好在,红花原就是个善良大度的女子,纵然因为女儿和自己的死,心中有些积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的淡去了。如今,也算是全数放下,准备开始迎接自己新的人生。 李楠自梦中醒来,着实恍惚了一阵子。 清醒过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父亲与祖母的坟前请罪,之后到府衙备案,将红花母女的坟也迁到了李家的祖坟内,至于那封休书,他也烧掉了。 李楠娘则是大病了一场,而刑如意借着看诊的机会,悄悄的将红花酒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红花的怨念取出,嘱咐李楠娘可以继续服用。 一周之后,天气晴好,刑如意这边也收拾停当准备启程,跟着狐狸一同前往青丘。常泰与小盛子外出公干,与刑如意也约好了碰面的地点。至于谢玄这边,得知刑如意要随狐狸回乡成亲,倒也大度的给了常泰和小盛子三个月的假期,顺便还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刑如意推让一番之后,也收下了。 四娘将酒肆中的酒水进行了妥善的安置之后,也请了自己娘家的兄长代为照看,打算与铃铛一同陪着刑如意前往青丘。 出发的前一天,刑如意在四娘家帮她打点行装,李楠却跟在铃铛的身后,犹犹豫豫的进了门。 “刑掌柜也在这里?” “李公子?”刑如意搁下手中的东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四娘:“你是来寻我的,还是来寻四娘买酒的?” “小……小生是在寻四娘的!”李楠有些不大好意思,“是这样的,我听李叔说四娘她打算出远门,这山高路远的,怕她路上闷的慌,所以就寻了些酿酒的方子,好让四娘她路上解解闷。” “想不到李公子你还是这等有心人?”刑如意说着,将那方子接了过来。 那酿酒的方子,一看就是手抄的,字迹工整,笔墨尚未干涸,从厚度来看,应是熬夜誊抄的。也算是一份十分用心的临别礼物了。 “四娘多谢公子的一番心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份礼物,四娘着实收不得。”李四娘将那酒方又还给了李楠:“听我兄长说,伯母的精神近日来好了许多,也难为公子你日夜照顾。时候不早了,四娘这边还需要收拾行李,就不远送了。” 李四娘这话明白着就是在赶人,李楠自是听出来了,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我瞧着那酒方抄写的倒是挺仔细的,你当真不想要?” “这无缘无故送上门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四娘我呀,只怕接了烫手。” “烫手未必,倒是四娘你刚刚伤了人家的一颗心。”刑如意努努嘴:“我就不信你没有瞧出来,那李楠是对你有意思。” “别!我李四娘可没有那个福分。”李四娘摆摆手:“我那兄长与他是邻居,他们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就他那个娘,莫说是我,就算是你入了门,也不一定好过。” “的确不好过,不过难过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而是他的亲娘!”刑如意眨巴着眼睛:“我刑如意做人做事,都有一条原则。那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就对你更不好。对付这种尖酸刻薄的婆婆,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比她更凶,更恶,更尖酸刻薄,让她知道,你这个儿媳妇是惹不起的。当然,在人前,也要懂得做戏,至少要摆出一副好媳妇的样子,让婆婆出去诉苦都没有人相信。至于相公那边吗?就要多撒撒娇,多吹吹枕边风,偶尔也要示弱装可怜,让你的相公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被逼无奈,是被他那个娘欺凌的没办法了才忍不住反击的。反击过后,还要做出一副追悔莫及,跪地认错的模样。” “我的老天呀,幸好那个李楠没有娶你做媳妇!”李四娘听的咋舌,做出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难不成,你平日里就是用这些法子来对付殷公子的?” “我倒是想呢,可惜我这一身的套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刑如意无奈的摊着双手:“狐狸的爹娘早就不在了,所以就算我嫁进去,也完全不用考虑那些公公婆婆的问题。退一步讲,就算是狐狸的爹娘还在,你觉得能教出像狐狸这般优秀男子的爹娘,会像李楠的母亲那样尖酸刻薄吗?就算狐狸的爹娘不好相处,依着狐狸宠我惯我的样子,他会允许他的爹娘欺负我吗?” 李四娘摇摇头:“我瞧的出来,殷公子对你比对他自己都要在乎,肯定舍不得自己的爹娘为难你的。” “他舍不舍得是他的事情,就我自己来讲,也绝对不可能由着旁人的爹妈来欺负我的?当然,如果是我的错,该打该骂我听着,可若是没事儿找事儿的,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发肤受之我的父母,哪能让你们一个外人随意的欺凌责骂。大不了,我让狐狸休妻或者我干脆休夫,一拍两散,一了百了!” “我的天,如意你真是一个奇女子,这般言论,只怕是咱们当朝的女皇也不敢讲!”李四娘无奈的摇摇头,终于明白之前常泰说的那句话了。 常泰曾说过,他与殷公子之间,相差的并非是一个先来,一个后到的距离,而是殷公子能够容忍并且完全接受刑如意脑海中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观点,甚至可以由着她自由生长。也正是这样独特的刑如意,才会不由自主的吸引旁人的目光,可倘若她要嫁的那个人不是殷公子,而是盛唐的任何一个其他男子,就算再爱她,再宠她,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禁锢了她,然后慢慢的将她变成这盛唐无数相似女子中的一个。 “对于你们这些贤妻良母式的女子来说,我不光是一个奇女子,还是一个大大的奇葩!” “奇葩!什么意思?” “奇葩,本意是指奇特而美丽的花朵,用来比喻非常出众的事物,也比喻人或事行为独特,与众不同。但在我的老家,奇葩有时候也是一个贬义词,就说这个人很奇怪,很不合群,很与众不同。总之,就是跟寻常人不一样。” “我倒觉得前一个解释好,与如意你也十分相称。在我眼里,如意你就是咱们盛唐众多女子中,最为奇特,也最为美丽的那一个。” “得!千万别夸我,因为我很容易就骄傲的!”刑如意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刚刚的那些话,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所谓的套路也好,心机也好,真正不懂的人又有几个,只不过身在其中,很难像我们这些局外人一样,看的清楚,考虑的清楚罢了。 倘若我爱上的那个人,真有一个像李楠那样难相处的娘,我未必能够做到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洒脱,毕竟,爱人在婚姻生活中,也是一个牵绊。就我的个性,四娘你也看到了,如果真遇见了那种事情,估计我只会硬碰硬,最后伤了别人更伤了自己,像那种吹枕边风、装可怜的事情,我压根儿就做不出来,也根本不屑于去做。” “幸好,你遇见的是殷公子!” “是呀,幸好我遇见的是狐狸,否则真不知道我往后得有多可怜。” 刑如意说着,摇了摇头,着实不敢想象,这世间若是没有狐狸,她又会如何。也许,她还会遇见常泰,也会嫁给他。 常泰虽然也会宠着她,也会疼她,可他毕竟还是在凡尘中长大的男子,也会用常人的目光来看待她,用常人的要求来苛责她。那时候的她,一定不是真的开心,真的快乐。 想起常泰,刑如意在心里又暗自轻叹了一声。常大哥的年纪也不小了,从青丘回来,她一定得帮常大哥寻个合适的知心人才行。 这边,刑如意正在胡思乱想着,那边,李四娘却又将话题扯回到了李楠的身上。 “我听人说,这李家原本是找了媒人去周家提亲的,周员外也请人查看过李楠的情况,虽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词,可见他学识不错,人长得也精神,且家中没有旁的拖累,也觉得他是个合适的招婿对象。谁知,就在周家决定面见李楠时,竟收了一封密函,在这封密函中不仅详细叙述了李楠母子对红花母女所做的事情,还言明,这李楠之所以想要入赘到周家,图谋是周家的财产。” “如此看来,李楠想要入赘周家的事情是要黄了!”刑如意虽摇着头,可眼中却满是八卦。至于四娘口中所提到的那封密函,不用想,也知道是殷元那小子做的手脚。因为他答应过李露,要帮她讨回公道,还要帮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找个凶悍的媳妇,好让这对母子,尝尝被人刻薄欺凌的味道。 “没错,这李楠想要入赘周家的事情,本来是要黄了的。可谁知,这周家小姐听闻了此事之后,反而劝着周员外应允了下来。说她曾与红花有过一面之缘,也还受过红花的帮助,所以红花母女的债,她要帮她们讨回来。” “听起来,这周家小姐也是个厉害的主!” “可不是嘛?这周家小姐,可是周家真正的掌门人。”李四娘说着,满怀深意的笑了笑:“我与这周家小姐,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她的性子倒是与如意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如意你是嘴巴厉害,心尖儿却软,那位周家小姐,看似宽厚善良,实则心肠硬的很。若非如此,周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有如今的产业。” “心肠虽硬,但却善恶分明,否则这周小姐也不会帮着红花母女讨公道了。” “这倒是真的,那位周小姐自小随着周员外经商。这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的也不稀奇。心肠硬些,才好生存下来。私下里,那位周小姐,却也是个善人,经常接济穷苦百姓,只不过不让旁人说罢了。” “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若只是为了帮红花母女讨回公道就要搭上自己的婚事,这买卖也未免太亏了些。”刑如意托着下巴:“依我看,这周家小姐必定还有旁的考量!”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如意你!”李四娘也笑了起来:“没错!这周小姐择婿,一来是为了让周员外安心,二来也是要堵周家那些宗族宗亲们的嘴。那些人,各个都有虎狼之心,一心想要将周家的产业据为己有,所以择婿是必然的。” “这李楠是考过了乡试的,腹中算是有些笔墨文章,又是洛阳人,知根知底,且家中只有寡母,六亲无依,算是中上之选。长相嘛,虽不及我家狐狸的万分之一,但也算五官周正,穿戴整齐的时候,还蛮像那种谦谦君子的。”刑如意扳着自己的指头:“再者,这李楠一心想要入赘周家,无非是贪图周家的财力,想要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从他处理红花的那件事上来看,这个人其实心机很浅,且没有多少能力,依着周小姐的聪明才智,很容易就能操控住他。再者,有了那封密函,也相当于握住了李楠的另外一个短处。有把柄在自己手中的夫婿,自然也要比旁的夫婿好驾驭一些。所以,这些才是周家小姐最终选择李楠的理由。 这是不是真相,是不是周家小姐内心深处真正的思量,其实我们不必去猜测,我只知道,这李楠倘若真做了周家的女婿,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至少不会像李楠与李楠娘想的那般好过!”李四娘说着,也捂嘴笑了起来。 李家,李楠娘正看着周家递来的帖子,喜笑颜开,连带着病容都淡去了几分。 周家派来的那位妈妈,则将李楠娘的表情全部纳入了眼中,然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她端了端身子,然后说道:“夫人对这帖子上写的可还满意?若是满意的话,就寻个吉日,将贵公子送到我家府上,至于这聘礼什么的,稍后我们周家自会遣人送来。” “满意!满意!”李楠娘连连的点着头,“若是周家小姐成了我们李家的媳妇,那我这个做婆婆的是不是也应该随着一同进入周家?” “李夫人大概是误会了,你家公子是入赘,所以不是我们家小姐成了你们李家的媳妇,而是你家公子成了我们周府的姑爷。至于夫人您,若是想要随着一同进入周府也无不可,毕竟这周家添丁进口的,也需要再添置几个伺候人的老妈子。” “伺……伺候人的老妈子?”李楠娘黑了脸。 “虽说是老妈子,可李夫人毕竟是公子的亲娘,所以待遇上肯定是有所不同的。夫人需知,你家公子是入赘,这公子的娘跟着一同入府,说出去也有些不大合适是吧?”周妈妈瞥了一眼李家的院子:“再说我周家家大业大,就算是伺候人的老妈子,这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也要比现在强。夫人您,可以考虑考虑!” 李楠娘咬了咬牙,心想着,我毕竟是李楠的亲娘,倘若真进了周家,你周小姐还真能拿我当佣人使唤。于是,也转了脸色,说:“不用考虑!还请您回复周员外,说我愿意。再说,这当婆婆的,也都需要照看着自己的儿子媳妇不是。” 周妈妈是什么人呐,早一眼看出了李楠娘心中的打算,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几片雪花飘飘悠悠的落下,这洛阳城内,终还是要降下一场大雪的。 李楠自李家酒肆返回,与周妈妈错身而过时,看了对方一眼。墙角的梅花开了,露出一抹娇艳的红,李楠忽然就想到了新婚那夜红花半是娇羞的侧颜。 正文 第214章 追魂汤(1) 你小时候丢过魂吗? 刑如意记得,自己幼年时就曾丢过魂。那时,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还住在乡下奶奶家。奶奶家养了一些兔子,放学后,她总会挎上一只篮子去地里拔青草回来喂。 隐约记得,那是个初夏的傍晚,她拔完青草,准备回家。路过一户人家的农田时,看见了一朵异常娇艳的月季花。 那月季花与寻常人家门口栽种的有些不同,花朵是渐变色的,边缘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诱人的金色,且那花朵也比寻常的月季小,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的摇曳着。 鬼使神差的,刑如意竟朝着那花朵走了过去,然后将花给采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曾从那朵月季上离开,直到半道碰见一个熟人。 按着乡下的辈分,刑如意应该管那个熟人叫六娘。 六娘看见她手中的花,也觉得很漂亮,于是就问刑如意这么漂亮的月季花是从哪里采的?刑如意一时愣住了,跟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猛然间想起来,这朵漂亮的月季花是从一处坟茔上采回来的。 虽心中有些害怕,却又舍不得将这么漂亮的花儿丢弃,于是胡乱应付了两句,就赶紧带着月季回家了。入夜之后,刑如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出门,又拐去了那片农田,在高高隆起的坟包上,坐着一个穿黑衣的老太太。 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但听母亲说过,那时她忽然发高烧,人也迷迷糊糊的。还是奶奶一眼就瞧出她这是被人勾了魂,在乡下地方,也被称为丢魂。 这招魂的方法有很多,不同地方的人,也都有不同的找魂仪式。奶奶用的方法很简单,先用一根银针,刺破刑如意的额间,然后再用银针挑出一个“十”字来,接着倒一碗小米,用红布将整只碗包裹起来,碗口向下,用手握住另外一端,在刑如意的头顶上转悠。一边转着,一边叫她的名字。 每搁几分钟之后,就要将红布打开,看看里头的米是不是少了。如果少了,就将米再次填满,继续一边转着,一边叫丢魂者的名字。 刑如意记得,那一年,奶奶在她头顶上至少转了七次。等到第七次的时候,打开红布看见碗中的小米一点都没有少,她才松了口气,坐在了小凳子上。 虽然只是简单的转米,但奶奶却累得满头大汗,而且非常严厉的训斥了刑如意,告诉她,别人坟头上的东西千万动不得。 她当时年纪小,虽然心里也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一边听着奶奶训话,一边还趴在地上找米。但奇怪的是,那些掉落的米,都不知去了哪里! “当真没有找到那些米?”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铃铛已经熟睡了,四娘一边搂着铃铛,一边托着下巴听刑如意讲述她幼年丢魂的故事。 “是真的没有找到!”刑如意托着下巴:“我记得特别清楚,当奶奶第一次将那红布打开的时候,那碗米整整少了半碗还要多,可我头上,身上,甚至地上都没有见到一个米粒。堪称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大的迷案。” “那之后呢?是不是就好了?” “那一次是好了,但随后我还做了另外一件更离谱的事情,不过没有丢魂罢了。”刑如意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那你奶奶有没有告诉你,是谁把你的魂魄给勾走了?” “当然说了,不过不是给我讲故事,而是在训斥我的过程中无意间说到的。”刑如意伸了伸了腰:“我爷爷弟兄三个,按照我们老家的习惯,我要分别称呼他们为大爷、二爷、三爷。不过因为我爷爷是排行老二的,所以就没有二爷这个称呼,直接改叫爷爷了。那坟地,就是我大爷家的祖坟,至于生长出月季花的那座坟包,是我当时过世还不到三年的大奶的坟。” “这么算来,你也应该算是她的孙女,她为何要勾你的魂?” “大概是跟妯娌间的不和谐有关吧?我奶奶说过,我这大奶个性极强,而且心思很重,活着的时候,她跟我奶奶就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也争斗的厉害。她勾我的魂魄,大概也是冲着我奶奶来的,毕竟她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对她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她下葬的那天,按照家族里的规矩,我还给她披麻戴孝了。” “如此说来,你这大奶心眼儿果然是够小的。俗话说的好,人死了,一了百了,她倒好,人死了,还来害你!” “也不能说是我这大奶也来害我,怪只怪我自己没能抵挡的住诱惑,毕竟那朵月季花是我自己去采的,而且还是踩着人家的坟头上去的。作为老祖宗,教训教训我这个晚辈也是应当。” “就说如意你心善吧?人家都把你的魂给勾走了,你还在帮着人家说话!”四娘摇摇头,“不过这话说回来了,如意你这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遇见像殷公子那么与众不同的相公吧。” “也许吧!”刑如意说着,用手挑开了帘子往外看。 原本,李茂是要与鹿大娘一块留守在如意胭脂铺的,可一同上路的人多,狐狸又不愿意自己当车夫,常大哥与小盛子又在外面执行公务,不能一块从洛阳出发,所以只能让李茂前来驾车。 听见动静,李茂往后看了一眼,见掀帘子的是刑如意,于是笑呵呵的说了句:“掌柜的怕是在里头坐的闷了吧?” “狐狸呢?” “殷爷啊?骑着马往前头去了,说是给掌柜的探探路,顺便安排一下咱们晚上住宿的问题。” 刑如意嗯了一声,看着外头密密的树林子问了句:“这是到哪里了?” “才刚出了洛阳城,还没有出洛阳的地界儿。殷爷说了,这车上坐的都是女眷,受不得快马加鞭的颠簸,所以让小的稳着赶车。反正时候还早,路上不用赶的那么急!” “我与四娘还好,就是铃铛这丫头,被颠簸的没了精神。” “这丫头,平日里看见别人抬轿坐车的总是羡慕,现在让她自个儿坐了,反倒是受不住。”四娘说着,抚了抚铃铛的脸蛋:“看来这丫头,也不是个享福的命!” “那倒未必!在俗人眼中,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进出有车马就是享福,可在不俗的人眼里,这一日三餐,即便是粗茶淡饭,只要是跟自己心爱的人一块吃,就是幸福。出门没有车马又能怎样,两个人一前一后,你等等我,我追追你,迎着晨曦,看着晚霞,也能走到目的地。” “那倒也是!连茶馆里的说书人都讲,说这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烦恼,穷苦人家也有穷苦人家的快乐。我觉得自己眼下的日子就挺好的,守着我的酒肆,酿着我的桃花醉,还能有如意你这么一个幕后大掌柜。吃喝不愁,日子自在逍遥。”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现在的日子蛮好的。”刑如意趴在车窗上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中,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烟气。 “李茂!” “掌柜的!”李茂应了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掌柜的可是看见了那黑烟?” “嗯!”刑如意点点头。 “小的刚刚已经注意到了,那底下应该是座不到三年的新坟。烟往右走,应该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看样子,不是枉死,倒是自然而然病死的。”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烟中带青,说明这坟是新坟,而且坟主人很年轻;男左女右,所以这坟主应该是位姑娘。青烟向上,忽隐忽现,闪闪躲躲,说明这坟主害羞,应该还未出阁。再者,这烟头略带一丝粉色,说明是个正直妙龄,且有些思春的姑娘。” “虽然听起来像是胡诌的,但是诌得挺像那么回事。”刑如意看着那烟:“那你又是如何看出来这坟主不是枉死,而是病死的?” “掌柜这是要考小的吗?”李茂摸摸头,“其实这些东西,也都是小的从道观里听来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小的也不能肯定。按照那道士之前说的,若是枉死的人,其必含怨带恨,因此这坟头烟,也要比寻常的重些,多半呈墨黑色。若这墨黑之中,还泛着鲜红,则说明是个恶鬼。咱们眼前的这坟头烟中,却夹着一些白色,这说明坟主生前,身体很弱,十有八九是病死的。” “是不是病死的,稍后咱们就知道了。看着坟头烟游走的方向,这坟主的家,大概就在前头。” “还真让掌柜的说中了。殷爷说了,再往前走,是一个名叫坟庄的村子。” “坟庄?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四娘听见两人的讨论,也将脸转了过来。 “的确是有些奇怪?不过殷爷也说了,说这村子原本可能是一个大的坟场,所以才给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甚至听起来有些渗人的名字。”李茂说着,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掌柜的,那坟头烟进村了!” 正文 第215章 追魂汤(2) 一进村,刑如意他们便感觉到这村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此时还不到饭点儿,家家户户却都早早的点起了火来,村中也看不见几个人。 “如意,你觉不觉得这村子有些奇怪?”四娘掀着马车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户村民透过门缝在打量他们。四目相对,目光轻轻的碰在一处,那人却慌慌张张的将门缝给掩上了。 “是有些奇怪,这些村民表现的既对我们好奇,又对我们恐惧。”刑如意说着,也掀了另外的一侧帘子。果不其然,那边也有村民透过门缝在悄悄的打量他们。目光相撞,那人也迅速的缩了回去,只不过他家的门缝依旧留着,未曾关严实了。 “刚在村口时,小的看见那坟头烟进了村子,可入村之后,反而不见了。”李茂停下马车,“以小的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村民惧怕的恐怕不是咱们,而是那坟头烟。” “一股坟头烟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刑如意说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找到之前那户人家,也隔着门缝往里瞧了眼。眼睛刚凑上去,就瞧见了一双滴溜溜转着的黑眼珠。 “瞧仔细了吗?”刑如意后退一步,双手环胸,冲着门里头的那个人抬了抬下巴:“我瞧你胆子还算蛮大的,敢不敢把你家的门打开,给咱们说说怎么回事?兴许你们村子里的事情,本姑娘能帮着给解决了。” 那人没有说话,但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几个字:“就你?一个黄毛丫头片子!” 刑如意摇了摇头,又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的说出了几个字来:“你家刚刚办过丧事吧?去世的是你的祖母,年过七十,也算是喜丧。只不过你家用的棺木不太好,用的是陈年的梧桐木。这棺材刚落进坑里,就裂开了一道缝,如今你祖母正在水里泡着,所以她老人家不太开心。” “你……你怎么知道?”那人一惊之下,将门缝拉得更开了一些。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刑如意抬了抬下巴:“先将门打开,让咱们进去坐坐。这被马车颠簸了大半天,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憨儿啊,打开门,让门外的客人们都进来吧!” 一个老汉,吸着旱烟袋,从一侧的厢房里走了出来。他眯着眼,透过微敞的门缝看了刑如意一眼,便让年轻人将门给打开。 “爷爷,这……这行吗?”年轻人犹豫着。 “有什么不行的?这死马都能当做活马医,况且我看人家姑娘也是有些真本事的,没准咱们村子里的事情,还真得靠这些贵客来解决。开门吧?真要有什么事情,我老头子一个人顶着。” “你爷爷这话说的对!倒是你,年纪轻轻的,反而还没有老爷子有胆识,有魄力!” “你这丫头,用不着拿话来夸我。我们乡下人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不敢!不敢!这吃的喝的咱们车上都带的有。洛阳城中李家酒肆的桃花醉,老爷子您要不要来一壶?” “桃花醉?”老汉抬脚,用鞋帮子磕了磕那旱烟袋:“这倒是好酒,也该是我老汉今日有口服!憨儿啊,去吧咱们腌的酱萝卜拿一盘出来。爷爷与这丫头,好好的说道说道。” 刑如意眼瞧着又有故事听了,给李茂使了个眼色,李茂忙折回马车上,拿了一碟醋花生,一碟酱牛肉,搁到了老爷子的跟前。 老汉瞄了一眼这些东西,却没有动筷子,而是吧嗒吧嗒的吸着自己的旱烟:“丫头不是寻常人吧?你刚刚在门外跟憨儿说的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您老仔细辨别一下就是。”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那间厢房:“这间厢房,原是您儿子媳妇住着的。可惜,两个人福薄,在您孙儿未成年时便去了。您怕伤心,于是就将这两间房子拿来堆放杂物。” “没错!我家老少三代人,一共就这么几间房子。这厢房的门又是开着的,里头还有我那儿子媳妇生前用的东西,偏处的角落里也堆放着谷物农具,你能瞧出来也不稀奇。可这跟你在门外与憨儿说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您别急啊,听如意慢慢的给您说。”刑如意说完,又指着另外一处房子道:“这房子才是您老之前居住的。一来是这房子的外观,上新下旧,说明这房子是近些年才翻盖过的。门前打扫的比较仔细,就连那些花花草草,您也都精心的给呵护过。按说,这房子既是您老与先逝的老伴儿居住的,您不会随随便便的搬出去。即便搬出去了,肯定就有原因。” “我老汉年纪大了,怕睹物思人!” “这若是早两年,老爷子您或许会因为这个原因从那间房子里搬出来,但按照您如今的年纪,以及您豁达的心胸,只怕更愿意住在里边儿睹物思人。让您搬出来的不是您对老伴儿的思念,而是那些来源不明的水。” 听到这里,老爷子的神情明显变了。 刑如意看了看那站在屋前,一身水淋淋,却还噘着嘴的老太太,不由打心眼里羡慕这对乡下老人的感情来。 刚刚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并未察觉到这院子与旁的院子有什么不同,完全就是被那道没有及时合上的门缝给吸引住的。可当她透过门缝往里面瞧的时候,不仅看见了憨儿那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珠,还看见了站在他身后阴影里的那个浑身水淋淋的老太太。 从样貌来看,这老太太与门后的憨儿应该是近亲关系,而当老爷子发生时,老太太那一个委屈的噘嘴动作,更让刑如意认定了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也难怪,这院中虽有鬼魂,却是一丝鬼气都没有。 刑如意只用鬼目扫了老太太那么一眼,这前因后果也就给弄明白了。 她起身,走到那间房子跟前,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跟着飘散出那种类似秋天连绵阴雨过后树叶落到泥土中腐烂的味道。 “老太太下葬后的第二天,就遇见了连阴雨,这雨水渗透了那些新土,流进了墓穴中。老太太的棺木,是您老早些年就打好的,用的是您和老太太当年一同种下的梧桐木。只可惜,这梧桐木不是做棺材的好木材,又被搁置了那么些年,木料早就变得糟了。下葬的当天,又被那些粗人给磕了一下,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于是那些水就钻进了棺木里。 我记得那连阴雨得下了七八天吧?所以您老想想看,那么长的时间,老太太的身子可不就给泡在了泥水中吗?这人刚去的时候,魂魄尚在身体里,感知还没有完全离去,所以这在泥水中泡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老太太心里委屈,所以就趁着七天还魂的时候来找您,结果您老伤心难过,那一夜竟醉了过去。老太太没有办法,只能夜夜过来诉苦,您呢?只看得见自己的老伴儿,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眼瞅着她浑身湿淋淋的,可怜兮兮的看着您,您这心里疼的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躲出来。” “这不对啊!这老太太既然能进那间房子,为何就进不了这对面的房子?”四娘指了指老人儿子媳妇之前住的那间厢房。 “很简单,因为那厢房上有符!”刑如意随手一指,四娘他们立马就看见了一个用红绳子悬着的,早就脱了色的,折叠成三角形状的符纸。 “您的儿子媳妇,应该是意外亡故的吧?那时您的孙儿还小,您老担心媳妇放不下这个孩子,会将这孩子的魂魄也给带去,所以去求了这道符回来,就挂在这房子的外头。那张小床,应该就是您的孙儿,也就是您口中的憨儿小时候睡觉用的。至于憨儿这两个字,应该也不是您孙儿的大名,是按照乡下的惯例,为了好养活给起的贱名。” “没错!”老汉红着眼睛,瞅了自己的老伴儿一眼,低头在桌脚上磕了磕眼袋:“我的确能看见我家那个老婆子,都是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啥是看不见的。我倒是不是担心她把我给带走,我只是放心不下我这个孙子。他爹娘去的早,若不能亲眼看着他成家立业,我这死不瞑目啊。” “放心,老太太也舍不得她的孙子,更舍不得将您带走,她还希望您老人家能在这世上多享几天福呢。她来找你,无非也就是想要你帮她将那墓穴中的雨水给清理出来,好让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离开。” “老婆子啊,是我对不住你啊!临了临了的,都没能给你置办上一副好棺材。你放心,今个儿下午,我就让憨儿去把你那家给收拾利索了。你也别着急着走,再等等,等我把憨儿的亲事给定住了,我就去找你,咱们一块儿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就你那性子,我担心你到了那边儿,被人欺负!” 老太太也红了眼圈,淌下几滴鬼泪来。她知道刑如意能看见自己,也能听见自己说话,于是忙求着她给老爷子带两句话,说她那坟地不着急,反正都在泥水坑里躺了那么些天,也不差多躺这个把月的。比起她自己来,她倒是更担心这爷孙两个的安危。 “你的意思是,老爷子跟憨儿都见过那个东西?你之所以留在这里,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墓穴中的那些雨水,而是担心那个东西回来害他们?” 老太太快速的点了点头,然后略带惊惧的瞅了瞅门上的某个地方。刑如意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在那木门上发现了两个浅浅的手掌印,看大小,应该是个女子的。 正文 第216章 追魂汤(3)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死鬼上门,肯定也有死鬼上门的理由。 刑如意仔细瞧了瞧那木门,上面还残留着一丝鬼魂的气息。 “看样子,是她留下的记号。” “她是来过一回,当是就站在这门外头,因为还没有入夜,所以这门没有关严实。兴许是看见了我,所以没有进来。可我知道,她比我厉害,一身血红的衣服,就连那双眼睛也是血红血红的,很像是旁人口中的厉鬼。我只是个寻常的鬼魂,怕是镇不住她。” “厉鬼?”刑如意摇摇头:“我看不像,这门上虽留有鬼魂的气息,却并无恶意。” “人家都说红衣厉鬼,那么鲜红的衣裳,还能是个善茬?”老太太撇了撇嘴:“其实不光我害怕她,这村里的人也都害怕她。” “哦?”刑如意轻哦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老爷子身上。“老爷子,这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您老能跟我说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孙掌柜家的儿子被那女鬼给勾了魂。乡下人家,都忌讳这种事情,于是各个都将自己家里的人给看严实了。加上又是冬天时候,这田里也没什么活儿,索性就在家里窝着,安全些。” “被女鬼勾了魂?这么说,那女鬼老爷子您也曾见过?” “半个身子都要埋土的人,能看见她又有什么稀奇的。那女鬼,或者说是那姑娘,我认识,名叫翠翠,是外头逃难来的。原本跟她娘寄居在村中的那栋老宅里。入冬之后,她娘染了风寒,因为没有钱治病,熬了几天就去了,还是村里的人帮着给安置的。”老爷子说着,又在鞋帮子上磕了磕那旱烟袋,跟着吧嗒吧嗒吸了起来。 “那翠翠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跟她娘一样,都是染了风寒。起初,咱们村民可怜她,也给她凑了些银子让她去买药,可这姑娘身子弱,那一贴两贴的药压根儿就不顶用。比她娘多熬了一些时候,也就去了。后事,还是我给张罗的,就埋在村外的小树林里,跟她娘的坟挨着。好歹是母女,两个一块儿上路,也能有个照应。” “这么说来,她应该感谢咱们村子里的人,没必要回来害人啊。” “孙家那儿子的事,说起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这小子,打小就不让他爹省心,算是这村里的祸害一个。长到十二岁那年,被他爹送到了城里的书院,原本是想着让城里教书的先生好好的管教管教他。谁知这小子,学问没学多少,怀心思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只不过比小的时候会隐藏,平时不使坏的时候,看着也是人模人样跟个读书人似的。” “他做了什么?难不成是欺负了翠翠?” “那倒没有,他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翠翠已经不在了。”老爷子又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旱烟这才说道:“咱们乡下有句话,叫人死为大。不管这个人生前是做什么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死后咱都不去议论,更别说做旁的不合时宜的事情了。” “老爷子,您这是存心要急死如意我啊!” 刑如意听故事,最怕这种大喘气的。这就像是去茶楼里听说书,说了好多天,结果男一号都没出来,净是些边边角角的故事,听起来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人老了,废话就比较多,这马上就说到正题了。”老爷子说着,瞅了一眼还站在角落里的老太太:“那天睡到半夜,我又听见屋子里进水的声音,睁开眼,就看见我家老婆子站在水里。我问她要做什么,是不是想要我跟着她一块儿走,就见她嘴巴动了动,也听不见说什么。 我只有一个儿子,娶了一个儿媳妇,生了憨儿这么一个孙子。结果儿子媳妇,比我走的还早,如今老婆子也不在了,说实话,我也没有多少想要活下去的心。那天晚上,我见我家老婆子那么委屈兮兮的看着我,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就寻思着出去走走。” “只是出去走走?”刑如意问。 “只是出去走走!”老爷子梗了下脖子,很明显说的不是实话。 刑如意也没有追问,只安静的等着老爷子下面将要说的话。 “乡下人,睡的都早,其实我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巳时。那天晚上的月亮,也跟今天晚上的一样,朦朦胧胧的不太亮。我心里难过,就低着头,一路走到了村外。走着走着,就听见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邻村的高瞻,另外一个就是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 原本,我也无意去听他们的对话。这帮人凑到一块儿也憋不出什么好事儿来。可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听见那个高瞻提起了翠翠的名字。那高瞻,平时也是个地痞一般的人物,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去做,也不知道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是怎么跟他搅和到一块儿的。后来我就听着那高瞻怂恿孙掌柜家那个去翠翠坟上溜达一圈,赌注是高瞻自小佩戴在身上的一块玉。” “孙掌柜家的那个去了?” “去了!城里书院出来的孩子,原本就瞧不上咱们乡下的这些说法,再加上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格,啥事儿不敢去做啊。要说这孙掌柜家的孩子虽然不争气,但孙掌柜本身却是个老好人,我心里不放心,也就跟着去了。” “他都做了什么?我是说孙家的那个孩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挺轻松的,溜溜达达,摇头晃脑的往小树林那边走。走着走着,就见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跟着人的动作就变了,有点儿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走路身子僵着,脚下却轻飘飘的。 我看见他那样子,当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喊住他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见了,周边的树林子里也起了好大的雾,连路都看不清楚了。”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阻拦那位孙公子!” “起初,我也没想那么多。可后来左走右走都走不出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遇上鬼打墙了。我先是尝试着说了几句好话,但是不管用。心里一急,就想到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个方法,然后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当真是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可把我这一辈子骂人的话都给骂完了。”老爷子说着,摇了摇头:“这方法虽然有些不大好,但着实管用,骂了一阵子之后,那雾就散开了。我打眼一看,这在雾里走着走着,竟走回到了村口。” 老爷子说着,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神情也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虽说活了一大把年纪,这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听过不少,可自己真真遇见的时候,心里也怕。尤其,当那雾气又升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眼儿都给竖起来了。这心里一怕,也顾不得孙家那个孩子了,不过我自个儿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有些蹊跷,真要管,也得去村里多找些人,尤其是八字旺,阳气重的年轻人。” “是人都会有恐惧,老爷子在那种情况下感觉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话虽那么说,可倘若我当时能多点儿勇气,没准孙家那孩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老爷子说着,握紧了旱烟袋:“还是接着我刚刚的话说吧。我当时心里害怕,也寻思着想要赶快回村子找人,就在抬脚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后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以为身后有人跟着我,没准就是孙家的那个孩子,于是慌忙回头去看,结果自己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转过身来,那个脚步声又跟在自己后面,好像更近了一些。 我当时紧张的,冷汗都渗出来了。后来是鼓了鼓勇气,这才又回了一下头。起初,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那一片越来越浓重的雾。可跟着,就有个声音在叫我,而且听的特别真切。” “是翠翠!” “嗯!”老爷子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也奇怪,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若是再年轻一些,没准拔腿就跑回了村里。可当翠翠出现在那雾里头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我跟她商量,希望她能够放过孙家那孩子,也希望她跟她娘能早些上路,早些去投胎,下辈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翠翠她站在那雾里头,看了我一眼,啥话都没有说,扭头走了。我浑身上下的力气,就像是一下子给人抽空了,跟着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起来。后来还是憨儿出来寻我,才把我带回家的。 回家缓了缓神儿之后,我就让憨儿赶紧去孙家,给孙掌柜说他儿子的事情。这孙掌柜也没犹豫,当即就雇了十多个村里的年轻人,往村外的树林去了,结果找了一夜,愣是没找到孙家的那个孩子。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孙家的那个孩子正不停的围着一座坟包走,那坟包正是翠翠的。” “若只是跟人打赌,去那坟包上转悠一圈,也不至于被翠翠布下鬼打墙,勾了他的魂魄。这孙家的小子,是不是还做了旁的事情?” 老爷子半响没有吭声,过了许久之后才说:“孙家那小子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半路遇急,就进那小树林方便。结果进了小树林,就瞧见了那两座新坟,一时恶作剧,将污秽的东西撒在了人家的坟头上。这母女两个,原本就是苦命人,死都死了,还被人这么欺负,人家能不生气吗? 我遇见他们的那个晚上,那孙家小子正跟高瞻吹牛,说的就是这件事情。那高瞻不信,就怂恿着让孙家那小子再去一次,再留下些证据在那坟包上,第二天去验证。若有东西,就把祖传的玉送给孙家那小子,若是没有,孙家那小子则要赔给高瞻他们纹银五百两。” “原来这才是你们村子里闹鬼的起因?” “不是!”老爷子一口否决:“翠翠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孙家后来做的事情。” “孙家后来做的事情?” “嗯!孙家那孩子回来之后就变得不正常了。孙掌柜专门去城里请了大夫来看,被诊断为癔症。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翠翠的名字。 这孩子是孙掌柜的独子,自小就跟命根儿一样的宠着惯着,否则也不可能给惯成那个不争气的样子。眼下这孩子病了,嘴里又不停的念叨着翠翠的名字,一看就是被翠翠给勾了魂。孙掌柜一气之下,不仅雇了人前来捉鬼,还刨坟掘墓,愣是把人家母女两个的遗骸给整了出来。” “剖坟掘墓这么阴狠的事情也做的出来?”刑如意咋舌的摇摇头,难怪翠翠会变厉鬼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老爷子将头低了下去。 “难不成还有更过分的?”刑如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剖坟掘墓更过分的事情了。难不成,也跟历史上的某人似的鞭尸? “黑狗血!孙掌柜见捉鬼之后,自家孩子的病仍未好转,就弄了一盆黑狗血,泼在了翠翠的尸身上,说是要让翠翠魂飞魄散。姑娘是懂内行的人,你说说看,这黑狗血就算能降妖除魔,泼在人家的尸身上又能起什么作用? 只见这一盆黑狗血泼下去,天立马乌压压黑成一片,这人吓得当即就散了。人虽散了,可这债却是背上了,当天夜里就又有几个年轻人丢了魂,都是当天去帮着孙家剖坟掘墓泼黑狗血的人。于是,这村里就变得人人自危,也格外注意这外来的人。” “因为翠翠母女就是从外头来的?”刑如意舒展了一下身子问。 老爷子闷着头点了两下,轻声的说:“是!” “到今天为止,你们村子里被勾去魂魄的一共有几个?” “除了我家之外,每家一个,症状都跟孙家那孩子一样,像是得了癔症!如果我家老婆子说的没错,那么今天晚上就该轮着我家憨儿了。” 老爷子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卷起一阵风来。老太太一晃,飘到了刑如意跟前,急切的说了句:“她来了!” 正文 第217章 追魂汤(4) 刑如意见过不少的女鬼,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明就具备一切恶鬼应当具备的条件要素,可偏偏小心翼翼,羞羞怯怯的,让她这个已经开启了战斗模式的胭脂铺掌柜一下子有些泄气。 阴风阵阵中,翠翠红衣狂舞,却娇羞的低着头,然后一寸一寸的挪进门。 李茂原本想挡在前头的,却被刑如意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因为她看见老爷子已经起身,朝着翠翠走了过去。他将旱烟袋拿在手上,对翠翠说:“孙家的事情,是他们有错在先,你该惩罚的人也都惩罚过了,余下的这些村民好歹在你们母女困难的时候也都帮过你们,就当我老汉求求你,放过他们吧?如果今晚你必须要勾走一个人的魂,那就勾我的吧?反正我也活够了,正好可以跟着我家老婆子一块儿上路。” 翠翠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老爷子,半响没有吭声。 老爷子长舒了口气,又叹了声:“我知道你今晚为啥来的,也知道你来我家不是想要害憨儿,但是翠翠啊,你也知道这憨儿是我家唯一的根儿,倘若你还活着,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反对。可你眼下跟我们不一样,人鬼殊途,你们两个是没有将来的。” 翠翠的嘴巴抿的更紧了。 “爷爷!”憨儿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看不见翠翠,却听见了刚刚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于是略带兴奋的问了句:“是翠翠吗?是她来了吗?我听村里的人说过,那些得了癔症的人在患病之前都看见过翠翠。可……可我为什么看不见!” 翠翠听见憨儿的声音,那狂舞着的红衣渐渐落了下来,刑如意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袭红色嫁衣。翠翠痴痴的看了憨儿一阵,突然对着老爷子跪了下来,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你是阴人,我是阳人,你这么跪我是要折我的寿吗?” 翠翠慌忙的摇了摇头,跟着起了身,只是嘴巴仍然抿着,目光也从刚刚进门时的娇羞变成了小小的委屈。 刑如意戳戳了身旁的四娘,悄声的说:“眼前的这一幕,我咋越来越看不懂了。好像这老爷子还瞒着什么事情没有跟我说。” 四娘只觉得这院子里阴风阵阵,冷的慌,却也是看不见鬼魂的因此对于刑如意的问题,也无从回答。 “我又不是你,也不看那些东西,你这问题要我如何回答啊!”四娘耸了耸肩,“虽说看不见,可你们刚刚的对话我也听了些,貌似这位刚刚来的翠翠姑娘与这位叫憨儿的公子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事情。” “是有些事情!”刑如意伸了伸腰,对李茂道:“看一下铃铛醒了吗?顺便将狐狸给我新制的那件披风拿来,这乡下地方,貌似比城里冷多了。” 李茂点点头,快步走到门外,从马车上拿了披风下来。取披风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看铃铛,这丫头,倒也心大,院子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她竟睡着没醒,甚至连翻身都不曾翻一下。 “铃铛醒了吗?” “没有,睡的极沉,看来这一路上上吐下泻的是给折腾坏了。” “既如此,就让她睡着吧!”刑如意将披风裹在身上,又随口问了句:“狐狸回来了吗?” “马车那边没有殷爷留下的气息。” “这死狐狸,刚出了城就把我扔下不管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刑如意哼哼一声,将披风又紧了紧,感觉身上稍稍回暖,这才走到了翠翠跟前。 “你喜欢憨儿?” 翠翠看着刑如意,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在她的目光中,轻轻的点了点头。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去找他?还有老爷子,我记得刚刚你也说了,憨儿他至今未婚。依照他的年纪,在乡下也算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了吧?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您老人家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成全吗?” “是啊爷爷,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肯同意我跟翠翠在一起。若你当时同意,没准翠翠跟她娘……” “闭嘴!”老爷子呵斥了一句,“你当真以为爷爷是那种狠心的人吗?你以为爷爷当时没有看出来你跟翠翠她互生了好感吗?” “难不成老爷子是嫌弃翠翠的出身,因为她是一个外来的流浪者?” “她从哪里来的,我一点儿都不在意,我看的出来,翠翠是个好姑娘,她娘虽然患病,但也是个厚道的妇人。倘若翠翠真能跟我家憨儿成为一家人,我这当爷爷的也是打从心里赞成的。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跟她娘住进那栋宅子里。” “那栋宅子?” “就是那栋宅子,那是我们村里的鬼宅,但凡是住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不光自己倒霉,连带着自己周边的人都要倒霉。翠翠和她娘是半夜进的村,进村的头一晚,就寄宿在那栋宅子里,这一住就是七天。后来,虽然搬出来了,可她娘已经被那里头的东西给缠上了,我估摸着那个时候翠翠她也被缠上了,只不过人年轻,能多挺些日子。 如意姑娘,你应该还没有成亲吧?所以你不懂这为人父母,当人祖母的心。我明知道翠翠她活不长,也知道憨儿若是跟她在一块,必定连累我全家,你说他们之间的事情,我能答应吗?” “如果照爷爷说的,进了那栋鬼宅的人都得死,为什么我没有事?”憨儿冲到了老爷子跟前:“我也进过那栋宅子,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不还活的好好的?” “活的好好的?你真的以为你活的好好的?”老爷子气得拍了两下大腿,然后抬眼,用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老伴儿。老太太则涩涩的一笑,对着老爷子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说,毕竟他是咱们儿子媳妇留下的唯一的根。可这个孽障,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悔改,你若是再不让我说,将来还不知道他又要惹下什么祸。到时候,我也走了,谁又能来保护他?老婆子,他不小了,他总要长大的。” “爷爷,你在跟谁说话?是奶奶吗?” “你刚刚不是问我,这些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能好好的吗?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旁人替你背了那些祸。” “什么?” “你还记得你七岁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憨儿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七岁的时候跟村里那些人一样,都得了癔症。” “我得了癔症?” “对!你七岁那年夏天,因为农忙,大家伙儿都在地里,你跟同村的几个孩子偷偷溜进了那栋凶宅,也就是刚刚咱们说的那栋鬼宅里面。到了晚上,你们一个个都犯了病,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的。起初,大家也没往那栋鬼宅上面去想,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人想到你们这些作死的孩子竟会那么大胆,竟会无视大人们的警告,偷偷跑到那个地方去。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有孩子死去,整个村子人心惶惶,都以为是闹了瘟疫。后来,还是村里的先生发现了这里头的规律,因为死的那些孩子,都是平日里跟你相好的玩伴。接着,有人在那栋鬼宅附近发现了其中一个孩子掉落的鞋子,大家伙儿这才知道,你们是闯了大祸。 那先生是打长安来的,很懂学问,于是大家伙儿就去找那先生想办法。先生想了一夜,翻了很多的书,才找到那个方法,那个可以掩鬼目,借生魂的办法。这种办法极为凶险,倘若成了,自然可以相安无事,若是不成,那被借了生魂的人就要替被借的人去死。” “然后呢?”憨儿好像懂了什么,他紧张的看着老爷子。 “你爹你娘只生了你这么一个病根子,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所以他们就用了那个法子,结果两个人没有一个人回来。我的儿子,儿媳妇就这么没了。三天后,你醒了,却忘记了一切。我与你奶奶只能哄着你,说你爹娘早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那门上的符,就是当时的先生给画的,那小床,的确是你小时候睡过的。后来,是为了骗鬼宅里的那个东西才一直摆在那里的。就连你的名字,我们也不敢用了,只能给你另外起了憨儿这个贱名,就希望你能对得住你爹娘的牺牲,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你呢,你这个孽障居然瞒着我们,居然为了翠翠,再一次踏进了那个宅子里面。这一回,是你奶奶,她不忍看着你去死,所以又用了那个法子,所以你奶奶死了。你还记得你奶奶下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五花大绑,浑身上下都贴满了那种符纸。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了镇魂!”刑如意在一旁接了话:“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但大概猜了一下。这被借了生魂的人,魂魄要被生生世世的封在棺木中,且永生永世不能轮回。憨儿的奶奶之所以能够出来,也是借了那雨水的光,因为雨水渗进棺木中,浸透了那些符纸,所以那符就不起作用了。” 老爷子半响没有吭声,刑如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可紧跟着,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她刚刚发现,她跟在场所有的人都忽视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们都以为,这村中的癔症是因孙掌柜家的那个孩子而起,这在背后作祟的是村外树林中埋着的翠翠,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在背后作祟的没准是另有其鬼! “翠翠,我问你,这村中的癔症可是你做的?” 翠翠摇了摇头! “不是我!我只吓唬了一个人,就是孙家那个浪荡的公子哥。” 翠翠说到这里,又抿了一下嘴唇:“原本就是孙家的那个公子哥做的不对,我虽气愤,但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是布了一个迷局,想要教训教训他。那天晚上,爷爷也在,所以我暗中送了爷爷出来,可等我再回去想要将那公子哥送出来时却发现他的三魂六魄中少了一魂一魄。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也没有多想,就告诉他我是翠翠,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女两个,他若同意了,我就放他离开。谁知,他竟记住了我的名字。 再后来的事情,爷爷他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孙家剖坟掘墓,甚至还请了道士来捉我跟我娘,可那道士是个混子,本身就没什么道行的,只是那黑狗血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命。不得已,我才躲起来。” “那你身上的红衣是怎么回事?” 翠翠娇羞的看了一眼憨儿,没有吭声。 “那是我烧给翠翠的,我曾答应过要娶她,可爷爷一直不肯同意我们的亲事。再后来,翠翠她就……我听人说,这死人和活人也是能够成亲的。若成了亲,翠翠就可以留在这里陪着我,等我死了,我们在一块儿上路,一块儿投胎,然后下辈子继续做夫妻。我烧了聘礼和嫁衣,给翠翠说,若是她同意的话,就穿着这嫁衣来找我。可我看不见她!” “看来我们都错了,这村里的怪事,跟翠翠无关,倒是跟憨儿你有关。你奶奶原本是替你去死的,灵魂也应该生生世世的被困在那棺木中。可阴差阳错的,你奶奶跑出来了,于是那鬼宅中的东西,知道自己上了当,于是就开始报复。不仅报复你们家,还报复这整个村子。” 刑如意正说着,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好像是谁家的房子倒塌了。老爷子侧着耳朵听了一听,脸色竟也跟着变了。他看看刑如意,说了句:“那个方向,好像是鬼宅!” “走吧!咱们一道去看看,这村里的事情总要解决的。”刑如意说着,先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老爷子磕了磕旱烟袋,也跟着走了出来,然后对刑如意说:“我来带路!” 循着村中弯弯折折的道路一路向西,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处废墟,原来那倒塌的竟真是村中那处早已荒废多年的鬼宅,也是村中被传了很多年,让人打心底就生出恐惧来的凶宅! 正文 第218章 追魂汤(5) 据老爷子说,这凶宅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荒废了。眼前,这座宅子虽然坍塌了,可留在宅子上的阴影却是一点都没有散去。 关于凶宅,老爷子说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听旁人讲的,至于那讲故事的人,早已经化作一堆白骨埋在了荒丘中。 故事的主人公姓马,是个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货郎。常年走南闯北的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后来走到这块儿觉得地方不错,距离洛阳城也近,就想在这村子里安家。于是托着关系,从地保手中买到了这栋宅子。那个时候,这宅子还不像现在这么破落,三间大屋也都齐齐整整的,就是院子里有些荒凉。 老爷子说着,还指了指院子中央那颗尚未倒下的桂花树:“这树据说就是那货郎种下的,他买下这宅子之后,就将院子里的杂物给清理了一番,然后从外头弄了这棵桂花树回来。如今这桂花树还在,每到了秋天,这桂花香隔着村子都能闻见,可那小货郎却早已经不在了。” “老爷子,您讲故事,能痛痛快快的吗?这么一个悬念一个悬念的,当真听的人心急!”刑如意说着,指了指天:“您瞧瞧这阴风,若再不赶着将话说完,怕是您这故事,咱们都来不及听了。” 老爷子也有些紧张,他紧着吸了两口旱烟,表情才再次放轻松:“就在小货郎种下这棵桂花树的当天,他也正式住进了这个家里。半夜的时候内急,就起身出来了。那时候,天气还不冷,小货郎常年在外,风餐露宿惯了,也没养成到茅厕去的习惯,就迷迷糊糊的在院子里寻了个角落解决。 这刚解决完,就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背后看着他一样。小货郎以为是有贼,于是就回头朝着身后看了那么一眼。 这一看呐,差点没把小货郎给吓死!那屋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一个身影有些模模糊糊的老太太。虽说这身影有些模糊,但脸却无比清晰,小货郎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竟然能够清楚的看见老太太满脸阴森森的笑容,可偏偏那模模糊糊的身体却大部分都藏在了门前的黑暗当中,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的诡异惊悚。 小货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词儿,鬼!他吓得立马加紧了裤子,连提都顾不上提,就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咱们乡下地方,晚上关门也没城里那么讲究,就是用木栓随便的插进去。那凶宅的门也是一样的,小货郎跑到门边,就去抽那里头的门栓,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那手脚都不停使唤,开了半天的门,也没能顺利给打开。 就在这个时候,小货郎听见了外头打更的声音,于是就忙喊起救命。他一边喊着,一边还朝后面看,唯恐那个脸上带着阴森森笑容的老太太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结果这一看,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那院子里除了那个老太太的身影外,又多了一个人,就站在他刚刚方便的那个角落里。那是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个子还没院墙高,就站在那团阴影里,用一双没有眼珠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 就在小货郎腿软想要跌到地上的时候,门开了,打更的更夫一脸疑惑的站在门外。看见小货郎从里头爬出来,提着灯笼照了照他的脸,然后问了一句:这宅子,你怎么也敢住进去?” “为什么不能住?还有那院子里的老太太跟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四娘听的浑身发寒,但有刑如意与李茂他们在,对整件事情的好奇程度反而超过了害怕。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差不多也是七八岁吧。当时给我们讲故事的那个人,就是村里负责打更的更夫。具体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后来死的也挺蹊跷的。关于那宅子里头的老太太和那个矮个男人的事情,也是这个更夫说给我们听的。 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姓苟,是在城里做皮货生意的,家里挺有钱。这人呐,一旦有了钱,就会染上很多的坏毛病,这姓苟的男人也一样,手里有钱了就去逛花楼,后来染了那种不好的病,在城里待不下去了,就带着刚刚有了身孕的媳妇,也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夫人回到了村里,盖了这么一处宅子。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姓苟的男人就病死了。所以,自打这孩子出生之后,就一直是母子两个生活。因为他们家里有钱,所以也看不上咱们周边的这些穷苦百姓,平日里都是独进独出的,跟人也不怎么交往。 可就算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时候,等这孩子成年之后,他们苟家也算是落魄了。 直到有一天凌晨,村里的人突然被一阵鞭炮声给惊醒,大家伙儿一听,好像是苟家在放鞭炮,围过去一看,只见苟家那个儿子正往地上按着一个五花大绑,长相十分好看的姑娘。苟老太太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说那姑娘是给儿子寻的媳妇,今日就当是大喜之日了。 那姑娘虽然手脚都被帮着,但嘴上却是能够说话的。见村里人都围过来,当即就喊起救命来。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安稳,不少地方还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也经常会有光棍汉从外头买个女子回来当老婆。毕竟世道乱,人牙子也多,这被贩卖的姑娘也多。 当时就咱们整个村子,就有不少穷苦人家,将自个儿的姑娘送到城里给人当妻当妾当使唤丫头。名义上说是送的,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就是将人给卖了。那年头,能活着就不容易了,所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没谁会去管那个闲事的,更何况这还是苟家的闲事,看个热闹也就散了。反正苟家那老太太也不会真的摆个宴席让大家伙儿去吃。 关于苟家那个五花大绑的姑娘,大家议论了几天,也就没人再去提起了,毕竟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还要每天都寻思着该怎么活下去。但据说那姑娘的性子十分刚烈,初到苟家的时候没少被打被骂,甚至还偷偷的跑了几次可都被苟家那个孩子发现给抓了回来。这不跑,被打骂的还要轻些,一跑回来就是往死里打,不过打得再狠,也都留着一口气,毕竟是花钱买的。 这苟家的母子两个,原本也就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尤其那个苟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守寡,脾气也怪,所以私下里也没少折磨那个姑娘。要知道,他们家原先可是做皮货生意的,这给动物扒皮去毛的活儿,这苟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做过,所以很懂得怎么折磨人还能留着人家的命。 这时间一晃就是大半年,这姑娘几乎也跟着闹腾了大半年,直到她怀了身孕。有了孩子之后,这姑娘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遇见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这姑娘在苟家洗衣做饭,帮那苟老太太捶肩捏背。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转眼间就到了那姑娘快要生产的日子。 这女人生孩子,就得找稳婆,就算这苟老太太平日里再怎么刻薄难说话,对自己的孙子还是上心的,那天将门窗都锁了之后,就出门去找稳婆了。这稳婆咱们村子里是没有的,隔壁村里倒是有一个,技术不错,还总是接生男娃。 原本大家都以为苟家接下来又要添一桩喜事,谁知道竟是一桩祸事。那苟老太太寻了稳婆回到家,就发现那姑娘吊死在大屋的横梁上,死相据说非常的恐怖,至于恐怖成什么样子,那个更夫没有说,估计他也没看见,至于咱们也都想象不出来,反正那姑娘是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苟家老太太当场就给吓死了! 又了几天,苟家那孩子也死了,据说是当天晚上听见了苟老太太喊他的声音,出门查看的时候给摔死的。当时官府里也来了人,都说那死相不像是给摔死的,倒像是给吓死的。死的时候,五官都扭曲的没有人样了,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肚子。等衙役们将他反过来,才发现这人竟……竟生生的将自己的肠子都给扯出来了。 苟家母子死了之后,这宅子就变成了朝廷的,由地保做主进行买卖。这第一个买下宅子是村里另外一个有钱人,为了除掉晦气,还专门请了道士来做法,甚至连这院子的格局都给改了。可刚刚搬进来没多久,男主人就死了,死的时候,全家的人都在,说是他吃着饭,吃着饭,突然就倒下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不停的用手挠抓自个儿的肚子,若不是家里的人拦着,只怕也都给抓烂了。接着,不到半年的时间,这户人家就死绝了。 在那小货郎买下宅子之前,还有个做买卖的人,也买过这栋宅子。后来也死了,据说死相都一样。再往后,这宅子就成了凶宅,鬼宅,也就没有人敢来住了。” “那被苟家买回来的姑娘呢?官府里头的人可曾去查过她的来历?” 正文 第219章 追魂汤(6) 晋干宝《搜神记》中说:“盒有怪物,若鬼,其妖形变化,杂类殊种,或为猪狗,或为虫蛇,其人皆自知其形状。常行之于百姓,所中皆死。” 这段话,其实说的就是蛊毒。 蛊毒的种类有很多,其中最具诗情画意的是qing蛊。这qing蛊相传为湖南湘中及湘西地区古梅山苗族女孩子特有巫术,十年方可得一qing蛊。下qing蛊并没有特殊的要求,你可以下在对方的饭菜中,也可以下在服饰上,甚至可以直接下在情郎的身上,然后再请巫师做法将蛊制于符上,女子佩带此符时时许愿,就可以使心上人永远死心塌地。 qing蛊,听起来虽然诗情画意,但却是蛊毒中最为厉害的一种。中蛊之人一旦违背两人之间的感情,就会被qing蛊啃噬,最后痛苦而死。 刑如意还记得她第一次听别人说起qing蛊时的表情,恨不得这种东西,是国家《婚姻法》的标配,但凡下定决心去结婚的两个人,都要自觉被种上qing蛊。倘若在婚姻存续之间出现不忠,就直接被qing蛊XX掉。倘若真的能够如此,这世间玩弄感情,婚内出轨的几率将大大减少,人渣也会快速的消失。 可惜,这种qing蛊只有少数苗疆女子才有,而且炼制方法都是保密的,根本就不可能大规模批量的生产,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可惜的事情。 除了qing蛊,还有公鸡蛊、虱子蛊以及姑蛊等众多蛊毒,下蛊的方式不同,中蛊之后的反应也各不相同,但若是官府去查,只会认为这些人是突发急症而亡,压根儿就查不出什么来。 苟家母子的死,其实就跟这蛊毒有关。 被苟家抢来的那名女子,恰巧就来自湘西。根据官府的调查,这名女子是被人从苗寨中骗出来的,后被转手卖给了人牙子,又被苟家买了回来。 因为受不了苟家母子的打骂和折磨,这才想要与苟家母子同归于尽。从日后苟家的遭遇来看,那女子腹中的胎儿,既有可能就跟她下的蛊毒有关,当胎儿足月之时,便是下蛊之日。女子上吊与腹中胎儿的死亡,就意味着这个蛊已经下了,而与这个胎儿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跟着统统死掉。 这女子本就是自杀的,死后灵魂不能进入地府,只能日日留在阳世重复自己上吊而亡时的痛苦。这种死法,即便是做了鬼,也一定是不甘心的,所以她就将苟家母子的魂魄也留在了那老宅中。闯入苟家的人,自然也会被这院中的阴气侵袭,间接或者直接的中蛊,与苟家母子一样,拖家带口的去阴司报道。 “眼下我们要怎么办?这鬼宅已经塌了,是不是预示着这里头的诅咒也消失了?”四娘不解的问。 刑如意看了看那宅子,说了句:“诅咒可以消失,但是怨气却很难消散。这鬼宅之所以坍塌,是因为它年久失修,加上前一段日子频繁下雨,所以才塌掉的。鬼不住阳宅,这宅子塌不塌对他们来说,并无影响。” “这么说,那姑娘跟苟家母子还在,她们的诅咒…哦…我是说怨气也还在!” “从目前来看,好像是的!”刑如意说着,示意四娘看向周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四周就升腾起一大片浓雾来,很快,就连眼前坍塌的苟家老宅都看不见了。 “我看着四娘,李茂你去看着老爷子跟憨儿,且莫要那个东西得了便宜。” “掌柜的放心,这种程度的小鬼,小的还应付的了。”李茂说着,站到了老爷子跟憨儿身旁,低声嘱咐着:“你们紧跟着我,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只要不离开我身边,那个东西奈何不了你们。” 李茂刚刚说完,就听见憨儿略带惊慌的声音,他说:“我爷爷不见了,刚刚还站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你说什么?”李茂抓住憨儿的手,却发现这手细的跟女子一样,皮肤光滑细嫩不说,还泛着一股子的冷意。 “我说,你们不该来管这里的闲事!”冷幽幽的话语,从憨儿的嘴中说出来。 李茂目光一冷,将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你是苟家老宅中的那个女人?” 憨儿目光阴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茂毕竟是妖,在一只恶鬼面前,还是有些底气的。于是暗中使力,想要将这只鬼从憨儿的身上逼走。憨儿却是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 “想不到你还是有些道行的。”李茂说着,也笑了笑,因为他看见,刑如意已经悄然的站在了憨儿的背后。 “我再说一句,你们不该来管这里的闲事!既然来了,那就不要再想着离开!”憨儿眯了眼,那表情看起来十分奇怪。分明就是个五官寻常的男子,此时却用这种娇媚的表情与自己说话,李茂极力的克制,才没有让自己下意识的挥出拳头去打他。 “不离开,那怎么行?本姑娘还要赶着去成亲呢!”刑如意说着,用力在憨儿的头顶上拍了一下:“既然来了,就不要附在一个男人身上,躲躲闪闪的与咱们说话,是因为你见不得人吗?倘若不是的话,就把这鬼雾给散了,咱们直接面对面的谈不好吗?” 对面没有声音,只感觉到一股冷风,从侧面袭来。刑如意微挑了下嘴角,快速移动的同时,将四娘推倒了李茂跟前:“帮我看着四娘!” “是,掌柜的!”李茂说着,伸手将李四娘护住,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刑如意。 这鬼雾,虽能迷住凡人的眼睛,却迷不住妖怪的眼睛。李茂之所以没有走出去,是因为他是刑如意的小伙计,需要顾着刑如意的安危。刑如意之所以没有将这团鬼雾驱散,是想要看看这鬼宅中的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鬼目开启,看见的是一双染了黑指甲的手,它穿过浓雾,直接朝着刑如意的面部袭来。 “还想毁我的容,难不成是嫉妒我长得比你漂亮?”刑如意说着,轻飘飘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伸手扣住了女鬼的手腕。 “这么凉,看来是血虚,需要好好的补养补养才行。哦,对不起,刚刚想起来,你是孩子足月生产时去的,难怪会血虚,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大补的方子,人鬼通用哦。” “你找死!” 女鬼也恼了,这次显出的不光是一双手,还有一张脸。一张看起来十分美丽,却布满死气的脸。 “我是不是找死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应该去属于自己的地方,老是待在阳世祸害人是怎么回事?”刑如意将女鬼拖拽到自己跟前,对着她笑了笑:“要不要我送你去阴曹地府?放心,我跟阴司的那帮人很熟,不会让你受太多罪的。” “要你多管闲事!” 女鬼见双手被扣,又挣脱不开,就知道这刑如意不是寻常人。她阴森森的一笑,整颗头颅居然从脖颈上脱离开来,直接张嘴朝着刑如意的头咬下去。 “掌柜的,小心!”李茂惊叫一声,想要过去帮忙,但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狐狸抱着刑如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才低眉凝视,瞧着她略带紧张的脸庞,问了句:“可伤着了?” “有你在,她怎么可能伤的到我。”刑如意看着那漂浮在鬼雾中的头颅,抚了抚胸口:“真没想到,吊死鬼还能有这种操作!” “她不是吊死鬼!”狐狸很肯定的回答。 “什么?不是吊死鬼!可老爷子讲得故事里,她就是自己上吊死的啊。不光她自己死了,还把腹中怀了十个月的孩子也给带走了。” “我的小如意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好忽悠了?”狐狸摇摇头,甩了一下衣袖,那浮在半空中的头颅就被甩飞了出去,跟着鬼雾也散了不少。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变得如此好忽悠了?难不成,老爷子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是假的!”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个故事。既然是故事,里面的内容是真是假就很难分辨。” “臭狐狸,别跟我绕弯子。刚刚差点被一颗鬼头给咬了,本姑娘这会儿还憋着气呢?小心殃及你这只狐狸。” “是,娘子!”狐狸确认刑如意并无大碍之后,松开了手:“那故事中,一半是真的,另外一半却是假的。真的是,这女鬼生前的确是被苟家的人给买回来的,也的确受到了不少的欺凌,就连那十月怀胎都是真的。假的是,这女鬼并非湘西苗寨中人,真正来自苗寨的是你口中的那位老爷子。在苟家的事情发生时,他也并非如自己所讲述的那般,还是个小孩子,而是个成年人。他,就是自己故事中那个偶尔经过村子,并且在村中住下来的先生!” “老爷子就是先生!你稍微等一下,让我理一理这里头的关系!” “不用理,待会儿让他自己给你说!”狐狸说着,揉了揉刑如意的眉心:“别老皱着眉头,万一长出细纹来,你还得殃及我。” “哦,我明白了,刚刚这鬼雾起来的时候,是你把老爷子给弄走的?” 狐狸点点头。 “为什么?”刑如意不解:“就算他编了一个故事来哄骗我,可能也只是想要我帮他解决了苟家老宅的事情,让他的孙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你错了!他骗你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要害你!”狐狸说着,用手点了点刑如意的眉心:“你啊,太容易相信别人!” 正文 第220章 追魂汤(7) “老爷子为什么要害我?”刑如意不解的看着狐狸:“我们从洛阳城出发是临时选的日子,选择这个村子落脚也是临时决定的,甚至干涉这件事情也是我临时起意的,老爷子完全没有害我的理由啊!” “临时起意,即兴杀人,这些词你都不陌生吧?”狐狸嘴角噙着笑:“这些还是你给我讲的。” “我当然知道,那时候还以为你只是一只纯粹的狐狸,让你平白占了不少的便宜。当然,你也被我强迫着看了不少法制类的节目。你还说像这种临时起意,即兴杀人是我们人类社会才有的现象,在你们狐族压根儿不可能。等等,你的意思是,老爷子害我完全是临时决定的。” “没错,他原本想要的只是这村中那些被他选中的村民的命,但是你的出现,让他有了更好的选择。如意,你应该明白,你能够跟着我来到这里,不仅仅只是一个意外,也跟你的命格有关。” “难不成这老爷子是在修炼什么邪术?”刑如意一边用手指敲打着下巴,一边看李茂将那女鬼擒住:“我这双眼睛,虽不及你的狐狸眼,但也瞧的出来,老爷子并非妖怪,也不是莫须有那种老不死的怪物,我着实想不出他要害我以及害村中那些村民的理由。” “想不出来不要紧,我刚刚说过了,会让他亲口告诉你的。”狐狸说着,牵起了刑如意的手走到那女鬼跟前:“知道你心急,我先给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她,不是湘西苗寨的人,而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在跟母亲逃难的过程中,被苟家的那个人给救了。当然,这救是有目的的,他不过是看中了这个女子的容貌,想要将她带回家中做自己的女人罢了。 可惜,苟家的人想来都是自私的,而且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那人想要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对于她那成为拖累的娘却是厌烦的很,于是在回村的路上,将这女子的娘给谋杀了。 为人子女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被人杀死,还要被迫嫁给仇人为妻,她当然是不愿意的,当然要拼死挣扎。可惜,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徒劳的挣扎,除了给她带来更多的折磨和伤痛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你口中的老爷子出现了,他给这个女子说了一种方法,一种可以让她复仇的方法!” “什么方法?” “心甘情愿的让老爷子给自己下了降头,成为老爷子的鬼奴,然后杀死自己的仇人。在这一点上,老爷子并没有欺骗你,因为苟家的那对母子,的的确确是被她给杀死的。不仅被她杀死,而且跟她一样,都成为了老爷子手中的傀儡。” 狐狸说着,随意的朝那女鬼一指,女鬼立马痛苦的呻吟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是降头的?在你们青丘,应该没有这种说法吧!”刑如意好奇的戳戳狐狸,小声的问。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忘记了,在你的老家,青丘并非是世外桃源。” “也是哦!”刑如意忽然想起,狐狸是青丘历史上唯一一个被族人用阴谋和武力驱赶下台的狐帝,于是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抱住他的胳膊问:“然后呢?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降头的。” “我既知道蛊毒,又怎么会不清楚降头。这降头,原本就是从蛊毒演变出来的,而蛊毒也好,降头也好,又都是妖怪们最先使的一些捉弄人的小法术。只不过这种小法术,在妖怪之间属于小打小闹,用了人类身上,却是致命的。我青丘虽不屑于用这些小把戏,但不用却不代表着不知道,不了解。” “所以,她中的是什么降?”刑如意抬着下巴问,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好像知道了,我曾经看过这种头飞来飞去的画面,那个降头好像是被称为人头降!” “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吧!”狐狸说着,蹙眉看了一眼跟前的鬼雾,又用手挥了那么一下。鬼雾顷刻间全部散去,眼前呈现的是乡村宁静如斯的夜。 鬼雾散去了,刑如意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老爷子家门前。自家马车依旧停在那里,有狐狸之前设下的结界在,铃铛丝毫没有被刚刚的事情所影响,依旧睡得香甜。憨儿则昏倒在自家院子里。老爷子站在院子中间,被一根透明的绳索捆绑着,老太太则泪眼朦胧的守在老爷子身旁,正试图将那绳索弄断。只可惜,她每接近一步,那绳索就会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烧得不仅是老太太的魂魄,还有老爷子的肉身。 刑如意心中不忍,看着那绳索问狐狸:“那是什么?” “我特意问旁人借来的捆仙锁!” “老爷子是仙?” “当然不是!”狐狸哑然失笑,“你看看他的样子,哪一点像神仙。这捆仙锁只不过是这根绳子的名字,不是专门用来捆绑神仙的,而是说这根绳子很结实,就算神仙被它捆住了也无法挣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法器?” “但凡是修行者使用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之为法器。喏,就像是莫须有之前送你的那面铜镜,它也是法器。只不过被你大材小用,当做寻常的镜子使唤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莫须有好像说过,那面铜镜是能够照见鬼的,而且还能够让你看到鬼的真面目。这么说起来,倒是有点像是传说中的照妖镜!”刑如意说着,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感情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都在虐待我的法器,罪过罪过!” 狐狸摇摇头,没有吭声,而是看着老爷子道:“你的鬼奴,都已经被我抓了,至于村中的那些人,有我家如意在,想要醒过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倒是你,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话?” “哼!”老爷子一改之前的模样,整个人也变得狰狞起来:“不过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竟然在我的面前嚣张。” “那你呢?不过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怪物,与我比起来,你岂非更没有嚣张的资格?” “哼!”老爷子又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狐狸将刑如意带到一旁坐下,又命李茂燃了火,摆放了些零散的小点心,热了一壶桃花醉,这才又与刑如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话来。 “无论是之前这老爷子给你说的故事,还是我刚刚给你讲的故事里,都有一个人是没有提到的。” “谁?” “她腹中的那个孩子!”狐狸说着指了指那个女鬼,然后看着女鬼的眼睛,说:“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现在她又在哪里?” 女鬼看了狐狸一眼,然后将头转向老爷子。 “你腹中怀着的是个女孩儿,而且还是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孩儿。还记得你悬梁自杀时的那个时辰吗?他帮你选的!他之所以选择那个时辰让你死,不光是要拿你的尸身来炼化鬼奴,更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可以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因为只有在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孩儿,才是符合他要求的那个孩子。” 女鬼红了眼,虽说她腹中的孩子是苟家的血脉,可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作为母亲,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为了复仇,心甘情愿的被眼前这个男人炼化成为鬼奴,他也曾答应过她,会帮她保住腹中的孩子,让她平安长大。所以这些年,她都没有去问过,自己的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放心,他没有对那个孩子怎么样,相反他对她很好,还细心的将她养大。”狐狸说着,嘴角微微上扬,用手指了指那个一直守护在老爷子跟前的老太太:“她,就是当年那个从你腹中被取走的孩子。她不仅顺利的长大,最后还嫁给了这个人,做了他的妻子,而且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老太太与女鬼听见这话,都相互的看了对方一眼,跟着各自摇了摇头。 “很难接受是不是,明明是自己的女儿,眼下却跟自己一样都变成了鬼魂,甚至还是一个相貌特征都要比自己老许多的鬼魂。这不奇怪,你死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华,而你的女儿,严格来说,算是喜丧。”狐狸说着,用手点了一下老太太的鬼魂,顷刻间,银丝变黑发,脸上的皱纹也都被抚平了,就连身量都似乎高了一些。 等老太太身上的光华散去,刑如意这才看清楚老太太的模样来,此时的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那五官,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态,竟与对面的女鬼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不光五官长得很像,就连眉宇间的神态也很相似,可是……”刑如意看着狐狸,一副快要告诉我答案的模样。 狐狸摸摸她的头:“先吃一口点心,我再告诉你!” 刑如意忙咬了一口绿豆糕,摇着狐狸的手臂:“快说,快说,我这一肚子的好奇宝宝都被你唤醒了!” “一肚子的好奇宝宝?”四娘盯住刑如意的小腹。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了。”刑如意俏脸微红,忙跟四娘解释着:“我的意思是,我的好奇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蹦跶出来了。” “你的这些词语,总是古怪的很。”四娘也学着狐狸之前的样子,既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憨儿奶奶的真实身份,那么接下来,我想问一问你,可曾猜到这老爷子的真实身份?”狐狸略抬着眉,问刑如意。 “老爷子的真实身份,当然是憨儿的爷爷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哦,不对,你刚刚说过,老爷子其实就是当年那个先生,也就是他口中,那个最初平息了苟家诅咒,还帮他救了憨儿性命的人。可是……” “可是多了一个人对不对?如果他是当年的先生,那么憨儿真正的爷爷又去了哪里?”狐狸伸出手指在刑如意的眼前晃了一晃:“刚刚我还给如意你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他所讲的故事,有一部分是假的。既然故事是假的,那么他之前所讲的有关于先生的故事,也就是他自己杜撰的。” 正文 第221章 追魂汤(8) 刑如意一脸懵逼的看着狐狸,两只眼睛里只差转圈圈了。她双手合十,用可怜巴巴的口吻对狐狸说:“亲爱的未来夫君大人,求求你,赶快揭秘好不好?” 狐狸扫了一眼老爷子,看似温和,实则口吻是不容商量的哪一种:“是您老来说呢,还是我来说?你知道的,我们狐族想来做事都不是白做的,倘若我帮你说了这个故事,那么我就要从你的身上获取一些回报,这样才符合我们狐族办事的规矩。” 起初,老爷子说狐狸是只成了精的狐狸时,四娘并未在意。可眼下,狐狸也自从是狐族,四娘不由狐疑的碰了碰刑如意,问:“狐族是什么族?” “哦,就是狐族!”刑如意脸不红气不喘的将嘴巴附在四娘耳朵旁,悄声的说着谎话:“这狐族是很古老的一个家族,家族中的人都是修炼法术的。这老爷看来也是同道中人,所以知道这么回事儿,不过刚刚你也听狐狸说了,这老爷子修炼的可能是邪术。我估摸着,他若当真做了狐狸所说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是为了借命!” “借命!为什么要借命?” “其实很多修炼旁门左道的术士都会做这个,我之前也曾遇见过一个借命的人,手段相当残忍。” “可是,如意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借命?难不成这性命也能问旁人去借。”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不可能,但是对于那种修炼邪门术法的人来说,是可行的。不过不是经过别人的同意去借,而是强行的去借。四娘,我问你,倘若你的夫君当日可以不死,但不死的前提是要你去拿别人的命来换,你愿意吗?” 李四娘愣住了,然后低头想了半响,抬头涩涩的一笑,说:“倘若这世间真的有那种术法,我承认我会很心动,因为我不想我的夫君离开。可若是要以伤害旁人的性命为代价,我应该不会去做。但……若是可以,我愿意将我的性命分一半给我的夫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刑如意没有想到自己随口问的一个问题,竟会让四娘难过成这样。她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该死,一边用手拍了拍四娘的后背。 “没错,若换成那个人是我,必定会跟你做一样的选择。可是四娘,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我们这般善良。那些借命的人,恨不得将旁人的命借光,压根儿就不会去估计旁人的死活。”刑如意说着,起身,走到了老爷子跟前:“老爷子,如意打心底里不希望您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虽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又在我的身上做了什么,但是我敢担保,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爹爹,好爷爷,这么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他用什么法术。这一定都是那个女鬼的阴谋,是她,是她想要害我们家。” 老太太说着,用手去扯那捆仙锁,手指刚刚触碰到一点,就被燃起的火焰给烧了回去。即便这样,老太太还是没有放弃,仍是强忍着灵魂被灼伤的疼痛,想要放她自己的丈夫自由。 这一次,狐狸出手了,他用法术困住老太太,也走到老爷子的跟前。 “你很羡慕我们狐族,羡慕我们可以活上百年、千年?” 老爷子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的确,长生不老是每个人的向往,而我们狐族,通过先天的资本加后天的努力就可以轻松的实现。你呢,也利用自己的邪术,借了旁人的性命,延续了自己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确做到了长生。但是你快乐吗?” “我当然——”本该是理所应当的回答,老爷子却在说出那三个字之后噎住了。他先是看看被困住的老太太,接着又看了一眼儿子媳妇生前所居住的那间房舍,沉默了。 “你不快乐!其实,我也不快乐。我活的时间比你长,拥有比你更强大的法力,而且永远不会老。可那又怎么样,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我曾经的好朋友一个个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法力越强,活的越久,拥有的孤单和寂寞也就越多,我并不觉得活的长,是一种福气。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姑娘,她叫刑如意,与你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但却是我心爱的人,也是即将与我成亲的娘子。你知道吗?曾经的我,也很犹豫,犹豫着要不要跟如意成亲,因为我是狐族,她是人族,我可以再活几百年,几千年,而她呢,却只能活短短的几十年。我没有办法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所以为了延续她的生命,为了能够让她与我一样活几百年,几千年,我瞒着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最终,我放弃了!” 狐狸说到这里时,冲着刑如意微微一笑,然后低头牵住了她的手:“你曾经不止一次的追问,在我消失的那些日子里都做了什么?也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为什么不和你成亲。其实,不是我不想,而是那个时候我不能。我既没有办法容忍你的离开,也不敢想象,当你一天天的衰老而面对着永远没有变化的我时,你是否能够承受的住。” “的确很难承受啊!”刑如意点着头,用手摸了摸狐狸俊俏无比的脸蛋:“这么英俊的一张脸,还不会老,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羡慕嫉妒恨。不过那又如何?就算我找的是一个与我一样平凡的普通人,难道嫁给他我就会幸福?嫁给他就能够与他一块白头到老?嫁给他,他就不会嫌弃我人老珠黄,中途变心,将我变作下堂妇?很显然,这些也都是未知数。既然都是未知数,我为什么不给自己挑选一个最好的夫君,享受最好的呵护,然后顺便欣赏这天底下最英俊的脸庞。哪怕拥有幸福的时间很短,也是拥有过不是吗?” “的确是我的如意!”狐狸说着,宠溺的笑了笑,然后将目光又转向了老爷子。 “如意的这些话,在你听来,或许有些可笑,但这就是我未来小娘子与众不同的想法,而我却浪费了很多的时间才想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意她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我可以帮她延续性命,甚至可以用更为高明的借命方法,让她永远跟我在一起。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是真正的她吗?” 老爷子低垂着,一声不吭。 “我求求你,放了他,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跟他夫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去伤害别人。他是一个好人,这村中所有的人都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好人呐!” 老太太听的糊里糊涂,魂魄也在月光中恍恍惚惚。因为几次强行触碰捆仙锁,她的魂魄被眼中灼伤,很快也就要魂飞魄散了。 刑如意有些不忍,用手摇摇狐狸,问:“能不能帮一帮她,她快要魂飞魄散了。” “不能!”狐狸绝然的回着:“此时,唯一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们。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即便这村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有这么多孤魂野鬼在外飘着,却没有一个鬼差前来做事吗?眼前的憨儿奶奶如此,翠翠也是如此,还有苟家的那对母子以及村中其它枉死的村民。” “为什么?”刑如意也有些不解。 “因为他们都是被老爷子豢养的鬼奴,他用了特殊的法子,将他们豢养起来,进行驱使。这些鬼奴,不同于一般的鬼魂,不属于鬼差拘拿的范围。这种情况,就像是你们凡人所说的三不管,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只有那些道士,而下场就是魂飞魄散,除非他们的豢养者肯牺牲自己,还他们自由。” 老太太虽别的话都听的迷迷糊糊,但狐狸这最后一句她却是听懂了。她看着老爷子,努力做出自己很好的样子来安慰他:“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也知道这些都是他们的阴谋,是他们跟那个女鬼联合起来想要害你。你放心,我很好,我不会魂飞魄散,我……我还要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说过的,你舍不得我一个人上路,你怕别的鬼差会欺负我,怕我会半途迷路,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那么早就走的,我会等着你。” “阿珂,你别说了,我根本……”老爷子的嘴轻颤着,却没有将话说完。 “没有关系的,我真的没有关系,憨儿还没有成亲,你得好好活着才行!” “憨儿不可能成亲!”狐狸实在是不忍心打断老太太的话,可是再拖下去,这天都要亮了。 “因为你的夫君,绝对不会允许憨儿跟任何人成亲!” “你胡说!”老太太发出一声鬼吼,整个人顷刻间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没有胡说,他说的对,我不可能让憨儿成亲,因为我……因为我需要借憨儿的命!”老爷子终于承认了,“阿珂,我对不起你!” “你糊涂了吗?你是老糊涂了吗?你刚刚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啊。憨儿是你的孙子,亲孙子,你当爷爷的又怎么会要他的命?” “我要的就是他的命!”老爷子双眼通红,像是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在你眼中,他是我的孙子没错,但是在我的眼里,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容器,我养育他只是为了要留着他的身体,留着他的身体来承载我的灵魂。从头到尾,我都不在乎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想要的只是活着,永永远远的活着!” 老太太愣住了,四娘也愣住了,刑如意则不解的看着老爷子,只有狐狸与李茂的神情尚未有丝毫的变化。 终于,刑如意醒过神儿来,她愤怒了,一下子冲到老爷子跟前,用手揪住他的衣襟,厉声的问着:“你借命就算了,居然还要借自己亲孙子的命,你丫是不是疯了?” 正文 第222章 追魂汤(9) 刑如意不能激动,一激动就很容易飚脏话。这是她自来到盛唐之后,头一次觉得用什么脏话都不能完美的诠释自己心中的愤怒。她在脑海中过了无数个骂人的词汇,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词汇可以用来唾骂眼前这个老人!她很想揍他,但举起了拳头,却看着他那满头的白发落不下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刑如意觉得无力,但偏偏脑海中又想起了之前狐狸说的那句话。狐狸说,老太太的真实身份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么老爷子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 “我是苟海!” “苟海?”刑如意一时没有回过神儿来,转头看着狐狸。 “苟海!从某个层面来说,应该是她的公公,她的爷爷!”狐狸先是指了一下那个被下了降头的女鬼,跟着又指了一下老太太:“当然,我说的是灵魂,不是肉身。” “等一下,我这脑子有些乱!”刑如意晃了晃头:“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在城里做皮货生意,然后又将家按在这里,却因为脏病早早就死掉的那个苟海?我的天!倘若他就是苟海,那他岂不是娶了自己的孙女当媳妇!” “从灵魂的角度来讲是的,但从肉身的角度来说,不是!”狐狸环住如意的肩:“我知道这些事情在你看来有些匪夷所思,用你家乡的话说就是毁三观,可对于用邪术害人的人来说,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往往才是最适合的材料。” “材料?”刑如意无法将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眼与那些活生生的人画上等号。 “没错,我就是苟海!是苟家老宅真正的主人!”老爷子又开了口,这一次眼睛看着的却是外头,原本苟家老宅的方向:“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我只是一个寻常的皮货商人。我的脑子很灵活,做生意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所以我的生意做的还算红火。除了做皮货生意,我还买卖一些药材,甚至私下里还会联系一些铁匠,折腾一些兵器什么的。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人们除了穿戴之外,也还要治伤看病,保护自己,所以钱赚得很多。 就像如意姑娘之前说的那样,这人一旦有了钱,就很容易染上一些坏毛病。那时候,我正年轻,家中的夫人又是个怪脾气,所以私下里总爱往那些青楼妓院跑。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我染上了那些见不得人的病,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甚至到死的时候还会特别的难看。所以我借口出去做生意,想要寻个地方自行了断。就在我决定对自己动手的时候,遇见了那个人,他说他可以帮我。 我原本是不信他的,可求生的欲望还是让我决定试一试。他告诉我的那个续命的方法,其实就是管别人借命,甚至连这个村子都是他给我说的。 要借命,首先要找到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存心想要帮我,这五种命格的人居然都在这同一个村子里面。于是,我按照那个道士说的,给了地保一些钱,将自己落户到了这个村子里面,还划了土地,建了宅子。 为了能够让自己完美的重生,我亲自策划了自己的死亡,让村中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夫人都认为我是得了脏病死的。暗中则用那个人交给我的方法,制造种种意外,得到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并且成功的借到了命。” “就是你现在的这个身份?”刑如意问。 老爷子摇了摇头:“不是!我第一次借的是一个流浪汉的身体。说实话,那时候我的内心深处也还是有一丝善良的,我不忍毁掉更多的家庭来满足我个人的欲望,所以就选择了那个流浪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竟然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异变,那种异变,让我觉得害怕,于是我决定再借一次命! 第一次借命的时候,我虽患有疾病,但还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可第二次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我决定给自己找一个帮手。就在我暗中物色人选的时候,我的儿子将她带了回来。” 老爷子说着,指了指那个被下了降头的女鬼。 “我原本没想把她怎么着的,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所以经常偷偷的回去看看。我看见了我的儿子是怎么对她的,也知道她想要我的儿子去死。我的儿子虽然是个坏人,可那毕竟也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当时,她已经有了身孕,而我又急需一个帮手,所以我决定在她生下我们苟家的孩子之后,用那个人教给我的方法,将她变成我的傀儡。我乔庄成一个道士的模样,暗中找到了她,告诉了她可以复仇的方法,让她自愿成为我的傀儡,而我则在她上吊之后,取走了她腹中的胎儿。 这一切原本都是很完美的,她死了,留下了我们苟家的后人,至于我的儿子,我会再找机会帮他物色一名合适的女子。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变成鬼的她会拥有那么强大的能量,而我根本就控制不了。等我赶到苟家老宅的时候,我的儿子,我的夫人都已经被她杀死了。 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却又是被我亲手给害死的,我没有办法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只能将他们关在苟家老宅中。” “你说谎!倘若你真的爱你的儿子,倘若你真的在乎你的夫人,就该想办法让他们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可是你没有,你只是将他们变成了行尸走肉,变成了你另外的鬼奴,让他们继续帮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刑如意指着老爷子!“从头到尾,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也许吧!”老爷子倒是没有反驳,抬起头看着夜空笑了笑:“也许你说的对,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我自己。否则,我又怎么会狠下心来做后面的那些事情。” “那些闯入苟家老宅的人,也是你害的?” “没错,是我!” “为什么?既然你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去害那些人?就因为他们进入了你的宅子!” “当然不是!我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我要活着。我虽然再一次借到了命,可还是不够完美,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疯狂的翻阅那些跟术法有关的典籍,终于让我找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吸食别人的灵魂,不断的吸食别人的灵魂。但不是全部,只需要一魂一魄就行。” “所以那些闯入苟家老宅的人都患了癔症?不!那不是癔症,是因为你拿走了他们的一魂一魄!” “是的!是我拿走了他们的一魂一魄。其实,我没有想那些人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而且死了之后,灵魂也都徘徊在我的左右,我只能将他们一个个都关起来。” “我借到的第二条命,就是我现在用的这副身子。他是村中的孤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沉默寡言,极少引起旁人的注意。况且,那个时候,他才七八岁,是我最理想的选择。借命成功之后,因为本身年纪小,所以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将苟家发生的那些事情算到我的头上。 这位狐先生说的没错,我之前给你讲的故事中有一部分是杜撰的,至少在时间和次序上我进行了调整。因为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苟家搬到这座村子,从苟海死亡开始的。” “那憨儿奶奶呢?你明知道她跟你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娶她?” “我不知道!至少在我跟她成亲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老爷子愤怒的喊着:“我每借一次命,记忆就会出现一段短暂的空白。她出生之后,因为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暂时将她寄养在别的人家。后来我的儿子死了,夫人也死了,苟家成了一座鬼宅,我自然也不能去接她回来。再后来因为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我需要再一次借命,也无暇去顾忌她,而她也被她的养父母几次转手,最后才到了那户人家。莫说是重新借命之后的我,就是之前的我,哪怕跟她面对面的站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够知道她是我的孙女,是我苟家的后人。” “所以阴差阳错的,你们成了一家人!” “我知道自己不是寻常人,我也担心旁人会发现我的秘密,所以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活着,也从来都不敢去想成亲的事情。直到媒婆将她带到我的跟前,我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很熟悉,觉得自己想要去保护她。加上那个时候,我跟这具身体已经结合的很好,所以就同意了。 现在想起来,我自个儿也觉得可笑无比。那种感觉,哪里是什么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姻缘,根本就是血脉亲情。可惜,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都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憨儿闯进苟家老宅的那一次!那一次,我原本是想要那几个孩子的命,谁知道憨儿竟会跟着他们去了。后来憨儿也病了,也被我的傀儡,就是她拿走了一魂一魄。那个人虽然教给我了拿走别人魂魄的办法,交给了我借命的办法,却没有告诉我,这拿走的魂魄该怎么换回去。就在我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那个人竟又出现了。” “那个人,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自称莫须有,是来自终南山的道士。可在我看来,他也是一个邪道,若不是他,我又怎么可能学会这种借命的邪术。”老爷子自嘲的笑了两声。 “莫须有!”刑如意与狐狸对视一眼。 这个名字,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正文 第223章 追魂汤(10) “对,就是莫须有。我听的出来,这是一个假名字,寻常人谁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十分吃惊,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 他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只是冲我笑了笑,问我想不想跟他一样。说实话,我想,我非常想。虽然我还活着,但是能够明显感受的出来自己还在一天天的衰老,我甚至非常恐惧这种衰老。我问他,我该怎么办?他说很简单,借别人的命,就像是把自家的酒装进了别人家的酒壶里,虽然能喝,但是味道不一样,感觉更是不一样。想要酒壶和酒之间结合的严丝合缝,密密实实,就必须用同一个酿酒厂生产出来的酒壶,换句话说,就是借自己家人的命,自己后代的命。” “莫须有他在骗你!就算你借了自己儿子的命,孙子的命,你依旧不能像他一样。”刑如意忍不住戳穿了莫须有的谎言。 老爷子苦笑了一下:“对!你说的对,他是在骗我,就算我借了我儿子的命,我也只会变成我儿子,不可能用同一副身躯,同一副面孔永永远远的活着。可是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让自己像他那样永远年轻的活着,压根儿就没往深处去想。” “所以,你要了自己儿子媳妇的命?” “没有!我没有!那时候我虽然相信了莫须有的话,虽然我很想让自己永远的活着,但是我问没有想过要去伤害自己的家人,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没有的。我虽然心动,可心里也知道,我当时最想做的只是留住我孙子的命。我问他,有什么办法,他给我说了。”老爷子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关于我儿子跟儿媳妇的事情,我没有骗你们,我之前给你们讲的都是真的。那个莫须有给我说了方法,我转告了给了我的儿子和儿媳妇,是他们决定用自己的命来换回我孙子的命,我试着去阻止,甚至想过用我的命去换,可是……可是我什么都阻止不了。憨儿醒过来了,我的儿子跟媳妇也都死了。 就在给他们办后事的时候,莫须有再一次出现,他告诉我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就是关于阿珂的身世。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真的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阿珂原来就是当年被我从苟家带走的那个女婴,是我的亲孙女。 别说是你们,就是我自己,当时也觉得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虽然我已经重生了多次,虽然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苟海,可我的灵魂没有改变,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阿珂,去面对自己。 我知道,不管是从外形上,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再是苟海,除了灵魂,我与阿珂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可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借口身体不适,刻意的疏远阿珂,同屋也绝对不在同房。 阿珂她没有怀疑,毕竟我们都是做了爷爷奶奶的人,她以为我真的是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对我的照顾也更加的无微不至。渐渐的,我也就释然了,毕竟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了不是吗?” 刑如意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老爷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老太太。她怔怔的站着,然后看着老太太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就在她快要消失的时候,刑如意看见她对老爷子笑了笑,然后凄楚的说着:“原来……原来我们之间,还是这种关系。老天爷,你可真是会捉弄人啊!” “狐狸!” 眼瞧着老太太快要魂飞魄散了,刑如意忙的抓住了狐狸。 狐狸拍拍她的手:“这样也好,消失了就不会再痛苦,尽管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阿……阿珂!”老爷爷喃喃着,直到老太太的影子尽数消散,他才用力的闭紧了眼睛。 “虽然你们的相遇是个错误,但我看的出来,你是真心对阿珂的。既然是真心,又为何让她代替憨儿去死?难不成,你想要问憨儿借命!”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我只是阻止不了!”老爷子眼睛通红的怒喊着:“因为憨儿爹娘的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管着他,唯恐他又跟当年一样,闯进苟家老宅。经过这些年,苟家老宅里头的那些魂魄,我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了。我老了,我的身体机能也在不断的衰退,那些鬼魂也知道,我控制不了他们多久了,所以每时每刻都在老宅里闹腾,闹腾着想要从里头逃出来。他们想要我的命,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 可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有想到,翠翠母女两个竟会出现在村子里,更没有想到他们会住进苟家老宅,而翠翠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跟憨儿好上了。翠翠的母亲,自打进村之后就是病着的,住进苟家老宅之后,自然也会被那些鬼魂给勾走一魂一魄,加上染了鬼气,很快就死掉了。我虽然知道真相,却也只能瞒着。” “你知道翠翠也会跟那些闯进苟家老宅的人一样,会被取走一魂一魄,所以才会反对她跟憨儿在一起!” 老爷子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我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我不能再让憨儿出现什么闪失。他的命,是用他爹娘以及阿珂的命换回来的,所以我必须要守着他。我承认,我曾对莫须有的提议十分的心动,可就像狐先生说的那样,活的长久,未必能够感觉到幸福。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很矛盾。 兴许是因为我老了,所以心不再像年轻时候那么的硬,当我再取走那些人的灵魂,看着那些人死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开始不舒服,开始难受,开始自责。我想过要停止,想过要改邪归正,想过自己像一个正常的老人那样生活。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戛然而止,我已经吸取了太多年的灵魂,这些灵魂就像是毒素一样,盘踞在我的身体里,让我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我,彻彻底底成了它的奴隶!” “那憨儿呢,你当真没有想过要借他的命?” “我承认我想过,尤其当我逐渐衰老的时候,当我承袭那些病痛折磨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老爷子说着,看了眼那只被下了降头的女鬼:“可我也想过,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彻底终结盘踞在这个村子里的噩梦。估摸着这位狐先生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村子,早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她,虽然是我的鬼奴,可我已经驾驭不了她了,倘若今日不是遇见了你们,我和憨儿没准儿早已经变成了她腹中的粮食。” “反噬!”刑如意想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词汇。 “反噬!很贴切的一个词儿。”老爷子说着,闭了眼睛:“这村子里近百年的噩梦都是从我开始的,那么今夜,也从我这里结束吧!阿珂,等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老爷子说着,狠狠的咬断了自己的舌根,跟着一股鲜血从他的口腔中蔓延了出来。 此时,东方渐渐升起一抹白,天终于快要亮了! 老爷子死后,那只被下了降头的女鬼也一起跟着消失了。至于苟家老宅中那些盘踞的幽魂,也早在刑如意他们进村之前,就被狐狸给处置掉了。否则,鬼雾升起,苟家老宅坍塌,这村中必是一副百鬼夜行的姿态。 翠翠也离开了,她脱下了憨儿烧给她的那身红色嫁衣,没有说一个字就离开了。刑如意知道,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翠翠也想明白了,人与鬼,终究是殊途,再好的感情都不能勉强。 “狐狸,你说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倘若是真的,他又为何不让憨儿成亲?” “我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临了他还是说了谎话。”狐狸抱住刑如意,低头,用嘴唇轻轻贴着她的额角。 “那一句?” “老太太阿珂的死!” “老太太的死?难不成这里头还藏着什么秘密?” “作为一个自私的人,老爷子未必真的看中自己的儿子与孙子,尤其当他从莫须有口中得知那个秘密之后。你知道吗?最好的被借命者,就是纯阳的童子之身,而憨儿就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憨儿的出生也是在老爷子计划之内的。所以当年的他,才会宁可牺牲自己的儿子媳妇也要留住憨儿的命,因为憨儿的命,就是他的命,是他未来全部的希望。 只是老爷子忘记了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不仅仅是说人事的变化,地域的变化,也在说风水格局的变化。因为老爷子的借命,这村中无缘无故多了许多的冤魂,这些冤魂又集中盘踞,所以悄然间改变了这村子的格局。老爷子借命的先天条件不存在了,所以他需要等待,这也是憨儿迟迟未能成亲的真正理由。 翠翠母女的出现,对于老爷子来说是一个契机,因为翠翠母女的命格是他所需要的。我相信,翠翠母女绝对不是自己走进苟家老宅的。只是人算的再精,也抵不过天算,老天爷安排了翠翠跟憨儿的相遇,所以老爷子急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憨儿竟瞒着他,私下里跟翠翠约定了终身,也就是缔结了阴亲。所以,老爷子决定孤注一郑,赌上一把。 老太太阿珂的魂,是他故意封在墓中的,那棺木也是他刻意挑选的,他是在有意的培植阴尸。倘若今日不是我们几个的出现,没准,老爷子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恰巧来到了这个村子,老爷子极有可能在昨夜就借走了憨儿的命?” “还记得我昨夜给你说的话吗?我说,老爷子他想要害你!”狐狸用手点着刑如意的鼻尖:“老爷子最初借命的本事虽然是莫须有教的,但这些年下来,他在暗中也必是学习了不少的邪术,所以当你跟李茂一出现,他就立刻看出了你们的不同来。你的命格,比起旁人来说,更是难求,所以老爷子昨夜真正想要借的是你的命!” “我的命?我可是女的,难不成老爷子想变成我当你的狐狸娘子?” “傻丫头,忘记我刚刚说的话了,老爷子重生了三世,这三世你以为他当真是虚度了。我估摸着他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借命的法子,就是只借你的命,不借你的身。但这些话,现在也只能变成是一种猜测,因为他没有算到,我会出现!” 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用手环住狐狸的脖子,眯着眼睛问:“听到这里,我怎么觉得,我也好,老爷子也好,都像是被你给算计了似的。按照预定的行程,原本我们是不必经过这个村子的。所以,老狐狸,你乖乖的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狐狸低头,吻了一下刑如意的手背,对她说:“跟我来!” 正文 第224章 追魂汤(11) 狐狸牵着刑如意的手,将她带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显然不是很富裕,院子小小的,房屋也小小的,而且看起来十分的简陋。刑如意刚想开口去问,狐狸却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唇,然后将她带到了窗户前。 透过窗户,刑如意看见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妇人则低头在一旁哭泣。 “看见那个小姑娘了吗?他的父亲,是被老爷子故意引进苟家老宅的,三个月之前已经去世了。现在在床边哭泣着的那个是她的母亲。” “这小姑娘的一魂一魄也被勾走了是吗?” “是的!在你眼中那个原本和善的老爷子其实做起事情来不留一点余地。什么诅咒会祸及自家血脉,不过都是谎话而已,他真正想要做的只是斩草除根。你知道的,坏人嘛,自己坏事做的多了,就会害怕别人来报复。所以这些人的家人,也不过都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你刻意带我来见这个小姑娘,不仅仅是想要我去救她的命吧?”刑如意抬着脸问,眼睛眯眯的,“难不成,你刻意引我们进这个村子,也是因为她。” “你再仔细看看她!”狐狸说着,指了指窗户里面。 刑如意狐疑的瞧着里头看了眼,当目光一寸寸从小姑娘的脸庞上划过时,顿时愣住了。 “她……她长得好像我小的时候!” “不是她长得像你小的时候,而是你长得很像她。”狐狸笑着,轻轻搂住刑如意:“她是你的先祖,准确的说,若是没有现在的她,也就没有未来的你。所以,我引你来,不过是想要保住我未来的娘子罢了!” 刑如意呆住了。 她曾想过很多狐狸带她进入这个村子的理由,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为了救她的先祖,准确的说是救她自己。 的确,若是这个小姑娘死了,就不会有日后的刑如意。若是没有今日的刑如意,这个小姑娘大概也活不到成人。原来现在和未来,未来和过去,在冥冥之中竟是一个圆。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刑如意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原本她以为她闯进这个村子,只不过是见证一个用谎言编造的故事,一场看似美丽实则错误的爱情,一个无辜被拐卖少女的凄惨人生,现在她明白了,她之所以来到这个村子,是为了拯救她自己,也是为了守护她与狐狸的爱情。 “狐狸,谢谢你!” 刑如意踮起脚尖,在狐狸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跑进屋子里,看着还在呆愣的妇人道:“我叫刑如意,是从洛阳来的,正好路过这个村子。还有,你家女儿的病,我可以治!” 刑如意调制的这款汤药,名为追魂汤,其方源自《千金方衍义》,以桂心入肝招其魂,麻黄入肺通其魄;以杏仁入络降其逆,甘草入腑缓其暴。以水8升,煮取3升,分三次服用。当然,汤药只是治表,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被狐狸找回来的那一魂一魄,将其完好的送回到小姑娘体内,再辅助汤药进行稳固调理,很快这小姑娘就苏醒过来了。 既救了一个人,那么村中余下的人,刑如意就不能不救,幸好那些魂魄,狐狸大多都给找了回来,这没有找回来的,因着汤药的缘故,也都保住了一条命,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至于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魂魄自是找不回来了,就算狐狸能给找回来,刑如意也不打算让狐狸还给他。这种人,治好了也是盛唐的渣渣,只会祸害别人。不过看在生命同等的份上,刑如意还是保住了他的命,也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傻儿巴叽。 孙掌柜不知内情,自然千恩万谢。 前后这么一折腾,光是在这个村子里,刑如意他们就逗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众人决定继续赶路时,孙掌柜却急呼呼的跑了过来,一下子拦在马车前。 刑如意以为孙掌柜还是为了他们家那个独生子的事情,于是撩起帘子,说了句:“孙掌柜这是何意?你家儿子的事情,如意的确已经尽力了。” “我家那个孽障也算是咎由自取,眼下能活着,已经是托了姑娘的福。今日前来,我不是为我家那个孽障,而是为了别的事情来求姑娘与殷公子的。” “别的事情?”刑如意蹙眉:“难不成这村中还有怪事?” “不!不是我们这个村子的,而是隔壁那个村子。”孙掌柜说着连喘了几口气:“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嫁到了隔壁村子。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我们这个村子的影响,隔壁村竟连着大半年没有落下一滴雨。 原本,我们村子里的事情也多,又有苟家老宅那个诅咒在,妹妹他们也不敢多回来。直到昨日,妹妹回来,知道姑娘解了村中的诅咒,又救回来这许多人,才哭哭啼啼的说,她的公公与丈夫因为村中大旱,死了。所以她求我,能不能代为求求姑娘,也去救救她们村子里的人。 当然,若是姑娘与殷公子觉得实在为难,我也不勉强,只是苦了那一村子的人,若是不逃难出去,只怕要给活活的旱死、饿死、渴死在那个村子里头。” 刑如意原本无意在多管闲事,可听到孙掌柜最后那一句话,心到底还是软了。她沉默了一小会儿,问孙掌柜:“那村子远吗?” “不远不远,中间就隔着一座小山丘。”孙掌柜见刑如意松了口,忙不迭的说着:“要不,我给姑娘带路,我让家人备了驴车,虽不及姑娘这马车顺溜,但也拉不下许多的速度来。” 刑如意点点头,孙掌柜立马挥手,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被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到了跟前。那妇人眉眼处与孙掌柜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妹妹。 刑如意小的时候也是住在乡下的。那个地方,十年九旱,所以对于干旱,刑如意并不陌生,但此时透过马车的窗子看见的景象,还是让刑如意吃了一惊。她从未想过,原来所谓的干旱,竟也会干旱到这种程度。 两个村子虽相距不远,又都是寒冬时节,但明显这边的空气要干燥的多。经过夏日的暴晒,秋风的扫荡,土地被划拉成一道又一道的大口子,目光所及之处,不仅树木干枯,枯草被燃,就连庄稼地里都没有一丝庄稼的痕迹。 所谓农民,大多都是靠天吃饭的,眼瞅着地里干旱的景象,刑如意心里也不免着急起来。如果真像孙掌柜说的这个村子里大半年都没有降下一滴水,村民挨饿是小,闹饥荒才是大事。幸好,旁的村子,都还算正常,所以这一村子的干旱并未引起大的灾荒来。 “李茂!”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孙掌柜的妹妹唤过来,我有事情要问她。” 李茂看了看同是坐在马车中的狐狸,稍微的犹豫了一下。 从村中出来,四娘就带着铃铛坐到了后面那辆装载有行李的马车上,而将这一辆留给了刑如意与狐狸单独乘坐。此时见李茂面带犹豫,狐狸摆摆手,说:“你家掌柜的说什么,你尽管听着就是,不必顾虑我!” 见狐狸开了口,李茂这才应了声,去唤孙掌柜家的那个妹妹去了。 “按照年纪,如意应该唤你一声姐姐,但不知道姐姐你该如何称呼?” “姑娘客气了!一个乡下的妇道人家,哪配得上用称呼这两个字,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孙小妹吧。” “那如意就不客气了,唤你一声孙姐姐吧。孙姐姐,这村中的干旱持续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干旱开始之前,这村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异象?” “这干旱持续了有大半年了,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还好好的,孩子他爹还盘算着要去买种子,后来就觉得这天越来越热,地里越来越旱,且周边都在下雨的时候,独独的就咱们村子不下。村长也曾带领着咱们求雨,可老天爷就像是没有听见的一样,到了夏天的时候,这太阳更是毒的热死人。我公公和孩子他爹,就是中了热毒症去的。”孙小妹说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那这大旱之前,村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奇怪的事情?”孙小妹先是摇了摇头,跟着不确定的问了句:“奇怪的人算不算?” “奇怪的人?说说看,那个人如何奇怪了?” “其实,也算不上是奇怪,顶多是一个讨饭的叫花子罢了。只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就算叫花子,十年八年的也不曾遇见一个,尤其那个叫花子还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从样貌上来说的话,应该算是奇怪的吧?” “仔细说说看!” “我记得那时个正午时分,就在春分前后,那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叫花子从村口的土路上摇摇晃晃的走来。他很瘦,瘦的像是从来都没有吃过饭似的,那手臂,还没有马车的缰绳粗。 虽然才是春天,但那叫花子却出了一头的汗,眼神儿也有些恍恍惚惚的,走路踉跄,让人看着揪心。我那时候就想,若是当时刮起一阵风,没准就把这个叫花子给吹跑了。” “然后呢?”刑如意追问,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村中的干旱就跟这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叫花子有关。 正文 第225章追魂汤(12)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若是救错了人,结果又会如何呢? 孙小妹说:“当时我们没有想那么多。乡下人,虽然日子过的都是紧巴巴的,但是民风相对淳朴,也见不得别人受难。就在那个人身体开始左右摇摆,站立不稳时,我公公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那个人是病了吗?”刑如意问,尽管她自己心里也有别的答案。 “不是病的,应该是饿的、渴的。咱们把他带到阴凉的地方,给他喂了些水,吃了些干粮,就醒转了过来。听说是咱们救了他,那个人自然也是满心的感激,他说自己孤身在外,身无长物,唯一擅长的就是算命,说是可以帮着咱们算上一卦。” “你们算了吗?” “本来是想要算的,可村长来了,就把咱们给驱散了。不过我听说,那个人给村长算了一卦,说是他爹,活不过春天,还帮着给他寻了一处阴宅,说是风水极好,可以福泽后人。” “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那个人只在咱们村子里待了一天,就走了。倒是村长的爹,果真如他掐算的那般,没有活过春天。死后也没有葬在村长家的祖坟,而是葬在了别的地方。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我公公还郁闷了很多天,说若不是村长的缘故,就该我们家算命,也好知道今后的日子好不好过。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老天爷不叫咱们活,咱们就算死撑着,又能撑多久呢。” 孙小妹说着,竟落起眼泪来,刑如意安慰了一番,见效果不大,于是扣住对方的手腕说了句:“要不我也帮你算一卦吧,虽说我这算卦的方式跟他们道家的不同,但没准算的比他们还准。” “姑娘也会算卦?”孙小妹止了啼哭,一脸好奇的看着刑如意:“其实姑娘的事情,小妹也听我家兄长说了。苟家老宅那么大的事情,姑娘都能给解决,这算命卜卦的事情,想来也难不倒姑娘。我自个儿倒是无所谓,只担心我的孩子,姑娘能否帮我的孩子算一卦,看看他是否能够平安的度过眼前的大难。” “这个我不用卜卦,就知道你跟你的孩子绝对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处。”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 “倘若我连这个自信都没有,你又为何让你的兄长拦住我的马车?”刑如意抬眉一笑:“将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你们村子里的事情,我会尽力帮着解决,至于你跟你的孩子,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多谢姑娘!瞧我,一伤心起来竟然忘记了。姑娘说的是,若非是信得过姑娘的本事,小妹何苦哀求兄长来请姑娘。只是,姑娘刚刚问起的事情,难不成是跟我们村子的大旱有关?” “眼下我还不能肯定,具体的还要等到了你们村子再说。”刑如意说着,看了眼狐狸。自打孙小妹上车,狐狸就一直假寐者,但刑如意知道,她与孙小妹之间的对话,狐狸全部都听进去了。至于孙小妹,虽伤心的厉害,可目光仍是会不由自主的,时不时的朝着狐狸瞟一眼。直到李茂前来,催促着她下马车时,她才问了一句:“这位公子可是姑娘的家人?” “这位是殷爷,我家掌柜的未婚夫!”李茂在一旁介绍着,孙小妹轻声的哦了一声,然后冲着狐狸福了福身子:“殷公子这般的人品相貌,配着姑娘,倒真是难得的一对儿。” “我也觉得我的运气挺好的。”刑如意说着,将手搁在了狐狸的腿上。狐狸没有睁眼,直接用手握住了刑如意的。孙小妹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转身回到了孙掌柜的驴车上。 待孙小妹走后,李茂这才撇了撇嘴,说:“看样子,咱们家殷爷的这张脸又在无形中诱惑了一个良家妇人。这孙小妹也是的,内里的孝服还未脱下,就对旁的男人生了仰慕的心,只可惜殷爷不是她这种凡俗妇人能够肖想的。” “但凡美好的事务,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我倒觉得那孙小妹不像你说的那样。”刑如意说着,将帘子放了下来:“常大哥那边可有消息过来,殷元那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跟常大哥他们会合。” “掌柜的就放心吧,咱们家小爷,也不是一般人。我估摸着,这一两日的就能收到消息。” “话虽这样说,可当娘的总惦记着自家的孩子不是吗?再说,倘若殷元在的话,左一句如意娘亲,右一句狐狸爹爹的,倒也能堵了某些妇人胡思乱想的心。” “啧啧,掌柜的刚刚还说我呢,自己不照样紧张。”李茂说着,轻轻挥了一鞭子。 马车内,狐狸睁了眼,瞧着一脸笑意的刑如意,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是不是心中正得意的紧?” “哪有?明明就是生气吃醋来着!”刑如意说着,低头寻了袋干果出来。 “生气没有看见,吃醋也没有闻见那股醋味,我倒觉得你有别的想法。”狐狸伸手一拖,将刑如意拖了过来:“我警告你,别拿我去做实验,你心里很清楚,我就是天底下最香艳的那朵花,不仅引得来蜜蜂,更引得来蝴蝶。” “不就是狂蜂浪蝶吗?说实话,我倒是真想试试看,我家夫君的这张脸魅力究竟有多大?”刑如意说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狐狸,然后俯身趴在他的腿上,一边吃着干果,一边问:“你刚刚没有使用你们狐族的魅术吧?” “你觉得我有必要使用吗?”狐狸反问,在刑如意的脑壳上弹了一下:“别在胡思乱想了,接下来你要对付的可能是一只旱魃,趁着眼下还有空,就做做功课,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失了你如意胭脂铺掌柜的风范。” “旱魃?”听见这个词儿,刑如意立马起了身。 旱魃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引起旱灾的怪物,在《子不语》一书中也曾有关于旱魃的记载,说它“猱形披发,一足行”。到了清代,袁枚作《续子不语》,对于旱魃又有了新的解释,说是“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也就是说,这个旱魃,极有可能是僵尸。 对于旱魃是僵尸一事,除了袁枚的《续子不语》之外,在其它的一些典籍中也有记载。《大清律例·贼盗·发冢》中就曾记载过一个发生在清嘉庆九年的故事。故事中说到,在一个名为高密的地方久旱不雨,村民多次祈雨无果,其情形就跟如今孙小妹所在的那个村子十分的相似。后有人发现其年初病故的村民李宪德坟土潮湿,就传言说这李宪德死后变成了旱魃。村民们听闻此事,不顾李家的反对,将坟墓刨开,打开棺木一看,这李宪的的尸体竟没有丝毫的腐败现象,于是就将李宪德的尸体烧毁。至于这李宪德究竟是不是旱魃,故事中倒是没有明说。 刑如意将这个故事给狐狸说了,狐狸淡淡一笑,说:“旱魃,传说中能够引起旱灾的怪物。凡间中人多认为是死后一百天内的死人所变。至于这变为旱魃之后的死人,倒是与你刚刚说的故事中十分相似,其特征有三:一是尸体不会腐烂,甚至死者多栩栩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若是时间长些的旱魃,也会生出些异像,一种是变得越来越像是怪物,另外一种则正好相反,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活人。当然,就算这旱魃再怎么像活人,都还是死人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能开口说话,但是眼珠子能够自由转动,毛发与指甲不仅能够继续生长,且能够支配和活动;二是坟上不长草。这旱魃虽说算不得鬼魅,但也是邪物,所以坟头寸草不生;三是坟头渗水,至于这坟头上为何水渗水,传言是这旱魃会趁着夜色往自己家里挑水。只有像故事中所说的那样,将旱魃给烧了,天上才会下雨,旱情才会解除。” “这么说来,那个故事竟是真的?” “我还记得初到你家时,如意你曾给我说过一句话,说艺术来源自生活。这件事情之所以会被单独记录,甚至流传下来,那么就一定具有其可记录和流传的意义,换句话说,这件事是真的,而村民在将李宪德烧死之后,老天爷也的确是降了雨水,缓解了旱情。否则,这故事的结尾一定是另外的一番说法。” “我记得那个故事结尾好像写的是,李家的人因为这件事将村民们都给告上了公堂,但因为这个案子没有前例可循,所以刑部也只是将两个领头人给判了,案子更是草草了结。不过从古到今,这些衙门办事也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越是不可对人言的案子,就越是要草草了解,且没有后续的记载。” 狐狸浅笑不语,刑如意却是憋不住了,她抓住狐狸的手臂,忙问了句:“若这旱情真是那旱魃引起的,难不成我也要学着那故事中写得,将尸体给挖出来,然后烧掉?” “若真是那么容易就好了!”狐狸揉揉刑如意的头发:“若只是简单的烧掉就行,我又何必让你提前做功课?旱魃既是邪魅,它又怎么会乖乖的躺在棺材里等着让人烧。那个故事,多半将吓人的部分给掩盖了!” “我的天!”刑如意以手抚额:“难不成,我还要跟那个东西打一架?” “那倒是不用!”狐狸摇了摇头:“我家如意好歹也是胭脂铺的掌柜,这外头驾车的不还有一个小伙计吗?像是打架这种粗鲁的活儿,交给他去做就好了。” 正文 第226章 追魂汤(13) 如果你自小生在乡村,或许也听老人们说起过旱魃,但听过不一定见过。 为了确保安全,刑如意让四娘和铃铛她们留在了村外,由李茂负责照看,自己与狐狸随着孙家兄妹进入了村子。 从村子的走势来看,与孙掌柜所在的那个村落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由于干旱的缘故,到处都扬着一层浮尘。各家各户的门,几乎也都是敞着的,但村中和院中都并未有人活动。 孙小妹跟在狐狸身后,时不时的就用眼睛偷瞄一下,每瞄一眼,那脸蛋就红上一份,等走到孙小妹家门前时,她的脸蛋就跟个番石榴差不多了。 刑如意暗中捅了捅狐狸,狐狸无奈的笑笑,低头在如意耳旁说了句:“等这件事了了,我就换副面孔,寻常些的可好?” 刑如意摇摇头,说:“不好!” “嗯?” “若是要换,就换一副丑些的,免得旁人想入非非!” 狐狸笑了,低下头又在如意耳旁说了一句:“若我换了一副丑陋的面容,别人见了,就该同情你了。到时候,其不让旁的男子对你想入非非。” “那又如何?我刑如意的便宜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占的!再说了,你一个【丑】狐狸都能拿将我拐到手,足以说明你的内秀不是?”刑如意谄媚的说着,眼睛里却算是小算计的光芒。 狐狸没有反驳,只回了一个字“好!” 两个人正偷偷的说着话,打正前头传过了一个声音。 “哎呀,你可是回来了,你家里出了大事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长相普通,外衫为绸缎,内衣却是寻常的布料,一看就是那种特别好面子,又极注重打扮的人。一双眼睛自看见孙小妹就滴溜溜的转,等刑如意抬起头时,又将目光落在了刑如意的身上,甚至还偷偷的瞄了几眼同为男子的狐狸。 “我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孙小妹听见中年男子的话,也顾不得再动旁的心思,直接从狐狸身后就冲了出来,然后一把抓住那中年男子的胳膊,急切的问:“难道是我的孩子……不!不可能的,我临走时候明明将他交给了王婶儿照看,他不可能会出事的。” “小妹别急,不是孩子,是你家那条看门的狗!”中年男子说着,还趁机在孙小妹的手上摸了一把,然后看着刑如意与狐狸道:“这两位是——” “这位是刑姑娘,旁边那位年轻公子是她的未来夫婿。刑姑娘与这位公子都是我请来的,请他们帮忙解决咱们村子里干旱的事情。”孙小妹稍微稳了稳情绪,将手松开,往后退了两步,同时也为刑如意和狐狸介绍着:“这位是我们村的村长!” “原来是村长,想不到竟会如此年轻!” “哪里哪里,都是为乡亲们办事,也难得乡亲们看得起。”村长笑着,勉强还了个礼:“看这位公子与姑娘的穿戴,应该不是咱们乡下人,难不成是从洛阳来的?” “的确是从洛阳来的!”刑如意见那村长不仅瞄着自己,还瞄着狐狸的颜,就知道这个村长不是什么好玩意。于是稍稍挪了挪身子,挡在了狐狸跟前:“刚刚听村长说小妹家中发生了大事,且这大事是跟小妹家的狗有关,心中着实好奇,不知村长您能否详细的给说一说。” “两位也瞧见了,咱们这里的气候,着实有些不正常,尤其旱了这么久,再一起风,就更是不得了。两位虽是小妹请来的高人,但依着我看,这村中的事情绝非是两位能够处理的。这样吧,我请两位到我家长坐坐,简单的用些饭菜之后,就让小妹送你们回去,免得到了晚上,跟着咱们吃苦不说,还要担惊受怕的。” “村长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只是答应小妹的事情,总还是要做的。”刑如意瞧出那村长似不坏好意,于是走到孙小妹跟前,指了指旁边的房舍,问了句:“这里可是你的家?我依稀闻见了股血腥味,不是人的,应该是村长口中那条大狗的吧?” “没错没错,这里就是我的家。”孙小妹说着,忙将木门推开,刚一推开,就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下意识的就往狐狸身上扑。见狐狸一脸厉色,这才转了身,扑倒孙掌柜的身上,然后喃喃的说着:“吓死我了,好可怕!” 刑如意闻着那股子越发熏人的血腥气,抬脚往里头走了一步。村长见状,也走了过来,用胳膊挡住了刑如意的视线:“姑娘还是别看了,里头的情形吓人的很,莫说是姑娘,就是我也是适应了许久才敢勉强看一眼的。” 刑如意没有说话,只侧了下了身子,便从村长的一侧进入了院内。村长一愣,脸上的神色既有些窘迫,又有些不大高兴,不过碍着人多,也没表现出来。 在距离木门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是乡间比较常见的一种犬类。比较忠诚护家,不像那些外来的犬种,各个娇贵的不行。仅从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就能够知道,这条看家护院的忠诚犬,已经死了多时,甚至身上都已经出现了腐败的迹象。狗的肚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了一样,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在土狗的身子底下,还留着一滩快要干涸的血迹。狗头几乎全部被咬断,只剩下一层皮勉强给连着。饶是平时见多识广的刑如意,看见这样惨烈的景象,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儿。 “这狗,你离开家时还是好好的吗?” 孙小妹自孙掌柜的肩头抬起头来,小声的回了句:“好好的!我走的时候,它还送我来着。原本,我是想将这狗与我那孩子一同送到王婶儿家的,可家中还有些东西在,担心被人拿了,这才留下它看家。没想到……没想到那些歹人竟连它都不肯放过。” 孙小妹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只是这哭声不似之前,反而多了一些作假的成分,让刑如意顿时心生反感。她将目光转移到村长身上,问:“村长呢?您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孙小妹家的狗死了?” “就是昨天夜里啊,其实不光我一个人看见了,村里还多人都看见了。只不过他们胆子小,我又是这一村的村长,所以今天才由我出面与小妹说这件事情,顺便看看,是不是需要我帮着给处理一下。姑娘既与小妹相识,应该知道,她家中除了一个年幼的孩子之外,便再也没有旁的什么人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不帮她,谁来帮她,姑娘你说是不是?” 村长说着,刻意的往刑如意跟前凑了一凑。狐狸见状,轻抬了抬眉尾,那村庄竟脚下一滑,跌倒在了狗的身旁,顺带着也沾了许多的污秽。村长一脸恶心不已的模样,起了身,就在一旁骂骂咧咧。 刑如意知道这是狐狸在帮她教训这个村长,虽心中笑的欢实,嘴上却仍是关怀的问着:“村长可曾摔着了?您也是,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呢?您身上穿的这件是洛阳城中锦绣坊产的绸缎吧?虽是隔年的旧花样,但价格依然不菲,若是沾了这些脏东西,洗不掉可就不好了。” “说的可不是,这件衣裳,还是我城里的外甥给的。拢共就这么一件,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孙小妹,你可是亲眼看着的,我这衣裳是在你院子里弄脏的,若是洗不干净,你要负责赔!” 苏小妹一听,急得直哭。这下是真的给吓哭了,她一边拽着孙掌柜的衣裳,一边看着村长,说:“哥哥,这可怎么办?这衣裳小妹可是赔不起。” 孙掌柜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他家虽还算富足,但绝对谈不上富裕,这锦绣坊的衣裳,就算是隔年的,也得近百两银子。莫说是赔给这个村长,就是自家人都舍不得去买上一件。 刑如意用手揉着额角,她原本只是想借着机会奚落那个村长两句,却没想到这个村长也不是善茬,竟将弄脏衣裳的事情推到了孙小妹身上。偏偏,刑如意这会儿最是反感孙小妹那一副故作可怜的模样,更是听不得她的哭哭啼啼,于是对村长道:“这锦绣坊的坊主与我倒是有几分交情,临出城时也送了我几匹布料,村长若是稀罕,我送你一匹做衣裳也无妨。只是,这昨夜发生的事情,可否请村长仔细的说一说。” “姑娘当真有锦绣坊的布料,而且不是几块,是一匹?”村长的眼睛变得贼亮,就跟野猫看见了肉一样。 “是一匹!你若仔仔细细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与我说了,也不再问小妹追究身上这件脏衣的事情,我便送你一匹锦绣坊的布料。至于真假,你大可以去验证,我想锦绣坊的布料,这世间也没有哪个作坊敢随意仿制吧?” “姑娘说笑了,只是一件儿旧衣裳,我哪会因为这件事来为难小妹这孤儿寡母的。”村长说着,讨好的一笑:“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大旱以来吧,咱们这村子里也跟着不大太平,先是丢鸡丢猫丢兔子什么的,紧跟着就是死人。不过这死人的事情跟村子里发生的蹊跷事儿无关,都是病死的,也有少数几个是因为饥渴死掉的。我虽是村长,虽然也很痛心,不过我家中的条件也不好,也就勉强维持个生计,甚至连口粮都是从城里亲戚家借的,所以也没什么办法。” 村长说着,瞄了一眼刑如意,继续道:“进入冬季之后,我就让乡亲们把家中值钱的东西给收拢了一下,然后组织村中的壮劳力到外头换了一些口粮还有一些水回来。这吃的喝的虽然有了,但活物儿失踪的事情还时不时的发生,于是就组织这些壮劳力继续在村子里巡逻,想办法抓住那个贼。 昨天夜里,就在我带人巡逻到小妹家附近的时候,我们听见了一个声音。什么声音呢?就是那种人在房顶上走路的声音,踩得那些瓦片跟木头都吱吱的响。我立马让人提着灯笼朝上面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隔了一会儿,就听见狗叫声,循着声音找到小妹家里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形。 深更半夜的,又是见到这个,说实话,大家心里都挺怕的,谁都没有说话,赶紧各自回家去了。今个儿进村时,姑娘应该也看见了,这家家户户都没有人敢出来。也就是我,好歹是个村长,听说孙小妹今天回来,这不赶紧出来给她说说。这家呢,暂时也先别住了,住到亲戚家,不行就暂时住到我家里。我好歹是村长,总有看护乡亲们的责任不是。” 村长说着,暧昧的勾了孙小妹一眼,孙小妹却低着头,往孙掌柜的身后躲了躲。 正文 第227章 追魂汤(14) 刑如意仔细查看了一下那狗的尸体,可以断定,孙小妹家的这只土狗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被一种“野兽”,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旱魃,因为在断裂的狗脖子上方,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齿痕,这些齿痕并非动物的齿痕,而是人类牙齿特有的那种齿痕,只不过其中两颗格外的尖利,很像是她脑海中对于僵尸的固有印象。 “旱魃也有两颗尖利的牙齿吗?”回到狐狸身旁,刑如意低着声音问了句。 狐狸挑挑眉:“传说中,这旱魃与僵尸十分相似,但这僵尸又与我们在兵工厂里所见到的那种行尸不同,他是被埋进墓穴之后产生的异常变化。不过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除,毕竟以他们的道行,还不敢来惹我。” “这倒也是。”刑如意中肯的点点头,回想起在兵工厂时殷元完虐那些行尸的画面。狐狸的修行又比殷元高了不知道多少,若她是妖邪,也绝对不会轻易来招惹。 “眼下我们要怎么办?直接去找那个旱魃!”刑如意说着瞄了一眼那村长,总觉得他跟孙小妹之间不仅仅是骚扰的关系:“我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奇怪。这村长的秉性,大概能看出一二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奇怪的是孙小妹的反应。若是寻常妇人,遇到这等肆意之徒,就算碍于他村长的身份,不敢明着抗拒,但至少也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这孙小妹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欲迎还拒,刻意疏离,反倒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有问题。” 狐狸没有说话,只是赞许的看了刑如意一眼。 “这旱魃的墓穴我已经算出来了,就在村后的那片农田里。” “距离村子这么近?”刑如意蹙眉:“到时候万一打起来,会不会误伤到村里的人。” “那倒不会。”狐狸努努嘴,示意这个问题可以交给村长。 “也是,这村中的人多半胆小怕事,否则也不会由着这么一个人来做一村之长。稍后只需寻个由头,让村长命令他们躲在家中不要随意外出就行。”刑如意踮起脚尖,朝着远处看了眼。 因为干旱的缘故,这四周的农田几乎全都荒了,到处都是拇指粗细的裂缝跟口子,站在村里观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此时,刑如意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刚刚进村前,狐狸对她说的话,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进村前,你暗示我要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还说那个故事中隐藏了最为恐怖的一面,这马上就要去找旱魃了,作为夫君,你是不是也该给自家娘子透透底,万一情况危急,我也好临时应变不是?” “傻瓜,有我在,何须你应变。”狐狸轻揉着刑如意的头:“刚刚不过是吓你,有我在,什么样的情况应对不了。” “当真?”刑如意不信。 “当真!”狐狸宠溺的笑着。 “倘若你骗我呢?” “那就罚我变成一只狐狸!” “狡猾!” “狡猾是狐狸的天性!多谢娘子夸奖!” “懒得理你!”刑如意悄悄对狐狸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又立刻恢复自己如意胭脂铺掌柜应该有的严肃模样,走到村长身旁,对他说道:“你们村中大旱的源头我已经找到了,只是这后面的事情,就要看村长你的意思了。” 村长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这才勉为其难的开口说:“姑娘也看到了,我们其实就是一个小村子,尽管说我是村长,也应该为乡亲们尽力,可是我家中也没有富余的银钱。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代乡亲们支付纹银一两,姑娘您看合适吗?” 说到那一两银子时,村长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看来是十分舍不得。刑如意原本没想要银子,但看在村长如此不舍得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推辞。咳了咳嗓子道:“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吧,毕竟是看在孙小妹与孙掌柜的面儿上,我也不好多要求什么。只是这银子事小,后面的才是真正需要村长您出力的地方。” “需要我出力?”村长犹犹豫豫的开口,眼珠子跟着又滴溜溜的转了几圈。 “村长可听过旱魃?” “貌似小的时候听村中的老人家讲过。”村长刚刚回过话,立马醒过神儿来:“依着姑娘的问话,难不成我们村子的大旱竟是那种邪物引起的?” “是与不是,我们实地看看就知道了。村长你既听过旱魃,应该也清楚这旱魃是什么东西,若要验证,必开坟掘墓。如意是个外人,这坟开不开,如何开,就要听村长您的安排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这坟不开,棺不挖,纵然知道是旱魃作祟,如意也莫可奈何,其中利弊还请村长您衡量衡量。眼下这天色也不早了,还请村长尽快做个决断。” “姑娘可能确定?” “确定如何?不确定如何?难不成对于村中的这场大旱,村长你还有别的法子?” 村长用手抹了抹额头,尽管天气寒冷,他那额上是一丝汗珠都没有。 “村长,这如意姑娘不是一般人。我娘家村子的事情,村长您也一定有所耳闻,就在前几日,如意姑娘刚刚摆平了那苟家老宅的事情,救了不少的人。村长也看见了,昨夜被伤的是我家的狗,倘若今夜那东西再来,伤的是人命可怎么办?村长家也不是铜墙铁壁,当真以为那个东西不敢去吗?” 见村长犹犹豫豫,孙小妹先急了。 “老话常说,死马当作活马医,眼下这村中的大旱,我着实没有别的办法,既小妹请来的人,想来姑娘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得,我姑且也就信姑娘您一回,不管这村中有没有旱魃,后续的事情,都由我一人承担。”村长难得豪气的拍了拍胸脯,看着刑如意那双漂亮的眼睛问:“姑娘若是需要什么人,什么工具,尽管吩咐,只要是咱们村子里有的,我统统都给姑娘寻来。” “我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好是没有成亲的,属虎、属龙为最佳。另外,我需要一些挖坟的工具,至于这工具是什么,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这个不用姑娘吩咐,咱们自己都会带着的。姑娘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我要一只狗,一只纯黑的狗!” “这狗,村里倒是有好几只,但是纯黑的却不多。”村长为难的皱起眉头。 “若是没有,就给我寻一个属狗的男子过来,最好是纯阳的命格。” “这纯阳的命格又是什么命格?”村长挠挠头:“不瞒姑娘,咱们都是不认得几个字的乡下人,这纯阳、纯阴的实在不懂。” “甲,丙,戊,庚,壬为阳,子,寅,辰,午,申,戌为阳。”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的给狐狸使眼色。像算命这种活儿,狐狸到底是比她精通一些。 狐狸接收到刑如意的讯息,连指头都不用掐,就直接对着村长说:“你们村中可有一个叫赖奇的人?眉毛粗黑,胸膛上有一颗红痣。” “是有一个叫赖奇的,不过他不姓赖,只不过为人混了些,又不做正经事,所以才有了赖奇这个名字。这位公子是如何晓得的?难不成公子你认识他!” “去把他找来,这个人就是如意要的纯阳命格,不仅是纯阳命格,更是天生的鬼煞,有他在,那旱魃也会多少收敛一些。”狐狸没有回答村长的话,而是直接让他去找赖奇。 只要刑如意找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只要去邪物跟前冒险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村长倒是一切都好商量,很快就凑齐了人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村后的农田走去。 刑如意故意落后了一些,悄悄的问狐狸:“那个赖奇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刚算出来的,没想到这小小的村子中,竟有一个天生的鬼煞。” “什么是鬼煞?” “鬼煞,简单来说就是天生的道士,是修炼奇门异术的最佳人选,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这叫天命所归。 但凡鬼煞,必定是纯阳之命,与属阴的人正好相反,其五官大开大合,眼睛炯炯有神,眉粗且黑,就算行的是奸佞之事眉宇间也会自带一股正气。与之相反,属阴的人,眼睛大多是睡眼,看起来总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天生就是招鬼邪的体质。” “这么厉害?”刑如意一脸崇拜的看着狐狸:“那我呢?我算什么体质?” “你呀,天生就是招我的体质!”狐狸笑笑,迈开步子,稍微越过了刑如意那么一点点:“纯阳之命,又叫属阳,纯阴之命,便是属阴。这属阳与属阴,男女都有。属阳者,最为厉害的就是鬼煞,属于天生克鬼邪的体质。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村中的狗,尤其是黑色的狗,见到这种人就跟见到了自己的至亲一样,表现的格外亲热。 属阴的人则相反,他们天生怕猫,尤其是纯黑色的猫,严重者甚至夜晚听见猫叫都有可能做噩梦,而且极容易陷入鬼雾之中,经常出现鬼压床的现象。” 狐狸的话说完,一群人也刚刚好走到农田的边缘部分。狐狸大眼瞧了一瞧,便指着一处坟包说:“挖!” “不能挖!这座坟不能挖!”村长见狐狸指着那座坟包,忙跑了过来。 “为何不能挖?” “因为……”村长为难的看着刑如意,半天才开口道:“因为这坟里埋的是我爹!” 正文 第228章 追魂汤(15) 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头,杵在满是裂痕的农田里,显得格外孤单和无依无靠。坟前,并无墓碑,甚至连一块写着名字的木牌都没有。 刑如意上前,仔细的瞧了瞧,这座坟的确很符合之前狐狸所说的那些。首先,份上不长草。当然,这也可能是眼下的大旱有关,莫说是这座坟头,就是别的坟头上只怕也是寸草不生的。其次,是坟头渗水。坟头旁的农田,明明都干的裂开了口子,但这座荒坟的坟头却不时的往外渗水。只是渗水量不大,很容易就被忽略了。至于那棺木中的尸体有没有腐烂,就只有等打开棺木之后才能知道了。 “村长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若这是村长老爷的坟,为何连块墓碑都没有,是村长您忘记了,还是那墓碑被这地上裂出的口子给吞掉了。” “都这个时候了,村长您就别再跟贵客们开玩笑了。您家的祖坟,明明就在那边,是咱们村子里最好的一块地。眼下这块儿,不是赖奇家的吗?赖奇你说是不是?” 听见其中一个小伙子的喊声,刑如意这才注意到那个叫赖奇的小伙子。头发很长,遮了大半的面容,身量中等,不胖也不瘦,一身衣裳说不上干净,但也没有印象中无赖那种脏兮兮的模样,站在人群中极不显然。 “是我爹娘给留下的地,我也奇怪,村长的爹怎么葬在我家地里了?还有,我爹娘的坟呢?”赖奇说着打了个哈欠,用手拨了拨眼前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道浓眉以及一双大眼。“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坟头里头原本葬着的是我的爹娘吧?” 村长一脸难色,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尴尬的站在那里。 赖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自家的田地,我自个儿爹娘的坟,管它里头葬的是谁,都先抛开了看看。我就不信,那个什么旱魃,别的地不生,偏偏就生在了我家田地里头,这是欺负我赖奇,欺负我家没有人吗?” 赖奇说着,抢过身旁小伙子手中的铁锹,就挖了起来。旁边的小伙子见状,也都将刚刚村长的阻拦忘到了脑后,跟着赖奇挖起来。 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虽说因为干旱的缘故,口粮缺了些,平时也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挖开个坟头这样的活儿对于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年轻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各个手法熟悉,身形利落,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这坟给挖开了。 “喏,大家伙儿瞧瞧,这明明就是我家的棺材。村长,你可瞧仔细了,这棺木少说也有个十多年了吧,难不成你爹自个儿从那边挖坑跑到了我家的棺木里睡?” 赖奇说着,先笑了起来,旁边的小伙子见状,也都跟着笑了。 这露出地面的的确是一副老旧的棺木,表面涂着一层劣质的黑漆,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些斑驳。棺木也有些腐蚀的现象,挖开的土壤中掺杂了不少的碎木屑。 “如意姑娘,你说的那个什么旱魃,当真就在这具棺材里吗?”孙小妹小心翼翼的问,人却刻意的站在狐狸后面。“这棺木中埋着的不是赖奇的爹娘吗?难不成,是这赖奇的爹娘变成了旱魃!” “你爹你娘才变成了旱魃,你全家都是旱魃!”赖奇听见孙小妹这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跟着将目光转到刑如意这边:“你是不是高人,我赖奇不知道。在我赖奇眼中,你就是一个黄毛丫头,还是那种住在城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听人说故事的黄毛丫头。你知道我赖奇为什么同意来吗?我赖奇来,不是给村长什么面子,也不是想帮这村子捉什么旱魃,我就是想来看看这旱魃是个什么鬼玩意! 刚刚是不是你说的,这旱魃就在我爹娘的坟里头?我赖奇,现在就把这棺木掀开让你睁大眼看仔细,看看我爹娘这棺木里到底有没有旱魃。若是没有,今日这开坟掘墓的事儿我给你没完!” “赖奇!”村长沉了脸:‘这位姑娘是贵客,是孙小妹特意从她娘家那边请来的贵客,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人家姑娘来咱们村子干嘛?就为挖你爹娘的坟?人家是来帮咱们治这旱灾的,难不成你想活活饿死。要我说,这坟挖也挖了,若是有旱魃的话,早就跳出来了是不是?既然没有,咱们就把这土给填回去。等会儿,我亲自给你爹娘谢罪,行不行?” 村长明着是在帮刑如意说话,可暗地里是在催着赖奇将坟头给填上,甚至从他飘忽的眼神中,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在回避,甚至害怕赖奇将那棺木打开! 这村长,心中绝对有鬼,而这鬼极有可能就藏在眼前这棺木之中。难不成,那旱魃是村长弄出来的? 刑如意在心中盘算着,人却站在了棺木跟前,对着赖奇说:“我刑如意十分肯定,这旱魃就躲在棺木中,至于是不是你的爹娘,我就没有办法确定了,毕竟我与你爹娘也不熟。你若是不信,打开验证一下就好。倘若是我说错了,我不仅赔礼道歉,还会帮你的爹娘另外修一座坟,今日开棺,就当是为他们二老迁坟了,如何?” “哼!”赖奇冷哼一声,让周边站着的小伙子全都让开,自己将袖子一挽,就站在了那棺材跟前。 狐狸目光一沉,随即走到了刑如意身旁,将她看护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才对赖奇说道:“那旱魃就在这棺材里,开棺吧!小心些……” “就你们这长相模样,这胆量,也敢说自己是高人。”赖奇嘲讽着,用手去搬那棺盖。只听“吱嘎”一声,那棺木被移开了一些,露出一条缝隙来。 就在这个时候,孙小妹忽然叫了起来,用手指着那棺木。大伙儿低头一瞧,只见那黑漆漆的棺木中露出两个鲜红的点来。再仔细辨认,竟是一双通红的眼睛,此时正冷冷的盯着众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钻到我爹娘的棺木里去!”赖奇说着,就要动手去移那棺木,狐狸却快了一步,将他拽了过来。 “别动!”狐狸说着,也将刑如意往后带了一步,“是旱魃!” 狐狸话音刚落,众人就瞧见那棺木的裂缝越来越大。随之,大家也看清楚了那棺木中的东西。说他是个人吧,浑身上下都长着灰白色的毛。一双手,紧紧的抓在棺木的边缘,手的前半部分像人,后半部分却像是猴子。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就跟得了红眼病似的,嘴巴张得老大,龇牙咧嘴,一副想要跳出来咬人的样子。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 “没听刚刚那位公子说吗?这是旱魃!” “旱魃就长这个鬼样子,人不像人,怪不像怪,鬼不像鬼的,说实话,长得忒难看!” “嘘!你小声点,没见他盯着咱们看吗?小心等会他扑出来,像咬死孙小妹家的那只土狗一样咬断你的脖子!” “你……你可别吓我!”小伙子一边将铁锹拿起来对着棺木中的怪物,一边用手捂住脖子,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朝着刑如意这边移动:“姑娘,这旱魃到底是个啥东西,我怎么瞧着他身上穿的像是寿衣?” “旱魃,是传说中的一种邪物,但也有人将僵尸称作旱魃。眼前这一只,就是僵尸。通俗来说,就是人死了之后,变成的怪物。”刑如意说着,示意周边拿着工具的人后退。然后拔掉头上的簪子,让狐狸在上面施了些法术,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让那些人全部都站到圈里去。 “姑娘,这在地上画个圈是什么意思?” “这是结界,只要你们站在圈儿里,那旱魃就没有办法伤害你们。” “这就是结界?”刚刚那个凑到刑如意身旁的小伙子蹲了下去,“我进过城,也听过城里的先生说书,说神仙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布下结界。可姑娘这结界怎么是随随便便在地上画一个圈儿?难道姑娘头顶上的那只簪子也是法器?” “嗯,你说的没错,我这簪子就是法器!”刑如意说着,指了指自己刚刚画好的圈儿:“如果不想自己变得跟孙小妹家的狗一样,就乖乖的给我站在圈儿里,否则本姑娘不保证能让你们活着回家。” 原本还想要多问两句话的小伙子,在听见刑如意的这句话之后忙闭紧了嘴巴,跟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们虽说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要捉旱魃,可村长却没有告诉他们,捉旱魃有可能搭上自个儿的性命。 说话间,那东西已经从棺材缝里探出了头,曝露在阳光下的形象比躲在棺木中看见的更要骇人,甚至刑如意已经听见某些人腿肚子打颤的声音,跟着还有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磨牙声。 刑如意撇撇嘴,对狐狸说:“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原来旱魃会长成这个模样,说实话,有点恶心。我想收了它之后,我的晚饭就不用吃了。” 狐狸抬了抬眉,“不是早给你说过,要做好心理准备的吗?” 刑如意闪身,走到狐狸身后,指了指那虎视眈眈的旱魃:“这东西长得太恶心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要不,你收了它吧?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功的。” “当真不收?这东西可是百年不遇!”狐狸双手环胸,站着没动。 “不收!不收!就是不收!”刑如意连连摇头:“真是太恶心了,我都没有想到村长的亲爹会变成这副模样。说实话,太震撼了!” 看见旱魃时,村长还没什么反应,可这会儿听见刑如意的话,眼睛立马睁大了。 “姑娘你在乱说什么?这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爹!” “是与不是,村长难道自己看不出来吗?难不成,你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识了?”刑如意从狐狸背后探出半个头来,指了指那怪物腰间的东西:“那玉是一半,跟你腰间挂着的正好是一对儿,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身上的那半块儿玉是从赖奇爹娘身上拿的。” “当然不是,这玉是我家祖传的!”村长急忙分辨,顺带着往那旱魃身上瞅了一眼。这一瞅之下,差点瘫到地上。 眼前那个怪物,不是自己死去的老爹还能是谁?虽说这模样变了,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爹,一眼瞧过去,就能找出些熟悉的部位来。更别说那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以及自家婆娘当初亲手给老爹穿上的寿衣。 村长捶足顿胸,看着旱魃只哼哼:“我的老天爷,我爹怎么会变成这么个怪物了!” “苟大胜!”赖奇一把揪住村长的衣裳,将他从结界的圈儿里拎出来:“你他娘的先给老子解释一下,为何你的死鬼爹竟会出现在我爹娘的棺木里!难不成真是他从地底下爬过来的!” 正文 第229章 追魂汤(16) 眼瞧着那旱魃纵身一跃,朝着赖奇扑过来,刑如意下意识的就从狐狸身后窜了出来,然后快速的将赖奇与村长推回结界内。 旱魃的利爪几乎是擦着刑如意的头发丝过去的,等刑如意回过神儿来时,最先看见的是狐狸一双发怒的眼,跟着是旱魃那一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抱歉!人家一时心急,所以就忘记了还有相公你嘛!”刑如意双手合十,冲着狐狸撒娇,待狐狸眼神稍微缓和之后,又回过身来,双手叉腰,对着赖奇与村长就是一顿臭骂:“你们两个想要作死我管不着,但是不能当着我的面。你们的命不值钱,本姑娘的招牌可值钱着呢。若是不想死,就乖乖的给我待在那个圈子里,倘若再跳出来,不用旱魃来捉,本姑娘直接将你们两个丢过去喂它!” 说完了赖奇与村长,刑如意这才侧着眼扫了下自己的头发丝。肩膀上落了几根,不用说,就是旱魃那个丑东西给整的,于是气呼呼的瞪了旱魃一眼。 “还有你!好好的尸体不当,非要将僵尸。觉得僵尸很好玩是不是?把自己好端端的一个村子给折腾的大旱很爽是不是?”说完,眯了眯眼,冲狐狸伸出一只手去:“那个捆仙锁呢?能不能用来捆他?” “你要捆他做什么?” 狐狸问,仍用法术制衡着旱魃。 虽说这东西刚刚没有伤到如意,但狐狸仍十分的生气,他一边生气自己太过于自信,而忘记了如意恰恰是那种不会站在他身后当真让他去保护的娇弱女子,另外一方面他也恼怒这只旱魃的不自量力,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来袭击他的女人。 明明一只手就可以撕碎的东西,狐狸偏偏还要留着,因为他太了解自己女人的性格。刑如意绝对是自己有仇自己报的那种,所以他不能抢了她的乐趣。 刑如意也知道狐狸可以轻轻松松的除掉这只旱魃,更了解狐狸眼下不会亲自处理这只旱魃,而是就这么用法术制衡着,让自己来出气。 “这旱魃除了被烧死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例如那种既可以让他享受做僵尸的痛苦,又能够不留后患的?” 刑如意一边问着,一边卷起了袖子,眼下就差手里再拿根鞭子了。 村长蹲在圈儿里,既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老爹受罪,又害怕现在出去,会给自己的老爹一爪子给抓死,心里那个纠结啊……偏偏赖奇还不肯放过他,一直用那种看杀父仇人一般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过程稍微有些恶心!” 狐狸不紧不慢的说着,顺带也扫了那旱魃一眼。这旱魃倒不像是天生的,而是被人设计出来的。只是这点儿小发现,还是等如意撒完气再说吧。 “什么办法?” 先将绳子用童子尿给浸湿,然后套住这旱魃的脖子,再将他倒吊到树上,最后用童子尿泼洒全身。至于效果如何,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这有什么恶心的!尿,从尸从水,会意也。方家谓之轮回酒、还原汤,隐语也。这是后世一本医术中关于童子尿的解释。意思就是说小儿为纯阳之体,代表着无限生命力的阳气、元气充满全身,所以这尿液也是肾中阳气温煦产生的,虽然已属代谢物,但仍然保留著真元之气。在民间的一些说法中,这童子尿是可以辟邪的。例如被鬼雾所迷,陷入鬼打墙之中,只需要撒些童子尿就可以破解。” “我的如意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那是,好歹我也是洛阳城中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业余时间还帮人看看病,写写药方什么的。这点浅显的东西都不懂,我如何在洛阳混。再说了,也不看看眼前这个是谁家的小娘子,倘若没有点能唬人的本事,如何嫁给你,是不是?” “那倒也是!”狐狸的脸色终于缓和了。 刑如意松了口气,走到结界跟前,对之前与她搭过话的那个小伙子说:“辛苦你回村一趟,帮我找些童子尿来。这童子尿最好是取12岁以下的童子,以男童为最佳,若实在没有,女童的也凑合。” “姑娘放心,咱们村子里别的没有,这童子尿还是能找来的。”小伙子说着,走出了圈子,跟着看了一眼那旱魃,又忙跳了回去,小心翼翼的问刑如意道:“这圈子,我们能出了吗?” “旱魃都被我们制服住了,难不成你还要留在这圈子里过冬?” “那哪能啊,就这么个小圈子,待在里头就算冻不死闷也闷死了。”小伙子嘿嘿的笑着,将手中的铁锹换了只手:“咱们几个一块儿去,多找些童子尿来,看这旱魃还嚣张不?” 余下的那些小伙子,原本也都是年轻力壮的愣头青,被人这么一说,又见旱魃被狐狸制服着,心里也还想看看刑如意他们是如何对付旱魃的,于是一呼即应,唰唰的都跑回村子去了。 孙掌柜见旱魃也给捉到了,便拉着孙小妹与那些年轻人一块儿回了村。眼下这坟坑旁,只剩下狐狸、刑如意、村长以及村长那位变成旱魃的爹。 “苟村长是吧?想不到你竟然也是姓苟的!莫非这个姓在你们这里很常见?” “常见什么啊?这偌大的村子里头只有我们一家是姓苟的。我知道姑娘你在想什么,不瞒你说,我们家祖上原本是孙小妹娘家那个村的。苟家大宅姑娘知道吧?我祖上原本也是住在那里头的,只不过不是主子,是个下人。 那苟家大宅的男主人名叫苟海,我祖上是他的小伙计,后来那苟海得病死了,夫人就给了些银两将我祖上给打发了出去。这件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家祖上也没有走远,当然,就苟家夫人给的那点儿银子,也走不了多远。所以就在这个村子里买了房舍和田产,安定下来。后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倒也延续了些血脉。不过我们这一支,传到我这里,也就成了独苗。” 刑如意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苟村长与苟家大宅的那个苟海当真还有些关联。不过一个掌柜,一个伙计,一个靠借命延续生命,一个将自己的老爹葬在旁人的坟中,算起来走的都是歪门邪道。 “你与苟家大宅的事情,我无意过问,不过是听着你的姓氏耳熟,随口问问罢了。眼下我们要说的是你爹的事情。” “姑娘你莫不是真想用那个东西来对付我爹吧?这老话都说人死为大,就算姑娘你在苟家大宅那边吃过什么亏,也算不到我们家头上吧?早百八十年的,我们家就跟那边没有关联了。算我求求你,让我爹入土为安好不好?” “村长你是在与我说笑吗?你好好看看你爹的样子,眼下不是我们不让他入土为安,而是他自个儿不愿意在土里待着。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要请教一下苟村长,你的亲生父亲,为何不葬在自家的祖坟中,而是葬在别人的棺木中?你可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什么?”村长仰着头,十分认真的问。 “这叫强占阴宅!”刑如意一字一句的说着。 村长听了,无奈的笑笑,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什么叫没有办法?我瞧着苟村长你也不像是买不起棺木安葬老爹的那种人。”刑如意说着,转到了那被打开的棺木跟前。在棺木底层,还压着一层白骨,从留下的骨头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的合葬棺,也就是说那对儿被村长的死鬼老爹压在身子底下的两具白骨就是这棺材原本的主人,也就是赖奇的爹娘。 “坟中坟,棺中棺,死人怀抱金银山,看来苟村长是听信了旁人的谣传,想借着老爹来为后人谋福。只可惜,谣传就是谣传,苟村长你上当了!” “这不可能?当时我请那个道士帮我算命时,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会——” “他会什么?” “他……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我会真按照他的法子来安葬我爹,既然不知道,他又为何要骗我?” “至于他为何要骗你,这个答案恐怕只有苟村长你自己才能知道。眼下,从我们看到的情形来看,你将你爹葬到这棺木中,不仅没有为你带来财运,反而给你们村中带来了厄运。你们村子这大半年的干旱,就是你爹引起的,而你爹之所以入土不能安,也是由你这个儿子造成的。是你,将你爹埋进这棺木中,让他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怪物,都是因为葬进了赖奇家的棺材?这么说,赖奇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哼!事到如今,你还要将责任推到无辜之人的身上,也难怪你的祖先只能做苟海的小伙计,因为就连后人,都缺乏担当!”刑如意冷哼一声,指着那被打开的棺木说:“你说是赖奇的责任,那么好,我问问你,你爹的尸体可是由赖奇搬进这棺材中的?当初又是谁将自己的老爹葬在这里图谋财富的?难道是赖奇?” “我——”村长被噎了一下,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我这不也是被人给蒙骗了吗?” 正文 第230章 追魂汤(17) 人活着住的房子被称为阳宅,死后入住的坟穴,则被称为阴宅。在风水学上有一种说法,说将先人的尸骨埋葬到风水宝地后代可发财。至于后代能不能发财刑如意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好的墓穴可以将先人的尸骨保存的更好,让尸骨被时间腐蚀的稍微慢一些,这也算是一个后人尽孝的表现。 苟村长显然更寄情希望于前者。 被孙小妹公公救下的那个人,据说就是一个极善风水的道士,只不过中途遭难,穷困潦倒才会沦落至此。村长将他带回家中之后,好吃好喝的款待了一番,然后便请那个人为自家的祖坟看吉凶,那人看过之后,对苟村长只说了一句话:“你祖父下葬的时候一定是狂风大作,但没有下雨。” 当时苟村长就愣住了。他祖父过世的时候,他已经十多岁了,能够清楚的记忆所有的事情。祖父下葬的时辰,也是请人看过的,但下葬那天,从卯时就开始刮风,直到葬礼结束,那风才停下。 “那为你祖父看风水的人,一定是跟你们家有仇!”听完苟村长的叙述,刑如意不由得看了他那变成旱魃的父亲一眼。 “其实也没多大的仇,就是他家欠我家几两银子,总也还不上,我祖父我和爹都找人打过他。不过打完之后,他银子就还了,说来说去也是他想赖账!” “当真只是欠了几两银子?” “一两,欠了我家一两银子。只是加上利息什么的,总共是五两。这个在他借银子的时候,咱们说的很清楚。都是普通的乡下人家,这一两银子节省着用,可能用大半年呢。也就是我祖父跟我爹心善,否则那个肯借给他。他倒好,不仅拖欠着不还,居然还在我祖父的坟地上动手脚。” “你怎么知道他动了手脚?” “很简单啊,那个人说的。当他问我,我祖父下葬的时候是不是只刮风不下雨,我说是。他就又问我,我爹年少的时候是不是不肯读书,游手好闲,我仔细想了想,也是。然后那个人又问我,我祖父下葬之后风是不是立刻就停止了,我仔细一回想,还真是。最后,他就说了,说我们家请的那个所谓的高人,其实给我祖父寻的是一块儿凶地,必须迁移才能福泽后人。 姑娘你也看见了,我都这个年纪了,也没想过发财什么的,但我总得我的孩子,我的子子孙孙考虑吧。” “所以那个人又帮你选了赖奇家的这块祖坟?”刑如意看着苟村长笑了笑:“倘若赖奇父母埋葬的这处真是风水宝地,为何赖奇没有发财,反而穷困潦倒,至今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苟村长一脸窘色,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这是因为那个人说了,说赖奇父母葬的不对,还说我只要我将我爹葬在这坟里,保管我过的跟别人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有个成了旱魃的爹,你这村长的位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刑如意摇摇头,靠近了苟村长一些,冷不丁的问了句:“说吧,你对那个人又做了什么?如果只是好吃好喝的款待了一番,人家定不会指这么个大凶的墓穴给你,愣是将你自己的爹给养成了旱魃。” “姑娘说笑了,我能做什么?就是请他吃吃喝喝的一顿,然后请他帮我看看祖坟的风水。哪里晓得那个人竟是这种忘恩负义的,还存了这种歹毒的心思这日后千万不要让我再看见他,否则我一定活剥了他。” 苟村长咬牙切齿的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有些不大自然。刑如意本想再试探一番,那几个回村找童子尿的小伙子已经回来了,而且人手一只木桶,大小不一,但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那股腥臊味儿。 “你,完蛋了!” 刑如意示威性的指了指旱魃,旱魃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龇牙咧嘴的大叫。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危险,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可惜,狐狸的法术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能让他随便挣扎两下就逃走的。 几个小伙子都十分活跃,虽也怕这旱魃,但看他被狐狸制衡着无法挣脱,各个都想亲自上手。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这些小伙子们是借故发泄,看来平日里都没少受到村长一家的难为。刑如意乐得清闲,往后退了几步,只站在泼洒的安全范围内进行技术指导。 小伙子们合力将那个旱魃吊在了一旁的树上,然后用准备好的童子尿泼在它的身上。旱魃初时还有些挣扎,被那童子尿一泼,立马安静了下来。 狐狸抬头看了看天,虽已过了响午,又是寒冬时节,但今日的太阳似乎还不错。他看似不经意的用手挥了一挥,天上的云朵轻悠悠的飘开,阳光跟着洒了下来。沾了童子尿的旱魃被太阳一晒,身上开始不停的向外冒着烟,那烟黑中带绿,闻着也是一股腥臭。 旱魃似乎很痛苦,眼睛一直盯着蹲在地上的苟村长,嘴巴大张着,似乎是在向他自己的儿子求救。刑如意轻叹了口气,不忍再看,退回到狐狸身旁,靠在他的身上,问了句:“这样就可以了吗?” 狐狸还没有开口,刑如意就听见了一声雷响。紧跟着原本亮堂堂的天,瞬间变暗了。抬头一看,天上竟布满了厚厚的乌云。紧接着,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因为有狐狸护着,刑如意并未被淋湿,只是染了冷风,还是感冒了。 这场久违的大雨下了足有三天,干涸的农田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那些隐藏在地下的草种又开始跃跃欲试的探出头来。 至于那旱魃,经过太阳一晒,雨水一淋,也化成飞灰跟着流水被冲走了。苟村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回家去,又给自己的老爹立了个像模像样的衣冠冢。 因为大雨的关系,刑如意的行程也被耽搁了下来,只能带着四娘她们一起暂住在孙小妹家中。 孙小妹的公公与丈夫都已经去世了,家中只有她和一个幼子。那孩子倒是长得眉清目秀,看见生人也不怕,整天笑呵呵的。倒是孙小妹,总像是有心事似的,且时不时的总想在狐狸跟前转悠。 “这个孙小妹,看起来倒不如那个孙掌柜厚道。她也不看看你是谁,殷公子又是怎样的人物,怎么总想着往殷公子那边靠?也亏得是殷公子脾气好,否则早怒了。”四娘摇摇头,将手中正在绣着的荷包翻了个面儿。 刑如意正在教铃铛认字,听见李四娘这话,不由抬头看了眼外头。狐狸不喜欢在房内待着,这会儿正站在外头的草棚子下闭目养神,李茂在一旁伺候着。孙小妹虽没有吱声,但总是借故往那草棚子里钻,甚至还刻意的走到狐狸身旁,试图去触碰狐狸的身体。 “看见了?”四娘笑着问。 “看见了!”刑如意整了下毛笔的尖。 “不生气?那个孙小妹可是在试图染指你的未来相公!” “若是我的未来相公那么好染指的话,他也就不配做我的相公了。放心,狐狸的耐性我知道,若是他忍不住了,倒霉的只会是那个孙小妹。” “我说你也是的,明知道这个孙小妹对殷公子另有企图,还要咱们住到她的家里来,这不是羊入虎口,送花给蝶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以为我想啊,只是不忍心看着善良人枉死,恶人逍遥罢了。”刑如意说着,看了看墙角。 孙小妹的孩子这会儿正趴在那里,两岁多点儿的孩子,一手拍着墙,一边张开嘴咿咿呀呀的说着稚嫩的话语。刑如意听的很清楚,那孩子说的是:“爹!抱!抱抱!” 孩子的话,落到旁人的耳朵里,不过是以为这孩子在学说话罢了,顶多也就是联想到这孩子的身世,顺带着心酸一把。可刑如意知道,孩子不仅仅是在学说话,而是他真的看见了自己的爹,不仅是他爹,还有他爹爹。 那对儿老实巴交的父子,此时就站在这间卧房的角落里。孙小妹公公的口鼻很湿润,丈夫的颈项中却显着一道青色的印字。从鬼魂的模样来看,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因为大旱病死或者饿死的。 看了下天,估摸着再有半日这雨也就能停了。刑如意搁下手中的笔,朝着墙角走过去。孙小妹的公公有些慌张,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刑如意。 “小宝乖,姨姨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刑如意将孩子抱起来,然后交给四娘:“这孩子的手脚都脏了,交给孙小妹,让她给洗洗。” 四娘虽没有自己的孩子,小姑子铃铛却是被她一手带大的,此时见这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孩子接了过来。 “别人做娘是做娘,孙小妹做娘也是做娘,怎么她这个娘当的就这么不用心。瞧瞧孩子这手里抓的都是什么啊,万一吃到肚子里可怎么办?” 李四娘说着,哄孩子将小手松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刑如意弯腰,将那个东西拿了起来。那是一颗珠子,通体漆黑的珠子,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刑如意知道。这珠子是用黑驴蹄子打磨而成的,本身带有一股黑驴蹄的味道,是道家的辟邪神器。不过这珠子磨的有些粗糙,看起来它的主人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物。 孙小妹家自然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而黑驴蹄子磨成的珠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一个孩子手里。想到刚刚那孩子趴在墙角时的模样,刑如意自然而然看向了孙小妹公公的鬼魂。 正文 第231章 追魂汤(18) 庄子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梦醒之后,他却疑惑了。他问自己,究竟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自己原本就是那只蝴蝶的一个梦? 梦境和现实,你知道哪一个才更真实吗? 刑如意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她看见了孙小妹,同时也看见了站在孙小妹身后的狐狸。 刚想要张嘴,却看见狐狸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刑如意点点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孙小妹的身上。然后,她发现了一些不同。 首先,是孙小妹的穿戴,这般寒冬腊月的天气,她竟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床前,且丝毫没有冷意。 其次,是她的表情,木呆呆的,眼睛也是空洞的,就好像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驱壳。 最后,是她的动作。她的一只手停留在自己胸口正上方,另外一只手却做出试图掩盖自己口鼻的动作。 就在刑如意慢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身子,想要悄悄起身时,孙小妹却突然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想要对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杀我代之,把你给拐走!” “有可能!”狐狸回着话,将刑如意搁在床尾的大氅拿起来,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之后,才牵住她的手说:“我们跟过去看看!” 因为刚刚下过雨,村中的道路十分的泥泞,就连刑如意与狐狸这样的,走起路来都有些磕磕绊绊。反观孙小妹,倒是如履平地,甚至能够准确的躲开留在地上的泥坑与积水潭。 “原来梦游还能解锁这种特异功能,早知道我也梦游了,何必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泥地里行走。”刑如意翘翘嘴巴,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好端端的一双靴子,这下别说做工和面料,连颜色都看不清了。狐狸虽走的也有些磕绊,却是被她连累的,人家那双脚,踩在泥地上就跟踩在云朵上一般,根本不见往下陷的。 眼看着孙小妹越走越快,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停下脚,对着狐狸撒娇:“我走不动了,抱我!” “好!”狐狸应着,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将刑如意给抱了起来。 没有了刑如意这个拖累,狐狸的脚程自然也快了许多,眼下距离孙小妹不过是一只手臂的距离。 刑如意握握狐狸的胳膊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孙小妹有些不对劲的?” “她一直就不对劲!” “我指的不是她对你有非分之想的那件事,而是刚刚站在我床前的事。对了,四娘和铃铛呢?我明明记得我跟她们住一个房间,你跟李茂住一个房间的。” “我让李茂去办事了,那房间空着也没用,所以就让四娘和铃铛搬过去了。至于你,睡姿一向不大好,我总要在旁边看着,免得你着凉。” 刑如意甜蜜的红了红脸:“好啦,知道你对我好。孙小妹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进我房间的。” “当然是她走进房间的时候。不过我不认为她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冲着我!”刑如意皱了皱眉,随即想明白了:“有人说,梦境是现实的反面,也有人说,所谓的梦境不过是在逃避现实,而出现梦游的一部分人中,则是在隐藏和逃避一些事情。比如说一个隐藏极深的杀人犯,在清醒的时候,他能够很好的掩饰自己所有的动作和表情,一旦入梦,就会在梦中不停的重复着那些他想要忘记的片段,严重时就会出现梦游,而在梦游时也会不断的重复那些杀人动作。 我记得很清楚,刚刚孙小妹站在床前的时候,做了两个动作。她的左手似乎是想要按压在我的胸口,右手则想要掩盖我的口鼻。我住的那间房,是孙小妹公公生前所居住的。如果说孙小妹梦游对应的不是我,就只能是她的公公。 深更半夜,儿媳妇跑到公公的房间,还做出那样的一个动作,看来这孙小妹心里藏着的秘密比我们猜想的还要多。” “秘密再多,不也被你看穿了!”狐狸低头,冲着刑如意笑了笑。虽是深更半夜,狐狸却难得自带光华,尤其那双眼睛里像是带着星星一般。 刑如意侧着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看见,所谓的亮光,其实是李茂贴心的在后面举着灯笼。 “看来不光是我一个人发现了孙家的秘密。对了,孙小妹的公公与丈夫呢?傍晚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的鬼魂不见了。” “我的娘子,岂能被别的男子窥视,哪怕对方只是一缕幽魂也不可以。”狐狸既温柔又霸道的说着:“放心,我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了。凡间的事情自有凡间的人来解决,至于鬼魂,也应该回到他们应该回到的地方。” “原本我还想要仔细问一问。孙小妹的公公口鼻上有些水渍,加上刚刚孙小妹对我做出的那个动作,我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她。至于杀人手法,应该用的也是那种最保险,最无声无息的窒息法。 我在床铺地下发现了一些劣质的宣纸,孙小妹婆家世代都是种田的,孙小妹自己也没读过书,所以那宣纸不可能是她的。也就是说,在孙小妹的背后还有一个帮凶,或者说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刑如意说着,看了一眼孙小妹的背影。此时,她已经停了下来。刑如意抬头一看,那竟是苟家的祠堂。 “苟大胜!原来孙小妹与这苟大胜之间真的有暧昧!” 刑如意摇摇头,却见孙小妹已经折返回来。经过刑如意与狐狸的身旁时,还扭过头来,诡异的冲着他们笑了笑。这一笑不打紧,刑如意差点从狐狸怀中跳下来。没有别的,她只是看见孙小妹的那个笑容,很想打人罢了。 雨住天晴,第二日又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赖奇做了一夜的梦,天刚亮就起床去了地里。因为苟大胜老爹的事情,赖奇爹娘的坟墓也被挖开了。事情结束之后,刑如意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重新购置一副棺木,将爹娘的尸骨收敛,重新安葬。 连日大雨,这重新入殓的事情只能被耽搁下来。就在昨夜,他竟做梦梦见了爹娘,爹娘告诉他,家里来了陌生人,让他无论如何要去看看。 爹娘已经不在了,所以爹娘在梦中说的那个家,肯定指的不是他现在住的破落院子,而是那个已经被挖开的阴宅。 到了地里,赖奇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旱魃被灭之后,他只简单的将爹娘的遗骸请回家中,而挖开的坟墓一直都没有处理。眼下,不光这坟坑被填上了,就连周边那些泥土也都给处理过。 环顾四周,只能看见一些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的脚印,以及用铁锹铲土时留下的痕迹。回想到爹娘在梦中诉说的情形,赖奇没有犹豫,回家取了锄头,就将那坟上的松土一层层的给刨开。 当刨到半人高时,从泥土中赫然露出一只人手,准确的说是一只腐烂的人手。赖奇大着胆子,继续取土,坟中竟出现了一具完整的男尸。男尸披头散发,看不清楚五官和眉目,但赖奇知道,在自家祖坟中发现了别的死尸,倘若传出去,自己肯定要受连累,于是顾不得别的,丢下锄头,就到最近的县衙去报案。 很快,县衙就派了衙役下来。经仵作勘验,这是一具男性尸体,身高约7尺,只有一件旧衣裹身,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能够证明他自己身份的东西。在这具男性尸身的头部、背部都发现了钝器伤,颈部有勒痕,但是不明显,应该不是最终的致命伤。死亡时间约莫在半年前,经过现场村民的辨认,认为这被埋在赖奇家祖坟中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被孙小妹的公公给救下的那个落难道人。 “要我说,这杀人凶手肯定是那个老头。大家伙儿想想看,这道人原本是要给老头算命的,结果被我给带走了。好吃好喝一顿之后,人家改了主意,不给老头算,给我算。结果这老头就怀恨在心,把人给杀死了。” 就在村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苟村长出现了。 “大家还记得老头是怎么死的吧?他们家的人,虽然对外宣称,那老头是病死的,可据我所知,那老头是自己上吊吊死的。只不过他的家人为了掩盖真相,逃脱罪责,这才谎称是病死的。孙小妹,你倒是说说看,本村长刚刚这一番话,是不是编纂的。” “对呀,小妹,你公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那时候你说他是病死的,我都不大信,那个人平日里身体多硬朗啊,怎么突然间就病死了。”帮孙小妹照看过孩子的王婶儿也算是她的本家亲戚,听见苟村长那么说,也忍不住追问起来。 孙小妹为难的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苟村长身上,咬了咬牙说道:“没错,我公公不是病死的,他……他是自己上吊死的!” “这么说,真是你公公害死的这个道人?” “不!不是的!就算我公公是自己上吊的,也不能证明这墓穴中的道人就是我公公杀的。我公公的为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杀狗他都不敢的。”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孙小妹开始极力的为死去的公公证明。最后甚至还不惜跪在了衙役们的跟前,说:“请差役大哥们明察,这个人的死,的确与我的公公无关,与我们家更无关系!” “既然毫无关系,你公公好端端的又为什么上吊自杀?”苟村长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小妹跟前,看似质问,实则是在紧逼。 孙小妹咬咬牙,将头低了下去:“我公公怎么死的,村长你难道不清楚吗?” “孙小妹,我警告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胡乱说话!” “村中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我家条件原本就不好,还有个年幼的孩子要养活。我公公无奈,才去你家求米粮,谁知你竟拒绝了他。公公眼瞧着家中的米粮已经不足以度日,这才走了绝路,想要省些口粮给我们。 你身为一村之长,这责任难道不是你的吗?我公公的死,难道与你无关吗?倘若你当初啃借一些粮食给我们,我公公他又何必想不开,寻了短见。若是我公公不死,我相公他……他又怎么会死?” 孙小妹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刑如意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看一出好戏,没想到临了,这孙小妹与苟大胜竟会用这样的方式继续的相互包庇。她轻出一口气,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站到了男尸跟前。 “这人的确不是孙小妹的公公杀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只有凶手才会心虚的搬动尸身。” “这尸身搬动过?”有村民小声的问。 “当然搬动过,这一点仵作大人也可以证明!”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尸身的确有搬动的痕迹。大家请看这具尸身,手肘与大腿以及驱赶部分的泥土,都是因为埋在地底下所以沾上的,但是手掌与足底这一块的泥浆,却是拖拉造成的。 还有,因为尸身腐烂的关系,所以拖拉给骨头造成的磨损也比较清晰。从尸身的整体来看,应该是被人用较软的东西,包裹着拖拽过来的,而时间就在下雨的这几天。” “多谢仵作大人!”刑如意对仵作点点头,然后面朝村民大声的说道:“就在这场大雨降落之前,我们在这同一个墓穴中找到了旱魃。当时的情形,想来那边的几位最是清楚。” “没错!是如意姑娘带着我们挖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坑里只有一副棺材,并没有这具尸身!” “我可以证明!这位姑娘说的是真话,他说的也是真话,因为打旱魃的那天,我也在!” 刑如意满意的看着这些人,转身,对着苟村长一笑:“苟村长,您来说说看,一个死人,还有必要隐藏尸体,掩盖真相吗?” 正文 第232章 追魂汤(19) 苟村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将在赖奇家祖坟中发现的这具男性尸体算在孙小妹家已经过世的公公头上,但是他千算万算,忘记了把刑如意这群人给算进去。 村民们大多好忽悠,但刑如意跟府衙里头的人却是不好忽悠的。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刚刚的举动有点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这才将头抬起来,看着刑如意及府衙中的官差苦笑:“我这不是着急捉凶手吗?再说了,如果这人真是老头杀的,就算老头死了,他的家人为了防止秘密被人揭破,也有可能帮着他掩盖真相。毕竟是乡下人,都还是很看重这个的。” “听苟村长的意思,这死人是孙小妹埋起来的了?啧啧,请问差役大哥,这帮助掩埋被害者,算不算是帮凶,是不是也要给抓进大牢里去啊?会不会被杀头?” 差役也都是老实人,听见刑如意这么问,就应和着点了点头。 孙小妹急了,一下子冲到苟村长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说:“苟大胜,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翻脸无情!大人,这个人是苟大胜杀的,我公公亲眼看见的,也是他,杀了我公公。我公公压根儿就不是上吊死的!” “蠢女人,你说什么呢?可不能张嘴乱咬人!” 苟大胜也急红了眼,用手一下子就扼住了孙小妹的脖子。 “大……大人,人……人真的是他……他杀的!”孙小妹一边挣扎,一边还不忘记对差役们指证苟大胜的罪行。 “孙小妹,你找死是不是?”苟大胜眼睛里有了杀机。只可惜,这是现场,也有这么多围观的群众,哪能就让他这么当众杀了孙小妹。就在他脸上刚刚露出杀机的时候,旁边的差役已经上前,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苟大胜,你做什么?难不成想要当着爷的面杀人吗?” 苟大胜恨恨的松了手,“官差老爷,就算我苟大胜杀了这个人,是杀人凶手,她孙小妹跟我一样,也都是杀人凶手。我杀人,只不过是见财起意,她孙小妹呢,杀的可是自己的亲公公。不光是她公公,就连她那死鬼丈夫都是她给害的。杀人要被砍头是吧?那就连着孙小妹的头一块儿砍,黄泉路上咱们还能做个伴儿!” “大人!大人!您千万不要听这苟大胜乱说,他是在诬陷小妇人,他真的是在诬陷小妇人。” “是不是诬陷,咱们自会查证。孙小妹,苟大胜,跟着老爷们一块儿去趟县衙吧?” 苟大胜抬眼,恨恨的瞪了孙小妹一眼,“蠢货,害死爷,到了阴曹地府我也饶不过你!” 孙小妹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跟在了差役的后面。经过王婶儿身旁时,她“噗通”一下对着王婶儿就跪了下来,”咚咚“的连磕几个头。 “小妹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我家那孩子,就麻烦王婶儿您代为照顾。小妹不求别的,只求给他一口饭吃,好歹将他养活到成年。就算小妹有罪,孩子是无辜的。就当小妹求求您,求求您了!” “小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公公跟孩子的爹,当真像那苟大胜说的,是被你害死的?” “小妹也不想的,小妹是被逼的!”小妹这话算是间接的承认了。 王婶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她稳了稳身子,看着孙小妹说了句:“你去吧,那孩子好歹是我堂侄的根儿,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他。” “多谢王婶儿,您的恩情,小妹来世做牛做马一定报答!” 孙小妹说完,起身,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桩案子审的很快,原因无外乎苟大胜与孙小妹两个在公堂上各不想让,各自往外抖落内情,两个人似乎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也压根儿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所求的无非就是希望对方的罪行比自己严重,比自己先一步砍头。 那个流浪道人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酒后失言,露了财富。 苟大胜爱财,当他看见流浪道人手中的那串黑珠子时,就动了将其据为己有的心,再跟着就动了杀心。 孙小妹的公公之所以被杀,则是因为这个老实人在无意间捡到了那颗黑珠子,并且认出来那枚黑珠子是流浪道人的。 命案发生的那天傍晚,流浪道人酒足饭饱之后,就将师傅传下来的那一串驴蹄珠子拿出来给苟大胜看,说这串珠子是道家的法宝。苟大胜呢,眼睛里虽然看的是黑珠子,脑海里闪着的却都是黄灿灿的金子。于是趁着流浪道人酒醉沉睡时,想要将那串珠子给偷走。 下手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流浪道人,被他拉扯了一番,不仅珠子断了,苟大胜也因为贪财动了杀机。 杀了人,自然心慌,可心慌过后,最关键的是掩埋尸体。好巧不巧的,就在苟大胜搬动流浪道人的尸身,准备转移的时候遇见了在村中帮忙打更值夜的孙小妹的公公。 见面寒暄的时候,那枚黑珠子从苟大胜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被孙小妹的公公给捡了去。苟大胜明面上虽然没有显出什么,但暗中也生了杀意。 第二日,恰好孙小妹上门去求苟大胜,因为孩子病了,孙小妹希望能够从苟大胜这边借点儿银两给孩子看病。说是等秋收之后,就连本带息的还。 苟大胜原本就垂涎孙小妹的姿色,此时见她主动上门,当然要用借银子这件事好好的占占孙小妹的便宜。但让孙小妹没有想到的是,苟大胜得逞之后,竟然还要用这件事来威胁她。 迫于苟大胜的威胁,也为了能够借到给孩子看病的银两,孙小妹只得给苟大胜开门,成了苟大胜杀害自己公公的帮凶。 在孙小妹公公被害的那天晚上,孙小妹故意劝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喝了很多的酒。乡下的酒,都是自己酿的,后劲儿很大,一碗下肚,公公与丈夫就都醉倒了。苟大胜以敲门三声为讯号,让孙小妹为他开门。 之后,苟大胜进入孙小妹公公的房间,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宣纸,浸着酒一层一层的覆盖在孙小妹公公的脸上,直到对方窒息。之后,孙小妹又帮着苟大胜,将公公的死做成了意外身亡的假象,想要借此瞒过自己的丈夫。 然而,就在孙小妹的公公入土后不久,孙小妹的丈夫就发现了家中的一些疑点。他是个老实人,压根儿不会将自己父亲的死与孙小妹联系到一起。可作为帮凶,孙小妹害怕了,她偷偷去找苟大胜商量,苟大胜则要求一不做二不休,连带着将孙小妹的丈夫一起做掉。并且承诺了孙小妹,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就纳孙小妹为偏房。 事到如今,孙小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听着苟大胜的话,将自己的丈夫也给谋害了。 至于为什么要将流浪道人的尸身移到赖奇家的祖坟里,苟大胜说是为了逃脱嫌疑。 原来,流浪道人死后,苟大胜先将他的尸身藏在了苟家宗祠自己老爹生前就做好的那具棺木中。之后,老爹病故,他为了福泽后人,其实也就是为了让自己发财,按照道人生前说的话,将老爹的尸体暗中埋在了赖奇爹娘的棺木中。至于流浪道人的尸身,则名正言顺的以老爹的名义下葬。 当然。苟大胜知道那棺木中放着的不是自己亲爹,所以也没有往自家祖坟里埋,就随便葬了个地方,对外说是流浪道人给选的风水宝地。 后来,村中大旱,孙小妹听闻娘家村子发生的事情之后,专门回到娘家,去找自己的兄长,请了刑如意回来。旱魃的事情,也随之被解决。 苟大胜的亲爹变成了旱魃,且这旱魃还是从赖奇家的祖坟里发现的,那么村民们继而就会想到苟大胜家的另外一处坟穴。再给老爹起个衣冠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将流浪道人的坟墓当成是自己亲爹的,苟大胜也不愿意。尤其那个地方还是他随便选的,也担心会影响自己家日后的繁荣。加之做贼心虚,他总担心,流浪道人的尸身会被人发现。 于是趁着连日大雨,村民无人外出的时候,偷偷的将流浪道人的尸身掩埋到了赖奇家爹娘的坟里。当问起苟大胜为什么再次选择赖奇家的坟墓时,苟大胜说是报复。报复流浪道人给他出的损招,让自己亲爹变成了旱魃,所以他也将流浪道人的尸体埋进去,让他也变成旱魃,然后被人消灭掉。 不得不说,这苟大胜,苟村长的脑回路也是够清奇的。但也恰恰是因为他这愚蠢的举动,才让刑如意他们不费丝毫离奇的就将案情大白于天下。 苟大胜自以为自己的举动没有人知道,却忘记了狐狸是能掐会算的,其实,他偷偷转移流浪道人尸身的事情,早就被狐狸知道了。至于赖奇的那个梦,则是李茂暗中动的手脚,这吩咐的人,自然也是狐狸。 “这案子虽然了结了,可是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我想不明白,那个流浪道人为何要骗苟大胜将自己的亲爹埋到赖奇爹娘的坟墓里。究竟是他术法不精,还是刻意为之,原本就是打算让苟大胜的亲爹变成怪物的?” 刑如意趴在狐狸的腿上,一边儿看着外头的风景,一边询问着。 狐狸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了句:“两者都有吧!只是我想那个道人,八成没有算到,那个墓穴不仅不养人,反而会将好端端的死人给养成旱魃。从而给这村子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而道人的死,既是人为,也是天意,更是上天给他的一种责罚!” “哎!”刑如意轻声的叹着气,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究竟是道人的死,给这村子带来了灾难,还是因为这村子本身就有些问题,所以才导致了道人的死。 庄周晓梦迷蝴蝶,既是轮回,也是因果! 正文 第233章 菊香枕(1) 刑如意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它的伞骨是红色的,伞面却是白的,上面用墨线勾勒出了浅浅的ju花图案。 “还要多管闲事?”狐狸瞧着那伞,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暖色的浅笑来。 刑如意轻轻嗯了一声,用手指敲敲血红的伞骨,说:“既然遇见了,我总不能不管吧?” 这把油纸伞是经过纸店时购买的。 纸店是一个镇子,镇子上的人多半靠做纸工艺为生,做的最多的便是油纸伞。北方人不喜欢,总觉得这伞小家子气,尤其这遮风挡雨的东西上居然还画画,简直就是浪费,但南方人喜欢,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们,拿在手中,别有一番情趣。 所以,纸店的油纸伞多半是销往南方的,至于这走货的商人,则不分南北,哪儿的人都有。 这把纸油伞是一个年轻人半道上捡的,至于是从何处捡来的,他不肯说。只是看着刑如意喜欢,又是一把旧伞,所以便宜卖给了她。 刑如意之所以买这把伞,则是因为她看见了附在伞上的那个红衣女子。当时,女子就趴在那个年轻人的背上,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在说:“求求你,买下我吧!” 刑如意一向心软,于是就将这伞给买了下来。 手指在伞骨上敲了七下,附着在伞上的女子便伸着懒腰出现了。 “到了吗?” 女子像是一只睡饱了的猫咪,伸着懒腰,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问着自己关心的小问题,那表情,仿佛不是在问“到了吗?”而是再问:“吃的呢?” “还没有!”刑如意说着,将帘子掀开,让女子看了眼:“现在,总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我叫浅浅,苏浅浅,是苏家最小的女儿。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大哥苏景伯、二哥苏景良、三哥呢,名叫苏景瑞。我与大哥、二哥是同一个娘生的,三个不是,是姨娘生的。不过我们几个关系都很好,三个哥哥也都很疼我。” “那你呢?又为何栖身在这伞骨上?” “不记得了!”苏浅浅托着下巴摇摇头:“我是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好像是睡了很长的一个觉,等我醒来,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在一个破庙中,里头还有一个石像。破庙有一个院子围着,但围墙都塌了。院子里有一棵松树,很老很老的那种,上面挂满了红布条。只不过那些红布条也都很旧了,褪色褪的特别难看。” “那应该是一棵被许愿的松树,至于你口中的破庙,听起来倒很像是荒废掉的月老庙!” “月老庙?”苏浅浅蹙眉想了一想:“我跑到月老庙做什么?” “去月老庙自然是去求姻缘的,不过照你说的,那庙都破旧成那个样子了,估摸着也不大灵验了。”刑如意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自从鬼术精进之后,她能够看到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例如手上的这根红线,细细长长的,恰好与狐狸的连在一处。 刑如意曾问过狐狸这红线的来历,狐狸只是撇了撇嘴,说自己不知道。凭着多年看文码字的直觉,刑如意认为这根红线就是传说中的姻缘线,而她与狐狸则是早已注定的夫妻。 苏浅浅的指尖也有一根红线,但奇怪的是,这根红线像是被硬生生给扯断的。 苏家大院距离纸店镇并不远,快马加鞭不过半日的路程。刑如意他们走的慢,第二日午后才到。下了车,递上了帖子,很快一个年轻人就迎了出来。 “请问哪位是刑如意刑姑娘?” “我就是!” 刑如意下了马车,刚打量了一眼,就听见苏浅浅兴奋的声音。 “这是我的二哥苏景良,他最擅长待客,也极会说话,所以家中但凡来客人,都是他出来迎接。对了,苏家对外的事情,也多半是由我的二哥负责,他还是经商的天才,不像大哥,总喜欢读书、写字、画画什么的,特别无趣。” 刑如意笑笑,淡淡的行了个礼:“看相貌,你应该就是浅浅的二哥吧?早前经常听她说起你,倒是今日才有缘相见。” “不错,我是苏景良。只是从未听小妹说过还有姑娘这么一位知己,且还是从神都来的。” “浅浅没有说起我,也是正常。因为算起来,我与浅浅也不过见过数面。我在神都经营着一家如意胭脂铺,需要经常出来采买,那次也是偶遇浅浅,两人聊的十分投机,就互留了联系方式。平时也只是用书信来往,算是我们闺房女子之间的小秘密。此次,我随夫返乡,正好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浅浅。不知可方便吗?” 苏景良没有答话,而是愣愣的看着刑如意,问了句:“刚刚姑娘说在神都经营着一家什么铺子?” “如意胭脂铺,专门贩卖胭脂水粉的小店,与苏家的生意自然是没有办法比的。” “难不成,你就是神都到处传着的那位刑姑娘?”苏景良面露一丝喜色。 “神都到处传着的刑姑娘?抱歉,我不大明白苏二哥话中的意思!” “瞧我,人人都知道如意胭脂铺的刑姑娘有一位姿容若仙的未婚夫,刚刚这位公子在姑娘身旁站了半天,我竟给忽略了。”苏景良说完,又抱歉的笑了笑:“抱歉,景良见到姑娘,着实有些激动了。不瞒姑娘,我家小妹身患重病,已经多日未起。我曾遣人到神都去请季胜堂的刘神医,谁知他竟闭门谢客,莫说是我,就算是皇亲国戚去了也不会开门。 无奈之下,只好在神都打听,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了姑娘这里。急匆匆登门拜访,却被姑娘的家人告知,姑娘随夫返乡,要数月之后才能回来。 原本,我已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今日姑娘竟出现在我苏家的门前,还是小妹浅浅的故友,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快请,公子快请,还有这几位朋友,也请!” 刑如意看见苏浅浅的鬼魂时,还以为她已经亡故了,此时听苏景良话中的意思,这苏浅浅倒像是还活着,只不过是灵魂出窍了。 她暗中用手弹了弹那伞骨,苏浅浅则迷迷瞪瞪的回了句:“呀!原来我还没死呢!” 刑如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景良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询问性的看了刑如意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红骨伞上,又是微微一怔:“姑娘手中这伞可是新买的?” “是新买的!”刑如意说着,也礼貌性的回以笑容:“日前路过纸店,见到不少漂亮的油纸伞,尤其这一把,深得我心,所以就出钱买了下来。怎么?苏二哥也喜欢这把伞!” “哦,不!是浅浅,浅浅也有一把油纸伞,是十四岁生日那年,我兄长从纸店买来送她的。那伞与姑娘手中的这把十分相似。” “难怪我与浅浅一见如故,原来我们的喜好竟也这般相似!”刑如意说着,转了一下手中的伞,然后看着苏景良问:“那浅浅的伞呢,可还在?若是在就好了,下雨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撑着去赏雨!” “在与不在,怕是只有等浅浅醒了才能知道。说起来,那把伞我倒是许久都没有见过了。”苏景亮说着,停在了一间厢房的门口,“这间便是浅浅的卧房,自她患病之后,这里就从未离过人,屋子也时常闭着,所以里头的味道可能有些难闻,还请几位不要在意的好。说起来,我本不该将几位带到这里的,应该引到前厅或者客房,准备些美酒佳肴,好给几位贵客接风洗尘。可作为兄长,我这心中又着实有些着急,还请几位见谅!” “如意今日来访,本就是来看浅浅的,既她生病,理应先来看她。苏二哥不必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至于饭菜,我们在路上已经用过,也无需另行准备。” “姑娘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景良越发的不知道规矩了。”苏景良一脸的难色。 “如意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从不在意这些所谓的规矩,加上我与浅浅又是好友,就更不会讲究这些虚礼。饭菜的确是在路上用过了,若是没有用,自然要麻烦苏二哥的。眼下,如意只想好好看看浅浅的病,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医治。” 刑如意说着,示意李茂将房门打开。门内倒是没有苏景良所说的难闻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ju花香气。刑如意忽然想到自己手中那把红骨伞的伞面儿,上面也是用墨勾勒出了淡淡的ju花。于是抬头问苏景良:“浅浅可是特别喜欢ju花?” “ju花?”苏景良摇摇头:“女孩儿家,对于这些花花草草的总会格外的关注,但是浅浅,似乎并没有特别偏爱哪一种,至于这句话,说不上特别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 “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因为刚刚推开门时,便闻见这屋内有一股淡淡的ju花香气。” “ju花香气?”苏景良仔细的嗅了嗅:“我这鼻子,向来不怎么灵光,倒是没有闻见什么香气。不过姑娘既说了是ju花香,那应该是ju花枕散发出来的味道。说起ju花来,倒是想到了我那个过世的大嫂,她是极爱ju花的人,为此还在大哥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ju花,就连衣裳上绣图样,也都爱绣ju花的样式,尤其是那种小小的,黄黄的野ju花。 大嫂在时,浅浅总爱去腻着她,也从她那院子里搬了不少的ju花回来。她房中的ju花香囊,ju花枕也都是大嫂送给她的,至今还都留着。” “可是——”刑如意转身,目光在院子里头扫了一圈:“我并未在这院子里看见ju花啊! “哦!那是因为大嫂过世后,浅浅也跟着伤心难过了一阵子,那些花她自己无心打理,也不许旁人去碰,慢慢的就死掉了。”苏景良指着角落里几个空置的花盆,在那花盆上,也用线条勾勒着ju花的形状:“ju花虽然死掉了,但这花盆,浅浅却一直都留着。我这小妹,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很重感情,与我那个过世的大嫂更处的跟亲姊妹似的,有时候连我大哥都会忍不住嫉妒。” “那你大嫂呢?因何过世的?” “意外!大嫂她自幼身体就不好,后来又患了眼疾。上一年秋天的时候,因为下雨,她着急慌忙的出来打点那些搁在院子里的ju花,不小心跌到地上,头磕到了花盆上,当即就去了。为此,大哥伤心恼怒了很久,恨不得将那一院子的ju花全部铲了给大嫂陪葬。还是浅浅拦住了他。说那些ju花都是大嫂的心爱之物,大哥若是将它们都毁了,大嫂在地下也会伤心难过的。” “只是睹物思人,尤其那物还害死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你大哥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姑娘说的是!那些ju花虽然留了下来,但那个院子,大哥却再也没有进去过。”苏景良说着,摇了摇头:“大嫂去世后,大哥就搬到城外的庙里去了,算起来,也差不过有一年的光景了。前几日刚让人去递了书信,说再过几日就是冬至,让他务必回来一趟,免得爹娘惦记。” 刑如意轻轻哦了一声,抬脚进了苏浅浅的卧房。 正文 第234章 菊香枕(2) 苏浅浅的闺房看起来与一般的富家小姐并无什么分别,但无形之中又给人一种特别别扭的感觉。等到刑如意完全踏进这个房间,并且用目光环视一周之后,她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个闺房是在模仿别人,例如那副《秋菊图》摆放的位置,虽不能说是不对,但却是别别扭扭的,与这房间的格局十分不搭。另外就是那些摆件儿,看似主人很在意,实则摆放的很随意,甚至有些直接搁在了角落里,一看就是被嫌弃的东西。 蔓延着菊香的枕头,并不在床榻上,而被塞在一个角落里,至于那些用野菊做成的香囊,虽悬挂在床头,但位置显然不如另外几个香囊受宠。 另外那几个香囊,都是神都洛阳流行的式样,虽说流行,但里头用的香料却是一般,当然价格要比野菊来的贵些,但却没有做香囊人的心意。也就是说,苏浅浅并不像她的二哥苏景良说的那样,对他们过世的大嫂感情深厚,反而有一种特别嫌弃那位大嫂的感觉。 狐狸自进门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只站在刑如意的背后,用欣赏的瞧着自家的小娘子。如意爱管闲事,就随她去,如意想要闲事,就由着她,这闲事若是管成了,他身为夫君,自然高兴,若是管不成,他也不介意出手顺带着帮她解决一下。总之,一切都以自家娘子高兴为原则。 刑如意也习惯了狐狸这个样子,闻见那股专属于狐狸身上的味道,低头一笑,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子轻轻的依在他的身上,既贴合紧密,却又不至于在公共场合失了分寸。 “发现了什么?”狐狸低头,看着刑如意眼中的笑意。 “一个小秘密,或许就是苏浅浅生魂离体的关键!” “哦!”狐狸长长的哦了一声,“我家小娘子果然厉害!” “那是!”刑如意傲娇的扬着下巴,这才发现李四娘与铃铛都不见了:“四娘她们呢?” “四娘是酿酒的,不是破案的,更不会医道,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苏景良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带着四娘与铃铛去前厅了。” “那李茂呢?” 狐狸眨眨眼睛,“我也发现了一个秘密,所以让李茂去验证一下。” “嗯,不错!果然有当我如意胭脂铺刑掌柜夫君的资格!” “那是!”狐狸说着,用手指捻捻了刑如意的下巴:“苏家的事情,恐怕比你想象当中的还要复杂。所以不必心急,慢慢看,慢慢医,慢慢查就行。” “这么说,你是不着急带我回青丘成亲了?” 刑如意转身,眯着眼,看向狐狸,一副你小子是不是后悔娶老娘的样子。 狐狸摇头,握住她的手。自下马车之后,她就没有裹披风,眼下天气虽然晴好,但如意的那双手却依旧冷的厉害。稍微帮她暖了暖,这才说:“当然没有,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回青丘。只是你喜欢的事情,我总不好拦着。再说,你就在我身旁,早一日成亲,晚一日成亲,对你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刑如意说着,将手自狐狸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眼下,你只是我的未婚夫,勉强的也就能陪我聊聊天,散散步,顺便帮我暖暖小手,可若是成了我的夫君,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名正言顺的吃掉你。” “这么想吃掉我?”狐狸哑然失笑,捏了捏刑如意的脸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心心念念的竟想那些事情?” “我还奇怪呢?你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想呢?是本姑娘不够有吸引力还是你有隐疾?” “你还太小,入口虽嫩,却不耐嚼!”狐狸一本正经的说着,刑如意却红了脸。 “人家一点儿都不小!瞧这盛唐的女子,十三四岁成亲的多了去,十五六岁做娘的也多了去。我呀,都算是老姑娘了。幸亏旁人都知道我有个未婚夫,不然的话,都要以为我是没人要的了。哎呀,不对,正是因为旁人都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出色的未婚夫,迟迟的没有成亲,反而会让旁人觉得你是嫌弃我。臭狐狸,快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有吗?”狐狸挑眉:“我倒觉得是因为我的娘子太过出色,也太厉害了些,所以瞧不上我这个空有其颜却只能吃闲饭的。” “是太过出色呢,还是太过厉害?”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若我我出色,我十分同意,可若说我厉害?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本姑娘哪里厉害了?” “哪里都厉害!”狐狸宠溺的笑,然后指了指她手中的红骨伞:“我家厉害的小娘子,是不是应该办正事了?” “哎呀,腻歪惯了,都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只鬼!”刑如意难得害羞起来。 狐狸瞧着,心头微微悸动,于是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其实,为夫我也心急的厉害!” “还说!”刑如意羞红了脸,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红骨伞。 狐狸笑了,“放心,早在进入这间卧房时,我便用法术封了她的七窍,如今她既动弹不得,也听不见,看不见。所以你我刚刚的那些话,也只有你我二人才知道。” “果然是狐狸,够狡猾的。”刑如意知道房中再无旁人,于是胆子也大起来,伸出手臂,一下子就环住了狐狸的颈项,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也轻轻的吻了一下:“不过,我喜欢!还有,那个……你能不能让自己变得稍微矮那一些,人家老这么踮着脚尖,很累的。” “好!下次你想偷袭我的时候,记得先告诉我一声,我让自己变得矮一些。” “喂,什么叫想偷袭你的时候,我这是光明正大索取自己的权力好不好?”刑如意转身,跺脚,脸不仅红了,还有些微微的发烫。 盘算着苏景亮也快该回来了,刑如意忙回了回神儿,走到床前,仔细的查看起苏浅浅的情况来。 她的额间有伤,虽已痊愈,却仍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不过有她这位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在,想要去疤也不是什么难事。从伤口的角度,以及撞击的力度来看,显然是意外造成的。肩膀与背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手腕处又被人拉扯的迹象,手指上也有伤口,虽然那些伤口很浅很浅,用肉眼几乎辨别不出。 灵魂出窍,虽出的都是灵魂,但情况却各有不同。像狐狸这样的妖神,会将灵魂出窍称之为元神,而所谓的修炼,修的也是自己的元神,说白了既修身,也修魂。凡人也有修道的,可利用法术使自己魂魄离体,但通常都会配套使用一些阵法,且离体的时间不能过长,否则就很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刑如意算是一个意外,因为她本身不修行,但却阴差阳错拥有了一身神奇的鬼术,在狐狸的帮助下,也能够做到灵魂出窍,也就是魂魄离体。不过离体的时候,通常也都有狐狸在一旁保护着。 小孩子也会灵魂出窍,但多发生在突然的惊吓之后,或者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被勾去了魂魄。民间将这种情况称之为丢魂,丢掉一魂一魄,人就会虚弱生病,若是三魂七魄都丢了,轻则昏迷,重则要命。刑如意八字有些蹊跷,小时候总干些不着边际的荒唐事儿,所以丢魂也是常态。 直到12岁生日那年,父母依照奶奶的吩咐,让她认了三个干娘,才算恢复正常。不过她认的干娘也是与众不同的,分别是院中的一棵老枣树,观音娘娘以及一个石头磨盘。 观音娘娘与石头磨盘如何,刑如意不知道,但院中的那棵老枣树自被刑如意认下之后,就开始逐渐枯死,一枝一枝的枯死。刑如意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回老家的时候,那棵老枣树就只剩下少半边还在勉强的,努力的生长着。 奶奶虽然告诉她,说这是老枣树自己的命数,但刑如意心里知道,这好端端的枣树怕是被自己连累了。至于自己的亲生父母突然亡故,刑如意也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从那天之后,直到遇见狐狸之前,她都不愿也不敢与任何一个人亲近,唯恐在不知不觉中连累到别人。 回想往事,刑如意难免心里难过,可看看一直守在自己身旁的狐狸,她又觉得那些过往都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考验,只有通过了这重重的考验,才能够遇见狐狸。 收了收心,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苏浅浅的身上。 正好,苏景良安置好李四娘与铃铛之后,也返了回来。见刑如意坐在床边,正翻着苏浅浅的眼皮查看,轻声问了句:“小妹如何?可还能医?” “浅浅受过伤,而且是伤在头部?” “没错,是伤在头部!” “因何受的伤?” 苏景良摇摇头:“浅浅的性子虽有些活泼,偶尔也会任性一些,但从来都不会随意的出府走动,更不会到那些偏远的地方去。即便是有事出门,也多半会跟家里打招呼,且一直都有丫鬟同行,但那天,她却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事后,我曾问过浅浅身旁的丫鬟,她说浅浅吃过早饭就已经出去了,还说自己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看看,让丫鬟别跟着。但是直到过了午饭时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衣服被扯破了不说,身上还沾染了许多的血迹,到处都是伤口。进了门,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晕了过去。 我们也曾想过,是不是浅浅她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意外,所以也请大夫帮忙给看了下。” “如果如何?”刑如意追问着。 “结果……”苏景良又露出那副为难的表情来:“大夫说,浅浅已非姑娘,但却不是近日发生的事情。” 正文 第235章 菊香枕(3) 刑如意听明白了,苏景良当然也知道刑如意听明白了,所以表情更加的不自在。只是对方是个女医,且是神都洛阳人人传颂着的女神医,他虽有些难为情,却也不好隐瞒实情。 “浅浅是我家唯一的小妹,自小不仅爹娘宠着,就连我们这几个哥哥也都惯着她,由着她。在婚姻大事上,我爹娘更是不曾苛责,也早就放出话来,只要是浅浅喜欢的人,无论贫穷富贵,只要是真心对她的,都不反对。所以不光是我爹娘糊涂,就连我们这几个哥哥也都想不明白,既然浅浅她已经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为何不肯对家中言明?还有她身上的这些伤,是不是被那个混蛋给整出来的?” “浅浅不是有个贴身的丫鬟吗?你们可有问过那个丫鬟,看她是否知道一些内情!” “浅浅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哪能不去询问。只是那丫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也从未见过浅浅与外头的哪一个男子有亲密的来往。所以我们想着,是不是浅浅她遇到了意外,那个人并非是他喜欢的人,只是她心中虽苦,却无法对我们言明。” “看来这真相,也只有等浅浅苏醒过来,我们才能知道了!” “姑娘可有办法唤醒浅浅?” “办法是有,但却不一定管用。”刑如意收手,起身,看着苏景良:“莫说如意只是一个开胭脂的兼职大夫,就算是季胜堂的刘神医来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唤醒浅浅。因为不管是看什么病,总要弄清楚这病是打哪儿来的。就如意刚刚的诊断来看,浅浅的身体并无大碍,也没有隐藏性的伤痕或者是疾病,所以导致她昏迷不醒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她头部的撞伤有关。 这伤到头部,可大可小,而伤情也分为内外。这大的一面是指受伤之后,可能在脑部形成淤血。通俗点讲,就是你头部里面也受伤了、出血了,但是没有办法排出来。想要解决,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吃药,一种是开刀,也叫开颅手术。前者我倒是可以试试,但是后者,苏二哥应当明白,这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做。 小伤咱们暂且不说,来说说另外的一种情况。浅浅的头部并没有淤血,造成她昏迷不醒的原因可能是她自己在逃避某些事情,不愿意醒来,想要解决,也很简单,找到问题的关键。” “姑娘说的,景良都听明白了,只是虽听明白了,却仍是不太懂,我这小妹究竟是能醒还是不能醒。” “醒是一定能醒过来的,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 “若是姑娘与这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可在这院中住下,此处虽是小妹的院子,却也是庄内最清幽雅致的地方,距离我的住处也近,姑娘这边若是有什么吩咐,景良也好尽快办理。只是不知道姑娘你意下如何。毕竟姑娘是随这位公子返乡的,怕是这么一耽搁,影响了姑娘的行程。” “无妨的,此事我刚刚已与我的未婚夫,也就是你眼前的这位殷公子商量过了。浅浅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不管。只是这院子不大,房间也是有限的,与我同行的那些家人……” “姑娘放心,那位小兄弟可暂时住在我的院中。这两处院子相隔不远,来往十分的方便。李姑娘与铃铛姑娘,可暂时住在客房,虽距离远些,但不容易被人打扰。况且都是女眷,住在别的地方也不如那边方便。” “苏二哥的安排,如意没有异议,只是难免要在府中打扰数日,倒是让苏二哥你跟着操心了。” “如意姑娘客气了,是咱们劳烦了姑娘才是。”苏景良说着,行了个礼:“刑姑娘与殷公子可暂且在这里休息,景良立刻命人打扫那两间房子,若是房中缺了什么,姑娘尽可吩咐。” 说完,又唤过一名绿衫的丫头:“这是柳儿,浅浅的贴身丫头,对这处院子也最是熟悉。姑娘若是有事,尽可吩咐她去办,若是她办不了的,让她去唤我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姑娘这边的事情,景良都是随传随到的。” 刑如意点点头,回了一礼,目送着苏景良离去,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小丫鬟柳儿的身上。 “你叫柳儿?” “柳儿见过刑姑娘,见过殷公子!” “很乖巧的丫头,跟着你家小姐多久了?” “回姑娘的话,自柳儿四岁进入苏家,便一直是伺候小姐的。算起来,差不多有十一年了。” “那你家小姐平时对你好吗?” “回姑娘的话,小姐对柳儿还是极好的。”柳儿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当真极好?”刑如意瞥了一眼,虽柳儿低着头,身上穿的又是冬衣,可从她显露的袖口,刑如意还是看见了一些陈年的伤口。那些伤口都是小小的,一看就是用硬物戳、扎而成。看来,这浅浅比他二哥苏景良口中说的还要刁蛮任性一些。 刑如意从不苛责自己的下人,当然她也从未将李茂和鹿大娘当做是自己的下人,虽偶尔也会任性,使些小脾气,但绝对不会动用“主子”的权力去欺凌他们。仅从柳儿身上的伤,刑如意对这个苏浅浅就有了一些看法,但也仅仅只是一些看法。 她到洛阳的这些年,也见多了那些所谓的大门大户家的夫人和小姐,别看那些夫人、小姐们平日里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悄声细语的模样,转了脸各个都不是好伺候的主。丫鬟们,平日里被打被骂也是正常,只要不伤及人命,不缺胳膊少腿的就算是遇见个好主子了。 刑如意至今都还记得,她开门做的第一单生日。当时来买胭脂的也是个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细声细语的,哪怕面对的是刑如意都显得小心翼翼。在挑选胭脂的时候,表情尤为纠结。 刑如意见她为难,便问她要买什么胭脂。小丫鬟咬着嘴唇愣了半响,才说她家夫人让她来买一种既不庸俗,又能衬托自身美丽的胭脂。刑如意一听,就知道这是那位夫人在难为自己的小丫鬟,便以自己不卖为理由将小丫鬟给打发了出去。 没过两天,她竟听人说,那个小丫鬟被自己的主子给活活的打死了。细一打听,才知道,小丫鬟从她的胭脂铺离开之后,并未回去,而是转身去了别了胭脂铺,买了别的胭脂。结果回到家中,被主子以不合心意为由,痛打了一顿。 那小丫鬟原本年纪就不大,又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被打的皮开肉绽不说,还被拖进了柴房,当夜就发了高烧,撑了两日,愣是死在了里头。 刑如意气愤难平,当夜便运用鬼术将那小丫鬟鬼魂给招了出来。那是她自来到盛唐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使用鬼术,也是第一次多管闲事。 那个所谓的主子,虽然心狠似狼,却也被小丫鬟的鬼魂吓的够呛,当即就把打死小丫鬟的理由给说了出来。无非是她的情郎这几日冷落了她,她心中有气,就故意出难题刁难自己的丫鬟,而刁难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痛打丫鬟出奇的理由罢了。 原本官府想要以小丫鬟病死为由结案,还是刑如意利用小丫鬟的魂魄给她那个主子施加压力,才让她去衙门说明真相,投案自首。最终,那个所谓的主子也就给判了个牢刑。 仔细的回想一下,刑如意与常泰的第一次照面,好像也是在这个案子上。当时的常泰,比现在还要一本正经,对于刑如意的伸张正义不屑一顾,甚至还想要以她干涉官府办案为由将她拘拿进大牢。也亏得她心胸宽广,也不计前嫌的与其成为朋友。 往事如烟,转眼间,她与常泰、小盛子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甚至成为了最好的,也是最贴心的朋友。 思及往事,刑如意原本因为苏浅浅而略有影响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仔细看了看柳儿手臂上的伤,问她:“这些伤疤,都是你家小姐用簪子戳破留下的吧?放心,我这里有上好的膏药,只需涂抹一段时间,这些疤痕就会消失不见的。你年纪还小,日后也要为自己寻个良人,身上若留下了疤痕,反而不大好看。” “柳儿多谢姑娘,只是柳儿身上若是没有了这些疤痕,我家小姐醒了,怕是会不高兴的。柳儿是个丫鬟,这辈子都是要跟在小姐身边的,这些疤痕,消不消的也没有关系,只要小姐她不再生气,不再拿柳儿出气,柳儿就不会说什么。反正,伤疤都已经好了,不疼了!” “你家小姐经常打你吗?” “不!不经常的!小姐只有心情不好或者柳儿做错事情惹小姐不高兴的时候,她才会责罚柳儿。” “那么,你家小姐通常会在什么时候心情不好?” “大少爷没有成亲之前,我家小姐只是会偶尔的心情不好。可自从大少爷跟大夫人成了亲,我家小姐就时常心情不好,尤其每次从大少爷的院子里回来,就会发脾气。” “为什么要发脾气?难不成是你们那个大夫人或者是大少爷给了你家小姐气受?” “柳儿也不知道,明明每次我家小姐去的时候都很开心的,会要穿她最好看的衣裳,带最好看的朱钗,化眼下最时兴的妆容。跟大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我家大少爷不常说话,但说话的时候,也都是很好脾气的。小姐离开的时候,脸上也都是笑盈盈的,可只要一回到了咱们的院子,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柳儿听人说过,若是这院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让人变得脾气很怪!” “那你在这院子里见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刑如意说着,环顾了院子一周,跟着目光与狐狸稍稍对视了一下。见狐狸并无示意,才确定这个院子是干净的,并没有隐藏的邪祟。 柳儿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这脏东西柳儿自己是没有见过的,但有人见过!” “何人?” “我家小姐的奶娘,也是从前表小姐身旁的丫鬟,后来嫁给了苏管家。” “那这个奶娘现在何处?还在庄子里吗?” 柳儿摇摇头:“奶娘她失踪了!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 正文 第236章 菊香枕(4) 据柳儿说,奶娘是在遇见表小姐的鬼魂之后失踪的,而庄子里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表小姐她想奶娘了,所以回来将奶娘给带走了。 苏家老爷和夫人起初对于这种谣言也是不信的,特意命人寻了大半个月,将庄子里里外外都给找遍了,甚至连表小姐那边也遣了人去问。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知不知道奶娘她是因何失踪的?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见,在失踪之前,也肯定会有一种的征兆,例如心神不宁什么的。” “的确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柳儿的表情相当的认真,甚至眼神之中还带着一丝敬畏:“奶娘她是在遇见表小姐的鬼魂之后失踪的。失踪的前两天,就像姑娘说的似的,惶惶不安,很容易受到惊吓,就连话都少了许多。当时咱们也都心疼奶娘,以为她是被表小姐的鬼魂给吓着了,所以那些天也都小心翼翼的。 我家小姐看奶娘神思恍惚,就让她先休息,还吩咐我们谁都不许向奶娘追问表小姐鬼魂的事情,也不允许私下里讨论。若是听见一句,就直接卖给外面的人牙子。咱们都是跟苏家签了卖身契的丫鬟,自然不敢惹小姐生气。再后来,奶娘就不见了,还是苏管家报的案。后来人没找到,苏管家也因为伤心难过,辞了管家的职位,跟着三少爷跑商。” “三少爷?” “嗯,就是咱们苏府的三少爷。咱们府中一共有三位少爷,大少爷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很少管府中的事情,每日就是读读书、写写字、画画什么的,也不常出门。二少爷就是刚刚的那位,主要负责府内的一些事物,三少爷性子活泼,不喜欢在府内待着,所以外头的商铺、田地都归三少爷管着。” “那表小姐呢?她以前也是住在苏府,住在这个院子里吗?” “表小姐的事情柳儿知道的也不多,大多都是听府里的人讲的。只说早年时,老爷与表小姐是青梅竹马,最先也是表小姐先入府的,就住在这处院子里。结果入府两年,一直没有生养,于是老爷就又娶了现在的夫人进门。表小姐知道了,就跟老爷大闹,让老爷休妻。老爷无奈,只得同意。所以现在的夫人才能是夫人,不然的话,也只能是个侧室。” 柳儿这最后两句话都是小声说的,模样也十分谨慎。 “后来呢?”刑如意追问,对于苏家的事情越发的感兴趣了。 “后来?后来老爷如了表小姐的愿,给了她休书,结果表小姐又死活不肯走了,说老爷是喜新厌旧,还说老爷是薄情郎、负心汉。可那个时候休书已经给了,夫人也已经被扶正了,且腹中当时已经怀了大少爷,所以就算老爷跟表小姐都后悔了,表小姐也只能做妾而不能做妻。 表小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秉性自然不同,哪里肯这么委屈自己,所以就一直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这院子里。夫人宽厚,也没说什么,一切都还是按照夫人的规格照应着表小姐,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尊称她为姐姐。 哪曾想,表小姐她竟然怀怨在心,偷偷的在夫人的点心里掺了夹竹桃的花粉,想要毒死夫人与她腹中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少爷。亏得是夫人当时胃口不好,吃的不多,后来又吐了吐,这才保住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老爷和老太夫人知道了这件事,自然是大怒。老爷更是要将表小姐给送到官府,还是夫人开口求情,才让老爷松了口,只说将表小姐送回她自个儿的家中。表小姐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那掺了夹竹桃粉的点心,压根儿就是夫人自己做的,是夫人想要嫁祸给她。 这种事情,别说是老爷跟老太夫人了,就是府中的丫鬟跟仆役们都不相信。那个时候,夫人已经是夫人了,且腹中还有了老爷的骨血,怎么可能要害自己还要害自己腹中的孩子。就算夫人介意表小姐,只要让老爷送她出府就行了,何必用这种方法来嫁祸?更别说,夫人一向宅心仁厚,不管是对老爷,少爷还是咱们这些丫鬟都是极好的,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 表小姐则不一样,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敢跟老爷发火,砸东西摔东西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肯定是表小姐为了不让老爷赶他走,编的谎话来为自己开脱。 可惜,老爷跟老太夫人都没有上她的当,老爷更是当场写了书信给表小姐的娘家,让那边派人来接。我听府中上了年纪的人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值重阳节,表小姐的娘家回了信,说是家中有事,晚两个月再来。结果一拖就拖了几个月。 大概表小姐的娘家那边也是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这才派了人来。派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年后了,过了正午十五。要走的那天,表小姐特别的平静,她跟外面等候的人说,要仔细的梳妆打扮一下。后来,外人的人觉得情形不对,就破门而入,这才发现,表小姐她已经悬梁自尽了。喏,听说就是那间屋子。” 柳儿说着,指了指这院子当中正中间儿的那间屋子。 “还听人说,表小姐当时是写了血书的,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还说她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就算是死了,也绝对不会离开这座院子,离开苏家。 夫人见此情况,也安慰老爷,让老爷随了表小姐的心愿,还是以苏家夫人的名义将她安葬在了苏家的祖坟中。至于这座院子,也被封了很久,只时不时的派人过来打扫一下。” “既是死了人的院子,你家老爷和夫人又为何要让你家小姐住在这里?难道就不怕你家小姐住着晦气吗?” “老爷夫人自然是不愿意我家小姐住在这里的,是我家小姐自己坚持的。据说,那个时候,我家小姐还不会走路,被奶娘抱来这附近玩,结果小姐哭着闹着非要进这座院子。奶娘无奈,只能偷偷的抱她进来,结果小姐一进这院子,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再后来,每日都要奶娘抱着来,若是不来,就哭闹,有的时候甚至能哭上一整天。老爷和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心疼的很,这才命人将院子重新收拾了一番,甚至连格局都给改了改,才让小姐搬进来。” “那你们搬进来之后,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现象,或者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柳儿摇摇头:“柳儿自从入府,就是跟在小姐身旁的,也一直住在这院子里。十几年了,从未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从未见过表小姐的鬼魂。就是奶娘自己,也只偶尔的对着某个地方出神,说那边以前放的是什么,摆的是什么,还说表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心眼并不坏,绝对不会做出给夫人下毒的事情来。那个时候,倒也没听见她说看见鬼魂什么的。” “那么,表小姐的鬼魂出现之前,这府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 “若说小事的话,这府里每天都有的。毕竟人多眼杂,事情也多,可若说是大事,就只有一件,就是大少爷成亲了,娶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就是大夫人。” “大夫人的家世很一般吗?” “嗯!跟咱们苏府比起来是挺一般的,不过也要比寻常百姓家好那么一点点。大夫人家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纸店镇,家里也是做油纸伞买卖的,生意不大,却十分红火。大夫人的娘,是镇子上的草医,就是那种会用花花草草给人治病的女大夫,不过病人也都是女的。” “那你家大少爷跟大夫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这个柳儿也是听大少爷身边的小厮说的,说是大少爷以文会友,选的地点就在纸店镇上,当时出了一个特别难的题,说是要画伞面儿,还要在伞上提诗文,至于选的是哪家的伞,并无限制。 大少爷带着小厮在镇子上找来找去,最终选择了大夫人家的伞,画了伞面,写了诗文。准备走的时候,大夫人忽然出来了,素衣素面的不说,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有做完的油纸伞,见了大少爷,也没有见礼,就说大少爷的伞面儿不够完整,缺了东西。然后就自己拿笔补了补。 大少爷起初也是生气的,只不过他一向脾气都好,没有显露出来,等大夫人画完了,大少爷不仅不气了,反而还觉得大夫人画的极好。回到府中之后,就让小厮去打听跟大夫人有关的一切。 再后来,老爷夫人准备给大少爷娶亲,大少爷就想到了大夫人,让小厮去问,大夫人竟也默许了。于是,就成了一对儿美好姻缘。只可惜,大夫人福薄,只过了不到两年的好日子,就去了。大少爷也挺伤心的,老爷夫人几次想要给续弦,他都不愿意。” “这么说来,奶娘失踪的事情,应该与大夫人进门这件事无关!” “当然无关了,大夫人又不认得奶娘,更不认得表小姐。倒是奶娘见鬼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大夫人才刚进门没多久,老爷和夫人一直担心会把大夫人给吓着。谁知这大夫人竟也是个胆大的,不仅不信,还要亲自来捉鬼,连着来了好几个晚上。结果鬼魂没捉着,她自己倒是病了。再后来,奶娘失踪,大夫人又染上了眼疾,看不见东西,这些事也就没有人再提了。” “这么说,大夫人染上眼疾是在奶娘失踪之后的事情?” “是啊!大夫人原本好好的,可自从到咱们院子里捉过鬼之后,这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后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咱们都怀疑,大夫人其实也是被表小姐的鬼魂给害的。先是大夫人,跟着是三少爷,接着又是我们家小姐,若说这院子是干净的,柳儿反倒是不信了。” 正文 第237章 菊香枕(5) “三少爷?三少爷又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右手手臂。哦,就在我们家小姐回来之前。” “你的意思是,在你家小姐出事之前,对吗?” 柳儿点点头。 “好了!刚刚这些,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不会对外人讲的,也希望柳儿你不要将我们之间的对话告诉给第三人。你既是在大门大户里当丫鬟的,自然也清楚,这深宅大院,并不如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我瞧着你心思单纯,说的多了,只怕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柳儿先是微微吃了一惊,跟着快速的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刑如意看了看天色,吩咐柳儿好好照看苏浅浅,自己则与狐狸一同去了客房那边找李四娘与铃铛。走到无人处时,狐狸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刑如意的手,然后问她:“可发现了什么?” “这苏家的水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混浊,感觉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首先,是那位大夫人,她病的似乎很蹊跷,突然亡故也让人怀疑。其次,是苏浅浅跟大夫人之间的关系,不用感觉,光是从丫鬟的描述中,就能够知道,其实苏浅浅跟大夫人的关系并不太好。我知道,家中兄妹多的,尤其是妹妹年幼的很多都会过分的依恋哥哥,对于所谓的大嫂并不感冒,甚至明着暗着的争宠。苏浅浅的情况,很像是这一卦的。 还有就是奶娘见鬼的事情,你这说早不见鬼,晚不见鬼的,怎么偏偏就在大夫人进门之后见了鬼,而且见鬼之后,先是大夫人患病,失明,跟着奶娘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着实刻意。 最后,就是苏浅浅与三少爷受伤的事情,这两个人受伤的时间太过接近,只是一个在府外,一个在府内,这两者之间似乎又没有什么牵扯的地方。头疼啊头疼!” “我的如意也会头疼?” “当然头疼,原本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儿,我只是想多管闲事的把这个附着在伞骨的苏浅浅给送回家中,顺便弄清楚她是怎么死的,接着该让鬼差领走的就领走算了。哪曾想,苏浅浅居然还活着,而且背后还牵扯出这么多复杂的内情来。” “再复杂,也与你没什么干系,想要离开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狐狸贴心的说着,刑如意却翘了翘嘴巴。 “才不呢?难得碰上这么好玩的事情,不玩到最后,怎么对得起我这颗超级八卦的心!对了,你将苏浅浅的鬼魂封印在伞骨中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 “能封印多久?” “你想要多久都可以!” “我倒也没想封印她很长的时间,只是眼下苏家的事情我还没有理出来头绪,这时候放她出来,只怕会将事情搞的越来越乱。”刑如意习惯性的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想从那位表小姐身上查起。既然苏家的人都说这些事情是因这位表小姐而起的,那么从她的身上,也一定能够找到我想要的线索。” “时过境迁,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的就让你查到你想要查到的东西。”狐狸见刑如意手心冰凉,大氅又在马车上没有取下,干脆将其搂在了怀里,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暖着她。 刑如意满意的搓了搓手,问狐狸:“你觉得当年的夹竹桃事件,是表小姐有意谋害还是苏夫人故意陷害?” “两者都有可能?” “哦?说来听听,看看我亲爱的夫君大人分析的是不是与我心中所想的一样!” “肯定一样!” “这么肯定?” “当然!” “为什么?” “因为你我心意相通,如意心中想着的,便是为夫心中所想,即便不是,为夫也一定会照着如意你的想法来干改变。” “才不要!”刑如意撇撇嘴:‘倘若你我想都一模一样,那我们两个人还要凑到一起做什么?多无趣啊!’ “可寻常女子都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探知自己的心意,甚至与自己心意相通的。” “我是寻常的女子吗?”刑如意挑着眼问。 狐狸笑了,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说:“当然不是,我的如意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少恭维我,小心把我捧的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又能如何?我乐意!大不了上天量尺寸,入地探地深,我都陪着你。”狐狸深情绵绵的说着不落俗套的情话,刑如意听了,既有些欢喜,又有些害羞,还有些难为情。正当她打算阻止狐狸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狐狸却话锋一转,又说了一句:“我知道我家如意还是极有分寸的!” 刑如意哭笑不得,只能那么瞪着眼看狐狸。 狐狸嘴角上扬,眉尾跟着向上微微挑起,“好啦!不逗你了,既然你想听,我便把我心中所想的与你分享一下!” “只是分享一下,不是洞穿了我的心中所想,然后借由你的嘴巴说出来?”狐狸会读心,这是刑如意早就发现的事实,只不过平日都是两个人相处,各自心照不宣,且狐狸又是宠着她惯着她的,她也懒得计较。 狐狸用手推了推眉,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有区别吗?难道就不许我心中所想与你的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当然允许,谁叫你是我刑如意的未来相公,狐狸大人呢!”刑如意说着,用力在狐狸的腰侧捏了一下。看似下手很重,实则对狐狸来说,连挠痒痒的力度都不够。 “当年的夹竹桃事件,那位表小姐与苏夫人都有伤害对方的理由。表小姐自不必说,她本与苏家老爷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的关系,可见自小也是被苏老爷宠着惯着的,否则不可能允许她成亲后的性子还是那样的嚣张跋扈。 成亲后,表小姐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苏老爷可能是迫于无奈才迎娶了现在的苏夫人。我们不妨做以下的假设,苏老爷让苏夫人进门,其实就是想给苏家传递个香火,他心中在意的仍是自己的表妹,也就是表小姐。 可偏偏这位表小姐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自然要哭一哭,闹一闹。或许迫使苏老爷写休书也不是她的本意,无异是想用这个逼迫苏老爷在她与苏夫人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惜表小姐她想错了。因为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与她与苏老爷的感情,而在于这种大家族中极深的传承观念。 苏老爷之所以写下那封休书,或许也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表小姐闹腾的着实厉害,让他头疼不已,却又没有办法解决,所以只能同意表小姐的请求,写了休书给她。另外一方面,他或许也是想要给表小姐一个提点,告诉她,苏夫人进门已经是事实,让她能够看清楚,想明白。但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进行的考虑,我都敢说,当时的苏老爷一定不是真的要将表小姐给休离的。 休书写了,表小姐却后悔了。这是一定的,因为从头到尾,这位表小姐都没有想过要跟苏老爷和离,她想要做的无非是让苏老爷向自己表表忠心,说一句你们凡人男人经常哄女子的那种话——我会永远爱你,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可惜,表小姐不是苏老爷,她也不了解一个男人的心思。有些男人,喜欢一个人,舍不得一个人都是藏在心里的。苏老爷当时应该只是想要冷淡一下表小姐,等她想明白了,还让她做回苏夫人。可惜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苏夫人却在那个时候有喜了。 苏家有后,老太夫人自然欢喜,加上表小姐之前所做种种,都惹得老太夫人反感,而新入门的这位苏夫人则正好相反,不仅贤惠有礼,肚子还争气,此时抬妾为妻,倒也名正言顺。 苏老爷就算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同意,当着自己亲娘的面也说不出来,况且他心心念念着的表小姐还是那么一个不太懂事的人,而新入门的苏夫人又是那么的懂事,他又怎么忍心委屈了这朵解语花。” “的确!男人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秉性、学识、见地等种种可以通过外在显露出来的因素喜欢上她,但是长久的相处下来,都还是想要去找一个能够体谅自己的,让自己过日子很舒服的人。其实,也不光是男人,女人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毕竟,过日子就像是细水漫流,像瀑布那般的大起大落,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起,偶尔欣赏一下还行!” 刑如意虽是女子,对于狐狸这番话中的分析还是认同的。男人很难抵挡得住诱惑,不光是外在的美貌,还有细水长流似的浸透。苏夫人显然属于水滴石穿,不温不火的那种,在不知不觉,不声不响当中,勾住了一个男人的心。至少,也是勾住了一个男人对其有愧的心。 想到这里,刑如意抬头看着狐狸,很认真的问了句:“那你呢?会不会等我们成亲了之后,你也会腻烦了我。毕竟,我也不是那种贤惠到可以做贤妻良母的女人。” “我也不需要那种可以做贤妻良母的女人啊!”刑如意笑了,他弯了弯身子,用手捧住刑如意的脸,同样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回道:“你忘记了,我也不是寻常的男子。我不需要一个能够帮我洗衣做饭,养儿育女的贤惠妻子,我需要的是你,仅仅只是你! 另外,我的时间很长,长到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任性,而你给予我的时间很短,短到我压根儿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重点是你没有一个催你生养的公公婆婆,而我觉得有殷元已经够烦的了。还有,你忘记了,我青丘帝君的君位已经不在了,我不需要你帮我生一个孩子来继承它。”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她笑得眯起眼,然后幸福的仰望着属于自己的狐狸! 正文 第238章 菊香枕(6) 有来院,苏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以及供贵客居住的院落,其名字取自“有朋自远方来!” 虽专门设置了这么一处院子,但真正来住过的却没有几个。原因很简单,苏家经商,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那种在盛唐排得上名号的商客不屑于与苏家有来往,而寻常商客,也住不进这院子里。只逢年过节的时候,用来接待一些官员,再有就是苏家的一切亲戚。 院子共有六间客房,左右各三间,男左女右,中间那一栋大屋则是用来就餐的。李四娘与铃铛就住在右边最靠近大屋的这间。冬日里朝阳的时间也比较长,不像别的房间,显得阴冷。 门外搁着火盆,里头的碳都是新置的,就连火盆都像是新的,看来苏景良在这些细节上也都安排的十分到位。只是自走进这间客房,铃铛就觉得很奇怪,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起初,铃铛认为自己是认生,毕竟这么大的院子,以前她跟嫂子别说是住一晚,就是走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尤其入夜之后,那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加的强烈起来。尤其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那种不安的念头,就会克制不住的从脑海里窜出来,就好像……好像有个人站在自己跟前,死死的盯着自己。 李四娘听见铃铛不断翻身的声音,从灯烛下抬起头来,柔着声音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 铃铛点点头,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李四娘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裳:“嫂嫂,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这个房间里还藏着别人。” “瞎说!好端端的一个房间,白天的时候咱们也都是看过的,哪里能藏的住别人。”李四娘张嘴,用牙齿咬断了绣着荷包的钱。这荷包是给刑如意绣的,正面绣的是鸳鸯,后面绣的却是一对儿如意。 “真的嫂嫂,铃铛没有说谎,就是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咱们的一样。看的铃铛浑身发冷,连头发丝都快要竖起来了。” “白天是不是又缠着你如意姑姑给你讲鬼故事了?你呀,就是个小孩子,明明胆小的很,却偏偏爱听那些故事。”李四娘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去睡吧,别胡思乱想的,等嫂嫂将这些东西给收拾了,也就过去睡了。” 铃铛“哦”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床上。哥哥去世的早,自小她就是跟在嫂嫂身边的。姑嫂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自然也过的艰难一些,所以铃铛懂事的很早,也早早的就成了嫂子的帮手,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依赖,至少明面儿上不会表现的那么依赖。 铃铛回到了床上,脑海里却还在想着刚刚嫂子的话。白天,如意姑姑跟狐狸姑父过来看她跟嫂子的时候,她的确缠着如意姑姑讲了几个故事,准确的说,是讲了一个如意姑姑跟着常叔叔侦破案子的故事和一个鬼故事,难不成就是因为那些故事太精彩了,所以自己才会害怕,才会睡不着? 铃铛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腿,目光随着李四娘游移。李四娘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没关系的,嫂嫂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会害怕的,多适应两天也就没事了。 还有,以后少缠着你如意姑姑给你讲那些案子啊、鬼故事什么的。嫂嫂知道,你崇拜你如意姑姑,觉得她特别的能干,你将来也想要像她一样,但是现在你还小,过早的去听这些东西,反而不大好,容易让自己心生恐惧。 想想看,白天的时候,你还听的兴致勃勃,结果到了晚上,就胡思乱想,不肯睡觉了。” “铃铛知道了,只是以前在洛阳的时候,铃铛也会缠着姑姑给讲故事啊,怎么那个时候铃铛就不害怕,也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因为那是在我们自己家里啊!”李四娘笑了:“用你如意姑姑的话说,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在洛阳的时候你之所以不害怕,是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家,一景一物都是你熟悉的,而且你知道左右都有邻居,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你很放心,就算有了什么小小的意外,你也知道哪些街坊邻居都是会帮你的。 现在不同,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大院子,且这个院子里还只住了我们两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让你陌生的。就好比那些空置的客房吧?白天的时候,你觉得好玩,还会一个一个的挨着去看,可到了晚上,就会觉得害怕不是吗?” “才不是!”铃铛闷闷的回了四娘一句:“铃铛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害怕那些空置的客房,况且铃铛听如意姑姑讲过的,这些有钱人家都是有家丁和仆役值班的。再说了这里是给贵客们居住的客房,虽只住了我们两个,但在外间,也就是一墙之隔的那个院子里还住的有丫鬟啊。在洛阳,铃铛可是敢独自走夜路的人,又怎么会害怕住在这里。” “既如此,你又为何会睡不着,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的?” “铃铛也不知道!总之就是有一种感觉,一种让铃铛觉得害怕的感觉。”铃铛说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那些墙壁上:“铃铛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若是明日醒来,你还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咱们就让你如意姑姑和狐狸姑父过来看看。” “嗯!”铃铛点点头,拉开被子,躺了进去。觉得烛光有些刺眼,所以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竟隐隐约约的看见墙上显出一个人的轮廓来。只是那个人的模样有些奇怪,就像是给胡乱揉成的一样。 铃铛叹了口气,小声的嘀咕着:“看来我真该找如意姑姑帮忙看看了,竟能在墙上看出一个人来。” “你说什么?”李四娘正在吹蜡烛,听见铃铛的嘀咕,转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刚刚瞧花了眼,竟觉得这墙上有个人的影子。” “可不是有个人的影子吗?”李四娘笑着,吹灭了蜡烛:“这是晚上,屋内又点着烛火,把嫂子的影子映照在墙面上,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好了,睡吧,养足精神,明天嫂子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听你如意姑姑说,这里还有一处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虽说已是寒冬,但梅花应该开了。” “我们可以去吗?今天那个来送碳火的丫鬟不是说了,说不可以随意走动的吗?” “若是只有我们两个,当然不可以。苏家毕竟家大业大,也有很多的规矩。我们远来是客,很多规矩都还不懂,万一冲撞了人家就不太好了,也让你如意姑姑那边难做。再说,这里院子多,小路也多,万一咱们迷路了,岂不是成了笑话?” 李四娘说着,也脱掉外衫,脱掉鞋子,躺到了铃铛身旁,顺带着还在她的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你如意姑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肯定想去别的院子看看。所以她答应明天跟苏公子说说,寻个府里的人带咱们去。只要守着规矩,不冒冒失失的乱闯,应该都是可以的。” “当真可以?”铃铛说着,竟又挺起了身子,附身看着李四娘。 “当然是真的!”李四娘拉铃铛重新躺下:“嫂嫂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如意姑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倒是没有!”铃铛说着,心满意足的躺平了,然后合上双眼渐渐入睡了。 李四娘听着铃铛均匀的呼吸声,蹑手蹑脚的起了床,将烛火重新点亮。夜色尚早,她打算亲手帮刑如意缝制一双绣鞋。虽说殷公子的家乡肯定也会有所准备,且刑如意提前已经让锦绣坊那边制作了一整套,可作为娘家人,李四娘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应该亲手去做的,若是缺了这些,被殷公子的家人知晓,没准也会在背后说道,看轻了如意。 将装有针线的盒子重新摆到桌子上,李四娘选好了丝线,就开始在脑海中寻摸图样。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之前铃铛的那些话影响,李四娘竟也抬头看了眼墙面。 那上面果然有一个很像是人的形状,只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她的手臂,以奇怪的姿势被固定着,身子有些弯曲,头部虽一片模糊,却能看出嘴巴的形状来。那嘴巴是张着的,仿佛是在喊救命的一样! “刚刚还说铃铛呢,结果我自己这想象力比她的还要丰富。果然是老天注定的姑嫂两个,听多了故事,都容易胡思乱想!” 李四娘摇摇头,自嘲的说了两句,便开始穿针引线。可这线头刚刚穿进针孔里,一阵风却把蜡烛给吹灭了。煞白的月光穿过窗棂照射进来,映着地上一团黑黝黝的影子。 正文 第239章 菊香枕(7) 李四娘感觉自己的心“扑通”的猛跳了一下,这种感觉陌生中又夹杂着一些熟悉的感觉。 她看着眼前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透出的隐隐月光,忽然记起来,夫君七日还魂的那夜,她的心也曾这么猛然的跳过一回。 都说还魂日,家中是不能留人的,唯恐去世的人看见生人舍不得离去,而耽误了自己投胎的时辰。李四娘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夫君不能投胎,可又想着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再见他一次的机会,于是就躲在灶房里,将窗纸戳破了一个洞,悄悄的看着外头。 起初,夜很安静!渐渐的起了风,那风很轻很轻,却又能够让人明显的感觉到一丝寒气。李四娘记得自己下意识的就搂住了双肩,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更加厉害,也不知道是自己紧张的,还是害怕的。 就在她稍稍慌神儿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阵细微的铁链上。那铁链像是拖在地上的一样,一声又一声的。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这才看见,在旋着的风窝中有一抹黑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她看着那黑影走向自己的卧房,在里头逗留了几分钟。卧房里的灯,先是亮了一下,跟着很快就又灭了。她用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拼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让夫君因为留恋她而耽搁了去投胎的时间。可从她的手指缝里,还是渐渐的溢出了细细的哭声。 那个黑影原本是要离开的,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哭声,于是在院子中间停留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体恤她的一面真心,月光竟在那个时候打在了黑影上,让她勉强的看清了夫君的脸。 他是笑着的,他知道她就躲在灶房里,而她的心意,他全都懂了。所以那笑容,是让她安心的笑容。 李四娘也笑了,含着泪水的那种笑,她不知道夫君是否真的能够看见,但她希望他走的安心,想要告诉他,没有他在的日子,余下的生活她依然会努力的过好。 那次经历,是李四娘人生当中唯一一次见鬼的经历,也是她隐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小秘密。甚至,连铃铛都没有告诉。 现在,她的心又这么的跳了一下,感觉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是那种略微带点恐惧的不安。于是,她抬头朝着门的方向看了眼。 门口很安静,李四娘松了口气,借着月光去摸索火折子。就在她找到火折子,想要将蜡烛重新点燃的时候,她感觉对面的凳子好像移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人坐下来一样。 蜡烛被重新点亮,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对面,什么都没有。李四娘抚了抚胸口,重重的吐了口气。可当她低头拿起针线,准备进行调整的时候,一张放大的脸突然的出现在她眼前。 “你,是在找我吗?” 那张脸,是一张老太太的脸,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起,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可那双眼睛里却只有眼白。她的头发,大多都还是黑的,只在黑发中掺杂着一些灰白色,有一缕垂到了脸上,将眼尾的部分稍稍的遮住了那么一些。 李四娘闻见了那种只有在死人身上才能够闻到的腐臭味,她慢慢……慢慢睁大了眼睛,然后昏了过去。 等李四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铃铛趴在床头,焦急的看着她,在铃铛的身后站着刑如意、狐狸以及苏家的二公子苏景良。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铃铛见李四娘醒了,原本还绷着的小脸,瞬间变成了一张哭脸儿,趴在李四娘身上就呜呜的哭:“都怪铃铛,夜里睡的太死,连嫂嫂你晕倒了都不知道!” 李四娘看着铃铛,原本想要好好的安慰她一下,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到桌子旁的那一张凳子上,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颤。 “如意!我昨天夜里好像见鬼了!” “什么样的鬼?” 其实,不用李四娘说,刑如意与狐狸也已经察觉到了留在房中的不同寻常的气息。这股气息起初很淡,加上房中搁置了一些新的家具,所以早前来四娘房中的时候,刑如意他们将这股异样的气息给忽略了。 毕竟私家宅院的客房,不必外头的客栈,发生命案的几率极小,也不会盘旋什么冤魂死鬼。眼前的苏宅,似乎事事都是例外的。 “一个老妇人,但是样子很奇怪,我是说她的那张脸很奇怪,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挤压了一样,有点变形。所以我没有办法准确的向你描述她的长相。”李四娘深吸了几口气,让铃铛扶着,缓缓起身,又看了一眼那只凳子:“昨天晚上,她就坐在那里,很可怕的样子。虽然我在心里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或许她来找我,是想拜托我一些事情。可我到底不是如意你,还是心怯的厉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昏了过去。” ‘听你的描述,她倒也不像是故意来害你的,否则在你昏倒之后,肯定要在你身上留下些什么。’刑如意说着,走到床前,为李四娘把脉:“铃铛发现你昏倒之后,就立刻去通知了我和狐狸,当时我已经帮你查看过,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吓着了,魂魄略微有点散,喝了安神的汤药之后,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刚刚,我又帮你复查了一遍,确认那个东西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托梦算吗?”李四娘问,“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托梦,不过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蒙。梦里看见一个姑娘与一位公子在争吵着什么,可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越吵越凶,突然间那位公子拉住了姑娘的衣袖,然后姑娘挣扎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应该没有受伤。姑娘没有再说话,一直瞪着那位公子,公子则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姑娘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快速的跑向那位公子,从怀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就刺进了那位公子的身体里。再然后,那梦里就是一团雾,灰蒙蒙的雾,什么人都看不见了。” “可你刚刚说的,昨夜见到的那个是个老妇人!” “对,是个老妇人,但我梦里见到的却是两个年轻人,尤其那位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衣服样式也都很新,所以我推测着,那位姑娘应该不是老人年轻时的模样。”李四娘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小的时候,常听我娘说,过世的人若是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就会给在世的人托梦,告诉她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惜,我等了这么多年,夫君他一个梦都未曾托给我,我想他应该走的很安心。好不容易做个梦,却又是这么奇怪的梦,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托梦。” “做梦的原因有很多,并不一定每一个梦都要有缘由。你再多睡会儿,我让铃铛守着你。”刑如意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支香来,点燃,递给铃铛:“这支是安魂香,让你嫂嫂再好好的睡个觉,等睡醒了,就会没事了。”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李四娘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刑如意强硬给按回到了床上:“还说没事!我都听铃铛说了,说你这些日子净帮着给我绣东西,连觉都不好好睡了。这睡眠不好,就容易被邪气入侵,也难怪你会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我的,好好睡一觉,那些绣品,不急。” “好,我听你的!”李四娘知道刑如意的脾气,也不争辩,顺从的又躺回到了床上,很快合上眼睛就睡了。 刑如意给铃铛使了个眼色,让她好生照看着李四娘,自己与狐狸则带着苏景良去了外头。院子里,阳光正好,照在身上,也多了一些暖意。 苏景良几次欲言又止,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苏二哥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好了,你这个样子,反而让如意觉得不自在。” “如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景良也就直言了。我爹在我娘之前,还曾娶过一房夫人,是我爹的表妹,我们依照娘的吩咐,称她为母亲。据说,我们这位母亲,脾气不大好,因为跟我爹闹了一些别扭,就吊死在了自个儿的房中。那吊死的地方,恰巧就是小妹苏浅浅目前居住的院子,而浅浅的奶娘,在失踪前,也声称见到了这位母亲的鬼魂。” “苏二哥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按照我们那位母亲的年纪推算,倘若还活着,也是个老妇人了。所以,李夫人昨夜见到的那个会不会就是我们母亲的鬼魂?”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关于那位夫人的事情,我也曾听浅浅提过一些,虽说的不是十分的详细,但大约知道那位夫人去世时,不过二十出头。按照常理,人死后,通常都会保持自己生前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十七八岁去世的,那么死后鬼魂也多会维持到这个年纪。 不过凡事也都有例外,那位夫人是吊死的,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吊死鬼。这种鬼,是不能投胎的,除非她找到新的替身。所以,她也有可能变化自己的模样,来引诱旁人去上吊或者恐吓、吓唬别人去上吊。” “这么说,真的是我们的这位母亲在府中作祟?”苏景良的脸色变了。 “如意刚刚说了,只是有可能,但不是绝对。苏二哥你难道就没有好奇过,你的这位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她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选在你大哥新娶了你大嫂的这段时间出现?” “这……”苏景良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了一样,他使劲的顺了顺,才看着刑如意,有些丧气的说道:“难不成,这鬼魂还是我大嫂给带来的?” 正文 第240章 菊香枕(8) “这鬼魂不一定是大夫人带来的,但肯定与大夫人有些关系。”刑如意扯扯嘴角:“奶娘见鬼是大夫人入门之后?大夫人患病失明,也是在她入门之后。三少爷受伤,浅浅昏迷不醒,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在大夫人入门之后发生的。难道,这所有的一切仅仅都只是巧合?” “这些虽然都是在大嫂进门之后发生的,但彼此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且我大嫂自从进门之后,就很少走出她跟大哥的那个院子,所以景良不认为这些事情与我大嫂有什么干系。” “苏二哥误会了,如意不是那个意思?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大夫人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所以如意的想法正好与苏二哥你是相反的。” “如意姑娘的意思是?” “有人在背后做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极有可能是针对大夫人的。我曾问过柳儿,在大夫人死后,这府中可还太平?柳儿告诉我,大夫人死后,府中便再也没有闹鬼的传言,除了浅浅昏迷不醒这一件事情之外。” “如意姑娘你可能是想多了,咱们苏府本来也就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苏景良说着,竟暗自松了口气。 “也许苏二哥说的对,这些事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联。”刑如意说着,低了低头:“如意此次出行,本是随夫返乡,携带的药材并不多。所以还要麻烦苏二哥出门去帮如意采购一些,浅浅的病,还需要细心调养才行。” 说罢,掏出一张写得慢慢的纸交给苏景良。 苏景良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收了起来。 “如意姑娘放心,这些药材最迟中午的时候就能送到!” “麻烦苏二哥了!” “哪里的话,应当是我们苏家麻烦如意姑娘你了。”苏景良说完,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刚刚的那些话,姑娘在我跟前说说也就是了,再过几天,我大哥就该回来了。他对我大嫂用情极深,这些话,虽没有什么,但被这用情极深的人听了,只怕会多想。” “苏二哥放心,如意刚刚既叫你出来,这些话也就只是与你说说罢了。” “这就好!”苏景良说完,便向他们告辞,出门买药去了。 狐狸眯着眼,“那些话,你是故意跟苏景良说的吧?” “没有,只是刚刚把他叫出来,若是不胡乱的扯几句,总有些奇怪。”刑如意俏皮的做了个鬼脸:“时候差不多了,若是这院中真有那个东西,这会儿也该引出来了。” “若是铃铛知道你给她嫂嫂用引魂香,只怕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如意姑姑了。”狐狸摇摇头:“待会儿也要小心些。虽从四娘的口中,知道那个东西没什么恶意,不过鬼的心思总是难猜的,你用引魂香来引她,只怕她自个儿不一定会乐意。” “乐不乐意的还能由着她不成?既然她敢在这院子里作祟,还找到了四娘的头上,就该有被打的自觉。” 刑如意很护短,尤其是对自己在意的人,护起短来更是有些不讲理。狐狸无奈,也只能由着她去了。反正,有自己在,那个小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重新回到房内,刑如意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狐狸见状,将她搂在了怀里,然后吩咐候在外头的李茂去马车上给刑如意取厚实的披风。 房间内,铃铛因为引魂香的作用,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四娘的呼吸,也十分的均匀,看来这次没做什么噩梦。 随着引魂香的香味越来越浓,那个突然出现在房中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最终呈现出一副早晨四娘曾给他们描述过的样子。那是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五官被奇异的扭曲着,看起来不是天生的,倒像是受到了外力的影响。 刑如意仔细的想了想,嗯,很像是小时候调皮,将脸压在玻璃上出现的那种画面。那鬼看见刑如意与狐狸,先是吃了一惊,跟着慢慢的朝后退了两步,“你们是小姐找来的法师吗?我求求你们,不要收我,我答应小姐的事情从未反悔过,那些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只想从这里出去!” “小姐?你口中的小姐莫非就是苏家的四小姐苏浅浅?”刑如意没有想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进展的还要顺利,她这边什么话都还没有问呢,这老鬼反倒自己都说了出来。 老鬼点了点头,往后又退了一步,看样子是想要逃走。 “我们既然能把你引出来,就有十足的把握让你逃不了,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坐下来谈谈。哦,另外说一句,我不是苏浅浅请来的法师,只是一个与你们苏家毫无干系的,恰好路过这里的过路人。请你出来,是因为你昨天夜里吓到了我的家人,所以我有必要好好的问一问你。当然了,我这个人比较热心,倘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可以与我讲讲,若我心情好,倒是可以帮一帮你。嗯?奶娘!”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奶娘!” “很简单啊,因为这苏府至今为止失踪的老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苏浅浅的奶娘。这世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活不见人,只能说是这个人躲起来了。你是苏家的奶娘,也是之前苏府管家的妻子,你的儿女多半也都是在苏家当差的,所以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让你躲起来,甚至远离苏家。 至于死不见尸,多半是这尸体被行凶者给藏起来了。你的魂魄出现在这里,刚刚又说只想从这里出去,那么我猜测着你的尸体应该是被凶手藏在了这里。这间有来院,在苏府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虽是客房,但一年到头的也不见什么客人入住,能把你藏在这里的,也一定是苏家内部的人。是与不是?” 奶娘又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被害的吗?你遇害的事情,是不是跟苏浅浅有关?” 奶娘迟疑了一下,跟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我今日所说的话,旁人都是不知道的。况且,你都遇害了,还能指望那个凶手放过你的家人,你的儿女吗?她若有心放过你,你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了,不是吗?” 奶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刑如意扫了眼引魂香,已经燃了大半,等这香燃完,再想找奶娘,她未必肯出来见他们了。 “你是在担心苏浅浅吗?如果是的话,大可不必了,因为苏浅浅她目前的情形比你好不了多少。她昏迷了,至今未醒,而我与我的家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苏家,也是应了你们苏家二公子的请求,来为苏浅浅治病的。当然,这治病的是我,要不要治好,治到什么程度,也都是我说了算。这么说,奶娘您可还放心?” “小姐昏迷了?”奶娘微微吃了一惊,张着她那张有些变形的嘴说:“我知道是谁害了小姐,是三公子!” “苏景瑞?”刑如意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小姐她一直都喜欢大少爷,自从大夫人进门之后,她就很不开心,私下里总来问我,如何才能让大少爷讨厌大夫人?我劝过她,让她不要有那种想法,虽然她不是老爷夫人亲生的,可到底是养在苏家,自小也是在苏家长大的孩子,跟大少爷之间的兄妹关系,是旁人都改变不了了。可小姐她压根儿就听不进去。” “苏浅浅不是苏老爷与夫人生的孩子?” “没错!小姐是老爷从外边儿买回来的。我记得那是我家小姐三周年的时候,哦,我说的小姐是我原来的小姐,也就是老爷的表妹,苏家曾经的大夫人。因为老爷背弃她,所以她选择了自尽,就连还魂夜的时候,魂魄都没有回来,走的十分决绝。 可老爷对表小姐还是有情的,每年都会去祭拜她。那一年,很多地方都遭了灾。老爷再返回苏家的途中,遇见了一对儿可怜的母女。老爷心软,就施舍了一些银子给她们,可那母亲不要银子,只苦求着老爷让把她怀中的女婴给带走,说哪怕带回咱们府中当个丫鬟,也好过跟着她饿死。 老爷原本是不肯的,可当他看见那个女婴的脸庞时就心软了。因为这女婴很像是小时候的表小姐,尤其是那双眼睛。老爷娶了一妻,后又納了一妾,所生的都是公子,正好也缺一位小姐,于是就将那女婴带了回来,当做苏家的四小姐喂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刻意安排的,浅浅小姐她不仅越长越像表小姐,甚至连性子都有几分相似,而且与那院子也十分投缘。夫人虽明着不说,但对小姐还是有几分芥蒂的。” “难不成这浅浅真跟你家故去的那位表小姐有什么牵扯?” “应该没有,只是巧合而已!表小姐悬梁自尽的那一天,咱们都在,虽没有进去,但老爷是抱着她的尸身出来的。当时老爷特别的伤心,也特别难过,就连表小姐的后事也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就连夫人都不能过问和沾手。因为这件事情,表小姐娘家那边与苏家也都断了来往,更别说会将一个女婴送过来,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意义不是? 再说,夫人她其实也是怀疑过浅浅小姐的来历的,她也曾暗中将我叫过去询问,我也都照实说了。夫人还派人去调查过当年将浅浅小姐送给老爷的那个妇人,只是灾荒年,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还活着还是早就已经死了,自然查不到头绪。” “苏浅浅越来越像你家表小姐,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家老爷故意要将她变得跟当年的表小姐一模一样,因为他念旧,他私心里,希望那个人还活着。” “听姑娘这么一说,倒是也有些可能。因为夫人不喜小姐,所以老爷将她带回府中之后,便是由我照看的。正好那时候我也刚生了我们家小儿子,所以就顺带着做了小姐的奶娘。平时教导小姐规矩,教小姐读书的也都是老爷自己,这种待遇是府中其他三位少爷都没有过的。也因此,浅浅小姐在府中很是受宠。” “那你呢?苏浅浅既然在苏家很受宠爱,作为她的奶娘,你的身份应该也是不一般的。况且就算她喜欢自己的大哥,不是苏夫人亲生的,与你的被害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文 第241章 菊香枕(9) 苏浅浅爱慕自己的兄长,从内心深处来讲,她无法容忍任何一个女子与自己分享兄长的宠爱,即便那个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大嫂。 她多次在奶娘跟前哭诉,希望奶娘能够帮助自己夺回大哥的宠爱。奶娘不是糊涂人,自然不肯帮她,反而私下里还规劝了不少。苏浅浅大概也知道奶娘是不会帮她的,所以将脑筋动到了自己的三哥,也就是苏景瑞的身上。 在苏家,苏浅浅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她不是苏老爷与苏夫人亲生的孩子,苏景瑞也同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他的生母只是个妾。作为苏家庶出的孩子,苏景瑞在苏家的身份地位甚至还不如这个来历不明的苏浅浅。 苏浅浅与苏景瑞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合作,我们不得而知,目前从奶娘口中已知的是,苏景瑞最终答应了帮着苏浅浅。 表小姐的鬼魂,其实是苏浅浅假扮的,她本意是想要用这个所谓的鬼魂刺激苏夫人的神经,进而将家宅不宁的原因归结到大夫人进门这件事上。一旦目的达到,苏夫人必定会对这个新入门的儿媳妇存有偏见,只要婆媳不和,苏浅浅就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这个苏浅浅是不是傻?就算苏夫人上了她的当,嫌弃了那位新娶进门来的大夫人,难不成就能喜欢她?可别忘记了,她的那张脸,像极了苏老爷的表妹,也就是苏家的第一位夫人。” 刑如意轻摇着头,对苏浅浅这自以为是的智商表示堪忧,更可怕的是,苏家的那位三公子居然还选择跟她同谋。 “姑娘说的是,可是浅浅小姐她不明白,她总以为,只要赶走了大夫人,她与大少爷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其实,大夫人没有进门之前,她与大少爷的关系,也不见的有多亲密,只不过从小到大,大少爷都是最能包容她的人,尤其在家宴上,大少爷总会照顾着她说话,让她不至于看太多夫人的脸色。可自从大夫人进门之后,大少爷就再也顾不上浅浅小姐了,她内心有失落,老奴也是懂的。” “奶娘你呢,是被苏浅浅所害,还是被三公子所害?” “其实老奴自个儿也不知道。只知道,浅浅小姐她装成表小姐闹鬼,不仅没有吓到府里的人,反而引起了那位大夫人的好奇。那位大夫人,性子也是十分的活泼,不仅活泼,且相当的胆大,听说浅浅小姐院子里闹鬼,就拖着她一道捉鬼。 那鬼原本就是浅浅小姐自己扮的,怎么可能自己去捉自己,所以就让老奴配合着演了一出戏。事后,旁人问起的时候,也都只说是老奴一个人见到了表小姐的鬼魂。 那夜之后,浅浅小姐倒是安静了几日,也没有扮鬼再吓人。就在老奴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听见了她与三公子的对话,这才知道,浅浅小姐她见一计不成,竟又心生一记,悄悄的在送给大夫人的点心中下了毒。” “苏浅浅在大夫人的点心中下的什么毒?” “老奴只知道,浅浅小姐她在大夫人的菊花点中掺入了少量的黄杜娟,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她每次放的量都不多。那个时候,夫人一直期盼着大夫人能够为苏家开枝散叶,所以也送了不少的补药,听浅浅小姐与三公子当日的对话,应该是在那补药中也放了别的东西,但是不是黄杜娟,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这才是大夫人患病,失明甚至最后无辜枉死的真相。那黄杜娟,我知道,是一种很著名的有毒之物,很多编写医书的人都会将它列入毒草类,一旦误食,就会令人腹泻、呕吐或痉挛,当毒素积累到一定时候,就会导致服用者死亡。不过,这毒草若是使用得当,也是可以用来治病的,例如用于老年人常见风湿性关节炎,慢性气管炎等顽疾。” “姑娘说的这些,老奴都不大懂,只知道大夫人她的确病了,而且病的越来越严重。好几次碰见大少爷的时候,老奴都会忍不住想要提醒他。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奶娘显然知道那个害死她的人是谁,但她不愿意说。这不愿意说的背后,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那个凶手,也可能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 是真相,就会有大白的那一天,所以关于那幕后凶手的事情,刑如意倒是也没有逼迫奶娘说出来,而是问她:“你可知自己的尸身藏在哪里?说出来,我帮你入土为安!” 奶娘指了指李四娘正睡着的那张床:“老奴就被藏在这张床后面的那面墙壁里。他们掩埋的时候,老奴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其实,能多活这么些年,老奴已经知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一双儿女,我希望在我临走之前能看一眼。结果他们却用钉子将我钉在了墙上,然后在我跟前砌起了石块,硬生生的将我封在了里头。我的身体被钉住了,魂魄也就走不远,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徘徊。 我并未存心想要吓唬这位姑娘,只是想请她帮帮忙,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再不说,以后可能就更没有机会从那墙壁里面爬出来。姑娘,算老奴求求您,行行好,放我离开这里,我只要回去再看一眼我的孩子们,就立刻去到我应该去的那个地方。” “你放心,我会放你出来的。”刑如意答应了下来。奶娘冲她道了个谢,然后消失不见了。 引魂香,也烧到了最后,只剩那一个小小的红点。 “打算怎么做?”狐狸问了一句。 “这件事情,还得靠四娘才行。若是你我出面,说这消失了多日的奶娘就被封在墙壁里面,十有八九会被苏家的人当成凶手。” “所以你想借四娘的口,用托梦来说事儿?”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一种办法,不过是个梦,旁人无法验证四娘说的是真是假,但这墙壁里面有没有奶娘,却是可以验证的。” “四娘出面自然是好的,只是打开了这面墙壁,四娘与铃铛少不得又要多做两日的噩梦了。““若是不打开,只怕她们要夜夜噩梦,我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让苏景良给她们二人换个院子居住吧!” 刑如意说着,走到铃铛身旁,在她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下。铃铛揉着眼睛起身,回头看了看刑如意,跟着哎呀一声,骂起自己来了。 “瞧我,明明就是在好看嫂嫂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反倒自己先睡着了。如意姑姑,我嫂嫂没事吧?” “你嫂嫂没事,还在睡着呢。我只是瞧你趴在这边,担心你着凉。”刑如意给狐狸递了个眼色:“你随你狐狸姑父去我的小院子一趟,拿些药草过来,我还得给你嫂嫂熬一些安神的汤药。” “那我嫂嫂呢?” “傻丫头,有我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去吧,记得把那些药草清洗干净,你狐狸姑父懒,这种事情他可不会动手的。” “像狐狸姑父这种神仙一样的人物,本就不该做这种粗活。”铃铛说着,跑到狐狸身旁,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说是吧,姑父?” 狐狸轻轻嗯了声,难得没有嫌弃铃铛的这一扯。要知道,在洛阳的时候,只有殷元这个厚脸皮且不怕打的小孩儿才敢招惹他,旁的小孩儿,哪怕只是沾了他的一片衣角,也要忍不住给人一个冷脸。 狐狸带走了铃铛,刑如意这才运用鬼术,将刚刚奶娘所说的话,变作梦境灌输到了四娘的脑海中。四娘嘤咛一声,跟着也从熟睡中惊醒,看见刑如意话都没有说一句呢,就先用手指住了墙壁。 “做梦了?” 刑如意装作不解的样子,问四娘。 四娘睁大了眼睛,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那墙面一下:“如意,刚刚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个老妇人,她告诉我,她就是苏浅浅失踪的那个奶娘,被人谋害后封到了这面墙里?” “失踪的奶娘被人封到了这面墙里?”刑如意重复着,跪到了床上,然后伸出手在墙壁上摸了摸。此时,她用的是鬼术,睁开的也是鬼目,所以能够清楚的辨认奶娘尸身的位置。 李四娘虽不知道藏尸的具体位置,但昨夜曾隐隐约约的看见墙面上有个人的影子,而刑如意现在触摸着的正是那个人影子停留的位置。她微张了嘴,用手扯了扯刑如意的衣裳,压着声音说了句:“如意,你刚刚摸过的那些地方,就是昨天晚上我看见那个奇怪人影的地方。难不成,奶娘她真的在这面墙壁里?” “你先是昨天晚上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影,跟着见到了鬼魂,接着今日白天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我倒觉得真有可能是那个奶娘再向你托梦。”刑如意后退,下床。此时,李茂已经返回,正拿着披风站在卧房门口。 刑如意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拎一桶水过来!” 李茂应了声,将披风搁下,转身去打水。很快,一桶水就被提了过来,刑如意指着藏有奶娘的那一块墙壁,说了声:“泼!” 冷水打湿了墙面,随着水渍一点点的浸透,原本灰白色的墙面上,逐渐显出一个人形的阴影来。那阴影果如四娘之前所说,是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被钉在里头的。 正文 第242章 菊香枕(10) 苏景良没有想到,他买完药材回家,等待着他的竟会是客房中的一面墙。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李茂泼上去的那一桶水痕迹仍在,也因为冰冻的关系,那团留在水渍中的阴影越发的清晰。 “那真的是一个人吗?” 苏景良问,声音比他往日说话时要低的多。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凉的,既期待将墙面破开之后可以找到失踪已久的奶娘,又害怕当墙面真的破开之后,里面的那个真的是奶娘。前者,算是给管家一个交代,后者则是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是不是一个人,如意眼下也无法判断,不过从这影子的模样来判断,应该是个人,而且是个老人。”刑如意搓了搓手:“苏二哥,若是人手已经齐了,就破墙吧?趁着还没有天黑,大家伙儿胆子也壮些,否则等天色暗下来,真发现里头是失踪的奶娘,估摸着大家回家之后都要做噩梦了。” 这最后一句,当然是为了能让人放轻松的玩笑话,苏景良却是认真了。他走到一个年纪略长些的仆役跟前,指了指那面墙:“破墙吧,动静小些。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惊动老爷和夫人。” “知道了,二少爷!” 那人也是个做事麻利的,一边应着,一边快速的分派人手。几个仆役倒是没有拖延,论起手中的家伙朝着墙面就砸了过去。 “咚!” 墙壁似摇晃了一下,跟着裂开一条缝隙。领头的仆役走到跟前,顺着缝隙往里头瞧了眼,脸色瞬间变了。他匆忙转身,低着头走到苏景良跟前啊,说了句:“二少爷,墙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小的往里头瞅了眼,那里头好像真的是个人!” “你看仔细了?” 苏景亮追问,眼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紧张。 “回二少爷,旁的没有看仔细,但那缝隙中的东西,小的看得真真的,是布料,人穿在身上的那种布料。”领头的仆役这回声音大了些,他弯着腰,继续请示:“这墙,咱们还要继续砸吗?” “砸!当然要继续砸,不过让他们砸就是了。你现在立刻去找老爷夫人,将有来院的事情给他们说一声,告诉老爷夫人,知道就行,不必过来。另外,找个人去衙门报案,这墙里若真是奶娘,就是一宗妥妥的谋杀案,我们需要报官!” “小的明白了,这就着人去报官,老爷夫人那边小的亲自去说。”领头的仆役转身,与那些拿着家伙的人交代了几句之后,才匆匆离去。 破墙重新开始,只不过这次使的力道比第一次小了些,但已经有了裂缝的墙壁,很快就全部敲开,碎掉,原本藏在里头的阴影也渐渐的显露在了人们跟前。 被封在墙壁里头的的确是个人,看衣裳,也很像是府中失踪的奶娘。她的头以奇怪的角度向前拱着,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只露出一只腐烂着的眼,干巴巴的看着人们。 奶娘身上的衣裳倒是完好的,除了沾染的泥灰之外,还有一些深褐色的污渍。透过鼻端嗅到的丝丝血腥气,刑如意可以判断,那些污渍是干涸掉的血液。 奶娘的双手都被钉子牢牢的定在墙上,钉子是从掌心直接穿透过去的。双脚也被钉着,不过是钉在脚踝的部位,看样子是用了一些巧劲儿。腰部用一条宽大的布条捆绑着,用钉子分别定了两头,形成一个完美的固定模式。 刑如意看了看那布条,问苏景良:“这块布,是奶娘自己的吗?” 苏景良仔细辨认了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在奶娘出事之前,她除了是浅浅的奶娘之外,还是当时我们府中管家的内子,所以府中的布料,她那里也都会有一些。” “这么说来,想要从这些布料上查找凶手是不大可能了。” “苏家虽有些家业,却也算不上是豪门大户,所用的布料,也都是从附近镇子上的那些绸缎庄采购的,算不上是名贵。所以想要从布料上查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也不一定!”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看着苏景良微微一笑:“苏二哥莫非忘记了,这有来院可不是寻常人想来就能够来的。我记得刚到府中时,苏二哥曾说过,这有来院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除了每日由固定的人员打扫之外,其它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那么,如意想要问问苏二哥,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奶娘的尸身藏在墙壁中的,可是府中寻常之人能够办到的?” “不能!有来院的钥匙一共有五把,一把在管家那边,由管家每日负责领人前来打扫,全部的打扫过程,都由管家在一旁监督。且这负责打扫的,多是丫鬟,想要在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将尸身运进来,再堂而皇之的塞进墙里,等同于天方夜谭。另外,我爹与我娘各自掌管一把,因为他们是家中的主事人,虽不一定常来这有来院,但钥匙还是有的。” “老爷与夫人手中的钥匙,都由他们各自掌管吗?” “不一定,像我娘,她全部的钥匙都由身旁的大丫鬟掌管,那大丫鬟也是自小就跟在我娘身边的,绝对可以信得过。” “管家一把,苏老爷与苏夫人各自一把,那剩下的两把钥匙在哪里?” “哦,剩下的两把当中,有一把在我这里。因为家中迎来送往这些事情都是我在负责,所以这有来院的钥匙,我也会随身带一把。”苏景良说着,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了一串钥匙,然后指着其中的一把给刑如意看:“这把就是有来院的钥匙,昨日带四娘与铃铛姑娘来时,我便是用这把钥匙开的大门。至于各个房间的钥匙,则就悬挂在门外的那个木盒中,因为平日里大门紧闭,也不担心会有人拿走房门上的钥匙。” “这最后一把,莫非是在大少爷或者三少爷的身上?” “如意姑娘说的不错,这最后一把钥匙,在我三弟景瑞的身上。他是负责家中对外事务的,虽常年在外,但年关的时候总要回来,那时候少不得也会来些外客。这些外客与他比较熟,所以也全部由他负责接待。”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杀人越货,自然要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下手,这杀了人,想要掩盖罪行,多半也都会选择旁人熟睡的时候,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行踪不被别人察觉,多一重安全保障。假设,这个人就是奶娘,而奶娘是在深夜遇害的,那么又是谁能将她偷偷的带进有来院,然后还能镇静自若的将人封在里头,甚至连墙壁都粉刷的与旁边的没有什么差别?”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清楚,这杀人凶手,一定是了解有来院的苏家内部的人,只有最内部的人,才知道这有来院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最安全,也知道有来院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翻修的。 我刚刚一直都在想,这有来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要掩埋尸体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为什么他不选择埋在墙角,埋在地下,埋在树下,而选择了埋在墙里。 既然要埋在墙里,为什么放着别的房间不选,就偏偏选择了这里?是随机挑选的,还是凭感觉看个顺眼就挑了那个? 答案当然不是! 既然是埋尸,且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凶手当然希望别人越难发现的越好。凶手之所以选择这间,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这边的房子,因为房前有树,所以夏天的时候,基本是背阴的。凶手虽然将尸体掩埋进了墙里,却仍担心有客入住时会闻见那股尸臭气。我们都知道,天热的时候,尸体腐败的速度也会加快,但从眼前的这具尸体来判断,腐败的速度一般,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体呈现腐败巨人观之前,就已经将其埋进墙壁里的。” “如意姑娘,能不能打断你一下,你刚刚说的腐败巨人观是什么东西?” “这腐败巨人观,是人死后的一种状态。若是在死后5-8天内,没有做任何的防腐处理,尸体就会由腐败变成高度腐败,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充满全身软组织使整个尸体膨胀变成一个庞然大物。这个时候,尸体的面部会变得格外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膨胀、皮肤会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污绿色。 我们眼前的这具尸体,虽然也有腐败的迹象,但情况却没有那么严重。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也可以帮助我们进行判断,那就是尸僵。 尸僵,指的是在死后1-2个时辰,肌肉开始僵硬,并且使头发竖立。在死后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尸僵现象开始消失,身体重新变软,甚至软的就像是一坨泥巴。你们看看这尸体身上的钉子,在尸体呈现尸僵状态时,既不容易搬运,也不容易钉钉。所以,这人不是在死后立马封入墙壁内,就是在死后一天到两天的时间内封进去的。 无论是当即封藏尸体,还是死后一天到两天的时间内封藏尸体,这个人的行动都要足够的保密,所以凶手若不是在五个拿钥匙的人当中,就是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拿到钥匙的人。这么推算下来,苏二哥会不会觉得这凶手变得好找起来了?” “这么说,我自己也算是疑犯中的一个?” 苏景良苦笑了一下:“刚刚姑娘说到,凶手之所以要选择这间客房,是有原因的,那原因可是说完了?” “哦,差点给忘了,刚刚只说了第一点,还有第二点。如意记得苏二哥说过,寻常的商户苏家是不予留宿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留客人在有来院。这间客房虽距离大堂最近,但却不是那些贵客们所喜欢的,因为距离大堂近,就意味着会有吵杂,而府中在做安排的时候,也会推荐其它的客房。 凶手必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这间距离大堂最近,却最不经常住人的客房来埋藏尸体。苏二哥之所以选择这间客房给四娘和铃铛,原因也在这里,因为这件客房不经常住人,而往年留宿的又多是男客,因此这一间让她们来住,最为合适。所以,苏二哥你的嫌疑可以排除,因为真正的凶手,是不会将人安排到这间客房的。” 正文 第243章 菊香枕(11) “如意说的不错,凶手都有一种奇妙的规避心理,就算是杀人如麻的江湖大盗,在经过自己犯案的地方时,都会下意识的绕路走。”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刑如意回头,便看见正抱着殷元的常泰,他的神色略微有些疲惫,看情形,与他们分开的这些日子,这位常大人倒是更加辛苦了。 “如意娘亲!”殷元看见刑如意,便叫着从常泰身上挣脱了下来。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苏景良,他先是看看刑如意,跟着又看了看常泰,最后将目光落到她怀中的那个小男孩儿身上。 男孩子很漂亮,甚至是长得有些过分的那种漂亮,让人一看就禁不住心生喜欢。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殷元,这位是京师衙门的第一捕快常泰。对了,常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刑如意这才看见,在常泰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衙役,看服饰,到像是地方县衙里的。 “是这样的,接到李茂的书信之后,我就带着殷元一路追赶,那曾想竟错过了投宿的地点。无奈之下,只好到县衙借宿。此地的县太爷与我曾有数面之缘,深夜打扰,倒也无妨。苏家遣人过去报案时,我恰巧在与县太爷说话,于是就被请了过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你们,倒是不用匆忙赶路了。” “常大哥能来是最好不过了!”刑如意说着,退到了一旁,只低头与殷元说话。 这人命官司,自然是要交给衙门中人去处理的,正主都来了,她这个凑热闹便很自觉的退到了一旁。 常泰与苏景良打过照面之后,就去勘查现场,同时让随行的仵作进行现场取证。这个时候的仵作,其实做的工作都是非常基础的,例如大概判断一下死者的年纪、性别、死亡原因等。 刑如意一边与殷元说着话,一边却在时刻关注着尸体的情况。她本以为尸体是被凶手随意钉在墙上的,可看到仵作测量出的数据,才发现那凶手还是有些讲究的。凶手故意在尸体脚的正下方砌了石砖,将墙体内部的“地面”人为的抬高了一些,这样一来,如果只是测量脚底到石砖的距离,就正好是六寸,传说中可以灵魂永远钉在上头,不能下地的尺寸。 不过显然,他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因为奶娘的鬼魂不仅下地了,而且还能在藏有尸体的房间内活动。 “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大约在40-50岁龄,从穿着来看,不像是贫民,也不像是在府中做粗活的杂役。大人您看,这内外衣衫的料子,都还是有些讲究的。另外,在死者的头部,发现了一根弯折的银钗,不管是从式样还是材质来说,都属于中品,一般的杂役也不会带这样贵重的饰品。” “死亡原因呢?”刑如意随口问了一句。 仵作先是看看常泰,跟着又看了看刑如意,这才回道:“因为尸体本身已经有些腐败的迹象,加上封在墙里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所以但从表面来看,无法进行准确的判断。” “还是如意你来看看吧?你也知道,衙门中的仵作,通常所做的也都是一些基础性的工作,这探勘尸体的本事,还不如你呢。”常泰倒是丝毫没有理会仵作的心情,当即就夸了刑如意几句。 “常大哥真不愧是自己人,变着法的夸如意。其实,如意也就懂那么一点点,可能因为当局者迷,如意身为局外人,反而更容易发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刑如意说着,走到奶娘的尸身跟前,“苏府原管家的夫人,也是苏府四小姐苏浅浅的奶娘曾无故失踪,至今没有任何音信。从年龄、服饰以及配饰上来看,死者极有可能就是苏浅浅的奶娘,不过还需要请奶娘的家人前来辨认。至于死亡原因,我想应该是在这里。” 刑如意指了指奶娘的咽喉部位:“凶手应该是用这条捆绑在奶娘身体上的布条将其勒死的。所谓勒死,就是用手的力量或其他机械作用,拉紧环绕颈项的绳索而引起的窒息死亡,所以勒死也被称之为绞死。特点非常明显,就是颈部勒沟一般为水平环闭锁状,除了绳结压迫处之外,勒沟其他部位深度较均匀,而颜面也会有一些肿胀的现象。 虽然死者已经死亡了很长时间,尸体表面也有腐败的现象,但凶手急于藏尸,甚至选择将尸体藏在墙壁里头,也算是给咱们留下了一些线索。你们看这死者的颈项,虽皮肉腐败,但仍能看出一些被勒过的迹象,尤其是在头发遮掩的颈部后方。” 刑如意说着,折了一支树枝,轻轻的将死者的头发挑开,让常泰与仵作去看她的颈部特征。 “至于我为什么说凶器就是这根布条,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你们看,死者下颌的皮肤上,还有一些瘀痕,这些瘀痕就是凶徒在行凶时,留下的,因为死亡的关系,所以这些痕迹在死后反而更加明显了一些。当然,如果再晚两年发现,等尸体上的皮肉全部腐烂,只剩下白骨的时候,我们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除此之外,在布条上还沾染了一些死者的头发丝。这些头发丝,你当然可以说,是死后脱落,正好落到上面的。但是常大哥以及这位仵作大哥请看,在这几根头发下方还有一些深褐色的点,而这些点,正好将头发粘合在了布条上。” “这是死者临死前留下的血迹!”仵作开了口。 “不一定是死者的。我们假设,死者就是被凶徒勒死的,那么凶徒在行凶的时候,死者必定也会有所挣扎,至少会试图扯开布条,击打凶徒。 指甲是不会随着人体死亡就立马消失的,甚至在死者死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指甲还会迅速的生长。我们可以看一下死者的指甲,虽然长长了很多,但是指甲头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这些就是死者在临死之前挣扎时所留下的。 至于死者的头发,当然也是那个时候被弄乱的。银子比较软,而凶徒趁着死者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用这布条勒住死者的脖子,所以银钗在外力的作用下,也发生了弯折,但因为行凶的时间很短,所以银钗只是弯折了,却并没有折断。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这些褐色的点上。既然死者在临死之前有所挣扎,那么这些血痕就有可能不是死者自己的,而是凶徒的。不过,眼下我们讨论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就算知道凶徒被抓受伤,过去了这么久,伤口也早已经愈合了。这些血迹唯一的用处,就是将死者的头发粘连在了上面,从而说明了自己‘凶器’的身份。” 常泰点点头,将目光移到了苏景良的身上。苏景良原本站的很靠外边儿,听见刑如意的分析,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了过来。这会儿,正蹲在刑如意旁边,仔细的看着那根布条。 “你是苏家的二少爷吧?” “没错,景良家中排行老二,常大人不必客气,唤我景良就是。” “景良兄!”常泰依言称呼了一声:“不知府中失踪的那位奶娘可还有家人在?” “苏管家,我是说我们苏府之前的管家,也就是奶娘的丈夫,目前正跟着我三弟在外面收账。奶娘的女儿已经出嫁,想要唤回来,只怕还要等个两三日才行。家中倒是还有一个儿子,只不过奶娘失踪时,他尚未成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奶娘失踪时,那个孩子多大?” “虚岁十三!” “十三岁的孩子,在穷人家里早就顶门顶户了。苏二哥不妨派个人去将他叫过来,总归是自己的母亲,好歹还是能够辨认一下的。” 刑如意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对仵作说道:“烦请仵作大哥将这具尸身稍微的整理一下,以免她的孩子看到母亲这副凌乱的模样,伤心难过。” 仵作点点头,倒是也没有推辞,麻溜儿的就做了起来。 “听苏府的人说,这具尸体是在四娘与铃铛所住的那间客房里发现的,她们还好吧?有没有被吓着?” 常泰常去四娘家的酒肆喝酒,与四娘以及铃铛也都极为熟悉。曾经,刑如意还盘算着,将四娘与常泰撮合到一起,可惜这两个人怎么都不来电,后来竟还被四娘给看了出来,直言今生今世愿守着酒肆过日子,她这才打消了念头。 至于常泰,虽看着与四娘姑嫂两个相熟,实则也夹着一股疏离感,关系仅比陌生人好一些,却又比朋友淡了许多。考虑到四娘寡妇的身份,刑如意倒是也能理解常泰的这些疏离,只是又要头疼帮他物色新的常夫人了。 这会儿听见常泰关心的询问,倒让刑如意那颗已经死掉的红娘心开始蠢蠢欲动。只可惜,她的念头才起就被殷元给打消了。 “常叔叔只是关心四娘与铃铛,如意娘亲你可千万不要想多了。你呀,就是运气好,碰见了我狐狸爹爹。否则的话,你自己的姻缘线恐怕都扯不顺溜,更别说是帮别人牵桥搭线了,你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天赋。对了,我怎么没有看见我狐狸爹爹?难得他竟放心让你跟别的男人单独待在一个院子里?” “你那只眼睛看见单独了?这不一院子的人嘛。”刑如意瞪了殷元一眼:“你若无聊便去寻你狐狸爹爹去吧,我让他带铃铛去拿药了。对了,四娘也在那边,常大哥若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有你在,四娘能出什么事情?”常泰说着,笑了一笑:“其实,我是想问你,可曾被吓到了,但想一想你往日的强悍,这墙壁中的尸体便算不得什么了。” “还是常大哥了解我!”刑如意说着,也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笑容,倒是与这弥漫着腐尸气的院子有些不相称。 正文 第244章 菊香枕(12) 苏景良尴尬的在一旁咳了咳嗓子,说了句:“苏小弟来了!” 苏小弟,说的就是奶娘的儿子,从这个名字来看,就知道一定不是学名,只是苏家人叫惯了的昵称。 刑如意抬头看了一眼,果见院子当中多了个人。十三四岁的孩子,搁在她那个时代,也不过是个刚刚读了初中的毛头小子,但在盛唐,穷人家的孩子早早的就立了门户。苏小弟运气还算不错,投生到了苏家,虽然他爹只是苏家的一个管家,可吃穿用度,也不比这些少爷小姐们差多少。 只是这个孩子似不善言语,一双眼睛也冷冷的,像是没有多少感情,直到听苏景良对他讲明来意,他的眼中才恍若起了那么一丝波动。只朝着地上看了一眼,便对苏景良说:“她不是我娘!” “你看都没有看,怎么就知道这地上躺着的不是你娘?”刑如意问,对这苏小弟如此的肯定,颇有些好奇。 “我娘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被表姨娘的魂魄给带走了。”苏小弟微咬着自己的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让往地上瞧。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刑如意又问。 “没有谁告诉,是我听见我爹跟三少爷说的。他说我娘不可能失踪,她只是被表姨娘叫了去,过些时候自然会回来的。”苏小弟很固执,但说话的声音还是虚了。刑如意也是从这么大一点走过来的,也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想些什么。她失去双亲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愿意旁人提起自己的父母,尤其是那个死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世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自己的娘突遭横祸,但是苏小弟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地上躺着的这个真是你娘,倘若你娘真的是被坏人谋杀,而且还被封在这堵墙里,连死后都不能安生,为人子者,你当真就不心疼?” 苏小弟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半响没有说话。 刑如意的语气也不由放轻了一些:“去吧,就过去看一眼,让若她不是你娘,也好让官府早日查明真相,让她入土为安。倘若她是你娘,就更要查明真相,让她走的安心。” 苏小弟抬头看了看刑如意,问她:“你也是衙门里的人吗?” “我不是,我勉强算是苏家的客人,只不过恰巧碰到了这桩事情。”刑如意指了指那间发现尸体的客房:“与我同行的两位家人正好就住在这间客房中,其中有个叫铃铛的小姑娘,年纪与你差不多,你应该可以想象,她遇见这种事情时是多么的惊慌。可她没有害怕,而是选择了去向我求助,选择了将这件事情告诉二少爷。你是男孩儿,应该比我家小铃铛要坚强的多,对吗?” 苏小弟点点头,“好,我看!” “温馨提示你一句,她的脸已经烂掉了,你只看她的周身,看她身上的衣饰以及配饰是不是你娘的,另外你也可以告诉仵作大人,你娘身上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好让仵作大人进一步验证。” 苏小弟还是只看了一眼,就做了回答。 “衣裳是我娘的,我还记得,她失踪前的那些天,身上穿的就是与这一模一样的衣裳。这衣裳是我姐给我娘做的,娘她很喜欢,所以那些天从未更换过。还有这头上的银钗,虽然有些变形,但与我娘头上戴着的也十分相似。”苏小弟虽然极力的忍着,可还是渐渐的溢出了哭腔:“这银钗是我爹送我娘的礼物。我爹说,他与我娘成亲时,他还只是苏家的一个小书童,身无长物,所以我娘嫁给他的时候,除了一顶表姨娘当年出嫁时用过的红盖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后来,我爹也曾提过给我娘一些补偿,可我娘总说,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还要给我姐置办嫁妆,给我预备彩礼,让我爹不要破费。就这支银钗,还是我爹带着我偷偷去买的,我记得,那一整天,我爹都很紧张,挑选花样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这花样还是我给定下来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刑如意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抓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的关键。她看着苏小弟的眼睛,问:“这银钗既是你爹送给你娘的礼物,为何在挑选的时候会心不在焉?” “大概是那些天府中发生的事情多了些吧?”苏小弟叹了口气:“我记得很清楚,就在我爹给我娘买这只银钗的前几天,府中发生了闹鬼的事情,而那个看见鬼魂的人,就是我娘。跟着大夫人捉鬼,结果鬼没有捉到,她自己反倒生病了。大少爷因为大夫人的病,脾气也变得很大,我爹当时是管家,所以少不得被拉去挨骂。 对了,我爹他原本是打算送我娘一个珠钗的,再送她一对儿玉镯子的。也是因为闹鬼的事情,这才将珠钗改成了银钗,说是可以辟邪。玉镯子后来也买了,还特意拿到寺庙里请师傅开了光,可惜那个时候我娘已经失踪了。” 苏小弟鼻音里的哭意已经非常的浓了,苏景良也算是看着苏小弟长大的,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不忍心,于是走到他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 “如意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问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送小弟回去了。这种事情,让他一个孩子有些难以承受。” “暂时没有了!只是,这死者若被证实就是奶娘,少不得日后衙门还要请苏小弟过去。另外,苏管家那边,也需要苏二哥你提前打个招呼。” “这些,我懂!”苏景良点点头。 苏小弟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刑如意说了句:“我娘的脚趾与旁人的有些不同,尤其是她的尾指。我娘是长安洪洞人氏,因为家中贫困,才被卖做丫头,后来跟了表姨娘,到了苏家。我听人说过,只有那个地方的人,脚趾的指甲才是双层的,所以府中除了我跟我姐之外,应该再没有旁人是一样的了。” 苏小弟的话音刚落,仵作便去查看死者的脚趾。苏小弟也站在没动,等结果。 “如何,是双层的指甲吗?” 见仵作起身,刑如意也急忙问了句。 仵作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回道:“是双层的!” 听见仵作这句话,苏小弟再也绷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尸体旁,用手轻轻拨开那些散乱的盖在尸体上的头发,当他看见那张扭曲变形的脸,看到那些钉在手上和脚上的钉子时,既恐惧害怕,又心疼自责,连哭声都是压在胸口里的那种。 “如果害怕就叫出来,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地上那个是你娘,没有人会笑话你。”虽然刑如意早就知道地上的尸体是奶娘,可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难以自控的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殷元悄无声息的站到刑如意身旁,伸出小手来拉了拉她的,见她低头,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绽放出迷人的笑容来。他说:“如意娘亲还有殷元,还有狐狸爹爹,怕什么?” 刑如意笑了!殷元与狐狸一样,都不是凡人,狐狸可以看穿人的心思,殷元又是狐狸一手带出来了,想来看人心思这种本事,他也早就掌握了。蹲下身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对呀,娘还有你,还有狐狸,还有四娘和铃铛,还有常大哥与小盛子,所以就算没有爹娘又能怎么样?照样有人疼着,照顾着不是吗?我想,做父母的,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为自己伤心难过下去。” 这些话,刑如意既是给自己说的,也是给苏小弟说的。那孩子,心智也比较成熟,刑如意相信,他会听明白的。 苏小弟先是刻意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跟着放肆的大哭起来。这场痛哭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便起身,用力的擦干了眼泪,走到苏景良跟前,重重的一跪:“二少爷,小弟求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我娘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放心,奶娘的事情就算你不求我,我苏景良也要查个明白。在我苏家,竟藏着一个杀人凶手,还把尸体藏在我家的客房当中,这样的人,当真恐怖至极。”苏景良先将苏小弟扶起来,带着他一同走到常泰跟前,行了个大礼:“常大人既是京师衙门的捕快,一定是破案的高手,我苏家的这种离奇命案就拜托常大人您了!” “苏少爷客气了,常泰既应了县老爷的差事,苏家的事情一定会尽心的。”说完,随命衙役将奶娘的尸体抬了起来:“在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受害者的尸体将暂由衙门暂管,另外也需要请苏小弟跟我们走一趟,衙门那边还需要做些必要的记录。” 苏景良看着苏小弟,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我可以陪同小弟一起去吗?” “苏少爷愿意一同前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这受害者是苏家的人,苏家若是没有个主人出面,也说不过去。”常泰说着,与领头的衙役交代了几句:“苏少爷与小弟先跟这位何捕快一同回去吧,我还需要将现场再探查一番,看看凶手是否还留下有别的证据。” 苏景良没有说什么,将有来院的钥匙掏出来递给了常泰,之后便与小弟一同随着那位姓何的捕快离开了。 正文 第245章 菊香枕(13) 确认苏景良与苏小弟离开之后,常泰才走近了刑如意一些,先是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一阵儿,跟着问了句:“路上可还习惯吗?” 刑如意点点头:“还好,有四娘和铃铛陪着聊天,还有狐狸在一旁照看,旅途蛮愉快的。倒是你那边,有个殷元当拖累,路上一定辛苦不少。” “没有!殷元年纪虽小,却比一般的小孩儿懂事不少。”常泰轻轻咳了声,“那个,半道儿上接到神都的消息,说盛大娘身体不适,加上衙门中也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青丘之行,小盛子便不能去了。他让我给你说一声,你的新婚礼物,他早已经备下了,本想到青丘的时候亲手交给你,可眼下只能等你回到神都之后才交给你了。” “好的!盛大娘她身体不要紧吧?” “老毛病,天气凉了就容易犯,没什么大碍的。”常泰看了看那堵已经被破开的墙:“关于这桩命案,你可还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嫌疑人,一个是苏家的四小姐苏浅浅,目前人还在昏迷当中。另外一个就是苏家的三少爷苏景瑞,刚刚苏景良已经说了,他现在人在外头。至于行凶的原因,大概是奶娘发现了他们的什么秘密,所以才被灭口。”刑如意想了想,“原本,我只猜测着,凶手是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或者就是这二人合谋,眼下看来,应该还有一个知情者。” “知情者?” “嗯!就是苏府之前的那个管家。他原本是老爷身旁的一个小书童,后来因为娶了表小姐身旁的丫鬟,也就是死者,才被提拔成为苏府的管家。这位表小姐,也就是刚刚苏小弟口中的那位表姨娘,她原本是苏家正牌夫人,只因为没有生养,又爱使性子,这才让目前的苏家夫人成功上位。不过这是另外的一桩悬案了,悬案的中心,就是这位表小姐的死,也甚是有些蹊跷。” “看来苏家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常泰无奈的笑了,有些不明白,刑如意是如何牵扯到苏家的这些事情里头的。 “对于表小姐的死,我虽然很好奇,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除非现在的苏夫人开口,否则只怕很难探查到当年的真相。暂且略过去不提。回到奶娘的身上。 不知道刚刚常大哥有没有注意到苏小弟描述的那些情形,他曾提到,他爹苏管家给他娘,也就是死者买银钗的时候,神情极度不安,我怀疑,他早就知道他的妻子会被人谋杀?” “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若是有的话,我又何必站在这里跟常大哥你瞎聊,早让你安排人捉他们去了。虽只是猜测,但也有些佐证。这位苏管家在奶娘死了之后,对于寻找似乎并没有多上心。 按说,妻子无缘无故失踪,做丈夫的应该最是心急。他若是不急,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他知道妻子是找不回来的,心急根本无用,二是他知道妻子去了哪里,所以不急。从现在已知的结果来看,应该是前者,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回不来了。 还有,在奶娘失踪后不久,这位苏管家就借口伤心欲绝,无法处理苏家内宅的事情,跟着嫌疑人之一的三少爷外出走商。他选择跟随三少爷也有两个可能性,其一,他知道三少爷是杀妻凶手,所以与他同流合污,绑到一块儿,其二,他怀疑三少爷是杀妻凶手,故意跟在他的身边,探查真相。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差不过一年有余,常大哥认为是哪种可能性比较大些呢?” 常泰摇摇头,笑了:“如意你倒还真有些做女捕快的天分,若不是看你经营着一家胭脂铺,我就要向谢大人举荐你了。” “常大哥你这可就小瞧我了,我哪里是有做女捕快的天分,我明明就是有做大唐女巡案的天分。” “口气还不小!”常泰乐了:“不过你刚刚说的也在理,苏家的那些少爷们,我们肯定都是要查的,包括奶娘周边的人。” “常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刑如意正与常泰说着话,狐狸牵着殷元的手,走了进来。看见常泰,微微一笑,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介意的情绪,只是走到刑如意身旁时,刻意的将她往自己跟前扯了扯。 刑如意一怔,知道这只狐狸八成是吃味儿了。好在,常大哥在这方面心比较粗,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与狐狸打了个招呼,也离开了。 “早就与你说过了,我与常大哥之间没有什么的,你还吃醋?” “娘子这话从何而来?我不过是看你站在阴影里头,怕你着凉,这才将你往外扯了扯。我本是一番关心,何来的吃醋?再说,这苏家给咱们备的东西里头,也没有醋吧?” “行行行,你是怕我着凉,不是看见我与常大哥说话,所以心里不舒服了好嘛?”刑如意挽住狐狸的胳膊,看向还站在房中的奶娘的魂魄。她的尸身虽然已经被抬走了,但是魂魄却一直留在客房中,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从墙壁中抬出来,看着自己的孩子当着自己的面叙述那些往事,难得的,她并没有表现的很激动,反而出奇的冷静。 刑如意看着奶娘,轻叹了口气:“如今你的尸身已经被找到了,案子也递到了官府,不管最终杀害你的那个人是谁,我相信常大哥都会带着县衙的捕快们将他找出来,你也可以安心了。 另外,苏小弟你也看见了,他是个好孩子,而且未来也一定会过的很好。你的女儿已经出嫁了,我暂时没有办法将她带到你跟前,不过在望乡台上,你应该还可以见她一见。” 刑如意说着,挥了挥手,将一股鬼气注入到了奶娘身上。那些黑色的鬼气入体,奶娘扭曲的脸,慢慢的被撑回原来的样子。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或者是什么未了的心愿,但凡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会帮你完成。” “多谢姑娘!老奴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奶娘说着,跪在地上,对着刑如意磕了一个头:“在墙中的这一年,说实话,也曾怨过、恨过,甚至想过有一天自己若是离开了,肯定会让那个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可渐渐的,我就不怨了,也就不恨了,因为我想到了我家小姐。她当年遇到了那么大的事情,走的那么惨,她都没有回来找过夫人和老爷,我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呢。况且,人终有一死不是吗?用什么方式离开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乎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难得奶娘你能想的如此通彻!”刑如意见过很多无辜枉死的鬼魂,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戾气,像奶娘这样想得开的,还真是没有几个。 沉了口气,望着角落一个阴影最深的地方,将随身携带的鬼符掏了出来:“此地何鬼当值?” “回姑娘的话,是小鬼!” 随着回声,那片阴影越来越深,渐渐凝结出一个实体来。来的正是在冥府当差的鬼差,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 “你带奶娘下去吧,记得,路上要照应,不要难为她。” “这个不用姑娘您吩咐,咱们也会做到的。都是可怜人,谁还能难为谁不是?姑娘放心!”鬼差说着,将一条拘魂链套在了奶娘的手上。 奶娘感激的冲刑如意点了点头,在魂魄快要消失的时候,说了句:“浅浅小姐的枕头,姑娘可以看一看!” “苏浅浅的枕头?” “这也正是我来要跟你说的事情!”狐狸接过了话头:“刚刚,你故意安排让我将铃铛带离这个地方,我自然要依着娘子你的吩咐办事。回到苏浅浅那个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找出了一些药材给她。 起初,铃铛煎药也煎的十分认真,可没多久,殷元就去了。再然后,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进了苏浅浅的卧房,当着柳儿的面,将那只野菊做的枕头拿了出来。” “那只枕头有问题?”刑如意问,眉间跟着一蹙。 “不是!”狐狸摇摇头:“我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柳儿在嘟囔,说这只枕头跟苏浅浅送给大夫人的那只味道闻起来有些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据柳儿所说,大夫人进门之后,曾给大少爷苏景伯做过一只野菊枕头,说是帮着大少爷改善睡眠。这苏浅浅见了,便要讨要,大少爷无奈,只能将自己的那只枕头送给了浅浅。大夫人知道之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想来心中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那是,若是我,宁可送一只新做的,也绝对不会将你用过的枕头给别人。要知道,这可是枕头,不是旁的什么东西。” “这个我倒是想听听看,为什么这枕头就不能随便送人?”狐狸看着刑如意,也对着枕头说,有了那么一些兴趣。 “你们青丘或许没有这种讲究,但是在我们凡间有句话,叫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倘若我将你用过的枕头,送给了别的女子,那岂不是让别的女子跟你共枕眠了?”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那位大夫人会生气了。起初听柳儿说起时,我还纳闷,那位大夫人似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如此计较一只枕头。听娘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狐狸说着,瞪了殷元一眼:“你小子,记得回洛阳之后,将你如意娘亲的那只枕头还回来!” 殷元皱皱小鼻子,只当没有听见! 正文 第246章 菊香枕(14) 见狐狸竟然还跟殷元这么一个孩子吃醋,刑如意握手成拳,在狐狸身上撒娇似的捶打了两下:“好了,说正事,苏浅浅的那只枕头,怎么就不一样了,难不成被人掉包了不成?” “苏浅浅看中了大夫人做给苏景伯的那只野菊枕,想法设法要到了自己手里,大夫人虽然明着没有说什么,但总归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大少爷当然也看了出来,所以后来曾去找过苏浅浅两回,想把这枕头再要回来。” “这苏景伯的脑子也是不够用。这枕头本已经送给了苏浅浅,此时再要回来,岂不是真成了变相的同床共枕?”刑如意摇摇头。 狐狸没有接刑如意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讲了下去:“苏浅浅好不容易才要到手的枕头,怎么可能就那么还给苏景伯。于是她便找人,仿这这个枕头做了一对儿一模一样的,还特意在两只枕头上分别绣上了苏景伯与大夫人的名字,但据柳儿所说,苏浅浅送给大夫人的那只枕头与其余的这两只都有些不大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大夫人的那只枕头分量略微重些,且味道也有些不大一样。” “分量重些,或许是苏浅浅想要讨好大夫人,至于味道,不是同一批的花儿,味道有些不同,也是正常的。” “柳儿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苏浅浅要她将两只枕头分别送给苏景伯与大夫人的时候,她也没有疑心别的,但是刚刚,就在殷元与铃铛玩耍的时候,无意间将苏浅浅的那只野菊枕给弄破了,当里头的菊花散落出来的时候,柳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她告诉我,苏浅浅枕头中的菊花,与苏浅浅送给大夫人的那只有些不大一样。” “不大一样!”刑如意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将目光落到了殷元的身上:“小殷元,你告诉如意娘亲,那个枕头当真是你与铃铛无意间弄破的?” “娘亲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干嘛还要问我?”殷元翻了个白眼:“其实不光是我,我相信狐狸爹爹他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忍心破坏了娘亲你想要破案的心情,所以才忍着没说。” “这么说来,你是去看过大夫人的那只枕头了?”刑如意对着殷元勾勾手指。 “不是我,是狐狸爹爹他派李茂去的。不仅去了,而且还从苏景伯的院子里带回来了一些东西,其中就有那两只枕头。” “说说看,那两只枕头中分别都装了什么?”刑如意打了个哈欠,最近这两天,她都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功夫还真觉得眼睛有些累了。 “大少爷苏景伯的枕头中装的自然是上好的野菊,除了野菊之外,还有别的,例如白芷、辛夷。” “这么看来,苏浅浅倒是真对她这位兄长上了心。所谓野菊枕,其实就是选用上号的野ju花,将花瓣阴干之后,收入枕中,对高血压、头晕、失眠、目赤都有较好的疗效。这用野ju花做枕头,不仅在医籍中早有记载,到了后世,有个名叫李时珍的医学家还在他的专著《本草纲目》中特别做了说明。 不过这野ju花也分为黄菊和白菊,黄菊做枕头可以防风热外感,白菊做枕头则可以养肝明目。白芷和辛夷也都是比较常见的中草药,也可以装入枕头中,其中白芷有疗风通用,其气芳香,通九窍的作用,辛夷则能够解表疏风通鼻窍。 用这些中草药做出来的枕头可治鼻塞不通、不闻香臭、流涕腥臭、头痛等症,对于头风眩晕、风火牙痛也有疗效。说白了,这枕头其实更适合老年人使用,不过年轻人用来保健也是可以的。” 狐狸给了刑如意一个赞许的眼神,殷元则表现的比较浅白,直接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 “娘亲果然厉害!” “行了,别忙着给娘亲灌迷魂汤了,说吧,苏浅浅送给大夫人的那只枕头中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苏浅浅送给大夫人的那只枕头,说实话,也不算太差,只不过里头的野菊品质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儿,分量虽多,但杂质也多。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儿,那就是在那只枕头当中除了野菊之外,还有另外的一种菊花,虽说分量不多,但却别有心思。” “是什么?“ “也是一种菊花,学名应该叫做银胶菊。说实话,叶子跟菊花十分相似,但是花朵并不相同,只不过都是晒干的东西,少量的掺杂进去,旁人也很难分辨。” “银胶菊?我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对了,我以前查资料的时候看见过,说这种菊花含有对肝脏有毒的银胶菊素,有损人体健康不说,还会导致生产问题,不过具体是什么问题,那个资料中却没有说。 我记得,资料中还曾提到,说如果大量接触这种植物、花粉,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都可能会引起皮肤过敏或者其它的一些过敏性反应,如果接触之人本身就是易过敏的体质,真的是会要人命的。” “如意娘亲说的没错,这一点李茂也曾找人查问过,的确如娘亲所说,这种菊花虽然也是菊花,毒性却是很强的。看起来,这位苏家四小姐对大夫人是恨之入骨啊。” “她跟大夫人之间能有什么仇恨,不过是因爱生恨罢了。大夫人也是倒霉,谁都不喜欢,偏偏喜欢上苏景伯,结果倒好,恩爱夫妻没能做多久,反倒丢了一条性命。” “既知道苏浅浅是这样的人,你还打算救她吗?”狐狸问了句,目光停留在刑如意的身上。他知道,刑如意一向都是嫉恶如仇的,她本是看着苏浅浅可怜,才多管闲事的将她的魂魄送回到苏府,却没有想到,苏浅浅的真实人品竟是这样的。 “救肯定是要救的,否则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况且,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的惩罚或许比死了更为难受,我要让苏浅浅活着,只不过不会让她活的那么自在罢了。恶人嘛,总要有更恶的人来告诉她,这世间作恶也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 “如意娘亲您,这是又打算出手了?”殷元眨巴着眼睛:“要不要殷元帮忙,我的主意可多着呢。” “你呀,不捣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刑如意点点他的鼻子:“你若真想帮忙的话,还有一件事情是你可以做的。” “什么事情?” “带上李茂,将这两只枕头,送到苏家大少爷苏景伯那里去。哦,还有,让李茂去问问苏景良,这附近可有苏家相熟的大夫,最好是深得苏家信任的那一种,让他好好的给大少爷讲讲这两只枕头的区别。妻子死的不明不白,我想这苏景伯的内心,也一定是不平静的。” “娘亲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些。我瞧着那位大少爷也蛮可怜的,自己的妻子被自己的妹妹给害死,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怕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是不肯信的。” “大夫人之所以遇害,与这大少爷也脱不了什么干系。我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难道看不穿苏浅浅对自己的心思?既然看穿了,为什么不明着阻止,进行一定的预防措施,竟还由着这苏浅浅随意进出自己的院子。所以说,大夫人的死,至少有一多半的原因都在这位大少爷的身上。 退一步来讲,他身为苏家的大少爷,只因为妻子的死,就避世躲在外头,是不是也太清闲了一些。是男人,就应该面对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 “娘亲说的对极了!”殷元十分配合的给了一串掌声:“娘亲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殷元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我这就去找李茂!”说完,一手拖拽着一只枕头,哼哧哼哧的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唤着李茂的名字。 “李茂小乖乖,我知道你躲在外头,赶快进来,我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的私密话都说完了,赶紧帮小爷我拖枕头。哎呀,累死我了,看来我昨天晚上在衙门吃的那些鸡腿是白吃了!” 李茂摸着头,从一旁的门后面闪出来,看着殷元呵呵的笑:“小爷,您这是当真拿不动吗?” 殷元瞥了李茂一眼,掂起一只枕头来,就朝着李茂丢了过去。 “哎呀我的小爷,您这是要砸死小的吗?” 李茂伸手接住那只朝自己飞过来的枕头,跟着立马小跑上前,将殷元手中的另外一只枕头也利索的拿了起来。见殷元还站着不动,于是小心的问了句:“爷,您还有啥吩咐?” 殷元胖乎乎的两只小手往前一伸,撇撇嘴:“小爷累了,你背小爷出去!” 李茂咧咧嘴,将两只枕头夹在腋下,然后蹲下身子,让殷元趴到自己背上。 刑如意努努嘴,对狐狸说:“你这儿子可是越来越矫情了,欠打!” “娘子说的有理,晚一会儿等他回来了,一定补上!”狐狸眯眼一笑,十分有当严父的架势。 这边,李茂才刚背着殷元出去,那边,常泰去而复返,脸色比着之前,似乎难看了许多。 “纸店镇上发生了失踪案,苏家三少爷苏景瑞与苏管家也在其中!” 正文 第247章 菊香枕(15) “那两个人失踪了?这失踪的点选得也太巧合了些吧?常大哥你确定,这两个人是失踪,而不是听到消息逃了吗?”刑如意用手轻抚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笑。 “的确是失踪了,而且不光是他们两个。”常泰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比刚到时还要严肃几分:“我查过县里的记录,其实早在一年半之前,就曾有苦主到县衙报案,说自己的兄长在那家客栈中无缘无故的失踪,但客栈这种地方,来来往往多半都是长途的旅客,只有部分因为特殊原因才会入住的本地人,且人来人往,出入随意,比较难查。 县衙这边,倒是也派了衙役过去,只是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案子至今也还搁在县衙落尘。随后的一年半时间内,也有陆陆续续的报案,失踪者多数都与这家客栈有关、” “既然都与这家客栈有关,县太爷为什么不去详查,非要等到你来了,苏家的少爷失踪了,才引起重视?” “倒也不是不查,只是查来查去的都没什么结果。”常泰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难不成,这家客栈有什么神秘的后台?” “那倒不至于!这家客栈在纸店已经开了有些年头,据当地的人说,起初经营这家客栈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名叫苏广才,就是纸店镇子上的人,女的名叫凝香,长的十分较小,属于典型的南方人特征。在开这家客栈时,苏广才也曾对镇子上的人介绍说凝香是他的夫人,是他在外出走商时遇到的姑娘。” “是间夫妻店!” “嗯!起初是这样的。”常泰轻点着下巴:“大概是从三年多以前吧,镇子上的人发现,这家客栈的男主人苏广才已经许久没有露过面了。纸店是做油纸伞买卖的,各家各户都有外出走商的人,若是时间长些的,走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所以苏广才没有露面这件事,起初大家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偶尔住宿或者去店中吃饭的时候,才会随口问上一两句。 凝香的性子极好,但凡有人询问,均会笑着回答,说苏广才出门采货还未曾回来。且无论这客人问上多少遍,她都会耐心的一遍遍回答,渐渐的,那些客人也就不打好意思问了。” “那这苏广才究竟是外出采货了,还是真的不见了?” “应该是不见了!”常泰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东西来:“半年前,凝香突然跑到衙门,说怀疑自己的丈夫被人谋害,凶手就是同住在一个镇子上的寡妇刘某。”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出一个寡妇来?” “如意莫急,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冥冥之中又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你等我说完,自然就明白了。”常泰将那个东西递到刑如意跟前,展开是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刑如意不知道这个东西该不该称为状纸,但纸上的内容,她却是看了个大概。 据凝香所说,她本是苏州人氏,后因家道中落,被卖到青楼,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苏广才。这苏广才怜惜她的遭遇,又称与她一见钟情,不仅为她赎了身,还将她带回纸店娶为妻子。 “哦,在凝香递给县衙的东西中,也有苏广才为她赎身的凭证,所以这里面写的应该属实。只是那个东西,出门的时候,我没有带,觉得用处不是很大。” 常泰在一旁解释着,刑如意轻嗯了一声,继续去看其中的细节部分。 凝香说,回到纸镇之后,苏广才就计划着开一家客栈,原因是他既已成亲了,就该给凝香一个安稳的住所。因为苏广才为凝香赎身,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银钱,手中积蓄不多,所以他们最初经营的只是一个小的面摊,顺便还卖些饼。 那个时候,都是凝香做饼擀面,苏广才负责生火、送饭、收碗、洗涮等一切琐碎的工作,日子虽然过的清贫了一些,但两个人相互依靠,也很快乐。 因为凝香的手艺好,加上容貌清秀,笑容甜美,还会些才艺。在休息的时候,也常在旁边为客人吹拉弹唱,所以生意越发的好起来,不到半年就攒够了开客栈的钱。 客栈开起来了,客源也都有了,这小日子自然也就过的红红火火了,可有了家,有了钱,苏广才却变了。他经常借口谈事,一出去就是小半天,后来才知道,他是跟镇子上那个姓刘的寡妇缠到了一块儿。 为此,凝香哭过,闹过,甚至还曾求过,可苏广才的态度确是越来越不耐烦,甚至出手殴打凝香。为了留住苏广才,凝香也曾提出,让苏广才纳那个姓刘的寡妇为妾,她愿意与对方共侍一夫。 看到凝香如此懂事,苏广才自是高兴不已,他欢欢喜喜去跟刘寡妇商量,却撞了一鼻子灰回来。原来,早在苏广才遇见凝香之前,两个人就曾好过,用刘寡妇的话说,就算双女共侍一夫,她也应该是妻,凝香是妾。她虽是个寡妇,到底是良家,凝香呢,说句不好听的,本就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当正妻也有些不合适。 凝香脾气虽好,却不代表没有脾气,对刘寡妇和苏广才的得寸进尺,自然也是不肯让步,尤其那刘寡妇还想要凝香与苏广才一手经营起来的客栈。 凝香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外头下了很大的雨,苏广才在刘寡妇的怂恿下,逼迫着让她答应,若她不答应,就要她当即签下休书。凝香死活不肯,就被苏广才与刘寡妇合力殴打,若非当夜还有前来住宿的人,她只怕当夜就给这两个人给打死了。 因客人上门,凝香被苏广才半推半踢的给推出了门外,让她前去招待客人。凝香说,那夜来住宿的正是苏家的大少爷苏景伯,因为她当时受了伤,为了不让客人看出来,还特意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还将头发故意皮散了下来,遮住了受伤的脸。 当时苏景伯还曾关心的询问过她,被她以略染风寒,身体不适遮掩了过去。因为体恤她,苏少爷并未点面,只让她帮忙安排了一间房舍,吃了他自己带的干粮就睡下了。这一切,也都可以去找苏家的大少爷苏景伯印证。 “按照凝香所说,这苏广才不仅是婚内出轨,将小三堂而皇之的带到自己家中,甚至还联合这个小三一起殴打原配,简直就是渣男中的渣男!”刑如意恨恨的说着,尽管她的某些字眼,常泰是听不大明白的,但言语间的愤怒却是听的十分清楚。 “那县衙可有派人去问苏景伯?” “问过,苏景伯承认的确有过这件事情,且他记得还十分清楚,因为那一天恰好是他与大夫人第一次遇见的日子。苏景伯不仅承认凝香所说都是事实,还对县衙的官差说,他在门外时,也曾听见凝香痛苦的呻吟声,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去别的客栈住宿,但当时雨势特别大,随行的小厮,先前也已经去别的客栈打听过,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这才命小厮硬着头皮敲门的。 除此之外,苏景伯还说,虽凝香当时半低着头,也在极力的遮掩自己身上的伤口,但脸上跟手背上的伤,他还是瞧见了。尤其是手背上的,他虽只扫了一眼,但却能够肯定,那个伤是用脚踩出来的。 凝香帮他开客房的门时,他也曾听见楼上苏广才与另外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没有多问。” “照凝香这后半段所写,当她安排好苏景伯的住宿问题,返回她与苏广才的房间时,苏广才与刘寡妇已经不见了。除了人之外,房中还丢了一只箱子。那只箱子,是苏广才为凝香赎身之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当时是用来盛放凝香的随身衣物及个人用品的,后来开了客栈,有了自己的家,不管是衣物还是用品也都有了更好的地方安置,但这只箱子凝香却一直都没有丢弃,而是用它盛放银两及银票。可以说,那只箱子既是凝香全部的念想,也是客栈开业之后全部的积蓄。” “这么说来,苏广才这个渣男不仅带着小三欺负了原配,还将自己与原配……不!应该说几乎全部都是原配赚回来的银子给偷走了!这个苏广才,说他是豆腐渣都高看他了,简直就是粪渣中的战斗渣!” “什么是粪渣中的战斗渣?”常泰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问了。 “意思就是这个人实在是坏透了,没品透了!” “坏透了,我大概能够理解,意思就是说苏广才人很坏很坏,比那些江洋大盗还要坏,但是没品透了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品格,说他人品不行!”一直沉默着的狐狸开了口,脸上却还带着那种似有若无的淡淡的笑容。 虽只是简单的一句用来解释的话,却让常泰再一次意识到,狐狸才是真正适合站在刑如意身旁的男人。因为那些从刑如意嘴里说出来的稀里古怪的话,好像只有狐狸才能听的懂!不!不仅仅是狐狸,好像胭脂铺里的人都能听得懂,只有他仿佛与他们不是一处的。 想到这里,常泰不由自嘲的笑了下。的确,自己与刑如意、与常泰、与殷元、与李茂、与鹿大娘都不是一处的,他们是如意胭脂铺里的人,是如意的家人,他是官府的人,是如意的常大哥。 常大哥?也好,这样就够了! 正文 第248章 菊香枕(16) 在凝香的叙述当中,她的丈夫苏广才带着寡妇刘氏席卷了她的全部钱财,不知所踪。凝香为了维持客栈的经营,不得不改变了客栈的经营策略,甚至一度靠倚门卖笑来招揽住客,这一点,经由衙门调查,也是事实。 作为妻子,丈夫席卷全部财产跟一个寡妇私奔,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况且凝香还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苏广才能够回心转意,所以在苏广才失踪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得不装作没事的样子为其遮掩,直到半年前,有人在镇子东边的山林中发现了苏广才与寡妇刘氏私奔时携带的那只箱子,并且在附近发现了一些血迹和一些衣物碎片,凝香这才急匆匆去衙门报案。 至于凝香为何一口咬定是刘寡妇杀了苏广才,也是因为发现箱子的人告诉凝香,箱子周边的衣服碎片是个男子的。 “既然发现了箱子、也发现了衣物碎片,那么尸体呢,有没有找到?”刑如意卡住问题的关键。 常泰摇摇头:“我看过卷宗,衙役在现场并未找到任何人类的尸体,倒是在山脚下找到一副动物的骨架,看起来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既是山林,有些动物的骨架也是正常的。”刑如意说着,将纸合了起来:“只是我不明白,凝香的丈夫苏广才与人私奔跟发生在凝香客栈中的失踪案又有什么联系?难不成这也是一桩邪祟捣乱的事件,所以常大哥你才想到我?” “非也非也,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只是因为凝香丈夫跟刘寡妇私奔的事情,导致客栈的经营与原先有些并不大一样。原本,凝香这客栈中只接待来往客商,附近入住的也多半是家境良好的人。可自从她的丈夫失踪之后,为了维持客栈的生计,也开始接待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而且客栈中不光是提供住宿,饼面,还有一些酒菜什么的。总之,这客栈的生意看起来是比以往更好了,但人员来往复杂,且很多都是短时间逗留的,有些甚至在里头喝口酒转身就走,所以这报上去的失踪人员,虽跟这家客栈有关,但跟客栈总的来客人数相比,几乎可以忽略。” “我明白常大哥你的意思了!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凝香开的这家客栈是什么呢?之前,打从纸店过,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客栈。” “哦,这家客栈原本叫广才客栈,后改了名字叫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刑如意不由露出了那种微微诧异的表情。 “是啊,是龙门客栈!如意你,难道之前听过?” “是听过一个龙门客栈,但与这个肯定不是一家,我知道的那家龙门客栈是开在沙漠上的,客栈的主人是个美艳无双的女人,名叫金湘玉,但那家客栈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黑店。” “黑店?”常泰懵了,他虽是洛阳城中的第一捕快,办过许多的案子,却从未接触过黑店这个词。 “对黑店!就是那种会给客人饭菜中下毒,然后趁着客人睡觉的时候就往房间里吹迷眼,接着挑选那些白白嫩嫩的,尤其是胖乎乎的,肉很厚,油很多的人,将他们一个个送到后厨,然后挑肉剔骨,做成包子,再给上门的新一轮客人吃。” 常泰的脸不自觉的抽了抽,就连狐狸的眉头都跟着拧了下,他看着刑如意,问了句:“这样的客栈,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警告你,不许去这样的地方!” 刑如意低头,吐吐舌头,悄声的说了句:“我倒是想去呢?可纵然沙漠里真的有家客栈,也一定没有美艳的老板娘金湘玉。” “你说什么?”狐狸耳朵尖,自然听见了刑如意那小声的嘀咕,他又气又好笑,却只能用那样一双含笑的眸子盯着她:“我说了不许去,但倘若你真的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若是那边没有客栈,我们就建一座,若是没有美艳的老板娘,换个脾气大些的也没关系。”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沙漠里开黑店?”刑如意的眼睛亮亮的,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咳!咳咳!”常泰在一旁连咳了三声:“这些开黑店的事情,你们能不能另外找个时间商量,好歹我还领着朝廷的俸禄,不能装作听不见的。” 刑如意哈哈的大笑起来,笑的连细细的腰肢都弯了下去。许久之后,她才忍住笑,起身看着常泰说:“常大哥,你真的好有趣。你放心,倘若有一天如意真的去沙漠上开黑店了,也一定把你和小盛子带上。” “带我们做什么?”常泰疑惑的问,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一行字:“难不成,你还带着我们去抓你?” 刑如意捂着嘴又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还努力的向常泰摆手:“常大哥,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带着你们去,让你们眼睁睁的看着我犯案,然后再把我抓起来送到衙门,我才没有那么智商低好不好? 我呀,是带你们去给我看家护院的。想想看,两个做过京城捕快的人去帮我看店,多霸气是不是?再说,万一遇到某些不长眼的来收保护费,正好你们也可以发挥一下当捕快的余热,摆个架势出来吓吓他们,若是还不长眼,正好,扭送到衙门里去给咱们赚些外快!” 说到这里,刑如意眼睛一亮,凑到常泰跟前,神秘兮兮的问了句:“常大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职业,我觉得比你当捕快有前途,而且听起来更酷,你要不要考虑给远在洛阳的谢玄递封辞职信,重新选择你的职业规划?” 常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的雾水不说,连带着思考能力都要打结了,他抬头,望向狐狸,虚心的请教了一句:“那个,如意她在说什么?” “常大人不必理会她!”狐狸捂住刑如意的嘴,然后强硬的将她从常泰跟前拖了回来:“她是在胡说八道而已!”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刑如意扒开狐狸的手掌,一脸兴奋的对常泰说:“真的,我真的是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职业,不仅适合常大哥和小盛子,还特别适合你。嗯,李茂跟殷元若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试试看。 让我想想,要不我们成立一个‘赏金猎人股份有限公司’怎么样?常大哥和小盛子负责缉拿那些江洋大盗,若是遇到特别难缠的,就由你出手摆平。 这能够被张榜悬赏的,怎么也得一百两起价吧,再少的话,只怕官府都没有那个脸贴出来。也不说多吧,一年下来,抓他一百几十个,也比我卖胭脂水粉赚的多。 若是遇到那种蹊跷的,特别离奇的案子,就由你坐镇,让李茂跑腿去抓,偶尔还能让殷元去练练手,既培养了小殷元的赚钱技能,也锻炼了他在江湖上生存的职业本能,有助于他将来自我发展,自由成长。这越是离奇的案子,钱就越多,偶尔咱们再做几个水陆道场,捉捉妖、驱驱邪、抓抓鬼什么的,怎么也得几千两银子上下吧。” 刑如意越说越觉得这个事情靠谱,干脆将狐狸推开,蹲在地上用手扒拉扒拉。狐狸在一旁看着,就觉得这刑如意手中缺个金算盘,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陷到钱眼儿里去了。 常泰本来迷迷糊糊的,但听着听着,也就听明白了。原来刑如意说的,更适合他的职业是去做赏金猎人。这个他倒是也不陌生,因为他们衙门也会张贴这样奇怪的东西出来,也还真的有人将犯人抓到送到衙门里领取赏金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人原来也是有称号,有说法的。 排除如意想要他去做赏金猎人的这个想法之外,他倒觉得行如意的这些想法真的很有商业头脑,假以时日,这个丫头,势必会成为洛阳第一富商,甚至是天底下第一有钱人,因为她真的是太爱钱了,爱到连殷公子都舍得送出去赚钱。 狐狸知道刑如意爱钱,也不介意她爱钱,他知道,身为人类总要有自己微小的梦想。例如有人偏爱江山,有人喜好美人,有人贪权想当官,那么像如意这样贪财的也不足为奇,况且他的这个小娘子,小如意想来都是女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倒也不担心她会走偏。 见她算得差不多了,狐狸弯腰,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地上凉,你若是想算,回头我让李茂给你准备笔墨纸砚。眼下,我倒觉得你应该跟常大人去一趟龙门客栈。没准儿,那些失踪的人,失踪的还真是另有蹊跷!” “你觉得那些失踪的人与凝香的龙门客栈有关?”刑如意眨眨眼睛,隐约觉得这个狐狸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却一直都没有与自己说。不说也好,说了反倒没有兴趣了。 狐狸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来:“是不是有关,总要查过才知道。没准儿,你会在客栈里发现更有趣儿的东西!” “比赚钱还有趣儿?”刑如意的眼睛越发的亮了,她扯住狐狸的衣角,笑眯眯的问。 狐狸点点头,微笑而不语,只是袖口底下的手伸了出来,然后悄悄的握住了她的。 正文 第249章 菊香枕(17) 龙门客栈位于纸店镇的一处背巷里,但来来往往的客商却不少。客栈本身并没有什么特色,不过是一幢寻常的二层小楼,甚至你若不仔细打量,压根儿就看不出这是一家客栈,而会误以为这只是某个殷实人家的院子。 门前,竖着几根栓马桩,小伙计正在帮离开的客人打点行装,客人们的穿戴有好的,也有差的,有外出经商的,也有城郊进城办事,遇到天晚没有来得及回家的。 狐狸牵着刑如意,身后还跟着个一身便服的常泰,这样的组合,看起来有些奇怪。唯一让刑如意稍感些欣慰的是,临出门前,她让狐狸易了个容(也就是用法术换了一张寻常些的面孔),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避免客栈中那些女客们垂涎他绝世的美颜。 狐狸俊俏的容颜虽然被遮了,可青丘一代帝君的风范还在,加上那飘逸若仙的气质,仍是十分惹眼,与身后一身正气,侠士范儿十足的常泰,既形成了对比,又形成了某种角度上的互补,而刑如意作为其中唯一的女性,且还是长的稍微有那么一点不错的女性,自然也吸引到了来往客商们的注意,这份小小的满足感,让她觉得异常开心,连迈进龙门客栈的步伐都不由大了起来。 “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伙计都是眼明手快的家伙,两只眼睛只在这几位身上上下那么一打量,就知道是贵客。旁的不说,但是刑如意身上这穿的、戴的可都是洛阳城锦绣坊出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常来的客人,哪怕身上只带着一条丝帕,穿着一件外衫都要炫耀好几天,可你看看人家这位姑娘,倒是寻常的很,丝毫不认为自己穿着贵重,就连进门时,那鞋子擦到了墙边儿都没什么反应。由此,可以断定,头前儿挽着手的这两位非富即贵,身后跟着的那位,八成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常大哥,我们是要打尖呢,还是住宿?” 小伙计正在心里琢磨着,忽见刑如意扭头朝着后面问了句,这才知道,原来跟在后面的这位才是真正要拿主意的人,于是巴巴笑着贴了上去。 “三位别看咱们这店小不起眼,但里头吃的、用的可都是咱们纸店镇上最好的东西,尤其是咱们店里的招牌美食,那可是寻遍纸店都找不到第二家的。要不,三位先进去看看,至于是要打尖还是住宿,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是不?” “你这小伙计是个会说话的,想不想换个地方,例如去神都洛阳找个差事做做?”刑如意笑眯眯的看着小伙计,倒是把小伙计笑的一愣一愣的。 “姑娘真会开玩笑,就我这样的,去神都那样的地方,能做什么?” “给我当伙计啊!我那铺子虽然不及你们这家客栈大,但工钱肯定比这边给的多,要不考虑一下?” 小伙计嘿嘿的笑着,眼睛却时不时的朝楼上瞟着,耷拉在身体一侧的手,下意识的搓着裤子。 刑如意将这些小动作全部收入眼底,然后循着小伙计的目光,也朝二楼望去。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站在边儿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刑如意的知觉告诉她,站在楼上的这位应该就是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凝香。她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一张娃娃脸,搭配着一双杏仁眼,看起来很乖也很小,却偏偏梳着已婚妇人的头。 四目相对,凝香对着刑如意点了点头:“难得客人看得起我这店中的小伙计,只是我这伙计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就算他舍得离去,我也未必舍得放他离开。三位楼上请,要打尖还是入住,我亲自给三位安排!” “既然老板娘亲自给安排,只吃一顿饭多不好意思,况且我们还要在这纸镇逗留两天,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就烦请老板娘帮我们安排两间上房,不要太喧闹的。” 刑如意说着,提起裙角就往楼上走路。走到半道,正好碰上凝香下楼。刑如意的身高要比凝香高上那么一些,此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倒像是平视着一样。 “姑娘唤我凝香就好,只是小本买卖,老板娘三个字着实不敢当!”凝香点点头,身子向右,空出一些距离来,好让刑如意他们上楼。 凝香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襦衫,外头搭了一件白色绣花的短身衣,下面是一条盛唐女子常见的百鸟群,款式都是寻常的款式,刺绣花样也没有什么特点,总之不太惹眼,但颜色与她娇小的模样倒是十分相称。 “肚子有些饿了,不知道凝香你这龙门客栈中可有什么看家的美食?” “姑娘别听我那小伙计瞎说,客栈里头能有什么美食,都是一些寻常的吃食,让过路的客商填饱肚子而已。”凝香说着,挥了挥手,让小伙计端上来几样东西:“这几样都是饼,是我自己做的,也没什么说法和讲究,像是这个猪油饼,就是用面和猪油蒸出来的,味道还不错,来往的客人也都喜欢。” “猪油啊?”刑如意摇摇头:“有没有素一些的,我不太喜欢这种听起来就很油腻腻的东西,不过常大哥应该喜欢。” “有!这个是千层油酥饼,虽然也带着一个油字,但吃起来却不油腻,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欢,还有这个水晶饼、黄桂柿子饼也都是客栈中点的比较多的,凝香倒是建议姑娘你一样尝一口,若是不合口味的,凝香不收钱。” “掌柜的真会做生意,难怪咱们这客栈生意这么好。”刑如意大概扫了一眼,只见这客栈中,客商来的来,走的走,一刻都没有停息的,再加上前来打尖的,人就更多了,甚至有一些来的晚的,没有空桌的,直接站在院子里就开吃了,看表情,倒是一个个都吃的很开心。 “姑娘说笑了,就是生意不好,所以人才多。”凝香说着,将那一盘盘各式各样的饼都摆到了桌子上:“姑娘相比也看到了,我这客栈,南来的、北往的、东走的、西去的但凡只要从我这里走过,只要愿意进门的,我们统统都接待。不管你是长住,还是临时休息,是吃饭,还是喝水,咱们也都一并招待。若当真生意好,何必这么累,您说是不是?” “凝香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只是这光有饼没有菜也是不行,要不,就请凝香你再帮我们推荐一些。”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院子偏角的一个驴舍:“我看这客栈中有不少的驴子,但又不像是客人的坐骑,应该是用来做菜的吧?不如,就请凝香为我们推荐几道用驴子做的美食吧。” “这个——”凝香尴尬的笑了笑:“不瞒姑娘,这些驴子的确是我客栈里的没错,但却不是用来做菜的,是贩卖给那些乡下来的人做脚力的。你看这些驴子,老的老,小小的,肥的肥,瘦的瘦,哪里是上好的食材,就是从旁的客人那边收过来,再便宜卖给需要的人,挣个中间说嘴的钱罢了。” “如此说来,到真是可惜了,我知道几道用驴肉做的美食,本想着这里有驴,正好尝一尝。”刑如意露出一份十分失望的表情来。常泰见状,掏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子上。 “还请掌柜的通融一下,你也看见了,我这妹子就爱吃,若是少了这一口,只怕几个晚上都会睡不着。” 凝香看了看那银子,摇摇头,颇有些为难的说:“既如此,那凝香也就勉为其难为去姑娘挑选一匹。” “不用了,驴子我已经挑好了!”刑如意说着,起身,指着驴棚最靠里面的那一只驴子说:“我就要栓在驴棚最里面的那一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老不小,正值壮年,做一道驴肉炖白菜最好不过了。” 凝香的表情略微僵了一僵:“那头驴子……” “怎么?是凝香你舍不得呢,还是觉得我常大哥出的银子不够买下这头驴子的。若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刑如意说着,竟掏出一锭金子搁在了桌上:“如何,这下够了吗?” “就姑娘这一锭金子,莫说是买一头驴子,就是买下那全部的驴子也是绰绰有余。”凝香低头,咬了咬唇,像是在做某一个重大的决定般,最后仰头涩涩一笑,冲小伙计说了句:“将那头驴子牵过来,按照这位姑娘说的方法去做。” 小伙计闻言,麻溜儿的跑了过来,低头,带着笑容询问:“姑娘放心,那头驴子稍后小的亲自给牵进后厨里,宰杀什么的,也都由小的在一旁看着,绝对保证肉质和肉量,不会叫姑娘您的金子白花。” “那就好!”刑如意说着,摆好了一副碗筷,就像是在等着驴肉上桌一样,“你听着,除了先前的那道驴肉炖白菜之外,我还要你们的厨子帮我做一道驴板肠。这驴板肠,指的是驴的小肠与大肠之间的一部分,且是驴子独有的东西。一头成年驴,也仅有一尺长,所以被列为驴的八珍之首,香烂可口,肥而不腻,所以有‘能舍孩子娘,不舍驴板肠’的说法。 除此之外,这驴板肠,还是一位上好的养生药,它味甘性凉、具有益气和中、生津润燥、清热解毒的功效,可以治疗赤眼、有消渴、解硫磺、烧酒毒的神奇功效,你们可不能把它给我扔了。 至于这驴板肠中间的那个板吗?也有一整块的意思,说的就是驴的全副大肠,最好要趁驴子活着的时候取出来,若是你们的厨子下不了手,我可以让我的小伙计来。” “姑娘放心,虽然咱这客栈小,但厨子绝对一把手。”小伙计一边听着,一边用脑子使劲的记着,就怕错过了哪个字,让这位动辄就拿出金锭子的贵客失望,若是惹了贵客不高兴,老板娘那边势必也会拿自己出气。 凝香站在一旁听着,虽脸上仍挂着笑意,但眼神却逐渐的凝结起来,尤其当她听见做这驴板肠需要趁驴子活着的时候取肠,更是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嘴。 正文 第250章 菊香枕(18) 曾经,刑如意为了惩罚张婆婆家的那个不孝子,将他变成了一头毛驴,最后做成了阿胶和别人口中的下酒菜。那些阿胶,还珍藏在她的如意胭脂铺中。今天,她再一次看到了被变成毛驴的人,只不过这施法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看似娇小的龙门客栈女掌柜凝香。 最初发现那些毛驴的并不是刑如意,而是狐狸,他握着她的手,用手指悄悄的在他掌心中写下了一个字“驴!”,于是她就朝那间圈着毛驴的棚子看了一眼。 头一眼,并没有瞧出什么蹊跷来,不过如凝香说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老驴,除了最靠近角落的那一只。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狐狸,狐狸却做了一个“你再仔细看看”表情,于是她很认真的,用鬼目又瞧了一眼。这不瞧还好,一瞧竟有些被吓到了,原来那些被圈在驴棚的毛驴都是人变得。 再一看凝香,这不是一只妖吗?而且还是一只修道有成的妖,若非自己的鬼目还算高级,是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她的真身。因为不知道凝香打算将这些人变成毛驴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才趁着点菜的功夫试探一番,谁知,还真让她试探出来一些东西。 如若猜的不错,凝香失踪的丈夫苏广才压根儿就不是真的失踪,而是被凝香变成了毛驴,关在了那只驴棚里。这个答案还是凝香自己说的,她刚刚说了,说这些毛驴是卖给乡下那些需要脚力的人,可那么多老弱病残的毛驴都给卖掉了,偏偏最壮士的,看起来毛发最鲜亮,也是最值钱的一头毛驴却被留下了,且看那影子和驴棚的情况,这只毛驴关在棚里至少有个两三年,正好跟苏广才失踪的时间对上。 苏广才变成了什么,刑如意一点都不介意,因为这种婚姻出轨,还带着小三回家殴打原配的渣男,活该变成毛驴,让人骑,让人打,让了剥了皮,剁了肉,也算是留给人间的最后一点贡献。 她琢磨不透是凝香的心思。 此时,见凝香下意识的抿嘴,刑如意就知道,这个多情的女妖,始终还是有些放不下那个渣男,否则早将渣男薄皮去骨,哪里还会将他豢养在驴棚子里好好的养了三年?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刑如意对还在一旁候着的小伙计说:“这制作驴大肠啊,工序比较繁琐,需要先将这驴大肠在清水中浸泡一段时间,然后翻出内壁,置于案上,用刀轻轻刮去秽物,再用水冲洗干净,放入开水锅中加入料酒,大火煮十几分钟,捞出再用清水洗几遍,将驴大肠上的腥味儿彻底去除,晾干备用。 随后再用盐巴、酱油、辣椒以及装有豆蔻、草果、砂仁、桂皮、丁香、花椒、小茴香、大蒜段的药料袋,放入清水锅中烧开,煮成卤汁,然后将晾干的板肠放入,先用急火煮,再用慢火煮,最后切成寸长的小块装盘即可食用。” 刑如意说完,还做了一个垂涎美味的表情,看得旁边的小伙计低着头只乐呵。 “姑娘放心,您刚刚说的这些,小的都记下了,您放心,都会按照您说的做。”小伙计说完,转身面向凝香,“掌柜的可还有吩咐?若是没有的话,小的就去驴棚里牵驴了。” “我没有别的吩咐,你去吧!”凝香说着,也冲刑如意他们低了低头:“稍后我再吩咐小二给几位贵客上些本店的招牌,几位先慢用,若是还有别的吩咐,也可随时让伙计唤凝香过来。” 刑如意笑笑,做了一个掌柜请自便的动作,凝香转身,也下了楼。 凝香刚走,刑如意便看着常泰道:“常大哥敢不敢跟如意打个赌,这凝香掌柜绝对不是去招待什么客人,而是去看那头驴?””难不成她是不放心那个小伙计?”常泰说着,也朝着院子里望了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小伙计去驴棚牵驴,却看不见凝香是否站在院子里。 “她不是不放心那个小伙计,而是舍不下那头驴!”刑如意起身,走到床边,看着那头没什么精神的毛驴:“常大哥难道就没有想过,凝香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失踪的苏广才可能还活着?” “这种假设,当然也是有的。不过都三年的时间了,就算那个苏广才再如何的狠心,或者是用如意你的原话来说,他很渣,对凝香不负责,对这家客栈也不负责,心甘情愿的跟那个刘寡/妇过日子,可总得传点儿消息回来吧? 据我所知,这苏广才还有一个母亲。在苏广才遇到凝香之前,也经常出去跑商,可无论出去多久,都会托人给自己的老母亲带句话,报个平安,甚至还会托人带些银两回来,但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却没有任何的音信,也因此,官府才会偏向于之前凝香所说的,是刘寡/妇贪财,杀了苏广才。” “证据呢?刘寡/妇可曾有贪财的前科?” “有的!如意你可知道这刘寡/妇是如何成为寡妇的?” “常大哥说笑了,如意我又不认识这个刘寡/妇,如何知道她是怎样成为寡/妇的。”刑如意摆弄着两只筷子,“常大哥就别卖关子了,你呀,没有茶楼说书的本事,还是赶紧将真相告诉我,再晚一些,我们可要错过另外一场好戏了。” “另外一场好戏?”常泰不解。 “先说刘寡/妇的事情,她是如何成为寡妇的?难不成,是因为贪图自己丈夫的钱财,所以谋杀亲夫?哎呀,不对,倘若她真的是谋杀亲夫,就不单单会成为寡/妇,而是阶下囚!” “的确,这个刘寡/妇虽然贪财,也爱财,但有一点与如意你很相似。” “哪一点?总不会像我一样这么能干漂亮吧?” 常泰摇摇头:“她当然不及如意你能干,至于漂不漂亮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见过这个刘寡/妇。” “既不像我这样能干,也不像我这般漂亮,难不成是像我一样好命,找了个独一无二的相公?啧啧,这个几率太小了,倘若她真找了个好相公,也不会舍得把自己变成寡/妇。所以,我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个刘寡/妇除了跟我一样是个女的之外,还有什么地方相似。” “女子爱财,取之有道,仅此一点而已!”常泰说着,用手沾水在桌面上画了一点:“当然,她不及如意你的手段高明,你是有真本事,是靠自己的本事来赚钱,而她用的方法拙略了一些,但也十分奏效。” “常大哥你这个弯子可绕的真大!”刑如意用手将那一点抹去:“所以呢,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完美的变成一个寡/妇的?” “这刘寡/妇先后嫁过五个丈夫,出了是第一任丈夫的原配之外,其余的都是续弦。续弦,顾名思义,就是后来又娶的妻子,但不管是原配的,还是后来又嫁的,这刘寡/妇选的丈夫都比自己年纪大,且一个比一个的年纪更大。这最后一任,算是纸店镇比较高寿的老者之一,年龄七十有二。” “然后呢?这刘寡/妇就这么一个一个的等着她的这些丈夫死?” “等?”常泰摇摇头,“应该算是等吧!刘寡/妇的第一任丈夫只比她大十几岁,是个猎户,在上山打猎的时候失足而亡。刘寡/妇还曾为这个丈夫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才在母亲的安排下,嫁给了第二任丈夫做续弦。应该说,她与自己的第一任丈夫还是有些感情的,这第二任也不算是她自己选的。 嫁第二任丈夫的时候,刘寡/妇十九岁,丈夫四十二岁,是个手艺人,妻子因为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后女儿远嫁,他就生了续弦的心思,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直到遇见刘寡/妇。” “那她这第二任丈夫又是怎么死的?总不会也是意外吧?” “是人为,而且是一桩人命官司,刘寡/妇属于这个案子中的受害者。” “这可真是新鲜!”刑如意开始对这个刘寡/妇有些兴趣了,“说说看,这个案子又是怎么回事?” “据衙门中的卷宗记录,刘寡/妇的这第二任丈夫十分的小气,他虽看中了刘寡/妇的美貌,但却不允许刘寡/妇与其他任何一个男子说话,甚至连旁人看一眼刘寡/妇他都要生半天的气。可他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没有深宅大院的将刘寡/妇给养起来,类似的事情避免不了,这丈夫生的闲气也就越来越多,心眼儿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固执。 直到某一天,这第二任丈夫的一个客人找上门来,而丈夫恰好出门不在家,刘寡/妇自然代为接待了一下。其实,就是两个人站在门口说了那么几句话,而丈夫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刘寡/妇笑了那么一下,于是就怀疑这两个人有奸情,在门口就动起手来。刘寡/妇的这第二任丈夫身量较小,客人却人高马大,失手就把人给打死了。于是,刘寡/妇第二次成了寡/妇。” “那之后的第三任、第四任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也是意外!” “至于这第三任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衙门那边也没有任何记录。第四任好像是患病死的,至于这第五任,算是正常的老死吧。” “这么说来,这刘寡/妇也算是一个奇人!” “奇人?”常泰琢磨着这两个字:“刘寡/妇是不是奇人,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在民间,她被称为克夫,所以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嫁过。当然,也没有哪个男人敢再把她娶回家。” “刘寡/妇失踪的时候多大?” “二十六七岁吧,比苏广才的年纪还要大些。” “也是个可怜人!”刑如意说着,起身,朝楼下走去:“常大哥想不想看另外一场好戏,我估摸着现在去正好。” “好戏?”常泰看着纹丝不动的狐狸,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一动。 正文 第251章 菊香枕(19) 被刑如意强拽着衣袖从二楼拉下去的时候,常泰的脸是红的,心是跳的,感觉是如芒在背的。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狐狸那张脸绝对是臭的,只不过旁人看不出来。 别看这位殷公子长的跟谪仙似的,心眼儿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小,极容易吃醋,偏偏又能很好的掩饰自己全部的情绪。常泰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乎如意的关系,所以尽管被他盯着不怎么舒服,甚至还有些心虚,却由衷的为如意感到高兴。 二楼,狐狸看着刑如意将常泰扯下去,眉头不由轻蹙了那么一下,跟着就舒展开了。桌上的菜,他自然是无心品尝,也没有什么兴趣品尝。来到盛唐的这些日子,他的胃口先是被如意养的娇贵起来,跟着又被鹿大娘那一手好厨艺给养成了刁钻,就越发不习惯这些凡人做出来的东西。 刑如意当然也知道狐狸会吃醋,不过偶尔让自己的男人吃吃醋也好,免得让他以为自己的未婚妻是没有市场的。三人虽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只是一转而过。二楼之上的狐狸闭了眼,开始在嘈杂的就餐环境中养神,刑如意则直接带着常泰去了后厨。 没有想象当中的你侬我侬,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种临别时纠结的场景与模样,有的只是大厨切菜的声音,火苗燃烧的声音,以及小伙计十分认真的用刷子刷着驴子皮毛的声音。凝香安静的站在一旁,用略带着一丝微笑的目光看着那头驴子,可若是你再看的真切一点,就会看到隐藏在那丝微笑背后的哀伤。 “如意,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常泰不解的看着刑如意,这厨房中除了女掌柜、小伙计、厨子以及将要被宰杀的驴子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不明白之前在二楼时,刑如意所说的好戏是什么。 刑如意轻轻的嘘了一声,拽着常泰,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另外一个较为偏僻的,更为容易隐藏的角落。就在刑如意等的快要打瞌睡放弃的时候,小伙计终于结束了自己刷驴子的工程,将它牵到了厨房最为宽敞的一个角落里。厨子擦了把汗,选了一把他自认为最锋利的刀。凝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袅袅的走到驴子跟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头,仿佛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一头驴子,而是心爱的男人。哦,不,这就是她心爱的男人,只不过因为背叛被她生生的给变成了一头驴子。 当凝香的手触摸到驴子的身上时,驴子发出了那种哀求的叫声,一双驴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凝香。凝香摇摇头,开口说话了:“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驴子哀戚的唤了一声,凝香的眼却跟着湿了。她用手覆在驴子的眼睛上,轻声的说:“还记得当初的那些约定吗?你说,穷其一生不相负,我说穷其一生不相舍。可最终,负我的是你,舍我的还是你。罢了罢了,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你也终究不是我的良人,我又何必再执着下去呢。” 驴子不甘心的用头蹭着凝香的掌心,凝香低垂着眼眸,刑如意知道,她还是舍不得的,她的心终归还是软的。若是舍得,就不会将它关在驴舍三年,如果心硬,也早就离开了这间龙门客栈。 是时候再浇一盆油了! 想到这里,刑如意伸了个懒腰,从藏着的角落走了出来。当然,在走出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旁人看到她刚刚躲藏以及起身时候的狼狈。她的戏还不错,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走进厨房里的一样。 “哎呀,想不到龙门客栈的厨房如此的干净整洁,这饭菜吃起来也就放心多了。”刑如意看似随意的瞄着,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头已经洗刷干净的驴子身上:“我的驴板肠什么时候可以做好?说实话,我都已经饥肠辘辘了,急需要这份美味来拯救我的胃!” “姑娘放心,您要的驴板肠马上就能做好。这不,我们大厨都已经准备好了。哎呀,姑娘您离远点儿,小心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若是沾了您这娇贵的衣裳可就不好了。”小伙计眼疾手快,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让刑如意听的很开心。不过开心归开心,她的正经事儿还是要办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会儿来后厨就是来看杀驴的。凝香姑娘应该知道,像咱们这种女孩子家家的,若非是出了阁,嫁了人,形势所逼不得不抛头露面的,着实难以看到这样的奇景。” “姑娘也嫁了人?” 凝香盯着刑如意的发髻,并不是已婚妇女梳的那种。 “还没有,不过快了!”刑如意指了指上面:“此次,我就是随着未来夫君回乡成亲的,喏,坐在楼上那个气质如仙,不苟言笑的就是我的未来夫君。” “那么,姑娘也是开客栈的?”凝香又问。 刑如意摇摇头:“客栈我可开不了,这种迎南送北的差事我也做不了。我在洛阳经营着一家胭脂铺子,铺面不大,来往简单,最是最适合我的。” “原来姑娘是做胭脂水粉买卖的,难道身上擦的、用的都与旁人不同。” “客气了,小生意,不及凝香你。”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厨子跟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刀:“这个刀,我能看一看吗?” 厨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刑如意,虽只是个厨子,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厨子,仅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位姑娘穿戴不俗,且小伙计还在一旁拼命的给自己使着眼色,让他千万不要得罪了眼前的贵客。厨子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还请姑娘小心,这刀子利的很。” “无妨无妨,我只是看看。”刑如意接过刀。 这刀应该是经过厨子自己改良之后做出来的,而且还是专门用来宰杀的,刀刃薄而细,方便劈筋拉肉。刑如意拿着刀,在空中胡乱的翻转了几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厨子问了句:“这位厨大哥,你可曾用这把刀杀过人?这杀人跟杀驴子有没有什么差别?” “姑娘说笑了,小的就是个厨子,哪里敢杀人啊。再说,这杀人都是要偿命的。” “哦——”刑如意长长的哦了一声,“如此,那就只好如意自己来了,免得到时候连累了厨大哥你。” 说完,嘴角的笑容瞬间凝滞,眼神也跟着变得凌厉起来。还不等旁边的人做出什么反应,刑如意已经将刀刺入了驴子的身体,且刚刚就在它的肝脏位置,刀口不深不浅,刚刚好。 “姑娘这是做什么?” 凝香吃了一惊,连带着声音都是发颤的。 “吓到凝香掌柜了吗?”刑如意回头问着,手却慢慢的,慢慢的将那刀子从驴子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驴子发出痛苦的叫声,跟着前腿弯曲,跪在了地上。 “凝香不必惊慌,我不过是想要试一试这刀子是否爽利罢了。再者,我也想知道,自己亲自宰杀的驴子做出来的驴板筋味道是不是也更好一些。喏,好像我的刀法还不错,刺的这个位置,应该是驴子的肝吧?” 厨子闻言,也看了一眼:“姑娘的刀法是不错,快而准,且看着深度,只是刚刚好触及到肝脏,并未伤到,也不会破坏这肝做出来之后的味道。” “这么说来,我倒也有几分做女厨子的天分。”刑如意说着,把玩了一圈刀柄,跟着朝驴子的心脏刺过去。 眼前晃过一阵香风,刑如意毫不意外的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凝香。 “凝香掌柜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看我杀驴好玩,也想要自己亲自试一试?” “是!凝香开客栈也有些年头了,但这杀驴的事情却从未做过,刚刚看姑娘那一刀子下去,感觉非常爽快,所以凝香也想自己试试看。” 凝香说着,将手伸了出去。她个子娇小,四肢自然也是纤纤细细的,就连手掌都比刑如意的小上一些。刑如意看着那只伸到自己跟前的手,笑了笑,将还染着血的刀子搁到了凝香手中。有那么一瞬间,刑如意甚至想过,拿到刀的凝香会不会突然的就朝着自己刺过来。 事实证明,她内心的幻想戏太多了。 凝香接过刀子,只是淡淡的向她说了声谢谢,便转过了身去。刑如意不想错过好戏,于是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挪到了一个可以观察到凝香表情的位置。 此时,原本还藏在角落里的常泰再也藏不住了,他忙走了进来,甚至连旁的人都没有去看一眼,就直接站在了如意的身旁,问了句:“你还好吧?” 刑如意点点头,“嗯,杀驴子的感觉好像还不错!常大哥你是做捕快的,在捉拿犯人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有犯人抵抗的情形,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拔出自己的佩刀杀了他?这刀子划过人的皮肤,跟划破驴子的皮肤,是不是不一样?” “兴许是不一样的吧!”常泰看了眼卧躺在地上的驴子:“我虽然是捕快,但捉拿的犯人通常都是比较配合的,因为大多数犯罪的人,其实在犯罪之前,都是良善之人,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是很少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意现在好像有些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了。凝香掌柜你呢?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凝香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而已,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姑娘若是无事,还请回楼上等着,这驴板肠稍后做好了,自然会给姑娘送过去。” “难得凝香掌柜想要尝试亲自宰驴,这么精彩的场面,如意怎可错过。”刑如意指指地上的驴子:“掌柜,请!” 凝香抿了一下嘴,握着刀柄的手,微颤了几下,然后她用力的握住刀柄,闭上眼睛,朝着驴子身上的某一处致命点狠刺下去! 正文 第252章 菊香枕(20) 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刑如意并不清楚,但她知道,那绝对不会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即便,那个自己曾经心爱的人背叛过自己,欺负过自己,也曾让自己一度恨的压根儿痒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能解恨,可当刀真的握在手中,真的要你去决定对方的生与死时,你才会明白,原来所谓的恨都是因为爱,所谓的怨都是因为在乎。 凝香睁开了眼睛,就在她的刀尖即将刺入驴子的心脏时,她所有的动作全部戛然而止,连带着整个厨房中都是静悄悄的。只有灶台中的火苗,还在“噗呲”、“噗呲”的跳着,响着。 “哐啷!”凝香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她脸上带着泪,慢慢的朝着驴子跪了下去,然后伸出手去,抱住驴子的脖子,温柔的问着:“很疼,是吗?” 驴子喘着粗气,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放心,我不会杀你!”凝香抽泣着,嘴角却绽出一抹小小的笑容:“那时候我不忍心杀你,现在也还是不忍心。他们都说,人是多情的,可在我看来,我们这些做妖怪的要比你们这些人更多情,也更长情。” 凝香说着,望了一眼刑如意:“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是吗?” 刑如意点了点头。 凝香笑了,她缓缓的松开手,起身,在驴子身上轻轻点了一下。那驴子竟变作了一个男人,一个卧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男人。 小伙计与厨子都看傻了眼,刑如意给凝香使了个眼色,凝香挥挥手,便让那两个睡了过去。 “如意,这是怎么回事?” “常大哥你也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了,应该明白,凝香她与你我不同,她不是寻常的人类,而是一直妖。至于地上躺着的那个,喏,也就是正在半死不活哼哼唧唧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的人,就是凝香那个失踪了差不多三年的丈夫苏广才。他因为负了凝香,被凝香变成了驴子关在驴棚当中,所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官府怎么去找,都找不到。” 常泰虽有些震撼,不过就像刑如意说的那样,最近这一两年他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稍微的震撼之后,立马就恢复了平静。 “如意姑娘是吗?”凝香看着刑如意:“你说的没错,我是妖,也是我把这个男人变成驴子的。其实,我最初是打算杀了他的,可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山脚下那副驴骨架应该是刘氏的吧?因为是驴的骨架,所以那些衙役们也不会刻意去分辨究竟是公驴还是母驴。所以,当年也真的是这个苏广才席卷了你全部的家当跟着刘氏私奔了,而你追到山脚,将他们二人都变成了驴子。刘氏,你自然是不肯放过的,苏广才你原本也不想放过,但最后关头还是心软了,是吗?” “是,我心软了,我想到了他当初对我的好。”凝香淡淡的笑着,笑容里却夹带着哀伤:“我本是在山中修行的,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出山,可母亲告诉我,在山中修行,修的只是术法,而不是本心,想要精进,便要到红尘俗世中走一走,看一看。 于是,我出山了。可出山没多久就被人给骗了,然后卖到了青楼里面。起初,我是懵懵懂懂的,也不太清楚那青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渐渐的我知道了,但我觉得哪里还算有趣,我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的事情,也越来越活得像是个真正的人类。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我厌倦了那里,想要离开。我是妖,我想要去什么地方,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青楼的妈妈不行,那些打手也不行。可偏偏,就在我想要离开的那一天,遇见了他。” 凝香说着,指了指仍旧卧躺在地上的苏广才:“他像个傻子似的,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呆住了,然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帮我赎身,还说想要把我娶回家做娘子。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结果这个傻子当真拿出了身上全部的银钱,交给了青楼中的妈妈。可惜,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妈妈看他也是诚心诚意的,就提出让他在青楼中帮工半年,他竟然也允了下来。每日在青楼倒茶端水,做些寻常小厮做的活。空闲的时候,还要被楼里的姐妹取笑。可他呢,丝毫不介意。渐渐,我也对他生了好感,当真放弃了要离开青楼的念头,然后就那么等着他把我给赎出去。之后,我随着他来到纸店,以天为媒,以地为证,结成夫妇。 我也知道,我是妖,他是人,人妖殊途,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可感情的事情,哪会真的那么理性。我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开,明知道自己不该眷恋,更不该贪恋他那对我仅有的一点点好,可还是放不下。当他把刘氏领进门,并与刘氏一同打骂我的时候,我当真觉得我才是那个可怜的人类,而他是传说中的妖。” “没错,人有的时候比妖可怕,而很多的妖其实比人都要善良。虽然我也是人类,不过我并不袒护人类。”刑如意说着,又看了一眼苏广才,问凝香:“你把苏广才变成驴子的这些年,也在尽心尽力的照看着他的母亲是吗?你之所以没有离开这家龙门客栈,一是心中仍旧有些舍不下这个负心汉,二是担心你走了之后她的母亲无人照看。” 凝香看着刑如意,没有回应。 “常大哥之前去做过调查,在苏广才失踪的这些年里,他的母亲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那是一个非常固执的老太太,若非是她信得过的人,愿意亲近的人,是不会那么坦然的去接受对方帮助的。 尤其,在一年多以前,老太太患上了一种不治之症,需要大量的银子来帮她治病。你从苏广才那里取回来的银子,几乎也全都用在了为他母亲治病这件事上,但老太太的病一日不好,你需要用钱的地方就一日不能少。所以,我猜测着,这院子当中的毛驴,也是跟老太太的病有关的,是吗?” “如意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从进门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时辰,我这龙门客栈中的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竟都被姑娘你看了个透彻。没错,是我挑选了入住的一些客人,将他们变成了毛驴,然后贩卖给走脚的商客,所赚的银子,也的确都用在了我婆婆的身上。 苏广才虽然对我不好,但我婆婆她从未苛责过我,我做的这些,也都是应该的。不过我终归是害了那些人的,这些,凝香也不否认。这位常公子既然是衙门里的捕快,估摸也是来抓凝香的吧?您放心,待凝香将这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就随几位回去。” 若凝香只是个寻常的凡人,犯了法,常泰自然要将其拘拿回衙门,可如今她是妖不是人,就算拘拿了,当真能够被审判吗?就像凝香刚刚说的,她是妖,她要去哪里,没有人拦得住。哦,不,或许如意能拦住,不过依照如意的性子,这样的“闲事”她未必肯管。既然拦不住,他抓了又有何用? 常泰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刑如意瞄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于是低头,掩住了嘴角即将溢出来的笑容。 “凝香你误会了,我们来,的确是因为那些在客栈中发生的失踪案,但却没有想过要将你捉回去。况且,就算是捉回去了,那县衙的大牢也未必能够关的住凝香你吧?” 凝香低头不语,显然也是被刑如意说中了。就算她此时心甘情愿的跟着常泰回去,到了夜晚说不定那牢狱中就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这若是抓不到犯人,县太爷不敢说常大哥什么,毕竟这桩案子是他们县衙门自己的案子,常大哥不过是路过,顺手帮个忙罢了。 可若是捉了个人犯回去,这人犯还无缘无故的在大牢中失踪了,常大哥就算是身上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就算他说清楚了,县太爷会信吗?旁的人会信吗?到时候,帮的忙人家不领情不说,还要给自己惹一身的非议。这种亏本的买卖,刑如意不会做,更不会叫常泰去做。 常泰显然也是想清楚了这一层,只轻声的咳了一咳,对着凝香道:“如意本身就是大夫,苏老太太的病,不妨让她去看看,就算治不好,也能帮着控制控制。若是这病情控制住了,凝香姑娘你也就莫要再伤害那些无辜的住客了。” “凝香从未伤害过无辜的住客!”听见常泰这话,凝香不由为自己辩解了几句:“那些被凝香变成驴子卖掉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例如那个最外面的,他是个小偷,且专爱去偷那些老人的钱,让那些老人越发的无依无靠。所以,凝香打算将它卖给乡下种田的农户,让他好好的做做工,不要老去做那些不劳而获的,损人利己的事情。” “呱唧!呱唧!”刑如意在一旁给凝香鼓掌,顺带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凝香笑了,这次是有些舒心的笑容,只可惜,这笑容并未维持多久,就变成了一丝惊诧。 正文 第253章 菊香枕(21) 苏广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将那把刚刚沾染过他身体血液的屠刀,那把凝香舍不得刺进他身体里面的屠刀,生生的插进了凝香的后背。 凝香回头看着苏广才,她的目光中既带着一些了然,又带着一些疑惑,最终扯扯嘴角,敛去眼中的些许惊诧,黯淡的垂了下去。 “苏广才,你疯了!凝香她都不舍得杀你,你却能硬下心肠来伤他!” 刑如意恼怒的推了苏广才一把。这个刚刚还面目狰狞的男人,瞬间变成一副可怜兮兮的,又义正言辞的模样。他用手指着凝香,控诉着她的种种罪行,最终归结到他是一个人,而凝香是妖,人妖不两立,他只能大义灭亲! “大人,你是府衙的捕快大人是不是?求你,赶紧把这只妖怪给捉回去,要不然,她还会留在客栈中害死更多的人。我亲眼看着她把刘氏变成一头驴子,还把她给杀了,她是杀人凶手!对了,还有我,我也是被她变成驴子的。大人,大人,您可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这只狠心的妖怪,每天都用那些下等的草料来喂我。大人,我是人呐,我又不是驴,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苏广才说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偏偏刑如意心硬,听着没感觉,常泰呢,为人又太过正直,压根儿就瞧不上这种男人,也不会将自己的同情心随便的泛滥到这种男人身上。 苏广才哭诉了半天,见没有一个人说话,便一边继续絮叨着,一边捂着伤口,悄悄的,一步步的试图往门口移去。他很聪明,知道就算自己逃不出去,也可以抓住门口的那个人向他求救,而此时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听见声音从二楼走下来的狐狸。 苏广才只一眼,就瞧出来狐狸与刑如意,常泰他们是一伙的,尤其自他从二楼下来之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刑如意的身上。还有,刚刚他下来时,明明就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知道凝香是个妖怪,脸上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倒是比那位衙门里来的常大人还要镇定。 这世上不害怕妖怪的只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跟妖怪认识的,是妖怪的朋友,自然不会害怕妖怪会伤害自己;第二种,是捉妖人。这种人不仅不会害怕妖怪,反而看见了妖怪还会有些兴奋;第三种,是傻子。因为傻子太傻,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妖怪的可怕之处。 刑如意与狐狸显然不是第一种和第三种,所以苏广才猜测着他们是第二种,因为在他还是只驴子的时候,也听见了凝香说的那些古怪的话。 就在苏广才打着如意盘算,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朝着狐狸移动过去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色钳子,再仔细一看,那好像不是钳子,而是某种动物的脚。 “哇塞!好大一只蜘蛛,原来凝香的原型是这个!” 刑如意夸张的叫着,而狐狸早在凝香显出原型时,就已经瞬移到了她的身后,及时扶住了因为凝香变身而带来的那股妖风。 妖风过后,除了小厨房,别的地方都暂停了时间。看来,凝香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哪怕是在自己愤怒的时候,也依然保持了一只妖怪应该有的理性。 常泰也被那股妖风扫到了,仗着自己多年的功夫底子倒是没有被吹到,只是没能及时护住刑如意让他稍微有些懊恼。 “这就是凝香?”常泰说着,也移到了狐狸身旁,抱歉的看了看他:“对不起,刚刚我没能护住如意。” “从凝香的体态来看,她的修行至少在八百年以上,你能凭借一己之力抵抗住妖风已属不易,护不住如意也是正常的。况且,还有我在。” “常大哥不用介意的,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刑如意靠近了凝香一些,做出了一个自拍的动作,“好可惜,我的破小米没有带过来,不然就可以合拍一张,留作纪念了。” 想到拍照,刑如意贼兮兮的看了一眼狐狸,“那个,狐狸大人,貌似你的丹青也是不错的哦。这个,你看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场景画下来?诺,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真心觉得非常酷。” 前面是一个目光狡黠,表情灵动,衣着华美的盛唐美少女,后面是一只青色的大蜘蛛,狐狸实在看不出来这画面酷到哪里了?不过,既是如意要求的,就算他本身瞧不出什么美感来,也还是点了点头。 刑如意开心的跳到常泰旁边,“看到了吗?凝香她本就无意伤我,所以常大哥你也不用自责。况且,我是谁,我是神都洛阳赫赫有名的如意胭脂铺掌柜,哪能随随便便就被一阵风给打到,我没那么弱的好不好?” 常泰心安的笑了,可仍是站在如意前头,唯恐已经变成大蜘蛛的凝香在无意间伤到了刑如意。 凝香回头看了刑如意一眼,对于自己突然的变身,也有一些歉意。好在,如意他们都没有事情,所以她可以安心的解决自己与苏广才之间的恩爱情愿。 蜘蛛脚挡在苏广才的前面,苏广才则被这突来的变化吓得瑟瑟发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看着面前这个人头蜘蛛身的怪物。 “相公!我再最后唤你一声相公!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不愿杀你吗?” “因……因为你要留着我卖钱?” “卖钱?”凝香笑着:“你也看到了,我是妖,不是人,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对金钱穷追不舍,才会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我当初之所以没有杀你,是因为我对你还留有一丝幻想,我以为只要给你时间想清楚,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过日子。 其实,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好日子不会过得很长很长,我是妖,我会死,但我不会老,而你是人,所以我想多给你一些时间,也想多陪你一些时间。” “我是喜欢你的,如果我不喜欢你当初也不会帮你赎身了是不是?”苏广才从凝香的话中抓到了一丝生机,他慢慢的往后退着,让自己尽量离那只蜘蛛腿远一些,再远一些。 “我跟刘氏在一起,也是一时被她蒙蔽,我之所以对你动手,也是听信她的挑拨。凝香,我心里是有你的,你也能感觉的到对不对?可你是妖,我是人,人妖殊途,我们终究不是一类,就算我再喜欢你,也不能勉强的是不是? 山脚下,当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刘氏变成一头驴,我也是很害怕的。所以这个你不能怪我,如果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的,就像现在这样。”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即便是把你变成了一只驴,我也没有想过要把你卖掉。因为我不忍看着你被别人吃掉,或者被人买回家去受苦。但你,却最终伤了我的心!” 凝香说着,抬起了一只蜘蛛脚,对着苏广才就要踩下去。 “你不能杀我,杀人是要偿命的,就算你是妖怪,你也是要偿命的。对了,这里还有衙门的官差,你若是当着他们的面把我杀了,若是被官府追究起来,他们也难逃干系!” 苏广才脑筋转的倒是不慢,三两句话就把刑如意他们给牵扯了进来,而他自己则想要趁着凝香犹豫的片刻,从蜘蛛脚下逃离。凝香见状,凝眉,从口中吐出一缕蛛丝将苏广才紧紧的缠绕,包裹,最终捆绑在一侧的柱子上。 “他说的对,杀人是犯法的,就算妖怪,随意杀人,也会被老天记上一笔,不利于日后的修行。”刑如意说着,双手背后,笑嘻嘻的从凝香的蜘蛛身体下穿过,悠闲的走到苏广才身边:“杀人是犯法的,但是杀驴就不会犯法了,尤其龙门客栈还是在官府备案的,是被允许再杀牛、羊、猪、驴等这些牲口的。” “你胡说,这也是我的客栈,我怎么不知道这客栈在官府有备案!” “常大哥,龙门客栈在县太爷那边有备案吗?”刑如意故意高着嗓子喊了一句。 常泰会意,也同样大声回了句:“有备案,就算没有,稍后也是会有的。” “你听见了,龙门客栈是可以杀驴的。”刑如意对着苏广才眨眨眼:“对了,除了驴板筋之外,我还爱吃一道菜,叫驴肉焖子,其实就是用做肉的汤加点肉末儿芡粉,蒸出像果冻一样的肉糕。这东西,也叫焖狐子。可以直接切了蘸蒜汁吃,或者用大葱一起烧,绝对的下酒菜。可惜,在盛唐很多地方都不做驴肉,也不做这种驴焖子,今个儿我运气还算不错,遇见了一头好驴,待会儿杀了正好做驴焖子。” “你——”苏广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刑如意。 “我什么我?我刑如意最恨就是你们这种人渣!妖怪怎么了?蜘蛛精又怎么了?谁说的人妖就不能相恋!你若是不喜欢人家,若是不能给人家一生一世的承诺,就不要随便去招惹人家啊!还给人赎身?我呸!凝香她若真的想自由,用得着你去帮她赎身吗?再说,遇到你这种人帮她赎身,还不如让她继续留在青楼里,没准能碰上一个真正对她好,不介意她是一只妖怪的人。” “谁会跟一只妖怪在一起?你说的容易,换了你,你愿意吗?”苏广才叫嚣着。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刑如意靠近了一些,“另外,本姑娘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秘密就是,姑娘我也可以把人变成驴!”刑如意说着,伸手在苏广才的身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看似很轻,实则也用了一些鬼变之术:“苏广才,老实说,我觉得你做驴比做人好些,至少不像做人时,一无用处,惹人讨厌!” 刑如意对苏广才说的这句话,也是他人生当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话落手起,苏广才又变回了一头驴,哼哧哼哧的在原地发出难听的驴叫声。 正文 第254章 菊香枕(22) 凝香恢复了自己龙门客栈老板娘较小的模样,停止的空间又重新的活动起来,店小二与厨子两个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句,忙去牵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中挣脱出去的驴子。 “如意姑娘你还要吃驴板筋吗?”凝香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若是姑娘还想吃的话,凝香亲自为你做。” 刑如意摇了摇头:“这驴子太不正宗了,就算做成了驴板筋也不是我想要吃的那个味道。算了算了,还是请凝香掌柜将这头驴子卖给农户吧,趁着年轻力壮的,还能帮农户家做些活。” “掌柜的,这……” 小伙计已经将驴子牵到了厨子跟前,厨子也已经重新拿起了刀,听见刑如意这话,两个人都为难的看着凝香。 凝香笑了笑,对着刑如意道:“多谢姑娘!” 说罢,将刚刚在二楼时,刑如意给的那锭金子又送回到刑如意的跟前。刑如意看了看,用手推了回去:“这锭金子既给了凝香掌柜,如意就没有打算再拿回去。凝香掌柜也先别着急谢我,我这里还要向掌柜的讨要两个人。” “凝香知道姑娘想要找的是谁,跟凝香来吧!”凝香说着,示意小伙计将驴子重新牵回驴棚,并嘱咐他,今日就寻个合适的口,将这头驴子给卖了,至于卖价多少,让小伙计自己张罗着看。 小伙计愣愣的应着,与厨子互看了一眼之后,牵着驴子去了驴棚。 刑如意与狐狸、常泰他们跟着凝香一同去了后院,在一间看似不起眼的草房内找到了失踪的苏家三少爷苏景瑞以及苏管家。只不过这二人也都被变成了驴子,一只壮年的,一只老年的。 “既然都是驴子,为何不一同关在外面的驴棚里,难不成这少爷变成的驴子更加昂贵些?” “在凝香眼里,这些驴子或许是不同的,可在买家眼里,它们没什么不同。之所以没有将它们放在驴棚里,是因为凝香知道,几位迟早回来。哦,凝香的意思是,衙门里的人,迟早都会查过来。” “既然知道衙门的人会查找这边,为何不放过他们?” “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不值得放。”凝香扫了一眼苏家三少爷变成的那头驴:“其实,那日姑娘在集市上买伞的时候,凝香就看见了,甚至还想过要阻止姑娘。眼下看来,姑娘之所以买那把伞,应该也是看见了附着在那把红骨伞身上的苏家四小姐苏浅浅。” “你知道?”刑如意反问,不过很快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凝香是妖,又是在这纸店镇上做客栈生意的,这来来往往的人和事,只怕少有能瞒得过她的。 “凝香自然知道,因为那苏家四小姐是被我给吓的。” “你给吓的?”刑如意没有想到,凝香居然还跟苏家的事情有关。 凝香点点头,走到门口,看着天上漂浮的云朵,轻轻的叹了口气。 “白天,我是这龙门客栈里的老板娘,晚上则是山中修行的蜘蛛精,也就是旁人口中的妖怪。其实,我已经很小心了,选的地方,也都是平日里这些凡人都不太会去的地方。所以,当我看见苏家三少爷与四小姐拉拉扯扯的闯入我修行的地方时,我也给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我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样貌,若是贸然变回人的模样来,反而更是惹人注意。况且,那个时候我也被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给吸引住了。” “难不成这苏家三少爷跟四小姐之间还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事情?” 凝香点点头:“若只是听他们二人的对话,我觉得是的。” “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们提到了苏家的大少爷跟大少奶奶。”凝香转过身来:“你们既调查到我这里,就应该知道苏家大少爷其实对我是有恩的,在苏广才的事情上,他也算是帮过我。至于苏家大少奶奶,她本就是这镇子上的人,为人热情大方,虽没有帮过我,却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是凡人之中难得的好姑娘。 所以,当苏家三少爷跟四小姐提到他们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的多听了几句,可是越听,就越觉得这凡人的心当真可怕的很。” “苏家三少爷与四小姐苏浅浅似乎与大少奶娘的死有关。”刑如意主动说出自己在苏家调查的结果。 “是的,我也听到了。当时四小姐苏浅浅的神情很激动,她告诉苏三少爷,当初之所以会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帮自己对付大少奶奶。如今,大少奶奶已经去了,她希望三少爷不要再纠缠。可三少爷却威胁四小姐,倘若她敢背叛自己,当真跟大少爷走到了一起,他就把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包括合谋杀害大少奶奶的事情,全部告诉大少爷以及苏家的老爷夫人。 三少爷虽是姨娘生的,是苏家的庶子,但身体里流淌着的好歹也是苏家的血液。四小姐苏浅浅却是不同,她是苏家的养女,虽备受宠爱,可到底不是苏家的人,倘若这些事情被揭穿,苏老爷那里未必还会袒护这位四小姐。 三少爷要求四小姐听从自己的安排,嫁给自己所选中的那个人,然后二人联手将苏家的产业转到自己名下。等到那个时候,四小姐是不是还要跟着那位大少爷,他就管不着了。” “这么听来,苏家这位三少爷,倒像是苏家最坏的那个人。”刑如意说着,也瞟了一眼最靠右边的那头驴子。她用的是鬼术,所以能够透过驴子的表面看穿对方人类的模样。虽长相周正,但却明显不如苏家二少爷长的好看,且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小家子气。那两双眼睛,更是充满了算计。 “小门小户愁的是柴米油盐,婆媳相处,这大门大户闹的自然是争权夺利。苏家大少爷与二少爷都是苏夫人所出,算是嫡子,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苏家的一切,这位三少爷虽自小就外出奔波,也在为苏家的产业打拼,可一旦苏老爷放权,他这些年的打拼就是在为苏家的另外两位少爷做嫁衣,同是少爷,三少爷心中自是不愿意的。”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点,另外一点是现在的苏夫人原本也只是一个侧室,若非正房闹情绪,她也不至于成功上位,而苏家现在的大少爷,二少爷,也不会成为嫡子。”刑如意搓了搓手:“看来,这苏家三少爷与自己的母亲盘算的更远,恐怕不单单只是想要苏家的产业而已。” “苏家的产业最终落到谁的手里,与凝香无关,凝香关心的只是苏家大少爷以及大少奶奶的遭遇。从他们二人口中,凝香听到,大少奶奶之所以患病,甚至最终离开都是这二人在背后捣鬼,他们下毒的方法,简直超出了凝香的想象。” “这件事,我之前在苏家的时候也曾调查过。四小姐苏浅浅送给大少奶奶的枕头中掺入了有毒的花朵,这些花朵可以在无形之中让人生病,甚至夺走人的性命。” “不光是枕头,还有大少奶奶的衣食住行。”凝香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苏三少爷变成的驴子。“大少奶奶喜爱菊花,这在纸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大少爷迎亲当日,在喜袍上绣的底纹也是菊花,由此可以想见,这菊花在苏家也一定种了不少。” “的确有很多,貌似连大少爷的院子都改成了掬院。这【掬】字,既包含了菊花的【菊】也有捧菊在手的意思,是大少爷将大少奶奶比喻成了自己手中的菊花,蛮有诗意的。” “这世间,本就痴情少,负心多,偏偏这一对儿又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所害。”凝香又叹了口气:“大少奶奶喜爱菊花,平日里也多半是自己在搭理,所以这两个人就在种植菊花的盆沿上涂抹了毒汁,也正是那些毒汁害得大少奶奶失去了光明。可这些人仍是不肯放过她,甚至趁着她失明,越发的手段恶毒,他们收买了大少奶奶身旁的婢女,在她的衣裳上藏毒针,在她带的簪花和朱钗的根部浸毒液。这些毒液原本就是从动物或者植物身上提取的,一次两次的不会立刻造成伤害,但天长日久却可以一点点侵蚀掉大少奶奶的健康。 他们很聪明,知道大少奶奶离去之后,大少爷那边肯定要问要查,所以大少奶奶生前用的东西都是准备了两份的。一份是有毒的,平日都藏起来,待大少奶奶离去之后就彻底烧毁了。另外一份却是好的,由那些被买通的丫鬟分别替换,搁置在房中,所以大少爷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哦,不!也不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至少大少爷知道,有人在暗害大少奶奶。” “苏景伯他知道?” “他知道,因为他跟大少奶奶一样中了毒!中了那菊香枕的毒。”凝香说着,垂下了眼:“苏家的人只知道苏家大少爷隐居庙宇,却不知道他在离开苏家的时候,就已经毒素入体,甚至隐隐约约的猜到了是谁害了他们。可他心善,加上大少奶奶已去,他也无意苟活,觉得中毒是世间最好的安排,所以不愿意追究。” “苏景伯应该是与自己的妻子调换过枕头。”刑如意猜测着。 “是!大少爷他的确这么做过。大少奶奶用了那枕头不久,就觉得极其不舒服,大少爷心疼她,便将两只枕头给对换了。那个时候,大少爷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最宠爱的妹妹竟会送一只有毒的枕头给他的妻子。 那只毒枕头虽然被大少爷拿去了,可到底还是在两个人的床上,毒素也不会只挑着一个人去影响。大少爷是男子,身子骨要比大少奶奶好一些,而大少奶奶呢,若是没有其它的那些毒,她兴许也还能多撑一些时候。只能说,这些人太着急,也太聪明了。” “尤其那个苏浅浅,一心想要害死大少奶奶取而代之,却没有想到,夫妻共枕,她最终害死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正文 第255章 菊香枕(23) 苏浅浅无意之中得知苏景伯之所以离开苏家寄居庙宇,一方面是因为思念故去的妻子,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也中了菊香枕的毒。苏景伯虽然没有当面质问苏浅浅,但那只枕头是苏浅浅送的,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与苏浅浅脱不了干系。 于是,苏浅浅着急了,她约了苏家三少爷,也就是苏景瑞到山中已经废弃的月老庙见面,那曾是两个人无数次约会,或者说是密谋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晚恰巧是月圆之夜,也是凝香在那里修行的时候。 苏浅浅找苏景瑞,原本是想让他帮自己出个主意,好把自己从菊香枕的事情中摘离出来,没想到却受到了苏景瑞的一番奚落。苏浅浅恼怒,趁着苏景瑞不注意的时候,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将他刺伤,苏景瑞则看在苏浅浅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没有过多的难为她,只是将她推倒在地之后,捂着伤口匆匆离开。 再然后,苏浅浅无意中发现了凝香,一直隐藏在树丛后面的硕大的蜘蛛,惊吓之下,灵魂竟离开躯体独自逃命去了。 凝香见状,只得先将自己的元神附到苏浅浅的身体上,驱使着她的身体回到苏家,然后元神离开去找苏浅浅的魂魄。可让凝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浅浅的灵魂竟也逃回了家中,而且下意识的躲藏进了那把红骨伞中。 “这么说来,红骨伞应该是在苏家的,为何又会出现在破庙中,还被走商的商客给捡了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苏浅浅摇摇头,“大概是苏浅浅病了之后,她院子里的丫鬟清理东西将那把红骨伞给扔了出来,又被人捡到带去了月老庙,跟着又被路过的客商捡到了吧。” “我倒觉得,可能是苏浅浅自己做的。”狐狸不轻易开口,一旦开口,说的都是关键。 “何以见得?”刑如意看着狐狸,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笑意。 “生灵离体,又是受过惊吓的,记忆方面会出现一定的错乱甚至是空白。当苏浅浅的魂魄离开躯体,回到苏宅却发现没有人能看见她时,她的内心一定是极度惶恐的。这个时候,她就像是年幼的孩子一样,会找一个她自认为最安全的,或者是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地方藏匿起来。” “那把红骨伞!” “没错!那把伞是她从苏景伯的手里要过来的,自然也是她的心爱之物,是苏景伯宠爱她的象征,所以她才会附到那把伞的身上。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逐渐冷静下来,并且进行思考。她会猜测着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留在月老庙,于是利用鬼魂的能量对身旁的丫鬟进行催眠,诱使丫鬟找个人将这把伞带到月老庙。” “这倒是个好主意!”刑如意点头,同时眼睛也眯了一下:“不过看起来,苏浅浅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纰漏!” “没错,她低估了人心!”狐狸的嘴角跟着扯起来:“刑如意找的那个丫鬟,一定就是柳儿,柳儿被苏浅浅的魂魄驱使着,找到了那个过路的商客。从苏家到纸店镇,正好会经过一座山林,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月老庙就在那座山林之中。既是月老庙,位置也一定不会太偏僻,至少原先是行人容易到达的。” “没错,那个月老庙很容易找,白天也会有过路的商客前去休息,所以我只选在子时前后去那边修行。”凝香在一旁补充着。 “这个安排原本是没有错的,柳儿找的人也没有错,错就错在,柳儿找的那个人也是有贪念的。他本就是去纸店采购的商人,又恰好遇到一个人将伞送给他,请他帮忙放到一处破庙里,无论是对于钱的渴望,还是单纯的欣赏一把伞,从商人的角度他都不忍舍弃。 从苏浅浅的叙述当中,我们知道,她的魂魄的确曾回到过那个月老庙,可见这个商人起初也是真的打算将她放在那里的。可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欲/望的驱使,他又折返回去,将伞带了出来。于是,就有了后来我们在纸店镇上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如意你的那一幕。” “这么说来,我倒真是多管闲事了。”刑如意低下头,后悔自己当日为何那么冲动。 “管了就管了,权当给我的小如意解个闷。”狐狸上前摸了摸刑如意的头,刑如意做了个鬼脸,转而看着已经变成驴子的苏景瑞和管家。 “那他们呢?是让他们继续做驴子呢,还是将他们变回原来的模样,让苏大哥带回衙门中去审?” 狐狸给了刑如意一个你随意处置我都没有任何意见的眼神,常泰则倾向于将这两个人带回衙门,毕竟还有奶娘被杀的案子在等着。倘若这两个人一直都是驴子,奶娘的案子,也就只能成为悬案了。 小小的纠结了那么一会儿,刑如意最终还是认可了常泰的方案,施法将这两个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让狐狸拂去了他们的部分记忆,之后交由常泰带回衙门,理由是配合调查苏家客房中发现无名女尸一事。 苏景瑞与苏管家这一去,就再也没能从县衙里面走出来,因为苏管家在看见苏小弟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将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奶娘是苏景瑞杀的,而被谋杀的原因与刑如意他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是因为奶娘发现了苏景瑞与苏浅浅之间的秘密关系,同时也知道了,这二人合谋杀死大少奶奶的真相。苏管家虽未直接参与,但他却是知情人。 用苏管家的话说,他是被逼的,因为苏景瑞,这个苏家堂堂的三少爷居然会用他儿子和女儿的性命做威胁,加上利益诱使,苏管家便默许了这桩谋杀。甚至,当苏景瑞在房间内谋杀奶娘的时候,苏管家还充当了那个看门儿和帮助转移尸体的人。 见事情败露,苏景瑞倒是也坦荡,都应了下来,包括他出去采买有毒的菊花、毒药、毒液用来谋害大少奶奶的事实,同时还不忘将正在苏家昏迷着的苏浅浅给拉进这摊浑水里。 刑如意在凝香的恳求下,去帮苏广才的老母亲看了病。老太太的病,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癌症晚期,尽管凝香一直在用妖力帮她维持,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苏老太太大限已至,去留就在年前那几天。 对于这个结果凝香没有说什么,只说想要趁着最后的日子,好好的陪一陪老太太。龙门客栈她打算交给那个小伙计打理,等给苏老太太办完身后事,她就回到山林中继续修行。 苏浅浅经过刑如意的治疗,也醒转过来,但等待着她的却是县衙的衙役们以及厚重的枷锁。临行时,她请求常泰,想要再看苏景伯一眼。 那时,苏景伯已经回到苏家,却因为毒素的折磨,失去了自己原本英俊的面容,整个人犹如一片单薄的枯叶,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就可以把他从轿撵上吹下来。 刑如意曾提出要帮苏景伯看病,苏景伯却拒绝了,他觉得现在很好。事后,苏景伯告诉刑如意,其实他早就知道苏浅浅不是苏家真正的孩子,也不是像他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苏夫人猜测的那样,是苏老爷与表姨娘在外头生养的孩子。 父亲之所以收留苏浅浅,完全是因为内心深处对表姨娘的愧疚。表姨娘是真的死了,而且还是被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苏夫人用言语给逼迫死的。父亲知道,所以这些年一直疏离母亲,因为他不想再犯当初的错,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失去母亲。可是也因为愧疚,因为无法面对,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将苏浅浅当做表姨娘,极力的进行补偿。 他对苏浅浅好,是他的母亲苏夫人授意的。尽管母亲不喜欢苏浅浅,但她看得出来,父亲是喜欢的,所以她故意安排苏景伯接近苏浅浅,照顾苏浅浅,讨好苏浅浅,借以苏浅浅来笼络父亲的心。他也知道,这些年,苏浅浅对于他的感情早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兄妹之情,可在母亲的授意下,在苏家利益面前,他默许了这种发展,甚至还故意留给苏浅浅瞎想,与她或远或近的暧昧着,直到遇见他生命中最想要珍惜的那位姑娘。 苏景伯不是没有想过要彻底断了苏浅浅对他的念想,也不是没有看出来苏浅浅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妻子那股浓烈的嫉妒和恨意,可这么多年来,他也已经习惯了听从母亲的安排,尽管内心非常的不情愿,可还是放纵着苏浅浅对他的爱,对妻子的恨,直到大错铸成。 眼下,他既是在惩罚自己,也是在惩罚母亲。 苏景伯说,苏家是真的有诅咒的,只不过诅咒他们的不是女鬼,而是母亲心底的欲/望,是他们每个人心底的欲/望。 离开苏家时,正好赶上冬至。刑如意与四娘、铃铛她们坐在马车中包饺子,忽听的外头李茂说了句:“刚刚苏家二公子遣人来报,说是大公子去了!还说大公子走的时候吩咐二公子,在他的棺木中只放两样东西,害死大少奶奶的那只菊香枕以及那把他被迫送给苏浅浅的红骨伞。” “为什么要带着这两样东西?”铃铛不解的问。 “带着菊香枕,是想要提醒自己,带着红骨伞,是因为舍不下妻子。”刑如意掀开帘子,朝着后面苏家的方向看了眼,“如若猜得不错,这把红骨伞本不是送给苏浅浅的,而是送给苏家那位大少奶奶的。” 正文 第256章 饺子(1) 你,吃过死人坟前的饺子吗?在冬至的这一天! 冬至,又称“冬节”、“贺冬”,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从古至今,民间均有“冬至大似年”的说法。在冬至的这一天,不仅要祭祀祖先,分享祭品,就连出嫁的女儿也要回家探亲,只是晚上时必须返回夫家。 午夜子时,厚厚的云将天压得很低,站在密林中向上望去,只觉得那一团浓黑将自己压得透不出气。男人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将头垂下来,迎着林子中呼呼刮着的风,向密林深处的坟场走去。 点燃的篝火旁,刑如意打了个喷嚏。狐狸睁开眼,伸手将她扯进了怀里。刑如意皱皱鼻子,将手中还热腾腾的饺子往上递了递,问狐狸:“狐狸大人,要尝尝看吗?” “不要!”狐狸看了眼,拒绝。 “可是,我吃不完了!”刑如意小声的说着,还故意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刚刚吃的太猛,一下子吃撑了。” “那就倒掉!” “怎么可以?在盛唐一定也有很多人是吃不饱饭的,更别说饺子这种美味的东西了,怎么可以浪费?算了,就算撑死我也要把它们统统消灭光!” 刑如意说着,用筷子夹起一颗饺子就要往嘴里放。狐狸蹙了蹙眉,说:“喂我!” 刑如意笑了,头微微向上仰,将饺子送进狐狸嘴里。 四娘搅动着汤锅中的饺子,笑着瞄了刑如意一眼,对狐狸说道:“殷公子,你上如意的当了,她呀,只不过是想让你尝尝她亲手包的饺子。喏,刚刚她还对我说没有吃饱,这锅里滚着的都是她的。” “就是,就是,我亲手包的饺子,一般人可没这福气吃呢。”刑如意笑着,又夹起一颗水饺来,放到狐狸嘴边。狐狸看了她一眼,乖乖的张嘴,吃掉。 “说实话,这些饺子包得可真不容易呢。” 刑如意回想着白天时在马车上的那一幕。原本,她与四娘、铃铛三个人坐在马车中,一边唱歌,一边说闲话,还一边包着饺子,结果半路一颠簸,得,不光包好的饺子给摔了,就连那些馅儿啊、面粉之类的也全部都撒到了身上。等狐狸、常泰与李茂听见声音,关心的过来询问时,掀开布帘子,居然一个个都笑了,就连狐狸,都笑得差点绷不住那一身的仙气儿。 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将马车给清理干净了,但也完美的错过了可以投宿的地点。狐狸不是凡人,住在哪里,对他来说无所谓。常泰是捕快,夜宿郊外也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四娘和铃铛,夜宿郊外对她们来说,也算是一个较为新鲜的体验,虽说夜里天气寒了点儿,不过有篝火,有马车,还有李茂提前准备好的那些被褥倒也能舒舒服服的睡一晚。 刑如意虽说怕冷,不过有鬼术傍身,还有狐狸这么个大暖炉在,偷偷的用些法术,倒是比住客栈更让她觉得舒服。 常泰捡拾干柴回来,仍未见到李茂与殷元,不由担心的问了句:“李茂与殷元还没有回来吗?” 刑如意点点头:“常大哥不必担心他们,李茂跟我之前,也是常在江湖里走动的人,殷元跟着他会很安全的。” 早先,在苏宅时候,刑如意曾吩咐李茂与殷元去找苏家的大少爷苏景伯,将大少奶奶被害的真相告知。后来,当他们一行人从纸店镇上返回时,大少爷苏景伯已经回到了苏家,李茂与殷元却不见踪迹。问了苏浅浅的丫鬟柳儿,说这两个人先大少爷一步回家,后来又出去了,只留下一句话,说是有事情要处理,让刑如意他们先行,两个人随后跟上。 这李茂是妖,殷元更是个魔物,对于他们的安全问题,刑如意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估摸着是这儿两个人半路遇见了什么新鲜的事情,尤其是殷元,八成拉着李茂回去看热闹去了。等热闹看完了,自然就会回来找他们。 见狐狸吃完了饺子,刑如意起身,将碗筷拿到一旁清洗。铃铛凑过来,好奇的问了句:“如意姑姑,江湖是什么地方?” “江湖啊?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刑如意点点铃铛的鼻尖,见她只穿了一件棉袄,便催着她回到马车上。 四娘盛了一碗饺子,端到常泰跟前:“既如意说了不必担忧,常大哥你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李茂那个小伙计,我也接触过几次,很是机灵,而且会些武艺,这种乡下地方,能够伤到他的人怕是没有。 殷元年纪虽小,却像模像样的跟个小大人似的。你想想看,连去找苏家大少爷这么要紧的差事,如意都能放进的交给他们两个,这就说明,他们其实也是很厉害的。 常大哥快吃饺子吧。这夜里气温低,一会儿的功夫就凉透了。” 常泰点点头,端过饺子,也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来。 几个人说着,吃着,不知不觉便过了三更。铃铛早在马车上睡熟了,四娘回去照顾她。刑如意窝在狐狸怀里,嘴里虽然还能说着话,可神思也迷糊起来。狐狸见状,帮她调整了下姿势,很快,她也入睡了。 常泰看了一眼,起身,到另外一驾马车上取了熊皮制成的毯子过来,交给狐狸。 短暂的静默之后,常泰先开了口。 “在龙门客栈时,如意将苏广才变成了一头驴,所以她是会法术的对吗?” 狐狸点点头。 “李茂他,应该也是会法术的吧?” “李茂与凝香是同一类的。” “这么说来,李茂他也是妖了。”常泰松了口气。知道李茂是妖,殷元的安全他就不用担心了。 “那殷公子你呢?是与我们一样,还是与李茂一样?” 常泰盯着狐狸的眼睛,狐狸也同样回视着李茂。时间好像一下子凝固住了,空气中只剩下干柴燃烧的声音。 最终,狐狸慢慢的开了口:“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准确的说,我与李茂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我是青丘殷家最后一只九尾白狐。” 常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早先时候常在如意铺子中看见的那只白狐狸,原来,那只白狐狸就是如今的殷臣司。 “在《南山经》中曾有记载,说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据说,青丘物产丰富,四季如春,里头不但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衍生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当如意第一次向我提起青丘这个地名时,我就曾疑惑你的来历。我还问过谢大人,青丘在哪里?但谢大人告诉我,这世间从未有人找到过青丘,抵达过青丘,所以你的来历就更加的可疑。” “青丘与凡间的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它既在凡间,又超越凡间,但却并不想谢玄说的那样,从未有人抵达过。单是我知道的,就有一个人,他不仅找到了青丘,甚至还多次出入其中。 说白了,青丘与凡间只隔着一个结界。 在青丘,不仅居住着神的子民,繁衍生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也还居住着少量的人类。那里没有任何固定的法则,不论是妖怪、神民,还是人类都是以各族的族规为距,虽然也有少许的杀戮,但仅限于部族与部族之间,从未影响过其它生活在那里的居民。 在青丘国中,九尾狐族拥有着绝对的地位,这是因为强者为尊,强大者往往什么都是对的。我们擅长各种攻击和幻变的法术,却不喜欢杀戮和争权夺势,而是醉心于修行。在九尾一族,按照修为的深浅可以分为四种:灵狐、妖狐、魔狐以及仙狐,灵狐最弱、妖狐次之,魔狐再次,以仙狐最为强大。当然,在仙狐之上,也还有更为强大的天狐,不过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哪只九尾白狐到了这个层次。天狐,这种强大的存在,也只存在于我们狐族的传说中。” “那你呢?是灵狐还是妖狐?”常泰好奇的问。 “最初遇见如意的时候,我还只是一只普通的妖狐。”狐狸听见怀中一声轻呢,低头柔和的一笑,轻轻揉了揉刑如意的头发。“但为了如意,我要求自己变得更为强大,所以现在的我,一心只想修成九尾狐族最为强大的天狐。” 狐狸虽没有直白的告诉常泰,他目前修到了那个层次,但常泰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位殷公子,至少已经到了魔狐的境界,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来保护如意,不管是在凡间,还是即将去到的青丘。 “不管是凡间,还是青丘,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对待如意。” 常泰诚心诚意的说着,将一壶桃花醉递给了狐狸。 狐狸接过,仰头饮下,看着常泰的眼睛道:“除了我,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人能比我对她更好。” 常泰笑了,发自心底的那一种。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壶,对狐狸说:“除了你,这世间也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够让如意那么的在乎了。我瞧得出来,她很在意你,也很喜欢你。不!不单单是喜欢,用如意的话说,那应该叫做爱吧!” 狐狸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他低头,凝视着如意的睡颜。 “我也爱她!很爱,很爱的那一种!” 正文 第257章 饺子(2) 已经三更天了,密林中除了自己,连个鬼都没有。男人一边絮叨,一边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终于他停在了那座坟茔前。 这座坟,是村里的狗二发现的,说是人下葬的时候,他就在边儿上看着。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头发是黑的,皮肤是白的,合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男人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女人的样子,黑头发,白皮肤,没准儿就跟村长从城里娶回来的那个小媳妇儿一样。 他的心像被猫爪了一样,有些痒痒,于是挠了两下。这不挠不要紧,一挠竟把肚子给挠饿了。男人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没办法,手头紧,若是再挖不出东西来,没准下一个被埋进黄土堆里的就是自己。他低声咒骂着,用手揉了揉肚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东西,一个目前他最需要的东西。那是一只碗,碗里还盛着饺子,在边儿上还搁着一双筷子。 男人忽然想起来,今个儿是冬至,按照当地的习俗,是要祭祀的。他估摸着是这坟中女子的家人,因为思念,所以也在她的坟前搁了这么一碗饺子。 本以为这个天气,饺子就算不冻成冰,也早该冷掉了。没想到,这碗中的饺子竟还是有些温热的。 男人警惕的扫了扫四周,又侧着耳朵仔细的听了一听,确认这坟地四周只有他一个活人之后,才用筷子夹了一只水饺搁进嘴里。 饺子里面搁了肉,且肉质细嫩,咬一口,整个齿间都是香的,且饺子当中的油还会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淌,那感觉,真是太美了。男人接连吞了两个饺子之后,这才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饺子中除了肉的香味儿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儿。男人是粗人,说不出这种味道像什么,但却打心底羡慕这坟中女子的生活。因为这饺子,一看就是专门为这坟里的人包的,且味道都是这种带着甜味儿的。 “娘的,有钱人家真会享受,就连这包出来的饺子都跟咱们的不一样。这肉,八成是细羊羔肉,吃起来真嫩。这甜味儿估摸着是来驱散那羊膻味儿的,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讲究!” 男人一边絮叨,一边吃着碗里的饺子,很快,这碗就要见底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啪”的一声,一个冰冷的东西贴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下意识的叫了声,手中的筷子差点落在了地上。他稳住心神,用手一摸,原来是一张纸,软软的,看不清楚颜色,但他估摸着不是白色就是黄色的,因为这纸中间有一个方洞,这里又是埋着死人的坟场,这纸肯定是白天被祭祀的人撒下来的纸钱。 男人咒骂了一句,将纸钱扔到了地上,吸溜吸溜吃完了最后两个饺子,跟着将碗也随意的丢到了地上。 “磁~” 耳边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声响,男人回头,看见碗筷落地的地方,燃起一朵磷火。那磷火,在原地跳动着,就像是一只蓝色的正在注视着他的眼睛。 男人做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跟着老大下地,掘开那口棺木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做的还是捞阴的买卖,棺木中躺着的也不是娇滴滴、水灵灵的大姑娘,而是一具干瘪的老尸。他因为胆大,挤在人堆儿里,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把胳膊给伸了进去,然后从那老尸的眼眶里掏出个东西。 那是一枚玉蝴蝶,用老大的话说,也就能值个三五顿的酒钱,但看在他胆子大的份上,就将那玉蝴蝶赏给了他。他当时很高兴,也很激动,发誓要跟着老大混一辈子。可最终,老大却被洛阳城里那个卖棺材的小娘们儿勾住了魂儿,最后连命也给丢掉了。 老大死了之后,他们这帮人也都散了。他除了胆大,没学会别的本事,就只能靠着帮人搬尸体挣口吃的。可死人这事儿,又不像是别的,也不能天天都有,所以饿肚子也是常事儿。 想到这里,男人将手伸进领子里,摸了摸贴身带着的那枚玉蝴蝶。他之所以留下这个东西,一来是个念想,二来图个吉利,三来也想等着那一天自己遇见个喜欢的娘们儿,就将这个玉蝴蝶当做定情的信物送给她。可一转眼,他都三十好几了,身边儿也没有个暖床温被的,不是因为他没遇见自己相中的,而是他相中的那些没有一个愿意跟他的。 男人朝着地上啐了口吐沫,看着坟堆儿说了句:“但愿这里头躺着的真是一个大姑娘,漂不漂亮的不打紧,好歹也能让爷过过瘾。奶奶的,这人穷裤腰带也得跟着勒紧,算起来,都有两三年没有近距离的闻过女人味儿了。” 一想起女人,男人的心又开始猫抓的一样,他快速的围着那坟堆儿转了一圈儿,终于找到了狗二提过的那个洞。 男人又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心的用火折子点亮了随身携带的一盏小灯。这灯,是请人特制的,里头用的油都是从那些富贵人家的坟墓里挖出来的长明灯的灯油。据说帝王将相坟墓中的长明灯都是用鲛人油制成的,特别珍贵。那些不是帝王将相的富贵人家,死后也想用这种长明灯,但寻不来鲛人炼油,所以就出钱让人弄一些尸体回来,熬一些尸油,据说效果都是一样的。老大也曾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弄了一具不知道从那个坟坑中刨出来的尸体熬油,结果油没有熬出来多少,倒是那股味道差点把人给熏死。 他手中的这盏小灯,其实也是仿照着墓穴中的长明灯制作的,灯身为双层,里面有一个小的容器装灯油,灯芯则是用陈年的老醋泡过的。外层,装了一些水,用来冷却灯油。虽不及那墓穴中的长明灯好用,但下到坟里头,还是能给眼睛照个亮的。 男人提着灯,猫着腰,从那个洞里钻了进去。这个坟并不大,弯腰进去就看见了那口棺材。与旁的棺材不同,这棺材的颜色是暗红的,棺盖与棺身都用金线点缀着。如此奇怪的棺材,男人还是头一次见,连带着后脊背都有些发凉。 “吧嗒……吧嗒……吧……嗒……” 男人来到了棺材跟前,他停下脚步,咬了咬牙,开始用手触摸那冰冷的棺盖。让他奇怪的是,这棺上竟没有钉钉子。 “奶奶的,难不成是有人捷足先登,狗二那货是故意骗我来走空的?” 男人在心里咒骂着,用手将棺盖推开了一些。 “吱……吱……” 随着棺盖被推开,一股淡淡的甜香气扑鼻而来。男人很明显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的猫下腰,将眼睛凑到缝隙上,往棺材里头看去…… 刑如意只眯了一阵儿就醒了,因为在睡梦中她听见了鬼哭的声音。睁开眼,篝火依旧燃的旺旺的,将狐狸那张俊脸映照的越发好看。常泰背靠着一棵老树坐在他们的对面,身旁搁着他的佩剑,眼睛闭着,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狐狸原本也是闭着眼的,在刑如意醒过来时,他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也跟着睁开了。 “醒了?”狐狸问,将盖在刑如意身上的毯子紧了紧:“冷么?” 刑如意摇摇头,往林子的深处看了看,“不冷!我做梦了,梦见了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正回味着呢,忽然听见了鬼哭的声音。我不知道,那哭声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的,所以就醒了。” “不怕!不怕!那些鬼不敢来扰你!”狐狸说着,像哄孩子一般,在刑如意的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荒郊野外,有些孤魂野鬼也属正常。尤其是那种爱矫情的鬼,好不容易看见个人,哭一哭,闹一闹也是难免,你若觉得噪耳,我就收拾了他们。” “算了,人家又没来惹我,只不过哭声大了些,被我听见了。”刑如意说着,挺起了身子,却仍旧靠在狐狸怀中:“青丘会不会也像这里这么冷?你们狐族是住山洞,还是住房子?若是住山洞的话,你得帮我找些干草来,那硬邦邦的石床我可睡不着。” “那,若是叫你躺在我身上呢?可还睡得着?” “自然是睡得着!”刑如意拉过狐狸的手臂,搁在颈后,又往后躺去:“刚刚你不瞧见了,在你身上不仅睡得着,而且还睡得很香。当然,被那女鬼的哭声给吵醒了不算,只能说明我这睡眠太浅。” “你的睡眠的确不大好!”狐狸点头:“都说医者不自医,看来你们凡间的这句话说得倒是真的。” “难不成你们青丘的医者都能自医?” “我们狐族很少生病。”狐狸说着,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以你们凡人中医学的观点来看,你这应该是肾阴不足,不能上濡心神,心神失养所导致的症状。可以服用一些滋阴宁心的药物进行调理。例如,用当归、生地、熟地、黄连、黄芩、黄柏、黄芪调和而成的当归六黄丸。当归、二地可滋阴养血、为主药;三黄泻火,黄芪固表,为辅助药。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便让李茂去为你买来。” 狐狸说着,用手指分别按压如意的内关、三阴交、太冲、百会等穴位,帮她暂时缓解因为睡姿不适所带来的局部酸胀。 刑如意一边享受着狐狸的按压,一边用无比可怜的口吻说着:“我的确是肾阴不足,因为我阴阳没法调和啊!” 狐狸一怔,跟着摇头,笑出声来。 “快了,等到了青丘,你的阴阳自能调和。” 正文 第258章 饺子(3) 李茂趴在一口古井的边儿上,仔细的观察着古井中的情况。井很深,就算他用了妖力也无法穿透。井水在夜色中,呈现墨一般的黑色,阴冷的气息,顺着布满青苔的井壁,爬上来。 “你当真看仔细了?这井里有个很像我如意娘亲的女鬼?” 殷元靠在一则的枯树上,懒洋洋的打了个瞌睡。因为赶路,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补充妖物了,精神有些萎靡。若不是李茂告诉他,这井中有个女鬼,而且长得很像如意娘亲,他才没有这个闲工夫跟着他深更半夜的来爬井。 “我的小殷爷,殷小爷,小的发誓,真的是看见了。” 李茂沮丧的撤回身子,一屁股坐在了井沿上。 “白天时,我跟小爷你经过这里,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听见这口井里传来呜呜的哭声,声音是一个女子的,听起来很是悲切。小爷你也知道,小的跟掌柜的时间长了,这心呢也就跟着变软了,所以就偷偷的跑到这井口边儿,朝着里头瞟了那么一眼。 白天的水井,也跟这晚上似的,黑黝黝的,看不到底儿。只是距离近乐儿,那哭声也就越来越清晰了,确实就是从这水井下面传来的,而且小的当时还感觉到了那井下正往外嗖嗖冒着的凉气。” “废话,都这时节了,那里头难不成还能冒着热气儿?”殷元撇了李茂一眼。 李茂嘿嘿的傻笑两声,接着说道:“就在小的准备起身,跟上小爷你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那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爬上来。小的虽然是妖,却并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可就在小的愣神儿的功夫,井里的那个东西忽然抬起头,看了小的一眼。当时小的就愣住了,因为这井里的女人,长得实在是太像掌柜了。”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殷元又打了个哈欠,顺带着舒展了一下身体。 “小的什么也没有做啊!”李茂委屈的看着殷元:“哦,对了,小的将自己的手伸到井里边儿去了。” “你伸手做什么?” “小的不是看那个女鬼爬井爬的太辛苦,担心她万一爬不上来再掉下去怎么办,所以就伸手好心的想要拉她一把。结果倒好,女鬼不视好妖心,呲溜一下竟又滑回去了。啧啧,就这一点儿上,她可不像掌柜的。若是掌柜的在井里,指定会让小的给拉上来。” “是!若是我如意娘亲在井里,肯定会让你先把她给拉上来,然后再一脚把你给踹回井里去。” “为什么?”李茂不解。 “因为你笨啊!”殷元三两步走到李茂跟前,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戳了戳他的头:“好端端的,我如意娘亲为什么要下到水井里去?再说,就算下到井里,还用你去拉她上来吗?就算我如意娘亲愿意,我那个爱吃干醋的狐狸爹爹也一定不会愿意。你用那只手拉我娘亲,他就剁掉你的那只手。还有,你刚刚那是什么比喻,竟敢拿这井中的女鬼跟我如意娘亲比,你是不是想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啊!” “哎呀,我的小爷,小的不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吗?”李茂说着,起身,对殷元作揖,“求小爷看在小的一路背着您的份儿上,刚刚话,千万不要让掌柜的和殷爷知道。这打回原形是小,重新修炼可是大。那天劫什么的,小的真心不想再经历一遭。” “知道就好,那女鬼呢?到底找到没有?” “回小爷的话,没有!” “既没有的话,咱们就回去吧。”殷元伸了个懒腰,越发的没精神起来:“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他们怕是已经离开了苏家,按照行程,昨个儿傍晚就应该到了这里。” “可咱们没有见到掌柜他们啊。” “那就是路上遇到事情给耽搁了。”殷元的神色变了变,“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小爷您,也有这种感觉?” “但凡风水好的地方,除了养人,还比较养鬼。李茂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村子阴气特别重吗?” “是挺奇怪的,白天时,小的也曾看过这里的山势走向,就如同小爷你刚刚说的,绝对是一个风水宝地,能出将相的那种,可进入村中之后,又发现这里阴气颇重。更为奇怪的是,阴气如此重的地方,居然没有引来那些修炼的小妖小怪,就连鬼,小的也只在井中看到那么一只。” “还有一点!这里的村民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就连寻常百姓家经常供养的那些神仙,这边也都没有。例如土地、山神。” “小爷您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李茂挠挠头:“按说,距离这村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寺庙。盛唐女皇专爱礼佛,这是盛唐百姓全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但凡距离村庄近的寺庙,都会香火鼎盛。可咱们去找苏家大少爷苏景伯的时候,却发现那座寺庙很是清净,除了苏景伯之外,就再没有见到别的香客。” “事出反常,必有其因,没准这些怪异的现象与你看见的那只女鬼也有牵连。算了,既那女鬼不肯出来,咱们就暂且回去,等如意娘亲来了再说。就凭她的那一手招鬼术,这井中的女鬼就算想要躲着,也躲不到哪里去,到时候,她是圆的还是扁的,你我自然也就能瞧个清楚了。” “小爷说的这些,小的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早想到的话,咱们还提前跑这里做什么,跟着掌柜的他们一起来就是了。” 李茂说着,起身,又往井里扫了眼。原本平静的井水,像是起了波澜,在黑暗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李茂嘿了一声,耸耸肩,对殷元说着:“得,我说这女鬼怎么不出来,感情躲在井底煮饺子吃呢。小爷你听听这井水的声音,像不像是水烧开时的声音。” “小爷我又不做饭,哪里听的出来。”殷元皱皱鼻子:“小爷困了,要先回去眯一觉。至于你,要嘛将这水井里的女鬼捉回去给小爷我当早饭,要嘛给小爷找两个鸡腿回来,否则饿极了,小爷我就先吞了你垫肚子。” “小爷放心,这井里的女鬼,小的不保证一定能捉到,但鸡腿肯定会有的。” 李茂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冲着殷元嘿嘿的笑了两声。 就在李茂转身的时候,黑漆漆的水井中慢慢的升起一个东西来。李茂感觉到了那股自身后传来的诡异气息,于是回头,看见了一颗女人的头。 那女人的身体慢慢的向上升起,李茂与殷元这才注意到,女人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鲜红的嫁衣。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女鬼已经从井中露出了大半个身体,直到最后完全从井中飘了出来。 “这……这难不成是吃过饺子了,出来透透气?” 李茂看着女鬼,女鬼却只是低着头飘在空中,一身大红色的新娘服在夜色中显得既诡异又惊悚。就在李茂说完那句话之后,女鬼原本低垂着的头慢慢的,一点点的抬了起来。 殷元见女鬼抬起了头,也不由挺直了脊背,看向女鬼的脸。果然,像李茂说的那样,这个女鬼与她的如意娘亲长的有几分相似。 女鬼脸色惨白,眼睛里都是白白的,没有瞳孔,表情阴森而凝重。她先是盯着李茂和殷元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头向后仰,直到仰成一个正常人无法达到的角度。 李茂摸了摸鼻子,问殷元道:“小爷,您看这只女鬼是在做什么?练舞吗?” 殷元眯了眼,不动声色的出手,便去捉那只女鬼。手刚刚碰到女鬼的一角,女鬼却忽得变作一缕白烟,消失了。 “不是鬼,是魄!” 殷元握了手,自古井上方悠然落下。 李茂也敛去了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站在了殷元的身后。 “看来,这村中的确有些古怪!” “先去找娘亲他们吧!虽说有狐狸爹爹在,娘亲他们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危险,但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有狐狸爹爹在,娘亲他们反而不容易看见这些微小的古怪之处。” “小爷是担心有人在这村中故布陷阱?” “你还记得那个莫须有吗?”殷元看向那口古井。 李茂点点头:“记得!小的还记得殷爷说过,那个人高深莫测,就连殷爷都看不透他的底细。” “我总觉得那个人是为如意娘亲和狐狸爹爹来的,在神都洛阳时,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与那个人有关的,而出城之后反倒是没有了那个人的消息。我怀疑,他就藏在暗处,至于密谋的到底是什么,目前还不清楚,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不能不防。” “那常大人呢?会不会是那个莫须有的人。”李茂蹙眉:“京师衙门新来的那位谢玄谢大人似乎跟这个莫须有也有些牵连,常大人虽是掌柜的异性兄长,可到底是听命于那个谢玄的。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很容易被金钱,权势所利诱。尤其,常大人还没有得到掌柜的心,难保不会因爱生恨。” “常泰?应该不会吧。”殷元暗自琢磨着:“娘亲他们出城时,故意将我留下。明着是让常泰与小盛子帮忙照看我,实则是让我在暗中保护他们。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发现常泰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倒是他对娘亲的那一片心是真真的。只可惜,娘亲她早就有了狐狸爹爹。” “这么说来,小的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李茂说着,也松了口气。 村子那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咣,咣咣!” 正文 第259章 饺子(4) 石峡村,一座看似很普通的小村庄,却在这一天的早晨,因为一口井变得热闹起来。 听说,那具尸体是打更的更夫发现的。 清晨,更夫收工回家,路过古井,听见有人在井里喊救命,于是就探着脑袋往里头看了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吓掉了魂,原来在那井壁上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头向上仰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更夫吓的惊叫起来,惊动了更多的村民,有人将此事报给了村长,村长又招呼村民将井中的尸体给打捞了上来。 尸体共有两具,一男一女,男的大家伙儿都认识,是这十里八村专做抬死人生意的,女的有些眼生,不像是村里的人。尤其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更不是村中哪户人家能够穿的起的。 殷元与李茂一边听着村民们的议论,一边凑过去看。只见那具尸体与昨晚见到的魄一模一样,长长的头发,苍白中还略带些青紫的脸,还有那身鲜红刺眼的大红嫁衣。 就在村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年轻妇人凑了过来。她先是“咿”了一声,跟着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云家那个被判了死刑的大小姐吗?听说死后被家人草草的安葬了,怎么突然间跑到咱们村的水井里来了?” “云家大小姐!就是那个杀了人,还将人剁成肉酱,包成饺子给自己未婚夫吃的云家大小姐?”更夫猫着腰,从人群的缝隙间探出个脑袋来。 村长看了他一眼,脸色就变了:“狗二,这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平日里,就属你跟这个抬死人的走的近,昨天还有人看见你们两个躲在角落里秘密的说了半天的话,今天早上就在村里的水井中发现了这两个死人。说,这害人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村长……村长……我冤枉啊……您可冤枉死我狗二了,这事情绝对跟我无关!” 村长瞪了狗二一眼,“别在我跟前喊冤叫屈的,咱们村里的事情,瞒得过别人,能瞒得住我吗?这人生前是做什么的,你当真以为我人老了,就老眼昏花不知道了。都是咱们自己村子里的人,你昨天都跟他谋划什么了,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的,故弄玄虚。” 狗二见村长态度强硬,这才垂着头,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村长,我狗二先声明,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参与,我只是告诉老魏,也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个抬死人的,告诉他说在村外密林里葬着许多的人。他若是想要发财,可以去那里看看。您老心里也清楚,这个老魏他以前就是做那种买卖的,眼下手头又缺钱缺的厉害,所以难免的想要重操旧业。我这也是为咱们村里人好,我怕他祸害咱们的老祖先们,这才指了村外的那处坟场给他。” “作死啊你,这种缺德的事情你也做?”村长说着,伸脚就在狗二的身上踹了一下:“那这个女人呢?也就是云家的这位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狗二使劲挠了挠头:“事前,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云家的大小姐啊。那天,我出村儿办事,正好碰见一群人抬着棺木往树林子里去,我看那些人都眼生的很,但穿戴的又很好,一时好奇,就跟过去瞧。您老还别说,那群人特别的讲究,走一路又是撒纸钱,又是撒铜板的,我捡了可不少呢。” “哼!是捡了不少,难怪你奶奶说你鬼上身,原来都是那些铜钱惹的祸。” 村长闷哼一声,狗二嘿嘿一笑,又挠了挠头。 “笑什么笑,赶紧说!” 村长说着,又抬脚朝着狗二踹过去。狗二往旁边一挤,闪开了。 “村长您别急啊!我原本没想往深处跟,但那群人撒的可都是真钱啊,这不捡多可惜您说是吧?所以我就跟进去了。那群人抬着棺木走了很远,几乎都走到林子的那一头了才停下来。最后,在地上刨了个坑,将那棺材抬了下来。” “那叫挖坟,你以为都跟你小子似的当狗养,刨个坑就能躺进去睡一觉。” 村长恼了,看着狗二的眼神,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狗二挠挠头,嘿嘿的赔笑两声,压着声音问了句:“那村长,我还要继续讲吗?” “讲!” “哎!”狗二应了一声,继续讲道:“原本以为那些人把棺材放下来,埋进土里也就算了,结果没想到,他们先把棺材给打开了。不光打开了,还给里头躺着的那个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喏,就是她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新娘服。除了这件新娘服之外,还给她挂了不少的金银首饰,之后才给埋进去的。对了,埋进去的时候,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棺材上都没有钉钉子,只贴了几张符,还在棺材上画了一些金线,在阳光底下看着特别漂亮。” 村长狠瞥了狗二一眼,狗二继续道:“这人都埋到土里了,按说也就没什么事儿了,那些抬着棺材来的人,也都回去了。说实话,我当时也想跟着他们回去的,可走到一半儿了,我这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所以我又给折回去了。其实,这也不能怨我是不是,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都让一个死人带着,还埋进土里,多可惜是吧?还不如拿出来接济一下我这个穷人。” “所以,你小子就把人家压棺材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嗯!”狗二先是点了一下头,跟着分辨道:“其实也不是全都拿出来了,至少我没扒她身上的这件大红嫁衣不是?您老看看这嫁衣,若是扒下来,送到铺子里,好歹也能典当些银子是不?可这么缺德的事儿,我狗二不能做,不能丢村长您的脸不是!” “你还知道村长我有脸?”村长拍拍自己的脸:“就你做的那些事情,何止是丢我村长的脸,简直就是丢咱们整个村子的脸。说!你还做了什么?那些东西呢?你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藏!”狗二委屈的说着:“把那东西拿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梦见半夜有个女人爬上床。起初,我这心里还挺高兴,不管你是人是鬼,好歹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挺漂亮的女的,可当我看见那女人的脸时,瞬间就高兴不起来了。” 狗二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位云家大小姐:“这模样,村长您也看见了,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变成鬼之后也是够吓人的,尤其是她那两双眼睛,全是白的,十分渗人。我这在梦里一惊,就醒了过来,然后准备出去方便的时候听见我家这柜子响了。我好奇啊,就伸手去那么一拉,结果您老猜怎么着?那衣服后面竟也藏着一张鬼脸,就跟我在梦里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当即就给吓晕了过去。再后来的事情,您老也都知道了,我呢被鬼给跟上了,还是您老跟我奶奶去山上那个寺庙里请的和尚念经。” “我不是问和尚念经的事儿,我问你那些从坟里头拿出来的东西呢?” “都交给和尚了呀,让和尚帮着去化解灾难,超度她啊。”狗二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云大小姐:“村长,我刚刚说的可都是实话,那些东西我都给和尚了,连路上捡的铜板都没有私藏。您老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若真的有私藏,我又何必做这大半夜打更的活儿,对吧?” “谅你小子也不敢骗我。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跟云家这位小姐弄到一块儿了?” “还不是因为穷嘛?”狗二伸了伸脖子:“其实,我就是给老魏说了句,那坟里埋着个人,而且还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这老魏之前是做那种事情的,听说现在流行配阴亲,就是那些富贵人家死了儿子或者女儿的,需要再找一个年龄合适的进行婚配。若是容貌好些的,比娶个活的还要贵,所以老魏就把心思动到这个上面了。” “缺德!你们真够缺德的,这种事情也敢做!那人呢?是不是你跟老魏两个把人家姑娘弄到咱们村子里的?” “冤枉啊村长,这剩下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跟老魏说了那个地方,然后老魏自己去的。就是昨天晚上,他自己去的。大概一更天时,我还在村里见了他,当时他还好好的。至于老魏和这云家大小姐是怎么到的咱们村,又是怎么一块儿掉到这水井里的,我是真不知道。哦,对了,大概四更天时,我打更路过这里,隐隐约约的好像看见一个人,当时那个人就趴在井口边儿上,鬼鬼祟祟的。说不准,这事情就是他干的。” 听到这里,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围观的李茂睁大了眼睛。他低头看向一本正经挤在人缝中的殷元,恰好殷元也正抬头看着他,那眼中的意思很明白:“狗二说的是你!” 李茂嘴角微抽了下,将头低了下去,就怕狗二当场把他认出来。好在,这个时候,有人说话了,而且还是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这云家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判死刑!常大哥,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刑如意本不打算在这个村子停留的,可路过村子时,狐狸却让马车停了下来,说是殷元和李茂就在村中。狐狸的本事,自然不容置疑,他既说了殷元与李茂在,就一定是在的。于是两辆马车,外加两匹马,浩浩荡荡的就进了村子,正好赶上古井旁的这一出。 正文 第260章 饺子(5) “关于这位云家大小姐,在我初到纸店的时候倒是听县衙中的那位县令大人提到过。案情并不复杂,只是手段残忍了些。” 常泰是个老实人,刑如意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村民在他提到县令时候的那股仰慕的目光。 县令大人哎!对于朝廷来说,或许只是个芝麻小官儿,但是对普通的村民来说,那也是个大人物,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却能用那么随意的口吻说“那位县令大人提到过”,于是在心中纷纷猜测,这年轻小伙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除了常泰之外,众村民当然也注意到了刚刚问常泰话的那位姑娘,也就是刑如意以及站在她身旁的狐狸,还有身后那两驾看起来很是豪华的马车以及马车上正往外探着头的一名年轻的艳丽少妇以及一个小姑娘。 目光由小姑娘充满好奇的脸上收回,又落回到刑如意与狐狸身上。狐狸虽然换了一副平常些的面孔,但气质仍是出众的,加上刑如意那一身不菲的衣饰,越发让人觉得这群人是城中某个富贵人家返乡。村长在心里嘀咕了几嘀咕之后,上前问了句:“敢问几位贵客是?” “过路的!”刑如意腼腆的回着,又用手指了指被夹在人群中的殷元:“过路带找人的!” 众人这时才瞧见,他们中间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娃娃。那张亦正亦邪,甚至还带有几分酷酷表情的漂亮小脸蛋,瞬间就吸引住了大部分村民的目光。 当殷元看着刑如意恭敬而有礼的唤出一声娘亲时,众人都不约而同的轻哦了一声,然后当殷元对着狐狸喊出爹爹时,那声哦竟也跟着飘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如果单是刑如意这般相貌,生出个比自己好看的孩子好像也正常,但如果跟她生孩子的是旁边相貌平平的狐狸,这好像就有些不大正常了。 刑如意轻轻咳了声,说道:“我的义子殷元,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姓殷。这位是常泰常大哥,身份是捕快,在神都当差。后面马车上的那两位是我的家人,这个挤在人群中的是我家的小伙计。因为半路遇到点事情,所以由小伙计先带着孩子到村中投宿,我们今天早上才赶过来接他们。” 村长点点头,看向常泰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畏:“原来是在神都当差的捕快大人,难怪看起来这么的威严。” 威严?这不是形容庙堂里的那些神像的吗!刑如意上下打量着常泰,今日虽没有笑,但左右也不算威严,顶多就是看起来有些气势罢了。不过村民们的心思她也能猜出几分,若是在她的那个时代,对于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她也是心存忌惮,哦,不,是敬畏,然后敬而远之的。 “常大哥,赶快说说,这云家大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着实好奇的很,看着大小姐身上的穿戴,也不像是那种一般的人家,相貌也不似那种阴狠之辈啊。” “这云家大小姐往日如何,我是不知的,但案子确是知道一些。”常泰说着,也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云家大小姐。一身大红喜服,沾了阴寒的井水,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头发散乱,面容青中带白,双目紧闭,面色如常,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常泰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袍,走到云家大小姐跟前,将衣裳盖在了她的身上:“烦请村长再寻一件旧衣裳过来,将这位老兄的尸身也稍微的掩一掩。无论生前此人如何,死了便是死了,如此曝尸在众人跟前,颇有些不妥。” “大人说的是!那个,狗二,将你的外衫脱下来给他盖上。”村长指了指狗二,狗二不情不愿的将外衫脱下来盖在老魏的身上,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停的搓着胳膊,好像缺了那么一件外衫,就要冻死的一样。刑如意见状,立马给李茂使了个眼色,于是等李茂从马车上返回时,手中便多了两件衣裳。 一件是给常泰的,一件是给狗二的。给常泰的,是出洛阳时,刑如意特意请锦绣坊做的冬季便装,不光常泰有,李茂和小盛子刑如意也都一起备下了。给狗二的那件,是李茂自己穿过的旧衣裳,但无论是质地、做工还是保暖性,都要比狗二脱下的那一件强。 患上了新衣裳,狗二自是高兴的不行,就连一旁那些没有脱衣裳的村民,也都一个个后悔的不行。心想着若是自己早一点脱下外衣,这新衣裳是不是就归自己穿着了。 这云家大小姐的案子的确不复杂,严格来说,是一桩因为感情纠纷引起的故意杀人案。云家大小姐年方十八,自幼便许给了临城的马公子为妻,双方约定好的,只要等云小姐年满十八,对方便上门提亲。 这时光匆匆,很快云大小姐就长到十八岁了。马家依照约定,由马公子亲自带着家仆上门提亲,云家自然也是好生接待。一方面是舍不得这么快就将女儿嫁出去,一方面也是想要女儿与这马公子多接触接触,等两个人有了感情之后再成亲,日子过的更顺心些,所以云家便挽留了马公子几天。 起初,一切都是好好的。平日里,云家大小姐也会在父亲与姨娘的安排下,与这马公子见上两回,彼此说说心事,聊聊天。可就在马公子即将返程的当天,突然向云老爷提了两个条件。 第一,他想要帮云家大小姐身旁的那个丫鬟赎身。第二,他希望能够与云家大小姐解除婚约。原因嘛,很简单,这位马公子看上了云大小姐身旁的那个丫鬟,并且发誓非这个丫鬟不娶。 云老爷虽觉得尴尬和愤怒,但是当着马公子的面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遣人去问自己女儿的意见。云大小姐回话,说马公子要帮丫鬟赎身也可以,但婚约不能解除。理由很简单:这桩婚约是早些年便定下的,如今人人都知道她云大小姐是要嫁给他马公子的,此时退婚,岂不是要她去死。 马公子喜欢她身旁的丫鬟,可以。因为这个丫鬟原本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将来自然也是她的陪嫁丫鬟,是要随着她一同嫁入马家的。倘若马公子喜欢,可在她入门之后,抬做妾氏。 云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早就深得马家老爷夫人的喜欢,否则也不会早早就内定了下来。如今遇到了这种损脸面的事情,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宽容大度的提出了解决办法,马公子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只得应了下来。云家与马家的婚事照常进行。 到了成亲那天,马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到云家迎亲,按照当地的规矩,这男方到女方家迎亲,一定要吃饺子。新郎进门的时候,新娘的家人就开始煮饺子,待饺子煮熟之后,盛双数到碗中,然后请新郎新娘各自食用。 这煮饺子没什么讲究,但吃饺子却是有讲究的,要求新郎、新娘都要在各自碗里吃双数留双数,一般情况下,每只碗中都会盛12个,吃掉8个或者6个都是合理选择,寓意着给老丈人家留着,不能吃光!同样,新娘也得留,意思是不能把家里的东西都带跑了。 马公子吃的这碗饺子,是云小姐亲自做的,就连包饺子用的肉馅都是她亲自剁的。只是成亲当年,马公子似没有什么心思,就连吃饺子的时候,目光也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他吃完了第六个饺子,趁着丫鬟们接碗的空挡,问了云大小姐一句:“她呢?” 这个她,指的不是旁人,正是云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个被马公子瞧中之后又放在心坎儿上的人。 云大小姐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但仍是极力的忍着,问了马公子一句:“你当真那么喜欢她?” 马公子点点头,看着云大小姐那不怎么好看的脸,将话说的越发重了起来:“我今日娶你,是因为两家早有婚约,你是我马家的儿媳妇,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但是也请你记住,我心中在意的只有她,就算她只是你的陪嫁丫鬟,就算她只是我马家的一个妾,我也会对她宠爱有加,而你,所能够得到的也仅仅只是我妻子这个名分而已。” 云大小姐半响没有说话,直到旁边的喜婆催促,这才看着马公子问了句:“刚刚那碗饺子好吃吗?” 马公子蹙眉,下意识的看向手中的瓷碗,那是一只精美的白瓷汤碗,汤清还泛着麻油的香气,汤上撒了韭黄末。韭黄末下面是还没有吃完的饺子,包的大小均匀,严严密密。饺子皮,晶莹而粉嫩,像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少女的皮肤。 “这饺子好吃吗?” 云大小姐又问了一句。 马公子低头看着她,其实刚刚那几枚饺子他压根儿就没有去品其中的味道,他的心思全在自个儿心上人那里。成亲前,父母不许他到云家探望,甚至不许他去打听跟心上人有关的任何事情。旁人都说云大小姐知书达理,是个一等一的贤妻,却只有他知道,这个贤妻面孔下隐藏着的真实性情。他担心,他的心上人会被云大小姐欺负,尤其他都进门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 对于云大小姐此时的心思,马公子有些琢磨不清,所以他闷闷的回了声:“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吗?”云大小姐怪异的笑着,突然凑近马公子说了句:“你可知道这用来做饺子的是什么陷儿?” “什么陷儿?”马公子被云大小姐的笑,弄的心里发慌,一股不好的预感也从心底爬了上来:“你把她怎么了?” “把她怎么了?我能把她怎么了?”云大小姐开始疯狂的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马公子:“我当然是把她洗干净,剁碎了,然后亲手包成饺子送到你的跟前,然后看着你一口一口的把她吞咽到自己的肚子里。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她不是也很喜欢你吗?好呀,我成全你们,让你们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的在一起,都死都分不开!” “云翩翩,你这个疯子!”马公子变了脸色,开始猛然的呕吐。 “吐了?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她嘛。哦,对了,她好像也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喜欢你,当我用刀划破她柔嫩的肌肤时,你猜她和我说什么?她说她压根儿就不喜欢你,是你强迫她的,她也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她求我,求我放过她!可是,怎么可能呢?我是谁,我是云翩翩,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就算是我云翩翩不要的东西,旁人都休想得到。” 云翩翩说着,摔了碗筷,脱了喜服,还当着马公子的面,将两个人的婚书扯成粉碎。 “是!我是喜欢你,也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嫁给你的样子。”云翩翩看着马公子笑:“你没有见过我,但我却见过你,见过你很多次很多次。自小,我就知道我会成为你的妻子,所以总带着我的丫鬟去偷偷的看你。我以为,我会很幸福。我以为,跟你在一起,我们都会很幸福,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的幸福还没有来,就已经结束了。 为了幸福,我可以把挡在我前面的所有障碍扫清,但唯独扫不进你的心里。我知道,你不想娶我,我云翩翩也可以很有骨气的不嫁给你。对!我可以不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云翩翩,云家的大小姐就从出阁的二楼上跳了下来。 正文 第261章 饺子(6) “这云翩翩当场摔死了?” 刑如意好奇的问着,眼睛却又往地上那具女性尸体身上瞄了眼。因为没有感觉到鬼魂的气息,所以她也懒得用鬼术去探查,只稍稍回忆了下,觉得这云家大小姐不像是自己摔死的。 “不是!这云家的阁楼并不太高,且楼下还有些走动的丫鬟仆役什么的,所以摔下来时,只是略微的受了点轻伤。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云家想瞒,马家也未必肯算,很快就传到了府衙,而当时接这个案子的正是纸店的那位县令大人。 将云翩翩带到府衙之后,倒是没有多废什么口舌,她就全部说了出来,连带着那丫鬟的尸骨也从后花园的某个地方被找到。案情脉络清晰,主犯又当场认罪,所以很快就判了下来。” “判的什么?” “秋后问斩!不过并没有等到秋后。宣判后第二日,云家便派人去给这位大小姐送东西。那人之后,云家大小姐便在牢中自尽身亡!” “服毒还是撞墙?” 刑如意想了一想,这县衙的女牢大多窄小,且房舍低矮,通常都是将许多的女犯关押在一处。但依着纸店的治安情况,以及云家大小姐的家世判断,县令大人倒是很有可能给她一个单间儿,而死前有人探监,不排出云家为了自己的名声,让人给这位大小姐送去毒药的。 “都不是!”常泰摇头:“云家大小姐是自杀的,用她自己的衣裳。” “总不会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吧?” 李茂想到昨夜见到云家大小姐那一缕魄时古怪的情形。 “是!这位云家大小姐的做法也是相当的古怪,她竟将自己的衣裳捆绑在牢门上,然后将衣袖打成结后上吊而亡的。因为牢门不高,所以云大小姐当时的姿势也是特别的古怪,连去勘查的仵作都心里发憷。最后,还是县令大人遣人去唤了云家的人来,帮这位大小姐收的尸。哦,对了,将云家大小姐送出府衙那天,马家也派了人来,大概是想看看这云大小姐是真死还是假亡,当时还在县衙门口闹腾了一阵儿。” “结果呢?” “云家大小姐自然是死了的,否则如何能从县衙的死牢中被抬出来。”常泰说着,也看了眼那位云家大小姐的尸身。虽说她活着的时候做下的事情,让人难以同情,但死后尸身还被人这么折腾,也让人觉得有些不忍。 “这位官爷说的不错,我们家小姐的确是死了的。” 就在常泰说完后不久,人群中又传出一个声音来。刑如意仔细的看了看,正是先前认出刑如意的那位年轻妇人。 “小妇人娘家姓袁,夫家姓刘,就住在这村子上。是两年前,通过云府的聘用进入云家的,平日里做的也都是些浆洗的粗活儿,大小姐一些不常用的东西,也归我们浆洗,所以在云家的时候,我与这位大小姐也算是照过几回面儿。 云家就这么一位小姐,就是眼前躺在地上的这位,小字翩翩,听说她还有一个先生给起的大名,不过云家的人不常叫,咱们这些做帮佣的也就更不清楚了。只听云家的人说,这位大小姐原先性子极好,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被马家看中,选为未来的儿媳妇。要知道,这马家的老爷,可是在神都当大官儿的。 但自从这云老爷续了弦,这大小姐的性子就越来越怪,先是闭门数月不出,之后虽然出来了,但是不言不语,足足持续了一年才正常。虽说表面儿上看着是正常了,但听大小姐院子里的丫鬟说,这个大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什么地方不一样?” “具体的也说不上来,反正那院儿里的丫鬟说,大小姐变得很怪,例如原先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可现在却喜欢吃咸的,味道重的;原先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现在喜欢穿娇艳的;原先脾气很好,就算有下人犯错,也是轻声细语的说上两句就好,现在却时不时的非打即骂。” “这也没什么吧!自己的老爹忽然又给自己找个后娘回来,恩宠一下子减半不说,连对自己的关注度也少了,作为大小姐,难免会使些性子。至于口味、衣服颜色什么的,随着年纪增长,也是会跟着变一变的。像我,以前喜欢穿深色的衣服,现在呢,就喜欢这种漂漂亮亮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仙女似的。” 刑如意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裳。穿越到盛唐之前,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加懒女,平日里买衣服也多是黑白灰三种颜色,更谈不上什么搭配和审美。到了盛唐之后,她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有什么银子,还不能网购,衣服首饰什么的都靠狐狸帮她置办。根据她一贯懒惰的性格,自然是狐狸给买什么她就穿什么。 后来,她开了胭脂铺,对于洛阳的街道、商铺也都熟悉了,自己却也习惯了狐狸给她培养起来的穿衣风格。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不管是来铺子里买胭脂的人,还是后来陆陆续续走进胭脂铺与她成为一家人的李茂和鹿大娘都会夸她这么穿好看。来买胭脂的人,在其夸奖的背后肯定还藏着一些小的恭维啊、讨好什么的,希望她开心了可以将胭脂水粉都卖的便宜点,少收她们一些银子。至于李茂和鹿大娘,或许是单纯觉得她真穿的好看,或许是“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穿都好看”,总之这些日子过下来,她的审美貌似真的提高了,对待穿衣打扮也更有自信了。 年轻妇人羡慕的瞅了瞅刑如意身上的那些衣服,无论做工、质地、还是绣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不管怎么穿都好看。 刑如意看出她眼中的羡慕,瞄了瞄她的身形曲线,让李茂从马车上取了件外衫:“这件衣服是我临出城时做的,虽不是锦绣坊的手工,但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近些日子清瘦了,这衣服有些不大合身,大姐您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拿去随便套一套。还有,这衣裳,我没有上过身,只试穿过一次,算是九成新的。”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年轻妇人说着,忙不迭将那件衣裳接了过去,然后喜滋滋的套在自己身上,还用肩膀撞了撞旁边的男人,问了句:“好看吗?” 男人不自然的看了刑如意一眼,低头说了句:“好看!” 年轻妇人乐了起来:“这是我家男人!就是在村里种田的庄稼汉,根本不懂这衣裳好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这云家大小姐除了性子变了,口味变了,穿衣打扮的风格变了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刑如意见时候差不多了,继续追问着。 “这别的嘛,倒是没有什么。”年轻妇人想着,摇了摇头:“平时,大小姐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常出来走动,除了马公子来的那些天。” “那马公子与丫鬟的事情你可知道?” “具体的咱们也不清楚,毕竟只是粗使的下人,跟云家内宅里头的那些还是有些不大一样的。不过闲的时候,还是多少听回来一些闲话的。” 年轻妇人说着,压低了声音:“其实,马公子之所以留在云家不是因为云家挽留,更不是云老爷想让他与大小姐在成亲之前好好的相处,而是马公子自己要求的。这事儿,是我听内宅的一个婆子说的,她说着马公子早就听闻大小姐跟过去不一样了,而且经常打骂丫鬟,所以就接着提亲的功夫,想要留下来亲自验看一下。 据说,有一天夜里,这大小姐又像往常那样责骂一个丫鬟,正好被出来看月亮的马公子给碰见。姑娘您想想看,这白天还娴静温和的大小姐,到了夜晚就变成了一个拿着竹杖随意殴打丫鬟的恶婆娘,换了是您看见那个画面,也觉得不适应不是? 马公子当时就愣住了!整个人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大小姐回不过神儿来。 那夜挨打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大小姐身旁的那个。也说不清这丫鬟当时是个什么心理,见了马公子,便咬咬牙,转身扑到马公子跟前求救。您还别说,这丫鬟长得也是娇滴滴、水灵灵的,再加上当时的月光,还有一双泪眼蒙蒙的眼睛,当时就让这位马公子软了心肠,看都没有再看大小姐一眼,就将丫鬟抱起,带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丫鬟一夜未归,直到第二日响午,才低着头被马公子牵着小手送回来。这里头的事情,就算旁人不说,咱们难道还猜不出什么来。肯定是这丫鬟借着可怜劲儿爬上了人家马公子的床,抢了大小姐的未婚夫呗。 要我说,这大小姐生气也是被这两个人给逼的,至于那个被剁成饺子馅儿的丫鬟,也是活该。谁叫她一个丫鬟,不守本分,净想着勾搭主子的事儿,而且还是在自家小姐的眼皮子底下勾搭小姐的未婚夫,不剁她剁谁。” 年轻妇人说着,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大有为这位云家大小姐抱不平的意思。 “如此说来,这云家大小姐之所以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来,倒真是事出有因的。” “可不是咋的?只是这大小姐想的也不透彻,不就是一个丫鬟吗?等自己做了马家的主母,还能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侍妾?”年轻妇人说着,撇了撇嘴。 刑如意一笑,伸出手,给对方点了个赞。“大姐您啊,是个明白人。的确,云大小姐的做法虽然解恨,却是太不值当了。” “可不是咋的!这好端端的云大小姐,就因为这么两个人丢了自己的性命。”年轻妇人叹息着看了云大小姐的尸身一眼:“你说这人死都死了,走都走了,而且走的那么惨,那么可怜,马家的人居然还不相信,还非要请个人来仔细看看,且请来的那个还是个男人,愣是把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姑娘里里外外检查个遍。” “你说什么?马家另请了人来验尸!” “验什么尸啊?县衙门里的仵作老爷都说了,说大小姐已经身亡,可马家的人不依,愣是找个登徒子来羞辱小姐。不过马家的人也没得到什么好果子,当天夜里就有人跳了井!” “跳井?”刑如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一口古井上。 正文 第262章 饺子(7) 云翩翩在牢中自杀的第二天,马公子就梦见了一张鬼脸,惊醒的时候,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于是起身,点了灯烛,命小厮前去查看。 小厮睁着朦胧的睡眼,将卧房的门打开,揉着眼睛往院子里看。月光下,只见一个女人的背影,一丝不挂就站在那棵海棠树下。小厮纳闷的“嗯”了声,正想回禀公子,却见那个女人突然回头,冲着他诡异的笑了下。 小厮被吓呆了,她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笑容以及那么可怕的一张脸,隐隐约约的预感到自己好像是见鬼了。 等小厮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后,那个女人也消失不见了。马公子听见声音,从卧房中冲出来,只见小厮浑身僵硬的待在那里,眼睛还直愣愣的盯着那棵海棠树。 不等马公子询问,外头便又有小厮传话,说云家大小姐云翩翩在狱中自缢身亡。 先是小厮在院中见鬼,接着又传来云翩翩的死讯,加之之前心上人的无辜枉死,都让马公子憋着一口气,于是天亮只有便带着众多家丁气势汹汹的找到了云家。得知云家前往县衙领取云翩翩的尸身,就带着人堵在了县衙门口,甚至一路闹回到云家。 云翩翩是真死还是假亡,马公子心中自然存有疑问,于是便命家丁前去查看。这选出来的家丁,是个武行出身,胆大心细却也是个好色之徒。这厮见云翩翩容貌美丽,于是趁着查看的功夫,偷偷的摸了几把。当天夜里,这名冒犯过云翩翩的家丁口中喃喃着,纵身跳进了马家后院的那口水井中。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刑如意看向那个年轻妇人。 “哎呀,这云家跟马家是什么关系?云家倒霉了,马家自然要来看笑话,这马家出了事情,自然也逃不过云家人的耳目。没多久,府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那那个小厮呢?我是问跳井的那个,最后如何了?” “当然是死了,死的透透的。”年轻妇人说着,脸上竟露出那种神经兮兮的表情来:“其实吧,马家倒霉的不光是个小厮,还有马公子。” “他也见鬼了?” “是不是见鬼咱们不知道,不过就他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大小姐做了鬼,若是肯放过他才怪。”年轻妇人从鼻端出气,冷冷的哼了声:“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是那小厮死了之后,马公子也受到了惊吓,经常的做梦,不是梦见那个丫鬟被大小姐剁成了肉酱,包成饺子给他吃,就是梦见那个跳入水井的小厮,背后还背着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女鬼。直接就发起了高烧,人都烧的迷迷糊糊,不省人事。马老爷请了许多大夫去看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找了一个道士帮着给看好的。 哦,对了。云大小姐因为没有出阁,所以不能葬在马家的祖坟里,可按照云家的规矩,也不好入云家的祖坟,所以云老爷跟云夫人另外选了一处地方,结果就在入殓当夜,云家也发生了一件事情。导致云老爷突然决定,要将云大小姐葬在别处。至于到底葬在哪里?咱们也不知道,只晓得神神秘秘的,连发丧什么的都给省了,大概是嫌丢人的慌。” 刑如意点点头,另外吩咐李茂给了那妇人一些散碎银两,妇人自是高兴的不行,穿着衣裳,带着男人回家去了。村长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常泰为他出了主意,让他遣两拨人出村,一拨去县衙报案,毕竟这水井中除了云家大小姐还死了一个老魏,不能不禀报官府。另外一拨去云家报信儿,让云家的人出面来安置这位命运多舛的云大小姐。至于眼下,只能先寻个地方将两具尸体存放,等待衙门和云家的人来。 村长思索了一番,最后指着村西的方向说:“那边有个庙,是原先留下的,不如就先将这两个人移到那边去吧。” 常泰没有意见,刑如意他们就更没有意见。村长见常泰没有异议,就将事情安排了下去,随后请常泰与刑如意一行人到家中暂坐。 半道上,李茂小心翼翼的问了刑如意一句:“掌柜的,可曾看着那位云大小姐有些眼熟?” “眼熟!我什么要眼熟?”刑如意一边走,一边看着村子的走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掌柜的当真没有觉得眼熟?”李茂又追问了一句。 “难不成我应该认识那位云家大小姐?”刑如意停住脚,有些奇怪的看着李茂。往常这李茂虽然嘴碎,喜欢说话,但像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话还是头一次。 李茂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面镜子来,递到刑如意跟前。 “我的铜镜,还是莫须有那个家伙送给我的。怎么?嫌沉,不愿意帮我拿着了。” 李茂摇摇头,将铜镜竖起,放到刑如意的脸前:“掌柜的真不觉得那位云大小姐脸熟吗?” 刑如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疑惑的摇摇头。 “娘亲难道不觉得那位云大小姐与你有几分相似吗?”殷元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开口提醒道。 “有吗?”刑如意端详着自己的五官,说实话,她的五官若是拆分开来看,都不够精致,凑合到一起也是勉勉强强,若是单轮姿色,四娘若是有八分的话,她充其量也就能凑个三分,剩下的全靠自己的气质再撑。可是云大小姐……刑如意仔细的回想着那位云大小姐的长相,说实话,她刚刚注意的重点都不在对方的五官上,所以记忆并不深刻。 “殷臣司,我与那位云大小姐长得很像吗?” “不像!”狐狸只回了简洁的两个字。 “常大哥?你当时看的仔细,说说看,那位云大小姐是不是真与我长得很像?” 常泰仔细的看了看刑如意五官:“若论气质的话,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可若是但看眉眼的话,是有那么一点影子。” “如意爹爹与常叔叔可当真都是护短的,岂止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影子,简直就有五六分的相似。不过常叔叔刚才有句话还是说对了的,那就是论气质,那位云大小姐可是与娘亲你没有半分相似的。” “所以,你跟李茂没有返回苏家而是偷偷跑到这个村子里,就是因为发现那个水井中有一个与我长得十分相似的人?” 李茂忙不迭的点头,殷元跟着也轻轻的嗯了声。 “可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刑如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身旁的人:“若我当真与那位云大小姐有几分相似,为何刚刚在现场的时候,没有人提起。一个死在水井中的女尸,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就算大家知道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难道就不会好奇的多看两眼吗?” “的确是有些奇怪!”常泰也陷入了思考当中:“正常人若是在街上碰见了两个长相相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可这村中的村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村长听见几人的议论,回过头来笑了笑:“这树有相同,人有相似,本身就是极正常的事情。况且,刚刚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放在死人的身上,真正敢去看死人脸的没有几个,脸都不敢看,又怎么能知道那位云大小姐与眼前这位姑娘是不是长得相似。 再说,这人都死了那么久,又在水井中泡了那么半天的,脸估计早就给泡的没有形状的,哪里还看的出来是不是相似。至于刘家的那个小媳妇儿,她说的话啊,也不能全信。那小媳妇儿好面子,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在充面子的,就她那在云家临时帮佣的身份,未必就真的见过云大小姐,我是说,活着的云大小姐。所以她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刑如意长哦了一声,问殷元道:“娘亲真的跟她很像吗?” 殷元伸出一只小手来:“顶多四五分的相似,不过就跟村长爷爷说的一样,这人吗,本来就有相似的,况且只是眉眼两处而已。” “也是,我这长相原本就极为普通,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碰见一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也不奇怪。” “你长得并不普通!”狐狸护短的本性显露无疑,他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很认真的对她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至于那位云家大小姐,日后你自然会知道,她为什么与你有些相似。” “为什么?你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告诉我?”刑如意抓住狐狸的衣裳,追问着。 狐狸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问。 刑如意赌气的转过身,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处新的院落前。院子里头一共有五间新瓦房,院墙是用树枝扎的篱笆,村长站在门前,对着众人说了句:“这就是老朽的家,诸位贵客请进!” 进了院子,刑如意才看出来,这院子从外头看,是新盖的瓦房,但进到屋里,才看出,这房子是翻新的,不是全新的。屋子中间生着旺旺的火炉,让整个屋子都显得非常暖和。刑如意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了一圈,之后落在了房中的正梁上。 在正梁上,清晰的印着七道刀痕! 正文 第263章 饺子(8) 初到纸店时,刑如意便听人提起,说是当地有个风俗。如果有人在房内上吊自杀,就要在房梁上砍一道痕迹。这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道,说明在这间房内,至少有七个人上吊自杀,属于凶宅中的极品。 刑如意轻出一口气,将目光落在村长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看村长家的房子,应是近日翻新过的吧?如意想要冒昧的问一句,这房子是村长家的祖宅还是从旁人手中购买的?” “不瞒姑娘,这宅子是我从旁人手中买下的。这原来的主人,姑娘也听过,就是云大小姐的那个云家。这云老爷,原本也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后来发了家,就搬到别处去了,但这老宅一直都在。这不,过了年,我那孙子就成年了,原来的房舍不够住,就寻思着另外找一处宅子。正好这里空着,房舍保留的也还不错,就找个中间人去跟云老爷商量了商量。这云老爷也是个好人,体谅我家的难处,连一枚铜钱都没有收,就将这宅子送给了我。我呢,跟儿子媳妇商量了一下,就把原本准备下买宅子的那些钱拿出来将这里翻新了一下,这才变成眼前的这副模样。” “村长既是从云老爷手中购买下的房子,也是村中的老人,对于这栋宅子的过往,您老人家心里是否也清楚?” “过往?姑娘想要问的是那件事吧?” “村长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刚在井口遇见姑娘时,我就瞧出姑娘不是一般人,不仅姑娘不是一般人,就连姑娘身旁的这些人,也都不是一般人。旁人进了我这屋子,打量的都是家具摆设什么的,姑娘是见过大场面儿的人,自然瞧不上我这房子里粗糙的桌椅板凳,但至少也会像模像样的瞧一瞧吧。可姑娘只是溜了那么一眼,倒是看我家这正梁看了许久。” “的确,我对村长家的正梁比较感兴趣,尤其是这上面的刀痕。” “这是咱们当地的规矩,但凡家中有人上吊自杀,就要在这房梁上砍一道痕迹。在这座老房子里,一共有七个人上吊自杀,所以这正梁上留的是七道刀痕。” “村长既然如此清楚,为什么还要买下这么一栋凶宅?” “凶宅?对,在旁人的眼中,或许这栋宅子很凶,是个生人勿近的凶宅,但对我来说,这宅子是我这辈子的念想,我不觉得这里凶。”村长说着,指了指院子里头的一根树桩:“那里原本长着一棵桂花树,小的时候,我经常在那里玩,跟现在的云老爷一起。我娘,是云老爷的奶娘,所以我跟他也算是吃着同一口奶长大的。哦,对了,云老爷的生母就是在这宅子中上吊自杀的第一个人。” “好端端的,云老爷的生母为什么要自杀?” “这说起来,也是跟饺子有关!”村长叹了口气:“那时候云家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顶多算是村子里的富户,云家老太太比较勤俭,对自己,对外人都十分的苛刻。这云老爷的娘生他的时候,是立生。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立生吧?” “正常胎儿出生,都是头朝下,脚朝上,但也有些孩子,是脚朝下,头朝上,算是难产的一种,在民间也叫做立生,意思就是直立着给生出来。这种情况,十分凶险,倘若处置不当,孩子和产妇都有可能死亡。当然,于是运气好些的,孩子也孕妇也会相安无事,但孕妇多半都会伴有大量出血的症状。” “没错,姑娘说的都对。真没想到,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倒还懂这些医道。”村长说着,又往外头的树桩子那边瞧了一眼:“云老爷的娘就是这种情况,当时的情形十分凶险,我娘与云老爷的娘,原就是旧日相识,又比她先一步生过孩子,所以当时也被请到云家帮忙。 据我娘说,这孩子生到一半时,云老太太就对稳婆说,这媳妇死了不要紧,大不了再给云家另娶一个。可这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云家的根儿,说什么都要保住。乡下地方,遇到那种凶险的景象,大多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可云老太太却想出了一个法儿,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富贵人家的媳妇若是遇上难产,就用看她人被鞭打的方式来进行生产,说是可以刺激产妇。 云家那个时候,也就是比咱们普通人家的条件稍微好一点,也不像现在有个丫鬟什么的能供着打骂。于是这云老太太就说了,让稳婆拿鞭子直接抽打孕妇,说孕妇感觉到疼了,这孩子自然也就生下来了。” “这简直就是我听过的所有恶婆婆的故事中最恶毒的一个婆婆了!”刑如意睁大了眼睛:“那稳婆当真打了?” 村长黯然的点了点头:“我娘当时也在,跪在地上哭着求云老太太,说千万不能那么做。万一给打怀了,不仅她的儿媳妇要没了,就连这肚子里的云家根苗也要没了。云老太太当时态度特别强硬,直接问了我娘一句,倘若不这么做,万一这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问题,我娘她能不能担的起这个责任。 这个责任,我娘自然是担不起,所以也拦不住后面的事情。好的是,只一鞭子,云老爷便自动从他娘的肚子里窜了出来,这也算是救了他娘的一条性命。可云老太太当时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真真的刻在了云老爷的娘的心里。 按说,这生了大胖小子,又遭了那么些的罪,本该是要好好养上一阵子的,可也因为云老爷是难产出生的,产后他娘又大出血,请了很贵的大夫才勉强的保住那条命。云老太太自里自是埋怨的紧,在生完孩子的那些天里,又说了许多的重话,可想而知,这云老爷的娘,心里该有多恨的慌。 于是,在云老爷满月的当天,这云老爷的娘就跟云老爷的爹提了一个要求,说自己想要吃一碗饺子,素馅儿的。云老爷的爹应下了,可饺子做好了,云老爷的娘却是一口都没有吃上,因为那素馅儿里搁了鸡蛋,而且还是两个鸡蛋。当即就被云老太太被骂了,说云老爷的娘这是存心要败云家的家,是要把云家折腾光了。 云老爷的娘当即冷笑了三声没有再说话。等云老爷的满月宴过去了,人们才发现,这大半天的都没有见到云老爷的娘,也就是孩子的母亲。等找到她的时候,人都挂在正梁上半天了,这身子都凉透了。” “何止身子都凉透了,只怕心早就凉透了!”刑如意说着,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孕产妇在生产完之后,原本就极容易出现焦虑不安的症状,这是由于在生产时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阵痛以及生完孩子之后体力、经历的巨大消耗,导致的身心疲惫。如果在生产的过程中,得到的不是呵护和理解,而是责骂和训斥,无异会加剧生产过程中产生焦虑的程度。 在产妇生产过程中,采用鞭打这种方法催产,更是闻所未闻,这云家老太太也算是一个大大的奇葩了。产妇本就是难产的,这过程又多痛,她自己都是女人,难道不知道吗?好容易生完了,她不仅没有让自己的儿媳妇好好的休息,好好的照顾她,反而还一味的苛责与埋怨,也难怪会让一个母亲生了想要去死的心,愣是在儿子的满月宴上寻了短见。” “这也是一种病吗?” 常泰在一旁听的蹙眉,不由得也问了一句。 “嗯,算是一种病,在我的家乡,管这种病,叫做产后抑郁症。如果严重的话,就要尽快进行治疗。但由于病人的情况特殊,所以建议选择中草药,例如我们如意胭脂铺出品的解郁安神汤,这解郁安神汤是用柴胡、茯苓、当归、合欢皮、白芍、炒枣仁各20克,五味子25克,知母10克,夜交藤30克熬制而成的,每天用水煎服一副即可,还有一种药,算是给富贵人家吃的,叫黄连阿胶汤,用的是黄连3克,黄芩、白芍、菖蒲、柴胡、甘草、郁金、上好的驴皮阿胶各10克,浮小麦30克,枣仁15克,大枣5枚,也是每日用水煎服一副,效果都是很好的。不过就算当时有我这药,就依着云老太太那尖酸刻薄的劲儿,也未必舍得去买。” “姑娘这话倒是不假,连两个鸡蛋都舍不得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再去买那些药。云老爷的娘上吊自杀了,云老爷的爹伤心难过了一阵子之后,在云老太太的安排下,另娶了一人,也就是云老爷的后娘。这新人进门,自然容不得一个刚刚满月还未断奶的云老爷,于是我娘就成了云老爷的奶娘,我呢,也跟着我娘一起住进了这云家的大院子里。这之后,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吧,云家都是风平浪静的,直到云老爷续娶的这位夫人生产的那天晚上,这云家才又起了波澜,于是这正梁之上,就又多了两道刀痕。” 正文 第264章 饺子(9) 云家续娶的这位夫人也要生孩子了,却偏偏与前一位夫人一样,也是难产,在床上疼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这可急坏了在一旁稳婆。当时,产妇已经相当的虚弱,再拖延下去,这大人和孩子可能一个都保不住,于是稳婆小心翼翼的去问云老太太,这一次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云老太太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小孩儿。稳婆得了准信儿,回到房内,跟旁边帮忙的人说:“云老太太说了,跟前一个一样,不保大人,保小孩儿。反正这孩子娘,还不是死一个娶一个。” 说来也怪,这稳婆的话刚落,房内就起了一阵儿阴风,原本已经虚弱无力的产妇,竟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时那脸色,也就跟死人似的,煞白煞白。 当时,孩子已经入盆,只是脑袋卡在关键的地方出不来。产妇这么一坐,小孩子十有八九是要活不成的。于是忙安抚着产妇说:“快了,快了,等下孩子生出来,你就轻松了!” 产妇冷笑一声,目光幽幽的盯着稳婆:“快了吗?” 稳婆点点头,使劲按着产妇的身子,想要让她躺下来。 产妇却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歪着头,看着稳婆问了句:“我生不出来,你是不是也要拿鞭子打我?” 稳婆尖叫一声,就从房内冲了出去,口中还嚷嚷着:“见鬼了!见鬼了!” 等云老太太与云老爷的爹冲进房间的时候,满地的血污,而云老爷的这位继母,也跟云老爷的娘一样,悬在了屋梁上。当时那孩子都还在,就卡在产妇的那个地方,看起来煞是渗人。 云家这位续娶的夫人因为难产上吊自杀之后,云老太太与云老爷也都先后在那根正梁上自杀了。 “云老爷的生母、后娘、同父异母的兄弟、云老太太、云老爷,这算起来也才五个人呐!可这正梁上,却有七道刀痕。”刑如意说着,指了指正梁上最后划的那两道刀痕:“这两道刀痕又是怎么来的?” “这剩下的两道刀痕中,一道是那稳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云老爷的后娘上吊当晚,这稳婆就疯了。后来随着云老太太与云老爷的爹先后上吊而死,这稳婆竟也偷偷的潜入到云家,也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方法上吊了。这村里人都说,是云老爷的娘回来复仇,要了这些人的命。后来,云老爷长到十多岁,便跟着本家的一个亲戚去外面走商,很快就发了家,搬离为了这里。” “加上稳婆,这也才六道!” “最后一道,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个人。”村长说着,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那已经是云老爷搬走之后的事情了。当时,云老爷虽然已经搬走了,但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会回来看看,然后在这间房内祭祀一下。头一年回来的时候,随身带着一只黑猫,那黑猫自进了这院子,就开始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后来,就也挂在了这正梁上。他们都说,这黑猫是云老爷故意带回来挂到上面的,为的就是镇一镇他娘的鬼魂,驱散盘踞在他们云家老宅中的怨气。” “可我瞧着这院中似没有什么怨气啊!”刑如意说着,用鬼目在院子中扫了一圈。这院子虽有些阴气盘踞,却不会给阳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说白了,这种程度的阴气,但凡老一点的村落或者院子都是有的。就连他们所在的这间应该是大凶之地的正房,也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老朽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若这院子真那么邪性,我也不敢拖家带口的过来住啊。给姑娘你说句实话,这宅子自那只黑猫死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早些年的时候,云老爷也带人回来住过两回,后来云家的家业越来越大,云老爷这才将宅子给弃了。 我寻思着,当年的那些事情,就算真是云老爷娘的鬼魂做下的,她也不会害我。首选,我与她无冤无仇,其次,当年她遭罪的时候,我娘还帮过她,且两人生前也算是有过一份姐妹情谊。”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倘若这云老爷的娘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这种结果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村长你,住这种院子,尤其还特意选了这间屋子来住,当真心里就不怵的慌吗?” “我怵什么?不就是鬼吗?谁死了还不能变个鬼啥的。姑娘瞧瞧我这脾气,看我像是那种会害怕的人吗?再说,我都这把岁数了,早就一条腿儿迈进棺材里头了,我还怕什么。” 村庄说着,竟拍着自己的胸脯大笑了起来。 刑如意倒是十分喜欢村长的个性,于是也将这云家老宅的事情暂时搁下,又拉扯了些别的东西,随后借口还有事情要办,便告辞出来了。 一出门,刑如意便迫不及待的问狐狸:“你可发现了什么?这宅子当真没有问题吗?” “你若指的是那些东西,我便回答你,没有!” 依照狐狸的道行,若说没有的话,那便是真的没有了。刑如意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觉得稍微的有那么一点失落。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常泰说了句:“我觉得这村长家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村长一直在说,他之所以买下这栋宅子,是因为孙子即将成年,而且他还有个儿子跟儿媳妇。” “没错,他刚刚是这么说的。难不成,有个儿子、媳妇跟孙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我刚刚在你们说话的功夫,去院子里看了一看。或许是出于捕快的本能,我总觉得那院子有些蹊跷,后来看了一圈之后,我终于明白那院子的蹊跷之处。” “什么?”刑如意眉间微聚:“难不成这院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发现的?” “娘亲你太过于关注那些细节,所以就很容易忽略掉一些表面上应该注意到的东西。”殷元边走路,便打哈欠,但说出来的话,却跟小大人一般无二。 “难不成,你也发现了所谓的蹊跷之处?” “没有!因为对我来说,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关注。”殷元傲娇的抬抬下巴,然后飞了李茂一眼:“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李茂应了声,就蹲下身子,将殷元给背了起来,然后看着刑如意说:“掌柜的,你的确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如果说常泰发现村长家的院子有异常,是出于捕快的本能,而狐狸、殷元与李茂是出于妖神的卓越观察力以及天赋异能,那么连李四娘都能看出那院子的古怪刑如意却看不出来,又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也瞧出来了?”刑如意郁闷的看着李四娘。 李四娘拖着铃铛的手,点了点头:“嗯,那院子的确有些不大正常的地方,只不过四娘是一个妇人,可能看见的东西与常大哥他们所看见的还有些不大一样。” “呜,好郁闷,你们到底都发现了什么。”刑如意垮了脸,有些郁闷加委屈的看着狐狸。狐狸扯扯嘴角,用手捏了捏她的脸。 “村长虽说了他有儿子与儿媳妇,还有一个孙子,但是我发现,那座院子实际上,只有村长一个人在住。”常泰说:“我仔细观察过,那院子里除了村长自己的东西之外,并未见到其他家庭成员的用品。不过村长也说了,说这院子是新置的,也需他儿子、儿媳妇以及孙子的东西都还在原来的老宅,没有搬过来。” “我看到的情形与常大哥的差不多,我留意到村长家没有女人活动过的痕迹。若村长真有个儿媳妇,这家中不可能没有女人喜欢的花花草草、针头线脑什么的,而且连一件女人或者孩子的衣裳都没有。还有,就在刚刚的那间正房里,我看到了一件衣裳,那衣裳的款式虽说是个年轻人的,可上面的针脚很粗,与村长自己身上穿的那件很像。我总觉得那不是女人的针线手法,而像是一个男人自己学会的缝缝补补,十分的蹩脚。”李四娘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在跟我铃铛的哥哥成亲之前,他也是自己缝缝补补的,他说过,男人缝线的手法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缝制衣服,会讲究针线走势、缝补后的衣裳穿起来是否舒适以及看起来是否好看。男人就简单的多,只要这破掉的地方,需要缝合的地方链接起来就行。” “我倒觉得嫂子跟常叔叔说的不对,若是那家中没有小孩儿的话,为什么要在房间里放那么多的娃娃。不过,男孩子好像都是不喜欢娃娃的,所以我觉得村长家里一定不止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女,就跟铃铛一样。”铃铛听李四娘说完之后,立马说出了自己的不同感觉,而且她还提到了一个新的词:娃娃。 “娃娃?什么娃娃?” 刑如意懊恼的问着,发现自己的观察力竟然还不如一个铃铛。 “就是像真人一样的小娃娃,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不过就像嫂子说的那样,做工都有些粗糙。”铃铛说着,还蹙了蹙眉:“嗯,我瞧着里头有个娃娃跟如意姑姑你还挺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的一样。我当时还想偷偷拿起来看,可村长凶巴巴的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就把手给收了回来。” “你所说的那些娃娃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都没有瞧见!”刑如意越发的郁闷起来。 “如意姑姑你没有瞧见也是正常的啊,因为你一直站着跟村长说话,后来村长引你坐下的时候,又刻意的让你背对着那些娃娃,你自然是瞧不见的。”铃铛说着,停了下来,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喏,当时如意姑姑你就坐在这里,身后是一个大的很旧的木箱子对不对?那种木箱子通常都是用来装衣裳的,在洛阳我们的酒肆里也有好几个。但如意姑姑你当时背对着的那个箱子却是半打开的,里头除了衣裳之外,还有那些娃娃,好多个呢,有大有小,有老有少,都在里头挤着。铃铛因为个子小,眼睛正好能够看见那些娃娃。若不是村长当时瞪了我那么一眼,我差点就把那个很像姑姑的娃娃给拿出来了。” “幸好你没有拿出来,否则就闯了大祸。”殷元趴在李茂背上,懒洋洋的说着,说完又看了狐狸一眼:“哦,不对,不是闯了大祸,而是打草惊蛇,乱了我狐狸爹爹的阵脚!” “嗯?”听见殷元这话,刑如意的目光瞬间又落回到狐狸脸上,而且还是带着疑问的那种。 狐狸微微一笑,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别听殷元的,不过是有些事情,需要晚上才能看的真切!” 正文 第265章 饺子(10) 你遇到过鬼遮眼吗?我想,就算你遇到了也不一定就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被鬼的一双手瞧瞧的蒙住了眼睛。 邢如意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坐在草房的屋顶上,看着村长家的院子,郁闷自己白天时为何就没瞧见盘旋在那院子上空的阴邪之气。 对,阴邪之气,不是单纯的鬼气或者妖气,而是几种气交织在一起的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邪气。 今夜的月很圆,漆黑的天幕上却没有一颗星,让整个天空显得异常干净!依照狐狸的说法,今夜村中会有奇异的现象发生,而这发生现象的中心就是村长家。 此时,依照狐狸的安排,常泰正与李茂隐藏在村长家外。殷元则趁着四娘与铃铛不注意时溜出了门,这会儿正托着下巴坐在村长家的屋顶上。 子时过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先是村长家正屋的灯亮了,接着房门打开,从里面跳出许多的小娃娃。那些娃娃身高不足一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是铃铛之前说过的那些布偶。 看到那些娃娃,殷元的眼睛亮了,他先是勾勾嘴角,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猫下去,做出了一个猎捕者惯用的那种动作。 原本坐在对面屋顶上的邢如意看见这些娃娃,不由吃了一惊,刚想要下去看看,就被突然出现的狐狸拥到了怀里。入怀的一瞬间,狐狸就施展了隐身的法术。邢如意正想要问为什么,狐狸的指头就按在了她的唇瓣上。 邢如意嘟嘴,扫了狐狸一眼,狐狸微微一笑,示意她看下面。 邢如意这才注意到,院子中央,一个老头模样的布娃娃正抬头看着邢如意的方向,那双眼睛在黑夜中散发出诡异的绿光。 “这只玩偶充当是小吏的角色,也就是这群玩偶的监管者,属于村长的眼线,若非我出现的及时,你就被它发现了。” 邢如意吐了吐舌头。因为知道狐狸能够探查她的思想,所以有些话不用说,直接在脑子里想一想狐狸就可以知道。 “村长养这些娃娃做什么?” “仔细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狐狸说着,松开了堵在邢如意唇上的手指。 邢如意也不再询问,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人偶娃娃的身上。起初,那些人偶娃娃只是没有目的的在院子里蹦跳,看起来就像是在月光中嬉戏的一般。蹦跳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在那个老头人偶的指挥下,一个个的从门内挤了出来,跟着四散而去,见门便入,但又不像是乱入的。 “这些人偶娃娃莫非还挑家儿?”邢如意疑惑的说着,当她看清楚其中一个娃娃的模样时,禁不住发出“咿”的一声! “瞧出来了?”狐狸问,圈着邢如意的手并未松开。 “刚刚那个娃娃好像白天时与我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在云家帮工的那个小媳妇。而且,你注意到没有,那人偶身上穿着的衣服,与我白天时送给那个小媳妇的也很像。” “不光是那个人偶娃娃,你再看看其它的,是不是也有些眼熟?” 狐狸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正在街上溜达的人行玩偶。 邢如意认出来了,那个玩偶正是白天的那个更夫,而他身上穿着的,也是白天时常大哥送他的那身衣裳。 “常大哥?” 邢如意下意识的看向常泰与李茂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两个人也都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像他们这样暂时隐身了,还是去了别处。 “放心,他没事,李茂带着他去别处了。” 狐狸说完,将邢如意抱起,带着她从房檐上飞了下来。狐狸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跟在那个更夫玩偶的后面,让邢如意瞧瞧这些玩偶究竟要做什么。 更夫玩偶似乎很悠闲,提着布片做的铜锣在村中的小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偶尔,还会停下来,抬头看看月亮。 “它在做什么?总不会是在欣赏今晚美丽的月色吧?” “不!它是在看路,换句话说,也是在接收那个老头玩偶给他下达的指令。” “接收指令?我还以为这些玩偶也是能够独立思考的呢?看走路的时候蹦哒的多悠闲。对了,如果我捉两个回去,能不能陪殷元玩?” “殷元?”狐狸看着那个更夫玩偶,用玩味的口吻说着:“我想殷元会更乐意把它们吃掉。” “吃掉?我家小殷元不会这么饥不择食吧?”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这些玩偶,在寻常孩子的眼中,或许就是可爱有趣的布偶娃娃,但在殷元这种小魔物的眼中,等同于一个个的小点心。” 说话间,更夫玩偶又行动了!在转过两条街道之后,他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跟着用脑袋顶出一条小小的门缝,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这是谁家?” “那个更夫的家!” “哦!” 邢如意轻哦一声,人也被狐狸带进门里。更夫玩偶迈着小短腿儿用同样的方法挤进卧室时,狐狸也用法术将邢如意给带了进去。 更夫玩偶在室内转了一圈,跟着跳到床上,踩着更夫的胸口走到他的口鼻前,俯下身子,小口对大口,小鼻对大鼻的吸起来。 活人的气息,就那么一缕一缕的被吸进了更夫玩偶的体内,更夫的脸从原本的健康色开始变成蜡黄色,而更夫玩偶眼中的绿光则淡去了许多。 “这个更夫玩偶是在吸食人的生魂!” 邢如意说着,想要出手制止,却被狐狸拦住了。 “没用的,你救不了他们了。他们的生魂已被这些很像他们的人形玩偶吸食的差不多了,就算救了,也不过是活死人一个,何必呢?” “可若是不救,他们就成死人一个了!” “如意,有的时候,死人要比活人幸福,更何况是这些活死人。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了解真相,并不想你陷入其中。” “可我……” 邢如意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说了句,“实在不忍心看着不去管!” “我知道!”狐狸低声说着,用力的抱了抱邢如意:“我的如意太过善良,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错了,不该带你来看这些。” 邢如意深吸了口气,做出一个很放松的表情来:“没关系,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之所以带我来,是因为你知道,就算你不带我来,我也会自己偷偷的跑来,到时候反而会让事情失控到你我都控制不了的程度。 我也知道,我的心软,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来说,未必是好事。放心吧,我没事的,我只是想知道那个村长究竟要做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古怪的娃娃,为什么我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是我的鬼术不灵了?” “是有人不想让你知道!”狐狸松开手,看着邢如意的眼睛:“还记得在神都时,我与你说过的话吗?你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而那个莫须有也不是偶然出现在你我的视线当中。” “所以呢?你带我回青丘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与我成亲?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从不在意成亲的地点是哪里,只要对象是你就好,而你,虽是曾经的青丘狐帝,但也未必会在意这个时候的青丘。 你带我回去,一方面是因为你了解青丘,知道那里要比神都安全,你不想我出事,更不想让我陷入他人的阴谋当中,不管那个人是否刻意。另外一方面,你也想回青丘探查莫须有的真实底细,因为你觉得这个莫须有与青丘之间存在着某些神秘的联系,是这样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如意你的眼睛。没错,莫须有的出现太过巧合,而他与青丘之间的牵连又太多。他非人非妖,非魔非怪,更非神仙,我实在看不透他是什么东西。 若是以往,我大可以不必管他,但是现在我有了你!”狐狸看着邢如意,微微一笑,又说出一句话来:“你是我的软肋,在他人眼中如此,在我眼中也是如此!” “这么说来,还是我太弱了些!”邢如意掩面苦笑:“那么现在呢,我们要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还要不要去管这些人偶娃娃。” “这些人偶娃娃,自有殷元去处理,我带你回去看看那位村长的真实面目!” “村长?难不成除了这些人偶娃娃之外,他还藏着别的秘密!莫非,他是莫须有乔装易容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狐狸卖了个小关子,牵着邢如意的手,施了个法术,邢如意与狐狸都出现在了村长家的院子里。 有些玩偶娃娃已经回来了,它们规规矩矩的围在村长周围,头向上,以奇怪的角度上扬着,将从活人身上吸取到的生魂吐纳出来! 村长站在中间,脸上带着怪异的笑,通过嘴巴和鼻孔,将生魂一缕一缕的吸入自己体内,他的五官和体型,也随着这些生魂的吸入,慢慢的变了模样。 就这样,村长从一个老人变成了一个年轻人!从一个男人,变成了一个体态婀娜的女人! “她是谁?” “村长,或者说是云家新娶的云夫人!” 狐狸的话刚刚说完,那个女人竟转过身来,面对着邢如意。邢如意愣住了,因为眼前的这张脸像极了自己,哦,不,应该说是像极了穿越到盛唐之前的自己! 正文 第266章 饺子(11) 如果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你自己,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吃惊!欢喜!还是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邢如意看着院子中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突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李茂和殷元都说那位死去的云大小姐与我的现在很相似,现在村长又变成了我以前的模样,而村长竟然是云夫人,这里头是不是有些什么,而且是与我有关系的?” “如意,你知道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你若不想理会,我们可以离开,直接回青丘,若是想去看看,我陪你!” 邢如意想了一想,说:“我想去云家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只是眼下这个人要怎么办?” 邢如意指的是云夫人。 “她是鱼饵,还需留着,至于那些人偶娃娃,留给殷元处理就好。”狐狸说着指了指院中。云夫人此时已经变作寻常女子的打扮,身上没有留下一丝村长的痕迹。她将围在自己周围的那些娃娃驱散,然后套了一件连帽黑斗篷,低头从院子走了出来。 “她这是要去哪里?” “她是云家的夫人,自然是要回云家去的。” 狐狸说着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隐身的口诀,将邢如意与自己都完美的隐藏起来。 村长家,殷元一双手向后背着,挡在门口堵住那几个正要出门的人偶娃娃! “放心!我对现在的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把你们捉住送给我娘亲玩玩!” 殷元说着,身形快速的移动,捉住了那个充当管理者的老年娃娃。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偏去帮个妖物为虎作伥。” 这个很像村长的人偶娃娃先是冷着脸扫了殷元一眼,跟着开始挣扎,见挣脱不开,只得沮丧的垂下头去。 “怎么?觉得很委屈,还是有别的什么话想要给我说。来,难得小爷今晚心情不错,你若是说的有理有据,我便放了你,若是说的没理,我便吃了你,如何?” 玩偶看了看殷元,见这个孩子不像是在说谎哄他,便开口道:“我身为一村的村长,难道我愿意看着我的村民们一个个变成这样吗?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我宁愿死的只是我一个,受罪当旁人傀儡的也只是我一个!” “村长您这是话里有话啊!”殷元眯着眼笑,但那笑容里却明显带着许多的寒意。 玩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将视线移到了别处:“我是迫不得已的,但凡我有别的选择,都不愿意像今天这样!白天时,你们也曾注意到这座院子,没错,这就是一栋鬼屋,一座名副其实的不详之地,若非为了我的儿子与孙子,我是万万不愿意来这儿的。 还有那横梁,白天时,你们也看见了,那上面有七道非常明显的刀痕。可,事实上,那里还有第八道刀痕!那第八道,是我娘留下的。 我记得,我娘当时非常高兴的对我说,说姐姐的孩子回来了,她要过去看看。姐姐,指的是云老爷的生母,那个孩子,指的便是如今的云老爷。” 我娘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还说回来给我带好吃的炊饼。可我等啊等啊,直到天黑,娘都没有回来。 后来,凡事路过云家老宅,也就是咱们眼前的这栋宅子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找进去,才发现是我娘吊死在横梁上,身体都臭了。 那个时候,我年少气盛,也压根儿不信鬼神,只知道我娘的死,肯定与云家脱不了干系。于是,在安顿好我娘的后事之后,我便寻到了云家。结果,却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云家的天大的秘密。” “有意思,我很好奇这个云家的大秘密是什么?” “好奇害死猫!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牵扯其中,尤其是与这些事情毫不相关的外人。小公子原本就是过路的,又何必招惹麻烦。” “你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我没想着要说服小公子!”玩偶看了看殷元,“同样的,我也不会告诉你云家藏着的那个大秘密是什么。我能告诉小公子的是,因为云家的那个秘密,我背叛了我娘,放弃继续向云家追查我娘死亡的真相。 当年,从云家出来,我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云家的那个大秘密,一个是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是我耗尽自己半生辛苦与努力都可能得不到的一笔银子。我用那笔银子购买了一处院子。娶妻生子。若不是她突然出现,我想我的后半生一定可以守着我的儿子,孙子过幸福平淡的日子。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刚刚小公子问我理由,其实理由很简单,就藏在这扇门后面!” 布偶娃娃说着,用脑袋将门顶开了一条缝隙,殷元站在布偶身后向内望去。只见里面并排站着两个男人。年纪稍微大些的那个,一看就是村长的儿子,因为两个人不光五官很相似,就连神态都十分的相似。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之前村长说过的他的孙子。 只是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脸色蜡黄。 “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孙子。以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着我的孙子成家立业,可是现在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村长说着,示意他的儿子和孙子将宽大的外袍撩起来。殷元这才看到,这宽大的袍子下面藏着的竟然两副骷髅,也难怪面色那么奇怪了。 “这就是我的理由,若厄运只是降临在我一个人的头上,我忍了。可我的儿子跟孙子我不能不管。之所以买下这处宅子,也是为了他们两个,因为只有在这里他们才可以像一个人那样的生活着。”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们未必愿意这么活着。” 殷元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忽然间又想到另外一个可以变成骷髅的人。就是那个山鬼锦瑟的弟弟锦予。 “是她做的吗?你眼下的主子。” “她答应过我,只要我帮她做事,就放过我的儿子跟孙子。”村长叹了口气:“听我一句,小公子还是带着你的家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村子里的事情不要管,云家的事情就更不要去招惹,否则就会大难临头。” “有意思,你们村子很有意思,这个云家更有意思。还有,本小爷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如意娘亲可以让我大祸临头之外,还有谁可以让我大祸临头。” 殷元说着,瞥了玩偶一眼:“看在你刚刚理由还算充分的面子上,今日小爷就暂时放过你,至于你跟你的儿子孙子今后要如何办,也全看你自己。” 说完,殷元转身,直奔那些还困在门口的布偶娃娃走去。快到跟前时,他伸开了右手。 在殷元的右手藏着一团蓝色的火。村长认得这个,这个叫磷火也叫鬼火。生于腐烂的尸骨。但也能吞噬活人的尸骨。 就在村长这么想着的时候,殷元已经出手了。幽蓝色火焰直冲布偶娃娃们而去,一瞬间将其烧成了粉末。 殷元转身,拍拍手,冲村长笑了笑。 “你放心,就你那个女主人,是活不过今夜的。你以后都不用再受她的威胁了,但是你的儿子和孙子,还是让他们回到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去吧。” 布偶村长倔强的低着头。 “人有三魂七魄,你却只剩下一魂一魄在勉强支撑。至于你的儿子和孙子,与掉落在水井中的云家大小姐一样。都只剩下了一魄,这样痛苦的活着,他们未必愿意。” “云大小姐?”玩偶村长发出一声冷笑:“我先告诉你一个云家的秘密吧。其实,云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云大小姐。至于我的儿子和孙子,的确是我一厢情愿把他们留下来的,倘若他们想要离开。那我就随他们走好了。” 另外一边,狐狸带着刑如意尾随云夫人一直到了云家。 刑如意本以为云家也应该像之前的苏家一样,是个深宅大院。却不想这个云家竟是一座山寨,而寨子里的多半都是姓云。 云夫人虽进了寨子,却没有往自己家里去而是去了一座在寨子中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十分符合她那个时代建筑要求的房子。 云夫人进了门,先是去掉了头上的帽子,跟着向对方行礼。等那个人转过身来时,刑如意却呆住了,因为房间里的那个人实在太像自己的爷爷了。 “主子,云娘回来了!” “要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回主子,云娘翻遍了村子的里里外外都没有见到主子所描述的那个东西。但,云娘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才急匆匆来找主子您。” “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一个人,一个比云大小姐更像您描述当中的那个人。” “她叫什么?” “她不姓云,而是姓刑,我听她身旁的人都唤她如意。” “如意!刑如意!”那人好像很激动,一下子握住了云夫人的肩膀。 “你确定那个姑娘很像我描述中的样子,而且姓刑,名如意?” “属下肯定!” “那好,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她带回来!” 正文 第267章 饺子(12) 你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吗? 邢如意与狐狸尾随着云夫人回到了云家,这才知道,所谓的云家不是单门独户,而是一个连成片的寨子,名叫云寨。 云夫人回到云家,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云老爷,而是居住在奇异房子中的另外一个人。云夫人自称云娘,却唤那个人主人,而那个神秘人,竟然长得酷似她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爷爷。 邢如意用力握住狐狸的手,指甲几乎陷进狐狸的掌肉中。狐狸扯了扯嘴角,微叹口气,将邢如意拥在了怀里:“乖,一切都有我!” “怎么办殷臣司,他长的像我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在你家里我见过他的照片。可是如意,让自己放轻松一些,无论里头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爷爷,你都会好好的。” 邢如意挤出一抹笑:“我知道,因为我有你嘛!” 话虽这么说,但狐狸看得出来,邢如意是介意的,她很介意眼前这个长相酷似她爷爷的人。 等云夫人出去之后,那个长相酷似邢如意爷爷的人慢慢转过身,看向邢如意与狐狸站立的地方,跟着微微一笑,说了句:“朋友既然来了,不妨出来见见老朽。” 狐狸带着邢如意现身,男人一下子怔住了。他的目光反复的在邢如意脸上流连,一双手微微颤着,神情激动的问了句:“是你吗?” 邢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狐狸的手,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如意,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小如意。”男人说着,抹了抹眼角润湿的光泽:“离开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我还记得,临出门时,你担心我路上饿,还偷偷的塞了水煮蛋给我。一晃,你都……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邢如意眼神戒备的看着眼前这个酷似自己爷爷的人,但她的手却在无意识间出卖了内心的激动与慌张。 “孩子,不必紧张,也不用怀疑什么。我的的确确就是你的爷爷,除了你身旁这个男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舍得伤害你的那个人。” 男人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说吧!” 邢如意看了狐狸一眼,狐狸没有说话,直接将邢如意带到了凳子旁:“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直接问他就好,不用紧张。” “我没有紧张。”邢如意搓了搓手,看着男人说:“我只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我爷爷的这张脸。”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最心疼的小孙女!”男人说着,靠近了邢如意一些。 邢如意冷笑一声,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看着眼前酷似自己爷爷的人:“说实话,你模仿的很像,甚是那些细微之处你都模仿到了,甚至让我一度认为是老天厚待我,让我失踪的爷爷跟我一样,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可惜,你不是!我爷爷他,就算还活着,也一定是活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而你不过是我所熟悉的另外一个人罢了。” “你再仔细看看我,我的确是你的爷爷。” “你不是!”邢如意十分肯定的回答:“因为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我真实的爷爷是什么样的,你所呈现出来的爷爷是我曾经对你的描述,但那样的爷爷仅存在我的想象当中。 莫须有或者是叫你袁天罡,我们坦诚相见不好吗?” 男人发出一阵笑声,跟着用手在脸上一抹,露出自己真实的容颜来。 “果然是你!”邢如意摇头:“今夜也是你让云夫人引我们过来的吧?” “你可冤枉我了!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你们回去在意那个村子的事情,更没有料到你们能找到这里!” “没有料到?”邢如意恼怒的站了起来:“没有想到,你会刻意变成我爷爷的样子?莫须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冤枉!真的是冤枉,我之所以变成你爷爷的模样,一来是好奇,二来是因为你爷爷的这张脸比较生,可以避免某些人的打扰。你也知道,我素日里闲散惯了,不愿意招惹麻烦,更不愿意被那些找麻烦的人给缠上!” “你就是最大的麻烦!”邢如意说着又瞥了狐狸一眼:“你早就知道是他对吗?” “猜测过,但是不敢肯定。”狐狸如实答着:“凡人虽弱,却也是卧虎藏龙,我不能肯定这藏在背后的人就是他。” “我信你!”邢如意说完,将目光落回到莫须有的脸上:“说吧,你的目的!” “如果我说我没有任何目的你信吗?” “不信!”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我的目的。”莫须有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在做什么,其实很早的时候就与你说过。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也是为了那件事情。” “对,你说过你要帮一个人的忙,但你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个人是谁?你要帮的是什么忙,而这些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纣王吗?”莫须有忽然开口问。 “商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因为残暴无道,最终导致商朝灭亡。我记得我们之前好像讨论过这位帝王。” “没错,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位帝王。在民间传说中,他是一个频施暴政,贪恋女色的无道君王,但这些一定就是真的吗?” “不一定,因为历史都是胜利的一方在书写。西周打赢了这场战争,所以他们自然而然是正义的一方,那被正义打倒的自然就是邪恶的一方。” “难得!难得!如意你的想法竟与我如此的一致!”莫须有拍拍手:“据我所知,这位纣王即便不是明君也绝对不是暴君,那些所谓的暴行,肯定带了夸张和修饰的成分。” “纣王与你做的事情有关系吗?”邢如意不耐烦的斜了莫须有一眼:“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纣王的转世,你目前做所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兴商朝。” “当然不是,你看看我这从头到脚哪有一点帝王之相。”莫须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充其量也就是做个跑腿的谋士罢了。不过,有句话你刚刚还是说对了,我进行的事情的确与这位纣王有关。” 莫须有很认真的看着邢如意,说出的话却同样带着不着调的意味:“如果我说,我正在进行的事情,是为了复活这位帝王,你们会怎么想?““吃饱了撑着!”邢如意果断的回了五个字给他。 莫须有一愣,笑了起来:“嗯,仔细的想一想,的确比较像吃饱了撑着,但这世上,许多人做的许多事,都像是吃饱了撑着。” “比如我,是有多无聊才能坐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 莫须有耸耸肩:“我不说真话,你觉得我有所隐瞒。我说了真话,你又说我吃饱了撑着。” “那我们呢?难不成你找我们,设下种种圈套和陷阱,也是为了让我们帮你复活纣王?” 莫须有点头:“老实说,最初的时候我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可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我觉得你们的出现就是为了帮我完成这件事情。” 莫须有的眼神与表情都变得十分古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中,迷惑纣王的妖妃就是一只九尾狐,而九尾狐只有青丘才有。相传,九尾一族最初侍奉的是女娲娘娘,因为触犯天怒,被勒令守护青丘,所以它们也属于上古神族之一。至于小如意你身旁的这位殷公子,恰好也是一只九尾狐。” “就算狐狸是九尾一族,就算他来自青丘,也不代表我们就要参与你的计划。况且,在民间传说中,那个妖妃的目的就是灭商兴周。” “目的是目的,但目的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莫须有指了指狐狸:“倘若有一天,殷公子出了意外,你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倘若那个出了意外的人是小如意你,殷公子会不会倾尽全力来救你。” “你的意思是,那个让你帮忙的也是青丘九尾一族?”狐狸眯了眼,看向莫须有。 “我只能告诉你,我背后的那个人的确与你们青丘有些关系。” “与青丘有关,而且还要复活纣王,藏在你背后的那个莫非是苏妲己?”邢如意猜测出声。 狐狸摇摇头,提醒邢如意:“你忘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袁天罡。作为盛唐最出名的相师之一,袁天罡却从来不测国运,哪怕太宗皇帝厚礼相请,他也只是有技巧的进行化解。但凡事都有例外,袁天罡惟一一次能和国运靠的上边儿的预测就是对女皇的预测。所以,你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她对吗?” 莫须有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狐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袁天罡曾建议女皇修建通天浮屠塔,世人都以为,那座塔不过是为了女皇的统治,如今看来倒是别有用途。” “没错!营造通天浮屠塔只是这整件事情中的一部分,而你与如意,既是意外也是天意。” 莫须有说完,笑眯眯的望着狐狸:“除了那件事情,通天浮屠塔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链接阴阳,贯穿古今。只可惜,我们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哦,不,至少巧合的成功了一次。”” “是我与如意?”狐狸终于弄清了他与邢如意突然出现在盛唐的秘密。 正文 第268章 饺子(13) 云寨,开始下起了雪。 邢如意倚在窗口,目光穿过飘舞的雪花,落在远处的山峦上。 狐狸走过来,将手中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然后将其转过身来,自己的裹了裹:“想什么呢?莫须有,云家还是通天浮屠塔?” “不知道!”邢如意抬起一双微带迷惑的眼睛:“殷臣司,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被人利用了。” 狐狸摸摸邢如意的头:“那你呢?是想要被人继续利用,还是不加理会,让那些存心利用我们的人无可奈何?” “还能这么想?”邢如意睁大了眼睛。 “当然可以!”狐狸笑了:“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到的盛唐,我们都已经来了,追根溯源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我们不想,就算眼前有无数的陷阱,我们也可以跨过去,绕过去,让哪些试图利用我们的人干瞪眼。” 邢如意笑了,伸开双手,一把搂住了狐狸腰:“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管莫须有想要做什么,也不管他背后的人是谁,只要是我们不想做,他们又能耐何我们?殷臣司,我是不是很弱,仅仅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钻了牛角尖?” “不是因为我的如意弱,而是因为我的如意太过善良。”狐狸点了点邢如意的鼻尖:“云家的事情,你还想管吗?” 邢如意摇摇头:“明知道是个陷阱,我还要傻兮兮的跳进去吗?” “非也,就是因为云家有陷阱,我们才更要去看一看,这个莫须有究竟要做什么。如意,莫须有不会无缘无故去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例如变成你爷爷的模样,再例如找的人各个都与你相似。” “他那个人,神经好像有些不正常,没准真是吃饱了撑的。”邢如意的头,在狐狸怀中蹭了蹭:“我不想管这些闲事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去青丘也好,回洛阳也好,我们安安生生做夫妻,踏踏实实生孩子。” “好,我们安安生生做夫妻,踏踏实实生个小如意!”狐狸宠溺的说着,将邢如意搂的紧了些。 “为什么不是小狐狸?” 邢如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狐狸却笑了。他低头,凑到邢如意耳朵旁说了句:“原来我的小娘子想生两个!” 邢如意推了狐狸一把,耳朵尖儿也跟着红起来。 就在两个人准备离开云寨,回到村子里与常泰和四娘汇合的时候,常泰却突然的出现在了云寨。见了邢如意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说道:“四娘与铃铛出事了!” 昨夜,狐狸带着邢如意一路尾随云夫人,也就是假村长回到了云寨,见到了莫须有,听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胡话。 常泰与李茂原本是守在村长家外的,可就在那些人偶娃娃冲出来之前,他们看见了一道鬼祟的黑影,而那个黑影很像是白天落水的偷尸贼老魏,于是两个人就追了上去。 殷元贪玩,一整夜都在捕捉那些人偶娃娃,至于四娘与铃铛,则被留在村外的马车内,负责看守财物。 因为担心如意他们,所以四娘一直未眠,在车中点了灯,慢慢悠悠的做着针线活。三更时分,意外出现了。先是马车外头刮起一阵狂风,跟着厚重的棉布帘子被风吹了起来,烛火随风而灭。 李四娘半眯着眼,探出身子去拉被风吹起的帘子,却忽见一位老者身穿一袭白衣,飘忽而至。 四娘的心当即就咯噔了一下。她明白自己这是见鬼了。 就在她思索着该如何办的时候,白衣老者已经到了跟前,甚至将上半个身子探了进来。四娘虽泼辣,却也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她睁大眼睛,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僵。 白衣老者对四娘视而不见,逐渐逼近睡着的铃铛。然后当着四娘的面,伸手掐住铃铛的脖颈,张开血盆大口撕咬。 四娘惊恐的睁着眼睛,想要扑过去,可无论她怎么挣扎,身体都不能移动分毫,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咯吱咯吱,铃铛的鲜血染红了棉被,颈部肌肉碎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啊~” 四娘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才发现,她是趴在小桌子上。马车外平静如斯,马车内也没有血腥气味。她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意识到刚刚那些恐怖的场景或许只是一个噩梦。 稳了稳心神,四娘摸索着找到火折子,重新点亮了蜡烛,然后探过手去查看铃铛的情形。 棉被拉过了头顶,只能看见一个微微隆起的包。四娘摇摇头,将棉被往下扯了扯,却骇然的发现,在棉被下裹着的竟是一堆白骨。 “什么?”邢如意的身子晃了晃,然后走到常泰跟前,抓住他的胳膊问:“那四娘呢?四娘她……” “四娘人还好,就是受了些打击,待在马车上守着那堆白骨不肯下来。” 邢如意闭了闭眼睛:“那堆白骨当真是铃铛吗?” “那时,我与李茂正在追那个黑影,听见四娘的声音就赶回马车哪里。那堆白骨,李茂看过,说是年轻女子的,而且我们在白骨堆里发现了这个。” 常泰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串铃铛来,递到邢如意跟前。 邢如意看着那串铃铛,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泪眼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一袭粉衣的铃铛笑着从酒肆里冲出来:“如意姑姑,你可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邢如意紧紧的抿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她不明白,好端端的铃铛怎么就被恶鬼给吃了?她明明记得,临行前,她特意让狐狸在马车周围设下了结界,妖邪勿近啊。 “狐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那种东西。” 狐狸心硬,除了邢如意他似乎从不关注别的东西,但这颗狐狸心在邢如意身旁待的越久就变得越是柔软,先是殷元,后是铃铛。 他与铃铛真正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但铃铛却并不在意,每次看见他,都会扬着声音喊他:“如意姑父!” 如今,这个世上,怕是不会有人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喊他如意姑父了吧! 他的手微握成拳,不顾常泰还在眼前,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房中。 “如意,你还好吧?”见狐狸离去,常泰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轻声的问了句。邢如意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只有眼泪在脸颊上静静地流淌。 常泰从未见过如此悲伤难过的邢如意,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眼中满是心疼,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邢如意难过了许久,才慢慢的起身,用力蹭了蹭脸上的泪:“常大哥,如意让你担心了,如意没事的。” “可你的样子哪里像是没事。” 常泰有些后悔,后悔这么早就把铃铛的事情告诉她。 “殷公子走了,你……” “没关系,我知道他去了哪里!”邢如意说着,攥了攥手:“四娘那边我不放心,还请常大哥你现在回去帮我照料一下。李茂和殷元那边也叮嘱他们要小心,那个村子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复杂。还有,莫须有在这里,他要做的事情似乎跟你的朝廷有关,你是公门中人,更要处处小心才是。” “莫须有?就是那个道人!”常泰的脸色变了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说。当日离开神都时,谢玄大人也曾叮嘱过我,还说这个莫须有并非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让我们一路小心。” “谢玄?”邢如意念着那个名字:“他不是莫须有的人吗?” 常泰摇摇头:“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关系。” “这些话不像常大哥你能说出来的。” 常泰苦笑一下,“如意,每个人都有正面与反面,常大哥也一样。只不过常大哥也好,旁的人也好,都只希望让你看到我们好的一面。 做个好捕快,是我儿时的梦想,但入了公门,就只能按照这里头的规矩走。如意,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我们每个人都会适当的在现实面前妥协。” “常大哥,我觉得你今天说的话很奇怪。” 邢如意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忽略常泰刚刚说的话,甚至刻意的让自己不往深处去想。 “我知道狐狸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他要去找谁,我现在就过去,我要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小铃铛。” “如意!”常泰伸手扯住她:“不要去!” “常大哥?”邢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放开我,让我去好吗?我要为铃铛报仇!” 常泰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放手:“对不起,如意,常大哥不能放!你知道,常大哥不会伤害你。况且,你心里也明白,倘若你去了,只会成为殷公子的挂碍,反而让他分心,让他有所顾虑。先跟我回去,比起给铃铛报仇,四娘这个时候更需要你。” 邢如意看着常泰,忽然觉得,这个常大哥也是陌生的。 正文 第269章 饺子(14) 一缕剑气缠在脖颈之间,莫须有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殷公子因何而来,贫道知道,但请允许在你的剑气穿过贫道的脖颈之前,让贫道也为自己辩解两句。”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莫须有褪去了伪装,变成初次见他时的模样。 “辩解?”狐狸眯了眼“我向来都没有听人辩解的耐心。” “有格调,我喜欢,不过我的辩解与旁人的不同。因为它牵扯到铃铛死亡的真相。”莫须有说着,用手点了点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贫道是冤枉的!其实昨夜,贫道就想告诉给你们更多的真相,只是在听到通天浮屠塔这里时,你们的耐心就被耗尽了,甚至以为贫道是在胡说八道。” “莫须有,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当然!如果殷公子不信贫道,那么眼下贫道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跟公子你说话。 公子之所以来找贫道,其主要目的是寻找原因而不是杀人解恨。正好,原因贫道也知道,而且贫道从未想过对你和小如意进行隐瞒。” “说!” “这件事,还要从一年多以前说起。 那日,贫道行了一整日的路,沿途都未见人家,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贫道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在那荒山野岭中歇息了。 谁知,就在贫道打算栖息在一处矮树上时,却见到两点灯光。那灯光犹如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招摇着。 贫道什么都没有,就是胆子大了些,好奇心略微重了些,于是迎着那两点灯光就走了过去,心里盘算着,若是一只野兽,正好打了果腹。 或许是被老天洞察到了贫道的这一点小心思,待到贫道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亮着灯光的地方竟是一家食肆。 说是食肆,却比着城乡之处的简陋了些。拢共就几间小小的茅草屋,门前挂着两盏千层折的灯笼。我先前看到的那两道光,便是由着灯笼绵延出的。 食肆里,坐着个俏丽的姑娘,正捧了碗在吃饭,听见贫道的脚步声,便抬起了头来。那姑娘,若是你见了,定会有些吃惊,因为她的脸与小如意简直生的一模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也还不认得小如意,所以看见那样一张脸,也不过是礼貌性的多看了两眼罢了。 就在贫道打量着那位姑娘,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开口借宿时,那姑娘眼波流转间竟先说出一句话来:‘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打烊了。’ 若是以往,听见这样的话,贫道就算再厚脸皮,也会转身另寻一处地方。可当时,夜深不说,路还难行,且方圆百里贫道只见到这么一家食肆,若是就此离去,就算贫道愿意,贫道饥肠辘辘的胃怕是也不肯。 于是,贫道硬着头皮对那位姑娘道:‘贫道莫须有,深夜赶路至此,无处歇脚,请问店家可有空余房间,借贫道小住一宿,至于银钱,贫道会照付的。’ 原以为那位姑娘会再次拒绝,虽贫道修的是道,可在世人眼中,到底还是个男子,所谓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不是?谁知,那姑娘倒是个爽快的,当即搁了筷子,站起身来:‘倒是有间闲置的屋子,道长若不嫌弃,就随我来吧。’ 见姑娘应允,贫道自是喜笑颜开,脚下生风一样的跟上前。经过桌子时,贫道的鼻子闻见了一股香味儿,然后余光一瞟,竟瞟见那碗中盛着许多水饺,顶上面的一只,咬了一半,露出多汁的肉馅,贫道的肚子当即就发出那种十分难看的咕噜声。 姑娘瞬间就笑了起来,转身时,她的唇不经意的擦过贫道的衣衫,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痕迹。 入到房中,女子仍旧低头窃窃的笑着,‘道长先在这里歇息着,我去给道长准备些饭食。对了,饺子可以吗?不过是肉馅儿的。’ ‘可以可以,贫道食无禁忌。’ 贫道说着,双手合十向那位姑娘致谢,待姑娘离开之后,只觉得满身疲惫,连带着睡意都涌了上来,于是和衣歪在床上小憩。 贫道本不是大意之人,却意外的在那个荒山野岭的小店中睡着了。 待到醒来,已近子时,荒山野岭之处,自然越发的静谧。 不瞒公子,贫道自接下那件事情之后,就少有睡的踏实的时候,但那一觉却睡得酣畅,只是朦朦胧胧之中,觉得耳旁有些声响,像是脚步声,在木床边不停的徘徊。 就在贫道摸索着起床,想要在房间中寻找到一只蜡烛时,一阵风吹了进来。那日的风,就像是今日公子的灵剑,绕过贫道的脖颈,凉飕飕,甚至还有些轻微的痒。 贫道忍不住伸手挠了下,却摸得一手湿润,恰在此时贫道听到有人在唤贫道的名字。 在民间曾有一传说,说深更半夜喊你名字的都是鬼,若是你贸贸然答应了,魂魄就会被鬼勾了去。 说实话,贫道是怕死的,当听见这个声音时,贫道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朝着屋门的方向看去。贫道看见在黑暗的屋子里,有几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贫道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的仔细些,那些影子却又消失不见了。贫道摸索着起身,借着房外灯火,走了出去,食肆的门早已关的严严实实,但姑娘的半碗饺子仍在,玲珑剔透的皮包裹着香气袭人馅儿,虽不再热气腾腾,却依旧勾着贫道那饥肠辘辘的胃。 鬼使神差的,贫道竟拿起筷子,夹了那半只饺子,张嘴给吞了下去。 饺子入腹,却在口腔中留下了满口肉香。那肉肥瘦刚好,不腥不腻,隐隐的还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胭脂香,诱惑着贫道的食欲,让贫道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剩余饺子一并狼吞虎咽下。 恰在此时,自后院飘过一阵饭香,那香味儿似乎比贫道手中的半碗水饺还要诱人。 于是,贫道放下水饺,寻香而去,在厨房中看见了那位姑娘忙碌的身影,剁馅儿,和面,灶上还滚着一锅开水,包好的饺子并排列着,只等下锅滚上几滚,便可入口了。 贫道嗅着那香味儿,凑近了看,却见那盆肉馅,是稠乎乎一团,在昏暗的烛火下,即便是贫道的这双眼都看不清那肉馅儿的颜色。 就在贫道想要仔细再看看那盆肉馅儿时,姑娘已经顺手捞起煮好的饺子,盛在碗里,递给了贫道,‘道长尝一口看看!’ 贫道接了碗,却没有吃,看着那盆肉馅问了句:‘姑娘盆中的馅儿是用什么做的?’ ‘道长若是饿了,只管吃便是,至于这馅儿是用什么做的,道长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何?’ ‘因为……’姑娘用指尖挑了一点肉馅儿放入口中:‘因为这入口的东西,若是知道了来源,道长您就未必肯食了。早前,西伯侯姬昌被纣王囚禁,长子伯邑考献宝救父,却被纣王剁成肉馅儿包成饺子送给了姬昌。这饺子入口,自然美味无比,可若是知道了这饺子中包裹着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肉,道长您认为姬昌还会觉得饺子美味吗?’ 贫道当即就愣住了,甚至觉得刚刚吞咽进肚子里的那半颗水饺变成了某个人的指头,鼻子,嘴巴什么的。 吃人肉,对于贫道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在贫道考虑着要不要出去吐一吐的时候,姑娘语声轻柔,推着贫道的手将那碗水饺又往贫道的嘴巴处推了推:‘道长趁热吃了也好早些歇息,这饺子若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着,姑娘用她的指腹扫过贫道的唇边,一抹艳红,是她的指甲,但在指甲上,贫道却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息。 尽管当时贫道的肚子还是很饿,但那饺子确是吃不下了,于是将饺子搁在案板上,寻了个理由,便想逃开。 可这个时候,那姑娘竟转过身来,幽幽的问了贫道一句:‘道长可知这人间什么馅儿的饺子最好吃?’ 阴森森的声音,让贫道自心间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再看时,那姑娘已重新走回灶台,捻起一只饺子:‘这人间至美的饺子,需得用热腾腾的人心,剁了馅儿,包上皮才可以。不过这饺子皮也是很有讲究的,面皮最是寻常,猪皮最是滋养,而新剥下的人皮,则可以让饺子呈现出非同一般美味。 道长看这锅中的饺子,用的便是新剥下的人皮,洗净了,去了腥,切掌心大小,裹上小小一团馅儿,入了锅去,沸水里滚上几滚,仍是热腾腾,却换了另一副模样。不管这张皮,生前长在何种人身上,在这锅中都算是重生了。’ 说完,那姑娘竟扭着腰肢走到贫道跟前,用指尖划过贫道的胸口,目光则流连在贫道粗糙的皮肤上:‘道长,若是用你的心做馅儿,味道又会如何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用你的心做馅儿又如何?”狐狸听完莫须有的故事,将灵剑转了方向,直戳向他的胸口。 莫须有微微一笑,扯开了胸口,指着那个地方给狐狸看。只见半透明的胸腔里,竟是空空如也! 原来,莫须有竟是没有心的! 正文 第270章 饺子(15) 莫须有没有心,这让狐狸有些意外,目光也随之落在对方的心口位置。 他是青丘白狐,拥有无上法力,不用掀开对方的衣衫,也可以探视。 此时,那双狐狸眼正穿过莫须有的衣裳,落到他的胸口。那里头,果然是空的,就如同刚刚他故事中所讲的那样,是没有心的。 众所周知,人是不可能没有心脏的,即便是殷商时期的比干丞相,也不过多撑了一些时辰,而眼前的莫须有,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比寻常人都要好一些。 狐狸的眼眯了眯,看着莫须有说道:“人可以无心,但做不到无情,不知道道长你是无心呢还是无情?”狐狸手中的剑转了转:“道长刚刚所讲的,的确是一个异常离奇的故事,但殷某实在听不出来,这些与铃铛被谋害一事有何牵连,与云家和如意又有什么关系。” “就这件事来说,的确关系不大,但贫道还是想请公子你耐着性子将这个故事听完。”莫须有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子:“那位姑娘见贫道无心,也与公子刚刚的反应一样,有那么一些小诧异。” “何止是诧异,只怕是被人瞧出来,你莫须有原本就是个妖道。” “妖道?这个形容不错。”莫须有抬了抬眼:”也幸好贫道是个妖道,否则哪里还有机会与殷公子你站在这里说话,只怕早被那位姑娘做成饺子吞进肚里了。““道长倒还真是福大命大,若是当日被那位姑娘吃了,倒是省了我今日的心。”狐狸剑指喉咙:“故事也说完了,道长可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殷公子难道就不好奇,贫道为何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这样一个故事吗?难不成真把贫道当成一个无聊的爱说故事的人了?” 莫须有说着低头一笑,看了眼横在自己喉间的灵剑:“贫道在山野中遇见的那位姑娘姓白,与公子一样,来自青丘,至于元神是什么,贫道不曾留意,想来公子你也不会关心,但有一点,一定是殷公子你所感兴趣的,那就是这位白姑娘曾嫁入云家,且还曾为云家生下过一个女儿。 人妖相恋,原本就违逆天意,至于这生下的女儿,十有八九也会被上面追究,来个天谴什么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白姑娘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她先是用法力将女儿体内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血脉封印,跟着又度了一些自身的气息给了另外一个女婴,偷梁换柱将自己真正的女儿给隐藏了起来。 殷公子可知这位白姑娘将女儿藏在了谁家?哦,藏在谁家也不重要,只是这位姑娘长大之后,嫁了个如意郎君,又生下了子息,一代一代的将白姑娘的血脉传递了下去,直到千年之后。” 莫须有说着,伸出手指来掐算了一下:“那位最后承袭了白姑娘血脉的人姓邢,恰好名字也叫做如意。” “如意?”狐狸怔住了。 “殷公子也很吃惊是不是?在魏村初见如意时我也十分震惊,我从未见过一个凡人身上能够同时容纳仙气与鬼气这两种气息。直到如意无意间说出她的生辰八字,又经过贫道日夜推算,终于弄清楚了这里面的关系。如意她就是那位白姑娘的后人,至于她体内的阴气,则与她的祖先,也就是白姑娘有着莫大的联系。” “什么意思?” “殷公子虽是青丘狐族,但在人间也待了一阵子,应该知道,凡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哪怕他娶的夫人再漂亮,再贤德,再温柔似水,他们也总能找到让自己嫌弃的理由,进而去讨好捕捉新的对象。 白姑娘所嫁的男人也一样! 这个男人,殷公子想必已经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没错,就是这云寨的主子,那位云老爷。 就在白姑娘怀有身孕之时,这位云老爷将相好的带回寨子,本以为就算是被白姑娘发现了,也不过争执几句。 白姑娘的确跟云老爷起了争执,但争执过后,她并未像那些寻常的凡人女子那样求着云老爷或者干脆认命,让云老爷将那名相好娶进门,而是选择了一个她认为最为干脆利落的方式,她显出原型,直接将云老爷的那名相好给吞进了肚子里。” “的确是青丘的做事风格!”狐狸点评道。 “白姑娘选择这种方式,的确可以一劳永逸,甚至干脆爽利,但是她忘了,她所嫁的那个男人只是个凡人。 就在白姑娘生下女儿后不久,云老爷发现了埋在白姑娘小楼下的尸骨以及被白姑娘吐出的那些没有办法消化的金银首饰而那些首饰又被云老爷认出是自己相好的。 能被白姑娘瞧上的男子,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云老爷在发现那些骸骨后,选择了暗中进一步观察,在确认白姑娘并非凡人之后,他没有惊慌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他暗中招揽了一些江湖术士,准备活捉白姑娘。可想而知,那是一场恶战。白姑娘在吞了数十条性命之后,心灰意冷的走出了云家,云老爷则彻底的入了魔,将自己变成了一只噬尸鬼! 前面,贫道已经说过,白姑娘与云老爷亲生的孩子早就被她寄养在一户寻常人家给藏匿了起来,而养在云家的那个本来就是假的,所以白姑娘走的好无挂碍。 虽白姑娘知道留在云家的那个是假的,但是云老爷自己却不知道。留下这个半妖半人的女儿,云老爷唯恐将来祸及云家,可若是不留,到底是他的血脉,他也恨不下那个心,于是便在这云寨中造了一座地牢将“女儿”给幽禁了起来。自己又寻了一个女婴前来掩人耳目。 故事说到这里,殷公子想必已经听明白了。死在牢中的那位云大小姐是云老爷精心寻回来的替代品,所以样貌与如意有些相似,这是因为云老爷在挑选女婴时,参照的是白姑娘的相貌。 被囚禁在云家地牢中的那个也是假的,但是云老爷不知道,他自己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但那个姑娘却与他和白姑娘都不相似。 至于云老爷本身,他的魔化是一点点开始的,最初只是心魔,是亲眼目的自己的夫人一口吞掉几十个术士之后形成的。但是心魔养的久了,就会变成真正的魔,所以他最终变成了杀害铃铛时的那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李四娘昨夜见到的那个就是这云寨的主人,村长口中的云老爷?” “没错,正是这云寨的主人。至于云家现在的夫人,你与如意昨夜想必也都见过了,是贫道的人。 之所以安排她去云家,一来是想要验证当日白姑娘与我说的可是实情,二是贫道发现云家与那个村子有些奇怪的地方,这些奇怪的地方,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但是殷公子知道,贫道是有些事情要做的。这三嘛,自然是发现了云老爷是噬尸鬼的秘密,贫道需要进一步查验,看看这云老爷是否可以为我所用。还有第四,贫道想知道那个被关在云家地牢中的姑娘是否还在,在整个事件中,她是最无辜的,贫道想要救她。” “你也会救人?” “殷公子这话说的,贫道好歹修的也是道,也是有一份菩萨心肠的,这救人乃是本心,至于害人……贫道着实不记得自己害过什么人。” “铃铛呢?” “贫道刚刚已经说了,那是个意外。贫道昨夜就打算将这个故事说给两位听的,只是殷公子与小如意似乎都没什么耐心,在听到通天浮屠塔时便不耐烦的离去了。 没错,通天浮屠塔是贫道让修的,但是两位的出现,却不是贫道所为,勉强要算,也应该算在老天爷的账上。 这话说回来,殷公子与小如意究竟是如何进到那通天浮屠塔里的。贫道虽擅长卜卦推演,也知道小如意是千年之后的人,但却算不出,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小如意那一身术法又是怎么回事?那东西不应该是她的。” “抱歉,道长的问题我无从回答,因为我也在找答案。”狐狸说着,抬了抬眉:“就算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铃铛的死你还是难逃干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件事若真要追加起来,反而与你的小如意有些干系。殷公子你可还记得贫道刚刚说的那些话,小如意是那位白姑娘与云老爷的后人,本身就具有两人的血脉,因为某些奇遇,这隐藏的血脉被激活了。对于凡人来说,这些东西是看不见的,在他们眼中,小如意与旁的姑娘也没什么差别,但是在妖邪和修炼者眼中,你的小如意可是人间美味。 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昨夜铃铛与四娘是睡在如意的马车上,且铃铛身上还带了如意的东西。云老爷,也可以说是噬尸鬼就是被那股味道给吸引过去的。 在噬尸鬼眼中,裹着如意的棉被,携带者如意气息的铃铛简直就是一盘煮好的饺子,且还是热腾腾的,他若是不吃,反倒有些不大正常了。” “为何?” “那说明他还有救,还具有最起码的人性,知道虎毒不食子!” 正文 第271章 饺子(16) 巧合如簧,狐狸在听完莫须有的叙述之后,脑海里只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铃铛的死,可以说是个意外,但他与如意都认为这个意外是由莫须有引起的,所以他气势汹汹的赶来问罪,不假思索的便将灵剑横在了这个妖道的脖颈上。 现在,这个妖道却告诉自己,那个生吞活剥了铃铛,甚至连一片血肉都没有留下的怪物是如意的先祖,而铃铛之所以遇害,是因为她沾染了如意的气息。那个怪物原本想要吞噬的是如意! 狐狸看着莫须有的眼睛,不知道这个妖道所说是真是假,他只知道这样的说法不能叫如意听见。 默默收回灵剑,他直视着莫须有的眼睛:“云家的事情就此为止,我不想如意牵扯其中。如意姓邢,与云家没有丝毫关系,你刚刚说的,我不会当真,也希望这些话不要落入如意耳中。” “殷公子护妻之心,贫道自然晓得,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刻意回避不见得就是正确的选择。” “是否正确,我自会判断!”狐狸冷眼瞧着莫须有:“今天放过你,不代表日后不会杀你!” “看来贫道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莫须有淡淡一笑:“殷公子的意思,贫道心里明白。公子今日之所以留着贫道,无非是让贫道尽快解决云家的事。” 狐狸看了莫须有一眼,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了。 “唉!麻烦啊麻烦!”莫须有轻吐一口气,对着门外道:“是云娘吗?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主人!”云夫人此时换了一身劲装,进入房内,见莫须有恢复一身道袍的装扮,微微愣了一愣,快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云老爷昨夜可是又出去了?” “回主人的话,是出去了,只是云娘办事不利,等追上他时,那位姑娘已经遇害了。” “这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个寻常的侍卫。”莫须有转身看着窗外:“可还记得这是云老爷吃掉的第几个?” “回主人的话,如若云娘记得不错,这是第76了。” “九九归一,这云老爷咱们养的也是时候了。你回去安排一下,这几日就行动吧。” “主人的意思是?” “噬尸鬼,留不得!”莫须有说着,回头看了看云娘:“另外两件事情,你可调查清楚了?” “回主人的话,云娘找到了关押那位云小姐的地下密室,但是没有找到那位云小姐。从里面遗留的痕迹判断,那位云小姐应该是逃了出去,但逃到了哪里,云娘还需进一步去查。 至于主人口中的那位白姑娘,属下并未找到她到过云家的迹象,兴许她还留在那间食肆里,要不要属下去那边查查看。” “不必了!倘若她还活着,一定会出现的。” 莫须有摆摆手。 云娘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云娘刚刚在外头时,似乎听见了主人在说话。昨天那位姑娘,当真是云家真正的小姐吗?” “这与你要做的事情有关吗?”莫须有沉了脸。 云娘立刻露出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样:“主人恕罪,云娘无意冒犯。只是那位姑娘曾到过村子,又是跟随云娘到的云寨,所以云娘认为,心中的秘密怕是她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如何,云娘还需主人明示。” “村子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就那些事情,纵然你有心瞒着也是瞒不住的。”莫须有说着,低了低头:“那个假的云大小姐与盗墓贼的尸体可是你弄到井里去的?” “并非云娘所为。”云娘抬了头,“主人之前已经算出,将会有人偷盗云大小姐的尸体,所以命云娘暗中观察。 果然,三更时分,那老魏鬼鬼祟祟的进了林子。云娘依照主人的吩咐,只是在后面尾随,并未惊动于他。 那云大小姐的墓地,是主人之前为云家选的,为的就是困住云大小姐的一魄。云娘紧随着老魏到了那墓穴跟前,发现老魏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围着那墓穴转了一圈。 事后,云娘才知道,原来是村中那个负责打更的小子事前坏了事。说到这里,云娘倒是又想到了一件事,或许与主人口中那位失踪了的白姑娘有关。” “何事?” “饺子!”云娘将这两个字的字音咬的极重:“起初,云娘见那老魏围着墓穴转悠,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或者遭遇到了鬼打墙。毕竟那个地方是主人选择,若是留下了什么玄机也未必可知。 云娘担心被老魏发现,也唯恐坏了主人的安排,所以一直未曾上前查看,只是远远的观察对方的动态。 就在老魏转了一圈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看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接着云娘见他弯腰从地上拿起了一个东西来。 就在那个时候,月光穿透了云层,落在老魏的身上,云娘这才看到,那老魏手中端着的竟然是一盘饺子。” “饺子?”莫须有也蹙了眉。 “是的,云娘当时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一盘饺子。因为冬至刚过,所以那个时候,云娘也并没有怀疑,以为是云家人上坟所留下的。但是主人也知道云家是一个怎样的环境,云老爷自顾不暇,对于这个所谓的云大小姐事实上也没有多少感情,所谓好和宠,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尤其这位假的云大小姐还不怎么争气,死得更是有损云家的家风,算是云家的一个污点,所以冬至那天,云家未必会有人去看她。 既不是云家的人,那会是谁?云娘大胆猜测着,会不会是那位白姑娘。 白姑娘虽知道这位云小姐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云老爷后来又找的替代品,所以在她心里,对于自己亲生女儿的替代品兴许会有那么一些亏欠。” “这些都只是假设!” “主人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云娘的假设,但假设也并非就没有一点依据。 云娘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盗墓贼老魏将坟前的饺子都给吃了,然后弯腰钻进了云大小姐的坟墓里。之后,自那坟墓中绽开一道白光,等云娘过去查看时,云大小姐的尸身与盗墓贼老魏便都不见了。” “你确定是一道白光?” “云娘视力还算不错,所以那束光线云娘应该不会看错。”云娘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事后,云娘即使赶到墓穴处,仔细查看过现场。现场除了老魏的足印之外,并未见到其它,因为无法确定,这才连夜又返回心中,假托了村长的皮进行调查。” “老魏失踪那夜,正好也是邢如意一行人到达村子附近之时。” “没错!云娘自密林返回时的确见到三辆马车,其中一辆就是昨夜出事的那辆。车辕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如意的图案。 不过,有两个人比邢姑娘他们到达村子的要早。一个姓李,是名随从,另外一个是小孩儿,姓殷,云娘曾亲耳听见他管那位殷公子叫爹爹,管邢姑娘叫娘亲。” “那个孩子我知道,名叫殷元,虽是如意的义子,却与她有着不同一般的血脉关系,你日后若是见了他,最好离远一些。那个孩子,可是比刚刚的殷公子更为难缠。 你刚刚说,他们早就到了村子?是因为发现了村中的那些玩偶吗?” “据云娘了解到的信息,应该不是。他们最先注意到的是村中的那口老井。” “老井!就是打捞上来云大小姐与老魏的那口?” “是的!根据那位李姓随从的说法,他们之所以逗留在村中,是因为在那口老井中看见了云大小姐的鬼魂。 可主人与云娘都是知情的,那云大小姐早在牢中自尽时,就被主人您收取了三魂六魄,仅剩一魄封于体内,埋在密林中。按照时间推算,那个时候,他们是绝不应该,也绝不会看到那样一副情形的。” “云娘,我想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情。”莫须有眯起了眼,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诡异起来。 “请主人吩咐!” “你再去密林,看一看那墓穴与村中水井之间可有什么关联。”莫须有将一纸符咒递给云娘:“那白姑娘的元神是蛇,你此行需加倍小心,倘若遇见,运用此符可暂时保命。” 云娘犹豫了一下,接过符咒点了点头。 “主人放心,云娘定会查清其中牵连,回来向主人您复命的。” 莫须有没有回应,只是摆摆手,让云娘下去了。 郊外,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只是马车旁多了一处新的坟茔。李四娘歪靠在墓碑上,已经沉沉的睡去,脸上虽没有泪痕,却依旧瞧的出伤心至极的模样。 狐狸看了看四娘,嘱咐李茂与常泰小心看着,然后上了马车。 “你娘亲她怎么样了?”狐狸问着,手也扣住了邢如意的手腕,只一下,脸色就暗沉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在邢如意体内,纠缠着几股气流,那些气流既相互缠绕,又相互争夺,大有在如意体内撕破脸的迹象。 正文 第272章 饺子(17) 夜,深得像是一团浓墨。 石峡村外的密林格外的安静,云娘一身夜行衣,踩着枯枝落叶而行。她知道,再走不远,便是当初埋葬云大小姐的那块墓地。 头顶传来一声声奇怪的鸟鸣声,像是某个人在掐着嗓子说话,听的云娘头皮是一阵阵的发麻。就在她停下脚步,想要仔细寻找一下那鸟鸣的来源时,耳旁又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 那个声音,云娘并不陌生。半年多以前,她奉主人的命令,以新嫁娘的身份潜伏进云家。云家行的是迎娶正夫人的礼,所以锣鼓花轿一应俱全。眼下,回荡在她耳旁的就是迎娶新人的锣鼓声。 午夜娶妻,显然不合常理,尤其这林子又不是附近村长婚丧嫁娶的必经之路。云娘将自己隐于暗处,顺带着拔出了随身的短剑。 锣鼓声距离这里越来越近,很快云娘就看见了那支队伍。在漆黑的夜里,那支娶亲队伍仿佛自带光环,在夜色里晕出一圈淡淡的银色来。穿着大红喜服的轿夫抬着轿子从她跟前走过,云娘只觉得一阵恍惚,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在轿子里面。 “该死了,竟然着道了!” 云娘一边在心中暗骂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轿子不大,拢共也就只能容下她一个人。她用手触摸了一下轿子的内壁,发现这轿子竟是用红纸粘贴起来的。 纸扎的轿子,只有死人才会用。 云娘拿着短刀,轻轻挑开轿帘,看到轿子外头仍是漆黑一片,但在黑暗中,隐隐约约还能辨出树的轮廓来。看来,她虽着了道,却仍在密林之中。正想着,要不要冲出去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了一阵大风,将整个轿子吹的东摇西晃。 轿子外头,贴着巨大喜字的灯笼在夜色中不停的摇曳着,就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一样,随时都可能失去宝贵的生命。云娘一边尽力的稳着自己的身子,一边用剑小心翼翼的剔开纸轿的粘合处,想要趁机从这轿子中溜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阵大风突然停止了,在密林的正前方,又冒出一团浓雾来。等到那浓雾扑到眼前,云娘这才注意道,那浓雾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鲜红色的! 浓雾所过之处,那些吹吹打打的纸轿夫们一个个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跟着快速的弯折,萎缩,跟着“刺啦”一声燃了起来。 云娘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自她跟随主人以来,早就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就连她自己,也学了许多神鬼莫测的本事,例如完全的盖头换面,再例如驱使附带有生灵的玩偶,甚至吞噬生灵的魂魄。她知道,自己不是妖,但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确会让云娘心悸,但若是就此想要吓到她,也是太低估了她。她一边看着那浓雾,一边快速的用短剑将纸轿黏合处剥开。大雾带着肃杀之气,蔓延而来,却在扑到轿子跟前时,放慢了速度。 纸轿终于被剥开了一个口子,云娘小心翼翼的从里头走出来,双脚刚刚落地,却被一双手死死的捉住。云娘低头一看,发现那双手并不是纸人轿夫的手,而是从地底下伸出来的,腐烂发臭的死人的手。那双手紧紧的抓着云娘的脚裸,仿佛就跟长在了一起一样。 “作死,姑奶奶的脚你也敢抓!” 云娘说着,快速的附身,手起刀落,砍断了那双死人手。腐败的双手落到地上,惊落许多的蛆虫,然后那蛆虫扭动着爬远了。 一阵冷风吹来,让刚刚起身的云娘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回头看去,在鲜红色的浓雾中浮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来。云娘眯了眯眼,只见那黑色的人影正朝着自己慢慢的走过来,但由于天色太黑,加之浓雾的关系,云娘压根儿就看不清楚对方是谁。她警惕的扫了那黑影一眼,将短剑横在胸前,瞬时冷了一张脸。 很快,那个人就出现在了云娘的跟前,当云娘看清楚他的样子时,微微一愣。眼前这个人,竟是早先就死于非命的马公子,也就是云大小姐的那个未婚夫。 “马公子?” 云娘试探着唤了一声,马公子听见声音,脖颈僵硬的扭了扭,跟着慢慢的抬起来。云娘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脸色死白死白,额上还沾着泥土,五官腐烂变形,在腐肉中还有几条蛆虫在里头钻进钻出。牙齿半张着,露在嘴唇外面,让人看了禁不住有些恶心。 云娘握着短剑,一边看着仿佛是刚刚才从地底下爬出来马公子,一边向后慢慢的退着。马公子倒是没有追她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用他那仅剩下的开始腐烂的眼睛看着一步步向后退去的云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云娘在密林中急速的穿梭着,晦暗的月光也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只照在她头顶上的那一块儿。鲜红色的雾气又开始活跃起来,它们围在云娘的周围,仿佛是云娘奔跑时拖着的长长的红色嫁衣。 一个圆形的坟包,出现在云娘的视线中,她认得那个坟包,当初云大小姐下葬时,她作为后母也是到了现场的。云娘停住脚步,开始自己的回忆自己刚刚奔走的路线。她记得,她并未朝着这个方向奔走,因为马公子当时就站在那条路上,阻碍了她的前行。 密林中,常人都会迷失方向,尤其是在慌乱之中,所以云娘不认为自己能够误打误撞的恰好找到这里。四周鲜红色的浓雾仍未散去,云娘几乎可以肯定,她自己仍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她握着短剑,让自己稍有有些慌乱的心平静下来。深呼吸,一下,两下,就在她抬起头准备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时,她又一次看见了马公子。那个半是腐烂的纨绔子弟,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在她抬头之时,伸出手一下子扼住了云娘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接着,一张显露着贪婪的脸,慢慢的凑近了云娘白皙的脸庞。 “该死!” 云娘在心里咒骂了一具,反手将短刀插在了马公子的身上。刀身入体,马公子痛苦的哼了一声,却仍固执的将那张腐烂的脸凑到云娘脸上,贪婪的吸食起来。 一缕缕白色的阳气正源源不断的从云娘的口鼻里面跑出来,然后跑进马公子那个腐尸的嘴里。云娘终于也体会到这种被人吸食灵魂的感觉,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浑身的肌肉开始慢慢的萎缩,没过多久,那张原本精致的脸蛋就像是脱水的瓜果一样迅速的变了形。 云寨,桌案上的香忽然折断了。莫须有静静的看着那折断的香,轻叹了口气。 身后,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着一身玄色衣衫,背对着阳光站在木门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现在,你满意了吧!把我手下最得力的人送去祭祀,也亏你能想的出来。”莫须有转身,看着男人冷漠的眼睛:“好歹,云娘她也是与你一道出来的,难道你就不念及曾经的半分情意。” “不是不念,只是无可奈何。”男人冷漠的说着:“我倒是想自己去,可你认为那个东西能看上我吗?” 莫须有眯眼,笑了笑:“也是,那个东西的胃口是蛮挑的,就算是我,她都未必瞧上眼。对了,小如意怎么样?听说她看到铃铛的尸体,哭得都晕过去了。青丘的那只狐狸不是那么好骗的,若是让他知道,铃铛的死,其实是你在暗中安排的,你觉得你的下场会不会比云娘好一些?还有小如意那里,若是她日后知道了真相,你觉得她又会如何对你?” “大不了抽筋剥皮,死无全尸!”男人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并未将这些放在心里。 “云家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云娘死了,云家那个老东西,只怕是要失控。该养的估摸着你也养的差不多了,赶紧处理妥当,深宫内院里头的那位怕是也等不及了。” “放心,云家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要那只狐狸跟小如意不再插手,过了今晚,所有的痕迹也都都被抹干净了。” “既然不打算让他们插手,你又为何将他们吸引过来?莫须有,你心中到底在算计什么?”男人沉了眼,看向莫须有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不善。 “此事,我自有算计,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莫须有说着用手捏了捏已经长长的小胡须:“那坟墓底下的暗道,你派人去处理了吧?我原想趁着昨夜,让云娘引狐狸与小如意过去,没曾想,你在中间插了一杠子。你我虽然都为那位办事,但是所用的方法不同。昨夜之事,我不予追究,但往后你还是走的阳关道,我还是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二人各凭本事,最好不要在相互干涉。万一耽搁了大事,后果,你与我谁都承担不起。” 男人抽了抽嘴角,看了莫须有一眼,没有说话。 莫须有耸耸肩膀,用手指了指门口:“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正文 第273章 饺子(18) 铃铛的意外身亡,对于四娘的打击很大,她守着铃铛的尸骨整整一夜都未曾开口说话。刑如意本就难过自责,看见四娘的模样,越发觉得心中难受,可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表现的比四娘更加的悲伤。眼泪在眼眶里头滴溜溜的打着转,刑如意狠狠的吸了两口气,愣是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担心四娘熬不住,她悄悄的给四娘熬了一副汤药,哄着她喝下,见她沉沉睡去,眼泪才放肆的淌下来。 铃铛的尸骨,仍在马车上,只是被人重新整理了一下,用了一床新的棉被包裹着。眼下,只露出半个头颅骨。刑如意强忍着悲伤,用手轻轻的触摸了一下,指腹下的冰凉,让她禁不住浑身一颤,闭上眼,浮现的是铃铛如花的笑颜。 生命无常这四个字,刑如意是早就懂的,幼年时父母的离去,是她心头一道永难愈合的疤,每每想起,总会忍不住的疼。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这样的异变,可仅仅一夜,这心头上的疤痕,就又多了一道,而且还是新鲜的,血淋淋的。 刑如意不由问自己,倘若她当初没有要求四娘与铃铛随她一同前往青丘,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四娘与铃铛都会好好的待在神都,待在繁华如斯的洛阳城中,经营着自己的酒肆,贩卖着醇香的桃花醉。再过两年,铃铛会遇见一个自己喜欢,也是喜欢自己的如意郎君,高头大马,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出嫁,然后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许是个调皮可爱的男孩儿,也许是个像铃铛一样活泼讨喜的女孩儿,然后再过几年,那蹒跚学步的孩子就会追着自己叫姑奶奶。 想到这里,刑如意忽然捂住了嘴,跪在铃铛跟前呜呜的哭。 殷元一直守在马车外头,直到刑如意的哭声越来越小,他才犹犹豫豫的掀开了帘子。只一眼,脸色就变了。因为此时的刑如意俯趴在铃铛的身上,一张脸煞白煞白。 “娘亲!”殷元叫着,忙跳进了马车,“娘亲,你怎么了?” 殷元唤了一声,小手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只一下,脸色变僵住了。 “李茂!” “小公子!”李茂刚刚安置好四娘,听见殷元的声音,忙跑了过来。看见刑如意,也是一愣,焦急的问道:“掌柜的是怎么了?” “娘亲的身体变得很怪,你快去云寨找狐狸爹爹。”殷元一边吩咐着,一边慢慢的将刑如意扶起来。此时,刑如意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粉红,接着自粉红之中又透出一抹淡淡的青色来。 “如意怎么了?”不等李茂离开,狐狸便出现在了马车外头,说话时,人已经进了马车。看见刑如意的模样,也是一怔。“你如意娘亲怎么了?” 殷元摇摇头:“孩儿不知道。刚刚娘亲给四娘熬了安神的药,哄着四娘喝下,便回到了这驾马车中。孩儿见娘亲神情悲切,知道她是在为铃铛的事情伤心,所以便没有打扰,只守在马车外头。起初,娘亲很安静,跟着变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再之后哭声便越来越小。孩儿寻思着,娘亲发泄一通之后,心情自然也会好些,便进来看看,谁知,瞧见的竟是她脸色煞白,晕厥在铃铛身旁的模样。孩儿刚刚为娘亲诊了一下,娘亲体内竟又多股流窜的气流,且正邪相交,实在奇怪。” 狐狸听着,也用手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只一下,脸色就变得跟殷元一样的难看。 如意本是凡人,体内自然会有凡人的纯阳之气,穿越到盛唐之后,意外获取了鬼族的鬼术。鬼属阴,所以在如意使用鬼术时,身体里便会多一股阴气。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守在如意身旁,一直极力的照看着,守护者,唯恐这阴阳交替,正邪不容,给她的身体带来伤害。 庆幸的是,如意的身体一直不错,对于鬼术的使用,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加上鹿大娘与他一直有意的帮她进行控制,这两年倒也相安无事。但,现在如意的身体却起了变化,且还是比他预想中更为严重的变化。 狐狸略一沉思,示意殷元将如意扶起,想要注入自身的真元帮她进行调理。 “狐狸爹爹,还是让孩儿来吧!”殷元拦住狐狸:“爹爹是青丘狐族,自带的便是上古神族的血脉,您的真元,如意娘亲她未必能受的住。孩儿与娘亲血脉相连,又是鬼魔之体,兴许能压制的住娘亲体内的这些异流。” 狐狸略微想了一想,点点头,让到了一旁,但眼睛始终锁在如意身上。 一个时辰之后,刑如意的气息终于平稳了。殷元吐了口气,扶着如意,将她轻轻的送回到狐狸怀中。 “娘亲体内的阴邪之气暂时被压制住了,但爹爹应该知道,暂时的压制不等于无事。娘亲是肉体凡胎,长此以往,对自身肯定有害。娘亲的事,爹爹还需放在心上,从长计议才是。” “我明白!此次带你娘亲回青丘,本就有这个打算。她那鬼术,始终来路不正,若不查明原因,我心难安。只是没有料到,这异变竟提前了!此事,十有八九还是与那莫须有有牵连。” “那个妖道,若非娘亲之前说过不让动他,我早就吞了他。”殷元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站起身来。兴许是起的猛了,身子竟跟着一晃,被狐狸及时伸手扶住。 “你还好吧?”狐狸关切的问了句。 殷元一笑:“多谢爹爹关心,孩儿没事!” 四目相对,父子两个均是点了点头。 殷元虽叫狐狸爹爹,狐狸虽也认下了殷元这个儿子,甚至在洛阳时为了殷元的身体健康,也时常带着他出去捉妖捕怪,甚至用打斗的方式教他各种功夫及术法,让他学会如何在人间生存。但两个人之间,真正说话的时候却很少。这对父子之间,总是充斥着异样的情绪,但此刻,过往的那些统统都不在了。 在殷元眼中,狐狸就是他的爹爹,而在狐狸眼中,殷元就是他与如意的孩子。 “殷爷,小公子,莫须有来了,说是为掌柜的事情来的。” 李茂站在车外,请示着。 狐狸给殷元使了个眼色,让殷元在车内照看着刑如意,自己则走了出去。 莫须有还是之前的装扮,眯着眼站在距离马车不足三米远的地方。见到狐狸,他躬身笑了笑:“贫道莫须有见过殷公子,小如意她还好吗?” “你知道如意出了事?” 狐狸问,剑气在手,直指莫须有。 “公子这气性可真大,动不动就想要贫道的性命。”莫须有摇摇头:“公子可还记得贫道之前说过的话,如意是云老爷与那位白姑娘的后人,而白姑娘来自青丘,元神应该是一条灵蛇。” “灵蛇?”狐狸知道,在青丘的确有灵蛇一族,其中以白蛇修为最高,也最具灵性。黑蛇最为邪性,也最是毒辣,经常在青丘生事。当初青丘发动异变,他被迫流浪凡间遇到如意,其中就有这黑色的功劳。所以,提起这灵蛇一族时,狐狸心中是生厌的。 “贫道之前还给公子说过,那位白姑娘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施法封住了女儿体内的妖族血脉,期望她可以像个真正的凡人女子那样平安幸福的长大。她的女儿,自然是不负所望,的确平顺的长大,也嫁了个如意郎君,将云家与白家的血脉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云家是人,白家是妖,这人妖混血,自有人妖混血的好处,例如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长相均是不错的,而且体质较好,少患病。既有好处,自然也会有坏处,坏处就是云白两家的后人多半短命,寿命最长的一个,也活不过三十五岁。所以小如意是个孤儿,这不是她的命数,而是他们家族的命数,从云老爷娶了白姑娘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身为云白两家的后人,小如意若是没有遇到公子你,或许也会跟她的先祖辈们一样,平安的长大,然后在三十余岁悄无声息的告别这个世界。可惜,命运使然,让她遇到了殷公子你,于是,她体内的血脉开始觉醒,加之无意间获取了鬼界的鬼术,于是造就了如今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神不神的特殊体质。” “所以,莫道长是来看笑话的?” “公子这话从何说起,贫道来,自然是帮小如意的。”莫须有说着,欠了欠身:“小如意之所以变成这样,是由那位云老爷与白姑娘所引起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救小如意,只能找到云白二人,取云老爷体内的鬼丹与白姑娘体内的妖丹,再以九尾白狐的心头血炼化成药给其服下,一切自然可解。” 狐狸盯着莫须有,想要辨别他刚刚所说的话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莫须有也看出来了,他嘿嘿一笑,说:“公子不必怀疑,贫道刚刚所说都是真的。不仅如此,贫道还知道,眼下那云老爷与白姑娘都在何处!” “何处?” “云老爷就藏匿在那水井之下,至于白姑娘,则在距离之处不远的云家集。” 正文 第274章 槐花蜜(1)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自洛阳出发时,刑如意与四娘、铃铛还是说说笑笑,一路欢歌,但经过昨夜的一场异变之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狐狸驾车带着如意,前往云家集,寻找莫须有口中的那位白姑娘。常泰则驾车护送四娘与铃铛返回洛阳,至于殷元则与李茂一同去处理云老爷的事情,依照莫须有说的,他们必须拿到云老爷体内的鬼丹。 取鬼丹之事,狐狸并不担心,依照殷元与李茂的修为,不过是顺手的事情。眼下,他唯一挂心的就是如意,因为莫须有的话,并不能全信。 车行到半路,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刑如意终于幽幽的醒转过来。她下意识的用手去触摸旁边铃铛的尸骨,却只抓到一床锦被。抬头,望着陌生的马车顶子,哑着嗓子问了句:“铃铛呢?” 狐狸听见声音,停了马车,掀开帘子朝里头往了眼。见如意醒来,便撩起外袍钻了进去。将如意扶起,喂了一些水,这才开口道:“常泰护送四娘与铃铛的尸骨返回洛阳了!” “四娘醒了?”刑如意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上下疼的厉害。蹙了蹙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病了,多休息两天就缓过来了。”狐狸说着,又为如意诊了下脉象,见她脉象平稳,体内气息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四娘比你早醒一个时辰。你放心,四娘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也经历过类似的生死考验,内心虽悲痛,却也接受了眼下的这个事实。她让我转告你,铃铛的事,是个意外,让你不必放在心上,还需自己多保重才是。至于她与铃铛返乡之事,是她自己的安排。铃铛还小,作为嫂子,她不忍看着铃铛埋骨他乡,送她回去,葬在铃铛哥哥身旁,黄泉路上,幽冥地府中也好有个照应。” “幽冥地府?”刑如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倏地做起来,抓住狐狸的衣袖:“对呀,我可以去冥府找铃铛,兴许……兴许……” “没有兴许!”狐狸握住如意的手,“铃铛没有魂魄,她的魂魄全都被那个怪物给吞掉了。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四娘,也是不忍看着她悲痛。如意,你是懂这些的,所以不要做傻事好吗?依你现在的身子,压根儿去不了下面。” “为什么……”刑如意红了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狐狸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刑如意的背,然后将她拥进了怀里。 刑如意俯在狐狸肩头,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这才咬牙切齿的握着拳头说:“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为铃铛的死付出代价!” “你放心,他一定会为铃铛的死付出代价,不过这个代价不需要你亲自去讨要,殷元已经给代你去了。他是你的儿子,你了解他的性子,不会叫你失望的。” “殷元?”刑如意抬头看了看狐狸。 “放心,我让李茂跟着,他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 刑如意点点头,仍旧趴在了狐狸身上,眼圈红着,看不出心里再想什么。狐狸也不急,只静静的陪着她,等她重新回过神来,才说:“此行,我们要去云家集找莫须有口中的那位白姑娘。依照莫须有所说,她应该是你的先祖,与我一样,来自青丘。” “找她做什么?难不成要我认祖归宗!”刑如意红着眼圈,不解的看向狐狸:“如果她与你一样都是青丘的人,岂不是说我也有一半算是你们青丘的?你带我去见她,莫非是因为你们青丘也有门第之见?” “傻瓜,想什么呢?就算你与青丘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也是我殷臣司命定的妻。”狐狸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如意的头发:“此次去找白姑娘,是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四娘那边你也不必挂心,你那位常大哥是个做事牢靠的人,知道你会牵挂,也许了诺,说隔几日便会写封书信回来。你若放心不下,也可以写信给四娘和常泰,我遣人去送。” “常大哥办事我自是放心的,只是这一路……” “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那些妖邪,多半都是冲着你和我来的。”狐狸想了想,又宽慰如意道:“我已经让李茂联系了鹿大娘,按照时辰推算,今日午后,鹿大娘便能与他们碰上。你是知道鹿大娘的本事,有她随行,一般的妖邪奈何不了他们。况且,我要请了府君暗中相护,你这颗心,尽可以放回肚子里去。” “连崔大哥都惊动了,看来这次,我又要欠下他一个人情了。”如意说着,调整了个姿势,依偎进狐狸怀中:“殷臣司,我刑如意何其幸运,才能够遇到你!” “你错了,应该说你刑如意何其倒霉,才会遇到我殷臣司。”狐狸叹了口气:“路程还远,你先躺着休息会儿,若是累了,就再睡一觉,等到了云家集,我自会唤你起来的。” 刑如意轻嗯了声,听话的窝进了棉被里。 狐狸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回到车外,见左右无人,便使法术驱使车马急速前进。 云家集,距离云家寨约有二十里地,但这只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实际行走起来,则要更远一些。与云家寨一样,这云家集也位于一处山坳之中,人口不过数千,但却异常繁华。 在距离云家集还有五里地时,狐狸就变幻了面孔,如今的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中年男子。驱使马车进入镇子,迎面而来的竟是一队出殡的队伍。 寻常人家出殡,均是抬着一副棺木,这家却是例外,抬的是一只瓮,且这只瓮还被麻绳缠得结结实实,周边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边走着,一边还挥舞着桃木剑,嘴中念念有词,但那词却十分搞笑,一看就是个骗子。 道士身后,跟着的应该是亡者的家人,照理说,亲人往生,就算不是悲伤至极,脸上好歹也要有些伤痛之色。可偏偏这些人,一个个都奇怪的人,不是面带恐惧,就是一副无所谓,我很烦的样子。 当送殡的队伍经过狐狸身旁时,为首的道士先是瞟了他一眼,跟着笑了笑,接着是那些抬着大瓮的汉子,虽没有笑,但眼神却古怪之极。根据以往的经验,狐狸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他俯身,问旁边一个正在围观的络腮胡汉子:“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胡家的那些破事儿嘛!”络腮胡说着,抬头看了看狐狸,见是一张陌生的脸庞,这才笑笑,说道:“看您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是外地来的!”狐狸回着,也没多余寒暄的话。 络腮胡倒是热情的很,也不介意,指着那些送殡的人道:“既是外地来的,也难怪你会不了解这家的事儿。我告诉你,这大瓮中装着的十有八九是他们胡家新納的小妾。说起来,也是造孽,自从这胡夫人吊死在井边的支架上之后,这胡家不管是续娶的夫人,还是通房的小妾,一个个的都得死于非命。这胡家,担心被冤魂缠身,所以听这道士的话,都用这大瓮将死者的尸身给装下来下葬。说起来,这种下葬的方式也是够新鲜的,所以你看看,这镇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赶过来看热闹。” 络腮胡说完,又将头往狐狸这边靠了靠,伸出一只手来挡在嘴边,神秘兮兮的说:“我呀,再给你说件事。这大瓮,已经是胡家这半年来抬出来的第七个了。咱们都算着,胡家的第八位夫人啥时候进门,又啥时候被抬出来。啧啧,也不晓得那些女人都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嫁进胡家是个死,还是不要命的往里头挤。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井边支架、上吊而亡、半年来的第七个女子,狐狸一一过滤这这些信息,总觉得与石峡村的事情,有着某些程度的相似。 “那你可知道,这胡家夫人是因何上吊的?既是上吊,又为何要选在这井边,难不成胡家只有井边比较好上吊?” “公子问我这个,我如何答的上来。要不咋说这胡家也是够邪门的。按说那么大的一个院子,别说是树了,就是横梁、门梁什么的也多的是,可这嫁进胡家的女人,一个个都蹊跷的选择在井边的支架上吊死。我还听说,这胡家曾让人将那井给封了,支架给取了,可取了也没用,那些上吊而死的胡夫人们都能在死前变能工巧匠,愣是自己把支架给按好了再将自己给吊到上面。不过这死来死去,也只是死那些娶进门的女人,胡家旁的人倒是都相安无事,所以胡家也不介意,左右死不到自己身上就是了。” “这胡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胡家啊!”络腮胡故意拉长了声音:“说起来,这又是另外的一桩蹊跷事儿了。这胡家一共有两个儿子,分别是胡大和胡二,胡大是个粗人,之前在衙门里当刽子手,一身的戾气。后来因为喝醉酒,在行刑的时候出了点纰漏,被革职查办,也蹲了几年牢狱,放回来之后就在这镇子上做杀猪卖肉的买卖。胡二是个秀才,是咱们这镇子上唯一一个有学问有功名的人,只可惜身体不好,常年都在家里养着。后来,这胡大、胡二也不知道从那里学了个治病救人的方子,一下子就发了。莫说是咱们镇子上的人,就是相邻镇子上的人,也都跑到这里治病,不到半年就发了。” “这么说来,这胡家是开医馆的?”狐狸问着,眯了眯眼。 正文 第275章 槐花蜜(2) “其实也不能说是医馆,只是一个方子。”络腮胡说着,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到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瞒这位公子,胡家那方子,我也曾去讨要过,不过是几味寻常的药草罢了。” “几味寻常的药草?”狐狸变了脸色:“寻常的药草,竟会有奇效,让人趋之若鹜?” “我就知道公子你不信,说实话,我起初也不信,以为那胡家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故意用假药来瞒我。可后来,我又偷偷遣人去买,买回来的药还是一模一样的。对了,那药,我还曾拿到镇子上让别的大夫看了,就是寻常的草药,没什么神奇功效的。所以,我刚刚才说这胡家有奇效,那管用的八成不是药,而是旁的什么东西。 公子再看看这胡家出殡的场面,死人都用大瓮装着,这可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跟外人去说,我估摸着这胡家内宅里八成养着什么怪物,这些夫人小妾的,对外说是被鬼迷了上吊自杀,没准就是喂那怪物了。因为尸骨无存,所以才故意用这大瓮当障眼法。这胡家,铁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络腮胡说着,嘴巴两侧的肌肉还跟着抽了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狐狸却是将这胡家的事情给记到了心里。 “这云家集可有一位姓白的姑娘?” “姓白?公子还真是问着了。咱们这云家集,您别看是云家集,其实姓云的人不多,多半都是姓胡、姓赵的。像我,家中排行老四,就叫赵四。这白姓,在咱们这里算是一个稀罕姓,只有一家。不过不是位姑娘,而是位年轻的妇人,说起来与这胡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听说,胡家那方子,就是从这位小娘子手中得的。”络腮胡说着,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公子驾车沿着这个方向走,不多会儿就能看见一家饺子铺,铺面虽然不大,但这吃饺子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那饺子铺的老板娘便是公子打听的白姓妇人。” “多谢!” 狐狸说着,驱车进入镇子中。果然,像那络腮胡说的,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了一座饺子馆,铺面大小与四娘在洛阳的酒肆差不多。一个穿着白底青花的年轻妇人正在里里外外的忙活,手中端着的,锅里煮着的都是饺子。 狐狸打量着那位白衣妇人的同时,白衣妇人也注意到了狐狸,她先是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狐狸一眼,跟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来:“真是他乡遇故知,瞧着公子的气度,可是青丘人氏?” 狐狸也看穿了那白衣妇人的真身,就如莫须有之前说的那样,是一条成年白蛇,若论修行,倒是与自己不相上下。 “的确是打青丘来的。”狐狸说着,下了马车。 妇人微低了下头,“此地非青丘,白娇也就不行那些虚礼了。公子车中似还有一位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到小店暂时休息,顺道尝一尝我这饺子,十足十的家乡味道。” 狐狸瞟了眼店内,不大的铺面里到处都是吃着饺子的客人,显得十分拥挤。 “此处可有安静些的地方,我家夫人身体不适,受不了这许多的熙熙攘攘。” “公子若是不嫌我这铺子简陋,就请与夫人一道前往后堂用餐。” 白娇说着,将手中的饺子递给帮厨的下人,自己则领着狐狸去了后堂。才刚迈过一道门槛,白娇的眼神随即变得犀利起来,跟着白光一闪,一条蛇尾直朝着狐狸袭来。 “你是青丘白狐一族,可是奉了狐帝的命令,要捉我回去的?我告诉你,我白娇虽出自青丘,但早就与你们青丘撇清了干系。” “捉你?我没有那个闲心。”狐狸灵巧的一个躲闪,以灵气为剑,直指白蛇的七寸之处。 “你们狐族最是狡诈!”白娇说着,一个虚影,竟躲过狐狸手中的剑,直奔饺子馆外的马车而去。 “该死!”狐狸低骂一声,也随即化作一道白影,直冲向门外。 “砰!”的一声,马车炸裂。刑如意与白娇四掌相对,只不过一人身上散发出的是灵妖的白光,一人身上散发出的则是阴气十足的黑气。 “你是鬼域的人?不!你到底是谁?”白娇修行不浅,刚刚这一掌,虽没有坚定的想要对方的命,但也注入了三分的修为,可马车中这个看起来有些病歪歪的姑娘竟徒手接住了。 “你又是谁?”刑如意不悦的睁着眼睛,她本就觉得浑身难受,好容易才合上眼睛,想要好好的睡一觉,谁知竟被杀气惊醒。下意识去接耳畔的掌风,眼睛倏地张开,第一眼瞧见的竟是自家马车被炸裂的场景。 刑如意恼了,对于一个“视金钱如命”的,而且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变故的人来说,这个时候毁她的东西,无异于找死。于是眸光一冷,浑身上下又散发出强大的鬼气来。 “如意,冷静!”狐狸扑到跟前,却也被那鬼气挡了一挡。此时的刑如意,一只眼睛变成幽蓝色,另外一只眼睛却呈血红,黑气包裹着全身,自脚下如花般展开。她用力的挥了一掌,只见小镇上的人纷纷四散而去,原本的饺子馆,也被镇塌了半个。 白娇也恼了,以手化掌,以掌生风,对着刑如意再次猛扑过来。 狐狸见状,快速挡在刑如意跟前,先将白娇挡了回去,跟着捉住刑如意的双肩,急切的唤了声:“如意,冷静下来,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殷臣司,你让开,我要灭了这条蛇!奶奶个熊,她居然敢拆我的马车!” 刑如意虽在狂怒状态,却依然没有忘记,像狐狸控诉对方的罪行。 “你不能杀她!”狐狸说着,快速的在刑如意额间一点。 “为什么?难不成你瞧上她了!”刑如意说着,瞪了狐狸一眼:“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我不能让!至少眼下还不能让!如意,你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她可能是你的先祖。” “你胡说什么!” 刑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白娇倒是先开了口。她疑惑的看着刑如意,依旧做出防备的姿势。 “我都不知道,这青丘的招数什么时候又换了。捉便捉,杀便杀,何必苦心找出这一个个儿荒唐可笑的理由来。” “我倒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狐狸转身,看着白娇:“你当初背叛青丘,可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凡间男子?那个凡间男子姓云,你与他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保女儿不被青丘察觉,也是因为对那个凡间男子死了心,所以将女儿偷偷寄养在别的人家。” “是又如何?你既是青丘派来的,能查到这些也不足为其。”白娇说着,瞄了瞄狐狸:“青丘能派你这么一个高手过来,也算是给我白娇面子了。只可惜,那个地方,我不想回去。今日,你若胜了,我就死在这里,你若输了,就请带着你的这位夫人,或者是帮手离开,我白娇也不难为你们。” “殷臣司,她小看你,竟然以为你是青丘的小捕快!”刑如意皱了皱鼻子,越发的不高兴起来:“你让开,让我扒了她的蛇皮,抽了她的蛇筋,然后炖一锅蛇汤给你吃。这作死的蛇妖,竟敢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为她而来的,忒不要脸。” “如意!”狐狸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刑如意双瞳恢复黑色,这才松了口气:“我刚刚所说,是真的。依照莫须有所说,你是她与云家老爷的后世子孙,所以这蛇妖也算是你的半个祖先。你若是杀了她,便是弑祖,上面那些东西肯定要记你一笔的。” “左右不过再死一回!”刑如意说着,掐出一朵鬼火,朝着白娇就丢了过去:“好久都没有吃烧烤了,也不知道这烤蛇肉的味道如何!” 白娇一个闪身,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刑如意,压根儿摸不清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姑娘,到底是什么路数。说她是人吧,满身的鬼气,倒像是在鬼域修行了数百年。说她是鬼吧?刚刚挥出的那一章中又带着一丝妖气,而且她感觉的出来,那妖气与自己十分相似。说她是妖吧,她明明又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类。 就在白娇陷入疑惑中时,忽觉得肩头一沉,再睁开眼时,便瞧见自己肩头上趴了一个容貌相当出色的娃娃。虽只是个年幼的娃娃,却将她的身子死死的固定在远处,动弹不得。 “不过是一条白蛇,瞧娘亲动怒的样子,怕是要将这云家集给拆了才行。”殷元一边压制这白娇,一边歪着头冲刑如意与狐狸眨巴了下眼:“对了,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不少人惊慌失措的从这镇子上跑出去,一边跑着,还一边嚷嚷,说是妖怪来了。孩儿本以为还有顿美餐可吃,结果到了跟前,才知道哪些人口中的妖怪,指的是娘亲、爹爹还有这条白蛇。嗯,修行了近千年的白蛇,勉强也算是丰盛吧!” 白娇懵了,她在青丘修了近千年,又在人间待了近百年,还是头一回碰见既不是捉自己,更不是杀自己,而是嚷嚷着要吃自己的人。 “那些人呢?你该不会让他们逃出去报信了吧?” “娘亲放心,娘亲是妖怪这样的秘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知道呢?孩儿已经让那些人睡觉了,等睡醒了,差不多也就全忘了。对了,这条蛇就是那个妖道口中的白姑娘吧?瞧着也不像是个姑娘啊,比起娘亲你来可是老的太多了,也长得不大好看。”殷元打量着白娇的五官,说实话,还真与如意有三四分的相似。“狐狸爹爹,这条蛇,该不会真是如意娘亲的先人吧?” “你们一个两个的究竟在胡说什么?”白娇一急,散发出更为强大的妖力来。 正文 第276章 槐花蜜(3) “吆,急了!”感觉到白娇周身散发出的强大妖力,殷元撇了撇嘴,换到了一个相对较为安全的位置:“喏,别急,别急,这性子怎么跟我娘亲一样,都是急急燥燥的呢?先给你看个东西。我保证,这个东西一定是你十分熟悉的。” 殷元说着,伸出手,一颗周身散发着黑色小药丸一样的东西自他的掌心处升起。 那个黑色的小药丸,刑如意之前并没有见过,但她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疑惑的看了看身旁的狐狸,狐狸凑近她说了句:“这是云老爷身上的东西,按照莫须有所说,那位云老爷是你的先祖,你如今的身体变化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你才会对他的东西有所感应。放心,一切有我。” 刑如意点点头,心境平和了许多,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的戾气跟着也散去了不少。再看白娇,起初对于殷元拿出来的这个东西,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但只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个东西,她自然认识,那是鬼丹,只有少数有高深修为的鬼才能修炼的出来。她知道的就有一个,只是那人并非鬼域的鬼怪,而是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这是——”白娇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内心莫名的变得急躁起来。 “如你所见,这是鬼丹,是我从云家那位老爷身上取的。你既是他曾经的娘子,对于这颗鬼丹也应该有所感应才是。如若我猜的不错,云家老爷之所以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与你也有着诸多的牵连才是。对了,我下过石峡村的那口古井,那口古井与郊外密林的一处坟穴相连,奇怪的是,我竟在那处坟穴中发现了一些蛇皮,还在古井之内发现了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所以,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你杀了他?” 白娇没有正面回答殷元的话,而是问了一个自己更为关心的问题。 殷元点点头:“鬼丹既在我手里,当然是我杀了他?怎么,夫妻情深,想要为他报仇了?” 殷元随意的抛着那颗鬼丹,就像是在抛着一个小玩具一样。 “不!” 白娇松了口气,神情也跟着变得奇怪起来,既像是开心的,又像是难过的。 “对于他来说,或许死了比活着更好。” “既然死了比活着更好,那你呢?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而要躲在这云家集,甚至不惜利用平凡的人类帮他炼药。白娇,其实你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他对吗?” 白娇轻轻抬头,看了殷元一眼,跟着散去了周身强大的妖气,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一家子”,说:“这是我的事情!说吧,你们究竟是谁,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感情刚刚我狐狸爹爹说过的话,你一直都没有听进耳朵里。”殷元无奈的摇摇头:“难不成你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大老远的跑过来,是为了与你开认亲的玩笑?” 白娇当然不认为眼前的这三个人是跑来与自己开玩笑的。狐狸是青丘九尾一族,属于这世间较为自负和高傲的种族,她不认为自己一个小小的蛇族,值得他大动干戈,所以刚刚见到他时,才会心生疑惑。至于眼前这位姑娘,她看不出她的路数,只知道,若是真要拼命的打起来,她这只修炼千年的蛇未必就能赢了。殷元,一个长相漂亮到不行的小男孩儿,竟也拥有这般强大的法力,简直匪夷所思。若只是为了要自己的命,他们大可不必站在这里与自己浪费功夫。 “某个妖道告诉我,说如意是你的后人。你是青丘灵蛇一族,你应该有办法印证那个妖道所说的。”狐狸说着,温柔的看了刑如意一眼:“如意刚刚的模样你也看见了,她原本只是个平凡的人类,但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在她的身体里,有着人、妖、鬼三种不同的能量,而我想要她好好的。” “我明白了!”白娇说着,走到刑如意跟前,看了看她那双眼睛,那双隐约有些熟悉的眼睛:“我能碰一下你吗?” 有狐狸和殷元在自己身旁,刑如意也不怕这白娇生出什么事来,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距离白娇也更近了一些。 白娇见刑如意如此,勾勾了嘴角,笑了:“不愧是九尾狐族看中的姑娘,胆量过人,勇气可嘉。等会儿,我要用我的蛇尾来探探你,若你是我的后人,体内必定有我灵蛇一族的灵气,哪怕只是一点点,我的蛇尾也能够感应的到。你若是怕了,大可以闭上眼睛。” “怕?刚刚与你对打时我都没有害怕,这会儿又怎么会害怕你的一条尾巴。”刑如意瞟了瞟白娇的身后:“不过也与你说句实话,我自小就不喜欢软体动物,尤其是不喜欢蛇。” “那可就遭了!我的意思是,倘若你当真是我的后人,你的血脉中,至少有一些是属于蛇的。” “的确很不幸!”刑如意以手扶额,“我看我还是闭上眼睛好了!” 刑如意说着,合上了眼睛,白娇的下身则变成了蛇的模样,跟着蛇尾上扬,尾部自刑如意的脊梁骨向上盘旋,最后用蛇尾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间。只见一缕白光,自刑如意的额间绽出,像是在与白娇的蛇尾呼应。 白娇倾吐一口气,收了自己的尾巴。看向狐狸:“没错,她的确是我的后人,可若我记得没错,我的女儿并未生下女孩儿,所以她……” “此事说来话长,如意她来自遥远的以后!” 白娇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青丘之地,不管人也好,妖也要,寿命都要比寻常的人类长许多,所以诸多难解的事情,在青丘的众人看来,都是很容易接受的。 “他既取了鬼丹,你们又来找我,是不是要取我的蛇丹,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和平衡她体内的那些东西。” “看来你都知道了!”狐狸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见白娇已经猜出来,索性也就承认了。 “其实要娶我的蛇丹并不难,依你们三个人的实力,轻轻松松就可以办到。”白娇直视着狐狸:“为什么不趁着刚刚杀掉我?” “因为你来自青丘,因为你是如意的先祖,如果能有办法帮助如意解决她的问题,还能保住你的命,我们自然会选择后者。” “多谢!”白娇说着,指了指自己半毁的饺子馆:“那些人多半也该醒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白娇吹了一口气,原本坍塌的,被毁掉的饺子馆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至于那些被殃及的无辜百姓,则被白娇用法术送回了各自家中。 “先说说云家那位老爷的事情吧?对于他,我们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他伤害了我们的一位朋友。” “不!不是朋友,是我的家人!”刑如意想到铃铛,喉间一梗,眼圈儿跟着又红了起来。 “是那个小姑娘吧?云家集距离云寨并不远,有些事情,就算我不想知道,也总会知道的。”白娇斟了几杯茶:“严格来说,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至于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妖道,兴许也是我认识的人,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寻我。” “那个妖道自称莫须有,不过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原来是他!难怪了!”白娇的嘴角一抽,眼中露出的是厌恶的敌意,而不是听到故人时的亲切:“若是他的话,倒是真可以称得上是妖道了。我与云家那位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因这道人而起,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 “何解?” “公子既是青丘的,应该知道,青丘虽在人间,却并不在人界。那时,我修行遇到一个极大的关隘,始终无法突破,心中郁闷,便在青丘四处溜达,结果无意间闯入了人界。那时,我才意识到,有人在人界与青丘之间打开了一个口子。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被这人界的新鲜和繁华所吸引。 我起初,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打算在人界玩耍一番,等心中的郁闷之气消了,便回到青丘去。谁知,竟会碰到了他。那个人,便是刚刚你们口中的云老爷。那时,他还不是老爷,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甚至有些落魄,我遇见他时,他正因为挨饿偷了人家的包子被人追着打。我不过是看他可怜,所以随手救了一救,没想到他竟记住了我的模样。 几天后,他找到我,说是要向我道谢,说着还拿出许多的铜板来。他告诉我,那些铜板都是他自己靠出力挣来的,不是偷来的。他的衣服很破,裸露的肩头上都是被压出的青红痕迹,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铜板不多,所以请我吃了碗饺子,很普通的那种,甚至饺子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馅儿。但是我吃的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人间的饺子,还是因为他当时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 原本,饺子吃过了,我们也该告别,他继续在人间过他的日子,我呢,玩耍够了就回去继续我的修行。可偏偏,命运使然,从那之后,我与他就被牵扯到了一块儿。” 白娇说着,眼睛里竟露出些许幸福的光彩。看得出,那些往事,在她的心中,依然是美好的。 正文 第277章 槐花蜜(4) “这人世之中,生劫易过,情劫难逃。你与那位姓云的老爷,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孽缘!” 殷元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鸡腿来,一边啃着,一边感慨,越发显得他人小鬼大。 “情劫?的确,遇见他算是我修行中的一道劫。孽缘?如今想想这两个字倒是十分的贴切。最初的时候,我们十分要好。他聪明好学,又十分上进,对我也极为细心,为了帮他早日实现心中的报复,我不惜用自己的法术帮他创造一切的机会。慢慢的,他从姓云的小子变成了云掌柜、云老爷,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白娇说着,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皮,仿佛那个小生命还孕育在她的身体里一般。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亲,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不是跟同族同类,而是和一个凡人。说实话,那时候,我也十分的惶恐不安,因为我不知道灵蛇一族与人类共同孕育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那段时间,我在不安中期待着,又在期待之中不安着。 他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留在家中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那时,我甚至还有一些庆幸,庆幸着他没有看见我越来越丑的样子,甚至在孕育那个孩子的最后阶段,我常常会忍不住幻化出自己最初的模样。” 白娇说着,动了动自己的蛇尾:“我来自青丘,是青丘的灵蛇一族,可在寻常百姓的眼中,我是蛇妖,而且是一条大的足够吃人的蛇妖。我庆幸,那个时候的他不常回来,否则看见我的样子,一定也会像那个人一样,活活的给吓死!” “像那个人一样?” “对!像那个人一样!”白娇说着收起了蛇尾:“那是一个清晨,我因为腹中难受,便出去走走。那个时候,我们还住在石峡村云家的老宅之中。清晨的村子,十分的宁静,我走着走着,便不由自主的显出了本相,然后在村子中自由的穿梭者。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碰见了一个人,一个与我一样,睡不着早起的在村中散步的人。我本相躲藏起来的,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只瞧了我一眼,便活生生的被吓死了过去。 你们应该是到过石峡村的,那样一个小的村子,有人被活生生的吓死,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我心里很慌,仓惶之中,便用蛇尾卷着那个人,将她暂时的藏在了村中的古井之中。” “就是那口闹鬼的井?” “嗯!”白娇点头:“那口井,的确有些古怪。从外观来看,只是一口十分寻常的水井,但里头却有一处阴眼,那处阴眼直通冥界的某个地方。在一年当中的某个时间,它会滋养阴灵,但在另外的一些时间,它则会吸收阴灵。我曾在那井下居住过一些时候,却始终没有弄清楚那里头藏着的秘密。 我用蛇尾将那位姑娘卷进水井的时间,恰好是它滋养阴灵的时间。几位既不是寻常人,应该知道,寻常的人若是死了,魂魄会在一定的时间内离开躯体,或在人间流浪,或等待鬼差被带往鬼域,但是跌落进水井中的人却不同,他们魂魄或像云一样全数被封进身体内,变成不死的怪物,或者被吸走一部分,留一部分,变尸傀。我说的那个姑娘,就是变成了尸傀。” “尸傀?”刑如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望向了狐狸。 “一种介于人与鬼之间的东西。”狐狸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刑如意也没有再追问。 “公子说的没错,尸傀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说她是人,偏偏毫无生机,形如鬼魅,可若说她是鬼,又不贴切,所以便有人想出了尸傀这么个称呼。至于这个称呼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已经无法考究。” 白娇见众人跟前的茶已经凉了,便全数倒掉,又重新换了一杯。 “就在我将那位姑娘卷入水井中的第二天,也是我原本打算将她从井底拖上来,好好安置的当天,还未等我有所行动,村里便起了骚动。说是早起去井边打水的村民们看见一个人吊死在古井的支架上。” “吊死在古井的支架上!这死法,怎么跟胡家那些人的死法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胡家也养着一个尸傀,且这尸傀与石峡村的那口古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白娇笑了一笑:“胡家的事情,稍后我自会与你们说。” “也好,比起胡家来,我们更想知道当年的云家都发生了哪些变故。” “那就接着讲我的故事吧!”白娇撩了撩头发。此时,外面街道上又有了响声,众人朝着外头看了眼,原本冷清的街道上,多了一些走动的行人。看来,殷元之前加注在那些人身上的法术已经消了。 “我原本以为,是村民们在打水时发现了被我活活吓死,又给丢进井中的那位姑娘。可走近了,才发现是个老妇。那老妇被一团水藻缠住脖子,吊死在井口的支架上。脸是扭曲的,眼睛向上翻着,只露出大片的眼白。舌头吐出口外老长,就像是我们蛇族的舌头一样,眼色却呈现青紫色。用人类的话说,那种死相是十分恐怖的。 那个妇人,我也认得,是住在村口皂角树下的牛氏。她家是做豆腐的,所以起的都要比往常早些,用来磨豆腐的水,也多半都是从井里打。就在众人惶惶不安,纷纷猜测着这牛氏的死因时,牛氏的儿子来了。他只看了母亲一眼,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就在众人规劝着,想要牛氏的儿子节哀,顺便将牛氏从那支架上解下来的时候,井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响,跟着那古井上的支架就断了,牛氏的尸体应声掉落,刚刚好也掉进了那口古井里。 瞬间,鸦雀无声!许久之后,牛氏的儿子才反应过来,求着村长,让人将其母亲的尸身打捞上来。因我当时怀有身孕,被村长规劝着返回了云家老宅,但听村里的人说,他们整整打捞了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牛氏的尸体。” “难不成,牛氏的尸体被那井中的尸傀给吃了?” “尸傀是不吃那些东西的!”白娇说着,抬眼望了望远处:“所谓心中有鬼,心自虚之。原本,我是打算入夜之后,潜入井中,仔细看一看那井底的状况,顺便弄清楚那牛氏的死因。谁知,也就在那一天,外出经商久未回家的他却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见面便叫我姐姐,还说今后与我一同照看他,让我平日里也多多的照应她。我虽到人间不久,却也知道,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他的妾。 当时的我,就像寻常的凡间女子一样,用那种不相信的,求证的目光看着他。他却只是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没有丝毫愧疚的对我说,从今往后,我与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便是一家人,没有妻妾之分。说完,便领着那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去了正房,一边对那位姑娘嘘寒问暖,一边让我将自己的东西移到偏方,美其名曰,我怀有身孕,应该静养,至于伺候他的活儿,还是让那位姑娘来做,也算是体贴我。” 白娇说到这里时,发出一声冷笑:“那时的我,竟也像个寻常的女子那样失落,甚至流着眼泪几乎到了第二天的天亮。云家老宅,你们也是去过的,那一夜,他与那位姑娘的恩爱缠绵也都落进了我的耳朵里。若是现在,我大概会冷笑几声,转身离去,然后永生永世不再见那个男人。可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洒脱,我伤心难过了一夜,他们却伴着我的眼泪恩爱缠绵,我当即就萌生了杀意,想要吃了他们。” “可最终,你还是没有忍心对他下手是吗?” “不!不是不忍心,而是没有来得及。”白娇说着,看了刑如意一眼:“我因为动怒,导致胎儿不稳,早早便有了分娩的迹象。我知道,倘若分娩,我没准会因为控制不住而显出原型,到时候,势必会造成整个村子的恐慌。当时的我,只有一个选择,便是藏匿起来,而村中最好的藏匿之所便是那口古井。” “那口古井的确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白天时出的怪事,会让村民不敢接近那口井,而井中发出的任何异响,在他们看来,也都是合理的。”刑如意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努力调息着体内又开始乱窜的气流。 “姑娘说的没错,当时的我,的确就是那么想的。我趁着天色还未大亮,藏身到那口古井之中,顺利产下了我的女儿。可那人负我至此,我也不打算让女儿陪伴在他的身旁,况且当时的我,还一心一意的想要吃掉他们。 就在我打算带着女儿回到云家老宅时,井中有了异动,我抱着女儿,跟随那个声音而去,看见那个被我吓死的姑娘,正托着牛氏的尸体,往一个地方走。那个地方,估摸着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就是后来埋葬云家小姐的那处坟穴,具体来讲,那处坟穴下方,就是阴眼。” “听起来,这个所谓的阴眼,就像是自己成了魔。尸傀是它的奴仆,而那吊死在古井支架上的牛氏则是尸傀帮它寻找的食物。如此说来,胡家的那些小妾,也是尸傀帮阴眼寻找的食物。” “没错!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如此!”白娇说着,点了点头。 正文 第278章 槐花蜜(5) 白娇尾随着阴傀看到了所谓的阴眼,了解到了井下的秘密,但也由于接触到了阴眼的阴气,导致白娇女儿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小的问题。为了保住女儿,也为了让女儿远离那个地方,白娇这才萌生了将女儿寄养在旁人家中的心思。 “那他呢?他又是如何变成的那副模样?” 刑如意口中的他,指的便是杀害铃铛的凶手,也就是白娇在人间的夫君,那个云寨的主人,石峡村云家老宅的云老爷。 “是尸傀!当我自古井中离开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已经被阴眼给盯上了。虽然那是个死物,但尸傀却是活的。当然,依我当时的修为,那个小小的尸傀也奈何不了我,只是我刚刚生下女儿,功法大减,难免会给那个东西可乘之机。所以,自井中上来之后,我便封印了女儿体内灵蛇的血脉,偷梁换柱的将她与另外一名女婴进行了交换。 时至今日,我也不想隐瞒什么,那个女婴是我偷来的,而我则将自己的女儿换给了那户人家。也因此,对于那个女婴,我始终心中有愧,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就在我从井中上来的当天夜里,我听见旁边屋子里传来了一些声响。我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于是悄悄的尾随过去。只见他与新入门的那位姑娘正在酣睡之中,而从井中爬出来的尸傀却站在床边,当她俯身向前时,身上的水便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那位姑娘先醒了,当她看见尸傀的时候,发出了一声低叫。我看到尸傀浮了起来,身子直愣愣的漂浮在她的正上方,然后右手穿过了那位姑娘的身躯,纤细的十指掐住了她的心脏。只一下,那位姑娘便没有了声息。” “看着尸傀行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救她?” “救?我为什么要救?”白娇反问,目光却移到了狐狸的脸上:“你可以问问你身旁的这位公子,若是换了是他,他又是否会出手相救?在我们青丘,是凭本事生存的,这种闲事,没有人会去管,更没有人想管。况且,她还是抢走我夫君的女子,原本我也是要吃了她的。既有尸傀帮我了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刑如意看了狐狸一眼,知道白娇说的是真话,以前的狐狸,的确也如白娇一样,就算是人死在他跟前,眼睫毛都不会扑闪一下。如今,与她相处的时间久了,倒是被她感化的善良了一些。 当时的云老爷,也被那股阴冷之气给冻醒了,他虽闭着眼睛,却听到了阴风阵阵吹响窗户的声音。就在尸傀的十指穿过身旁女子的心脏时,他一个翻身,滚到了床底下,然后用手捂住眼睛,悄悄的从手指缝里向外看着。他看见那怪物的一双脚落了地,那双脚竟是赤裸着的,脚上湿漉漉的全是水。脚尖刚接触到地面,那水便顺着青石地面流淌了过来,他窝在床下,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想要逃走,奈何全身僵硬,也压根儿找不到机会。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白娇,这个曾经陪他走过人生最落魄时候的妻子,这个时候,她在哪里,是否与身旁的小妾一样,已经遭遇到了不测。想到她腹中的孩子,云老爷只觉得脑门上一紧,试探着挪了挪脚步,想着床位移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云老爷用极为不舒服的姿势,窝在床脚阴暗的角落里,而那双湿漉漉的脚也始终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他不敢呼吸,唯恐多呼出一口气,便会引起那个怪物的注意。就在他快要憋不住胸口挤压的那些气息时,一个东西咕噜噜的滚到了他的脚边。他侧着眼一看,瞬间发出一声尖叫,跟着忙捂住了嘴。 那是小妾的头颅,即便床下十分的阴暗,他还是看见那双向上翻着的白眼。那双曾经美丽的,让他一眼就心动的眸子里,此刻浸满了血。一个邪恶的笑声自头顶传来,跟着是一条长长的舌头,那舌头钻进床底下,绕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将他给拖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白娇曾想过要救这个男人,可目光落到房内的那半截身子上,心瞬间就又冷了下来。她看着尸傀用舌头扼死了那个男人,跟着将他一步步拖回水井中。只不过,不晓得因为什么,那个男人居然又活着返回了云家老宅,但很快就又搬了出去,并且搭建了现在的云寨。 “这么说来,那个云老爷是死而复活?” 白娇点点头:“是的,那夜他被尸傀拖走时,我明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生气,但仅仅只是一夜,他竟又活着回到了云家。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我都说不上来的东西。为了瞒住井中的阴眼,也为了查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特意在云家又多留了一些时日,但是一无所获,只知道,他想要活着,就要吸食活人的魂魄。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或许与他变成那副样子有关。在我离开云家的那段日子,我曾碰到过一个落魄的道士,那个道士,应该与刚刚你们口中所说的是同一个。我曾请他吃过一碗饺子,顺便将云家的事情与他说了,他沉思许久之后,给了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他说,云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或许是被阴眼附了身,或者说是借了身。那个阴眼,活了。” “阴眼还能是活的?” “任何一个东西,存在的时间久了,都会具有灵性,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活了。就如同一块顽石,一棵树,成千上万年的活着,遇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就有可能变成精怪。灵蛇一族如此,九尾狐一族也是如此。否则,天下的蛇类千千万万,狐狸千千万万,又为何只有我们才能居住在青丘,才能修行,才能以人的形态游走在这天地间。”白娇说着端起一杯茶来,一口饮尽:“起初,我也没有将那个落魄道士的话放在心上。可在我女儿即将满十二岁的那年,她体内的阴寒之毒发作,无奈之下,我只得再次回到水井中,希望通过研究阴眼,得到破解之法。” “那阴眼呢?还在吗?”刑如意追问着。 “在倒是还在,只不过与我第一次见时,有些不同。那种感觉怎么描述呢……就像是那个落魄道士之前说的那样,阴眼多数的能量都消失了,被某个人给带走了,而那个人,就是云。为了我的女儿,我迫不得已与云达成了交易,我帮他找一些东西,而他也回馈给我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恰好可以抑制我女儿体内的东西。” 狐狸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难怪莫须有会说,想要救如意,只能取云身上的鬼丹。” “没错,鬼丹是云的精华所在,也是他耗费这些年才养出来的东西。只是一般人,怕是压根儿都承受不住这东西带来的阴寒之气。”白娇说着,瞧了一眼刑如意:“不过这姑娘体内的阴寒之气,已是大盛,倘若服用鬼丹,或许真能起到以毒攻毒的效用。只是这个过程,十分的危险。” “所以,莫须有还建议我们取一样东西。” “我的内丹!”白娇笑了,“的确,我们灵蛇一族,也是至阴致寒之灵物,当初医治我的女儿,便是用的内丹进行了中和之后,才将云的血气注入到我女儿的体内。这种方法,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却可以保她一生。至于她的后人,虽也是我的后人,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原来这就是我们刑家历代都不能长命的最终秘密!”刑如意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双面缭绕这许多黑蓝色的气。 “我很抱歉!”白娇低头,“若他们来取我的内丹是为了救你,我也认了。所谓万事有因才有果,你是果,我便是因,这也算是我白娇欠你的。” “不!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刑如意不做。”刑如意说着,藏起了指头:“殷臣司,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应该有!当年白姑娘既然能够用内丹中和云身上的戾气,那么也同样的可以中和这颗鬼丹。”狐狸说着,示意殷元,将那颗鬼丹送到了白娇的跟前。白娇只看了一眼,就撇过了脸去。 “殷公子说的,或许可行,你既是我的后人,我也愿意试试看。” “我有个问题!”殷元乖宝宝一样的举手:“既然鬼丹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直接取了鬼丹去救你的女儿。倘若自你女儿这辈起就健健康康的,那么我如意娘亲也就不会遇见这些倒霉事了。” “两个原因,其一,这鬼丹就像是妖族修炼的内丹一样,并非一日两日就可以凝结而成。其二,那个人终究是我女儿的生父,也是我曾经的夫君,越是拖的时间久,我就越是下不了那个手。其三,虽不知他身上是否承载了那阴眼的阴邪之气,但他的确变得很强,若是强取鬼丹,我不一定能够取的到。万一失败,岂不是得不偿失。倒是你这个小家伙,竟能轻轻松松的拿到这颗鬼丹,反而让我有些好奇。”白娇说到这里时,眼睛忽然一亮,问了刑如意一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殷元之所以能够成功拿到这颗鬼丹,全是因为铃铛?” “有可能,如果铃铛姑娘真如我刚刚所说的那般,的确对云有一些影响。加上昨夜,又是云最弱的时候,所以这个小家伙才能够得手。当然,这个小家伙自身的势力也不能小觑。” “原来,铃铛真的是因为我才死的!”白娇的话,越发让刑如意内疚起来。 “天意,只能说这一切是天意。就像是我与云的相遇,你与殷公子的相遇,你与我的相遇,铃铛与你的相遇一样。冥冥中,老天已经做了它最残忍的,也是最好的安排。”白娇说着,自袖口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搁在了桌上:“还有这胡家的事,刚刚也已经说过了,是因为尸傀作祟,而胡家的这具石傀,不是别人,正是胡家的少夫人。至于这少夫人又是为什么变的尸傀,答案则在这罐东西上。” “这是什么?” “槐花蜜,云家集上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正文 第279章 槐花蜜(6) 对于这槐花蜜,刑如意并不陌生。槐花蜜属春季蜜种,色泽呈水白色偏黄,浓稠度适中,不易结晶,入口时会有清淡的槐花香气。 在云家集,目光所及之处,便能看见许多槐树,虽是冬季,镇子上却偶有野蜂飞过,这么看来,白娇所说倒也有可能是真的。用药理上来说,槐花蜜具有去湿利尿、凉血止血、降低血脂血压的作用,甚至可以用来预防中老年人的中风,同时具有清热补中、解毒润燥之功效,属于虽常见,却为上品的花蜜。 “槐花蜜我知道,但这与胡家的尸傀又有什么关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说呢?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白娇说着,轻叹了口气:“这胡家的事情,在云家集也算不上是一桩稀奇事,尤其你们进城时,正是胡家出殡时,依照几位的习惯,焉有不打听的道理。 这胡家原也是寻常人家,兄弟两个,性情却大为不同。胡大长相粗狂,性子也十分狂傲,早些年曾在衙门里当差,后因为犯事儿,倒在牢狱中住了些年。也就是那个时候,胡家遭遇了一场变故,家中仅有的房产,也被旁人夺去。胡家老二无奈之中,只得带着母亲夜宿破庙,而当时的我,恰恰也在那破庙之中。 胡家老母亲,当时已是病的糊里糊涂,半夜睁眼,见到我,误以为我那是庙中的菩萨,竟诚心的朝着我跪拜。” “这也不稀奇,白姑娘来自青丘,身上自带了一些灵气。” 殷元啃完了鸡肉,还在撮着那光溜溜的鸡骨头。 “就算有些灵气,也是邪灵吧?”白娇自嘲的说着:“刚刚已经说过,为了保住我女儿的命,我与她的亲生父亲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估摸着你们也都想到了。我虽是灵蛇一族,但在出青丘之前,我并未杀生,也从未想过要夺去凡人的性命。那夜寄居破庙,也是因为心中难以取舍,胡家老母的跪拜,无疑给了我新的选择。 我趁着她迷迷糊糊之际,变化成了庙中菩萨的模样,然后告诉她,她既然拜了我,我就理应帮她的忙。我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我帮她治病,但胡家从此只能居无定所,在外流浪。二,她死,但是我可以给胡家一个秘方,帮助胡家翻身,让她的两个儿子从此衣食无忧。”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胡家老太太肯定选择了第二个。” “其实,无论她选择哪一个,结果都是一样的。依照胡家老母当时的身体状况,就算我帮她医治了,也不过多撑个一年半载的。估摸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选了第二个。” “我想我明白了!”刑如意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来:“云家集上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这胡家老二无意间得到了一个药方,而夫人您刚刚又说到,这槐花蜜是云家集上人人都喜欢的东西,由此可以推论,胡家老二得到的药方就是这槐花蜜,而槐花蜜是夫人您给的胡家老二。自从有了这槐花蜜,胡家便有了一门不败的生意,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逐渐成为了这云家集上数一数二的人家。” “是的!这槐花蜜是我给胡家老二的。姑娘身上虽染着一些脂粉气息,但在脂粉气中隐约还夹杂着一股药香,想来姑娘你对于这医药也是有些了解的。可要瞧瞧我这槐花蜜,看看其中有何门道?” 白娇说着,将那罐槐花蜜递到了刑如意跟前。刑如意瞟了一眼,只觉得这花蜜看起来与普通的花蜜似乎并无分别,但气味却是大为不同。 “你这槐花蜜里头还搁了旁的东西,但如意眼拙,实在瞧不出是什么。” “不愧是我白娇的后人,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白娇说着掩了蜜罐,用眼尾的余光瞟了瞟狐狸:“如意姑娘不知道这里头搁的是什么,但殷公子你想必已经瞧出来了。” “是青丘的鬼槐蜜,这东西,原是你们灵蛇一族的最爱,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其。” “何为鬼槐蜜?难不成,这鬼槐与我们这里的槐树还有不同?”刑如意好奇的问。 “的确是有不同,这鬼槐是吸收灵蛇一族的灵气而生的,阴气极重。花开时,为七色,每一种颜色的花,均有其不同的作用,若酿制成蜜,则可助灵蛇一族修行。” “殷公子说的没错,这鬼槐蜜的确有其神效。若是给普通人食用,使用得宜,也的确可以医治百病,但这只是其中之一。”白娇用尾指勾起一些花蜜放到口中:“我将这鬼槐蜜与人间的槐花蜜相互调和,若是有德行的人吃了,会延年益寿,消除百病;若是心存不良的人吃了,则会勾起她内心的欲望,成为我与云交换的食饵。这就是藏在胡家的秘密之一。” “之二呢?是那位胡夫人的死?” “算是吧!”白娇看着指尖的花蜜:“那位胡夫人是胡家发迹之后,或者说是与我达成合作关系之后,胡家老大娶进门的。原本,她与我正在进行中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干系,只是她心思太重,又生了不该生的念头……” 盛唐虽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较之前朝,也有所提高,甚至可以入学堂,考状元,做女官,若是遇到夫妻不和者,也可以由女子提出和离,且再嫁不会被人诟病。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例如一夫一妻多妾制。 这胡大原本就是个粗人,又在官场中混过几年,虽只是个刽子手,但官场上的那些莺莺燕燕、风花雪月的东西却是看了不少,也学了不少。胡家发迹后,由于胡老二的身体状况,胡家对外的一些事物便全权交给胡大打理。且他心狠,办事爽利,不计后果,倒是颇合白娇的心思。 这男人一旦有了钱,且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权,便会马不停蹄的为自己物色美人。胡夫人便是胡大相中的第一个目标。胡夫人出身小吏之家,原也是心高气傲的,瞧不上胡大这种出身,但奈何年纪渐大,姿色渐衰,无奈之下只能委身。初入胡家时,胡大对她那也呵护有加,且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这也让胡夫人过了大半年幸福如意的日子。只可惜,只过了半年,胡大便相中了一名歌姬,带回胡家做了妾氏。 初时,胡夫人倒也没有将那名歌姬放在眼里,甚至还颇有几分做胡家主母的样子,十分享受歌姬早晚请安,左一声夫人,右一声姐姐的。可没过多久,歌姬就怀孕了,母凭子贵的就多得了许多的宠爱。胡夫人瞧在眼里,恨在心里,趁着歌姬分娩之际,假借关心之名,送去了槐花蜜。 这槐花蜜本没有什么异常,且适量使用,对于孕产妇来说,还是十分有益的。孕妇因为身体的原因,有一些会在怀孕过程中患上严重痔疮,进食槐花蜜,则对缓解痔疮有很好的疗效。若是产后服用,还能够促进产妇的伤口恢复,加速伤口愈合。这胡夫人心思歹毒,也就歹毒在这里,她送给歌姬的槐花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却用剧毒的乌头熏染了整个罐子。那歌姬本就体态娇弱,一触之下,竟是一尸两命。 胡大虽知妾氏和孩子都是被胡夫人给害的,奈何却没有捉到胡夫人的任何把柄,牙一咬,心一狠,竟问胡家老二要了鬼槐蜜给胡夫人使用。鬼槐蜜入口,勾起胡夫人的满腹欲望,欲望成魔,自是寻的一条死路。 说来也巧,这胡大虽然一心要胡夫人为自己的小妾和孩子偿命,但又顾忌着不知道该如何向胡夫人的娘家交代妻子死亡的原因。正在发愁之际,忽然想到了之前听过的有关于石峡村水井闹鬼的传闻。正好,胡家新宅中,也有一口古井,于是依葫芦画瓢,将胡夫人做成自缢的假象,也悬挂在了井口的支架上。 白娇呢,则将计就计,用法术将胡夫人变成了尸傀,而胡家之后所娶的妾氏,也都只是精心挑选的食饵罢了。只是让白娇没有想到的是,经由她双手养出来的云,最终竟被殷元取了鬼丹,就那么忽然的消失掉了。 白娇仰头看着天,慢悠悠的说道:“这人世间的许多事,初看时,总会觉得复杂无比。例如云家的过往、胡家的过往,以及我与云家、与胡家牵扯的种种。可抽丝剥茧后,才会发现,原本那些自以为费劲心力,精心盘算的事情,都是一出一出的荒唐,一出一出的闹剧。 我原本以为,我与云,大概要生生世世的如此纠缠着,我是妖,他是魔,我不老,他不死。我更以为,我与胡家的生意,也要一直做下去,虽我没有亲手杀伯仁,伯仁们却一个个都因我而死。结果,这一切竟都这么突然的结束了!” 白娇说着,回眸淡然的一笑,看着刑如意道:“你的出现,或许就是我白娇来这人世间走一遭的真正意义。如今,我累了,做人类了,做灵妖也累了。” 白娇吐出一枚白色的内丹,将它徐徐的送到刑如意跟前:“这是我的内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蛇丹,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对你有用。” “我不要!”刑如意虽不是妖族,却也明白,这内丹的重要性。 “拿着吧,这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白娇说着,淡然的一笑,跟着幻化成一条白蛇,不等如意再张口,那条白蛇也自眼前消失了。 “狐狸?”刑如意的不安的看着狐狸。 “这是她的选择!”狐狸抬手,将白娇的内丹握进手里:“对于她来说,或许做蛇才是真正的,最开心的时候。” “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云家的事、胡家的事,听起来简单,但我总觉得某个地方还没有梳理清楚。” “不是你没有梳理清楚,而是身在局中,难免有些事情看不明白。”狐狸将蛇丹与鬼丹一起送到刑如意跟前:“我想,打从我们一出现在盛唐,就已经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在神都时,你我尚未察觉,直到行至石峡村,那些隐藏在我们背后的人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石峡村、云家、云寨、云家集、白娇、胡家甚至铃铛的死,应该都在那些人的算计和安排之内,甚至我们可以更大胆的去做一些猜测,你与四娘、铃铛之间的相遇,原本也就是在这个局里头的。” 刑如意怔怔的看着狐狸,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棋盘,而她与狐狸,就是这棋盘中身不由己的两枚棋子。 一阵风,倏得起了。茶桌上,那罐没有封闭的槐花蜜,飘散出淡淡的槐花香来。 殷元用手勾了一点,放进嘴里,咧嘴一笑说:“就算这是个棋局,而下棋的人又相当的高明,可倘若我们这些做棋子的并不受他们的控制,是不是也叫他们十分的头疼呢?” “你的意思是……”刑如意的眼睛亮了。 “狐狸爹爹刚刚说的,自到石峡村之后,那些人的布局明显的就有些乱了,甚至显得十分粗糙和仓促,这说明什么呢?说明狐狸爹爹和如意娘亲,甚至我这个小殷元都不在他们的控制之内,就算他们提前布好了局,也只能临时的随着我们的步骤进行改变。所以,娘亲才会觉得有些事情看不真切,想不明白。相对的,此时的他们,也未必好过。爹爹和娘亲是否还记得那个莫须有说过的话,时间不多了!” 殷元说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刑如意心领神会,指了指白娇留下的这处馆子,伸了伸懒腰说:“我瞧着此处,开个如意胭脂铺的分店也是极好的。” 狐狸点头,表示赞同! 正文 第280章 美髯醑(1) 你听说过鬼剃头吗? 此时,已过三更,阴风阵阵寒气逼人。胡大徘徊在一处小巷中。天黑,路滑,加上酒醉,他晃晃悠悠,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什么也看不清。 胡大在这处小巷中已经绕了大半夜,绕得他心中浮躁,醉眼瞧着什么都来气。 “这不是胡家老爷吗?怎么大半夜的还在这小巷中停留?” 胡大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距离自己不足半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头。想到刚刚这个老头几乎是贴身站在自己身后的,胡大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紧跟着醉意朦胧的挥出一只拳头。 “小老儿知道大爷是谁吗?你说,你躲在大爷身后,是不是想要谋大爷的财,夺大爷的命?” “胡老爷说笑了,小的不过是个引路的。” 老头轻飘飘的一闪,就躲过了胡大的拳头,站在偏角处,冲着他眯眼低笑。 “引路?正好,大爷我在这鬼巷子里迷了路,你若引大爷我出去,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大爷我由着你选。”胡大脚步踉跄,摇摇晃晃,“我是谁?胡爷,胡爷我虽然混,但说话算话。嘿嘿,你说,你要哪个?” “小老儿只想要胡老爷您的一根头发!” “什么?你说什么?胡爷我没有听清楚。” “头发!小老儿只想要胡爷您的一根头发!” 胡大先是一愣,跟着又嘿嘿的笑起来。他走到老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算你是个识相的,不敢问胡爷我讨赏赐。就一根头发是不是?” “是,就一根头发!” “行!胡爷我大方,给你两根,要不三根也行。喏,头发就在这里,你自己拔。”胡大侧了侧头,指着自己的头发给老头看:“这里,或者这里,你随便选地方。不过胡爷我可提醒你,若是拽疼了,小心你的脑袋。” “胡老爷放心,疼不了的。”老头说着,伸出手去,自胡大的肩头捡过一根脱落的头发来,在胡大的眼前晃了晃:“就胡老爷身上的这根头发就行!” “这根就行?” “这根就行!”老头说着,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堵墙:“胡爷请看,这上面有一道小门,胡爷您穿过这道小门,直接往前走,就能回到您的大宅。” “门?这哪里有门,小老儿你可不要趁着胡爷我酒醉就糊弄我。” 胡大摇摇晃晃走到那堵墙跟前,一边回头嘟嘟囔囔的看着老头,一边用手随意的在墙上拍打了两下。忽然,胡大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朝着墙那边摔去。胡大哀嚎一声,睁开醉眼一眼,这墙上果然有一道门。 “胡老爷您只要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家,但请老爷您记住,出了这门之后,要一直往前看,千万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为什么不能回头?”胡大嘀嘀咕咕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就站住了:“为什么不让胡爷我回头,难不成你这小老儿想要阴我?你越是不让胡爷我回头,我就偏要回头给你看看,看看你捣什么鬼!” 胡大说着,转过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又隐隐约约的亮起来。他揉揉眼睛,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不让胡爷回头,胡爷也回头了,能有什么?胡爷屁都没有瞧见一个!吓唬爷,爷TM的就是被吓大的!” 胡大说着打了个酒嗝,跟着扭动了一下脖子。 一团头发,不紧不慢的跟在胡大身后,等胡大走入暗处时,那团头发竟悄悄的贴在了胡大的头皮上,跟着发出怪异的笑声。 “咯咯——咯咯——” 怪异的头发,贴在胡大的头皮上,跟着胡大进入了胡家。胡大贪酒,胡家的小厮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尤其家中逢丧的时候,胡大总会如今天这般喝的醉醺醺的。将胡大扶上床之后,小厮们掩好门窗,也就退了下去。 天蒙蒙亮时,胡大醒了。他起初只是觉得脑袋很重,像是坠了两个头一样,起床查看时,又觉得自己并无什么异常,让小厮端了醒酒汤过来,慢慢的也就回过了神儿来。 “大爷,您起了吗?小的有事禀报!” 站在门外的是胡大的贴身小厮。这名小厮,原是街头流浪的乞丐,后胡大见他与人争夺食物时十分的凶悍,便将他带回胡家,收做自己的身边人,后又学着大门大户里头的规矩,自己给这小厮取了名字,叫做胡福。 “什么事,说吧!” 胡大揉着太阳穴,瞟了眼门外。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的不同,有些泛白,而且还是那种刺眼的,让人有些眼晕的白。 胡福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见胡大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忙麻溜的站到胡大身后,帮他揉起来:“从云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云老爷去了!还有,白家饺子馆那边突然换了主人,说是白夫人病了,留下话来,让自己的远方侄女接手。早起,小的已经去那边看过,的确换了人,而且正在大张旗鼓的整治铺面。” “突然接手!这里头可有什么蹊跷?” “知道老爷会问,所以小的也去查了。得到的结果是,白夫人早在半年前,就有意将这饺子馆交给自己的远方侄女打理,相关的房契也早就做了变更,是留底的。至于这新主人的身份,小的也打听了,是从神都洛阳来的,据说是相中了咱们这块儿地方,准备开个胭脂铺。” “胭脂铺?”胡大顿了下身子:“这好端端的饺子馆,为什么要变作胭脂铺?难不成……” “老爷多虑了!变作胭脂铺,大约是因为这新主人擅长这个。说起这新主人,老爷您想来也是听过她的名字。她姓刑,名如意,在神都洛阳与有着‘赛华佗’之称的季胜堂刘掌柜齐名,是近一年来才显出来的女神医。在神都颇有些名望。她在洛阳,也是开胭脂铺的,名为如意胭脂铺。” “就是之前你给老爷我提起的那个?” “回老爷,是的!”胡福说着,凑近了胡大一些,“小的还打听过,这位刑掌柜,行事作风与那白夫人一样,都十分的怪异。所以小的疑虑,不晓得咱们经营的那些事情,这位刑掌柜是否也接了手。毕竟,云家那位老爷已经不在了,白夫人临走时,又没有旁的交代,那咱们那些赚钱的买卖,是要就此停下,还是要继续,老爷您这里也得给小的一句明白话才是。” “你都说了这是赚钱的买卖,难不成因为那个老东西死了,白夫人不在了,咱们这钱就不赚了?”胡大说着,眼中露出一丝阴狠来:“要我说,那两个人不在了也好,以后这生意就是咱们胡大独大。井里头的那个你可去看了?” “回老爷,小的来之前才去看过,与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胡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说一句话,都能说的吞吞吐吐,看来这些年,老爷我是白提携你了。” “老爷莫气!小的刚刚只是想要问老爷,老爷可还要继续纳新夫人?” “这些事还要老爷我另外交代你吗?老爷我怎么说,在这云家集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这府中,若是没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夫人妾氏,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 “老爷骂的是。只是咱们胡家的事情,外头传的是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胡福看了眼胡大的脸色,低声道:“更有些离谱的,说是老爷您克妻!” “克妻?”胡大冷哼一声:“能被老爷我克,那也是福分!” “小的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外头那些粗贱的百姓,未必能想的这么透彻。媒婆早前也传了话来,说是合心意的姑娘,不大好找。” “此处不好找,难不成外头也找不着。爷就不信,大把的银子使着,宽敞的院子住着,还有人不愿意进来享清福。你去,多寻几个媒婆,告诉她们,只要寻来的人合爷的心意,爷给加倍赏银。”胡大说着,转了转脖子:“二爷那边的事情进行的如何?若是成了,咱们胡家的买卖只会做的更顺畅。” “二爷这几日都窝在井下,小的早前去时,见二爷眉间略有喜色,想来这几日定有好消息传来。”胡福说着,将胡大搀扶了起来,又麻溜的去拿新的衣裳帮胡大更换。眼角的余光落到胡大肩头时,略微愣了一愣,然后趁着胡大不注意,将那一撮脱落的头发攥起,藏了起来。 胡大起身时,只觉得头晕了一下,后脑沉的厉害。 “等会儿让管家过来看看,爷总觉得这房子有些发凉,让他仔细的看一看,是不是因为前阵子下雨,导致这房舍有些潮湿。天冷了,让他别给爷省钱,把碳火多给爷整几盆。” “爷放心,小的记下了。”胡福说着,忙又寻了一件厚实的外衣过来,小心的给胡大套上:“那爷今日要做什么?是去看二爷,还是出去散散心。” “家中逢事,爷的心情自是郁闷的,你去翠红楼给爷预定个位子,听说那里新来了位姑娘,最是擅长唱曲儿。给她说,爷要听舒心的!” “小的这就去给爷安排!” “等一下!”胡大叫住胡福:“白夫人那个饺子馆,爷始终觉得奇怪。在去翠红楼之前,咱们先去那个饺子馆……哦,应该说是那个胭脂铺看一眼。” “是的,爷!”胡福说着,退了出去,顺带将门又给带上了。 待合严实了门,这才轻出了口气,将衣袖中藏着的头发给拿了出来。 “每日里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贪恋美色,还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也难怪头发会掉成这样。”胡福略显恶心的将那头发丢在草丛中,又仔细的抖了抖衣袖,这才快步的向外走去。 正文 第281章 美髯醑(2) “掌柜的,胡大来了!” 胡大领着小厮胡福刚一接近胭脂铺,李茂就注意到了他们。 “胡家的那个胡大?” 刑如意一边喝茶,一边朝着外头瞄了眼,果然在忙碌的工人中多了一个衣饰富贵,但相貌却有些凶恶的中年男子。只一眼,刑如意便笑了。 “我原想着找个机会去会一会这胡大,没想到他倒自己来了。喏,看见他头上的黑气没有,这家伙作恶多端,被邪灵缠上倒也正常。” “掌柜的可要提醒一下这胡大?” “不必,自作孽不可活,这胡大也不是什么好人。”刑如意抿了一口茶:“若非狐狸不让我去管他后院里的那些事情,我早就下手教训他了。今日且看他来做什么,若只是路过,瞧一眼,就由着他去,若是寻事的,有你和殷元在,他也掀不起什么事端来。” “这是一定的,殷爷为掌柜的事情操心,带着那鬼丹与蛇丹先行回青丘去了。临走时,特意交代小的,倘若有人敢来惹掌柜的,定要叫他好看。” “常大哥与四娘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刚想与掌柜的说呢,这是早起接到的飞鸽传书,常大人说一路安好,让掌柜的莫要挂心。” “铃铛的事情,终究与我是有些关系的。”刑如意指尖稍稍用力,将手中的茶杯攥的紧紧的:“若是四娘……四娘不在我身旁,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找她的麻烦吧!” “掌柜的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常大人虽只是个寻常的凡人,却也还是有些脾气的,况且殷爷与小殷爷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那些人就算要找麻烦,也得再仔细的掂量掂量。铃铛姑娘的事情,已经惹掌柜的伤心不已,更是让殷爷大怒,若他们还不视相,真要追究起来,咱们未必就怕了他们。” “也是,大不了鱼死网破!”刑如意沉了眼,却听李茂说了句:“掌柜的,那胡大走了!” 瞧了眼门外,的确已不见了那胡大的影子。 偏巷里,胡大用手揉着酸痛的后颈。 “爷既已到了那铺子跟前,为何不进去见一见那位刑掌柜?” “我瞅着那架势,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罢了,就算要见,也是她来见爷,怎么能让爷去见她。爷头疼的厉害,那前往翠红楼听曲儿的好事就给你了,爷怕是没有醒酒,回去再躺一躺。” “爷您说笑了,小的哪有那个福分,再说您不在,借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自己消遣去。况且,小的还得留在爷您的身旁伺候不是。”胡福说着,小心的搀扶住胡大:“爷您小心,小的搀着您点儿。” 胡大头疼的难受,自后脖颈往下,又一阵阵的泛着凉意,越发的不想开口说话了。 回到家中,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三日的功夫,胡大发觉自己有些奇怪。先是自己的头发,莫名其妙的往下掉,哪怕只是睡了一觉起来,枕头上都能掉上一小撮。他虽是粗野男子,也不计较这头发的小问题,可若是每天都这么掉下去,迟早会给掉成个秃子。 抓了抓头发,觉得还算密实,只是后脑处的头发有些奇怪,硬硬的,还结成了一个团。若是仔细嗅一下,还能嗅到一股臭臭的味道。 “胡福!胡福!” “爷,小的在呢!”胡福推门进来,见到披头散发的胡大,低头问了句:“爷今儿个是要起身还是和前两日一样,简单的洗漱之后再睡一会儿。” “吩咐下人去烧些水来,爷要洗澡!” “洗澡?”胡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心中略有些诧异。 大清早的洗澡,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之前那些如夫人们还在的时候,也有几个是有这种习惯的。为了讨那些夫人们的欢心,老爷还特意命人在院子里修了一处沐浴泡澡的房间,在这云家集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家中虽设置了这专门沐浴的地方,但胡大本就是个粗人,平时也没这些个讲究,除了偶尔趁着夫人们洗澡的时候去看个美色外,倒是真没见他自己有多爱干净。不过,主子既然交代了,身为下人还是要麻溜的去办。 半个时辰后,胡大进入了那间专门用来沐浴洗澡的房间。此时,房内热气腾腾,倒是让人感觉有了几分暖意。胡大一边用手揉着后颈,一边往水池里走去。突然,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看着自己。猛地一回头,除了那些缭绕的水汽之外,什么都没有。 胡大用力的捏了捏脖子,没有看见那团紧贴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轻轻一动了一下。跟着那团头发散开,露出一只滴溜溜转着的眼睛。 胡大松了口气,脱了衣服,走进水池里。下人们办事很妥帖,这水温是刚刚好的。温暖的水没过身体,舒畅的感觉自毛孔传递到心里,感觉身体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偶有小厮进来,往水池里重新加入热水,房间里的雾气也就越来越浓。 搓洗过身体,胡大忽然想起自己的头发来。想了想,拿起旁边的皂角泥,搓到了头上,正想要认真的搓洗一番,突然后脑处一紧,跟着多出一只手来。 胡大有些心慌,他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只可惜水面上也是一团浓雾,什么都看不真切,他惊慌失措的想要将自己头上多余的那个东西拿下来,但那只手却纹丝不动,甚至还有意的在搓洗着他的头发,一边搓洗,一边嘿嘿的笑着。 “胡福!胡福!胡……胡福!” 胡大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大声唤着胡福的名字。胡福本站在门外与旁边负责打水的小厮闲聊,听见胡大满带着惊惧的声音,也顾不得什么,就与那名小厮一同冲了进去。 映入胡福眼中的情形是,他的主子,胡家大宅真正的管事者,此时正光溜溜的在水池里惊慌失措的大叫大喊,更是毫无形象的使劲甩着自己的头。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胡福很想笑,但是身为奴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于是强忍着笑意,做出一副同样惊慌失措,甚至满目担忧的神情来。 “头……我的头……我的头上有一只手!” 胡大抓住胡福,惊慌的喊着。 “手?头上的——”胡福看了一眼胡大的头:“可是爷,您的头上除了头发,什么都没有!” “你说谎,刚刚明明就有一只手!”胡大怒视着胡福。 “爷您先别急!”胡福一边安抚着胡大,一边冲旁边还拎着水桶的小厮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爷找面铜镜过来,要大的那种,清晰的,能够照清晰爷头上东西的。” 拎着水桶的小厮应了声,忙又拎着水桶跑出去找铜镜去了。 胡福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胡大,试探着问了句:“爷,您兴许是累了,出现了大夫们经常说的那种幻觉。要不,小的扶您上来休息一会儿,您看如何?” 胡大的眼神,瞬间又刚刚的愤怒转为虚弱,他神情涣散的点了点头,将手递给了胡福。 “我的头上当真什么都没有?” “爷说笑呢?您这头上还有头发不是。除了头发,别的什么都没有,小的这眼神,您还不信吗?”胡福伸手扶住胡大,或许是因为房中雾气太浓的关系,刚刚一个恍神儿间,他竟觉得胡大头皮下有个东西蠕动了一下。可等他再仔细看时,那头发又变的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他还借着机会,偷偷的触碰了一下胡大的头皮,可除了触手的湿气与皂角的滑腻感之外,什么都没有。 铜镜拿来了,胡大对着镜子左瞧又瞧,前看后看,除了觉得自己前头的头发越来越少,后头的头发偏多之外,旁的倒是没有瞧出来什么。 胡大对着铜镜,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胡福啊,你觉不觉得爷这块儿的头发有些奇怪。爷最近老觉得这后面儿沉的慌,你说是不是因为这头发太重的缘故。” “爷后头的发量的确比前头的多些,不过这也都是正常的,说明爷是富贵人。”胡福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胡大不会轻易问他的话,若是问了,肯定是自己内心有所疑虑。这个时候,他若是出了主意,倘若将来有个什么,胡大少不了要拿他开刀,所以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的将话给绕回去,还顺带着恭维胡大一番,才是一个做奴才的最好选择。想到这里,他低头,用眼角的余光往铜镜里一瞟,说了句:“这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但爷不是常人,若爷真觉得这头发累赘的慌,倒是可以请个人过来看看。” 请个人,请的自然是那修头发的人,至于胡大这头发是剪是留与他胡福无关,就算将来胡大因为这头发迁怒什么人,被迁怒的自然也是那个请来的人。 胡大看着自己的头发想了想,“既如此,那你就——” 这后面的话尚未说完,胡大就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紧,脸部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落在胡福眼中,则是胡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胡福心头,不由自主的跟着颤了一下,四肢莫名的有些凉。 正文 第282章 美髯醑(3) 家中养着一只阴傀,胡大自然知道这世上是有那些东西的,于是晚上睡觉时,他特意吩咐胡福在一旁看着,还在床头摆放了驱邪的符纸。 小厮胡福看到这些,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心说这坏事做多了的人,就是容易心虚。就他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儿,莫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就是有,只怕看见他也会闭眼。主子既然吩咐了,他也不能不照做,只是等胡大睡着了之后,胡福也便寻了个地方眯起觉来。左右,他没有离开胡大的卧房,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至于挨骂挨得太厉害。 果不其然,睡到半夜时,胡大便察觉有些不对,他感觉有一只手沿着自己的大腿慢慢的摸了上来。他闭着眼,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探过去,摸到的竟是毛茸茸的一团,那手感像极了自己的头发。 “胡福,掌灯!” 胡大惊叫一声,随即坐起身来。胡福还算机灵,听见胡大声音的一瞬间,就扑了过来。 “爷,怎么了?” “掌灯!掌灯!”胡大惊恐的叫着:“腿上,爷腿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 灯亮了,然而胡大腿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爷,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您这腿上什么都没有啊。”胡福掌着灯特意往胡大的腿上照了照,那上面果然什么都没有。 胡大松了口气:“你再仔细找找,一定是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跑到了爷身上。” “爷放心,小的一定仔仔细细的找。”胡福说着,将灯搁在了床头柜上,顺带着抬头瞧了胡大一眼。只这一眼,胡福便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来,他指着胡大的头,结结巴巴的说:“爷,您的……您的头发……” “头发?什么头发?”胡大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抹竟也愣住了。不知何时,他的后脑勺竟变的光秃秃的。 “镜子!给爷找面镜子来!” “爷别急,小的这就去找镜子过来。”胡福低头,转身时掩嘴笑了一下,脚下却是没有停留,忙外出找镜子去了。 几乎不到天亮,胡家大少爷被鬼剃了头发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云家集,就连一向很少见的二少爷闻见消息,都赶过来探望。 若论长相,胡家这兄弟两个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胡大五官粗狂,人也长得五大三粗,胡二却相貌清秀,身形娇弱,打眼看上去,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标配的模样。 “大哥这几日可曾遇过什么人或者经过什么事儿?” “遇过什么人?我这几日身体不大舒坦,很少出门,就前两日带着胡福出去了一趟,也不过是在街面儿上散了散步,这遇见的人,实在是记不清楚长相。” “回二爷的话,大爷前几日带着小的去了一趟正在装修的胭脂铺,不过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铺子跟前站了一站,碰见的也都是在忙活的工人,都是云家集本地的人,小的都眼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 “胭脂铺?大哥闲着没事,去逛胭脂铺做什么?难不成是瞧上了人家掌柜的女儿、夫人,亦或者就是掌柜本人?”胡二挑了挑眉,“大哥若想要续弦,也要走正经的途径,如今咱们胡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哥您办事,可千万莫要糊涂才是。” “二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爷这是担心大爷您呢。”眼瞧着二位主子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胡福忙在一旁帮腔:“二爷还不是担心咱们胡家被那些有心的姑娘给惦记上,万一对方给大爷您使个美人计什么的那可如何是好?当然,依照大爷您的脾气和眼光,也定是瞧不上那些庸俗之辈的。另外,二爷您也是误会大爷了。二爷久居内宅,外头发生的一些事情,二爷您难免会顾及不上。例如,这云寨的云老爷前几日去了,听说是被高手给谋了性命。白家饺子馆的那位白夫人如今也回乡修养去了,就在云老爷过世后的第二天。如今那饺子馆被盘给了白夫人的一位亲戚,变作了一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说起这胭脂铺的掌柜,二爷您没准也是听过的,就是在神都洛阳颇有些盛名的刑如意,刑姑娘。” 胡福这几句话看似说的随意,实则包含了许多信息。胡二不是胡大,他自然听出胡福这话中的意思,于是转过身来,看着胡福的眼睛问道:“白夫人不在了?” “是!小的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白夫人已经不在饺子馆了。” “如今那饺子馆变成了胭脂铺,且这胭脂铺的掌柜,还是刑如意?” “回二爷,正是那位姓刑名如意的姑娘。”胡福说着,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幅卷轴来递到胡二跟前:“小的为防是有人冒充,还特意命人前往洛阳打听,让知晓那位姑娘的画师亲自画了一幅画像。小的已经看过了,的确就是胭脂铺里的那位姑娘,就连那位姑娘身旁出现的家人,都与消息中描述的一样。二位爷也请看一看这画像中人。” 胡福说着,看了一眼胡二。见胡二点头,随即一抖落,将画卷给抖落开了。 画中的少女,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裳,站在一处古色古香的胭脂铺前。若单看五官,倒是没有觉得有多么惊艳,但是配上那灵动的表情,竟让人一时半会儿的移不开眼睛。胡大更是瞧直了双眼,只差淌出口水来。 “胡福,你可打听过,这位刑姑娘可曾婚配?” “大哥,你又想做什么?”胡二听见胡大的问话,脸孔一板,眉峰处跟着簇拥起来:“这位姑娘既是白夫人的亲戚,又能在神都那样的地方站稳脚跟,只怕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大哥就算再喜欢美人,也不能去招惹这样的人物。” “二弟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胡家原本就是与白夫人做买卖的,如今白夫人不在了,那些买卖没准往后就得跟这位刑姑娘做了。这与其是跟外人做,倒不如将这个外人变成了咱们胡家自己的人,到时候,还不是想风来风,要雨得雨。二弟你呀,就适合待在屋子里研究你那些学问,至于外头经商做买卖的这些事情,还是大哥擅长,二弟你就不要过问了吧?” 胡二斜了胡大一眼,目光落在他半秃的头上,冷笑着问了句:“大哥当真不让弟弟管吗?” “该你管的事情,自然还是需要你出力的,但是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依照二弟的身子,还是少操心一些的好。”胡大伸手将胡福手上的那幅画卷给夺了过来:“爷问你,这位邢姑娘可曾婚配?算了,爷问这个做什么,既被称为姑娘,肯定是还没有成亲的,就算早前曾定下过什么婚约,到爷这里,也全部都作废了。胡福,你去准备一下,咱们选个吉利的日子,再去登门拜访一下。” 胡福为难的看了一下自己的两位主子,低头道:“有句话,原本不该小的多嘴,但是这位刑姑娘,的确如二爷所说的那般,不是那种适合娶回家做夫人、做妾氏的人。小的听说,这位姑娘会邪术,在洛阳城中就闹下过许多的大事,只是她在官府中也有些门路,所以将那些事情全部都给压了下来。” 胡大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会邪术不是正好嘛。二弟研究那尸傀也有些日子了,至今还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如今,那位云老爷已经不在了,白夫人也消失无踪,没准这位刑姑娘的带来,正好是个助力。” “大哥这是信不过小弟了。”胡二的脸沉了下去:“得,大哥若是想去招惹那位姑娘,去便是了,只是惹出事来,与我们胡家可是没有什么干系的。至于井中的那具尸傀,大哥放心,不出七日,二弟这边定会给大哥你一个交代。” “有二弟你的这句话,大哥我也就放心了。二弟你且回院中安心等着,过几日,大哥便给你领回来一位新大嫂。” 胡二摔袖而去,胡福低头将胡二送到卧房门外,小着声音问了句:“二爷当真不阻止大爷的胡闹吗?小的可是听说,那位刑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未婚夫,还有个儿子。” “你的这位大爷,若是不让他吃些亏,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混账。算了,由着他去吧。”胡二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我听说那位邢姑娘不仅贩卖胭脂水粉,还会些医术,正好你可以借着请她帮我大哥看病的机会去探探她的底,至少要弄清楚,这位刑姑娘与白夫人之前所经营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干系,至于大哥他是否还要继续胡闹,我这里管不着,将来若是讨了苦果子,也活该他自己咽了。” “二爷您嘴上说着不管不管,可到底还是帮大爷寻了个好的由头,不至于让大爷去的太唐突。”胡福说着低了头,“对了,刚刚在房中时,小的忘了一件事,那件事没准与大爷的头发有关。” “头发!”胡二凝了眼眸:“何事?” 正文 第283章 美髯醑(4) 胡福凑近了一些,将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府中办事那夜,大爷曾出去喝酒,但回来的要比平时晚一些。” 胡二不耐的瞥了瞥胡福:“这些不都是极平常的事吗?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也不是头一回了,算不得什么稀奇。”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据门口的小厮说,大爷是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大道上,且回来的时候,身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夜色已深,他们瞧的也不真切,后来趁着大爷进门的时候,又仔细的瞧了瞧,见没什么异常,也就没有往上禀告。二爷您也是知道底下那些下人的,平日里若是没事,聚在一起便会胡说八道。这也是大爷的事情出了之后,小的出门办事,路过时听他们说的,于是就仔细的问了问。” “你听到的事情倒是真不少!” “小的既在二位爷身边办事,这打听消息的能力总还是要有的。”胡福听出胡二话中的不悦,忙又补充了一句:“大爷出事那日,不光小的一个人在,还有一个负责打水的小厮。那小厮向来爱传些闲话,小的私下里也说过他不少。二爷您看,若是觉得这种碎嘴的人不适合待在爷们身旁,小的就安排他到别处做些粗活。” “府里这些事,不向来都是你安排的吗?”胡二又瞥了胡福一眼,转身折回房内。 胡福尴尬的笑了笑:“二爷您说笑了,小的就是一个专为两位爷跑腿的下人,这偶尔安排一下人事变动,也是大爷吩咐下来,小的才敢去办的。” “你们在背后说什么,传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传到我的耳朵里。如今咱们胡家也算是大门大户,内宅里总要树规矩,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哪些话是该说的,该传的,哪些话是要烂在自个儿肚子里的。” 胡二这些话,表面儿上听起来没有什么,但仔细一想,却让胡福觉得后背发凉。他这才想起,他们府中的这位二爷可不像那位大爷一样好糊弄。大爷虽看着凶神恶煞是个粗人,但只要说几句他想要听的好话,再大的事情也就给遮掩过去了。这位二爷呢,虽看着面善,要比大爷好相处,说话也难得会说几句重话来,可真要惹了他,被打被骂都是小事,抽筋扒皮才是人家的手段。 后脑处一麻,胡福忙低头道:“二爷的话,小的都记下了,从今往后,小的这嘴上就多了把锁。” 胡二嗯了声音,进入房内,人还未走到床前,就问了胡大一句:“家中办事那夜,你可曾出去过?” “这不废话,爷我最心爱的女人死了,出去借酒消愁一番你这身为弟弟的莫非也要管一管?” “大哥误会了,小弟并不想干涉大哥的私事。只是想问大哥一句,那夜可曾发生过什么蹊跷事,没准那件被大哥你忽略掉的事情恰恰与你的头发有关。” “头发?”胡大摸了摸自己半秃的脑袋,脸色变了一变:“这若是说起来,那天夜里我倒真是遇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不过当时我喝醉了,也不清楚那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酒醉的时候出现的幻觉。” “这么说来,那天夜里是真的有事发生了?” “算是吧!”胡大气闷的摸了摸头:“那天我心情不顺,出门时便没有让胡福他们跟着,去的也是往日里经常去的那家酒肆。喝了多少酒,我也记不清了,但出门时,我的脑袋还算是清醒的。只是走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好像遇见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在那个地方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没有走出去。 说实话,那时候走的真叫一个心烦,若非天寒地冻的,当时就想躺在那里睡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出来一个老头,他问我要了一根头发,然后给我指了条路,我就回到家了。” “你给了旁人你的头发?”胡二追问了一句,脸色比胡大显得还要难看几分。 “不就是一根头发嘛,爷好歹也是胡家的大爷,总不能小气不是。他既要我的头发,我就让他自己取了。你别说,那小老儿还算知趣,愣是瞧着我没敢趁我醉酒的时候在这头上拔毛,而是在肩上取了那么一根儿两根儿的,当时喝醉了,也不是瞧的特别真切。倒是他给指的路是对的,只一个跟头,就出来了。再后来的事情,你问胡福吧,我这里记不清了。” 瞧着自己兄长这副样子,胡二就觉得心底里压着一股火气没出发。他忍了忍,还是努力的给忍住了。转身对胡福道:“给大爷收拾一下,带他去那间新开的胭脂铺瞧瞧。” 胡福会意,点了点头。至于胡大这边,虽不清楚胡二这话中的意思,但听到是去如意胭脂铺的,也没反对,反倒是十分配合的让胡福打理自己。 如意胭脂铺里,生意冷冷清清,毕竟是新开的铺子,纵是有好奇的人,也不过是在外头张望张望,真正进门来购买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刑如意倒是也不介意,她选择在云家集开胭脂铺,并非是为了赚钱,而是想以不变应万变,好好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想要利用她与狐狸做什么。至于狐狸那边,若是带着她上路,路上难免会有所顾忌,将她与殷元、李茂留在云家集,单独行事,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胡大与胡福进门时,刑如意正与殷元下棋,下的并非这盛唐文人都擅长的围棋,而是后世那种简单的黑白棋。李茂端茶倒水的在一旁伺候,偶尔也会探头插一两句嘴。若是对了,便会讨得刑如意的一顿夸,只夸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可若是插话插错了,也免不了被刑如意一顿数落,于是这小小的铺子中便多了诸多的欢乐与热闹。 “这位就是胭脂铺的刑掌柜吧?小的胡福,是胡家的下人,这位是我家大爷,今日特来叨扰姑娘。” 刑如意这边正要落子,耳朵里却传来胡福的声音,于是她捏着那枚黑色棋子抬起了头来。 胡福的表情还是一贯对着主子的那种,似笑非笑,看似讨好,实则眼中带着几分不屑。胡大因为头发秃了,所以今天戴了一顶厚厚的皮帽,脖子处也是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看见刑如意,那双眼睛里便放射出狼一般的光芒来。 对于这种光芒,刑如意也不陌生。在洛阳城中,她与四娘上街时,便经常会遇到这样的眼神,只不过洛阳城中美人众多,与她同行的四娘又艳光太炙,所以那些目光通常都是冲着四娘去的。 “原来是胡家的大老爷,难怪看着一身的贵气。”刑如意说着,起了身,只是那枚黑色的棋子仍旧捏在指尖,“胡老爷今日前来,可是要买胭脂水粉。您别看我这小店是新开的,但胭脂水粉却是一等一的好。赶在这几日光顾的,我这铺子还有优惠。” “啥优惠?该不是买胭脂送佳人吧?”胡大笑着,借机走到刑如意身旁,想要去摸她的手。 刑如意向后一退,李茂适时的走了过来,“胡爷请这边坐!胡爷可是咱们云家集上的大户,今个儿既来了咱们胭脂铺,出手自然不能小气。咱们掌柜的,也是好客,这铺子里珍藏的龙井自然是要给胡爷您喝的。” 胡大原本想要趁机占个便宜,可偏偏李茂左挡右挡的,愣是将他挡到了那处喝茶的小桌子旁。 “那是,胡爷我相中的,出手自然不会寒碜。胡福,拿银票来,将姑娘这柜台上的胭脂水粉一样买一份。” “胡爷真是阔气,只是买了这许多的胭脂水粉回去,只怕会用不完吧。”刑如意走回棋盘处,将那枚黑色棋子放在棋盘之上,给殷元使了个眼色。殷元嘟着嘴,将棋盘端了下去。只是人刚进后院,便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棋盘带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落在一旁的青石砖上。 “姑娘只管卖就是,我既买了,自然不会浪费。况且姑娘刚刚也说了,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了,若是浪费了,岂不是伤了姑娘的心。”胡大陪着笑:“姑娘或许不知,我虽看着是个粗人,却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像那翠红楼、百花楼里头的姑娘,平日里被老鸨克扣,用的都是一些粗俗之物,愣是将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给毁了,我看着,这心里也着实有些不落忍。 平日里虽有心,奈何对这些东西也不是很懂。今日正好,买了这些胭脂水粉回去,一方面也算是怜惜一下那些可怜人,另外一方面,就当是给姑娘你捧捧场。” “如此,倒是多谢胡老爷了。”刑如意说着微福了下身,算是给了个场面儿上的谢礼:“李茂,将胡爷要的东西全数打包,记得包裹的仔细些,毕竟是送给姑娘们的东西,若是不精细,反倒让那些姑娘们小瞧了咱们的胭脂铺子。没准,这些姑娘日后也都是咱们的主顾。” “掌柜的放心,小的做事,绝对靠谱!” 李茂应了声,便带着胡福进里头挑选各色的胭脂水粉去了。 刑如意眼波一转,看着胡大那顶厚厚实实的帽子说了句:“我这胭脂铺子小,自然不像胡老爷您出手这么阔绰,买胭脂还能送您一个美人。这美人虽是送不了,但该送的心意还是要送上的。” 刑如意说着,从腰封中掏出一个东西来,搁到了茶桌上:“这是我胭脂铺独家的方子,此时赠与胡老爷您,倒也合适。” 正文 第284章 美髯醑(5) “哦?不知道姑娘给的是什么方子?”胡大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刑如意,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在去拿方子的时候,还顺带着想要在刑如意的身上摸一把。 刑如意不着急痕迹的闪开,“如意除了会做胭脂水粉外,还有一样本领,就是帮人看相。我瞧着胡老爷您今日的精神似不大好,且眉毛稀疏散乱,眉尾处甚至还有几根掉眉,由此可以推断,胡老爷您近日肯定是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导致忧思过虑,以至于毛发受损。” 刑如意这番话,自然都是编的。她拥有鬼术,胡大进门时,她瞧了一眼,便看出这胡大是被某个邪祟给缠上了,而且那邪祟至今未曾离开,就盘踞在他的头上。 至于那顶厚厚实实的帽子,一看就是为了掩盖某些东西的。冬季男子戴帽,通常只有三种情况,一种是怕冷,所以要裹的厚厚实实,但胡大身上衣衫不厚,唯独脖颈处与帽子捂得厚实,显然不是怕冷,而是为了遮掩。第二种,是为了好看,依照胡大眼下的穿衣打扮及行为举止显然也不在此种行列之内。第三种,则是为了遮掩,这点古今应该是相通的。 胡大不是她家狐狸,绝对不会因为一日不洗头就羞于见人,他遮掩,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头发出了问题。刚刚胡大想要调戏她时,不经意间露出了脖子,脖颈间尚有一些碎花,且帽子偏重一边,由此可以断定,这胡大遇见的那个邪祟肯定与头发有关,而且眼下他已经深受其害。 “姑娘怎知我的头发出了问题?”胡大说着,摸了摸头顶的帽子。 “胡老爷的忘性怎么如此之大,刚刚如意不是说了嘛,如意是会看相的。”刑如意指了指胡大手中的那个方子:“此方名为美髯醑,乃是选用桑葚子、黑豆皮、冬青子、何首乌、旱莲草、乌饭叶、干茄花合瓣、乌犀角、熟地黄、无灰酒搭配而成,具有乌须黑发之功,搭配着我给胡老爷您专门定制的药膳食疗方,则具有生发护发的功效。” “这个当真能够生发?” 胡大的眼睛亮了,他虽不觉得这个头发有多重要,但堂堂一个男人,若是半秃着一半脑袋,也会让人看笑话。 “只是有这个功效,至于效果究竟如何,也要看胡老爷您与我这方子是不是有缘分。” “缘分!当然是有缘分的,若是没有缘分的话,胡大今日哪能就遇见了邢姑娘,得到了这个刚刚好就需要的方子呢。”胡大眯着眼睛,咧了咧嘴。 “如意这边是新店,后头还有些事要忙,胡老爷若是还想挑些胭脂水粉,就让我的小伙计帮您取。哦,对了,我这药方虽是免费的,但药可是收钱的。当然,若是胡老爷您觉得不妥的话,也可以去旁的药店去买,只是这效果如何,如意可就不能打包票了。” “笑话,胡大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身外之物。既是姑娘给的方子,那么这药也一定得在姑娘这边拿着才放心。胡大虽是个粗人,也不懂药材那些东西,可刚刚听了,就觉得这药不是寻常的药,所以姑娘您看,我这一锭金子可足够?” 胡大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金子来放在桌上,还特意炫耀般的看了看刑如意。刑如意只轻轻的瞟了一眼,对李茂吩咐道:“胡老爷的药钱付了,那方子上的药你也仔仔细细的给胡老爷选了,将用法仔细的说给胡老爷身旁的这位先生,倘若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我可绕不过你。” “掌柜的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李茂说着,问胡大讨了药方,麻利的取药去了。 胡大原本还想尾随着刑如意进入后院,却被胡福一把给拦了下来。 “你小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坏了爷我的好事?” “爷!”胡福瞄了瞄还在取药的李茂,悄声说着:“爷您刚刚也瞧见了,这位刑姑娘与咱们之前遇到的哪些个姑娘都不一样,若是唐突了,只怕反而坏了爷的好事。” “那照你说,爷该怎么办?难不成就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胡大探着脖子,往后头瞧了瞧,只瞧见几间翻新过的房子,没看见刑如意刚刚进了那个屋子,忍不住心头就有些痒痒起来:“你刚刚没有瞧见吗?那邢姑娘是邀爷去后院私会呢。” 胡福在心底又发出一声冷笑,但脸上仍是讨着笑:“爷,您误会了,刚刚那位刑姑娘明明就是有些不耐烦了。您瞧见那邢姑娘离开时候的模样了吗?爷若是再纠缠下去,真惹恼了那位姑娘,咱们胡家倒是无所谓,只是爷想的好事,那可就没戏唱了。” “不耐烦?她竟敢对爷不耐烦!” “爷,您小声点!”胡福“嘘”了一声:“这天底下,但凡是有些本事的姑娘,都是有脾气的,又不是翠红楼里的姑娘,见了谁都笑意盈盈的。再说,在这寻姑娘的事情上,小的有哪一回不是帮着爷您的。” 这胡福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力劲儿却是刚刚的,否则依照胡大的性子,在刚刚胡福说刑如意是不耐烦了他时,便已经要发火了。就是因为知道胡福不会故意的惹恼自己,所以生活中的很多事,胡大这个做主子的,反倒会去听胡福的建议。 “依你说,爷眼下该怎么办?” “带了胭脂水粉去赏翠红楼的姑娘,正好也让那些得了便宜的姑娘们好好的伺候伺候爷,等爷舒坦了,咱们再来商量这位刑姑娘的事。再说了,刚刚邢姑娘不是给了爷您一个药方吗?有这个药方在,明个儿咱们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正儿八经的登门,到时候,还瞅您没有单独跟这位刑姑娘说话的功夫?既能说得上话,依照爷您的大气、霸气,还瞅这美人不入怀?” “你小子,没别的本事,就这说出来的话让爷爱听。得得得,带上咱们的这些东西,换个地方乐呵乐呵。你还别说,这些天,可真把爷给憋坏了。” “还有更好的事儿呢。”胡福挑了挑眉梢:“之前爷不是吩咐小人另寻媒婆帮爷寻个夫人回来吗?今天早上,媒婆就传过了信儿来,这人呐,都找找了,还一下子给爷您找了三个。今天晚上就送到咱们府里来,到时候,让爷您亲自挑,亲自选。” “三个?”胡大的眼睛又亮了。 “三个!”胡福伸出三根指头来:“都是爷您喜欢的类型,有娇弱可人,有够辣够味的,还有一个冰美人,那可是爷您之前没有过的体验。” “那还去什么翠红楼,回家回家,直接回家,爷要好好的准备准备。对了,刑姑娘给的方子也给爷收好了。那三个,再怎么好,也就只能给爷当当小妾,做做通房,咱们胡家的大少奶奶,可不是谁想做就能随随便便做的。” “那是,好歹也得有像邢姑娘这般的本事,这般的容貌,这才配得上做咱们胡家的大少奶奶。” “你小子,会说话。放心,今晚这三个,爷留一个给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房中总该添一个人,总不能老让你帮着爷张罗不是。” “多谢爷!”胡福说着,忙拜了拜:“亏得爷疼着小的,还惦记着帮小的成家的事情。不过爷的人,小的可没那福分。爷若瞧着小的还算顺眼,就让小的自己做主,在咱们府中选个小丫鬟。这小厮配丫鬟,才是恰当的。” 胡大刚刚那句话,本就是随口说的,见胡福推辞,只觉得这胡福更会做人,随手一拍,放出话来:“行,爷就许了你这个权利,咱们胡家的丫鬟,你随便挑,挑中哪个,爷就赏哪个给你,而且爷帮你们完婚。” 胡福满脸堆笑,只差给这胡大跪下。胡大满心欢喜,转头一看,地上竟对着几十包的胭脂水粉,而李茂正笑眯眯的站在跟前,手中执着一摞纸和一直笔:“这些都是胡老爷您刚刚购买的胭脂水粉,按照之前老爷的吩咐,都是一样一份的,小的都仔仔细细的帮老爷您给打点好了。咱们如意胭脂铺的胭脂,选用的都是上好的中草药,且以秘方调制,自然不同于寻常店铺的那些俗物,价格上也就贵了些。小的手上的这些,是咱们每一样胭脂水粉的价格表,咱们这里都是明码标价的,童叟无欺。胡老爷,要不您看一眼,给核算核算,看看小的有没有算错。” “算什么算,你看胡爷是计较那种小钱的人吗?说吧,拢共多少钱?”胡福挺了挺背问。 李茂抿了抿嘴:“两位当真不要核算吗?” “不核算!” “那好,胡老爷刚刚已经挑选了二十款胭脂,十六款水粉,还有其它若干的一些护肤品,这些都是咱们胭脂铺独有的东西,除了神都洛阳的总店之外,旁的地方都是买不到的。因为是分店开业,所以特惠酬宾,加起来,一共是十两金子。”李茂说着,将最后的账单递到胡大跟前。 “你说多少?”胡福喉咙间反复涌动着,差点被自己的唾液给呛住。 正文 第285章 美髯醑(6) “十两金子!详细的价格,咱们这些单子上都有。胡老爷是贵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虽说搁在神都洛阳咱们如意胭脂铺的总店里不算什么,但在这云家集上,您可是独一份儿的。所以按照咱们胭脂铺里的规矩,这单子也给胡老爷您预备着一份,您回到府中之后,可让人仔细核对。当然,关于这上面的价格,胡老爷若是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派人去神都询问,小的敢说,给胡老爷您的这个价格,绝对是新店开业的价格。”李茂麻溜的说了一大串,然后将手一伸:“咱们掌柜的有个癖好,只收现银或者现金,不收银票,说是兑换着麻烦,而且花起来也不是挺有感觉,所以还要麻烦胡老爷您给现成的十两金子。” 胡大暗自咬了咬牙,冲着胡福道:“给!” 胡福为难的看着胡大:“可是爷,这十两金子……” “怎么?我偌大的胡家难道连这点买胭脂水粉的钱都掏不起了吗?” “不是的爷,咱们胡家怎么可能连这点小钱都没有。只是小的办事不利,今个儿出门的时候,没有带这么多的金子,只带了些许的现银。” “这个无妨,小的带回可以将这些胭脂水粉送到胡老爷您的府上,顺便去取金子。对了,咱们家掌柜的还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拖欠自己的银子。胡老爷与这位胡福先生若是去过神都洛阳,便会知道,咱们家掌柜是个多么爱钱的人。这若是别的事情,都好说好量,但凡是牵扯到钱的,别说是您二位,就是咱们掌柜的亲爹亲娘还在,那也是要明着算账的。所以,还请胡老爷您回到府中之后,尽快准备,这胭脂水粉,小的一会儿就给您送到,保证不会耽搁了您今天晚上的好事儿。” “送吧送吧,现在就送,不就是十两金子,爷房中就搁着现成的。”胡大觉得这是自从胡家扩大了家业之后,第一次被人弄的失了面子,心中甚是有些恼火。不过这恼火不是冲着李茂的,而是冲着胡福,心说这小子,除了那张嘴之外,就再没有靠谱的地方。再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十两金子,转眼间就变成了地上的这一堆胭脂水粉,不光肉疼,心里更是疼,也就舍不得将这些用金子买回来的东西送给那些庸脂俗粉们了。 捂着胸口出了胭脂铺的门,胡大的腮帮子狠狠的抽动了两下。 胡福见状,心说,这胡大该不会将这十两金子算到自己头上吧。脑子里想了一想,忙凑到胡大身旁,讨笑着说:“小的之前去神都洛阳打听的时候,倒还真了解过这如意胭脂铺的生意,不瞒爷说,这小小的胭脂铺一日挣的银钱都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了,就这还是淡季的时候。” “你说什么?”胡大惊讶的回头,连原本捂在胸口的那只手也跟着垂落了下来。 “刚刚在店里,那小伙计说的没错,这如意胭脂铺里的东西的确是比别家卖的贵,但效果也的确是很好,所以尽管它很贵,但是架不住那些官员太太小姐们的喜欢。说它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咱们这十两金子,咱们自个儿看着是挺多的,但还真入不了人家刑姑娘的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该让爷我把咱们胡家全部的家当都拿来送给这位刑姑娘?” “这个小的哪敢,再说,咱们胡家全部的家当,这刑姑娘也未必能接得住。小的意思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爷您只需想想,咱这十两金子,就当是给邢姑娘的见面礼,等日后这刑姑娘变成了咱们胡家的大少奶娘,那这神都洛阳的胭脂铺岂不是也就入了咱们胡家,那所赚回来的银子、金子还不都是爷您的。” “照你这么一说,爷我这心里可就舒坦多了。”胡大说着,抚了抚胸口,顺了顺气息:“赶紧回家,让账房的先生给拿十两金子出来。若是待会儿那姓李的小伙计上门,你也客气些,顺便再打听打听这邢姑娘的事情。 原本,爷看中的只是她是白夫人亲戚这一块儿,想着没准能帮一帮老二,顺带着也让爷抱一抱这美人。倒是忘记了,她也是有些能耐的,甚至在洛阳城里还颇有些名声。既有名声,这钱财上总归就少不了。日进斗金,爷到觉得,日后不理会那尸傀也就是了,光是卖卖胭脂水粉,也就够咱们胡家享用一辈子了。” 胡福低头应着,心里却又是嘲笑了胡大几分。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那位刑姑娘是个多贵气的人,就她身上穿的那些衣服,随便拎出一条袖子来,都值他们胡家几间大瓦房的。他还听说,这位刑姑娘的未婚夫极其的有钱,极其的神秘,外传他有可能是皇族中人。且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但有一点,胡福心里很清楚,这位刑姑娘惹不得。 刚刚在铺子里,胡大眼拙,除了看人家姑娘的美貌外,别的都没有去看,他胡福倒是观察的真真的。就那姓李的小伙计,走路时,几乎脚下都没有什么声音,而且取药的动作快而准,一看就是练家子。还有那个小孩儿,虽只斜了一眼,就瞧着漂亮的不似凡间的孩子,还有那眉眼之间的神态,总觉得让人心里一颤。这白夫人的亲戚,八成也跟白夫人一样,不晓得是人是鬼,是妖是神。 胡福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揣度着,是不是该将刚刚在如意胭脂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二爷。这胡大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可他胡福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胡家就这么给毁到胡大手里。虽说他胡福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胡大身旁的一条狗,但是在这云家集上,说不羡慕他胡福的还真是找不出来几个。 在胡家,虽说明着管事儿的人是胡大和胡二,但胡二几乎不出内院,也无心管理府中的事物。胡大又是个自以为是的大老粗,只要顺着他的心思,给他预备美酒和美人,余下的事情,他也就没有什么功夫管了。说白了,在胡家,真正管事儿的是他胡福,他说出去的话,有时候比这两位主子都要顶用。 胡福不笨,知道这主子们也都是表面风光,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做这个两人之下,数十人之上来的逍遥自在。 胡福的这一番心思动完,他与胡大也已经站在了胡家的大门外。 胭脂铺里,刑如意看着刚刚溜达一圈回来的殷元问了句:“情形如何?” “胡家比娘亲你想象当中的更麻烦些,不光养了一只尸傀,还养着许多别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跟白娇无关,都是胡家那个老二给折腾出来的。” “胡二?” “对!就是他!这个胡二原本是个书生,也曾考中过秀才,但是因为当时胡家的家境以及自身的身体状况,没有继续攻读考取功名。后来,胡家遇到白娇,便被牵扯进云家的事情里来,我估摸着那胡二是无意间瞧见了白娇使用法术,于是痴迷到里头,开始自己研究。” “自己研究?这胡二是想找死吗?” 刑如意自己也是个寻常的凡人,虽拥有鬼术,也会使些法术,但她心里明白,若非有狐狸在一旁照看着她没准儿早就被这个鬼术给吞噬掉了。但凡是强大的法术,都需要十足十坚定的意念去控制,否则从古到今的那些传说中得道成仙的人也都不会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道士或者是无欲无求的清修者了。 寻常人,杂念太多,一旦有了杂念,就算天分再高,也会分心,一旦分心,难免就会走火入魔。这练武功的,走火入魔尚且还能要命,更何况是练习法术的,而且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歪门邪道。 “娘亲说的是,孩儿也瞧着那个胡二是自寻死路。”殷元不知何时溜到了厨房,甚至还有顺手拿了根鸡腿,啃的是津津有味:“依照孩儿的意思,这胡家咱们不用管,少则十天八天,多则半月,他们自己就完蛋了。” “这胡大若是不来惹我,我倒也懒得管他们胡家的事。让你去查,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胡家是不是被哪些人操控者。”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没有。眼下,咱们至少能够知道几件事。其一,那些人与青丘是有关系的。其二,那些人并不笨,应该瞧不上胡大与胡二这两个傻子。其三,咱们虽知道莫须有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势力,甚至那个势力可以影响到人、妖、鬼三界,也知道那个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廷。但真正在外面行事的,似乎只有莫须有以及他临时招揽来的手下。由此,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断定,那些人或者说是莫须有背后的那个人正在进行中的事情,其实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你个小鬼头,想的东西倒是蛮深的。”刑如意用手指点点殷元的头。 “那是!如今狐狸爹爹返回青丘办事,只留下孩儿一人在娘亲身旁照看,孩儿操的心,想的事自然就多了些。对了,李茂呢,刚刚进门时没有瞧见他,是不是又溜出去玩儿了。” 正说着,李茂忽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刚刚才从胭脂铺中离去的胡福。 “掌柜的,胡家大老爷被恶鬼附身了!” 李茂抬眼对上刑如意,便说了这么一句。 正文 第286章 美髯醑(7) 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不仅擅做胭脂水粉,还能帮人诊病驱邪,这在洛阳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胡福既派人前往洛阳打听过有关于刑如意及如意胭脂铺中的一切,对于这些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不过此次前来,还是因为胡二的授意,那位胡家二少爷,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刑如意的底。 “娘亲既知道那胡二的用意,为何还要前去胡家?”殷元抬着一双美眸:“若是孩儿记得没错,就在刚刚,娘亲你还说过不愿管这胡家的糟心事。” “娘亲我是不愿意管,但人家胡家都把矛头对准咱们了,我若是不应着,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老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那藏在莫须有背后的人,我们尚且不清楚,没有必要再在这云家集中给自己树敌。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 “娘亲你何时变得如此谨慎了?这一点,倒是一点都不像是我的娘亲,反倒与那位护送四娘回洛阳的常大人有些相似。”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我与常大哥相处了这么久,还不能学一些他身上的优点回来?”刑如意说着,走到李茂身旁,低头在他耳旁耳语了一阵子:“你暂且帮我准备这些东西,另外叫那胡福回去等着,最晚傍晚时我们便会赶往胡府,让他与那位二少爷莫要心急。” 李茂点点头,转身回到胡福身旁与他说了几句,胡福不安的看了看刑如意,这才离开。 殷元挑眉,看着刑如意:“娘亲这是打算晚上开锣唱戏?” “开锣就不必了,但是戏还是要唱一唱的。晚上我带李茂过去,你留在这里看家,我总觉得那些人不会就此作罢。” “云家集距离云寨并不远,就算那莫须有此时出现在你我跟前,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殷元伸个懒腰,顺便还戏份满满的打了个瞌睡:“娘亲忙着,孩儿困了,要回去睡觉。嗯,傍晚娘亲出门时,也不必叫孩儿,只需吩咐李茂给多准备些鸡腿就是了。哎,狐狸爹爹不在,总觉得会饿肚子。”说罢,还用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 刑如意瞧着殷元,有些哭笑不得。 太阳东升西落,很快就到了傍晚,刑如意吩咐李茂去采买的东西也都给置办妥当了,于是主仆两个,托着一应用具,浩浩荡荡的到了胡家。 迎接刑如意的除了胡福之外,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样貌与胡大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的相似,目光中都带着一缕邪气,且与那个胡大比起来,胡二更擅长隐藏,也如之前殷元所说的那般,在这胡府里头,最难对付的不是胡大,而是这个几乎从不出门的胡二。 简单的见礼之后,刑如意倒是也没有与这个胡二有过多的接触,她先是让胡福找人抬来了一张桌子,做了一个临时的神坛。这些神坛的模样,还是在后世时看那些影视剧学来的,虽不得其精髓,但摆放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糊弄一下眼前这些不知道她真正底细的人倒也合用。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刑如意拿起一只筷子放在桌上,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一下胡二,见他只是盯着那只筷子,并未注意到自己,于是喃喃念动起鬼术之中的口诀来。她一边绕着桌子转,一边念着胡大的名字,然后搁在桌上的筷子竟慢慢的立了起来。 周边围观的胡家人,都发出一声轻呀,只有胡二面色如常,反倒将注意力从筷子的身上转移到了刑如意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胡大的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胡二给胡福使了个眼色,胡福麻溜的带着两名小厮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可没过多久,胡福就又窜了出来,见到胡二,他一语不发,表情中却透露出惶恐和不安。 胡二见状,就知道胡大的情形越发的不对,脸色陡然一边,转身进入了胡大的卧房。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胡大,此时大睁着双眼站在窗前,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全身发抖,并且他的一只手还紧紧的卡在其中一名小厮的脖子上。看他小厮的情形,怕是已经被掐死了。 “小的刚刚带着这两名小厮进入房中,初时只听见大爷口中念念有词的听不真切,于是小的便让他过去仔细的听听,那曾想,这小厮才到跟前,就被大爷掐住了脖子。几乎同时,小的就听见了这小厮脖子被扭断的声音。”胡福心有余悸的说着,顺带着还指了指跌坐在一旁,脸色发青,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另外一名小厮:“他当即就给吓坐到了地上,小的也给吓得不轻,可想着二爷与刑姑娘都在院子里,这才鼓起勇气跑了出去。二爷、刑姑娘,求您们快看看咱们家大爷吧,这是……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你们听说过鬼剃头吗?” 刑如意弹弹衣服,走了进来,眼睛却没有看向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朝着胡大半秃的脑袋上瞧去。众人随着刑如意的目光移动,这才注意到,胡大头上的头发不知何时起竟变得十分古怪,好像那长着的不是头发,而是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就像是为了印证众人的猜测一般,胡大头上的那团毛发蠕动了一下,跟着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来,听的人汗毛倒竖,只冒冷汗。 “在民间有一种传说,说是人的头发里藏着所有的秘密,也藏着人的精魄。于是很多枉死的人,也会将怨气凝结在这团头发里,于是这世间就有了一种鬼怪,叫做头发怪。这种头发怪最喜欢的就是人的头发,它们通常都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然后附在对方的身上,从他的头部开始,一点点的吸取他的精神力量。据说,越是作恶多端的人,就越是容易被这种头发怪附身,而且被附身之后,就很难将其赶走。” “赶不走会怎么样?”胡二虽研习这些鬼怪之事,但自学而来的东西毕竟有限,就刚刚刑如意口中所说的这个头发怪,他都没有听过。 “等这头发怪将被附身之人身上的精气神全部洗干净之后,它自会离开。到时候,咱们所看见的就是这个被附身者的头发全部都掉光了。因此,民间才会有那些个鬼剃头的故事。” “只是掉光了头发?” “如果只是掉光了头发,我又何必特意给你们讲这鬼剃头的故事。这被头发怪吸取了精气神之后,若是运气好些的,就是变得痴痴傻傻,也就是咱们民间常说的傻子。若是运气不好的,自然是一命呜呼。” “姑娘既知这鬼怪的来历,可有办法降服于它?我大哥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在这云家集上也没有做什么恶事,相反还曾帮过不少人,就算他有罪,也罪不至死,还望姑娘能够救他。” “二爷严重了,如意既接受了那位胡福先生的邀请前来府中,自然也是打算帮大爷化解一二的。只是有些话,还需说在前头。如意平日里做的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买卖,这驱邪降妖的本事,也是自个儿胡乱学来的,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当然也跟这妖邪的本事大小有关,所以这忙,如意可以帮,但最终是否能够让大爷安然无恙,这一点如意可不敢保证。” “姑娘放心,姑娘只需尽力便是,至于结果如何,全看大哥的命数。”胡二说着拱手见礼:“胡二也曾自学过一些捉妖的法术,倾尽全力三年,却始终不得其法门,所以深知这捉妖一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对于结果,胡二也不强求。姑娘放心,无论今日结果如何,胡二对于姑娘您,只有谢意。” 胡二说着,挥了挥手,两名身着不同衣衫的小厮抬着一只沉甸甸的小箱子走了过来。打开,竟是一箱金元宝,足有几百两。 “这箱中,有十两是帮大哥付给姑娘的胭脂水粉钱,另外的一些算是今日劳烦姑娘上门的辛苦钱。虽不多,却也是胡二的一份心意,还望姑娘不要推辞的好。” “二爷这满满的心意,如意自是不会推辞的。二爷放心,大爷的病,如意会尽力的。”刑如意说着,走到了胡大的跟前。 胡大原本无神的目光,竟一下子变得凌厉阴毒起来。他略微歪了一下头,头顶上的头发又发出那种怪叫声来,跟着胡大出手,准备去搭刑如意的肩。刑如意见状,勾了勾唇角,在心中斥骂了一句:“就凭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孽障,还敢在姑奶奶面前张狂。姑奶奶这些日子本就憋着一股火,今天也正好拿你来泄泄气。” 想到这里,刑如意的眼睛也随之睁大,右手抬起时,指尖已燃起一朵幽冥之火。当那蓝色的幽冥之火靠近胡大时,他的眼中明显的出现了惧意,庞大的身躯一个哆嗦,跟着头顶上的头发也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胡家的仆人们也都点起了灯,灯光透过窗户照在胡大那张充满惧意的脸上,只见他嘴角微微上翘,鲜血从头顶上缓缓流出。 正文 第287章 美髯醑(8) 原本盘踞在胡大头上的那个东西,因为感觉到从刑如意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知道对方惹不得,于是想要逃走。 刑如意看出了它的意图,倒也没想拦着,只是收了胡二的金子,怎么着也得当着人家的面做足了戏,免得日后被人诟病,说她堂堂胭脂铺的掌柜,收钱不办事,让人小看了去。 幽冥之火越烧越旺,胡家的人,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凝结在如意手中的那团火焰上,反倒没有几个去注意胡大的情形。 “想逃?”刑如意趁着胡家人专心看她手中幽冥之火的时机,突然大喊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胡大的身上,然后快速的将手中的火焰引到胡大的头部。只听胡大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叫声,跟着那团毛发开始一点点从胡大的头皮上撕裂。 等胡二与胡家的人回过神来时,胡大已经满头鲜血的躺在地上,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则被李茂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衣裳给兜住了。 “刑姑娘?”胡二脸色复杂的看向刑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更不知道该拿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兄长怎么办。 “附在胡大爷头上的东西,如意已经使法子将它给逼了下来,眼下胡大爷的性命应该是无虞的,只是这脑部是否受创,还不得而知。”刑如意瞅了一眼胡大,“寻个大夫去吧,胡大爷头上的伤,还需要医治,等头上的伤口都结疤好利索了,倒是可以继续服用我之前为他开的那副美髯醑,不出两年,头发就能重新长出来。哦,这恢复治疗期间,也需有人在一旁仔细照看,最好选个心细的丫头,小厮们做事,难免重手重脚,若到时再伤了大爷,这可就不大好说了。” 胡二想了一想,“胡福,你从府中所有的丫鬟婆子中挑选出几个心细的,办事牢靠的调到大爷房中伺候。另外,速去请个帮手的大夫过来,最好再寻一个懂药理的药童,负责我大哥每日的煎药以及用药。” “不是帮手的大夫,而是会看病,尤其是会看这种流血毛病的大夫。”刑如意冲胡二笑了笑:“如意虽也懂一些药理,不过都是很肤浅的那种,而且如意自个儿也有一种病,这种病比较奇怪,叫密集恐惧症,就是见不得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所以,胡大爷头部的伤口,如意怕是没有办法亲自处理。” “密集恐惧症?” 对于这些后世的用词,胡二自然不懂。 “哦,这是如意家乡的说辞,胡二爷您怕是没有听过。这样吧,胡大爷眼下的身体已经无碍,可以挪动。你们先将胡二爷搀扶起来,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至于他头顶的血污,也可以简单的清理一些。记得,要选用干净柔软的棉布,以免触及伤口,让人疼慌。还有,若是伤口中还有残留的毛发,还寻个镊子过来,将毛发清理出来。遇到难清理的,就拿烛火过来,那毛发见了火自会害怕,到时候便容易的多了。” “一切都按刑姑娘说的办!”胡二办事倒是比胡大利索的多,他吩咐完胡福之后,就快步走到胡大跟前,吩咐了几个小厮丫鬟,速度的为胡大清理了一番。至于胡大头上的伤口,则是胡二亲自去擦拭的,等将表面的血污擦掉,看到胡大头皮上密密麻麻的犹如针眼一般的小洞,尤其那些小洞里头还残留着蠕动的头发丝时,胡大也忍不住恶心的吐了出来。 刑如意见状,再旁边补了句:“看来胡二爷与如意一样,也有这密集恐惧症,只是胡二爷您的状况要比如意来的轻些,像这样的伤口,如意可是一眼都看不得的。” “原来,姑娘说的症状就是这个。”胡二强忍着胸口处的恶心感,挥挥手,示意胡福继续上前清理。“不知这个病症可有办法医治?” “目前没有比较好的办法,只有加强自己的心理素质。换句话说,就是多看,恶心的够了,兴许也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吧。不过,这个法子我自己没有尝试过,大不了看不得的东西就少看呗。二爷您说是不是?”刑如意说着,仍控制不住,远远的瞧了一眼那胡大。 这种头发怪,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说不对胡大的脑袋好奇,那是假的。只不过,刚刚那头发怪脱离下来的时候,她已经预见了胡大的头顶会是一种怎样的风景,怕把自己恶心死,这才强忍着好奇没去瞧上一眼。如今,有胡福在跟前半遮着,距离又远了那么一些,她这才稍稍的瞟一瞟。 “大爷的事,如意只能帮到这里,至于这头发怪嘛,二爷看是让我的伙计帮着给处理掉还是二爷您亲自给处理?这东西十分诡异,稍有不慎,便会附着到自己身上,若是二爷亲自处理的话,如意建议您,还是用大火将其焚烧掉的好,不然,只怕它还会循着气息回到大爷的身上,甚至也有可能附着到二爷您的身上。” 胡二原本还想让李茂留下那个怪物,让自己好好的研究一番,听见刑如意这么说,浑身一麻,就像是爬了许多蚂蚁一般,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这怪物既如此危险,还是请邢姑娘代为处理吧。”胡二沉了沉气息,目光移到刑如意的手上:“刚刚见姑娘手上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不知这火焰是什么?” “这个啊?是之前遇见的一个游方道士交给我的,其实不起什么用,算是一个糊弄人的小把戏。”刑如意说着,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食指指尖上又燃起一朵幽蓝色的小火苗来,“这火苗,胡二爷应该也是听过的,叫磷火,也叫鬼火。只不过如意用了一些法子,可以叫这磷火燃起来,平日里也就只能当个小把戏,逗逗乐子,今日之所以能吓唬到这怪物,也完全是因为头发怕火的缘故。头发怪,头发怪,到底还是与头发相似的怪物,所以惧怕火焰也属正常。” “听刑姑娘你这么一说,倒是解开了胡二心头的疑惑。”胡二拱手:“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劳烦姑娘在这里辛苦了这么一阵子,客房我已命下人打扫干净,并且备置了一应物品,姑娘与这位姓李的小兄弟都可以暂且住下。” “多谢胡二爷,只是如意的胭脂铺也是刚刚开业,家中还有个孩子要照看,这留宿一事就不必了。” “那我亲自送姑娘到门口吧!”胡二理了理衣裳,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刑如意也不推辞,转身,直接拎着李茂出了卧房。待走到院子中的时候,刑如意停住了脚。 “可否借胡二爷您手中的灯笼一用?” “刑姑娘是想……” “这害人的东西,多留一时,便是多一时的忐忑,倒不如趁着现在将它灭了好。” 胡二瞧了一眼李茂手中的东西,只见那个东西,仍在包裹着的衣裳中不停的动弹,似乎是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想到胡大头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伤口,禁不住一阵恶寒,忙将手中提着的灯笼递了过去。 刑如意让李茂将那个东西打包好,搁在院子中央,又让胡二帮忙寻了一些灯油回来泼在包裹上。因为李茂暗中用妖术禁锢住了那个头发怪,这个时候倒也不怕它从里头挣脱出去。一切就绪,刑如意绕着那个头发怪转了一圈,口中低低的念着:“今日要灭你的不是我,是胡家兄弟,你若是想要寻仇,大可以找他们去。” 因为刑如意念的很快,声音又低,所以在胡二看来,还以为她是在念驱邪的咒语。 “咒语”念罢,刑如意就让李茂将灯笼丢在了沾满灯油的包裹上,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只听那头发怪呜呜的叫了几声,很快就没有了气息。短短几口茶的功夫,包裹连同那头发怪都烧成了飞灰,被院子里的寒风一吹,消失的干干净净。 胡二将刑如意与李茂送到胡家府外,又寻了一个小厮过来,帮忙赶车,将二人一路送回如意胭脂铺。还未到铺子外头,李茂就发觉有些不对,因为铺外飞舞着许多的萤虫,。 这萤虫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尤其乡下地方,每每到了夏夜,草丛间,树林间飞舞的都是,有些穷人家的孩子甚至还将这些萤虫捉回去当做灯烛使用。可眼下,已快要农历新年,最是一年当中冷的时候,这时候出现萤虫本就有些奇怪,而数量如此之多,甚至将胭脂铺点缀的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金屋,就越发的让人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掌柜的,你先在车里坐着,小的去看看。” 李茂说着,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朝着胭脂铺走去。等走近了,才发现胭脂铺的门是微敞着的,院子里头也有无数的萤虫来回的飞荡,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把满天的繁星都给摘到了院子里一样。 按说,发生了这样奇怪的事情,他家那个小公子早就该坐不住了,可眼前这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瞅一眼殷元的卧房,也是漆黑一片。李茂心头一沉,抬起手来,捉了一只萤虫,触手竟有些微烫。 正文 第288章 美髯醑(9) “李茂,是什么?” “萤虫!回掌柜的,是一些萤虫,但这些虫子似乎有些奇怪。”李茂捏着那只萤虫走回到马车前:“掌柜的你看,这小小的一只虫子竟将小的的手掌给灼伤了。” 或许是因为李茂的话太过于奇怪,就连胡府派遣过来帮忙赶马车的小厮都忍不住往李茂的手中瞧了眼。只见李茂的掌心中央卧着一只小虫子,虫子浑身都像是点着灯的一般,亮闪闪十分可爱。这小厮自小也是在乡下地方长大的,捕捉萤虫也是他小时候最爱玩的一项娱乐活动,但如此漂亮的萤虫他却还是头一次间。 “这萤虫,我能摸一摸吗?小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漂亮的萤虫。” 小厮说着,还不能刑如意与李茂发声,他就伸手捏起了那只虫子。跟着,一团火自李茂的掌心燃起,李茂吃了一惊,忙松手,却见那火自萤虫而起,却已经燃到了小厮身上。半夜的街道上,不断传出小厮痛苦的哀鸣。李茂急切的想要救他,甚至不惜运用妖术,只可惜,未能等到他的妖术施展出来,那小厮便被烧的只剩下一团飞灰。 “掌柜的,这萤虫竟能活活的将人给烧死,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萤虫。”李茂看着地上的那团灰,眼前竟落下一片雪来,跟着那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很快就铺天盖地的下起来:“奇怪,今夜这天气,不像是会下雪的呀。” 刑如意一手掀着马车上的布帘,一边看向自己的如意胭脂铺。在大雪飞舞中,那些原本金光闪烁的萤虫,竟一个个变成了蓝色的,远远看去,就像是曾经燃在刑如意指尖的那些幽冥之火。 “这些虫子,应该不是寻常的萤虫,而是有着另外一个更为诡异的名字。”刑如意走下马车,站在雪里:“我曾读过一本书,那本书是盗墓者写的,在书中曾提到过一种虫子,名为火瓢虫。视之,只觉得无比美丽,一旦触人,则可以瞬间将人烧成粉末,连尸骨都不会给你留下一点。那火瓢虫,倒是与眼前的萤虫更为贴切。只是,那种虫子不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厉害的虫子?”李茂抬起手,借着马车上的灯光看向自己的手掌。他虽没有在瞬间被烧成飞灰,但掌心处仍是被落下了一个烧伤的痕迹。李茂心里很清楚,这并非是他的体质与刚刚的那名小厮不同,而是他原本就对这些虫子有所防备,在捕捉的时候,也用了自身的妖法。否则,只怕下场也不会比那名小厮好多少。 想到还在家中的殷元,李茂也越发的着急起来:“掌柜的,小公子还在院中,可是刚刚小的过去查看时,家中并无任何的动静。小公子他该不会也着了这虫子的道吧?” 提及殷元,刑如意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殷元才不会着了这虫子的道。若眼前这些能够烧死人的虫子,真是那本书中所描绘过的火瓢虫,它们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自己的胭脂铺中,既不是无缘无故,就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院中没有生息,不代表着殷元就一定出了事,而是…… “李茂,我们回家看看!” “掌柜的小心!”见刑如意抬步便走,李茂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掌柜的虽会鬼术,但这虫子也实在是诡异的很,掌柜的还需小心谨慎,以免被这可恶的小虫子给伤到。” “放心,倘若这些虫子真的就是书中描写过的那种火瓢虫,我想我会没事的。” 刑如意说着,眼睛陡然变了色,浑身上下也散发强烈的鬼气来。那些萤虫,原本都还在围绕着胭脂铺飞舞,此时,却恍若被定了身一般,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掌柜的,这虫子……” “所谓腐草为萤,是指腐草能化为萤火虫,而腐尸为虫,这些看似奇怪的虫子,只生长在某些特定的环境里,而那个特定的环境,指的就是坟墓。坟墓属阴,这些虫子常年盘踞在墓穴中,靠袭击活人为食,却从来不会将墓穴中的棺木或者尸体点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茂摇摇头:“小的本就是个妖,也没有地方去学这些学问,掌柜刚刚说的这些,小的也都是头一回听说,更别说为什么了。” “那是因为尸体内有一种火。”刑如意止住脚,转身看了李茂一眼:“这种火,名为磷火,在坟地里尤其多见。你再仔细看看这些虫子身上那团蓝色的火焰与我的幽冥之火是否相似?” 李茂点头。 “这是因为虫子身上的火与我的幽冥之火一样,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我的幽冥之火,也能够在瞬间将一个大活人烧成粉末,而幽冥之火最初的能量便来自于那些磷火,也就是民间老百姓常说的鬼火。” 说到这里,刑如意的眼眸暗沉了下去。那时,她与狐狸被一股奇怪的能量带到了盛唐,她本是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挂,身旁又有狐狸陪着,去到哪里倒也无妨。只是,那个地方,让她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再后来,狐狸转述他与莫须有之间的对话,刑如意这才知道,她与狐狸刚刚穿越到盛唐时,落脚的地方便是日后被称为天堂明堂的地方。 她是洛阳人,自幼便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几千年后的洛阳,当然与现在的盛唐无法比拟,甚至整个都市都寻找不到一丝一毫如今盛唐的风貌,只有那些零星的仿古建筑还在告诉着世人,这个地方,曾是古都。 天堂明堂,她自也是去参观过的,虽是仿制,但外形上,总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相似之处,所以她才会觉得熟悉,但却认不出来。 她清楚的记得,刚刚苏醒过来时,周身那股难受的感觉,就像是被冰火两重天炙烤着。狐狸告诉她,那时的她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寒意,连瞳眸都是蓝色的。在之后,那股难受的感觉消失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指能够燃出火来,是那种小小的诡异的蓝色火焰。还是狐狸,告诉他,这火便是民间俗称的鬼火,也就是磷火。只不过她指尖燃着的并非寻常的磷火,而是地狱业火,来自于冥界最神秘的力量。 鬼术二字,也就是这么来的。至于她为何会拥有这般神奇的力量,狐狸也解释不清,所以到盛唐的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甚至不惜带着她前往冥府去问冥君甚至是地藏菩萨,只可惜,都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解答。 这股强大的力量,起初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她可以在盛唐横着走的资本,渐渐的,她也懒得去追究这些力量的来源,与狐狸一日复一日的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偶尔还能去冥府溜达一圈,与冥君喝喝茶,与崔府君那个冷淡的帅哥聊聊天。 想到冥君,刑如意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扯了下。对于这位久居地府的君王,刑如意起初是怕的,毕竟在各种绘画作品以及各种传说中,这个家伙都长得十分可怖。可见了冥君,她只觉得惊艳,那不过就是一个弱质纤纤的俊俏公子,在幽暗的地府中,却喜欢常年的穿着一袭白衣。再后来,又发现这位弱质纤纤的俊俏公子,其实是个隐藏着的逗比。用冥君自己的话说,成千上万年的居住在这地底下,又不能像寻常的小鬼那样,偶尔到地面上透透气,若是自己再不给自己放松放松,找找乐子,只怕会疯掉。也正是因为这位冥君是如此的不靠谱甚至好说话,所以才会随随便便的就给了她一块鬼牌,甚至还将她笼络进了冥府,做了一名挂牌儿的鬼差。 一想到冥君的模样,刑如意的心情难得变得愉悦起来。她理了理思绪,带着李茂走进院子里。院中的萤虫,也与外头的那些一样,都停滞在了半空中。刑如意凝了一眼,便径直朝着殷元的卧房走去。 “殷元,回答娘亲,你还好吗?” 卧房中漆黑一片,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 “殷元!”刑如意推开房门,殷元的卧房竟一下子亮了起来,而房中也盘踞着许多的萤虫。这些萤虫,显然不像外面的那些有眼力劲儿,还没看清楚来者是谁,就一股脑的扑了过来。 “李茂小心!” 刑如意将正要去床铺前查看的李茂拉了回来,跟着挥出右手,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几十只萤虫簌簌的落了地。青石铺就的地板上,瞬间留下许多的黑色印记来。 剩下的虫子,开始猛烈的扑打着自己的翅膀,还顺带着发出那种奇怪的嗡名声。 “掌柜的,这些虫子是疯了吗?” “不是疯了,而是在召唤自己的伙伴,或者是自己的主人。” 刑如意说着,又出手,火焰比刚刚的还有大,掌风袭过之处,那些虫子又簌簌的落了大半。尽管剩余的虫子们还在疯狂的扑打翅膀,然而院子外头的那些虫子却始终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没有冒冒失失的就窜进卧房里。 “好奇怪!”李茂有刑如意护着,自然不必担心被虫子烧死,所以他十分轻松的扭头看了眼窗外。然后,纳闷的问了句:“既是同伴,为何院子里的那些虫子不进来,难不成这些虫子也看出掌柜的并不好惹,都是怕死的?” “它们没有飞进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它们的主人就在附近。没有得到主人的指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刑如意灭掉房中最后一只萤虫,走到床前,掀开了那微微隆起的被褥。 正文 第289章 美髯醑(10) 被褥一掀开,刑如意就笑了,原来那被褥地下窝着的是另外一床被褥,还被人精心的给堆捏成了一个人形。这种无聊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她的小殷元才能做的出来了。 “掌柜的,小公子他没事吧?” “没事!”刑如意笑着回过身来。 “当然没事,我堂堂的殷家小公子能有什么事?难不成真要被这些虫子给吓死?”门外传来殷元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在满天萤虫的照耀下,殷家小公子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站在那里,满脸的不悦。“若我真被这些虫子给吓到了,丢得可是我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的脸,至于这照看不周的责任,则要落在你李茂的身上。依着我狐狸爹爹的脾气,大概不会杀你,只会将你打回原形,让你回那深山老林里再修炼个百八十年的。” “小的胆小,小公子你可不要吓唬我。”李茂瞥瞥眼,见殷元无碍,心中悬着的那口气也终是放了下来。“小公子你不好好的在房中待着,跑到哪里去了?让掌柜的好一番担心。还有,这院中的虫子,该不会是小公子你招惹来的吧?怎么着?这农历新年还没到,小公子就忙活着妆点咱们的院子?” “去!你才招惹虫子呢。”殷元白了李茂一眼,看着暗处道:“出来吧!再不出来,小爷就把你这些虫子全给灭了你信不信?” “信!哪能不信呢!” 随着回声,那暗处又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倒像是个衣着平常的老头,只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告诉刑如意与李茂,这个老头,就是这满院萤虫的主人。像是为了印证刑如意与李茂的猜测,那些原本还停滞在半空中观望着的萤虫们,此时都雀跃着盘旋到了老头的身旁。老头乐呵呵的笑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是谁?好端端的干嘛放这些虫子到我们家,难不成是嫉妒我们家的胭脂做的好,水粉卖的贵?”李茂嘴上虽是说笑着,人却已经做好了随时与这老头缠斗的准备。 “娘亲从胡家回来,大概是已经处理妥当了那个附着在胡大身上的怪物。喏,这个老头,就是往胡大身上放那个东西的人。至于他的来路,恕孩儿无能,刚刚与他纠缠了半天,什么招数都用了,他死活就是不肯说。像这种喂养虫子的家伙,我又不屑于吃掉,只能将他带回来交给娘亲您处理。” “处理啥呀处理,我又不是个东西,小公子你说话太埋汰人了。” “哦,原来你不是个东西!”殷元拉长了声音,顺带着从袖口中又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鸡腿出来。这一幕,让老头看的直流哈喇子,让刑如意与李茂看的有些无语。 老头默默的吞咽了两口口水,瞪着殷元道:“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我是——” 老头梗住了,大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好。 “你是一个老头!”殷元用鸡腿点了点老头:“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 “对!我是个老头,我本来就是一个老头!”老头有些赌气的说着,很是不舍的看了一眼殷元手中的鸡腿,将目光转到了刑如意的身上,落寞的说了句:“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我来,是别人叫我来的,至于这些虫儿,也是他让我带来的,至于要做什么,他没有说,我也懒得问,毕竟过了这么些年,我都已经习惯了。” “你是谁?那个叫你来的人,又是谁?” “我是谁?”老头抬头,看着满天飞舞的萤虫:“我是谁,我自个儿也都忘记了。最初的时候,我好像是有名字的,不过太长时间没有人叫,慢慢的连我自己都给忘记了。” “那你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你总该记得吧?” “记得!我记得我是个种田的,家里很穷,连个婆娘都娶不起。那是个夏日的傍晚,我做完活儿,扛着锄头,光着脚,踩着稻田旁的路回家。我们那边种的都是旱稻,旱稻距离河滩很近,河滩边儿上还种着许多的荷花。 我们那边的荷花,几乎没人看,又不是城里的人,也没那些个闲情逸致。我们都是吃底下那些莲藕的,偶尔也会剥几个莲子,回家煮汤喝。也怪我那个时候嘴馋,路过那片荷塘时,往里头看了眼,结果就看见同村的老任头在里头坐着。我本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谁知他竟回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身旁切割莲蓬的镰刀抹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那鲜血一下子就飞溅到了我的脸上,我瞬间就给吓傻了,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老任头,就那么用镰刀一下又一下的割着自己的脖子。他跟我一样,都是穷人,家里连个磨刀石都买不起,所以那镰刀很钝,割莲蓬的时候都要划拉好记下,如今用来割脖子,刺啦刺啦的全是那种声音。奇怪的是,他的血都喷溅出来那么多了,他竟像是觉不出一丝的疼来。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老任头,还有人在叫我,于是我转了个身,跟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荷塘里躺着了。那时候,天都黑了,到处飞舞着好看的萤虫,就跟现在一样,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我接着萤虫的光芒,从荷塘里爬了起来,然后一晃一晃的回了家。 经过邻居家时,听见他们在议论,说我死的蹊跷,八成是被鬼给害了,这几日最好先离开家里躲一躲,免得沾染了我的晦气,跟着倒霉。我当时就奇怪,我明明好端端的,这两个人怎么能诅咒我死了呢。可等我看见光影里自己的倒影时,我给吓住了,这哪里还是一个人的倒影,明明就是一副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刑如意忽然想到了山鬼锦瑟的弟弟锦与,那个也曾被骷髅架子折磨了许多年的善良孩子。 “对,就是一副骷髅架子。我是乡下的,也听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知道这人死了,若是死的不明不白,就会变成鬼。可鬼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跟我听的故事里都是不一样的呢。倘若我是鬼,为什么阎王爷不派那些鬼差来捉我呢?难不成,这地府也跟朝廷的衙门一样,都是看人脸,看钱权的吗?我想不明白,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可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又不敢出去找人问,只能躲在家中那个破屋里,静静的等待着。 奇怪的是,我明明趁着天黑已经回到了家里,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又是从那个荷塘里。不同的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发现从我的骨缝里生出了许多的萤虫。” “腐草为萤,腐尸为虫,而这些奇怪的萤虫据说是人的灵魂与骨头中的磷集合而成的,也难怪你会觉得这些萤虫是从你自己的骨缝中长出来的。” “大概是你说的这样吧,反正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这些小虫都是我自己的孩子。也是它们在陪着我,保护着我。”老头说着伸出一只手去,那些萤虫立刻像是得到了传唤,全都飞舞着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不一会儿的功夫,老头的整只手臂都变得金光闪烁起来。 “那个人呢?刚刚你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一个道士,长着一双很特别的丹凤眼,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露出三分笑意来?” “那个人啊——”老头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道士,不过眼睛倒是与你说的差不离。让我仔细想想,我记得我好像在那个荷塘里足足的躺了快一年,日复一日的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天黑了,就从荷塘里爬出来回到家,等天亮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又躺回了荷塘中,然后静静的待在黑漆漆的污泥里,看着这些可爱的小虫子,一只只的钻出来。 偶尔的,我还能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起初那些说话的人,都是我认识的。说东家长,西家短,虽然很琐碎,但是听起来蛮有趣儿的。若是遇见个不长眼的,我还能感觉到那种被人用脚踩着的感觉。有时候,那脚丫子就落在我的正头顶上,脚臭味儿比荷塘里的烂泥还要熏人,不过好歹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不是一个人。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也是个傍晚,天还没黑,太阳特别好看的挂在西边儿,远远的还能瞧见山的轮廓。我从水里起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两只水鸟从跟前飞过,那个人就蹲在田埂边儿上,一双眼睛就像是这位姑娘刚刚说的那样,冲着我笑。 他好像本事很大,也很厉害,只冲着我勾了勾手,我就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他教了我一些本事,还教会了我如何驯化我的这些虫儿。我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我的这些虫儿本事那么大。不过,我从来都没有用这些虫儿害过人,我说是来云家集之前。” 老头说着,又看了刑如意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我来就是冲着你的。 正文 第290章 美髯醑(11) “那么,到了云家集之后,你都害过谁呢?” 老头的用意,不用他瞥那几眼,刑如意心里也清楚。这云家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可能赶巧老头与他的萤虫刚刚好就跑到自己的院子里来。至于老头自身的遭遇,如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他也不过是一个被某人给算计了的可怜人。说白了,那幕后之人,不过是利用老头的尸身来养这些害人的虫子罢了。 “不过就胡家的那位大老爷一人而已。”老头说着,又往门外看了眼:“哦,还有刚刚那个倒霉的小伙计。其实,胡家的那位大老爷也并非是被我所害,我不过是受人安排,要了一根他的头发,至于后头的事情,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倒是门外的那个小伙计,甭管是不是说我自己愿意的,他倒真是因为我的虫儿而死,这一点,我不分辨。” “目的呢?那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你带着虫儿来寻我,总要有个什么目的才是。” 老头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才道:“姑娘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谎话。” “实话是什么?这谎话又是什么?” “实话就是老头今夜前来,并没有什么目的,就跟之前向那胡家大老爷索要头发一样,都只是受人所托或者也叫听人安排。谎话嘛,既是谎话,这说与不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小老儿干脆不说好了。” 刑如意笑了,她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些围绕在老头身旁的萤虫,伸出一只手来。幽蓝色的火焰,自指尖绽放,像是冬夜里的蓝色烟火,吸引着那些萤虫纷纷而来。原本金色萤虫,此时又纷纷变作透明的蓝色,在刑如意周围形成一个偌大的圆圈。 “小公子!” 李茂的双手紧紧攥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飞舞的萤虫,当萤虫的身体闯过飞舞的雪花时,那些原本该是冰冷的雪花,竟也瞬间燃了起来。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刑如意为何要再次主动招惹这些萤虫,更不明白,这些将刑如意围绕起来的萤虫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殷元也在看着那些萤虫,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幽深的眼睛里也沉淀着一抹蓝。他是鬼胎魔魂,本没有实体,却因为刑如意的一滴血幻化出了真实的形体,成为了这世间真正的与刑如意有着血脉相连的亲人。当那些萤虫接近刑如意时,他的血脉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看着那些萤虫距离刑如意越来越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脚下飞快的移动,跟着一个轻身,跃上了屋脊。目光穿过飞舞的雪片,在黑夜中寻找着。终于,他的眼睛找到了那个点,那个矗立在黑夜中,裹着一身风霜的点。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殷元问,快速的朝着那个黑点移动。黑点自瞳孔中逐渐的放大,最终变成一个同样站在屋顶上,饮酒赏雪的中年男子。 “吆,被发现了!”莫须有不以为意的笑着,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要喝一杯吗?这可是我从皇城里挖出来的至尊女儿红。据说是当年女皇与先帝在太平公主诞下时,亲手掩埋在那棵桂花树下的。不仅有着专属于女儿红的酒香,更有着被岁月沉淀的桂花香。” 莫须有说着,伸出三根手指来,在半空中晃了晃:“这天下,一共只有三坛,这第一坛,在太平公主16岁下嫁城阳公主的二儿子薛绍时便已经开启。只可惜,那坛酒,终究还是欠了些年份,味道不好。这第二坛太平公主本不想开启,因为载初元年的那桩婚事并非是她所愿意的,只是身在皇家,也有皇家的身不由己。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公主思念的却依然是当初的那个薛郎,只可惜阴阳相隔,纵然女儿红还是埋在桂花树下的那一坛,与之饮酒的却已并非当年托心的那个人。一夜酒醉,这女儿红,公主她自是再不愿开启,于是孤单单就又被埋在那树下多年。直到遇见我这个疯癫道人,才得以重见天日。其实,错在人,又何必苛责了这么一坛子的好酒。”莫须有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将酒壶扔了过去。 殷元伸手接过,却只是低头嗅了嗅,便将酒壶给扔了回去。 “皇家的女儿红,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你说的对,皇家的女儿红也不过如此。其实,这女儿红,自古以来喝的都不是酒,而是为人父母对于子女未来幸福婚姻的期许。可这世间,真正能够如意的又有几人?”莫须有张狂的笑着,镶着道符的道袍迎雪而舞:“这民间的儿女,最是羡慕皇家的人,却不知这皇家的儿女,也在羡慕着他们。皇子又如何,公主又如何,也不过是旁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我又如何,你又如何,我们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你果真是个疯子,净说一些疯言疯语。”殷元站定,盯着莫须有的那一双醉眼:“你究竟想要对我娘亲做什么?我警告你,若你胆敢伤她一分,不管你背后的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叫它陪葬。” “我信!就算旁人不信,我也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也知道我是什么。所以我相信,你若当真计较起来,倒真是有让这天地变色,乾坤逆转的本事。可是,我不怕,我背后的人也不怕,因为从始至今,我们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娘亲,甚至是你的狐狸爹爹。相反的,我们一直都在保护他们,尽可能的让他们去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莫须有说着,指了指胭脂铺的方向:“你看那些虫,是我为了你娘亲身上的病专门养的,就连那个伺虫人,都是我千挑万选的。为了你娘亲的病,我不惜利用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妖、鬼、怪。所以,你应该相信,我对你的娘亲绝无恶意。” 殷元发出一声冷笑:“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做的这些,全都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我的如意娘亲?” “怎么?不可以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喜欢你的如意娘亲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难不成,是你认为你的如意娘亲不值得被旁人喜欢吗?” “若非我知道你是谁,当真要被你这一片深情款款的说辞给蒙蔽了。莫须有,你将这个人变成伺虫者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这天下会有我娘亲这么个人吧?还有你做的那些事情,至少苦心经营了数十年,难不成也要说成是为了我娘亲经营的,你骗鬼呢?” “哈哈……哈哈……”莫须有疯狂的笑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着还一边往口中灌着酒,直灌的呛着自己,这才将手中的酒壶丢到一旁,笑眼看着殷元。 “小子,你知道这时间有句话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吗?我在做什么,早就告诉过你的狐狸爹爹与如意娘亲,只不过他们不信罢了。至于我想要救你的如意娘亲,也是真的,因为在通天塔中,我第一次见到她,便觉得她像极了某个人……某个我宁愿付出一切都要去保护,去帮着她实现所有心愿的人。所谓爱物以及,大抵便是如此。 你娘亲的那一身鬼术,是在通天塔中便有的,除了你的狐狸爹爹,我也是目击者之一。我一生都在琢磨这些东西,当我看见你娘亲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今天。我不否认,我的确想要利用你的狐狸爹爹与如意娘亲帮我做一些事情,但同样的,我也想救她,所以自那个时候起,我便开始有计划的对我之前的安排进行调整。对,就是调整,调整一些东西,总要比重新计划一些东西要容易的多不是吗?” 殷元看着莫须有的眼睛:“你曾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殷商时期的苏妲己与纣王。在传闻中,这妖女苏妲己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狐妖所变,而青丘的九尾狐族正是因为某件事情被女娲娘娘贬到青丘的。” “没错,九尾狐族之所以被贬青丘,正是因为这狐女不听女娲娘娘的命令,托心与纣王,甚至还想要帮着纣王逆天改命,结果却触怒了女娲娘娘。于是,不管是史书记载,还是野史杜撰,这纣王与狐女都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但,史书也好,野史也罢,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至于失败者,在白纸黑字间,根本无力挣扎。 好在,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前世的好与怀,到了今生今世也都不记得了。只是生债易还,情债难偿。这纣王本有机会被封神,享受人间香火,却为了苏妲己甘愿入地府,一等就是数千年。这狐女,返回青丘,本也有机会借助修行回归正途,却因为纣王,甘愿一次又一次的入人世,历情劫。终于,在这一世,他们相遇了,却偏偏又迟了那么些年。好在,事在人为,狐女终究还是做了那个人的皇后,就像是数千年前在朝歌的时候一样,她尽心尽力的辅佐他,而他也心心念念的系着她。 只是上天终究还是残忍的,他再一次撇下她,撒手而去。她却依旧像过去那样,固执的想要为他守住江山,然后静心的等着他回来。却不知道,就这一世短短的姻缘,都是他向地藏王菩萨求来的。从此后,他魂归混沌,永生永世不在为人,而她得知真相,执念之深,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便是让他活回来。如今,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莫须有说着,深深的看了殷元一眼,跟着叹了口气。 “知道吗?为了这一世的相遇,她也在女娲娘娘面前许下了誓言。此生缘尽,生生为狐,世世受人间剥皮之苦。” “你说的是如今皇城中的那位女帝?”殷元轻问,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莫须有闭眼点了点头:“我本是人间无欲无求的清修者,所求所盼,无非也是一日飞升,凌驾云端。只是遇见她,看尽了她所有的故事,心便不由自主的动了,怜了。 原来,所谓的无欲无求都是假的,所谓的看穿人世纷扰,一心清修大道也都是假的,之所以心不动,是因为还没有遇见那个足以让你动心的人。我遇见了,所以这颗心便再也清净不了。为了她,我宁可堕入无间地狱,宁可肉身化魔。这一点,你的狐狸爹爹倒是与我很像,所以我帮如意,也是帮他,我帮他,也是帮我自己。现在,你明白了吗?” 正文 第291章 美髯醑(12) 殷元千思万想,都不曾想到,原来那个藏在莫须有背后的人,便是这世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女帝武氏媚娘。不过再略微的那么一想,所有的问题,就也相通了。若她只是寻常的女子,怎有当这人间第一女帝的气魄,只有青丘九尾狐一族的女子,才有这样的野心和胆识吧。 殷元轻叹了口气,望着莫须有醉意朦胧的眼睛道:“这么说来,你之前与我狐狸爹爹和如意娘亲说的,你所图谋的事,无非是帮着一个人复活也是真的了?那个人,便是盛唐的上一任帝王,女帝曾经的夫婿,高宗李治。” “不错,就是他!我曾答应过媚娘,我会帮她,全心全意的帮她。高宗的陵墓是我选的,通天塔也是我命人造的,就连媚娘登基做皇帝都是我的主意。”莫须有迎着冬夜的寒风与落雪张开双臂:“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我与媚娘都不是那种喜欢留恋权势的人,可在这人间,只有权势,才能够让我们一心一意的,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复活李治,用人生最后的时间与他相守,便是她此生最后的心愿,为了这个,她不惜杀掉一切妄想干涉她,阻止她的人,也为了她的这个心愿,我不惜走遍天下,动用各种的办法,来帮她实现这个心愿。你狐狸爹爹与如意娘亲的出现,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意外,但也是个契机,因为我们发现,这世间所有的巧合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上天既然选择他们来到盛唐,而且还出现在通天塔里,必定有上天自己的用意。你如意娘亲身上具有的庞大能量与你的诞生,也是老天的安排,只不过眼下,我们还没能彻底的领会老天的意思,看不透这老天它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看不透,那又何必去看?都说天命不可违,咱们又何必去浪费那些精力去猜测它的用意。”殷元耸耸肩:“我只希望你今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然,是假的也无所谓,女皇也好,高宗也罢,他们的生死都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你们从头到尾的都没有存过害我娘亲的心,否则,就算老天想要护着你们,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让它护着。” “放心!我说过,我只想护你娘亲周全。当然,若她与那只狐狸肯帮一帮我们,我们倒也心怀感激,欢迎之至。” “老东西,果然是假醉!” “你错了,我是真醉,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莫须有睁着一双醉眼,醉眼中却带着几分勾人的笑意。 论功夫,论道行,这世间他殷元未必怕谁,可若是论这做人的心思,他终究还是抵不上眼前的这个老东西。毕竟,他到人世的时间尚短,而人心难测是六界众生公认的。知道莫须有此行,不会伤及刑如意,殷元便懒得再与他废话,转身,回到胭脂铺中。 此时,院中的情形呈现一种十分诡异的胶着状态。先是李茂与那个伺虫的老头,面对面的站着,看样子,像是已经打过一架。从战况来看,显然是李茂胜了,而负伤的老头则露出了衣衫掩盖下的白骨。那骨头,在萤火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黑中带青的颜色,有点像是府衙停尸房中那些中毒而死的人的骨头。 至于那些萤虫,仍旧围绕在刑如意的身旁,只不过萤虫身上的光泽越来越亮,时而呈现出金黄色,时而又变成那种犹如幽冥之火的幽蓝色。他本还有些担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结果那些萤虫竟疯狂的朝着自己扑过来。幸好,他是不怕这些倒霉虫子的,只是死掉的虫子落在身上,都会变成飞灰,脏了他今早才换的新衣裳。 有了被虫子疯狂扑过的经验,殷元也不得不让自己谨慎小心起来。他先是放慢了步子,跟着释放出属于自己的能量与气息,那些萤虫扑闪扑闪,倒是乖巧了许多。凑近了些,他才看到,原来这些萤虫并非只是围着刑如意什么都不做的。 “别看了,这些小虫们是不会伤害你娘亲的,相反,它们是在救她。”莫须有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殷元背后,满身的酒气,眼神却比刚刚清凉了许多。这些老东西,果然是在装醉,只是跟他一个小孩子装醉,有必要吗?弄的好像,谁跟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似的,太装。 殷元反手推了莫须有一把,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你别小看这些虫子,这可是我从一部上古时代的医书中找到的。想要孵化他们可是不容易,需要找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最主要的,还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这天时地利的,我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明白,反正就是要经过各种的演算,最后算出最适合孕育这些虫子的地方。除了天时地利,还有人和,不过这人和指的不是旁人的协助,而是最适合的饲主,除了本身要具备饲养这虫子的条件,还要与你娘亲的八字相合,否则,就算养出了这些虫子来,也不起什么作用。” 莫须有说着,打了个酒嗝,喷出一口浓浓的酒臭味儿来。 “喏!你刚刚也瞧见了吧,这虫子与你娘十分相似。你娘原本是凡人与妖灵的后代,却偏偏在来到盛唐的时候,有一不小心,拥有了强大的鬼术。当然,现在我们清楚了,你娘之所以会拥有鬼术,既有可能跟她那个不靠谱的凡人老祖宗,也就是云老爷有关。所以,我之前也让你和你的狐狸爹爹分别去取了云老爷的鬼丹以及白姑娘体内的妖丹,为的就是给你娘亲炼药。至于这服用药物之后的效果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从此之后,你娘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也可能跟你一样,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神不神的特殊存在。若是这样,反倒好了,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就可以称霸六界无敌手,逍遥相伴数千年。” 说到兴起时,莫须有又打出一个酒嗝来,他靠近殷元,故意低了身子,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殷元:“你说你小子,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变成这天上地下唯一的主子,会不会念及我今日的相助,也给我赏个头衔,好让我天上地下都能横着走。” “颠倒乾坤?称霸六界?天上地下唯一的主子?”殷元伸手在莫须有的脑门上一拍:“你觉得小殷爷我很闲是不是?这种称霸六界,唯我独尊的烂俗想法,也只有你们凡人才会有。好端端的,一个两个的都想当皇帝,可你瞧瞧那皇城里头真正当了皇帝的,又有几个开心快乐的。区区一个人间帝王,都能让父子成仇,母子成敌,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各个拔刀相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你还让我去当六界之主?老道士,你是不是看着我们父子和谐,母慈子孝的内心很嫉妒?” “得,原来你跟你那狐狸爹一样,都是个没什么志气的。”莫须有摇摇头:“刚刚我说到哪里了?哦,对了,要饲养这种虫子,需要饲养者与你娘的生辰八字相合,只有如此,养出来的虫子才能够真正的帮到你的娘亲。这虫子可变换两色,这两种颜色,分辨代表了阴阳,与你娘血脉当中的凡人骨血及地鬼之术相吻合。你看,这虫子可将你娘体内的凡人骨血转化成为地鬼之术的能量,也可以将地鬼之术的能量净化,转变成为妖灵之力。虽不能够治本,却能够治标。若是你那狐狸爹爹争气一些,依靠这些虫子让你娘撑到他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那狐狸爹爹此去青丘一切顺利,能够安然的带着鬼丹与妖丹顺利的返回云家集,毕竟你娘的时间也不多了。” “老道士,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希望我狐狸爹爹此去青丘一切顺利,还有什么叫我娘的时间不多了?” “小子,这么快就忘记我刚刚说的话了。你狐狸爹爹与你的如意娘亲,本就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间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够来到这里,与我营造的通天塔以及我正在进行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联。我寻思着,无论我要进行的那件事情成与不成,女帝归天之时,便是他二人回归故里之日。你想想看,就你娘的这一身毛病,倘若让她回到了她原本的地方,也就是你娘亲口中的老家,你觉得她还有救吗?她的老家,又有能够搭救她的人吗?” 殷元出生在盛唐,自是不知道刑如意与狐狸来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但是以前在洛阳时,他偶尔也会听娘亲提及那个地方,知道那是一个与盛唐完全不同的国家,而在那个国家,妖怪和鬼怪都被视为传说,通常都会被当做临睡前的小故事,吓唬吓唬那些因为调皮捣蛋而不肯睡觉的小孩子们。殷元就算没有去过,也知道,在那样的一个地方,绝对不会存在像莫须有这样的高人。既没有高人,娘亲的病便也如同莫须有刚刚说的那样,根本无人可治,无法可医。 狐狸爹爹的青丘,倒是一个好的去处,只是他也听娘亲提及过,狐狸爹爹本是青丘最后一任狐帝,却因为青丘的那些妖怪们造反,愣是给逼迫着赶下了台。一个被赶下台的狐帝,连自己的江山和领土都守护不住,他又如何能够指望他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守护自己的娘亲。 殷元的脸色变得晦暗起来,他看着莫须有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问:“那鬼丹与妖丹是否还有别的用途,并非你之前所说的,仅仅只是给我娘亲做药而已。你故意利用白娇将我们引到云家集,又牵扯出胡家的事情来牵绊我们,其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狐狸爹爹带着那两样东西返回青丘求助。青丘,是不是也有危机在等待着狐狸爹爹?莫须有,你说!” 正文 第292章 美髯醑(13) 莫须有眨巴眨巴眼睛,将右手举了起来。 “冤枉!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让狐狸带着那两样东西回青丘去,我只是告诉你们,想要救你的如意娘亲,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云老爷体内的鬼丹,那东西生长出来可是不容易,即便是鬼域中的修行者,也不见得会有这个东西。一样是青丘灵蛇体内的蛇丹,也就是白娇的内丹。这白娇你们已经见过了,她的修行,虽不算是这天地之间最强的,但也不差,若是能够得到这颗内丹,少说也能少修行个几百年吧。你想想看,如此珍贵的两样东西,偏偏落到了你狐狸爹爹的手里,这天地间的修行者以及那些妖魔鬼怪,若是知道了,焉能不惦记?” “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若是给那些东西知道了,肯定是会惦记的,但这个消息又是谁放出去的呢?” 殷元盯着莫须有的眼睛,莫须有假借酒醉,将身子稍微的转了一转,然后摸了摸自个儿的头:“也是,这样的好消息,都是谁给散播出去的呢?” “该不会……恰好就是莫道长你吧?”殷元走到莫须有跟前。近距离的面对面时,殷元不过才到莫须有的大腿处,他仰着头,用手拽了拽莫须有的衣裳:“莫道长,你打脸不?刚刚在屋脊上,又是那个信誓旦旦向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我的狐狸爹爹与如意娘亲的?一转脸,你就将我狐狸爹爹置于危险中。你说,你是不是活的太久,腻歪了?” “不!我活的不算久。”莫须有低头,眯眼笑着指了指天:“若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想再问老天借五百年,不,是一千五百年,我也想去你娘亲生活的那个时代,去看一看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没准,我还能早你狐狸爹爹一步遇见你的如意娘亲……” “遇见了就能如何,在我如意娘亲眼中,你也不过是个坑蒙拐骗,满嘴谎话的大骗子。”殷元手中稍微使力,莫须有的衣服竟无火自燃,吓得他赶紧将自己的外袍给脱了下来,并且在原地跳起脚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尤其小孩子,随便玩火可不大好。” “是吗?”殷元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我可不认为现在是天干物燥,还有,这最先玩火的人难道不是老道士你吗?说,你究竟在青丘做了什么陷阱?若是不说的话,我可不保证,不会将你活生生的给烤熟了吃。” “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是肚子饿了!”殷元舔弄着嘴角,也将那双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 莫须有轻吐一口气:“不是威胁就好,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一旦被人威胁,很容易生气。” “差不多,我这人脾气也不大好,而且一生气就容易肚子饿,肚子一饿,连人都会吃。”殷元说着,又舔弄了一下舌尖:“可巧,眼下这地方,也就道长您还能勉强果腹。” “做个交易怎么样?”莫须有后退一步,蹲下来,与殷元对视着。 “交易!什么交易?” “简单,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若是我与你狐狸爹爹一起遇见你的如意娘亲,你觉得你娘亲她,会选择谁?” 殷元斜了他一眼:“你心中想着的,念着的那个人,不是皇城中的女皇帝吗?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变了心,又打起我如意娘亲的主意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虽对媚娘心动,奈何她心中却没有我。况且,我的日子还长,她呢,无论心愿是否达成,都只剩下下寥寥数年而已。你说,我这大好的青春年华,也没有必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吧。” “你若是惦记我娘亲,只怕不光会吊死,且会风吹日晒,变成人干儿。”殷元说着,凑近了莫须有一些:“你尝过人干儿吗?不晓得这人若是风干了,跟牛羊肉风干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莫须有嘿嘿的笑着,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假设,我刚刚只是假设的问题,你看我像是那种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的道士么?” 殷元点头:“像!只不过你爱上的人,没有一个会爱你!” “为什么?”莫须有不解的问。 “因为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她们瞧不上像你这种一没样貌,二没权势,三没才能的道士。怎么?想不通?那你就再仔细想想。”殷元先是往远方指了一下:“武媚娘前生喜欢的是纣王,纣王是谁?皇帝对吧?今生喜欢的是李治。李治是谁?也是皇帝。至于长相吗?这后宫众所周知是美人聚集的地方,皇帝呢,自然也都会选择那美人当中的佼佼者来宠幸,所以李治的亲娘,就算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也是美人当中的美人。换句话说,这李治就算再怎么长,也绝对难看不到你这个程度。” “我这个程度怎么了?我觉得自己长得也挺好看的。”莫须有摸摸自己的脸。 “是挺好看的,至少在流浪道士中算是中上吧!”殷元客观的评价着:“说完了武媚娘,我们再来说说我的如意娘亲。我娘亲貌似只瞧上了我狐狸爹爹这么一个男子。论长相,你是没得比,论身份地位,我狐狸爹爹好歹也算是当过狐帝的人。就算他倒霉,被赶下了台,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翅的凤凰比鸡强。再说,就我狐狸爹爹那长相,除了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儿之外,这世间怕是无人可比。就算他当小白脸,我如意娘亲都会心甘情愿的养。你?送给她,她都未必要。” “噗嗤!”有人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小公子,你刚刚说的这些话,可千万不要让殷爷听见,否则少不了撵着你打。”李茂努力的忍住笑,一半的眼睛还要注意着眼前这伺虫老头儿的动态。 正说着,这伺虫老头儿果然瞅准他分心的机会移动了。李茂见状,伸出一只手去挡。刚刚触及老头儿的身子,便听见“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再看时,老头儿的身子竟直接裂开一半,向后垂着,从李茂的胳膊下走了过去。 李茂一愣,随即快速后退,再一次将老头阻拦在萤虫围成的怪圈儿外头。老头儿的骨架咔嚓咔嚓的响动着,又慢慢的恢复到原位。他看着那些萤虫,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那种疼惜与愤恨交织的神色。他很清楚,若是强行缠斗,他根本跃不过李茂的防线,于是仰头,痛苦的嘶喊了一声。 “他怎么了?”殷元蹙眉。 这大半天的功夫,殷元都耗在了莫须有的身上。倒不是他闲着没事儿干,而是莫须有这个人城府太深,所说的话,又是真真假假,各自掺半。他只要人在这里,你就不得不防。拉闲话,不过是表面上的,实则是在盯防。 “你没瞧见吗?那些虫儿都死了。”莫须有努努嘴。 殷元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眼。果然,那些围绕在刑如意身旁的萤虫好像变少了,而雪地上,不时便会显出一些黑色的印迹来。起初,他并未留心,这时才看到,那些黑色的印迹,都是死去的萤虫所留下的。 “这虫子,原本就是为娘亲治病所用。用过了,也就没什么用了。”莫须有冷淡的说着,“等这虫子死干净了,你娘亲体内那些乱窜着缠斗的力量也就会暂时的休战。我莫须有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看你那位狐狸爹爹是否争气了。” 殷元瞥了莫须有一眼:“那他呢,这个侍虫者会如何?” “侍虫者,侍虫者,原本就是为了侍候这些虫子而生的。这些虫子都没了,他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莫须有的话刚落,那些围绕在刑如意身旁的虫子便在一瞬间全部落了地。刑如意闭着眼睛,身子软软的向后倒去。 “娘亲!” “掌柜的!” “李茂快!” 在殷元出口之时,李茂已经快速的移到刑如意跟前,牢牢的将她的身子托住,跟着小心翼翼的环抱了起来。 “快送我娘亲回房,仔细照看。”殷元吩咐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侍虫者。 老头儿仍保持着刚刚嘶吼的动作,然而身上的衣服却是一寸一寸的自燃,脱落,跟着是他的肋骨,胸骨、头颅、最后是他的双腿和脚。只一瞬间,天地就变得干干净净,簌簌落着的白雪,很快就将那些新留下的痕迹给掩埋了。 “莫须有!” “小公子莫非还想问青丘的事情?”莫须有眯眼笑着看过来。 “以我狐狸爹爹的修为,就算你在青丘布下了天罗地网,也奈何他不得。更何况,他还有我们,你觉得我应该为他担心吗?刚刚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想要套套你的底,谁知你这个老道士,竟也是严丝合缝,说出来的话,让人既听不得,更信不得。” “小公子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贫道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哪有小公子你想的那么深。”莫须有背手而立:“时候不早了,贫道也要回去了。小公子若是有话问,就赶紧的,贫道保证所言均是实话,如何?” “胡大!”殷元轻轻的吐出那两个字:“若你只是带这个侍虫者来相助我娘,压根儿不必牵扯胡家。所以,莫须有,你能不能坦诚的告诉我,你在这云家集设下鬼打墙,安排伺虫者接近胡大要了他的一根头发,致使他被头发怪缠身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我娘亲做回好人,让胡家欠我娘亲一个人情,好让我娘亲在这云家集站稳脚跟?依照你的城府,你所算计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若贫道告诉小公子,让侍虫者对付胡大压根儿与你的娘亲无关,你可信吗?”莫须有问着,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他看着满天的落雪,幽幽的道:“其实,贫道也是有副热心肠的。” 正文 第293章 泥菩萨(1) “吱!” 略显破旧的门发出一声惨叫,跟着一阵冷风直扑过来,灌进了小乞丐的脖子里。他圆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破旧的庙门被风卷着慢慢打开。 破庙里很黑,好在有雪光照着,勉强能够辨别出里头的摆设。不过是一张供桌,一尊菩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小乞丐本想着,在这个破落的庙中,一定不会有什么香火供奉,可灵巧的鼻子却闻见了一股瓜果的香味儿。 小乞丐搓搓双手,将身上的破袄裹紧了,小心翼翼的埋进破庙里,然后循着那股果香味儿找了过去。在一个角落里,他看见了一个香瓜和两个梨子。这香瓜,据说是番外进贡的玩意儿,只有云家集上胡家的老爷夫人们才能吃的起。 天气还暖和的时候,他曾在胡家院墙底下睡过几日,运气好时,便能捡到胡家丢出来的半拉香瓜,还有旁的一些吃食。后来,胡家那位夫人死了,胡家似乎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干活的下人们没了主子的约束,也越发的懒了,连带着他在门外蹲守了几日,也不曾再捡过什么,这才垂头丧气的换了地方。 看着眼前的香瓜,小乞丐吞咽了两口唾沫。这香瓜与梨子,应该都是被老鼠从那供桌中央拖到这里来的。梨子上还留有两排细细的老鼠印,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小老鼠咬的并不深,啃了两排牙齿之后就放弃了。也正是因为老鼠啃不动,他才有了今夜的好运气。 用袖子将香瓜擦了擦,贴着皮肉塞进怀里。两只梨子同样擦了擦,当即就下了肚。 寻到这间破庙之前,小乞丐已经饿了两日,这会儿闻着瓜果的香气,自然觉得腹中更饿,所以那两个梨子几乎是三两口就给吞了下去。小小的两只梨子,自然不顶什么饿,可想着明日大雪过后,更难找到吃的,小乞丐忍了几忍,才忍不住没有将香瓜给掏出来。他摸了摸依旧干瘪的肚子,低着头仔细的在破庙中巡视了一圈。角落里有些堆放的干草,还有一些柴禾。供桌上有一块脏兮兮的布,若是耷拉下来,也能勉强遮挡一些风寒。对了,菩萨身上还有些衣物,虽是女子的式样,但总比他身上穿着的破衣保暖。 想到这里,小乞丐先是动手将干草抱到供桌下,仔仔细细的给铺了。又用捡来的打火石,将干柴点燃,这才趁着火光,爬到了供桌上去剥菩萨的衣裳。 都说鬼神是给有钱人家祭拜的,那是因为有钱人多半为富不仁,若是不祭拜鬼神,心里总是发虚。像他这样的小乞丐,不是不祭鬼神,而是知道祭拜了也没用。这年头,请谁保佑不得上供啊,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来养菩萨。所以就算心再诚,这高高在上的菩萨都不会拿正眼来瞧他,更别说什么保佑他了。 再说,人都要冻死了,饿死了,还怕什么鬼神怪罪。小乞丐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倒是也麻溜的很,一下子就将菩萨身上的外衣给剥了下来。 这外衣是从丝绸做的,触手的滑腻感让小乞丐在心中忍不住狠狠的骂了几句娘,心说这泥菩萨穿的戴的都比我们这些穷人强。低头嗅了下,这外衣上竟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闻着既像是香味儿,又像是泥巴味儿,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腐败,放臭了的味儿。 小乞丐皱了皱眉,心说八成是那些老鼠也看上了这衣裳,打算裹着当过年的新衣裳穿,所以沾得到处都是这些恶心人的味道。说恶心,其实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也没好到哪里去。整日风餐露宿的,别说是洗澡,就是洗脸,也是个把月的才能洗上一回。 将菩萨的外衣披在身上,小乞丐又动手却解菩萨身上的另外一件衣裳。这内衣,果然不如外衣讲究,是寻常的麻布,触手有些粗糙,但比起小乞丐身上自己穿着的仍要厚实的多。就在小乞丐将手指伸进衣服里,想要一鼓作气将那衣裳剥下来时,一股接着一股的冷风开始不断的往他身上吹来,直冻的小乞丐手指麻木,不得不松开了衣裳。 “你冷吗?”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小乞丐的耳边响起。小乞丐头皮一阵发麻,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身后那东西吐出的阴冷地气息喷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谁?是谁在捣鬼吓唬老子!” 小乞丐扭转僵硬的脖子,慢慢的朝身后看去,一个人影在身后的阴影处若隐若现,显得十分诡异。 “你……你是谁?我可告诉你,这破庙是我最先找到的,你别想着跟我抢地方。还有,别打算撞鬼吓唬我。老子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人我都不怕,还能怕你个鬼?” 小乞丐忍住了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比起见鬼,他更害怕一个人在外边儿被冻死,到时候大雪一埋,啥都看不见了。等到天气暖了,雪水化了,他也就变成一堆臭烘烘的腐肉了。想到那个场景,小乞丐就打了个激灵。虽然活着很难,很辛苦,经常要挨饿受冻,但他依然不想死。 “你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问一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那影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凭着只觉,小乞丐觉得那是个女子,甚至身形与自己跟前的泥菩萨有些相似。破庙里的火很小,小的压根儿就照不清楚那女子的脸,只影影绰绰的能够瞧见一丝眉眼,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 小乞丐梗了梗脖子,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子身上都是破衣裳,虽说是个袄子,可你看看这些洞,比有钱人家的夏衣都不如。” “所以,你才要剥掉我身上的衣裳是吗?” 那影子又发出声来,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羞怯。 “剥你的衣裳?你可别诬赖老子,老子啥时候剥你身上的衣裳了。”小乞丐用手狠狠的蹭了一下鼻子,被寒风吹的有些皴裂的脸蛋也跟着热起来。 小乞丐过了年,就正经的满十三了。若是论虚岁,应该是十四,搁在那些好人家里,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他虽无父无母,也没人教过他男女之间的事情,可到底是在外头混的,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也知道教书先生口中所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 他虽是个小乞丐,却是个正经的小乞丐,就算是遇见跟自己一样落难的,在街上乞讨的女乞丐,他也会让着,不会像别的乞丐那样欺负人家,甚至还动手动脚的耍无赖。人的命虽有高低贫贱之分,但都是娘生的。娘是啥,是女人,他自己命苦,从小就死了爹娘,也不记得娘长的是什么模样,但他始终知道,他不能去欺负别人的娘,哪怕对方是个乞丐,哪怕对方跟他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亲,都不可能为人父母,他也不能欺负。再说,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小乞丐皱皱鼻子,看着那个影子道:“我虽是个小乞丐,却不屑于欺负一个女人。再说了,我又不是登徒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剥你身上的衣服。你可别诬赖人,也别想着用这个借口让我娶你。我年纪还小,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压根儿就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情再去养活别的女人。” “噗嗤!”那影子笑了,却仍是站在原地。“好个有意思的小孩子,若是我还活着,倒是真想让你做我的弟弟。对了,我曾有个妹妹,长得与我十分相似。只可惜,小的时候家里也穷,爹娘养活不了,就将我们分别送了人。如今,我那可怜的妹妹也不知道在哪里?若论年纪的话,她倒是比你大一些。” “我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小乞丐挺直了脊背,将自己的脖子也伸得老高,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瘦弱的身材显得挺拔起来。 “好好好,你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就算是大人,也是会怕冷的对吗?你若想要我身上的那些衣裳,就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只是,能不能请你给我留一件遮羞的内衣,毕竟我是女子,不同于你们这些男子,若是整日这么赤/裸着,怕是太过难看了些。” “你这个女子,怎么净胡说,我什么时候……”小乞丐气恼的说着,蜷腿从供桌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这脑袋似乎也跟着灵光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供桌上高高在上的泥菩萨,然后转身,向上望了一眼。结果,那菩萨竟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珠子竟也朝着他看过来,甚至连嘴角都是微微向上的。 “妈呀!”小乞丐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用手指着那菩萨,失声喊着:“我的天!我的天呐,这菩萨竟然……竟然活过来了。衣裳……衣裳……对了,我刚刚好像是剥了菩萨的衣裳!” 小乞丐喃喃自语着抬起头,望了一眼刚刚那影子站立的地方。那地方,竟然空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鞋子同样是破的,露出几根虽裹着污泥,但仍是被冻的通红的脚趾头。他失神的叹了口气,“你……你竟然是这上面的菩萨?我……我竟然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 正文 第294章 泥菩萨(2) 云家集疯了一个小乞丐,逢人便说他在庙里遇见了女菩萨,且还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 有好事者,瞧见他身上披着的女士外衣,便凑上前,想要诱导他说出那剥了菩萨衣裳的过程,谁知小乞丐竟瞪圆了一双眼睛,诡诡的冲着他笑,口吃不清的说着:“想知道,你自个儿也去剥呗。” 好事者自讨没趣,悻悻的走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名在集市上游荡的泼皮为了几两赏银,竟连哄带骗的将小乞丐拖到了衙门。直说小乞丐便是衙门悬赏捉拿的那名采花不成,且将人致死的盗贼,证物便是他身上的那件外袍。 小乞丐痴痴傻傻,自然不懂为自己辩解,无论官老爷如何询问,重复来重复去的只有那一句话:“我在破庙中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 于是,这官老爷也有了一番自己的猜想,并对小乞丐的这句话做了深入的剖析。在破庙中当着菩萨的面,这句话不难理解。那受害者朱氏遇害的地方就又一处破庙,至于何人所建,已经不可考究,据说那庙中供奉着的也不是什么正神,附近的百姓极少去那庙中,就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后一句“剥了菩萨的衣裳”也好理解。据说这朱氏长得颇有几分佛像,姿色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出挑的,这小乞丐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八成也没有见过什么漂亮妇人,估摸着是将这朱氏当成了天上下来的菩萨,于是起了淫心。结果朱氏不从,于是小乞丐怒从心起,便杀了那朱氏。 小乞丐见朱氏已死,又贪图她的财物,于是就剥了朱氏的衣物打算去典卖。可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吓傻了。用民间老百姓的话说,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想通了这些,官老爷瞬间觉得自己无比英明,点着师爷写了证供,又让衙役拿去给那小乞丐画押,当即给判了个斩刑。因快要接近过年,官老爷不想沾染血腥,随将行刑之日改到了年后,小乞丐则被当做谋杀朱氏的案犯被关进了死牢。 消息传到如意胭脂铺时,刑如意正在做萝卜糕,先将白萝卜搓成丝,把流出来的水留着备用,然后将萝卜丝翻炒至透明状,接着将香菇炒了一下,再将李茂之前从河沟里捞出来的虾米用清水浸泡,沥干翻炒备用。正切香菜时,李茂踩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口中说着的便是这云家集上新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小乞丐谋杀朱氏的案子。 刑如意快速的将香菜切好,接着讲萝卜丝与米粉用清水搅拌,一边搅拌,一边问着:“这小乞丐好端端的干嘛要谋杀那朱氏?这寒冬腊月的,就算要谋杀,也应该是为财。贪图美色,总觉得不是那么应景。” “掌柜的意思是?” “一听就是冤假错案,这小乞丐八成是被人拉去背锅的。”刑如意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是没有慢半分,这会儿已经开始用小火煎制那些切好的饼块儿了。 “掌柜的怎知这小乞丐就是被冤枉的?我听那街头巷尾的议论,好像都在说,天理昭昭,小乞丐这是活该被捉,理应为那朱氏偿命。掌柜的大概还不知道,这小乞丐打从前天起,就在这集市上晃悠,口中喃喃着只说一句话。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掌柜的听听,这话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些奇怪,但却不一定与朱氏有关。”刑如意精心的摆着盘,最后将成型的萝卜糕端到李茂跟前:“这小乞丐是个乞丐,他居无定所,就算暂时栖身破庙也是情有可原。大半夜在街上晃悠,也是理所应当。这朱氏呢,若我记得没错,家中应该是做绸布生意的,胭脂铺开业那日,她还曾带着家中的婆子过来采买胭脂。虽不是大门大户,也算是小有存余,这样一个清丽妇人为何要在深更半夜出去,又为何会走到那破庙附近?难不成,她是与那小乞丐约好的?” “这怎么可能?”李茂捏起一块萝卜糕放到嘴里,烫得他只往外头哈气:“掌柜的真会说笑,在云家集,莫说是朱氏这样的妇人,就是寻常的小户人家,见了那小乞丐也未必能给个笑脸。不过,小的倒是听说那朱氏是个十分心善的人,平日里倒是也会接济这些乞丐什么的,没准儿,这朱氏与那小乞丐是相识的,所以不加防备?” “深更半夜,半夜三更,就算你与一个乞丐再熟悉,身为一个有妇之夫,你会前去破庙接济他吗?”刑如意拍了一下李茂去拿萝卜糕的手:“洗手了吗?还吃!” “洗过了,在胡家的时候,就已经洗过了。”李茂傻乎乎的笑着:“今日新送过去的那些药材,都是眼生的。那管家胡福不知道该如何煎煮,又该用几分的火候,于是小的便多留了一些时候,手把手的教了他一番。胡家二爷见大爷的情形渐好,还让小的回来传话,说改日将亲自登门向掌柜的您致谢。喏,今日还赏了小的一个银锭子,小的知道掌柜瞧不上,就塞自己兜里了。” 刑如意白了李茂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就这么一个银锭子,也值得你私藏?怎么着?还担心掌柜的我给你夺了?” “那倒不是!”李茂摸摸头:“只是担心掌柜的知道小的拿了胡家的银子,会有些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恨不得将他们胡家的银子全部盘到咱们胭脂铺里来。这胡家的银子,也不是什么干净银子,不拿掌柜的我这心里反而有些不舒坦。还有,这胡家的事,你自己操心着就是了,不用事事都给我说。我呀,听见这个胡字,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小的知道,掌柜的压根儿就不想那胡家大爷转好。说实话,小的也不想,那胡家的两位爷都不是什么好主,尤其那位胡二爷,近日身上的邪气是越发的重了。看来,他仍是没有放弃研究那具尸傀。” “不作死不会死,这胡二爷迟早要死在那尸傀的手上。也罢,这也算是前有因,后有果,咱们这些外人,就甭去掺和了。” “掌柜的放心,胡家的事,小的知道该怎么办。”李茂说着,趁刑如意不注意,又将手探进盘子中,拿了一块萝卜糕,飞快的塞进嘴里。刑如意抬头看他时,他正鼓着两颊,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刑如意见他这副样子,掩着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你是个没出息的,还当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这萝卜糕虽是趁热好吃,可你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吧。我不让你吃,是怕再烫着你。此次出门,我可只带了你一个伙计,若是嘴给烫破了,我这店里的生意可怎么做?” “这个掌柜的大可放心,小的这嘴虽不是铜墙铁壁,可也不像咱们家殷爷那么娇贵,热的吃不得,冷的饮不得。小的什么都能咽,什么都能吞。”李茂说着,将一整盘的萝卜糕都端了起来。 听李茂提及狐狸,刑如意这心便沉了下去。分别已经多日,也不知道狐狸现在是否已经回到了青丘,路上可又是否遇见了什么麻烦没有。那夜,她虽被萤虫围着,对于殷元和莫须有之间的对话听的也不是十分的真切,但有几句她还是听见了。 莫须有说,青丘有危险,而那些危险来自于狐狸身上的两颗内丹,一颗是她的先祖,云寨云老爷体内取出来的那颗鬼丹,另外一颗则是从青丘灵蛇一族,白娇身上得到的蛇丹。这两样东西,对她来说,是救命的。对于修行一族而言,却是提高自身修为的绝佳灵药。青丘,虽以九尾灵狐为最强,但狐狸却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九尾灵狐,青丘是否认他,也值得考量。 思及此处,便不由觉得心烦起来。若非殷元强行劝阻,此时,她怕是早已经离开云家集去寻狐狸了。 “殷元呢?打从早上起来便没有看见他,是与你一同去了胡府,还是去围观小乞丐的官司去了?” “怎么,掌柜的也没有看见小公子?”李茂拿起一块萝卜糕,又放了下去:“小的早晨起来时,小公子便已不在房中。去胡家的路上,也没有瞧见他,至于围观这小乞丐的官司嘛,都这个时辰了,怕是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若是围观,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你留在店中照应,我出去看看。” “掌柜的!”李茂唤住刑如意:“依着咱们家小公子的本事,在这云家集上必定不会出什么意外。就算有意外,那倒霉的也必定是惹着咱们家小公子的人。依着小的的猜测,小公子这两日出去,怕是为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又是哪件事情?难不成,你与殷元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的。”刑如意双手叉腰,露出自出洛阳之后便再也没有过的蛮横模样:“说!你与殷元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那件事情,指的又是什么?” 正文 第295章 泥菩萨(3) “其实也没有什么!”李茂摸着头:“那天夜里,掌柜的晕倒之后,小的便依小公子的吩咐,将掌柜你送回卧房,安置妥当。出去时,正好听见小公子与那莫须有讲话。掌柜的也知道,这莫须有不是什么好道士,别人的心,顶多就是黑,他呢,连心都是弯弯绕绕的。小的担心小公子吃亏,就远远的站着没动,但是小公子与那莫须有之间的谈话,小的却是听了个真真的,半个字都没有落下。” “哎呀,你这是存心要急死我吗?”刑如意急的跺脚:“那莫须有究竟与殷元说了什么?该不会又哄着他去取某个怪物的内丹吧?” “不是!”李茂回道:“小的听的很清楚,是小公子在问莫须有胡大的事情。小公子想要知道,莫须有处心积虑在那胡大身上放置头发怪,是否与掌柜的以及殷爷有关。” “那莫须有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不是,临走还留下一句同样怪怪的话,说自己是个热心肠的道士。可这样的话,掌柜的您会信吗?”李茂看着刑如意,见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于是又补了一句:“小公子当时虽没有说什么,但小的估摸着,小公子他未必就信了那莫须有的话。不管这莫须有是有心还是无意,胡大的事,终究还是将掌柜你牵扯其中。事关掌柜,小公子那边,总是要去查一查才能安心些的。” 刑如意叹了口气,将思绪从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上扯出来,看着李茂手中的萝卜糕问了句:“还是给我说说小乞丐的事吧。最近烦人的事太多,弄得我这心里乱糟糟的,都没有了听故事的闲心。” “掌柜的既然想听,那小的就坐下来仔细的与掌柜的你说一说,保管说的是仔仔细细,比茶馆里那说书先生讲的精彩。” “少贫嘴,赶紧的。”刑如意说着,也捏了一块儿萝卜糕放都到了自己嘴里,嚼了两口之后,将眉头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这萝卜糕的味道,有些不大正宗,好像欠缺了什么东西。” 李茂是头一回吃这萝卜糕,也没觉得味道有什么不好,听见刑如意在那边嘀嘀咕咕,机灵的没有应声,唯恐这刑掌柜一个不满意,再将整盘的萝卜糕给倒了。想到这里,忙将盘子往自己这边移了移,深吸一口气,准备讲故事。 说话这云家集上有一户做绸缎生意的人家,虽不及胡家来的殷实,但也算是小富即安的类型。这家主人姓王,有个通俗易记的名字叫王江。张王李赵,虽说是这天下的四大姓氏,但在云家集,这王姓也算是一个颇为稀罕的姓氏。 王江娶妻朱氏,貌美而贤,更难得的是,这朱氏还生了一副佛相,用民间的话说,就是长得跟庙宇中的那些女菩萨似的。因此,这朱氏也被传为可以让王家世代兴旺,永保平安,具有旺夫相的女人。那知道,这朱氏竟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郊外。 “这旺夫相三个字,我倒是也听过,只是不知道旁人眼中的旺夫相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长相。”刑如意捏了捏自己的脸,“不过八成不是我这样的。瞧瞧狐狸与我在一起之后遇见的这些倒霉事儿,我总觉得我是既不旺夫,也不旺宅的那种。” “掌柜的何必妄自菲薄,这朱氏再有旺夫相不也没用。”李茂翘翘嘴巴:“空有旺夫相,没有长命相,这夫家又如何旺得了?倒是掌柜的,不仅能与咱们家殷爷举案齐眉,还能与咱们家殷爷并肩作战,同闯南北,这才是咱们家殷也真正的良伴。” “就你这一张嘴会说。这朱氏呢?又是如何死的?被何人发现,又是在哪里发现的?案发现场可留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这官府又是凭什么来断定,小乞丐就是谋杀朱氏的人,难道只是凭借小乞丐口中的疯言疯语,以及那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女子外衣?” “掌柜的一下子问了这许多问题,可叫小的如何回答。”李茂瞪大了眼睛:“要不?干脆掌柜的也去衙门里问问。说实话,小的瞧着掌柜如今的模样,就与当初在洛阳城时帮着常大人他们破案时一模一样,还是那个时候的掌柜可爱些。” “可爱!我?”刑如意打了个激灵:“我可从来不觉得我可爱!赶紧的,那朱氏到底怎么回事?” “得,掌柜的这急性子倒也是跟在洛阳城时一模一样。”将最后一块萝卜糕吞入腹中,李茂拍拍手,这才继续道:“说起来,这朱氏身上也的确存有蹊跷,就像掌柜你之前说的那样。好端端的,她一个衣食无缺的夫人为何要在深夜出现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且这发现朱氏尸身的,也不是别人,而是朱氏的小叔子,王江同族的兄弟。” “小叔子发现嫂子的尸身?这里头有些意思。难道官府就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放到这小叔子的身上?” “官府里头那位老爷是如何想的小的不清楚,但这小叔子与朱氏之间绝非掌柜的猜测的那般。这王江在云家集做的虽是绸缎的生意,但他这位兄弟王冲却是个喜爱走江湖的人士。据王家的人说,这王冲离家已经两年有余,数月前才传回消息,说是今年回家过年,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位即将过门的妻子。这在王家,也算是一桩喜事。巧就巧在这王冲回家的时机,恰好与这朱氏遇害一前一后。” “当真只是巧合?” “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巧合。因为王冲的那位妻子并未过门,只能算是未婚妻,此次随着王冲返乡,就是奔着成亲来的。所以王家早早做了准备,将其安置在距离云家集不足三里地的小杨庄一户亲戚家中。只待王家准备妥当,便择吉日迎娶。王冲是在将未婚妻安置妥当的当天下午,从小杨庄返回云家集的。 久未返乡,王冲这一回来,自然要去拜访一下自己的这位兄长,也就是朱氏的丈夫王江。可巧,这王江白日去进货,因与那供货的商家发生了一些争执,也未能按时返回。王冲提着东西到王江家外,唤了足有六七声,却未曾见有人应答。见门户虚掩,王冲便推门而入,只见主卧一片漆黑,只有偏房还亮着灯光。” “我记得,这王家还有一个厨娘,也就是胭脂铺开业当天那个曾陪着朱氏前来购买胭脂的妇人。” “不错,这王家的确还有个帮厨的厨娘。”李茂用手蘸水,在桌上随意的画了几道。刑如意瞧了眼,像是一幅简单的户型图。 “这是王家的正房,也是平日里王江与妻子朱氏休息的地方,这是客厅,这是偏厅,在这里还有个小厨房。厨娘并不住在这里,而是这里!”李茂指着与厨房相邻的一个点:“这是王家的另外一处院子,也算是王家的一个小花园,院中的房舍,一半用来储存布匹,一半供访客休憩。厨娘也住在这边。连着这两处院子的,是一个低矮的小过道,在过道旁种了些竹子与花木,将其巧妙的遮掩了起来。” “这么说来,这厨娘该是无事的。毕竟朱氏遇害是在郊外,不是在朱家的内宅。” “按照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可偏巧不是。”李茂说着,手指蘸水,又在桌上点了一个大大的点:“厨娘当时就躺在这个位置。按照王冲的描述,他进入王江家之后,见只有偏房的灯亮着,于是就唤着哥哥嫂子,直接拎东西去了偏房。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偏房的门上竟落着一把锁,只是并未锁死。 因锁落的十分整齐,所以王冲猜测着,王江夫妇可能临时有事,去了铺子或者别的地方。打算拎着东西明日再来。走下台阶时,发现地上有些东西,借着屋内的灯光,才瞧出是一团血迹,而在旁边的落叶丛中,还躺着一个人。仔细查看,才认出是王江家的那个帮厨的厨娘,早些年时,也曾见过。 王冲是惯走江湖的,胆子自然也要比寻常人大些。见此情形,倒是没有慌张,而是俯下身去,试探了一下厨娘的鼻息,见她仍有微弱之气,这才将其抱起,匆忙送往医馆。这一点,医馆的大夫也做了证词,时间地点以及当时的情形与王冲所说并无二致。” “这么说来,倒真是巧合。” “小的今日去看热闹时,正好也与这位王冲王公子打了个照面。这位王冲公子,看着的确不像是那种惯使心计的奸诈小人。眉眼处,甚至还有几分正气。在公堂上,这王冲也详细描述了案发当夜的一些情形,还说将厨娘送到医馆之后,趁着大夫帮厨娘诊治时,查看了一下厨娘的伤势,说是全身上下,只有咽喉部位被人割了一道,刀口从浅至深,浅处只是破皮,深处则切割至喉管。下刀虽然利落,但从刀口的走势也能够看出这下刀之人似有些犹豫,可见对方原本并不想要这厨娘的性命,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以至于刀口越来越深。若非王冲到的及时,这厨娘八成已经丢了性命。” “没准,这凶手是厨娘认识的人。”刑如意敲打着桌面:“看来,这小乞丐当真是给这凶手背锅了。” 正文 第296章 泥菩萨(4) “娘亲说的没错,小乞丐的确是给那行凶者当了替罪羊。” 殷元裹得像是一个喜庆的肉团子,被人从外面给抱了进来。前头说完话,后头紧跟着就将手探进了袖子里,在里头掏啊掏的,最后掏了半天,掏出几枚散碎的银子递给那抱他进来的人。 “喏,这些散碎银子都是我平日里攒的,虽不多,却也算是给你的辛苦费。” “不用!不用!小公子救了我娘,我是心甘情愿送小公子回家的。” 那人连连摆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小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回去了,我娘患有眼疾,行动不便,身边离不开人。” “你先等一下,你既抱我回来,我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喏,你眼前这个美若仙子的夫人便是我的娘亲,我这娘亲本事颇大,最擅长的便是帮人医病。你娘的眼疾,旁人没办法,却不代表我的娘亲没办法。” 殷元说着,牵起那人的手,走到刑如意跟前,往地上一指:“给我娘亲行个礼吧,虽说这礼数是大了些,但为了你娘,也该你行,至于我娘亲,自然也当得起。” 眼瞧着那人双膝一弯,就要下跪,倒是把刑如意给吓了一跳。她赶紧起身,将人给扶住了:“殷元,你做什么?他又是谁?” “他叫阿牛,与自己患有眼疾的老母亲住在娘娘庙附近。” “娘娘庙?” “就是小乞丐口中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衣裳的那座娘娘庙,哦,也是那朱氏埋尸附近的娘娘庙。” 刑如意本想再多问几句,指尖却感觉到一股微凉,随即抬头看了阿牛一眼。只见阿牛额间浮着一层黑雾,这是被阴气附体的征兆。低头,再看他的指尖,发现那层黑色的东西并非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而是被阴气腐蚀的痕迹。 阿牛不明所以,见刑如意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犹豫了一下,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撤了回去,并且小心翼翼的掩在自己的袖口下:“是吓着夫人了吧?我这手,也是旧疾,寻了许多的大夫都看不好。” “不!你那不是旧疾。”刑如意快速的说着,见阿牛眼中浮起疑色,随即又道:“也算是一种疾病,不过却是能治的。” “治与不治也都无所谓了,反正我这双手,也是拿不得笔,写不得字了。”阿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跟着抬头望向刑如意,郑重的行了个礼:“夫人不肯让阿牛跪拜,但阿牛还是想请夫人帮我那可怜的老母亲诊一诊病。我那老母亲是个难得的善心人,她不该受到这种病痛的折磨。” “既是殷元带你回来的,你老母亲的病,我一定会去看,但是眼下,我更关心你的手疾,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才逐渐变化的。” “算是后天得的病症。”阿牛说着,将自己的手又藏了藏。 “我既是殷元的娘亲,更是一名女医者。从你刚刚的话中,我听的出来,你也是曾读过书,习过字的,那么就应该知道讳疾忌医这个词。来,将你的手伸出来,让我仔细的看一看。” 刑如意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又带着几分哄骗的意思,落到阿牛的耳朵里,竟让他不由的红了脸。 阿牛别别扭扭的将自己的双手伸到了刑如意的跟前。刑如意仔细的看了一看,发现阿牛的右手比左手受损的要厉害,且那黑气已经缠绕到了他的手腕处。 “李茂,你用力的捏一捏他的手腕。”刑如意后退一步,她知道,依照李茂的修为,也一定看出了阿牛的不同。双目交换了一下信息,李茂上前,手指准确无误的卡在了阿牛被黑气覆盖着的地方。” “这是我店中的伙计,会一些功夫,力气也要比常人的大些。你若是感觉到疼痛,就尽管喊出声来。” 阿牛点点头,专注的看着李茂的眼睛。李茂先是试探着用了三分力,见阿牛并无反应,随即又加了两分。 “掌柜的,我已经用了五分的力。” 李茂是妖,这五分的力几乎已经是一个寻常凡人承受的极限,但阿牛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还疑惑的看了李茂一眼,说:“既是五分的力不够,那就用上十分吧。不用担心,我这手是没有什么知觉的,莫说只是力气打了些,纵是一块石头落到上面,我也没有太多感觉的。” 阿牛的话让刑如意心中一沉,对于这阴气的危害,她十分了解,甚至要比这盛唐中的任何一个凡人都要了解。只是,她没有想到,阿牛的手已经被阴气侵蚀的如此厉害,甚至连最起码的知觉都消失了。 “看来你这手疾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厉害一些。”刑如意示意李茂让开,自己走到阿牛跟前,掏出一块雪白的锦帕,搁置在他手掌的下方,“若是疼了,就喊出声。” “没事儿,夫人尽管一试,阿牛这双手早就是废手了。” 阿牛虽这样说着,但心中仍是有些希翼的。他这双手,曾捧过书,握过笔,研过磨,写过字,可如今却变得像是废物一般。刑如意的话,无异在他犹如死海一般的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但他更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的道理。所以,尽管他仍有期待,却也不停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期待,不要奢想,更不要指望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就能让自己这双废手起死回生。 刑如意沉了眼,运用自己的鬼术,将侵蚀进阿牛手腕中的阴气一点点的逼出。阿牛起初还是毫无反应,但随着那一缕缕的黑气自手腕中而出,他先是吃惊,跟着表情也起了变化,最后竟忍耐不住的喊出一声疼来。刑如意见状,这才收了鬼力,瞥了一眼那方垫在阿牛手腕下方的锦帕。这锦帕是用上好的冬蚕丝做的,能够吸收天地间的污浊之气,可眼下,这方原本雪一样白的锦帕,已经变成了黑色。 “夫人,这……” 阿牛捧着自己的手腕,不解的看向刑如意。 “这是……”刑如意想了一想,还是换了一个阿牛比较能够接受的说辞:“这是藏在你手腕中的淤毒,我刚刚只是清理出来了一些,现在你感受一下试试,看手腕是否已经有了些许的知觉。” 阿牛试着转动自己的手腕,虽仍觉得有些不得劲,但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他面露精细,眼带喜悦的看着刑如意,“夫人,夫人我这手……我这手竟有些感觉了。夫人真是女神医,请受阿牛一拜。” 阿牛说着,便要再次跪拜。 刑如意见状,又忙的将他拦住:“我并非什么女神医,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女医者罢了。能治你这手,也是侥幸,况且眼下也不过是让你略微有些知觉罢了,还算不得治好。” “如此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不瞒夫人,我这手,之前也曾请人看过,但看来看去却没有什么改善,反而越发的严重起来。起初,我这手只是握不住笔,再后来,莫说是笔,就连一张纸拿起来有些费劲。当时,阿牛只觉得痛苦,觉得双手无力,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后来才知道,那时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这双手渐渐的连无力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像是庙宇中的那些泥塑的菩萨,木制的佛像一般,成了摆设。” “放心,你既遇到我,也是缘分,你这双手,我虽说不能将它医治的如同你之前的双手一般,但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刑如意说着,命李茂去房中取了几枚银针过来。这银针,还是在洛阳城时,狐狸用青丘秘法所制,她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机会来用,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在这云家集,而诊治的对象,竟是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的阿牛。 “阿牛,你这双手,我可以诊治,但是有个问题,我也需要问一问你。” “夫人不必客气,您是阿牛的恩人,无论您问什么,阿牛都会如实作答,绝不会有任何的欺瞒。” “好!待会儿我一边帮你施针,一边要随口的问你一些问题。你也别多想,我之所以问你这些问题,原因也无外乎只有两个。一个是关于你这手疾的,作为医者,我总要知道你患病的原因,才能尽力的帮你祛除疾病。另外一方面,则是帮你分分心。我这银针与寻常的针不同,刺入皮肤之后会有些疼,我怕你会受不住,影响了治疗的效果。” “夫人不必解释,您说的阿牛都懂。您放心,这一次不管多疼,阿牛都会尽力忍着。若是再像刚刚那般喊叫,倒是真对不住夫人这般好的医术了。” “都是寻常人,若是疼了尽管叫出来,没有必要忍着。”刑如意说着,捏起一枚银针,快速的刺入阿牛的手腕处:“你可还记得,你这双手是打从什么时候起患病的?” “丁丁死的那日!”阿牛说着,低下了头,尽管银针所刺的地方有些疼,可心中的落寞更深,深得让他几乎已经忽略了银针带来的那些疼痛。 “丁丁是谁?” “丁丁是我……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一位朋友。” “那丁丁是如何死的?意外还是疾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牛痛苦的摇着头:“我只知道,我亲眼看着胡家的人将她从丁家那间矮房中抬了出去,知道她进了胡家,做了胡家大老爷的夫人,过上了云家集许多姑娘羡慕的那种好日子。我也曾偷偷的去看过她,就在街上,我躲在墙角,远远的看着她乘着胡家那顶精致的小轿子带着丫鬟在街上采买东西。我不想去打扰她,所以就又偷偷的走掉了,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一次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丁丁。” “胡家?”刑如意看了殷元一眼。 “丁丁就是胡家的那个尸傀!”殷元打了个哈欠:“否则娘亲以为我干嘛要将这个阿牛带回来?” 正文 第297章 泥菩萨(5) 刑如意原本不想再提胡家,却没有想到,这事情绕来绕去竟又绕回胡家去了。 她有些头痛的看着眼前的阿牛,将第二枚银针轻轻的刺入。 胡家养着尸傀,原本是为云家那位老爷服务的,说白了,就是利用这只尸傀给云老爷提供给养。后来,因为自己的“病”,莫须有给狐狸出了主意,让他去取云老爷体内的鬼丹,云老爷的尸傀之路,就此终结。 按说,云老爷死了,这胡家的尸傀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刑如意原本想叫李茂和殷元去把这只尸傀也处理掉,可碍着胡家那两位爷,索性就暂时留着监管,好让胡家的人自食恶果。 这些天,刑如意虽然没有理会胡家的事情,但她心里清楚,李茂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胡家,若是那尸傀作恶,他也不会置之不理,只是没想到,这胡家的尸傀竟与小乞丐以及朱氏的命案牵扯到一块儿。 这世界果然还是太小了。 银针入体,阿牛吃痛的咧了咧嘴,却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等到疼痛稍减,这才问道:“尸傀是什么东西?” “丁丁死后,你可还见过她?”刑如意貌似不经意的问着。 “夫人问的可是丁丁的鬼魂?” “也许是鬼魂,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刑如意抬了抬眼:“你可有见过?” 阿牛苦笑了一笑:“见过一回,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丁丁的鬼魂。” 在民间,有着七日回魂的说法,说是人死之后,冥府会给一些时间,让这些死去的人回家看看,顺便了解生前未了的心愿。可事实上,所谓的回魂夜,并非指的是魂魄在第七日才能回家,而是人死后之后的七天之内,他的魂魄会一直在死亡的地方徘徊,重复的做着死前所做的事情。 如果是死于非正常死亡,比如车祸,比如突然之间被人谋杀,死者的神识或者也可以说是灵魂根本无法在七天之内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基于某些外在因素就会让一些生人看到这类灵异的存在,进而产生见鬼的恐惧。所以,见鬼通俗上来说,也只是一少部分人才能够享受的福利待遇。 丁丁还魂夜那日,阿牛提了一些丁丁生前爱吃的东西,去了丁家的老宅。丁丁娘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爹爹也在她出嫁后半年突染疾病而去,如今的丁家老宅只剩下两间破旧的房子以及丁丁和阿牛小时候的童年记忆。 那天夜里,阿牛在丁家老宅坐了半响,准备返回家中时,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在朦胧的月光下,阿牛清楚的看见那女子穿着一件大红袍。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阿牛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走,但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女子似乎感觉到院中有人在看着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小小的嘴巴,微微的张着。阿牛终于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 “丁丁!” 女子看着阿牛,脖颈僵硬的扭转了两下,跟着发出求救一般的呜啊声,接着身子向前倾,飘着就扑到了阿牛的跟前。 脸对脸,眼对眼,阿牛才瞧清楚女子的长相,她的确长的很像丁丁,但那张脸却恐怖的让阿牛不愿相认。就在他极度害怕的同时,感觉双脚突然能够移动了,跟着大叫一声,就发疯似的朝着家里的方向跑去。 阿牛回忆说,当他转身逃离的时候,自己的手好像是被人给牵住了,只是那双手冰冷冰冷的,冷得他不愿意回忆,甚至不愿意与当夜的情形,与那个酷似丁丁的女子联系起来。 也是从那夜之后,阿牛的手就开始出现问题,先是指尖发凉,跟着麻木,最后变得毫无知觉。 “你见到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丁丁,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不是鬼魂,而是尸傀。尸傀是一种介于鬼魂与尸体之间的东西,她靠吸食活人的灵魂为生,若是修炼过的尸傀,甚至可以生生的将一个大活人变成白骨。阿牛,你的运气不错!” “丁丁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是说尸傀!” “自然是有恶人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将她变成那个样子的。”刑如意不想提及胡家,毕竟胡大、胡二都还在,她担心阿牛会想不开,再萌生出帮丁丁复仇的心思来,到时候反而害了阿牛。 “别再想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不管她以何种形式存在,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都感受不到了。反倒是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刑如意拔掉银针,见阿牛指端的黑色稍退,这才微松了口气:“看来这银针是有用的,再多使几次,你手上的这些毒便可以褪去。只是,想要恢复从前的样子,怕是很难。” “能活动自如,能感知疼痛,阿牛就已经知足了,至于别的,阿牛眼下也不奢求。”阿牛轻轻的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轻微的刺痛,但这刺痛却让他由衷的感到欣喜。对于一个丧事过感知的人来说,哪怕疼痛,也会让他觉得雀跃。 “知足是好的!”刑如意眼眶微红:“我有个小侄女,活泼可爱,结果却被尸傀所害。只可惜,她没有你这般的好运气,当我看见她时,只生下一副像雪一样白,一样冰冷的骨架。我哭了一宿,嚎了一宿,全然没有今日与你说话时的这副安然神态。我也曾想过,要将那个尸傀千刀万剐,要将那个藏在尸傀背后的人剥皮抽筋。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不想,不是不能,而是明白,活着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阿牛问,眼中带着不解。 “好好的活着,还有尽量不让更多的人被尸傀所害。我,算是半个女医者,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帮助更多像你一样被尸傀害过的人恢复健康,告诉他们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怪物,他们长得像人,却可以生生的吞掉一个人。” “掌柜的莫要吓到了阿牛!”李茂在一旁发生,顺带着还安抚性的拍了怕阿牛的肩膀:“据我所知,这尸傀只有你们这个地方才有,而且一共就那么几只。其中,最厉害的那个已经被高人给灭了,余下的都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喽啰。哦,其中就包括你的丁丁。你放心,没有了那个最厉害的,这些小喽啰也活不长久,迟早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阿牛苦笑着咧了咧嘴,心说,你这是吓我呢,还是安慰我呢。 “夫人放心,阿牛明白夫人这话中的意思。况且,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需要照顾,阿牛不会去胡家寻事,更不会做那以卵击石的傻事。” “你明白就好。”刑如意将全部的银针收起:“你等我一下,我回房中去拿诊病的药箱过来。正好今日我这胭脂铺里也没什么生意,就随你一同回家去看看你的老母亲,若你母亲的病情是我能够医治的,我自会尽力,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不是神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医得好。” “阿牛知道,夫人尽心便是。”阿牛说着,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的站在那里。 “掌柜的坐着别动,这取药箱的活儿,小的来做就行。”李茂最是机灵,不等刑如意把话说完,便回房中取了药箱过来。“掌柜的,药箱来了,您看是这个吗?” “是这个!”刑如意打开药箱查看了一下,日常较为常用的东西都在,“殷元是要看家,还是要随着我们一同去看看。” “娘亲与李茂去便是,儿子又不懂医术,况且那个地方儿子才刚刚去过。”殷元打了个瞌睡:“儿子困了,想要睡觉了。” “那你小心些。”刑如意想到之前萤虫的事情,有些不大放心将殷元一个人留在胭脂铺中。 “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自己家中,娘亲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娘亲你去的那个地方,要稍微的留意一些。那地方偏僻的很,周围也没什么人烟,若非穷苦人家无处安身,当真不愿意去住在那个鬼地方。对了,还有那娘娘庙,娘亲若是看诊结束的早,不妨也去看一看,虽破落了些,但景致与旁的地方十分不同,颇有些看头。”、殷元话中有话,刑如意心中明了,也没有戳破。 马车上,刑如意借着聊天的由头,又说起朱氏的案子来,顺带着也提到了刚刚殷元口中说过的那个娘娘庙。 说话间,她不时的留意着阿牛的神色,发现自己每次提到这个娘娘庙时,他的表情总有些奇怪,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在忌讳着某些东西。 “听殷元说,你家距离这个娘娘庙很近,能不能与我说说,这庙为什么要被叫做娘娘庙,庙宇中供奉着的又是天上的哪位女神仙?” “这庙中供奉着的不是神仙!”阿牛说着,轻微的咬了咬下唇:“小公子年纪尚小,不懂其中的厉害。总之,那个娘娘庙,夫人若是没事,还要不要去看的好。” “为什么?” “因为……因为……” 阿牛一连重复了好几个因为,看的出来,他的内心十分的挣扎。可刑如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这带着好奇,带着询问的目光,也让阿牛在无形中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刑如意对他来说,是治病的恩人,他不能隐瞒,也不该隐瞒,于是在重复了无数个因为之后,他咬了咬牙,还是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听我娘说,那娘娘庙中供奉着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被附近村民当做祭品的可怜人。” 正文 第298章 泥菩萨(6) 在这个世上,鬼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最可怕的是人心。 自来到盛唐,刑如意也见过不少残忍的事情,但将活人封入泥胎做成佛像供人祭祀又是最让她感觉震撼的一桩。可眼下,她瞧着阿牛的样子又不似在说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打算等到了阿牛家中,再向他的老母亲自己打听一下娘娘庙的事情。若那庙中真是囚困着一个可怜人,小乞丐的那句“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便有了解释。思及此处,刑如意便又问了阿牛一句。 “近日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朱氏被杀案,你可听过。” 阿牛点点头:“听过,那埋尸现场就在我家附近。哦,不,应该说就在娘娘庙附近。我家距离那边不远,所以官府的人去现场挖尸的时候,我跟我娘也在。” “你在现场?” 阿牛点点头:“我跟我娘是被官府叫过去问话的。” “都问了些什么?” 阿牛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官府起初怀疑是我杀的人,可见我双手患病,这才消了我杀人的嫌疑。他们问我,案发之时,我与我娘在哪里?可有人证?” “朱氏被杀是在夜里,那个时候你与你娘自然是待在家中,还能去哪里?你与你娘是相依为命,又迁居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除了互为人证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人证。” 刑如意说着,掀开了帘子向外望去。自出了云家集之后,这道路便越来越颠簸起来。放眼望去,都是冬季里光秃秃的树木以及起伏的山峦。 “夫人说的是,除了我跟我娘之外,我们着实找不到旁人来为我们作证。幸好,我娘眼瞎,我的双手又变成了这个模样,否则今日被关在牢狱中等着处斩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嗯?”阿牛的话让刑如意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听你话中的意思,好像知道那个小乞丐并非凶手,是被冤枉的?” “不!不是!阿牛没有这个意思。小乞丐是否凶手,全看官府老爷的评断,阿牛怎敢胡乱去说。”阿牛慌忙的摆着手:“阿牛只是认得小乞丐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裳。那衣裳不是死者朱氏的,而是披在娘娘身上的。” “娘娘?娘娘庙中的那个娘娘!” 阿牛的话,印证了刚刚刑如意的猜测。小乞丐身上的衣服果然是从娘娘中得的,所以才会在疯癫之时,说出那句让人难解的话来:“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 “我娘她总惦记着娘娘中的那位娘娘,说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好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去看看她。我家里穷,也没有什么可以祭祀的东西,但我娘总会过去陪着那位娘娘说说话,顺便将娘娘庙略微的打扫一下。我……我曾见我娘偷偷的哭,于是心里琢磨着,我娘她兴许是认识这庙中娘娘的。只是她不主动说,我也不敢主动的去问。 后来,我娘患了眼疾,慢慢的这眼睛也就看不见了,再去娘娘庙就有些不大方便,这才去的少了。可,娘娘庙中的一草一木一物我都是熟悉的。小乞丐身上的那件外衣,本是娘娘的衣裳。那衣裳,用的料子极好,我娘说,那是活人做给死人看的。” 活人做给死人看的?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将一个大活人封入泥胎中,又装模作样的祭祀,给穿戴好一些的衣裳,不就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既做给自己看,也做给那些活着的人看。 “那你可知道,这娘娘是如何被封入泥胎中的?” “具体的,阿牛也不太清楚。”阿牛摇摇头:“早些时候阿牛一心想要考取功名,除了丁丁的事情之外,从未关心过旁的,所以也不大留心外头的事情。这娘娘庙,早些时候,我只听过几耳朵,但听听也就算了,并未往心里去。夫人若是想知道,等会儿到了我家,可以问我娘,她应该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愿意说。我总觉得,她与这娘娘是认识的。” 阿牛想了一想,抬起头,又冷不丁的说了句:“我与我娘,并非是亲生的母子两个。” “什么?” 阿牛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刑如意有些意外。她抬头,看着阿牛的眼睛,阿牛不好意思的又将头垂了下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云家集上好多人都知道的。”阿牛用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手指,这是他一贯紧张时会做的一个小动作:“之前与夫人说过,阿牛的家与丁丁的家相邻。” 刑如意明白了,她明白阿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个。阿牛与老母亲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能附近几里地中只有他一户人家,若是待会儿她到了,看见孤零零的一座房子,肯定要想起之前阿牛说的事情,以为他说自己与丁丁是邻居,是儿时一同长大的朋友是句谎话。加上娘娘庙的事情,所以阿牛才会突然的说了这么一句,并着急的向刑如意解释。 “阿牛起初也是住在云家集的,旧宅就是胡家现在的地方。” “胡家的宅子?”刑如意去过胡家几次,对于胡家的那栋宅子也有些印象,像是后来返修重盖的,因为在内宅中还留着一些整修过的痕迹,尤其胡大与胡二所居住的地方,不光风格不同,就连建造房屋用的一些东西也都不同。 “不是胡家整个的宅子,只是其中的一个院落,在最偏角的地方。”阿牛解释着:“前些年的时候,云家集灾荒,死了许多的人,我爹与我娘也在其中。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拉书生,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差点活生生的就给饿死,病死,是我娘……哦,现在的娘,将我带回家中,又用在山里采的草药给治好的。 那时候,我的亲生爹娘已经不在了。我便寻思着将我现在的娘接回家中奉养,可她老人家说什么都不去,只愿意住在这山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就在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办的时候,胡家的那位二公子找上门来,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我家的房舍。原本我还有些犹豫,毕竟是爹娘留下的祖宅,若是卖了,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况且那个时候,我还一心一意的想着丁丁,想着将她娶过门。娶妻,总要有一处房子不是吗?”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将宅子给卖掉了?” “因为丁丁她嫁人了!”阿牛使劲的攥了攥手,尽管他手部的感觉微弱,他几乎也感觉不到什么力量,但只有那么攥着,他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些安抚。“胡家二少爷,同样也拿了银子,去购买丁丁家的宅子。那时候,丁丁的爹还在,自然没有同意。谁知,丁丁她竟看上了那位胡家二少爷,私下里竟也同意的胡家的提亲。我知道了这件事情,觉得心里难过,就赌气将房舍卖掉,搬到了山里。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丁丁竟没有嫁给胡家的二少爷,而是嫁给了那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大少爷。丁丁家的房子也没有被胡家收去,只是现在破落的不成样子了。” 胡家的发家史与灵蛇白娇有关,至于购买房舍,想必也是白娇的主意。那个时候的胡家,也不过是一般人家,胡大粗鲁,没有多少见识,胡二虽读过一些书,但也是平民之家出来的,未必会有那样的胆识和眼界,而白娇却有着自己的心思——穷人家,一旦有了钱,都会置办宅子。这是源于中原人有宅才有家的传统理念。 给胡家大笔的钱财,帮着胡家扩大自己的宅子,一方面可以让胡家兄弟在瞬间陷入成为有钱人的愉悦感中无法自拔,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驱使胡家帮自己做事,因为人一旦享受过就无法再忍受贫穷,哪怕你让他做的事情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内心深处的魔鬼都不会让他有丝毫的犹豫。再者,只有宅子足够的大,足够的深,才更便于隐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丁丁的事情,刑如意猜测着也多半与白娇有关。关于尸傀,刑如意了解的不多,貌似每一个尸傀都是因为偶然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但越是偶然的事情,就越是存在着一定的规律。白娇一定是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所以才找到了丁丁,然后利用灵蛇一族善于迷惑人心的法术,促使丁丁倾心胡家,被光明正大的抬了进去。至于丁丁嫁的是胡大还是胡二,对于胡家两兄弟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对于白娇而言更不存在什么区别,因为打从他们看见丁丁时,就已经存了将丁丁变作尸傀的心思。 眼下这些也都是刑如意个人的一些猜测,白娇已经离开,所有的猜测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找白娇印证。胡家的事情,已经被摆在了明面儿上,过多的追究也是于事无补。因此,对于阿牛刚刚的那些解释,刑如意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没有过多的去问什么。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缘分的,就像你与你母亲的母子之缘,与我儿殷元的结识之缘,与我的医患之缘。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你自然也会遇见那个真正的与你有着夫妻缘分的女子。至于丁丁,记在心中即可。” “夫人说的阿牛都懂,是阿牛啰嗦了。” “既是聊天,又有什么啰嗦不啰嗦的,倒是你刚刚说的那些,帮我解了不少心中的疑惑,我还要谢谢你才是。”刑如意将掀着帘子的手放下:“朱氏的尸身被发现时,你与你娘被官府的人叫过去问话,当时可有发现什么?例如朱氏的衣服是否凌乱,是穿戴整齐,还是……总之,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不寻常的事情……女子脚上的绣鞋算吗?”阿牛说着,脸上微微透出些红色:“那天突然的被官府的人叫过去问话,还被怀疑成是杀人埋尸的凶手,内心里是一片的慌张与茫然,所以人站在那里也是傻呆呆的,好多的事情都反应不过来。阿牛只记得,当时草草的看了一眼,那朱氏平躺在泥坑旁边,一团乌黑的头发散乱的铺在荒草上。身上已经用草席覆盖了大半,所以看不清楚衣裳是否凌乱,只瞧见她的一只脚是光/裸的,没有穿绣鞋。” “赤脚?”刑如意追问:“你确定朱氏的脚上没有套棉袜?” 阿牛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没有,阿牛记得很清楚,那朱氏的一只脚是光着的,不仅没有穿鞋子,就连袜子都没有。当时心慌,也没顾上想,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朱氏好歹也是位夫人,连脚上的绣鞋都是有些讲究的,不像是那种穿不起,也不去穿袜子的人。哦,那另外一只脚,阿牛当时也瞧了一眼。因为一只穿鞋子,一只没有穿,对比着实有些明显,所以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朝着另外一只穿鞋的脚上瞟了几眼。” “如何?”刑如意的心不由自主的提起来。 “那只脚虽然套着鞋子,但鞋子明显有些松动,好像不大合脚的样子。”阿牛说着,俯身指了指刑如意裙摆下掩映着的绣鞋:“而且阿牛怀疑,朱氏那只套了鞋的脚上也是没有穿袜子的。” 正文 第299章 泥菩萨(7) “这寒冬腊月的,朱氏光脚穿鞋,的确有些不合常理。”李茂耳朵甚尖,在刑如意身边待的久了,也染了些爱八卦的毛病,这会儿听见了马车中刑如意与阿牛正在说着的话,不由得插了句嘴。 “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刑如意将前帘稍稍掀起了一些:“我记得你说过,这朱家的院子与别的不同,是由两座相邻的小院构成的,主人居住的地方与客人居住的地方是分开的,但由于格局所限,所以进出客房走的都是一条隐秘的暗道,只有那些去过朱家以及朱家内亲的人才晓得。” “没错,早起看热闹时,是听人这么说的。”李茂点头:“掌柜的可是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蹊跷?” “是有些蹊跷,不过与朱家的格局无关,而是与人有关。在胭脂铺时,你还说过,这朱家的厨娘原本是住在客房那边的。按照朱家的习惯,用餐过后,若是主人没有什么吩咐,厨娘便会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休息,但朱氏发生意外时,厨娘也在朱家惨遭割喉,而对方并不是一上来就想要厨娘性命的。” “从这个案子唯一的知情者王冲的表述来看,的确如此。” “那么好,我这里有三个问题。”刑如意伸出三根指头,分别在阿牛与李茂的眼前晃了晃:“若这三个问题,你们都能答的上来,我这里重重有赏如何?” “赏银就罢了,谁不知道掌柜的抠门,嗜钱如命。这样吧,若是小的与这位阿牛兄弟能答出掌柜的问题,哪怕只有一个,也请掌柜的免了这位阿牛兄弟与其老母亲的诊金还有医药费如何?” 阿牛尴尬的看着李茂,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刑如意帮忙医治他的手,他一直没好意思询问这看诊的费用是多少,加上老母亲的病也需要刑如意帮忙,心中就越发的忐忑。不问吧,自个儿心里过不去,可问了,又担心这诊金自己付不出,以至于刑如意不愿意帮忙看。 此时,负责赶车的小伙计李茂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阿牛毕竟是念过书习过字的,所以才会感觉有些尴尬,但尴尬过后,也暗自松了口气。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李茂回头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阿牛微微一怔,就听见旁边刑如意颇为无奈的回了句:“小李子,有你这么坑自己掌柜的吗?不过这问题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身为堂堂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我也应当说话算话。好,就依着李茂的提议,若这三个问题你们能回答出来其中的任意一个,我不仅不收任何的诊金,连治疗期间的用药也都免费赠送,如何?” “掌柜的果然大手笔!”李茂停车,竖起大拇指来:“阿牛兄弟,赶紧的夸夸咱们家掌柜,像咱们掌柜如此阔气的时候可不多。” “这……这怎么好意思。虽我家中不怎么富裕,但按照常理,这诊金、药费我总要出些的。” “掌柜的既愿赌服输,阿牛兄你又何必强求。再说,掌柜的出的那三道题,你与我也不一定就能答的出来,就算要给掌柜的送钱,也不急于这一时。”李茂说着,又冲阿牛挤了挤眼:“对了,掌柜的,若是小的与阿牛兄弟这三道题一道都打不出来该怎么办?” “你呢,自然是要罚掉大半年的工钱。” “大半年的工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李茂貌似心疼的掐着指头算了一算,最后咬咬牙,利索的说道:“不过幸好,掌柜的管吃管住,这大半年的工钱,没了也就没了吧。” “至于阿牛,诊金和药费我还是白送,但有个要求。” “夫人请说,只要是阿牛能够做到的,阿牛愿赴汤蹈火。” “没有那么严重。”刑如意笑笑:“我这胭脂铺算是洛阳的分店,我与李茂也不会在云家集待很长的时间,待这铺子经营起来之后,我需要有个人帮忙打理。你识文断字,是最合适的人选,况且为人憨实,想来也不会背着我,隐瞒这店铺实际的经营状况。所以,我想让你答应,待我们离开云家集之后,帮忙管理如意胭脂铺,每隔半年,我会让李茂下来查店,至于你的工钱,起初与李茂一模一样,至于往后视你的经营情况进行添减,你可愿意?” “承蒙夫人看的起,阿牛原不该推辞,只是这管理店铺,阿牛并不擅长,所以……” “简单简单,咱家的生意做起来那是最简单的。咱们如意胭脂铺中所供应的胭脂水粉都是咱们家掌柜亲手做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只需要开门迎客,每日里做好账目等待掌柜的查阅即可。当然了,有一种情况在咱们胭脂铺里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那就是用旁的劣质胭脂代替咱们的胭脂进行贩卖,影响了咱们店里的生意是小,若是砸了咱们如意胭脂铺的牌子,那掌柜的可不会轻饶。” “还有,若是由你负责打理如意胭脂铺,你与你娘日后便可以住在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小院里。这院子虽小,但所有物件儿却是一应俱全的。你娘年纪也大了,住在这山中终究有些不妥。你放心,你娘那边有我去说,看在我帮她诊治眼睛的份上,她应该也不会回绝我。” “只要我娘愿意跟着我回到云家集,夫人的要求,阿牛便应下了。”阿牛抬了抬手:“还有,请夫人放心,只要阿牛在一日,如意胭脂铺的生意便不会掺半分的假。阿牛有生之年,一定会尽心尽责的照看店中的生意,绝不会对夫人您有任何的欺瞒。” “不欺瞒就对了!”李茂拍拍阿牛的肩:“你甭瞧着眼下是在给咱们掌柜的看铺子,若是哪天掌柜的心情好,说把这胭脂铺送给你也就送了。喏,就拿咱们这次离开洛阳来说吧,临行前,掌柜的就非要把洛阳的那间铺子送给我,我是死活都不要。为啥?因为如意胭脂铺,若是没有了掌柜刑如意,那还叫什么如意胭脂铺。再说了,我觉得当个小伙计挺好的,卖货收银子,到了时间,等着掌柜的发赏钱,既不用操那么多的心,更不用担心这铺子的生意不好。因为咱们掌柜的就是一块活招牌。嗯,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你入了咱们铺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见李茂越说越没有边际,刑如意忍不住轻声的咳了咳。李茂听见刑如意的咳嗽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说过了。阿牛不是常泰,也不是小盛子,只不过是在云家集遇见的一个普通凡人。他眼下虽是个实诚人,但在面对金锭子、银元宝以及数额巨大的银票诱惑时,难保这心思不会改变。 好在,阿牛也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只嘿嘿一笑,遮掩了过去。 “掌柜的,那三个问题你还没有问呢?” 李茂心思活络,脑子转的也快,见此情形,忙将话题扯回到了朱氏的案子上。 “我这第一个问题,厨娘为什么会出现在王江与朱氏所居住的院子里?” “厨娘厨娘,只是负责做饭的,但朱家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应该分的没有那么仔细,这厨娘多半跟咱们在洛阳时的鹿大娘一样,除了管做饭之外,也会管些旁的什么事情。 掌柜的可还记得如意胭脂铺开门迎客的第一天,朱氏就曾带着那位厨娘到铺子中购买胭脂水粉,且还曾当面询问那位厨娘的意见,最终也听取了厨娘的建议,选了掌柜的认为不合适,但厨娘却认为合适的那款。” “没错!厨娘看中的那款胭脂的确不适合年轻貌美的朱氏,而更适合厨娘自己。只是,人呢,都有一些毛病,就是在给别人提供参考意见的时候,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主观意识进行判断。所以,若只是从当天的情况进行判断,我们只能得出一点,那就是朱氏比较信任这位厨娘,而厨娘在朱氏的眼中,也有着不同于一般厨娘的位置。” “就跟鹿大娘在掌柜的你心中的位置是一样的?” “或许吧!鹿大娘拿我当女儿,这是我刑如意的福气,至于我,因为父母早亡,私心里也的确是将鹿大娘当做了我的长辈以及家人。” “那么,掌柜的刚刚问的第一个问题,小的这边有答案了。”李茂再次停住马车:“据闻这朱氏与王江成亲之后,虽夫妻恩爱,感情甚好,却一直未有生养。加上王江忙于店铺的生意,总是早出晚归,所以一天之中大半的时间都是朱氏与厨娘一起度过的。所以厨娘深夜出现在朱氏的院落中,只有这么几种原因。一,是朱氏晚饭没有吃饱,让厨娘过来帮自己送吃的。二,是朱氏在房中无聊,让厨娘过来陪自己说话的。小的更倾向于第二种,因为官府的人并未在现场见到有汤羹点心一类的东西,而这也正好解释了朱氏为何没有穿着袜子,因为她已经打算休息了,只是睡不着,所以临时才唤厨娘过来的。” “那个,阿牛能不能插一句话?” 刚刚听完李茂的分析,阿牛便慢慢的举起一只手来。 正文 第300章 泥菩萨(8) 阿牛说,那个厨娘早在朱氏嫁给王江之前便与她认识。 这朱氏本是在茶楼中唱曲儿的,何时来的云家集已经说不清了,只知道她姓朱,人长得好看,曲儿也唱的好听,就是脾气有些拧。 初来云家集时,就有人相中朱氏,提出要将她娶回家中好好安置,但这朱氏却只肯做妻不肯做妾。 这家中条件好一些的,多半已经娶妻生子,就算没有,也不会允许自家的儿子娶一个在茶楼中唱曲儿的女子做正房。贫苦人家,没有娶妻的男子倒是很多,可朱氏自称来自贫家,不愿再跟人吃苦,愣是一个都没瞧上,直到遇见王江,才算是凤凰落架,有了好的归宿。 “那这厨娘又是如何与这朱氏认识的?” “此事说来话长。据旁人所传,是有一回这朱氏在茶楼中唱曲儿,被几个混子泼皮给瞧上了。这几个人明明喝的是茶,却偏偏要装作酒醉趁机轻薄朱氏。有个汉子看不过眼就出面帮了朱氏一把。谁知竟被这些人给嫉恨上,没几天,这些人就趁着那汉子独自一人时,将他驱赶到暗巷中活活打死。朱氏听说了这件事,知道此事全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于是就用计谋将那些人诱骗到一处客房中,利用自己的美色使他们说出了实情,而当时官老爷就坐在相邻的房中。真相大白,那些人自是无一逃脱,全给关进了大牢。厨娘就是那个汉子的遗孀,是被朱氏带进王家的。所以,刚刚李兄说的没错,这厨娘与朱氏的感情,的确有些不同。” “我只记得这厨娘似乎并不多言,但面对着朱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容朱氏拒绝的意味。只是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以为这厨娘跟鹿大娘一样,都属于那种脾气大,爱操心的人。却原来,这朱氏与厨娘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连小的都没有打听出来。”李茂揉了揉鼻子。 “李兄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些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若非刚刚听见夫人与李兄你的对话,阿牛自个儿都快要忘记了这些事情。” “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按说,这厨娘应该是要记恨朱氏的,毕竟自己的丈夫是因为管了朱氏的闲事才死,但朱氏事后的所作所为,又让身为苦主的厨娘无法挑剔。我若是厨娘,虽未必再恨,但这心中也一定不会对朱氏满怀感恩。” “小的瞧着那厨娘也不像是这种宽宏大量的人,那日在胭脂铺时,她虽表面上恭敬,但眼中却带着几分藐视朱氏的敌意。没准,这明面儿上,是厨娘敬着朱氏,但暗地里,说不准是朱氏让着厨娘。小的刚刚有句话说错了,这厨娘可不能跟咱们家的鹿大娘比,鹿大娘是嘴上说着掌柜的,可私心里绝对是拿掌柜的当主子一样的敬重着。” “我倒希望鹿大娘是只把我当家人,而不是当主子。”刑如意微微苦笑,摇了摇头:“这汉子仗义相助救了朱氏,却惹祸上身,丢了自己的性命。从厨娘的立场来看,她怨恨朱氏,恼怒朱氏,甚至是嫉恨朱氏都是正常的。毕竟,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家,都是因为朱氏这个红颜祸水才散掉的。若是厨娘这心眼再小一些,没准还会顺带着把朱氏寻了个好人家也给嫉恨到心里,日子越久,这心中也就越是不平。” “那是,自己的丈夫为了救你个狐……小妖精死于非命,你呢,倒是顺风顺水的嫁了个好人家,还成了少奶奶,凭什么?”李茂学着街头蛮横妇人的模样,插着腰,做出一副嫉妒的,恨恨的表情来,只把刑如意和阿牛看的想笑。 “朱氏呢,未必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她将厨娘带回王家安置,无非也是冲着厨娘的丈夫曾帮自己解围,最后还身遭不测。所以她尽了自己的义务,先是利用自己的美色,将伤害恩人的凶徒一网打尽,这说明朱氏是有勇有谋且知恩图报的女子。再者,这官府里头的老爷可不是说请就能请出来的,也未必就能清明断案,眼下小乞丐就是个例子。当初,朱氏之所以能够把那位老爷请到客房隔壁,付出的也肯定不止银子那么简单。从朱氏这一面来看,她也算是倾尽全力,竭尽所能的去回报当初厨娘丈夫的那一助之恩了。 朱氏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厨娘未必会对她所做的事情心持感恩,所以不管明里暗里,她对厨娘都是以礼相待,也给予诸多的包容。甚至,还特意的将厨娘安排到了一墙之隔的客院居住。这些都是朱氏的好意,即避免了厨娘住在王家的不自在,给予了厨娘更多的活动空间,也避免了两人相见的尴尬,但厨娘心里未必是那么认为的。 现在,我这第二个问题来了。若厨娘是深夜被朱氏唤到主院的,那朱氏为何不等厨娘到了之后再离开?在王家,除了男主人王江之外,还有谁,还有什么事情足以让朱氏离开的那么突然,以至于这样寒冷的冬夜,竟连袜子都没有顾上穿?第三个问题,厨娘被害是在朱氏遇害之前,还是在朱氏遇害之后?” “朱氏脚上没有穿袜子,这说明她是临时起意出的门,或许出门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走的那么远,所以没有穿袜子,也没有和厨娘打招呼,因为朱氏认为自己去去就回来了。至于这厨娘被害是在朱氏遇害之前还是遇害之后,这个问题小的回答不了。小的还记得掌柜说过,这死人也是能够说话的,谁前谁后,只要看过这厨娘与朱氏的尸体自然就明白了。” “你以为这云家集是神都洛阳,以为这云家集的官府衙门是京师府衙,咱们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死人是能够开口说话,可眼下,我们不是见不着这死人吗?再说,咱们也就是随便的聊一聊,猜一猜,既不是要帮那个小乞丐喊冤叫屈,更不是想做青天大老爷帮其翻案,何必说的那么正儿八经的。” “明明就是掌柜的认真了,还说咱们正儿八经的。”李茂说着撇了撇嘴,抡起鞭子使劲的甩到地上,接着喊了一声“驾!” “盛唐民风相对前朝来说,对于女子宽容了许多,但即便再宽容,这正常人家的女眷也是不宜赤脚见客的。莫说是外人,就是在自己夫君和爹娘面前,也有些失仪。不过要求归要求,规矩归规矩,在穷人家,是没有这些讲究的。 也不是没有讲究,而是实际情况不允许。例如在农家,未出嫁的女子和出嫁后的妇人,也要与男子一样下地干活,家中银钱不多,为了省下置办鞋袜的钱,在天气尚可时,也会选择赤脚下地。可即便是在农家,这寒冬腊月的,也不至于光着脚走路。 所以,阿牛猜测着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种情况,朱氏她压根儿就没有活着走出那间卧房,厨娘是在朱氏遇害之后到的主院,正好碰见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凶手,且那凶手也是厨娘认得的,所以才让凶手动了杀机。 换句话说,那凶手或许真正想要杀的,只是朱氏一个人。” 阿牛说完,用颇有些不自信的目光看了看刑如意。刑如意轻嗯着点了点头,阿牛出了一口气,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觉得马车又停了下来。抬头看时,前头的棉布帘子正好掀开,一位倚门而立的老妇人映入他的眼中,让他不自觉的便站起身来,“砰”的一声撞到了头。 “你们是谁?到这山里做什么?”老妇人的眼睛虽然瞎了,但这耳朵却十分灵敏。听见马蹄声,便知道来的不是寻常山客。“若是迷路的,请顺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走,到第七个路口的时候,往右拐,走不了多少时候,就能看见镇子;若是进山寻找山货的,也请回去,诸位别看这山上草木茂密,实则没有什么野物。莫说现在是冬季,就是夏秋时节,这里也都是静悄悄的,连只鸟儿都看不见;若是采药的,请顺着我家门前的这条小路往南边儿走,翻过两座山,就能到野药谷。那里长着犁头草、荔枝草、矮地茶还有一些白毫,虽不明白,却也能卖些钱;若是去看那娘娘庙的,就请回去吧,那庙中不吉利,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娘,是我,阿牛。阿牛带了一位女大夫回来,她可以帮您治眼睛。”阿牛说着,跳下马车,走到老妇人身旁:“夫人,这位就是我娘。平常,这山里也经常会来些人,我娘的眼睛看不见,听见马蹄声,就以为是那些陌生人进山来了。夫人您别介意,请家里坐吧!” 虽知道老妇人的眼睛看不见,刑如意还是略带腼腆的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到老妇人跟前,也挽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阿娘您好,我叫如意。听阿牛说您的眼睛不大好,正好我学过几年医,且也是治这眼睛的,所以阿牛就请我过来帮您看看。” “如意啊,是个好名字,想来你的爹娘也是希望你事事如意的吧。”老妇人说着,拍了拍刑如意的手。低头时,她闻见了刑如意身上的胭脂香以及夹杂在那些胭脂香中的淡淡的中草药味儿。她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虚握着刑如意的手腕,带着她往屋里走:“乡下地方,又是在这山野地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贵客。阿牛啊,你赶紧的把咱们采的那些野菊花拿出来。夫人别看这野菊花不精贵,但喝起来味道还不错,且清热去火,最是适宜这种干燥的季节。还有,那些存着的山货也都拿出来吧。夫人难得来一次,又是个会看病的贵人,说什么也得好好招待才是。” “多谢阿娘,只是山货什么的就不必了,才刚在家中吃过萝卜糕,如今这胃里还涨的慌。野菊花泡茶蛮好,正好清一清这肠胃。” “夫人也爱吃萝卜糕?” “爱吃是爱吃,只是做的不怎么样。”刑如意说着,瞟了一眼灶台。 正文 第301章 泥菩萨(9) 在灶台的边儿上,搁着一只青色的盘子,盘子中还盛着一些正在冒热气的萝卜糕。看情形,这些萝卜糕都是刚出锅的,虽不如自己切的精致,但色泽与香味却比自己做的好一些。 “如意能尝一块那萝卜糕吗?” “能尝能尝,若是夫人喜欢,待会儿走时,我让阿牛都给夫人您装着。” “不必!不必!我只是瞧着阿娘您做的这萝卜糕比我做的那些要好,想尝一尝,看看自己的不足在哪里?是不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少放了什么东西,亦或者是在制作的过程中某个地方出了纰漏。” “萝卜糕而已,哪有夫人讲出来的那些道道。”老妇人摸索着走到灶台边,将整只盘子都端起来递给阿牛:“快拿去给夫人尝尝。我这萝卜都是自个儿种的,这土壤不同,气候不用,长出来的萝卜也会有些不大一样,做出来的萝卜糕味道上有些差别也是正常的。” 刑如意轻轻的咬了一口:“阿娘做出来的萝卜糕果然好吃,看来不是我做的方法不对,而是我买回来的萝卜不对。” “这无妨,萝卜我家多的时,让阿牛送给夫人一些,保管这整个冬天都让夫人您吃上萝卜糕。”老妇人说着,坐了下来:“我虽不常去云家集,却也知道这集上原本是没有女大夫的,尤其郭家藏了那个药方之后,这看病行医的大夫就更少了。不知夫人师从何人,又是打那个地方来的?是要在咱们云家集上常住呢,还是临时路过?” “娘,你问夫人这些做什么?”阿牛明知道老妇人眼盲,仍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是好人,不是咱们从前遇到的那些。您摸摸我这手,就是刚刚在集上时夫人她帮我治的,这才治了一次,我这手就有些感觉了。虽不一定能治成从前的样子,但好歹也能帮着娘您做些活,让娘不再那么辛苦。” “阿牛是个好孩子,是娘多心了。”老妇人拍拍阿牛的手,“夫人别介意,这人瞎了,就爱胡思乱想。” “如意也是做娘的人,知道这全天下的娘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那就是无时不刻的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对于那些突然之间跟自己孩子走的近的人,都会有一种下意识的防备。况且,如意也瞧出来了,眼前的这座山,似乎也有些不大太平。” “是有一些好奇的人常常过来,但也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老妇人言语间有些回避的意思,刑如意笑笑,也没有继续下去。 “刚刚阿娘问起如意的医术,其实如意的医术都是家传的,也并未正式的挂牌行医,所看患病,皆为缘分。至于如意的来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如意是洛阳人,之前也一直居住在洛阳城中,靠贩卖胭脂水粉为生。此次是随夫返乡的,路过云家集,就顺路来看看如意的一位亲戚。” “夫人在云家集也有亲戚?” “嗯,她姓白,单名一个娇字,之前是在云家集开饺子铺的。因为身体不适,需要返乡静养,这才将饺子铺托付给了如意照看。可惜,如意最不擅长的便是这厨艺,饺子包的尤其难看,思来想去,干脆做回老本行,将这饺子铺改做了胭脂铺,前些天才刚刚整修完毕。” “原来是那位白夫人的亲戚,这我就放心了。那位白夫人是个难得的善心人,之前我遇到难事,也是她帮的我。只是不知白夫人这病情如何?家乡距离云家集又有多远?若是近的,改日我也叫阿牛带我去瞧瞧她。说起来,当时白夫人帮了我,我竟连个谢字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阿娘请不必惦记,我的这位白姑姑患的是旧疾,回到家乡静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至于姑姑的家乡,自然是在洛阳附近,据此也有小半月的行程。阿娘眼睛不好,自然是走不了这许多路的。您的心意,如意会帮您带到的。” “原来是在洛阳,难怪我瞧着这位白夫人的举止气度都与咱们这个小地方的人不同。”老妇人说着轻叹了口气:“如此遥远的距离,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亲自向白夫人她说声谢谢了。只是这件事,阿牛你要记下,若是改日还能遇见这位白夫人,一定代娘向她磕个头。” “娘,您放心吧,阿牛心里都记下了。”阿牛郑重的承诺着,转而望向刑如意:“夫人,我娘的眼睛请您给看看是否还能医治。” “好!”刑如意也不想再多寒暄下去,正好阿牛开了口,自己也顺势坐到了老妇人的跟前,在她眼前轻轻的晃了晃手:“阿娘可能看见如意的手,哪怕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算。” 老妇人使劲的睁了睁眼,说:“夫人别白费力气了,我的这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 “阿娘您怎么这么快的就放弃了,您是不相信阿牛的眼光呢,还是不相信如意的医术?”刑如意似看玩笑的说着,用手扒开了老妇人的眼皮。 “对啊娘,夫人这么大老远的跟着阿牛到这山里,就是为了给您看这眼病。您倒好,这还没开始治呢,您就让夫人别白费力气,这不是不相信夫人的医术,不相信阿牛能找到给您治好眼睛的人吗?” “是娘错了,是娘不会说话,夫人您别介意。我这眼,起初也找人看过,可他们都说,是治不好的。我也是唯恐耽搁了夫人您的时间,这才说出那样不合适的话来。” “阿娘不必解释,如意心中明白。”刑如意说着,又掰开老妇人的另外一只眼睛查看了一番。“阿娘您的两只眼睛,不是同时盲的对吗?” “的确不是,我这左眼比右眼盲的要晚,大概是近两年才逐渐看不清楚东西的。” “这就对了,阿娘的左眼是病理性的眼盲。这种病症,是由于眼部的视觉神经萎缩和视野缺损造成的。患有此症者,若是以光线照射,可见瞳孔内有青色的反光,于是得名青光眼。 李茂,寻一盏灯烛过来。” “灯烛这边就有,需要点燃吗?”阿牛麻溜的拿了半截蜡烛过来。 刑如意点点头,他便快速的燃了火将其点着。 刑如意接过蜡烛,将其凑近老妇人的眼部:“你们看这眼中,可有青色的反光?” “是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暗青色。”李茂说着,瞧了一眼阿牛:“你呢?” “夫人说的是这些吗?”阿牛指着老妇人眼中一处青色的暗点:“难道让我娘失明的东西就是它?” “也可以这么说,但这青色只是病症的一种表现,不是致病的原因。患有青光眼的病患,通常都会出现视力严重模糊、眼部和头部严重疼痛、恶心或呕吐等不适症状。在患病早期,患者在观看光线时会出现彩虹状的彩色光晕,而只要出现上述这些症状,患病者很快就会丧失视力,也就是咱们常说的眼盲,眼瞎,失明症。” “那这青光眼可有治疗的方法?”阿牛急切的问着:“阿牛也知道,娘她患病的时日已久,若是想要恢复如初,只怕会很难。所以,阿牛只想问一问夫人,可有办法使阿娘她能够略微的看到一些东西,哪怕只是模模糊糊的也好过眼前一片漆黑。” “这患了青光眼的患者,在患病早期的时候,的确可以通过服用药物以及开刀手术的方法进行控制与治疗。但眼下,阿娘的眼睛已盲,上述所说的这两种方法也就统统不管用了。如意很抱歉,对于阿娘的这只左眼,如意也无能为力。” “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这些日子以来,我也都习惯看不见东西了。这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心里却更亮堂了。我觉得这样也蛮好的。阿牛你也就不要再为难夫人了。” “夫人刚刚说的可是对娘的左眼无能为力?也就是说,娘的右眼,夫人是能够医治的?” “没错!对于阿娘的左眼,如意已是无能为力,但是阿娘的右眼,或许还有些挽回的余地。” 刑如意说着,又扒开了老妇人的右眼。只不过这一次,她使用了鬼术。 老妇人的左眼是明显的眼部病变,但右眼却没有任何的问题。也就是说,通过之前的肉眼观察,刑如意并未发觉老妇人的右眼有任何病变的症状,只是觉得她的瞳孔过于漆黑了些。可使用鬼术之后,她看见的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情形。 原来,在老妇人的右眼眼珠中藏着一幅画,而那副画的内容,恰好与山中的那座娘娘庙有关。 很久之前,刑如意就听人说过,人的眼睛也是有记录功能的,尤其是死人的眼睛,可以完整的记录下自己死亡前所看到的一切。原本,刑如意对于这种说法并不是十分的相信,直到今日看见老妇人的右眼,她才意识到,这个传闻竟是真的。换句话说,老妇人的右眼不是瞎了,而是“死”了! 正文 第302章 泥菩萨(10) 死牢中,小乞丐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恐怖的梦,他梦见一个姑娘被人抬着走进了庙宇中,然后那些人又抬来了一些泥浆,他们将那些泥浆一层一层的涂抹在姑娘的身上。先是姑娘的一双腿,跟着是她的身子,最后将那些泥浆涂到了姑娘的脖子上。 姑娘的脖颈很美,尤其在泥浆的衬托下,更是显出犹如珍瓷一般的光泽来。小乞丐看见姑娘的颈部在剧烈的起伏,他感受出了姑娘的害怕,但是姑娘什么也做不了。那些涂在她腿上的泥浆已经干涸了,那些人似乎还不满足,于是将更多的泥浆一层又一层的涂抹上去。 终于,姑娘放弃了挣扎,她平静的看着眼前那些正在奋力往自己身上涂抹着泥浆的人们,笑了。只是,姑娘的笑容异常的苍白,异常的无助,异常的可怜。 虽是在梦中,但小乞丐觉得自己好像闻见了米汤的香气。他看见一个妇人端着瓷碗走到姑娘跟前,将汤勺在那碗中轻轻的蘸了一蘸,接着凑到姑娘的唇边,轻轻的碰触了一下她的唇瓣。 姑娘的嘴唇很干,小乞丐听见姑娘用低低的声音哀求着:“娘,给我喝一口吧,我腹中饿的难受,也渴的难受。” 妇人捧着汤碗的手微微的颤了一颤,“乖!再忍一忍,很快你就不会感觉到饿,也不会感觉到渴了。” 姑娘抿了抿自己干涸的唇瓣,又小着声音问了句:“娘,妹妹呢?她可曾逃出去了!” “不要再给我提你那个妹妹!”妇人也同样压低着声音,小乞丐听得出来,妇人是有些不高兴的。 小乞丐不明白,姑娘既叫她娘,她又为何看着姑娘遭受如此的折磨却不发一言。终于,姑娘脖颈一下的泥浆都干了,有几个匠人模样的男子上前,细细的打磨着,雕琢着。姑娘微闭了双眼,此时,她已是又饿又困,压根儿就提不出任何的精神来仔细打量这些人都在围着她做什么。 终于,那些泥浆被雕琢出跟姑娘身子一模一样的曲线。不!那原本就是姑娘的曲线,只不过是被一层又一层的泥浆给覆盖住了。现在,他们将姑娘抬上了高高的祭台,庄重的就像是对待庙宇中的菩萨一样。 接着,那些人散开了,又有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瞄了一眼被摆布在祭台上的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声:“还不错!” 那些低着头的人们依旧低着头,对于中年男子的话,既没有发出赞同声,也没有发出反驳声。 中年男子盯着姑娘的脸看了许久,才拢了拢袖子往后退了两步。又有一个装扮陌生的男人从他的身后低着头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他是个练武的,身形比一般人强壮,也比一般人都要灵活许多。小乞丐看着这个人跳上祭台,然后不发一语的将剩余的泥浆从姑娘的头上浇了下去。泥浆从脸上流淌而过的时候,姑娘睁开了眼,小乞丐看见她嘴唇微动着发出了一个声音:“是你?胡大!” 胡大?胡大不就是胡家的那位大少爷吗? 这胡家的两位少爷也是贫寒出身,爹娘为了好养活他们,所以就给起了胡大、胡二这样既简单,又容易记的名字。 站在祭台上的人转过身来,果然是胡家的那位大少爷,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更为年轻一些。 就在胡大转身的时候,泥浆下姑娘的脸也被泥浆定格住了。她睁着自己那双好看的眼,直直的望着胡大的背,在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一阵风起,卷起了姑娘还没有被泥浆黏住的头发。那些头发沾到胡大的身上,被他用刀斩断了。 风不断的吹着,吹干了姑娘身上的泥浆,生生的将姑娘定在了祭台上。那些人又开始动了,他们给姑娘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然后在祭台上放置了水果祭品,开始真诚的叩拜。 小乞丐懵了,他不明白这些人都在做什么?他们是在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还是真把祭台上的这位姑娘当做娘娘来叩拜!难不成这些杀人凶手,还指望祭台上的姑娘来保佑自己? 小乞丐想着,摸了摸自己身上。 他想起来了,梦中的那位姑娘,就是自己在破庙中见到的那个娘娘,而被他剥下来的那件衣裳,就是当初那些人给姑娘套上的。 他眯着眼,走到窗口,眼睛透过狭窄的窗棱向外望去。冬季的阳光泛着带有冷意的白,在死牢的阴影里,破庙中的那位姑娘含笑的在那里站着。 她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死的那个人,与你无关!” 阿牛家,刑如意正用鬼术看着老妇人的眼睛。通过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她看见了与小乞丐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的场景。她看见了那碗米汤,也看见了那个端着米汤的妇人,若是没有认错,那个妇人便是阿牛的老母亲。 “夫人,我娘的右眼还能治吗?” “能治,但却不一定能治好。”刑如意松了手,:“阿娘的这双眼睛应该是被儿女所累,如意冒昧的问一句,阿娘除了阿牛这一个儿子外,可还曾有过女儿?” 提及女儿两个字,老妇人的身子明显的僵了一下,跟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除了阿牛,我还有两个女儿,但她们都不在了?” 老妇人说着,眼睛移向窗外。若是猜的没错,老妇人看着的那个方位就是娘娘庙所在的方位。 “她们是嫁人了吗?” “不!她们死了,没有一个能活着。”老妇人冷淡的说着,但在那冷淡的话语背后,刑如意还是听出了一些伤心来。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娘的这两个女儿,死因是不是都跟泥有关?” 老妇人一怔,快速的转过头来,用那两双盲眼盯着刑如意,恶狠狠的问了句:“你究竟是谁?你都知道什么?” “阿娘莫非忘了吗?我是如意,在云家集贩卖胭脂水粉的如意。”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很多副面孔,谁又知道,这如意是不是你的真名,你真正在做的事情,又是不是真的在贩卖胭脂水粉。我已经老了,眼睛也盲了,我活着,也碍不了旁人的事了。” “如意听不懂阿娘在说什么,如意刚刚所问的,都是在阿娘您的那双右眼里看到的。否则,如意一个刚到云家集不久的人又怎么会向阿娘你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倒是阿娘您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莫非,阿娘才是这世上拥有两副面孔的那个人?” “你胡说,你能在我的右眼里看见什么?我的眼睛瞎了,一个瞎子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你又如何在一个瞎子的眼中看见东西。阿牛,送这位夫人和她的下人离开,我们家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阿娘不相信如意说的话,那阿牛说的话,阿娘您总是会信的吧?”刑如意将刚刚阿牛拿过来的蜡烛重新点燃,举到老妇人的跟前:“阿娘若是不信,尽管将眼睛睁开,透过如意手中的这只蜡烛,藏在您右眼中的秘密便会呈现在对面的这面墙壁之上。到时候,如意说的是真是假,自由阿牛的眼睛来判断。” 老妇人半信半疑的看了刑如意一阵儿,紧瘪着嘴唇,让阿牛帮着自己移了移位置,然后右眼对着刑如意手中的蜡烛,缓缓睁开。 在对面的墙壁上,先是隐隐约约的显出一道烛影来,接着那烛影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最后形成一团浓黑的影子。一阵风吹来,烛火跟着晃了几晃,等到风停,抬眼再看时,那墙上的黑影就像是被刚刚的那阵怪风给吹散了一样,幻化出一副完整的图案来。 那图案中显示着的正是娘娘庙中那位姑娘被人浇灌泥浆的场面,而在姑娘跟前,站着一个举着汤碗的妇人,从那妇人的剪影,阿牛便认出那是自己的老母亲。 “娘娘!这是娘娘庙中的那个娘娘。我娘眼睛还好着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陪着我娘去娘娘庙中祭拜。我记得很清楚,这就是娘娘庙中的那个娘娘。只是……”阿牛疑惑的看看刑如意,再疑惑的看看自己的老母亲,“只是……这庙宇中的菩萨不都是泥塑的吗,为何这泥塑当中还站着一位姑娘?难不成,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娘娘庙中供奉着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天上地下的神仙,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可怜人!” 阿牛的话才刚刚说完,老妇人的情绪就瞬间崩溃了。她拄着拐杖,跌跌撞撞的往前扑:“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我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你们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什么?” “娘!你告诉阿牛,那传闻是不是真的?那些人在娘娘庙做那件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老妇人一动,那墙壁上的影像便消失了。阿牛担心老妇人跌倒,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可嘴上仍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内心的疑惑。 老妇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跌跌撞撞的扑到墙上,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墙面,就像是在抚摸着儿女的脸庞。老妇人的双眼,大大的睁着,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最终,那些从老妇人口中发出的各种声音都汇成了嘶声裂肺的嘶吼。 “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啊!是我亲生……亲生的女儿啊!” 正文 第303章 泥菩萨(11) “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牛也睁大了眼,脑海中不时浮现刚刚看过的场景。他觉得恐惧,不是对那个画面感觉恐惧,而是对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别人将自己的女儿活生生的封进泥浆里感到恐惧。 “娘,你是被吓到了对吗?” 阿牛轻声的问着,整个表情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唯恐再从老妇人的嘴里听到什么。 “阿牛啊,是娘不好。这些年,娘一直都瞒着你。娘之所以住在这山里,并非是厌恶了云家集上的热闹,而是娘想要守着自己的女儿。娘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很厉害,错的很离谱,可娘又能怎么办?若是当年,娘不肯答应,没准娘也跟你姐姐一样,都变成了那庙中的泥菩萨。娘也是个寻常的人,娘也会怕死,娘也会胆怯。” 老妇人捂着脸,呜呜的哭。 阿牛失魂落魄的在屋子中转了几圈,然后不发一语的就冲到了院子里。 “阿牛!阿……阿牛!” 老妇人听见声音,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她手中的拐杖在仓皇间掉落在地上,整个人向前扑了下去。屋子又起了怪风,怪风中夹着一股子泥巴的味道。老妇人怔了一怔,用那双枯瘦的手试探着往前摸了一摸,然后问道:“是你对吗?你来了,你终于还是肯来看娘了是不是?娘知道,是你弄瞎了娘的眼睛,你不是在惩罚娘,你是在担心娘,担心娘日日看着你的样子,心里会难受是不是?” “掌柜的?”李茂看着那阵怪风,却并未在风中看到什么鬼怪。 刑如意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看到什么。 “这风里的确有一股子泥浆的气息,你出去看看,若来得及,兴许还能遇见她。” 李茂点点头,直接化作一颗光点,从屋子中消失。 刑如意又一次羡慕起当妖的好处来,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不用腿,就能跑出老远。她走到老妇人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阿娘,你可知道,这人若是活着被埋进泥里,魂魄也会随着肉身一同被封存,没有转世不能轮回。若她真是你的亲生女儿,就请你可怜可怜她,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兴许,如意还能帮她一帮。” “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女儿一直就在那庙宇中?” “是的,她在,她一直都没有办法离开。她被人供奉在那里,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你们祭祀,听着你们忏悔,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她不能抱怨,不能埋怨,更不能亲口说出自己的谅解。阿娘,你的女儿,很可怜!”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若这世上有后悔药,我宁可那个被封进泥浆里的人是我,是我啊!”老妇人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可是夫人,我也有我的无奈,也有我的迫不得已。若是那个时候我不肯,如今被立在庙宇中的可能就是我们母女三人。原本……原本我以为我的小女儿可以逃脱劫难,谁知……谁知天意难违,她最终也还是死在了泥土里。” 老妇人深深的喘了口气,抬着那双早已盲掉的眸子问刑如意:“夫人当真想要听那些陈年往事吗?” “阿娘的另外一个女儿,是近日才亡故的吧?若是的话,就请阿娘您将当年的事情讲出来,兴许如意可以帮到她们。就算活不好,死也得让她们死的安心,死的明白不是?”在老妇人的身上,刑如意看见一抹死气,但那死气却不是老妇人自己的,也不是破庙中那个“娘娘”的。 老妇人说过,自己原本有两个女儿,一个被封进泥浆做成了娘娘立在庙宇中,而另外一个,大概是近日才亡故的,所以老妇人身上才会带有这种气息。 近日亡故的?刑如意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朱氏身上。再去看老妇人的五官,也越发觉得两人相似起来。只是,这天底下,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老妇人说,她之所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封进泥胎,做成菩萨,既是受到了那些愚昧村民们的逼迫,也是受到了男人的蛊惑。那个男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丈夫,女儿的亲生父亲。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妇人进了夫家的门多年,却始终未能生下一个儿子来继承夫家的产业。眼瞧着夫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好,门庭是越来越大,丈夫想要生一个儿子的心也就越发的强烈。老妇人本身要强,也有些善妒,她不愿给丈夫纳妾,也不愿意因为儿子的事情,让丈夫埋怨自己,于是就到处求子问方。 许是老天眷顾,老妇人终于有孕了,而根据种种的孕相,都显示出老妇人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婴。若是到了后世,三十余岁怀下二胎算不得什么,但是在盛唐,老妇人俨然已成了高龄孕妇,加之前期又有先兆流产的迹象,于是夫妇二人便听信了旁人的说辞,认为是自己的两个女儿命硬,要克死自己腹中的孩子。 为了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老妇人便狠心将自己的一对孪生女儿送到了乡下寄养,打算再过两年,就寻个人家,将这对姐妹花给嫁出去。哪曾想,才将这对姐妹花送到村中,村中便遭遇了数年不遇的旱情,甚至连寄养这对姐妹花的人家,也都发生了不测。于是,村中迷信的村民便将这对姐妹花当做瘟神,向族长提出,要将姐妹花生祭,平息神的愤怒。 就在老妇人为了一双女儿去求丈夫的时候,才知道,家中的生意也遭遇了变故。丈夫甚至怀疑是她腹中这个男婴带来的种种灾难。为了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子,老妇人竟鬼使神差,将所有的不好,推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有了村中的事情佐证,加上有心之人在一旁引导,老妇人的丈夫最终也信了那番说辞。为了平息村民的怒火,也为了保住自己腹中的胎儿,更为了保全丈夫的生意,他们听信妖言,竟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女儿做成了泥胎菩萨,以求家宅平安,生意平顺。 老妇人讲到这里时,忍不住又用手狠狠的捶打着自己:“我的女儿本是一对双生子,这在民间,原本就是不吉的征兆,按照我们乡下的说法,这对双生子中一定有一个是妖孽转生的,是会给家中带来灾难的。我是她们的娘,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被迷了心窍,最终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来。还好,还好,我的二女儿机灵,在姐姐的保护下,逃了出去。” “那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呢,可有顺利生下?” 老妇人摇摇头:“怎么可能生的下来?那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才知道,村中的灾荒并非是因我们的女儿而起,而是天象异常,老天爷在惩罚我们所有的人。干旱、洪水、疫症、饥饿,几乎要了这附近十里八村大多数人的性命。 我的丈夫,听信小人之言,先是狠心害了我们的女儿,接着又狠心的抛弃了我们母子,将我们驱赶出府。可最终呢,他也被那小人所害,家中的生意都被那小人给夺了去,破落而亡。至于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却是个畸形的死胎。我知道自己错了,也需老爷他说的对,真正的孽障,是我腹中的那个孩子,而不是我的一双女儿。” “小人!有心人!”刑如意想到之前莫须有给殷元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问了老妇人一句:“阿娘可否告诉如意,您口中的这个小人是谁?他也住在云家集上吗?” “他叫胡大,现在应该被称为胡大老爷了吧。不过那个时候,他很落魄,但是强健有力,在云家集上也算是一霸。他曾相中我的大女儿,到我们家提亲,我女儿瞧着他不像是什么好人,说什么都不同意,但我家老爷却是十分的相中他,觉得他是从官府里出来的,能够看护我们家的生意。可事实证明,还是我的大女儿看人比较准,那胡大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先是在村中散播谣言,将我的两个女儿说成妖孽,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个道士,在我家老爷面前妖言惑众,摆弄是非,说是只有将我的女儿做成泥菩萨,才能护着我腹中的孩子,保佑我们生意平顺,家宅安宁。可事实上,他至始至终想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毁了我们全家,报复我的女儿。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也被鬼迷了心,没有看清楚这个小人的嘴脸。” “原来是胡大!”刑如意大概明白了莫须有那句话中的含义:“你女儿被封入泥浆做成菩萨时,那胡大可是也在的?” “在,他当然在!不光他在,我家老爷也在,还是他让胡大将泥浆倒在我女儿的脸上。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起了风,风吹起了我女儿的长头发,那些头发带着泥浆全部糊到了胡大的脸上。胡大很生气,就用刀斩断了发丝。夫人您若是不信,可以到娘娘庙中看一看,我女儿的头发,至今都还保持着那个时候的样子,是不齐整的。” “我明白了!”刑如意回应着轻叹了口气。 原来莫须有之前对殷元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让伺虫者去找胡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娘娘庙中那个可怜的姑娘。头发怪,应该是莫须有用来惩罚胡大的一种手段。 正文 第304章 泥菩萨(12)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魔鬼,当这只魔鬼睁开眼睛的时候,爱与亲情在利益与欲望的面前,显得是如此单薄。 老妇人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是为了保住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保住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保住自己腹中的男婴。 老妇人的丈夫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很大程度上则是因为自己财富。 至于胡大那样的人,在他的心中大概没有牺牲这两个字,只有高兴不高兴,而他的逻辑,也十分的简单。那就是,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珍惜还让爷难看,爷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总之,爷得不到的女人,旁人也休想得到。 弄清楚了头发怪的事情,搁在刑如意心中的疑惑也总算是被揭开了一个。她让阿牛提了一些清水,带着老妇人一同去了娘娘庙。 娘娘庙,就在距离阿牛家不远的一处山坳里。这处山坳与别的地方不同,山坳中所有的草木都呈现出一种青色黑,就连地上的土都是黑色的焦土。 “这里的树木与土壤怎么与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原本是一样的,可后来慢慢的就变得不大一样了。”阿牛接了话,却并未说完,而是悄悄的斜眼看了看老妇人。 “大概是因为我的女儿死的太惨,怨气太大,所以这周围的草木也都是这么半死不活的。”老妇人轻叹了口气:“这些话不是我自个儿说的,是外面那些人这么传的。那些人里头,有很多都是当地的村民,也曾参与了当年的那件事情。他们心里害怕,担心我的女儿会变成厉鬼去找他们。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这里的草木一天天变成黑色之外,除了我家破人亡之外,他们都活的好好的。我这大女儿心善,从小到大,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从不计较……刚刚听了夫人的话,才知道,他们那些人之所以活得好好的,不是因为我的女儿大度,而是我的女儿被封在那泥浆里,压根儿就出不来!” “放心,你的女儿会自由的!”刑如意不知该如何去接老妇人的话,只轻轻拍了拍她,让阿牛在一旁照看着,自己则带着李茂进入了破庙中。 破庙还维持着小乞丐来过之后的模样,神态安详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娘娘安静的站在祭台上,外衫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身半脱的内衣。刑如意轻叹了口气,让李茂背过身,自己爬上祭台,将那身衣裳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 “谢谢!” “不客气!” “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 “我既来找你,当然是能听见你说话的。” 刑如意后退一步,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圈,见衣裳已经整理妥当,并无疏漏之后,这才从祭台上跳了下来。 “你……你为何要来找我?” “原本是为一个倒了霉的小乞丐,后来则是因为听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能有什么故事。” 话音落,一个长得如泥塑娘娘一模一样的姑娘出现在了庙宇阴暗的角落里。她眉间微苦,嘴角却隐隐含笑,阴风拂过她的衣裳,将宽大的袖摆吹了起来。站在刑如意的角度望过去,这娘娘倒真的犹如是从九天上刚刚下来的一般。 “我叫刑如意,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应该不会希望我也像那些人一样管你叫娘娘吧?” “我不是娘娘,我不过是被人封在这里的一座泥塑罢了。我叫阿碧,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我还有个妹妹叫阿朱。我娘总说,我们是一绿一红,争奇斗艳。” “你既是姐姐,按照道理,你应该叫做阿朱才是。红绿红绿,不是有红才有绿吗?” 阿碧笑了:“这样的疑问,小时候我也问过我娘。她说我与妹妹是一前一后生的,我出生后只哭了一声,便安安静静的待着。妹妹则不同,她是先安静,后来就不停的哭闹,若非我爹我娘那时候的脾气还算好,早就把闹人的妹妹给丢出去了。 我知道,像丢出去这样的话,爹娘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里就舍得给丢了。后来,爹娘给我们姐妹取名字,因为都是女孩儿家,为了容易记,就选了朱和碧这两个字。原本,我是应该叫阿朱的,可爹说,我性子安静,倒入绿叶一般,妹妹闹腾,犹如争艳的花朵,一刻也不肯安分,于是名字也就这么定了下来。我叫阿碧,她叫阿朱。” “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嗯!”阿碧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与她虽长的有些不像,但到底是一母同胞,自小又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总护着我。” “那为何,她没有救你?”刑如意轻轻的问了句。 阿碧沉默了半响,才说道:“她又如何救我呢?那个时候,她能安然的离开便已经是万幸,若她不走,如今这庙宇中怕是会有两个娘娘了。” “在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灾,我们无法预料,但人祸总是可以预防的。在你们被寄养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若只是天灾,村民们不会恶毒的想要将你们姐妹一同生祭。” 阿碧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刑如意问了句:“长得还算好看,这算是一种罪过吗?” 刑如意懂了。 “村子里有人想要对你们姐妹不轨?” “就是我们被寄养的那户人家。在乡下有句话俗语,叫做山高黄帝远。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一村的村长,就好像是土皇帝一般,在村民眼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我爹我娘本是心疼我们,加上我们家又与村长家有些远亲的关系,所以才将我们送到这里。可谁知,村长父子竟对我们动了别样的心思,我与妹妹在万般惊恐之中挣扎,无奈中竟伤了村长的儿子。 村长心中恼怒,又想要借此来要挟我们姐妹,我们誓死不从,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天灾的确是不可预料的,但人的心思却要比天灾恐怖的多。村长一句话,我与妹妹就成了这场天灾的主导者,而我爹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也相信了这些荒谬的言论。” “那你怨恨你的爹娘吗?若是他们当初肯说一句话,你与你的妹妹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人心都有被鬼迷的时候,况且那场天灾已经耗去了大多数人的精力和耐心,让他们心底生了恐惧。若说丝毫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渐渐的我也想明白了,这一切或许都是我的命。对了,在那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人来看我,他们当时或许也不是存心想要害我的,只是太过害怕,被迫无奈才不得不那么做。” “你果然像阿娘说的那样,是个善良的姑娘。” “阿娘?” “就是你娘,她人就在外面,你想要见一见她吗?” 阿碧点点头:“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我娘了。最初的那些年,她还常来看我,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我知道她收养了一个义子,小名叫做牛牛,也是个老实善良的孩子。他对我娘很好,也很孝顺。” “你娘的眼盲了,腿脚不方便,所以她不是不来,也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我娘的眼……”阿碧急切的向外望着,脚步匆匆的走到庙宇门口,就被外头的阳光给刺的返了回来。“我……我出不去……我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庙宇。” “你不用出去,我唤你娘进来。”刑如意给李茂使了个眼色:“对了,你是如何离开那座泥塑的?” 阿碧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我忽然感觉有些烦躁,紧跟着头疼的厉害,于是就睁开眼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很黑,风很大,我只看得见庙中这些熟悉的景物,可心里却异常的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姑娘既能瞧得见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缕幽魂。按说,我本不该再有那些人的情绪,人的感觉。可就在那个夜里,我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属于人的恐惧以及恐慌,甚至我还能感觉到四周空气的冰冷与稀薄。就在我烦躁的犹如身上爬了千万只蚂蚁一般的时候,我听见有东西再响,跟着头顶处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等我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那个角落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来的,只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很小,小的只能在这庙宇里。” 在阿碧说话的同时,刑如意再次爬上了祭台。这一次,她看的不是阿碧的衣衫,而是她的头顶。因为阿碧是泥胎活塑,所以身量也与活着时一模一样。论身高,还要比刑如意矮上一些。此时,刑如意站在泥塑跟前,只略微踮起了脚尖,就看到了阿碧头顶的情形。 在阿碧头上,破了一个洞,那个洞很深,深到不仅砸穿了泥巴,还砸破了阿碧肉身的天灵盖。在那个洞里,刑如意寻找了一枚生了绣的铁钉。这枚铁钉,并不是木匠制作屋梁时常用的那种,而是一枚写了暗纹的棺材钉。也正是因为这枚钉子,阿碧的灵魂才挣脱了泥塑的束缚,逃了出来。 那个深夜,阿碧奇怪的感觉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据说,在双胞胎之间都会有一种特殊的磁场和感应。那些恐惧和恐慌,应该是阿朱被害时所产生的情绪,在那个深夜,通过一种特殊的方法传递到了阿碧这里。至于那个被害的朱氏,应该就是阿碧的妹妹,也就是老妇人的另外一个女儿! 那个深夜,在朱氏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正文 第305章 泥菩萨(13) 棺材钉,在民间又被叫做“镇棺钉”,可镇宅辟邪。棺材一旦打入棺材钉,就意味着阴阳相隔,各行其道。可若是将这用过的棺材钉,钉在房梁上,说法就又有些不同了。 刑如意的爷爷,曾是一个木匠。据说,在木匠行里流传着一个邪术,若是将用过的棺材钉钉在主人家的房梁上,就可以钉死这一家人的生气。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这房梁上被钉了棺材钉的人家就能绝户,因此这也算是一种比较阴毒的邪术,除非是有天大的仇怨,否则一般的木匠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某个人,若是传出去,这木匠生涯也就算是到了底儿。 刑如意捏着手中的这枚棺材钉,从钉子的形状以及样式来看,都不是近代的,且这是庙宇,还是“囚”着阿碧的一座破庙,所以她想不出,会有谁将棺材钉当做寻常的钉子钉在这横梁上。 抬头看了下屋顶,用目光测量了一下棺材钉在屋梁上的位置,刑如意越发的肯定,这枚棺材钉是被人故意钉在那个位置的。难不成,那个人早就算准了时机? 心中的疑问,尚未找到适合的答案,李茂与阿牛两个人已经将老妇人给搀扶了进来。老妇人本是看不见阿碧的,可她却径直朝着阿碧所站的位置摸索过来,速度快的,即便是身为妖的李茂都有些搀扶不住了。 “女儿,是你吗?是你对不对?娘错了,娘真的错了,娘那个时候不应该不管你,不救你的。” 阿碧看着老妇人,有些微微的激动,也有些疑惑。 “姑娘,我娘她是能看见我吗?” “她应该是看不见你的,只是母女连心……”那后半句话,刑如意没有说出来。她看着老妇人的手臂穿过阿碧虚幻的身体,最后定格在半空中,嘴唇喃喃着说:“娘知道,娘知道你就在这里,尽管娘看不见,但是娘能感觉的到。阿碧,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娘,阿碧不苦。阿碧知道,这些年,娘您一直都在守护着阿碧,陪着阿碧。”阿碧抬起手,轻轻的触摸着老妇人的发丝。尽管,她触摸到的也只是一团空气,可表情却变得异常柔和起来:“娘,你老了!头上都长白头发了!” 阿碧说着,眼角滚下一滴泪来。鬼的眼泪,落到风里变成了灰。灰落到老妇人的衣袖上,化成一个浅浅的点。 “阿娘,阿碧就站在你的跟前,她很想你,也很心疼你。她说,你老了,头发都白了。” “是啊,老了,不光人老了,这心也老了。只有老了,才知道,这世上什么都不如儿女陪在身边重要。可惜,那个时候娘不懂,娘以为只要保住了腹中的胎儿,只要讨的你爹欢心,只要不愁吃穿,不受穷挨饿就是好日子,就是幸福。 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在过着那样的日子时,娘的心也一直都是悬着的,根本就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与幸福。反倒是你爹他生意做的没有那么大,那么好的时候,在我们经常挨饿受冻的时候,有你和阿朱陪着,与娘说话,与娘聊天,才是最舒服的。还有,你们小时候经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让娘生气,让娘又气,又恼,又忍不住破涕而笑的时候,成了娘这辈子最温暖、最深刻的记忆。 阿碧啊,若这世上真有后悔药,若所有的事情都还能重来一遍。娘什么都不要了,娘只求能够守着你跟阿朱。看着你们成亲,看着你们生子,看着你们就算不享富贵,平平安安的过此一生就好。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娘就算悔青了肠子,悔烂了这颗心也都没什么用了。 夫人!夫人!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阿碧,救救我的女儿。她活着已经够苦的了,就不要再……再这么折磨着她了。” “阿娘,您先起来!您放心,如意会帮着阿碧的。”见老妇人朝着自己跪下来,刑如意帮伸手将她扶住:“如意先帮您把那只眼睛给看好,好歹,也让您在阿碧走之前,再亲眼的看一看她。” “我娘的眼睛……” 阿碧面上一喜,目光紧紧的盯着老妇人那一双盲目。 “有一只是可以治的。” 刑如意说着,让李茂将阿牛从家中提来的那桶清水泼洒在泥塑身上。厚厚的黄泥,在清水的浸润下,开始碎裂,最后有一些竟自个儿从泥塑的身上脱落下来。 阿牛见状,也将老妇人暂时扶到一旁,爬到祭台上,开始用自己的手,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的将那些黄泥从阿碧身上剥落。被尘封在黄泥中的“菩萨”渐渐的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那是阿碧自己的模样,她站在祭台上,双目圆睁,既带着平静,又带着不甘的望着前方。 鬼魂阿碧,也是头一次见到自己肉身的模样,她的身子轻微的颤了颤,跟着松了口气,面朝着刑如意施了个礼:“阿碧多谢姑娘!” “你的尸身待会儿我让阿牛带回去,择个好日子,寻个好地方,入土为安,此生也就莫在留恋了吧。” “阿碧明白,只是有些放不下我娘,也放不下我那个妹妹。” “你妹妹她——” “你妹妹她很好,你就安心去吧,不用挂念我们。”听见刑如意说的那半句话,老妇人随即反应过来,忙出声给打断了。 她摸索着,用力的握了握刑如意的手:“阿朱的事情,自有娘看着,你去吧,下辈子眼睛擦亮点儿,千万不要再找像我这样的娘了。”话未说完,眼泪便淌了下来。 阿碧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的摇了摇头。 阿碧的肉身,已经从黄泥中剥离出来,阿牛正仔细的清理。李茂则用双手捧了一捧黏糊糊的黄泥过来。 “这些泥,可是阿碧脸上的?” “掌柜的放心,都是阿碧姑娘脸上的。”李茂将泥举到刑如意跟前:“小的仔仔细细的看过,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刑如意轻嗯了声,李茂便将那捧黄泥均匀的涂抹到了老妇人的眼皮上。起初,老妇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渐渐的她坐不住了,双手用力的绷着,余下的那只眼睛里开始不停的向外淌着眼泪。 “姑娘,我娘她怎么了?”阿碧着急的问着,偏偏她只是一缕魂,什么都做不了。 “你娘她看见了你当初经历的那些事情,她心里难受,所以才想着哭一哭。放心,等她哭过了,就没事了。”刑如意话音才落,老妇人那只被黄泥覆盖着的眼睛也开始淌出眼泪来。眼泪将黄泥一点点从脸上冲刷掉,那些染了黑色的黄泥,落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坑儿。等覆盖在眼皮上的黄泥全部脱落,老妇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她便将自己的目光对准了阿碧。 “阿碧!” “娘?”阿碧试探着叫了声,然后欣喜的望着她:“您看见阿碧了是吗?” “看见了!看见了!娘看见你了!”老妇人说着,狠狠的抹了抹眼泪。 母女两个,在生离死别之后还能相见,这样催泪的场景让刑如意有些不大适应。她给李茂丢了个眼色,两个人默默的退出了破庙。不一会儿,阿牛也跟着走了出来。见到刑如意,他摸了摸头,小心的问了句:“我娘她,当真是看见我那个姐姐了吗?” “算是吧?” “算是?算是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世上的鬼,你说有便有,你说无便无。鬼不在眼前,而在人的心里。你娘她,对于你那个阿碧姐姐,内心深处既有愧疚,也有思念。当愧疚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思念达到一定的厚度,她就能够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刑如意说着,将目光落在阿你身上:“这些年,你可曾思念过你的亲生父母?” “有!只是不如娘她那么的强烈。”阿牛沉了眼:“最初的时候,我特别的想他们,但不是因为想念他们的人,而是想念他们活着的时候那种衣食无忧,只管读书写字的日子。所以偶尔做梦的时候,还能梦见他们。梦见我娘给我煮好吃的,梦见我爹给我说,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好好读书,等到来年科考,给他考个状元回来。 再后来,我就梦不到了,因为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生活,如何才能够不把自己饿死。等我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我的爹娘时,我才发现,我居然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夫人,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对吗?所以,我才看不见我爹娘的鬼魂。他们之所以不来找我,也是因为对我极度的失望,不想要再看见我这个儿子了,是吗?” “我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我跟你一样,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鬼魂,甚至连他们的长相在我心里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阿牛,不是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会那么执着。我们之所以忘记,是因为我们想要他们走的安心,而他们之所以不回来找我们,也是想让我们放下一切,开开心心的继续生活。” “是这样吗?”阿牛转而去问李茂。 李茂搔了搔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爹娘在什么地方,长的又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阿牛叹了口气,颇为同情的看着李茂说了句:“原来你也是孤儿,比我还要可怜的孤儿。” “对!我也是孤儿!”李茂摸摸鼻子,觉得自己也挺可怜的。 正文 第306章 泥菩萨(14) 北方的深冬,很少下雨,但此刻,冬雨却从天空而落,夹杂着似雪非雪的冰滴。李茂撑了伞,站在刑如意背后,将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说了句:“掌柜的,要不咱们回马车里等吧?” “不必了,瞧这天气,阿娘应该快出来了。”刑如意伸手,雨水低落进掌心,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车上应该还有备用的大氅,取一个过来,待会儿也给阿娘裹上。她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了这重重寒意。” “备用的大氅已经取了,在阿牛那儿放着呢。”李茂见雨势渐大,将伞往低处压了压。 身后有脚步声,转身,见阿牛扶着老妇人从破庙中走了出来。老妇人什么都没有说,刑如意也什么都没有问,但她心里知道,阿碧已经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因下了雨,所以由刑如意和李茂带老妇人先行回去,留下阿牛暂时照看阿碧的尸身。待刑如意与老妇人返回家中之后,再由李茂驱赶马车过来,将阿牛与阿碧的尸身带回去安置。 一路无话,待回到老妇人在山中的宅子之后,她才徐徐的开了口:“多谢夫人在庙中帮忙遮掩,若是让阿碧知道她的妹妹已经不在了,少不了又让她牵挂,让她走的不安心。” “阿娘如何知道阿朱不在了?” “我这眼虽然瞎了,但是耳朵却没有聋,心里也没有糊涂。”老妇人摸索着走到墙角,拿出一包东西来:“阿朱的性子虽不似阿碧那般温厚,也有些倔强,但与她姐姐一样,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那年,她姐姐受苦,她则逃了出去。我虽心中虽有些矛盾,可终究还是做娘的,在老爷面前,也算是帮她拖延了些时候。我知道,这孩子一直都没有走远,更名换姓的留在云家集。这些年,我虽与她再没有见过面,可我知道,她时常去看她姐姐,也时常来看我。这东西,都是她留下的。” 老妇人说着,打开包袱,有金珠子、银锭子、首饰以及一些面值不同的银票。 “起初,她只留下一些吃食,还有些散碎的银子。我眼睛虽不大好,但嗅觉还算灵敏,我从那些碎银子上闻见了各种各样的味道。于是,我就知道,我这女儿在外面过的也不好,这些银子都是她挣的辛苦钱。 后来,我遇见了阿牛,就让他去云家集上打听。这云家集,就那么大一点儿,我这女儿相貌又与一般的姑娘不同,只要稍微那么一问,就能问出来。我知道,她在茶楼中给人唱曲儿,也知道她遇见了一个喜欢她的人,娶她做了夫人。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去找她。” 老妇人说着,又将那包东西仔仔细细的给包裹好。 “你说,像我这样的娘,能被女儿还惦记着,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去找她,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呢?阿朱她虽做了人家的夫人,却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我这个娘,她暗中给我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银票也是便于兑换的,可我都没有花,也没有让阿牛去使一分一厘。我想,等那天我走了,就托阿牛将这些东西还给她。女儿出嫁,我这做娘的不给预备嫁妆就已经很难看了,还怎么能要她的东西呢。” “所以,当府衙里的差役来找您的时候,您就已经知道,那死者朱氏是您的女儿?” “不!我不知道!那些衙役们来的时候各个都凶巴巴的,说是在我们家附近死了人,怀疑我与阿牛是凶手,便强拉硬扯的将我们带了过去。到了现场,我听阿牛嚷嚷着说,他只是与这位夫人打过几个照面,且还是在集市上,根本没有谋杀这位夫人的理由,而我是个瞎子,我与这位夫人又不认识,为何要去杀她。 我见阿牛急于辩解,唯恐他惹怒了那些衙役,给自己带来麻烦,便问他那死者是谁?他这才告诉我,那是云家集上绸缎铺王家的夫人,而这名夫人姓朱。我当时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又问阿牛,这位夫人身上还有什么印记没有。恰好,阿朱她当时没有穿鞋,阿牛便告诉我,这位夫人长相端庄,有些像是庙中的娘娘,还有她的脚裸上似乎长着一颗黑痣。那时,我便知道,那被人谋杀的朱氏便是我的二女儿阿朱。” “这件事,您没有告诉官府?” “没有!”老妇人摇摇头:“活了这么些年,我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若官府里的人知道,这个人是我的女儿,势必会派人到我家中搜寻,而我家中又留着这些东西,倘若官府里的人问起来,你叫我如何回答?是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还是告诉他们,这些钱都是阿朱瞒着自己的丈夫偷偷给送来的? 阿朱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官府里头的那些老爷们,也不各个都是青天大人,我若多张一张这嘴,只怕还会将阿牛给拖累进去。那个小乞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对于老妇人的这番解释,刑如意是信的。毕竟,过往的那些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而如此贫瘠的人家,又藏着这许多的银两,难保官府不会给他们扣一个谋财害命的罪名。” “那,阿朱遇害那夜,您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动静?这山里到了晚上都是动静。”老妇人红了眼圈:“若我真听见了什么,我一定会叫阿牛出去看,若阿牛出去了,没准我的阿朱就不会死了。可我除了山里头的那些声响之外,什么都没有听见。阿牛年轻,睡觉也沉,他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虽不知老妇人这后面的话中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刑如意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无论那个晚上她是否听见了异样的声音,对于她来说,折磨都已经够多了。 刑如意叹了口气,又仔细的看了看老妇人复明的那只眼睛,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便站在前廊那里默默的看着越下越小的冬雨。这场雨,是为阿碧下的,也是她留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东西。 帮着阿牛安置阿碧尸身的时候,刑如意借机问起了钉子的事情,但她刻意隐瞒下了棺材两个字。老妇人没有多想,便将当年的事情一一的说了。说到房梁时,她的语气与神态也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说那些木材都是从附近山上伐的,做梁的木匠也都是附近村子的。至于那些钉子,多半都是木匠自己带来的。 见此情形,刑如意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因为当年的那些人,要嘛已经搬离此处,要嘛已经不再人世,就算她想要打听,怕是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了。可就在刑如意带着李茂将要离开老妇人的家中时,她突兀的说了两句话。 这第一句:庙宇建成之日,也就是生祭阿碧的日子,这山中突然来了一个道士。他自称是过路的,到了跟前,问了众人建庙的原因之后,就跃上屋顶去看了看风景。随后,便离开了。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所以当时的那些人,包括老妇人自己都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刚刚刑如意问起钉子的事情,老妇人才恍然想起这么一件事来。她依稀记得,当时曾瞧见那道士往横梁上钉了一个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心中乱的很,也就没有提这件事情。 至于那个过路的道士,刑如意已经猜出来他是谁了?这世上能够如此清闲,还喜欢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的道士,除了莫须有还能有谁。 这第二句:小女儿阿朱出嫁时,她曾偷偷的去过云家集。那时,她的眼睛尚能看见些东西,隐约瞧着那个站在阿朱身旁的妇人有些眼熟。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妇人依稀就是当年村中村长的女儿。只是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也不是十分肯定。老妇人虽不清楚自己的两个女儿当年在村长家寄养时发生的事情,但阿碧被生祭之后,村中闹灾的情形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严重。家无存粮,人无水饮,到了最后,甚至还发生过人吃人的惨剧。 老妇人听说,这村长女儿在听说家中闹灾之后,就带着夫婿与刚刚满月的孩子回来探望,结果刚刚入村,孩子就被人抢了去,生死不明。自己的丈夫,为了寻找孩子,也被那些发疯的村民们给失手杀死,若非村长父子护着她,只怕她也难逃那场天灾人祸。 “既是如此,难道阿娘你就没有担心过阿朱的安危吗?毕竟当年村中发生的那些事,村长的这个女儿极有可能都算到阿朱的头上去?” “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我让阿牛去打听过。这个妇人是阿朱恩人的遗孀,姓名也与当年村长的女儿不同。所以我想着……我想着许是我的眼睛不好,当日看错了人。”老妇人说着,抿了抿嘴唇:“可如今,阿朱她死的蹊跷,我又隐隐觉得这一切与村长的那个女儿有关?也许当年的惨祸之后,她也与我的女儿阿朱一样,隐姓埋名,重新嫁了人。” “阿娘您当时看到的那个妇人,是否就是日后跟在阿朱身旁的那个厨娘?” 正文 第307章 泥菩萨(15) 刑如意万万没想到,朱氏身旁的那位厨娘竟还与朱氏有着这般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朱氏的死因,也就显得越发扑朔迷离,这让一贯好奇心颇为强烈的刑如意,感觉心中犹如猫爪一般的难受。 她想着若是常大哥还在就好了。常泰虽只是神都洛阳的一名捕快,但京城重地,是个官儿都比地方上来的大。若有他在,就算不能干涉案情,好歹也能探到些内情。 心中烦闷,便趴在马车上睡了。这一路颠簸,加上心事重重,睡的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待醒来时,已回到了云家集,虽冬雨淅沥沥,但街面儿上的行人却是不少,比着山中的寂静,便多了一分热闹的烟火气息。 胭脂铺的门大开着,门内却没什么客人。也是,这个寒冬腊月的天,除了那些卖笑逢迎的姑娘外,哪个肯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涂脂抹粉的去讨欢心。她晕乎乎的下了车,却听见李茂在一旁低低笑,抬起头,却见细细的冬雨中站着一个面熟的人。 “常大哥?” 刑如意先是不信,接着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廊檐下不光站着常泰,还站着裹的跟颗小团子一样的殷元。 殷元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常泰:“我如意娘亲这是傻了吗,怎么看见我们竟是这个表情?莫非是在山中遇见了什么邪祟,被迷了魂?” 常泰脸上起初倒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听见殷元这话,多了一丝紧张,又见刑如意的衣裳上沾了不少的泥巴,连伞都顾不得撑一把,就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到了跟前,问了句:“你还好吧?是不是在山里遇到了什么?” 温热的气息,透过冬季的雨落到刑如意的脸上,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竟莫名的有些想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脚步往前一挪,竟扑到了常泰的怀里。鼻音低低的,委屈的说着:“常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瞧着刑如意扑过来,常泰的理智告诉他,他是应该要躲开的,可偏偏双脚却不肯移动。带着冰冷气息的姑娘扑进怀里,原本坚硬的心一软,身子却相反的变僵硬起来。他的手张着,很想要用力的去抱一抱怀中娇人儿,可犹豫了半响,还是维持了原状。 常泰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如一些,他脸上挤出一抹笑,低头看着怀中的刑如意,说了句:“常大哥怎么听着你这句话有些怪?你是在责怪常大哥回来的太快还是太慢?” 刑如意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常泰怀中离开。 “四娘呢,你把她安全送回洛阳城了吗?” “铃铛呢?四娘是否已经将她安葬在她哥哥身旁了?” “四娘她,有没有怪我?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让她和铃铛陪我去青丘,看着我出嫁,铃铛就不会死于非命,四娘她也就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返回洛阳了。” “如意——”常泰看着眼前有些消瘦的刑如意,心中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常大哥才刚刚回来,你能不能允我喘口气,再来回答你刚刚所有的问题。” “好!”刑如意难得乖巧的回着,倒是让常泰心里越发难受。 “如意,你仔仔细细的听常大哥与你说。”常泰握住刑如意的双肩:“四娘她已经安然的回到洛阳,她很好,已经重新开了酒肆,做起了生意,大家也都很照顾她。铃铛已经入土为安,有她哥哥在旁边守护着她,陪着她,她不会孤单寂寞,也不会被人欺负。四娘她从始至终的都没有怪过你。铃铛的事,是个意外,我们都不想那个意外发生。 你知道四娘她为什么要选择带着铃铛返回洛阳吗?一方面,她想将铃铛安葬在故土,另一方面,她是在担心你,担心你日日看着她,总会想起铃铛;担心你日日折磨自己,将铃铛的死算在自己身上;担心你日日心中愧疚,没有办法做回从前的刑如意。如意,四娘她心疼你。” “常大哥!”刑如意鼻子一酸,眼泪破框而出,再次扑到常泰怀中呜呜的哭起来。常泰轻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而是用手轻轻的将其搂住,站在冬日的雨幕下,静静的听着怀中姑娘时而大声的啼哭,时而小声的低泣。 李茂觉得自己站在旁边有些碍眼,于是轻手轻脚的将自己移到了殷元身旁,然后压着声音问了句:“小公子,你说若是殷爷看见了这个场面,会不会责怪咱们两个?” “不会!”殷元舔干净了鸡腿上的肉,将鸡腿骨头丢给李茂。 “真的不会?我怎么感觉若是我们殷爷看见掌柜的扑进常大人怀里一定会生气呢。” “所以我才说狐狸爹爹他不会责怪咱们两个。”殷元抬着头,看了李茂一眼,“他只会活剥了你的皮。” “为什么是我的皮?” “因为我是如意娘亲的儿子,也是狐狸爹爹的儿子啊。虎毒不食子这句话,难道李茂你没有听过?” 殷元说完,迈开脚,冲着小厨房走去。 “小公子……哎……小公子你等等小的。那你告诉小的,眼下这个情形小的该怎么办?总不能跑到掌柜的和常大人跟前说一句:你们不能这样,我家殷爷知道了是会吃醋生气的这种话吧?” “你当然不能说,因为说了,会让我娘亲觉得难看,常叔叔觉得尴尬。依照我娘亲的脾气,没准儿她会为了遮掩自己的难看而出手揍你。” “完了完了,我就说这当下人的活儿不好干。”李茂连连的摇着头,却压根儿没有想回去提醒刑如意与常泰的意思,而是紧随着殷元的脚步进了小厨房:“小公子,那鸡腿能不能也给小的留一个。小的进山干了大半天的苦力活儿,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这么可怜?” “对呀,小的很可怜的!” “既然这么可怜的话,那就别吃鸡腿了,后院还有两只鸡,你去宰杀了。鸡腿留给我,余下的都给你。” 小厨房里,殷元掀开了锅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砂锅,十分大方的指了指还在后院跑着的两只鸡。 廊檐下,刑如意终于哭够了,这些日子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情绪,似乎也都跟着这一场痛哭消失掉了。她抹了抹眼泪,抬着两只哭的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看向常泰。 “对不起,常大哥,如意让你看笑话了。” “又说傻话了是不是?你既叫我一声常大哥,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心中难受。你受了委屈,在我面前哭一哭,我心里只有心疼,没有看笑话。再说,如意你就算哭肿了两只眼睛,也依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怎么才回了一趟洛阳,常大哥你就变得会说话起来。”刑如意笑着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这里冷,咱们有话还是回屋里说吧。对了,这一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事没有?” “没有!倒是听殷元说,你们在云家集又遇到了一些事,且那些事与你的身世还有些关系?”因为没带伞,所以从廊檐下回到房中的这段距离,是常泰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帮刑如意遮挡的。刑如意此时的心思全都不在自个儿身上,对于常泰的举动,也没有留意,等回到房中,看见他浑身上下湿淋淋,而自己身上只是沾了浅浅的一层水,这才意识到刚刚常泰做了什么。 她心中百转纠结,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去帮常泰拿了换洗的干衣以及帮他熬煮了一碗驱寒的姜汤。在忙活儿的空挡,两个人倒是也没少说话,刑如意问了常泰护送四娘回家途中的一些情况,常泰也问了刑如意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当听到刑如意说起莫须有,说起莫须有背后进行的事情竟与当朝的女皇有关时,他只微微一愕,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涉及到刑如意自身的“病情”时,他表现的更为紧张。 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朱氏与小乞丐的案子上。针对这桩案子,刑如意说了自己的看法,以及案子中存在的疑点。常泰只在默默的听完后,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说道:“从这整个案情的分析来看,牢狱中的那个小乞丐的确是被冤枉的,只是谋杀朱氏的人是谁,眼下尚不明了。” “是有些扑朔迷离。”刑如意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朱氏死后,作为她的丈夫,王江的反应实属平淡,且案发当夜,他去向不明,属于疑犯之一;王江的弟弟王冲曾于案发当夜去过王江家中,还救了王家的厨娘,属于疑犯之二;朱氏身旁的厨娘属于疑犯之三,若她真如朱氏亲娘所说,是当年陷害这对姐妹花的村长家的女儿,那么她就有足够的杀害朱氏的理由。” 常泰点了点头:“刚刚听你说起,这朱氏被发现时,脚上是没有穿绣鞋的?” “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波目击者,阿牛是这样说的。他清楚的记得,当时朱氏脚上只有一只绣鞋,且没有穿袜子。” “绣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此时又不是夏季,朱氏若是出门,必定要穿鞋子。那么这绣鞋的失踪就既有可能与她被谋害有关。不是遗落在被谋害的现场,就是绣鞋上沾染了什么证据被凶手给藏了起来。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凶手转移、掩埋朱氏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掉了这只鞋子。”常泰凝了眸:“无论是上述的哪种情况,这只失踪的绣鞋都算是本案的关键证据。” “可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去找这只失踪的绣鞋呢?”刑如意皱着眉,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难不成还要用老法子,将这朱氏的魂魄从地府里头叫上来,问问她这鞋子是怎么丢的?” 正文 第308章 泥菩萨(16) “如意,你说什么老法子?” 常泰只听见刑如意在小声的嘀嘀咕咕,隐隐约约的好像提到“地府”两个字,但却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难不成要用民间祖传的法子,将这朱氏的魂魄从地府里头叫上来,然后问问她这凶手是谁?这脚上的鞋子是怎么丢的?” “我知道你会些术法,但这魂魄真的能从地府里头叫上来吗?”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常泰的想法也变了,如今再听见刑如意说这些神神道道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若这魂魄都能够从地府里头出来指证凶手,那还要他们这些办差的捕快做什么。 “民间的确有一种术法,叫做问米。” “问米!这是问大米,小米还是糯米?” “大米!应该是大米!”刑如意看着常泰,有些哭笑不得的回道:“其实,这个法子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自己倒是没有用过。这问米之法,是将亡故的亲友灵,与家人相互配合的法术。通过神婆把阴间的鬼魂带到阳间来,使其附身于神婆身上,与阳间的人对话。在做这个仪式的时候,都要将一碗白米放在旁边,所以又被称之为问米。” “听着倒是蛮有些意思的,只是这里头有个问题。如意你刚刚说到,这问米之法,是将亡故的亲友灵,与家人相互配合的法术。那么,这里头就存在着几个问题。 首先,这家人指的都是哪些人?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小乞丐被当做凶手打入了死牢,朱氏的丈夫王江却从头到尾的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对小乞丐凶手的身份产生过质疑。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王江若不是此案知晓内情的人,就是懒得去追究妻子被杀的详情。对于他而言,妻子的生死或许还没有他店中的生意来的重要。若你此时去找他来配合你进行这问米的术法,王江他一定是不肯的。除了这朱氏的丈夫王江之外,朱氏可还有别的家人?” “还有一个老母亲,只是朱氏的这个老母亲身体也不大好,且刚刚送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此时若是让她再为朱氏的事情伤神,只怕身体会熬不住。” 刑如意说着叹了口气。 若只是将朱氏的魂魄找上来并不难,她有冥王赐予的鬼牌,又有崔府君这个好朋友,只需找个鬼差,暗中将朱氏带上来问几句话就是了。可刑如意此时并不想这么做。一来,显得自己没什么真本事,二来狐狸临行前也曾交代过,让她日后慎用冥王给的鬼牌。虽说地府有人好办事,但这地府每通融一次,也就意味着她欠下了地府的一个人情,就冥君那个孩子气的脾性,没准将来会提出什么奇葩的偿还条件来。 常泰听见刑如意叹气,还以为她是为问米的事情发愁。起身,轻轻的拍了拍她:“放心吧,找绣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晚饭后,常泰便独自一人出去了,再回来时,已是深夜。刑如意见他神情疲累,也就没有问什么。待第二日开门营业时,才发现街上多了许多的身着官府的衙役,每个人手中均是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再细看,竟是衙门用来张贴的榜文,上面写着:王门朱氏,被人所谋,失落其履。现凶徒已抓,被囚死牢,若有人捡得此重要物证者,递交官府,重赏官钱。” “常大哥,这张贴榜文的主意该不会你出的吧?” 常泰点点头。 “此案既已宣判,那官老爷为何还要同意张贴榜文?我怎么瞧着,这位官老爷都不像是那种会明辨是非,愿意为民做主,帮死牢中囚犯翻供却不惜自己打脸的清官。” “如意你非官场中人,自然不了解这为官的道理。为官者,总会有所求,有所不求;有所惧,有所不惧。” “有所求,有所不求。”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继续道:“有所惧,有所不惧。常大哥是昨个儿傍晚出去的,但直到子时才回来,回来时申请疲惫,看起来与这位官老爷所谈一定十分累人。加上近日常大哥你说的这些话,如意是否可以认为,是常大哥你答应了这位官老爷什么,亦或者是这位官老爷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常大哥你的手中,所以不得不就范。”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所谓官高一级吓死人,况且这当官的,背地里多多少少都会做些不大干净的事情,我只需将谢大人搬出来,再糊弄他一番,也就过去了。” “真的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何昨夜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 “不是做事累,而是跟这些大人们交谈太累。彼此间说话,总要说三分留七分,既不能将话说的太满,也不能说的太过,说话时,还要时不时揣度对方的心思。我又不擅长这些,难免会比平时累些。” “辛苦常大哥了!” 常泰是个捕快,平时做事,的确有些一板一眼。虽说近一年来有些变通,可若是应付官场上的这些勾心斗角,曲意逢迎之类的难免还是会吃力了些。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常泰脸上略微显出些尴尬之色。 “我只是告诉那位大人,仅凭着一件衣裳就定了小乞丐的死罪,若日后有人要帮这小乞丐翻案,只怕会落人口实。眼下,已到年关,朝廷正在对地方官员进行考评,此案若是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可在年关口,若是一不小心传到了那些负责考评的官员耳朵里,能不能升迁是小,只怕这小小的乌纱帽也要被人给摘了去。 这当官的都是聪明人,我又是从神都洛阳来的,恰好今年谢玄谢大人又是此次负责考评的官员之一,他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顾忌。况且,我也没有让他做什么,不过是让他发个榜文,寻找死者的遗物,对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若是成了,则给本案增加了一个十足十的物证,若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这物证就算是找到了,也证实了行凶者另有其人,想要这当官的认错,将案子重新审理,只怕也要费些功夫。” “常大哥的意思,如意明白。倘若真的能够查明案情,找到那个真正的行凶者,我自有办法让这位官老爷重新审理,好让那个无辜的小乞丐保住自个儿的性命。” “哦,有件事我忘记与你说了。昨夜除了去一趟府衙之外,我还去了王江与王冲二人的家。” “常大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是有一些发现,不过眼下还不确定是否与案情有关。”常泰略微梳理了一下:“王江家是案发的初始地,也可能是凶手谋害朱氏的第一案发现场,所以我趁着夜色先行去探勘了一番。王江自朱氏遇害之后,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店铺中,所以家中一应摆设并无变化,在门前的草地上,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常泰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刑如意。 “这些白色的粉末是我在干枯的草叶子上发现的,分布的比较密集,周围还散落着一些血点。根据你之前向我描述的案发当夜的情形,我猜测着,那个地方就是王冲发现受伤的厨娘的地方,而这些白色粉末,极有可能是从其中一人身上散落的。这个纸包,也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擅长,所以带回来给如意你看看,看这纸包中所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 刑如意接过纸包,仔细的看了看,“这是砒石的粉末,也就是咱们经常说的砒霜。” “砒霜?毒药!” “嗯,是毒药。看来的确是有人想要谋害朱氏,可从府衙那边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朱氏并非死于砒霜之毒啊。难道,这下毒之人与那夜谋害朱氏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刑如意说着,又仔细的看了看那砒石粉末,在其中一些粉末上发现了一些淡淡的绿色。再翻看纸包,纸包上也有被绿色浸润过的痕迹。 “常大哥,在现场你可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常泰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在门前的台阶下有一块碎片,是瓷碗的。因为那碎片很小,周围又没有别的碎片,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带回来。” “看来李茂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什么?”常泰不解。 “我们曾对案情做过一番猜想,其中有一个问题,问的是,这厨娘被害是在朱氏遇害之前,还是在朱氏遇害之后?还有,厨娘平时是居住在相邻的小院中的,而朱氏被害时,已经过了饭点儿,那么厨娘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到朱氏的院中?眼下,有了这瓷碗的碎片,我们大概也就能推想出一些案发当夜的情形,而这推想与之前李茂分析的几种情况中的一种比较吻合。” “既是厨娘,过了饭点儿又去到主人的院子里,既有可能是主人饿了,临时唤厨娘过来准备宵夜。因为没有打算外出,所以在等待宵夜的时候,主人也就是朱氏也已经脱了鞋袜坐在了床上。这也就解释了,身份并不低微,家中经济条件尚可的朱氏为何在出事时是光着脚的。” 正文 第309章 泥菩萨(17) “常大哥你说的不错,或许朱氏被谋害一案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刑如意盯着纸包上的那抹绿,放到鼻子下仔细的嗅了嗅。 她的嗅觉原就比一般人灵敏,到了盛唐之后,有了鬼术傍身,嗅觉几乎可以媲美狐狸的鼻子。通过鼻端嗅到的淡淡豆香,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纸包上沾的是绿豆汤的汤汁,而纸包中砒石粉上沾染的也是这个。 “如果我的鼻子没有出错的话,这砒石粉上沾染的应该是绿豆汤。” “绿豆汤?” “嗯,是绿豆汤!冬季干燥,容易上火,但这冬火与夏火又有不同,冬季上火主要是由人体自身的【燥】引起的。在寒冷干燥的环境中,人体内会积累大量的燥热,不能及时的散发出去,久而久之就会化为热毒,导致上火,其临床最主要的表现为口腔溃烂、唇舌肿痛、咽喉不适、疼痛、口臭、口苦、牙痛以及耳聋耳鸣,便秘等。 若是富贵人家,或许会选择一些清火润喉的药物进行缓解,但一般人家,因为经济条件所限,通常都会选择更经济适用的办法,也就是熬煮一些绿豆汤。冬天食用绿豆汤,不仅可以去火,还能养肝和解毒。 这厨娘给朱氏熬煮绿豆汤当做宵夜本没有什么,但我想厨娘的心思应该不仅仅是帮着朱氏平复体内的燥热,而是要用这绿豆汤消减砒石粉的毒性。厨娘想要谋害朱氏,却不想将自己牵扯其中,所以下毒用慢性的最为恰当。砒霜容易购得,又是杀人害命的剧毒,一旦朱氏毒发暴毙,衙门里的仵作很轻松就能验看出来,但将砒霜与绿豆同煮,就可以消减其毒性,拖延毒发的时辰。我想,这厨娘一定给自己找好了脱身的法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厨娘自个儿也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她竟还有人想要朱氏的性命。” “砒霜虽容易购得,但毕竟是毒物,这厨娘心思如此缜密,想来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才将这个纸包随身携带。可她没想到,自己竟也会碰见那个谋杀朱氏的凶手,且对方还对自己动了杀心,挣扎中,打翻了手中的汤碗,还将这纸包弄掉在了地上。凶手呢,也没想到厨娘会杀朱氏,所以没有留意到这纸包中的东西,只草草的处理了现场,且顺手将厨娘打翻的瓷碗顺道带了出去,但却在现场留下了那枚小小的瓷碗碎片。” “提个问题。”刑如意双手托腮,看着常泰的眼睛。 常泰微微惊愕,回看着刑如意。 “凶手为什么要将厨娘打碎的瓷碗带走?” “这个——”常泰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然后说了句:“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想只有抓到了行凶者才能够清楚吧。” “我知道!”刑如意放下手,“一个行凶者,若是想要处理现场,他一定会将厨娘一起处理掉,并且将现场尽量做的干净。如果他当时那样做了,那么厨娘就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现在,我们来做一个心理性的假设。 凶手之所以没有处理厨娘,一方面是他认为厨娘已经被自己杀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更不会指证自己的。二,他在对厨娘下手的时候,有些犹豫,这说明他当夜并没有想过要杀死朱氏以外的人,厨娘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据李茂带回来的消息,厨娘虽受了重伤,却并没有死,而根据王冲本人的描述,除了咽喉部位的刀伤意外,厨娘身上也没有旁的明显伤势,这说明厨娘是认识行凶者的,所以在面对着对方的时候,自己没有丝毫的防备,也没有料想到对方会下杀手。 不管行凶者在带走朱氏的时候,朱氏是死还是活,行凶者都没有想过要去掩埋或者处理厨娘,这是为什么呢?死了人,不管是在宅内还是在宅外,衙门肯定都要调查,难道这凶手就不怕衙门的捕快查到自己身上?答案是,他不怕,因为他虽然与厨娘可能相识,但在平时的生活中,二人并无交集,所以凶手大胆放心的留下了厨娘。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假设,那就是凶手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多,而他更急于处理朱氏,一时之间还顾不上厨娘。 最后一个问题,一个连厨娘都顾不上的行凶者,为何却要顺手带走厨娘打破的瓷碗。要知道,厨娘的伤势,已经表明她是被人谋害的,既是谋害,现场遗落瓷碗也属正常,那么行凶者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有些累赘?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是什么?”常泰也正了神色。 “习惯!一个出于行凶者本身的习惯。他不习惯处理【尸体】,说明他不是一个职业杀手,在抹厨娘脖子的时候,他内心的犹豫,也说明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下手的刀法十分生疏,说明他可能是第一次给人抹脖子。但在这种种的前提下,他却做了一件十分多余的事情,那么这件事可能是出于他自己的本能。” “收拾瓷碗碎片的本能,这又算是什么本能?”饶是常泰做了捕快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凶徒,也没遇见如此稀奇古怪的。 刑如意看着正在里里外外忙活的李茂,顺手指了指:“常大哥,你说若是这个时候,有客人弄掉了一盒胭脂下来,李茂会怎么做?” “当然是赶紧捡起来,不过也要看那客人弄掉的是谁的胭脂。若是咱们铺子里的,不仅要捡起来,还要仔仔细细的给弄干净了,顺带着瞧一眼里头的胭脂是否被弄脏了,弄碎了。要是不仔细,咱们掌柜的倒是不骂人,但是唠叨起来也是受不了,没准儿还会扣钱。” 不等常泰作答,李茂便抢先回了刑如意。 “这若是客人自己带的,当然也要第一时间捡起来,顺带着也要瞧一眼她的胭脂。说说她这胭脂是如何的不好,如何的用着不美,如何的与这客人的气质不符,再将咱们的胭脂推荐一番。若这客人当场不买,那就是我李茂推销的能力不足,按照掌柜的说法,我得回去好好学习一下这个什么学。哦,对,掌柜的说过,这叫营销学。”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行,算是掌柜我当初没白教你,这话说的是一套一套的。” 常泰看看李茂,又看看刑如意,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刑如意见他眼中带着迷惘,又提了一句:“常大哥你或许不知道,这朱氏在嫁给王江之前,曾在茶楼中以唱曲儿为生。茶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混杂,吃喝闹腾间也少不了会弄破一些碗碟,那茶楼中的伙计,却是各个的麻利。除了要安抚那些客人,还要手脚并用的将破碎的碗碟快速清理干净。否则,若是这些客人当场打闹起来,磕碰到这些碗碟上,掌柜的少不了要被讹诈,承担相应的医治费用。茶楼的生意,也都是小生意,掌柜的可都赔不起。相应的,若是伙计做事不够麻利,这掌柜的多半也都不会给什么好看的脸色。” “如意你的意思是……” “我也是突然之间想到的。”刑如意不好意思的笑笑:“常大哥你是知道的,从前在神都时,我总爱去茶楼里听先生说书,于是对这茶楼中的情形,多多少少也了解那么一些。刚刚说起瓷碗,又说起这本能来,便想到了这里。正好,朱氏在嫁人之前,曾在茶楼中以唱曲儿为生,厨娘的丈夫生前也极喜欢去这茶楼中消遣。厨娘要寻丈夫,势必也会光顾一二,而茶楼中的小伙计,与这二人相识,也没什么稀奇。于是,常大哥你看看,这三个人是不是就莫名其妙的给联系到一块儿了?” 刑如意用手在常泰面前画了一个三角线,常泰即刻间也明白了过来。 “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府衙一趟,让此处的官老爷派衙役到茶楼中去查一查?” “先等一等吧。刚刚说的那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实证,若是衙役贸然上门去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正好,府衙里的那些榜文已经张贴出去了,我们就耐心的等几日,看看那个凶徒,是否会为这些银两所动,将朱氏遗落的绣鞋给呈上来。” “也好,既不能打草惊蛇,也只好瓮中捉鳖了。”常泰双手环胸,默默的与刑如意对视了一眼。 三天、五天……刑如意他们足足等了十天,才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等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天气隐晦的上午,一名绿衫女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到衙门中击鼓,说自己捡到了朱氏的绣鞋。原本见那鞋子好看,以为是哪家贵妇人丢弃不要的,便捡回家中想要自己穿戴。今日到云家集办事,看见官府张贴的榜文,才知道这绣鞋竟与一桩命案有关,于是心中彷徨不安,忙返回家中将鞋子取了过来。 这绿衫女子的一番说辞,听上去倒是并无什么纰漏,也甚是符合常理,但经不住常泰一番细问,心慌之下,便说了实情。说这捡到鞋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情郎。至于这绿衫女子的情郎,恰好就是那在茶楼中负责端茶倒水的一名小伙计。 在常泰的建议下,官老爷迅速派出衙役将那名小伙计给带了上来。起初,小伙计并不承认是自己谋杀了朱氏,只说是在山中捡到的,其余一切均不知情。可随着常泰去他家中寻出的血衣,血刃,小伙计的心理防线渐渐崩溃,在一番严刑拷问之下,终于招认,这朱氏的确是自己杀的。 至于杀人理由,小伙计则说,是因为山中破庙里的那尊泥菩萨。 原来,早在朱氏进入茶楼中唱曲儿时,小伙计便注意到了她。甚至私下里,也曾向朱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心,可惜朱氏眼界高,根本就瞧不上自己。小伙计吃了瘪,心里头自也是窝着一股火儿。本打算在朱氏出嫁时给她办个难看,却意外撞见了朱氏的一个秘密,他发现朱氏常将自己的一些金银首饰打包,然后往山里去。 因为害怕朱氏发现自己,所以每次尾随,他都距离很远,只知道这朱氏进了山,且进山时身上带有财物,出山时却是两手空空,一直疑惑她将财物藏到哪里。直到一日山中大雾,他才跟着朱氏进入了那破庙中。他见朱氏并不叩拜祭台上的娘娘,而是跳上祭台东摸西看的,就下意识的认为朱氏在寻找娘娘身上的机关,藏匿自己的财物。 朱氏走后,他也曾去庙中寻找过,可每次只要一接近那娘娘,就会浑身不适。小伙计怀疑朱氏在这娘娘身上动了手脚,这才作罢,一直暗中寻找更为适合的机会。 后来,小伙计认识了这绿衫女子,打算与其成亲过日子。囊肿羞涩时,又想起朱氏暗中藏匿的财物,这才趁着王家无人,偷偷潜入府中,打算将朱氏挟持出来,让她说出藏匿财物的地方。谁知,他才刚刚捆绑了朱氏,就听见厨娘在外说话,于是出来将厨娘也给杀死了。 厨娘是认识他的,也知道他是茶楼中的伙计,与朱氏也是认识的,所以当时既没有起疑也没有防备。小伙计与厨娘平日里并无正面接触,也不担心官府就此寻到自己身上,所以没有理会厨娘,而是将朱氏打晕之后,扛了出来。 至于朱氏的死,小伙计说是个意外,是半路的时候,朱氏突然苏醒过来,且挣扎着大声呼救,他担心被人发现,情急之下就将其掐死,然后就地掩埋。至于那娘娘庙中的财物,他本想着等风声过去了再去寻找,哪知道,那娘娘庙竟不知什么时候坍塌了,庙中的娘娘碎成了一地黄泥,莫说是金银珠宝,就是块完整的石头都寻不着。 小伙计说到这里,连连叹气,而刑如意却为朱氏的枉死发出一声叹息。 小伙计当堂认罪,又有常泰在旁施压,这官老爷倒也是个明白人,当堂就为小乞丐平冤,将他从死牢中放了出去。此举,不仅没有惹来云家集村民们的议论,反而还给这位官老爷赢得了一个明察秋毫,知错善改的好名声。 朱氏的案情了结之后,刑如意与常泰也曾见过朱氏的丈夫,当问起他为何对妻子的死反应冷淡时,王江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他竟说,自己早就知道朱氏私藏银钱,怀疑她在外面养了相好的,只不过对朱氏用情至深,所以选择不去追问。 朱氏出事之后,他也被请去衙门辨认朱氏的尸身,见她衣衫不整,又是死在郊外,就以为这朱氏是趁着自己不在出去约会情人遭遇的横祸,心中羞愤难平,对她的死因也就懒得再去理会。当得知,朱氏的钱都是送给自己的老母亲时,王江眼中微愕,甚至露出一丝悔意,而当他听过了阿碧与阿朱的故事后,更是当场跌坐在地,捶足顿胸,愣是红了一双眼睛。 小乞丐在走出死牢之后,便出家做了道士,除了小乞丐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江在为朱氏重新安葬之后,曾带人驾车进入山中,想要将阿朱的母亲接出来奉养,却被老妇人回拒。不久之后,老妇人因病而逝,阿牛依照之前与刑如意约定好的,进入胭脂铺做了一名小伙计。 在府衙宣判那日,刑如意在衙外看见了莫须有。当她问起当年的事情时,莫须有只是淡淡的回了句:“人各有命,阿碧与阿朱的命运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莫说他当时无法凭借一人之力将阿碧带走,就算带走了,也不过是换一个时间和地点再去经历同样的事情罢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对于莫须有的这一番话,刑如意竟觉得自己无力反驳,当她问起自己与狐狸的命运时,莫须有只说了一句,“你该启程去青丘了!” 正文 第310章 蚕僵(1) 深夜子时,不要随意照镜子。 因为,那铜镜中映出来的影子,不是你! 一场冬雨过后,云家集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冷冽的寒风呼呼的吹着,沿街店铺均关的严严实实,街面儿上亦冷冷清清,只有如意胭脂铺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在寒风中忽悠忽悠的晃动。 更夫提着铜锣,裹着厚重的棉衣,将头压得很低,艰难的在寒风中前行。若非家中生计困难,他也着实不愿意选择这个差事,更不愿意选在这个时候出门。瞧了眼天色,他哆哆嗦嗦的将手从袖口中伸了出来,先是将打更棒轻轻的敲打在铜锣表面。听见那一声嗡响后,才深吸了口气,重重的敲打了一棒子。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 铜锣敲了三遍,口号喊过三声,这是在提醒人们,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更夫每喊一声,就感觉这冷风顺着嗓子眼儿往自己肚子里灌一些,等三声喊过,就觉得自个儿整个肚子都是凉巴巴的,喉咙像是要上冻了一般,冷的难受。待走到房舍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时,他搓了搓手,将藏在怀中的酒壶拿了出来,咕咚咕咚的就饮了几口。 这酒虽然也是凉的,可到底是在怀里裹着的,多少还有些温度。几口酒水下肚,不仅这肚子暖和了,喉咙润了,就连身子也都变得暖和起来。更夫满足的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准备顺着眼前的小路,拐进另外一条街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响声。 那声音不大,但在这空寂无人的街面儿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引人注意。更夫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前方黑黝黝的,借着天上那一丝微亮以及手中的灯盏,勉勉强强能看出一些房舍的轮廓来。 更夫认得那个地方,那是云家集上唯一的官家驿站,但因为云家集过小,朝廷来来往往的官员们通常也不会选择这里停留,除了县老爷偶尔因为办公过来住一住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空置着的。 负责看管驿站的老王头儿平时与他关系也不错,所以偶尔的,他也会进驿站里瞧瞧,顺带着找老王头儿喝个小酒,吹个小牛。老王头儿的活比他的清闲,为人又懒一些,像这样的寒冬时节,若非公务,绝对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这在驿站门口闹动静,莫非是那个官家的人深夜路经此地,需要在此处留宿? 更夫心里想着,脚也往前挪动了几步,眯着眼,将手中的灯笼提的高高的。 驿站的门前,空荡荡的,莫说是人影,就是鬼影都没有看见一个。 更夫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也是够多事儿的,这大冷天的,就算是路过办公的差爷,也不可能跟他似的这么勤勉,还非得大半夜的跑到这云家集的驿站上来休息。正想转身儿回去,耳朵里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咕噜噜……咕噜噜……一个明晃晃,有些晃眼的东西滚到了他的脚底下。 更夫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只见自己的脚面儿上盖着一面镜子。那镜子不过巴掌大小,看做工倒是精致的。 “这大半夜的,谁把镜子丢到这里?” 更夫嘴里碎碎叨叨,提着灯笼往四周照了照,偌大的街上只有他一个人。 “奇怪,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这镜子是打哪儿来的?” 更夫再三确认,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见着实没有人过来,这才弯腰将那镜子拾了起来。这铜镜是鎏金的,做工十分精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能用的起的。只是看起来不像是新的东西,因为面儿上生了不少的铜锈,背面儿的花纹上还沾了不少的泥垢,若是凑近了闻,还能闻见一股腥臭的土腥味儿。 更夫瞧了瞧地面儿,又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驿站,心中琢磨着,莫非是晚上有人入住这驿站,不小心将这铜镜遗落在地。加上此时风大,所以就给吹到了自己脚边上?可再细细琢磨,又觉得有些不对,谁家官眷出门,会带这么个生了铜锈的镜子。 这里头的事情,更夫想不明白,但他能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铜镜若是典当了,应该能换不少的银子回来。马上就到年关了,家中老幼尚未裁剪新衣,这老天爷既让他遇见了这面镜子,也活该他发笔小财。 想到这里,更夫不由兴奋的哼起小曲儿。将铜锣与打更棒一同塞进腋下,腾出手来,仔细的将这面镜子擦了擦。 这铜镜的面儿打磨的很是精细,就算生了铜锈,用力的擦一擦,也就变得光亮起来。背面是凸刻的侍女纹样,人物雕刻的那是栩栩如生,但看那女子穿着的衣裳,倒不是盛唐的,而是前朝的。 更夫用手捏着衣角,仔细的清理着铜镜后面的泥垢,等整个画面显出来的时候,他疑惑的怔住了。原来这铜镜后面绘制的是多个图样。正中往上是翔云宫殿,正中往下刻着一只仙鹤与一只寿龟,左边是个衣饰华丽的年轻妇人,右边儿却是一个身着道袍,手持浮尘的道士。这画面儿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渐渐的更夫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镜子应该不是给活人用的,而是某个富贵人家陪葬用的器物。 想起陪葬两个字,更夫就觉得身上的寒意是越来越重。可穷苦人家,宁为财死,不畏鬼缠。咬了咬牙,就打算将这铜镜塞进怀里。 反手去塞铜镜的时候,铜镜上却忽的闪过一道光。更夫下意识的瞄了眼,只见这镜子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女人的影子。那影子甚是婀娜,却偏偏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等更夫想要再仔细的去看一看那镜中女子的相貌时,铜镜中的那个女子却消失了。 更夫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搓了搓铜镜的表面,见镜中反射着的只有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将镜子塞进了怀里,继续往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中揣了这面镜子的缘故,更夫总觉得这后半夜要比前半夜安静的多。原本还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虫鸣,甚至在路过哪户人家时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男主人打呼噜以及小孩儿做梦呓语的声音,可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天地都变得静悄悄的,而这种过分的安静也让更夫的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什么不详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心中憋着一口气,终于挨过了五更天,他急匆匆提着打更的东西返回了家中。关上房门,看见熟睡中的妻儿,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才渐渐的散去。 更夫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掏怀中的酒,手指却触碰到了那面铜镜,于是一块儿给掏了出来。酒壶是温的,铜镜却是凉的。他喝了口酒,略微的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将铜镜拿了起来。 镜面儿似乎比刚刚捡到的时候又光亮了一些,连带着背后花纹上的泥垢也给衣裳磨蹭掉了不少,那雕刻的线条都跟着变得柔和起来。将铜镜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之后,更夫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女子的脸上。 女子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细长的柳眉弯弯的,就像是夏夜出去打更时瞧见的那弯挂在天上的月亮。鼻子挺挺的,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是娇俏的,可人的。女子的嘴巴很小,从正面看时,会觉得她是在佯怒,但从侧面看时,又隐隐觉得她是在笑。 更夫盯着女子的嘴巴,越看越觉得勾人,忍不住舔弄了一下嘴唇,用指腹轻轻的磨蹭了一下女子的脸蛋。奇怪的是,从这指腹下传来的触感竟像是摸着真人皮肤似的。 “难不成这是一面宝镜?”更夫在心中想着,看向铜镜的目光也越发的炙热。 他曾听说书的先生讲过许多妖精狐怪的故事,那故事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妖精狐怪会化作温柔可人的女子,来到恩人身边,以身相许。更夫在心中盘算着,他半夜里捡了这面铜镜,又帮它细细清理,带回家中,怎么着也算是一种施恩吧? 就在更夫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他听见了女子的笑声,是那种柔柔的,含羞带怯的,似乎还用衣袖半掩着的笑声。那笑声自铜镜中而出,从四面八方渗进他全身的毛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更夫猛然的醒过神儿来,惊慌失措的将铜镜丢在地上。耳朵里的笑声变了,变成那种阴测测的,透着寒意的笑,且好像不是从铜镜中传出来的,而是从门外渗进来的。 更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转到自家的门上,那门竟一点点的被风推开…… 更夫的思维似乎也被这冷风给冻住了,他无法想象这扇门被推开之后他将会看见什么。一个美丽的犹如刚刚才从铜镜上走下来的女子,还是一个披头散发,睁着一双血目的女鬼。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大口呼吸,迫切的想要从这个房子里逃出去,却无奈的发现自己的两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千斤难迈,移动不了分毫。 正文 第311章 蚕僵(2) 恐惧和无助在更夫的心里慢慢滋长,他看着一点点被推开的房门,脸颊两侧的肉也随着轻抖。更夫觉得很冷,尤其自己的脊背,像是有条蛇在慢慢的爬行,那蛇绕过他的脖子,一点点遏制着他的呼吸。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啸,更夫一惊,整个人朝着正前方扑去。头重重的砸到地面上,丝丝疼痛唤醒了他所有的感官。脊背上的那条【蛇】不见了,冰凉凉的感觉消失了,他的双腿又能自如的移动了。 他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捂着额头,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却冷不丁的飘过一团发丝,跟着耳朵里听见了一个声音:“你趴地上找什么呢?” 更夫抬起头,只看见一个黑漆漆全是头发的脑袋在自个儿眼前晃悠,眼睛倏地一张跟着又合上,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他爹,快醒醒,快醒醒啊!”见更夫昏倒在地,黑发女鬼着急慌忙的将自己的头发撩到背后:“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过去了?难不成是被我给吓的?不可能啊,我不就昨个儿晚上洗了头,早上忘记梳理了吗?他爹?他爹!哎呀,你倒是快醒过来啊。” 妇人扑在更夫身上呼唤了半天,见更夫不仅没有反应,而且四肢逐渐的冰冷起来,心里一晃,忙将还睡着的儿子叫了起来,让他去药房寻个大夫过来。 更夫的儿子尚未睡醒,听见母亲呼唤,又见自个儿爹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时间也给吓愣了。随后母亲说了什么,他全然都不记得,就被母亲着急的给推出了家门。到了街上,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竟没有穿棉袄,整个人给冻的哆哆嗦嗦。本想返回家中,可想到阿爹的模样,心中也隐约猜出,母亲打发他出来,是给阿爹找大夫的。 于是,更夫的儿子便强忍着,往云家集上最大的药房走去。此时,才刚过五更,街上尚没有什么人,多数的店铺也都是关着的。更夫儿子到了药房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唤了几声也没有伙计应答,正在犹豫之时,忽见药房旁边支着一个算命的摊子。 这摆摊算命,在云家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逢年过节的时候,像这种出来算命的道士,化缘的和尚就会特别的多,但此时天色尚早,街面儿上又没有什么行人,此时出来摆摊,感觉跟个傻子似的。 更夫儿子撇了撇嘴,环抱着双臂走到算命摊子前,问了句:“道长,您知道这铺子什么时间开门吗?我爹病了,急需寻个大夫回去。” 道士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更夫的儿子,只见他印堂隐隐的有些发黑,于是往胭脂铺的方向指了指:“你爹的病,这铺子里的大夫看不好。既贫道与你有缘,便给你指个去处,顺着这条街往前走,走不多会儿你便会看见一间新开的胭脂铺。名字很好记,叫做如意胭脂铺。你去里头找一位姓刑的掌柜,你爹的病,在这云家集上也只有她管看。” “骗子!”更夫儿子瞪了道士一眼:“我说你一大清早就跟个神经病似的在这里摆摊是做什么?原来是个假道士,是骗病人去那新开的胭脂铺子里买东西。” 道士有些无奈的看着更夫的儿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贫道看起来当真像是一个骗子吗?” “不是像骗子,而是就是个骗子。像你这样的招数,我见多了。我告诉你,小爷不傻,小爷才不会上你的当。”更夫儿子说完,快速的搓着发冷的双臂,像躲瘟神一样的快速从算命的摊子跟前逃离。 “忠言逆耳,忠言逆耳,贫道明明是在悬壶济世,怎么落到旁人眼中反倒成了骗子。”道士无奈的摇摇头,理了理衣裳,坐在摊位前,摊开了一卷书,静静的研读起来。 更夫儿子寻了一圈,也没见哪家药铺是现在就开门的,只能返回家中。此时,母亲已经将爹爹安置在了床上,手中则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铜镜。看见他进来,便急急的问了句:“大夫可请来了?” 更夫儿子摇摇头:“此时才刚过五更天,云家集上的药铺我跑了个遍,竟没有一家是开着的。我也叫了,喊了,不仅没有人答应,反而还被几家药铺的伙计隔着墙壁给骂了。娘,爹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昏迷不醒了。” 更夫儿子的话刚落,就见房中还燃着的灯烛忽悠忽悠的晃了三下,之后熄灭了。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被莫名的吹开,一席风打着卷的灌进来,房中顿时变得寒冷起来。更夫儿子没有多想,立马跳上床去,掀起棉被将自己冻得哆哆嗦嗦的身体窝了进去,然后抬着脸看向母亲:“冻死了娘,赶紧把窗子给关上吧。孩儿老早就跟爹说了,这窗子都松散了,咱家又没有多余的木柴烧炭,若是日日都这么被风吹开,我们岂不是要给活生生的冻死。” “小孩子乱说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妇人连续呸了三声,将铜镜搁在床上,这才起身去掩窗户。 第二波冷风袭来,让前去关窗的妇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更夫儿子见他娘将铜镜搁在床上,本是好奇,就伸手过去将铜镜拿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冷风吹的缩起了身子。他翻了个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看向镜子的背面。 只一眼,就被铜镜背后的那名女子吸住的目光。只见那名女子含羞带怯般的望着自己,美目中似隐含着一丝春光,嘴角处犹噙着一抹娇笑,只看得他胸中一热,脑袋跟着变得晕晕乎乎。 “娘!你看,这铜镜上的姑娘好美!”更夫儿子傻兮兮的笑着,将铜镜递到妇人跟前。 “再美也是个假人!”妇人关了窗户,转身看向儿子。见他一脸傻兮兮的笑容,不由伸手戳了戳他的头:“听娘的,这娶妻要娶贤,像咱们这种人家,娶个善针织女红,能做家务,身体强壮,少病少灾,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行。至于这相貌,大眼一看,能瞧得过去就行。可别听你爹说的。这越是好看的女人,养起来就越是娇贵,咱们这种人家,可娶不起。” 妇人说着,去拿儿子手中的铜镜,却见儿子傻兮兮的笑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将铜镜一下子贴到了自己脸上。“我不,我就想娶这镜子上的女人。”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这镜子上的女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你想娶,也得看看你自个儿是什么人。有本事,你去给娘考个状元回来。”妇人说着,劈手就去夺儿子手中的铜镜:“赶紧的把衣裳穿起来,我瞧着你爹病的不轻,你再去药房看看,兴许哪家就开了门呢。” “我不!”更夫儿子倔强的回了一句,将铜镜紧紧的护在胸前。 此时,铜镜能照人的那一面正好冲着妇人。妇人在与儿子抢夺铜镜时,眼睛不知怎么的往那铜镜中一瞥,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一身黑衣的女人。 妇人愣住了,她慢慢的回过身,朝镜子中黑衣女人所站立的地方望去。身后是空的,但地面上却留着几个浅浅的脚印。 妇人曾听人说过,这鬼,不是人能够轻易看见的,但鬼留下的脚印,人却看得见。她战战兢兢的将身子转过去,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瞟了瞟铜镜。 阴惨惨的笑声忽的从铜镜中传来,充斥着整个屋子。妇人先是恐惧的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当她看见仍旧拿着铜镜在床上傻笑的儿子时,一股为人母的勇气自胸中爆发,她猛的扑到儿子跟前,将铜镜夺过来,狠狠的摔到地上。 铜镜“哐啷”一声落了地,镜面却仍是朝着妇人的。只见那个原本待在铜镜中的黑衣女子,此时已经走到了铜镜前,用一双虽好看,却充满怨毒的眼睛望着妇人。 妇人亦惊恐的望向铜镜中的黑衣女子,她本想护着儿子从这房中逃出,却发现自己的手距离那面铜镜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呼吸却是越来越困难。 阴寒的感觉遍布全身,黑衣女子的诡笑在妇人的眼中越发的清晰。就在她的手接近铜镜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全身一阵冰凉,跟着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诡笑声戛然而止,房中的灯烛再次亮了起来。更夫的儿子傻兮兮的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那面落在地上的铜镜。 这天傍晚,一个撑着纸油伞的黑衣妇人到了如意胭脂铺的门前,她自称是更夫云魁的妻子,因丈夫与儿子同时患了怪病,多方求医无果,经人介绍才来的胭脂铺,请刑如意务必帮她去看一下。 彼时,刑如意正在胭脂铺中教阿牛辨认各种制作胭脂的材料,听见妇人的话,本想拒绝,却不想身旁的阿牛看着那名妇人,唤了声婶娘。刑如意这才知道,阿牛与这夫人竟还是远房亲戚的关系。看在阿牛的份上,她不得不应下了妇人的请求,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阿牛与这名妇人一起去了她的家中。 正文 第312章 蚕僵(3) 在中国北方一带,有这么一种说法,叫叫魂。 叫魂通常用在年纪幼小的孩子身上。据说,在人年幼的时候,灵魂与肉身的结合尚不能严丝合缝,如果在这个时候受到了惊吓,魂魄就会离体,而丢掉了魂魄的孩子们通常都会表现的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严重者,则会昏迷。 更夫的症状,就属于典型的丢魂症。 更夫的眼皮下方有些发青,眼珠呈现异常的黑色,且眼白上血丝比较明显,显然在受到突然的惊吓之后,产生了一些眼部出血的症状。可当刑如意再仔细的去看他的瞳仁时,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更夫不像是被吓丢了魂魄,倒像是魂魄受到什么引诱自行出走了。 “大嫂家中最近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刑如意说着,又掰开更夫儿子的眼睛看了一看,发现这父子两个所患的都是同一种病症,只不过儿子的病情要比当爹的略微轻一些。收了手,刑如意看向妇人:“亦或者大嫂家中可出现了什么原本不该出现的物件?” 妇人摇摇头:“不知刑掌柜所说的奇怪的事情以及原本不该出现的物件儿都是什么?” “那我换个方式问吧?在你相公昏迷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 “孩子他爹就是个打更的,傍晚时分出去,要到五更天时才能回来。回来时,我与孩子多半都还在睡着。今日凌晨,在我半梦半醒之时,听到家中有些响动,还以为是闹了贼。睁开眼,就见孩子他爹打更的东西都在桌上放着,孩子他爹却在地上趴着。我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何时,于是就悄悄起身,凑到孩子他爹跟前,轻轻的问了那么一句。谁知,他竟……他竟这么昏了过去。 见孩子他爹昏倒,我便赶紧唤醒了孩子,打发他出去找大夫。也是我心急,一时间竟忘记了,那时才刚刚过五更,看病的大夫们多半也都还没有起来,药房中怎么可能有人坐诊。 可怜我这孩子,也傻,被我打发出去的时候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穿。再回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他浑身冻得那是一个哆哆嗦嗦,钻到被子里没多久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妇人说着,抹了抹眼泪。 “都怪我!你说这天底下有像我这样做娘的没有。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愣是让我给折腾病了。刑掌柜,我听旁人说,你是个会看病救人的活菩萨,我求求你,一定帮我救就他们。我们这小家,本来就不富裕,全指这孩子他爹打更过活,孩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倘若他们都出了事,我可怎么活?” 刑如意虽是女人,却也害怕面对这种女人间的哭哭啼啼。她看着妇人,微微皱了皱眉:“大嫂不必担心,纵是看在阿牛的份上,我也会尽力的。只是这病我虽能看,但医不医的好,却要看大嫂你是否肯尽力。” “我?”妇人睁大了眼睛:“刑掌柜的是在与我开玩笑吗?我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妇人,既不会看诊,也不会施药,更不懂孩子他爹与孩子这病该怎么治。掌柜却说医不医的好,全看我是否尽力。这一个是我的相公,一个是我的病根子,若我自己能医还要请掌柜的来做什么?” “大嫂误会了。” “我误会了?” “是误会了。”刑如意指了指更夫,又指了指同样躺在床上的更夫儿子:“你这相公与儿子患的都是失魂症,我这里倒是有一味汤药正好对症,但这魂魄能否叫的回来,却要看大嫂你的本事。” 妇人低头想了一会儿,轻问着:“那这丢失的魂魄,我该如何叫回来呢?” “首先,这叫魂需在晚上进行,而被叫的人必须待在家中,整个叫魂的过程必须在天亮之前,也就是公鸡打鸣之前进行完毕,否则这失魂者性命危已。 今晚,我可以在你家中摆个叫魂的法阵,但你自己需要再寻几个年轻人过来,准备七寸竹签、朱砂、水银、雄黄、喜鹊窝边草、七寸柳枝等器具。这七寸柳枝以带叶的最为好用,但此时已入冬,所以寻那些颜色尚绿,纸条尚软一些的就行。若是干硬的厉害,在使用过程中折断了,整个叫魂过程也就算是失败了。” “掌柜的放心,这些东西阿牛去办就行。如今叔叔与小侄儿都在病着,婶娘她恐怕也是无力分身。除了掌柜刚刚说的这些,阿牛可还要再准备些什么?” “将我刚刚说的那些准备齐整就行。不过这准备东西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做别的事情。”刑如意让妇人寻了纸笔过来,在纸上简单的画了一下云家集的地形图,指着其中的三个点说:“大嫂与阿牛都是云家集上的人,对于这三个地方应该也不陌生。这是来往云家集的三个主要入口,也是平时行人往来的出入口。在这三个出入口上分别点上三支香,当香燃到小拇指指甲盖那般长时,需要再另行替换,替换后要及时掐灭原来的这一根。三支香要燃上三天三夜,香火不能中断。此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十分困难。” “这寒冬腊月的,单是在房中坐着就冷的难受,如何在晚上守香?”妇人轻轻的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阿牛。 “婶娘说的是。这若是白天,有阳光照着兴许还好些,可到了晚上,即便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想要在村口硬撑上一夜,怕是也有些为难。”阿牛脸上显出些急色:“况且,掌柜的刚刚也说了,这香火还要燃上三天三夜不能间断。这三个路口,怎么着也得安排六个人轮流替换着才行,可婶娘家中,本就人丁稀薄,如何去寻这许多的人手过来。不知掌柜的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可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方法是有,但效果可能会打些折扣。” “打些折扣是什么意思?”妇人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哦,就是效果会差一些的意思。” “差一些就差一些吧,总比寻不来人,倒时候再给耽搁了强。只是不知,刑掌柜您说的另外一个办法是什么?可难办不难办?” “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我将这个办法叫做小鬼看香。”刑如意诡秘的笑了笑,见妇人一脸微惊的模样,又扯了扯嘴角说道:“这偌大的一个云家集,总会有些上了年纪的长寿老人吧?大嫂备些礼,去请这些老人裁剪几件寒衣和纸钱,在路口焚烧,这寒衣纸灰儿落到临近的那处坟上,就用红绳绕着坟头圈上一圈,然后诚心恳请这坟中主人帮忙守香。若这寒衣在燃尽之时,不曾离坟,就说明这坟中的主人答应了。若是离开了,就再寻下一个愿意帮忙的。记住,这些事情需要在太阳落山之时进行,当太阳完全没入地下,不管是否已经找到这三个愿意帮忙的人,都必须停下。” “那若是没有找够三个人呢?”阿牛在一旁帮着妇人询问。 “若是没有找够,那就只能继续用活人守香。” “阿牛记下了。”阿牛抿了抿嘴,转身看着妇人,“婶娘也不必忧虑,在天黑之前,阿牛一定帮您找到这三个愿意守香的人。” “除了这三个守香之人,还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些小伙子,以属虎、属龙为上选,属鼠,属羊,属鸡为次选。等天黑之后,大嫂便与这几个小伙子沿着往日你相公打更的路线沿途叫喊。” “叫喊!那我该如何叫喊?” “叫你相公的名字或者是往日你们夫妇之间比较亲呢的称呼。总之,你需要让你的相公明白,你是在找他,带他回家的就行。哦,对了,在出门之前,你可以套一件你相公平时穿的衣裳,在这衣裳中塞上一颗红枣。每走一步,需要连叫三声,声音不必过大,用你自己能听得见的就行,免得惊扰了云家集上旁人的休息,再吓到了那些胆小就不好了。” “那如何才能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叔叔和小侄儿丢失的魂魄或者说是叔叔和小侄儿听见了我们在叫他们。我们总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城中绕上一夜,若是天亮之后,叔叔和小侄儿仍不能醒来,又该怎么办?” “阿牛你刚刚问的这些倒也是个问题。说实话,掌柜的我之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帮人叫过魂儿,更没有听过谁家叫魂儿了,却没有叫回来这种事儿。不过,你既提了,我总要帮着想个法子,也好让你婶娘安心不是。”刑如意说着,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家伙里掏啊掏的,掏了半天,掏出一面镜子来。这镜子,还是之前在兵工厂时,莫须有送她的。 “我这里有一面铜镜,是来自终南山的道家法宝。这送给我镜子的人说了,说这宝物可照鬼神。我之前呢,因为好奇,也用这镜子试过两次,那道士说的竟都是真的。今夜,我便将这镜子借给大嫂你,大嫂一边叫着,一边用眼睛扫着镜子里,若是看见了你家相公或者儿子,就叫他们回来。” 刑如意说着,将铜镜递到了妇人跟前。 妇人却脸色突变,眼底跟着浮上一丝掩不住的恐惧。她稍稍的向后退了一些,看着刑如意手中的铜镜:“既是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拿着。再说,晚上我必定紧张,只怕也腾不出心思去看这镜子里头。” 正文 第313章 蚕僵(4) “大嫂说的也有些道理,既如此,那便带着我的这串铃铛吧。此为招魂铃,若是碰见了那些,便会发出响声。只是这铃铛不能辨鬼,所以无法告诉大嫂,你遇见的那个究竟是不是你的相公或儿子。” “那若遇到的不是我相公或儿子呢,难不成我会将旁的什么东西带回家中?”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正常情况下,那些东西也不会那么无聊,随随便便的去上别人的身。”刑如意说着,看了妇人一眼,将手中的铃铛递给她。 这铃铛看起来十分平常,倒有点像是那种小孩子手上系着玩耍的东西,但若细看,就会发现那铃铛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鬼文。至于这鬼文写的是什么,刑如意依稀记得狐狸好像给她说过,只是当时她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竟连一个字都没记住。 妇人看着那串铃铛,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了过去。 “记得,天亮之前,必须返回家中。到时,将你身上所携带的红枣放入你相公及儿子的口中,轻轻的呼唤他们的名字。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会清醒过来。待人清醒之后,再将我给你的这两副药用清水煎煮成一副,分别给他们二人服下。至于日后是否还要继续用药,等他们清醒之后再说吧。” 妇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刑如意看了眼天色,时候尚早,她留在更夫家中也没什么事,在交代了阿牛一些采买物品时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回到如意胭脂铺,只见堂堂的京城第一捕快常泰常大人正手忙脚乱的在招待着客人,殷元则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啃着鸡腿。 “你小子,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啃鸡腿,也不说去帮一帮常大哥。” 刑如意说着,将袖子卷了起来,左右寻摸着,想要寻个合适的机会挤到柜台里面,却被殷元一双油乎乎的小手给扯住了衣角。 “娘亲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要帮忙,也得等常叔叔送走了这波客人再说。”殷元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的给刑如意使眼色:“再说了,这也不是孩儿不愿意帮忙,而是这些大娘大婶、大嫂和姐姐们见我长的好看,不忍心让我一同跟着操劳。小孩子嘛,总得有个小孩子的样子,例如坐在这边看看热闹,啃啃鸡腿什么的。” “什么跟什么嘛?”刑如意听的一头雾水,再往常泰那边看时,忽然就明白了殷元话中的意思。 这些客人哪里是来采买胭脂水粉的,分明就是冲着常大哥来的。听听那些大娘大婶们问出的话,一个个的简直跟个媒婆没什么两样。也亏得是常大哥好脾气,竟一边应对着,还一边不忘帮她推销东西。 “李茂呢?难不成也是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躲在一旁去享清闲了。” “那倒不是。”殷元将鸡骨头吐到一旁:“李茂出门的时候,这些人都还没来,若他知道咱们胭脂铺里也有热闹可看,一定不会跑出去看别人的热闹。” “别人的热闹!难不成这云家集上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鲜事?” “事儿呢,是足够的新鲜,娘亲你也的确不知道。”殷元卖着小关子:“是这样的,这云家集上来了一位贵客,据说还带着一位相当貌美的夫人,夫人姓木,有个极其雅致的名字叫木兮。李茂就是听见了这两个字才会匆匆的跑出去,八成是去看这位貌美的将军夫人去了。” “将军夫人?” “对呀,将军夫人。”殷元眨巴着眼睛:“不光是将军夫人,而且还是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夫人。我听说这位将军大人,也算是李氏宗亲,属于李氏较为偏的一支。加上他的父亲从军不从政,有生之年,拢共也就上过三回朝堂。 第一回,是高宗李治寿诞,当今的圣上,也就是当初的武后为讨高宗欢心,竟暗中下了一道懿旨,让所有的李氏宗亲入京贺寿。这位将军大人的父亲自然也在其中,于是难得的上了朝堂,面见了君王。不过这第一回上朝并没有给高宗以及武后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回,是武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时。这位将军大人的父亲再次入朝,依然是与众多的李氏宗亲一起。据说,在那一次入朝的李氏宗亲中,有大部分都没能回到原籍,先是被囚京城,随后被以各种手段进行明判、暗杀,更多的人是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将军大人的父亲是少数几个得以回到原籍的人。这武后之所以没有杀他,除了他从不干涉朝局,且属于李氏旁支,对武后的政权不具备任何的威胁之外,还因为他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将军大人随了母姓。” “随了母性?这位将军大人的父亲可当真是开通的很。” “与自个儿孩子的性命比起来,一个姓氏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武后登基为帝,这天下也就不再是李家的天下。退一步讲,就算是李氏当权,主掌天下的时候,他们父子除了一个所谓的宗亲姓氏之外,也没得到什么真正的实惠,吃喝穿戴,全靠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所得的功绩与俸禄。如今为保孩子的性命,割舍了一个李姓,也算不得什么。” “这话倒是真的。” 刑如意认同的点点头,觉得自家小殷元这分析能力是越发的像自己了。 殷元知道刑如意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白了她一眼,继续道:“这第三回,就是跟咱们的将军大人一起了。这将军大人的父亲,虽说也是在军营中长大,身上呢也背着一些战功,但都不大,搁在京城那些官家眼里,就是个芝麻绿豆点儿的小官,但将军大人可不一样。” “你左一个将军大人,右一个将军大人的着实不像是你殷元的风格,由此推断,这位将军大人的军功一定极其不凡。” “那是!”殷元傲娇的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对于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例如我的狐狸爹爹,如意娘亲,我还是蛮恭敬的。” “少扯,还是说说你口中的这位将军大人吧。” 刑如意见常泰那边还在忙着,而她也无心去打扰常泰的“好事”,于是给自己端了一小碟的花生米,一小碟的干果,又寻了之前从洛阳带的半壶桃花醉,扯了殷元到一边儿清净处,彻底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殷元一边拿白眼翻着刑如意,一边继续给她讲将军大人的故事。 “长寿元年,西州都督唐休璟请求女皇收复被吐蕃夺走的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武帝,也就是女皇帝经过慎重考虑,派遣了曾经长期驻守吐蕃,知道吐蕃内情的王孝杰为武威道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兵讨击吐蕃,而我们的将军大人,便是在那场战争中初露矛头,也得到了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的重用与提拔,并且在赴京叙职的时候,还特意向武后举荐了他。 这武后,虽然十分信任王孝杰,但对于王孝杰举荐的人还是有几分疑虑的,于是便让身旁的人去调查。结果查来查去,查出这人竟是李氏宗亲,但如今却不姓李。 无论是出于安抚剩余李家人的需求,还是武后为进一步巩固自己地位的需要,也或者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武后借由王孝杰的举荐,开始有意的重用这位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之所以能崭露头角,除了过硬的军事才能之外,这脑子自然也是不笨的。对于武后的心思,他约莫着也能猜出几分,但我们的将军大人,丝毫不予理会,该打仗就打仗,该领赏就领赏,该休息就休息。在战场上,也丝毫没有“宠臣”的架子与模样,场场战斗他都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头,甚至孤身一人深入敌方阵营,靠一柄长枪取敌军将帅首级。 这一场、两场的或许没什么人在意,但几场战役累积下来,将军大人也便成了如今盛唐人人都知道的将军大人,他既是李氏宗亲的荣耀,也是武帝心中最满意的李家人。” “如此荣耀的将军大人,如何到了云家集?” “因为将军大人病了!”殷元沉了眸光,将声音也刻意的压低了几分:“据说是在领军出征时突染急症,如今别说是骑马射箭,取敌方将帅首级,就是单叫他坐着都有些费力。将军大人自知已无力再为朝廷效力,就恳求朝廷允许自己解甲归田。武帝倒是没有难为他,同意了他回乡修养的请求,却保留了他大将军的封号,甚至还在原籍帮他建了一座将军府邸,并赐予爵位允许世袭。 此次,将军大人就是携夫人回乡去的。因不喜被人关注,所以故意绕开了那些大城镇里的官家驿站,转而选这种较为偏僻的。” “原来如此!”刑如意轻叹了一声,“那将军夫人呢,当真长得很好看?” “跟我以及我的狐狸爹爹比起来,估摸着是不好看的,但是与娘亲你比起来,那可就说不准了。”殷元讨打的冲着刑如意挤吧挤吧眼睛:“对了,娘亲一早出去,事情可是办妥了?” 正文 第314章 蚕僵(5) “事情有些棘手,等天色暗下来之后我还要再去一趟。” “能让娘亲一天跑两趟的事情,一定不简单。”殷元眸子里闪烁着一丝玩味的光芒:“看来今晚殷元也有事情要做了。” “你也想去看看?”刑如意听出殷元话中的意思,摇了摇头:“今晚,你还是待在家里吧。我总觉得那更夫家中有些怪异,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娘亲的眼睛都看不出来?” 殷元指的是刑如意的鬼目。当刑如意使用鬼术时,她的眼睛就能够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与传说中的阴阳眼十分相似,所以简称为鬼目。 “我这双眼睛,也不是事事都能看清楚的。若是遇到那种修为高一些的妖或擅长使用障眼法的鬼怪,我与普通的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你还记得在洛阳时,我们曾去过的兵工厂吗?也就是第一次遇见莫须有的时候。当时我差点被鬼迷了眼,甚至还差一点被那只女鬼上了自己的身,要不是有你狐狸爹爹在身旁,兴许娘亲就回不来了。” “娘亲一定回的来。”殷元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这世上,就算没有了狐狸爹爹,也还有殷元护着娘亲你。除非殷元同意,旁人想要欺负娘亲,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那点肉够不够给殷元塞牙缝儿的。” “这一张嘴就是吃的,看来你狐狸爹爹不在的这段日子,娘亲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让你饿肚子了。这样,等过了今天晚上,我让李茂陪你出去觅食如何?” “切!殷元若真想找吃的,还用李茂跟着。”殷元皱了皱鼻子:“那莫须有妖道也不知道走了没有,若我晚上出去,那妖道再趁机来欺负娘亲怎么办?肚子嘛,有这些鸡腿垫着,也饿不到哪里去。” 刑如意摸了摸殷元的头,去看常泰,却见围着常泰的那些妇人有些奇怪。按说,这些人在购买了胭脂水粉之后,就应该要离开的,就算是相中了常大哥这个人,也会稍后再寻时间过来,而不是围堵在这边。 “殷元,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很奇怪?” “当然奇怪,常叔叔虽英俊不凡,但行情也没有好到这种时候,竟会惹得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围着他不走。”殷元说着,朝那些人瞟了瞟:“娘亲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动作都十分的相似,就像是木偶戏中的那些提线玩偶一般?” 经殷元这么一提醒,刑如意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些人,虽有老有少,有衣着讲究的,也有衣着普通十分随意的,但围堵的姿势却是一模一样,都是一只手举着,另外的一只手向下垂着,往前挤的时候,都是后脚抬空,只用脚尖着地。在购买到胭脂水粉之后,不管是付款的,还是没有付款的,都没有仔细去看手中的物品,而是直愣愣的望着常泰。 再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发现不光这些人姿势雷同,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复制的一般,一模一样。常泰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被堵的面红耳赤,估摸着他也没有仔细去听,因而尚未发现这里头的古怪之处。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也就是娘亲带着阿牛离开铺子之后。准确的说,是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来过之后,她们方才询问而至的。” “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刑如意不解的看着殷元:“这两个人到咱们胭脂铺做什么?难不成是朱氏的案情又有了什么变故?” “与朱氏的案子无关,这将军夫人是冲着娘亲你来的。” “我?”刑如意彻底迷惑了:“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将军夫人。” “娘亲不认得,但是常叔叔认得啊。”殷元扯了扯嘴角:“这将军大人自患病之后,就一直在神都修养。按说,这将军与捕快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类人,但偏偏,咱的这位将军大人与常叔叔私下却十分交好。此次,常叔叔他护送四娘回京,顺道也去将军府看望了一下将军大人,得知他的病情越发严重,且连皇城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于是便向将军大人推荐了娘亲你。所以,这常叔叔前脚刚到云家集,后脚将军大人就带着夫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哦,听说将军大人与夫人是昨个儿寅时才到的,就住在驿馆中。今日一早,将军夫人安置妥当之后,便请县令与她一同前来咱们胭脂铺请娘亲你过去帮将军看病。可惜,来的早不如赶的巧,那会儿娘亲刚好带着阿牛出去了,于是将军夫人在与常叔叔寒暄了一阵子之后便回去了。李茂也是那个时候跟过去的,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像是看上了这位将军夫人一般。” “说了大半天,你还是没有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跟将军夫人和常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娘亲你就不懂了。听说咱们的这位将军大人与我那狐狸爹爹一样,都是个死脑筋,坚决奉行一夫一妻制,所以将军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并未纳妾或者安排什么通房伺候的丫鬟。只可惜,将军大人与夫人成亲四年有余,这位夫人却一直都没有生养。 如今,将军患病,将军夫人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将军府的爵位无人继承,于是就瞒着将军私下放出话去,说是要帮将军纳妾。这名义上虽是妾氏,可是个女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倘若能被这位将军夫人瞧上,做了将军的侧室,无论将来生下的是男是女,在将军府中的地位都是一般妾氏所不能比拟的。 眼下,将军大人携夫人到了这云家集,听见消息的人们自然也是蠢蠢欲动。这不,听闻将军夫人驱车前来咱们如意胭脂铺,这一帮大姑娘、大婶大娘的便也都跟着寻了过来。” “既寻了过来,应该要见的也是那位将军夫人吧?”刑如意又瞄了一眼那些奇怪的人群:“将军夫人都走了,她们这些人干嘛围在我的铺子里,而且还是围在常大哥身边?常大哥只是个捕快,又不是将军,就算要成亲,娶的也是常夫人而非小妾。难不成,这些人是想明白了,宁为捕快妻,不做将军妾?” “娘亲以为这些凡俗女子都能像娘亲你一样,视权位如粪土,口口声声叫嚷着女子应该独立,应该自己赚钱自己花,若是赚的多了,就顺便养一养我那被乱臣贼子赶下台却貌美如花,气质如仙的狐狸爹爹?” “你娘亲我也是凡俗女子好不好?若非是先遇到了你的狐狸爹爹,没准儿这个时候,我也成了朝中某位大员的妻子甚至是皇子的妃子好不好?” 刑如意皱了皱鼻子,回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穿一回,既没有参与后宫争斗(即便她想,估摸着也没有这个机会,毕竟眼下当权的是位女皇帝。)也没有摆弄朝廷风云,更没有捕获当朝某位将军亦或者是皇子的心,仔细盘算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 殷元探知了她的心事,抿着嘴一笑:“娘亲莫非忘了,我狐狸爹爹也是曾经的青丘狐帝,虽说他自个儿有些不争气,被那些乱臣贼子给赶下了台,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复位是不是?” 刑如意回眸,看着殷元那双透着一丝算计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帮着你狐狸爹爹谋权篡位?”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刑如意立马自己给驳了:“不行不行,这是盛唐,又不是我跟你狐狸爹爹原本待着的那个时代。此时的青丘狐帝,就算不是他的祖宗也是长辈。当晚辈的哪能随随便便就去篡长辈的权。再说了,就你狐狸爹爹的那一身修为,难说能不能打得过青丘现在的那位。” “殷元可一直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娘亲您自个儿想的。”殷元眨巴眨巴眼:“不过,若是娘亲真想过一过那后宫争宠的瘾,殷元倒是不介意送狐狸爹爹上位,好歹也能混个青丘的王子当当。” 刑如意眯了眼,佯装有些狠劲儿的看着殷元:“你想都不要想!我与你狐狸爹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尽天下财富,然后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种上十里桃花,看后倚花看景,煮酒烧烤,乐哉美哉。” “赚尽天下财富?这只是娘亲你一个人的梦想吧,我狐狸爹爹可不是这么世俗的人。至于那什么十里桃花的,娘亲你想想也就是了,毕竟这是人间不是仙界,真要是中了十里桃林,光是看桃子都够你费神的。到时候,咱们不光得帮你看桃树,还得帮着你卖桃子。”殷元苦着脸摇了摇头:“太辛苦了,娘亲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开你的胭脂铺就好。至于这钱嘛?多了也未必好,够花就行,反正我与狐狸爹爹都好养,费不了多少钱的。” “找打是不是?”刑如意被殷元这么一说,思绪也给拉了回来:“还是说说眼前这些人吧,怎么就缠上了我常大哥?” “她们不是缠上了常叔叔,而是被他身上的那股气息给吸引过去的。再说了,咱们眼前的这些人,也都不是自个儿心甘情愿来的,都是身不由己。”殷元说着,指了指距离她们最近的一个年轻姑娘:“穿衣打扮都极为平常,除了头上戴着一只银钗外,再无多余配饰。衣袖上有明显的褶子印儿,且有被布带捆绑过的痕迹,一看就是需要经常挽起袖子干活儿的姑娘。衣裳整体都是偏干净的,但裙摆处却有被卤水浸湿的痕迹,且还沾有那种磨豆子才能留下的豆渣。还有,娘亲看看她的手。那手上也沾着不少豆沫与豆渣,一看就是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就跑出来的。 娘亲你也是女子,试问一句,倘若你心心念念的想要做某个人家的小妾,你会连手都不洗就来面见主家吗?就算再怎么心急,再怎么慌张,来不及换衣服尚能理解,可来不及洗手,这就有些不妥了吧?” “你的意思是……” “看这位姑娘的相貌,应该就是云家集上的豆腐西施周姑娘,而周姑娘显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在磨豆腐的过程中,被某个人硬给叫来的。” 殷元说着,刻意的加重了“某个人”这三个字。 正文 第315章 蚕僵(6) 某个人? 刑如意看着殷元的眼睛,猜测着他口中这“某个人”的含义。 殷元也没闲着,他用胖乎乎外加油腻腻的小手又指了指人群当中的一个壮硕妇人。 “这位大神,看模样,应该是来给自家女儿说亲的,但是娘亲你再仔细看看她的那张脸,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刑如意循着殷元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名妇人挤在人群中,因为身子壮硕的缘故,甚至将旁边的一名女子都给挤得变了形。坐在这个方位,很难瞧见妇人的正脸,但那背影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刑如意开始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进行搜索,终于,妇人壮硕的后背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到了一块儿。 “她是那个药农的妻子!胭脂铺开业那日,她曾到铺子里讨生意,一张嘴巴很是能说,说到最后,连我都抵挡不过,愣是买了她三十斤的桔梗,现在还放在那柜台下面。 我记得,那日她来时,身旁还带着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是她的大儿子。那孩子倒是个老实人,听说我要买三十斤的桔梗,当即就急了,说我可以少买一点,买这么多,若是用不了,会浪费。结果,被这妇人狠狠的丢了两个大白眼过去。 这对母子离开时,这妇人的儿子还曾频频回头看我。大概是因为没有帮到我的缘故,所以眼中还带着一丝的歉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当时也多看了几眼这妇人的背影,印象倒还算是深刻。” “娘亲怎么光记住这些了?”殷元无奈的摇头:“殷元倒是记得,那妇人的儿子之所以频频回头,是因为娘亲你长得好看,让人家一不小心就动了心,连带着与娘亲你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有些结巴。这不光脸是红的,就连耳朵根儿都是红彤彤的,看起来倒是比我这位正在忙里忙外的常叔叔还要老实可爱。 还有,闲聊时,娘亲你曾问过这妇人,家中有几个孩子。妇人回答说,一共有三个儿子,这带来的是老大,还有个老二在进学,老三顽劣,不爱读书,便与老大一样留在家中跟着父亲学习种草药。娘亲你当时还特别的问了句,妇人家中可有女儿,说女儿才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妇人呢,十分不屑的说了句,女儿再贴心也是要嫁人,去伺候别人的爹爹和娘亲的。她呢,肚子争气,生下的都是儿子,没有那种倒贴的赔钱货。” 经殷元这么一提醒,刑如意倒是回想起来,当日的确有这么一件事。她还因为妇人说起女儿时那种不屑的表情与眼神,在心中小小的鄙夷了一下。 “看娘亲的神色,娘亲你应该是已经想起来了。”殷元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娘亲你想想,这妇人家中既没有女儿,她今日前来是说什么亲,又是给谁说亲的。殷元可瞧着她不像是那种乐于说媒的人,也不像是会去操这种心的妇人。 再看她的脚底,明显的还沾着一些黑泥,这黑泥是种植特殊药材时所需要的东西。所以很明显,这名妇人也是在劳作中被某个人给唤来的。” “这某个人就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刑如意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下。 云家集只是盛唐成千上万个普通小镇当中的一个。之所以还算繁荣,也跟那个距离此处不远的云寨有些关系,加上来往的路途方便,距离县城也不算太远,所以朝廷才会在这里设置官员来往的驿站。 在云家集上,能排的上名号的人并不多,除了胡家兄弟之外,也就仅剩下几个做生意做的还算不错的人家,例如贩卖绸缎的朱氏案中的那个王江。可这些人,无论从那个方面进行分析,都与常大哥扯不上关系。若是冲着自己的胭脂铺来的,也没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寻一些姑娘、大嫂、大神的过来给常大哥说亲吧?这算是什么路数?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却又故意不说,净用话带着娘亲在这里绕圈子。” 刑如意伸出食指来,戳了戳殷元的头。 “好了,若你知道些什么,就赶紧说。你娘亲我还忙得很,可没有功夫听你在这边疑神疑鬼的猜想着瞎说。” “殷元才没有瞎说,只是事情被娘亲你想的过于复杂了。”殷元说着站起了身,口中默念着什么,伸出手来冲着那些人指了指:“这些人之所以能被某个人召唤来,不是因为某个人具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地位,而是她运用了邪术。眼前这些行为举止怪异,说话几乎雷同的人都是中了对方施加的傀儡术。” “傀儡术?”刑如意看了常泰一眼:“目的呢?总不会是为了给常大哥找个常大嫂吧?若真是如此,这施术的人倒是难得的好心。” “娘亲,孩儿发现自从狐狸爹爹离开之后,您这智商也是跟着往下降。不光是智商,就连您这鼻子都跟着不管用起来。娘亲难道没有闻到,咱们这铺子中多了些什么味道吗?” “味道?” 刑如意仔细的嗅了嗅,发现在各种胭脂药草混合的味道中,还有一股十分清新的果木香。这种味道极淡,又被各种胭脂水粉的味道中和着,若是没有仔细去辨别,很难辨别的出来。 “是有一股味道,一股十分清新的果木香,但眼下这个时节,草木大多已经枯萎,能发出这种香味的果木更是少之又少。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殷元指了指常泰:“自然是从常叔叔身上来的!娘亲回来了大半天,难道就没有注意到,这些人虽是围着常叔叔说些拉煤牵线,女子倾心的话,但鼻子却在不停的张张合合,做着与刚刚娘亲所做相似的动作。” 刑如意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那股淡淡的味道的确是从常泰身上散发出来的。可她与常大哥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从未发现他身上有这种味道。可若不是自身携带的,就一定是外来的,难不成今日常大哥知道会有这么多女子来访,所以刻意涂抹了香粉? 这个念头才起就被刑如意狠狠的甩到了脑后。用殷元的话说,自从狐狸走了之后,她这思考的能力的确是在下降中,如今连这种不靠谱的推演都能想的出来了。 “我记得你说过,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曾在我离开之后,到过胭脂铺。李茂是个小伙计,负责接待寻常的客人还行,像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这个级别的,他势必会去询问你的意见。你虽人小鬼大,但在旁人眼中,始终是个孩子,就算你肯出去相迎,他们也未必会将你看在眼里。所以,你一定回去找常大哥。 常大哥因为朱氏的案子,曾与县令大人照过数面,且你又说过,常大哥与那位将军大人私下相交甚好,想来与这位将军夫人也是相熟的,所以由他出面,自是再妥当不过。依照这三人的关系,常大哥势必会与他们站的很近,也一定会说一些客套话。所以,身上难免会沾染到一些旁人身上的气息。 这县令大人,我也是见过的。寻常的官员一个,身上除了男子自带的汗臭味,就是那些俗气的胭脂水粉味。上次见面时,我便闻见这县令大人身上至少有七八种的香味儿,且香味参差不齐,由此推算其家中的妻妾必定不少。县令大人若不是治理后院有奇招,让众多妻妾和平共处,其乐融融,就是苦于应付,让妻妾们围着他争风吃醋,也因此仅一日之间,身上就混杂了多种味道,且十分的难闻。 但今日,县令大人是陪着将军夫人一道来的。出门前,必定是沐浴更衣,身上就算有些味道,也不可能如此的清新雅致。所以,这果木香应该是来自那位将军夫人。常大哥与将军私下相交甚好,与这位将军夫人自是不陌生。依照常大哥一贯待人的仔细,没准还会做一些诸如搀扶类的动作,衣物相撞,肢体偶有接触,这果木香便染到了常大哥的身上。只是,这香味儿未免留的时间也太久了些。” “是久了些,因为这果木香不是寻常之物。在灵界,这香味儿也算是辨认敌我,寻找路径的一种手段。” “灵界、辨认敌我、寻找路径的手段?”刑如意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这位将军夫人来历不凡,而围在我们铺子中的这些人,都是冲着那位将军夫人来的。只不过她们来时,将军夫人的车马已经离开,但因为常大哥身上沾了这些气味,所以她们误将常大哥当做了是她们要寻找的那个人……目的呢?” “喏,这就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 殷元说着指了指常泰,只见原本还围在他身旁的那些妇人们瞬间变了脸色,竟一个个从袖口中抽出了染有黑色物体的七寸木钉朝着常泰身上狠狠的刺去。常泰虽是学武出身,但眼下这种情况发生的太过突然,纵然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但还是躲闪不过,手背和身上都被刺了几道口子。好在,冬季的衣裳都厚,未曾伤及皮肉。 “常大哥!”刑如意急叫了一声,脚下正想移动,却被殷元的小手给紧紧的拽住了。 正文 第316章 蚕僵(7) “娘亲慢着,这点小事,常叔叔他还应付的了。” 殷元拽住刑如意的衣角,眯起了眼,瞧着眼前那一群还在胡乱扑着的女人们。 “可眼前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妇人,依照常大哥的性子,就算他看出眼前这些人有些古怪,也一定不会出手,到时候伤的还是自己。” “娘亲放心,有孩儿在,常叔叔也不会有事的。这往后去青丘的路,少不得要面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若是不让常叔叔他提早练习,学会应对之法,日后可怎么办?难不成这一路上都还要指望娘亲你护着。” “自然不行,依照常大哥的性子,他宁可自己受伤,也绝对不愿躲在我的身后让我庇护。”刑如意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又担心常泰的安危,心中越发的着急。 被围在人群当中的常泰,就算再如何的后知后觉,这会儿也瞧出些不对来。这些原本还慈眉善目、娇羞可人的客人们在一瞬间就变幻了模样,各个眼神呆滞,表情亦是冷冰冰的。如同皮影戏中的提线木偶一般,只知道拿着七寸木钉往自己身上戳。 这冬日里的棉衣虽说厚实,却也经不住这些女人们的胡乱戳弄,若是再纠缠一会儿,受伤是轻的,只怕自己稍不留神就会给戳成一个刺猬。可若是自己出手,又担心伤了这些人,传扬出去,丢了他京城第一捕快的面子是小,只怕又会在云家集上掀起些风雨,给如意的这个胭脂铺带来麻烦和非议。 思索间,几只木钉子又朝着自己狠狠的刺过来。常泰一个闪身,眼前妇人手中握着的木钉就戳到了另外一人的身上。只见那人眼皮一翻,露出些许的白色,跟着就不动了。 “该死!” 常泰不会这些邪术,也不清楚眼前这些木钉上是否萃毒,但见那被木钉戳中的女子一动不动,心中也有些慌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在这慌乱之中,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误伤。于是,在情急之下,只能使出自己往日不愿意使用的损招。 常泰看准时机,略微低了身子,趁着那些妇人在胡乱扑着的同时,准确而快速的用手中的剑去扫她们的下盘。在挥剑时,也用了约莫三分的力气,保证可以顺利的将这些人扫倒却又不至于让她们受伤。 常泰的动作极快,只是一口茶的功夫,那些人就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扑扑的倒了一地。只是倒的也快,起身也快,尤其是那些没有被木钉刺过的年轻女子,很快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对着常泰发起了第二轮的攻击。 常泰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心里清楚,这些人肯定都是中了邪术,除非是被自己彻底打倒,亦或者被她们手中所拿着的木钉刺中,否则就会像是传说中的那些不死不困的僵尸一般,不停的朝着自己进攻。他是武人,自然不惧怕与这些妇人们纠缠,可若是一整天的这么纠缠下去,心中多少也会有些不耐烦。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办时,那几个站起来的妇人却直愣愣的站在了远处,只用一双满含幽怨的眼睛盯着他。 常泰疑惑的回身,却见殷元冲着自己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指着刑如意说:“我娘亲厉害吧?” “多谢如意!” 常泰不傻,他看的出来,刚刚出手的并非刑如意,而是眼前这个正在冲自己眨着眼睛的殷元。这个孩子,貌似是狐狸一手带出来的,若他会些术法,自己也不意外。虽不知他为何要将这些事算到刑如意的身上,但总归都是好意,于是也配合的冲刑如意道了个谢。 刑如意戳了殷元的脑壳一下,走到常泰身旁,关切的问了句:“常大哥,你还好吧?” “放心,我没事,就是衣裳被刺破了。”常泰说着,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那些妇人:“如意你可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这些人像是中了邪一般。” “我也不清楚,但殷元说,这些人是中了傀儡术。” “傀儡术,这又是什么法术?难不成这些人也是被那个叫莫须有的道士给弄来的?这个道士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此事应该与莫须有无关。”刑如意低头嗅了一下常泰身上的气味,“听殷元说,云家集上来了一位携着夫人的将军大人。常大哥在神都的日子比如意长,又是朝廷里的人,对这位将军大人可有所了解?” “如意你说的是李言李将军吧?” “李将军?我怎么听说这位将军是不姓李的。” “原本是姓李的。这位将军是李氏后裔,只因为朝中的那些变故,所以自小就随了母性。后因为奋力杀敌,战功赫赫,深得女皇的欢心,加上一些别的原因吧,前阵子又被女皇特许换回李姓。” “原来这位将军又姓回李姓了。”刑如意一副恍有所悟的模样:“那将军夫人呢,常大哥可也熟悉?” “算不上熟悉,只是我与这位李将军脾气相投,在很多事情上也能说到一块儿,故而在神都时也有些交集。将军夫人贤良淑德,与将军又是伉俪情深,通常将军在的地方,将军夫人也会陪在一旁,所以也见过几面,说过几句客套话。” “这将军夫人可使香粉?” “香粉?”常泰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如意你也知道,常大哥是粗人,对于这些事情向来都不怎么留意。只是,若你想要将生意做到这位将军夫人身上,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个心思。” “为何?” “将军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与神都那些官员们不同,他的夫人自然也与那些官员的夫人们不同。我所见到的将军夫人,极少做那种艳丽的打扮,衣衫也多是黑白两色,就像是在配合着将军的穿衣风格似的。这官家夫人们常戴的那些珠钗首饰,在将军夫人身上也极为少见,她戴的最多的就是一只木刻的兰花簪。据说,这簪子是将军大人亲手刻的。至于香粉之类的,因为将军大人对这些脂粉过敏,所以夫人她应该也极少使用。” “原来如此!既不是香粉,那这果木香,应该就是将军夫人自带的了。” “果木香!如意你说的是这个?那将军夫人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果木清香,若是离得近了,自个儿身上都会沾一些。”常泰说着,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以前在神都时,我每次从将军府回去,都会被小盛子打趣,说我去了烟花柳巷。如意你的鼻子向来都灵,怕也是闻见了我身上的这股味道,又听殷元说起早上将军夫人曾与县令大人来访,所以才问起这将军与将军夫人的事情吧?” “如意这些小心思,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常大哥你的眼睛。”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豆腐西施周姑娘的身旁查看她中傀儡术的情形。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在茅山术法当中有一种是可以操控别人的,名字就叫做傀儡术。只是这种术法,在茅山术中被认为是禁术,一旦使用,就会被逐出茅山。” “禁术?”常泰微微一惊,心中也约莫清楚,这所谓的傀儡术一定是不好的法术。 刑如意点头:“没错,就是禁术。因为这傀儡术是利用人的生辰八字,配用稻草人以血为媒,再用咒语加以沟通施法的。当那人的生辰八字与稻草人相和时,那个人的躯体就会被稻草人控制。只是,眼前我们所见到的这种傀儡术比起茅山术法当中的傀儡术似乎更高明一些。” 说到此处,刑如意暗中运用鬼术,用食指在周姑娘的身上轻轻的点了下。周姑娘的眼睛木呆呆的转着,从常泰身上移了过来,跟着,手握七寸木钉,动作僵硬的转向刑如意。 “两眼空洞无神,动作僵硬,很不自然,这些都是中了傀儡术的直观表现。”刑如意说着,用手在周姑娘的眼前晃了晃:“这傀儡术还有一个名字叫控魂术,从字面意思来看,就是利用术法操控人的灵魂。一般的傀儡术只能操控人的身体,但被控制者的意识是清醒的,可咱们眼前的这些人,是连意识都没有的。” “如意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被人操控了灵魂,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常泰看向那些人手中的七寸木钉。 “对!咱们眼前的这些人都属于被完全控制的傀儡人。”刑如意凑近周姑娘,先是看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七寸木钉,接着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若是从看病的角度来看,周姑娘此时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她本身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神奇的术法?”常泰自语着看向殷元。 他知道,狐狸不是凡人,这世间的很多人其实都不是凡人。所以,他也在心中猜测着,这暗中操控着傀儡的人,是否也不属于这个世间。对方所针对的是如意,还是他自己? 正文 第317章 蚕僵(8) “任何术法都是有高有低的,这傀儡术自然也是一样的。”刑如意解释着:“这操控人的形体容易,操控灵魂却不易。操控灵魂除了需要被控制着的生辰八字之外,还需要被控制者的精血、毛发等一些东西。所以在施法的时候,所需要的道具也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稻草人那么简单。可眼下的情况,又有些让人想不透。” “什么地方想不透?”常泰追问。 “娘亲的意思是,这施术者若是想要取得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精血与毛发不难,难的是她竟然取得了这么多人的生辰八字、精血以及毛发。” “那若是这施法者不是凡人呢?”常泰犹豫着问:“若对方不是凡人,是不是取得这些东西就比较容易,甚至也可能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能施法?” “不是凡人!”刑如意碎碎念着,又仔细的看了看周姑娘以及眼前这些中了傀儡术的人:“可若对方不是凡人的话,她又会是什么呢?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针对那位将军夫人呢?也许,她针对的原本就不是将军夫人,而是将军本人?” “如意,你在说什么?” “哦,我在想,这施术者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她针对的又是什么人?” “针对的是什么人?难道不是咱们。” “自然不是咱们!” 刑如意起身,将常泰拉到一旁,然后吩咐殷元去看看能不能解了这些人身上的术法。 她这如意胭脂铺在云家集也算是个颇为引人注意的地方,尤其今日这些中了傀儡术的妇人们又在铺子中闹腾了这么些时候,她猜测着,再过不了多久,这些妇人们的家人便会闻讯而来。若是进门后,看到这躺了一地的人,各种谣言就会纷沓而至,说不准,那位早上刚刚陪着将军夫人来过的县令老爷就该带着众多衙役再次光临了。 殷元要解傀儡术自然也要用些非常手段,刑如意有意不让常泰看见这些,就借口帮他缝补衣裳,直接拉他去了后院。 “如意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说着施法者不是冲着咱们而来,是冲着将军夫人甚至是将军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早上曾来过咱们如意胭脂铺,是常大哥你负责接待的?” “是我负责接待的。那时,你与阿牛去更夫家帮忙看病,李茂匆匆来报,说是县老爷陪着一位贵气的夫人来了。殷元年纪尚小,不适宜接客,所以只能由我出面。我也是出去之后,才知道,县老爷陪着的那位是李言李将军的夫人,她与将军大人是昨夜寅时到的。因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也不便惊动左右,所以除了陪同他们前来的县老爷之外,云家集上再无旁人知晓。” “既无旁人知晓,那铺子里的那些妇人们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刑如意这一问,倒是把常泰给问住了。 常泰摇摇头:“此事,还需要去查一查。” 常泰稍稍停滞之后,又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说了句:“还有有一事,自回来之后,我便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与如意你说。我与这位李言将军也算是旧交,得知他因病还京之后,我也曾多次去他府上看望,只盼望着他能早日康复,回到属于他的军营里去。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性格的人,在京城里待的时日越久,就越是不适应。我呢,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就算不适应,就算心中有些闷气,发泄出去也就是了。因为官小人微,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李言不同,他是李家的人,是女皇帝心中所忌讳着的那个姓氏的人。以前他不姓李,又远在边关,所以女皇可以对他宽容,朝中的人也可以当做他不存在。但他现在回来了,就算是因为患病回来的,可有军功在身,声名在外,无论是李家的人,还是武家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都很难不去注意他,不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如意,你身在民间,行在江湖,所以你不懂朝局变动,利益牵扯所带来的那些危险。我知道,李言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就算他不被自身的病痛给折磨死,也会被李家的人利用,被武家的人以各种理由治罪。加之,御医已经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所以我便推荐了你。 此次护送四娘回京,我又特意去了一趟将军府,将你擅医术的事情与他说了。李言是个聪明人,他心中明白,我劝他离京,并非单纯的只是劝他找你看病。所以,他没有犹豫,当即便唤了将军夫人过来,一方面上书给女皇,另外一方面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装,带了几名亲近的仆从,便随我一同出了神都。 我与他说好的,出了京城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便快马加鞭的追赶你与殷公子,待定下落脚点之后,再飞鸽传书,等他过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在这云家集开了这么一家胭脂铺,也没有料到李言与他的夫人这么快就赶到了。” “这些事,殷元都与我说过了。至于李将军的病情,待更夫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自会过去看看的。”刑如意的话,让常泰的心安定了几分。 “那刚刚你说的这些傀儡人……” “其实详情如何,目前我也不清楚,刚刚说的那些,也仅仅只是我与殷元的猜测而已。”刑如意说着,扯了扯常泰的袖子:“殷元告诉我,这些中了傀儡术的人是在将军夫人与县令大人到过胭脂铺之后才来的,且将军夫人曾放出话去,说是要帮将军大人纳妾。我原本只是好奇,若这些人都是冲着将军府的妾位来的,为何要纠缠在我的胭脂铺里,而且围着的那个人还是常大哥你?” 常泰睁大了眼睛,显然他是不知道将军夫人要帮将军纳妾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何向来桃花都不旺的自己,到了云家集竟像是突然间遇到了春天一般,桃花朵朵开,尽管这开着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烂桃花。 “是殷元提醒我的。他先是提醒我胭脂铺里有些不寻常的味道,接着又提醒我这些围堵在你身旁的妇人们个个都十分的奇怪,不光姿势奇怪,动作更是奇怪。” “动作奇怪?我不记得这些人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啊。只是觉得她们十分的啰嗦,同样的一句话,竟在我的耳朵边说个不停。若非我的脾气还算好,当真要怒了。” “原来常大哥你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没错,除了言语重复,十分啰嗦之外啊,这些人还会在不自觉时做出同样的一个动作。”刑如意说着,做了一个轻嗅的动作:“她们都会下意识的的去嗅常大哥你身上的味道。” 常泰蹙眉,抬起自己的衣袖,放在鼻端轻轻的嗅了两下。 “常大哥你虽然是个极好的男儿,浑身上下也满是英雄气概,但我却不认为这些人都是被你的男子气息所吸引。若只是那些妇人还好,可那些尚未成亲的姑娘家也做出这样不雅观的动作来,就太不合常理了。 可她们若不是被常大哥你自身的气息所吸引,又为何要做出这样一个不雅观的动作来?答案就是胭脂铺中突然多出来的那股清新的果香味儿,也就是原本不属于常大哥你身上的那股味道。 常大哥是好男儿,将来也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但这样内秀的品质,如意不信这些妇人们仅凭着今日瞧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可以推断,她们明面儿上都是冲着将军府的妾位而来,但实际上却是被人暗中操控,假借心仪将军府的妾位而行刺杀的目的。 那些七寸木钉,虽我还没有仔细去研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应该就是凶器,至于针对的是将军夫人,还是李言将军本人,也还需要再去调查。就眼下我们所看到的情形,那些妇人虽被人暗中操控,但却是依靠着气味来辨别对象的。只是她们来的晚了些,来的时候,将军夫人已经回去了,而常大哥你身上又沾染了将军夫人身上的果木香,所以才被她们当做了围堵以及攻击的对象。” “我说那些人的言语怎么颠三倒四,听起来有些不大对劲。若当真是心仪我,直接向我说明心意即可,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介意,还说什么只想当个妾氏。我尚未娶妻,又何来的纳妾。被如意你这么一说,常大哥倒是明白了,原来那些人相中的不是我,而是将军。” 常泰说话的口吻虽带着些戏谑的意思,但表情却是十分的严肃。 “这么说来,那幕后之人所针对的也应该是将军府,只是运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傀儡术,说明对方的心思极其阴暗,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越是这种小人,就越是难以防备。常大哥既然已经知道了内情,不妨去驿馆走一趟,给将军大人或者是夫人提个醒,多少也能有些防备。”刑如意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若是见到李茂,就让他留在驿馆中照应,暂时不必回来。那幕后之人既用的是傀儡术,铁定也不会在明面儿上有所行动。常大哥与将军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也不善于防备这些只在暗中进行的术法。李茂他对于这种事情,多少懂一些,留他在驿馆中,常大哥你也能心安一些。” 常泰眼睛倏地一亮,对着刑如意抬了抬手,嘴上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正文 第318章 蚕僵(9) 人人都以为午夜可怕,是因为它伸手不见五指,在寂静无声中仿佛藏着什么。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在天亮之前的破晓,才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段。 在那时,一切的光亮都不见了,只剩下潜伏在黑夜中的眼睛,灼灼的盯着你。民间传说,破晓时分也是鬼魂回家的时间,在这时为了避免生人与他们相见,神灵便用黑暗遮住了凡人的眼睛。 此时,云家集的天正接近破晓。 更夫的妻子循着往日丈夫打更的路线,穿过小巷,走到一条更为宽阔的街面儿上。她穿着一身黑衣,表情木然,脸上则像是糊着一张苍白的纸,在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奇怪。 她一边走,一边唤着丈夫与儿子的名字,只是每喊一声,她的声线都会拉的格外长。在寒冷的冬夜里听起来,有些让人瘆得慌。那些被叫喊声惊醒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的孩子裹进被子里,双手捂住孩子的耳朵,眼睛则穿过黑暗,望向窗外。仿佛也在恐惧着什么。 阴冷的风从阿牛的头顶拂过,他缩涩着身子,蹲在路边,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护住香头的那一点红。 按照刑如意的吩咐,他与婶娘找到了云家集中最为高寿的两位老人,托请她们帮忙制作寒衣。可紧赶慢赶,还是只做出了两件,所以余下的这个路口,就只能由他自己守着。 冷风钻进阿牛的颈子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落到香头上,红光似乎暗了些。阿牛心急的低下头,赶紧冲着香头吹了两口气,见红光恢复如初,才松了口气,身子软软的坐到了地上。 一股凉意,透过臀部,顺着脊柱向上攀爬,阿牛忍不住搓了搓手。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身旁的枯草随风而摆,嗖嗖的声音连成一片,阿牛的脸立刻变白了。因为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趁着风声起来的时候,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咔嚓!” 一道雷声自半空炸起,阿牛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同时抬眼向上望去。 漆黑的夜里,一双猩红的眼睛,与他对视着。 阿牛张嘴惊叫,身子一歪,便斜斜的超前倒去。跟着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响动,然后鼻子闻见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儿,最后是一个醉意朦胧的带着怪笑的声音。 “折了!折了!你烤火的香折了!” 阿牛随即反应过来,自个儿眼前站着的并不是什么荒野里的鬼怪而是一个醉醺醺的人。他随即翻起身子,借着破晓前的那一缕微光,看向地面。 地面上,散落着几段香,香头依然燃着,小小的红光,也像是一只带着嘲讽的猩红的眼睛。 “混蛋!”阿牛气急,朝着醉汉扑过去:“让你吓人!我让你好端端的出来吓人!” “鬼!鬼来了!”眼前这醉汉虽然看上去脑筋有些不大正常,但在面对着阿牛的追打时,身形却是异常的灵活。他一边闪躲,一边嘻嘻的笑着:“香折了,鬼来了,你们就要倒霉了!” “你才倒霉!你个混蛋要倒大霉!”阿牛见自己压断了香火,知道已经坏了事,心中本就是又怕又急。听见醉汉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准了醉汉移动的方向,使劲的往前一扑,将其压在了地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随着远处传来的公鸡打鸣声,天也渐渐的亮了起来。打累了的阿牛翻身躺在地上,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去跟刑如意交代,又如何去跟婶娘交代。他守着的香断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婶娘的叫魂,叔叔与侄子的魂魄还能不能被叫回来。 心里越想越乱,加上自己苦哈哈的熬了大半宿,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竟被这个醉汉闹腾的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心中就忍不住有些发狠,索性一个翻身,又扑到醉汉身上,准备再次开打。 可手刚刚扬起来,阿牛就怔住了,因为眼前的这个醉汉他认识,是胡家的大老爷胡大。 娘去世之后,他从山里搬了出来。回到云家集的第一天,便遇见胡家在办丧事。说起来,这胡家办丧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光是这胡大的妻妾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在云家集上有句歌谣,说是胡家风水奇,老大爱娶妻,三月娶一个,四月办葬礼。可他回家那天,遇见的葬礼是给胡家的二老爷办的。 听说,这二老爷是突然亡故的,所以办葬礼的方式也与别的不同。这棺材是寻常大小的一倍也就罢了,毕竟胡家有钱,死的又是二老爷,棺材大一些也能说的过去。可这棺材上,竟还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上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线。听旁边看热闹的老人说,那是压棺符,虽盖着的是棺材,但其实是在压里头的东西。这胡家做事一向邪性的很,没准儿这二老爷不是因病而亡,而是被什么邪物取了性命。 想到丁丁,阿牛心中也是一阵猛寒。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忽然看见在那些抬着灵柩的人中间还多了一个人。之所以会感觉那个人是多出来的,一是因为他手中并未拿着什么东西,二是他太老了,老到胡家压根儿就不会请他来做事。 阿牛想到这里时,就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个人多瞟了两眼。那是个已到知天命年纪的老人,穿着黑色的棉布衣裳,也抬着一双冰冷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 “那个人是谁?”阿牛被那双眸子瞧的有些不自在,用手轻轻扯了扯身旁一同看热闹的老人,“我瞧着那人眼生,也不像是胡家的人,怎么好端端的竟站在人家的送灵的仆从当中,多奇怪啊。” “奇怪的人?哪里有,我怎么没有瞧见?” “就那个老头,穿着一身黑棉袄的,站在灵柩左边的那个。” 阿牛刚想用手指指给身旁的人看,却发现那个原本看着他的老人不见了。 “见鬼了!见鬼了!”阿牛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他慌忙转身,朝着如意胭脂铺奔去了。到了铺子里,李茂只瞧了他一眼,就递给他许多的干柳树叶,让他泡水去晦气。 事后,他也曾含糊的对掌柜的提起过这件事,掌柜的只瞟了他一眼,告诉他,那老人兴许是冥界的接引人。按说,凡人是看不见接引人的,但阿牛刚刚丧母,又是从山里出来的,身上难免也会带着些阴气,所以才能看见那个老人。 虽然,他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人家是有些不礼貌,若是遇见那种小气的接引人,少不得还要捉弄他一番。不过他既已经知道错了,在心里向人家默念几句抱歉的话也就是了,不必放在心上。 掌柜的虽说的简单,可阿牛的心还是悬了几日,见并无事情发生,这才逐渐的淡忘。如今,在这荒郊野地里竟遇见发了疯的胡大,阿牛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想了想,还是将胡大硬拖着带回了婶娘家。阿牛知道,这个时辰,掌柜的必定还在。不管是折了香的事儿还是胡大的事儿,只有掌柜的才知道要怎么办。 刑如意一直待在更夫家中,等阿牛与更夫的妻子一前一后的离开之后,她便用鬼术仔细的在更夫家探查了一番。发现更夫儿子的魂魄,就留在家中,并未离开,于是就用引魂之法,强行将他的魂魄塞回体内。至于更夫本人,情况则有些奇怪,他的魂不像是丢了,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吃了,而且吃的还不是很干净,倒像是有些挑食。 刑如意蹙了蹙眉,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密密麻麻,不大像是人的。等她走到窗口一看,发现院子中似卧着一个什么东西,待看清楚之后,不由得全身一阵发麻,一股寒意直接从头顶盖落了下来。 刑如意自认为拥有了这身鬼术之后,她就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这世上还有两样东西是她最怕的。一种是那种软趴趴的软体动物,例如蛇,而另外一种就是这种长着密密麻麻脚的,例如蜈蚣。 现在,就有一只硕大的蜈蚣趴在更夫的院子里。它通体黝黑,数不清的脚像是冬季里干枯的黑色藤蔓,紧紧的抓在地上。刑如意顺了顺气,深呼吸,仔细的观察着那只蜈蚣的动向,可看来看去,她却没有看见这蜈蚣的头在哪里。 正想着,院子里的那只蜈蚣开始移动了。它蠕动着黑色的身体,快速的朝着房门这边爬来。那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听的刑如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紧张的盯着那团黑色的正在移动的东西,心中一瞬间盘算了数十种可以消灭它的办法,可偏偏,因为内心深处对于这种动物的恐惧,让她的双脚竟移动不了分毫。 就在刑如意紧窒呼吸,等着蜈蚣破门而入之时,那只蜈蚣却在房门前停了下来。蜈蚣像是知道刑如意站在窗口看着它的一般,它侧了侧身子,对着窗口慢慢的抬起了头。 正文 第319章 蚕僵(10) 刑如意一下子就给惊住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蜈蚣,只是没有见过如此大只的蜈蚣,更没有见过这样一只长着女人脸的蜈蚣。 在破晓前的黎明当中,那只蜈蚣就那么仰着头与刑如意对视着。尽管那张脸长得有些古怪,但刑如意仍是瞧出来,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有着细长的眉毛,水杏的眼,挺翘的小鼻子下面是一张犹如樱桃一般的小口。这样一张原本应该算是好看的脸,此时却长在一只硕大的蜈蚣身上,让刑如意顿时觉得自己不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带着汗毛都倒立起来。 蜈蚣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小嘴轻轻一咧,竟发出犹如婴儿一般的叫声。 刑如意头皮发麻,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虚掩的木门。她发誓,若是早知道破晓之后,等来的不是更夫的妻子也不是自己铺子里新添的那个小伙计阿牛,她一定会将这扇门给堵的死死的。 眼下,蜈蚣就趴在门的那边,刑如意紧提着一口气,默默的燃了一束鬼火。 门动了,门上的木栓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刑如意深吸一口气,指尖幽蓝色的鬼火却不争气的“噗呲”一下灭了。下意识的,她的双眸快速的扫向木门,果然,蜈蚣快速的发起了进攻,只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朝着自己扑过来,刑如意的眼前只剩下那些胡乱晃动着的脚。 一时间,她竟忘记了要反击,甚至连鬼术都忘记了使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脑海中瞬间划过一个自己被蜈蚣压成饼的画面。 “呼!” 一阵风袭来,紧跟着是熟悉的,在看似冷淡的口吻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温柔的呼唤声:“如意!” “狐狸?”刑如意下意识的回应,随后又提醒自己,这可能是大蜈蚣制造出来的幻觉。 不等她思考完毕,整个人就被那阵风带着旋转起来,待到眼睛再次睁开,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硬的躺在一个暖暖的怀抱里。她的脸蹭的一红,本能的就想挣脱开,岂料头顶上却传来一个略带压抑的,沙哑的声音:“乖,别动,让我抱抱你!” “狐狸?”刑如意抬起头,目光中全是狐狸那张英俊无比的脸。她转过身,用手捧住狐狸的脸,头一次发现,原来狐狸精也是会长胡子的。那些青色的胡茬子有些微刺,指腹更是触摸到了一些沙尘。她的眼中瞬间就布满了心疼,嗔怪着说了句:“你这一路上是不是都没有休息?狐狸,没有我的允许,你凭什么这么虐待你自己。” “别哭!”狐狸抹去刑如意眼角的泪,轻叹了口气,将她用力的拥进怀里:“我,想你了,一刻都等不了。” “傻狐狸,我就在云家集上啊。之前莫须有骗我,想让我离开云家集去找你,我耐着性子思考了一夜,最终决定还是留在这里。我知道,你不让我跟着,一定有你的原因,若是我不听话,顺着莫须有的话去找你,没准儿只会给你增添麻烦。你呢?有没有受伤,赶紧让我看看。”刑如意说着,就要挣脱开狐狸的怀抱。 狐狸满足的一笑,将她越发抱的紧了些。 “我很好,没有吃苦,也没有受伤,我还是你的殷臣司,你的俏狐狸。” “瞎说。”刑如意红着眼睛指控:“你明明就把自己饿瘦了!还有,你的脸,摸着都硌得慌,也不知道在风沙里吹了多久。还有,你竟然长胡子了。我以为……我以为狐狸精都是不会长胡子的。” “怎么,嫌弃我了?” “对啊,嫌弃你了。”刑如意皱了皱鼻子:“嫌弃你都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了,居然还是这么好看,老天爷真不公平。” “老天的确不公平!”狐狸自胸中发出闷笑:“像我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居然只瞧上了你。” “殷臣司,你找打是不是?”刑如意说着,冲狐狸身上挥出一记粉拳,只是拳头落下时,很轻很轻。她咬着唇,将额头抵在狐狸胸前,同样闷着声音说了句:“殷臣司,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去青丘找你,才不管那个莫须有会不会在半路给我下套。” 狐狸轻吐一口气,用下巴轻轻磨了磨刑如意的脑袋:“幸好,我回来了!” “对呀,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就被这只快要成了精的大蜈蚣给压成如意牌儿馅饼了。”刑如意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在狐狸身上蹭了蹭鼻尖。“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若是再晚来那么一小会儿,说不定就见不着我了。” “不会见不着的,就算我不来,殷元也会来的。”狐狸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刑如意听的出来,他是担心的。 “好了,咱们回家再抱。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地方,若是被人瞧见了,指定要笑话咱们。”刑如意红着脸,用手指戳了戳狐狸,“你可知道这蜈蚣的来历?这云家集虽在山峦起伏之处,可如此大的蜈蚣,一定不是俗物。对了,你有没有看过这蜈蚣的脸,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我估摸着是只雌的,没准儿再过些日子就修成人形了。” 狐狸虽是满脸疲态,听见刑如意这话,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宠溺的刮了刮刑如意的鼻子:“起初,听殷元说你自我走后是越来越笨我还不信,这会儿我总算是相信了。” “什么意思?” “你呀,当真以为这人是那么好修的吗?”狐狸走到那只大蜈蚣身旁:“这凡间之物,若想修成人,其困难程度不亚于人想要修成神。除了要苦修之外,还要经历重重考验。就眼前这么个东西,充其量,也就是有了那么一点灵性,想要修炼成人,没有个几百上千年,怕是一点指望都没有。” “可我明明看见它长着一张女人脸,莫非是我眼花了。” “不是你眼花,而是受惊过度,没有看仔细。”狐狸说着,蹲下身子,将手探到了那大蜈蚣的脸前:“你来,仔细看着。” 说实话,刑如意并不想看,可当着狐狸的面,自己又不愿意露怯,于是只能慢慢的,慢慢的挪到狐狸身后,半睁着眼睛,上身稍微的往前探了探。 “不用怕,这东西已经死了。”狐狸说着,手指快速的在大蜈蚣脸上一揭,竟揭下一张半透明的人皮来。 “这是——”刑如意快速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人皮面具?大蜈蚣带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它指望带着这个东西混到人类中间?” 想到刚刚她与大蜈蚣一个在窗户里头,一个在窗户外头对视的奇怪景象,刑如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难怪刚刚它不直接进攻,而是趴在窗外与我对视。感情,是想测试一下它脸上的这个面具是否管用?” “如意!”狐狸起身,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若我知道,你没有我在一旁照应,就会变得如此笨拙,说什么我也要将你带在身旁。” “臭狐狸,你竟然敢说我笨!”刑如意瞪了瞪狐狸:“算了,看在你风尘仆仆赶回来救我的份上,刚刚的这句话,我允许你收回去。” “收回去?”狐狸摇摇头:“才不!” 遇到耍赖皮的狐狸,就算是刑如意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我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与你这只成了精的狐狸比起来,就更没有什么智商可言了。所以,你说的好,你说的对,谁叫你是我刑如意相中的男人呢。” 狐狸微一瞪眼,跟着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这人皮是被缝在大蜈蚣身上的。” 狐狸将手中的人皮举起来,对着窗外的白光。刑如意终于明白狐狸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在这张人皮的边缘,还留着十分清晰的针孔。低头细看,在大蜈蚣的脸部,也还留着一些线绳。只是刑如意不懂,好端端的,谁会将脸皮缝到一只蜈蚣的脸上呢。 “这藏在大蜈蚣背后的又是个什么人,怎么会如此变态,竟将一副这么好看的女人脸孔给缝到了一只蜈蚣的身上。难不成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还是他贪恋这张人皮,为了能够时时看着,所以赶紧缝到自己饲养的宠物身上?讲不通,我也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真相如何,自会有人告诉我们的。”狐狸在房中寻了一块布,将那人皮给包裹起来。后又施法,将大蜈蚣的尸身焚毁。只一会儿功夫,这房中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不过房中多了一只俊俏的狐狸。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很明显,是属于人类的。刑如意打开门,朝着外头望了一眼,却见更夫的妻子,也正抬着头看她。 简陋的木门,一身黑衣的妇人安静的站在那里。破晓时分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组成了一幅十分别致的画面。 “大嫂回来了?” 刑如意张口唤着,冲门口的黑衣妇人笑了笑。 妇人点点头,目光警惕的穿过微敞的窗口,望向里头。 正文 第320章 蚕僵(11) 狐狸默默的站在刑如意身后,目光直视着站在门口的那名黑衣妇人,眼眸中带着一丝冰冷,嘴角轻轻往上扯了扯。 黑衣妇人的眸光同样是阴冷的,她紧了紧棉衣,走进院子里,故意错开眼,不再与狐狸对视,而是问了刑如意一句:“怎么样?我相公与儿子的魂可是被叫回来了?” 黑衣妇人才刚刚问完,屋子里就传来更夫儿子苏醒后喊的第一声娘。 “看来,我儿子醒了。” 黑衣妇人说着,笑了笑,但那表情平淡的仿佛这屋子中刚刚苏醒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刑如意终于知道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是表情。 自己的丈夫与儿子一夜之间离奇病倒,作为妻子和母亲,黑衣妇人的表情都太过冷淡,即便是慌张,也仅仅只是言语上的慌张,从她的眉眼里,什么都看不到。 当黑衣妇人从刑如意的身旁经过时,狐狸下意识的将刑如意往后扯了扯,而刑如意却专注在黑衣妇人随身携带的那一缕淡淡的果木香上。 她稍稍蹙眉,终于弄清楚了第二个让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气味。 将军夫人身上带有这种清新雅致的果木香并不奇怪。将军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身旁相伴的事物也多是野外那些纯天然的环境,不管将军夫人是为了迎合将军本人的喜好,还是她原本就是那种肃静淡雅的女人,身上带有这种香味似乎都属正常。 更夫的妻子却是不同。 更夫家境贫寒,一家三口的生计几乎都要靠着更夫打更来过活,而作为他的妻子,平时在家中也多是操劳家务,照看孩子。再者,从眼前这个家中的陈设来看,更夫的妻子并不像是那种特别讲究的人,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随手摆放,而堆积在木箱上的衣服,也多是那种寻常的适合做活的面料,上面沾有油烟味儿却唯独没有胭脂水粉的香味儿,更没有这种清新的果木香。 “狐狸,我有一种知觉,好像眼前站着的这位大嫂并不是更夫的妻子。” 刑如意说着,忽然快速的走向黑衣妇人。她原本只是想凑近一些,看看能否再从更夫妻子身上找出一些疑点。谁知,才刚刚凑近,黑衣妇人便随即转过身来,嘴巴大张着,冲她吐出一团的黑气来。 刑如意眼瞧着一团黑气朝自己袭来,大脑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腿倒是先快了一步,快速的侧向一旁,紧跟着出手袭向黑衣妇人。 黑衣妇人刚想要闪躲,狐狸已经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她想要移动的方向,且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盯着她。 “动手袭击了我的娘子,还想着溜走,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娘子?”黑衣妇人发出一声冷笑,虚晃着做了一个攻击狐狸的假动作,然后快速转身,再次袭向刑如意。 狐狸压根儿动都没动,只是将目光移向刑如意,说了声:“小心些,她虽只是一只恶鬼,可到底有些戾气跟脾气。你若不当心,也是会吃亏的。” “臭狐狸,原来你早就瞧出来了?” “没有很早,只是为夫不像你那么迟钝罢了。好歹也是我殷臣司瞧上的女人,怎么就被一只恶鬼给戏弄的团团转。小如意,你可当真有些丢为夫的脸。” 狐狸说着摇了摇头,明明就是在秀恩爱的节奏,却偏偏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再看黑衣妇人,原本平静的脸,竟因为狐狸的这几句话而微微发怒。袭向刑如意的拳头瞬间化为爪形,且恶狠狠的朝着刑如意白皙的脸蛋抓过来。 “想毁我容?女人不能这么为难女人吧!” 因为有狐狸在一旁撑腰护驾,刑如意打起架来自然也有气势多了,不管是躲闪,还是主动出招,都颇有些武林高手行云流水的架势。 幽蓝色的鬼火燎过黑衣妇人的脸颊,屋子里顿时发出一声尖叫,紧跟着一团黑色的影子,从黑衣妇人的身体里窜了出来。 “想跑?狐狸,给我拦住她!”刑如意小泼妇似的喊着,同时将自己的袖子卷起来:“我倒要看看,在这云家集除了莫须有那个老道士外,谁还敢给姑奶奶下套子。” 一伸手,抓住了那团黑影,黑影之中的女人惊慌的回过头,却把刑如意给吓住了。她见过很多鬼,尤其是女鬼,那种死相特别惨烈的也有,但像自个儿眼前这种既没有脸,也没有脸皮的女鬼却是少之又少。 “看清楚了?害怕了?”女鬼发出奇怪的笑声,跟着整个人都转了过来,与刑如意面对面的站着。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刑如意脑海中忽然闪过很早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的画面。惊慌失措的女主人公被捆绑在木床上,凶手端来滚烫的热水,然后一瓢一瓢的淋在女主人公的脸上。那张原本姣好的脸庞开始起泡,最后慢慢变得轻薄。薄薄的,尖利的刀片沿着女主人公的发际线划开,然后用手拉住脸皮的一角,“刺啦”一下就给撕了下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时候,女主人公还是活着的。 刑如意猛然的打了个激灵,摇摇头,不让自己再回想下去。当年,无意间看到的那部恐怖片,足足让她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 眼下,她就好像重新将自己置入了那个噩梦当中,而且还与女主人公面对面的站着。这种视觉与心理的双重刺激,让她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她后退一步,错开眼睛,哑着声音说了句:“狐狸,你来吧!” “好!”狐狸点点头:“若是不想看,就闭上眼睛休息会儿。等我处理好了,就带你回家。”说完,抬起一只手来,准备收了这只没皮没脸的女鬼。 几句口诀念过,正要施法,狐狸的手却被某个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的人给死死的抱住。仔细一看,竟是那个刚刚才苏醒过来,尚未缓过劲儿来的更夫的儿子。只见他使劲全身的力气,牢牢的抱住狐狸的手,冲女鬼急切的喊着:“快走!你快点走啊!” 女鬼看了更夫的儿子一眼,竟将他给看傻了。大约,他也没有想到,女鬼竟是这样的一副面孔。可机会稍纵即逝,就这么一迟疑,女鬼消失不见了。 待房中黑色的烟雾全部散去,地面上除了昏迷的更夫妻子外,就只留下一面铜镜。 “这镜子……” “应该是她的家吧!”狐狸说着,将铜镜接了过去。翻到镜子背面时,他对着刑如意指了指那名凸起的女子形象:“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概就是那名女子真正的模样。” “那,那名道士呢?我瞧着怎么有些像是莫须有。” “比莫须有难看多了。”狐狸不屑的评价着:“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名道士的眼中全都是邪气?莫须有的行事作风虽不怎么样,但他的目光是清明的。” “的确,莫须有那个家伙,明明就是一肚子的坏水,偏偏眼睛里却干净的很。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接二连三的被他戏弄。算了,不说他了,提起来就觉得一肚子的火。这铜镜我见过不少,藏在铜镜中的女鬼倒是第一次见着。” 刑如意说着,将铜镜要了过来,递到更夫儿子跟前:“你知道这铜镜是怎么来的吗?” 更夫儿子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开口。 “你爹,你娘,可都是被这铜镜中的女鬼给害的。你倒好,身为人子不帮自己的爹娘报仇也就是了,竟还给我们捣乱,将这女鬼给放了回去。” 听刑如意说起自己的爹娘,更夫儿子咬着的唇慢慢松开了。他低头,看着床沿,闷闷的问了句:“那我爹我娘都怎么样了?女鬼已经走了,他们是不是也该醒了?我爹跟我娘,都会没事的对不对?” “不对!”刑如意气恼的将镜子收起来:“你小子运气好,只不过是丢了魂,你爹可就惨了,他的魂魄没了,被人给吃了。若我没有说错的话,就是被你刚刚救下的那只女鬼给吃了。她先是吃了你爹的魂魄,跟着又借了你娘的身子,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看不清她的本相,差点着了道。 这善良是好事,英雄救鬼也没什么错,但是在出手救鬼之前,你是不是要先弄清楚这只鬼值不值得救,该不该救?你爹眼下是醒不了了,能拖几天就拖几天吧,若是实在拖不下去了,就给他准备后事吧。 至于你娘,倒是没什么大碍,将我之前留下的那些草药煎了给她服下,顶多过两个时辰,也就醒过来了。但是女鬼未除,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这藏在铜镜里的女鬼还会不会回来找你娘。” 更夫的儿子终究还是年纪小,也没经过这样的事情,刚刚因为搭救女鬼而生出来的勇气在听见这几句话后瞬间消失无踪。他红着眼,淌着泪,可怜兮兮的看着刑如意:“那要怎么办?” 刑如意无力的吐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镜子:“想要你和你娘平安无事,就告诉我,这面铜镜是从哪里来的?” 更夫儿子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这镜子不是我家的,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娘拿着这面镜子。再然后,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瞧见了一位姑娘,看见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非常的可怕,以至于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分清楚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我只知道,那位姑娘很可怜,我得帮帮她。” 更夫的儿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刑如意与狐狸都听明白了,他口中所谓的姑娘,应该就是那只既没有脸,也没有脸皮的女鬼。 正文 第321章 蚕僵(12) “古有新人,着红袍,配铜镜,铜镜护心,身死而凝怨气。”狐狸拿着那片铜镜反复观看,之后竟得出了一个让刑如意怎么想都想不到的答案:“这铜镜有些奇怪,倒像是那些将军们常用的护心镜,而关于这护心镜,我倒是听过一个故事。这故事,与我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有些关系。” “护心镜?”刑如意凑过去,仔仔细细的看着那片铜镜。的确,这面铜镜与莫须有送给自己的那面细节处有些不同。镜面似乎是微微凸起的,整体做工也要比往日妇人们用来梳妆打扮的那些铜镜厚实,且边缘处还有些被利刃磨损过的痕迹。 狐狸从不随便讲故事,他既开了口,那么这故事没准与这藏在铜镜中的女鬼有些关系。 “被你讲的我都有些好奇了。”刑如意用手扯扯狐狸的衣袖:“讲讲看,关于这铜镜……哦,不!是护心镜都有什么故事。” “我朝有位将军,本是姓李,奈何此姓甚为敏感,甚至颇得女皇惦记。这位将军的父亲为了保全儿子,迫不得已让自己的儿子改随母性。” “你说的可是那位李言李将军?” “李言?”狐狸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声的说了句:“原来他已经改回李姓了,也难怪这面铜镜会选在此时出现。若我猜得没错,这位李言李将军,此时应该就在这云家集上吧?” “你怎么知道!莫非这镜子与李言将军有关?”刑如意挺起了身子:“古有新人,着红袍,配铜镜,铜镜护心,身死而凝怨气。天呐,难不成这句话中所说的新人是李言?” 狐狸微微一笑,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刑如意的前额,将她皱起的细纹给一一抚平了:“听故事要有耐心。才几日不见,你不光脑子变得笨了,眼神变得差了,就连这性子都变得浮躁了。” “还不是想你想的。”刑如意冲着狐狸吐了吐舌头,一把将他的手打下来:“别抚了,我又不是你,能长生不老,年纪大了总会长皱纹的。别嫌弃,嫌弃也没用。” “不嫌弃!”狐狸乐呵呵的一笑:“就像你说的,嫌弃也没用,谁叫我只相中了你一个呢。” “讨厌,赶紧讲故事,我都好奇死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句身死而凝怨气,到底说的是李言,还是这镜中的女鬼。我觉得是女鬼,因为李言只是病了,今日常大哥还去看过他,虽说有些半死不活吧,但好歹还是活着的。” 刑如意絮絮叨叨的说着,狐狸也不急,只是眼神专注的看着他。离开云家集去青丘的这些日子,他经历了许多的事,可再多的事都抵不住一颗想要回来守着刑如意的心。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如玉的脸庞,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胭脂与药草交织的香味,听着她漫步无边际的絮絮叨叨。忽然间,他好似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妖怪宁可放弃自己百年、千年的修行只为与一个凡人相守。因为只有与凡人相守,才能明白什么是烟火气息,才能明白,来这世间一次,所求的,所想的,所要的都是什么。 刑如意絮絮叨叨了半天,却发现狐狸一丝反应都没有。抬起头,撞见他灼灼的目光,俏脸微微一红,低了下去。 “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依旧笨的可以。这也不能怪我嘛。你离开的这些天,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想你的上面,我的推演能力,也全部都拿来去推演你在半路会遇到什么情况,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有,我的思考能力,也都用来思考你会不会回来娶我的这个问题。青丘那么多妖怪,妖怪又都会变化美女,万一你碰到个自己心仪的,不要我了怎么办?” “傻瓜!”狐狸戳了戳刑如意的头,转而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天上人间,地下幽冥,我还没有发现比你更有趣的灵魂,以及比你更吸引我目光的小女人。” “好肉麻,好想吐怎么办?”刑如意浑身不自在的在狐狸怀中扭了扭:“以前也经常听你说这种话,可貌似都没有到这个程度。殷臣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说情话肉麻的程度直线上升了。纵然我脸皮要比这盛唐的女人厚那么多,我都受不了了。” “不好吗?”狐狸笑着问,低头,用前额碰了碰刑如意的:“还要不要继续听故事了。” “要!当然要!不过我要坐过去。”刑如意指指旁边的凳子。 “为什么?” “因为……”刑如意咬了咬唇,脸颊越发的红了:“因为你这么抱着我,又说那么多肉麻的情话给我听,我的脑子会没有办法思考,然后会情不自禁的去想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什么别的事情?” “殷臣司,你明知故问是不是!”刑如意起身,叉腰,脸蛋红红的望着狐狸:“你明明知道,我想要吃掉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警告你,我是成年人,你老这么抱着我,还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把我惹火了,后果自负。” 狐狸笑了,这次是抑制不住的,十分开心的笑。 “好!好!好!我保证,为了我自身的清白,为了将我自身的清白留到与如意你成亲的那一夜,我殷臣司绝对不再对着你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那不行!”刑如意果断的插话:“程度稍微低那么一些的,你还是可以经常说的。听说,情话听的多的女人,皮肤会变得很好,脾气也会变得很好。至于智商嘛,反正有你这么一只狡猾的狐狸在身旁,我也不用太聪明。” “我家娘子的要求果然与众不同,只是为夫的这个度很难把握。”狐狸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刑如意咬着唇瓣想了想,低头,用脚在他身上轻轻的踢了那么两下:“我家相公也不是一般的讨厌人。赶紧讲故事,再不讲,这天都又黑了。” “好,讲故事,咱们继续讲李将军的故事。”狐狸敛了笑容,伸手将如意扯过来,让她安静过的坐在自己的腿上:“在李言幼年的时候,他的父亲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与李家一样,在女皇的眼中,都是特别敏感的存在。两家人选择的应对方法也基本相同,就是远离京城,塞外参军,碍着自己宗室皇亲的身份,他们通常不会被派往前线,且在军中也能享受稍微好一些的待遇。所以李言的父亲与他的那位亲家,所做的都是文职。 只可惜,这天算不如人算。在一次被敌军的突袭中,李言的未来岳父被敌军刺伤,虽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已然不能留在军中。于是他携妻带女,返回妻子的故乡居住。如意你应该已经才出来了,李言那位未来岳父选中的地方,便是这里。” “云家集?” “没错!李言那位未来的岳母大人正是姓云,祖籍便是这云家集。这云家集上有一处驿馆,想来也你见过。那驿馆便是李言的岳父携妻带女回乡之后设立的,也算是朝廷给予的一种安置。 这时光匆匆,岁月悠悠。一晃,李言已经十八岁了,而那位姑娘也已经年满十六。李言依照之前两家的约定,带着婚书到了云家集。只可惜,还未曾见到那位姑娘,前方便传来了战事,李言只得匆忙回程,将婚书与一应物品全部交给了自己的随从,让他留在云家集,代为处理后续的事情。” 随从带着婚书,去了驿馆,却正好遇见了那位姑娘,随从一见倾心。当他拿出婚书,准备讲明真相时,竟被姑娘误认为他就是李言。鬼使神差的,这随从竟默认了,没有当场澄清。 李言的岳父携带妻女从边关返回时,李言也不过是几岁的幼童,而随着年岁增长,这相貌有所改变也属于正常。加上两家人碍于身份的敏感,唯恐被远在京城的女皇猜忌,所以这十多年来只靠着几封简单的书信互通有无。当随从默认自己就是李言之后,其岳父也没有细查,就顺势安排了两人在云家集上成亲。 随从与姑娘成亲那夜,李言因为战功赫赫,刚被提了官职,正快马加鞭的返回云家集。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李言回到云家集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随从与那位姑娘已经入了洞房,成了真正的夫妻。 见到李言,其岳父自是后悔不已,而那位姑娘在羞愤交加中急于自尽,却被李言给拦了下来。” “那后来呢?” “米已成粥,何必强求。李言依约前来,是因为他是信守承诺的大丈夫,对于自己这个未来的妻子,他本身并无什么印象,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见事情已经发生,他便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在恭喜了一对新人之后,打算与自己这个有缘无分的岳父大人告别。” “如此说来,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却为何那句话听起来有些凄惨?” “如果事情都能像我们想的那样,结局自然是好的。可偏偏,不是!那位姑娘是个性子比较刚强,也比较执拗的人。眼瞧着自己的未婚夫,从一个战功赫赫的未来将军,变成了一个将军的仆从,而自己又是被欺骗的。怒从心起,趁着李言不注意的时候,拔了李言随身携带的佩剑,朝着随从的心口就刺了下去。” “那随从死了?” “并没有!那随从借用的一直都是李言的身份,而他的岳父大人,因为他的这个身份,还特意为他制作了一件军制的新郎服,并且在那新郎服上还特别缝制了一枚护心镜。” “就是这个?”刑如意晃了晃手中的铜镜。 正文 第322章 蚕僵(13) 狐狸瞧着那铜镜半响,才徐徐的开了口。 “具体是与不是,我也不知,就连这个故事,都是在神都时,偶然间听旁人说起的。我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没想到,今日竟蹊跷的碰上了与李言有关的事情。于是,便与你讲了出来。你呢,也权当个故事听听,不必去计较其中的细节。” 狐狸虽没有明言,但刑如意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如果狐狸所讲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么她手中的这面铜镜,也就是当年李言岳父赠送给那个假李言的护心镜。 “那之后的事情呢,故事中可有提到?” 狐狸点点头,换了一个姿势。 “这缝制在新郎服上的护心镜,也不是寻常之物,据传是从前朝某位将军的铠甲上得来的。那位将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数十次在生死边缘挣扎,而这护心镜,不仅曾护卫过那位将军的生死,还沾染了许多的献血。那位将军死后,这护心镜也作为陪葬被埋入了地下。时光匆匆而过,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这枚原本随着将军陪葬的护心镜,却离奇的出现在了边关的鬼市上,后辗转到了李言岳父的手中。 这样一面镜子,搁到寻常人眼里,定是不祥之物,但李言的岳父不同,他虽在军中做的是文职,但好歹也是个军人。对这护心镜,以及护心镜原本的主人都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于是不光悄悄的给留了下来,还专门寻了能工巧匠,对这镜子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李言这位岳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可未来女婿却是自己同僚的儿子,且近些年在军中的表现他也有所耳闻,所以才会将这珍爱之物当做新婚的馈赠命人缝制在了新郎官的喜袍上。只可惜,这最后穿上喜服的人,却不是李言。 知道真相之后,李言的岳父自是悔不当初,可女儿已嫁,覆水难收,只得规劝女儿与女婿好好的过日子。 这姑娘呢,得知自己嫁错了人,心中羞愤难平,竟当着李言的面,一剑刺向新郎,有这护心镜护着,新郎官倒是也没什么事。 原本这一场闹剧,到了此时也算是有了一个了解。李言既往不咎,愿意成全这两位新人。李言的岳父也将错就错,认下了假李言,作为自己的女婿。可姑娘却不同意,愣是逼着自己刚刚新婚一天的丈夫写下休书,转而向李言要求,继续履行两人之间未曾完成的婚约。” “这样也行?”刑如意睁大了眼睛:“且不说这位李将军是否计较未婚妻错嫁了别人,就是这当场休夫,逼嫁的行径,李言也未必就没有脾气吧?” “这是自然!能选择既往不咎,甚至是成全二人,已经算是李言大度。如今当面被人逼婚,且这逼婚的对象,前一日才刚刚与旁的男人成亲圆房,就算是个寻常的男子,脸上也会挂不住。所以,李言当场拒绝。 这姑娘脾气执拗,又是个钻牛角尖的,见逼婚不成,便大哭大闹,要死要活,气的李言当场黑脸,转身离开,而姑娘的父亲,也就是李言那位岳父大人,则被女儿的这一番胡闹给气的生了病。加上假李言的事情,原本就让他心中憋着一口闷气,没有多久,人就去了。 原本好好的一桩喜事,竟在几天之后演变成了一桩丧事。休书的事情,也就此搁浅了下来。待葬礼过后,姑娘的母亲,因为丈夫的死,也有些怨恨自己的女儿,加上这桩婚事在云家集闹得也是沸沸扬扬,不得已,只好让女婿带着女儿先行返回其婆婆家中。” “如此说来,这桩乌龙亲事,也总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可惜,了是了了,结却是依旧没有解开。在假李言带着姑娘返回原籍时,姑娘却萌生了杀意。她暗中在夫婿的餐食中下毒,竟将这假李言给毒害了。可惜,姑娘仓皇逃离时,没有注意去看,自己的夫婿是否还留有一口气息。” “假李言没有死?” “死是死了,只是当时还没有死。他拿出自己身上全部的家当,恳请当时负责驾车的小伙计,将自己的死讯传回家中,并且告诉家人,他的妻子是谁,他又是怎么死的。最后,他还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什么重要的话?”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这句话我听过,意思是说,生的时候在一起,死的时候也要葬在一起。”刑如意托着下巴频频点头:“想不到这个假李言还是个痴情种子。人家都下毒害自己了,竟还想着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可就算他自个儿愿意,他那新婚不久的妻子也未必愿意啊。” “关键不在于这假李言是怎么想的,也不在于那位姑娘是否愿意,而在于那驾车的小伙计拿了假李言的钱财之后,竟也信守承诺,将假李言的尸身连同那些话一同捎带回去,并且还十分热心的将这一路上发生的情形都转告给了假李言的家人。甚至,还十分详细的描述了假李言这位新婚妻子的相貌。” “难不成,这假李言的家人还要将人给捉回去?”刑如意抿了抿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其实也没必要。这假李言是被毒死的,有车夫作为人证,可以直接报官,交给衙门里的人去处理就好。毒药是什么,毒性有多大,假李言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被自己的新婚妻子下毒,这些只要仵作简单严查就能知晓。若是报官,这假李言的妻子,也必定是活不了的。” “此事若发生在你的亲属身上,你可会选择报官?”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刑如意略微的想了一想,回答道:“虽心中有些憋得慌,可毕竟事关人命,也不好私下处理。所以,一番挣扎取舍之后,我肯定还是会选择报官的。” “那报官之后呢?”狐狸又问。 “报官之后?当然是等着官府查明真相,严惩这下毒的杀人凶手啊。” “那若是官府查明了真相,也捉拿到了这下毒的真凶,但是宣判的结果却不能像你预想的那般,你可还会选择报官?” 刑如意咬咬牙:“会!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甘,也会!因为杀人偿命,别人下毒是犯法,自己私自惩罚凶手也属于犯法。不过……不过,若对方在府衙当中有关系,明明是死罪却可以借助关系逃生,我也不介意私下处理。毕竟,依照我目前的本事,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做到泄私愤,报私仇而不被官府里头的人发现。” “很好!”狐狸做了一个击掌的动作:“假李言家人的想法与你如出一辙。” “什么?” “儿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外头,且还是被人毒杀的。带消息回来的人又告诉自己,这毒杀儿子的是自家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若你是假李言的家人,会不经调查就去报官吗? 这盛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想要调查一个人的背景并非什么难事,况且那被调查的对象,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所以,这下毒害死自己儿子的人是谁,是什么来历,很快假李言的家人就查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儿子被毒杀,报官自然是最省事的,可偏偏这毒杀自己儿子的女人却有着一个让朝廷都讳莫如深的背景。当地府衙,即便是将人捉了回来,也未必就能明断。所以,假李言的家人选择了一条既方便,又省事,还能达成儿子遗言的复仇方式。” “假李言的家人做了什么?”刑如意想到了女鬼的那张脸,那张看起来恐怖至极的脸。 “假李言的家人,将姑娘暗中捉了回去,并且依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又为这二人举办了一场成亲仪式。只不过,一个是被搀扶着的死人,而另外一个则是被五花大绑着的活人。 成亲仪式是从子时开始的,夜幕中,飘浮着或长或短的白绫。吹奏乐器的乐师们,各个都在脸色涂抹了一层青色,远远望去竟都如同假人一般的面无表情。乐曲,是喜庆的,但在这样诡异的夜晚听起来,却只会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的却不是洞房。 姑娘虽自小待在边关,也曾随着父亲,在幼年时见过不少的死人,可却从未见过像自个儿眼前这么可怕的死人。那是她的夫君,与她曾有过一夜亲近的夫君,也是她亲手毒杀的夫君。眼前,他仍是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喜服,头戴喜帽,脸色苍白的与自己面对面的站立。他的眼睛,被两根细细的竹签撑开,露出里面混浊的眼白,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姑娘害怕了,她打心底生出无限的恐惧来。她拼命的挣扎着,想要从这座喜堂中逃离,可身上的绳索捆绑的是结结实实,负责看管她的又是两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她根本移动不了半分。她想要大声的喊救命,可宅院深深,又是在深夜子时,就算她喊,也未必有人能够听见。况且,此时她的嘴巴还被堵着。她只能无助的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些人,自胸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正文 第323章 蚕僵(14) 刑如意听着狐狸的故事,脑海中竟也跟着浮现出那幅令人恐惧的画面来。她仿佛看见一个满脸褶子的管家模样的人,站在摇曳着的灯烛光影中,那张脸随着光影的晃动,变得忽明忽暗。她仿佛听见,管家用恍若砂纸一般的嗓音喊着:“礼成~” 话音落,原本驾着姑娘的一名妇人松开了手。姑娘像是瞬间看见了希望,从眼睛里迸发出微弱的光芒。她呜呜的叫喊着,更加用力的挣扎。 妇人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走到已经是死人的新郎官跟前,用手中的剪刀剪了新郎的一缕头发,然后同样的也在姑娘的头上剪下了一缕发丝,然后将其捆绑在一起,对着姑娘说了句:“青丝绕青丝,人死情不移。” “呜……” 姑娘眼瞧着那名妇人将缠绕在一块儿的青丝丢入棺木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新夫人莫要哭喊,若是惊吓了少爷,老爷跟夫人可是会生气的。” 妇人狞笑着,将堵在姑娘口中的棉布扯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放了我!快点放了我!我是将军夫人,我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你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 “将军夫人?”妇人斜睨着眼上上下下的将姑娘瞧了一遍:“新夫人若是想当将军夫人也不是不行,等到了那边,仔细的照看着咱们家少爷。兴许,您的愿望就能达成了。至于现在嘛,您只是咱们家的少夫人。别看少夫人这个头衔儿没有将军夫人那么鲜亮,可在咱们这个小地方,您也是修了大福分的。哦,对了,若是您有什么话想说就尽快的说,因为再过一会儿,您的那些话就只能去跟那边儿的人说了。” 嘴巴被塞着的时候,姑娘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嘶吼,如今这塞着嘴巴的棉布不在了,她看着妇人的眼睛,听着她那似威胁又似挖苦的话,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言语颤颤的求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是存心想要害他的,是他先冒充我的夫君骗了我……是他骗了我……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我只是气不过才会做那样的事儿。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去找我的夫君,我得活着。我求求你们了。” “事到如今,竟然还敢胡说。”高高在上的夫人终于开了口,却是恶狠狠,冷冰冰的:“奶娘,给我缝了她那张巧言善变的嘴,省的黄泉路上,还在我儿子跟前说些有的没的,惹我儿不高兴。” “是,夫人!” 被唤做奶娘的妇人,笑眯眯的从身旁拿过针线筐,寻了一根最粗的针,穿了一根最粗的红线,然后走到了姑娘面前。 “请新夫人稍微的忍一忍,我的手脚很麻利,这针线活又是常年做的,保证给新夫人您缝的是又快又精细,保准让你在我们家少爷跟前说不了一句废话。”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姑娘又开始奋力的挣扎:“我不要!我不要!我——” “瞧瞧新夫人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咱们家夫人也是为您着想。这阴曹地府可不比阳世,新夫人您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倘若到了那边儿,惹得咱们家少爷不高兴了是小,若是惹了办事的鬼差,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奶娘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的咬着牙根儿将针线穿过姑娘的嘴巴,然后一道一道的缝起来:“新夫人需得知道,这人呐,最容易祸从口出。到了那边,学得安生点。这心里呀,要弄明白,婚姻大事,想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甭管你与咱们家少爷是何种缘分,这成了亲,行了礼,拜了花烛,入了洞房那就是夫妻。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姑娘怎么就不懂呢?不懂也就罢了,竟还妄想着再入旁个男人的怀抱?啧啧,这种事,咱们家少爷肯忍气吞声,咱们家老爷夫人可是看不过眼的。” 奶娘说着,用力的、狠狠的扯断手中的线。然后后退一步,就像是在欣赏着自己刚刚修好的图样一般,仔细的打量着姑娘血淋淋的嘴巴。 “哎呀!这线竟歪了,也怪新夫人你总是不听话,老在这里动来动去的。这倒好,下辈子投生,八成要生出一张蜈蚣嘴了。”奶娘说着,竟极其不合场景的掩嘴笑了笑。 嘴巴上的疼痛,直接传递到了心里。姑娘虚弱的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眼泪依旧往下淌着,滚烫的泪珠沾到嘴巴上,那疼痛的感觉越发的重了。 马上就要到一更天了,高高在上的老爷夫人都站起了身。 帮佣们先是将自家少爷,也就是新郎官扶进了棺木中,跟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妇人们也将姑娘高高的架了起来。 姑娘眼瞧着那棺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上失去的力气又渐渐的回来了。她挣扎,她后退,却根本无用。她被那些人重重的扔进棺材里,身旁躺着自己早已经死去的一夜夫君,甚至她还能闻见他身上的那股尸臭味儿。来不及多想,她又被七八双手给狠狠的按在了棺材里,那个所谓的管家,举着几根长长的木钉走了过来。 姑娘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管家将那些木顶钉在自己脚腕上,手腕上,手掌上,最后是她的喉咙处。再然后,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自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仍在棺木中。眼前,晃动着豆大的火光。在飘忽的火光中,她看见了那张让她惊惧的脸…… 刑如意正想问狐狸,那张脸是谁?门外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抬头,只见阿牛半扶半抗的拖进来一个人。 “掌柜的,你快来看看!” 阿牛走进院子里,头都没有抬,就唤了一声。 狐狸蹙眉,看向刑如意。 刑如意嘿嘿一笑,忙解释着:“这是胭脂铺新招的伙计,我打算当做储备人才培养的。你想想看,我总得跟你回青丘成亲吧?到时候,李茂、殷元、常大哥都得跟着咱们走,这云家集上的铺子也不能丢了是不是。好歹也是白娇留下的产业,好歹也能赚些可供日常开销的银子。这阿牛呢,是云家集的人,自幼就生活在这里,又读过书,会算一些帐,为人老实可靠,是最适合的人选。这些日子,我都让李茂带着他。你也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没什么心情干活的,所以也都顾不上他们这些人了。” 狐狸轻轻嗯了声,没有说话。阿牛已经拖着胡大进了屋子。 “这是谁?” “胡家大老爷,今日凌晨在路口碰见的。整个人疯疯癫癫,还折断了我的香。”阿牛说着,往床上看了眼,只见更夫一家三口并排的躺着,心里不由慌了起来:“掌柜的,我……” 阿牛所有的表情全都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终于看见了狐狸,看见了这个好看的像是刚刚才从画上走下来的男子。 “掌柜的,他……他是神仙吗?” “神仙?”刑如意看着狐狸笑了:“算是吧!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相公大人殷臣司,你应该从殷元或者李茂的口中听过他。他出去办事,今日才刚刚回来。在胭脂铺里大家通常都会管他叫殷爷,你也随着这么叫好了。这是阿牛,刚刚我已经与相公你说过了,就不需要再另外介绍了吧。” “小的阿牛见过殷爷。”阿牛整了整衣裳,行了个礼:“难怪殷公子长得那般好看,原来都是殷爷的功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都是殷爷的功劳?掌柜的我,长得很丑吗?殷元像我不行吗?”刑如意一连问了几个为什么。 阿牛自知说错了话,嘿嘿一笑,将头低了下去。 “掌柜的,我的香灭了,我叔叔和婶娘他们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都被我给连累了?” 等了一会儿,瞧着刑如意不是那么生气了,阿牛才小声的问了出来。 “你叔叔的情况很不好,他的魂儿没了,找不回来了,至于是这么养着,还是寻个日子送他离开,就看你婶娘与小侄子是怎么想的。你婶娘与小侄子都没事了,只是刚刚经历了一些事情,还需要缓一缓,估摸着到天黑时,人也就醒过来了。 喏,药我已经给煎上了,你既已经回来,就留在这里照看着,等他们醒过来,提醒他们将药吃了再观察一阵儿,也就没事了。至于这个胡大,我记得云家集附近也是有庙宇的,他罪恶深重,如今又落魄至此,也只能寄养在那种地方了。至于胡家的产业,稍后我会让常大哥去趟衙门,由官府出面进行处理,所得银两,一半充入此地的财政,另外一半就捐赠给庙宇,权当以后这些年养着胡大的开销。” “这行吗?万一官府的人不肯出面怎么办?”阿牛小声的问,顺带扫了胡大一眼。 “有利可图的事情,官府里的人跑的比谁都快。放心,顶多两日,这些事情就会处理妥当的。”刑如意牵住狐狸的手:“行了,你叔叔家中的事情,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我家相公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也要留些时间给他才是。对吧,相公大人?” 狐狸抬抬眉,算是傲娇的回应,至于刑如意,早就将一只脚跨出了门外。 正文 第324章 蚕僵(15) 驿馆内外,像是隔着两重天。 门外,相距不远便是云家集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丝毫不惧今日严寒的天气。 门内,虽然燃着许多的火盆,甚至连走廊处都悬挂了用来挡风的布帘,但依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寒意。 刑如意裹着大大的毛皮斗篷,将整个身子都缩在那一团毛茸茸当中,只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她低着头,双手藏在衣袖中紧紧的握着暖手的炉子,一步紧着一步的跟在常泰身后,穿过阴寒的走廊,停在一处客房门前。 说实话,她有些后悔前一日答应常泰要来看李言。早知道是这样的鬼天气,说什么也要拖延两日才是。 才刚在门口停下,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自门内传了出来。刑如意抬头看了看常泰问:“常大哥可知将军这病症是由何而来?” “怎么?”常泰回看着刑如意:“莫非如意你从这咳嗽中听出了什么来?” “如意又不是神仙,哪能单凭着一声咳嗽就能判断出这病人患的是什么病。只是将军这阵轻咳,在压抑之中又透着几分急促,咳声中还略带着一些杂音,证明将军他不光肺部有些问题,这喉咙似乎也不大舒服。” “你说的这些常大哥也都不懂,只知道将军这病最初是在营帐中染了风寒,先是咳嗽,跟着怕风,接着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身体也是越来越弱,自边关返回神都时,已经走不得路了。对了,将军他还有些怕光,所以从神都一路到云家集,他们多是选在天气阴沉或是夜间,这驿馆中但凡是透风和透光的地方,也都尽量遮了起来。” “如此严重?”刑如意蹙了蹙眉:“按说,将军是习武之人,身体也应当比一般人强壮。若只是小小的风寒,就算军医当时处置不当,也不会蔓延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这件事莫说将军自己,就是我心中也是有些疑惑的。否则,也不会多次规劝,让将军来找你医治了。”常泰叹了口气,在门上叩打了两下:“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话音才落,门就被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名素衣女子,如月的凤眉,一双恍若秋水般眸子里泛着点点波光,挺秀的鼻子下是一张半抿着的樱唇,看的出来,刚刚在房中时,这名女子曾委屈的哭过。 见门外站着的是常泰与刑如意,素衣女子微微一怔,忙的松开了半抿着的嘴,嘴角向上微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常大人来了,快请进。刚刚将军他还在念叨着大人。”素衣女子侧了侧身:“常大人身后的这位姑娘,莫非就是那位?” 能从将军房中出来,脸上还挂着委屈的泪痕,见了常泰也不拘束的美貌女子,在这驿馆当中,怕也只有将军夫人木兮了。 想到此处,刑如意微微躬身:“刑如意见过将军夫人!” “姑娘不必客气,快请进!” 木兮再次侧了侧身,将常泰与刑如意一同迎入房中。房中点着些蜡烛,但这些蜡烛却都放在距离将军较远的地方,而将军李言则半卧在躺椅上,整个身子都被衣服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个眼睛。看见常泰,他晦暗的眸子中才又了那么一丝丝的活气。 “李兄,这是如意,我之前与你说过的。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她上前为你仔细的看看。” “算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李言虚弱的说着:“我李言此生能够结识你,已经算是种福气了。我自小虽顶着李家族裔的名头,却活的谨小慎微。小的时候,爹娘不允许我出门,一是怕我被人给害了,二是担心我将别人给害了。所以,我只能拼命的练武,拼命的学习那些兵法,想着有朝一日,就算我踏出了那个门,也不用畏惧任何人。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也可以保护任何一个我想要去保护的人。” “你做到了!”常泰由衷的说着。 李言摇了摇头:“曾经,我也以为我做到了。我驰骋沙场,不畏敌寇,不是因为我艺高人胆大,而是因为我知道,除了奋力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不想再像我的爹娘那样,谨慎的、哆哆嗦嗦的、担惊受怕的活着。要嘛,我坦坦荡荡的活在阳光下,要嘛,我就死在敌人的刀下。 终于,我走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走到的那个地方,我成了边塞百姓口中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大英雄。我骑着战马,带着我的兵士,盯着头顶上炙热的太阳,走在夹道欢迎的路上。我也觉得我做到了。从此之后,我可以做回真正的李言,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任何一个与我亲近的以及我想要去亲近的人。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自己想多了。” “李兄为何要这样想?” 李言瞟了刑如意一眼:“这位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吧?” “李兄切莫要胡说,如意视我为兄,我自然也会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的照顾。她有未婚夫了,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子。” “常兄这话中是明显的还有些话要说啊。不过,罢了。若你是我就会明白,这一生,能有个让你喜欢的,让你惦念的人足以堪称幸福。” “李兄你有夫人陪伴左右,哪像我,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常泰说着,也看了刑如意一眼。 这二人的对话,刑如意不是听不明白,可就算听明白了又能怎么样?所以她只能低头站着,甚至脸上,还挂着那么一些些的尴尬。 李言扯了扯嘴角,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轻咳。木兮听见咳声,忙跑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将军,就算木兮求您,将这药喝了吧。” 李言一记冷眼扫向木兮,刑如意竟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冷漠与敌意。 “木兮求您!等您的病好了,到时候您愿意怎么惩罚木兮都没有关系。木兮只想将军好好的,木兮就算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出去!”李言奋力的挺身,目光阴狠的看着木兮:“我让你出去!我让你带着你的这些毒药给我滚出去!” “李兄!”常泰拦在木兮跟前,右手顺带着将李言安抚回原位:“你身体不好,脾气渐长,这些我都能理解。可夫人她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照顾着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你又何必将自己患病的情绪全部都施在她的身上。李兄,这不像是你!” “不像是我?那我又是什么样的。”李言苦笑着躺了回去:“常兄,算我求你,让她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她!对了,你不是说让你的如意姑娘帮我诊病吗?那就来吧。” “将军——”木兮低低的唤了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盈盈的泪光。 “滚!滚出去!若你还不想我现在就死的话,就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滚的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李言冷漠的说着,随后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木兮用力的咬了咬唇,温顺的说着:“好!木兮出去,木兮不再打扰将军。只是,木兮恳请将军,千万不要因为木兮气伤了自己。您若是去了,木兮欠您的,您又该如何讨回去?” 李言的眼皮微微的掀动着,却始终都没有睁开。 当木兮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从刑如意身旁经过时,刑如意闻见了更为浓郁的果木香。原来,这香气并不是从木兮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这碗黑乎乎的汤药。 “夫人!”刑如意唤住木兮,一双鬼目穿过木兮的表象,只看尽内里。“夫人还请宽心,将军的病,如意会尽力的。还有,这男子的脾气通常都不如咱们女子,将军又是久病在床的,性子难免也会变得怪异一些。夫人您,就多包容一些,千万不要因为将军的那几句话伤了自个儿的心。” “多谢如意姑娘!将军他,是个好人。他之所以责骂木兮,全都是因为木兮的错,是木兮没有做好,是木兮无能。这么久了,不仅没有将他照看好,反而让他的病情越发的严重。” 木兮说着抬起头,一双眼与刑如意对视着:“若如意姑娘你能救得将军,木兮愿付出一切!” “夫人?” “木兮知道,姑娘绝非寻常的医者。木兮也相信,姑娘早就看出木兮也不是常人。所以,姑娘不必忌讳,倘若救得了将军,木兮什么都舍得,也什么都愿意去做。” “如意明白了!” 如意点点头,躬身,送木兮自房中离开。 将军夫人不是人,这是刑如意来在驿馆之前,从未想到过的,至于木兮手中端着的那碗汤药,刑如意也相信,绝对不是寻常药材熬制的。因为在与木兮对话时,她曾无意间瞟见木兮的手腕,那上面缠着厚厚的一层军用棉纱。 还有,木兮的那张脸,也绝非是她自己幻化出来的脸。那脸上,粘着的是人皮,也是真正的人皮面具。 正文 第325章 蚕僵(16) 刑如意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卧榻旁,先是观察了一下李言的面相。只见他形神消瘦,两只眼睛几乎全部凹进了眼眶里。原本应该方正的脸型,此时已看不出任何的轮廓,只生下一张皱褶的皮搭在那些骨头上。 李言的眼神,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死气沉沉的。只有在回答问题时,才会偶然间的闪烁出一丝的光芒,透出一丝的生气来。 所谓医者行医,有四道程序,那就是望闻问切。这望,是指观气色;闻,是指听生息;问,是指询问症状;切,则指的是摸脉象。刑如意不是正经的医者,她所谓的看病救人,一方面依赖的是幼年时随着家中长辈学习的那些中医知识,再有就是穿越之前,自己胡乱看的那些东西,因为有了鬼术作为辅助,所以半蒙半混的才有了今日的“刑氏传奇”。 其实,刑如意自己心里清楚,她的那点医术,搁到盛唐任何一家药铺里,都只能属于学徒级别的。不同的是,她拥有鬼术,但这样的秘密,又不能随随便便的告诉别人。所以,在李言面前,她也总要装出一副神医的正经模样来。 望与闻进行过之后,刑如意打算开始进入“问”的阶段,可眼前毕竟是个将军,这开口的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她心里还没有想好,于是低头,清了清嗓子作为掩饰。也就在低头时,她看到了李言搁在卧榻边缘的手。 李言右手食指呈现出明显肿胀的迹象,颜色青中带黑不说,且这食指上竟只有半枚指甲。 按说,李言是武人,自小生在边关,长于军营,又在沙场征战多年,这身上有些伤痕也属正常。可偏偏,这半枚指甲,让刑如意在心中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如意有句话想要问将军,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勿怪。” “如意姑娘有话就问吧。”李言闭眼又睁开,整个人显得有些疲累:“我与常兄也算是知己,他既视你为妹妹,那我这里,也就不会难为你。况且,是我要求你为我诊治的,这病人与大夫之间的事情,你不说,我也懂。毕竟,久病成良医,而我病的日子,已经够久了。” “如意想问一问将军,您这食指上的指甲是怎么掉的?”刑如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个问题,不见的就与将军您的病情有关,纯粹是如意自己好奇而已,所以将军您若是不想回答也无妨。如意能够理解,也不会勉强。” “不勉强,只是半枚指甲,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倒是奇怪如意姑娘你,为何想要问这个问题?” “本能吧!”刑如意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半枚指甲上:“人的指甲,属于人体上比较坚/硬的部位之一,但由于它特殊的位置,受伤、受损也是难免。就说如意我吧,小时候顽劣,就经常砸到自己的手指甲、脚趾甲什么的,但顶多过个十天半个月,这新的指甲就会慢慢生长出来,然后一点一点顶替破损的指甲,直到恢复如初。 将军这指甲不像是新伤,可若是旧伤,也不应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毕竟,在神都洛阳,将军大人您的一切都是由宫中御医照看的,所以……”刑如意抬起眸子,看着李言淡淡一笑:“所以如意猜测着,您这应该也是旧伤,且宫中的御医对其同样束手无策。” “不愧是我常兄喜欢的姑娘,这观察能力果然不同一般。”李言说着,竟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不瞒姑娘,我这伤的确是旧伤,且与我这病也有着一些关系。” “哦?” “如意姑娘既是名满神都的女神医,那么对于破伤风这个词,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破伤风?”刑如意在脑海中想了一想,“大概知道一些。这破伤风是与创伤关联的一种特异性感染。简单来说,各种类型和大小的创伤都可能受到污染,特别是开放性骨折、含铁绣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盲管外伤、火器伤等更容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污染。” 刑如意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说了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语,于是口吻一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遇到这几种创伤,就会更容易患上破伤风。在民间,因为贫困以及舍不得花钱买药等原因,许多人都会选择在受伤之后用泥土、香灰、柴灰等土法敷伤口,结果却是更为严重,也更为容易患上这种病症。” “如意姑娘刚刚说的这些,与宫中那些御医说的一样。姑娘应该知道,这所谓的骨折也好、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火器伤等等都是战场上避免不了的,所以我们这些当兵打仗的,除了要在敌人的刀口下求生存,还要保证不患上这破伤风。因为就算营帐中有军医,也无济于事。” “因为军医的医术不行?”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大多数时候,我们也跟你口中的那些乡民一样,都要靠着涂抹泥土、香灰来自行疗伤。 这塞外边关,战事频频,写成折子递上去,莫说皇帝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们,也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们没有上过战场,不会了解战场的残酷,更不会了解底下人的辛苦。在他们眼中,死伤一百与死伤一千都只是个数字,不是我们眼前所见的尸骨遍野,血流成池。所以,他们一层层的克扣军需,莫说是药材,就连吃的粮食,也只是仅仅果腹而已。” 李言口中所说的这些,刑如意也没有多大的体会。她对于战场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后世的那些影视剧。就像李言说的,没有到过战场的人,没有经历过硝烟弥漫的人很难真正的去体会战场的残酷。她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胸中有些激昂,有些愤慨,又有些想要安慰李言的冲动,可偏偏,当她的目光与李言深凹的眼睛对视时,什么情绪都表达不出来了。 她只是低了头,轻轻的咳了咳。 “如意姑娘不必觉得有什么,你是医者,救死扶伤是你的责任,我是军人,护卫家园是我的责任。”李言说着,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李言想再问姑娘一个医者的问题。这若是患了破伤风,可会出现什么不一样的症状?” “实不相瞒,如意此生,尚未见过真正的破伤风,所知也仅限于书中的理论,不知道当不当真。” “只是随意的聊聊,如意姑娘不必认真,只需将自己所知道的讲出来就是。姑娘没有见过这种病,李言见的却很多,所以姑娘讲的话,李言自会判断。” “若是患了破伤风,病情较缓者,在发病前可出现全身乏力、头晕、头痛、咀嚼无力、局部肌肉发紧、扯痛等症状。就类型来说,这破伤风也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局限性破伤风,具体表现为创伤部位或面部咬肌的强直与痉挛。” 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自己的脸,还顺带着做出一些解释性的动作。 这样认真的女医者,李言还是头一回见。他睁着眼,眼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好奇,甚至是一丝微微的喜悦。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常泰如此喜欢眼前这位姑娘的理由。 她,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刑如意忙着回忆跟破伤风有关的知识。眼下的她,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心虚感,压根儿就没敢再与李言对视。 这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其观察力,洞悉人心的能力,肯定是不差的,而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完美的掩饰自己的心虚,回避是最佳选择。 “这第二种类型,叫头面部破伤风。其由头部外伤所致、面、眼及舌下神经瘫痪者为瘫痪型。通俗一点来讲,就是面部肌肉僵硬,无法做出例如哭、笑、愤怒等一些表情,眼睛张合都会十分困难,舌根发硬,讲不清楚话,或者直接就讲不出来话。想对应的,非瘫痪型则会出现牙关紧闭,面肌及咽肌痉挛等症。” “那……有没有可能出现第三种?”李言专注的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将军的意思是——”刑如意顿悟:“将军的病,莫非是由这破伤风所引起的?” “我不知道!”李言轻扯嘴角:“军医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治的,而我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所患的究竟是不是破伤风。就如同我刚刚与姑娘说的那般,对于破伤风,我十分的了解。虽然我了解的不是姑娘你所了解的那些,但我见过太多患了这种病症的人,也太清楚患了这种病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我,既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所以,我撑着,也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李言说完,深深的望了一眼刑如意。 “如意姑娘你,能否给予李言这个答案?” 刑如意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干,不是因为李言的目光,而是因为李言刚刚问出的那句话。一个将军,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一个曾经跨着战马在万军之中取敌军首级的大将军,如今,竟用这双曾让敌军害怕的眼睛,望着自己说:“如意姑娘你,能否给予李言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不涉及朝政,不涉及军情,甚至不涉及李言,仅仅只是一个患者在问医者:“我得的是什么病?” 刑如意忽然觉得自个儿鼻子有些反酸,她回看着李言,点了点头说:“好!如意答应将军,一定会给将军您这个答案!” 正文 第326章 蚕僵(17) “如意姑娘,你见过鬼吗?” 李言闭着眼睛,幽幽的问。 刑如意看看李言,又看看常泰,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正当她私下揣度着李言心思的时候,李言自个儿又幽幽的开了口。 “我见过!”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刑如意莫名的心头一颤。她忽然就想到了在更夫家中见到的那个既没有脸,也没有皮的女鬼。那个女鬼,本是李言的未婚妻,却阴差阳错嫁给了李言的随从,之后谋害亲夫,又被亲夫的家人所害,最终变成了厉鬼,被囚困在那面铜镜之中,而将军夫人木兮的脸上,却恰恰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李言似乎很不喜欢木兮,除了自身被病痛所缠,性情大变之外,兴许也跟木兮的那张脸有关。 木兮的脸,难不成是从那个女鬼身上剥下来的? 想到这里,刑如意感觉自己有些莫名的心烦,且这心烦当中还掺杂着一丝丝的凉意。 李言大半天都没有听见刑如意的回应,于是缓缓的睁了眼:“如意姑娘莫非是被李言刚刚的话给吓着了?” “哦?没有!只是有些奇怪。若是旁人说这些话,如意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将军您……” “可李言是个将军,是个在战场上挥刀屠戮的人。所以,打从李言口中说出这些话来,便会让姑娘觉得奇怪,觉得匪夷所思是不是?” “将军严重了,鬼魂之说,原本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如意与将军一样,都属于相信这世上有鬼的那一类人。可在如意心中,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摸不着看不见的鬼怪,而是人心。相信将军您也一样,对于人心难测的恐惧只怕更甚于那些东西。” “没错!如意姑娘说的这些,倒是与李言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鬼怪害人,尚且还能化解,若是人心恶毒,只怕是防不胜防,躲无可躲。”李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在那半截指甲上稍作停留之后,又立刻移开。 刑如意也随着看了一眼那半截指甲,他知道李言要开始讲这些半截指甲的故事了,所以她屏住呼吸,耐心的等待着。 李言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开口说道:“如意姑娘既是常兄请来的,那么李言的那些往事,姑娘你多多稍稍也应该知道一些。” 刑如意摸不准李言问的是他的背景、身世还是与未婚妻有关的事情,但他既那么问了,还顺带着将常大哥也牵涉其中,她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关于李言的某些事情,她的确是知道的。只不过,那些事,不是常大哥告诉她的,而是狐狸。但这一点,她没有必要让李言知道。 “大约是在一年前吧,我的未婚妻因为一个人为的错误,嫁给了我的随从。作为将军以及未婚夫,我心中却是有些愤怒,但仔细想想,这件事终归是我错在前头。若不是我匆忙返回边关,若不是我自以为是的留下那个自认为是最能相信的随从,这样的错误兴许都不会发生。 大错既成,我也只好将错就错,成全了他们二人。至于旁的事情,我无暇多想,因为边关战事又起,我必须尽快返回,且要全力以赴。 我虽挂着将军之名,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并非绝佳的将才,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着拼劲全力,靠着以命相搏得来的。战场虽险,但却并非人人都不怕死,遇到我这么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要比旁人强上一些。 那场仗打的很辛苦,也很艰难,但它却最终成就了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说起来,倒是真有些富贵险中求的意思。” 李言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在我还没有登上将军之位的时候,旁人会说,你看看李言,一个李家正儿八经的宗室后裔都这么的努力。可等我坐上将军之位了,旁人又会说,你看看李言,若不是他姓李的话,怎么可能当上大将军。 对,在我没有成功的时候,他们看的是我的笑话,是我明明应该富贵,却只能与他们一样在军营中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提刀上马在血雨腥风中与敌人搏击的小可怜样。即便是受伤,换来的也不是安慰与关心,而是嘲讽与戏弄。 当我成功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我的奋勇杀敌,而是我的姓氏。他们会用各种眼神,各种语气在背后嘀咕我,说我是蒙了祖荫,说我比他们强的地方仅仅只是因为我姓李,在我的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是与我朝太宗皇帝相似的血液。 悄悄,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人性。所以我成功了,我坐上大将军的宝座了,他们都没有真心诚意的恭喜我,觉得这是我这么些年应该得的,而是嫉妒、愤怒、偏执,甚至不惜动一些歪脑筋,为的就是将我再从这个座位上拉下去。哪怕,他们这一生都与将军的宝座无缘,他们也不想看见我坐在上头,不想看见我这个曾经被他们嘲讽过,奚落过的人坐在上面。 如意姑娘你不是问我这断掉的半截指甲是怎么回事吗?就是因为我的将军之位,我的将军之名,让某些人看不过眼,于是精心的设了一个局,而我竟没有看破。” 李言说:“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我的这半截指甲是怎么掉的。” “将军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刑如意见李言有些过于激动,情绪又是跟着大起大落的,难免会影响到他的病情,于是规劝着,想等他的情绪缓一缓再继续。可李言,摇摇头,拒绝了。 “我刚刚说了,那场助我成为将军的战局十分的惨烈。许多的士兵活着上了战场,临了却连一副完整的骨架都拼凑不出来。放眼望去,不是沾着血的骨头,就是沾着血的肉,那样的场景,恐怕只有地狱才可以比拟了吧?” 刑如意不忍李言失落,只在心中默默的补了句:“冥君虽有些不大靠谱,但地狱还是蛮好的,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怖。大多数去到冥府的人,都会乖乖的喝下孟婆汤,急匆匆的赶往自己的下一世。偶尔也会遇见那种执拗的,冥君也不急,直接安排鬼差带着他游历生前的种种,尤其是让他不停的回看自己生前最痛苦的那一幕。再强大,再执拗的鬼魂也受不了这个。顶多看个三五次,那些鬼就会哭着求着冥君安排他们投胎了。 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不投生,哪有机会是不是? 生前大奸大恶之徒,也的确会被送往十八层地狱,但惩罚远没有传说中那么的血腥和恐怖。例如生前是长舌妇的,冥君只要施法让她说不出来话就行。若是生前谋害了自己公婆、丈夫的,更好办,在地狱里设个场景模拟,再将对方的身份用法术调换一下,多经历几次,就算没有幡然悔悟吧,也差不多。那种虐待儿媳妇,苛责旁人的,这种方法也很适用。 实在冥顽不灵的,也不用在十八层地狱里关着,直接丢到黄泉里,让黄泉水帮他松松骨头,拉拉皮什么的。若刚好遇见冥君心情不爽,则会直接安排鬼差将其丢入畜生道,哪种畜生最惨,挨刀最多,死的最快就让他投那个。大不了前脚扔出去,后脚收回来,接着再让鬼差给丢出去。地府一日,人间十年,不过冥君喝杯茶的功夫,就能让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在人间经历数十年的被屠杀之苦。纵然他心理防线再强,为人再凶,也抵不住被冥君这么折腾。 所以,冥君的不靠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地府太闲,而地府之所以很闲,又跟冥君这些不靠谱的招数有关。” 想到冥君,想到自己在地府里遇见的,看见的那些奇葩事儿,刑如意的心情就不由得跟着愉悦起来。可这种愉悦,是李言所感受不到的。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那半截指甲,整个人恍如陷入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当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那时,他最信任的副将就站在他的身旁,“将军,军医说了,那预防破伤风的药就藏在这具棺木中。将军也知道,此次战役不同以往,受伤的将士之多,也是以前的数倍。这天,马上就要转凉了,若是不能及时控制病情,只怕敌军再犯时,我们已无将可使,无兵可用。” 破伤风的威力,李言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不加犹豫的便听从军医的安排,带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将,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你可知那味药是什么?又为何会藏在这具棺木当中?” “这个,末将倒是听军医提起过一些。”副将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味药名为鬼蚕,是用鬼棺当中所孕育出来的鬼桑喂养的。这鬼蚕好养,但鬼棺和鬼桑却不好寻。军医他也是多方打听,才从一个游方道士口中探知有这么个地方的。请将军您后退一些,这开启鬼棺的活儿,由末将代劳。” 正文 第327章 蚕僵(18) 副将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棺木,却在李言俯身想要探看时,忽的一个转身,将李言按压在了棺木上。不等李言做出反应,从一旁的灌木丛中便又窜出几个刻意乔庄打扮的黑衣人,几人合力将李言压的死死的。 饶是李言是个纵横沙场的将军,面对这突然的变化时,脑子也是蒙的。可脑子再蒙,他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早就潜伏在这里的,且各个都是高手。他们潜伏的无声无息,甚至连刚刚窜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明显的脚步声。至于他的副将,显然与这些人是一伙的。只是,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李言想着,低头看向近在眼前的棺木。棺木中并排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脸部肿胀,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五官来,但身上穿着的新郎喜服李言却是见过的。至于那名女子,则像是被人活生生钉死在这棺木中的。 莫非,是他们? 李言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随从以及曾经的未婚妻。随从是他晋升武将之后才有的,至于其身世来历,他从未去查证过,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未婚妻,他也只见过一面,最熟悉的无非就是她的衣裳。 想到这里,李言心中有些莫名的自责,他将目光上移,落在女子的脸上。女子半遮着红盖头,只露出一张被缝合过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 “记住,拔钉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先生说过,这棺中的女鬼极恶,虽现在是正阳时分,但保不准会生出些什么事情来。”副将说着,指了指李言:“事情做的麻利些,若是留下了什么口实甚至是把柄,你们与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闷哼着应了声,李言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将手探进棺木中,然后轻轻的拔掉刺进女子喉咙间的那枚七寸木钉。就在木钉即将被拔出来的时候,现场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嘤咛。黑衣人虽武功高强,可面对着这样两具诡异的尸体,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心中若是慌了,手中自然也会不稳。黑衣人攥着木钉的手在听见女尸嘤咛时,也紧跟着哆嗦了一下。 “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让女鬼缠身,可不要连累我们。”副将骂着,将木钉夺了过来。木钉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若是凑近一些去闻,还能闻见那种血液与尸体腐烂后交织在一起的臭味。 “将军大人,对不住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副将看着那七寸木钉,眼神跟着变得冰冷起来。 “将军是孤家寡人,自然无所顾忌,也从来不必担心会因为家人而受到旁人的胁迫。但末将不同,末将家中除了年逾古稀的老娘,还有妻子与一双儿女。他们用末将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让末将无可选择,也不能选择。所以今天,末将只有对不起将军您了。 哦,对了,若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请将军对阎王爷讲明真相。毕竟,末将是迫于无奈,并非存心加害将军,这一点想来将军您心里也是清楚的。至于想要害死将军的人是谁,末将倒是可以稍微的透露一些。” “是谁?”李言的眸光也像是结了冰。 “呵呵!原来将军你还真的想知道。可惜,想要将军你死的人太多了。末将好心,就提点一下将军,这其中一人,便是这棺中男子的家人。此人生前乃是将军您的贴身随从,他的家人,将军必定也是知道的,就不需要末将多言了吧。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也该送将军您上路了。还请将军黄泉路上,多多保重!” 副将说着,将手中的七寸木钉狠狠的朝着李言的脖颈刺下去。 李言只觉得有一股很强烈的冷风从棺材中冲了出来,紧跟着副将发出一声地鸣,手中的木钉一偏,人也随着往棺木中扑来。 场面瞬间失控。 那几个原本按压着李言的黑衣人,竟在一瞬间反目,彼此间相互厮杀,没有多久,就死了个一干二净。 副将被那股冷风卷进了棺木中,正好砸在随从的尸体身上,而原本盖着红盖头的女尸却直愣愣的坐了起来。李言下意识的后退,却被女尸突然抬起的手给捉住了。 “咯咯” 从女尸的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声响,那个原本已经干枯的血窟窿里竟又开始向外冒出血来。冷风吹着女尸脸上的红盖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却始终都没有被刮落下来。 李言是大将军,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大将军。他所斩杀的敌军,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这死在战场上的人,什么模样的都有。所以,当时的李言,对于突然坐起身,并且发出怪异声响的女尸并没有产生多少的恐惧。 他只是冷眼看着被风卷进棺木中的副将,然后一点点,慢慢的将自己的手从女尸的手中抽出来。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全部脱离开的时候,女尸却猛然的收紧了握着他指尖的力度,紧跟着,刺在女尸肩头上的那一根七寸木钉也脱落了,木钉带着血迹,从李言的手腕处划过,却不偏不倚的正好刺破了他的皮肤。 指尖倏地一凉,紧跟着是一阵刺痛。只见他与女尸双手交握的地方,竟淌出血来。那血一直向下,淌落到女尸鲜红色的新娘服上,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往身体里钻,但指尖的不适却丝毫没有阻止他越发昏沉的脑袋。就在他感觉睡意袭来,将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的手猛然的向外一抽…… “将军?将军——” 刑如意正听李言讲到惊心动魄之处,却见李言忽然停了下来。她心中既迫切的想要知道李言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想要知道,李言今日的病症是否与那日的经历有关,于是便忙的唤了他几声。 “如意。”常泰冲着刑如意摇摇头:“你先别急,稍微的等一等。李兄的那段经历,一定绝非寻常,你总得留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略微的调整一下心绪,将思路给理一理。” 常泰话音刚落,李言就轻轻的吐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手抬起,看向那半枚指甲。 “我当时只觉得事情有异,便在最后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从那女尸的手中给抽了出来。如意姑娘你,有没有见过那种被严重挤压过的手指,我当时的就是那样的一个情形。我的整个手,都变成了那种缺乏血色的青紫色,而其中的一根手指的手指甲被硬生生的折断,甚至剥去了大半。那根手指,便是如意姑娘你如今看到的这根。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从未信过鬼神,即便是指头变成了这个模样,我也未曾有过担心。毕竟这些年,我所受过的伤,每一个都要比这个重。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若说我心中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尽然。我虽是将军,却也只是个平凡人,我也会害怕,只是平日里我掩饰的更好一些。 当我将自己的手从女尸的手中抽出来之后,我的心中也有些发慌,加上副将与黑衣人的死,着实有些怪异,我便匆匆的离开了那里,临走时,我见那女尸又躺回了棺木中,想着她好歹也曾是我的未婚妻,心中一软,便转身将棺木给重新盖上了。” “那副将呢?” “那个时候,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李言的言外之意便是他将那副将的尸身也留在了棺木中。依照常理,确实有些不妥,但在那样的情形下,就算是刑如意自己,也未必会去在意那些所谓的常理。 李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当我将棺木重新盖上的时候,我感觉有风从我的脸上吹过。那阵风很冷,竟将我吹的打起了哆嗦。这样的感觉,好像从我十岁那年就已经不曾有过了。我的头虽然清醒了一些,但眼前却是模模糊糊的,眼皮沉的厉害,连睁都不愿睁开。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细细的声音,这声音有点怯怯的,像是一个小姑娘。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庙中。庙门前,燃着一堆火,火上还架着一只正在被烧烤的野兔,兔子肉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我用力的将眼睛睁大了一些,想要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辨别,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是我的错觉、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的。” “结果呢?” 刑如意情不自禁的问了句。 “结果——”李言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结果,那当然不是一个梦,否则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了。” “将军?” “别急,我会讲的。”李言看了看刑如意:“今日既当着姑娘你的面开了这个口,我便打算将这整件事完完整整的讲出来。因为李言心中也有些疑问,想要从姑娘这里得到答案。” 正文 第328章 蚕僵(19) 一轮弯月悬挂在清冷的,如沉墨一般的夜色中。支离破碎的噩梦将于这个深夜拉开序幕。 李言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听见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他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一团火。火光映照着四周黑漆漆的景物,他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昏倒在距离那坟墓不远的一处小山神庙里。 这山神庙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供奉过了,庙宇很小,也很破,能容身的地方,只有山神塑像旁边的两处空地。地上满是尘土,半空中还结着许多的蛛网。 李言轻轻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指尖上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在一次的回想起在坟墓旁发生的那一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的指头已经变成了青色。 受伤,对于李言算是常事,而指头上的这点,充其量也就是个小的皮外伤,他并未放在眼里,甚至连包扎都懒得去弄。他唯一有些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他好像是染了风寒,又好像是得了破伤风。 自清醒之后,寒冷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禁不住缩了缩肩,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庙门外的那团火。火堆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位姑娘。或许,那位姑娘一直都在,只是因为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所以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 李言轻轻的咳了声,姑娘随即抬起头来,往山神庙中扫了一眼。姑娘长得很漂亮,而且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的如同沙漠中的清泉,让人禁不住就被吸了过去。四目相对,姑娘笑了,她起身,捧着一片偌大的树叶子走了过来。 到了李言跟前,她半跪了下去,声音小小的问了句:“你,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见李言不发一语,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树叶子,姑娘忙解释了一句:“这水是干净的,叶子我也清洗过了,可以放心喝,不会害你的。” “不!姑娘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 在姑娘没有拿水过来的时候,李言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咙处有些发干发痒,却并未觉得口渴。如今看见了这水,竟发觉喉头干的厉害。他舔了一下嘴唇,想要伸手将那叶子接过来。可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莫说是那只受伤的手,就是没有受伤的手,都不能利利索索的抬起来。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吧。” 姑娘说着,将叶子递到了李言的唇边。李言看了看姑娘,有些不自在,但碍于自身的状况,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多谢姑娘!” 姑娘笑了,笑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好看起来。李言一时,竟看的痴了。 姑娘俏脸一红,忙将头低了下去,李言又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然后低头默默的喝水。不知道是不是用这叶子盛水的缘故,这水竟格外的清甜。冰冰凉凉的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原本干痒的症状也随着缓和了许多。 “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吗?”姑娘指了指山神庙:“这里是木兮的家。” “木兮?这是你的名字吗?”李言问着,眼睛又在山神庙中扫了一圈。莫说是家,就连这山神庙,看起来都不像是有人能居住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信,但这里就是木兮的家。”木兮说着,面朝山神,双手合十,目光虔诚的看着山神爷的塑像:“山神爷爷就是木兮的家人。” 李言轻轻的哦了声。 此处较着别处,的确是有些偏僻的,但山中既立了山神庙,就足以说明,这附近是有人家的。木兮,兴许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也只有附近的姑娘,才会如此胆大的独自一人在此处留宿。至于她刚刚的话,李言并未当真。 “那你呢?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木兮看着李言的眼睛,嘴角还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山神爷爷告诉我,这山中已经许久都不曾来人了。哦,也不是许久,前阵子还有人来,不过只留了一会儿人就走了。” “是送葬的队伍吗?” “送葬的队伍?”木兮眨了眨眼睛:“是不是队伍,木兮不清楚,但的确是送葬的。因为他们抬着棺木,棺木里还躺着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棺木中还躺着两个人?” “山神爷爷告诉我的啊!”木兮理所应当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数着自己的指头:“山神爷爷还告诉我,那棺木很沉,需要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能抬得动,而且棺木左沉右轻,根据男在左,女在右的说法,这应该是一具鸳鸯棺。躺在左边的是男的,躺在右边的那个则是女的。 棺木通体为红色,而且还是那种比较鲜艳的,像是山中红花一般的颜色,这说明,这鸳鸯棺也是喜棺,棺中的一男一女可能是新婚不久的夫妇,也可能原本结的就是阴亲。 棺木上,有被弹过墨线的痕迹,而且棺身上还系了许多的红绳子。这红绳子可是不一般,是浸过了公鸡血的。在红绳子上还拴着一些铜钱,铜钱发绿生锈,说明这些铜钱有些年头,且一定是从旁人那边硬借出来的,所以这鸳鸯棺的两个人,死后必成厉鬼。” “这些都是你的山神爷爷告诉你的?” 若是今日之前,听见这些话,李言大概会以为对方脑袋不清楚,或是在刻意的装神弄鬼。但此刻,他却听的十分认真。 “有些是,有些不是,不过大多数都是山神爷爷告诉我的。山神爷爷特别喜欢讲故事,他总说自己老了,老人嘛,就喜欢四处瞎溜达,溜达的地方多了,不光看见的人,看见的事儿多了,就连这故事都听的多了。在这山中,能陪着山神爷爷说话的也就只有我了,他听了故事回来,又憋不住,只能讲给我听。我听的多了,也就听混淆了,弄不清楚哪些是木兮自己听来的,哪些又是山神爷爷讲给木兮听的。” 李言微愣,跟着嘴角浮上一抹浅笑来:“无妨,你刚刚说的这些很离奇,但也很有趣。关于那个鸳鸯棺,你还知道什么吗?” “木兮还知道……” 木兮的嘴巴张了张,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山神,随即用手捂住了嘴:“还有一件事情,但木兮不能说。” “很严重吗?”李言想到棺木中的情形,又想到自己开棺时,并未见到棺木上缠绕的有红绳以及铜钱什么的。于是,在心中认定,木兮口中所说的那件事一定与自己的副将和黑衣人有关。 那藏在副将背后的人,肯定早已经来过坟墓,甚至在棺木之中动了手脚,为的就是引自己上钩。军营中有人想要害自己,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何会选这种方法? 想的多了,就会头疼,而一旦头疼,全身所有的痛觉开关仿佛都在这一刹那开启,尤其自己的手指,竟疼的让他禁不住咧开嘴,狠狠的吸了几口夜风。 木兮注意到李言的神情,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指。当看见那半截被剥掉的指甲时,木兮的脸色微变,说了句:“你是不是去过那个墓地?你是不是打开了棺木,还看见了躺在里头的那个女人?你是不是碰了她?你的指甲,是不是被她给剥去的?你,是她的什么人?” 木兮一连问了许多的问题。若是搁在以往,李言就算不觉得心烦,也会不屑于回答。可木兮的眼神太不一样了,尤其当她盯着自己时,他根本就无法拒绝她的提问,更不忍心看着那双眼睛不予回答。 “是,我去过。棺中的那位姑娘,本是我的未婚妻。只是,我忙于征战,无力顾及,辜负了她的一番等待。至于棺中的另外一个人,则是她的新婚夫婿。”李言里头看着那半截指甲。它的手指,因为肿胀,还泛着很重的青色,指甲却显得很白,接着微微月光,好像还能看见那些隐藏在指甲中的丝丝红线。 “我——” “你知道你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你很伤心,想要回来看看她,问一问她,为什么不再多等你两日是不是?结果,你来了,听见的却是他们已经死亡的消息,所以你才会偷偷的上山,偷偷的打开他们的棺木,只是你不知道,那棺木中藏着的是什么对不对?”木兮问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你可曾见过你的未婚妻?” “我们是父母之命,在尚未出生之前,便由双方的父母为我们定下了这门亲事。分别时,我们尚在年幼,对于彼此的相貌,也没有过于深刻的印象。”李言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我们见过,大概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何模样了?” 李言点点头:“后来倒是也见过一次,只是当日的场面有些混乱,而她又有一些情绪,我心中烦躁,也没有仔细的去看。只记得,那日出门时,曾回头瞧过她一眼,她脸上的妆容都花了,两只眼睛红肿红肿的,便没有再看。” “那棺木中的她呢?你可曾去看过她的脸!” 李言摇了摇头。 木兮却轻轻的吐了口气。 正文 第329章 蚕僵(20) 这一夜,李言在山神庙中睡得并不安稳。身体的不适,这些年来他都已经适应了,唯一不适应的是,身旁有位姑娘,而梦中也有一位盖着红盖头,身着红嫁衣的姑娘。 他辗转反侧,额上渗出一丝丝的冷汗。 木兮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山神爷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棺木中的新娘是他的未婚妻?” 木兮抬起头,恭敬的看着山神的塑像。一道白光,自山神塑像的头顶闪现,跟着山神塑像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前世缘,今生债;前世情,今生孽。木兮啊,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木兮不懂!” “山神爷爷给你说句实话,那棺木之中的女子,的确是他的未婚妻。只可惜,这两个人是有缘无分。这缘是前世的缘,只是缘分还不够深,所以变成了今生的债。你与他,也是前世的情,只是此情非彼情,留到今生,究竟会凑出个什么结果来,连山神爷爷都说不清。” “莫非这就是旁人口中所说的,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木兮喃喃着,看向李言。 山神爷爷说的不对,她与李言并非只有前世的情,还有今生的。几年前,她为躲避天劫,无意中逃入了军营。 军营之中皆为男儿,阳气重,杀气重,煞气更重,是躲避天劫最好的去处。可她,竟阴差阳错的闯入了他的营帐。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的侍卫长,却在旁人喝酒聊天,昏昏入睡时,一个人独坐在灯烛前,忘我的看着手中的兵书。偶尔,他也会听见几声来自旁人的奚落,但他只是笑笑,在心中默念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她望着他,竟望的有些出神。一不小心,竟从帐篷顶上跌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的跟前。 她当时有些心慌,因为躲避天劫,她不得已幻化成了蜘蛛的模样,而施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她担心,若是被他捏死了怎么办?可他只是瞧了她一眼,说了句:“小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记得将网织的结实些,否则,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 说完,他竟朝着她轻轻的一吹,将她吹落到桌子下面。 “快走吧,寻个安全的地方结网!” 她听了他的话,却是半天都没有动。直到他再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侧身,低头,用右手的小尾指轻轻的触碰着她:“小东西,快走吧!” 她抬头,用一双蜘蛛的眼睛看着他,却发现在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笑,以往的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心里头压着许多的东西。她没有想到,原来他的笑容,竟是这么的纯净自然。 小小的心脏,在体内“噗通噗通”的跳了两下,她转身,飞快的爬出了营帐,躲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中。她知道,遭受天劫是有时间限制的,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她就可以安全无虞的撑到明年。至于明年,是继续躲避,还是硬着头皮渡劫,也都是明年这个时候才要去考虑的事情。 可老天爷就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这一整夜都是静悄悄的,既没有电闪,也没有雷鸣,更没有狂风肆虐,暴雨滂沱。到了后半夜时,月光穿过云层,照在军营乳白色的帐篷上。 篝火还在燃着,空气中,弥漫着肉香、酒香,耳朵里还能听见那些士兵粗鲁的呼噜声。 这样的场景,在某种程度上,让木兮产生了一种错觉,错以为天劫已经躲过去了。她伸了个懒腰,小心翼翼的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就在她的法术即将结束,恢复本形的那一刹那,一道天雷突然而至,重重的在她身边炸开。 木兮承受住了天劫,度过了她修行中最重要的一关。从此之后,她便拥有了变幻人形的能力。在昏迷前,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的模样。 等木兮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军营里。只是,此时的她,不再是本体,也不再是蜘蛛,而是一个人,一个可以躺在木床上的,活生生的人。 她在稀里糊涂中,度过了修行中最重要的一道天劫,从此之后,便拥有了随时随地可以幻化成人的模样。她不清楚,自己变成人之后,是何等的样貌,只知道,她受伤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烧伤。以至于她透过军医的那双眼睛,看见的只是一个全身都被白色棉布包裹着的白色“蚕蛹”。 “王军医,她如何了?还能就过来吗?” “比起军营里的其他人,她的伤势不算严重。只是这张脸,估摸着是要给毁了。”军医摇摇头:“我还要去看别的病人,她这里,若能熬过今夜,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木兮看着老军医提着药箱,摇摇摆摆的从营帐中离开,然后听见李言在自己耳旁轻声的安慰着:“你放心,老军医说了,你不会死。” “我——”木兮尝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粗又哑,十分的难听,便及时的将后半句给吞回了肚子里。 “你是附近的村民吧?我听人说了,最近有很多村民都会趁着夜色跑到我们军营里来。你家是不是也遭了难,家中没有吃的了,所以才想着到军营中偷取一些军需?” 木兮茫然的看着李言,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别人。”李言说着,将随身的布袋子取了下来,搁在木兮身旁:“今夜,天上忽降干雷,燃了几座帐篷,伤了不少人。你,也是其中的一个。幸好,你伤的并不重,等到明日清晨,就可以离开了。 还有,你放心,这帐子是王军医的,他答应过我,等到明日清晨,会帮你离开。这袋子中装着的是我的口粮,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帮着你的家人支撑几日。” 木兮深知李言是误会了,她并非是附近的村民,更不需要李言的这些口粮。可此时,她的嗓子好像也出了问题,除了能够发出那种粗哑不清的字音,利索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言看着木兮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才转过头去:“我知道,你心中奇怪,我与你素味平生,为什么要帮你。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口粮你收好,不用担心我,至少在这军营中,我是饿不着的。还有,这处营帐是王军医的,旁人并不知道你在这里。等到天蒙蒙亮时,你便从帐子后面钻出去。 我已经将那边的栅栏砍断了。从这边出去,你只需强撑着走出一小段的距离,就可以见到村子。记得,军中的东西并不好拿,以后不要再来了” 李言说着,掀起被子,将口粮袋子压在她受伤并不严重的那只手下,然后起身,离开了营帐。 木兮是妖,妖怪的恢复能力都是惊人的。所以,未及天亮,她就已经能够下床行动,甚至还能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趁着黎明前的那团黑暗,她又悄悄的潜到李言所在的营帐,认真的看了看他。 此时的李言,与前两次见他时,又有些不同。熟睡中的他,就像是一个处于恐惧中的孩子。他的身体,处在极度戒备和随时可以战斗的模式。莫名的,木兮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疼。 这场天劫,没有要了木兮的命,反而让她的修行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原本,这些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除了她的脸。 为了修复自己的脸,木兮去了很多的地方,也尝试了许多的办法,最终,她来到了这座山神庙,向山神爷爷求助。山神爷爷给了她一个可以修复容貌的办法,而那个办法就是剥掉一张新鲜的人皮,制成面具,贴在自己的脸皮上。 这种办法,虽不能治本,却可以治标。她是木兮,她是妖怪,她想要再次见到李言,于是心中便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治标也行,反正普通的人类是分辨不出的,只要她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就可以完美的骗过李言的眼睛。 新鲜的人皮,很容易就寻见了。 那是一栋隐匿在乡间的普通民宅,但深夜里,却从宅子中传出了凄厉的,令人觉得十分恐怖的叫喊声。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本是想看个好奇,寻个热闹,却不想竟看到了一幕人间惨剧。 身着嫁衣的姑娘,被人活生生的钉在了棺木中,她美丽的脸庞上除了眼泪,就是恐惧。她坐在房顶上,托着下巴,看着房中发生的一切,当看见年迈的管家,将七寸木钉狠狠的钉在姑娘身上时,她甚至也感觉到了深夜里的那股寒意。 木兮知道,这姑娘,是绝对没有存活的可能了。不光不能活,甚至连灵魂都会被永生永世的囚困在这棺木中。她瞧着她美丽的,无助的,带着丝丝恐惧的脸庞,忽然觉得,这是老天爷再给她机会。那姑娘的脸皮,足够的美丽,也足够的新鲜,而她要做的,不过是将脸皮从那姑娘的脸上扒下来。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木兮也行动了。她轻悠悠的飘到房中,用法术定住了时间,在棺盖即将合上的瞬间,动手揭掉了姑娘的脸皮,留在姑娘眼中的则是自己如鬼魅一般丑陋容颜。 木兮读懂了姑娘眼中的绝望,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她拿走了姑娘的脸皮,让停止的时间继续向前流淌。只是她没有想到,与李言的再次相遇,竟是在山神庙中,而她所用的脸皮,竟来自他曾经的未婚妻。 她与李言之间,终究还是天意弄人! 正文 第330章 蚕僵(21) 关于木兮,李言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例如那碗木兮之前端来的汤药,他就只字未提。可刑如意心里清楚,木兮也是这桩桩件件当中的一个关键。 从李言房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驿馆中只点着零星的几束火把,在冬夜的寒风中,被吹得忽忽悠悠。小小的雪片,从空中悬着落下来。刑如意抬头望了望天,发现夜色浓的像是一团墨。 门前的回廊上,一张黄色的东西,刺入了她的眼睛。她凝眸看了一看,发现那是一张符纸,对妖怪无用,对恶鬼却十分的有用。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刑如意紧了紧披风,半转过身去问了句:“李将军他怎么样了?” “睡着了!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说这么多的话。”常泰说着,掩上了门,也抬头往天上看了眼:“我原以为他是不同的。以往见他,虽是来去匆匆,可他十有八九,都是寒着一张脸,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给人一种拒之千里的感觉。” “既如此,常大哥你又为何与将军成为了朋友?” “大概是缘于他的那些经历吧?在我还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便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他的姓氏,他的隐忍,他对命运的反抗,以及他在沙场上的不畏生死。这些,既会让人心生好奇,也会让人心生敬仰。至少,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个真英雄。所以,尽管他外表冷漠,极少言语,却没有让人觉得这些有任何的不妥,仿佛李言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常大哥平时都与将军谈些什么?” “他会给我讲一些有关战场上的事情,我则会给他将一些日常抓捕犯人的细节,偶尔我们也会谈论一下朝局,但都是十分隐晦的。因为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与结论一致,故而才成了朋友。” “原来如此!”刑如意说着,转过了身去:“常大哥是衙门里的人,虽此处与洛阳无法相比,但在某些规制上应该是一样的。常大哥你,可知道这更夫打更的路线是什么样的?” “这些东西,我从未涉及过,不过这更夫打更,应该走的都是一条固定的线路,且事前也需要在官府中备案。假设,这更夫每日打更,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不光百姓们不适应,若是临时发现了事故,官府里的人,也很难尽快抵达。” “如意想着,也应该是这样的,就跟在城中巡逻的官兵一样,要在某时某刻到达某个地方。那依照常大哥来看,这驿馆外,可是更夫必须经过的地方?” “这是一定的!更夫打更,城镇当中的主要干道、次要干道,人口密集处以及商铺林立处都是必须要到的。一来是提醒大家防火防盗,二来也是利用这更声惊吓住某些宵小之辈,他们在欲行坏事之前,好好的掂量掂量。 刚刚在房中时,你也听李言说了,这云家集上的驿馆,本是他父亲的故交,也就是他曾经的老岳父来到此处安家之后才建下的。因他的这位老岳父也有一些宗室背景,所以他在的时候,这驿馆相当的热闹,除了来往的官员以及传递消息的斥候等,一些商旅也会选择在此处下榻。所以,此处也是更夫打更的必到之处。不仅要来,且还要多停留一些时间。” “更夫的日常便是打更,太阳落山时出门,太阳升起时返家,一天之中,只有晚上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按说,这夜路走的多了,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朝廷在择选更夫时,也会请先生帮着看一看。所选之人,若非命格属于极阳,便是属于极阴。 极阳者,寻常妖邪会主动避让,断不会主动前去招惹,除非是自己活的不耐烦了,想要刻意的去寻刺激。 极阴者,由于八字属阴,命格属阴,所以往往会被妖邪当做自己人而不去招惹。阿牛的叔叔,便是属于后者。” “若是照着如意你说的,这更夫原本是不应该有事的。” “的确不应该!”刑如意斜睨了一眼门廊上的符咒:“我怀疑更夫家中所发生的那些蹊跷事都与一面铜镜有关,而这铜镜,十有八九是这驿馆的前主人,也就是李言将军的前岳父送给自己女婿的护心镜。那铜镜之中,藏着一只既没有脸,也没有皮的恶鬼,而这只恶鬼,极有可能就是李言将军那位有缘无分,死于非命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是,这两者之间是有牵连的?” “更夫惹祸,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至于这意外的起因,大约与他的贪心有关,但那面铜镜,绝非是无缘无故就出现在这云家集的。恶鬼行凶,虽是可怕,但也并非没有限制。就那更夫家中的这只恶鬼来说吧,她藏身在铜镜之中,平日里行动,也只能依托着那面镜子,若是离开的久了,离的远了,都会耗损自身的阴气。到时候,莫说是行凶害人了,就连保住自己都难。稍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 简单的举个例子,例如凶宅。宅,之所以成为凶宅,就是因为这宅子当中盘踞了恶灵,会给所有入住者带来灾难甚至是死亡。可凶宅这种东西,数百个村落当中,或许才有那么一个。我们不禁要问,既然这凶宅中的恶鬼如此厉害,她为什么只肯躲在宅子里头,而不出去祸害人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宅子,既是滋养她的地方,也是圈禁她的地方。” “由此推论,那铜镜,也就是囚困着将军前未婚妻的地方?” “不错!那面铜镜既是她的家,也是她的牢笼。所以,但凡她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那面铜镜在。反之,只有当那面铜镜出现时,她才会跟着一起出现。常大哥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更夫家发生事情,恰恰是在将军携着木兮夫人到来之时。如若我猜的不错,那面铜镜原本就是随着李言将军的车马一同来的,只是不知为何,竟落在了驿馆外头,又被更夫当做宝物给捡了回去,由此才引出了更夫家种种的事情。” 刑如意说完,又指了指门廊上的那纸符咒:“常大哥你一向都极擅观察,那么也应该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张贴着的各种符咒。” 常泰点点头:“可这些东西,落到我的眼睛里都是一模一样的鬼画符,我压根儿看不懂,它们都是做什么的。刚出来时,我便想着问一问你,看着符咒有什么作用。若是这驿馆中不安生,我便留下来,多少也能有个照看。” “照应的话就算了,若这驿馆当中真的有事,常大哥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刑如意说着,冲常泰做了个鬼脸,也算是化解了常泰听到这句话后可能出现的尴尬。 “这符咒,我原本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在洛阳时,被狐狸抓着硬塞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恰好,殷元与李茂都是对此感兴趣的,于是连带着,也算是会认、会写,会画几道符,眼前这柱子上贴着的就是其中的一道。此符名为杀鬼符,也叫恶鬼符,是专门用来降服恶鬼的,与之对应的还有一道咒语,名为杀鬼降魔咒。” 刑如意说着,走到院子里,站在那个正当值的官役前,笑眯眯的问他:“大哥你可会念杀鬼降魔咒?” 官役点点头。 “可否念给如意听听?” “天元太一,精司主兵。卫护世土,保合生精。华衣绣裙,正冠青巾。青龙左列,白虎右宾。佩服龙剑,五福之章……黄龙降天,帝寿所期。景霄洞章,消魔却非。急急如律令。” 官役一字不落的念完,刑如意也一字不落的听完。 “没错,如意之前听过的杀鬼降魔咒好像也是这么念的。多谢这位大哥了。只是如意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刑如意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在官役略带不安的眼神中,又开口问了句:“这杀鬼降魔咒,可是你们人人都会念的?这咒语又是何人教的?是将军夫人吗?” “姑娘怎么会以为是将军夫人?”官役说着,抬头向楼上看了眼。 刑如意知道,将军夫人木兮,孤身一人住在二楼。此时,二楼尚亮着灯,凭着木兮的本事,她与官役之间的对话,她肯定是一字不落的全部都听进了耳朵里。显然,官役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神情不安,才会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二楼。 刑如意见状,压低了声音,再凑近了一些,问:“你可是将军府的老人?放心,我刚刚问的这些问题,也是为你们家将军的安危着想,就算是将军夫人听到了,她也不会怪罪你的。况且,这些问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可这些咒语并非是将军夫人教给我们的。”官役同样轻声的回着:“真的不是!将军夫人一向都待在将军的身边,她既不会,也没有心思去顾虑将军之外的事情。这符咒,是街上一个算命的道士教给我们的。我们讲事情与将军夫人说了,她只瞧了一眼,便默允了。说只要是为将军好的事情,只要是能让将军的病情有所缓解的事情,她统统都愿意尝试。” 官役的话音才落,刑如意便听见楼上有所动静。她抬起头,正好看见木兮推开了窗子,用那双既好看,又带着几分清冷的眸子瞅着她。 四目相对,木兮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意姑娘,可愿意听木兮说个故事。” 正文 第331章 蚕僵(22) 刑如意上楼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木兮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她的手中握着一只紫竹狼毫笔,伏在案上,一笔一划,细细地描着一张皮——人皮。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唇似含丹,颊染胭脂,光是远远的瞧着,就知道是一副好皮囊! “如意姑娘来了?请先坐,稍等一会儿,木兮即刻就好。” 木兮说着,将人皮拿了起来,做过身去,细细的贴在了脸上。待她回过身来,又是一副如常的模样,倒是刑如意,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她的新面孔来。说是新面孔,也不尽然,与自己刚进驿馆时看见的那张脸,似乎区别也不大,但妙就妙那些细微的改动上。 木兮描画人皮,就如同后世做微整一般,每次只需要调整那么一点点,你觉得变化不大,甚至是没有变化,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等你再翻看老照片时,会猛然发现,自己眼前这个自以为非常熟悉的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副面孔。” 木兮见刑如意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淡然一笑,问了句:“如意姑娘觉得如何?” “很好!” 刑如意思忖了一下,吐出了这两个字来。 木兮笑了,笑容很灿烂的那种。她抬了抬眼,走到刑如意对面,坐了下来。 “如意姑娘才刚进门时,木兮便已知姑娘绝非寻常之人。姑娘身上带着极重的妖气与鬼气,可偏偏,姑娘又只是凡人。木兮不明白,为何姑娘身上会有这许多种的变化,而姑娘你又为何没有被这两种气息所伤,竟能安然的活到现在?” “夫人的话,如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好。”刑如意也笑了一笑:“我的夫君来自青丘,算是妖神一族,我身上的这些所谓妖气,大半应该来自于他。但,我们尚未成亲,也没有夫妻之实。” 刑如意的言外之意,木兮大约也是听懂了的。她俏脸儿微红,随后又变得苍白如纸。 刑如意瞧着她的模样,心底也隐约猜出了七八分来,于是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说道:“至于这鬼气,其实也算不得是我的,只是眼下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夫人您解释。因为,如意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只是,夫人刚刚说的话中,有些也是不对的。如意并非没有被这两种气息所伤,只是伤里不伤外,夫人您并未察觉出来而已。” 刑如意表面如常,实则体内气息混乱,若非狐狸、殷元以及李茂在一旁照看着,十有八九已经疯魔。好在,鬼丹与妖丹,狐狸都已经带了回来,只是狐狸还未曾拿出来给刑如意服用,而她也没有刻意的提过这件事情。今日,听了木兮的话,刑如意也不禁忧心起来。依照狐狸的脾气,若是丹药炼化完成,肯定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强迫着她吃下去,而如今,几天的时间都过去了,狐狸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漏,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摇摇头,将这些事情暂时摇到脑后,集中精力,应对着眼前的将军夫人木兮。 “如意的事情夫人已经知道了,那么关于夫人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透露一些给如意。毕竟,将军的病情,多多少少的也与夫人您有些关系,是吗?” “既唤了如意姑娘上来,木兮便没有想要隐瞒,只是木兮的故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讲起。” “那就随意一些,从夫人愿意讲的地方讲起好了。长夜漫漫,如意与夫人都有时间。” “那好吧!”木兮轻叹了口气:“木兮是妖,如意姑娘你大概也已经瞧出来了。可在很久很久之前,木兮也曾是个与姑娘一样的凡人。” “凡人?”刑如意的眼睛倏地亮了:“凡人也可以变成妖吗?” “不可以!”木兮摇头:“姑娘不必着急,听木兮讲完,姑娘自然也就明白了。” 刑如意点点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却不禁想着,若是她也能变成妖,是不是就可以与狐狸永生永世的相守。 这边,刑如意还在胡思乱想着,那边木兮却早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当中。 “那时,还没有盛唐,我所在的地方名为北齐。我的爹爹,是一名小吏,虽官职不大,却掌管着北齐的钱粮。十六岁那年,由父母做主,我嫁入了陈家。陈家经商,在乱世之中,仍能盘踞一方,在双方长辈们的眼中,这桩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所谓婚姻大事,全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为我选的,自然是最好的。爹爹说,陈家的这位公子,虽不善言辞,却内藏学问,前途不可限量。娘亲说,她派人去瞧过这未来姑爷的相貌,与我十分般配,若是将来生个孩子,必定是个漂亮至极的人物。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君,自然也生出许多的好感与期许来。我甚至心心念念,巴不得早日与他成亲,做一对父母眼中极好的夫妻。 成亲的日子选在初夏,我清楚的记得,院子中的梧桐树上已经有了蝉鸣,轻轻的嗅一嗅,便能在暑热中闻见浓郁的花香。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它可以让喜庆的礼服勾勒出我最美好的样子。 经过种种繁琐的礼仪之后,我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进入了洞房。婆子在我耳朵旁叮嘱了我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规矩之后,便领着丫鬟出了洞房。我心中既是惶恐,又是紧张,然而在紧张之中,还带着一些小小的好奇。 我悄悄的掀起喜帕一角,想看一看我的夫君是否也在,结果却只看到了一双脚。那双脚,高高低低,飘飘忽忽,随着走动,还能带过来许多熏人的酒味。他,显然是醉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的跳,于是赶紧放下了手,规规矩矩的坐着。我以为,他会走过来,将我的盖头掀开,然后用一双痴迷的眼睛看着我。要知道,那日出阁前,我是精心装扮过的。可他却半响都没有动,只是居高临下的,冲着我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嫌恶,听出了不屑,我很疑惑,不清楚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应。难不成,他是不愿意娶我? 就在我百般揣测着的时候,他粗鲁的扯下了我的盖头,然后转身,脚步踉跄的出了卧房。本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我的夫君却撇下了我,独自一人睡在了卧房,而我则半是惊呆、半是不解,半是委屈的在房中独坐了一夜。 洞房之后,我的身子却已然清白,这样的事情,我不知该如何与人去说,即便是我的爹娘,我都羞于开口。只寄希望于,日子长些,我的夫君他能对我好一些。 可这些事情,我不说,却并不代表着旁人不去说。新婚燕尔,夫君却不愿意与我同房,公婆心中自是不瞒,字字句句都在数落我,说我不懂为人妻的规矩,说是我留不住自己的夫君。我满腹委屈,却只能听着,忍着,甚至还要不断的去向公婆认错。 入门半年,他从不碰我,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每日里仍像是未曾出阁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隔几天就去公婆的院子领回一顿指责和谩骂。 那日里,他突然对我有了笑颜,甚至还允许我坐在他的身旁陪他见客。席间,他甚至还亲自夹了糕点给我。桂花做的,入口香甜,但舌间却又盘踞着一股奇怪的苦味。只是,我沉溺于他突然的示好中,压根儿就未曾想到,也不敢去想这其中竟藏着陷阱与猫腻。 吃下那块糕点后不久,我就感觉自己胸口有些闷的慌,头也晕乎乎的。他低头看着我,脸上仍是带着笑,眼中却隐含着一丝厌恶与阴毒。我记得自己好像是张了张嘴,但头昏眼花的厉害,也不知道发没发出声音。我只记得,他离得我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鼻息中也是带着一丝鄙夷的。 他说:就算你用尽了心思,也只能做一时的陈夫人! 我虽然听不明白他的前半句话,但却很快就明白了他那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等我再次醒来,不是在卧房中,而是在陈家的祠堂里,我被五花大绑着,身边还跪着一个痛哭流涕的男人。那男人,我认得,就是我夫君当日宴请的那人,可此时,他竟指着我,口口声声的无赖我,说是我故意引诱他,做了下男女之间最不堪的事情。 那时,我才明白,我被人算计了,而这算计我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夫君。 可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对他仍存着一丝的希望,我用祈求的眼睛看着他,希望他能够当着陈家的长辈将真相说出来,希望他能够为我说一句公道话。可他只是淡淡的望了我一眼,说了句:“希望这桩丑事不要张扬。”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我不守妇道,与他人苟合,被夫君发现,被陈家以族制处理。我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死了,甚至死后连一处像样的坟穴都没有。不久之后,北齐灭亡,我的爹娘也死于战乱之中,而我的遗骸就更是无人敛葬。 我的尸骨不能入土,陈家又将我除名,我彻彻底底变成了孤魂野鬼,终日在那片土地上游荡。直到几年之后,我的尸骨才被一个好心人收敛,埋进了黄土里,而我则阴差阳错的成了半妖之身。” 木兮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来。 刑如意看见那皮肤之下,显着的不是血管,而是藤蔓。原来,木兮是木妖,难怪她身上会有那种奇异的果木香。 正文 第332章 蚕僵(23) “当年掩夫人尸骨的人,可是李将军?” 木兮神思缥缈的望了一眼窗外:“木兮也希望是他,只可惜不是!” “那将军是……” “木兮前世今生唯一的夫君!”木兮说着,苦苦的一笑:“如意姑娘也觉得很吃惊是不是?木兮的命运何其相似。前世为人时,嫁的便是他,结果受尽了冷眼与算计。今生遇见他,本是怀着一颗报恩的心,却不想重复着的还是前世的路。难不成,木兮欠他的很多很多吗?需要跨越百年,受尽这两世的冷眼。” “夫人您……” 刑如意握了握手,不知道这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去问。好在,木兮自个儿开了口。 “木兮转生为妖时,人世的种种差不多都给忘了。所以今生遇见将军时,木兮并不认得,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顺眼,便莫名其妙的被他给吸引了。那一夜,恰逢木兮度劫,而将军他竟出手救了木兮。如今想来,他当日的举动,也有些莫名其妙,那样一个两耳不管天下事,一心只求战场搏杀的男人,竟出手救了我这么一个被天雷毁去了大半容貌的女人。也是因为他的那一救,让木兮动了报恩的心思,为了能够早日见到他,木兮跪求山神爷爷,讨要了这换颜的法子。” 木兮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至于木兮的这张脸皮,如意姑娘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这张脸,本属于将军曾经的未婚妻。只是,取这张脸皮的时候,木兮也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只能说,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木兮说完,又深深的看了刑如意一眼,“姑娘可知,这脸皮的主人,前生又是何人?” “是那个陷害夫人的人?” “如意姑娘你,果然十分聪慧。没错,就是他。”木兮抬了眼:“这件事,还需从我与将军成亲那日说起。” 山神庙中,李言因为受伤,一整夜都是噩梦连连,而那个时候的木兮,尚未记起前世的种种,只知道李言曾在她渡劫时救过他。出于报恩的心思,便尽心守护。 到了后半夜时,山神庙中忽然阴风骤起。李言的未婚妻,竟拖着残破的身躯寻了过来。木兮当时,并不知道这女鬼与李言之间的纠葛,以为她是来向自己讨要脸皮的,于是一番缠斗之后,又将女鬼逼回了她的坟穴之中。 封棺时,木兮看见了新郎胸口的护心镜。那护心镜,本就是染了血的煞物,用来克制恶鬼最好不过。于是木兮便施法将李言未婚妻的魂魄困在了这护心镜中。为防有人再次将这恶鬼放出,便将铜镜稍作改造,随身带着。 一夜安眠,李言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严重。木兮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便借着照看李言的名义,一路将他护送回军营。 回到军营时,恰逢营中破伤风肆虐,而李言的病症与破伤风又有些相似,军医便也按照破伤风进行治疗。木兮虽是妖,却并不懂医理,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一旁细细的照看。 “那夫人您,又是什么时候得知将军他所患的并非破伤风?” “将军回营之后,人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与坟墓旁发生的事情有关。直到那日,我偶然间听见几个人在密探,密探的内容似乎与将军有关,便躲起来听了个仔仔细细。这才知道,将军的伤并非破伤风,而是感染了棺中女尸的尸毒。 我当时虽未记起前生的事情,但仍对这种算计人的把戏深恶痛绝。暗中将那几个人处理了之后,便匆忙回到营帐,将将军的病情与军医说了。军医虽暗医道,却也不懂这尸毒该如何医治。无奈之下,我只得自己四处打听。” “若只是单纯的尸毒,治疗起来也不难。所谓深为疽,浅为痈。大为痈,小为疖。这尸毒,在民间也被称为疽痈。只需要选用甘草、忍冬、夜交藤、大蓟根、黄芩、牛膝、黄连、白芷各15克,再取远志、黄葵花、蒲公英等12克,最后加龙胆10克、皂针10克,五碗水煎为一碗温服即可。至于这外部溃烂的地方,则需要用明矾、白矾、硼砂各60克煎煮后清洗,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几日,便能见到好转。” “若是那时便能遇见姑娘就好了。如此简单的治疗方法,木兮寻它却用了近连个月。好在,用过药之后,将军的情况渐有好转,而木兮在众人的撮合下,也与将军成就了百年姻缘。” “夫人与将军可曾圆房?” “那个时候是没有的。” 木兮此话也算是间接了承认了,她与李言此生的确是做了夫妻。 “我与将军之所以能够成亲,一来是将军感念我多日的照看,二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说没有丝毫情愫,也是假的。三来,是军中总还有些挂念将军的人,也都略微知晓他的那些往事,见我一心一意的对他,便有意从中撮合,而我那时,尚未记起往事,将军既是我的恩人,又是让我惦念之人,所以成亲一事,对他对我,都像是顺理成章。 那时,他的病情才刚有好转,我自知是妖,也恐伤他,所以成亲之日,并无任何亲密之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又是大半年的光景。将军的病,在我的细心调理之下,也渐渐的好了起来。他虽不能亲自领军上阵杀敌,但稳坐后方也可保得战局,那半年下来,竟又大胜了一些小仗,随后边关也就渐渐的安稳了下来。 八月十五,月圆人圆,他难得高兴,便与众将士把酒饮欢。直到子时过后,才跌跌撞撞,醉意朦胧的回到房中。我当时抬头看他时,便隐隐的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可惜尚未想个明白,他便欺身压了上来。酒气夹杂着寒气,竟一时让我迷了心神,恍恍惚惚间便与他做了真正夫妻。 想到我是半妖之身,与他成就夫妻之好,心中也有些担心。第二日,我特意比他早醒了一些,待仔细查看过之后,才放下心来。见他酒意未消,估摸着还需要大半日的时间才能醒来,我便放心的将脸皮取下,细细的描摹,只希望他醒来时,看见的是一张最好的颜。 女为知己者悦,这原本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我低估了他。我没有想到,他竟会那么快的醒过来,竟会那么柔情万种的从身后拦住我,竟会轻轻的抬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 木兮说到这里,竟微微颤着身子,将眼睛也闭得死死的。 “我听见他发出的叫喊声,忙将头转了过来,着急慌忙的将脸皮贴了上去。再回身看他时,他看我的目光,便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我见他靠在床畔一动不动,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我原本想要对他解释的,可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我的喉咙中像是塞着一团棉花,胸中犹如堵着一块石头,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所能做的,就是打开门,迅速的从那间房子里逃出去。” 不知是不是受了木兮这些话的影响,刑如意竟也觉得这房中有些沉闷。她推开窗子,只见原本的小雪已经变成了大雪。簌簌落着的雪花,将院中的人也染了一身的白。刑如意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除了原本就在院中当值的官役外,还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常泰。 自刑如意上了二楼,他便一直站在院子里。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这院中粘贴的黄符,让他有些担心如意的安危。 “常大哥?”待辨认清常泰的模样后,刑如意直接站了起来:“你傻不傻啊你,这么大的雪,还站在院子里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将自己变成个雪人?” “常大人他,应该是在担心你吧?毕竟,我这么无缘无故的将你唤了上来,又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 木兮在刑如意身后说着。 “我知道!”刑如意一边冲着常泰摆手,让他赶紧站到廊檐下去,一边回应着木兮的话:“常大哥对如意的好,如意心中明白。只是如意已经有了心上人,对于常大哥的好,只能装作不知道。不然,夫人告诉如意,如意该怎么办?” “姑娘说过,姑娘的心上人来自青丘,属于妖神一族。妖神,妖神,尽管也带着一个神字,可终究也还带着一个妖字。人妖殊途,岂能是桩良缘。姑娘既已见过木兮与将军的种种,何不就此止步。或许,楼下的那位,才是姑娘的良人。” “感情的事,没有知道,也没有应该。就如同夫人你,既已经想起前世的事,又知将军他不肯接纳你,为何还要苦苦坚守,宁愿以身伺药,也要守在他的身边,看他的冷眼,听他的冷语。 将军今日的病痛,或许与夫人有关,可夫人前世今生的种种遭遇,也与将军的所作所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究竟谁才是受害者,只怕将军自己都说不清楚。” 木兮听了刑如意的话,稍稍沉默,半响之后才开口道:“其实,将军他从未怪罪过我。” 正文 第333章 蚕僵(24)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那鬼魂怎会从铜镜中跑出来,而铜镜又怎么会遗落在驿馆外头?” “此事说来话长。将军他是见过我的,也曾见过我的那张脸,就在我渡劫的那日,还是他请军中的军医帮我诊治,又让军医暗中帮我出了军营。所以,他当时的那一声低喊,应该不是惧怕,而是他没有办法将我的那张脸与现在的这张脸重合到一起。亦或者说,他以为他看见的那个人并非将军夫人木兮。 我心中虽是想明白了这些,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他。我也想过回到山神庙,继续之前未完的修行,可心中已然有了牵绊,哪能说走就走。 就在我左右徘徊,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的亲兵找到了我,说是将军病了,怀疑是旧疾复发,让我赶紧回去看看。等我回到大帐之内,却见他正襟危坐,目光灼灼的盯着我,而我则站在原处,满怀着忐忑与不安的躲避着他的目光。 终究,还是他开了口。他问我,是否有话要与他讲。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敢面对他。如意姑娘可知,我当时回了句什么?” 刑如意摇摇头。 “我说,将军您,又想听木兮说些什么呢?将军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之后轻叹了口气,他问我,是否曾见过我,是否曾见过我的脸。我能怎么回答呢?我当然说是,不仅见过,且就在这军营之中。然后,他沉默许久,才问我,脸上带着的可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人皮面具。我不知道江湖上的人皮面具是什么,只知道我的这张皮,的的确确是新鲜的人皮所制,为防再生枝节,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此后,他再也没有问什么。”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刑如意好奇的追问。 木兮又露出了那种苦涩的笑容:“我不知道事情是否算是过去了,只知道,他开始刻意的疏离我,我们连最初的相处模式都回不去了。我心中隐隐的有些悔意,后悔自己大意,后悔自己不该与他亲近。可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的,我只当他是介意我的那张脸,于是也开始刻意的躲着他。若非日后发生的那件事,我与他就那样的相处着,其实也是挺好的。” “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刑如意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 此时,应该已经过了亥时。从驿馆的窗口往过去,整个云家集似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在刑如意想要去寻找胭脂铺所在的位置时,她看见了一盏灯笼,忽明忽暗的在小巷中穿梭者。 “常大哥,你还在吗?” “在!”常泰应声,出现在院子里。 刑如意又看了一眼那盏灯笼,低头问着常泰:“这云家集上有几个打更的人?” “应该只有一个!” “阿牛的叔叔?” 常泰点了下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打更的人。”刑如意指着街面儿上的那盏灯笼,话音刚落,更夫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里:“亥时已到,冤魂归来,大雪纷飞,紧闭门窗了!” “云家集上并无第二个更夫,这人有些古怪。”常泰说着,便朝着驿馆门口跑去。刑如意哎呀了一声,正想要追过去,却被木兮给拉住了。 “放心,常大人不会有事的。”木兮说着,示意楼下值夜的官役追了出去。 “夫人知道那是谁?” “木兮不知道,但木兮却清楚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连木兮都能瞧出来,常大人并不是好惹的,那铜镜中的女鬼又怎么敢去主动招惹他。再者,虽是深夜,木兮却并未感觉到什么妖气和鬼气,想来那打更的也不过是个寻常之人。”木兮说着,瞅了一眼窗棂上的黄符:“况且,那镜中的女鬼是为我和将军而来的。她已经在云家集上谋害了一个人,吸取了那个人的魂魄,积累了一定的能量,短时间内她只会一心一意的过来寻仇,不会再去伤害旁的人。”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那铜镜在我未来夫君的手中。”刑如意恍然想起,铜镜狐狸早就收了。这个时候,就算狐狸人在打盹儿,那女鬼也没有能力从被狐狸封印的铜镜中逃出来。倒是她,过于紧张了。 刚要松口气,常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这人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纸糊的灯笼,身上套着一件大大的黑色披风。因为雪大的缘故,他黑色的帽子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血,连带着进门的脚步都是沉的。 “常大哥——” “是熟人!”常泰拍了拍身上的雪,将那人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那人不好意思的扬起头,冲着刑如意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丝尬然的苦笑来。 “阿牛,怎么会是你?你不是留在你叔叔婶婶家帮忙照看吗,怎么又跑了出来?打更,不会是你那婶婶的主意吧?” “不是不是!”阿牛连着摆了两下手,跟着将头低了下去:“也算是我那婶婶的主意吧。掌柜的你也知道,婶婶一家三口全都指望着叔叔打更过活。如今叔叔病了,我那小侄似乎也给吓傻了,人虽醒过来了,却总不愿意张口说话。婶婶见状,那是又哭又闹,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应承她,在叔叔还没有醒过来的这段日子,我都顶替叔叔打更,至于工钱则交给婶婶。” “你傻吗?”刑如意瞧见阿牛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临走时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清楚还是没有听明白。你叔叔不会醒了。运气好的话,他会这么一直睡下去,若是运气不好,没准哪天就过去了。可就算他自个儿愿意这么一直睡着,你那婶婶与小侄会愿意一直这么养着他,伺候他吗?笨阿牛,我问你,若是你叔叔一直不醒,你要怎么办?为你那婶婶还有小侄打一辈子的白工?” “这个——”阿牛挠了挠头:“被婶婶那么一哭一闹的,反倒是把掌柜的临走前交代的话给忘了。” “你是忘了。眼下,你婶婶还不知道你在我的胭脂铺里当伙计,若是知道了,八成还会哭着闹着,让你将在胭脂铺打工的工钱也一并交给她。至于理由,很简单,你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他们是毫无倚靠的母子俩,且你们又是远亲的关系,你不帮衬谁帮衬,你不养着谁养,谁叫你心地善良,经不住别人的哭闹和眼泪呢。” “应该不至于吧!”阿牛抬头,求助般的看了下常泰:“常大哥,会吗?” “如意说会,就一定会。”常泰回答的干净利落,倒是阿牛的脸色又苦了几分。正想着问刑如意或者常泰讨个法子,却听见耳畔的常泰又问了句:“你既是代替叔叔出来打更的,为何只提了灯笼,没有带别的东西。还有,你这灯笼,也不像是往日打更的更夫们惯用的那种。” “不好,这是引魂灯!”木兮低叫了一声,飞身从窗口跃了下去。 “引魂灯!”刑如意下意识的往阿牛的手中瞟了一眼:“你这灯笼是何处来的?” “临出门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给我的。” 阿牛虽不知道什么是引魂灯,可瞧着一个人直直的从二楼窗户上跃了下来,这会儿正脸色铁青的盯着自己,掌柜的语气中,似乎又带着一些责备,整个人也蒙了。 “出门的时候,我本是带着叔叔的那套家伙,可刚刚出门,就被人给绊住了。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这深更半夜,大雪天的他竟坐在我叔叔家门前喝酒。我见他可怜,便请他进去坐坐。谁知他却冲着我大笑三声,然后塞了这盏灯笼给我。说是一来与我有缘,二来见我心善,三来也是可怜我叔叔一家人,所以才将这个方法传给我。说只要我按照他说做,就能将叔叔的魂魄给引回来。我当时也没多想,想着只要能让叔叔好起来,这办法管用不管用的,也总得试试看。” “如意姑娘你可是说过,那铜镜在你未来夫君的手上?”木兮站在楼下,抬头望向刑如意。 刑如意轻点了下头,也撩起裙角,直接冲二楼上跳了下来。她敢跳,并非是依仗着自身的鬼术,而是知道,常泰一定会接她。 果然,她在常泰的协助下,稳稳当当的落了地,然后站在了木兮跟前:“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盏灯笼是冲着我们来的。” “是冲着你们,还是冲着我们,木兮不清楚。木兮只知道,那更夫的魂魄被女鬼给吞了,女鬼又曾被我施法困在那铜镜之中,而那铜镜,是个天下难得的煞物。不过,你夫君既是青丘一脉,应当无事。” 刑如意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她一把抓住阿牛,问“你打更的路线呢?是往日你叔叔经常走的那条,还是你自个儿临时选的?” “虽是叔叔,可终究只是本家远方的叔叔,平日里也没有多少的交集。我只知道叔叔是更夫,却不知道这更夫打更应该要走什么路。难不成,打更的路线也是有规定的?”阿牛疑惑的看着刑如意:“这路,也是那道士指给我的,我为防出错,还特意画了简单的图在手上。掌柜的,你看。” 正文 第334章 蚕僵(25) 阿牛手上的路线图,粗看之下也没有什么,但若是细看,便能瞧出这路线之中藏着的猫腻。这线连起来,是一幅图,名为镇魂图。 “这道士究竟想要做什么?”木兮轻喃着:“他先是送来了这些符咒,接着又让这位小兄弟提灯引魂,如今又有这镇魂图……难不成,他也是冲着这棺中女鬼来的?’ “那道士长得什么模样?”刑如意问阿牛。 她认识的道士只有莫须有一个,而这个莫须有又是最喜欢做这种事情的人,于是自然而然的,刑如意就将所有的事情联想到了他的身上。 “很寻常的一个道士,看起来就跟道观里的那些人一样,没有什么稀奇的。”阿牛说着,大概描述了一下那道士的五官长相。 刑如意与常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阿牛见到的那个道士,应该不是莫须有。但这云家集与莫须有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这个道士不是他,但这整件事,却未必与他没有关系。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常泰便借口有事,先带着阿牛回了胭脂铺。至于那盏引魂灯,则留在了驿馆。 目送着常泰与阿牛离开,刑如意转身,面朝着木兮:“夫人还请长话短说,那铜镜中的女鬼究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今夜这些蹊跷事,八成都与这女鬼有关,若是弄不清楚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只怕我们也很难猜测那道士真正的想法。” 木兮看着刑如意,却是半响没有说话。 “有件事不知道夫人是否清楚?” “姑娘请说。” “将军的脾性,夫人是知道的,若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断不会从军营中离开。即便是要离开,身旁也会带些亲随。夫人与将军在一起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一夜,将军他因何会出现在山神庙?他的尸毒又是如何染上的? 还有,夫人刚刚也提过,说那夜女鬼曾寻上门来,只是夫人那时尚不知这女鬼与将军之间的纠葛,于是在缠斗一番之后,将其逼回了坟中。如意想要再问一句,当时夫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木兮疑惑的摇了摇头:“当夜,我并未在坟墓旁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至于将军他为何会出现在山神庙,又为何染了尸毒,我虽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我做人时,便不是那种会事事留心之人,做了妖之后,就越发的不爱就深究。况且,当时那种情形,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别的。” “夫人当真没有发现?” 木兮垂下眼,想了一想:“若说全然没有发现,也不尽然。我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荒郊野外的,又是在坟地附近,有那样的味道也属正常。” “夫人您的心可真大!将军之所以会出现在山神庙,是因为他受人算计,而这算计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当时的亲随。将军侥幸,只被那棺中女鬼抠去了半枚指甲,但那些谋害将军的人,却死于当场。杀人者,正是那棺中的女鬼。 按说,夫人到时,应该能看见他们的尸体,可夫人您刚刚也说了,那坟墓周围并无什么奇怪之处。这就说明,那里还有人,在事情发生了之后,及时的处理了现场。甚至连那棺中的女鬼,也不一定是自己爬出来,找到山神庙去的。 还有最后一点,如意估摸着将军他也从未向夫人您提及。将军之所以带着亲随去那坟墓,并非是冲着那墓中之人。说白了,就连将军自己在被女鬼袭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他的前未婚妻。” “我还以为将军他……”木兮微微一怔:“事后,当我知道被我封印在铜镜中的女鬼是将军自小就被指婚的未婚妻时,我也曾有过疑虑。我以为,是将军重情,特意前去看望。之所以没有问他,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可如今,听姑娘你这么一说,木兮反而不懂了,既然将军去时,不知那棺中是何人,他又为何要带着亲随不远千里的去那种地方?” “那是因为有人假借军医的口,谎称那坟中有鬼桑,可以孕育鬼蚕,而这鬼蚕是治愈破伤风的奇药。” “木兮不懂医理。” “夫人不懂也是应该。”刑如意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来:“这锦帕之上所记录的是一个药方,而这个药方正是当时被某人假借军医之口传递给将军的,也是今日将军亲自说给如意的,如意担心给忘了,便如实记在了这上面。夫人您,可要亲自的看一看?” “不必了,木兮不懂医理,就算看了这方子,只怕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如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木兮听着就是。” “此方名为蚕僵,取自《洞天奥旨》,其主要成分是人参、黄耆、当归、厚朴、桔梗、白芷以及僵蚕。主要用来医治瘰疬疮破,久不收口之症。至于这瘰疬,在民间又被称为‘疬子颈’或‘老鼠疮’,中医称之为“瘰疬”,但在我这里它还有一个比较特殊,但容易记的名字,叫颈淋巴结结核。此症,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灵枢·寒热篇,其病症特点为:初起如豆,不觉疼痛,逐渐增多,累累如串珠状,成脓时皮色转为暗红,溃后脓水清稀,往往此愈彼破,形成窦道,状如老鼠洞。由于此症治疗颇为棘手,故而在民间也有‘十疬九死’的说法。如意说到这里,夫人是不是也听出了些什么来?” “此症固然可怕,但在军中,木兮并未发现有类似病症之人。” 刑如意点点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那人给将军看的药方,虽将其中的僵蚕换做了鬼蚕,但其药效及药理上应该没有多大的改变。说白了,这味药并非是治疗破伤风的,而是治疗瘰疬的。既如此,那人为何又要将这药方呈递给将军,编造出一番所谓的鬼桑、鬼蚕的谎话,答案很简单,因为将军与夫人您一样,都不精通医理,就算这药方递到将军跟前,将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目的,无非就是借着军中破防风肆虐,给将军明着暗着施压,将其引到那坟墓旁去。至于这幕后之人,军中仇视将军者有之,那顶替了将军之名,诱娶了将军未婚妻却被杀死的随从家人也可能参与。 夫人说过,曾亲眼目睹那名随从的家人是如何虐杀这位未婚妻的。像这样的事情,随从的家人自不会宣扬,这埋棺的地方也只有随从的家人才最清楚。若非这两者之间没有一定的牵扯,将军又怎么可能准确误入的陷入这些人的圈套里。” “前因,木兮虽不清楚,但结果,木兮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如意姑娘你刚刚所讲的这些,木兮在听那些人密谈时,也曾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只是那些人都已经死了,真相究竟如何,只怕我们再难得知。木兮不懂,姑娘你选在此时与木兮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夫人还想不明白吗?军中的军医知道蚕僵这方子不足为奇,军中有人嫉恨将军想要谋害他的心思,我们也不难理解,但有一点,那虐杀将军前未婚妻的法子是谁提出来的?一般人家,只怕不会知道这种阴毒的法子。还有,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的百姓,但凡亲人入土若非迫不得已,不会轻易破土开棺。更别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去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坟墓打开。这随从的家人,为何会同意对方那么做?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可以利用这被虐杀之人让将军身染尸毒而亡?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将军死,办法还有很多,不是吗?” “这阴邪之人的想法,我们又怎么猜的出。或许,他们只是不想将军死的舒坦,偏生要看着他受尽人间的苦楚与折磨。”木兮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去,幽幽的说了句:“如意姑娘话中的意思,木兮倒是后知后觉的听出来了。姑娘是指,那在幕后盘算之人,极有可能便是这道士。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意也想不明白,若当初害将军的是他,那么今日,他又为何送这驱鬼的符咒来?若不是他,他又为何诱使阿牛将这引魂灯提到驿馆。若这两件事都是他做的,岂不是自相矛盾。正因为如意想不通,所以才想知道这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尤其是那铜镜中的女鬼,为何会被放出来。木兮姑娘既是封印那女鬼的人,功力自然不浅,也断不会将其放出来给自己惹麻烦不是吗?” “那是个意外!”木兮转身,用力的咬着唇瓣:“若木兮告诉姑娘,那铜镜被丢出时,木兮并不知道封印已解,姑娘可信?” “丢?”刑如意琢磨着这个字:“夫人若是坦诚相告,如意自是相信夫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正文 第335章 蚕僵(26) “这一切都要从一幅画像说起。”木兮长长的叹了口气:“人皮的事情被将军发现之后,他倒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只是日常时,对我多了几分疏离。” “这个不难理解,事发之后,将军曾问过夫人您一句,是否用的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人皮面具?或许在将军的眼中,夫人之所以用现在的这张脸,是因为当初毁容所致。他并未深想。” “姑娘说的是,木兮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并未说破。”木兮拢了拢袖子,仰头看着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的雪:“这心中没有了心事牵绊,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便到了农历新年。自将军他正式入军营之后,公公便辞去了军中的职务,也带着婆婆返乡居住,而这些年,因为种种的原因,将军他与公婆也只是书信往来,从未曾回门探望。或许是因为今年有了木兮,也或许是因为那件事,将军他竟带着木兮返乡。 初见公婆,木兮心中自是紧张,可这还不是最紧要的,而是公婆听将军唤我木兮时,脸上的表情。他们表面上客气,私下里却将将军请到了一旁,暗中拿了一幅画像给他。 如意姑娘你心思敏捷,想必此时也已经猜到了。那画像中的女子,并非旁人,而是将军的未婚妻。 自幼年分别之后,将军他便再也不曾见过他的那位未婚妻,公婆也未曾见过,但将军的那位岳丈却是个有心人,每年都会让人绘制一幅女儿的画像,连带着书信一起送到公公手中。只是这些事情,将军他并不知情。 可想而知,当将军看到画像中人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时,心中该是何等的猜忌。我这张脸,本就是取自那个人的,眉眼鼻口,自是别无二致。如意姑娘刚才也说了,将军他之所以染上尸毒,是因为被人算计,而我恰巧又顶着一张与他未婚妻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的身边,若是姑娘,可会多想?” “若如意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必然是会琢磨一番的。” “何止是琢磨,私下查验,也是必然。”木兮苦涩一笑:“若当初将军他拿着那幅画像来当面质问,木兮或许会有所隐瞒,但至少还能给自己换回一个解释的机会。可将军他没有,他将全部的猜忌藏在了心里。除夕夜,照样与木兮表现的十分亲热。木兮只当他是宽慰公婆,便十分配合,谁知将军意不在此,他只是借着机会想要灌醉木兮罢了。” “夫人是妖,岂能轻易就被灌醉?”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个时候,木兮对将军已是情根深种,恍惚之中,焉能辨别出他真实目的。况且,将军若是使出美男计来,纵然木兮是妖,也无力抵挡。” 刑如意回想了一下李言的相貌,虽如今疾病缠身,瘦弱无形,但美人在皮也在骨,男子亦通用之。从李言的身骨判断,他也是英朗俊武的,木兮对他倾心,也在情理之中。 “将军他趁着木兮酒醉深睡之时,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木兮脸上的这张人皮来。此人皮面具,自不同于那些江湖技巧。若是敷在脸上,除了木兮之外,便无人能够将其取下。将军他虽未曾见过江湖上的那些人皮面具,可看着木兮这张严丝合缝的脸,心中的惶恐与震撼,怕也是外人所猜想不到的。” “将军虽是将军,却终究还是凡人。况且,他之前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再联想到夫人的种种,只怕会克制不住的往别的方面去想。例如,夫人是鬼或是妖。” 木兮苦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自木兮醒来,看见的便是将军的一张冷脸。木兮有心询问,他却摔袖而出,整整两天两夜不见其踪影。到了第三日,府中的丫鬟假借着他的名义将我骗出府去,等我回来时,只见家中房门紧闭,不仅院中贴了符纸,就连门上都悬挂了一些诸如照妖镜之类的东西。 木兮那时,便已知,将军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木兮跪在门前,苦苦的求他,希望他能给木兮一个机会,让木兮将所有的事情解释一遍。结果,房中传来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公婆的恳求声。 公婆求木兮放过将军,说木兮与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让木兮看在将军也曾善待过木兮的份上,饶过将军。木兮呆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此时,一个奴仆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将剑刺在了木兮的心口。那剑,也算是道家的法器,虽不至于将木兮打回原形,却让木兮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前世今生。因为与将军相识、相知、相许的情爱在一瞬间就散了去,木兮心中剩下的仿佛只有委屈和怨恨。 门,一下子就开了。 木兮看着门内的人,受惊过度的公婆以及冷漠如斯的将军,忽然间觉得凄凉无比,四肢百骸疲惫渐生。原来,无论前世今生,无论做人做妖,都没有人在乎木兮的这一颗真心。 当木兮步步逼近将军,散发出浑身强大无比的妖力时,木兮竟从将军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往。原来,前世今生,伤木兮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百年浩劫,历经苍凉与孤独,忍受人妖相转时的痛苦,这一切,都因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起。那一刻,木兮只觉得胸中悲愤无比,无限哀伤。眼见着公婆因为害怕而跪下不停的向木兮磕头,眼见他冷着一双眼,将手中的剑也指向木兮的心口,百年前的那一幕好像又在木兮的跟前上演。 他的温柔如斯,他的精明算计以及他的薄情,都像是一把利锥狠狠的刺在木兮的心里。他看着木兮的眼睛,木兮却能听到他内心的潜台词,他想要木兮去死。” 木兮说着,闭上了眼睛,眼角竟有一滴泪缓缓的落下。 “再睁眼时,木兮已回归妖之本相。枝枝蔓蔓过后,大宅之中一片狼藉,血肉模糊,而木兮的手竟直直的穿过一个人的身体。” “是将军的老母亲吧?”刑如意淡淡的问着,眼中却有些动容:“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做娘的才会在为难之时,毫不犹豫的挡在亲生儿子的面前。” 木兮看了刑如意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尽管隔着一具身体,但木兮知道,那颗心脏就在木兮手中,它还是温热的,活蹦乱跳的。所以,当将军再次挥剑刺来时,木兮没有躲避。”木兮又闭上了眼:“可木兮是妖,不是人。人有人的本能,妖也有妖的本能,况且这具妖身原也不是属于木兮的,当危险再次来临之时,它也会做出本能的反击。 将军的剑刺穿了木兮的衣裳,却没有刺进木兮的身体,因为被那面镜子给挡住了。镜子落在地上,妖枝伤了将军,将军的血又落在了镜子上。再然后,一切都静止了,等木兮回过神儿来,只见将军他躺在地上,满身的血迹,尚有呼吸。 木兮用法术抚平了府中的一切,带着将军回到了军营。之后的事情,如意姑娘你大概也知道了。将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木兮则暂时忘却了前世的种种,一心一意的只想着救他。可惜,木兮错了。木兮以为将军的伤是被木兮的妖枝所伤,结果……结果却是因为那铜镜中的女鬼。”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云家集的那夜吧?那夜,因为木兮的疏忽,将铜镜遗落在了将军的马车上。回头寻找时,才发现那面镜子不见了。后来,木兮也听说了更夫家中的事情,便隐隐猜到,那面铜镜兴许是被将军看见了,他见过那面铜镜,也知道那铜镜是木兮随身携带的,只是他不知道,那铜镜中还困着一只女鬼。他纯粹是因为厌恶木兮,所以才厌恶跟木兮有关的一切东西,所以随手将铜镜给抛了出去。刚刚好,就被更夫捡了去。 至于那镜中的女鬼是如何出来的,木兮心中也有些盘算。想来,定是那日木兮发狂时,将军他一剑刺到铜镜上,将铜镜刺出了裂痕,加上将军的血本就染了尸毒,与那女鬼也算是一脉相承,当将军的血滴落到铜镜上面时,便唤醒了镜中的女鬼。只是她碍于我的法力,一直未能脱身。 这云家集似与别处不同,此处阴气甚重,加之将军他将铜镜从马车上丢下来时,又使铜镜的裂痕加剧,而捡到铜镜之人的命格属阴,这才导致女鬼从铜镜中逃了出来。” “那蜈蚣呢?” 刑如意突然问了一句。 “蜈蚣!什么蜈蚣?” “我在更夫家中时,曾遇见一只比人还要大上许多的蜈蚣,那蜈蚣脸上,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难道不是夫人的手笔?” “木兮从未见过这样的蜈蚣。”木兮摇头否认:“木兮虽已知那女鬼逃出了铜镜,却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加上将军的病情日益严重,木兮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她。尤其,当木兮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就越发不想让她来接近将军。换句话说,她若不来,木兮懒得理她,她若是敢来,木兮也可叫她魂飞魄散。至于那更夫,木兮不似姑娘,没有那慈悲之心。” 木兮说的既直白又恳切,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谎,可更夫家中的那只人面蜈蚣,出现的也绝非偶然。 正文 第336章 蚕僵(27) 李言,死了!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当刑如意与木兮交谈完,准备回房中再诊断一下李言的病情,好拿出个治疗的方子时,却发现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卧榻上。 那是刑如意第一次看清楚李言的全貌,他消瘦溃烂的身躯被藏在那张厚厚的棉被下,右手捏着一块沾了血的瓷片,左手手腕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地上散落着茶杯的碎片。 从李言的姿势来看,那茶杯应该是搁在距离他卧榻不远的小凳子上,李言属于自杀。 卧房原本紧闭的窗户,此时却开着一条缝隙。透过那道缝隙,可以看到悬挂在回廊上用来挡雪的珠帘。 “那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刑如意问一名馆役。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馆役低头:“平常,若是没有将军与夫人的召唤,我们是不敢随意进到这个房间里的,大多数的时间,也只是负责在院中守卫。小的记得,中午时分,打从这里路过的时候,这扇窗子还是合着的。之后,因为姑娘与常大人就在附近,将军与夫人也没有另外吩咐,所以小的们也都不敢靠近。” 这馆役的话虽听起来平淡无奇,可言语之间,却是将责任推到了刑如意与常泰的身上。刑如意瞧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道缝隙。窗外不远,就是刚刚刑如意与木兮所站立的地方,她思量着,她与木兮之间的对话,李言应该是听到了,至于听了多少,不得而知,但没准儿与李言最终决定自杀有些关系。 那么,李言又为何突然想起要自杀? 因为听到了真相?因为诉说了苦衷?还是因为心中的牵绊与恩怨都已经放下,所以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刑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明白。她懊恼的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到了那盏阴魂灯上。刚刚还亮着的阴魂灯,此时竟灭了。 “阴魂灯?为何我刚刚竟没有想到。” 刑如意冲出门去,只见雪地上留着一串很浅很浅的脚印。 原来那道士不是为棺中女鬼,更不是为木兮而来的,这盏阴魂灯,引的也不是那女鬼而是李言的魂。至于那镇魂图,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李言的魂魄不被外人所伤。 那道士既是早就盘算好的,刑如意估摸着就算自己这个时候追出去,也未必就能追的上。她折身返回卧房,却发现,木兮也不见了。 “夫人呢?”刑如意问那低着头的馆役。 馆役抬头,茫然四顾之后,跟着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家夫人可能是去追将军了。” 刑如意这话刚一出口,就见馆役掀起眼皮偷偷的瞧了她一眼,跟着又快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唤人进来吧!将军他既已去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躺着,后续的事情也要有人出面安排。夫人是女眷,又不懂这朝中的规制,而此地距离边城又远,思来想去,恐怕也只能麻烦常大哥了。我记得这驿馆中原是有看馆人的,你让他辛苦一趟,去如意胭脂铺将常泰常大人唤来,这将军的后事该如何安排,你们也全听他的就是。” 馆役张了张嘴,可能想说些什么,但思虑了一会儿,低头出去了。 刑如意目送馆役离开,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走到李言身旁,帮他略微整理了一下遗容。唯恐有人被地上的碎片给划伤,她又很自觉的掏出锦帕,打算将那些碎片收拾收拾。可刚刚蹲下,就被李言左手上的伤口给吸引住了目光。 李言患病之久,就算是割腕,体内也没有多少鲜血可流,况且就他的伤口来看,其凝血功能甚好。如果只是单纯的割腕,未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方才她有些慌乱,对于这件事也没有深想,如今再仔细的查看李言的伤口,才发现,这伤口有些奇怪。 凝固后的血液,颜色通常都会深一些,而且会快速的结痂,但李言的伤口部位却还混着一些乳白色的东西。刑如意捏着锦帕一角,沾了些,放到鼻子下面仔细的闻了闻,发现这种乳白色的东西来自于一种植物。这种植物有个非常酷的名字,叫“见血封喉”,将其汁液涂抹在箭头上,可以用来杀死野兽或者敌人,属于剧毒。 朝中有人想要李言的性命,这点不难理解,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下手?莫非,是知道她来了,担心她会将李言的病给治好? 刑如意眯眼看着院中那些负责看守的馆役,谋害李言的凶手,或许就在这些人当中。 常大哥请她来帮李言看病,此事已经盘算了有些日子,但今日出门却是临时决定的。除了胭脂铺中的狐狸、殷元、李茂与常大哥之外,也就只有驿馆中的这些人知道她来了。在为李言诊断时,李言连将军夫人木兮都给赶了出来,知道李言尚能救治的也只有她与常大哥两个。难不成,是常大哥与人说了? 刑如意快速的摇摇头。不!她怎么能怀疑常大哥呢。当时,虽只有她、常大哥与李言三人在卧房,但卧房的密封效果一般,被外人听去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心中正乱做一团,忽见木兮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刑如意一把搀扶住她,问了句:“可追到将军了?” 木兮先是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茫然,似乎是撞见了什么让她觉得匪夷所系的画面。 “夫人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人?” 木兮点了点头:“我看见那个道士了,他带走了将军。” “夫人认识那个道士?” 木兮的眉轻轻的抖了一下:“认识!只是我没有想到,竟会是他!” “夫人说的是谁?” “如意姑娘可还记得木兮的故事?在木兮还没有成为妖之前,与姑娘一样,都是凡人。木兮无辜被害,而这害人者,除了将军之外,还有一人。” “就是那日与将军一同喝酒,后来又欺负了你的人?” 木兮闭着眼点了点头。 “早就听人说过,今生今世遇见的人,哪怕只是错身而过,都会在前世结一段缘。可让木兮没有想到的是,前世的纠葛,到了今生依然未能解开。” “那夫人您,可曾问过将军,上一世时,他为何要那般对你?还有那个道士,既已选择了修道,自是放下了红尘俗世,他又何苦再来淌你与将军之间的浑水?” “问了!可将军他已经记不得前尘往事了。那个人倒是记得,只说是因为我的爹娘,害死了他的妹妹,相公心爱的女人。故而,相公他才会嫉恨我,才会在成亲之后那般的对待我。” “那夫人的爹娘可曾做过那样的事情?” “太久远的事情了,记不得了。”木兮摇头:“那时,木兮也算是个闺阁小姐,若无大事,一般不会出门,像这样的事情,莫说是爹娘,就是府中的人也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给木兮听。” “夫人没有否认,只说记不得了,那如意是不是可以假设,依照夫人爹娘的脾性,是有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 “自古婚配,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何为门当户对?所求的也不过是相互依靠,相互辅助罢了。儿女联姻,联的是姻缘,求的却是利益。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哪怕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尤其木兮的爹爹,虽官职不大,却握着朝廷的命脉,陈家是经商的,想要拉拢和依附爹爹也是情有可原,而爹爹未必就没有生出想要借陈家财富的意思。 至于那个人,在木兮的记忆中,他的出身应当是不大好的。所以木兮的爹爹与他的爹爹,背后或许真的算计了什么也说不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这种谋算的后果都不该让木兮来承担。” “只能说,将军的前世,也不是什么坦荡的汉子。所以老天爷惩罚他,让他这一世,也活的不得安生。如今,将军已经去了,也请夫人放下过往吧。” 刑如意原本还想将将军真正的死因告诉给木兮,可瞧着木兮的样子,她倒觉得不说的好。人死都死了,她又何必用“见血封喉”这种毒药来牵绊住木兮呢。 “是啊,将军都去了,木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木兮重复着刑如意的话,慢慢的走回到李言身旁,挨着卧榻坐了下来,然后拉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将军,你与木兮两世夫妻名分,但真正在一起做夫妻的却只有两个夜晚。一夜美好,一夜算计,惹的木兮都不知道此时还要不要怨恨你。罢了罢了,若是你前世欠木兮的,木兮此生已经讨回来了,至于木兮今生欠你的,也希望你大度一些一笔勾销了吧。木兮只愿,来生来世,你与木兮再不相见。” “夫人!” “如意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请回去休息吧!至于姑娘的恩情,木兮记下了,若得机会,木兮定当回报。” “夫人不欠如意什么,倒是如意白来一趟,净惹夫人您难过了。”刑如意福了福身:“夫人珍重,如意告退了。” 从驿馆出来,正好碰见常泰。低头说话时,却瞧见他的袖口上沾着一抹乳白,那气息是有些熟悉的。 “常大哥——” “如意,还站着做什么?这么大的雪,还不赶紧过来!” 正当刑如意按耐不住,想要询问常泰,那沾在他衣袖上的乳白色是否就是见血封喉时,耳中却传来了狐狸的声音。抬头时,只见狐狸撑着一把白底红梅的伞,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 “殷臣司,你怎么来了?” 刑如意刚问一句,就被上前的狐狸,霸道的搂入了怀中。 “为夫若是再不来,只怕我这小娘子都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刑如意作势打捶打了狐狸一下:“稍等一会儿,我还有句话想要问常大哥。”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狐狸低眼,与她对视,“乖,听我的,别问。” 刑如意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狐狸。狐狸却扯起毛茸茸的大氅,将其裹入怀中,带着她往如意胭脂铺的方向走去。 “狐狸,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还是你的常大哥就是了。”狐狸看着远方:“至少,眼下他是没变的。” “那李言呢?木兮呢?棺中的那个女鬼呢?” “李言自有故人照应,木兮也有山神护佑,至于那个女鬼,我已经让鬼差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狐狸说着,松了手,让伞独自飘在头顶,自己则将刑如意给抱了起来:“你也累了,乖乖的睡一会儿,等睡醒了,这场雪差不多也就停了!” “人面蜈蚣呢?你也知道它的来处吗?”刑如意抬着头问,却被狐狸低头以吻封唇:“那些重要吗?” 刑如意本想说重要,可看着狐狸的眼神,只得违心的说了句:“不重要!” 正文 第337章 玉屏风(1) 当你能够清晰的看到鬼脸时,就证明你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从驿馆离开的时候,常泰看见了一张鬼脸,那张脸印在驿馆的大门后面。他仔细的看了一看,越看越觉得像是刚刚亡故的李言。 李言的事情,已经由当地的官员直接报呈了远在神都洛阳的女皇,死亡原因在明折中写的是“因病亡故”,但给女皇的密折中写的却是“自杀”。无论是因病而亡,还是不堪病痛折磨自杀,在女皇的眼中都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李言死亡的真相,这世间最最清楚的只有两个人。 想到这里,常泰转身,又望了一眼李言生前所居住的那间卧房。 李言死后,院中那些用来遮挡的物件儿也都全撤下了,如今的驿馆陈设及格局都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一阵风起,那些悬挂在四周的丧幡也跟着飘了起来。就在常泰准备转身出门时,却对上了将军夫人木兮的眼睛。 常泰对着木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木兮回之,同样没有说话,但常泰从她的眼睛里却瞧出了一丝杀机。 他知道,将军夫人木兮也非常人,李言的死因,兴许可以瞒过天下人,却不一定能够瞒过这位将军夫人。只是,木兮她想做什么,又会做什么呢? 常泰眉峰微蹙,撑伞,提灯,离开了驿馆。 接连两日的大雪,让这个本来还算热闹的小镇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加上更夫遇邪,大将军李言前脚刚住进驿馆,后脚就病死的事情,也让云家集上议论纷纷,这天刚一擦黑,就各自闭紧了门户,唯恐惹了丧气。 从驿馆到如意胭脂铺,并不需要走很长的路,也不需要花费过多的时间,所以常泰这一路走的并不急。走到胭脂铺门前时,他看见门前的屋檐下站着一位约莫二十五六的少妇,身上落了不少的雪,裙角与鞋子上都沾了不少的泥巴。视线往上,看见的是她半捂着的右臂,以及凌乱不堪的头发。 听见脚步声,少妇回身看了一眼常泰,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除了显着的疲惫之外,也多了一丝惊慌。当目光与常泰对视时,她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 常泰走的更近了,他看清少妇的嘴唇本就没有多少血色,如今被她这么一咬,显得越发苍白。 “夫人是路过,还是专程到如意胭脂铺来的?” 常泰一边说着,一边合了伞,将手中的灯笼挂在门前,之后用手推开了门。 “若是路过,不妨进门喝口热水,看夫人的样子,想是路上打滑给摔了。若是专程到如意胭脂铺来的,也请进,刑掌柜就住在这里。尽管铺子已经打烊,但掌柜热心,定不会将夫人拒之门外的。” “公子也是如意胭脂铺里头的人?” “算是吧!”常泰回应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唤我一声常大哥。” 妇人盯着常泰的脸看了半响,又犹豫了片刻,这才低头随他走进院子里。 此时,刑如意正在铺子里与狐狸下棋,殷元还是老样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不停的给刑如意打岔,完全就是一副调皮捣蛋的小孩儿模样。李茂正手把手的教阿牛辨认那些胭脂水粉以及惯用的中草药方,教到郁闷处,便会心恼的说阿牛几句。 刑如意有时听见了,只当没有听见,有时,则会袒护着阿牛,回呛李茂两句,说当初李茂才进胭脂铺时,还不如阿牛。至少,阿牛的态度是端正的。 屋子里看似不经意的热闹,却正好与驿馆中的清冷成了明显的对比。常泰看着,有些恍惚,连跟在身后的那名妇人也忘了介绍。还是刑如意听见他的脚步声,自个儿回头望时,才瞧见那个一直低着头,站在常泰身后的妇人。 “常大哥回来了!驿馆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明早可还要过去?” “神都已经派了人来,若是一路急行的话,这两日也就到了。驿馆那边,也有人接手照应着,明日我便不需再过去碍事儿了。”常泰说着,让到了一旁,“这位夫人是我在门外遇见的,还要麻烦如意你帮忙照料一下。” 常泰说着,目光也朝着妇人的裙摆扫了扫。刑如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就明白了常泰话中的意思。 “若是夫人不介意的话,如意那里倒是还有两件旧衣,看你我的身量,想必也是能穿的。”刑如意说着,走到了那妇人跟前。妇人比她略微高了些,也胖了些,但盛唐的衣物不似后世,对于尺寸卡的也没有那么严谨,无论上装还是下装,都是宽绰有余的。 妇人听了,眼中稍有些动容,人却是站着没动。刑如意走了两步,见妇人没有跟过来,于是转身,看着她。 “夫人可是有什么顾虑?” “慧娘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可是这胭脂铺里的掌柜?” 刑如意点点头。 “慧娘我……” 那慧娘话才说了一半,忽然捂着胸口,用力的咳嗽了起来。她一边咳着,一边又试图通过努力来压制住自己的咳嗽声,同时还勉强的张口,想要继续说完自己刚刚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可越是如此,她的咳嗽就越是离开,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脸色也就越发的难看起来。 刑如意见状,忙走到她的身旁,仔细的观察了一番,问道:“夫人可是有旧疾?” 慧娘点了点头。 “如意略懂一些医道,若是夫人不介意的话,请回到房中,让如意帮夫人您把把脉。” 夫人捂着胸口,点了点头,脸色又刚刚的白,转成了红。只不过这红,是被咳嗽给呛出来的。 简单的把脉之后,刑如意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慧娘发病时的情形以及仔细的听了听她的咳嗽:“夫人您是有旧疾,且这旧疾还是顽疾。此症名为哮症,属于呼吸道系统类的疾病,由于发病时,多数的病人都会伴有强烈的呼吸急促,急喘等症状,所以又叫哮喘。” 慧娘连连的点头,“姑娘说的没错,我的确患有哮症,且是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我爹因为我的这个病,没少数落我娘,总说我这病是因为她的命数不好,带来的。” “荒谬!这男人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凭什么孩子生了病,就要怪在当娘的头上。说句冒犯的话,你爹怎么不说是他自己不积德,才让你患上了这种顽疾。” 这些话,本就是刑如意一时心急口快说出来的,落到旁人耳中,就算是有些道理,也难免会让觉得心里不舒服,尤其是被说的那些仍待在房中的男人们以及患有哮喘症的慧娘。 狐狸摸摸自个儿的鼻子,低头研究棋局去了。 常泰、李茂与阿牛面面相觑。 常泰:“如意你过于片面了,天下男儿也不都是这样的。” 李茂:“对呀!对呀!掌柜的你也不能因为一个人渣就说咱们男人都渣。这位夫人的爹爹不讲道理,是他不懂事,可跟【男人】这两个字没啥关系。” 阿牛:“阿牛尚未娶妻,却也知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这句话。这位夫人的爹爹,如此说她的娘亲,确实有些欠妥,容易让人伤心。” 慧娘:“姑娘这话,慧娘倒觉得说到慧娘心里去了。不瞒姑娘,慧娘小的时候,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我娘她虽算不上是贤良淑德的女子,但事事周到,对于我跟爹更是没有说的。相反,我那爹爹却总是喝酒闹事,惹得全家全族都不得安生。尚未等到慧娘成年,便败光了家中祖产,若非要将慧娘的病怪罪到一个人的身上,慧娘也会认为是爹爹的缘故。” “如意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有时候说话过了些。刚刚的那些话,还请夫人您不要记在心上。” 常泰说着,瞥了刑如意一眼。 刑如意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小声的道:“话虽难听,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凭什么过错都要我们女人来背。” 常泰无奈的摇头,看着狐狸说了句:“幸好,要娶你做娘子的是他。” “我觉得极好,反正我是不会将儿女的事情,都怨在如意身上的。”狐狸捏起一枚棋子,将其放在棋盘中的某个方格内,接着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殷元一眼:“你觉得呢?” 殷元忙不迭的点头:“狐狸爹爹说什么都对!反正在爹爹的眼中,如意娘亲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至于孩儿,在爹爹的眼中,属于那种只会给娘亲找麻烦的人。若是日后孩子生了病,爹爹也只会埋怨孩儿,不好好的照顾自己,反倒惹的娘亲心疼。” “你知道就好!”狐狸说着,又落下一子。 “哦,刚刚忘了给夫人介绍。那边正在研究棋局的是我的未来夫君,至于这个只会吃孩子,是我的义子,不过与亲生的也没有什么两样。至于刚刚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如意的赌气之言,带着些个人的情绪,还望夫人切莫当真。这哮症,发病原因多种多样,但其中的确有一种是跟父母有关的。请问夫人家中,可还有类似的患者?” 正文 第338章 玉屏风(2) 慧娘摇了摇头:“家中祖父、祖母去世较早,是否有此病症,慧娘并不知道,母亲那边,外祖父倒还健在,也未曾听母亲或外租父母提及,家中还有谁患有此症的。” “如意不过随口一问,这哮症,虽与家中祖辈有些牵连,但病因也并非只有此一种。说起来,这哮症虽难以根治,但若是控制得宜,倒也对生活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这里,恰好就有一个治疗这哮症的方子,虽不能去根儿,但控制一下还是可以的。李茂,取纸笔过来。” 慧娘听了,满心感激,忙冲着刑如意施了个大礼:“慧娘多谢姑娘!只是慧娘今日出门,并非是来向姑娘您求方的……哦,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对。慧娘来如意胭脂铺,的确是有求姑娘,但却不是为了慧娘自己的事情。身上所带银两也不多,姑娘这药方,慧娘只怕无力支付。” “夫人要办的事情,咱们随后再说。这会儿天都黑了,瞧夫人的情形,怕也是颠簸着走了不少的路。此时就算想要返程,估摸着时间上也不大充足。索性,今晚就在我这铺子里住下。至于夫人的家中,夫人不妨写个详细的地址,交给我的这个小伙计,让他跑一趟,将夫人留宿的事情与夫人的家人说明就是。” “不可不可,此时的雪虽小了些,但去往慧娘家的路的确难行,慧娘不敢劳烦这位小先生。” “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他既是我这胭脂铺里的小伙计,也是个男子,帮夫人跑跑腿也没什么的。再说,夫人此行的目的尚未说明,不管夫人是想要购买胭脂水粉,还是求个别的什么方子,总还要耽搁一些时间。若是草草就回去了,只怕与夫人您的家人也没法交代不是?” 刑如意说着,接过了李茂手中的纸笔:“我这方子,也算是一味古方,名为玉屏风散,其主要成分倒也不名贵,都是药房常见的防风、黄芪与白术,治疗效果嘛,因人而异。至于银两方面,夫人不必担心,这方子就当是如意附送给夫人您的,若是吃了效果好,夫人来日可帮着如意宣传宣传,若是效果不好,夫人心中也别埋怨如意就是。” 刑如意将写好的房子递给阿牛,阿牛接过方子,默念着去配药了。 慧娘眼见刑如意如此热忱,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推辞,看了看刑如意手中的纸笔,说了句:“慧娘不大识字,可否由慧娘口述家中地址,姑娘代笔。” “夫人请说。” 慧娘的家,距离云家集也不算太远,只是不在镇子上,而在镇子外。依照李茂的脚程,来回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刑如意将写好的地址交给李茂,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他出门。 “阿啾!” 慧娘冷不丁的打出个喷嚏,倒是让刑如意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这玉屏风散,夫人您取回去之后,暂时不要服用。” “为何?” 慧娘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听见夫人您这一声喷嚏,如意才想起一件事来。这哮症的发病原因虽不明,诱发的原因也是各种各样,让人难以防备,但偶感风寒却是其中的一种。我瞧着夫人这衣衫,也算是厚的,想来夫人定与如意一样,都是怕冷之人。今日雪大,夫人却连一柄挡雪的伞都没有拿,徒步走了这许多的路,又出了小小的意外,怕是风寒入侵,患上了感冒,这才诱发的夫人的顽疾。” “姑娘说的不错,只是慧娘这风寒,并非今日才得。只是症状较轻,平时又在家中养着,倒也没去注意。原来,这风寒与旧日顽疾之间,还有这重联系。” “夫人日后还需多加注意才是。这哮症虽是风寒引起的,但治疗时,却要分开医治。哮症是旧疾,虽看着比风寒严重,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因为再急,也是去不了根儿的。倒是这风寒,是诱因,需要及时治疗,以防两病相交,再诱发新的病症出来。” “这治疗风寒的药,慧娘家中倒是还有些,就不劳烦姑娘配置了。”慧娘说着,又行了个礼。 刑如意原本是想再为慧娘配置一副治疗风寒的药,听见慧娘这么说,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事。毕竟,她与慧娘是头一回见面,过分的热忱,反而会让旁人觉得自己是意有所图。 “夫人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 刑如意转了话题,带着慧娘到自己的卧房中选了一套与她身上所穿比较相似的款式。好在,她当日买的是现成的成衣,穿到慧娘身上倒也合适。 刑如意自己带的衣服,都是花重金在洛阳的锦绣坊里定制的。若是在洛阳,穿着倒也无妨,毕竟洛阳连纸都贵,豪门贵妇也是满大街的转悠,就算穿一身锦绣坊的衣服在城里晃荡,也不会太过引人关注。云家集却是不同,毕竟镇子小,太过招眼,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尤其胡家的事情结束之后,刑如意更不想惹人注意,干脆就到镇子上的成衣店采买了几套款式大众,用料一般,颜色比较肃静,不惹人注意的衣裳。拿给慧娘的这套,也在其中。虽嘴上说着是旧衣,可拢共也就在店中时试穿了那么一次。 慧娘穿衣时,也特别留心的看了一下,见成衣店的牌子还在,心中又是一阵感激。只是刑如意既不明说,她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盘算着,改日要去这店里问一问,将衣裳钱还给如意。 慧娘的小心思没有躲过刑如意的眼睛,莫名的,她对这个慧娘又多了几分好感。毕竟,这天下懂得感恩的并不多,倒是惯于占别人便宜的比比皆是。 “夫人之前说,是有事情来找如意,不知道是什么事?” “慧娘听人说,姑娘这胭脂铺贩卖的不仅仅只是胭脂水粉,对于一些皮肤顽疾,也有奇招,所以冒昧前来,想要问姑娘求一个方子。” “我这如意胭脂铺的确不仅仅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也会给客人独家定制一些护理皮肤的护肤产品,另外还会帮人看看病,驱驱邪什么的。”刑如意说着,自己先笑了。她这一笑,慧娘刚刚才正经几分的脸也跟着垮了。 “如意姑娘你,的确与旁人说的一样,是不同的。慧娘倒是好多年,都没有如此轻松过了。” “夫人前来,可是为了脸上的伤?” 刚刚慧娘在更换衣裳时,刑如意便注意到了她脸侧以及脖颈上的伤痕。那些伤痕,有些奇怪。虽然是人为所致,但颜色却不正常。不是靛青色,就是朱红色,甚至皮肤表面还有一些凸起的症状。 “姑娘你刚刚都看到了?”慧娘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其实,不光是脸上,慧娘的脖颈、后背以及手臂上都有一些,只不过不如脸上这么严重。” “夫人这伤倒不像是自己撞的。”刑如意问着,起身,给慧娘倒了一杯茶。 “的确不是!”慧娘喉间一梗,将头低了下去:“这些伤,都是婆婆惩罚慧娘时落下的。” “婆婆!”刑如意停住了倒茶的动作:“难不成,是你的婆婆虐待你?那你相公呢?他为何不拦着?” “不!不不不!如意姑娘你误会了,并非是婆婆虐待慧娘,是慧娘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才遭婆婆处罚的。”慧娘连连解释着,可她眼中的委屈与伤痛却是瞒不住的。 “做人家儿媳妇的,孝敬公婆都是应当的。做错了事情,被婆婆责骂两句,责罚几下,也都是应当的。怪只怪慧娘,没有办法讨的婆婆欢心,也没有办法将婆婆交代的事情做的妥妥帖帖。” “这自古婆媳难处,我是知道的。这世间也不乏强势的婆婆和霸道的儿媳妇,但如此动手打骂儿媳妇的婆婆,如意却当真是没有见过几个。还有你身上的这些伤,如此奇怪,可见你那婆婆用的也不是寻常的打骂之法?难道这些事情,你那相公都不知道?他若不知,说明他不配为人夫君,他若是知情,眼瞧着自己的母亲如此折腾妻子,竟也不敢不问,这就不是配不配当夫君的事情,而是配不配当男人的问题了。” “夫君他待慧娘极好!这些事情,夫君都是不知情的。”慧娘抿了抿嘴唇,忙得帮自己的丈夫解释:“自慧娘与夫君成亲之后,他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忙碌。一家四口,也全靠着夫君一人养活。家中的这些事情,他无暇顾及也是应当的。再者,慧娘也不愿意这些事情扰了夫君的心绪,让他孤身一人在外,心中还有牵挂。” “那慧娘你今夜前来胭脂铺的目的是……” “夫君他上一次出门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两年的时间了。昨日,公婆接到夫君的来信,说他这两日便回来,还在信中特别说明。此次回来,会多留一些时日,说他与慧娘之间,也应该有个孩子了。公婆担心慧娘身上的这些伤痕,会让夫君看了不悦,这才催促这让慧娘来此处,问姑娘你讨个方子。” “呵!”刑如意发出一声轻笑:“你这婆婆当真有趣的很,她既在你身上留下这些伤痕,又何必怕被儿子看见?若当真是因为你错了,才责罚于你,大可以与自己的儿子讲明,如此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起疑,思虑着她平日里是不是在故意刁难你。” 正文 第339章 玉屏风(3) 刑如意的话,让慧娘的头一下子低了下去。眼眶微红,却又拼命的忍着。 “都是慧娘不争气,也怨不得婆婆她责备慧娘。”慧娘用手拽着衣角,明明心里头已经委屈的不行,可脸上仍要装出一丝不介意来:“慧娘与夫君成亲多年,却一直未能给夫君添个儿子。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婆婆没有让夫君休了慧娘,已经算是慧娘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至于婆婆的责罚,也是因为她心中郁闷,瞧见慧娘有些不顺心罢了。况且,这些伤,也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若是不碍事,夫人又怎么会到我这如意胭脂铺来求方子。”刑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自古婆媳是冤家,莫说夫人与你家相公是盲婚哑嫁,就是那种成亲之前便相识的,也未必知道公婆都是什么秉性。只是有句话,如意虽知道自己不当说,但还是要忍不住规劝夫人一句。这做人儿媳妇的,虽说要恭敬孝顺,但也不能一味的怯懦容忍。毕竟,这日子还长,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到了后面,夫人您的日子会越发的不好过。” 慧娘的双手下意识的交握到一处:“姑娘说的这些,慧娘何曾不懂。只是,就算知道了,慧娘又能如何?总不能做一个时时处处都违逆婆婆的不孝儿媳吧。兴许,等日子再长一些,婆婆她就能看到慧娘的好,也或许能慧娘为相公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婆婆她就能对慧娘改观。眼下,还请姑娘帮忙看一看我这伤痕,可有法子去掉。若实在不行,能暂时遮掩一下也好。慧娘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情,再惹得相公与婆婆之间不快。” “夫人您,倒真是一个好说话的儿媳妇。既然夫人您都不介意,如意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夫人且将伤痕之处露出来,如意需得仔细看一看,才能知道,这些伤痕能否医治。” 慧娘点点头,走到灯烛旁,先将自己的脖颈露了出来。 慧娘脖颈上的伤,在她的耳后方,平时都用头发遮着,不仔细看的话,倒也看不出什么来。这伤痕呈竖条状,伤口虽早已愈合,但仍感觉有些毛毛刺刺的不齐整。刑如意看了半响,也没看出来这伤痕是怎么弄的。 除了没有看出这行凶的工具是什么之外,就连这伤痕的颜色,刑如意都觉得十分奇怪。整处伤疤,呈现诡异的紫红色,初看时,会以为是淤痕,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这并非伤口自然形成的颜色,倒像是往里头添加了什么颜料。 想到此处,刑如意拿出了装有银针的袋子,取了一支银针,轻轻的刺入其中。在银针的针头上,刑如意也发现了那种奇异的紫红色,且与皮肤表面看到不同,这些紫色呈微颗粒状,尽管已经与血液混合了一段时间,但鼻子还是闻到了属于这种紫色颗粒原本的味道。 “这是紫草!” 紫草,紫草科植物,可入药,有凉血活血、清热解毒、润肠通便的作用。除了入药之外,紫草还可以用来染色,通常都是用来染布料的。 “这紫草若是入药,不必将其研磨成这么小的颗粒,虽方便溶解和肠胃消化,但根据目前的提炼技术来说,只会消减药效,让紫草失去了应有的治疗效果。退一步讲,就算这些颗粒是用来治病的,显然将它们敷在夫人的伤口上,有些多余。因为紫草并没有愈合伤口,消炎止痛的作用。可否请夫人给如意解释一下,这些紫草颗粒,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刑如意说着,指了指慧娘的伤疤。 “姑娘误会了,这紫草并非是拿来治病的,而是慧娘织布染布时所用的染料。至于这紫草颗粒,是婆婆生气时,用手拍在这伤口上的。因为不能及时清洗,就长了进去,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用紫草给伤口染色,你这婆婆倒也真是个奇葩。” 刑如意说着,又查看了一下慧娘周身的几处伤口。受伤的地方,选得都很别致,全都是在一些常人看不见,又不会影响日常干活儿的地方。伤痕的颜色,倒也与民间常用的那些染料一样,什么颜色都有。 “这些染料虽都是植物提取的,但是药便有三分毒,况且这药还是直接渗透到血液当中的,其可能给身体带来的影响,即便是如意我,都不能确定。你这婆婆,也是够阴毒的。” “慧娘愚钝,听不明白姑娘这话中的意思。” “夫人那婆婆可是不喜夫人的?” “婆婆她的确对慧娘有些不满。” “既然不满,为何还要同意这门亲事,另外给儿子寻一个如意的姑娘岂不是更好?我盛唐成婚,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那婆婆不张口应下这门亲事,如意不相信,你那夫君还有胆子将你娶进门。” 刑如意言外之意,便是说慧娘那婆婆厉害。如此厉害的婆婆,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不同于一般,若非她点头同意,只怕她那儿子也没有胆量将人给娶回去。换句话说,慧娘这个儿媳妇,极有可能是她亲自选的。 自己瞧不上自己亲自选的儿媳妇,这当婆婆的若是脑子没问题,便是迫不得已才同意这本亲事的。例如,婆家的条件不如娘家的好。又例如,慧娘的那个相公需要慧娘的娘家给予一定的帮扶。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除了慧娘,旁人压根儿不愿意嫁到那个家,不愿意嫁给那个儿子。 听刑如意说起自己的婚事,慧娘心中也泛起一丝苦涩来。 “慧娘与相公的这门婚事,的确是婆婆安排的,当年也是婆婆亲自携带夫君上门求的亲。婚后小半年,慧娘与婆婆相处的倒也还算不错。” “那半年后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半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多到慧娘压根儿就弄不清楚,婆婆她的态度究竟是因为哪一件事情而改变的。”慧娘看了如意一眼:“姑娘若是不嫌慧娘啰嗦的话,慧娘倒是愿意将这些话与姑娘你说一说。” “夫人您既信得过如意,如意自然愿意做这个倾听之人。” “多谢姑娘!”慧娘行了一礼:“说实话,这些年,在慧娘心里也是存了许多的疑问,只是慧娘不知道该与谁说,也不知道能与谁说。正好今日遇见姑娘,慧娘这些憋在心里的话,也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出处。” 慧娘说着,从身上取下一个东西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刚刚与姑娘说过,慧娘的哮症是自小便有的。这病症,虽不致命,却甚是磨人,且要时时的养着,成年累月下来,也让家中花费了不少的银两。因此,慧娘的爹爹自慧娘记事时,便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 因为慧娘的这病,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也没有一个愿意来提亲的。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慧娘满十七岁的那年,才终于等来了婆婆和相公。 相公的情形与慧娘大致相同,不同的是,相公他并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因为公公。公公耳聋,很早就做不得事情,即便婆婆再怎么要强,家中的日子也是异常难过。好不容易,才将相公给养活大的。相公自己倒是很争气,不满十一,便到布庄当学徒,他既听话能干,又勤奋吃苦,很快就得到了掌柜的信任,开始跟着跑商。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成就,可惜婚事被耽搁了下来。 那布庄的掌柜与慧娘祖父曾有些交情,他见相公踏实能干,又尚未娶亲,便有意从中撮合。见是掌柜亲自做媒,婆家自然同意,而我爹恨不得早日将我嫁出去,于是也就应下了这桩婚事。 慧娘与相公,也算是一见钟情。婆婆她虽有些强势,相公却是极好的。这些年,对慧娘也是体贴周到,从未苛责过一句,甚至连一张冷脸都不曾给过。也因此,无论婆婆再怎么苛责慧娘,慧娘都不忍让相公他夹在其中为难。毕竟,婆婆凭着一人之力,将相公带大,也不容易。” “这么说来,你们的婚事,倒也算是天作之合。只是你的婆婆,为何突然之间,就态度大变呢?” “或许是因为那件事吧。”慧娘叹了口气:“婚后半年,慧娘便发觉自己有喜了。相公他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娘亲。我娘她得知此事,心中既有欢喜,也有牵挂,于是瞒着爹爹带着体己的银子前来探望。那些银子,相公自是不肯收的。谁知,也正是因为那些银子,反倒让娘亲她遭了不幸。” “夫人的娘亲——” “从婆家离开后不久,她便遇到了山匪,除了贴身穿的衣物之外,连外衫都被洗劫了。不仅如此,那帮山匪还放火烧了娘亲的尸身,致使娘亲连一具完好的尸身都没有留下。爹爹因此怪罪慧娘,怪罪相公,更怪罪慧娘的婆家,给了婆婆不少的脸色,而婆婆她也是因为这件事,开始对慧娘疏离,甚至是心生不满。慧娘清楚的记得,婆婆她第一次责罚慧娘,便是在爹爹闹事离开之后的那个晚上。” “你婆婆第一次打你,便用了那些染布的染料吗?” “第一回时,婆婆她并非是有心的。”慧娘解释着:“那时,她心中有气,见到慧娘,便随手将手中的东西朝着慧娘丢了过来。正值盛夏,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而婆婆手中拿着的又是染布的器具,一下子砸到慧娘身上。不仅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伤口,也留下了些许的染料。” 慧娘说着,掀起了自个儿的衣裳,刑如意这才看见,在慧娘腹部距离肚脐较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疤痕。 正文 第340章 玉屏风(4) “这伤痕上的颜色……” “也是染布的!”慧娘半咬着唇瓣,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婆婆她,就是因为这个伤痕,才会……她说,只有这样,慧娘才会长记性,才会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受到的责罚。” “说了这么多,真相无非只有一个,就是你那婆婆想方设法折磨你呗。”刑如意说着,将灯烛取了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慧娘身上的伤痕:“这颜色是薯莨?” “薯莨?慧娘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薯莨与紫草一样,既是一味中草药,也是一种可以用来染布的染料。如意若没有记错的话,夫人您刚刚说过,您的母亲之所以出事,是因为她听到夫人怀有身孕,所以急去探望,归家时遭遇了不测是吗?” 慧娘点点头,眼圈微红,想来她母亲的事,在她心中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那个孩子,可是没能保住?” “没错!母亲的事情之后,慧娘的心情也一直不大好,过了小半个月吧,那孩子就没了。也因此,婆婆对慧娘才有了更多的指责,总说那个孩子,是因为慧娘疏于照顾,才给弄没的。那次之后,慧娘的身体,也受了些损伤,虽这些年一直都在调养,但效果似乎不大。” “夫人不必自责,虽眼下,如意还不能断定夫人当初的小产的原因是什么,但兴许与夫人身上的这块伤痕也有些关系。” “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说,我那孩儿是被婆婆……不!婆婆那时虽正在气头上,但丢过来的东西也只是寻常染布的小物件,我腹中的孩子,断不会因为这个就丢了性命,离我而去。” “孕妇在怀胎的前三个月,胎儿本就有些不稳,加上当时夫人的生母无辜被害,情绪上难免也会有些波动。至于如意刚刚说与这块伤痕有关,也不是无端猜测。” 慧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道:“慧娘,愿闻其详。” “答案,就在这薯莨上。刚刚如意已经与夫人说过了,这薯莨既是染布用的染料,也是可以入药的中草药。药性凉,有小毒。主治咳血、呕血以及女子常见的月经不调、闭经等症,还可用于产后腹痛的治疗,也可算是一种良药。可良药,并非神药,这薯莨,是严禁孕妇接触以及服用的。” “难不成……”慧娘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她往后退了两步,用手紧紧的抓住旁边的一样东西:“难不成这东西会……” “没错,若是孕妇接触了薯莨,那么极有可能会造成孕妇流产。夫人身上的这处伤痕,是见了血的,并且过去多年,颜色已然较深。这说明,当初夫人的婆婆丢向妇人的那团染料,均是薯莨熬制的,并且这薯莨的药性通过妇人的伤口,侵入了体内。只是,再毒的药,见效也会需要一些日子,况且夫人不是直接服用,这药物并没有经过肠胃分解,而是直接侵入皮肤,甚至融入了夫人您的血液当中。所以,夫人腹中的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因为这薯莨才没的。” 慧娘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微愣半响之后,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刑如意瞧着慧娘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可有些话,她也不能不说。若是今日没有与慧娘说个明白,只怕日后,她会遭受更多原本不该她承受的指责与委屈。 “夫人的体质的确是受到了一些损害,但与夫人当初小产的事情无关。”刑如意又仔细的帮慧娘切了切脉搏:“如意方才仔细查看了一下夫人身上的那些伤痕,但凡浸入颜色的均是染料所致。 例如夫人胸口的这一处,颜色呈青蓝色,应该是蓝靛。在民间,若是用来染布的蓝靛,其最常用的法子,便是将蓝草叶的草汁与石灰沉淀后进行混合。至于这石灰,夫人您若是居住在乡下的,应当也不陌生,通常都是用来修建房子的,对人体也具有一定的腐蚀性,若是侵入到身体里,其危害必然也是不小的。 至于夫人身上的这块黑色,应该是足青,或者也叫包头青。通常都是用栗壳或者莲子壳煮染之后再加铁砂、黑矾等金属矿物调和而成。夫人家中并不制作这种染布的染料,所以应该是将其买回家后,放入锅中用热水煮开后再浸染布料的。这鹅黄,通常都是用的黄檗、官绿则是用槐花煮水挑染。 这些东西,若说起来,分量都不多,通常也都不会给人体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但夫人不同,夫人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人为的,甚至这些染布的染料也都是人为填塞进去的。每一处伤痕都是破了口,见了血的,所以这染料当中所含着的东西,也都会一点点的侵入到夫人的皮肤里,血液里,几年下来,夫人的体内或多或少的也就沉积了些毒素。 如意并不想挑拨夫人与夫人婆婆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认为,您的婆婆知道这些药理。可越是无意的伤害,越会让人难以防备。夫人这些年之所以身体越来越差,甚至难以有孕,与夫人身上的这些伤痕,这些染色的染料怕是也有着说不清的牵连。” 慧娘闷声坐在地上,几乎面无血色。她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婆婆的那些责罚,因为她往日的那些忍让,才造成了她这些年一直都没能怀上个孩子。什么无后为大?真正让他们家无后的,让相公没有子息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是她的婆婆。 慧娘心里很乱,乱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刑如意也没有再开口,她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慧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进行消化。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慧娘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如意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轻的问了句:“慧娘此生还能做娘亲吗?” 刑如意一边挑拣着药材,一边低头问她:“能不能做娘亲,夫人最应该问的是自己。” “问我自己?”慧娘疑惑了:“姑娘的话,慧娘不明白。” “若夫人担心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如意可以很直白的告诉您,夫人的身体不要紧。不管是妇人身体表面的这些伤痕,还是早已侵入体内的那些毒素,如意都能想到办法帮夫人一一清除。身体恢复,只是早晚的事情。只要身体状况良好,夫人与其夫君又恩爱如常,这何愁没有孩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夫人的婆婆似乎对于这种惩罚手段乐此不彼,甚至有些上了瘾,若是还有下回,夫人您又该怎么办?是继续忍着,接受婆婆的责罚,还是坚决的说不,做个旁人眼中不听婆婆训导的坏儿媳?如意有十足十的把握,在夫人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夫人是一个字都不会与相公说的,更不会想着去向自己的相公寻求什么家庭庇护。所以,如意才想着要问一问夫人,若是再有下回,夫人您该怎么办?” “慧娘……慧娘……”慧娘的口微微的张着,张合半天,最后也仅仅是将慧娘两个字,变成了一个拉长了音节的“我”。 “如意可以帮夫人医治一次,医治两次,却不能日日年年的守在夫人身旁。况且,这云家集也不是如意的最终落脚点,如意迟早都是要离开的。到那个时候,夫人您又该怎么办呢?不管是这医治的过程,还是日后怀胎的过程,都不是短时间的,这一点,夫人您可有想过。” “如意姑娘的意思,慧娘心里明白了。”慧娘抿了抿嘴唇,整个人仍显得十分纠结:“相公那里,慧娘自是不会去说的。一来,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责怪谁,埋怨谁都无济于事。二来,慧娘着实不愿意再因为这些事情,让他们母子之间生了什么间隙。至于婆婆那边,慧娘可以去说,甚至可以去求婆婆换一种方式来责罚慧娘。” “夫人您,还真是既善良又固执啊。罢了,罢了,反正夫人身上的这些毒素想要祛除,也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刑如意说着,将慧娘颈子旁的衣领掀开,把刚刚调制好的药膏均匀的涂抹上去:“这是如意刚刚调制的拔毒药膏,至于功效如何,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一点,也请夫人您有个心理准备。如意不是神医,调制的也绝非神药,不可能一日两日就见效。” “大约得需要几天?” “几天?若是想要彻底消除那些染料的颜色以及瘢痕的痕迹,没有小半年怕是不成的。” “小……小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慧娘双手交握,眼中带着一些仓惶与不安:“姑娘可有快一些的法子?并非慧娘没有耐心,而是相公他再有七日便回来了!” “七日!” “相公在他的书信上是这么说的,但或许,要不了七日他就回来了。”慧娘的目光越发急迫:“正是因为时间如此紧迫,容不得慧娘去想旁的法子,才不得不深夜上门来求姑娘。请姑娘你,务必帮慧娘想个妥帖些的办法。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婆婆便以慧娘生了重病为由,拒绝相公回来见慧娘,且还要为他再定一门亲事,以七出之条,将慧娘休离!” 正文 第341章 玉屏风(5) “七日!只有满打满算的七天时间!你说说看,就这短短的七天,让我怎么想办法?那个慧娘难不成真把你家娘子我当成神仙了!”刑如意满腹委屈的躺在狐狸怀中,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伸给狐狸看:“我也是服了,她那婆婆都如此虐待她了,她竟然还想着化干戈为玉帛,死活不肯将真相告诉她那个相公,理由是不想自己的相关夹在她与婆婆当中为难。” 狐狸瞧着刑如意气呼呼的脸庞,伸手将她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又给恢复成原状,最后将那两只不太安分的小手一块儿包了起来,还贴心的朝着里头吹了口热气。 “天气凉,手不要总在外头待着。至于你说的那些,在盛唐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 “这还不算稀奇事儿,那什么才算稀奇!遇到这样的婆婆,我倒觉得应该给他们家里塞一个凶神恶煞的媳妇儿回去,免得他们以为全天下的儿媳妇都是慧娘这般好欺负的。” “塞一个像你这样的?”狐狸微挑眉毛。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刑如意捏捏狐狸的脸:“我呢,虽自认不是什么好媳妇,但也绝对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因为我讲理!” “是!我家娘子通常都是讲理的。”狐狸点点刑如意的鼻子:“放心,你夫君家中绝没有这样的婆婆。” “这个我自然知道!”刑如意扯过狐狸的手臂,圈在腰间,然后又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躺了下去:“有好夫君不一定会有好婆婆,这有好婆婆的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个好夫君,但疼爱自个儿媳妇的夫君家中八成也会有个不错的婆婆。” “此话何解?” “在我的家乡有句话,叫做媳妇在婆家的地位是相公给的。这为人夫的,若是极其疼爱自己的媳妇,人前人后的都宠着护着,这当婆婆的就算是想要刁难,也会在私底下权衡权衡。至于这心理动态嘛?我估摸着就跟慧娘现在的心思差不多。” “你的这些话,我是越发的听不明白了。”狐狸摇摇头。 这些所谓的婆媳矛盾,好像是人类特有的烦恼,在青丘,绝没有类似的现象。 “这世间还有你殷臣司听不明白的话,琢磨不透的理。”刑如意一个翻身,趴在狐狸身上,与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尖贴着鼻尖。焦距对在一处,狐狸眼中的宠溺渐渐多了起来,而刑如意先是瞧着狐狸的俊颜出神,跟着俏脸儿一红,低头在他的唇上偷了个吻。然后,不等狐狸做出反应,又一个翻身,滚到了一旁,将脸半藏在狐狸的颈窝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臭狐狸,好端端的干嘛又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来?这整日里看着你那张变化出来的脸,都看习惯了。突然看见个这么貌美的,差点就把持不住我自己了。” 狐狸发出一声闷笑,惹得刑如意娇羞不易,直接张嘴在他的颈骨上轻轻的咬了一口:“臭狐狸,不许笑!” “好!我不笑!说说看,你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句?”刑如意的脑袋,一时有些打结。 “就是那句,你估摸着跟慧娘现在的心思差不多。这当婆婆的心思,怎么可能跟当媳妇的心思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都说这女人的心思难猜,身为万千女人当中的一个,其实对于这句话,我也是赞同的。就拿这婆媳关系来说吧!大多数婆婆之所以看不惯媳妇,是因为打心眼里觉得是这媳妇儿抢了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夹在自己与儿子中间的那个第三者。尤其是当儿子对自己的媳妇好的时候,这婆婆心里就更是不舒服。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对你比对我还好。 这媳妇呢?多半对婆婆也都是有意见的,尤其是对那种动辄就要过问自己小生活的婆婆。在媳妇们看来,既然儿子已经成婚成家了,当婆婆的就不要老是过问小夫妻之间的一些事情,这若是问的少,还能算是关心,若是问的多了,就成了瞎操心。倘若这个时候,婆婆再一味的偏袒自个儿的儿子,指责自己的儿媳妇,换了你是这个儿媳妇,你这心里能舒服吗?” 狐狸摇头,侧身,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除了你,这世上曾指责过我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而敢于指责你的,我想我也不会允许他们好好的活着。” 若是以前,听到狐狸说这样的话,刑如意大概会附和着说:“是是是,但凡是敢指责我的,不用你出手,我也会叫他们好看。”可如今,看着狐狸那双越发深情的眸子,刑如意却没有了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她怔怔的盯着狐狸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狐狸。 刑如意扯了扯嘴角,错过眼,继续着刚才的话:“盛唐与我们来的那个时代还有些不同,这里的人们更讲究男尊女卑这个词,大多数的媳妇们进门之后都会如慧娘这般,全心全意的伺候自己的相公,一心一意的孝顺自己的公婆。然而,像慧娘的婆婆这样脑筋不清楚的公婆也有很多。在她们眼里,这娶进门来的儿媳妇既是自己的仇人,也是自己家的佣人。可她们却忘了,就算是贫寒人家出来的姑娘,在娘家的时候,多半也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给养大的,不是从石头缝了钻出来的。凭什么只是成了个亲,拜了一个堂,就把自己好生生的从一个姑娘变成了婆家的佣人! 这个时候,若是当人相公的知道维护自己的媳妇,在媳妇刚入门的那几年,处处照应着,当婆婆的,心里就算再不怎么高兴,看在儿子的面上,也不会刻意为难。若是这婆媳两个,本性都不坏的话,等处过这头几年之后,也就会适应新的相处模式,这婆媳关系,也会逐渐变得和谐,家和万事兴。可若是这相公不知道护着自己的媳妇,甚至还跟婆婆一道欺负这当媳妇的,性子柔顺些的,一辈子委曲求全的也就过了,若是遇到性子不那么柔顺的,则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当相公的,例如慧娘家的这位。虽对慧娘也算不错,夫妻两个关起门来的时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恩爱,可一旦面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难为自己的媳妇时,就会装聋作哑,甚至装眼瞎。在慧娘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我就不信,那个当人相公的就一点也不清楚?慧娘身上的一些伤痕,都是陈年的旧伤,就算这两个人恩爱时,是关着灯的,摸也能摸出一些蹊跷来吧?若是摸不出来了,岂能不问一句?若是不问,就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心里是知道的。若是问了,而慧娘随便编个谎话就给糊弄过去了,也说明这个男人心里是清楚的。” “为什么?”狐狸又疑惑了。 “笨蛋!你想啊,这里是盛唐,又不是我们来的那个时代,女子大夏天的可以穿吊带装、超短裙、超短裤。身上被磕到碰到留个伤疤什么的也属于正常。这里的女子,就算天气再热,身上至少也要穿着三层的衣裳,除了自个儿的相公与娘亲,成年之后的某些地方,是连亲生父亲都看不得的,更别说是已经出嫁的慧娘。 这慧娘的婆婆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发觉自己在虐待慧娘,那下手的地方,都是极其隐秘,又不被人察觉的。若是一处有伤痕的话,可以说是慧娘笨,是慧娘不小心,可那么多的地方都有伤痕,是个脑袋正常一些的人都能想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况且,依着慧娘婆婆那阴狠的性子,只怕往常也不会给什么好的脸色。你倒是说说看,那个相公得有多白痴,才能看不出来,想不透彻。” “如此说来,那慧娘的相公只怕也不怎么样。”狐狸说着,低头往刑如意的身上扫了扫:“你说的那个吊带、超短裙、超短裤的,我怎么没有见你穿过?” “你想看?”刑如意悄悄的抬了眼。 狐狸眯着眼看了刑如意半响,坚定的摇了摇头:“虽心中有些好奇,但我的知觉告诉我,还是不要看的好。” “当真不想看?”刑如意说着,站起身来,在自个儿身上比划了一下:“吊带呢,比较好理解,就跟盛唐姑娘们穿的肚兜差不多。超短裤,超短裙,听字面意思就知道,一定是跟短有关系的。喏,长度大概到这里,然后将自己的长腿露出来,特别的好看!” “我不觉得好看!”狐狸一把将刑如意拉了下来:“我觉得你还是穿盛唐的服饰比较好看,若是真的怕热,等我们成亲之后,可以允许你在闺房里那么穿。不过这话说回来,我在你的家乡待的时间也不短,为何没有见过那样的装扮?” 刑如意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很简单啊,因为你遇见我的时候,我们那里才是初春,且你又是狐狸的本相,被我捡回家后一直当做小狗狗养,鲜少出去,哪有什么机会去看露着大长腿的美女。我呢,又是个十足十的宅女,那个模样,你是见过的。” 刑如意说着,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你若是真想看的话,等成亲之后,我就依葫芦画瓢的先设计两套出来。说实话,穿着这盛唐的衣裳在盛唐过夏天,可比这过冬天难受多了。” “好,我等着!”狐狸眼中染上一抹桃色,看得刑如意瞬间又有了食欲。 正文 第342章 玉屏风(6) 狐狸瞧着刑如意一副想要窃吻却又不大好意思的模样,低眉一笑,便含住了她的樱唇。刑如意的双手顺势环住了狐狸的颈项,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自个儿身下,从胸腔里发出了那种类似得意的笑声。 狐狸听见了,却自动的收起了耳朵,只专心的品尝着属于自己的美味佳肴。 “慧娘的伤,你打算怎么治?” 两人腻歪了一阵,还是狐狸,先把持住了自己,及时的用话题来喊停。 刑如意羞红着一张脸,将整颗头颅都埋在狐狸胸前,闷声答着:“还能怎么治?只有短短的七天时间,我本来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女大夫,眼下除了使用鬼术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忘了我说的话吗?”狐狸抬手,冲着刑如意的翘臀就是一巴掌:“在你的身体没有恢复之前,尽量不要使用鬼术。如意,你需得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人,在我眼中都不及你重要。” “我自然知道。”刑如意稍稍抬了头:“在我的心中,你也一样。” 狐狸用力抱了抱刑如意,没有说话。 “殷臣司,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要问你,却总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你想问那两颗内丹?” “不!我想问你,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你都遇到了什么?”刑如意用手轻轻的描着狐狸的轮廓:“我瞧的出来,你很疲惫,眼神也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殷臣司,我们是爱人对吗?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相互隐瞒。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但我也想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若是……若是很危险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将我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鬼丹也好,蛇丹也好,我统统都不要吃了。如果老天爷,真的只给了我很短很短的一些时间来和你相处,我希望我们可以争分夺秒的守着彼此,而不是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别的地方。殷臣司,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傻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狐狸坐起,依旧将刑如意圈在怀里:“我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但与你无关,也与那鬼丹和蛇丹无关。” 狐狸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那东西,从外形来看,像是端午节的粽子,只是包裹的不大好看,像是情节之中,胡乱整的。再细看,发现那叶子似乎又有些不同,不仅叶片脉络清晰,且更为柔软透明,尤其当狐狸将它搁在自己掌心中的时候,刑如意似乎还看到了一些流彩。 “这是什么?”刑如意小心翼翼的触摸了一下,“这是来自青丘的树叶吗?手感好柔软,像是……像是在触碰婴儿的肌肤一样。好神奇!” 狐狸瞧着刑如意晶晶亮的眸子,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我不是让你看这叶子。” “哦!” 刑如意应着,小心翼翼的将那片叶子拨开,发现叶子里包裹着的只是一颗黑白交融的药丸。若是非要联想的话,她觉得这颗药丸有点像是道家的阴阳八卦图。 “这应该就是那颗鬼丹与妖丹的混合成品吧?瞧着,就像是不大好吃的样子。难怪你迟迟都不肯拿给我。” “我没有拿给你,不是因为这个东西难吃,而是因为我不确定,你若是吃下了这个东西会怎么样。”狐狸凝眉看着手中的药丸:“莫须有的话,并不能全信。” “我知道!”刑如意用手包裹住狐狸的,“先将药丸收起来吧!反正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不着急。等哪天,将莫须有那个臭道士给抓回来了,看我不严刑拷问。他若想害我,我也饶不了他。” 狐狸的手依旧向前伸着。他的内心,在挣扎。他此时此刻看见的,既是刑如意故作凶狠的可爱模样,也是她体内横冲乱撞着的各种能量。狐狸很清楚,刑如意之所以眼下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东西在压制着,一旦那些能量找到了出口,她的情形只会更糟糕。可这颗药丸,当真可以给如意吃吗? “狐狸!”刑如意伸开双手,轻轻的抱住狐狸:“不必担心我,我答应你,在你确认这颗药丸的安全性之前,我都会让自己好好的。” 狐狸轻出了口气,也轻轻的抱住了刑如意:“一定要好好的,我们还没有成亲,我还没有成为你真正的狐狸相公,若你……我便回青丘,随便的娶一只母狐狸去。” “你敢!”刑如意低头,咬着狐狸的耳朵尖:“青丘的母狐狸哪有我可爱!” 狐狸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似乎在这一刻也得到了缓解。 刑如意与狐狸腻歪到午后才出门,自然少不了被殷元和李茂嘲笑,说她是沉迷男/色,无法自拔,连铺子里的生意都不管了。刑如意冲着两人做了个鬼脸,扯着狐狸坐到了暖炉旁边。 这满打满算的,再过半个月就是农历新年,尤其近日的两场大雪过后,天气也是越发的寒冷起来。刑如意之所以窝在房中,一方面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没能与狐狸好好的相处,说些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话。另一方面,是她着实受不了这越来越强烈的寒意,窝在房中,总归还是要暖和一些。 “常大哥呢?难不成又被府衙的人捉去办案子了!” “掌柜的真是一猜就准!” “这马上就过年了,衙门里头倒是越发的不消停了。对了,这两天忙着慧娘的事情,我都忘了问,将军灵柩回乡的事情怎么样了?” “朝廷派了人来,说是护送将军的灵柩回乡,可我瞧着那些人的阵势,倒像是来确认将军是否真的已经死了。”李茂将事先准备好的暖炉送到刑如意手中:“除了一名文官,一名武将和一个公公之外,随行的队伍里还有一名御医和一名仵作。那仵作,掌柜的也认识,就是京师府衙谢玄谢大人手下的那个。听说掌柜的也在这云家集,他还想趁着功夫来拜访一下,被小的给打发了。” “带一名御医尚能理解,毕竟将军的身份有些特殊,宫里头的那位想要确认一下将军的死亡信息也是情有可原。可带一名仵作,且还是谢玄身边的,难不成这女皇帝也在怀疑将军的死因?换句话说,那想要将军性命的并非宫里头的那位。” “这李言都病成那个模样了,女皇帝又不傻,干嘛多此一举的找人来杀他。况且,女皇帝若是想动手,还用得着暗杀,死在她手中的李姓族人又不止那一个两个的。”殷元难得没有啃鸡腿,捧着一盏茶也坐到了暖炉旁边:“我倒觉得这急于下手之人,图的肯定是旁的东西。兴许,在那位李将军的身上,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秘密?”李茂搔了搔头:“除了将军夫人之外,将军还有什么秘密?” “说起将军夫人,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刑如意冲着李茂勾勾手指:“你与那将军夫人是不是旧日相识?我可是听说,将军夫人初到云家集,你便迫不期待的去看热闹,且听见木兮两个字时,神情有些不对。实话实话,不许有任何隐瞒!当然了,你若真的不想说,掌柜的我也不能强迫你,只是从此之后,我也会适当的对你有所隐瞒,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呢?自己掂量着办!” “掌柜的……”李茂苦了苦脸:“木兮,小的是说,原来的木兮,小的是认识的。” “原来的木兮?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木兮说过,她原本是个人,因为死的委屈,所以死后魂魄一直在阳世徘徊,没能进入地府轮回。后来阴差阳错的成了半妖半鬼之身,近百年来,一直都在山中修行。那山神庙中的山神,对她貌似也很照顾。” “小的与木兮均是因天地之灵所化的妖,说白了,就是靠着吸收天地精华,加上运气还算不错,修行近千年,才换回的妖身。小的最初,便是与木兮做邻居的,修行时,也会相互照应。那时,我们修行尚浅,却又抵不住人间繁华的诱惑,结果遇到了收妖人。一番苦战之后,木兮她缠住了那个收妖人,让小的先逃。” “然后呢,你当真就逃了?” 李茂点点头,满脸的自责与愧疚:“木兮说她自有办法脱身,小的竟然信了,也压根儿就没有去想,自己逃走之后,木兮她会怎么样。等小的醒悟过来,回头去找木兮时,见到的只有苦战之后的狼藉,那个收妖的道人与木兮全都不见了。之后的几百年,小的一直都在寻找木兮,总盼望着那时的她,真的脱身了。 那夜,将军夫人才进城,小的便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果木香气。那是木兮专属的气味,是旁的木妖都没有的。尤其,当小的知道,将军夫人她也叫木兮时,便忍不住偷偷跟了回去,想要查证一下,这位将军夫人,究竟是不是小的的故人。至于结果,掌柜的你都知道了。将军夫人她既是木兮,又不是木兮。身还在,魂儿没了。” “对不起!”刑如意诚心的道歉:“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一段这样的经历。” “妖和人一样,总会有自己的经历和自己的故事。况且,妖活的比人长,经历和故事比人多,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李茂耸了耸肩:“看见将军夫人,小的便知道,过往的种种,小的也应该放下了。木兮她,总归还是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活了下来,而且看着也蛮好的。” 刑如意听了这话,看着李茂,反倒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正文 第343章 玉屏风(7) 玉制的屏风上,挂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当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纱衣迎风起舞,瞬间就吸引住了刑如意的目光。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朝着那件衣裳走了过去。光滑而带着一丝微凉的手感,就像是初春的河水划过肌肤,让人在瞬间清醒的东西,又忍不住留恋在这种奇妙的感觉当中。 “如意!”常泰见刑如意站在那件衣裳跟前一动不动,就走了过去,“可是这件衣裳有什么奇怪之处?” “哦,没什么!”刑如意回过神儿来,忙松开了握着衣裳的手,整个人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觉得这件衣裳的面料有些别致,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房间,莫非就是常大哥你所说的案发现场?” 刑如意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卧房,陈设与一般女子的闺房并无二致,看的出,主人也不是一个极具耐心和条理的人,房中许多小物件都是顺手搁置的,明显有些凌乱。与寻常的女子一样,主人偏爱各种款式的衣裳以及首饰,光是梳妆台旁边的置衣架上就挂了好几件今年的新款,但与屏风上的这件比起来,那些衣裳的面料都是极为普通的。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刑如意就如同着了魔一般,竟不由自主的再次走到了那面屏风跟前。“如此轻薄透亮,却又柔软顺滑的面料,怕是在京城里的锦绣坊中都寻不出来一匹。” “姑娘好眼光!这衣裳也是咱们家夫人偶然路过一处小店时寻得的。那店中的掌柜告诉咱们,这种面料极其珍贵,一年也不见得能产出一匹布来,能做成衣裳的,就更少。所以夫人她,当时也是咬了咬牙才给卖下的,花了不少的银子。因为这件衣裳,夫人还被老爷数落了好半天,说她不知道节省,不会过日子。” “你是?” “奴婢红柳,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红柳福了福身子:“夫人遭遇不测,至今下落不明,老爷他则因为担心夫人的安危,也于昨日病倒了。老爷交代过,说常大人再来时,由红柳跟着,一应问题,只要是与夫人有关的,均要红柳如实回答。” 刑如意这才想起,刚刚进门时,便有个身着粉衫的姑娘一直跟在她与常泰的身后,只是她当时没有往心里去,所以也没太留意这姑娘的长相。眼下,听见这姑娘开口说话,这才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不高,大约在155米左右。虽自称是丫鬟,但梳的却是妇人发髻,头上的那根朱钗,做工不俗,若不是她家夫人赏赐的便是这府中老爷给的。说话时,并没有寻常丫鬟的小心翼翼,反而还带着几分傲气。这红柳,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夫人的陪嫁丫鬟,老爷的通房。说白了,连个妾都算不上。 “原来是红柳姑娘!不知能否告诉如意,这衣裳是从何处买的?还有这做衣裳的面料,姑娘能否多给如意讲一些。你也知道,但凡女子,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是极爱这些东西的,尤其这种好东西,当真是看了一眼,就要魔怔了。” “如意姑娘客气了,瞧姑娘身上穿的带的,也都不是俗物,若真的喜欢,不妨去那小店里寻寻,兴许还能在寻出来一些小的物件儿。至于这衣裳嘛?姑娘今年怕是买不成了。” “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这天气?” “哦!姑娘误会了,红柳并不是那个意思。红柳方才与姑娘说过的,这面料极为难得,一年也不见得能得一匹,做成衣裳的就更少了。莫说是寻常人,就是宫里头的那些嫔妃娘娘,公主殿下,都未必能有机会穿上这样好的衣裳。” 那红柳说着,故意白了刑如意一眼。 常泰瞧见了,眉间微蹙,稍有不悦,正打算开口,却发现刑如意在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绫罗绸缎,大多都是富贵人家才穿的起的东西,可咱们眼前的这件衣裳,就算是朝廷的贡品,只怕都比不上。如意姑娘小时候可养过蚕?” “没有,我小的时候特别怕这些圆滚滚,肉呼呼的东西。不过倒是见过我本家的一个弟弟玩,最后还得了不少的蚕蛹。” “那姑娘可知这蚕蛹如何变成蚕丝,做成衣裳?” “大概知道一些,不过知道的并不详细。” “从蚕蛹到衣裳,起码要经过四道工序,这第一道是烧、第二道是拔、第三道是开,第四道则是拉,但在这四道工序当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一道烧。烧蚕,也叫煮蚕。这煮蚕可是很有讲究的,除了要讲究时间更要讲究火候,稍微不注意就会将蚕给煮烂。 另外,这一般的蚕丝,都是蚕蛹化蝶之后留下来的蚕茧。这样得到的蚕丝,就算工序再如何的完美都是断的,不完整的。咱们这件衣裳用的蚕丝却是不同的,那小店的掌柜说了,这衣裳,可是用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做成的。” “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刑如意笑了:“这个如意倒是当真不知道。请问红柳姑娘,何谓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 “这完美的天蚕丝,就是在蛹还没有化蝶之前,就将其整个放在笼屉里蒸,直到将里面的蚕化成水。这样,蛹就不会化成蝶,蚕丝在抽离的过程中,也就不会断裂,这样得到的蚕丝,就是最完美的蚕丝。” 刑如意听的一怔,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了那个蒸蚕的过程。摸着那件蚕衣的手也瞬间落了下来。可当她再去看红柳时,发现这个小姑娘眼中,不仅没有一丝一毫不忍的模样,反倒是说的津津有味,兴致盎然,甚至眸子中还带着一些兴奋和激动。 刑如意再也没有兴致去打听跟这件衣裳有关的事情了。 她绕过屏风,进入了卧房。 这失踪的夫人姓云,娘家就在云寨,夫君亦是这云家集上土生土长的人。家中做典当生意,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些关系,即便是胡家兄弟还在时,都会给这家的老爷几分面子,生意场上从不为难他们。 云夫人失踪,是在三日前。 据丫鬟红柳所说,那日本应是夫人回娘家探亲的日子。早起时,红柳还曾来门外询问,看何时启程。结果被夫人臭骂了一顿,说时候尚早,况且梳妆打扮也还需要一些时间,让红柳先下去安排早饭。 这一大清早的就挨了夫人一顿骂,红柳虽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仍是委屈的。将夫人要吃的东西以及这两日的口味与厨娘说了之后,红柳便也回了房中,直到厨娘前来通知她,说是早饭已经备好,她才再次前来询问夫人。可连着唤了三声,都不见夫人答应,这才试着推了推门。 “门可是推开了?”刑如意问。 “若是一推就开倒好了,那至少还能说明咱们夫人是自个儿出去的。”红柳瞥了刑如意一眼:“当时那门是由内反锁着的,我推了好几下,还喊了夫人许多声,直到把老爷和管家都给喊来了,也没能把那门给喊开。最后还是老爷下的令,让人将这门给撞开,可撞开之后,除了这房内有些难闻的气味之外,连夫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常大哥?” “她说的没错。云夫人失踪之后,云老爷第一时间就报了官府,是县老爷亲自带人来的。当时,门栓就落在这个地方,从距离以及方位来看,应该是撞门时被撞落到此处的。如意你看,这门栓上有一道新痕,而这新痕的位置又与门后插栓处十分吻合。可以肯定的是,这门栓以前是从未使用过,这新痕都是这几日才磨出来的痕迹,而且插的位置很浅,这说明,夫人在房内时,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这东西,做样子的成分更多一些。” “夫人以前的确没有这个习惯!”红柳说着,也看了那门栓一眼:“老爷与夫人成亲之后,十分恩爱,这卧房便是他们当初成亲时的新房。自老爷夫人成亲之后,这卧房的门便不曾由内上过。一来,是因为咱们云家集的治安相对较好;二来是因为老爷习惯晚睡,夫人总会给老爷留门,多年下来,已然成了个习惯;三来,这门前虽没有安排人值夜,但院内却是有家丁巡夜的,一夜两班,就算是有些宵小之辈,也不敢往咱们府里来。” “那夫人是从何时起,有这个习惯的?” “近几日吧。准确的来说,是从那件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娘也瞧出来了,这衣裳十分的名贵,又是夫人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自是心头好。可偏偏因为这件衣裳,让夫人与老爷之间起了争执,后来老爷一气之下搬到了别的院子里,夫人则日日守着这件衣裳,还赌气的将门给锁上了。说起来,自从这件衣裳买回来之后,夫人她便极少出门。” “那这衣裳,你们夫人穿过吗?”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既是衣裳,夫人自是穿过的。”红柳不经意间又白了刑如意一眼:“在店中时,夫人便试穿过一回,当即便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回到府中,夫人还特意穿给老爷看,只是老爷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出去了。夫人气的大哭,想要将衣裳给扯下来,后来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夫人失踪那日,原本也是要穿这件衣裳的,只是天气太过寒冷,这衣裳好看虽好看,却薄如蝉翼,只能穿在内里,夫人纠结再三,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哦,这衣裳还是我亲自给挂到屏风上的,就在夫人失踪的前一夜。那夜,夫人就像是着了魔一般,穿着这件衣裳不停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要将这衣裳穿回去给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太夫人看。奴婢规劝了好半天,才让夫人将这衣裳给脱下来,但还是架不住夫人的念叨,给挂在了这里。” “那窗子呢!你们可有查看过,夫人失踪时,这窗子可是打开的?” 正文 第344章 玉屏风(8) “捕快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这里的门窗,除了被撞开的卧室正门外,其余的窗户均是关着的。不仅是关着的,且还是由内上了钉子的。” 常泰将刑如意引到一扇窗户前,指着窗户正中的位置给她看。果然,这里头设置了一个巧妙的绊钉,可以将窗子牢牢的固定住,即便是冬日里七八级的大风,都不能将其吹动分毫。且在窗子内部,还设置了两重的挂帘,以保证这房中的舒适温暖。 “整个府内,也只有这间卧房的窗户是这样的。”红柳话中隐隐的透出一丝记恨来:“老爷说,夫人身体娇贵,受不得风寒,所以特意请了能工巧匠来将这里的窗户给改了改。夫人失踪那日,这窗子也是由内用钉子牵绊着的。” “这么说来,夫人失踪,是一桩妥妥的密室失踪案了。” “这也正是我今日急着返回胭脂铺请你来现场查看的原因。”常泰附在刑如意耳旁,小声的问:“你可瞧出这房中有什么诡异的地方没有?若是没有,这夫人失踪一事,便是人为的,若是有,那估摸着就不是我这样的捕快能处理的案子了。” 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眸子,半响没有说话。 午后,她正在琢磨着如何去接李茂的话,常泰急匆匆的回到了府中。见了她,也不说话,直接开口就问狐狸借人。狐狸倒是难得的大方,只说了句“我家如意还没有吃饭”便将她推到了常泰跟前,接着,她就跟常泰来到了云府,走进了这间所谓的案发第一现场。 虽说是第一现场,可眼前的这间卧房明显的已经被人给清理过了,就连这窗户,在案发之后,也曾被人打开过,窗户外头的积雪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窗户背阴,阳光照射不到,积雪难消。同样的位置,没有打开过的窗户外头,积雪维持的都是半消融的状态,而这两扇,积雪上又明显的撞蹭痕迹,且有些还是旧痕。 所谓的现场物证,几乎都已经被破坏掉了。人证呢,又只有红柳一个,而这红柳……刑如意给常泰使了个眼色,走到了红柳跟前:“这案子看起来简单,但细想之后,又让觉得离奇万分,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我们也很难从这里头找出什么跟夫人失踪有关的蛛丝马迹来。这样吧,我与常大哥先行回去,将这里头的事情,再仔仔细细的想一想,若是有了眉目,再来府中叨扰。” 红柳低了低头,虽掩饰的很快,但她眼中的那一抹窃喜还是被刑如意给瞧了去。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两个问题,需要红柳姑娘帮忙答一答。” “如意姑娘请问!” “第一个问题,这云夫人失踪前后,可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亦或者她身边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再或者,她是否做了一些平常不大会去做的事情?” “奇怪的表现?”红柳拧着眉想了一想:“若说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她与老爷争吵一事吧。我家夫人性子极好,自入门之后,莫说是与老爷争吵,就是红脸的时候都很少。老爷说一不二,哪怕说的不合夫人心意,夫人也都是听着的。 至于平常不大会去做的事情,大概是花重金买这件衣裳了。我家夫人出身虽不算低,可家中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即便是老爷这里,也不过是较一般人家稍微富裕一些。夫人一向勤俭,购置衣物都是按年算的,每年购置衣物、香粉、胭脂、首饰这些也都有个数,年年都不曾超出。只有这件衣裳例外。 不过回头想想,夫人如此钟情这件衣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严格算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红柳姑娘说的是,女人嘛,看见漂亮的衣裳总是走不动路的。这若是换了如意,也必定如夫人这般,不惜任何代价,不惜任何金钱的将其买下来。如今,这件衣裳,如意是没有念想了,可否请红柳姑娘将那买衣服的地址写下来,好让如意也去寻一寻,哪怕只是寻到一块同样面料的帕子也是好的。” 红柳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一丝不易让人察觉讥笑:“红柳是丫头,没有念过学,也不认得几个字,但这小店的大概方位,红柳还是记得的,至于如意姑娘你能否找得到,就看姑娘自己的缘分了。” 红柳说着,念出一串的字来,刑如意听了,却是默默一惊。 “这小店的掌柜可也是姓云?” “云寨中人,多半都是姓云的,就连咱们云家集上,大多数也都是姓云的。”红柳说着,挺了挺脊背,看神情,似有些不耐烦。 “是是是,红柳姑娘说的是,是如意没有问清楚。请问姑娘,这小店的掌柜,可是姓云名生?”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红柳抬了抬眉:“如意姑娘只需记得大概方位就是,等到了云寨,再去一问兴许也就问到了。” “多谢!”刑如意说着,给狐狸使了个眼色。 狐狸随即也向红柳告辞,与刑如意一块儿出了云府。 红柳望着二人的背影,轻轻的哼了声,然后看左右无人,回到了案发的卧房中,将那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取了下来。她先是对着镜子比了比,随后竟也按捺不住的,丝毫不顾房中的寒意,将衣衫尽褪,换上了那件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被失踪的云夫人重金买回的衣裳。 原本,按照二人的体型,这件衣裳穿到红柳身上会宽大许多,但神奇的是,当红柳将这件衣裳套到身上时,竟变得不大不小,十分贴合,甚至就像是为她量衣裁定的一般。红柳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忽然觉得自己很美,甚至比云夫人还要美。 她的手顺着衣裳的边缘游走,眼睛微闭,感受着柔滑丝缎与身体亲密接触的美妙触感,就在红柳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时,突然,她感觉自己身上一紧,那衣服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将她紧紧裹住,甚至越裹越紧。 红柳慌了,她睁开眼,瞳孔毫无焦距的四处乱看着。 难不成是……是夫人的……鬼魂? 红柳大惊,她手忙脚乱的扯着身上的衣裳,想要将它脱下来,可那件衣服就像是黏在了自己的皮肤上一样,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惊慌失措的手在身上胡乱的扒着。突然,她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搁在梳妆台上的东西。那是一把剪刀,一把锋利无比的,甚至可以轻易划破自己皮肤的剪刀。 红柳努力的朝着那把剪刀探过手去,终于,她拿到了那把剪刀,用力的握住,然后狠狠的朝着自己胸口划拉了下去。 一缕鲜血从破口处流下,伴随着的还有红柳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她的身子软软的跌落在地上时,身上那种紧致的包裹感也瞬间消失了。 红柳捂着自己的胸口,趴在地上不停的喘息,眼睛里却仍带着那种劫后余生的惊恐。她几乎是爬到了门口,当她的手即将从门内探出去的时候,那扇原本微敞着的门竟猛地一下合上了。 “不!不要!不要将我关在这里!” “夫人!红柳知道错了!红柳不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忘了自个儿的本分!” “是红柳该死,是红袖该死,是红柳不该妄动心思,是红柳不该触碰夫人的衣裳!” 红柳一边碎碎的念着,一边不停的用手捶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人吗?求求你们,救我出去!” 尽管红柳喊的声音很大,尽管门外不时就有丫鬟或者小厮路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叫喊声。 门内,门外,像是被分割开的两个世界。 终于,红柳喊累了。她慢慢的转过身子,捂着还在淌血的胸口,将背抵在了门板上。 她看见,夫人的那件衣裳又挂回到了屏风上。只不过,那衣裳的颜色变了,从高雅冷清的白,变成了妖娆热情的红。 红柳心里清楚,那颜色,是用自己的血染成的。 府门外,刑如意停住了脚。 她回头朝着门外望了眼,问常泰:“常大哥,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声音?” 常泰侧耳听了听:“是风声,看着天气,兴许还会下一场雪。” “不!不是风声,我刚刚好像听见了红柳的喊叫声。” “有吗?”常泰又仔细的听了一听:“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可能是我幻听了!”刑如意揉揉自己的耳朵:“那个红柳,生是丫鬟的命,却偏偏有一颗不甘于当丫鬟的心。我瞧着她头顶似有一团黑气缭绕,这两日八成要遇到一些倒霉事。只可惜,她态度不好,若是好一些,没准我还能帮她化解化解。” “只怕你说了,她也不信。”常泰摇头:“对了,那个云生是谁?我怎么瞧着那会儿你的脸色有些不大对。” “还记得慧娘吗?” “当然!就是前夜里来找你求药的那名妇人。我记得,第二日你便让李茂送她回去了,倒是她的病,没有听你再提过。是治好了吗?” “没有!想要治好她的病,没有小半年怕是不成。来这里之前,我还在与狐狸他们商量,只是商量了大半天也没有个结果。眼下,我正发愁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了与她有关的事情。” “与她有关……你是说慧娘?那个云生莫非是……”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云生应该就是慧娘即将返回家中的相公!” 正文 第345章 玉屏风(9) “应该只是巧合吧!云家集与云寨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云家集上的人留在云寨做个小生意什么的也属正常。两者之间,有些交集,也没有什么。” “兴许是我想多了!”刑如意想到那件衣裳,心头隐隐的泛起些不安来。 “常大哥第一次来时,可曾发现那房中有哪些地方是不大对的?我总觉得这卧房太过于干净了,虽东西还是胡乱的摆着,维持的似乎也是主人失踪前的样子,但明显还是有被人清理和打扫过的痕迹。如意看不到云夫人失踪后的第一现场,很多的事情,也不能够进行准确的判断。” “房间的确有被打扫过的痕迹,与我第一次来时对比,也的确有几处不同。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咱们边走边说吧,看看如意心里想的与常大哥你的某些判断是否相似。” 常泰一边点头,一边回忆着第一次到云府勘查现场的情形:“到达现场时,卧房门外已经站了许多的人,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已经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痕迹。卧房的门,如红柳所说,是被撞开的。那负责撞门的人当日也在,体型壮硕,且是练过武的,所以撞击的力度比较大,一下就将门给撞开了,他自己则是随着撞击的力度跌进门里去的。在门内的地面上,也找到了与其相对应的痕迹。” “那房内呢,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有一股味道,但是我说不上来。”常泰的表情略有些纠结:“地面上有一块水渍,不知道是被人用水泼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因为那个水渍出现的地方,有些奇怪。另外,房内还有一些蛛丝。我曾问过负责打扫房间的下人,说之前从未在这间房内发现过蜘蛛。只是,云老爷与云夫人争吵过后,这间房,云夫人便不许她们再进去,所以在云夫人出事前的那几天,她们都只是清扫院子外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跑进去了蜘蛛,在房中吐了蛛丝。” “这些事情说起来,好像都与云夫人的失踪没有什么关系。” “若说有必然的关系,貌似牵强了些,可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这些奇怪之处的存在也有些说不通。假设,云夫人并不是失踪,而是被人谋害,那么这些还存在着的疑点就极有可能是行凶者留下的证据。” “常大哥的意思是?” “这女子的卧房,若是留有香薰或者香粉的味道都属于正常,但那种奇异的味道,既让我感觉陌生,又有一丝熟悉。我怀疑,可能是迷香之类的东西。地面上的水渍很深,不像是清水或者茶泼出来的痕迹,我怀疑是行凶者故意留下的,目的是掩盖某种痕迹,只可惜,我并非此案的主办人员,当时也只是跟随县令大人到现场看个热闹,所以不好当着那些捕快的面,仔细的勘查。今日再来,本想是将那些痕迹仔细的看看,谁知,这房中竟被人仔细的清扫过了。” “所以常大哥怀疑,这云夫人失踪,是有人故意为之。” “的确有此疑虑,可房间是密封的,那行凶之人又是如何将云夫人悄无声息带出去的?我知道如意你一向心细,在案件的侦破方面,也总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所以才回胭脂铺将你给唤了来。目的,就是希望如意你能看见常大哥我看不见的那些地方。” “所谓的密室失踪案也好,杀人案也罢,所呈现给我们的虽都是密室的形态,但你我都知道,这所谓的密室也不过是凶手巧心经营的结果。因为如意没有第一时间到达案发的现场,很多情况也不了解,所以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类似的案件,倒是可以与常大哥你说一说,权当参考。” “我就知道,总能从如意你这里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常泰说着,神情也随之放的轻松起来:“你说的类似案件,也都是密室失踪案吗?” “算是吧,只是具体的案情我就不与常大哥你细说了,你也知道如意这性子,一旦说起来,就跟讲故事的一样,那是又长又零碎,还外带一些添油加醋,等说完了,如意自己都不知道重点是什么了。”刑如意吐了吐舌头:“密室失踪案或是杀人案,在如意看过的众多案例当中,有三种是最为典型的。 一种是,凶手故意将房间布置成密室的形态,在行凶或者杀人之后,制造出一些动静来吸引旁人的注意,然后躲在门后,等着破门者破门而入。通常这种密室案,都会发生在人员较为密集的地方,例如大户人家、寺庙、客栈等。 由于动静过大,前来看热闹的人必然也会很多,当房门被撞破时,依据大家都想第一个看到热闹的心思,必定都会拥挤而入,且目光一定都是看向室内的,这时候凶手就会趁机藏在看热闹的人当中,完美的隐藏自己。 云府属于大户人家,出事的又是女主人的客房,且事前已经经过了红柳对整件事情的渲染,所以除了老爷与小厮之外,看热闹的人也必定不再少数。小厮破门之时,老爷因为关心夫人,必定第一个进入房中,随后那些人也肯定都会跟着跑进去查看。若这个时候凶手是躲在门后的,必然也能悄无声息的隐藏掉自己。 只是,我们都不在案发现场,且现场又被破坏,所以以上这些也仅为猜测。倘若凶手当时真的是藏在门后,那么可以断定的是,凶手一定是云府里头的人,且是出现在主人院中不会被怀疑的人,而当时,云夫人也一定还在房内,只不过是被凶手给藏匿了起来。” “诸如此类的案子,我倒是也有耳闻,不过在京城重地,并没有亲手经办过。”常泰沉了眼,越发后悔当日没有仔细的勘查现场。倘若凶手真的就藏在云府,那么云夫人极有可能就是在他们到达过云府之后才被转移走的。 “如意你刚刚说是有三种,这才是第一种,另外两种又是什么?” “这第二种,我称其为合谋!” 刑如意伸出两根指头来。 “合谋?” “对!合谋!至于这个人,想必常大哥你也是怀疑过的。” “云夫人的贴身丫鬟,红柳!” “不错!红柳是云夫人的贴身丫鬟,虽她自己没有明说,但极有可能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云老爷的通房丫鬟,所以在云家的地位也有些特殊。这云夫人失踪前,最后见的那个人也是她!” “不仅如此,这早上去唤云夫人起床,且说房中有人回应的也是她!发现夫人失踪后拍打门窗,唤老爷过来的人还是她!”常泰在一旁补充着。 “是的!这些都与红柳有关,也是她平日里都做习惯了的事情,但恰恰是因为习惯,因为别人觉得她就是应该做这些事情的人,反而会顺其自然的忽略掉她身上的疑点。不知道常大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说起云夫人的那件衣裳时,红柳言语间甚是得意,但对衣裳本身却又表现的没有过分的在意,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云夫人的衣裳,不是她自己的,所以不必在意,只需要得意?” “常大哥你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对于女人来说,喜欢漂亮衣服的本能几乎是天生的。纵是如意这样平日里不太讲究的人,在看见那件衣服时很自然的就被吸引住了,甚至克制不住的想要去接近它,触摸它,甚至想过要拥有它。说句不是那么合适的话,如意这选衣裳的眼光,在这两年里,差不多都被锦绣坊给养刁了,这寻常的款式与面料也是入不得眼的。” “如意这话,常大哥倒是认同的!” “那常大哥你想想看,一个穿惯了锦绣坊衣裳的人,在看见云夫人的这件衣裳时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她红柳一个小丫鬟,凭什么就能如此淡定,如此的不将那件衣裳放在眼里?” “凭什么?” 常泰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又开始打结了。他生平接触的女人不少,但真正相处过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只手,且人人的个性都是不同的,而他本也就不善于揣度女人的这些心思。 “若不是红柳见过更好的衣裳,就是她十分肯定,云夫人的这件衣裳,最终会成为她的。如意更倾向于这第二种!倒不是说这世上一定就没有更好的,而是即便有,就凭着红柳一个通房丫鬟的身家,只怕也买不起。所以答案只能是第二个,她十分笃定这件衣裳会是她的。 由此推论,这红柳也就有了谋害女主人的行凶动机。况且,她虽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也是老爷的通房,却一直没能晋升为妾,其中的原因,八成也与老爷宠爱这位夫人有关。常大哥你想想,若是这夫人失踪了,红柳她是不是也就有了从通房变小妾的机会。若是这红柳心思再多一些,背后使些什么手段,说不准还能再往上努力一把,直接变成云老爷的继室,云家的另一位夫人。” “这红柳她敢吗?”常泰停住了脚:“从红柳的描述来看,她与云夫人还是有些情分的,做事情不至于做的这么狠绝吧?” “不是她敢吗?而是她会吗?”刑如意也停住脚,回头看着常泰的眼睛:“所谓人心隔肚皮,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都会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来伤害对方,更何况,她们只是主仆的关系。光是今日看那红柳说话时的模样与态度,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安心于自己丫鬟身份的人,所以,她若是生了那样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刑如意说着,稍稍的停顿了片刻:“只是合谋的话,那个人,会是他吗?” 正文 第346章 玉屏风(10) “你在怀疑谁?”常泰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难道是他!” “也不能说是怀疑,只是按照推论的话,倘若云夫人的失踪真的与红柳有关系,那么最适合的人应该是他,也就是那个被老爷叫过来撞门的人。常大哥你想一想,所谓的密室之说,最初是由红柳传递出来的,即便是云老爷,在被红柳唤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去印证,而是直接让人撞门。门一下子就给撞开了。这撞开的门上就存在着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那门本来就没有上锁,只是关着的,所谓的撞门不过是红柳与那个人合谋演出来的。 常大哥刚刚也说了,那撞门之人是练过武功的,在他撞门的东西,拿掉门后的木栓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红柳,当然是负责分散众人注意力的那一个。所以,红柳与人合谋,既有理由,也有实施的可能。不过为了印证这种猜测,还要辛苦常大哥你一趟,待会去查一查。” 常泰点头:“那还有第三种呢。” “这第三种,不需要外人的帮助,需要的是技巧,但这个懂得技巧的人,也必须是云府里头的人。否则就算他安排的再如何精细,也还是会露出较大的破绽。” “技巧?” “没错,就是技巧!常大哥能否肯定,你当日在房中见到的是蛛丝?” “应该是蛛丝。”常泰仔细的回忆了一番:“我记得当时瞟了一眼,因为卧房之中的光线尚可,所以还能看见那蛛丝的反光。” “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上前仔细查看是吗?” 常泰点点头:“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云夫人上面,观察的也都是房中的陈设以及可能藏匿或者挟持云夫人逃走的痕迹,对于那小小的蛛丝,反而忽略了。” 常泰的神情中,带了一些懊恼:“怎么,你刚刚说的技巧,莫非与这蛛丝也有关系?” “这是第三种猜测。若是精于技巧之人,可以在将云夫人打晕或者谋害之后,将细丝系在门栓之上,然后绕过房中的某一物,再到门外,等掩上房门之后,轻轻拉扯细丝,将门轻扣在门上,然后再将细丝剪断。等到众人撞门而入时,这个人只需要将门栓上的细丝收起,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碍于这种方法技巧性太高,我估摸着云府的人也不一定会用。” “如此说来,还是红柳的嫌疑最大!” “若是人为的,的确红柳的嫌疑最大,可倘若不是人为的……”刑如意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件衣裳的模样来。 “不是人为的又如何?” “说不上来,我总觉得那件衣服上好像还藏着什么秘密。” “衣服上能藏着什么秘密,况且那面料如此特殊,一双眼睛看过去,就全看透了。我奇怪的是,云夫人为何要花那么大的价钱买这样一件只能挂着欣赏却不能穿的衣服回去。”常泰的头接连摇了几下:“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穿衣打扮,多是给喜欢的人看的。就算不是给喜欢的人看,也是给旁人看的。可云夫人买回去的这件衣裳,貌似只能在卧房里穿穿,若是出门的话,就只能套在里面。这只能在卧房中和当做内衣的衣裳,就算再好看,又能给几个人看呢?若是从这一点上分析,我倒是能够理解云老爷他当时为何会那么愤怒,甚至不惜与云夫人置气,直接从卧房中搬了出来。” “的确是很不符合女子,尤其是像云夫人这般注重穿衣打扮的女子的心理。所以,这衣裳的事情,我们也还需要再查一查。时候还早,不如如意与常大哥就此分别。如意去查衣裳的事情,常大哥你就负责去调查红柳以及云府中那些可疑的人。” “还是我陪你去云寨吧,那个地方,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至于红柳还有云府中人,等我们回来,再行调查也不迟。” “没关系的,我可以让狐狸陪我去,正好还能带着殷元出去逛逛。你也知道,这小子,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在云家集这些日子,可没少难为他。”刑如意说着,眼尾也跟着上扬起来,眉眼里像是含着蜜一般,连带着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 常泰看在眼里,失落在心里,可终究还是忍了一忍,说了句好,就转过身去。刚刚分开,还没有走出百步的距离,常泰与刑如意就分别被云府的人给拦了下来。这拦住刑如意的不是别人,正是常泰之前所说的那个负责撞门的练过武的小厮,至于拦住常泰的,则是云府的管家,刑如意与常泰之前也曾见过。 “云管家,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拦住了我与常大哥的去路?” “如意姑娘见谅,并非咱们想要拦住二位,而是云府又出了事情。”管家说着,也是一脸的焦虑:“府衙那边,已经另外谴了人过去,只是来回耽搁耽搁,怕是最快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到。我家老爷寻思着如意姑娘的胭脂铺子就在镇子上,常大人也一定没有回府衙那边,于是赶紧让小的带了人过来请两位。” “又出了事情!难不成是又有人失踪了?” “姑娘说的没错,是又有人失踪了。不仅失踪了,且还是在夫人的房间失踪的。” “云夫人的房间?失踪的是谁?” “是如意姑娘与这位常大人都见过的,是夫人身旁的贴身丫鬟,那个叫红柳的丫头。” “红柳失踪了?”刑如意忽的就想到了刚从云府出来时,听见的那一声凄厉的叫喊。她隐隐觉得,那个声音就是红柳发出的。“可我们刚刚离开云府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且还亲自送我们到门口方才离去,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管家可曾着人仔细的找过,当真是在云夫人的房中失踪了吗?” “找了!不仅是在夫人的院子里,就连咱们云府上上下下的都找了。也问了前后门的小厮,都说没有见红柳出去。” “既没有找见她,也不曾见她出去,为何肯定她就是在云夫人的卧房中失踪的?难不成有人目睹她进了云夫人的卧房却再也没有出来?” “这倒没有,若是真看见了,反倒好了,至少也不会弄的像现在这样人心惶惶的。”管家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如意姑娘与常大人还是先随小的回府去吧,至于这原因,小的边走边说。好端端的,家里竟又出现这样离奇的事情,老爷着急上火的,这病情也是越发的严重了。还有一些人,听风就是雨,说夫人的卧房闹鬼怪,这红柳就是被鬼怪给捉了去。如今,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小厮哭闹成一团,那些没有签卖身契的则闹着讨要工钱,说要返乡去。只不过半日光阴,我们这府内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事情都还没有定论,怎么府内就乱了起来?” “兴许是流年不利,这自从过了年,咱们这云家集上就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胡家的事,后又出了更夫的事情,眼下这厄运算是转了一圈,挑到咱们云府的头上来了。”管家唉声叹息的连说了好几遍,这才继续道:“还是先给两位说说红柳的事情吧。如意姑娘与常大人您出去的时候,是红柳送的,这个咱们都知道,也有下人看见红柳打门口回来,但是否进了夫人的院子,却没有看清。” “既没有看清,又如何肯定她是在夫人的卧房里失踪的?” “声音!有人听见了红柳喊救命的声音,于是就循着那个声音找过去,结果就到了夫人的院子。” “然后呢?” “那最初听见声音的人叫阿贵,是咱们府中的长工,平日里负责修建花木。当时,他正在隔壁院子里清理那些枯枝,听见红柳的喊声,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夫人的院子里。见声音是从夫人的卧房中传出来的,且房门紧闭,他心里一时害怕,就又逃了出去。 等小的我听见议论,带着人赶到夫人的院子里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声音。我推了推那门,见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心下也是一咯噔。小的记得很清楚,自从夫人失踪之后,老爷为方便官府里头的人查案,便不许这间卧房上锁。” “那门呢,可也是撞开的?” “是撞开的,就跟那天夫人失踪时是一模一样的。”管家还未曾开口,那名负责撞门的小厮便抢先说话了。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管家让人来找我时,我还挺纳闷,这好端端的,怎么夫人的卧房又给锁上了。到了门前,我没有像上次那样鲁莽,先用手推了推,见实在推不开,这才用力撞的。说也奇怪,又是只撞了一下,那门就开了。我也跟上次一样,直接就从门口跌了进去,差不多还是倒在先前的位置。就是门栓的位置变了,落在我的胳膊下面,倒是把我咯的够呛。” “那红柳呢,你可看见她了?” 正文 第347章 玉屏风(11) “红柳?不曾看见!”小厮摇摇头:“我记得很清楚,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我还特意朝着里头扫了眼,没有看见红柳姑娘,倒是看见一件红色的衣裳。可奇怪的时,等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红色的衣裳不见了。” “红色的衣裳?” “对,红色的衣裳,从我眼前忽得一下子就飘了过去。那种红,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石榴花一样的颜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欢喜。我当时脑子里还在想,说这夫人在时,也不大喜欢这种艳色的衣裳,莫不是府中的哪个丫鬟,趁着夫人不在,偷偷潜入夫人房中偷东西的吧。姑娘您是不知道,夫人手上虽没有多少现钱,但那屋子里搁着的首饰却不少,随便拿出去一件、两件的也够下人们吃上几个月。” “听你的口气,莫非你曾从夫人房中拿过东西?”管家瞥了小厮一眼:“咱们云府可不养这种手脚不干净,偷拿主子东西的人!” 小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低头,默默的走回到管家身旁,说了句:“小的就是一时嘴快,管家您还不清楚吗?小的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况且夫人在时,一向都对小的不错,小的说什么,也不会去弄夫人的东西。” 管家冷眼狠狠瞪了一眼小厮:“难不成,别的东西你就能动了?” “那不能!只要是咱们云府的东西,无论哪一样,小的都不能动。” 刑如意瞧着那小厮的模样,只得出一个结论,这货就是个孔武有力的缺心眼儿,就这一张什么都往外说的嘴,依照红柳的精明,应该不会与他合谋。 眼瞅着从这两个人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刑如意只能与常泰加快了步子,希望尽快赶回云府,好从这刚刚发生过失踪案的密室现场,找出与前一个案子相关的蛛丝马迹来。 云夫人的卧房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那件衣裳依旧挂在屏风上,随着冬日里的风,轻轻的拂动着。 “如意,你看!” 常泰指着房中的一处给刑如意看:“你看着水印儿像不像是一个蜷缩着的人?” 在屏风与梳妆台以及内室的夹角处,有一块明显的被水浸湿的痕迹,从二人站着的角度看过去,的确很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 “是有些像,且看这形状,似是一个姑娘。你看,这水印儿明显也是有腰身的。” “这该不是红柳吧?”那撞门的小厮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听见刑如意的话,明显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他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房间里四处瞅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些缠绕在屏风上面的少量蛛丝。 “姑娘你看?这么多的蛛丝,该不会夫人的房中真的藏着一只蜘蛛精吧?” 刑如意没有说话,而是低头仔细的查看这地上的水印儿。说是水印儿,也不准确,因为这一滩痕迹,并不像是直接用水泼洒出来的,倒像是夏天时,人出了热汗浸透棉被或者席子时的那种感觉,而且她的鼻子闻道了一股淡淡的蚕丝味丝!蛛丝?蚕丝! 想到那两个字,刑如意忽然起身,走到了屏风旁,将挂在上面的蛛丝小心的取了一些下来。 “常大哥,我们都错了,这并不是蛛丝,而是上好的蚕丝,且是刚刚吐出来的新鲜的蚕丝。” “蚕丝?”常泰一愣,对于刑如意的这个结论也感到有些意外:“若只是纯粹的蚕丝,我尚能理解,这富贵人家的衣柜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蚕丝面料的衣裳,且这种衣裳最容易勾丝,被钩挂在房中的某一些地方,也很正常。但,这新吐出的蚕丝,难不成,云夫人还在自个儿房中养蚕?” “养蚕?这不可能,我们夫人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小家碧玉一枚,自小也是被养在闺阁中长大的。养蚕这种粗活儿莫说夫人不会做,就算是她想要去做,只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况且,夫人她胆小,,最怕的就是这种虫子。大夏天的,偶然看见一只小小的青虫,都恨不得让丫鬟们将这整个院子里的草都给拔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房中养蚕。” “的确是有些诡异。”刑如意仔细的将那些蚕丝给收了起来,顺带着又瞧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她觉得,眼前的这件衣裳好像变了。不仅尺寸变得比原来的小了许多,就连颜色,也从之前的素白,转成了现在的白中带粉。 “奇怪!难不成这世上真的还有另外一件同样面料的衣裳,且都被云夫人给买了回来?”刑如意碎碎念着,用手摸了摸那衣裳,然后她发现了更为诡异的事情,这件衣裳就是她前不久才看过的那一件。 “常大哥!” “怎么了?” “这件衣裳有些古怪,但具体怪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上来。我的知觉告诉我,云夫人与红柳二人的失踪,极有可能与这件衣裳有关。我想,我之前的假设或许都是错的,云夫人与红柳的失踪,与这云府中人,怕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常泰走到管家耳旁,低语了一阵。管家眼中闪过一抹惊惧来,不等常泰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命人拿了一只锦盒过来,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收了进去,然后双手递到常泰手上:“麻烦常大人了。若夫人与红柳的失踪,当真与这衣裳有关,还请常大哥代为处理,只是最终结果如何,还请告知我家老爷。” “常泰会的,也请管家转告云老爷,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常泰都会及时告知云老爷,并将此物奉还。” “若此物当真如大人所说,就烦请大人您代为处理了吧!夫人虽极爱这件衣裳,但我家老爷却并不喜欢,或许那个时候,我家老爷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出了什么。对了,那衣裳铺子,如意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 “管家也知道那卖衣裳的铺子?” “云寨与云家集犹如一对同胞兄弟,这云寨上的事情,云家集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云家集上的鸡狗零碎,瞬间也会传回云寨去。说白了,都是姓云的,谁家跟谁家还能不清楚咋的。这云生呢,是个好孩子。虽平日里都阴沉沉的,也不大爱说话,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宽厚、实诚的好孩子,只是他那个娘,有些热不清。当然,这买衣裳与卖衣裳原本也与他那个娘无关,只是听人说过,那云生铺子里卖的衣裳,大多来路不清,很多都是被人穿过的旧物。” “被人穿过的旧物?难不成,这云生做的是贩卖二手衣物的买卖。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在洛阳的时候,锦绣坊的衣裳可是一件难求,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那是挤破了头颅也买不到一件贴身的小衣,更别说那些寻常人家的夫人小姐了。常大哥你说,若是当时我在洛阳也开这么一间贩卖二手衣裳的铺子,生意铁定不比卖胭脂差。” 常泰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顺带着还给了刑如意一个赞赏的目光。 云管家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如意姑娘你误会了,小的所说的二手衣物,并非姑娘说的那种,是活人穿过的旧款或者不喜欢的衣物,而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种。虽是一些人茶余饭后说的闲话,但是空穴来风,并非没有根据。如意姑娘可知,这云生家中是做什么的?” 刑如意摇摇头。那夜,她虽与慧娘说了不少的话,但却从未问过她婆婆家中是做何营生的。大概是因为慧娘当时提了一句,说她家在郊外,她便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庄户人家。可从云管家刚刚说的话来看,这慧娘的婆婆家,似乎也不那么简单。 “云生的爹,本是个猎户。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跌伤了腿,从此之后就只能待在家里。为了妻儿能有口饭吃,就将家中的几处草屋修葺了一下,当做临时的客栈,供那些庄户人家以及猎户、脚夫们休息用。但是因为他家的那个地方比较特殊,位置相对隐秘一些,不容易惹人注意,所以到了后来,真正去他们家住宿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见不得光的那一类人。说白了,做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也因为如此,附近的乡民,看见他们家里的人那都是绕着道走的,久而久之的,也就养成了云生娘那个刁钻刻薄又极其古怪的性子。这些啊,还都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听说在他们那里住过的人,很多都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失踪?” “这对外传的是失踪,可大家伙儿在私下议论的时候,都说那些人是被云生的爹娘黑吃黑的给杀掉了。他们不仅杀了人,抢了东西,还将那些人的衣裳全都脱了下来,送到云生的铺子里去卖。对了,听说他们还刨坟掘墓,把下葬穿的寿衣都扒下来去卖。” “如此恶劣的事情,官府也不管不问吗?” 刑如意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那只装着衣裳的木盒子。 正文 第348章 玉屏风(12) “常大哥觉得管家的话,有几分可以当真?” 再次离开云府,已经是太阳西沉之时。冬天,太阳落山的快,只眨眼的功夫,街面儿上便暗了下来,即将打烊的店铺里也都挂起了各自的灯笼,倒是酒肆饭铺这会儿生意正好。 那只装有衣裳的锦盒被常泰捧着,店铺前灯笼映照出的余晖落在红木打造的盒子上,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此事说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这偷盗尸体的事情我倒是听过,但扒死人的衣裳去卖……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这人若是为了求财,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刑如意看着不远处的酒肆。那酒肆很小,进进出出的多是在云家集上靠苦力讨生活的人,但若是仔细分辨,也能从那些人中瞧出一两个与众不同的。说与众不同,不是指他们的衣裳,而是他们的神情以及自带的那种鬼鬼祟祟的气场。 靠出苦力讨生活,虽会被人看不起,但骨头是硬的,说话谨慎声音小,却不卑不亢。至于那些行为举止鬼祟,说话声音大,底气十足却一双眼睛乱瞟的,那买酒的钱,十有八九不是正路。 刑如意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也去慧娘家的客栈借宿,倘若借宿的话,慧娘的公婆能看上他们的穿戴吗?也许,他们真看得上。 “这贩卖死人衣裳的事情,如意倒是听过。” “哦?难不成这世上当真有人去做这种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自己的利益,的确会有人去做这种缺德事。如意曾听人说,在沿海的某些地方,会有大船经由海上运送过来许多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这些衣裳到达码头之后,就会被岸上的人纷抢而去,经过简单的分类,处理,打包之后,再贩卖到各个城镇。在这些衣物当中,大部分是别人穿过的旧日,但也有一部分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据说有些衣裳上,还沾有死者的呕吐物甚至是血迹,当真让人恶心的很。” “既有用船贩货的,也有在岸上抢货的,那么就一定会有卖家和买家。只是常大哥想不通,这种衣裳,真的会有人去买吗?” “若是款式新颖一些的,自有爱美的姑娘垂青。若是质量差些的,那些人就会将价格压的很低,甚至比你去买一件布料的钱还要低上许多。这富贵人家,不缺吃少穿的,自然不会去买,但是那些贫苦人家呢?尤其像咱们眼前的这些靠苦力出来讨生活的人家。每日里的米粮都要计算着吃,怕是也舍不得去添置新的衣裳。遇到这种既能穿,还比买布便宜的衣裳,岂能不心动?” “这么说来,他们坑的是……”常泰默默的握起了拳头。 “虽不能说是一定,但购买这些衣物的人,的确大部分都是银钱上不太宽绰的人。”刑如意轻叹了口气:“这些只是如意早年听来的,至于慧娘的公婆是不是在做此类营生,我们还需再查一查。云府管家的话,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能全信。保不齐,是旁人觉得慧娘的公婆难以相处,故意在背后排挤人家的呢。” “我去府衙一趟,看看从那边能不能查到更多的东西。云府之事,就目前来看,似乎成了一桩悬案,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我们也找不到更多有利的,直观的证据来证明此事与人有关,或者与非人有关。既查不出来,也无须耗费心神,暂且回家好好的休息。你出来了大半天,只怕殷公子那边又要平白的为你担着许多心。” “如意也是这么想的。云夫人与红柳失踪一事,从云府那边已然是没有更多的东西可查了,既如此,倒不如换个切入口,从盒子中的这件衣裳入手,看一看,是否真的与它有关。” “这衣裳,回去之后,还是请殷公子看一看吧。”常泰十分谨慎的将盒子递到刑如意的手上。“我知你会些法术,但终究不如殷公子他精通。若是这衣裳真有什么蹊跷,依着殷公子的修为,一定能看的出来。倒是如意你,切莫要任性!” “常大哥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刑如意接过盒子。 这衣裳有没有蹊跷,只要她运用鬼术,开启一双鬼目就能瞧出个大概来,可偏偏临出门时,狐狸千叮咛、万嘱咐,说她体内的那些东西好不容易才给压了回去,千万不要任性妄为,若是有个什么,他一定会亲自出手,将她绑起来吊打。 刑如意难得看见狐狸如此正儿八经的威胁自己,自然不敢造次。在云府时,她也有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可只要一想到狐狸那双认真的眼睛,就将想要使用鬼术的念头给生生的压了下去。 常泰没有再说话,只用手拍了拍刑如意的肩,转身,朝着驿馆的方向去了。 “常大哥!” “嗯?” “如意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你知道如意的性子,这心里一旦憋了事情,就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做什么事情都感觉心里膈应的慌。你心里更是明白,虽然如意今生今世都不能领受你的好,但在如意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亲人的。所以,常大哥,如意并不希望当如意问出心中的那个疑问之后,听到的是你精心编造的谎言。这个问题,如意问了,你也可以不回答。” “常大哥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常泰的眸子闪了闪。 “如意的心思,果然还是瞒不住常大哥你的。那么答案呢,可否告诉如意。” “如意的能耐,常大哥也是知道的。常大哥相信,在李言的死亡现场,你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没错,李言他不是病死的。” “那么他的死,是不是常大哥你……”刑如意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将剩下的那半句问出口:“其实,李言的心思,如意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他的病很重,真的很重,就算是如意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将他治好。 李言是将军,是靠着自己努力拼杀才换回来的将军,依照他的性格,也一定是不愿意这么半死不活的躺着。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么躺着。他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被人利用,利用完了杀死。另外一个则是直接的杀死。 将军这两个字,既会让人心生忌惮,也会让人生了想要利用他去谋事的心。 李言不傻,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办法重新回到马背上,回到战场上,他的存在除了被利用之外,就毫无意义。可他是李言,他不甘心被人利用,不甘心成为朝中武家与李家争权夺利的棋子。他之所以还活着,或许真的只是有些放不下木兮。 可那日,透过微开的窗户,他听见了我与木兮之间的谈话。那些谈话,让他彻底放了心。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真正能够成为木兮牵绊的,能够伤害到木兮的只有他。所以,他走了,走的很狼狈,却也很安心。” “如意——” 常泰的嘴巴张了又张,却只是说出了“如意”这两个字来。 “常大哥你只是帮手对吗?李言毕竟是你的好友,倘若他求你,你一定是不忍心拒绝的对吗?”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常泰却在回视了她一眼之后,躲开了。 “是,他求过我,因为他极其讨厌那样的自己,那样只能躺着的,身不由己的自己。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帮他,就如同他知道,一旦他开口,我绝对会同意帮他是一样的。如意,常大哥并不希望你介入朝廷的这些纷争里头,也不希望你的人生与李家或者武家有任何的牵扯。还有,常大哥并不想骗你,今时今日,有些话,常大哥还不能与你明说,但请你相信,终此一生,常大哥想要做的只是保护你。常大哥,从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 说完,常泰一个转身,快速的离去了。 刑如意在原地默默的站着,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闭上眼睛,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准确无误的靠进狐狸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 “我的小如意被人拐带走了大半日,这眼瞧着天都黑了,我怎能不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那你都瞧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我瞧见你有些失落,甚至还有些难过。” “真的吗?”刑如意一个转身,用手抓住了狐狸的前襟:“我认识的常大哥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洛阳城中的一个小捕快,一个正直的、仗义的、热心的,但嘴却有些笨拙的小捕快。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了,变得心事重重,变得……” 刑如意抬起头,看着狐狸的眼睛:“是因为我吗?常大哥他是不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如意!”狐狸握住刑如意抓在自己前襟上的那只手,顺带着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锦盒:“不要总试图将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每一个人的选择和变化,都是由自己做出决定的。常泰如此,我亦是如此。” 正文 第349章 玉屏风(13) “我知道,你们瞒了我一些事情。” “傻瓜,不是瞒你,而是我们做了一些自己认为对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是什么,眼下还没有到能给说给你听的时候。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话吗?我们都不想伤害你。” 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漂亮的眸子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她看到的只有狐狸对自己慢慢的宠溺。 “殷臣司,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原谅你暂时的欺瞒。可如果你的选择和欺瞒最终保全了我却伤害了你自己,我更加不会原谅你,你懂吗?” 殷臣司刮了刮刑如意的鼻子,含笑说:“懂!我怎么会不懂!倘若我真的出了事,岂非是将你拱手让给常泰。你放心,我不会的!” “不会就好!”刑如意牵住狐狸的手:“那,我们回家吧。忙活了这么久,我肚子都饿了。对了,你知道此次出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后悔只带了李茂。早知道我们还要在云家集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我就把鹿大娘也带来了。说实话,我有些想念她的饭菜了。” “你若真是想她,我便传个消息回去,让她赶在年前过来。”狐狸握了握刑如意的手:“这个年,我们怕是要在云家集过了。” “不着急赶路了?” “不着急了!” “后悔了?” “嗯?”狐狸停住脚,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我说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带着鬼丹和妖丹回了一趟青丘,回来之后却什么关紧的话都没有说,连带我回青丘的话都不提了。如今竟又说要留在云家集过年,还说不着急了。殷臣司,我问问你,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跟我成亲了?还是回到青丘之后,发现某只母狐狸更合你的胃口?” 面对着刑如意突如其来的吃醋与生气,狐狸仍旧淡淡的笑着,等如意把话说完了,这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许久都没有见过你如此蛮横和不讲理了,倒真是让人有些怀念。” “臭狐狸,你说什么?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青丘的某只狐狸了?下一步,是不是也要找个理由跟我分手了?” 狐狸抬眼,蹙眉,哭笑不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吃飞醋何愁寻不着理由。” “你——”刑如意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狐狸的鼻尖,“不许顾左右而言他,老实交代你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动态。记住我刑家的家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倘若我真的看上了某只母狐狸,我的如意又会如何?”狐狸轻握住刑如意的手,然后稍稍用力的往前一扯,将其扯到了怀里。另外一只手,却不着痕迹的将装着衣裳的那只锦盒换到了自己手中。 “会如何?当然是杀到青丘啊!”刑如意皱皱鼻子:“敢看上我刑如意的男人,还敢让我相中的男人看上她,纯粹就是活腻了想要被扒皮。至于你,若是敢不要我,我也敢分分钟转身嫁别人?” “你舍得?” “为什么舍不得?你都不稀罕我了,难不成还要我去稀罕你。”刑如意嘴上虽这么说着,私下却用手指使劲的戳着狐狸:“殷臣司,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生那种念头。你也知道,我很招人喜欢的,倘若你错过了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套用你们人类的一句话,你这小脸皮倒是比那秦始皇造的城墙还厚。放心,天上地下我唯一舍不得就是你。至于旁的母狐狸,又岂能跟你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为何要气势汹汹的去扒别人的皮,这男子负了心,难道该追究的不只是男子一个人吗?” “我这样说,才符合凡人女子的心理特点啊。俗话常说,这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可你瞧瞧那些豪门富户,争斗不休的往往都是女人。 从明面儿上分析,这些女人明争暗斗,无非是想要获取更多男人的宠爱,好像也都没有什么错,但往深了想,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男人又有什么可争可抢的,若我是那些女人,我只会团结他们,使劲的虐那个男人,虐的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再想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美事儿。 当然,这样做,好像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可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低下,即便是女皇当家的盛唐,也少有给女子出头的机会,大多数的女人还都是要依附着男人来生存。所以虐他就好,至于离开他,潇潇洒洒的去过自己的人生,在目前这样一个时代,想要实现,还是困难了点儿。 还有那些放着大好单身男儿不去追,不去抢,却偏生喜欢抢别人相公的女人,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们是干嘛的?倘若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好日子,冲着人家的身份、地位、金钱去的,我还能理解,毕竟人为财死,这尊严和脸皮要不要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可那种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爱情却偏偏插足别人婚姻与家庭的女人,是不是太假,也太作了点儿。 爱情,爱情,有爱才能有情。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女人,却打着爱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去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太可笑了一些?还有那些男人,连自己的发妻都能辜负,连自己的血亲都能舍弃,如此冷血无情,淡漠如斯,他又哪里来的爱和情给别的女人。 所以,通常遇到这种喜欢抢别人相公的女人,扒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只有拔掉了她的那层皮,才能看清楚里头裹的是什么?男人嘛?女人相对会宽容一些,倒不是不舍得,而是没有必要,因为不用扒掉那层皮,也已经知道里头裹的是什么了。” “那你呢?当真会去扒别人的皮吗?” 狐狸饶有兴趣的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那你呢?当真会看上别的母狐狸吗?” 刑如意也回看着狐狸,眼睛里带着一抹小小的挑衅。 狐狸摇摇头,笑了:“应当不会!我的这双眼睛太挑剔,况且你这动辄就要扒皮的毛病太恐怖,我还是小心翼翼的守着你就好,免得连累了被人。” “我也不会!”刑如意看着自己的手:“虽然依着我现在的本事,扒张皮下来也并非难事,可我不想做,因为太恶心。倘若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会转身离开,再给自己寻个更好的归宿。”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难过了。总觉得,你不在乎我了似的。”狐狸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幸好,我没有生那样的心思,否则,我就要问一问自己,那个被我辜负了的你,当初是否也曾真的在乎过我了。” “不爱我的人,我也不再爱他。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也很难,但总好过委曲求全的一再伤害自己。”刑如意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被狐狸拿在手中的那只木盒:“还记得慧娘吗?我总觉得她就是那个一再委屈求全的,不惜用伤害自己来维持假象幸福的人。她的那个相公,未必真有她所想的那么好,也未必是真心待她的。” 狐狸看了眼手中的锦盒,没有说话。 回到如意胭脂铺时,刑如意看见了慧娘。她独自一人站在门前,看见狐狸与如意,便快步的走了过来。见礼过后,着急的说了句:“我相公归家的日子提前了,说是明日处理好了生意上的事情,就会回来。我身上的这些伤,如意姑娘可想出遮掩的法子来了。” “夫人是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慧娘的脸色变了一变,然后抬起眼,看了看狐狸。“慧娘虽与姑娘相识不久,却也知道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眼下这种时候,慧娘想听的当然是真话。慧娘虽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学,念过书,却也知道,这假话说的再好听,再动听,它终究还是假的。慧娘虽笨,却不愚蠢,慧娘不想自己欺骗自己。” “有夫人这句话,如意也就放心了。毕竟,如意也不想刻意的去说一些好听的假话来安抚夫人。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意也不想给任何人高于自身期待值的希望。” 刑如意说着,将慧娘请进了铺子里。 “夫人上次来时,如意就已经十分明确的与夫人您说过。夫人身上的那些伤痕,若想要根治,没有小半年是不成的。如今,如意还是这句话。如意只是个寻常的,半路出家的女大夫,不是女神医,更不是女神仙,想要在一夜、两夜之间就治好夫人身上的那些疤痕,是不可能。夫人若是觉得失望,也可以去寻别的大夫看看。” “如意姑娘的这些话,慧娘自是记得。慧娘今夜再来,无非是想要问一问姑娘,可有什么应急的法子没有?相公他,是个老实人,虽成亲多年,但闺房之内,也还是守礼的。那些伤痕,只需巧妙的遮掩,兴许也能瞒得过去。至于治疗,慧娘私下进行,便如姑娘所说,治个一年半载的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既夫人都懂,也都能理解,那么如意就尝试着为夫人调制一些用来遮挡伤痕的粉泥。只是,效果如何,如意也不能保证。” “有劳姑娘了!若真是不成,便是慧娘的命数不济,怨不得旁人。” 刑如意叹了口气,起身,正想要去柜台那边调制药物,却被狐狸暗中扯住了手。 “如意慢着!”狐狸起身,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夫人若只是想要遮掩的话,用这里头的东西就足够了?” 刑如意先是看了看狐狸,接着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只锦盒,一下子怔住了。 正文 第350章 玉屏风(14)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慧娘将刑如意赠与她的那只锦盒拿了出来。她本以为,这盒中装的是药粉或者药膏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这里头装着的竟是一件衣裳。 慧娘看着锦盒中的衣裳,有些出神。这衣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线织成的,面料轻而薄,触手却又无比的细腻,像是……像是在触摸婴儿的肌肤一般。衣裳是乳白色的,在灯烛的映照下,却泛出彩色的光芒,很像是传说中,只有神仙才能穿的霓裳羽衣。 慧娘有些激动,因为她从未见过,也从未穿过这样精致的衣裳。她双手微颤着将衣裳从锦盒中拿出,然后小心翼翼的搁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接着又惴惴不安的看了看房门,侧着耳朵听了听公婆房中的动静。看来,公婆还在前院应酬那些客人,不到午夜,是不会回到后院里来的。她轻出了口气,走到暖炉旁边,接着炉火的温度,将身上的衣裳一层层的脱去,最后又小心翼翼的套上了锦盒中的这件。接着,让慧娘惊奇的事情发生了,这件衣裳竟渐渐的与她的皮肤融合到了一起,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慧娘先是吃惊,跟着害怕,接着又转为惊喜。因为透过房中的铜镜,她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都消失了。不仅消失了,连带着自己的皮肤都变得如婴儿一般的细致柔滑。她娇羞着脸,将贴身的小衣穿上,跟着望了眼早已铺好的床铺。 此刻,慧娘她竟然有些期盼,期盼自己的相公能早日回来。 送走慧娘,刑如意直接将狐狸拉进了房中。 “你为何要我将那锦盒送给慧娘?你可知道那锦盒中装着的是什么?” “既是我让你送的,我自然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刑如意绕着狐狸转圈圈:“锦盒是我才拿回来的,我连开都没开过,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有……天!瞧我这急性,我差点忘了,你是狐狸精,而且还是来自青丘的千年老狐狸。你既会读心,也一定能透视。是不是在看见盒子的第一眼,你就知道那里头装的是衣裳了。” “我是会读心,但我不会透视。就算是青丘的老狐狸,也不是什么能耐都有的。”狐狸圈住刑如意,“不要再围着我转好吗?你转的我头都要晕掉了。” “既不会透视,你又是如何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气味!因为我闻见了那盒子中不同寻常的气味。”狐狸将刑如意按到凳子上,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锦盒中的衣裳,是从云府得来的,而这件衣裳一定与云府的那位夫人的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不是?你很听话,整个下午都没有使用你的鬼术,否则云府里头的那些蹊跷,你也能看出个大概来了。若是看出来了,你便不会将这盒子带回来,你既带回来了,肯定是想我能够帮着你看一看。” “果然是只老狐狸,什么都被你猜到了。”刑如意松了口气:“云府不光失踪了一位夫人,就在今天下午,这位云夫人的贴身侍女,一个叫红柳的姑娘也在房中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失踪时,门窗紧闭,屋内除了一滩水渍以及一些蚕丝外,就再没有别的痕迹。所以,我怀疑是那件衣裳。” “根据呢?” “女人的第六感行吗?”刑如意喝了口水:“据云夫人的贴身丫鬟红柳所说,这位云夫人一向勤俭,家中采买都是规划着来的,算是标标准准的贤妻加贤内助。可自从买回那件衣裳之后,她就性情大变,而她的失踪,似乎也与这件衣裳有关。至于丫鬟红柳,午后刚去云府的时候,我还曾见过她,只不过隔了短短的一个时辰,她就失踪了,而失踪的地点也是云夫人的卧房,且失踪时,这件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衣裳,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光衣裳的尺寸,就连颜色,都变了。狐狸,你说,这衣裳是不是也可以成精?” “这世间万物,只要有了灵性,都是可以成精的。”狐狸微笑着看向刑如意:“好了,不考你了,若是再考下去,今夜你怕是睡不踏实了。”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知道那藏在衣服上的秘密是什么?”刑如意伸手抱住狐狸的胳膊:“快给我说说,你是不知道,当我站在云家的卧房中,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心里头有多郁闷。这人呐,果然是不能开外挂,一旦用过了外挂,就再也不肯按部就班的,踏踏实实的,规规矩矩的打怪升级了。” 刑如意这前半句话,狐狸是听明白了,可这后半句,却把他给听糊涂了。 “何为外挂?” “就是鬼术啊!想当年,我还没有这东西的时候,多勤勤恳恳啊,每天都在很认真的看书学知识。遇到问题,也是迎难而上,用自己的智慧去挨个攻克。可现在,动辄就想使用鬼术,要不然就是依靠你,我觉得我好像越来越废物了。” 刑如意委屈的看了狐狸一眼,趴在了桌子上:“怎么办,狐狸,我觉得我之所以变成废物,都是被你宠的。” 狐狸瞪了瞪眼,无奈的笑出声来:“说了这么大半天,原来还都是我的错。好吧,是我的错,谁叫你是我殷臣司相中的女人呢?只有将你宠坏了,只有让你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一不留神的就想到我,想到只能依靠我,你才不会生了离开我的心思。若是用你们凡人的话做个总结,我这个是不是叫娇妻养成记?” 刑如意“噗嗤”的笑出声来,胸中的那些小郁闷也都跟着一笑而光。 “好了,赶紧告诉我,那锦盒中的衣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像云府管家说的,是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旧衣裳?若真是旧衣裳,这死人得有多富贵!那样的面料,我想寻常人家,一定是不会有的。” “你可还记得木兮?” “当然记得,早上时,我们不还在说木兮的事情吗?怎么,这衣裳与木兮也有关系?”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记得木兮的那张脸?” “当然记得!木兮说过,她原本的脸在渡劫的时候被天雷给毁了,在山神爷爷的暗示下她找到了李将军前未婚妻的坟墓,取了她的脸皮,做成了人皮面具。我原本还在发愁那个女鬼应该怎么办?谁知竟被你悄悄的送回地府去了,倒是在更夫家中见到的那只蜈蚣,你至今都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家如意这记性倒是真的好!”狐狸抚额:“我先回答你关于蜈蚣的疑问吧。不是我之前不想给你说,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李将军的那位未婚妻,我已经托崔府君给带回地府了,蜈蚣也已经死了,说与不说,在我看来,都已是无关紧要。没想到,你这心里,仍旧惦记着。” “说的真轻松。你是千年狐狸精,你自然不会惧怕那只小小的蜈蚣。我不同,我只是小小的凡人一个,若是没有你在旁边护着,莫说是蜈蚣精,就是一只小小的肉虫,也会让我紧紧张张的绕着道走。”刑如意做了一个很紧张的表情出来:“不过你刚刚的话,我倒是听明白了,那只蜈蚣是女鬼带来的?” “也不能说是她带来的,这事情简单,但说起来却又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李将军的那位未婚妻,本就死的凄惨,死后又被七寸木钉钉在棺木之中,葬在邪风邪水之处,灵魂生生被囚,成为怨鬼也是必然,而木兮的夺皮之恨,无异又加重了这股怨气。怨气四溢,便会被周遭的灵物所吸收,那只蜈蚣便是其中之一。” “我只听过,这修行要吸收天地灵气,怎么这蜈蚣放着灵气不吸,却要吸收这鬼气?” “你呀,当真是杂书看得多了,对这世间的许多想法,也过于简单了些。修行是要吸收天地灵气,这本无错。可天地如此之大,拥有灵气的地方确是少之又少,否则这天下的万物,都能成精成怪了。 你看见的那只蜈蚣,本也与千千万万的蜈蚣一样,只是它不小心误入了那座坟墓,恰好又在木兮与女鬼打斗时,吸取了从她们身上倾泻出来的妖鬼之气,于是初具了妖的形态。 套用一句你刚刚说过的话,这人若是有了外挂,便会偷懒,蜈蚣也一样,一旦初具了妖的形态,它想要的也就更多。于是,它循着木兮与女鬼的踪迹到了云家集。驿馆,它进不去,除了木兮本身较为强大之外,在那驿馆当中,还贴了不少道家的符纸。这蜈蚣不笨,不会以卵击石,所以它循着女鬼留下的气息,找到了更夫的家。” “它是不笨,只是运气差了那么点儿!”刑如意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下:“这蜈蚣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会出现!” 狐狸点了点下巴:“听你这么一说,它的确是倒霉了点儿。” 正文 第351章 玉屏风(15) “绕了这么大半天的,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件衣裳与木兮的脸有何关系?”刑如意走到狐狸身旁,扯了扯狐狸的袖子:“难不成,那衣裳也是木兮从某只女鬼的身上扒下来的?” “套用你常说的一句话,脑洞可真大!”狐狸轻轻点了下刑如意的额角:“我并非是说这件衣裳与木兮有关系,而是这件衣裳与木兮脸上的人皮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那衣裳,还有个名字,叫人皮锦衣。” “人皮锦衣?”刑如意感觉到一阵恶寒:“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让人有些不舒服了。我只是奇怪,你既知道这衣裳有古怪,为何还要将它送给慧娘?难不成,你与慧娘有仇,刻意报复?” “我若跟谁有仇,还用得着送衣裳报复吗?”狐狸说着,又点了点刑如意的头:“你这脑瓜子,最近总有些不大灵光,看来是这云家集的风水不大适合你。等过了年,咱们就上路,早日到了青丘,早些迎娶你过门,我也可以早早的放了心。如此笨的女人,怕是只有绑在我的身上才行。” “绑就绑,我倒是巴不得。”刑如意挎住狐狸的胳膊:“你刚刚的话,都还没有说明白。你为何要送这人皮锦衣给慧娘?” “难不成你忘了,这人皮锦衣是从何处来的?” “云府那位夫人花重金购买的啊!” 狐狸觉得有些头痛,却仍是耐着性子又问了句:“那云夫人又是从何处购买到的这件人皮锦衣?” “云寨啊!你忘记了,我之前还与你说过,这衣裳是云夫人花重金从慧娘的夫君那里购买的,慧娘的夫君八成——等等,我怎么忘记了,这件衣裳原本就是慧娘夫君的。若这件衣裳当真有古怪,也必定跟慧娘的夫君,那个云生脱不了干系。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慧娘的夫君有千错万错,你也不应当将此时归结到慧娘的身上,用这人皮锦衣去害她?莫非,你也跟这凡间的男子一样,认为夫君的错,也应当由自个儿的娘子背着?” “刚说你笨,眼下瞧着,不仅是笨,而是越来越笨。好端端的,我干嘛去害慧娘。我既将那人皮锦衣送与她,自有我的考虑。你放心,若是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去难为某个人。” 狐狸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李茂的声音,他说:“殷爷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妥了!” “殷元呢,没有与你一道回来?” “小公子留在那边看热闹,让我先回来与殷爷和掌柜的说一声。好戏已经开锣,问殷爷您何时带着掌柜的赶过去,毕竟这场戏,在别处是看不见的。” “外头天寒,我总得让你家掌柜的多穿几件衣裳。对了,你再去官府那边跑一趟,这凡间的事情,还得由凡间的人来处理。看看时间,咱们的常大人也应该已经到了府衙,没准儿这会儿正在跟县太老爷讨论案情,让他多带些衙役。府衙内若是有多的仵作,也都带上,只怕这后半夜,是不得消停了。” 李茂应了声,很快外头就没有了声音。 刑如意听着二人的对话,越听越是糊涂,见李茂离开,便着急慌忙的抓住狐狸的胳膊,问了句:“怎么你与李茂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这天马上就黑透了,你为何让他去官府,还要常大哥带上衙役与仵作。难不成?今夜这云家集上又有命案发生?” “让自个儿的情绪先缓一缓。”常泰搂了搂刑如意:“刚你也听见李茂的话了,今夜我要带你去看戏,而且还是一出特精彩大大戏?” “看来今个儿下午你比我还忙?听李茂刚刚说话的口气,他与殷元出去的时候一定不短。你让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不会有危险的。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你那个爱玩的儿子,会耐不住性子,提前动手。若是他动了手,等你的常大哥带着一班衙役赶到时,可就只能做个打扫院子的人了。” “殷元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不靠谱!况且打扫院子?好端端的,我常大哥干嘛要带着衙门里的人打扫院子。”刑如意接过狐狸递过来的大氅,又将小暖炉抱在怀里,“刚刚还说我变笨了,我倒觉得是你表述事情的能力变差了。明明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你偏要与我绕弯子,且绕的还是个大弯子。” “你说什么都对,我不与你争论!”狐狸帮刑如意仔仔细细的整理着:“临近过年了,外头的天也是越来越凉,如今你用不得鬼术,对于这寒气的抵挡自然也要再弱上一些。我刚刚考虑过了,等了了这件事,就将胭脂铺打烊,你呀,就给我乖乖的待在这后院里,安心的调养。” “你又不与我圆房,我调养做什么?又不着急生宝宝。” 刑如意撇了撇嘴。 “谁说我不与你圆房的。”狐狸低头,专注的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我纵是心急,也要先顾着你的身体。你以为,你那个常大哥围着你转的时候,我心里就不慌?” “你慌什么?”刑如意觉得耳朵根儿有些轻微的发热,她躲开了狐狸的注视,低头,用脚尖轻轻的碰了碰狐狸:“常大哥对我好,我心里头是知道的,可你与我,我与他的事情,我早就与他说清楚了。今生今世,我只能当他是我的大哥。这些,常大哥他也都明白,也早就收起了对我的那份心思。倒是你,无缘无故的心慌什么?” “傻瓜!只要你一日没有成为我殷臣司的夫人,旁人就都有可乘之机。你以为,你的那位常大哥,当真就放下了?” 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没有说话。她心里清楚,狐狸的话是对的,她更知道,常泰对她的感情,始终是比兄妹多一些的。平日里,她所做的也不过是装傻充愣,自己骗自己罢了。因为只有骗着自己,在面对常泰的时候,心里才不会那么的别扭,才不会那么的自责。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狐狸一道悄无声息的离开,最起码是离常泰远远的,可若真那样做了,常大哥他未必又不会怪罪自己。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就是这样的自私,就是这样的既想要所顾周全,又不得不面对自己压根儿就无法周全的事实。 刑如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有着普通凡人的七情六欲,也有着普通凡人的贪心。她知道,自己潜意识里,也是在贪恋着常泰对她的好。她低头,攥紧了手,越发觉得胸中憋的难受。 “殷臣司,我其实没有那么好的对吗?我知道,我喜欢你,今生今世,我想要嫁的也是你,哪怕你是青丘的狐仙,而我只是一介凡人,你与我之间,只有你陪着我到白头,而是你我相伴到老。可我……却还是自私的想要霸着你,不仅要霸着你,还要牵着常大哥的心。我其实很坏,很贪心是不是?” “傻如意,这世间的事情本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感情更是如此。你说你自私,说你想要霸着我。我呢?也与你一样自私,我也一样想要霸着你。明知道,你我的结局可能跟别人不一样,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你留在我的身旁。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看着对方变老,而是让对方看着自己变老。我明知道,你与常泰在一起,比与我在一起更好,可我还是舍不得放手。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你的常大哥也一样,他只是做了他的选择。” “可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等你我成了亲,他自然也就慢慢的将你放下了。放下了你,他才会腾出眼睛去看别的地方,兴许也就遇见了他自己的缘分。”狐狸轻轻的抱着刑如意:“眼下,你要考虑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你的身体。书信,我已经送出去了。算着日子,鹿大娘这两天就会到,有她管着你,我也会省心许多。等春暖花开,你的身体好些了,也就该吃药了。” 这是狐狸自青丘返回之后,第一次主动的说起“药”。刑如意没有接话,也没有打算去问,因为她相信,狐狸既开了口,那便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那今夜呢,我们去哪儿?” 刑如意裹着大氅,钻进马车里。 “你刚刚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要将人皮锦衣送给慧娘吗?今夜,我便带你去看看,为什么。” “你要带我去慧娘的家里?”刑如意掀开厚厚的棉帘:“既是去慧娘的家中,为何还要让常大哥带着衙役与仵作,是不是慧娘她也会跟云夫人和红柳一样,都会在卧房中,无缘无故的失踪?” “不!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只是这两者之间,也有一些牵扯,索性今夜就一道办了。”狐狸说着,也坐进了马车中,且顺手将刑如意带进了怀里:“若是困了,就小睡一会儿。不然,等到了那里,只怕你想睡也要睡不着了。” 刑如意顺势窝进狐狸怀中,闭了眼,却没有一丝困意:“那个人皮锦衣究竟是什么?” 正文 第352章 玉屏风(16)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狐狸抬了抬手指,马儿低低的嘶鸣一声,开始慢慢的往前走。 “连你都不知道?” 刑如意睁开眼,她知道,狐狸已经给这辆马车使了法术。莫说是他们的说话声,就是云家集上夜行的人都未必能够看见这辆马车。所以,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那么一些。 “是的!”狐狸点了点头,扯过搁在一旁的棉被,又将刑如意裹了一层:“这人皮锦衣,我初到人间的时候便听过,只是当时没有人知道,这第一件人皮锦衣是从何处来,又是用何种方法制作出来的。不过,我想经过今夜这一趟之后,没准儿我们就能知道这个答案了。” “你初到人间的时候,是指的那个时候吗?”刑如意动了动身子:“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受了很重的伤,只能变成一只很小很小的狐狸。我下楼买吃的,看见你卧在路灯下的草丛里,一脸的高冷,让我误以为你是某个富人家养的宠物。我去抱你的时候,你还满脸的不情愿,气得我差点就想将你丢下不管了。” “幸好,你管了,否则今时今日又该去哪里找我这么一个好相公!” “说的也是。”刑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所以说,这人呐,还是应该善良一些,热心一些,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给自己捡回来一个相公了。好多偶像剧里也都这么演,甚至写小说都是这个套路。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的也被这个套路给圈住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初到人间时,遇到了什么事情,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人皮锦衣这么恐怖的东西了?该不会就出现在我所居住的那个小区吧?” 狐狸深深的看了刑如意一眼,没有说话。 “天!不会真被我猜到了!”刑如意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满脸的吃惊:“你,你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总不会,还跟我住在同一栋楼上吧?你出现在我家楼下,难不成不是随机的,而是……而是被那个东西给吸引了?就像你之前说的蜈蚣那样,你们修行的人,都是冲着某种气场去的?” 狐狸点了点头。 刑如意咬住了嘴唇,低着声音问了句:“那个人,是谁?” “他是一个活了千百年的人,也是一个不死的人。他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永远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老了,但不会老死,因为他所有的时间都停止在了他穿上人皮锦衣的那一刻。那个人,你应该见过,他就住在22楼,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孤寡老人。没有家人,很少说话,却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楼下,看着你们来来去去。目光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他会温和的笑笑。遇见小的孩子,他总是善意的想要与那些小孩子说几句话。”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22楼03户的那位老人,我还给他送过纸箱子。我以为他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我以为他每日里坐在楼下,就是为了等着去捡别人丢弃的那些纸箱瓶子什么的。因为我问见过他去垃圾桶里捡那些。我以为,他就是一个可怜的老爷爷。人皮锦衣?那样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老人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再说,穿过人皮锦衣的人不是都失踪了吗?云夫人不见了,红柳不见了,为何那位老人家却一直都在?” “因为那件人皮锦衣已经成熟了,它不需要再去吸收人的血肉。” “人皮锦衣也有生熟之分?” 刑如意脑海中竟随着这句话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笼屉,笼屉里搁着一件衣裳,那衣裳正在水蒸气中舒服的翻身,甚至得意洋洋的伸展着自己的躯体,仿佛在向刑如意昭示:看,我已经三分熟了! 刑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晃了晃头,将这些诡异的画面给晃出去。 “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画面?”狐狸蹙眉看着刑如意。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那位老人。他最后怎么样了?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我帮他脱掉了那件衣裳。”狐狸说着,看了刑如意一眼:“他死了!” “死了!为什么?他不是不会死吗?” “若他一直穿着那件人皮锦衣,他当然不会死。可是他活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自己都已经觉得腻歪了,他再也不想活下去了。所以,他求我,求我帮他脱掉那件人皮锦衣,求我帮他进入轮回。我心软,就答应了。” “这世界,可真是奇怪。从古到今,那些做皇帝的,各个都想不死,却偏偏一个比一个死的早,死的快。22楼的老爷爷倒是不用死,也不会死了,他却偏偏求着你要你帮他去死。” “或许这就是帝王与普通人的区别吧?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经习惯了孤独和寂寞。对于他们来说,拥有权力,将权力永远的把持在自己手中,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至于亲情、友情、爱情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人生当中的一个点缀。他从不在意,自己身旁又有那些人来了,去了。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过客,他们在意的永远都只是自己。所以,他们想长生,更想不老。 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他们过的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就拿22楼的那个老人来说,他虽然不会死,但却会肚子饿,所以他也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睡,也要像普通人一样去挣钱养着自己。养着自己与养活自己,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分别,都很辛苦。 因为他的普通,所以他看到的世界也会比那些帝王们小很多。他所求的不过是温饱,不过是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会想到去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顶端。所以活的越久,他就越寂寞,也就越觉得无趣。这千百年来,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是一个怪物,他要不停的搬家,不停的去认识新的人,接受新的事物。他疲倦了,也累了,所以想要解脱了。” “我好像能理解你说的。”刑如意叹了口气:“倘若有一天长生不老的那个人是我,估摸着我也不会想到去创造什么奇迹。我这么懒,肯定不会多读书,多看报,多学习知识,再多的时间给了我,只不过是虚度。我的脑子,虽然不算笨,但也绝对不是天才级的。长生不老,改变的只是生命的长短,改变不了我的智商,更改变不了我的眼界。反而活得越久,烦恼越多,尤其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时,那种煎熬,只怕更是抵挡不住。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是现在的我,倒是希望自个儿能够长生不老的。” “是因为现在的你不懒了吗?” “当然不是!”刑如意白了狐狸一眼:“因为我现在有鬼术啊?套用某些YY小说里的说法,我这是带着外挂重生,轻轻松松就能比别人站的高,看的远。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若是没有你在我身边,若是没有这神奇的鬼术傍身,我压根儿就开不了这如意胭脂铺,更不可能像今时今日这般,在盛唐混的风生水起。 再有,便是因为你,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人,可以千百年的陪着我,而我身边现有的朋友,除了常大哥、小盛子与四娘之外,都可以陪我很久很久。我不寂寞,也不无趣,甚至还能去做很多精彩的事情,我当然舍不得,也不舍得去死。 可惜,老天爷最终选中的那个幸运儿不是我。所以,某些时候,老天爷也是很公平的,那些舍不得去死的人,往往都要死,而那些从没有想过自己要长命百岁的人,反而会比较长命一些。” “如意——” “放心,我没事的,就是感慨而发。托你的福,也托这鬼术的福,就算某一天我不在了,我也可以用另外的一种形态陪在你身边。”刑如意冲着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就在刚刚,我忽然间相通了一件事,对于生命的长短,也就不那么介意了。” “你想通了什么?” “关系啊!你忘记了,我与冥君是有交情的,在地府里也有不少的朋友。倘若到了那个时候,我厚着脸皮待在地府不去投胎,他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以及你的面子上,总不好难为我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永远的陪着你了。大不了,就让你牺牲一下,来地府陪着我。” 狐狸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亮,跟着又黯淡了下去:“不!我不忍心让你一直待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刑如意摇摇狐狸的手,却被狐狸反手握住。 “如意,你可知我当时为何同意帮他脱那件人皮锦衣?” 刑如意抬起头,看着狐狸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是因为我?” “对!是因为你,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可你,并没有将那件人皮锦衣给我。”刑如意仔细的回想着她与狐狸之间的种种。她发誓,在今天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听狐狸提过人皮锦衣的事情。倘若那件衣裳真的管用,狐狸不可能不告诉她,也不可能不给她。“你之所以没有告诉我,是因为你发现那件人皮锦衣还有别的副作用是吗?” 狐狸沉默不语,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们到了!” 正文 第353章 玉屏风(17) 慧娘做梦了,她梦见自家门口长着一棵极大的桑树。正值盛夏,在一片蝉鸣中,桑叶也随风舞动起来。她瞧着阳光下碧绿的桑叶,顿时感觉腹中有些饥饿。于是,她行动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些桑叶,然后顺着树干慢慢的向上爬。 慧娘觉得奇怪,因为在她的记忆当中,她是不会爬树的,即便是出嫁前府中的丫鬟,也不会做这样粗鲁的事情。来不及多想,她已经爬到了其中的一个分支上,几片绿色的桑叶在她的视线中舒展,她忍不住吞咽着口水,然后一点点爬上那片叶子。 “我在做什么?难不成,我想要吃那片叶子!” 慧娘在心里嘀咕着,头已经低了下去。她瞧着眼前的那团绿色,拼命的压制着腹中传来的那种难以忍耐的饥饿感。可她越是忍耐,眼前的那片绿色就越是吸引人,而腹中饥饿的感觉就越是难受。 “听说这桑叶也是一味中药,难不成我是病了。要不,我就先尝一口试试,毕竟桑葚的味道还是不错的,这桑叶应该也不难吃吧。” 慧娘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住腹中饥肠辘辘的折磨,低头咬了一口桑叶。桑叶的汁有些微苦,像是早春时从地里采回的野菜的味道,倒是还能入口。再多嚼两口,感觉那丝丝苦涩淡去,这叶子竟变得可口起来。 慧娘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眼前的桑叶,直到吃的整个肚子都撑了起来,才心满意足的躺在树丫上休息。 微暖的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到她的身上。慧娘眯眼看着那缕阳光,想要懒洋洋的翻个身,结果却从枝丫上翻了下来…… 慧娘猛地睁开眼睛,一半是因为梦,一半则是因为肚子。不知为什么,此时她竟觉得腹内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蠕动。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肚皮时起时落,倒像是旁人描述的怀孕七八月时的情形。 想到怀孕那两个字,慧娘就禁不住泛起酸来。若是她那个孩子还活着,眼下怕是也能依偎在身旁一声声的唤着娘亲了。 一想到那个孩子,就不由想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想到婆婆昔日里曾对她做下的那些事情。说心中不恨,不怨,那是假的,可事情已然发生,她无凭无据的又能怎么办? 心中越想就越是烦躁不安,她揉了揉鼻子,用手支撑着床板坐了起来。谁知,才刚刚挺直了脊背,就感觉肚子里头的那个东西开始疯狂的乱窜,跟着一股气流上涌,某个东西竟从自己的喉咙中钻了出来。 慧娘本以为是自己闹肚子,吐出来的八成也是胃中尚未消化的食物,可当她睁开眼睛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根银白色的丝线!慧娘久居乡间,自然认得,那是蚕丝,是刚刚吐出的,还带着一些温热的蚕丝。 她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却发现喉咙里仍有东西在蠕动着,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她的喉咙里冲出来。 慧娘惊恐万分,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而那些东西,趁着她张口的空隙,也全部都从喉咙里冒了出来。那些银白色的丝线,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圈圈的将她缠绕起来,包裹起来。猛地,慧娘想到了自己临睡前试穿的那件衣裳,那衣裳好像就是用上等蚕丝制成的。 她开始拼命的挣扎,可喉咙里的丝线越涌越多,缠绕在她身上的丝线也就越来越多,很快,她的身子就被全部包裹了起来,甚至连眼睛都要被遮挡住了。 慧娘看着距离自己并不太远的那扇门,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就在丝线快要将她的眼睛全部遮住时,她听见了房门被撞开的声音,跟着是刀划破丝绢的声音,再接着,她听见了如意姑娘的声音。 “慧娘!你还好吧?” 慧娘虚弱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躺在刑如意的怀中,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银白色的蚕衣静静的躺在那里。她看着那件蚕衣,开始忍不住的全身轻颤,跟着呜呜的哭起来。 狐狸捡起了那件蚕衣,走到慧娘身旁,问了句:“你都看见了什么?” 慧娘看着狐狸,眼中出现的是惊惧的目光。她有些害怕狐狸,却又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看见……看见从我的喉咙里冒了许多的丝线。” “还有呢?” “还有?不!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慧娘轻轻的摇着头,整个人仍处在巨大的恐惧中。 狐狸眉间微蹙,看了慧娘一会儿又问:“那梦呢?你可曾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梦?”想到那个吞噬桑叶的过程,慧娘的身体抖动的越发厉害:“梦?有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在我家门口长着一棵桑树。我觉得我很饿,尤其当我看见那颗桑树的时候,就越发觉得自己饿的难受。于是……于是,我就顺着那棵树爬了上去,我还吃了那些桑叶。” “你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蚕?” “不!不!我不是蚕,我没有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蚕!”慧娘发出惊恐的叫声,并且连连的摆动着自己的手:“我是人,我不是蚕,我不会吐丝,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我不是!” “云慧!你看着我的眼睛!” 狐狸忽然厉声的喊道,连一旁的刑如意都莫名的给吓了一跳,更别说仍处在惊恐之中的慧娘。她瞬间停下了所有的东西,只睁着一双眼睛,愣愣的,又带着一些害怕的望向狐狸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 “你是不是见过一只蚕蛹,一只很大很漂亮的蚕蛹。那只蚕蛹,就藏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一处。你见过它,并且很害怕,所以下意识的回避,因为你觉得那只蚕蛹里藏着的一定是一只怪物,对不对?” “不!我没有见过那个东西,我真的没有见过。不要逼我!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殷臣司,你做什么?你没看见慧娘她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吗?” “嘘!”狐狸示意刑如意不要开口,“我这么问,自有我这么问的道理,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刑如意虽有些郁闷,看着慧娘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狐狸做事从不莽撞,她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闭紧了嘴巴,静静的看着。 “云慧,你仔细的想一想。那天,你娘带着一个包裹来看你。在包裹里,装着她亲手为你孩子缝制的小衣服。那衣服都是用上好的蚕丝面料做成的,并未染过任何的颜色,每一件都保持着蚕丝原本的模样。柔柔的,白白的。在那个包裹里,还有你娘给你的体己银子。她知道,你在婆家过的并不好,所以瞒着你爹,偷偷的将她平日里攒下的银子以及一些首饰都给你拿了过来。她还带了一些名贵的中草药,说是产后可以用来温补身体。” 慧娘闭着眼,点了点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淌落了下来。 狐狸还在继续的说着:“你收下了草药,也收下了那些小孩子的衣裳,却唯独不肯要你娘的银子。你知道,因为你的出生,你娘在家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就在你们母女推让着的时候,你的婆婆进来了。她瞧见你娘手中的那些东西,脸上顿时有了笑容,甚至还热情的挽留你娘在家中吃饭。但当她得知,你娘包裹中的那些银子与首饰你并未留下时,她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她说你笨,说你既嫁到了她们家,就不该再偏向着外人。 那天,是你第一次与你的婆婆顶嘴。你说,你娘并不是外人,而是生你养你的人,是这个世上最亲你,也是最疼你的那个人。然后,你的公公出来了,他先是训斥了你的婆婆,然后又安慰了你一番,跟着还提出驾车将你娘送回云家集。 你满心感激,看着公公驾车将你娘带出门去。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娘,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她说话。你娘说的是,回去吧,好好的养胎,等你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她再来看你。然而,你并没有生下那个孩子,你娘也并没有回到家中。 两日后,你爹来了,他质问你,你的娘亲去了何处。你跑到公婆房中去问,却发现你的公公目光躲闪,而你婆婆甚至将你赶出了房子。你只能告诉你爹,你娘在看过你之后便回去了。你爹在你家中逗留了半日,见着实找不到你娘的踪迹,便也回去了。 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当你路过你公婆的房间时,听见他们说了什么话?” 慧娘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她看着狐狸,眼泪流的越发汹涌起来。 “云慧,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当你路过你公婆的房间,听见你婆婆小声的质问你的公公,事情可办利索了,而你公公则回答,慧娘那个爹如此难缠,我若不办利索了,哪敢回来见你啊!你瞬间你明白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你公婆做的那些事情,外人不清楚,你身为儿媳妇的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慧娘疯一样的叫喊着,然后快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出门去! 正文 第354章 玉屏风(18) 慧娘疯一样的从卧房中冲了出去,刑如意看了狐狸一眼,也没有功夫去细想他刚刚与慧娘说的那些话,跺了跺脚,也跟着跑了出去。 “哎!”一声叹息自门口传来,殷元靠在门边望着刑如意的背影摇了摇头:“自从出了洛阳城,我这娘亲的性子倒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哪里还有当初的那些淡然。” “你娘亲她本就是个凡人!”狐狸说着,瞥了殷元一眼:“你的热闹看过了?” “我的那位常叔叔太过墨迹,他人都还没来,好戏怎么开锣?这尚未开锣的好戏,哪里又来的热闹让我去看。倒是爹爹你,怎么还杵在这里,难道就不担心我那心思单纯的娘亲被人算计了去?你可别忘了,娘亲她如今使不得那鬼术。” 狐狸又瞥了殷元一眼,使了个法术,便自原地消失了。 殷元摸摸自个儿肉肉的小鼻子,进了屋子。人皮锦衣还落在地上,只是款式与大小又做了些许的改变,更适合它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慧娘的身形。殷元瞧着地上的衣裳,眼睛倏地一亮,走过去,将衣裳细细的叠了起来:“这人皮锦衣倒是个好东西,既没有人稀罕,我就勉为其难的收着吧。” 慧娘冲出家门,一路狂奔,直跑到后山上一处洞穴前才停了下来。 “慧娘!”刑如意追的气喘吁吁,直到跑到慧娘跟前,见她只是哭泣,并未别的事情,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夫人您,没事吧?” 慧娘紧抿着嘴唇,指了指那被荒草掩了一半的洞穴,闭了眼,身子软软的跌坐到了地上。 “这洞穴当中有什么?” 刑如意看着那黑漆漆的,半被遮掩的洞穴,就像是隐匿在夜色当中的一张张开着的野兽的大口。冷幽幽的风,自洞穴当中吹出来,让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可怕的场景来。这种害怕的感觉,她很久都没有过了,尤其是在遇见狐狸了之后。或许是因为最近都没有使用鬼术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没有遇见狐狸之前的样子,有些急躁,也有些胆小。 慧娘看着那黑黝黝的洞穴,只是低声的哭泣。刑如意看着慧娘的样子,终于想起了狐狸刚刚对慧娘说的那些话。 慧娘曾在无意间听到公婆的对话,婆婆问公公:事情可办利索了?公公回答:若不办利索了,哪敢回来见你?再联想到之前在云府时,云管家所说的那些有关于慧娘公婆的事情,刑如意恍然间全都明白了。 刑如意深吸一口气,拨开洞穴前的枯草,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迈第二步时,狐狸出现了。 “小心些!”狐狸伸手拽住刑如意的胳膊:“洞里很黑,没有火把,你如何进去?” “你来了?”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彻底的放松下来:“没有关系,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况且,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看看这洞穴里头是否与我想的那般。” 狐狸看着刑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我陪你吗?” “当然要!你也知道我用不了鬼术,无法用幽冥之火帮自己照明。”刑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在云府时,曾听云管家提过两句,说慧娘的公婆做的是特殊营生,打的都是死人的主意。可我千想万想的,怎么都想不到慧娘爹娘的身上去。他们好歹是亲家,慧娘的公婆当真会谋害慧娘的亲生爹娘吗?” “看来还不笨,我对慧娘说的那些话,你都想明白了。” “是!我承认我最近的智商是有点捉急。”刑如意的脸上显出一丝落寞:“来到盛唐之后,因为你的关系,加上又有鬼术傍身,我总觉得自己变得好了不起,仿佛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我,难到我。可铃铛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我只是刑如意,是那个遇事会慌,会没有主意,甚至时时都还需要旁人来照顾,来保护的刑如意。” “你就是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刑如意。即便是我,不也照样有被人赶下台的糟糕经历吗?所以,如意,答应我,放过自己。铃铛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狐狸轻轻的搂了搂她,“走吧,我陪你进去看看。你不用觉得这是在依赖我,我是你的夫君,在紧要的时候,护着你,是我做夫君的义务。” 刑如意抬头深深的看了狐狸一眼,说了声:“好!” 洞穴里很黑,除了阴冷的空气之外,还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那种气味,刑如意并不陌生,那是洞穴阴冷潮湿与尸骨腐败之后产生的混合气息。她下意识的贴紧了狐狸,狐狸打了一个响指,洞穴中瞬间亮了起来。刑如意这才看见,在半空中漂浮着几个光球,也不晓得狐狸是如何弄出来的。 眼下,刑如意没有那个心思去好奇光球的事情,她看见了两具尸骸。一具半躺在距离洞穴入口不远的地方,看样子死前也曾挣扎过,甚至还曾作出过想要爬出洞穴的举动,只可惜,最终他还是死在了这里。 从尸骸判断,这应该是一具男性的尸体,年龄大约在四十到四十五岁左右。致命伤在他的腹部,应该是用利器一下子刺入的。凶手下了狠手,刀刃入体的速度比较快,也比较准确,在相对应的骨头上也发现了凶器留下的一些痕迹。 “看来是两刀!”刑如意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尸骸:“在背部,也就是腰侧的这个位置,凶手还刺入了一刀。同样的快很准,只是可能因为死者挣扎了一下,做出了相对的应激反应,所以并未致命。看地上的这些痕迹,死者曾想过要逃出洞穴求救,但是被凶手给强行拉到了这个位置,然后又追加了一刀。” 刑如意起身,看了眼洞穴外头。外面同样黑漆漆的,但隐隐的还能听见慧娘的低泣。她叹了口气,看着狐狸的眼睛说了句:“这个人,应该就是慧娘的爹爹吧?这洞穴的位置这么偏,又这么隐蔽,一般人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也不会随随便便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到这里。慧娘跪在外头哭,就说明她知道内情,也知道这洞穴里的是她的亲人。” 说完,刑如意又去查看那具女性的尸骨。才到跟前,便呀了一声。眼前虽是一具女性的骸骨,但这具骸骨未免也太干净了一些,干净的就像是一具人体模型,白生生的躺在洞穴里头。刑如意凑近了一些,才发现这并非是尸骸自己的颜色,而是在骨头上包裹了一层细细软软的东西。 “这是,蚕丝?”刑如意看着那些东西,从旁边的地上捡了一根枯枝,挑起了一根细丝来:“好端端的,这尸骨上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就算是蚕,也不会绕着骨架来吐丝,而且包裹的如此细致。狐狸,你知道原因吗?” 狐狸摇摇头,走到跟前,也认真的看了一眼那具女性的尸骸:“她就是云慧的娘,那第一张人皮锦衣就是从她的身上脱落下来了。至于这人皮锦衣是如何生成的,我也不知,只知道这洞穴有些诡异。” 狐狸说着,驱使半空中的那些光球,刑如意随着光球的移动,才看见,在洞穴的更深处,结着许多白色的蚕蛹。那些蚕蛹有大有小,但最小的也如水桶那般,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蚕蛹吗?不!我的意思是,有这么大的蚕吗?” 狐狸没有说话,而是抬手凌空一劈,劈开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蚕蛹。那蚕蛹破开之后,掉出来的竟也是一副白白的骨架,看骨架大小,应该是个少年,年龄不会超过十五。 “还记得在慧娘家中,你看到的那个场景吗?这些人应该都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丝给包裹进去的,但包进去之后的结果却大不相同。”狐狸说着,又劈开了一只蚕蛹,但在这只蚕蛹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在这些蚕蛹里头,有些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有些则化成了一滩血水,还有一些则如这只蚕蛹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那这具呢?”刑如意指着慧娘母亲的尸骸:“她的蚕蛹去了哪里?” “人皮锦衣?”狐狸轻轻的吐出四个字来:“我不太清楚她究竟与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她变化了,她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变成大大的蚕蛹,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皮肉化作了衣裳,也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件人皮锦衣。 这人皮锦衣的作用你也知道了,它可以完美的修复皮肤,到了成熟期,甚至可以使穿着它的人,拥有长生。但在早期,副作用也比较明显,它会吸食掉穿戴者的全部血肉,来供养自己。云府的那位夫人以及她的贴身丫鬟红柳都是这件衣裳的食物。慧娘之所以能够逃脱,是因为这人皮锦衣原本就是由她母亲的皮肉所化,与她有些牵连,另外就是我们去的及时,将她救了回来。” “太疯狂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刑如意忽然想到了狐狸之前说过的另外一件事,他说,他之所以会帮22楼的那位老人脱下他身上的人皮锦衣,是为了自己,但脱下来之后,却一直没有拿给自己。她曾问过狐狸,是不是那件人皮锦衣有什么副作用,眼下看来,这成熟期的人皮锦衣,也一定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缺陷,但是狐狸知道,所以他才放弃了用人皮锦衣帮自己长生的念头。 “那件成熟期的人皮锦衣,是不是也有着无法抗逆的缺陷,22楼的老爷爷想要将它脱下来的原因,肯定不只是活腻歪了那么简单,对吗?” 正文 第355章 玉屏风(19) “没错,即便是成熟期的人皮锦衣也需要血肉的滋养,只不过可以从外部获取。22楼的那位老人,在其漫长的岁月当中,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看尸人,而他最喜欢的则是战乱年代,因为不用偷偷摸摸就可以获取人皮锦衣所需要的大多数养分。他是个善良的老人,尽管他获取的并非真正的生命,但内心的煎熬,同样让他生不如死。我知道,那样的日子,绝对不是如意你想要去过的日子。所以在脱下那件人皮锦衣之后,我并没有将相关的事情告诉你。” “从死人的身上或许血肉,这岂不就是……”刑如意想到了传说中的吸血鬼以及僵尸。“如果不吸收血肉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你照样不会死,只是会觉得饥饿难耐。当然,你也可以像那位老人一样,最终选择用食物来抵挡饥饿,但你会发现,寻常的食物,只会让你越吃越饿,你会像个午夜的幽灵,游荡在黑暗的角落里,然后看见任何一个活物,都会眼冒绿光。当你穿着衣裳时,你与身旁经过的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分别,可衣服下面,藏着的是一具犹如骷髅的躯体,人皮锦衣会紧紧的吸附在你的身上,不停的折磨你。” 刑如意想象不出那个场景来,但她仍禁不住打了个冷缠。她指着洞穴中的那些蚕蛹,问狐狸:“那么这些呢?也都会变成人皮锦衣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狐狸动动了手指,那些浮在半空中的光球开始移动,最终它们都停在了一只蚕蛹跟前。那只蚕蛹与旁边的有些不同,它看起来更薄、更透,也更亮一些。当光球触碰那只蚕蛹的时候,可以明显的看到,那只蚕蛹是柔软的,就像是童年时候玩的那种正在逐渐干瘪的气球。 “你仔细看看那只蚕蛹有什么不同?” “好像更薄一些,也更柔软一些。”刑如意仔细观察着光球映照下的蚕蛹:“不对!那只蚕蛹的形态似乎也与旁边的不同,它好像正在慢慢的长成一个人的形态。” “是的!那也是一只正在蜕变中的人皮锦衣,所不同的是,它蜕变的时间更长一些。”狐狸盯着那只蚕蛹:“我想慧娘的公公在将慧娘的母亲带来这个洞穴时,他并不知道这洞穴里还藏着这样的蹊跷。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杀人埋尸的现场。可不知道为什么,慧娘母亲的尸身很快就产生了变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蜕变成了一具完美的人皮锦衣。 两天后,慧娘的父亲因为她母亲的失踪寻上门来。当然,他之所以上门,也可能不是在关心自己的夫人,而是关心那些被夫人带走的金银珠宝。一番争论之后,他恼怒的从慧娘家中离开,却被慧娘的公公尾随。至于他们离开慧娘家之后又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慧娘的父亲也如她那失踪的母亲一样,被公公骗到了这处洞穴里,然后杀死在了那边。 可能是在杀死慧娘的父亲之前,也可能是在杀死慧娘的父亲之后,总之慧娘的公公发现了洞穴里的人皮锦衣。但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想到,那件看起来异常美丽的衣裳,竟是慧娘的母亲的血肉所化。他是个贪图蝇头小利的人,所以顺手将那件衣裳给捡了回去。 慧娘无意中听见了自己公婆的对话,她隐隐的猜到,自己的父母可能都已经被公婆给害了,但她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胆量去戳穿这一切。她所能做的,就是委曲求全,在暗中观察。 慧娘的相公,也就是那个云生,本就是做生意的,当他看见那件人皮锦衣时,自然知道这东西绝非寻常之物。当然,他不会窥知其中的奥秘,只是单纯的从面料的角度来分析,也知道这衣裳价格不菲。他一定会向自己的父亲询问这件衣裳的来历,而他的父亲,也一定不会有所隐瞒。说白了,在那个院子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慧娘与云生就算是没有直接参与,也是知情的。” “于是,慧娘也就知道了这处洞穴,甚至还看见了里头的那些蚕蛹。”刑如意说着,又朝着洞穴外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大到她几乎已经听不见慧娘的哭泣:“爹娘的尸骨,还有这些巨大的蚕蛹,这样的视觉冲击,绝非寻常人能够承受的。所以,慧娘她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可是,狐狸,我不懂,既然慧娘不愿意面对这些,你又为何将人皮锦衣送给她,甚至强迫着她回忆起这些痛苦的往事?” “相信我,她记得这些要比不记得好很多。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回哪儿?” “当然是慧娘的家,你别忘了,今天夜里我们还有另外的一场好戏要看。”狐狸牵住刑如意的手:“这样阴寒的地方,下次不要来了。” 刑如意点点头,又看了眼被光球照着的那些巨大的蚕蛹:“这些蚕蛹怎么办?总不能放任它们一个个的变成人皮锦衣吧。虽然几率很小,可这么多的蚕蛹,就算变出十件八件来,也是够要命的。” “放心,奇货可居的道理我懂。”狐狸说着,一把搂住刑如意,将她带离了洞穴,而那些光球则在他们离开洞穴的一瞬间全部落在了蚕蛹上。蚕蛹遇火而燃,一个连着一个,很快那洞穴便成了一片火海。 “这么大的火,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放了,不大好吧?”刑如意担心的看着洞穴里的火光:“你可别忘了,现在是寒冬腊月,这火若是这么烧下去,迟早得把这片山林烧光。” “放心,没事的!”狐狸说着,又抬了抬手,一张网,犹如用月光织成的那般,落在了洞穴跟前。然后顺着火势,那张网也开始伸展,无限的伸展。 “结界?你也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一场。”刑如意说着,目光却移向慧娘。只见原本还呆愣愣坐在地上的慧娘,在看见那张网时,瞬间站了起来。 “爹!娘!” “你爹你娘都在这里,你寻个地方将他们安葬了吧?”狐狸伸手一指,只见刚刚还在洞穴中的那两具尸骸都已经出现在了慧娘的身旁。 “狐狸。” 刑如意紧紧的抱住狐狸的胳膊,眼中也带着一丝丝的感激。即便是她,在离开洞穴的那一刹那,都没有想到要将这两具尸骸带出来,狐狸他竟然想到了。 狐狸拍了拍如意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慧娘,毫不避讳的便施展了法术,将刑如意从山林之中带回了慧娘公婆家里。 看似宁静的农家小院此刻竟是灯火通明,除了那些形色各异的留宿者,最显眼的便是那些围着院落的,穿戴整齐的衙役。在院子的一角,原本栓马养猪的地方,常泰正指挥着一些人在挖掘,空气中不时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 “常大哥他在做什么?”刑如意使劲的捂住鼻子。 “爹爹与娘亲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这好戏都过半了,剩下的也没有多少热闹可看了。”殷元说着,走到刑如意跟前,伸手在她裙角处捏起了一根透亮的蚕丝:“啧啧,看来那满洞穴的好东西都被爹爹给毁了。若是早知道如此,我还看什么热闹,好歹也要抢几个蚕蛹出来玩玩。那东西,莫说是这人间,只怕连青丘都不一定寻的着吧?” “你怎么知道那个洞穴的,难不成,你也去过?”刑如意皱眉,看着殷元:“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往那种邪门的地方跑。” 殷元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常泰那边已经开始指挥着人往外头抬东西。虽隔着一段距离,但刑如意还是瞧出来了,那被衙役们从地下挖出来的,正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原来,云府那管家说的话都是真的。慧娘的公婆当真在开黑店。” “何止是开黑店,他们可比开黑店的人心黑的多了。”殷元挑眉,将话头接了过去:“这别人开黑店,不是要钱,就是要命,最了不得的也不过是把人剁碎了包成肉包子。这两位,心可贪的厉害。他们不仅要钱,要命,要包人肉包子,还要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对了,娘亲可有看到那些人的头颅?” “头颅?”刑如意捂着鼻子,垫起了脚尖。虽这院子里挂着不少的灯笼,也燃着许多的火把,可火光刺眼,她只瞧见一团又一团带着腥臭的黑漆漆的尸骨,却瞧不清楚,哪里是头,哪里又是脚。 “孩儿忘记了,娘亲如今使不得那双眼睛了。喏,那些头,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早亡的,还是新害的,无一例外都是光头。娘亲你猜猜看,那些头发都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给卖掉了?” “人体发肤受之父母,况且人们普遍认为,这头发里是藏着精气神儿的,所以没有人会卖,也没有人会买。除非是那些练习邪术的人。这两位心思巧的只怕娘亲都想不到他们会用那头发去做些什么。” “头发还能做什么?”刑如意愣愣的问了句,却见殷元冲着她诡秘的一笑。 正文 第356章 玉屏风(20) 人的头发,除了做假发之外还能做什么? 这成为了刑如意心中的一大疑问。还没来得及向殷元问个清楚,常泰已经看见他们,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常泰这话虽是对众人说的,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刑如意的身上,见她裹的还算密实,这才稍稍的放下心来,指了指刚刚的挖掘现场:“那下面密密实实的全是受害者的尸体,估摸着得有七八层厚。眼下挖的才是第一层,越是往后,这气味就越是熏人。你们还是寻个通风好些的地方站着,不然待会儿怕是有得难受。” “慧娘的公公婆婆呢?” 院子里人多,除了原有的住客外,这十里八村听见消息的人,也都大半夜的穿戴整齐跑来看热闹了。一时间,火光相连,越发照得人眼难受。刑如意眯着眼睛看了半响,也没看见慧娘的那对儿公婆。当然,就算看见了,她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这黑天半夜的,就算有再多的火把,人脸也会显得有些模糊。 “刚被抓的时候,有些闹腾,尤其慧娘的那个婆婆,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常泰指了指那些站在院落中的人:“瞧见站在阴影里的那些人了吗?都是这小院中原本的住客。我刚刚过了一眼,其中不乏易容乔庄过的朝廷要犯,以及一些亡命之徒。我担心再出别的乱子,就让衙役先将那两个人给带回去了。” 朝廷重犯?亡命之徒! 刑如意看着那帮人,摇了摇头,越发觉得慧娘公婆的胆子够大,连这些人的主意都敢打。也亏得是常大哥有先见之明,提前就让衙役将那两个给带离了现场,否则就这开挖的架势,保不准有人抹黑就结果了他们两个。敢在亡命之徒的眼皮子底下动杀手,那两位,也是个人才。 “那哪些人呢?常大哥难不成也要将他们一起带回去?”刑如意用眼角的余光冲着那群住客扫了扫。 “常大哥倒是想,只是眼下这种时候,也只能在脑子里过一过。你站的远,瞧不清楚那些人的眼睛,各个都带着凶光,更别说那满身的杀气。眼下,事不关己,他们也不想多惹是非,可一旦衙役们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你瞧着吧,到时候这小院里就算不是血流成河,也是满目疮痍。这里不是神都洛阳,那些衙役也都只是当差吃饭的,平日里捉个小偷小摸的也就是了,在面对着这些人时,没有丝毫的战斗力。就算勉强出手,配上的也不过是另外一条无辜的性命。” “常大人看得倒是明白。”李茂从人群里钻出来:“人,我已经陪着那帮差役大哥给送回衙门里去了。按照常大人的吩咐,男女分开,都是死牢,也没有将消息外漏。只是,就算封住了那些差役大哥们的口舌,只怕也封不住眼前这些看热闹的人吧。我估摸着,不到天亮,这慧娘公婆被抓的消息就能传到云寨去。若是传到了云寨,慧娘的那位相公大人,怕是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为何要隐瞒消息,难道是怕云生会逃走?” “那个倒是不怕。”常泰接过话去:“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来看,云生顶多算是一个知情者。若是他谎称少年时便已离家,对家中的事情并不了解,我们也没辙。这云生不傻,倘若今夜他听见消息逃了,就坐实了他的罪名,倒不如假装不知,还能给自己按个被家人蒙在鼓里的说法。” “这若是检验尸体,分析一下死亡原因什么的,我还能凑合着帮一些忙,至于这分析行凶者的杀人动机,心理活动轨迹什么的,还是常大哥你更内行一些。”刑如意往前多走了几步:“如此多的被害者,即便是搁在整个盛唐也算是一桩足够轰动的案子了,而我们眼前的这些住客,也极有可能成为凶手下一个行凶的目标。作为受害者一方,以及需要被衙门保护的一方,我倒觉得常大哥你应该光明正大的将他们都给请回去,协助案件的侦破及调查。 当然,对于那些拒不配合的相关人物,作为官府,也不应勉强,但至少在这桩案子了解之前,要留在此处,不得随意走动。况且,这么多的尸体,想要不惊动上面,怕是不可能了。这官府与朝廷的办事风格,我不大了解,但如此严重的案情,若是申请调兵,是否可以?” 听到调兵两个字,常泰的眼睛倏地亮了。他悄悄的冲刑如意伸了个大拇指头,转而唤过旁边的一名衙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娘亲你,莫不是想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那些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若是就这么给放了出去,还不知道将来要祸害多少人。就算不能一网打尽,至少也要抓一个少一个吧。”刑如意扯了扯衣裳,回过头去看了看狐狸,嘴角浮起一抹笑来。 “况且,娘亲只是提了那么一句两句。说到底,娘亲也不过是个平头老百姓,至于这捉拿案犯的事情,最终还得由官府里头的人做决定。只是,若能顺带着捞回些好处来,倒也不枉费我们今夜来了这么一趟。” “那倒也是,如此多的朝廷重犯,若是全都给抓了,常叔叔的这桩功劳可是少不了。就算大功被上面那些当官的给拿去了,余下的小功劳也够常叔叔官升一级的了。” “升不升官的,我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如意刚刚说的那些话很在理。难得如此多的朝廷重犯,亡命之徒齐聚一堂,若是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很难对那些受到伤害的老百姓们有所交代。” “说了这么大半天,我还不知道,这案子的前因后果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么多的受害者,肯定不是杀了一日两日,难道这住在附近的村民们都没有丝毫察觉,也没有去官府报案的?” “若说毫无察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寻常的老百姓,谁愿意闲着没事,给自己身上招揽麻烦。就在刚刚,我命衙役当场将慧娘的公婆拿下时,还听见一个小孩儿在旁边嘀咕,说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杀人犯。我问他为何?他说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曾看见慧娘的公婆将一名全身赤裸的男子丢到村后的大坑中进行掩埋。尸体,我们也已经找到了,而且与这院子里的一样,不止一具。” “既有人证,也知道凶手与埋尸现场,且小孩儿不可能不将这样的事情说给自己的爹娘听。常大哥你难道就没有当场的问一问他的爹娘,为何不报官?” “那孩子的话尚未说完,他娘就一脸慌张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口称孩子是被吓坏了,说胡话,连拉带扯的就将人给带走了。你说说,常大哥我还有必要询问吗?”常泰无奈的看着刑如意:“都说恶人很可怕,但若是细想,这些亲眼目睹了罪恶却选择刻意隐瞒的老实人,才更为可怕。因为他们总觉得,只要捂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闭上了嘴巴,就能天下太平,就能远离这些可怕的真相。但事实上,他们却在用自己的方式助纣为虐。若是早一日将这罪恶揭发,兴许就不会有我们眼前的这累累尸骨。” 说话间,那尸坑中的尸骨已经挖掘了好几层,就连原本还站在院子里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逃到了院子外头。 狐狸知道如意的性子,遇到了这样大的案子,她免不了要凑到跟前看一看。 “知道你的脾气,只是在查看尸体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放心,就算没有鬼术傍身,我也还是刑如意。” 刑如意对着狐狸眨巴眨巴眼睛,跟着又做出一个鬼脸,这才再次转了身,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步步小心翼翼的穿过满院子的尸体,走到了尸坑旁。负责挖掘尸体的并不是官府里头的人,而像是从附近雇佣的村民,虽一个个都用棉布掩着口鼻,但手臂和小腿却因为干活而显露在外头。 这些村民一看都是靠出苦力吃饭的穷苦百姓,否则谁愿意大半夜的来做这种挖掘尸体的活儿,可尸坑并非寻常的坑洞,就算做了万全的防护,也还有感染尸气的可能,更别说眼前的这些村民们竟只是简单的掩了口鼻,还将自己的胳膊与腿部裸露在空气当中。 随着人体出汗,毛孔也会张开,这些尸气就会顺着张开的毛孔深入这些村民的身体,过不了两日,就会毒发,惹出新的乱子来。 “停!你们都先停下来!”刑如意顾不得去查看尸坑中的那些尸体,反而先走到了那帮村民跟前,让他们都先停下手中的动作。村民们的表情都有些麻木,甚至有些人连看都不看刑如意一眼,只用力的翻着尸坑中的那些尸骨。对于他们而言,也许多挖出来一具尸骨,就能多拿到一些赏钱。 刑如意见状,也急了,顾不得尸坑中还有一层层腐烂的,或者正在腐烂的尸骨,扯起裙角,就跳了进去。 “停!都住手!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行的!”刑如意拽住一个村民的胳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尸坑,这里头的尸体都是成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他们都是有毒的。” 听见“有毒”这两个字,村民那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正文 第357章 玉屏风(21) 尸体有毒! 当这四个字从刑如意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些负责挖掘尸体的村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那种变化是很微小的,而且很快就被别的声音淹没,恢复了原有的麻木状态。 “你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尸毒。若是想看热闹,就赶紧上去,别耽误我们做事。” “姑娘上去吧,那些官府的老爷们说了,天亮之前挖完给赏钱,若是挖不完,我们还要吃官司。” “就是,倘若这尸坑中真的有尸毒,姑娘你干啥还要下来。我告诉你,这尸坑里除了这些腐烂的东西之外,旁的什么都没有。” “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顽固?”刑如意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三个村民,虽火把的光线较暗,她还是看出这三人的脸色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刑如意口中所说的尸毒,也叫尸气。当一个人死后,腐败的尸气就会散发出来,就算是在通风很好的地方,也会让人抵挡不住。在民间,但凡人们要进出摆放尸体的地方,都会事先佩戴菖蒲、茴香等辟邪用的东西。一方面,是驱邪,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利用这些东西本身的味道中和房中难闻的尸体腐败气息,让自己保持清醒。 “常大哥!”刑如意站在尸坑中大声喊着常泰。 听见刑如意的声音,常泰的脸色立马变了。 “如意,快上来,你跳进那尸坑里做什么?” 常泰快速的跑过去,可还没等他跑到跟前,刑如意已经被狐狸从尸坑中带了出来。 “常大哥,你太粗心了。这尸坑的形成,绝非一年两年,且尸体都是交错堆积,其中的尸气很难散发出来。你再怎么心急,也不该让这些人,一点准备都不做的就下去挖尸。你看看他们的脸色,全都是尸气入侵的症状,再这么下去,不光这里的尸体挖不上来,就是他们也要死在这尸坑中。” 尸气?尸毒! 常泰的脸“唰”的变白了。 “怨不得他。”狐狸看了常泰一眼,对刑如意说道:“你好歹算是半个医者,自然知道这尸气与尸毒,但你的常大哥不同,他是捕快,拿人断案是他的长处,但是这些他不懂。” “常大哥,对不起啊,是如意太心急了。” “不!是我考虑不周!只是眼下该怎么办?这尸坑已经挖开了,若是不趁着夜色处理,只怕等到天亮之后更麻烦。这些村民,我倒是可以叫他们上来,可此地不是洛阳,此处也不归京师府衙管,我说的话,未必管用。” “这些如意都明白。”刑如意快速的在脑海中思考着,“这尸坑中的尸体,肯定是要处理的,但对于凶手来说,光是院子里的那些,已经足够判他们三百回了。如意的意见是,尸坑留下的这些就不要继续挖掘了,直接就地处理掩埋。所幸,这些村民们都是刚刚吸入尸气,中了尸毒的,现在救治也还来得及。” “需要什么药?我立马安排人去找。” “这些药材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我胭脂铺里就有。李茂脚程快,又知道如何配药,待会儿我交给他去做就行。常大哥你眼下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让衙役们尽快焚烧这些尸体,然后进行掩埋处置,至于这院子,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让人居住了,甚至连接近都不要接近。 除了尸坑中这些负责挖掘尸体的村民之外,这些距离尸坑较近甚至是外围的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们也要服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尸气入体,尸毒入肺,只怕会引来新一轮的麻烦。” “疫情?” 常泰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两个字。 “嗯!”刑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但凡出现大量尸体的地方,也最容易引发各种疫情,倒不是说这些尸体的危害有多大,而是别的东西。例如那些靠吃腐肉为生的东西老鼠。” “我知道了,天亮之前,此处肯定会处理妥当。至于那些围观的村民,我先让衙役们将他们带离此处。” “嗯,有劳常大哥了。”刑如意说完,又冲那些变了脸色的村民们说道:“你们自己也说了,这尸坑当中除了尸体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我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若不是顾着你们的性命,何必自己跳进去。我叫刑如意,算是半个女医,我刚刚对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那些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目光锁在了刑如意的脸上,且脸上逐渐的都出现了恐惧的神情。他们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被官府里的人找来挖掘这些尸体也不过是想要获取一些赏钱,用来改善一下家里的情况。说句不好听的,这农历年马上就到了,辛苦一年,怎么着也得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整口肉吃。 “刑姑娘,我们当真会死吗?” “对呀姑娘,我们真的会死吗?这些不过都是些尸体,我们也不过就是将他们搬了出来,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了那毒。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我一个人生活,我若是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姑娘——” “你们在尸坑中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不仅口鼻之内吸取了大量的尸气,裸露在外的皮肤中更是侵入了不少的尸毒。若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你们的手臂,脚踝,看看颜色是否有些发青,发黑?” “我的手臂变青了!” “还有我的脚,我的脚不仅变青了,还变黑了。刑姑娘,我这是不是中毒比他还要严重?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的手臂,小腿全都变成黑青色了。早知道挣这些银子会死人,我说什么都不会来。都怪孩子他娘,说什么大半夜的官爷找人,肯定是大买卖,会给大赏钱。如今可好,银子还没见着,这命都要没了。” 一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着说着,竟变成了你哭我喊。于是,这个农家小院,就越发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刑如意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殷臣司,我是不是说的太吓人了些?” “你说的都是实情,何来吓人?况且他们刚刚那样对你,若是不吓一吓他们,如何让他们长记性。”狐狸说着,眉间一凝,却是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 “做什么?我总不会也染了尸毒吧?” “你也是凡人!”狐狸说着松了手:“还好,你体内的那些东西,倒全然不是没有一点用处。至少,这尸坑中的尸气也好,尸毒也罢,都无法侵入你的体内。” 狐狸口中的那些东西,说的是交织在刑如意体内的妖气、鬼气以及原本就属于她的人气。 “所谓福祸相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刑如意倒是轻松,低眉,冲狐狸吐了吐舌头,转向那些村民:“放心,有我刑如意在,你们都会好好的活着。只是经此一事,日后再接活儿时,最好能问清楚,尤其是这些与尸体有关的活儿。” “李茂!” “掌柜的!” “劳你辛苦,回云家集一趟。” “配药?” “嗯!我说你记,天亮之前赶回来就行。切记,这分量不能出错。”刑如意说着,伸出手来:“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菖蒲一钱半、雄黄五厘、朱砂五厘。配齐之后,将桑枝、菖蒲、艾叶煎煮,用罐子装了。雄黄与朱砂另放。若是到时候,我与狐狸不在,你就将药分发下去,用煎煮好的药汁冲服雄黄、朱砂,并擦洗身体,尸气即可去除。若真是有人撑不到那个时候,病死了,你就按照横死处理,否则这小小的村落,怕是很难再太平了。” 这边,刑如意刚与李茂说完如何配药,那边常泰已经安置妥当,返了回来,并且让刑如意、狐狸以及殷元三人撤到更外围的地方,以免焚烧处置尸体时,再发生旁的意外。 “先等一下!”刑如意拦住那些正要焚烧尸体的人:“刚刚只顾着看这些村民了,尸体我还没有看过。我记得出门前,狐狸曾吩咐李茂,到衙门请常大哥时,要带随行的仵作过来。可刚刚我瞧了半天,并未见到仵作,可是府衙当中没有?” “有倒是有,就是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大好,这种情形,即便是强行将人带来,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常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况且,尸体都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无论他们二人如何抵赖,都逃不脱一死。再勘查死因,还有意义吗?”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需要,但常大哥你需要。你是捕快,你总要了解他们犯案的心理路程。如此严重,又如此恶劣的案件,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日后不管是在刑狱司还是在老百姓的口中,都是会被记录和流传的。常泰这两个字,势必会跟这桩案子联系到一起。所以,旁人不清楚,不要紧,常大哥你必须要清楚。” “如意……” 常泰终于明白,刑如意之所以要来看这些尸体,最终考虑的竟是他。 “常大哥很感谢你,只是那些尸体……常大哥不愿意让你去碰。与你的安危的比起来,常大哥的前途也好,名声也罢,根本不重要。况且,常大哥也从来都没有在意过那些东西。” “如意在乎!”刑如意扬眉看着常泰:“如意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过了今夜之后,你必定不再是以往洛阳城中那个捕快常泰,而你今后的路,如意不一定能陪你一起,所以有些事情,如意一定要做好。” 常泰眼眸深沉的看着刑如意,心中思绪起伏,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正文 第358章 玉屏风(22) “常大哥可曾细看过这些受害者的尸骨?” “开挖时,曾看过几具,因为腐败的太过厉害,所以是男是女很难分辨,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所有的受害者,在埋进尸坑的时候都是没有穿衣服的,不仅没有衣服,就连头发也都没有。” 头发? 刑如意想起刚刚殷元与自己说的话。 “我曾听云府的管家说过,这附近的村民都怀疑慧娘的公婆在做与死人有关的买卖,说他们经常将死人身上穿的衣服扒下来,然后放到云生的成衣店去卖。” “竟有此事?”常泰的脸沉了下来:“看来这两公婆做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倒是这些知情者的心思,让人难以理解。他们难道不怕,终有一天这被谋杀的那个人变成自己吗?” “他们当然怕,所以举家迁移,离这小院远远的。常大哥难道没有注意到,这小院附近的房舍都是无人居住的空院吗?” “注意倒是注意到了,只是常大哥心粗,并未想到这里去。” “云管家说的那些话与今夜现场咱们看到的情形,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定的契合。只是这被扒下来的衣服,究竟是不是放到云生的成衣店了,还需要再仔细的查一查。” 刑如意说着,走到那些尸体中间,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 “从尸体的腐败程度来看,其受害掩埋的时间长短也是不一样的。在挖掘时,常大哥可是特意吩咐了那些人,将每一层的死者都挖出来了一些?” 常泰附身,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些尸骨,摇了摇头:“没有!我本意是将这院落中所有的尸骨都起出来,所以并没有做特别的吩咐。应该是那些被雇佣的村民,为了方便,所以一块儿一块的开挖,以至于帮我们省了许多的心。” “嗯。”刑如意点头,借了一把火把,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查看那些尸骨,“若是以受害者的死亡原因来进行划分的话,我们眼前的这些尸骨大约可以分为四类,而这四类恰好也与尸骨的腐败程度相对应。” “常大哥你看这些!”刑如意指着距离相近的两具尸骨:“这两具尸骨的特征比较相似,应该都是生前被毒杀的。皮肉虽都已经腐烂,但好在还留下了一些证据,你看这些骨头,颜色发黑,但这种黑色又不是常年被掩埋在泥土下方造成的。” “在京师衙门时,我也曾听仵作讲过。说若是生前中毒而死的人,死后全身都会呈现青色色,死后多日,皮肉仍在,腐败程度较之正常亡故者会慢许多,且皮肉呈现黑色。如果是死了很长时间的人,因为皮肉都已经腐败,只剩白骨,则白骨也会呈现黑色,这是因为毒入骨髓所造成的。” “常大哥,你再看看这一具,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常泰盯着那具尸骨看了大半天:“骨头完好,一时间,无法判断。” “他也被下了毒,只不过这毒药并不是生前就服下的,而是死后又被人灌入毒药的。你看他的咽喉部位,骨头呈现黄白色,这是很明显的死后将毒药灌入喉咙之后留下的痕迹。慧娘的公婆并不需要掩盖死者的真正原因,他们唯一会这么做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担心受害者没有完全死透。” 常泰隆起眉峰,认真的听着刑如意下面的话。 不远处,狐狸与殷元也在尸骨间闲庭漫步,那姿态,不像是在看尸骨,倒像是在云海中溜达。 “一、二、三,这三具尸体的腐败程度最严重,严格来说,除了骨头之外,已经剩不下什么东西了,若是从这里拎出去,差不过可以给学医的当做研究人体骨架的标准,且从尸骨上,我们也没有发现特别的伤痕。所以,可以断定,这三名受害者的遇害时间都是比较早的。” 刑如意指着死后被灌入毒药的那一名受害者的尸骨:“若是将这三具尸骨进行比较的话,我个人认为,这一具尸骨的遇害时间要早于另外的那两具。受害者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杀死的,死亡原因可能是在熟睡的状态下被人掩住口鼻窒息而亡,且这名受害者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你看他的腿骨,稍微有一些变形,但却并不是外力或者外伤造成,而是常年累月负重劳作留下的,所以这名受害者,极有可能就是附近的乡民或者是猎户。我听说,在早些时候,慧娘的公婆做的也不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没有谁是天生的杀手,所以在最初杀人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心慌,会恐惧。 行凶时,为了不引起被害者的注意,他们应该会选择子夜或者凌晨,这个时候,受害者睡的最沉,也最容易下手,为免场面失控,或者被害者突然醒来,所以他们一般也不会带什么行凶工具。这里的房舍,常大哥来时,也应该看过,房中并无什么多余的摆设,所以枕头、棉被都是极好的行凶工具,且动起手来,动静不会太大,不会引起周边人的注意。 慧娘的公公行动有些不便,婆婆虽然厉害,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妇人,力气有限,所以行凶时,一定是两个人一起的。在杀人之后,因为担心自己的力道不够,不能彻底的杀死对方,所以二次灌毒。” “这些的确很符合首次杀人的那些凶犯的心理特征,只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两公婆给死者下的是什么毒。” “如果如意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些!”刑如意指着墙角处一片干枯的草叶。 “那是什么?” “野葛!” “野葛?是毒药吗?” “野葛,又名钩吻。其根部具有毒性,通常在春、秋时节进行采收,且惯生于草坡、路边或疏林中。刚刚与狐狸在后山时,我也曾见到这些野葛。至于院墙边儿的那些,很明显,是被人给移栽过来的。在野葛的周围,慧娘公婆还特意用竹子给围了起来,目的就是不想让来入住的客人注意到这些东西。 常大哥你再看看竹林旁边的那些小树,应该是与树林一起种下的,看其生长状况,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对了,那些小树名唤木槿,是一种可观赏性植物,我的院子里也有。我说的是,洛阳的那间如意胭脂铺。 他们久居此处,必然知道这野葛是有毒的。在初次行凶之后,为防死者死后复生,所以采来野葛熬制成汁给受害者服下。看着药汁浸透的程度,这两个行凶者当时必定十分慌张,所以常大哥你看,这毒药只蔓延到此处就没有了。 你再看看旁边的这两具尸骨,用量明显大了许多,这或许是因为慧娘的公婆已经意识到了,用野葛杀人比自己动手要轻松的多。之所以怀疑这两具尸骨的主人被害时间较早,是因为与旁的中毒者相比,这具尸骨的毒性要大很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慧娘的公婆也必定掌握了准确的下毒分量,所以你再看看那边的,骨头颜色是不是越来越淡了。” “窒息、毒杀,我们已经找到两种杀人的手法了,那剩下的两种又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慧娘公婆杀的人越来越多,下毒的手法也是越来越熟练,而这胆子嘛,也就越来越大了。所以他们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杀人以及掠夺东西,而是开始尝试更多的杀人手法。刚刚踏入尸坑时,我还发现了一些小动物的尸骨,且在小动物的身上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凶器,例如这个东西。” 刑如意晃了晃手中半截拇指长短的麻绳:“这是我在尸坑中找到的,应该是用来打结的那一部分。紧挨着泥土的地方,已经腐烂了陷在泥土里,这是靠上的一部分。麻绳系在小动物的脖子上。除了麻绳之外,我还捡到了另外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喏,就是我手中的这个东西,看起来像是骨头的一部分,但却被人为的磨成了骨针。我可不认为慧娘家中已经穷到需要用骨针这么原始的东西了。而且常大哥你看,这骨针的头部是不是也有些发黑?” “这是……野葛?” “没错!骨针上浸染的是野葛的毒汁,也正是因为这根骨针,所以我才猜测着,那些中毒而死的受害者,中的也是这野葛的毒。还有,这骨针,是在一只小兔子的骨架旁发现的。亏得我这双眼睛还算厉害,否则这么小的一根骨针,还藏着骨架里,着实难发现的很。” “绳索、骨针,看来这两公婆还真是尝试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最后用在这些被害者身上的又是什么?” “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刑如意指了指另外的一具尸骨:“直接用刀砍死的,那边那个应该就是新一轮尝试的牺牲品,你看那刀口,已经深入颈部,差不多连受害者的脖子都要给砍断了。” 常泰循着刑如意目光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她所说的那几具尸骨。 “看来这新一轮的尝试,他们并不满意。” “头发!常大哥你刚刚提到了这两个字。” 刑如意将火把举高了一下,好让火光能照到更多的尸骨,同时也再一次重复了头发那两个字。 正文 第359章 玉屏风(23) “在尸坑中,我们并没有发现头发,这说明,被害者在被丢进尸坑中掩埋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剥去了。眼下,我们还不知道慧娘公婆究竟拿这些头发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们需要头发,舍不得将头发与这些被害者一起丢弃。这也就是他们为何放弃用刀斩断被害者头颅的原因。 一刀切,固然十分爽快,但喷溅出来的血液却会弄脏头发,甚至还会喷溅的到处都是,所以下毒是他们的上上之选。 常大哥你再仔细看看,同样都是尸骨发黑,是不是发黑的程度与毒素分布也各不相同?” 常泰仔仔细细的查看了那些疑似中毒身亡者的受害者尸骨,发现其中毒的位置,尸骨发黑的程度确有不同。 “难道这毒跟毒也是不一样的?” “常大哥你虽身在公门,但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估摸着你也是听过的。据说有很多江湖人士都是擅长使用毒药的,但其用毒的方法以及提取毒素的过程都各不相同。例如前面说过的野葛,属于植物性毒素,比较容易找,下毒的方法也比较简单,通常都是混在被害者的食物当中。还有疫症,疫症的传播多跟老鼠有关,所以也可以归类到虫毒一类。在众多下毒的方式中,就让人防不胜防,也最是恐怖的应该属于我们即将要说的第四类行凶方式。那就是蛊毒。” “巫蛊之术?”常泰显然也是听过这些东西的,刑如意才说出蛊毒两个字,他的脸色就变了:“山野之地,他们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害人?” “蛊毒原本就是来自于山野之地,反倒是出现在像神都洛阳那样的地方才是不正常的。”刑如意将常泰领到另外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旁:“死者偏瘦、全身的皮肤呈现十分明显的黄白色,眼睛塌陷、口齿外露,上嘴唇与下嘴唇有不同程度的收缩现象。常大哥你再看他的腹部,也是向下凹进去的。’ “死者骨瘦如柴,况且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肚皮凹进去似乎也正常。” “常大哥你再看!”刑如意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只银钗来,从受害者的腹部刺入了进去。借着火光,常泰看到刑如意手中的殷钗居然变成了金黄色。 “这是……” “嘘!常大哥稍等。” 刑如意拿着银钗,出了院子,走到那些刚刚还在围着看热闹,如今却一个个等着李茂送药来的村民跟前,扬着声音问了句:“请问,谁家中有皂角,可否泡一些水过来。” 话落无声,刑如意也不介意,又扬声问了两遍。问到第三遍时,终于有个声音回应:“我家里还有些皂角,不过都是陈年的了。” “无妨,劳烦这位姐姐回家去帮我取一些。不多,一盆清水里泡上两个就是。哦,皂角是需要砸开的,辛苦这位姐姐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家离这里不远。” “劳烦常大哥你陪这位姐姐去她家里一趟吧,这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姐姐一个人回家,我总有些不大放心。”刑如意瞄了一眼与此相距不远的那些“客人们”,常泰点点头,陪同那女子一同返回家中。 来回用的时间并不长,看来那姑娘说的并非假话,她家距离此处的确不远。 木盆是农家常见的那种,皂角密密实实的盖了一层,看得出,那姑娘也是个实在人。刑如意将银钗变成金黄色的那一端放入水中,静置片刻,取出时,那颜色竟丝毫未变。再用锦帕擦拭,同样毫无变化。 “如意,你这是做什么?” 常泰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她是在验证,这银钗上的毒,是否是金蚕蛊毒。”狐狸不知何时,竟也溜达到了这里,听见常泰询问,就好心的代为解释了一下。刚刚解释完毕,他的脸色竟也随着微微一变:“啧啧,金蚕,我想我知道那个山洞是做什么用的了。” “山洞?”刑如意也想到了那个布满蚕茧的洞穴,她回眸看着狐狸,却见狐狸遗憾的点了点头:“看来近些日子,不光你的脑子变得不灵光了,就连我这脑子都跟着变笨了。那人皮锦衣或许只是练蛊之人的之外收获,他真正想要的是蛊毒。” 刑如意盯着自己手中的银钗,“这么看来,我方才脑子里想的那些还是过于简单了。狐狸说的没错,我是在验证,验证这银钗上的是否就是金蚕蛊毒。说起来,这金蚕蛊毒还是早先从一部书里看到的,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趣,便认真的多记了一些。刚刚在查看那些尸骨时,我便发现其中几名受害者的症状与书中所记载的中了金蚕蛊毒的症状十分相似,于是才按照书中说的,以银钗刺入死者的腹部进行查验,包括用这皂角水清洗。” “殷公子说的山洞是……” “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处洞穴。我与狐狸原本是跟着慧娘去的,随后在洞穴中发现了慧娘爹娘的尸骸,以及数量庞大的蚕蛹。我们本以为,那些蚕蛹是天地所生,无意中被慧娘的公婆发现,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人为的。对了,还有我们在云府带回来的那件衣裳。狐狸说,那是人皮锦衣,云夫人与红柳的失踪都是那件衣裳捣的鬼,等这边的事情了结,常大哥你也可以去云府一趟,将实情与云老爷说了。” “人皮锦衣!这又是什么?怎么云府的事情又与这里的事情扯到了一起!” “不是扯到了一起,而是原本就是理不清的关系。常大哥莫非忘了,那人皮锦衣本就是云夫人从云生的成衣店中购得,而云生是慧娘的夫君,是这小院的少主人。还有,那人皮锦衣本就是一张完整的人皮所化。常大哥你一定猜不到,那是谁的人皮。” 常泰略有些吃惊的看着刑如意,尽管脑海中一再出现那件衣裳的模样,可到底还是无法与人皮画上等号。他了解刑如意,知道如意若是没有将事情查清楚,绝对不会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讲给他听,更不会让他再将这样的事情说给云府的老爷。 “这整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个人间悲剧。慧娘的公婆贪财上瘾,竟将目标锁定在了亲家身上,亲手杀害了他们,而行凶的地方就是我们刚刚说过的那个挂满蚕蛹的山洞。我们不知道慧娘的母亲在那个山洞中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的皮肉化成了那件人皮锦衣,又被慧娘的公公拾得,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云生,挂在了成衣铺中售卖。结果,被回娘家探亲的云夫人给看中,买了回去,由此引发了云府的两宗诡秘失踪案。 至于这金蚕蛊毒,我本以为是慧娘的公婆为了杀人方便,从旁人那里学来的,如今看来,那炼制蛊毒的人,没准也曾在这小院里住过。” 刑如意说着,将手中的银钗用锦帕包了递给常泰:“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常大哥你了。在提审慧娘的公婆时,不妨也问一问他们,看看那炼制金蚕蛊毒的人是否还活着。至于那个洞穴,已经被我和狐狸毁掉了。” “放心,这些事情,我会问清楚的。” 刑如意扯了扯嘴角,本想再多说两句,耳朵里却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见是李茂驾着胭脂铺的马车正往这里赶,转眼功夫,人就到了跟前。 “掌柜的,药都配好了,现在就分发下去吗?” “发下去吧。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服用方法吗?一并交给那些人。尸毒的事情,也马虎不得。” 李茂应了声,便赶着马车去了人群密集的地方。那些村民一见马车,就争抢着往前拥去,只眨眼的功夫,就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幸好,常泰派出去请调兵马的人也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的官兵,这才将场面给控制住。 在官兵围过来之前,狐狸就已经将刑如意带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站着。看着那些身穿铠甲,手握利器的官兵,刑如意既觉得心安,也觉得心慌。她轻轻握了一下狐狸的手,问:“今夜还会再出别的乱子吗?” “放心吧,就算今夜我们都不来,常泰他也没有问题。你的常大哥,远比你想象当中要厉害的多。” “我知道他很厉害,若非他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依着他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只是洛阳城中的一个小小捕快。只是,今夜过后,他就算再不想,只怕也藏不住了。” 听到那个“藏”字,狐狸嘴角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来。只是,这个时候的刑如意,已将全部的视线放在了那些嘈杂的人群以及被人群围起来的马车上,没有留意到狐狸脸上这微妙的表情变化。 “我们要不要过去帮李茂,那么多的村民,还有那么多的通缉要犯,我真担心他会应付不来。” “放心,有你的常大哥在,场面不会失控的。” “那就好!”刑如意松了口气:“接下来呢?我们是继续留在这里看热闹,还是回胭脂铺去?” “先不回胭脂铺了,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嗯?”刑如意狐疑的盯着狐狸的眼睛:“殷臣司,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啊?或者说,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事情却没有告诉我。” “嘘!小声些,剩下的那些热闹,我可不想旁人也跟着去看。对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慧娘她现在如何了吗?还有殷元,你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殷元!”刑如意这才想起,方才说话时,就没有瞧见殷元的影子。这臭小子,八成是去看狐狸刚刚说的那些剩下的热闹了。 正文 第360章 玉屏风(24) 云生打开门,看见了外头安安静静站着的慧娘。他的眉皱了皱,抬头望了眼天色,看着慧娘的眼睛问了句:“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慧娘直盯盯的看着云生,没有说话。 云生叹了口气,对慧娘说:“外头天冷,先进来吧!” 慧娘的眼睛里起了雾,她低着头走进门内,趁着云生关门,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云生一怔,原本因为起夜而发凉的身体,渐渐的有了温度。 “怎么了?是不是我爹我娘他们又难为你了?” 云生想要转身,却被慧娘用头紧紧的抵住后背,他觉得自己的尾椎骨有些泛麻,不由挺了挺脊背,轻叹了一声:“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我与你一道回去。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欺负你的。若你心里还有委屈,过了年,就跟我一起到云寨来。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慧娘低头,呜呜的哭。 云生低头,看着慧娘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想了一想,还是伸手握住了:“别哭了,这深更半夜的,若是被左右邻居听去了,还以为是闹了鬼!” “你见过鬼吗?” 慧娘哽咽着,自云生的身后问。 云生“噗嗤”一下笑了:“当然没有,这世上哪有鬼!倒是人心难测,比鬼可怕的多。” 慧娘没有理会云生的话,侧了脸,脸颊紧紧贴住云生的背,“可我见过!我看见我娘站在山林里,风吹着她的头发,脸色煞白煞白的。在她的身后,是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穴。那洞穴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张吃人的大嘴,我娘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那张大嘴给吞进去。我听见我娘对我说她很冷,她很怕,她也很痛。我想要冲过去抱抱她,结果她不见了,变成了一具白生生的骷髅,却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她说,慧儿,娘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那些在心里算计着要害你的人。” 云生的表情僵住了,跟着身体也仿佛被僵住了一般。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压根儿扯不出任何的表情来。还好,他是背对着慧娘的,无论此刻脸上出现何种表情,慧娘都是看不见的。 “是噩梦吧!岳母大人失踪了那么久,你担心也是正常的。放心,我已经托了人去寻,若是有消息,一定会及时告诉你。”云生掰开慧娘的手,转身,走向房内:“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慧娘盯着云生的背,哑着声音问了句:“相公,你当真没有见过鬼吗?” 云生站住,却没有回头:“鬼和人一样,都怕恶人!” 慧娘笑了,“所以相公的意思是,相公见过却并不害怕,因为相公是恶人?” “你觉得为夫是恶人吗?” “相公若是问慧娘的话,慧娘到情愿相公你是个恶人。当恶人多好,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哪怕是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心中也不会产生丝毫的不安与愧疚。倘若有可能的话,慧娘情愿自己也是个恶人,与相公你,同做一对恶人。” “净说傻话,当恶人有什么好。”云生终是转了身。他返回到慧娘身旁,轻叹了口气,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衣,裹在了慧娘身上:“若是有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恶人。好人,来的清白,去的安心,哪怕最终都是要躺在黄土里,那里的黄土也要比旁人的干净许多。我知道,自岳父来家中大闹一场之后,爹娘便总是苛责你。他们欠你的,我来还,行吗?” 慧娘眼中的雾终于化成了水,她抬头看着云生的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相公!我累了!” “累了就休息,今夜,我陪着你!” 云生话音刚落,慧娘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云生看着慧娘紧闭的眼眸,一双眼,竟比这黑夜还要暗沉。 院子里起了风,风中竟还卷着几片纸。细看的话,你会发现那是只有阴间才会用到的冥纸。 “那个云生,的确有些奇怪!”刑如意自墙头探出半张脸来。 此时,若有人打从这里经过,一定会吓得大叫起来。因为刑如意,竟是双脚悬空的贴在墙上。可若是会法术的人,便能看见在那悬空的双脚下,涌动着一股若云般的气息。 “他们云家的人,又有那个是不奇怪的?” 狐狸说着,出现在房顶上,顺带着也将半浮在墙头的刑如意给带了上来。 卧房中亮起了灯,灯光竟是暗红色的,在子夜时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猩红的眼睛。 “慧娘她,不会有事吧?” 刑如意担忧的问。狐狸轻嘘了一声,搂住她的腰,又使了一个法术,两人竟到了云生的卧房中。看着眼前的摆设,刑如意倒是丝毫不担心他们二人会被云生发现,毕竟狐狸这千百年的修为也不是白修的,一个寻常的隐身术而已,若是能被云生看破,他大概可以去撞墙了。 说是卧房,倒不如说是一间半仓半房。在房间里,还挂着许多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带着一股不用鬼术,只用鼻子就能闻出来的死气。 “云府那位管家果然没有说错,这云家二老做的事情,云生必定是知情的,就连这成衣店中的衣裳,大多也都是从那些死者身上扒下来的。我就奇怪,这样的死人衣,当真会有人来买吗?闻着都有一股尸臭味儿。” 狐狸低低的笑了,他一边听着刑如意的嘀咕,一边说:“当然会有人买。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头头是道的分析,说这样便宜的衣裳,总会有些穷苦人家来买的。云生的爹娘,也算是个有主意的,你瞧瞧这些衣裳,布料都是上好的,就连款式都是近年的新款。那帮入住的客人,虽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但手上却都是不缺钱的。坏人,对于自己也总是格外的宠爱,倒是好人,多半简衣缩食,苦度一一生。”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在理。所以,我刑如意发誓,等回到洛阳,我一定要做个大大的jian商,我打算在洛阳开个奢侈品店,专门收售那些豪门望族,贵族夫人以及千金小姐们不穿的衣裳、不要的首饰,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淘回来一些宫中妃子娘娘们穿过的衣裳。哦,差点忘了,如今还是女皇的天下。不过听说她的面首们姿色都不错,各个貌比潘安。若是能收到一些他们穿过的衣裳,再配上相应的画像,通过黑市贩卖给那些思春的闺阁小姐,倒也不失为一桩独家买卖。” 狐狸听着刑如意这番伟大的畅想,满眼宠溺,但头却禁不住疼了起来。因为刑如意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女皇面首的衣裳怕是不好收。幸好,我是刑如意,我这铺子里也算是养了几个人才。李茂好歹也是妖,就算不会隐身穿墙什么的,去偷几件衣裳回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自然!”狐狸颔首,哭笑不得:“可李茂既已入得宫去,为什么不拿别的东西,单就偷女皇面首的几件衣裳。拿些贵重的东西,岂不是更好。例如,女皇宫中的珍宝,亦或者是女皇的玉玺什么的。” “笨啊你,我又不打算推翻女皇的政权,做新的女帝,干嘛偷她的玉玺。况且这宫里的珍宝,多半都会带有印记,不仅销赃费时费力,还容易被人给盯上。我这后半辈子还打算跟你好好过,可不想被人满盛唐的通缉。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我是个女子,却比那些君子还要讲规矩。” 刑如意冲狐狸挤挤眼睛。 “你不说我倒是给忘了,女皇的宫城你是去过的,那你应该也去看过女皇的玉玺吧?比你在青丘当狐帝时用的如何?还有那位名垂千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陛下是不是当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她长的又是何种模样?要不,回头你也带我去皇宫里溜达溜达,哪怕只是让我远远的瞧一眼女皇,也不枉我来这盛唐一回嘛。” 刑如意正说的兴起,却被狐狸捂住了嘴巴。她睁大了眼睛,才恍然记起,这里不是胭脂铺的分店,而是云寨云生的成衣铺子。 绕过一排悬挂着的衣裳,刑如意被狐狸带进了所谓的内室。古人多喜欢在房中摆放屏风,一来是增加情趣,二来也是起到了一个分割空间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床榻的隐蔽性。至于这屏风的摆放,不同的人家,不同的性情,摆放的规格和位置也不大相同。例如云生,就在自家卧房中摆放了一张黑框白面的屏风。这屏风上竟没有丝毫的绘画装饰,而是纯白色的。再仔细一看,那屏风既不是绢丝,也不是绵绸,更不是别的什么特殊材质,而是一整张的白纸。 “这云生也真是够节省的,连屏风都用纸糊的,看来他的成衣铺子生意也不怎么好。” “这并非一般的屏风!”狐狸低眉一笑,望进了刑如意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里:“这活人床前摆放的叫屏风,死人床前摆着的这一张白纸,则被称为鬼屏风。” 正文 第361章 玉屏风(25) 人死而为鬼,这但凡沾上一个“鬼”字的,与“死”也就脱不了关系。 自来到盛唐,刑如意自问也算是见惯了各种的“鬼”,不仅是鬼,与鬼有关的东西也见了不少,长了不少的学问,但这鬼屏风,却还是头一回看见。 她盯着那架用白纸做成的屏风,问狐狸:“这鬼屏风有什么作用?” “寻常人家摆放屏风,要嘛是附庸风雅,起个装点的作用;要嘛是用来遮挡,毕竟这卧房属于私密之处,床榻更是专属于夫妇二人,而这鬼屏风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用来照鬼!” “照鬼?” 刑如意自个儿想了很多的答案,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难不成这用白纸糊出来的屏风,跟照妖镜是一个道理,都能降妖除魔,灭鬼消灾?” 刑如意走到鬼屏风跟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两下。纸张很粗,质感也差,像是自己家中手工制作出来的那种,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这纸张并无特殊之处,且这鬼屏风与照妖镜也不相同。照妖镜是道家的法器,不仅能够照出鬼怪的原型,还能收妖伏妖,但前提是,这使用照妖镜的也得是个高人。再好的照妖镜,搁在寻常人手里,也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镜子,没有丝毫用处。” “这话我信!还记得咱们初见莫须有的那次吗?在兵工厂,临别时,莫须有送了我一面铜镜。起初,我以为那不过是一面较之普通铜镜更为精致一些的镜子罢了,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照妖镜。你还别说,当真能照出李茂的原型来。只可惜,那镜子在我手中也就剩下那么一点的用处了。仔细想想,这莫名其妙的,莫须有送这样一面照妖镜给我,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此人心思难测,外人很难揣测到他的真实意图。那照妖镜他既送了你,你便留着,至于他送照妖镜的目的,既猜不透,也就犯不着再搭着精神去猜,顺其自然便是。” “倒也没有非精神去想,只是听你说起这鬼屏风,便想起那照妖镜来,想起照妖镜,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一肚子坏水儿的莫须有身上。所谓树欲静风不止,这段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反而让人觉得心中不安。怕只怕,那莫须有还会生出别的麻烦来。” “有我在,不必担心!” 狐狸说着,轻轻一带,将刑如意带进了屏风内侧。 “说起这鬼屏风,倒是还有一个小故事。说是某位员外,生前极爱各种各样的屏风,其死后,家人为了让他走的安心,便仿照员外生前最爱的那架屏风用纸糊了一个。这屏风上原本应该绘制出四季的图案,结果却因为那糊纸匠心的粗心,给忘了。眼看着,已经到了下葬的良辰吉时,家人无奈,只得将那未完成的屏风给搬进了灵堂里。 结果,就在当天夜里,守灵的家人,透过这架屏风,竟看见死者自灵床上慢慢起身,甚至在床前踱步。闹鬼之说,一下子便传开了。这件事情,被一个过路的风水术士听到了,便自行前往死者的家中查看,因而发现了这藏在纸屏风中的秘密。” “秘密是什么?那风水术士说了吗?” “这纸糊的屏风,因为距离尸体较近,所以沾了尸体上的尸气与阴气,故而可以在子夜时分显出鬼的影子来。那风水术士胆大且心细,只瞧了那么几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秘密,甚至将这鬼屏风进行改良,专门用来看鬼。” “看鬼?” “知道七日还魂吗?” “知道啊。这人死后的第七天被称为回魂夜或者返魂夜,在民间也被称为【头七】,说是在这一天,死去亲人的魂魄会再次回到家中,与家人告别。七天过后,死去的人就可以去喝孟婆汤,转世轮回,了结此生的一切恩怨。我还记得,在我的家乡,遇到七日还魂时,途径两侧的人家,都要在显眼的地方绑上红布条,用来提醒鬼魂,且莫要进错了家门。” “这七日还魂的风俗各地均有不同,却又几乎相同。那风水术士,便是借着这鬼屏风的妙用,帮助主家确认这亲人的魂魄是否已经回到家中。” 狐狸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刑如意“呀!”的一声,跟着食指指向屏风的中间:“狐狸,你快看,那是什么?” 在鬼屏风上,刑如意看见了一个影子,一个模模糊糊,似人却又非人的影子。 “那个,是鬼吗?” 狐狸没有答话,而是用手握住刑如意的两个肩膀,默默的将她转了个方向。 “云生!?” 刑如意下意识的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叉开了指缝,再一次偷偷的瞄向云生。此时的云生,已经离开了床铺,走到了鬼屏风跟前,并且脱掉了自己的外衫,而刑如意刚刚看见的就是云生藏在衣衫下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就在那个瞬间,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莫须有讲过的故事。故事中有个异常渴望死亡的漂亮男孩儿,他的名字叫做锦与,有着一小半的山鬼血统。因为莫须有的禁术,他得以死而复生,也因为莫须有的禁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复一次从人变成骷髅,再从骷髅变成人的过程。最终,锦与选择了终结自己的长生,也选择了告别这样生不如死的人生。 眼前的云生,很像是莫须有故事中的锦与。在他十分讲究的衣衫下,藏着的竟也是一具几近腐败的身体。刑如意看见他坐在鬼屏风前,拨亮了那盏暗红色的灯,一点一点缝补着自己破烂的身体。 银白色的线与暗黑色的线相互混合,骨针穿过他的身体,将那些破碎的残片缝合。很快,那些被缝合过的地方,开始慢慢的恢复,抚平缝补过的伤痕,变得完好如初。 就在云生动手缝合最后一块破皮时,慧娘睁开了眼睛,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向云生,然后悠悠的说了句:“果然,你不是我的相公!” 云生回眸看着慧娘,眼睛里透出浓重的寒意。 “慧娘你是睡糊涂了吗?我当然是你的相公。”云生将骨针插在皮肤上,稍稍用衣裳掩了尚未缝合的地方,起身,看着慧娘:“你忘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返回家中。睡吧,时候不早了。” “怎么?妖怪也会害怕吗?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还是害怕我说出你变成我的相公,藏身在这破店里的真相?”慧娘冷冷的笑着:“告诉你,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想起,我当初是如何救了你;想起你是如何骗了我,甚至利用我的同情与我公婆的贪婪,进入到我的家中;想起你是如何用邪术迷惑我的公婆帮你杀人;想起你是如何害死了我的相公;想起了你又是如何害死了我的爹娘,更想起了你那个万分珍惜的老巢。对了,我还要给你说一个好消息,你的那些宝贝全都没了,被我烧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说什么?”云生的眼睛从极寒变成怨毒。他冲到慧娘跟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我说……你洞穴里的那些鬼东西全都没有了!你再也找不到东西来缝补你那破碎的身体。你快要死了!你再也不能去害别人了!” 慧娘说着,也是一笑,但那笑容却是空洞的,什么都没有的。刑如意看见她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穿过云生的衣裳,小心的捏住那枚骨针,用力的向外一扯。 云生吃痛的喊了一声,随即松开了钳制着慧娘下巴的手,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那些原本已经缝补到身体上的线,随着骨针一同被扯离,那些原本已经修补好的身体,又快速的恢复到破损的状态。 “瞧!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你害了我的夫君,害了我的爹娘,还利用我公婆的贪欲帮你杀人。可人在做,天在看,妖在做,天也在看,我到底还是想起来了这一切,而你只是徒劳的耗费了这些年的时光,最终留下的还只是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你的洞穴没有了,你精心饲养的那些蚕蛹也都没有了,就连你用我娘的皮肉炼制的人皮锦衣也都没有了。你只能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一点的从身上脱落,直到死亡!” “哼!”云生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死了,你还能活着吗?” “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在你害死我相公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活了。”慧娘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云生跟前,用满含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脸:“就算你换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可你始终都不是他。你不是云生,你也永远都变不成云生。你只是一个怪物,一个藏在洞穴中,永远都不敢用自己真面目去视人的怪物!” “对!我是怪物!”云生直视着慧娘的眼睛,也发出一串怪异的笑来:“你刚刚说什么?说我永远都不敢用自己的真面目去视人!云慧,倘若今夜我让你看我的真面目,你敢看吗?” 云生说着,将手放在了脸上,轻轻的往下一揭! 正文 第362章 玉屏风(26) 眼瞧着云生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慧娘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然而她却只是听到了云生嘲讽般的一声冷笑。待睁开眼时,瞳孔之内留着的仍是那张与云生一模一样的脸。 慧娘轻出了一口气。她或许真的不怕死,但不怕死却并不意味着不会恐惧。 刑如意也轻出了一口气,心里头稍微的有那么一些失落,她本以为会看到一张与那身体一样恐怖的碎脸,但一番紧张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人,不是云生吗?” 刑如意用肩头撞了撞狐狸,小声的问了一句。狐狸默不作声,只是示意刑如意继续旁观就好。 那一声冷笑过后,云生快速的逼近慧娘,“怎么?害怕了!你不是想看我的脸吗?既然想看,又为什么要闭上你的眼睛。你在怕什么?是害怕见到一张恐怖的鬼脸,还是害怕当我揭掉这张脸皮之后,底下的那张脸,仍与你的云生一模一样?” 慧娘紧窒呼吸,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生盯着那双眸子看了半响,忽又恼怒的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鬼屏风道:“那年杏花雨后,你我初相逢。你的眼神也如今日这般,惊慌失措,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怜惜。只可惜,我虽认得你,你却只认得这张皮囊。” 慧娘猛的抬起头,望着云生的脊背,“你在胡说什么?杏花雨后,我遇见的那个人分明是我的相公,而你不过是假借了他的身份,假借了他的脸庞。” “你说的没错,是我假借了他的身份,可他却借着这张脸,从我身旁夺走了你。”云生回眸,那张脸上全是愤恨:“你说我是妖怪?可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将我变成了妖怪!是云生,是你口中那个所谓的相公。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也叫云笙,只不过比他的名字多了一个竹字头,而我是他的孪生弟弟。” 慧娘心头一惊,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不!相公他没有弟弟。公婆也从未提过他们还有另外的一个儿子。” “他们当然不会提起我,因为在他们心里,我同样是一个妖怪!”云生满脸的落寞:“即便是名字,我也只能拥有一个与他相似的。在那个家里,我既是一个忌讳,也是一个影子。” 云生深深的看了慧娘一眼,眼中的怨愤仍在,却多了一些嘲弄与一些凄凉。 “同是爹娘的儿子,同是十月怀胎被生下来,就因为我是晚一些出生的那个,便被认为是妖怪。所以,我只能被偷偷的藏起来,被抛弃,甚至在灾荒年被当做诱饵丢进洞穴里去诱蛇。可即便那样,我也从未抱怨过什么。我知道,害我的不是我的爹娘,而是这个世道,是那个愚昧的关于双生子的传说。我小心翼翼的活着,我想要向世人证明,双生子并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就算生的一模一样,我们也不会给这个世间带来任何的不幸与灾难。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会遇见你。” “我?” 慧娘心中越发的不安。她原本以为,自己想起了一切,所有的真相就已经大白于天下,而她所要做的不过是揭穿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然后复仇。可现在,好像一切都有变了,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他说的又是否是另外的一个真相。 “还记得这个吗?” 云生将手探入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小东西来。那是一面小小的玉制屏风,雕刻的十分精细。 “这个玉屏风,怎么会在你的手上?相公说过,他丢了!” “这是你我的定情信物,我又怎么可能将它随意的丢掉。至于云生,他当然没有,因为从始至终,遇见你的那个人,想要将你娶回家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他也从未见过这个玉屏风,更不知道这玉屏风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当你问起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对不对?” 慧娘惶然的看着对方,右手紧紧的抓着床边的帷帐,左手则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 是的,她记得。大婚之夜,红色的盖头被揭下,她娇羞万分,不知那双眼睛该看向那里,于是便在房中随意的看着。现在,她才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在寻找玉屏风。可惜,她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后来,她曾看似无意的问过相公一回,相公当时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满怀歉意的对她说,那只玉屏风丢了。她本想再多问几句的,可瞧着相公模样,似乎不愿深谈,也就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可如今,这只玉屏风竟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慧娘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那年,她不过十四,因为受不住爹爹的打骂顶撞了两句,竟连累着娘亲也被责打。她既恼恨爹爹,也恼恨自己连累了娘亲,竟带着满身的伤痕,不顾外面细雨纷纷,从家中逃了出去。因为心里难过,只是低着头在雨里跑,然后就撞到了云生。 云生执着一把伞,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眉眼低垂,却在被她撞到的一瞬间,全都扬了起来。四目对象,她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倒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她怕,她怕以为自己的冒失被对方叱责,甚至是咒骂。可云生没有,他只是稍稍红了脸,然后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一番,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而她则在起身的一瞬间,引发了旧疾。 那半日时光,大约是她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尽管细雨纷纷,这个陌生的男子却一直细心的照顾着自己。他很少说话,她也不敢与他说话,两个人就那么站在一棵可以避雨的廊檐下,你悄悄的看一看我,我悄悄的打量打量你。 临别时,云生将自己手中的伞送给了她,而她则只是记住了那张脸。 再次相遇,已是半年后的某个黄昏。在云家集纷扰的行人中,他与她不期而遇。四目相对,她下意识的想要回避,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他的笑。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刻意的安排,好端端的天气,竟忽的起了风,跟着又落起雨来。她随着他的脚步,跑到了偏角的一处小店里。那店里卖的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她为了躲开他的目光,便无意的在那些胭脂水粉,绒花朱钗中流连,却一看相中了那只玉屏风。 店铺的主人告诉他们,这玉并不是什么好玉,因为里头杂质太多,莫说是打造玉器、玉镯,就是想要打造一对耳坠,都不好择选。可若是就那么丢弃了,玉匠师傅又觉得可惜。正好瞧见女儿房中的屏风,便照着模样打造了一个。只是这东西,在市面儿上并不多见,所以也就不招人待见,已经在他铺子里搁了许久。若是他们喜欢的话,就卖给他们。 最终,云生买下了那只玉屏风,想要当做礼物送给慧娘。慧娘虽心里喜欢,却又不好随意收取陌生男子馈赠的礼物,便婉拒了。 临别时,云生小声的问了慧娘一句,若是他将这玉屏风当做聘礼,慧娘可愿收下?慧娘满脸娇羞,本不想回答,奈何下巴却不由自个儿控制的点了点。 云生笑了,他将玉屏风妥善的收好,将那把慧娘本意是要还回去的伞又递到了慧娘手中。他说,等着他,最多不过一个月,他便会让爹娘去慧娘的家中提亲。 慧娘不知为何竟信了!回到家中,她便开始耐心的等待,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始终都没能等来云生。就在她开始绝望,认为对方的那些言语不过是随意说出的轻佻话时,云生来了,他当真带着他的爹娘上门提亲来了。那一年,她满十七。若非因为身有旧疾,爹娘早就将她许给了他人。可不管如何,她终究成了云生的娘子,云生也终究成了她的夫君。 对于自己的夫君,慧娘也不是没有心生疑虑过。先是提亲那日,云生陌生的眼神,让她恍然间觉得她与他其实并不认识。可她终究不再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女,而对方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所以她将那些变化,归结于二人的成长。其次是云生的性格。她认识的那个云生,虽不爱说话,却十分的爱笑,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里头仿佛装着一颗太阳,但成亲后的云生,虽依旧不爱说话,却也不爱笑了。 慧娘越是回想,这心里头就越是不安,她看着面前那张与云生一模一样的脸,心头渐渐的浮起了更多的恐惧。就好像真的如这个云生所说,这些年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直都是两个云生。 她想起大婚之日,那个沉默寡言却在床榻之上犹如饿狼一般,丝毫不曾怜惜过她的云生,也想起婚后第二日,她拖着酸痛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那个站在门外,一脸关切,却不知道如何言语的,只将一瓶药膏塞给她的云生。还有那个得知他怀有身孕之后淡漠如斯却在她失去孩子之后,不发一言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满脸痛苦自责的云生…… 过往种种,全部都在慧娘的脑海中一一的浮现,两张同样的面孔也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交织着,只缠的她头痛欲裂,禁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正文 第363章 玉屏风(26) “怎么,想起来了?想起这些年陪伴在你身边的不止是他?” “为什么?”慧娘抬起双眸,看着云生的眼睛:“如果从一开始我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为什么去我家提亲的那个会是云生?如果是你,你又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要将我蒙在鼓里,不讲真相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慧娘一边大口的喘息,一边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云生的眼神晦暗莫测,他站在原地看了慧娘片刻,走到她跟前,温柔的问了声:“药呢?你身上应该是带着药的。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旧疾,打从会说话开始,便随身带着药物。” “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慧娘伸手,抓住云生的衣裳。眼泪一颗一颗不间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心里难受,是因为怨愤还是因为伤心。 “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以为,我有的选择吗?” 云生笑了,却是那种凄苦的笑。 “从小到大,我都只是那个人的影子,所有人都知道,这家里只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叫做云生。尽管,我一直比他听话,比他懂事,比他勤奋好学,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我比他晚出生了那么一小一会儿,我拥有的所有东西就只能属于他。 爹娘想让他读书,想让他出人头地,他不喜欢。所以我只能与他互换身份,用他的名字去学堂读书。没关系,我喜欢,我学的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认真。结果,他却不满意,因为他担心,有一天爹娘会改变主意,让他变成我的影子。 学堂不能再去了,爹娘找关系让他去做学徒。他去了两天,觉得累,看不得旁人的脸色。于是,我又顶着他的名字去做学徒。也没有关系,我觉得很好,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见到很多的人,而且掌柜的人也很好。我一心一意的做着他的影子,丝毫不在意将我所得到的那些东西全部送给他。可他呢,竟还不满足!” 慧娘看着那双眼睛,心口处有些隐隐的泛疼,她一边压制着自己的轻咳,一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云生的脸颊。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破碎的身体。眼中一惧,那双手又落了下来。 云生看见了,眼中的伤痛与愤恨也就越发的浓烈起来。 “遇见你,是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意外。慧儿,我是当真想过要给你幸福的。”云生低头,握住慧娘的手。慧娘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也就由着云生去了。 “那天,我回到家中,告诉我的爹娘与他,说我遇见了你,说我要与你成亲。我知道,自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他的影子,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带着你离开云家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我没有问过你,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会愿意的,对吗?” 慧娘抬头,看着云生那双令人心生恐惧的,陌生的眸子,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如果是那个时候的你和那个时候的我,我愿意!” 云生松开了慧娘的手,退回到鬼屏风跟前。 “我愿意,你也愿意,可他们不愿意。没有我这个影子,云生就只是云家的一个废物,没有了我这个影子,爹和娘就无法再去跟左邻右舍炫耀他们唯一的儿子。可偏偏,那个时候的我,心思单纯的就如同个傻子。爹娘哄着我,说你们云家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而我们家徒四壁拿什么去提亲?就算去了,也不过是被你的爹娘奚落一番罢了。倒不如,趁着年纪小,好好的出去挣些银子,再去提亲时,也不至于损了面子。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于是当天夜里就跟着爹娘为我找的那个人出了远门。临行前,我写了书信,请他帮我转交给你。我说,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我必定回来娶你。” “然后呢?” “然后?”云生用手扶着那面鬼屏风:“你当真想要知道吗?” 慧娘点了点头。 “我被爹娘给卖了,那是他们眼中我最后能够被其利用的一点价值。什么掌柜,什么伙计,什么出远门挣银子,都只是谎言。他们既舍不得我这个影子,更害怕我这个影子。因为他们知道,我长大了,终有一天,我会站在阳光下,做回名正言顺的云笙,而不仅仅只是他的替代品,他的影子。所以,他们将我交给了人牙子,骗我出去走买卖学营生,结果却是将我卖做了苦奴。” “苦奴!” “对!就是奴隶,供那些富贵人家消遣取乐,生不见光,死后亦不会有人知晓的苦奴。”云生说着,扯起了自己的袖子。在他的胳膊上,除了累累伤痕之外,还有一块大大的刺青,那上面写着一个“武”字。 女皇当政,武这个姓氏,也是天下人皆知。慧娘虽生在云家集,却也知道这个武姓代表着什么。 “那段日子苦不堪言,可我却从未放弃,因为我始终都记得,我给你的承诺。终于,我逃了出来,一路艰难跋涉,靠着乞讨要饭,返回了云家集。可一切都晚了,他们告诉我,你要嫁给他了,如果我还想要见到你,如果我还想要你好好的,我就只能继续做他的影子。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帮我隐瞒我出逃的事实,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守在你身边。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有屈服。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所以,这些年,对我好的那个人是你,对我不好的那个人才是云生?” 慧娘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成亲那夜,我虽困倦,却无法入眠。半睡半醒之间,我曾看见一个人站在我的床前,借着窗外皎白的月光,我依稀看见了你的脸。可当我睁开眼睛四处寻找时,卧房中却是空空如也,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我听见鼾声,看向床侧时,我以为那些不过是我的错觉,是我半睡半醒之时的一个梦境。可分明的,在我躺下时,我看见窗外有一个黑黑的影子。其实,那都是你对不对?” 云生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除夕夜,我因为把饭菜做的咸了,惹得公婆大怒,罚我在院子里跪着。那夜虽没有下雪,却依旧冷的厉害,也是你见我衣衫单薄,给我送了衣裳过来。公婆怒火不消,我便一直不敢起来,跪到后半夜,终是觉得体力不支,昏倒前,也是你满脸急切的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用身体为我取暖,是不是?” 云生依旧没有说话,慧娘却笑着哭了起来。她的手,终于探到了云生跟前,轻轻的搁在了他的手背上:“那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何在我苏醒后,却又对我冷着一张脸。可我傻啊,我竟以为那是你在顾忌公婆的颜面,唯恐他们难为我,所以才可以对我冷漠。原来是我,是我一直错认了我的相公。” “慧儿——” “你为什么不说?但凡那个时候你说了,我就会跟你走,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如果那个时候你说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许多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说了,你就会信了吗?” 云生反问慧娘,慧娘却怔住了。 是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她后来经历了太多,她又怎会相信。 “那个时候,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而他们也不会承认我的身份,在你的眼中,我只会成为一个别有居心的骗子。没有人会相信我,包括慧儿你都不会相信我。况且,我以为,只要我听从他们的安排,做那些他们希望我去做的事情,他们就会好好的待你。慧儿,你知道吗?做过苦奴的人,很难再给女子幸福!我以为,此生我无法给予你的,他可以代替我给你。” 云生说着,嘴唇也不由跟着哆嗦起来。看得出来,这句话,他吐露的异常艰难。 “狐狸,你知道苦奴吗?为什么做了苦奴的人,就很难再给女子幸福?是因为过往的经历太过惨痛造成了心理阴影吗?” 因为听到的内容太过于震撼,刑如意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话了。此时,她正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地上,然后侧了脸,向上问着依旧站得笔直如松,潇洒如仙的狐狸。、“你知道禁luan吗?” “生平不吃懒残残,偏是人间禁luan难。我记得这禁luan的解释是:禁止,皇家专享。” “那个烙印在他手臂上的字你可看见了?” “胳膊烂成那样,怎么可能瞧的真切。不过隐隐约约的,大概能瞧出是个武字。哦,我明白了。这个云生……哦,不!应该是云笙,被他的爹娘以及兄长卖给了武家做禁luan。禁luan这两个字他羞于出口,便说成是苦奴,因为在他的眼里,那是比寻常奴隶更苦的存在。看他的模样,虽不及狐狸你长得这么好看,但比起寻常的男子来,也算细致。所以,他极有可能是——男宠!” “我的小如意,终于又变得聪明起来了!” 狐狸给了刑如意一个久违的赞许的眼神。 正文 第364章 玉屏风(27)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个云笙也是够惨的。他带着不公出生,容忍着家人的偏薄与欺凌,缺偏偏却长成了一个心中撒着阳光的少年。可他越是积极的生长,越是努力向上,他的那个哥哥就越是容忍不下他,而他的那对爹娘,也就越发的担心会藏不住他,因为他实在太耀眼了。 就他那对儿自私自利的爹娘,铁定会担心因为他的存在,惹来周边村民的不瞒,甚至还担心因为他的存在,让村民将怒火牵扯到他们自己的身上。毕竟,在这个封建闭塞的盛唐,一卵双生会被认为是给人间带来灾难,带来灾荒的征兆。 可这话说回来了,我倒觉得他爹娘偏爱他的那位哥哥也是有理由的,因为只有那样不知上进,心理晦暗的孩子才像是他们自己亲生的。只可惜,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少年郎,愣是给毁成了眼前的这个模样。深究起来,倒不知是谁的过错了。” “世事本无常,对错亦难分辨,他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既有旁人的错,也有他自己的错。” “这话我不认同。爹娘、家庭以及他生活的环境都会对他的成长造成很大的影响。他反复的问慧娘,他能怎么办呢?这证明,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反抗,去改变,可自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被爹娘利用,被兄长欺凌。这在心理学上,也应该被归类于受虐心理吧。” 刑如意的“愤世嫉俗”狐狸深有了解,对于她发表的种种意见,他明智的保持沉默。 卧房中,云生,也就是云笙正在对慧娘诉说他过往的种种,包括他是如何袒护慧娘,如何引起他的那位兄长反感,又是如何被虐待,最后丢进那个洞穴中。 “那个洞穴,是害死我爹娘的那个吗?” “你先吃了药,我再细细的给你说,否则,我只怕你还没有听到全部的真相,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明明还是在关心,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叫人不舒服。 慧娘想要知道真相,哪怕她今夜到了云寨便不曾想着要活,她还是想要在死去之前,知道所有的真相。 她指了指那个挂在自个儿衣裳上的锦囊:“这里头,是如意胭脂铺的刑姑娘帮我配的药,那味药叫玉屏风散,正好对症,且效果不错。” “玉屏风散?竟又是玉屏风!你等着,我取水过来。” 看见云笙脚步踉跄,刑如意也从地上起身,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狐狸:“这个云笙,是不是也快要死了?还有,慧娘是不是你让人带过来的?这云家集距离云寨就算没有几千里,几百里的距离还是有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就凭借着两条腿,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跑到这里来。” “我要先回答你的哪个问题?”狐狸看着刑如意。 “第一个,云笙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不是快要死了,而是早就已经死了,他之所以活着,一方面是因为心有牵挂,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恨。你刚刚也瞧见了他那副破烂的身体,那是他自个儿拼凑起来的,就像你们姑娘家缝制衣裳那般,将自己的皮肉用线一点点的缝合起来。那线,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线。” “那白色的好像是蚕丝,就是咱们在山洞中看见的那个。那黑色的,又是什么?” “头发!” “头发?” “对!准确的说是死人的头发。在活人将死,快要闭气之时,从他们头上采集下来的头发。用那样的头发与蚕丝混合制成的线来缝合身体,于死气之中带有一丝生气,才能让他勉强活的像是个人。” “原来他们要死人的头发,是做线用的。”刑如意恍有所悟。 “是做线的,但不仅仅只是为了缝合自个儿的身体。这里头还有别的牵扯,稍后我再与你细说。现在,我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慧娘是怎么来的?估摸着,你已经猜到了。当我们返回慧娘家时,我就让李茂上了后山,由他驾驶马车,将慧娘带到了云寨。你知道的,李茂是妖,所以他驾车走的必定也不是寻常的路,所以慧娘才能这么快的就出现在这里。” “那李茂呢?” “他回洛阳去了。” “回洛阳?”刑如意指了指这外头的天:“这大半夜的他回什么洛阳?还有,我好歹也是他的掌柜,他也是我的小伙计吧?这小伙计私下回洛阳竟连个招呼都不跟掌柜的打,这算怎么回事儿?他是不想干了吗?” 刑如意气呼呼的。 狐狸见状,捏了捏她因为生气鼓起来的脸颊,带着笑意的说了句:“我让他去的!” “哦~” 刑如意的气瞬间就给放空了。 她不是盛唐女子,自然无需遵守什么三从四德的标准,但狐狸是她未来相公,也是如意胭脂铺真正的大股东。既是狐狸吩咐的,她这个刑掌柜也不能说什么。 “生气了?”狐狸刮刮她的脸蛋:“说实话,我倒是蛮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脸颊鼓鼓的,像是两颗包子。” “殷臣司!” “喏,别气了!”狐狸将刑如意揽进怀里,在她耳旁低声的说道:“我让李茂回洛阳办事情去了。” “办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着急?” 狐狸斜了云笙一眼:“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云笙只不过是云家被藏起来的一个孩子,就算他被云家虐待,被云家丢进那个洞穴里,他的结果最好的也不过是被那些蚕蛹包裹起来,变成虚无。那么,他又是如何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的? 还在,在慧娘家时,我们都能看到,慧娘的公婆曾使用金蚕蛊杀人。这个杀人手法,假设是云笙在控制住他们之后,亲自教给他们的。那么问题来了?云笙又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个?被人牙子卖进武家为奴,就算他千辛万苦的逃了出来,依照武家人做事的风格,焉能不追。若是追查下来,又怎么会查不到他的老家来?这里头的事情,难道你就不生疑吗? 还有那些头发。若只是缝合自己的身体,云笙根本不需要囤积那样多的头发。那么多余出来的头发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用处?最后,还有十分关键的一点——莫须有! 我们都知道,莫须有在云寨潜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依照我们对他的了解,他所经营的事情肯定不止是你的先祖。白娇出现在云家集,绝非偶然,那么云笙呢?他的出现,就一定是偶然吗?” 刑如意怔住了!的确,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毫无牵连,但深思一番之后,又不免让人觉得恐惧。 “莫须有是个高人,依照他的本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个洞穴,他若是知道了那个洞穴又不去做些什么的话,显然不像是他的风格。况且,莫须有曾对我们坦诚,说他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复活高宗李治,幕后主谋就是当今女皇。女皇姓武,是武家的人,而云笙的胳膊上又恰好刻着那个武字,且他还是从武家逃出来的,这些事情,在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是被一根线牵引着的。呜,好乱,我的脑子真的好乱!” “是啊,好乱!我隐隐觉得,莫须有想要做的事情,绝非单纯的复活李治那么简单。云家集没有了他,看似平静,但在这平静下面,却是暗藏汹涌。慧娘家的那个百人坑,也令人生疑。杀人埋尸,且都埋在自家的院子里,看似保险,但这种做法,是不是不太符合寻常人的做法?” “所以,你让李茂连夜赶回洛阳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嗯!我自青丘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莫须有至今仍未出现,有些不太合常理。” “若是参考他以前常在我们周边徘徊的做事风格,的确有些不合常理。他没有出现,只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放弃了让我们帮忙;第二,他被别的事情缠住了或者他目前进行的事情比看住我们两个更为重要。放弃了让我们帮忙,似乎不大可能,毕竟他已经在暗中经营了那么长的时间,你与我又是被他精心挑选的棋子,就算我们这两颗棋子不大听话,依照他的脾气,不到最后关头,肯定不会轻言放弃。鬼丹和妖丹这两样东西更是得来不易,他岂会不讨回一些利息,就轻而易举的给了我们?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也像你与常大哥那般,喜欢上了我!可我又不是银票,哪能遇见个人都被喜欢,所以此论证不成立。划掉了这第一个原因,剩下的就只能是第二个,他被某些事情缠住了或者他正在进行更为重要的事情。我还记得狐狸你说过,女皇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莫须有极有可能返回了洛阳,所以你才让李茂连夜赶回洛阳。” “聪明!”狐狸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我让李茂赶回洛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怀疑,那些头发都被秘密送往了洛阳。我想知道,莫须有他……要用那些头发做什么。” 正文 第365章 玉屏风(29) 头发还能做什么? 刑如意不知道。在刑如意以往的概念中,头发好像除了能够做假发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用处,但也有传言,说头发可以酿酱油。是否真的,她不曾验证,因为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有些反胃。 莫须有是个道士,且是个高深莫测的道士。在刑如意的印象当中,他对于厨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似乎也并不缺钱,所以开个黑作坊用头发酿酱油的这种勾当,他铁定不屑于做。那么,他收集那些死人的头发还能做什么? 刑如意将目光放到云笙身上,此时,他正将一碗水递到慧娘的唇边。因为慧娘之前的揪扯,他的伤口大部分都已经裂开。头发与蚕丝相混合的线,就挂在他的伤口上。刑如意抬头看了狐狸一眼,悄声的问:“莫须有该不会也将那些头发与蚕丝混合成线去缝制衣服了吧?” 狐狸微微一怔,跟着摇了摇头:“那个人的心思,我们猜不透。” 刑如意叹了口气,也放弃了继续猜测的念头,专心的看着眼前的云笙与慧娘,希望可以从他们两个随后的谈话中得到多一些的信息。 “可好些了?” 云笙见慧娘喘息渐缓,不由张口问了一句。 慧娘点点头,将水碗递给云笙。 “我没事了!至少在你说出真相之前,我不会死。” 云笙脸色变了变,他接过水碗,却未曾起身,只是随手将碗搁在了地上。 “好!我告诉你全部的真相!”云笙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将散开的衣裳缓缓的系上,抬起头,目光与慧娘平时:“你可还记得,你曾搭救过一个乞丐?” “当然记得!今夜来此之前,我曾以为,你就是那个乞丐。是你,不顾当日我的搭救之恩,回到我的家中,利诱我的公婆,害死我的相公。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两个【云生】!” “你那日搭救的人的确不是我,但后来回到云家进行复仇计划的那个乞丐却是我。你别急,听我慢慢讲,等我讲完了这所有的故事,你就明白了。明白这两年我为何疏远你,明白这两年,我为何既想着见你,却又害怕见你,既想着与你长相厮守,又痛恨你将我的生活毁成这样。慧儿,你可知道,这两年,我一直都不知道该以何等的心情来面对你。” 云笙长叹了一口气。 “所有的故事,都要从你救下那个乞丐开始说起……” 那日春末夏初的一天,慧娘在河边浆洗衣裳,洗到一半时,看见河面上飘来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顺着水流搁浅在了距离慧娘不远的河岸上。 慧娘虽知道夫君一向不喜她与旁的男子打交道,但人命关天,她又一向心善。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上前查看了一番。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岁,衣裳破破烂烂的,像是个以乞讨为生的乞丐。 那乞丐应该在水上漂了很久,因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被水泡的发白,但穷人命硬,他竟依稀还留着一口气。慧娘心知,若是她不出手相救,这个年轻乞丐就算命再硬,也未必能撑到明天早上。 慧娘心中百转纠结,最终还是抵不住心头的那一丝善念,她悄悄将乞丐带回家中,藏匿在草棚中,不仅帮他买了药,还将家里本已经不多的口粮拿给那个乞丐吃。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慧娘的婆婆很快就发现这个被慧娘藏匿起来的年轻乞丐,甚至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便将她毒打了一番关在柴房中。 听到这里,慧娘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起来,当日的事情,她也记忆犹新。 “没错,的确有这样一件事。当日,被婆婆痛打,慧娘虽感委屈,却也知道是自己的错。慧娘是有夫之妇,焉能瞒着公婆,瞒着自个儿的相公将一个年轻男子留在家中。况且那个时候,年景不好,又刚刚受了旱灾,家中本就已无存量,慧娘竟还私自做主,将口粮分给了那个乞丐。所以,那顿打,慧娘也应该受着。” 云笙抬起手,轻轻抹去慧娘脸上的泪痕:“你没错,只是人性自私,容不得别人去施舍善良罢了。” “那日,慧娘被关进柴房,顾不得浑身的疼痛,爬到门口,想要对婆婆解释,可婆婆她却十分的生气,且对慧娘说,她不光要将慧娘与那乞丐送到衙门审办,还要相公他亲自写一封休书给慧娘。理由是,慧娘不守妇道,与人通jian。 那一整夜,慧娘都没有合眼,心中既后悔救了那个乞丐,又苦于不知该如何去跟相公解释。可等了两日,等来的竟是相公他为慧娘开了锁,且细心照顾,关于那个乞丐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不是他们不提,而是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愿意做他们发家致富的工具。”云笙苦涩的一笑:“那日去柴房,为你开锁的人是我,在你床前细心照顾的人也是我,可等你好了,去讨好,去回报,去付出满腔柔情的那个人却成了他。慧儿,我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看着你日日如此,我心里也会有怨,也会有恨,我想不出,我与他分明就是那样的不同,你为何竟分辨不出,那个对你好的和对你不好的本是两个人。” “是慧娘愚钝!” 慧娘低了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你可知道,为了不让他们无赖你与那乞丐通jian,为了不让他们将你送到衙门审办,为了将你从那柴房救出来,我都答应了他们什么?” 慧娘猜到了什么,但看着那双眼睛,她却说不出口。她只是那么的看着他,听着他用近乎平静的语气诉说着当年的事情。 “我答应了他们,要帮他们度过灾荒,要让他们衣食无忧。可是慧儿,那个时候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做到那些呢?我将自己关在黑暗的,没有一丝亮光的房间里,像个躲在黑暗之中的老鼠,拼命的思索着,自己该如何从那个房间里逃出去。不仅我要逃出去,我还要想办法,将你从另外一个黑暗的地方救出去。 在阳光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我心中的那一丝光亮也逐渐的熄灭,跟着熄灭的还有我最后的善念。当我最终想到那个办法的时候,我知道,此生此世,我就只能是那个人的影子。这世上,便真的没有了云笙这个人。” “你,究竟做了什么?” “杀了那个乞丐!”云笙露出一抹笑来,那抹笑很淡很淡,但在淡淡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阴郁,一丝难过以及一丝阴狠:“你也不曾想到吧?那个被你救回来的乞丐,最终还是因为你被杀死了。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月光很亮,安静的照在草屋上。我走进草屋,他睁开了眼睛,看见我时,便急切的想要坐起来。 他,竟是个哑巴。在月光下,他用手指着柴房的方向。我知道,他也误会了,误会我是你的相公,所以急切的想要帮你解释,为你证明。 可是慧儿,一个都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一旦上了公堂,他又能为你证明些什么呢? 他不能,所以他也不能活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将手伸向了他的脖颈,他没有丝毫的防备。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竟会想着杀死他。我感觉到他脖颈的柔软,感觉到自己十指上传递过来的力量,我用力的掐住他的脖子,他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知道吗慧儿,那一刻,我竟觉得那种声音是那样的好听。因为曾经的我,也发出过那样的声音,那样无助的,哀求的,同时又带着无限绝望的声音。所不同的是,我熬过来了,他却死了。死在皎洁的月光中,死在夜风拂过的草丛中。 我看着他的尸体,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爹娘从房中走了出来。他们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诧异,仿佛他们也早已经想那么做了。 我起身,剥掉乞丐的衣裳,用火燃了,然后指着乞丐对他们说:他还年轻,虽是个乞丐,却养的细嫩。你们若当真饿了,不妨将他的肉割来吃。 尽管他们很想吃肉,但他们不敢,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不敢,但他们做的事情,却比自己吃人肉更加的令人恐惧。他们趁着夜色,将乞丐的肉一点一点的剔掉,然后在黎明来临之前包成了包子,再拿到云家集上贩卖。只半柱香的功夫,就赚回许多的银子。看在那些银子的面儿上,他们才同意将你放出柴房。” 慧娘只觉得喉间一阵翻滚,跟着吐了出来。 刑如意本来只是将云笙说的话当个故事听听,可看到慧娘的样子,她的胃也跟着泛起难受,用力抚了好几下胸口,才将那股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 她问狐狸:“云笙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狐狸摇摇头:“人吃人,在你们凡间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对于狐狸的淡然,刑如意竟无从反驳,因为类似的事件,她的确听过。 正文 第366章 玉屏风(30) 史书曾有记载,在北宋靖康元年,金兵南侵,战乱四起,官兵和百姓都无粮可食,于是就把死人全部用盐腌起来,晒成肉干,以供食用。 登州人范温组织义军抗金,兵败后乘船渡海到临安,队伍进城后还在吃携带的人肉干。他们把这人肉干叫做“两脚羊”,其中老而瘦的男子叫做“烧把火”,意思是说这种人肉老,需要多加一把火。年轻的妇人被叫做“不羡羊”,小孩儿则被叫做“和骨烂”。到了元朝末年,天下动乱,驻守淮右的官军缺粮,也捕人为食。他们同样认为,小孩儿的肉为上等,女人的肉次之,男人又次之。他们把人肉叫做“想肉”,意思是说,吃了之后美味无穷,还使人想念。 不仅东方的历史有此记载,在西方的历史上,这样的记载也有许多,甚至在某些古代文明中,人类器官会出现在帝王的菜单上。即便是到了几千年之后,所谓的文明时期,也还是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新闻曾有报道,在一次飞机失事之后,乌拉圭橄榄球员们曾靠吃掉遇难的队友生存下来。 人性本恶,从某个角度来讲,似乎真的就是这样。只是,刑如意没有想到,慧娘公婆家院子里的那个百人坑,竟是由一个乞丐而来,而那个乞丐竟又是被慧娘救下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做总结的话,这否是该被称为由一个乞丐引起的屠杀? 对于慧娘的反应,云笙并无意外,他只是冷淡的看着她,递了一块帕子过去,继续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讲述着过往的种种经历。 “人肉包子虽然可口,但在那样的时候,也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便有人悄悄潜入我家,想要弄清楚那包包子的肉是打从何处来的。那个人,自然也成为院中的亡魂,只是这人肉包子再也卖不得了。” “那个人,也是你杀的吗?” 慧娘小心的问,云笙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那个人,是云家集上出了名的泼皮,爹娘知道他不好打发,便用卖人肉包子的钱买了好酒好菜的来招待。一壶上好的酒,足以让一个泼皮酒醉至天亮,那漫长的夜晚,可以让我们去做很多邪恶的事情。例如,将他身上的棉被拉高一些,遮住他的口鼻,再用力的那么按下去。无声无息,他就那么安静的告别了这个世界。 泼皮很是让人头疼,但泼皮也有泼皮的好来,例如即便是灾荒年,他身上穿的戴的亦是不错的东西,所以爹娘将他的衣衫扒了下来,留作日后穿戴。至于他的尸身,当然不能再做成包子,只能就地掩埋。 在外做苦奴的那一年,我见了不少这样的事情,也听府里的人说过,这人死后,头发是最难处置的,所以我让爹娘割去了那人的头发,当做柴火烧了。你还别说,燃的挺好,烈火熊熊的,只是空气中的那股味道不怎么好闻。尤其,当头发燃烧的时候,你还能听见那种类似哭嚎的声音,但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错觉。” “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仍是有些偏差的,我本以为,慧娘的公婆将那些受害者的头发剃掉是另有用途,但目前听来,他们最初剃掉那些受害者的头发跟一般杀人埋尸者的心理差不多,只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刑如意想到了在院子中看见的那具死亡时间较早的尸骨:“原来最初的那个人,死因竟是这样的。” 狐狸拍了拍刑如意的肩,没有说话。刑如意轻出了口气,靠在狐狸身上,继续听着云笙的描述。 “人,或许生来就不是善良的,尤其当你接触到了罪恶之后,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就像是上了瘾一般。虽然,午夜梦回,我也会自责,也会害怕,可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时,所有的自责与害怕,也都跟着阳光一同被驱散了。虽然,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无法再直面阳光,只能生活在幽暗的角落里。慧儿,你知道吗?当个恶人比当个好人要难的多。” 云笙亦是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那面鬼屏风。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爹娘对于杀人谋财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心安理得。可那样的年景,纵然得了再多的财物,也很难买到米粮。少一张嘴吃饭,就会少一些麻烦,况且知道秘密多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威胁,尤其这个人,还是让他们忌惮的,从来都见不得光的儿子。于是,我也成了被他们谋杀的目标。 野葛,这是他们送给我的毒药,穿肠而过时,你起初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觉,但随之绞痛便会袭来,让你疼痛的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可是慧儿,你知道吗?纵然到了那个时候,我心里依然在想你,我担心,他们也会用这样的法子来对待你。” 云笙伸出手,再次触碰慧娘的脸颊。 “可我,多虑了,那个时候,你的娘家还在,还是他们的一重依靠,他们又怎会傻到对你动手。可我想不到,我的身体太痛了,痛到我只能想到你的安危,却想不到其它。 我本以为,他们也会将我埋在那个尸坑里,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却将我送到了后山的那个洞穴里。大约,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仍是将我当做儿子的吧。我还记得,那一路上的风景。漆黑的夜空,点缀着零星的几颗星星,我在心中不停的向它们祈求,祈求老天爷能可怜可怜我,让我再一次的活下去。 洞穴里很黑,也很凉,我被他们直接从洞口丢了进去。那个洞穴,你是去过的对吗?但你一定不知道,当身体滚落到地面上时的那种感觉,更不会明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个洞穴中等死的感觉。 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我没有办法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侥幸的活下去。那个时候,我只希望能再看你一眼。你虽然不知道家中有两个云生,但家里的事情你未必不清楚,那夜的动静如此之大,我奢望着你或许能有一丝的好奇,奢望着你能来洞穴里看一看我,奢望着你能像搭救那个乞丐一样的来搭救我,可这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奇迹。” 慧娘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抹相似的场景来。 是的,她记起来了,在某个深夜,他的确看见公婆鬼鬼祟祟的从房间里抬出一个人来。可她怕了,怕因为她的多管闲事遭到公公婆婆的叱责,怕再被关到柴房里,怕公婆再让相公休了她。所以她只能躲在门板背后,只能和以往一样,对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保持缄默。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深夜你看见了我的脸,你会不会救我?” 云笙的目光像是一根刺,直刺进慧娘的心里。她也在心中反复的问着自己,如果那个深夜,她看见了云笙的脸,会不会从房间里冲出去。答案是,不一定。因为她十分清楚,公婆是绝对不会害死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她看见了云笙的脸,也不过当做两个人长得十分相似,且为了避嫌,她更加不会走出那道门。 显然,这样的问题,云笙在濒临死亡之前,也曾反复的问过自己,甚至猜想到了这个答案。此时,他再问慧娘,所求的也不过是一点所谓的心理安慰,可慧娘眼中的犹豫,让他再一次沉默,并且发出自嘲的冷笑。 原来再多的爱,也会被一次次的失望凝结成恨,他的目光,在慧娘徘徊的眼神中也越变越冷。 “我本以为死亡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可真到快要死的时候,我才知道,绝望比死亡更加的可怕。在漆黑的洞穴中,我孤寂一人,感受着疼痛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上抽离,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比那洞穴中的地面更加的冰冷。就在我以为,所有的爱恨都将消亡,所有的痛苦都将远离的时候,我却经历了更加可怕的事情。那些雪白的丝线,一根根穿透我的皮肤,将我的皮肉分割的支离破碎,就连我的魂魄都被那些丝线缠绕着,钻来钻去。” 云笙说着,突然抱住了自己,看得出来,他仍然十分的害怕。 这一次,慧娘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倾身向前,伸开自己的手,抱住了云笙。 “不怕!慧娘在!慧娘陪着你!” 云笙逐渐的安静下来,他轻轻抬头,近距离的看着慧娘。这样的拥抱,他曾千万次的预想,可每一次,从她口中听见的都是相公那两个字,而他心里也清楚,相公唤的是云生,不是云笙。 他的嘴唇紧紧的贴着慧娘的耳畔,问她:“你可知道,眼前这个被你抱着的人是谁?” “我知道,你是云笙,是那年杏花雨后与我相识的人,是这些年唯一对我好过的人。对不起!过往种种,终究还是慧娘负了你。” “不!”云笙嘴角显出一抹笑来,眼中的寒意似因这突来的拥抱,散去了一些:“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这件事不怨你。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两个云生。” 云笙轻轻的,推开了慧娘。 “这之后的事情,你大约也猜到了一些。我死了,可因为那些雪白的丝线,我竟以另外的一种形态活了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算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变成了怪物。” “不——” 慧娘急切的看着云笙,而云笙只是苦涩的笑了一笑。 “变成怪物又能如何?至少我还活着,我还能够看见你,但我再也不想做那个人的影子,再也不想受人摆布。所以,我杀死了他,以他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那个家。可我知道,我变成了怪物,纵然我拥有了他的身份,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因为我这破碎的身体,我甚至还要找种种的理由躲着你,我必须要想尽一切的办法,让自己以这种怪物的形态活下去。可是慧儿,你爹娘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并不在云家集。” 慧娘合了眼,眼泪从眼尾淌落了下来。 “慧儿,你知道吗?我遇见了一个高人,他告诉我,只需要在坚持那么几天,等过了这个农历年,我就可以真正的活过来,就可以永远在你身边守着你,甚至我们还能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我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你竟然发现了这一切,竟然找到了这里,竟然让你看见了我这副样子。老天爷,终究不肯对我仁慈一些。” 云笙说着,低头,拉开了自己的衣裳。那黑白相交的丝线,已经脱落到了他的脖颈上。他抬头,看着慧娘的眼睛,轻轻的说了句:“慧儿,再见了!以后,云笙再也不能守着你了。” “云……云笙……” 慧娘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着。她徒然的伸着自己的手,她很想要再用力的去拥抱一下眼前这个与云生长着同一张面孔的男人,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拥抱,让他的身体碎裂的更快。 就在慧娘犹豫的片刻,云笙的身体快速的碎裂成渣,跟着虚化成烟消失在了房子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具千疮百孔的男性干骨。那些细小的窟窿,都是云笙曾经经历的痛。 慧娘看着那具白骨,先是无声的落泪,跟着扑到了骨头上,呜呜的痛苦。 鬼屏风上,那个黑色的影子僵硬的俯下了身子…… 尾声: 云家集的告示前,并排站着两个人,女的披着一件雪白大氅,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男的衣衫略显单薄,但他无惧寒意,在料峭的寒风中依然站得挺拔如松。 “云府的失踪案终于了结了,只是那个那个百人坑就这么被官府掩盖过去了吗?” “不掩盖又能怎样?这种事,若是传开了,只会引起恐慌。” “说的也是。”刑如意点点头,靠在狐狸身上:“你说,云笙和慧娘会怎么样?” “大概会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吧!” “他们的日子啊……也许会是另外的一种幸福吧!” …… 云寨,成衣铺再次开了张,只不过贩卖的不再是旧衣,而是慧娘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裳。布料不是最好的,但针线活却是最精细的。 当慧娘缝制衣裳时,总会不时的抬头,看一眼那小小的玉屏风,冲着屏风里的影子娇羞一笑。玉屏风里,云笙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目光温暖而肆意的看着慧娘穿针引线……若是没有那两个人,他的“余生”大概就是待在那个鬼屏风里,静静的消磨光阴。如今,虽只是换了一处屏风“囚”着,境遇却是大不相同。至少,他可以时时的伴着慧娘,陪着她度过每一个白天与黑色。 还有,那个男人说过,杂玉养魂,百年千年之后,他兴许可以再入轮回,与慧娘继续此生未完的缘分。 正文 第367章 芙蓉面(1) 除夕将至,云家集一扫多日的阴霾,变得越发热闹起来,尤其那些贩卖米粮的店铺,客人是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连带着旁边卖猪羊肉的摊子都跟着红火起来。 瞧瞧旁人家的热闹,再看看自家铺子的冷清,刑如意越发没有了做买卖的兴致,她饮了一口热茶,用手推推狐狸,问了句:“要不?咱也改卖米粮吧。这云家集不是神都洛阳,临近年关,都是买吃买喝的,咱这胭脂水粉也忒是不招人待见。” “怎么?眼红了。” 狐狸侧脸问了句,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是!眼红了。不光眼红了,这心里更是妒忌的慌。你说这大过年的,别人家的铺子都在赚钱,偏咱这如意胭脂铺,好几日都不见一个客人上门。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进别人的口袋里,我何止眼红,心都要跟着疼起来了。” “说的怪可怜的!” 狐狸扯了扯唇线,本想安慰如意几句,却在对上她那一双哀怨的眼睛时,止不住的却笑出声来。 “要不,咱们将这门给关了吧?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这门关了,你也就不用看着旁人眼红了。” 刑如意皱皱鼻子,“你这是掩耳盗铃吗?” “不!我只是对症下药。”狐狸说着,小尾指轻轻一抬,那原本敞着的门,瞬时关了半扇:“我家娘子好歹也是个掌柜,怎能亲自出面,张罗这些买卖上的事情。就算改卖米粮,也得等李茂从洛阳回来之后再说。况且,你这身子还需调养,这若是日日操心,我怎能放心。” 刑如意轻吐了下舌头,将目光自门外收了回来,放下茶杯,凑近狐狸问了句:“鹿大娘何时能到?说实话,虽我的厨艺还算不错,但操持过年这样的事情,还得她老人家出马。往年,都是你与我一起过的,虽然温馨,却也稍显冷清。今年好了,不仅有李茂、鹿大娘、还有常大哥与殷元,这吃的,喝的,总要多准备一些。狐狸,你知道吗?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除夕了。” “没出息!”见刑如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儿,狐狸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答应你,往后的每一年除夕都会比今年热闹。” “当真?” 刑如意扬着脸问,见狐狸点头,一双眼睛越发的红了。 她不好当着狐狸的面落泪,便忙的将头低了下去,正打算偷偷摸摸的给擦一擦,却瞧见门外多出一双脚来。 水蓝色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浮动,裙摆下是一双白底儿黑面儿却绣着大多大多芙蓉的绣鞋,看针线也是十分讲究的。目光随着裙摆向上,是一件雪青色锦缎外衣,面料只是中等,但款式却是新近流行的。再往上,竟是一面黑纱,只露出一双标准的丹凤眼。 四目相对,那人忙的低头,跟着轻轻一福。 “请问,今日这铺子可还招待客人?” “招待的……招待的。” 好不容易有位客人上门,刑如意自是热情万分,顾不得自己还红着的眼圈儿,就迎了过去:“姑娘快请进!请问姑娘是想选购胭脂呢,还是水粉,亦或者是寻常护理皮肤用的护肤产品。若是都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这里还有独家的沐浴配方,效果保管比那些什么鲜花浴、牛奶浴的要强,且都是纯天然的植物提取,不含任何的防腐剂,使用方便,且对身体没有伤害。姑娘只需用过一次,就会爱上它们。” 刑如意一连串的推销,不仅没有把对方说心动了,反而是给说愣住了。只见,那位姑娘抬起漂亮的眸子,眼神中略带一丝的尴尬的望着刑如意,犹豫片刻,才柔声的说了句:“姑娘刚刚说的太快,罗敷没有听清楚。” 刑如意自个儿也尴尬了。 她回头,想要从狐狸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却不曾想,瞧见的竟是狐狸毫不掩饰的笑容。心里一呕,顺带着也飞了一记白眼给他。狐狸见状,抿了抿嘴,借口去看殷元,便起身去了后院。 “那位是——” “我家相公!” “姑娘成亲了?” 罗敷说着,又看了一眼刑如意的妆容,无论发式还是妆容,都是未婚女子的打扮,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哦,还没有,年后成亲。” 刑如意羞涩的一笑,将罗敷带到了桌子旁,取了新的茶杯,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罗敷跟前。 “我爹娘早逝,家中只有一位义兄。相公他,也与我一样,爹娘都不在了,只有几位远亲。所以往日里也没有那么许多的讲究。反正,我此生认定了非他不嫁,而他也认定了非我不娶,至于旁人的眼光,倒是不怎么去注意了。” “罗敷羡慕姑娘的洒脱。” 罗敷说着,看了刑如意一眼,那眼中的确有着藏不住的羡慕。 “倒也不是洒脱,只是小门小户的,自然也就没有那许多的讲究。”刑如意说着,也扫了一眼罗敷脸上的黑纱:“我这如意胭脂铺虽是不大,但胭脂水粉却是样样齐全,不知姑娘想要买些什么,如意这里可简单的为姑娘你做一些推荐。 姑娘放心,我这胭脂铺有一条规矩,是与别处不同的,那就是只卖合适的给客人,绝不会胡乱的推销。姑娘也瞧见了,我这架子上的东西,都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不管是这云家集上的分店,还是神都洛阳的总店,都是一样的成分,一样的疗效以及一样的价格。” “不瞒姑娘,来之前,罗敷也曾打听过姑娘的这间如意胭脂铺,知道姑娘的铺子与旁的铺子不同,能解旁人不能解的问题,能消旁人不能消的忧愁,也能治旁人不能治的病。” 罗敷说着,轻轻揭下了自个儿脸上的黑纱。黑纱下的脸,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只是与那双眸子比较起来,她的鼻子,嘴巴,甚至脸型都显得十分普通。其次,皮肤粗糙,毛孔粗大,还有些肤色不均,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日常勤于护理,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得到明显的改善。 “姑娘的脸——” 刑如意低眉,正想要说话,目光却落到了罗敷半藏在衣袖下的那双手上。与她的脸相比,这双手明显要好看的多,不仅十指纤细如玉,就连皮肤的状态也跟脸上决然不同。 这就好比在画一幅美人图,你很细致的描绘完了所有的东西,却唯独在刻画她的五官时,失去了耐心,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不协调。 “姑娘你也注意到了是吗?我的这张脸与我的这双手,显得十分不协调。这是因为,我现在的这张脸并不是我的。” 罗敷轻轻的说着,可她的口吻越是淡然,这整件事情听起来,就越是诡异。 更换脸皮,刑如意并不陌生。曾经的将军夫人木兮,就是拿了旁人的脸皮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可眼前的罗敷,显然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她既没有木兮的法术,也没有木兮的能耐。况且,就算要更换脸皮,也应该是寻一张更好看的脸过来,而不是眼前这张平淡无奇的脸。 罗敷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在细心的观察着刑如意的表情,见她只是微微惊愕,并没有表现出不信,才稍稍放了心,继续说道:“姑娘的名字,我是从一位姓常的大人那边听来的,也知道姑娘有常人所没有的本事。所以这件事,罗敷只能来找姑娘,希望姑娘你可以帮罗敷找出这张脸变幻背后的原因。与姑娘你一样,过了年,罗敷便要成亲了,若是到时,罗敷还是这张脸,只怕会遭夫君嫌弃。” “常大人!” 听话听重点,而这个常字,也属于重点之一。 在盛唐,刑如意只认识一位姓常的大人,就是常泰。可罗敷,显然不是从洛阳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来的。那么,问题来了,罗敷是如何认识常泰,又是如何从常泰口中知道自己的。 罗敷没有察觉到刑如意眼中的疑惑,她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自语自话着“是的,常大人。他与姑娘你一样,都是从洛阳来的,听说也是姑娘你的旧识,如今在我表兄的府衙中帮忙。是表兄将罗敷引荐给这位常大人,也是这位常大人,对罗敷说起的姑娘。所以今日,罗敷才会冒昧前来。至于那位大人,全名应该叫做常泰。” 果然常大哥! 刑如意摇了摇头,对罗敷说道:“没错,我与姑娘口中的那位常大人是旧识,既是他介绍姑娘来的,如意自当尽心帮着姑娘你找出这容颜变幻的原因。只是,可否容如意问一句,姑娘这脸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 “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罗敷用手摸着自己的脸:“我这脸,好像不是一下子变成这样的,而是每天变化一点,变化一点,等到我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再诡异的事情,也总会有踪迹可寻,还请姑娘再仔细的回想一下,这脸是从何时发觉不对的?” “梦境算吗?”罗敷忽然扬起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了句:“这段时间,我总会重复的做一个梦,在梦里,老是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正文 第368章 芙蓉面(2) “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不紧不慢的木鱼声中,罗敷似听见旁边的老和尚说了那么一句。她抬起头,虔诚的看了菩萨一眼,双手合十,轻轻跪拜。起身,走到老和尚身旁,问了句:“老师傅刚刚说什么?” 老和尚睁了眼,停下手中的木鱼:“老衲方才并未说什么话,倒是听见施主对菩萨说的话。施主如此虔诚,菩萨一定会保佑施主心想事成的。” 罗敷微微红了脸,吩咐身旁的丫鬟又给油灯里添了些香火钱,这才转身出了大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罗敷耳边萦萦不断的仍是老和尚念经的声音。依稀的,她似乎又听见某个人在对自己说:“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罗敷转身,却瞧见大殿中的菩萨由方才的慈眉善目变得一脸正色,她的脸色紧跟着变了。 “小姐,你怎么了?” 丫鬟瑞儿轻声询问,目光也随着罗敷移到菩萨身上。 “瑞儿,你瞧着那菩萨可有什么变化没有?” “菩萨能有什么变化。” “可我怎么瞧着这菩萨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方才还是一脸和善,此时看起来竟觉得严肃了许多,且刚刚似有人在我耳旁说话,你可有听见?” “这菩萨虽慈眉善目,但却也是正神,不同的角度看着,自然也会有不同的表情。小姐方才虔诚跪拜,是由下向上的观望着菩萨,菩萨自然慈眉善目。如今,小姐站在这大殿门口,相由心生,自然也就会觉得宝相庄严。至于说话声,瑞儿这耳朵里就没有停过。小姐怕是也将别人说的话听进了耳朵里,若是觉得聒噪,咱们便寻个安静的去处。” 瑞儿说着,扶了罗敷的胳膊,就往台阶下走。罗敷轻抬右脚,顿时觉得一丝微麻从膝盖处传来,忙弯腰用手揉了揉。 “小姐又怎么了?” 瑞儿低头问着,眉眼中却带着一丝不耐。 “没什么,怕是方才跪的久了,起身时又不曾注意,如今回过神儿来,只觉得这双膝跪得有些发麻。”罗敷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将手搭在瑞儿胳膊上,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揉了两下,好多了。对了,我哥哥嫂嫂去了哪里?” “大夫人一心求子,到了这永安寺,也只去一个地方。至于大少爷,这会儿应该在主持方丈那里。小姐是头一回来,不知道。这主持方丈与咱们家大少爷可算是忘年交,大少爷没回来,总要去主持方丈那里坐坐的。”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原先是我哥哥院子里的。”罗敷说着,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感觉膝盖处的麻意稍减,这才站直了身子,往四周扫了一圈。只见佛殿林立,香火缭绕,这寺庙竟显得比外头还要热闹。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方才罗敷说的那句话,让瑞儿心中稍有些不快。 “瑞儿是丫鬟,小姐不记得瑞儿的来处也是正常。再说了,瑞儿也不是打小就进府的,与府中的那些丫鬟,自然没有可比之处。” “这个,我倒是听奶娘提过,说瑞儿你是被哥哥救回来的。哥哥见你受了伤,又遭受了一番惊吓,便将你带回府中修养。原本打算,等你修养好了,就送你回家。那知,瑞儿你竟是没有家人的。哥哥私下找娘亲商议,想将你留在府中,你却不肯在府里白吃白住,愣是求着哥哥收下了你的卖身契。说起来,瑞儿你,倒真是个不一般的姑娘。” 瑞儿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可很快她就又掩饰了过去。 “瑞儿虽出身贫贱,却也知道不可白食。况且,穷人也有穷人的尊严。瑞儿承蒙少爷搭救,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又岂能厚着脸皮毫无名分的赖在府中白吃白住。大少爷他怜惜瑞儿,自是不会介意,老爷夫人也是心善之人,对瑞儿更是没有半分挑剔,但落在旁人眼中,却难免被人说三道四。若是因此,给大少爷,给罗家抹了黑,让瑞儿还如何有脸待在这世上,又有何脸面去面对曾经救过瑞儿的大少爷。” “瑞儿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其实爹娘、哥哥嫂嫂包括我都没有那么想过的。咱们府上以往也收留过不少落难的人,但他们都不像瑞儿你这般固执。爹娘常说,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遇到困难的时候。关键的时候伸一把手,也是为自己积德谋福。” 罗敷说到这里时,脸颊也跟着泛起红晕来:“我的那位夫君若非年少落难,又被我的爹娘收留,又如何能够成就我与他今时今日的缘分。所以,瑞儿,过往的那些,你无须放在心上。” 关于罗家的这位未来姑爷,瑞儿也是听过的。大约是在三四年前的一个深夜,罗家老爷,也就是罗敷的爹外出会友,返回家中时,已是深夜。因为大雨滂沱,导致马儿的视觉并不清晰,以至于躲闪不及,撞到了一名行人。那名行人,便是如今罗敷的那名未婚夫婿。 当时雨大如注,天色又十分昏暗,罗老爷只能将人带回府中,待其清醒之后,再行询问。谁知,那人竟是个落难的秀才。家中父母均已亡故,他是带着父母的书信前来云家集寻亲的,但到了书信上所标注的那个地方时,才知道亲戚早已搬离。他随身带着的银子早已经用光,为了果腹,只得典卖书籍,在被罗老爷撞到之前,他已经三天没有进过一口饭,喝过一口干净的水了。 罗老爷见那人眉目清秀,言谈举止也的确像是读过书的人,加上是自己先撞到对方的,本就心中有亏,于是就将其挽留了下来,一面养伤,一面备考秋试。也该是罗敷的好运气,那书生竟一举考上了状元。 据说,那状元公本想是认罗老爷为父的,谁知罗老爷竟动了别的念头,要将当时还未满十四周岁的女儿罗敷许配给他。状元公不好推辞,便应下了这门亲事,相约三年之后,也就是等罗敷年满十六周岁之后才来迎娶。 其间,因为公务耽搁了一年,所以直到罗敷年满十七,当年的状元公,如今朝中的四品大院,才给罗府送来了聘礼。 对于罗敷的这番好运气,不光丫鬟瑞儿有些妒忌,就是云家集上那些年龄相当的闺阁小姐也都妒忌的不行。毕竟,不是谁的老爹随随便便的就能捡个状元郎回家,也不是谁家姑娘稀里糊涂的一嫁,就能嫁个朝廷的四品大员,且这位四品大院,还是个年轻有为的俊俏儿郎。 罗敷知道自己很幸运,也很感激上苍为她择了这么一位好夫婿,所以方才她对瑞儿说的那些话都是由衷的,也都只是字面上的那些意思,并未深想。听进瑞儿耳朵里,却是多了一重含义。瑞儿暗中恨恨的咬了咬牙,心说:“若非你出生在罗家,又岂能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 瑞儿,也是有自己心思的。 她出生贫家,这是真的,但却并非无父无母,而是爹娘自幼就偏爱她的那位弟弟,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当做粗使丫鬟,动辄不是打就是骂。为了给弟弟凑钱,上最好的学堂,爹娘竟不惜将她许给村中的一个老光棍汉,只因那老光棍汉家中长了一棵奇木,若是变卖,便可以得到数百两的银子。老光棍汉向她的爹娘承诺,只要她肯嫁,那卖树所得的银子,便分给她家一半。 她自知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也非小家碧玉,只是寻常百姓家中的一个粗丫头,且相貌平常,此生也很难寻到一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少年郎君。可命薄,不代表着她就会认命。她瑞儿,就算不能嫁给那些俊俏的少年郎,至少也不能嫁给这样一个一条腿都伸进棺材里的乡下老光棍儿。所以,她逃了。 逃亡路上,她遇见了罗敷的哥哥,也就是罗家的大少爷罗平。瑞儿从未见过这般干净好看的男子,也从未听过那般动听的声音,她瞧着罗平那好看的眉眼,听着他关切的言语,一颗心就那么不能自持的沦陷了下去。 于是,当罗平问她,家中可还有亲人时。她想都没有想的就说没有。一方面是因为她怕,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又被眼前这个干净儒雅的男人给送回去,另外一方面,她也有所希翼,希望可以借此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粗使的丫鬟。 对于她的话,罗平并没有质疑。见她受了伤,走不了路,便将她抱上马背,一路将她带回了罗府,还叮嘱管家为她找来了大夫,安排了丫鬟细心照顾。等她的伤好了,得知她没有地方可去,罗平竟又为她去求夫人,希望罗家可以将她留下来。 那个时候,她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来历,堂而皇之的做起了美梦。她竟误以为,罗平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为她做那么多的事情。她知道,罗平是罗家的大少爷,也知道他早已经娶亲,但妻子入门多年,却一直未有生养,于是她寻了机会,去跟罗平表明,说自己与罗家没有半点干系,又这么无名无分的,纵然夫人愿意收留,她也不愿意这么待在府中。她请管家帮自己写了卖身契,自愿卖给罗平,做他的贴身婢女。 瑞儿以为,罗平会拒绝,就像当初她执意不肯让罗平帮她找大夫,找丫鬟伺候时一样,温和的拒绝,然后对她说:“瑞儿,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做丫鬟的,而是让你做我的妾。瑞儿,我喜欢你,你可愿意为我生孩子吗?”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她不是大夫人,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千金,她身子粗壮,好生养。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三个四个的胖小子,她瑞儿也生得出来。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少爷竟接下了她的卖身契,竟真的将她当做了丫鬟。 可即便是那样,她仍有所希翼,以为那不过是大少爷为了掩他人的口舌,她满怀希望的等着,盼着,然而等来的却是大少爷与大夫人越加恩爱的消息,盼来的却是大少爷为了不让大夫人生气,将她转赠给罗敷的指令。 转赠! 瑞儿到了那个时候才明白,她不仅仅是罗家的丫鬟,还是罗平眼中一个可以随意赠送的物品。但她不恨罗平,她只恨罗平身旁的那些人,例如不会生养却非要霸着罗平,让罗家绝后的大夫人,例如看似纯真无邪,却总是话中有话的二小姐罗敷,例如那对看似善良则是颇有算计的老爷夫人。 瑞儿一直在等机会,等着一个可以让罗家人伤心,让自己开心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机会,终于让她等到了。 正文 第369章 芙蓉面(3) 瑞儿的心思,罗敷自是不知。在她眼中,瑞儿与府中别的丫鬟没有什么不同。 罗家,也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只能说是富足。家中连着丫鬟仆役也不过十几人。在罗敷小的时候,也经常跟着哥哥到处淘气,过了十岁才被爹娘禁足,请了婆子教她女儿家的规矩。后来,又定了和夫君的亲事。那时,她的未来夫君已经考上了状元,虽知她嫁过去之后并无婆媳一类的问题,但未免她不懂规矩,惹人笑话,这两年爹娘看她也是看的越发紧了。 自幼,爹娘宠着,哥哥疼着,家中仆役丫鬟又多让着,所以在与人说话上面,罗敷并不会什么技巧。说白了,她就是个心思单纯,遇事不会深想,也不会懂得顾忌她人,说话更不会讲究技巧的典型的闺阁小姐,与瑞儿这样自小便要学会察言观色、靠着玲珑心思去度日的人自是不同。 生活境遇不同,性格自是不同。罗敷不懂瑞儿的心思,是因为她没有瑞儿的那些切身经历,说话时,自然也只是捡了自己想说的去说,根本不会去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会不会让瑞儿产生歧义。再者,一个小姐,也不会去在意丫鬟的想法,这是本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瑞儿只知道罗敷生来便是罗家的小姐,却从未想过,这样的闺阁小姐,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人间冷暖,更不会体会到她从一个贫家女子变成卖身丫鬟无奈与挣扎。 罗敷不懂瑞儿,所以也不懂瑞儿眼睛里的那些晦暗代表着什么。 瑞儿不懂罗敷,所以才会一门心思的想要罗敷倒霉。 瑞儿对于罗敷的那些话,既不曾放在心上,也都一句一句的放在了心上,但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她所有的不高兴,所有的怨愤,还都只是藏在心里。就像冬天埋在土里的种子,安静的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等待着一个可以破土而出的机会。 瑞儿扶着罗敷走出了大殿,来到了偏殿,这里供奉着的是送子观音,罗敷的嫂嫂正在店内虔诚的跪拜着。罗敷不好意思过去打扰,便让瑞儿将随身携带的一些点心,果盘什么的放在了石桌上,安静的等着。 院子中央,种得不是寺院中常见的松柏,而是一株上了百年的老桃树,大概寓意着开花结果。罗敷瞧着那株桃树出神,冷不丁的耳朵里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她轻咬着唇瓣,四处打量,目光却落在了靠在墙角的一个老乞丐身上。 这样的老乞丐,几乎每一处的寺院里都有,有些安静不语,有些神神道道,说白了,也不过是求些施舍,勉强度日而已。 罗敷瞧了那老乞丐几眼,便让瑞儿取了一些糕点,送给那老乞丐。老乞丐接了糕点,对着罗敷张了张嘴,罗敷依稀又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罗敷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她转了身,望着大殿中仍在虔诚礼佛的大嫂。 瑞儿将糕点拿到老乞丐跟前,见他伸手欲接,心中不由也生出一份嫌弃来。倒不是觉得将这糕点送给老乞丐怎么了,而是老乞丐伸出的那双手,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将糕点放在老乞丐的脚边时,她竟鬼使神差的,从自己的荷包中取了两粒体己的散碎银子一同放在糕点旁。然后起身,打算回到罗敷身旁。 “想让大夫人消失是你的愿望吗?你想当罗家的大夫人。”老抬起低垂着眼,波澜不惊的说:“不过,就算大夫人消失了又能怎样呢?你依旧是你,那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罗平纵然续弦,也不会续到你的头上。要我说,你还不如取代了那位二小姐的位置,她的未来夫君,可是当朝的四品官员。” “你在说什么?” 瑞儿变了脸色。 “老乞丐在说你心里的秘密。”老乞丐说着,拿起那两粒散碎的银子:“看在你给老乞丐这些银两的份上,老乞丐也想帮一帮你。回去吧。等你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到云家集的城隍庙里去找老乞丐。记住,要在辰时之前。错过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老乞丐说着,拿起糕点,摇摇晃晃的走了。 瑞儿盯着老乞丐的背影,看了许久,才狐疑的回到罗敷身旁。 罗敷见瑞儿脸色有些异常,想到之前那句不断在自己耳边重复的奇怪的话,问了句:“你怎么了?可是那疯疯癫癫的老乞丐与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瑞儿脸色一白,慌忙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瑞儿,不用怕的。像这样的老乞丐,很多寺庙里都会有,也不乏一些说话神神道道的。哥哥给我说的,说若是信了这些乞丐的话,倒是如了他们的意,少不了多要给他们一些东西。若是不信,也就那样。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的。” 罗敷这话原本是在安慰瑞儿,可落到瑞儿的耳朵里,意思便又有些不同了,尤其那最后一句话,让瑞儿觉得这是罗敷在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对她的哥哥有什么非分之想,让她安安分分的在罗家做个丫鬟。 原本,瑞儿并没有真的将老乞丐的那番话放在心里,反倒是罗敷的这句话,刺激了她的神经。她暗暗的咬了咬唇,将“城隍庙”三个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不知是不是被老乞丐的那番话说到了心里,回到罗府的瑞儿觉得罗家的人事事都在针对自己。用过晚饭之后,那些仆役丫鬟们又像以往那样,说说笑笑的离开了,将狼藉一片的饭厅和厨房留给她一个人。因为分心,失手打碎了一只盘子,竟被老厨娘训斥了半天。不仅克扣了她大半个月的月银,还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 瑞儿跪在院子里,低头看着砖缝,将破碎的碗片握在手心里,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老乞丐说过的话:“想让大夫人消失是你的愿望吗?” “你想让罗家的大夫人?” “就算大夫人消失了又能怎样呢?你依旧是你,那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罗平纵然续弦,也不会续到你的头上。” “要我说,你还不如取代了那位二小姐的位置,她未来的夫君,可是当朝的四品官员。” …… 四品官员!四品官员! 瑞儿满脑子就只剩下这四个字。就算她是一个乡下丫头,就算她只是罗府中十多个丫鬟当中的一个,她也知道,这四品官员意味着什么。若她当真成了这四品官员的夫人,不仅老爷夫人见了她要客客气气,就算是罗平也只能仰视着她。 若是她成了这四品官员的夫人,回到乡下时,她爹娘的表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瑞儿很期待。 温热的血与冰冷的碗片交织在一起,带给她的竟是一丝快意。她低着头,跪足了那一个时辰,然后默默的将厨房收拾干净,在老厨娘满意的目光中,温顺的退下。可谁都没有瞧见,此时的瑞儿,目光更像是一头狼,一头急于报复和喋血的恶狼。 瑞儿换了一身黑衣,用头蓬遮了脸,沿着罗府的墙根儿,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了出去。大街上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她低着头,快速的朝城隍庙走去,在距离城隍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便看见了那个老乞丐。 就在瑞儿打量着那个老乞丐的时候,老乞丐也抬起了自己的头。双目相交,瑞儿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忽然的,怎么就变得这么冷啊! 紧缩着身子走到了老乞丐的跟前,看见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白天,在永安寺时,她并未注意老乞丐的长相。毕竟,那时的老乞丐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乞讨的老人,加之当时他的半边脸都被头发遮着,也看不真切。如今,他那半边脸却是露着的,脸上长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胎记,胎记上面还有些疙疙瘩瘩,看起来异常恐怖! 瑞儿不禁后退几步,老乞丐轻哼两声,看着她眼中的恐惧说了句:“姑娘你可是想清楚了?” 瑞儿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她不想去看老乞丐的脸,可目光竟像是被那块胎记凝住了一般,怎么都移不开。 “我……我只是来看看你,那件事情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老乞丐诡异的一笑:“不急,不急,姑娘你可以慢慢的想。这距离辰时且还有一段时间呢?” 老乞丐的话,再一次提醒了瑞儿。她清楚的记得,在永安寺时,老乞丐曾对她说过,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且只能在辰时之前。 掌心,还在痛着,那痛也在提醒着瑞儿,她不想做丫鬟,不想这一生一世只是别人眼中可以肆意打骂的丫鬟。如果能够改变命运,如果可以成为朝中那四品官员的夫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除了她的生命。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老乞丐的胎记转移到他混浊的眼睛上,“永安寺中,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你究竟有何办法,可以让我取代罗敷成为四品官员的夫人?” “老乞丐从不诓人。这取代罗敷的办法,自然也有。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老乞丐说着咧嘴一笑,那脸上的黑色胎记也随之变化,竟隐隐的像是一张脸,一张恐怖的,带着笑意的鬼脸。 瑞儿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胆子我有,可你的办法,就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了。” “管不管用,姑娘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老乞丐晃晃悠悠的起身,将那张脸凑近了瑞儿:“姑娘需得记得,此事若成,往后的每一天都需要遵守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 “每日辰时之前,切莫要照镜子!” 瑞儿一愣,下意识的问了句:“若是照了会怎么样?” 老乞丐嘿嘿一笑,眯着一双眼睛说:“若是照了,你会看见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正文 第370章 芙蓉面(4) 这世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吗? 瑞儿狞笑着望了一眼铜镜中自己的脸,她觉得那张脸,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平淡无奇的脸,以及脸上写满的“穷”字。 瑞儿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牙,转身看着老乞丐脸上那块吓人的胎记,问他:“这样就可以了吗?” “只要喝下了你眼前的那碗东西,然后对着镜子想象你想要替换的那个人的人生,你就会看到奇迹,你的愿望就会达成。” 瑞儿低头,看了眼那碗,碗中装着许多黑乎乎的汤汁。那汤汁也不晓得是用什么东西调制出来的,黏糊糊还散发着一股子熏人的腥臭味儿。那味道,让瑞儿想到了乡下的某个角落,想到了曾经自己身上的味道。 瑞儿拧了眉。她不是没有想过,老乞丐要害自己。可跟未来无数难熬的日子相比,她宁愿在这城隍庙里赌一把。大不了就是个死,死是穷人最不害怕的东西。 捏着鼻子,仰头,将那碗黑糊糊的东西咕咚咕咚的咽下。汤汁滑过喉咙时,带来一股难以让人忍受的酸味儿,瑞儿需得拼命的忍住,才没有让自己呕出来。终于,她喝完了,眼神挑衅的看着老乞丐。老乞丐只是嘿嘿一笑,问了句:“感觉如何?疼吗?” 老乞丐话音刚落,瑞儿的腹部便剧烈的疼起来,她抱着肚子直在地上打滚。 “你……你害我!” “交换别人的命运,哪能那么容易。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要受点苦,付出点代价的。” “什么代价?” 瑞儿咬着牙,身体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丢进锅里水煮的虾。 “以后你会知道的。” 老乞丐打了个哈欠:“若是醒了,就回家去,最迟三个月,你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老乞丐提醒姑娘你一句,这脸可以换,旁的东西却是换不了的。趁着还有时间,多学学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小姐,而不是丫鬟。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老乞丐话里的意思,对吧?” 瑞儿疼的两眼模糊,只能下意识的点头。 等她醒来,已是黎明。城隍庙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起初,瑞儿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她只当自己被老乞丐戏弄了一番,每日想着的都是如何将老乞丐揪出来,然后痛打。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从罗敷梳妆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才知道,老乞丐并没有说谎。她的脸,正在以微妙的,人眼不可察觉的速度变化着。 她的眼睛越来越大,鼻子越来越挺,就连嘴巴都变得好看起来。瑞儿看得出来,她正在一步一步的变成罗敷,而罗敷,则正在一点一点的变成她。 罗家人为了让罗敷安心的待嫁,平日里极少到后院里来,而罗敷这段时间都在筹备自己的嫁妆,大半的时间也都待在绣楼上,所以这些变化,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瑞儿很兴奋,她知道,她的心愿很快就达成了。 瑞儿眼睛里的兴奋是藏不住的,罗敷瞧见了,只以为瑞儿是在为她的亲事开心。等她好不容易亲手绣好了嫁衣,对着镜子试穿时,才发现她的脸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铜镜里的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马上就是除夕了,过了年,夫君迎亲的队伍便会抵达云家集。罗敷心里很慌,她知道,她绝对不可以用这样的一张脸来迎接自己的未来夫君。于是,她以散心为借口,去找表兄求救,却被表兄引荐给了正在府衙中帮忙处理云府失踪案以及近郊百人尸坑案的常泰。常泰则自然而然的将罗敷推荐了给刑如意。 眼下,刑如意尚不知瑞儿与老乞丐之间的交易,她只是觉得发生在瑞儿身上的这些变化有些蹊跷。 “邢姑娘,我听那位常大人说你见多识广,还遇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罗敷想问一句,这世上可有越长越丑的人吗?” “有!”刑如意肯定的回答:“老人们常说,小时漂亮长大丑,小时候长得丑的反而会越长越漂亮。当然,也不乏有些人从小到大都一样漂亮的,但说白了,这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些越长越丑的孩子,不是因为她们真长丑了,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在骨骼产生了变化。只是,这样大的变化,通常都只会出现在生长期。姑娘如今已年满十七,脸骨早已定型,按说不会有这样大的改变才是。” “难不成是因为我生了什么病,自己却不知道。” “能让女人变丑的病,如意倒是知道一个。”刑如意说着,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脾虚!” “脾虚?”罗敷皱眉:“这脾虚为何能使人变丑?” “脾胃功能失常,会导致人体内运送和消化食物的功能减弱,营养不足,血液减少,就会导致一个人的脸色不好看,尤其像你我这样的女子。其最明显的症状为:脸色发黄,皮肤暗淡无光。 其次,是嘴唇。医家常说脾开窍于口,脾之华在唇和唇四白。如果唇四白变得不明显,肯定说明脾胃功能变差了。这唇色不好看,很大程度上也会影响一个人的美貌程度。 最后,则是鼻尖。在正常的情况下,一个人的鼻尖是明亮、润泽的,如果失去了光泽,这整张脸都会随着失去生气。失去生气的美人,就如同蔫吧的花朵,即便是皇城中那国色天香的牡丹,若是蔫吧了,也不会好看。” “如此说来,那便是我也患了这脾虚的毛病?”罗敷小心的问着:“这脾虚可有法子调理?” “有是有,只不过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这脾虚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因此补养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可以。幸好,你今日找的是我刑如意,我可以给你个内养外调的方子,虽不敢说是奇效,但在姑娘出阁之前,这面色肯定会有所改善。” “罗敷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姑娘既寻到我这里,如意也自当尽心尽力。” 刑如意说着,走到柜台边,先抓了纸笔过来:“如意先给姑娘开两个内调的食疗方,日常可以换着饮用。毕竟常吃一样东西,日子久了,也会腻烦。” “赤小豆薏米饮?” 罗敷走到刑如意身旁,往纸上扫了那么一眼。 “赤小豆薏米饮,选用赤小豆30克、薏米30克,加清水文火炖煮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将熬出的汤汁倒出,趁热服用或者放凉了喝都行。不过眼下这天气,如意还是建议姑娘你趁着汤汁尚还温热时服用。” 听了这话,罗敷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刑姑娘的医嘱,罗敷记下了,只是这金针冬瓜汤,也是治疗脾虚的方子吗?罗敷还以为,姑娘会给罗敷开一些难以下口的苦药。不瞒姑娘,罗敷自小便害怕吃药,即便是旁边搁了蜜糖都不行。” “治病的方子,有些是必须用药的,但有一些,通过日常的餐食就能够做到。例如这金针冬瓜汤中的金针菇,便是一味营养成分十分丰富的食材,常给幼儿食用,可增加其智力发育,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越吃越聪明。除此之外,经常食用金针菇,还能抵抗疲劳,预防和治疗肝脏病以及胃肠道疾病。我说的这些,姑娘你未必明白,只需要记得,这金针菇是好东西便是。 《神农本草经》中记载,冬瓜有令人悦泽好颜色,益气不饥的效用。若是经常食用,可耐劳,除烦满不乐。用来做面脂,能够去黑,润皮肤,通肠胃。 将金针菇以开水浸泡,与切好的冬瓜丝一同煮沸,加少许盐,即可食用。” 刑如意将写好的食疗方交给罗敷,之后又转进柜台,从最上面的格子里取了一只青色的瓷瓶。瓷瓶上,贴着一张描画精细的纸,上面写着“冷香丸”三个字。 “冷香丸?这个瓶子,清新雅致当中隐隐的似带着一股傲气。” “这冷香丸,是我依照古方而制。选了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以及白梅花的花粉各5克,加适量蜂蜜调制而成。牡丹花,养肝和血、生血、凉血、治血中伏火,除烦热;芙蓉花,清肺凉血,散热解毒;荷花,清心益气;白梅花疏肝解郁。这四花合力,对肝和肺都大有裨益。用医家的话说,这人的肝脏对皮肤的肤色和光泽度也起着内在决定性的影响。另外,这芙蓉花粉,姑娘可单独混以花蜜调和,用来敷面,内养外调,不出七日,定有效果。” 罗敷点点头,脸上原本的焦虑,终于淡了许多。 送走了罗敷,刑如意又开始望着对面的铺子发愁,眼瞧着人家日进斗金,她这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吧,竟还是常大哥介绍过来的。看在常大哥的面子上,也只能是半卖半送,折腾好半天,不过挣了卖一把瓜子的钱。 容不得她叹气,狐狸的声音便自身后传了过来。 “那位罗小姐的病症,并不在脾虚,而在心肝。” 正文 第371章 芙蓉面(5) “不在脾虚,而在心肝!什么意思?” 狐狸一向都不说废话,他所说的心肝,绝非心脏或肝脏上的疾病,而是另有所指。 “你瞧!” 狐狸扣住刑如意的肩膀,将她转向罗敷离去的方向,伸手一指。于是,刑如意便看见了一团黑气。那黑气是自罗敷体内发出的,但又不属于她自身所有。看起来,倒像是旁人强加到她身上的怨愤之气。 “这是……” “三日后,你可借口为罗敷诊病,去罗家一趟,到时候真相自然明了。哦,对了,眼下你的身体并无大碍,体内气息顺畅,暂时也没有相互打架的迹象,所以特许你关键的时候可以用一下你的鬼眼。” “你才是鬼眼!” 铃铛的事情发生之后,刑如意便不喜再听见这个“鬼”字。虽她拥有鬼术,可随时开启阴阳眼的模式,但此时再听见这个“鬼”字,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有些不大舒服。 狐狸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也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了句:“你错了,我是狐狸眼!” “狐狸眼就狐狸眼呗,有什么好炫耀的。”刑如意做了个鬼脸,看着狐狸那双好看的眼睛道:“怎么?生怕我忘了自个儿的未婚夫是只狐狸精?这话说回来,你好久都没有显过原型了,我差不多都要忘了你变成白狐狸的样子。要不,你现在给我变一个,让我玩玩。” “不玩!” 狐狸脸一黑,转身回了铺子里。 刑如意不依不挠,用手拽着狐狸的衣襟,也跟了进去。 “就一小会儿,人家好久都没有看过那样的狐狸了,当真想的很。” “想也不行!” “真的不行?”刑如意快撵两步,窜到狐狸前头,伸手拦住了他:“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哭给你看。” 狐狸语窒,摇摇头,瞬间变回了狐狸的本相。 刑如意乐呵呵的弯下腰,将狐狸抱了起来。一边抚摸着他雪白柔亮的狐狸毛,一边说着:“这下,你总可以与我同床共眠了吧?” 狐狸听了,下意识的便想逃走,却被刑如意死死的抱住。 “臭狐狸,你跑一个试试。你若是现在逃走,我保证,立马甩一封休书给你,然后分分钟嫁给常大哥,让你后悔死。” “你不会嫁给常泰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都说这女人的心思难猜,尤其这被人三番五次拒绝还迟迟不肯娶回家的,正在生气的女人心思就更加难猜。保不准,我一气之下,当真就嫁给了常大哥。到时候,有你哭的。” “我不会哭!”狐狸斜了刑如意一眼:“我会直接将你抢回青丘!” “不讲理!”刑如意戳戳狐狸的脑袋:“自己不肯娶也就罢了,还不允许我嫁给别人,天底下有这样不讲理的狐狸吗?” “当然有!如意娘亲你怀里不正好就抱着一只嘛!啧啧,这人狐相恋果然与众不同,就连秀恩爱的方式也是如此的别致。只是娘亲,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你就不能将狐狸爹爹抱回房中再说吗?我,还是个孩子呢,你们这么荼毒我,于心何忍呐?” 殷元说着,指了指自己,一双眼睛里满是无辜。加之故意瘪了脸,看起来,倒真是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孩子?那么,请告诉你娘亲我,这大半天的,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刑如意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到了殷元跟前。一手抱着狐狸,一手却拽住了殷元的耳朵:“你的理由,最好想一想再说。” “李茂回洛阳去了,常叔叔又去衙门帮忙,娘亲与狐狸爹爹忙着秀恩爱,那么去接鹿大娘的活儿,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孩儿身上。娘亲瞧瞧孩儿这张脸,是不是清瘦了许多?” “鹿大娘?”刑如意低头看着狐狸:“鹿大娘不是晚间才能到吗?” “哎!”殷元摇摇头,“听娘亲这问话的意思,倒像是不巴望着鹿大娘来似的。” “净胡说!”刑如意轻拧了殷元一耳朵,向外往了一眼:“你说去接鹿大娘了,那么鹿大娘人呢?” “娘亲能先把孩儿的耳朵松开吗?孩儿虽与狐狸爹爹亲近,但却没有狐狸一族的血脉,这耳朵还是仿着娘亲你比较好看些。” “说吧,鹿大娘在哪儿?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便让狐狸封了你的法力,让你在饿肚子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出去觅食!” “哎!可怜呐。”殷元摇头:“像我这般,既聪明伶俐,又好看的孩子,居然爹不是亲爹,娘不是亲娘,一个整天想法子虐我,另外一个则时不时的就想着让人虐我。还是鹿大娘好,这才一到云家集,便想着给孩儿寻些好吃的补养补养身体。要不?如意娘亲你干脆将孩儿的抚养权交给鹿大娘好了!也省的孩儿总在你们跟前晃悠,惹得你们心烦。” 殷元这番话,狐狸不会放在心上,刑如意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听的是殷元这句话背后藏着的东西。 “这云家集上可是新来了什么妖怪?” “是来了一个东西,但不经常在云家集。”殷元打了个哈欠,“那东西才露头,便被狐狸爹爹察觉到了。孩儿跟了几日,见他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也就没有理会。倒是鹿大娘,见了那东西,不知缘何,竟有些生气,直接循着气息去了。按照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碰了面。若非急着回来将此事告知你们,孩儿倒真想跟过去凑凑热闹。” “只是凑热闹?” “顺带着看一桩旧日的官司。”殷元轻挑眉眼:“如意娘亲你难道就不好奇?鹿大娘可是难得的好脾气,这世间能让她动气的,除了娘亲,孩儿真还就没有见过第二个。这东西,行踪鬼祟,一看走的就是邪路,按说与鹿大娘八竿子打不着。能让鹿大娘连胭脂铺都没有回,便直接跟过去,还怒言要将其剁碎了给孩儿做餐食。这样大的怒气,不是有仇,就有是怨。孩儿赌后者。” “你倒是够八卦的!” “那是!孩儿虽不是如意娘亲你亲生的,但身体里好歹也留着娘亲你的一丁点血脉。这喜好八卦的基因,大概就藏在那点儿血脉里,刚刚好就被孩儿吸收了。” 刑如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因为殷元说的好像都对。他虽不是自己生的,但能够化魂成人,的确是仰仗了自己的那一丁点血脉。至于他的生母青鸾,更是盛唐标准的大家闺秀,印象当中,连说废话的时候都不多,更枉论是热衷八卦了。就这一点上来说,殷元的的确确更像是她的孩子。 刑如意低头,一边用鼻子蹭着狐狸雪白的毛发,一边给狐狸告状:“殷元欺负我!” 狐狸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刑如意又蹭了两下,忽的想起刚刚殷元说的那句话,看着狐狸的眼睛问:“殷元刚刚说的,那东西才到云家集你便知道了。这么说来,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鹿大娘这么跟着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若是单论实力,鹿大娘不是那东西的对手,但鹿大娘不是冒失之人,她既跟了过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知道那个东西不会伤害自己。” “说了半天,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貔貅!” “貔貅?”刑如意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一番之后,脱口而出:“传说中,龙的第九个儿子。” “不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貔貅,便是龙的第九子。在你们凡间,曾有一个关于它的传说,说是姜子牙助武王伐纣时,在行军途中偶遇一只貔貅,但当时无人认识。姜子牙觉得它长相威猛非凡,就想方设法将它收服并当做自己的坐骑。带着它打仗屡战屡胜。周武王见貔貅如此骁勇神奇,就给他封了一个官,官号为”云“。 当时姜子牙发现貔貅每天食量惊人,却从不大小便。而它唯一的排泄系统就是从其全身的毛皮里分泌出一点点奇香无比的汗液,四面八方的动物闻到这种奇香后无不争先恐后,不由自主跑来争食,结果反被貔貅吃掉。” “民间还有这样的传说吗?我倒是没有听过,只是传说中龙的九个儿子,我们已经见过了两个。先是饕餮,现在又是貔貅。”刑如意想到之前见过的那只饕餮,只知道它最终与莫须有达成了交易,却不知道眼下又在哪里。 难不成,这貔貅是来人间寻亲的? 这念头才起,刑如意便紧跟着摇了摇头,转而问狐狸道:“你可知这貔貅到云家集是做什么的?它是无意间来到此处,还是特意的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来的?” “就眼下的形势来看,这只貔貅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至于它真正的目的,眼下还不得而知,倒是从表面来看,它的喜好与如意你的有些相似。” “与我的相似!喜好吗?是什么?” 刑如意不解的看着狐狸。 狐狸眯眼一笑,说了句:“钱财!” 貔貅爱财,刑如意貌似也曾听过。只是这话从狐狸口中说出来,就有些奇怪。貔貅是兽,也是神,这样一只神兽跑到人间来求财,且还是云家集这么一个落魄的小镇子,怎么说,都有些蹊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貔貅爱财,走的是什么路数?” “自然是只有貔貅才能走的路数,简而言之,就是邪路。” 不等狐狸回答,殷元抢先说了出来。 “娘亲你方才是不是见了一位姑娘,且那姑娘还是姓罗?” 正文 第372章 芙蓉面(6) “难不成,这貔貅与罗敷的事情有所牵扯?” 刑如意脑海中显出罗敷的模样来。罗敷身上,虽沾染了一些怨气,可这样的气息,寻常凡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些。也因此,当狐狸施法让她看见那团黑气时,她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此时,听见殷元的话,反而多想了一些。 “那位姓罗的姑娘与这貔貅经营的买卖有关。”殷元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胳膊:“娘亲若是好奇,不妨趁着去罗家的功夫仔细的看一看,兴许也能摸清这里头的财路。” “财路?是谁刚刚说的,这貔貅爱财走的是邪路。”刑如意瞧着殷元那一脸疲惫的模样,心里头难免也有些心疼:“这一路没少折腾吧?既你狐狸爹爹说了鹿大娘她很安全,你也就不必挂心了,赶紧回房休息。对了,晚饭之前,不许再偷偷的溜出去。” “知道!知道!放心,在晚饭之前,孩儿绝对不会踏出房门一步,免得一不小心又撞破了娘亲你与狐狸爹爹的好事。”殷元说着,朝自个儿的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时,又转过身来,看着刑如意说了句:“娘亲若是定下了去罗府的日子,记得告诉孩儿一声。狐狸爹爹是个成年男子,就算使用法术,进出罗府还是有些不大方便。孩儿年纪小,又长得这么招人喜欢,跟着娘亲去,最是适合不过了。” 刑如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殷元在担心自己。 当初遇见饕餮,便是麻烦一场,如今这小小的云家集上又来了貔貅,看似与他们无关,却偏偏又因为罗敷的事情,将二者牵扯到一起,让人不由怀疑,这貔貅所谓的营生也是旁人布下的一个局。 狐狸虽会隐身,可若是使了法术,势必也会引起那貔貅的注意,可若是让刑如意自个儿去罗府走这一趟,父子两个也不大放心。于是,由殷元陪同,就成了上上之选。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情,刑如意自是允诺了殷元的请求。 “本以为,有个相公照看,已经是这天下难得的福气,不曾想,我还福气还能更大些。殷元他……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那个可以照顾我的人。狐狸,怎么办?我好像哭。” 狐狸身体一热,刑如意忙松了手。转眼,狐狸又变成了人的模样,只不过是没有易容的样子。 “好歹也是做人娘亲的,怎么动不动就想哭鼻子?”狐狸将刑如意轻揽入怀:“看在你还没有嫁给我的份上,就允许你再哭一回。若是成了亲,可真就成大人了,到时候再哭鼻子,会被笑话的。” 原本感动的想哭,可听了狐狸这番话,刑如意却禁不住嘴角上扬,眼角仍带着一丝水光的握拳轻打了狐狸两下:“讨厌!人家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情绪,被你这一句话、两句话的就给整没了。你说,要怎么赔偿我?” “娘子想要什么赔偿?” 狐狸的嗓音软软的,带着一股似要催眠人的味道。刑如意俏脸儿一红,瞬间双侧的脸颊也跟着微热起来,她埋头在狐狸胸前,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胸前画圈圈。 “夫君想要给如意什么赔偿?还是说,如意要的赔偿,夫君都能给?” “娘子要的赔偿,为夫自然尽力满足!”狐狸一顿:“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娘子你要求为夫与你圆房!” 狐狸低头,将软软的嘴唇凑到刑如意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钻进刑如意的耳朵里,撩拨的她心头越发的痒痒,可偏偏,这方才还撩拨着她的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快速的从她身旁移开,转眼功夫就从院子里移到了大门口。 “殷臣司,你混蛋!” 刑如意又羞又怒,看着狐狸那张俊俏的脸庞,简直恨的牙痒痒。 “你故意的是不是?明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吃掉,你居然还敢逗我。有本事,你别跑,本娘子今天非要办了你不可!” “娘子火气甚大,为夫若是再留在这里,难免引火自焚。啧啧,为夫觉得还是暂时出去躲一躲的好。”狐狸说着,往后又退了一步:“天气冷,那洗冷水浴的法子就莫要再用了。书房里有琴,娘子不妨去弹奏一曲,也算是修身养性了。” “你确定不与我圆房?” “为夫很确定!” “你确定让我去弹琴,修身养性?” “那个……虽然娘子琴技不佳,一曲高山流水到了娘子手中犹如乱弹棉花,但为夫这就出去了,就算娘子荼毒,也只是荼毒殷元而已。无妨!无妨!” “殷臣司!”刑如意怒喊狐狸的名字,跟着抬脚,脱下一只绣鞋,朝着狐狸就砸了过去:“你不气我能死吗?” “娘子这随意送鞋的毛病能改一改吗?”狐狸接过鞋子,一个闪身,到了刑如意身旁,刚刚好扶住左右摇晃的她。等她站稳了之后,半蹲下去,亲自为她穿上了那只绣鞋:“心中可舒坦些了?” “不舒坦!”刑如意翘翘嘴巴。 “饕餮虽与莫须有达成了交易,但这貔貅未必就跟莫须有有所牵扯。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放心,一切有我。还有,你太过重情义,虽知道此事有蹊跷,也知道不该涉及太深,但难免在行事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给陷了进去。罗敷虽是听了常泰的话,才寻到这胭脂铺里来的,但你无须对她的事情负责。能帮就帮,能解就解。就算是你的常大哥,也一定希望你是以自己的安危为重的。我刚刚说的这些,你可记清楚了?” 刑如意点点头:“放心,罗敷的事情,我会尽量不让自己去管太多。还有,我知道你刚刚的那番话是在故意逗我,你怕我想太多,想的自己都累了。可是狐狸,我也知道,你出门是为了鹿大娘,你与殷元一样,也有些不大放心。 答应我,就算万不得已,你要与那貔貅出手,也一定要顾着自己。你虽是九尾狐狸,可那貔貅毕竟是上古神兽,论实力,怎么也不会比那爱吃的饕餮差。狐狸,就当我求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你知道,我还等着你娶我呢。” “还说不会让自己想的太多。我只是担心鹿大娘因为追那只貔貅迷了路,才会去寻一寻她的。”狐狸又抱了抱刑如意:“放心,我会好好的。我还想看看,你是如何吃了我的。” “臭狐狸!老是戏弄我!”刑如意说着,踮起脚尖,在狐狸温柔似水的目光中,轻合了眼,然后准确无误的含住他的唇瓣:“大餐吃不得,零嘴总可以赏一口吧。” 唇与唇之间的碰触,顷刻间也燃起了狐狸胸中的那一团火,他反守为攻,肆意的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美餐。刑如意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身子不由控制的就软了下来。等她再睁眼时,人已经到了床榻上,狐狸俯身看着她,用指腹轻轻的揉了揉她红肿的樱唇:“如意,我等不及了。待到年后,你身体好些了,我们便在这云家集成亲吧!” 刑如意羞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扯过棉被将自己藏在了里头。 “殷臣司,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不许反悔,更不许耍无赖!” 狐狸哑然的笑了:“好!不反悔,也不耍无赖!你先小睡一会儿,晚饭等鹿大娘回来了再做。你也知道,她的厨艺比你强的多。” “殷臣司!臭狐狸!这种暧昧的时刻,你还这么打击我。难不成,这就是你们青丘的为夫之道?你信不信,若是日后鹿大娘不在,我就让你颠勺子做饭!” 刑如意一气,将被子拉开,脑袋露了出来,却不曾防备的又被狐狸窃取了香吻一枚。 “颠勺子做饭,为夫并不介意。为夫介意的是你的鞋子。答应我,这丢鞋子的事情,冲着我一人来就好。”狐狸指了指刑如意的脚,“还记得在洛阳时,我与你说过的话吗?这姑娘家的鞋子,是不能随意就【送】的!” “知道了!”刑如意推推狐狸,“快去快回,我等你!” 狐狸化作一缕白烟,自卧房中消失。刑如意则抱了双腿,愣愣的看着那股白烟消失。 郊外,鹿大娘终于追上了那只化身为老乞丐的貔貅,当她伸手去抓貔貅的衣裳时,貔貅下意识的进行了闪躲。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鹿大娘脚步不稳,顷刻间就有可能向前摔去,一个长臂将其扯了回来。 四目相对,鹿大娘眼中带着的是些许愤恨,而貔貅则是一副欲闪欲躲的模样,恨不得即刻就从鹿大娘的眼前消失。 “老东西,终于肯露头了?这几百年来,你躲我躲的也很辛苦吧?” 貔貅见鹿大娘无碍,有些不舍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几百年,你过的都好吗?” “托你的福,我过的很好!”鹿大娘恨恨的瞪了貔貅一眼:“若非当年你急于逃走,我都不知道,我遇见的那个竟是传说中的神兽貔貅。” “我——”貔貅嗓子一卡,错开了鹿大娘的眼睛:“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今日来追你,也并非是对你这老东西有什么念想,而是向你讨回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鹿大娘说着,便要去掏貔貅的心:“老东西,将我的心,还给我!” 正文 第373章 芙蓉面(7) 罗敷是被冻醒的。她缩了缩脖子,将棉被往上扯了扯,却依然冷的发抖。于是,再无睡意的睁开了眼睛。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她四处打量,才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所在的床铺既窄又小,且紧靠着透风的窗户。棉被很薄,甚至有些地方根本摸不到棉絮,只能摸到两层薄薄的布。 身上有些疼,仔细一看,才发现,贴身的衣物也给更换了。这贴身的衣物,布料很粗,甚至还能看见一些纺织布料时留下的线疙瘩。这些线疙瘩摩擦着她细致的肌肤,带来微微的麻痛。 起身,走到门外,看见院子里熟悉的景物,罗敷才记起,这房间是给下人们准备的。夏天的时候,她曾到过这里两回,一回是寻厨娘的,另外一回是寻她的贴身丫鬟瑞儿。 对了,瑞儿。 瑞儿一定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佣人的房间,还有她身上的这些衣物又是怎么回事。 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罗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房间里,将原本搁在床头的那身丫鬟服饰给穿上。虽布料粗了些,但款式与颜色尚好,大小也算是合适。 虽是自家的院子,但作为罗府备受宠爱的小姐,这下人住的地方,还是有些陌生。七走八走的,再绕了好几个圈圈之后,罗敷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她推开院门,与几个下人擦肩而过,而那些下人们竟没有主动向自己问安,甚至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的还甩了她一个白眼! 罗敷不懂那人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只知道,对方有些脸熟,依稀是大哥院子里的。 耳边传来细细的低语声,她抬起头,看向阁楼,发现爹爹与大哥正依在栏杆上,小声的说着什么。记忆中,爹爹与大哥上一次同时出现,还是夫君下聘礼的时候。难不成,昨夜在她的小院中当真发生了些什么? 她急切的上楼,刚踩了两个台阶,就听见了脚步声。原来是爹爹、大哥正从楼上下来。她低头,后背贴着栏杆站在一旁,唯恐爹与大哥见了她如今的装扮,会忍不住骂她。然而,爹与大哥就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 “爹~” 她小声的开口,那个“爹”字还没有喊出来,就听大哥对爹爹说:“都是孩儿的错,原本是见她可怜才将她带回府中,知道她家中再无亲人,这才心软求娘留下了她。起初,她也算是有些骨气的,愣是求着孩儿收下了她的卖身契。原想着,再过两年,等她的年纪大些,就寻个人家,送她出府,好赖也算是给她寻了个归宿。谁知,她竟误会了孩儿的一番心意,处处给孩儿示好,对于孩儿的警告,闭耳不听,惹出许多的闲话与是非来。 恰巧,妹妹身旁的丫鬟因为患病不能再随身伺候,孩儿便做主将她送到了这里来。谁知,她竟还不肯安分,竟对着妹妹下此毒手。还好,妹妹她没有什么大碍,否则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罗敷听的糊里糊涂,但好歹听出,爹爹与大哥这番对话中说到的那个她,应该就是她身旁的贴身丫鬟瑞儿。只是,瑞儿她,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爹跟大哥如此愤怒。 才想着张嘴问一问,谁知,手臂竟被大哥死死的攥住。抬头,碰上的更是一双怒目。 她很少见到大哥如此愤怒的模样,心中甚是怕的慌,低头,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大哥!” “谁是你大哥?你既卖身做了咱们罗府的丫鬟,就该有个做丫鬟的样子。瑞儿,平心而论,我们罗家对你不薄吧?倒是你,三番四次的动这歪脑筋,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了我妹妹的身上,所谓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吧。” “瑞……瑞儿?” 罗敷傻眼了。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大哥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叫瑞儿的名字。莫非,大哥他是被气傻了? 手臂被攥的生疼,她皱着脸挣扎,想要将手抽回来:“大哥,你弄疼敷儿了!” “走火入魔!瑞儿,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大哥狠狠的甩掉她的手臂:“我警告你,若是你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就对你不客气。看在我曾救过你一场,而你在我罗家也待了两年的份上,我只将你赶出府去。这是你的卖身契,你也拿去吧。从此往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大哥,你再说什么,我是敷儿,是你的妹妹罗敷啊!” 罗敷看着那张所谓的卖身契被大哥丢出来,然后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而让她更加吃惊的是,“罗敷”竟也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罗敷大叫着去抓大哥的手臂:“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大哥一闪,罗敷抓了一个空,身子跟着向前一倾,接着摔倒,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 身体的疼痛不及心中的震撼,她茫然的抬头,看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然后本能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质问一下那个“罗敷”究竟是谁?可刚刚起来,就被大哥用剑横在了她与那个“罗敷”之间。紧跟着,她看到那个“罗敷”轻蔑的笑了笑,从背后拿出一面铜镜来,递到了她的跟前。 “你仔细看看,这镜子里的脸,究竟是谁?看在你伺候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份上,你昨夜做的那些事情,我与爹爹,还有大哥就不追究了。带上你的卖身契,离开我们罗家,最好走的远远的。否则,我也不敢担保,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让官府里的人将你抓了去。” 罗敷一怔,慢慢的将目光转向那面铜镜。铜镜里,映照出的却是瑞儿的脸。可她,明明就是罗敷啊! 她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疼,说明这并不是梦境。可她怎么就变成了瑞儿?还有,眼前的这个“罗敷”又是谁?难不成,她才是真正的瑞儿? 不!瑞儿不可能这么对待她,这世上也不可能发生换脸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梦,一定是梦。 罗敷抬起手,狠狠的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只甩的脸颊发烫,头脑发晕,可等她回过神儿来,那个“罗敷”依然站在她的跟前,而爹爹与大哥的目光则像是在看一个疯婆子。 “爹爹,我是敷儿,我是你的女儿罗敷啊!” “大哥,你仔细的看看我,就算我的脸变了,我的声音你总该认得吧?我还记得,小时候,无论我将自己的脸画成什么样子,你总能在第一时间将我认出来。你总说,我是你的妹妹,与你一母同胞,就算我的脸皮换了,这相连的血脉也是换不了的。” “哥哥,瑞儿疯了,她竟将我与她说过的那些过往当成了是她自己的事情。” “罗敷”听见这些话,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急切的说着,并且做出害怕的样子来,让下人将真正的罗敷从这院子里赶出去。 就在“罗敷”装着一脸害怕的样子,扑进大哥怀里撒娇时,罗敷看见了她手腕处的那处青胎。那胎记很浅,是瑞儿在一次受伤之后留下的,因在腕骨处,平时少有人留意,所以整个罗家除了瑞儿自己,也就只有罗敷才清楚。 看见那浅浅的青色胎印,罗敷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假冒自己的“罗敷”正是她之前的丫鬟瑞儿。 “瑞儿!你才是瑞儿!”罗敷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我的样子?” “来人!将这个疯子拖出去!”大哥一边护着“罗敷”,一边指挥着府中的仆役,要将罗敷从小院里拖出去。 罗敷见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脱开仆役,冲上前去抓住了“罗敷”的衣裳,疯狂的摇晃着她:“瑞儿,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诉爹和大哥,我才是真的罗敷!我才是真的罗敷啊!” 仆役和丫鬟们一拥而上,甚至还有人趁乱将一记重拳打在了罗敷的肚子上,她疼得蜷缩在地上。痛苦让她的脑子也跟着混沌起来,她甚至在心里默默的质问自己,也许她真的就是瑞儿,那些身为罗敷的记忆不过黄粱一梦。可,这世上,会有如此真切的美梦吗? 在她混混沌沌的时候,被仆役们抬着扔出了罗家。身体再一次重重的跌落在门前的青石路面上,浑身的骨头都仿佛在那一瞬间散了架。恍恍惚惚中,她看见一张纸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手伸了伸,却没有抓住。 她知道,那是被罗家仆役们顺手丢出来的瑞儿的卖身契。 “姑娘,你还好吧?”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罗敷睁开眼,看见了一双关切的眼睛,随着视野进一步扩大,她看清楚了那张脸。 “刑……刑姑娘?” 刑如意蹙了蹙眉,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有些陌生,但陌生之中又有些熟悉。皮肤很粗,且泛黄。鼻梁塌陷,鼻头却是圆圆的,显得整个鼻子都很短。丹凤眼,眼尾处还有几颗雀斑。嘴巴,大概是这张脸上唯一好看的地方,唇线优美,厚薄适中,颜色还是那种犹如桃花一般的色泽。 刑如意又看了一会,抬手,遮住了这姑娘自眼睛往下的部分,试探着问了句:“你是罗敷?” 正文 第374章 芙蓉面(8) “刑……刑姑娘!” 刚刚经历了一番那样的事情,就连自己的爹爹与大哥都没能认出自己,却被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胭脂铺掌柜给认了出来,罗敷心中百感交集,看着刑如意只默默的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刑如意见状,倒也没有急着将罗敷扶起来,而是抬眼看了看罗家。门口仍站着些仆役丫鬟,看神情,都是守在门口看热闹的。 “我能瞧瞧这个吗?” 刑如意指了指罗敷手中的卖身契。 罗敷犹豫了一下,将那卖身契递给了刑如意。 “瑞儿!应该是你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吧?” 刑如意问着,这才将罗敷给扶了起来。 罗敷身上倒也没有什么伤,只是被人重重的摔了那么一下,她又是娇生惯养的,难免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能走路吗?此地不适合说话,若是能走的话,咱们换个地方。” 罗敷点点头,仍看了罗府一眼,想都爹与大哥都被换了脸皮的瑞儿所蒙蔽,心中是既气、又恼,还有些伤心,但在这多种情绪交织的背后,罗敷更多的是担忧。那个瑞儿,谁知她会不会在心里打着别的主意。 “我说那位姑娘,你可莫要贪图便宜,以为随随便便的就捡了个丫鬟回去。这瑞儿,心毒的很呐。咱们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对她那么好,她竟谋害小姐,还妄想着顶替小姐,乌鸦变凤凰。她也不瞧瞧她的那张脸,就算勉强穿了咱们家小姐的衣衫,照样还是一只土鸡。” 听见门口小厮的调侃,罗敷涨红了脸,她张嘴想要辩解,可瞧着那些人的样子,根本就不会听她的解释。于是,她只能求助般的看向刑如意,委屈的说了句:“我是罗敷!我真的是这罗家的大小姐罗敷!我不是瑞儿!我知道自己没有疯,没有傻,更没有做什么变成小姐的美梦,我原本就是小姐,真真正正的罗家小姐。” “我知道!”刑如意看着罗敷的眼睛:“小姐与丫鬟,就算换了脸皮,也换不了这天生的气度。说白了,这自幼生长的环境不同,待人接物亦是不同,就算装出了那个架势,也装不出那腹中的涵养。事已至此,罗姑娘你就算着急也毫无用处,倒不如先把心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这偷梁换柱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我……” 罗敷脑子里一片混乱,看着刑如意,竟不知这事情该从何说起。 “不必着急,路上可以稍微的想一想。眼下,你也是没有地方可去,先跟我回胭脂铺吧。” 若她还是以往的那张脸,这云家集上倒也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大不了还能去找自己的表哥。上一次他去衙门求助时,便是遮着自己的脸去的,为的就是免生今日这种场面。如今,同样的方法却是再也使用不得了,因为罗家还有一个“罗敷”。 沮丧的叹了口气,罗敷也只能随着刑如意暂回胭脂铺。 心静下来了,这过去的记忆也开始在脑海中苏醒。 昨夜,入睡之前,瑞儿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罗敷仔细的搜索者那些零碎的画面。 药!罗敷猛然记起,在自己昏睡前曾喝过一碗瑞儿端来的汤药。 那时,她觉得身上有些寒意,隐隐的好像还有些头痛。瑞儿很是关心她,说近日天寒,她又整日忙着绣嫁妆,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怕是着凉,染了寒气。眼瞧着就要到除夕了,若是病了,不仅爹娘、大哥他们会担心,就连未来的夫君只怕也是要跟着担心的。 在瑞儿的这一番关心与规劝下,她喝下了瑞儿端来的那碗据说可以防治风寒的汤药。因为那汤药太苦,味道又着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她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喝完汤药之后,她还吃了一些桂花糖,再之后的事情她便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便是在丫鬟们居住的院子里,而脸也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瑞儿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罗敷激动的抓着刑如意的手,嘴里碎碎念着:“姑娘可还记得,罗敷去胭脂铺时与姑娘你说的那些话。当时,罗敷告知姑娘,说罗敷觉得自己的脸变了,这张脸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现在,罗敷终于想起来了,这张脸是瑞儿的。你说,这日日都能见到的人,怎么就忘记了她的长相呢?” 刑如意沉默着没有吭声,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狐狸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狐狸说,让她借着去罗家的机会仔细的看一看。可只怕连狐狸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罗家会有今日的这一场变故,而她也未能进入罗府,看到罗敷口中的丫鬟瑞儿。 还有,殷元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暗示着,罗敷与瑞儿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与突然来到云家集的貔貅有着某种关系。 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松开,刑如意抬眼瞧了瞧罗敷,只见她低垂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罗府,瑞儿满意的打量着房中的一切。那个老乞丐果然没有骗她,她真的变成了罗敷,变成了这罗府真正的大小姐。 还有她的脸,再也不是自娘胎里出来就那样平淡无奇的脸。她走到铜镜前,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眉眼。这样精致的五官,她曾经是忌恨的,忌恨同样都是娘生娘养,凭什么她就要生的难看,而旁人却要生的这般好看。可如今,这张脸是她的了,她开始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就像这世间的穷人与富人,穷人永远占大多数,而富人永远都是占少数。 铜镜中的那双眼睛里划过一抹戾气。瑞儿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心生庆幸。也亏得是她机灵,否则她在城隍庙受的那番苦楚就算是白受了。 想一想,从城隍庙回来之后,她虽不见得又多相信那老乞丐的话,但仍是下意识的选择了赌一把。她开始刻意的制造机会,尽量不让罗敷照镜子,以免她从铜镜中发现什么。同时,她也开始刻意的模仿罗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量让自己变得像她,很像她。也亏得老乞丐当初的那番提醒以及自己的努力,才不至于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露出马脚来。 罗敷,哦,不,应该叫她瑞儿了。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有一个罗敷,那就是她。 瑞儿紧攥着双手,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毒来。她想到,单是将瑞儿赶出罗府还是不够,若是罗敷也遇见了那个老乞丐,若是那个老乞丐也答应了她的请求,那她今日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东西,可真就是黄粱一梦了。 思及此处,瑞儿的心里开始有些发慌。在房中转了两圈之后,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也许,是时候联络她的家人了。她那满心里只有弟弟的亲爹亲娘,以及她那个眼睛里只有钱的亲弟弟,大概也在巴望着“她”能够回去吧。 罗敷,你不是很想成亲吗?你不是一心巴望着年后就能出嫁吗?看在你曾经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再帮一帮你。从青年才俊变成丑陋老翁,从四品官员变成穷困恶汉,罗敷,我还是真想看一看你惊惧的脸。 瑞儿自心底发出一声狞笑,然后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了那扇门。 “小姐!” 门口站着的丫鬟被这突来的响声吓了一跳,目光撞到瑞儿脸上,忙恭敬的弯下腰去。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罗……瑞儿呢?她可被赶出去了?” “难得小姐心善,竟还惦念着那个心思歹毒之人!”说话之人一直低着头,所以不曾看见瑞儿脸上的表情,尤其在她说到心思歹毒那四个字时,瑞儿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下一个将死之人,但她一向都善于掩饰。当丫鬟抬起头来回话时,她的表情已然装的很像罗敷。 “她可曾被赶出府去了?你知不知道,她离开罗府之后,又去了哪里?” “回小姐的话,那瑞儿的确已经不在府中了。还有,她是被人从这府中扔出去的。小姐您可是没有瞧见她当时的模样,甚是狼狈。眼下那瑞儿去了哪里,奴婢并不知晓,只听前院的小厮们议论,说是被一位姑娘捡了她的卖身契给带走了。” “一位姑娘!一位什么姑娘,可看清楚她的长相?知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这个……奴婢不知!” “既不知道,还不赶紧去问清楚!那【瑞儿】的心思不同一般,若是不知她的去向,我这心里始终有些难安。” 瑞儿斜睨了那丫鬟一眼,丫鬟虽嘴碎但还算机灵,立马小跑着冲下楼去。瑞儿在阁楼上站定,目光随着那丫鬟的背影移动,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目光中的寒意却被这萧瑟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 那丫鬟很快就回来了,跑得双颊微红,气喘吁吁。见了瑞儿,一福身,说道:“奴婢问清楚了,那捡走瑞儿的人是外来的,大约是姓刑,在街上经营着一处胭脂铺子。名字好像叫做……叫做如意胭脂铺!” 正文 第375章 芙蓉面(9) 如意胭脂铺?瑞儿记得这个名字。 几天前,罗敷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容貌变化,这让她不由一阵心惊。幸好,罗敷那个傻子,只是觉得自己的相貌变得与过去有些不一样,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相貌变得越来越像“她”。 罗敷心里很慌,又不敢去找自己的爹娘和大哥商议,她假装关心的询问了两句,那个傻子,竟然想到了自己的远房表哥。她假意跟随,无非是担心罗敷真的找到了什么应对之策。 在其表哥的府中,她见到了那个名为常泰的捕快,也听见那个捕快说了一个地方给罗敷。她私下问过罗敷,知道那个地方,叫如意胭脂铺。 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她原本并未放在心上。若老天爷真是给了一张丑脸,就算你使用再好的胭脂水粉,也不可能让其增色多少。可罗敷偷偷摸摸出门时,她仍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担心被其发现,她只是远远的看着,至于罗敷在胭脂铺里经历了什么,听说了什么,又带了什么样的东西回府,她一概不知。只知道,当天夜里,罗敷便偷偷摸摸的开始在自己脸上涂抹东西,而那些东西,与她印象当中的胭脂水粉有些不同。 瑞儿心慌了,她再次去城隍庙找那个老乞丐,可直到昨夜才看见他。她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并且威胁老乞丐必须给她一个尽快解决的法子,她所求不难,只不过想要尽快变成罗敷。 老乞丐在她的威胁下,终于答应了。 再然后,她趁着罗敷咳嗽的时候,哄着她将那碗东西喝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眼睁睁的看着昏睡中的罗敷越变越丑,越变越像之前的自己。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悄悄的往铜镜里瞧了一眼,竟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变成了【罗敷】的。惊喜?奇迹!就这么简单的发生了! 在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真的罗敷时,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来了,说是要看看罗敷近些日子绣的嫁妆如何,看缺少什么,记个单子,另行采买。她惊慌之中,正不知如何应对,那婆子眼尖,却看见了“瑞儿”昏睡一旁,身上竟还穿着小姐的衣裳,而她身为小姐,却穿着丫鬟的衣裳。她来不及多想,便顺势冲着婆子哭诉,说被“瑞儿”欺凌,还说“瑞儿”穿她的衣裳,是想要取代她。 如此拙劣的辩解,那个婆子竟然信了。后面的事情,无需她开口说什么,自会有人添油加醋的帮她编故事,而她只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红着眼睛哭就是了。 哭,是装出来的,但眼泪却是真的。 瑞儿想着,同样都是哭泣,这美人哭与丑人哭待遇不同,这小姐哭与丫鬟哭待遇更是不同,正是因为体会到了这里头的不同,瑞儿才更加珍惜眼前的这一切,更加不允许罗敷再回来破坏这一切。 她轻握住双手,看着那名探听消息回来的丫鬟说:“你人还算机灵,但话却是太多了一些。记住,在我身边伺候,能不说的话,最好不要说,能不看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去看。好奇心强些,是好事,但若是太强了,往往也会给自己惹来灾祸。小心,好奇害死猫!” 那丫鬟只觉得头顶突然笼罩着一股寒意,忙低着头,用力的点了点:“小姐的吩咐,奴婢记下了!” 瑞儿这边正盘算着如何坑害罗敷,而罗敷则刚刚跟着刑如意回到如意胭脂铺。 推开半掩着的门,罗敷才刚跨进去一只脚,就瞧见院子当中,那个漂亮如年画上娃娃一般的孩子正挑眉带笑的看着她。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胭脂铺遇见了你——罗敷罗姑娘。” “他——” 罗敷看着殷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印象当中,她似乎并未见过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知道她是罗敷。罗敷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可仔细的想了一想,又并未找出这个不对在哪里。她茫然的看着殷元,听见刑如意对着那个孩子说了句:“调皮!你的字可是写完了?” “娘亲放心,字都写完了。”殷元说着,冲罗敷又眨了眨眼睛。 “娘……娘亲?刑姑娘与您的夫君不是尚未成亲吗?怎么这孩子都这般大了?” “殷元,我的养子。”刑如意指了指殷元,做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介绍说明:“罗敷这两个字,大概是他无意间听去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孩子,也是被我们散养坏了,有些不大知道规矩。” “小公子天真浪漫,罗敷觉得甚好。” 罗敷说着,也冲殷元回以笑容。可此刻她心中有事盘着,这笑容看起来,便也有些不大自然。 殷元迈着小腿儿,走到罗敷跟前,抬头看着她的脸。罗敷以为这孩子是觉得自己长得丑,所以才会好奇的看她,便低头,抬起胳膊将脸给挡住了。 “殷元,不可以放肆,更不可以当着客人的面如此无理!” “殷元没有无理,殷元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罗姑娘的脸上为何又重影。” “重影?” “对呀,重影。简单来说,就是两张脸皮叠加在一块儿。殷元是小孩子,殷元不懂,所以才会好奇的跑到这位姑娘跟前仔细的瞧上一瞧。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罗姑娘看在殷元年纪小的份上,不要介意。”殷元嘴上说着自己失礼,可瞧他的样子,倒是觉得一点失礼之处都没有,反而有一种,我愿意瞧你一眼,你就是积了八辈子大德的傲娇模样。 殷元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这个胭脂铺里的人都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刑如意担心他表现的太过“耀眼”会被人当成妖怪,于是趁着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忙的使眼色给他。 殷元微吐舌头,将身体略微倾斜,靠在刑如意身上,小声的说了句:“看来爹爹之前与娘亲你说的那些话,娘亲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什么话?” “若是遇见了罗姑娘,不妨帮她看看相。娘亲的相术可是爹爹亲自教的,至于孩儿,不过是在旁学了那么一点皮毛而已。连孩儿都能瞧出这罗姑娘生了两张脸皮,娘亲你,却为何没有瞧出来?哦,孩儿知道了,爹爹教娘亲时,娘亲一定没有好好学。孩儿这就去跟爹爹告状,好让爹爹狠狠的训斥娘亲一顿。” 殷元说完,小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后退,跟着转身,像寻常那种刚刚做了恶作剧急于逃走的小孩子一般逃回了自个儿房间。刑如意摇摇头,知道这是殷元刻意的在提醒她,提醒她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鬼术。否则,她压根儿就弄不清楚在罗敷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该如何去帮助罗敷恢复曾经的模样。 瞳孔内划过一丝幽蓝,再睁眼时,刑如意在罗敷的脸上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殷元刚刚的形容十分贴切,在罗敷的脸上,果然有一道重影。那重影是一缕一缕黑色的犹如丝线一般的浓雾,然后纵横交错,编织出人脸的模样。就像是一层软软的壳子,罩在了罗敷原本美丽的脸庞上。 刑如意原本以为,罗敷的容貌改变,是被人用妖法更换了脸皮,如今看来,这事情倒是比她想象的要简单一些。 刑如意看的专注,罗敷却被盯的心慌。她紧紧的咬着唇瓣,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然后问道:“姑娘在看什么?莫非我这脸上真如小公子所说,是生了两张脸皮?” 刑如意摇头,问:“罗姑娘你可曾听过鬼遮眼?” 罗敷点点头:“小的时候,不爱睡觉,总喜欢缠着娘亲。娘亲身旁有一位陪嫁的婆婆,她为了哄我睡觉,给我讲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鬼遮眼的故事,她也曾讲过,只是具体的内容不大记得了,留下的只是对这三个字的恐惧。以至于长大之后,也很少独自一人的走夜路,就是担心会遇上这些鬼怪,被它们遮了眼睛,找不到回家的路。” “传说人的身上有三盏油灯,一盏在头上顶着,另外两盏则被放置在左右肩膀上,这是人的阳火,可避鬼邪。尤其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头,也不能向两边张望,若是这阳火给吹灭了,就会被鬼怪招了魂。 殊不知,这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幽冥有幽冥的章法,就连妖界都有妖界的约束。这随意伤人性命的,无论人、妖、鬼、怪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半夜遇到的那些小鬼,多都是戏弄人的。他们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趁着阳火熄灭的时候,用手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然后让你赔他玩。 遇到上了年龄的老鬼,他可能会将你困在原地,让你听他的碎碎念;若是碰上了调皮的孩子,如殷元这样爱戏弄人的,会让你在原地兜圈圈,也可以当做是在捉迷藏;若是碰上了女鬼,她可能会吓一吓你,至于男鬼嘛,可做的无聊事情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这鬼遮眼,就是用鬼手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罗姑娘眼下的遭遇,与这鬼遮眼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这遮住的不是你的眼睛,也不是我的眼睛,而是你的脸。若是非要给起一个名字的话,应该叫鬼遮脸吧!” “鬼……”罗敷轻打了一个寒颤,重复着说了句:“鬼遮脸?” 正文 第376章 芙蓉面(10) 知道了罗敷容貌被改原因,却不代表着刑如意自个儿能够解决,好在她还有位实力非常强大的未婚夫。 见了狐狸,话还没有说上三句,就见狐狸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问了句:“终于瞧出来了?” “什么叫终于?我是凡人!凡人好不好。”刑如意气闷的说着,坐到狐狸身上,环住他的颈项:“现在要怎么办?虽然我知道了罗敷容貌被改的原因,可对她的‘病根儿’是半点辙都没有。我倒是想过使用鬼术,可你也说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轻易使用,我还是很听话的。” “很郁闷?” 狐狸问。 “嗯!” 刑如意闷闷的点头。 “知道‘病’在哪里就好,你倒是没有必要亲自出手解决。” 狐狸这话乍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刑如意沉默着看了他半响,说道:“现在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吗?我怎么觉得,是能不能的问题呢?我的鬼术用不了,听你的口气,似乎你也不愿意出手,那我应该去找谁?殷元吗?” “不用去找殷元。”狐狸说着,将刑如意抱起,放到地上站好,示意她去听外面的动静:“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能帮罗敷解决问题的‘人’来了!” 刑如意疑惑的看了眼狐狸,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殷元的声音:“鹿大娘,你可是回来了!” “鹿大娘!”刑如意脸上浮起一片喜色,提起裙角都飞奔出门。 才从卧房中跨出一条腿,便看见鹿大娘站在院子里,一副风尘仆仆,十分疲惫的模样。刑如意说不出是高兴多一些,心疼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总之她看着鹿大娘此时此刻的模样,眼泪禁不住就从眼角淌落了下来。 “小如意,大娘来了!” 只一句话,鹿大娘的眼角也跟着润了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多余的说些什么话了。刑如意放下裙角,一步步慢慢的走向鹿大娘,鹿大娘却是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意,你知道吗?你走的这些日子,大娘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好好吃饭。眼下看来还算不错,至少殷爷他将你养的还算圆润。” “大娘……”刑如意撒着娇喊了一声。 撒娇,同样的一个词,搁在不同人的面前,就会有不同的心境与不同的情感表述。在鹿大娘跟前,刑如意就像是一个女儿,而鹿大娘也的确是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的对待。 刑如意含泪笑着,想要再次好好的抱一抱鹿大娘,汲取一些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可手刚刚环住鹿大娘的腰,就被另一双手给拨开了。 刑如意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听鹿大娘吼了一声:“老东西,站这么近干嘛!” 刑如意抬头,看见一个乞丐,准确的说,是一个打扮的很像乞丐的人。他衣着破落,头发更是乱糟糟的,还遮住了半张脸。 “如意。” 就在刑如意打量着那个老乞丐的时候,狐狸出现了,且还是紧紧的将刑如意护在怀里。此时,就算刑如意再怎么心大,也察觉出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对。更何况,连身旁的殷元都是一副警戒着的模样。 狐狸低头,在刑如意耳旁说了句:“他,便是貔貅!” “貔貅!” 刑如意怔怔的瞧了那老乞丐半响,忽然冒出一句:“龙的儿子长相都是这么特别的吗?” 先前见过的饕餮,也像是一个古古怪怪的老头儿,如今这貔貅更是与后世神像所描述的不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破落的,连饭都吃不上的老乞丐。这样的一个形象,如何能代表着一个“财”字。 “老乞丐这形象是不怎么的,但从古至今,只有穷人才会心心念念的求财,至于那些个富人,都是谋财的。这求财与谋财,听上去差不多,但仔细琢磨,里头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姑娘好歹也经营了两处胭脂铺,这里头的区别,焉能不懂。” 老乞丐说着,瞄了刑如意一眼,走到鹿大娘身旁,讨好着说了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看着她抱你,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嘛。想想看,当初咱们两个好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抱过我。” “咱们两个好的时候?”鹿大娘一个转身,指着老乞丐的脸说:“老东西,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咱们两个好的时候。谁跟你好过?再给你说一回,老娘找你,不是要跟你叙旧,而是要把你从老娘这里骗走的东西要回来。” 堂堂的神兽貔貅竟然骗了一只鹿蜀,除了爱情,刑如意再也想不到别的理由。就眼下的这个情形来看,鹿大娘与貔貅之间,也更像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闹别扭。 刑如意悄悄的捏了捏狐狸的胳膊,问:“这貔貅与鹿大娘之间,是不是也有故事?” “我与这个老东西能有什么故事!” “有故事,咋就没有故事呢?”老乞丐急切的抬了脸:“几百年前,我在山中遇见你,那时你还不像现在这般气性大。我不过瞧着你眼生,看起来又像是很好吃的样子,才……我也是被老六给骗了。” “老六是谁?” 刑如意悄声的问狐狸。 “饕餮!” 狐狸一本正经的回着。 “所以,鹿大娘的意思,可能不是我们寻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她的心当真被貔貅吃了?”刑如意结结巴巴的问,“人若是没有了心会死,那妖呢,若是没有了心会怎么样?” “应该会觉得很空吧!”狐狸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妖,修炼的是内丹,若是内丹没有了,或许会死,会打回原形,但是没有心会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瞧着鹿大娘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而且貔貅也说了,这偷心的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前,想来对鹿大娘的生活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困扰。于是这颗好奇、八卦,外加担忧的心也可以暂时放回肚子里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罗敷的事情。狐狸说的,冤有头债有主……哦,不对!应该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鹿大娘肯定不是狐狸口中所说的那个系铃人,余下的便只有眼前的这个老乞丐,传说中龙的儿子貔貅了。 “罗敷的脸是不是被你换掉的?” 既是鹿大娘的旧日相识,说话时,便不需要掩饰。刑如意知道自己问话的方式有些直接,她原本也想婉转来着,可当她走到老乞丐跟前,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时,不由自主的就心慌起来。这句在心里反复问了好多遍的话,就那样的脱口而出了。 “罗敷?”老乞丐眯了眯眼:“你是问罗家的那个小姑娘吧?没错,是我换的脸。” “是你就好。”刑如意松了口气:“那能不能请你再把她的脸给换回去?” “不能!”老乞丐十分坚决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老乞丐与人做了一桩买卖,时候不到,这买卖便不能结束。姑娘也是生意人,自然明白信守承诺的重要性。” “鹿大娘——”刑如意见自己说不动这只神兽,便只得撒娇般的扯了扯鹿大娘的衣袖:“罗敷真的很可怜。她本是罗家的小姐,过了年便要与自小定下的未婚夫成亲,如今却被自己身旁的丫鬟换了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贴身丫鬟用她的模样,哄着她的亲爹,骗着她的亲哥,还要堂而皇之的嫁给她的未来夫婿。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在被换脸之前曾到胭脂铺里求助,若是这个麻烦如意解决不了,咱们如意胭脂铺的招牌可就砸了。” 鹿大娘拍拍刑如意的手:“这旁人的事情大娘管不了,也懒得管,但胭脂铺是小如意你一手经营起来的。这被人砸招牌的事情,你能忍,大娘我都忍不了。” 鹿大娘说着,冷扫了老乞丐一眼。 老乞丐原本还端着的脸,瞬间就垮了下去:“鹿儿,这个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保证,不砸了这姑娘的招牌行不行?” 鹿大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老乞丐只得面向刑如意:“这件事,比姑娘看到的要复杂的多。待到年后,真相大白时,姑娘自然知道老乞丐为何要做这件事情。眼下,还请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再用鹿儿来压老乞丐了。老乞丐自知对不起鹿儿,但在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就算鹿儿要将老乞丐大卸八块,老乞丐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老乞丐口中的鹿儿,自然喊的是鹿大娘。鹿大娘听了,只是眉间微蹙,看不出来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但一旁的刑如意却觉得有些尴尬。眼前的这一幕,就好比一个女儿听见父亲在喊母亲小名时的那种别扭,让人觉得多在这里站上一刻,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慢慢挪回到狐狸身旁,低着声音问了句:“我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位貔貅大人?其实,就算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也舍不得你跟殷元找他拼命。鹿大娘虽与他是旧日相识,可刚刚那么做,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卑鄙了,不能再仰仗着鹿大娘疼我,就增加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狐狸,你说我该咱们办?” “顺其自然,待到年后再说吧。”狐狸扯住刑如意的手,又给殷元使了个眼色:“让鹿大娘与这位貔貅大人好好的谈一谈吧?几百年未见,他们之间,肯定还有许多的话要说。” 狐狸话音才落,刑如意便感觉脑后起了一阵风,紧跟着她就被狐狸裹进了怀里。再睁眼时,院子里已经是沙尘飞卷,只见两条影子忽上忽下,你追我赶。看阵仗,打的似乎很是激烈,可偏偏就是感觉不到一点儿杀气,只有莫名的怒气。 感情,鹿大娘与貔貅还是一对欢喜冤家。 刑如意躲在狐狸怀中,冲着飞尘中的两个影子喊道:“大娘,打归打,可千万不要拆了这院子!那个……装修起来还是很贵的!” 正文 第377章 芙蓉面(11) 冬天的白昼显得格外短,只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夜就来了! 入夜前的一阵风,吹散了沉积多日的云,使得人们终于又看见了久违的星空。 刑如意翻了个身,触手可及的一片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狐狸,不在。 院子里有些细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踩着积雪走路的那种“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这大半夜的,谁还在院子里?” 如今,这小院子也算是住了个满满当当。刑如意右手边住着的是殷元,左手边之前是常大哥住的,后来因为常泰经常到府衙帮忙,为了方便,就留在了衙门。这空出来的房间,暂时由罗敷住着。与其紧挨着的那间小房子,原本是给李茂住的。眼下,李茂人在洛阳,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所以那间卧房,暂时由老乞丐也就是貔貅居住。 鹿大娘一如在洛阳时的脾气,选择了与厨房相邻的那间卧房,从角度上来说,正好与老乞丐住着的房子成斜直角。有鹿大娘在,刑如意倒是不担心那个老乞丐会在自己的胭脂铺里生出什么事情来,但老乞丐的房间与罗敷的相邻,若说绝对的安心,那也是假的。 侧着耳朵听了半响,院子里那“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却并未停止。于是,起身,查看。 让刑如意奇怪的是,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既不是狐狸,也不是殷元,更不是鹿大娘与貔貅,而是最应该躺在卧房中休息的罗敷。只见她低着头,赤/裸着一双脚,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每当走到院中那棵花树下时,就会做一个弯腰的动作。 因为罗敷是背对着刑如意的,所以她看不清罗敷弯腰时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被线提着的木偶。 “罗……” 刑如意正想开口唤罗敷的名字,嘴巴却突然间被人给捂上了。从手掌捂着的脚步,以及背后那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半夜从她床上溜走的狐狸。 张嘴,在狐狸的手上啃了一口,这才将他的手扒下来,问了句:“做什么?” “她在梦游!” 狐狸轻声说出这四个字,然后拉着刑如意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刑如意这才看到,原来不止她与狐狸起了夜,就连殷元和鹿大娘也都起来了。 殷元身上湿漉漉的,沾着一层重重的寒气,一看就是刚刚从外头溜回来了。眼睛贼亮,嘴巴却在看见刑如意时下意识的抿住,这说明这小子大半夜的肯定又溜出去吃“野味儿”了。 这云家集算是建在半山之中,加之与云寨一脉相通,自身便存在着极重的阴气。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引来邪祟,倒是很适合让殷元自个儿出去“打猎”。 鹿大娘倒是跟如意一样,都是穿着内衫,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氅。看见刑如意与狐狸,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便瞟向老乞丐的住所,眼神之中还带这些疑虑。 “罗敷她,应该是在梦游,与貔貅大人没有什么关系。” 刑如意走到鹿大娘跟前,轻握住她的手。虽两人都是差不多的着装,可体质明显不同,鹿大娘的手仍是暖暖的,刑如意却是从指尖凉到了胳膊根儿处。 “你这孩子,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就这么跑出来了。若是病了,少不得又要殷爷他心疼一番。”鹿大娘说着,给殷元使了个脸色:“还不赶紧去你娘亲的房间将她暖手的炉子拿来,还有再多带一件衣裳出来。” 殷元点头应了一声,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刑如意呆愣愣的看着,戳了戳身旁的狐狸:“殷元他修到何种地步了?怎么也跟你一样,转眼功夫就瞬移了。” “他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原就是这天地间的一个异数。用人的话说,叫天赋异禀,他修一天,大概抵得上普通的妖怪修行百年。” “那岂非是连你都打不过他了?” 刑如意问着,心中也矛盾起来。这自家孩子有出息,是难得的好事,可若是太有出息了,做人娘亲的又未免担心。尤其殷元,虽性子不错,看起来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未来的变数又有谁说的清。倘若真的如狐狸所说,殷元修行一天抵得上寻常妖怪修行一年,那几十年之后,他的修为岂非要逆天? 不知道为什么,刑如意脑海中突然出现那句话来:六界众生,唯我独尊;天上地下,唯我最大! 冷不丁的,她就打了一个寒战。紧抓住狐狸的手,急切的问了句:“可有办法控制?” “控制什么?” “殷元的修行啊!他一个丁点大的孩子,就变得如此厉害,若是等他长大了,想要称霸六界可怎么办?到时候,岂非要毁天灭地,引的六界大乱?” 刑如意刚说完,就发现狐狸的脸色有些奇怪,紧跟着殷元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称霸六界啊?原来娘亲对孩儿寄予如此深的厚望。毁天灭地、六界大乱,听起来好像也蛮好玩的样子。” “不不不!一点都不好玩!”刑如意忙的转身,看着殷元的眼睛蹲下身来,握住他肉呼呼的肩膀:“听如意娘亲说,高处不胜寒。你瞧瞧你狐狸爹爹,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青丘狐帝,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人给赶下台了。” “那是因为狐狸爹爹实力还不够强。”殷元心里憋着笑,脸上却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甚至十分认真的模样:“孩儿为了将来不重蹈狐狸爹爹的覆辙,所以眼下修行才更为努力。娘亲放心吧,孩儿未来一定能够达到娘亲您的希望,绝对会让自己拥有称霸六界的实力!” 殷元说着,将暖炉与披风一同塞进刑如意的怀里。 刑如意看着这个孩子,在欣慰的同时,也生出更大的担忧来。她深吸一口子,再次握住殷元肉呼呼的肩膀:“殷元,你听如意娘亲自己与你说。刚刚娘亲的话可能没有表述清楚。你狐狸爹爹之所以被赶下台,之所以当不成狐帝,不是因为他实力不强,而是当狐帝并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 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喜欢冒险的孩子,娘亲就不相信在洛阳的时候你没有偷偷的潜进皇宫,没有偷偷的去那些王侯将相的府中溜达。你也看见了,不管是皇城当中的那位女皇帝,还是那些个王爷、侯爷、公主、丞相,他们看似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甚至活成了许多人都想要活成的模样。可他们开心吗?他们不开心!至少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也没有他们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 他们之中,有些是生的好,有些是运气好,还有一些则是因为算计的好。可无论前者、后者,在他们拥有了那些东西之后,也都在患得患失。越是拥有的多,就越是害怕失去;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想要得到更多。长此往复,吃,吃不好;睡,睡不着,眼睛里看见的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需要顾忌的,需要防备的。就连跟自己的枕边人,自己的夫人、儿女都不能说实话,说真话。那样的日子,很累! 你狐狸爹爹不想做那样的人,也不喜欢做那样的人,所以别人想要推翻他,他就随着那些人的心愿往后仰;别人不喜欢他当狐帝,他就来到了人间,将狐帝的宝座拱手相让。殷元,娘亲也不希望你做那样的人,更不希望你高高在上,一个人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繁华,种种的变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娘亲只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无忧无忧的。 殷元,娘亲希望你能够变得强大,变得比你狐狸爹爹,甚至是这天上地下任何一个人,一个神,一个妖更要强大,因为你的一生,要比娘亲长得太多太多。娘亲希望,在娘亲看不到你的那些日子里,你依旧可以是开心的,快乐的,你想要过的生活,都是能够不被旁人打扰的。” 殷元看着刑如意,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他极力的掩饰着,甚至想用夜色遮掩起来。 “娘亲的话,孩儿记下了。” 生平第一次的,殷元踮起脚尖,伸手,如一般的孩童那样,抱住了刑如意的脖子。 他觉得,他是时候该长大了! 对于殷元心里想着的事情,刑如意自然不知道,且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被自己刚刚说的那一番劝解的话感动的差不多要哭出来。当她感觉面前的那团影子靠近自己,甚至被一具软软的,暖暖的小身子紧紧的贴住,被一双带着眷恋的小胳膊环住脖子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殷元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依照他的年纪,又是否真的理解了。 “如意。” 狐狸瞧着殷元的小手环上刑如意的脖颈,眼眸跟着一沉。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她走上前,将如意拉了起来,并且顺带着,又给她裹了一层,之后圈进自己的怀里。 “都说男孩儿随母,你这么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哪能养出那样一个心心念念想要称霸六界的儿子来。放心,殷元他,顶多……也就是做个青丘狐帝了。” “切!”殷元闻言白了狐狸一眼:“谁稀罕。这狐帝的称号,你还是留着坑自己的小狐狸吧!” “当真?”狐狸抬眼,回看了殷元一眼:“好歹,你也是我们青丘殷家的嫡子长孙,你怎么好意思,让你未来的弟弟、妹妹辛苦。看在你娘亲对你如此袒护,如此为你着想的份上,你就勉为其难,辛苦个数百年吧。” 殷元眯了眼,看着狐狸问了句:“弟弟、妹妹?这么说来,狐狸爹爹你是打算被我娘亲就地正法了?” 正文 第378章 芙蓉面(11) 殷元的话,成功的将众人目光引到了狐狸的身上。 狐狸淡然一笑,低头,宠溺的望着刑如意说了句:“既是你娘亲的心愿,为父总是要让她达成的,否则何谈做人丈夫。如意你说,是吗?” 刑如意自问脸皮算是厚的,可被狐狸当着家人的面如此调戏,裹在大氅中的脸蛋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暗中在狐狸的腰侧狠狠的掐了一下,不顾鹿大娘眼中的询问,指了指仍在院子中打转的罗敷:“这梦游症,之前倒是听说过。我老家有个远方表妹,也曾患过这梦游症。据说是个夏日,天气炎热,表妹一家夜宿高处。 半夜,月朗星稀,微风浮动,姑姑与姑父却被一阵异动惊醒,睁开眼,却见表妹闭着眼睛,动作机械的在边缘处走来走去。那夜宿的地方,差不多有房舍这么高,表妹闭着眼睛踩在边缘处却如履平地。姑姑见此情形,当即惊吓的就要晕厥过去,幸好姑父还算淡定,一下子就捂住了姑姑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声,然后悄悄起身,趁着表妹返回远处时将她抱住。 这一抱,表妹倒是真的睡着了,只是第二天醒来,完全不记得夜里发生的事情。从此之后,无论天热再如何的炎热,姑姑与姑父都不允许表妹宿在高处。 听闻此事之后,我也曾去查过这梦游症,说是不能被人突然唤醒,否则就会魂魄离体,严重者还有可能被当场吓死。幸好,刚刚狐狸你及时止住了我的叫喊声,否则这罗敷可真就要被我给害死了。” “你又不知罗敷是在梦游,何来的害死之说。”狐狸宽慰着刑如意,只见罗敷她又蹲在了树下,看样子似在与人交谈着什么,便将刑如意的注意力又给引到了罗敷身上:“据说,这梦游之人,所重复着的动作并非是无意识的,而是她心中的魔障,也就是所谓的心结。这种人,通常都会有很重的心事,但在清醒时又掩饰的很好,长久以往,心力无法承受,于是便借着梦游释放了出来。” “也就是说,罗敷眼下所做的这些,便是盘踞在她心中多年的心魔?”刑如意稍稍往前了一些,仔细的看着罗敷的动作:“可这些动作,看起来都十分的简单,最复杂的也不过是蹲在树下与人交谈,这里头能藏着什么说都不能说的秘密?” 正说着,忽见罗敷抬起脸来,看向刑如意。此时,清冷的月光恰好照在罗敷的脸上,只见她眼睛闭着,冲刑如意诡异的一笑,跟着抹了把自己的脸。那抹脸的动作,也甚是怪异,就好像她想要生生的将自己的脸皮撕扯下来一般。 因为罗敷是突然转过脸,又是突然间对着刑如意做出这样诡异的动作来的,刑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猛然间被吓了一跳,跟着往后倒退了两步。幸好被狐狸伸手圈住,才不至于摔倒。 等刑如意稳住心神,再去看时,罗敷已经起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去,而老乞丐则站在相邻的卧房门口,静静的看着罗敷。 刑如意的目光从罗敷身上移到老乞丐身上,再从老乞丐身上移到貔貅身上,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老乞丐与罗敷之间,必然也藏着一些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罗敷深夜梦游的真相。 除夕!看来想要揭开一切的秘密,就只有等到除夕过后了。 后世的除夕,显然不及盛唐来的热闹。刚到盛唐时,只有刑如意与狐狸两个。刑如意来自千年之后,狐狸呢,不仅来自千年之后,还来自青丘,两个人对于这盛唐的规矩习俗统统不懂,就只是简单的吃了个年夜饭,然后大眼对小眼的看了半天就睡了。 没办法,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甚至连春晚都没有的世界,守岁这种事情真的是太无聊也太辛苦了。后来,她认识了常泰,认识了小盛子。因常大哥也是孤身一人,小盛子家中又只有一个寡母,为了图个热闹,大家干脆就凑在了一起。所以这来到盛唐之后的第二个除夕,是在小盛子家中过的。吃过了年夜饭,几个人又说了大半天的话,这才散的。 今年,倒是来到盛唐之后最特殊的一年。不仅换了新的地方,身边陪着过除夕的人,也换了。想到已经离开的铃铛,想到远在洛阳要一个人过除夕的四娘,还有回京打探消息,至今不知身在何方的李茂,刑如意就觉得心里特别的难受。 她走到院子里,就看见罗敷也同样在院子里站着。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新衣,却微微抬了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 “想家人了?” “嗯!”罗敷点点头,转身看着刑如意:“往年的除夕,罗敷都是留在家中与爹娘、哥哥嫂子一起过的。虽家中的规矩多了些,吃过年夜饭,也会各自的散去,但心里还是暖的。” 罗敷说着,落下两行泪来:“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一想到当时在府中爹和大哥都没有认出我,一想到今夜他们都在陪着那个假的罗敷过除夕,我这心里就异常的难受。”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爹与你大哥虽一时认错了你,但你在他们的心里异常珍贵却是没有错的。换个角度想一想,他们当初对你的样子,在他们心里,其实是在对待【瑞儿】,对待那个曾经差一点就伤害了罗敷的【瑞儿】。你爹与你大哥终究还是善良的,自己的女儿与妹妹都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了,他们却只是将【瑞儿】驱赶出府,甚至还还了她的卖身契。你有一位很好的爹和一位很宽厚的哥哥。相信我,这件事,总会过去的,你与你的家人也总会团聚的。” “如意姑娘你呢?也有自己的遗憾,自己思念的人吗?” 刑如意长吁一口气,看着罗敷的眼睛道:“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就连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也都相继跟着去世了。我记得,外祖父是最后一个走的,那年我好像才十二岁。瞬间,一个人就变得孤零零的,感觉特别的无助。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外面的人都说,是我的命硬,克死了他们。有很多年,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见人,也不愿意与人说话,唯恐自己这个命硬的连至亲都会克死的人再去连累了旁人。直到,我遇见了狐狸,我的心结才慢慢的被打开。 遇见狐狸之后,我曾对自己说过,我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很强大,这样我就可以尽全力的去保护,去照顾每一个我想要保护,也想要照顾的人。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在云寨,我失去了我生命中另外一个很重要,很想一直保护的人。她叫铃铛,她喊我姑姑,可她死的时候,我竟然都不在她身旁。” 罗敷走到刑如意身旁,握住了她的手:“本以为,罗敷的遭遇已经是够不幸的了。可听了如意姑娘的故事,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比罗敷不幸的人还有很多。虽然,罗敷被改了容貌,离开了爹娘,可至少爹娘、大哥还有嫂嫂他们都好好的活着,罗敷还可以藏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他们。” 罗敷深吸一口气,嘴角绽出一抹笑来,她轻轻的将刑如意转了一个圈,让她的目光可以看到身后的一切:“上天给了如意姑娘诸多的考验,但也给了姑娘相对的幸福。如今,姑娘身旁不仅有了殷公子,有了可爱的殷元,还有常大人、鹿大娘他们。姑娘从今往后,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不时的扑过来。鹿大娘她在忙忙碌碌间,还要不时应对着老乞丐的絮絮叨叨,那板起来的脸上,隐藏着内心真实的情绪。常泰与狐狸在下棋,不同的气质,却是同样挺拔的身子,而这两个世间最优秀的男人都是真心呵护着自己的。殷元,难得的没有上蹿下跳,正用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细细的分拣着她年后要用的药材。 是啊!从遇见狐狸的那一刻起,她刑如意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年夜饭后,依照规矩,仍是要守岁的。往年人少,显得冷清,刑如意与狐狸通常守到一半就没有了兴趣。今年却不同,有了鹿大娘精心烹调的小酒小菜,有了罗敷的琴艺,殷元炫耀的法术,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子夜。 子夜过后,天气也是越发的寒了,外头的雪更是越下越大,倒是将院中悬挂着的红色灯笼映衬的越发好看。见寒风卷着雪花不断的从门口吹进来,刑如意起身,想要将原本敞开着观赏雪景的门给掩上,走到门口时,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小孩儿。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穿着一身白衣,白衣外头又罩了一件白色的麻衣,那麻衣将小姑娘的头发全部遮了起来,且小姑娘原本还是低着头的,所以一时间,刑如意竟没有发觉这个小姑娘是何时出现,又是何时站在院子里的。 虽没有开启鬼目,但凭着往日见鬼的经验与直觉,她十分肯定,这个站在院子里的小姑娘并非人类。既非人类,那么狐狸、殷元、鹿大娘以及貔貅肯定都知道她的存在,但这些人却是连暗示都没有给一个,那只能说明,这个小姑娘是没有恶意的。 刑如意回头去看狐狸,却见狐狸也正抬着头看她,那清澈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怂恿,让刑如意不禁想到,这小姑娘是不是被狐狸招来的。 抬脚出门时,她习惯性的朝着老乞丐的方向看了眼。 老乞丐竟对着她微微一笑。 寒夜的风卷起了老乞丐凌乱的发,露出他那半边脸上的胎记,而那胎记的模样,依稀就是院中那个小姑娘的脸。 正文 第379章 芙蓉面(13) 脸上的胎记居然是一张脸,且那张脸的主人就站在自家院子里,且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鬼,这让刑如意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对着老乞丐张了张嘴,却发现老乞丐暗中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目光移到正在忙着鹿大娘收拾的罗敷身上,刑如意恍然间有些懂了。 这个小姑娘,十有八九与罗敷有关。 调整了一下自个儿的情绪,刑如意缓步走到院中,来到那个小姑娘的跟前。 “您好,我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我叫刑如意。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姑娘十分谨慎的看了刑如意一眼,问她:“姐姐能看见我吗?” 刑如意点头:“姐姐天生便是一双阴阳眼,所以既看得见你,也听得见你说话。相信,你也不是无缘无故到我家中来的,若是有事,尽管直说。姐姐能帮你的,都会尽量帮你。” “多谢姐姐!”小姑娘十分懂事,听完刑如意的话,忙福了福身子,说了句:“姐姐唤我四月吧!” “四月?很特别的名字!” “说不上特别,只是好记罢了。”小姑娘抿嘴一笑:“四月,是出生的日子。我娘的记性不大好,也不会写字。爹爹说,这个名字简单,容易记得住。” “你爹说的没错,这个名字的确很容易记住,而且不落俗套,我也很喜欢。”刑如意跟着一笑。见四月的目光一直望向房间人群聚集处,刑如意挪了挪步子,指着房内的几个人说:“四月可是在寻什么人?” 四月抬起手,指了指罗敷:“四月要找那位姐姐!” “四月认得她吗?” 四月点点头,转而看向刑如意的眼睛:“虽这位姐姐的模样变了,但四月知道,她就是四月要找的人。姐姐她与四月有过约定,如今十年之期已经到了,四月要找这位姐姐,拿回属于四月的东西。” “能不能告诉我,这位罗姐姐拿了四月的什么东西?” 四月看了刑如意一眼,回答道:“她拿了四月的眼睛!” 眼睛?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刑如意不由将全部的目光锁定在了四月的双眸上。这双眼睛很是特别,静语凝眸时,犹如波澜不兴的黑海。一旦主人开始说话,眸子便会随之变得灵动起来,犹如空中飞走的星星,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四月的眼睛,不好好的吗?” “这双眼睛是画上去的。”四月又用手指了指老乞丐:“喏,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像是乞丐的大叔帮四月画的。四月的眼睛刚送给这位姐姐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清楚,也看不清楚。所以,经常的被人欺负,还被恶心捉弄,生生的给吊在了桥上。再后来,四月就遇见了这位大叔,她帮四月画了现在的这双眼睛,让四月不仅能够看见这世间的景物,也能看见那些鬼差。” 四月说着,俏皮的一笑:“就是靠着这双眼睛,四月才能在人间躲了这些年。再过些日子,便是四月与这位姐姐约定好的十年之期到达的日子,也是四月要轮回转世的最后的日子。所以,四月才会冒冒失失的来找这位姐姐,希望她可以将四月的眼睛还回来。大叔说,这双画的眼睛不能够带进地府,可若是没有眼睛,四月便看不清楚地府里头的路,也没有办法给自己选择一个好的来世。如意姐姐,你能帮一帮四月吗?” “帮四月要回罗姐姐的眼睛吗?” 刑如意问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实话,在洛阳的时候,她也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惩罚过一些恶人,但活生生的将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这种事情,她还是很陌生的,而且对象是罗敷的话,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自己是下不去那个手的。 “不!眼睛是四月自愿借给那位姐姐的,如今十年之期已经到了,四月只想如意姐姐帮四月问一问罗姐姐,看她是否曾记得当年之约,是否愿意将眼睛还给四月。” “若是你的罗姐姐不愿意呢?” 四月怔了一怔,她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响之后,仍是十分肯定的回答:“罗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记得与四月的约定。” 刑如意轻叹一声,摸了摸四月的头:“那如意姐姐先帮你问一问罗姐姐,看她还记不记得当年与你的约定。若是她记得,自然最好,若是不记得,也请四月不要着急。毕竟人的事情太多,又过了十年这么久,你罗姐姐一时忘了,也有可能。” “不!不可能!这样重要的事情,罗姐姐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四月记得清清楚楚,罗姐姐她说过的,她每日都会梳妆,梳妆的时候都要照镜子,每当她看见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时,就会想起四月,就会想起那双眼睛是四月的,她迟早要换回来的。” “不急!不急!如意姐姐答应你,就算罗姐姐她忘记了,如意姐姐也会努力让她想起来。”刑如意极力安抚着因为情绪激动已然要鬼变的四月:“四月还没有告诉如意姐姐,那最后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农历正月初八!”四月轻轻地说出一个日子来:“那是四月与罗姐姐第一次见面时的日子,也是四月答应将眼睛借给罗姐姐的日子,还是四月在慌乱中与哥哥走失的日子。四月记得很清楚,这十年来,不曾有一时一刻的忘记过。相信罗姐姐她,也一定不会忘记了。” 农历正月初八! 如果刑如意没有记错的话,这一天,也是罗敷出嫁的日子。 刑如意侧身,将目光再一次投射到老乞丐的身上:“四月能不能告诉姐姐,十年前的正月初八,你可曾遇见过那位乞丐大叔?” “遇见过,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叔比现在要好看一些,但还是邋里邋遢的。他见到四月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饿了。四月瞧着他的眼睛,本能的就有些害怕,可四月还要等哥哥,不敢逃走,只得将哥哥买给四月的糖葫芦给了他。” “四月为什么害怕看见那乞丐大叔的眼睛?难不成,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就很吓人?” “不是眼睛吓人,而是眼睛里头透出的那些光有些吓人。那光,就像是荒野上的狼发出来的,只要再稍微的走近他那么一点儿,就感觉自己随时会被他给吃掉。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四月才渐渐的知道了当时乞丐大叔眼睛里的那些绿光是怎么回事?那些都是被饿出来的。” 四月很认真的说着,说完,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其实,四月当时给乞丐大叔的糖葫芦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大叔却是个好人,在四月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给四月画了这双眼睛。乞丐大叔他……是个好人!” 好人?刑如意摇摇头,单是凭着老乞丐帮瑞儿换掉罗敷脸孔这件事,刑如意就很难将他界定到好人这两个字上面。这只貔貅,说白了,只是不随便的害人罢了。 “那四月的哥哥呢?可曾找到了。” 四月点点头:“找到了!几年前,四月就找到他了,只是找到他时,已然阴阳相隔。四月能够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他说话,但他却看不见四月,也听不见四月说话。那个时候,四月的脾气很坏,也因为想要被哥哥看见,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就在四月即将犯下大错的时候,乞丐大叔出现了。” “如意姐姐能知道……那个时候的四月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吗?” 四月愧疚的低下头:“人鬼殊途,四月又十分想念哥哥,所以一时冲动,便想着要了哥哥的命,将哥哥他也变成跟四月一模一样的鬼。” 四月说着,伸出自己的双手,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指头:“那个时候的四月,就像是疯了一样,用这双小时候被哥哥牵过的手,死死的扼住哥哥的脖颈。哥哥脸色越变越白,呼吸越来越弱,就在他的心脏越跳越慢,呼吸快要停止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四月看见哥哥在笑,听见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着四月的名字。他说:四月,哥哥终于看见你了!哥哥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忽然间,四月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扼制着哥哥颈项手也慢慢的松了。哥哥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眼睛越来越清亮,直到从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四月的模样。 四月就那样看着哥哥,双手就这么搁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就在四月犹豫着的时候,一辆马车急速的穿过雨雾,朝着哥哥和四月冲了过来。四月是鬼,什么都不怕,可哥哥是人,他会生生的被那辆马车给撞死。 然后,乞丐大叔出现了,他先是将四月扯到一旁,跟着推了哥哥一把。马车,与哥哥擦身而过,哥哥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却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再后来,哥哥被那辆马车带走了。四月原本想要跟上去看看,可乞丐大叔说,四月鬼气太重,哥哥又太虚弱,若是跟的近了,真会要了哥哥的性命。四月不想要哥哥死,只能跟着乞丐大叔离开。 好在,哥哥他没事了,眼下也过的很好很好。四月,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四月的描述,似曾相识。 刑如意低了声音,问她:“四月的哥哥,可曾高中过状元,可曾在朝中为官?” “如意姐姐怎么知道?莫非姐姐也认得哥哥!”四月说着,又朝房内忘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常泰身上:“原来姐姐身旁,也有一位做官的朋友。没错,四月的哥哥是状元,如今官居四品。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也应该会为哥哥高兴吧!” “那四月的哥哥可曾婚配?” 正文 第380章 芙蓉面(14) 四月微微一怔,“尚未婚配,只知道哥哥他似定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何故,至今都未曾迎娶那位嫂嫂过门。” 刑如意看着四月,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四月也抬脸看着她,眼中也有些疑惑:“如意姐姐突然间问起哥哥的亲事,莫非姐姐与哥哥……” “哦,不!如意姐姐并不认识四月的哥哥,与四月的哥哥也没有什么牵扯。刚刚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问,四月莫要放在心上。另外,四月刚刚说的事情,姐姐已经记下了,你放心,姐姐会如实的转达给罗姐姐,希望她能够记得当年的承诺。” “如此便好。四月谢姐姐帮忙!” 四月说着,便消失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 丑时过后,罗敷脸上渐渐有了困意,刑如意寻了个借口,与罗敷一同去了她的房中。待房门关上,才问出从方才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罗敷你可曾认得一个叫做四月的小姑娘?” “四月?”罗敷摇摇头:“是云家集上的人吗?罗敷虽自幼便住在这云家集上,但大半时间都在内宅,偶尔出门,也是乘车坐轿。除了常去的那些地方,常见的那些人外,其余的人,罗敷都不认得。纵然认得那些脸,也记不住那些名字。像四月这样别致的名字,罗敷若是听过,一定会记得,但罗敷并无印象。” “真的毫无印象?” 罗敷又仔细的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的确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四月,是对姑娘很重要的人吗?” 罗敷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而四月更没有必要说谎。罗敷说自己不记得,就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真的已经忘记了。 瞧着罗敷那双迷茫的眼睛,刑如意只觉得一阵头大。 人与人之间,若是遗忘了某些事情,或许还有周旋商量的余地,可鬼,通常都是一根筋,都是不愿意商量和妥协的,尤其与之做交易的那个,还是小鬼。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对罗敷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罗敷点点头,将刑如意送至卧房门口,将刚刚关上的门拉开。许是开门开的有些突然,一阵风竟卷着大片的雪袭了进来,直扑了罗敷一脸。凉意顺着毛孔直入心底,罗敷脑海中,突然便涌现出一个场景来。 那一幕一幕的景象,她曾在梦中见过多次,只是梦中的人始终有些模糊。可就在雪扑过来的一瞬间,她的梦境好像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如意姑娘,请等一等!”罗敷喊住刑如意,将脸上的落雪抹去,然后半是犹豫的问了句:“若是梦中见过的人,算吗?” “梦中见过的人?四月吗?” 罗敷点了点头:“这个梦,反反复复的已经做了好多年。在梦里,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好像就是四月。” “除了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你在梦里还看见了什么?” “眼睛,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罗敷看着刑如意,“在罗家,有个秘密,是关于我的。” “秘密?” “嗯!秘密!一个罗家始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秘密。”罗敷将房门重新关上,请刑如意落座之后才慢慢的讲起。“听服侍娘亲的老嬷嬷说,罗敷的这双眼睛自生下来便是不好的。虽说能看见一丝光亮,却无法准确的视人视物。为了能够治好这双眼睛,爹爹和娘亲花费了很多的心力与财力。 尤其爹爹,为了寻访名医,他几乎走遍了盛唐的各个州府。受了许多的白眼,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兴许是爹娘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这双眼睛竟莫名其妙的好起来了。” “当真是自己好的吗?” 刑如意追问,罗敷却摇了摇头。 “爹和娘都是这么说的,可罗敷心里清楚,像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哪能轻易的自愈?爹娘之所以不愿意明说,兴许是这里头藏着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加上那个古怪的梦境,罗敷越发觉得,自己的这双眼睛,背后是有问题的。 不瞒姑娘,这些年,罗敷也在私下打听,甚至多番试探娘亲,但却一无所获。刚刚姑娘问起四月,罗敷脑海中忽然就显出一个画面来。那场景,罗敷曾在自己的梦中见过无数次,却从未这么清晰过。” 罗敷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从她的眼神以及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是有些挣扎的。梦境,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比较私密的事情,且牵扯到的还有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要对一个外人吐露,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罗敷无需勉强自己,刚刚问起四月,也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可能牵扯到姑娘未来的人生。” “不!不是罗敷不愿意倾吐,而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梦中的事情,罗敷或许自己看得清楚,但要描述出来,却是有些困难。罗敷,一向都是不大善于言辞的。”罗敷抿了抿唇:“梦中,罗敷似乎很是喜欢那个小姑娘的眼睛,于是便问她,可不可以将她的眼睛借给罗敷。小姑娘很是犹豫,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之前,虽然也做过这个梦,但罗敷从未想过这个梦能与现实有什么重叠。以为不过是罗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胡乱想象出来的。可刚刚,当如意姑娘你提及四月这个名字时,罗敷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个梦,想起了梦中那个小姑娘,想起了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依稀便是四月两个字。所以,罗敷想要问一问如意姑娘,四月这个名字,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又为何会说,这件事与罗敷的未来有关? 难不成,罗敷真的认识四月,罗敷的眼睛真的是问四月借来的吗?” “罗敷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 “什么?” 罗敷看着刑如意的眼睛,不清楚她为何突然间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来。可瞧着刑如意的模样,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鬼怪之事,罗敷原先是不信的。可自从这张脸无缘无故的被人换掉之后,罗敷开始相信,这世上或许真的有鬼怪和神灵的存在。” “你信便是最好的。”刑如意说着,又叹了口气:“眼下有些事情,我也尚未理出头绪,所以一时之间,也很难回答你刚刚的提问。我只问你一句,若你的这双眼睛当真是问四月借的,你可愿意换回去?” 罗敷一怔,睁大了眼睛,看着刑如意一动不动。许久之后,罗敷才回答道:“若是那件事发生之前,如意姑娘问我,罗敷会觉得这个问题相当的荒谬。即便知道自己的眼睛是问旁人借的,在还与不还之间,也肯定会有诸多的犹豫。现在,罗敷心中已然会有所犹豫,但是罗敷很肯定,罗敷愿意归还。” “可若是归还了这双眼睛,你就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你会失明,会看不到这世间的一切一切。即便知道会这样,你依旧愿意归还吗?” “看得见如何,看不见又如何?或许小的时候,罗敷曾经很执着于想要看见,爹娘他们也很在意罗敷此生是否看得见。”罗敷露出一丝苦笑:“可看得见,并不代表着看得清,看得明。罗敷睁着一双眼,却没能看清瑞儿恭敬顺从背后的心思,爹与大哥都睁着眼,却生生将瑞儿当做了罗敷。罗敷不信,只不过变了一张脸,他们就当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同胞妹妹了吗?若是人眼皆可盲至如此,那瞎与不瞎又有什么分别?” 罗敷说着,起身,走到窗口,推开了窗户,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如意姑娘你先是问罗敷,认不认得四月,接着又问罗敷,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跟着又问罗敷,若是这双眼睛当真是问四月借的,可否愿意归还? 如意姑娘与罗敷之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姑娘既不存在用言语哄骗罗敷的必要,也没有故意想要戏弄罗敷的心思,姑娘方才的那些话,定是由心而问。所以,罗敷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意姑娘你见到了四月,但是四月她已经不在人世。她之所以回来,是因为罗敷之前与她曾有过承诺,要来向罗敷讨回这双眼睛?” “罗敷——” “罗敷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不傻。姑娘方才问话时,言语之间多有顾忌,且在院中停留了很长时间,那时姑娘便是在与【人】说话吧?罗敷还记得常大人他说过,姑娘不同于一般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让罗敷来找姑娘求助,姑娘的这双眼睛,是不是能够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算是吧!” “能遇见姑娘,是罗敷的幸事。也请姑娘转告四月,若这双眼睛真是罗敷问她借的,罗敷愿意归还。四月她……随时都可以来找罗敷讨要这双眼睛。” 正文 第381章 芙蓉面(15) 从罗敷房中出来,刑如意就看见老乞丐站在廊檐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貔貅大人莫非是有事情想要与如意说?” “你跟我来!”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刑如意略微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老乞丐在房中站定,转身,用尚未遮住的那只眼睛看了刑如意一眼:“若不是看在鹿儿的面上,老乞丐也懒得与你解释这些事情。老乞丐瞧的出来,鹿儿她很是喜欢你,也很是在意你。鹿儿在意的事情,老乞丐很难不在意,就算不在意,也不想因为你的事情,让鹿儿她与老乞丐置气。” “如意也看的出来,貔貅大人很是在意大娘。若过往只是有些误会,貔貅大人也不妨敞开了与大娘她说一说。大娘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她会原谅貔貅大人的。” “鹿儿自然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她怨恨我,是我活该。”貔貅瞪了刑如意一眼:“我叫你来,不是说鹿儿的事情。” “是说罗敷的事情?”刑如意轻哦一声。 就在刚刚,刑如意发现,这貔貅的脾气似乎不像饕餮那么古怪。他只是看着有些骇人,但相处起来,并没有神兽那种高高在上,古里古怪的毛病。 “老乞丐爱财,生平最大的兴趣就是跟人做各种各样的买卖。人,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可以从老乞丐这里换取他们想要换取的东西,老乞丐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老乞丐的记性不好,通常做了上一单的买卖之后,很快就会忘记。忘记就忘记,老乞丐从不觉得这会给老乞丐带来什么困扰,直到遇见了他们。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双儿女挤在逃难的人群当中。男的长相普通,且患有重病,女的容貌清秀,竟还有几分与鹿儿相似。你也知道,鹿儿是老乞丐的心结,看见与她相似的人,自然免不了多看两眼。 这一看,就看出了一桩买卖来。他们请求老乞丐,将他们的一双儿女带出去,好歹给那两个孩子谋条活路。作为交易,男的愿意付出自己仅剩不多的生命,女的则愿意将美丽的脸皮交给老乞丐。这买卖很是划算,老乞丐欣然接受。” “貔貅大人可是将那两个孩子带到了云家集?” “没有!我将他们带到了云寨,交给了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那家男主人命中无子,所生所育必是女儿。这两个孩子,虽命运坎坷,但男孩儿掌心之中带有官印,若是安然长大,必然为官为吏。且这两个孩子,性情温厚,若得旁人抚养,必定感恩在心,将来也不会亏待了养父养母。老乞丐当时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老乞丐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人性的自私与险恶。这户人家知道男孩儿的命途,自是欢喜不已,可对于那个女孩儿却是颇多嫌弃。数月之后,男主人借口家中祖母过世,带着两个孩子来云家集奔丧,却趁机将女孩儿贩卖到了一处花楼之中。” “那女孩儿就是四月吧?可四月既已被贩卖进花楼,又是如何遇见的罗敷,并且将自己的眼睛借给罗敷的呢?” “老乞丐说了,老乞丐的记性一向都不大好,且一桩买卖事了,很少再去过问。就在老乞丐将这两个孩子交给那户人家之后,老乞丐又接了新的买卖。” “是关于罗敷的?” “没错!罗敷的爹爹求老乞丐帮他女儿恢复光明,哪怕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也成。老乞丐觉得这事情不难,就答应了。并且承诺他,只要是他看中的眼睛,老乞丐都可以帮着去借。期限十年,在期限年满十年之前,罗家再无子嗣出生。” “罗敷的哥哥嫂嫂成亲多年,却一无所出,难不成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这是老乞丐与罗家的交易。老乞丐当时只是觉得有趣,像罗家这样的门第,若是数年没有子嗣,还不知会生起怎样的风波。可惜,老乞丐当时忘了,那时的罗敷还是个孩子,他的兄长又能比她年长几岁。说是十年,真正考验他们的也不过是这三五年而已。 让我更失望的是,罗敷的兄长与其嫂嫂的感情似乎很好,并未因为其无所出,而生出什么波澜,由此也可以看出,罗家人的家风还是不错的。” “那四月呢?” “与罗家达成交易之后,老乞丐便将施了法术的符纸交给了罗家,由他们自行寻找合适的眼睛。罗家的管家在寻访时,恰遇正在花楼中哭闹的四月,被四月的那双眼睛击中,便花了大把的银子将她买下。随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罗家人用帮四月寻找兄长的借口,轻易得到了她的允诺,将她的眼睛换给了罗敷。 随后,失去了双目的四月被人欺凌,化为孤魂,而罗家人也因为这件事,觉得心中有愧,开始广结善缘,进行弥补。老乞丐虽找到了四月,可瞧着她一副懂事的模样,心中也颇为难过,总觉得四月的不幸,与老乞丐有着很大的关系。” “既觉得心中难过,那貔貅大人可曾想过将罗敷的那双眼睛提前讨要回来?” “买卖就是买卖,时候未到,怎能强取?” “那罗敷的记忆,是否也是貔貅大人帮忙给抹去的?” “老乞丐没有这种癖好,倒是你们人类,总喜欢做些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事情。以为只要自己不记得了,那些事情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老乞丐瞥了刑如意一眼:“你以为事情当真如罗敷所说,她全然都是不知情的吗?若是全然不知,她又为何在梦中见到四月,并且亲自提出要将四月的眼睛还给自己。作为罗家的掌上明珠,罗家在将四月买回去之后,便带去给罗敷看了,而罗敷睁开眼睛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四月。 十年之约,罗敷也是知道的。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四月不存在了,她的眼睛就不必换回去。小如意啊,人心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也更为可怕。” 老乞丐的语气瞬间变得深沉起来,他背着双手,走到刑如意跟前:“那些泼皮无赖就算再如何蛮不讲理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身穿孝服,孤苦无依的盲女。老乞丐之所以将脸变成如今的样子,就是在提醒自己,老乞丐是亏欠着四月的。” 貔貅的话说的很清楚,四月之所以被害身亡,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当时同样还年幼的罗敷。罗家人明知道罗敷在背后做了这些事情,还是选择了袒护自己的女儿,但又抵不住良心的谴责,才频频的做善事进行弥补。 若非因为四月的事情,罗家老爷可能不会热衷的做善事;若非心存善念,可能不会在雨夜阴差阳错的救了四月的哥哥;若非救了四月的哥哥,就不会收留他在府中念书;若非收留他在府中念书,就不会有后来四月哥哥与罗敷的亲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连起来,倒真有些应了那句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整件事情牵扯至今,莫说是被牵扯进去的老乞丐,就是刑如意这个外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个除夕,除了殷元,所有的人都未能安眠。罗敷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中除了不时的闪过那些与四月有关的画面,还会莫名的响起一句话:“切记,辰时之前,万不可照镜子!” 为什么是辰时?为什么不可以照镜子?若是照了镜子,自己又会看见什么? 这些问题,罗敷之前从未想过,即便是曾经无数次的听见这句话,她都当做噪耳的碎语未曾理会。今夜,当知道这双眼睛不属于自己时,她开始好奇,好奇用这双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眼睛究竟会从镜子里看到什么。 恰巧,听见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再过一会儿,就要到辰时了。她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了下来。 铜镜之中映照着的是一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罗敷不知道,当她顶着瑞儿的脸皮,去看铜镜时,那句话禁语是否同样有效。她只是安静的坐着,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铜镜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连她的眉眼都快要看不清楚了。罗敷伸手,想要抹去铜镜上浮起的那团雾气,却发现铜镜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她好像透过铜镜,看见了更为年轻的爹娘,以及还未曾长大的哥哥,而她的声音,也正从铜镜里传出来。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吗?若是敷儿换上了那双眼睛,是不是就可以看见爹娘,看见哥哥了?” “原来爹娘真的没有骗敷儿,这双眼睛真得是太好看了。幸好,它现在长到敷儿脸上了,若是还长在那个四月的脸上,倒真有些可惜了。” “爹爹说什么?十年!敷儿只能拥有这双眼睛十年?不!不可以!敷儿不要再变成瞎子,敷儿更不要将这双眼睛还给她。” “嬷嬷,求求你,帮一帮敷儿吧。敷儿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不想敷儿再变成瞎子对不对?” “嬷嬷,是不是只要那个四月消失了,敷儿的眼睛就不必还回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让四月她消失吧!” 那些冰冷狠毒的话,全然不像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罗敷用手紧抓着衣襟,慢慢的摇头。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说出来的话!” “这就是你!你以为换了一张脸皮就是丑陋,却不知道,曾经的你,比现在的这张脸更加的丑陋!”铜镜之中的罗敷发出一声冷笑,跟着一张脸突然出现,占满了整个铜镜。 那张脸,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麻木以及那样的阴毒,可偏偏那五官却是罗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她曾经的脸……她曾经认为还算好看的脸! “哐啷!”一声,罗敷将铜镜打落在地上。 那些曾经被她刻意遗忘掉的记忆,也都跟着回来了! 原来,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见到鬼,而是见到比鬼还要可怕的自己! 正文 第382章 芙蓉面(16) 烛光摇曳,被红盖头掩着的是新娘如玉低垂的面容。 随着喜称一点点的挑起,桃色的樱口,水漾的耳珠,碧蓝的蝶钗,云柔的青丝,每一处妆点的都刚刚好。 借着烛光,瑞儿偷偷看了自个儿的夫君一眼,虽然是背着光的,可那俊俏的五官仍是让她的心止不住的砰砰乱跳。目光含嗔带羞,脑海中却反复的想着一句话,幸好,她与罗敷换了脸皮,否则这样好的夫君,她就只能站在远处悄悄的看着了。 新郎官的目光在那一刹那也仿佛被火燃着了一样,只不过在那熊熊烈火下,掩着是一股寒意。他附身,看着瑞儿的那双眼睛,轻柔的问了句:“罗敷,你还记得四月吗?” “四月?谁是四月?” 瑞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花好月圆,洞房花烛之时,夫君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夸赞,不是浓情蜜语,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心中虽有些不悦,但瑞儿还是在脑中快速的搜索着“四月”这个名字,遗憾的是,搜索失败。她看着新郎官的眼睛,目光温柔若水,但这水却如深潭一般,让她看不透彻。她紧张的攥着喜服一角,开始怀疑是否因为自己的某一处表现让新郎官看出了她并非真正的罗敷。 他是状元郎,他是朝中最年轻的四品官,他的才智与观察力肯定不同一般。 瑞儿那颗原本砰砰乱跳着的心,顷刻间就变成了惶恐不安,但她依旧在极力的克制着。她自认为,这些日子她已经足够努力,就算没有将罗敷的一举一动模仿个十成,也有九成,而罗敷与她的这位未婚夫之前也并未见过几面。按照道理,她不应该出现纰漏,他也不应该看出些什么才对。 恍惚不安间,瑞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新郎官在高中状元之前曾在罗府居住过数月,兴许这个四月就是新郎官与罗敷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人。 眼眸轻轻一转,瑞儿轻扯嘴角,尽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那么一些:“如此良辰,夫君突然问起敷儿这位故人,倒是让敷儿有些猝不及防。言语间,便有些慌张了,还请夫君勿怪。” 新郎官的目光变得越发晦暗如深。瑞儿低眉时,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的扫了一下新郎官的表情,她自问刚刚的这番回答滴水不漏,剩下的,就看新郎如何应对,她顺坡而下,能敷衍便敷衍,若实在敷衍不过去了,就干脆当做遗忘好了。 脑中的这番想法才过,便听见新郎官用微哑的嗓子说:“故人?你记得她是故人便是最好的。罗敷,有些事情,我终要代她讨回来,而你也终要为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她要为什么事情付出代价? 瑞儿还来不及询问,就感觉腹部一痛,紧跟着新郎官欺身压了下来。 兰花帐,红绣床,等待着瑞儿的却不是巫山云雨而是腹部传来的那剧烈的疼痛。她看着新郎官的眼睛,目光中既有着解不开的疑惑,更有着些许的楚楚可怜。 新郎官离身时,她用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喘息着问他:“为什么?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既知道四月是故人,现在又何必问我为什么。罗敷,为什么,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我清楚什么?” 她是瑞儿,不是罗敷,她怎么可能清楚。 可这些话,她再也无法说出口了。因为疼痛,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绪越来越轻,身体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瑞儿想着,若她不是贪心换了罗敷的脸,眼下躺在这里的就是罗敷,若不是她设计害了罗敷,眼下她就只是那个站在新房外,搓手跺脚看起来有些可怜的瑞儿。究竟是当小姐好,还是当丫鬟好,瑞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新郎官的目光变得越发清冷,他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瑞儿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冷,直到她生气全无,鼻端再也探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气,才将刺在瑞儿腹部的那支精巧的犹如玩具一般的黑色矛戟拔了下来。 瑞儿腹部的伤口以神奇的速度飞快的愈合着,就连那些血迹也都跟着消失无踪。新郎官握着矛戟,又看了看瑞儿的脸,跟着转身,出了新房。 这新房,就设在罗府。罗家老爷的本意是,两人先在云家集上拜堂成亲,稍后由女婿将女儿带回赴任之地,再按照女婿的心思另行举办成亲仪式,或奢或简的均有女婿自己做主。届时,罗敷的大哥会代表娘家人前往送亲。可新郎官心里更清楚,他的新婚夫人,注定是离不开罗家的。 “大人!” 门外的随侍看见新郎官从新房里走出来,手中还握着那个东西,就知道事情已经了解了。 “东边的厢房已经为大人打点完毕。罗家人对于大人与其小姐的婚事十分放心,这房舍左右并无安排别的人,大人可安心入睡。” 新郎官看了随侍一眼,问道:“其余的事情可办妥了?” “回大人,都已安置妥当。” “那就好。”新郎官说着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矛戟交给随侍:“仔细收好,若是碰见那个人,便还了吧。” “如此神器,大人不要自个儿留着吗?”随侍小心的问了句:“这东西毕竟是大人您花了银子买的,就应该归属于大人。在朝为官虽不及江湖险恶,但江湖上若是害人,还能有些防备,朝中行事,却多在暗处。大人留下这个防身也是好的。” “不必了!”新郎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本官的这双手,不想再染血了。” “大人——”侍从本想再劝说两句,却见新郎官摆了摆手,这才将矛戟收起,无奈的叹了声长气。 卧房内,瑞儿的脸正慢慢的变回她原本的模样。 老乞丐带着罗敷现身,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了她。 “她虽设计害你,却也为你抵了一条命。前尘往事,恩怨纠葛,就此了了吧。” 罗敷犹豫着接过了那颗药丸,先是看了瑞儿一眼,跟着又看了看身旁的老乞丐:“罗敷记得,在永安寺时曾见过您。那句善意的警告,也是您老对罗敷说的吧?” 老乞丐点了点头。 罗敷又说:“因为四月的缘故,您老一开始找的便是罗敷。只是罗敷不懂,为何您还要答应瑞儿的请求?难不成,今日的这些,您老也早就知道了。瑞儿她本就是代替罗敷受过的?” “老乞丐不过是恰巧利用了这些让你们看清楚自己的本心罢了。 你因为自幼双目难以视物,对于光明有着一份迫切的渴求,也因为想要留住光明,所以才会萌生害人的心。 瑞儿则是因为自幼的不公正待遇,心存怨恨,难以体会这人世间的善意。她羡慕你的身份,嫉妒你的被宠爱,却不曾了解过你的过往,也不会知道你会有今日的结果。 至于四月的哥哥,你的未婚夫婿,原本与你有着一桩命定的姻缘。可惜,因为四月的事情,他始终有着一份心结。 若是老乞丐能够帮你们找到最适合自己走的那一条路,也算是老乞丐的功德一件。况且这桩买卖,做起来不算是很亏。” 老乞丐伸手,手中出现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袋子。 “这白色袋子里装着的是人间的钱财,是人类欲/望的根本。这黑色袋子里装的东西却丰富的多,有瑞儿的贪心、嫉妒、欲/望,你的悔恨、自责、不安,以及四月哥哥的纠结彷徨。” 罗敷看着老乞丐手中的袋子,心中竟渐渐的多了一丝清明,就如同佛家说的,顷刻间便悟了。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犹如芙蓉般的笑容,拿着那颗药丸走到了瑞儿身旁,小心翼翼将她扶起,然后将药丸放入她的口中。 待瞧见瑞儿的胸口又重新开始起伏,她回到老乞丐身旁,问了句:“我,能见一见四月吗?” 老乞丐挑眉,问她:“你确定想要见四月?” 罗敷点点头。 老乞丐难得的,也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 白烟起,黑雾落,四月袅袅而来。 “十年之约已到,按照之前对四月你的承诺,应该归还这双眼睛。”罗敷走到四月跟前:“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可若是重来一回,我必定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只因往事回头,走的也不过是心间的老路。” “你不必解释,你的心情,四月很懂。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四月也一定还会陷入老鸨的手中,被罗家买回去,然后将这双眼睛借给你。因为四月清楚,有因才会有果。若是没有当初的事情,罗姐姐的父亲就不会因为心中愧疚,无法面对四月而多行善举。 如果不是因为罗老爷的善举,哥哥他就算不会落魄而亡,也决计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罗老爷的善举,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救助,被恩待;如果不是因为罗老爷的善举,眼前这位叫瑞儿的姑娘,兴许也早不在人世了。 所以,孰是孰非,孰对孰错,真的已经很难界定了。四月只希望,若是重来,罗姐姐你可以让四月走的更体面一些。被那些坏人捉弄,四月心里真的很怕。” “四月,对不起!”罗敷朝着四月伸开了双臂。 罗敷想要拥抱四月,然而那双手却穿过了四月的身体,眼泪瞬间淌落了下来:“若是人生可以重来,罗姐姐希望乞丐大叔可以阻止罗姐姐,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这十年,罗姐姐的眼睛虽然亮了,心却盲了。罗姐姐不希望再看见这样的自己。” “没关系的,人生在世,谁还能不犯点错误?谁还能不自私的为自己多盘算一些。”四月静静的看着罗敷:“乞丐大叔说了,罗姐姐与哥哥是有缘的,四月希望,此事过后,姐姐还能做四月的嫂嫂,代替四月照顾好哥哥的余生。” “四月……” “乞丐大叔,四月可以不要回自己的眼睛吗?” “该是她的终归是她的,不该是她的,她终究也要还回去。” 老乞丐说着,用手在罗敷眼前一拂,罗敷原本清晰的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起来。她知道,她向四月借的那双眼睛,终于还回去了。 当老乞丐的手从罗敷脸前移过去时,罗敷的容貌也恢复如初。 清晨,积雪,薄雾。 新郎官身着便服,推开了新房的门。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那个原本以为早该死掉的新娘子罗敷,此时竟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且嘴角含笑,望着他说了句:“夫君,早啊!” 正文 第383章 沉香(1) 数驾马车自罗府缓缓驶出,罗敷羞涩的站在夫君身旁,齐向双亲拜别。在罗家老爷与夫人的身后,罗敷的兄长也正低头与娇妻说着什么。等到罗敷与夫君上了马车,罗敷的兄长这才拍了拍妻子的手,转身,飞快跃上了那匹枣红马。 刑如意与狐狸并肩站在街角,身后还跟着老乞丐。 “貔貅大人你是不是在罗家又做了一桩新的生意?我瞧着罗敷不像是眼盲的样子,而新郎官神色自然,也不像是刚刚谋杀过新婚妻子的人。” “没错!老乞丐与四月重新做了一桩买卖。” 老乞丐说着,撩开额前的碎发。可以看见的是,他比以往帅气了很多,尤其当脸上那块骇人的胎记不见了之后,刑如意越发知道,当年鹿大娘为何会迷上这只貔貅。那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姿态,还真不是几个人能有的。 “貔貅大人做的买卖,一定都是极好的,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些,好满足一下如意的强烈的好奇心。” 如意双手合十,一副讨好的样子。 狐狸瞥了瞥眼,说了句:“你好歹也是胭脂铺的掌柜,这貔貅吃你的,住你的,还想拐带你的人,你只需问他便是,不必做出这么一副讨好他,求着他说的姿态。我说的对吗?貔貅大人!” 老乞丐闷哼一声,对刑如意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四月那个丫头求着我,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交换兄长的记忆。我知那丫头的心思,不忍让她失望,便应允了。如今瞧着,倒也是一桩好事。” “那四月会怎么样?” “老乞丐活了数十万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固执,又如此善良的孩子。她身上的那双眼睛,虽不及自个儿爹娘给的,但好歹也还能用。只是,若轮回转世的话,下辈子兴许会长一双与你相似的眼睛。” “与我相似的眼睛?”刑如意不解的看着老乞丐,待瞧见狐狸眼中颇有些深意的笑之后,才明白过来:“貔貅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下一世时,四月会生一双鬼眼?” “小丫头还不算太笨,也难怪鹿儿会特别的喜欢你。”老乞丐说着,转身离去了:“罗家的这些事情,就不要给鹿儿说了。她整日在厨房里忙活,没有时间去听这些个闲事。” 刑如意冲着老乞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拽住狐狸的衣袖问他:“能不能请崔府君帮个忙,看一看四月会转生到怎样的人家。若是能像罗家老爷夫人这般的,倒也还好,可若是摊上了像瑞儿爹娘那样的,只怕日子会难过的很。” “放心吧,四月下一世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过的也不会太差。”狐狸伸手掐算了一番,又用眼角的余光往老乞丐离开的方向瞟了瞟:“依照那位貔貅大人的性子,你觉得,若是他没有安排好四月的归处,方才可还会站在这里与你我一同看热闹?” “说的也是。”刑如意皱了皱鼻子:“看来,我这心倒是真的白/操了。瑞儿呢?这罗敷出嫁,未曾见她。难不成,是被罗家的人给送到了官府衙门?” “听说,与先前一样,罗家人将卖身契还给了瑞儿,让她自寻安身之处,谁知她竟去了一处偏僻的尼姑庵,剃掉了满头的青丝,一心一意的做起姑子来了。” 对于瑞儿的这番选择,刑如意心中也有些唏嘘。说起来,瑞儿的不幸,都是她亲爹亲娘给作的。瑞儿的爹娘但凡当初肯从儿子身上分一些关心给瑞儿,瑞儿也不至于嫉妒罗敷,被老乞丐利用了心中的欲念,硬生生的扯进罗家的这一场纠葛中来。 说到底,瑞儿的想法虽有些偏激,但她也是这场纠葛当中最无辜的一个。 叹气,仿佛已经成为刑如意到达云家集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狐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竟原地将刑如意抱了起来。接着,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大过年的,也换一换心情,不要老为旁人的事情伤神。” 罗府外。 罗家少夫人云曦目送着自己的夫君翻身上马,跟着扬起眉眼冲自己挥了挥手。云曦心中一动,提起裙角,想要再追过去与夫君说几句道别的话。前脚刚刚踮起,就察觉到一道森冷的目光朝着她射了过来,于是生生的止住了脚步。抬脸,小心翼翼的看了婆婆一眼,跟着将目光移到夫君身上,扯开唇线,笑了一笑。 夫君策马,徐徐而行,一步三回头,竟也走到了送亲队伍的最前头。 罗家老爷转身返回府内,罗家夫人紧随而入,少夫人云曦本想在门口多站一会儿,却被婆婆经过身旁时射出的那一记目光给吓住了。 婆婆的目光,似比这新春的雪更冷,比房檐上垂下的冰刀子更利。 云曦打了个冷战,福身:“儿媳恭送婆婆!” 婆婆冷淡的轻哼了一声,吓得云曦赶紧将头垂的更低,然后紧跟在婆婆身后进入罗府。 罗府那两扇大门,自云曦身后缓缓的合上。 “任是谁家娇贵的女儿,进了咱们罗家的门,随了咱们罗家的姓氏,就该为咱们罗家开枝散叶,承继香火。云曦,你仔细想想,你嫁入咱们罗家有几年了?这些年,你的夫君可曾薄待你,你的公婆可曾苛责你?你再问问自己,你有脸面站在这祖宗祠堂里,面对着罗家的列祖列宗说话吗?” “婆婆千万不要动气,都是云曦的错,是云曦的肚子不争气。” 云曦惶惶低头,在婆婆犀利的眼神中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自云曦嫁入府中,公婆便待云曦如亲生女儿一般,夫君他对云曦更是一心一意。只怪云曦,入门多年,竟一无所出,让公婆操心,让夫君他心中也有诸多的失落。” “你心里清楚便是最好的。既进了罗家门,便是罗家妇。平儿宠你、疼你,一心一意的护着你,我与老爷也是知道的。你若珍惜自己与平儿之间的感情,就应该尽快为罗家传下一脉香火。” “这过了年,平儿与你也都各自长了一岁。你身为罗家的少夫人,未来罗家的主母,应该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媳妇……知道了!” 云曦跪在地上,明明双腿凉的发僵,但手却在微微的抖着。 “请婆婆再给云曦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三个月后,云曦仍未能给罗家延续下一脉香火……云曦……云曦自会给夫君纳妾!” “这纳妾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只安心的将养调理自个儿的身子。”罗夫人说着,瞟了云曦一眼,意味深长的说着:“这平儿有个远房的姑母,这姑母家中只有一个小女儿,如今已经年满十四了。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便着人将她接过来。敷儿出嫁了,你呢,既是罗家的少夫人,也是她的嫂嫂,到时候,难免要劳烦你多照顾一些。” “是,婆婆!” 云曦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得出婆婆这话中的意思。明摆着,婆婆是要告诉她,她的夫君要纳妾了。婆婆希望她这个做妻子的不要难为即将入门的妾氏,更不要试图干涉夫君与那小妾之间的恩爱。不仅不能干涉,作为不能生养,不能为罗家传递香火的少夫人,她还需千方百计的促成夫君与那小妾的好事,彰显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大度与宽厚。 云曦心里很难受,却偏偏只能将苦汁往自个儿的肚子里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夫君的妻子,她不能让夫君成为罗家的不孝子孙。 不生儿子,位列“七出之条”的第二条,夫君与婆家能够容忍她多年,已然算是宽容。想到这里,云曦只能隐忍着冲婆婆磕了磕头。 “请婆婆放心,妹妹来时,云曦自然会好生相待,决不会叫妹妹在罗府受丁点儿委屈。” 婆婆满意的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云曦离开。 云曦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起身,连揉一揉发僵的膝盖都不敢,便后退着出了罗家的小祠堂。 今日,阳光正好,可这偌大的罗家竟安静得能听见头顶飞过的鸟鸣。 穿过小门时,她突然听见一阵细细的低语,声音很是熟悉。想了一想,才记起,这说话的两个人依稀是在婆婆房中伺候的丫鬟,只不过并不亲近,做的也都是些倒夜香、理暖帐这样的粗活儿。 这种低等级的丫鬟,是不能随着婆婆进入罗家祠堂的。估摸着是趁着婆婆瞧不见她们,躲在这边说闲话。 云曦原本无意去听这两个丫鬟都说了些什么,但偏偏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听见其中一个丫鬟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很快怀孕?” “都这么久了,若是生的出孩子她早就生了,依我看,她是生不出来的。” “那她岂不是会很惨?” “夫人原本就不喜欢她,只是拗不过大少爷才勉强让她进的门。”其中一个丫鬟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我听说,老夫人其实并不想她能生出孩子来,早些年,就催促着让大少爷将她休了或者另外纳妾。这纳妾不过是个幌子,等大少爷有了新欢,这旧爱自然而然也就被踢出门去了。” 丫鬟的话,让云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的咬着唇瓣,转动着手腕上那只夫君早年间送她的沉香手链。 正文 第384章 沉香(2) 阳光,白晃晃的照着地面。 云曦听着那两个丫鬟说出的话,只觉得背后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来,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背后盯着她的那种森冷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想看看这两个丫鬟是否真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是婆婆房中的。若然是她们,她必定要问个清楚,她们究竟因何断定,是婆婆不想她生出孩子来的?身为丫鬟,在罗府之内嚼这些舌根,目的又是什么? 然而,当云曦绕过那一片假山与皑皑积雪,走到那两人低语的地方时,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头上的环翠叮叮作响,没有来由的,云曦竟感觉到一股更深的寒意,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究竟是如何回到自个儿院子里的,云曦已经想不起来了。关上门,她兀自坐在床上,心里头乱乱的。 婆婆不喜欢自己,这是在她嫁入罗府之前便知道的。 云曦的娘家,也曾是显赫一时。她的姨母曾是武后次子李贤的侧妃,一人荣宠,全族光荣,其父亲、舅舅,堂哥都曾跟着被许一官职。家族荣耀,在这偏僻之壤,一时无人可及。 永淳二年,太子李贤被发配到了巴州,姨母作为侧妃,自然也被一同发配。幸而,其家族并未被连累,但父亲与舅舅心生忌惮,既不敢递呈辞官折子,唯恐被武后猜忌,也不敢太过张扬,唯恐惹人注意,将祸事牵连到自个儿身上。 永淳三年,李贤被迫自缢,姨母殉葬。依照武后一贯的行事作风,他们云家势必要被牵连,惶惶不安中,舅舅自杀,父亲惊吓成病,就连表兄都变得畏首畏尾。 不知是李贤的死真如传闻中所言,是另有隐情,还是她的家族原本就小,引不起旁人的注意,惶惶一年之后,朝中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父亲、舅舅以及表兄都陆陆续续的辞官隐居,甚至搬离旧居,更名换姓的隐匿了起来。 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让婆家始终有所忌惮,始终害怕因为她姨母的事情,让罗府也被牵连。 是人,难免就会有自私的一面。对于婆婆的这番心事,云曦也能理解。武后手段毒辣,自把持中宫之后,这灭九族的事情时有发生,若然因为她娘家的缘故牵扯到罗家,牵扯到夫君,她也是不愿意的。所以这些年,她谨小慎微,甚至还时不时的派人去娘家看看,为的就是一旦有风吹草动,自己就主动要求夫君将她休离,好保住罗家。 她的这番心事,夫君也曾与公婆提及,只不过婆婆不肯相信罢了。加上她入门多年,一无所出,婆婆对她的厌恶也就多了几分。 云曦用力的绞着双手,心里越发的慌乱,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或许是真的有问题,莫说是三个月,就是再有三年,也未必能够有所生养。可让另外一个女人入府,与她分享夫君的宠爱,她这心里又着实绕不过这道坎。让夫君将自己休离,另外再娶,她既舍不得,也不甘心。 心里越想越急,越想越气,冷不丁的就站了起来。头撞伤了床顶,眼前顷刻间就飞起许多的小星星来。 贴身丫鬟小萱听见声音,忙跑了进来,看见云曦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老夫人那里受了气,自个儿窝在房中郁闷着。 “夫人可还好?” 小萱急步上前,却看见掉在地上的一个东西,弯腰捡了起来,递给云曦。 “这不是小姐临行前,交给夫人的锦囊吗?” “敷儿的锦囊?”云曦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看向丫鬟手中那只荷绿色的小锦囊:“你不说我倒忘了,这锦囊是敷儿临出门时瞒着婆婆塞到我手里的。我记得,她还说了一些话,只是当时声音嘈杂,还有些炮竹声,我并未听清楚,只当这是她送我的小玩意儿,随手就给收了起来。” “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咱们这府里,除了老夫人比较凶一点之外,老爷、小姐都是蛮好的,尤其少爷,更是对夫人您宠的不得了。若这锦囊只是寻常的小玩意儿,小姐她定不会瞒着老夫人给你,也没有什么好背着的。既是不想让老夫人知道,那就说明这锦囊之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且这个秘密还是小姐专门写给夫人您的。要不,夫人您这会儿就拆开看看,免得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心思。” “刚刚这些话,且莫要再说了。罗府虽不及咱们府中,但也是人多眼杂,各有各的心思。婆婆她,原本就有些不喜欢我,若是再被人传了你的这些话出去。这知道的,说你是在为我抱不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背后教你说的这些。” “夫人的吩咐,奴婢记住了!”小萱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奴婢保证,刚刚的那些话,再不会说第二遍。夫人快……将小姐留给您的锦囊拆开看看,里头没准藏着什么生子秘方,好让夫人与少爷早日诞下麟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生子秘方!这世上哪有什么靠谱的生子秘方。这些年,你家夫人吃了多少的药,用了多少的秘方,拜了多少的菩萨,你瞧着有管用的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云曦的情绪就会跟着低落下来,尤其她刚刚才从婆婆那儿回来,得知了婆婆想要给夫君纳妾的意图,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可以三个月为期这样的话,她也已经说了出来。眼下看着这只锦囊,她倒真希望如小萱所说,这里头藏着的是敷儿送给她的生子秘方,且还是这么多年来,最为管用的那一个。 打开锦囊时,云曦的手指不禁跟着轻颤起来。许是心里太过紧张,单是那系着锦囊的彩绳,她都解了好久。 终于,锦囊被打开了,里头塞着的只是一张很短也很小的纸条,在纸条上用清秀的笔墨写着五个字:如意胭脂铺。 “如意胭脂铺,这是什么地方?”云曦将纸条拿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小萱看:“看着像是一个铺子的名称。小萱,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如意胭脂铺……奴婢好像在哪里听过。”小萱蹙眉想了一想,忽然眼睛一亮,握住了云曦的手:“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想起来了!这如意胭脂铺是镇子上新开的一家贩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掌柜是个女的,据说长得很漂亮,且还是从神都洛阳来的。至于这胭脂水粉嘛,貌似跟别的店铺卖的也不一样,价格贵很多,但东西据说十分别致好用。奴婢之前,听别的丫鬟说过,也一直想要去看看来着,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贩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敷儿她好端端的给我这个做什么?” “小姐她……”小萱看了看云曦的脸色:“小姐她或许是觉得夫人近来忧思过重,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所以介绍这个店铺给夫人,想让夫人您采买一些胭脂水粉回来,好好的妆点妆点自个儿。这样,等少爷回来的时候,就能给少爷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云曦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虽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却不符合敷儿一贯行事的风格,也不符合她的性子。敷儿她,虽被婆婆管束多年,看起来中规中矩的,但骨子里却与她的兄长一样,很是洒脱,且做事情,很少拐弯抹角。她若单纯觉得我只是面色不好,想让我妆点一番讨好她的哥哥,依照她的性子,会直接买了胭脂水粉搁到我的面前,然后告诉我要藏起来使用,要给她的哥哥惊喜。就算时间仓促,她也会提前准备好,而不是神秘兮兮的,故弄玄虚的送这么一个锦囊给我。” “小姐她,如今已经跟着姑爷去任上了,怕是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不会回来探亲,至于小姐的意图,咱们也只能大概的猜想一番。依着奴婢的主意,既然咱们不确定小姐的意思是什么,干脆就去这如意胭脂铺瞧一瞧,看一看,问一问。兴许,等咱们到了铺子里,只一眼,就能瞧出小姐送夫人这锦囊的深意了。” “说的也是,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去这个如意胭脂铺里看看。”云曦说着,将纸条举到了眼前,怔怔的看着“如意胭脂铺”这五个字:“时候尚早,你去准备一下,等我换一件衣裳,咱们就去这如意胭脂铺看一看。对了,带足银两,若是有你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买下来,当做夫人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萱多谢夫人!” 小萱喜滋滋的应着,转身就飞跑出去准备一应出门所需的东西了。 如意胭脂铺里,刑如意正指挥着众人在做年后的一些盘点。等过了正月,她就要服药,然后开始筹备自己与狐狸的婚礼。狐狸过后,将此处的店铺交给阿牛打理,然后与狐狸一同,带着殷元、常泰以及鹿大娘等继续赶路,前往青丘。 想到青丘,刑如意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狐狸。自狐狸从青丘回来,便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昨夜与鹿大娘闲聊,她才灵光乍现的想到一个十分重要,也是十分关键的问题。 在现代社会,她遇见狐狸的时候,狐狸的双亲已经渡劫飞升去了。说是渡劫飞升,其实就是不在了,死了。可回到盛唐,时间一下子往前提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也就意味着,狐狸的爹娘还活着。 若狐狸的爹娘当真还活着,那么她所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人妖相恋的窘境,还有未来会发生一万种可能性的婆媳问题,而这也正好解释了,狐狸为什么不再坚持带她回青丘成亲。因为,狐狸也在担心,自个儿的爹娘会不喜欢她这个未来的凡人儿媳妇! 怎么办?刑如意第一回觉得跟狐狸成亲,也是件相当烦人的事情。 正文 第385章 沉香(3) “阿啾!” 刑如意打了个喷嚏,引来狐狸关切的侧目。 她心虚的低下头,手中无意识的摆弄着那些药材。 “掌柜的,有人找。” 刚过过年,阿牛的精神气也比年前好了很多,说话的声音都响亮起来。 刑如意猛然一个回神儿,目光就扫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一对主仆。女主人虽是一身简洁装扮,但气质明显与街上那些女子们不同,一看就是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就连身旁站着那个丫鬟,都显出几分气度来。 按说,这年才刚过,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不缺胭脂水粉的,就算缺了,也只需遣个丫鬟过来,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门。眼前这位夫人倒是个例外。凡事,只要出现了例外,就说明这绝非是一件普通而寻常的事情。刑如意感觉自己太阳穴处微微一紧,起身,朝着那对主仆走了过去。 至于那站在如意胭脂铺门外的主仆,自然就是云曦与她的丫鬟小萱。 此时,二人正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呼吸吐纳间,闻见的既有胭脂水粉的味道也有那些只有在药铺里才能闻见的药草的味道。 “夫人,这间胭脂铺子好生奇怪。寻常的胭脂铺子,就算额外的卖些东西,也都是女儿家比较喜欢的,例如朱钗、头簪、耳坠、绒花什么的,这家却是不同,竟混着这许多的草药味儿。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此处是间药坊,只不过恰好取了如意胭脂铺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如意胭脂铺这个名字哪里就奇怪了。我倒是觉得通俗易懂,十分容易记住。”云曦闻着那股浓浓的药草香气,似乎明白了敷儿留给她锦囊的含义。她低了头,心中盘算着,待会儿,等这胭脂铺的掌柜来了,她该如何开口询问,又该如何向其陈述自个儿的病情。还有,这胭脂铺的掌柜,能否治疗她的顽疾,又能否帮她保守秘密,不叫更多的外人知道,以免惹来非议。 云曦这边,还在胡乱的想着,刑如意已经站到了她的对面,嘴角扬起商人惯有的迎客式微笑,说了句:“夫人好!” 云曦匆忙间抬头。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稍微稳了稳心神,望着刑如意嘴巴一张,竟脱口问出一句:“姑娘可是姓刑?” “正是姓刑,小字如意,乃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不知夫人家居何处?” “罗府!”云曦慢慢的将那两个字吐出:“我乃是罗敷的嫂嫂。刑姑娘应该认得我家小姑吧?” 云曦说着,将披风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甚为精致却略有些苍白的脸来。 “原来是罗府的少夫人,快里面请!” 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罗敷大嫂的一些情况。 今日晨起,罗敷随夫远行时,她似乎远远的看过这位夫人一眼。只是相距较远,而自己当时的注意力又全在罗敷身上,因此对这位罗敷的少夫人,印象就模糊了些。 在罗家的事情当中,罗敷的这位大嫂也算是被无辜牵扯的。为了使罗敷的眼睛可以复明,罗老爷私下与貔貅做了交易,愿意用罗家十年的子息作为交换之物。故而,这位罗夫人进门多年,都未能有所生养。 儿媳妇生不出孩子,莫说是在这盛唐,就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社会,也不乏被人议论,被老公嫌弃,被婆婆冷嘲热讽。虽罗老爷知道这里头的真相,却未必愿意对人言明。这罗敷大嫂在罗家的处境,可想而知。也难怪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平和的面容下,掩映着一抹焦虑。 如今,罗敷的事情已了,这罗家少夫人若是与大少爷恩爱的话,想来不出一年,就能为罗家生养下一儿半女,了了这多年的心愿。 刑如意兀自想着这些事情,云曦心中也在徘徊着,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踌躇半响,才将罗敷临出门前交给自己的那个锦囊放在了桌上。 “这是罗敷今日出门前交给我的锦囊,锦囊之中只写着五个字:如意胭脂铺。云曦思虑半天,也不知罗敷将这个锦囊留给云曦是何意义?直到方才,云曦站在门外,闻着这铺子里的药草香,才猜想着,罗敷她兴许是让云曦来找姑娘看病的。云曦冒昧的问刑姑娘一句,姑娘您,可是大夫?” “大夫两个字不敢当,只是略知道一些医术,能看一些女儿家的小病症。”刑如意瞧着云曦,见她欲言又止,也不便直接将云曦的病症说出,便婉转着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不适,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允许如意帮夫人把个脉?” “邢姑娘若是肯为云曦把脉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云曦虽不知姑娘的本事,但却知道自家小姑向来不是那种冒失之人。若非她有十足的把握,决计不会将姑娘家的店名藏在这锦囊之中,且私下交给云曦。”云曦说着,起身,冲着刑如意福了一福:“云曦的病症,就劳烦姑娘了,如论医得医不得,云曦都会记得姑娘今日为云曦把脉的情义。” “夫人严重了。如意胭脂铺做的是开门的买卖,这上门的即是客人。无论是认得,还是不认得的,如意都会尽心。” 刑如意说着,将手搭在了云曦的腕上。她只知老乞丐与罗老爷做了交易,让罗家的媳妇数年之内不能生养,但用的何等手段,这少夫人身上又会出现何种情况,却是一概不知。事先,也没有个心理准备。虽嘴上说的轻松,但在下手探脉时,心中仍是有些忐忑。 “夫人平日里可会怕冷,特别是手脚最易发凉,即便是盛夏暑热之时,这手脚也会显得冷冰冰的?” “是的!未出阁前,还不曾注意过这些。反倒是嫁给夫君之后,经他时时提醒,才知道自己手脚与旁人不一样,即便是最热的时候,这十指指尖也是凉凉的。若是到了冬天,也就是现在,总觉得身上发凉,像是随时随地就要结冰的那种,十分难受。因此,若无大事,云曦通常不愿意出门。” “夫人的月事可正常?” 云曦虽是已婚,但听见这样的问话,俏脸仍是红了一红。低着声音回了句:“这月事是否正常,云曦自个儿也不知道。云曦与姑娘不同,姑娘知晓医术,见的病人也多,对于这多少必然有所判定。云曦无论出阁前,还是出阁后,身旁常伴之人只有丫鬟小萱一个,这个东西,又不好拿去做比较,所以姑娘方才的问话,云曦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是贴身的丫鬟,那夫人的月事带是否也由小萱姑娘代为处理?” 小萱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那么,请问小萱姑娘,你觉得你家夫人的月事带与你自个儿的比较起来,有何分别?是多一些呢,还是少一些?” “小萱与夫人的也可以做比较吗?”小萱疑惑的问着:“小萱是丫鬟,虽得夫人厚爱,平日里做的粗活很少,但总归与夫人有所不同。夫人比起小萱来,也更为娇贵一些。” “我知道小萱的意思。日常饮食,平日劳作,体质强壮,虽都会产生一些影响,但就月事来说,健康人的区别并不大。若是差别很大,就说明其中一人的身体状况必然出了问题。 举个简单的例子,正常的女子,月事通常是一月一次,但有些人却是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来才一次。相对而言,这后者若非体质异常,就是患了某种女子才会患上的疾病。 再举个简单的例子,正常女子,从月事来到月事走,基本上要5-7天,但有些人,却是1-2天。这显然也是不正常的。 女子身体状况不同,来月事时的种种状况,细节也各有不同,若是细说起来,怕是能说上大半年的。但居于同一环境,日常饮食相差不多的两个人,来月事的天数以及数量应该也不会相差很大。小萱,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小萱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姑娘说的太快了,小萱记不住。有些话,小萱听的也不是很明白,但姑娘的意思,小萱却是明白了。” 小萱的脸跟着也红了:“若是与小萱做对比的话,夫人的月事量是少很多,且来月事时也不像小萱这般行动自如,而是时常腹痛,且伴有腹胀、腰困的毛病。对了,月经色偏黑,像是夫人喝过的那种草药,且里头还有些血块。小萱帮夫人揉腹部时,感觉夫人不光手脚发凉,就连这腹部都是冰凉冰凉的。” “这就对了!”刑如意松了手,看着云曦的眼睛:“夫人患的是女子常见的宫寒症。” “宫寒症?”云曦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早年时,也曾有大夫帮云曦看诊,似乎也说过与这个相似的名字,还开了汤药给云曦调理,但大半年过去了,仍是没有任何改善。如今又听姑娘这么说,云曦反倒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位大夫,若是云曦能按照他的方子多调理一些时日,兴许这身体早就好了。” “那方子,夫人可还记得?”刑如意问着,摊开了纸笔:“若是夫人还能记得一些,就与如意说说。让如意看一看这方子是否对症,其中可有需要补充调整的地方。” 正文 第386章 沉香(4) 云曦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转身问小萱:“我之前吃的那味方子你可还记得?若是记得,就说给如意姑娘听听,看看那药方是否对症。” 云曦说完,又对刑如意解释道:“那方子虽是开给我的,但其中的药材,煎药的流程,以及服药的注意事项都是小萱帮我记着的。姑娘别看小萱只是个丫鬟,却也是识文断字的,且记性比我的还要好些。这府中的零碎事情,谁都没有她记得清楚。” 小萱脸儿微微一红,说了句:“夫人可别在人家姑娘面前夸小萱了。” “夫人身旁有小萱这么个伶俐的丫鬟,也是夫人您的福气。小萱能遇见夫人这么好的主子,也是小萱的福分。如意倒是难得见到如此亲密的主仆两个,心中也甚是为你们高兴。”刑如意说着,将纸笔推到小萱跟前:“那么,就麻烦小萱姑娘了。” “姑娘客气了。”小萱忙回着,握住了笔,飞快的将那药方给写了下来。 “泽兰14克、香附14克、续断14克、红花2克、当归12克、柏子仁12克、赤芍12克、牛膝6克、延胡索8克。”刑如意一一念着那方子中的成分,越念越觉得熟悉。目光重回第一味药时,她摇了摇头,看着云曦的眼睛道:“夫人这方子并非是治疗宫寒之症的,而是主治气滞血瘀、活血调经的泽兰汤。” “泽兰汤?”云曦看向小萱,小萱则同样疑惑的点了点头。 “冒昧的问一句,小萱姑娘这方子可有记错?” “若姑娘问的是别的,小萱或许还能记错,但治疗宫寒之症的药方我家夫人只吃过这一味,且还吃了大半年。小萱纵然再糊涂,也不至于将这个给记错了。” “既不是小萱姑娘记错了,那就说明,给夫人开这药方之人是个庸医。他明知道夫人患的是宫寒之症,却开了这么个治疗气滞血瘀、活血调经的方子,难怪夫人吃了大半年都没有什么效用。” “庸医?不至于啊!这大夫虽然比不得那些名医,但在云寨也是数一数二的,且与咱们家老爷夫人也是相识的。若是他治不得夫人的宫寒之症,按照以往的交情,也会明说,不至于随随便便的开个药方来糊弄咱们家夫人。 老夫人心心念念就想着咱们夫人能尽快给罗家添个一男半女的,这若是知道了是那大夫从中捣鬼,还指不定怎么恨他呢。” 当听见小萱提及老夫人时,云曦的脸色就跟着变了,因为她想到了之前在月牙门前听到的那两个丫鬟的对话。其中一人曾提及,说婆婆压根儿就不愿意她为罗家生下孩子。思及此处,云曦那种自后背发凉的感觉便又来了,她禁不住环紧了双臂,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桌面。 “那开出药方的大夫究竟是如何想的,咱们无法揣测。也许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大夫,但对于治疗女性宫寒之症却不擅长,但为人医者的骄傲又在,所以便按照自己认为的方式进行治疗。只可惜,这药方虽好,却并不对症,这大夫也算是白忙活了一场。也许他知道夫人患的是宫寒之症,却误以为这宫寒是由于夫人经血不调所造成的,所以顺理成章的开了这么个药方出来,这也能够理解。这最后一个也许,是刑如意最不愿意做的假设,那就是这药方是大夫故意开错的。” “故意开错的!这大夫莫非想要咱们罗家去砸了他的招牌?身为大夫,就算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少也应当尽心尽力。况且,他与咱们家老爷、老夫人还有些旧日的交情,如此坑害夫人,小萱倒是想替我家夫人去好好的问一问他,这按的究竟是什么居心。” 这小萱看起来也是个急脾气,还没说几句话,就将袖子给撸了起来,大有想去找那大夫狠揍一场的架势。刑如意瞧着小萱的模样,不禁想着自己在狐狸面前骄纵、使脾气的样子,是不是也如小萱这般可爱动人。 一想到自己平日里的样子,刑如意对小萱就多了几分好感,安抚着她说:“刚刚这些都只是如意的猜测,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小萱姑娘就算打上了门去,旁人也是不会承认的。” “如意姑娘说的是,若是旁人有心害我,又怎会留下把柄让我们去查。”云曦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为自己诊病的那位大夫,她确实不如小萱熟悉,但治病的那些日子里,也没少听夫君说起他。这大夫说起来倒是与自己一个姓氏,都是姓云。早些年在外游历,拜访了不少当世名医,其医术虽不敢说过人,但也绝非属于庸医之流。 再者,外间虽传言,这大夫之所以能够成为罗家的私聘大夫,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公公,也就是罗老爷是旧日相交的好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位云大夫之所以与罗家亲近,不是因为公公,而是因为婆婆。 据说,云大夫年轻的时候,曾十分的喜欢婆婆,婆婆对他也有几分好感。可年少时的云大夫,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四处学医上面。他曾许诺过婆婆,等他日入选了宫中御医,便用八抬大轿将婆婆迎娶进门。可这宫中的御医哪是那么好当的,除了要医术过人之外,还要参加朝廷统一的选拔,背后若是没有得力的靠山,很难走到凭本事入选的那一道关卡。云大夫出身一般,又不擅长为自己谋划,更不会巴结讨好那些朝中的权贵,落选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待他心灰意冷返回时,婆婆她已经嫁给了公公,且身怀六甲,已在分娩之时。 兴许是因为婆婆见了云大夫心情太过激动,还未足月便已经有了生产的迹象。婆婆是难产,也就是民间常说的立生,也就是胎位不正,既脚先出来,跟着是臀部、肩膀最后才是头。 婆婆在房中哀嚎了一天一夜,只见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但孩子始终只肯将一双小脚露在外头。若是再耽搁下去,婆婆与腹中的孩子便都有生命危险。紧急之时,还是公公有了决断,也顾不得什么合适不合适,应该不应该的,便将云大夫进了产室,又过了两个时辰,那个难产的孩子,也就是自个儿的夫君才被生了下来。 听婆婆身旁的嬷嬷说,夫君他刚生下来时,小脸乌紫乌紫的,小脑袋更是软趴趴的耷拉着,也是云大夫使尽全力才将夫君他给救了回来。 因夫君出生时尚未足月,身子也比一般的孩子娇弱,七岁之前,差不过都是用药养着的。婆婆呢,经此一事,气血大亏,也是云大夫悉心照料,才慢慢的康复,最终得以顺利的生下小姑罗敷。 虽说云大夫与婆婆有些往日的情思,但在罗府的那些年,云大夫却是恪守男女之防,无论看诊、用药还是调理均会事前告诉公公,尤其在看诊时,一定要公公在旁。除了与病情有关的事情之外,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多说。在公公眼中,这样的云大夫自然是个君子,对于他跟婆婆的那些过往,也就释然了。 待小姑罗敷出生后,公公与婆婆也曾做媒为云大夫寻了一门亲事。姑娘是婆婆的远亲,无论相貌还是性情都与婆婆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云大夫当真已经无意于男女情爱,竟一口回绝了。待到夫君七岁之后,云大夫便从云家搬了出去,从此过着半是归隐的生活。 云曦私下里也曾与夫君讨论过婆婆与云大夫之间的事情,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云大夫心中始终未曾放下婆婆。他之所以留在云家那么些年,完全是为了照顾婆婆;之所以恪守规矩,不敢逾越一步,甚至比君子还要君子,是唯恐自己言语间的失态会让公公迁怒了婆婆;之所以不愿意娶妻,是因为在云大夫的心中,婆婆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这些讨论,虽是私下闲说的,但云曦心里也清楚,若是婆婆当真不想让自己生下孩子,云大夫决计是会听婆婆的安排,在自己的汤药上动手脚的。 思及此处,云曦不禁心慌起来,她突然伸出手握住刑如意的,急切的问着:“那药,我吃了大半年,可会给我的身体带来些什么影响?若是现在调理的话,我是否还有做娘亲的机会?” “夫人不必心慌。从这副药上来看,那位云大夫倒是并未存什么想要害夫人的心思,只是药不对症,对夫人的病情没有益助罢了。”刑如意说着,将纸笔拿了过来:“如意再为夫人写一副新的方子,夫人先服用一段时间,调理下看看效果。” “若是对症的话,云曦何时才能……” 云曦吞咽了两口唾液,将余下的那几个字压在了舌头下。 “罗敷推荐夫人到我这如意胭脂铺来,一方面是信得过如意的医术,知道如意能够帮助夫人。这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知道,我这如意胭脂铺既不同于一般的胭脂铺子,也不同于一般的药铺。只要此方对症,且夫人心情愉悦,最多一个月,便会有好消息。” “姑娘所说,可是真的?” 云曦一激动,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右手手腕撞到桌边儿,跟着发出一声闷响。刑如意忙的起身查看,目光却落到了云曦手上戴着的那串珠子。 “这是……沉香?” 正文 第387章 沉香(5) “姑娘也爱这个吗?” 云曦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上的沉香手串,只见其中一颗珠子被撞出几道细细的裂痕来,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这沉香手串是与夫君成婚时,他送我的。这些年,便一直戴在手上,却不曾想今日竟被我不小心撞出这些裂痕来。不知这珠子可能修复不能,若是不能,等夫君回来,倒是不知该如何与他交代了。” “手串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串死物。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小心,若是罗少爷因为这件事就难为夫人,倒是他的气量小了。”刑如意说着,微微侧了下脸,仔细的看着那串裂开的沉香珠子:“如意不懂这些,但听旁人说过,这沉香手串是指用沉香制作的手串,分为两种,一种是起装饰作用的,一种则是佛珠。这天然的沉香木,能散发出好闻的香味,但产量极少,所以价格昂贵。如意虽之前也有所耳闻,但真正见的却只有夫人手上的这一串。” “原来如此!这些学问,若非听姑娘说起,云曦自己也是不知的。夫君只说这沉香手串气韵高雅、味道似有似无、沁人心脾,很是合适云曦。再者,这沉香木集千年灵气于一身,让云曦随身佩戴着,也好让沾沾这灵气,多一些福泽。只可惜,云曦福薄。” “夫人只是一时的不如意。” “借姑娘吉言,云曦也希望,只是一时的不如意,待这一时的不如意过后,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云曦露出一丝苦笑,又见刑如意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沉香手串,犹豫了一下,将其取了下来:“如意姑娘想要瞧瞧吗?” 刑如意尴尬的笑了笑,将沉香手串接了过来。 沉香手串,刑如意虽然没有,但是好的沉香木在洛阳的胭脂铺里却是收了不少。这好的沉香摸上去有一种油腻和冰凉的触感,且因其源自天然,所以每颗珠粒的纹路都会不同。 作为罗家的少夫人,云曦手上所带的这串沉香木虽非上品,却也是难得的佳品。味道自然,有股醇醇的悠然感,但在这天然的沉香味儿中,刑如意还闻到了另外的两种气味。 其中一种,与云曦身上自带的味道相同,是女子惯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云曦身上的这股味道,有些似兰花,与沉香原有的味道结合在一处,倒也并不显得突兀。可这另外一种,若是出现在这沉香珠中,便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了。 “如意想要再问夫人一句,这沉香手串,果真是您的夫君送与您的吗?” “这是自然!”云曦点头:“云曦记得很清楚。成婚当夜,当夫君将云曦的盖头揭下时,便送了这串珠子给云曦,说是新婚当日的见面礼。云曦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夫君他对云曦颇为用心,当即便带在了自个儿的手上,直到今日才取下来。” 云曦见刑如意神色有异,心中微微一沉,问道:“自方才,姑娘便一直瞧着云曦手上的这串珠子,此时脸色又有些难看,莫非是这珠子……不!不可能的。夫君一向都极为疼爱云曦,绝不会将这有问题的沉香手串拿给云曦。” “如意也从未怀疑过罗家少爷。这是这手串,从打磨到穿串,再到罗家少爷手中,要经过许多的程序,经过许多人的手,若被人在其中一个节点上动了手脚,也是可能的。所以方才如意才会再向夫人您确认,这沉香手串,是否是罗家少爷亲送,又是从何人手中购得?” 当听到“动了手脚”那四个字时,云曦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异常难看。又听见刑如意问她,这手串是夫君从何人手中购得时,只抬了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她,怔了好半响之后,才摇了摇头说:“云曦不知!” “夫人与少爷成婚这么久,难道就从未问过少爷,为何要在新婚之夜送夫人一串沉香手串?这手串又是从何得来送与夫人您的?” 眼瞧着自个儿夫人一脸茫然的模样,丫鬟小萱也不由跟着心急起来。 “我当真没有问过!” 云曦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其中还掺着一丝颤音。看的出来,她内心颇有些震撼,也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只是一串手串而已,我只当是夫君的一片心意,哪里想到这样一串小小的手串竟也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若非今日如意姑娘提起,纵使到死的那一天,我也还被蒙在鼓里。” “我的夫人呐!”小萱急得直跺脚:“您这可真应了街头那些说书人的话,被人给卖了还要帮人数钱花。” 小萱说完,又指着刑如意手中的那串手串说:“如意姑娘你方才说了那么大半天,说的我家夫人心里惶惶的,却始终也没告诉咱们,这小小的沉香手串当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若只是很小的秘密,让咱们夫人这么担惊受怕,猜东想西的,也不合适。” “如意可否将这颗破碎的珠子拆开?” 刑如意指着那颗被撞裂的沉香珠子。 云曦抿了抿唇,点头同意了。 刑如意取下头上的银簪,小心翼翼的将那颗珠子拨开,云曦与小萱这才注意到,在这颗被撞裂的珠子当中,竟还包裹着别的东西。 “这是什么?沉香的芯吗?” “如意刚刚说了,这沉香手串都是用天然的沉香木经能工巧匠的双手打磨出来了,且从未听过这沉香木做成了手串还带芯的。若是真有,那价格岂非更加的昂贵?”刑如意将夹在珠子中的东西捏了起来:“这东西的名字,夫人您应该也是听过的。此物名为麝香,在《神农本草经》中亦有记载,其性辛、温。入心、脾、肝经,可开窍、活血、散结、止痛,既可以做成香料、也可以入药。” “麝香这东西,云曦的确听过,但这麝香好端端的怎么会夹在沉香手串里?难不成是为了增加这手串的香气?” “沉香木的香味与麝香的香味并不相融,夹在一起毫无意义。夫人知道,如意是开胭脂铺子的,换句话说,就是靠眼睛和鼻子吃饭的人。这鼻子也比寻常的女子更为灵敏一些。方才之所以一直盯着夫人手上的这串珠子,便是闻见了除沉香香味以外的其它味道。” “原来如此。云曦还以为姑娘是喜欢这沉香手串,故而才多看了几眼。”云曦眼眶有些微红:“将这麝香夹在沉香手串中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麝香可入药,具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止痛和催产的作用。对于常人来说,这也算是一味极好的药材,并且十分难得。除此之外,麝香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能够很快的进入肌肉及骨髓,充分发挥其药性,若是孕妇服用或长久接触可至胎儿流产,若是寻常女子,长期接触可治不孕。” “不孕!” 这回,不仅云曦的脸色变了,就连小萱的脸也顷刻间变得煞白。 “如意姑娘您可能确认这东西就是麝香?” “夫人若是不信,可让小萱拿着这东西去街上任何一家药铺询问,看如意的判断是否有误。”刑如意说着,掏出锦帕,用簪子将那些麝香颗粒刮到锦帕上,交给小萱。“有劳小萱姑娘辛苦一趟。” 小萱看了看云曦。 云曦咬着唇瓣,冲她点了点头。 一盏茶的功夫,小萱回来了。手中紧紧握着锦帕,脸色比方才出去时更为难看。 “那东西,果然是麝香吗?” 小萱是自个儿的贴身丫鬟,也是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自懂事起就跟在她的身旁。只瞧一瞧她那难看的脸色,云曦便知道,之前刑如意所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夫人……”小萱一见云曦便跪了下来,两只眼睛一红,就哭出了声儿。她握着锦帕,趴在云曦的膝盖上,边哭边问:“夫人,少爷他为何要害您啊?” 云曦看着小萱,也是默默的流泪。她在心里又何尝不是在问着自己。好端端的,夫君为何要在成婚之夜送她沉香手串?夫君可知道这手串当中含着麝香?夫君他可曾是故意要害自己的。 云曦心中乱成一团。刑如意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自己当着云曦的面点破这一切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此刻,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多言,可若是不说些什么的话,又觉得过意不去。 好在,给云曦的药已经配好了。她轻出一口气,将药打点好,搁到了云曦跟前。 “夫人眼下,还需保重身子。至于这沉香手串,不妨等罗家少爷回来之后再详细的打听。只要弄清楚了这手串的来历,也就知道是何人在里头弄了手脚,又是何人要害夫人。” 云曦抬眼看了看刑如意,又看了看那些调理宫寒之症的药物,忽然凄楚的笑了。 “如意姑娘认为,云曦还有吃这些药的必要吗?” “夫人心中在想什么,如意大约也猜到到。夫人心中在怀疑什么,如意也想的出。只是如意还想说一句,在真相未能大白之前,夫人的猜测就只是猜测。在如意看来,此事与罗家少爷未必有干系。他一个寻常的男子,在这种女儿家的小东西上未必上心。所以这手串,极有可能是旁人给他,且叮嘱过让他送与夫人您的。” 云曦的眼睛倏地一亮,跟着又黯淡了下去。 “即便是那个人给的,他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个人让他将这串沉香手串拿给我的心思吗?” 正文 第388章 沉香(6) 云曦的话,让人一阵沉默。 “身为男子,总不如我们女儿家来的心细。况且给他沉香手串的还有可能是那个人,他不质疑,不怀疑反而是正常的。难不成,夫人想让自己的夫君对于自己的生身母亲,救命恩人怀有戒心?” “为人妻者,在夫君心中,终究还是抵不过母亲。哪怕妻子才是那个陪伴他一生,与他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人。”云曦感叹的说着,目光凝在刑如意的眸子上:“姑娘亦是女子,可有觉得这世间不公。做女子的,能为夫君舍弃父母,舍弃家园,舍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只为与之相守相伴,而男子却总是辜负女子的一片深情。同样都是爹生娘养,十月怀胎,一米一饭养大的,凭什么嫁到了夫家就要受此薄待。 他的母亲是母亲,生他有恩,养他有情,难道妻子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落地成人的?云曦是福薄,至今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可寻常女子,嫁人之后那个不是生子养子,又有谁将来不是做母亲的。 他的母亲不容易,那是他的父亲造成的,可他的妻子不容易,却是他造成的。就算不能处处维护妻子,疼爱妻子,在明知他的母亲不喜欢他的妻子甚至还有加害的心思时,他难道就不能多思虑一些,多为自己的妻子考虑一些吗?” “唉!”刑如意长叹了一声:“虽然有句话如意十分的不喜欢,但那句话恰巧说明了普天之下大多数男子的心态。那就是妻子如衣服。女子重情,为了心爱之人,可以抛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但对于大多数的男子来说,妻子是可以被替换的。能娶到心爱之人,自然是极好的,可若是不能,随随便便那个女子,也是可以成为他们的妻子,为他们生养儿女的。 可凡事总有例外。如意说了,这些只是普天之下大多数的男子而已,也有少数的男子,既能够对父母尽孝,也能护妻儿周全,所以夫人您,不必急着悲观。这沉香手串的事情,还是等您的夫君回来之后详细的问一问,且莫要因为误解,影响了你们夫妻之间原本的感情。至少,在心中/宣判之前,也得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不是?” “如意姑娘……” “夫人若是还想不明白的话,不如在心中问一问自己,倘若真相不是如你我猜测的那般,夫人会作何选择;倘若真相如夫人猜测的那般,夫人又会作何选择?盛唐,虽不限制女子的婚配,女子亦可向男子提出和离,但夫人您问一问自己,这和离书,您是否会写?” “我……” “夫人不必着急回答,因为需要答案的不是如意,不是小萱,更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人,而是夫人您自己。距离罗家少爷归家还早,这些日子,夫人不妨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至于这调理的药,夫人还是要吃的。不光夫人未来与罗家将会如何,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身子总归还是夫人自己的。” “如意姑娘说的没错!就算罗家对夫人您不好,大不了咱们就回云家去。可身子是夫人自个儿的,夫人就算不心疼,咱云家的老爷夫人还心疼呢。这世上,又不只是少爷才有爹娘,夫人您也是有自个儿的爹娘,也是被咱云家的老爷捧在手心儿里给养大的。” 小萱的话让云曦猛然一醒。是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若有损,到时为她伤心,为她落泪的恐怕只有自己年迈的双亲。 “小萱。” “小萱在!” “将药拿了,将银钱付了,咱们回府去。” “如意姑娘,今日多谢你。”云曦说着,行了个礼:“日后,云曦少不得还要多来叨扰姑娘几次,还请姑娘不要嫌弃云曦麻烦才是。” “夫人客气了!夫人能来如意胭脂铺,也是信得过如意。如意自当为夫人您的病尽心尽力。夫人慢走,这铺子里杂事繁多,如意就不远送了。” “姑娘请留住,这回罗府的路并不长,走一走便到了。” 云曦说着,转身,出了胭脂铺的大门。那背影,瞧着终究是落寞了许多。 “狐狸,那些话,我是不是不该说?” 狐狸显身,站在刑如意身旁。 “真相若不揭破,这位罗夫人自然还可以安度几日。在内心焦虑的同时,也能稍微的给自己寻找那么一些安慰。可真相就是真相,就算你今日不说,它日罗夫人也必然会知晓。到那时,她的痛苦只会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趁着尚能挽回,趁着尚能在清醒的时候想一想,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自小我就知道,这婆媳问题是世上最大的问题。在遇见你之前,我不会想,也从未想过要去想一想,因为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会遇到那个可以成亲的人。” “那之后呢?” 狐狸低头看着刑如意,目光深沉,表情认真。 “之后?之后遇见了你,知道你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男狐狸精,知道你被部下赶出了老家,知道你的父君与母后与我的父母一样都已不在这世间,我也就顺其自然的不再考虑婆媳之间的问题。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是时候考虑一下了。” 刑如意回看着狐狸的眼睛:“青丘之行,你焦虑的不光是我的病情,考虑的不仅是你我的未来究竟能在一起多久,还有你的夫君与母后对吗?” “如意——” “也怪我粗心,之前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在一千多年后,你的父君与母后因为渡劫飞升不在尘世,你我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人与妖的不同,无法亲近、无法长相厮守。可老天爷显然看不惯我这样一个寻常的凡人小女子竟独得你这个卸任的青丘狐帝厚爱,一生气,一跺脚,就把咱们扔到这盛唐来了。这个时候,你的父君与母后应该还安然吧?”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让我忧虑的也并非你刚刚提起的这个问题。如意,青丘终究还是与凡界不同的,就算我的父君与母后还在,也不会在我的婚事上为难我。要知道,在他们的眼中,你我就算有所牵绊,也不过是我青丘九尾一族下界历的一场情劫。” 刑如意眨巴眨巴眼睛,跟着叩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你若不说的话,我还当真要钻到这牛角尖里去了。也是,我这区区几十年的生命,在你漫长的修炼过程中也不过占那么一点点,你的父君与母后应该不会看在眼里才是。臭狐狸,你知不知道,因为担心这个,我已经连着两个晚上都不曾睡踏实了。” “我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刑如意叉腰,一副凶相。 “因为当我的准娘子开始考虑婆媳问题,而不单单只是吃掉我时,我就知道,她是真的想嫁给我,而并非图我的容貌。” 狐狸此时此刻的表情,用刑如意的话说,那是相当的欠揍。于是,她也毫不客气的挥着粉拳扑了上去。 小厨房里,鹿大娘终于抬起脸,正眼看向了老乞丐。 “那罗家夫人的病能好吗?” “鹿儿你……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老乞丐是一脸惊喜外加紧张的模样,两只手竟如同刚刚恋爱的少年一样,紧张的互搓着,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我才不愿意与你这个骗子说话,我是在担心我们家掌柜的。若是因为你之前动的手脚,让掌柜的药迟迟不能见效,砸了我们如意胭脂铺的招牌,看我不活剥了你,做成肉汤,浇灌我后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就我身上这二两肉,熬不出多少的汤水来。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叫人砸了这如意胭脂铺的招牌。不出一个月,这位罗家少夫人保管疾病全无,顺利怀上个孩子。” “一个月?” “鹿儿啊,这最快也得一个月!”老乞丐为难的伸出一根指头来:“你也知道,这罗家少爷罗平给妹妹送亲去了。这夫君前脚才走,后脚冷不丁的罗夫人就怀上了身孕。这……这不是给小如意添乱吗?” 鹿大娘听老乞丐说的在理,却也不想当面承认,只冷哼了一声,将刚做好的红烧肉端了出来。 “红烧肉,老乞丐的最爱。”老乞丐看见那肉,嘻嘻的笑了起来,伸手就想去端盘子:“就知道鹿儿你只是面儿上恼我,这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鹿大娘伸手,一下子将老乞丐的手给拍到了一旁去:“谁会惦记你这么个老东西,哪儿凉快就快滚去哪儿。” 说完,便招呼着正在看一对儿爹娘打闹的殷元过来吃肉。 老乞丐有些吃味儿的蹭了蹭鼻子,小声的在一旁嘀嘀咕咕:“好歹我爹娘死的早,不会叫你跟了我之后遇见那些个凡人常遇见的婆媳问题。” 殷元听了嘻嘻一笑,扎着耳朵就凑到了老乞丐身旁,问了句:“那龙神大人是如何没的?该不会是被你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孩子给气死的吧?” 老乞丐斜了殷元一眼,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殷元怔住了,一口红烧肉塞在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晕过去。 正文 第389章 沉香(7) “罗家少夫人终于有喜了!”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家集上迅速的传开了。 听见这个消息时,刑如意正打算与狐狸一同闭关。用狐狸的话说,这丹药虽是练成了,可在服用的过程中,谁也不能担保会出现什么。所以,狐狸打算从头到尾的一直照看着她。 闭关之处选在一处远离云家集的崖洞里,洞内由狐狸与殷元坐镇,洞外则由鹿大娘与老乞丐镇守,甚至常泰还从府衙借调了一些官兵,守在通往崖洞的必经之路上,以免横生枝节。 至于如意胭脂铺的生意,则交给了阿牛打理。 在收到罗平和云曦命小萱带来的谢礼之后,刑如意他们便出发了。因用的是法术,所以并未惊动云家集上的任何人。 命小萱去胭脂铺送谢礼之后,云曦在罗平的搀扶下回到了床上。因是第一胎,又是云曦加入罗家之后怀的第一个孩子,罗家上下无论是真心喜欢,还是假意高兴,都表现的十分重视。 罗平也曾提出,让云大夫过来瞧瞧,被云曦寻了个理由给拒绝了。现在帮她看诊的大夫,也是刑如意帮忙推荐的。在云家集上虽没有什么声名,但对于妇人之症却十分通晓,且与刑如意一样,也是名女大夫,且年长几岁,膝下育有一双儿女,请到府中帮忙,怎么着也比云大夫来的方便。 因云曦的坚持,罗平自然不会说什么,就连一向看云曦不大顺眼的罗家老夫人,都没有提任何反对的意见,只吩咐院子里的人,好生伺候着。 可罗老夫人越是不动声色,云曦这心里就越是没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若是她这个婆婆想要害她,的确不在意这一时半会儿的。于是,自得知自己有喜那日起,云曦的这颗心就一直悬着,未曾落下。 罗平不是不知道云曦的心事。打从他自外头回来,云曦便三不五时的套话,甚至还向他打听那沉香手串的来历。罗平多番遮掩,只说是从外头买的,买时曾让一位喜欢收藏珍木的朋友看过,说是上品的沉香木,对身体多有益处,他才将其买了回来,讨云曦欢心。 这谎话必定是谎话,说这些话时,罗平看着云曦的眼睛也有些心虚。 母亲不喜欢云曦,担心因为云家的事情,牵连了罗家,牵连了他。他苦心规劝,母亲却始终固执,不肯松口应允,无奈之中,他只得以终身不娶,离家为僧相迫,才让母亲让了步。 成婚当天,母亲将他唤了过去,从锦盒之中拿出了那串沉香手串,说是送给云曦的礼物,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给云曦带上。他当时也曾生过疑虑,怀疑过母亲赠这串沉香手串的目的,可母亲解释说,云曦既已进门,便是他们罗家的儿媳妇,就算她心里再怎么不喜欢,总要顾着他的心情。之所以赠送这串手串,无非是改善一下婆媳之间的关系。 当他拿出沉香手串准备送给云曦的时候,不知道是源于对母亲的不信任,还是源于内心的不安,他并未提及母亲,也不曾告诉云曦这手串是母亲赠送的。 婚后多年,云曦一直未能怀上孩子,而母亲便以此作为借口,多番催促让他休妻另娶,即便他顾忌多年的夫妻情分,至少也要纳进两房妾氏,为罗家传宗接代。 他看着云曦日日呵护那沉香手串,心中的不安也就越来越重,于是在某个深夜,他趁着云曦睡着,偷偷拿了那串手链去给父亲看。外人只知道罗家老爷善经商,却不知道,这罗家老爷见多识广,对于珠玉、奇石、字画以及珍木均颇有研究。 父亲拿着那串沉香手串看了半响,才肯定的告诉他,他的母亲在这沉香手串里做了手脚,在其中的几颗珠子里掺了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父亲当时并没有说,但罗平自己隐约已经猜到了,一定与云曦不能生育有关。 他本想拿着那沉香手串去找母亲对质,却被父亲拦了下来,随后听到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故事。 父亲说,他不能肯定那老乞丐的话是真是假,但妹妹罗敷的眼睛的确是好了,而他成亲多年,也的确未有子息。眼瞧着十年之约就要到了,不管云曦是因为什么不能生的孩子,眼下都不易多生枝节,一切都等到十年之约过了再说。 一边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妹妹,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妻子,罗平当时不是没有比较过,为难过。可若事情真如父亲所说,云曦不能有孕,是因为父亲之前的约定,那么手串中藏的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等日子到了,他再寻个机会,将手串丢了就是。 至于孩子,他自个儿倒并没有多在乎。反正已经迟了这么些年,他不在意多等一些时候。可当他护送妹妹回来,看见云曦手上的那串手串不见了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好在,妹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且眼睛并无大碍,还觅得了一个好夫婿,作为哥哥,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的对待云曦。 故意遮掩,不是想要欺瞒云曦什么,而是婆婆始终是婆婆,媳妇始终都是媳妇,他宁愿云曦怨恨的是自己,也不愿意再让她们婆媳之间增加矛盾,增添仇恨。 得知罗老夫人要来看望自己时,云曦感觉自己的身子瞬间就绷直了,连看向夫君的目光里都含了一丝冷意,而作为知晓一切内情的丫鬟小萱,更是下意识的站在了云曦身旁,摆出了护着的姿势。这一幕,落到罗平眼里,既心酸难过,又有些痛恨自己。 他寻了一个由头,先行出了门,待母亲领着丫头过来时,与母亲说了一句:“不管母亲愿不愿意,云曦都是孩儿的妻子,也是孩儿此生唯一的妻子。孩儿知道母亲一贯不喜欢云曦,但她腹中怀着的是孩儿的孩子,也是罗家的孩子。孩儿希望母亲不要再做出什么伤害云曦,伤害云曦腹中孩子的事情。否则,孩儿不能担保自己不会怨恨母亲,不会为了自个儿的妻子与孩子去向母亲您讨回一个公道。” “平儿,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一个身为人子者应该与自个儿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孩儿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好,但是母亲也应该体恤孩儿的心情。如今那房中躺着的是孩儿的妻子,那未曾生下的是孩儿的孩子。再过不久,孩儿也是要当爹爹的人。难道母亲希望孩儿做一个连自己妻儿都不能照顾周全的无能之辈吗?” 罗老夫人的脸沉了下去,甚至脸色都有些泛黑:“为了云曦,为了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你竟是连一口娘都不肯叫了吗?左一句母亲,右一句母亲,叫的如此生分,你让娘心中又作何想?你既知当爹的要护着妻儿的周全,可懂得当娘的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护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一门一族的安生?平儿,你当真让娘失望的很。” 罗平“噗通”一声朝着罗老夫人跪了下来,低头沉默,半响无语。 罗老夫人终究还是妥协了,她用略微哑着的声音说:“你放心,既是我罗家的孩子,我总要保他顺顺利利的降生。” 说完,领着丫头直接从罗平的身旁走了过去。在错身而过时,罗老太太的那一双眼睛里又多含了几分怨毒。 卧房内,罗老夫人难得显出几分笑容,但那笑容却让云曦看得更加心惊。她以极其防备的姿态,看着婆婆将冰凉的手放在她的腹部,然后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着:“不错!你终究还是怀上了。” 你终究还是怀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躲过了她的算计,还是在警告她,这个孩子,她云曦绝对不可能生下来。 想到这里,云曦再也顾不得什么,竟将罗老夫人的手从腹部扫了下去。 “是儿媳不孝,让婆婆失望了。婆婆放心,表妹的事情,儿媳一直放在心上。若是婆婆瞧着日子合适,尽管让表妹住进来。这往后,儿媳的身子是越来越不方便,有个人能在夫君跟前伺候着,儿媳也能安心养胎,好为罗家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罗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望着云曦的腹部说了句:“你既已怀有身孕,便能为我罗家诞下子嗣。这为平儿纳妾的事情,就暂时不提了。” 不提了? 云曦一时之间竟听不出婆婆这话是另有含义,还是单指这字面上的意思。 她怨怨的望向站在门口的夫君罗平,眼里却闪过意思不易察觉的惶恐与不安。那一丝惶恐落进罗平的眼睛里,揪扯的他心都要疼了起来。 罗老夫人离开之后,罗平这才坐到床畔,轻轻的拥住了云曦。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护着我们的孩子。云曦,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就带你离开罗家,离开云家集好不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山水,看一看盛唐除了云家集之外的更多的繁华。” 云曦没有吭声,只用手轻轻的将罗平推开,然后裹紧了棉被,不发一语的合上了眼睛。 正文 第390章 沉香(8) 秋梧院,罗家老夫人独居的院落。 罗老夫人眯缝着眼,看向院中的那棵梧桐树。她隐约记得,那棵梧桐树是她初入罗府之后与老爷一起种下的。 老爷曾说,人活百年,树活千年。就算有一日他与她都不在了,这棵树仍会站在这里,守望者春、夏、秋、冬,守望者他们曾经恩爱的时光。 恩爱的时光? 罗老夫人嘴角显出一丝讥讽。 不过短短数载,还未等这梧桐树长出一片可遮挡阳光的阴凉来,她的夫君,她的老爷就已然转了心思。外头都说,罗家老爷与夫人感情甚好,都说罗家老爷心胸宽阔,竟连自家夫人之前的相好都能容下。可只有罗老夫人知道,他不是心胸宽阔,而是心早就不在她这里了。 她与他,所维持着的也不过是表面的幸福,至于为什么维持,她说不清楚,罗家老爷心里也未必就真的清楚。 嬷嬷端着一杯茶过来,瞧见罗老夫人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回想那些往事。她是随着罗老夫人一同嫁入这罗家的,年轻时候,也曾许配过夫家。可惜命薄,入门不到两年,夫君与公公就接连亡故,婆婆骂她是丧门星,将她赶出了家门。还是当时的罗老夫人顾念往日的主仆情意,将她重新接了回来。至此,她便一心一意的守着罗老夫人,再也未曾想过成家的事情。 时间一晃,就是几十年,作为陪伴罗老夫人最长久的人,嬷嬷也是最知晓她心事的人。这世上没有那个人的心是无缘无故就冷掉的,也没有那个人的心天生就是阴毒的,至少她眼前的罗老夫人,曾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善良大度的夫人,是老爷将她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既然旁人可以欺负她们,可以让她们不开心,不快乐,那么她们又何必让旁人开心,旁人快乐呢?这些年,罗老夫人做的那些事情,嬷嬷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但她觉得罗老夫人没错。这个世间也好,这个罗府也罢,善良的人,只能被辜负。 嬷嬷低头走到罗老夫人身旁,双手奉上了那杯茶,低声问道:“少夫人腹中的那个孩子,老夫人您当真教她生下吗?” 罗老夫人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她转身看着嬷嬷:“那总归是我罗家的孩子。况且,平儿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虽是他的生母,可在他的心中,却始终抵不过那个女人。我还能怎么做?杀了我的孙儿,然后让我的亲生儿子一辈子恨我?我老了,心再也毒不起来了。” “老夫人您何必这么说自己呢?这世上,最疼爱少爷与小姐的人就是老夫人您呐。若是您的心不够狠,今日在这罗府当家的就可能是别人。就算老爷他还顾念着少爷与小姐是他的亲生骨肉,可在这继母的眼里,少爷与小姐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日子会怎么过,很难说的清楚。等少爷再年长一些,或许等他自个儿做了爹,他就会明白,老夫人您对他的一片苦心了。” “罢了罢了,他自个儿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心,我操的已经够多了。往后他们会如何,这罗家会如何,我是再也不愿意去问,去管了。”罗老夫人说着摆了摆手,“这茶,我就不喝了,就算口中无味,也能品出这茶中的苦涩来。至于院子里的这棵梧桐树,也找个时间伐了吧?看了这么些年,我也看倦了,看腻了,看的再也不想看了。” 嬷嬷点了点头,将端着茶的手收了回来:“老夫人的心思,奴婢懂了。” 罗老夫人最后又看了眼那梧桐树,走向卧房:“我累了,要睡一会儿,晚饭之前,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了。” 嬷嬷低头,没有说话,但她听的出来,罗老夫人是真的伤心了。 这些年,老夫人虽一直被老爷薄待,却始终无怨无悔的陪着他演戏,无怨无悔的管着罗家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为了让罗家免于灾祸,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翻脸。可如今,她仍是孤身一人,老爷看不见她的好,少爷只气她不喜自个儿的夫人。说到底,这少爷也还是老爷的孩子,薄情的性子,倒是十成十的随了老爷。 嬷嬷眼中跟着泛起一丝冷意,她觉得,她不能再叫老夫人如此伤心难过了。这偌大的府邸,真正关心着老夫人的,怕是也只有她一人了吧? 云家集的夜总是来的格外的快。 入夜之后的罗府,燃起了许多的灯笼,那些灯笼在夜风中轻轻的摇动着。光影或深或浅、或重叠或分离,在廊檐下不断的变换着。 云曦睁开了眼睛。卧房之内并不是漆黑一片的,且耳旁还有熟悉的呼吸声。她轻轻起身,推了推趴在床沿上熟睡的丈夫罗平,见他没有反应,便光脚,提着鞋子轻轻走出了房门。 她想要了解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日前出门请大夫时候,一个自称莫须有的道士告诉她的贴身丫鬟小萱的。那个道士声称,只要她掌握了这个秘密,就可以彻底摆脱罗家老夫人,也就是她婆婆的威胁。 起初,云曦并不相信。这世上,靠着一张嘴就忽悠人的道士很多。可白天罗老夫人到访,摸着她腹部的那一幕,始终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作为儿媳妇,她或许还可以隐忍,但作为母亲,她决定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搏一搏。用丫鬟小萱的话说,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罗老夫人当真藏有秘密,被她知道了,自然算是握住了她的一个把柄,让她的这个婆婆日后再动什么歪心思的时候也能有所顾忌。若是没有秘密,她也不会损失什么。 穿过拱门,走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廊桥,再往前,便是罗家供奉世代祖宗牌位的祠堂。 这祠堂,她加入罗家的第二天便已经来过。 按照习俗,新媳妇入门第二日,是要给公婆敬茶的。公公体恤他们,也不在乎这些虚礼,说是免了,然而罗老夫人也就是她的婆婆却命身旁的丫鬟将她叫到了这祠堂里,然后一句话不说的,就让她那么举着茶碗在地上跪足了一个时辰。就是夫君离开云家集护送小姑罗敷出门的时候,她还被叫进去过。她记得很清楚,祭台上除了摆放供果与那些祖先牌位,还有一架烛盏。 那烛盏很是普通,普通到任何一个人进入到罗家祠堂时都不会将目光落在它的上面。可越是普通的,就越是奇怪的,因为在祭台左右,原本就已经各自放置了烛盏,且造型还是十分讲究的那种。于是,那盏普通的,就显得有些多余。 起初,注意到那架烛盏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那是某个丫鬟在给祠堂添加灯油或者清扫时顺手带过来,却忘记拿走的。但这么些年过去了,那烛盏却一直搁在那里,未曾被移动过一分一毫。云曦下意识的开始相信那个莫须有的话,那烛盏一定另有用处。 罗家祠堂的大门,是黑色的。在月光的映照下,既像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又像是一张张开着的黑黝黝的大口。说实话,一个人走到祠堂这边,云曦心中还是有些怕的。她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笼往门前照了一照。 这祠堂的门槛儿也果如那莫须有所说,比寻常所见的祠堂门槛都要高上许多。 所谓门槛儿,是指门框下部挨着地面的横木或长石,越是富贵人家,这门槛儿设立的就会越高一些。但祠堂门前,通常都不会设立太高的门槛儿,尤其是建在自个儿家中的祠堂。这家里的祠堂,通常都是家人在逢年过节时祭拜用的,所供奉的也都是祖先的牌位,故而这门槛等同于虚设,最终还是要以方便跪拜,祭祀为主。这过高的门槛儿,反而容易让后人在祭祀时,出现绊脚、磕碰等情况。 罗家祠堂的门槛儿高,云曦心里是知道的,但却从未想过,这罗家祠堂的门槛儿为什么要做的这么高,就像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难不成,真如那莫须有所说,这高门槛儿是防着里头的东西会趁着夜色逃出来? 想到这里,云曦不由抬头又看了那漆黑的木门一眼。 祠堂中除了牌位还能有什么? 过高的门槛儿,除了用来遮挡落雨时节的污物流淌进去,还要防着什么东西从里头逃出来? 鬼吗? 传说中,鬼的腿是不会打弯儿的,所以它们不可能像活人一样,将自己的腿抬起,然后跨过门槛儿。 所以,罗家祠堂的这道高门槛儿防得其实是鬼,而藏在罗家祠堂里头的秘密也是与鬼有关的秘密,与鬼有关的秘密,就是与人有关的秘密。毕竟,所有的鬼,都是人变得。 想到此处,云曦抬起手,推了那木门一下。 因为心中仍有胆怯,所以这一下,她并未用足力气,但原本沉重的木门,却“吱”的一声,缓缓敞开了一条缝。里头,是黑的,常明灯并未亮着。 正文 第391章 沉香(9) 云曦打了个冷颤,握着灯笼的手也跟着紧了紧,然后咬咬牙,朝里面迈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的缘故,往常进这祠堂时,并未有太多的感觉,如今却觉得阴风阵阵,仿佛有什么东西会随时从那灯笼照不见的黑暗中冲出来。 因为害怕,云曦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放的很低很低,倒是心跳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显得越发明显起来。 噗通!噗通! 云曦举起灯笼,那一点晕红的光不能照到深处,偌大的祠堂李,反而因此更显暗影重重。因为很是熟悉这里头的格局,所以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下意识的她便走到了那烛架跟前。 将灯笼挂在一旁,左手抚在小腹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烛架,然后右手握住,用顺时针的方向转了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云曦自个儿被吓出一身的冷汗来。被刚刚这么一吓,她紧张的情绪倒是一下子缓和了很多。长出一口气,再次握住烛架,又用逆时针的方法转了半圈。 就在听见那一声异响时,那种莫名的寒气再次袭来,紧跟着,云曦听见了一个声音。 “深更半夜的,你想做什么?” 云曦紧捂着胸口,一个转身。慌乱中,将挂在一旁的灯笼给撞落了,但接着灯笼落地时的亮光,她仍是瞧见了。在供桌旁边的椅子上,隐隐绰绰的坐着一个人。 “说!这深更半夜的,你来祠堂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曦终于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并不是祠堂里的鬼怪发出来的,而是罗家的老夫人,她的婆婆。 供桌上的烛火亮了,云曦却不知道是被谁给点亮的,因为罗老夫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脊背挺直,双手交叉,稳稳的搁在腿上。仿佛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曾动过。 难不成,她就是这祠堂里的鬼怪变的? 云曦想着,便抬头去看罗老夫人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太暗的缘故,她竟觉得罗老夫人的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一点眼白都看不到。 云曦原本是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罗老夫人的眼睛之后,她反倒不再害怕了,且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怕什么呢?不管她是人是鬼,横竖也不过就是个死。总比日日担惊受怕来的容易。 想完这些,云曦捂着胸口的手渐渐的放了下来,她挺直脊背,横下心来,用比往日略微低一些,但仍旧十分清晰的话说:“我不过是想来祠堂查一查,兮儿是谁?” “兮儿?你怎么知道兮儿的?” “有人告诉我的!”云曦往前走了一步:“有人告诉我,兮儿是藏在这罗家的秘密,是藏在婆婆你心里的秘密,也是婆婆一心一意想要将我赶出罗家的秘密。 媳妇原本以为,婆婆不喜欢媳妇是因为媳妇的娘家,因为那些被人所忌惮的过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朝廷,连皇城里头的女皇都不再追究我们云家的事情,为何婆婆还要忌惮。 难不成,婆婆真的以为,只要将媳妇赶出了罗家,朝廷日后想起追究时,就能够放过罗家? 媳妇不是被暗中接进罗家的,而是三媒五聘,光明正大的被抬进来,是拜过这罗家祠堂,认过罗家祖宗的罗家正儿八经的儿媳妇。依照女皇帝办事的一贯脾气,倘若株连的话,莫说是夫君罗平,就是这罗家的丫鬟仆役也没有一个能逃得掉。 婆婆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能想不通这里头的事情。自打媳妇进入这罗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媳妇的命运就已经与罗家牵扯到了一起。婆婆如此苛责与刁难,这背后难不成真藏着别的原因? 是兮儿吗?那个听起来与媳妇名字很想象的人?婆婆能否告诉媳妇,这个兮儿究竟是谁?缘何能让婆婆迁怒媳妇至此,甚至不惜赌上婆婆您与夫君之间的母子情分。” “兮儿……”罗老夫人先是叹息了一声,跟着突然阴阴的笑了起来:“你真的想知道兮儿是谁吗?” 云曦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罗老夫人,唯恐下一刻她就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朝着自己猛扑过来。可罗老夫人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她只是用手指了指云曦身后被打开的那扇暗门。 “你不是想知道兮儿是谁吗?你不是想知道藏在罗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吗?你不是已经打开了那扇暗门吗?进去吧,你找的兮儿就在里头,你找的罗家的秘密也在里头。” 云曦警惕的看着罗老夫人,不相信她竟如此痛快的说了出来。 罗老夫人也在看着云曦。婆媳多年,她怎会不知道此时此刻云曦心里在想些什么,忌惮些什么。稍听片刻,她又开了口,只不过声音中明显带了些疲态,甚至连嗓音都是带着哑意的:“去吧!去查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答应过平儿,会让你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我不想再因为你,失去我唯一的儿子。” 云曦从未见过罗老夫人这样。 自她进门那天起,瞧见的就是一个强势的,不苟言笑的,让人光是看着心里就会冒寒气的老夫人,即便是新年佳节,普天同庆的日子,也很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笑容。不光是她的夫君,就是小姑罗敷在提起这个母亲时,眼睛里都会带着一丝惧意。 可刚刚,她明显的从罗老夫人的话中听见了一丝妥协,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迅速苍老之后的疲惫。 胸口处忽然一堵,一句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媳妇曾经是真的想把您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待的。” 罗老夫人在听见这句话时,原本半垂着的眼帘重新掀了起来。晦暗的眼中划过一抹亮光,随后又飞快的消逝。 她看着云曦,说了句:“很久很久以前,当平儿出生的时候,我也未曾想过,我会成为今时今日的母亲与今时今日的婆婆。我知道你是个好媳妇。这些年,虽我一直苛待你,你也一直忌惮着我,但却从未表示过自己的不瞒,甚至平儿不在时,你也会主动代他到我的跟前尽孝,尽管我从未给过你好脸色。 敷儿她,也很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合格的大嫂,也因为你给予了敷儿我从未曾给过她的温柔与关怀。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不是个好婆婆,但我却是罗家最为合格的主母。我从不后悔我所做过的一切,因为我是在为罗家着想,在为我的一双儿女着想。你说的没错,我讨厌你,不喜欢你,想要将你赶出罗家的理由不光是因为你的娘家,还是因为你的那张脸以及你那令人恐惧的生辰八字。” “我的脸和我的生辰八字?” 云曦愣住了。她想过婆婆不喜欢自己的理由,尤其在听见兮儿那两个字时,更是下意识的认为,婆婆讨厌自己,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叫做云曦。可如今,她却听见婆婆说,讨厌她,苛待她,甚至想要将她赶出罗家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脸,还有她的生辰八字,她竟一下子蒙了。 “去吧!你不是想去看看那道暗门里藏着什么吗?等你看到了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一切。我讨厌你了这么久,也总该让你知道个原因。” 云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相信罗老夫人。她将落在地上的灯笼捡了起来,重新点亮,然后提着灯笼一步步,慢慢的走进暗室。 暗室似乎不大,手掌触摸到的地方,也都十分平滑,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她将灯笼提高了一些,眯着眼睛打量暗室中的一切。四四方方的,倒像是一个小房间,里头还摆放着简易的桌椅,甚至在那张破旧的桌子上,她还看见了一些碗筷。 难道,这就是莫须有口中所说的罗家的秘密? 云曦摇摇头,提着灯笼往前又多走了几步,她看见了一张床,且床上黑乎乎的,似还有个什么东西。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一床棉被,棉被下鼓鼓囊囊的,像是盖着什么东西。 这棉被下盖着的该不会是个人吧? 云曦心里那么想着的时候,手也将棉被给掀开了。说是掀开,其实只是撕破了一块。因为那床棉被早已经腐烂,手轻轻一扯,就碎了。可在那撕开的窟窿里,云曦看见了一张脸,准确的说,是一张被风干了的脸。那张脸以奇怪的表情定格着。 云曦难以自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叫,跟着跌坐在一旁,腹部也紧随着隐隐的痛了起来。 “你,不是要找兮儿吗?她就是兮儿,躺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罗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当她靠近床边的时候,甚至还附身拉了云曦一把。 “你刚刚不是问我,兮儿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兮儿只是一个丫鬟,罗家的丫鬟,罗家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也是罗家唯一一个不曾被我承认过的丫鬟。” 因为刚刚的惊吓,云曦尚未回过神儿来,但她的耳朵,却时刻捕捉着罗老夫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正文 第392章 沉香(10) “老爷遇见兮儿的那一年,我刚刚怀上平儿。当时的罗家,还不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寻常的做买卖的小门小户,家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以及随着我陪嫁过来的丫鬟。与你和平儿一样,我与老爷当时的亲事,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那反对声并非来自于婆家,而是娘家。 我家,三代都是做买卖的,金银器皿均有涉猎,甚至有些买卖都做到了宫城里去,而老爷呢,当时还只是一个四处跑腿,看人脸色吃饭的小买卖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娘家自然不愿意。可我与你一样,固执,坚信自己选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寻死腻活的嫁了过来。 外头的那些传言,我估摸着你也听到了一些。我与云大夫,绝非他们所传的那样。云大夫或许对我有情,但我真正想要嫁的,至始至终只有老爷一人。 或许真应了旁人说的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太容易得到的,男人们反而不懂得珍惜。我与老爷相好的时光,竟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短暂。” 罗老夫人说着,看了看那床上的尸骨。 “因为怀上了平儿,我娘家也软了心思,帮老爷介绍了一个买卖,若是做成了,至少可保全家数十年的衣食无忧。老爷他也很争气,买卖做的很顺利,可就在返乡的途中,遇见了被人牙子捆着去贩卖的兮儿。 那个时候的兮儿,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相当的机灵。她看老爷一脸正派,穿戴又不像是一般的人家,竟带着绳索挣脱了人牙子,扑到老爷跟前,求着老爷将她买下。还说要做牛做马的报答老爷。老爷心软,就把她给买了下来。 谁知,这兮儿仗着自己长有几分姿色,居然痴心妄想,勾引老爷。我承认,我不如那兮儿会哄人,因为我的出身,我自幼的教养,都只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一个贤良淑德的内助,却从未教过我如何讨好男人,如何魅惑男人。老爷年少冲动,又从未受过这种蛊惑,加上我当时怀有身孕,身子不便,竟被这兮儿得了手。 起初,我并未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可随着那兮儿的年纪渐长,行事作风也越来越胆大,竟开始当着我的面与老爷眉来眼去,甚至还鼓动老爷来找我说情,让我允许她入门,当老爷的妾。 可笑吗?我觉得十分可笑!我抛弃一切,不顾娘家反对,嫁给了他!我不顾自己的脸面,私下求着我的叔伯暗中去帮他。我图什么?只不过图他能对我好一切,能早日做出一番成就,得到我娘家的认可,能让世人知道,我选的丈夫,自是不差。 结果,我的平儿尚在蹒跚学步,他竟求着我要纳妾,且还是从外头带回来的女人。我伤心,我难过,我委屈,我自然不同意。本以为他能顾及着我的心情,将这忘恩负义,丝毫没有廉耻之心,一味勾引老爷的贱丫头赶出门去,谁知他竟拂袖而去,越发的宠爱那个兮儿。 未及一月,消息传来,那兮儿竟怀了个孽种。老爷他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理直气壮,不经我的同意,便要将她纳进房中。” 罗老夫人看着云曦的眼睛。 “我且问你,若是你,遇见这样的情形,又该如何?” “我——” 云曦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回答。她只知道,若是罗平纳妾的话,她决计也是不同意的。要嘛她离开,要嘛对方离开,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跟另外一个女人共享罗平的宠爱,绝不允许。 见罗老夫人的目光半响都没有离开,云曦喉间涌动了一下说道:“倘若我不能改变对方的心意,而对方一心一意要纳妾的话,我会请他写一封休书给我,从此天涯陌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既不做妾,也绝对不允许我的夫君纳妾。 因为我见过我的母亲,因为府中的那些姨娘们伤了多少的心,落了多少的泪,度过了多少个难以入眠的深夜。若不能独得一人心,若不能彼此相伴到老,我云曦,宁可孤独一人,也不要为那种男人去伤心。” 罗老夫人微微一怔,跟着摇了摇头。 “你之所以能说出这些话来,是因为你腹中的孩子尚未出生。若是这孩子生了下来,你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还会有那样的洒脱吗?孩子,不会成为男子的牵绊,却会成为女子脖颈上的绳索,勒着你,捆着你,让你在很多事情上只能做被动的选择。” “也许吧!”云曦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婆婆呢?当年的你,又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选择?当年的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不同意,老爷也会将她纳入房中,我不同意,老爷也会让她生下腹中的孩子。况且,老爷他当时压根儿就没有给我选择。我在房中静坐了一夜,终于想明白,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甚至求什么,我与老爷都不可能回到过去。我所能做的选择,就是不让那颗沙子揉到自己的眼睛里,不让我的平儿受到委屈。 我并没有想要她的命,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孽种生下来,不想让她再有机会怀上老爷的孩子。我以松口,让她祭拜祖宗为由,将她骗进祠堂,然后让我身旁的人喂下她虎狼之药。那药,果然很好使,只那么小小的两口,居然就起了作用。” 罗老夫人瞥了一眼那桌上布满蛛丝的碗筷。 “也是老天有眼,不忍再看我心中难过,竟将她们母子都收了去。” 罗老夫人阴冷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 云曦下意识的,又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罗老夫人在一阵冷笑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云曦屏住呼吸,耐心的等着。 “记住,今夜的事情谁都不要说。你从未来过这间暗室,也从未见过兮儿。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将你腹中平儿的孩子生下来。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会再难为你。” 罗老夫人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是响在云曦的耳畔。她的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灯笼又落在了地上。侧身,她看见了记忆中最为恐怖的一双眼,那眼中带着薄凉,带着冷意以及一丝阴毒。 云曦深吸几口气,用略颤着的声音问:“公公他,是不是不知道兮儿在这里?” 罗老夫人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当中,云曦只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他不知道!他只隐约的猜想过是我将兮儿弄了出去,但却没有想到,我竟会将她困在这罗家祠堂的暗室里。对了,这罗家祠堂是我督建的。老爷他一心经商,府中一切均不在意,就连这罗府都是我一点一滴给建造出来的。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更没有想过,这祠堂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暗室。” “公公他,难道就没有去找过?” “哼!”罗老夫人发出一声冷笑:“他当然找过,甚至最初的几年,他从未放弃过从我的口中套出这个女人以及她腹中孽种的下落。甚至为了找到她们,不惜讨好我,哄着我。可惜,我的心已经冷了,我的这双眼也已经冷了。冷了的心和眼,看什么都是比较透彻的。 我也哄着他,说只要平儿长大成人,只要那女人及她腹中的孩子对我的平儿再无威胁,我便将她们的下落告诉给她。他当然不信,所以这些年,也总借口做生意在外面跑着。可他,到死都不会想到,他要找的人,就在这罗家祠堂里。 还有,你知道老爷他为何还要与我维持表面的恩爱吗?起初,是因为我的娘家,因为那桩生意做成之后,他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固然可爱,但事业更为重要。他既舍不得那个娇滴滴魅惑着他的兮儿,更舍不得我身后娘家的助力。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因为罗家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的平儿,他挣得再多,也只能落到我家平儿的手里。我已经失去了爱,失去了夫君,我不能再失掉自个儿的脸面,让我的娘家人在背后看我的笑话,说:看看,这就是你当初寻死腻活找的男人,结果呢,还不是一个负心汉。我不能,我总要给自己留下些什么。你说,对不对?” 云曦听着罗老夫人有些疯执的言语,却无法告诉她,对还是不对。同为女子,她相信,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她也一样,会有许多的疑惑,也一样会陷入疯执当中。因为爱的越深,伤的越重,也就越发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那我呢?婆婆刚刚说的八字又是什么?” 云曦的话刚刚问完,罗老夫人竟像是一股风似的扑到了她的跟前,两只手紧紧的卡在她的胳膊上,一双阴冷的眼睛则死死的盯住她的脸:“因为,你长着一张与那兮儿十分相似的脸,不仅是脸,就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与那个女人十分的相近。或者说,除了你的年份之外,余下的东西,都一模一样。这样的巧合,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就是她,是从地府里爬出来向我报复的冤魂!” 正文 第393章 沉香(11) “我不是!” 云曦挣扎了一下,回看着罗老夫人的眼睛。 “我从不相信什么冤魂复仇之说。倘若这世间真的有冤魂复仇,那些作恶的坏人又怎么能逍遥自如?这世上有怎么会有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 说完,云曦弯腰提起落在地上的灯笼,快速的从暗室中冲了出去。才到门口,便看见一束冷光朝着自己的腹部刺过来,她下意识的用手中的灯笼挡了一下,灯笼扫到了那个人的胳膊,跟着烛火燃了灯笼,再燃了那人的衣袖。 火光中,云曦看到那个人竟是罗老夫人跟前的嬷嬷,而她手中拿着的则是一把匕首。好在,那把匕首并不长,嬷嬷也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否则她难以逃脱她刚刚的暗袭。 罗老夫人听见声音,也从暗室中走了出来,看见被大火燃着衣袖的嬷嬷,只冷冷的问了句:“你为何会在这里?” 嬷嬷一边拍打着胳膊上的火苗,一边对罗老夫人说:“只要她腹中的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只要她死在这里,一切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说过!”罗老夫人死死盯着嬷嬷,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她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生下腹中的孩子。还有,我不喜欢旁人随便帮我拿主意,你是我身边的老人,最是应该清楚我的脾气。若是觉得罗家容不下你了,尽管可以跟我开口。” 嬷嬷拍灭了手臂上的烛火,赶紧冲着罗老夫人跪了下来。 “老夫人,您知道的,老奴并不是那个意思。老奴今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老夫人您考虑。老奴……老奴实在不忍心看着老夫人您再为难自己,委屈自己。少爷他不能体会您的心思,但是老奴心里清楚,老奴只是心疼您。” 罗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云曦抿了抿嘴,对罗老夫人说道:“在暗室之中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媳妇的本心之言。倘若日后婆婆不再难为媳妇,今夜之事,媳妇全当做没有发生。日后也会与夫君一起,尽孝于婆婆跟前。” 罗老夫人看了眼祠堂外头的夜色,说了句:“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说完,将搁在墙角的一只灯笼点燃,交到了云曦的手上。 待到刑如意他们下山,已经是三日之后。服药与疗伤过程均是有惊无险,至于结果如何,还需要观察上一段时间才能确定。眼下,单从刑如意的脉息来看,一切比预想的还要顺利。除了身子有些虚弱之外,体内那些乱窜的气流总算是控制住了。 如意胭脂铺中只有阿牛一人,见刑如意他们回来,先问了如意的病情,跟着絮絮叨叨的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就在三天之前,也就是如意他们出门看诊的当夜,罗家老夫人在自家祠堂里上吊了。这第一个发现罗老夫人尸身的是罗家负责打扫祠堂的仆人。据这名仆人所说,他每隔一天,便要去祠堂中清扫一回,当天正好是清扫的日子,他一大早就起来了。走到祠堂门前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因为祠堂的门有半扇是开着的。 他走到门前,便看见门槛儿上沾着一些东西,循着那些痕迹望进门内,就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个被燃着的灯笼,在灯笼的旁边,还有一些零碎的被火烧过的碎片。 就在他挤着身子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另外的那半扇门也被他给撞开了。接着,他就看见了被悬挂在梁上的罗老夫人。 “好端端的,这罗老夫人为何要在祠堂里上吊?” 刚从山上下来,就有如此离奇的故事可听,且还是跟罗家有关的,刑如意就算想不打起精神都难。好在,她只是身体虚弱,思考能力仍在。这会儿,正靠在狐狸身上,微蹙着眉峰看向阿牛。 “常大哥呢?自我们进门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他出来,铁定是不在胭脂铺里。难不成是被府衙里的人给喊到罗家去了?若是常大哥被喊去了罗家,就说明这罗老夫人的死不单纯。” “掌柜的如何知晓?” 阿牛饶有兴致的问着。 “很简单啊,如果是上吊自杀的话,罗老夫人只需要在自个儿的房中即可,为何偏要趁着夜色跑到祠堂里去?难不成,她是怕她死了之后,罗老爷不会将她的牌位给放进去,所以生前就跑去先占个位子?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若是这祠堂里藏了些什么东西或者罗老夫人对其特别偏爱的话,倒是也有可能跑去祠堂上吊。前者,是想要用自己的死,提醒旁人这祠堂不寻常,后者则是因为自己的某种执念。但问题是,好端端的,这罗老夫人为何要自杀?” “掌柜的就是掌柜的,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说到了不少的点上。难怪,常大哥会说,掌柜的你是个天生的破案高手。” 阿牛说着,冲刑如意伸出一根大拇指来。 “少拍我马屁,你倒是说说看,我刚刚的那些话,都有哪些说到点子上了?” 刑如意揉了揉脑壳,一双眼可怜巴巴的扫向鹿大娘。 “鹿大娘,能先给我做口吃的吗?这旁人闭关是怎么闭的我不晓得,但我这三天,可是粒米未进,再不吃点东西,我就要成为这云家集上的另外一桩悬案了。可供旁人扩散的标题我都想好了:盛世大唐,如意胭脂铺女掌柜竟将自己活活饿死!” “咚!”狐狸伸手在刑如意脑门上敲了一下:“不许胡说,更不许随便说出那个死字。” 刑如意吐了吐舌头,鹿大娘摇摇头,去了小厨房。老乞丐自然跟了过去。 殷元呢,倒是没有亏待自己,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袋子的干果,这会儿俨然是一副要继续听故事的架势。 刑如意冲殷元伸手,殷元却笑着摇了摇头:“娘亲大病初愈,这干果还是少吃的好。” 刑如意无力的趴在了狐狸怀中,眼尾挑了挑:“阿牛,请继续你的故事吧?否则,你家掌柜我,只会觉得这腹中越发的空虚寂寞。” 阿牛想笑来着,可在刑如意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神的注视下,只能硬生生的将笑意给憋了回去。 “掌柜的刚刚说,这罗家老夫人倘若想要上吊的话,在自个儿的卧房,甚至自己的院子里都可以,根本没有必要选择祠堂。她之所以选择了祠堂,是因为祠堂里藏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是罗老夫人特别偏爱的。 阿牛私下里也打听了一下,这罗家老夫人似乎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倒是特别喜欢这座祠堂。就算不是祭祀的时节,也常常带着随身的嬷嬷在里头坐上大半天。” “你不说我还没有想起来。之前与罗敷和云曦谈话时,好像也听她们提到过。在罗家,倘若是被罗老夫人训斥,选的地方通常都会是这个祠堂。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大户人家规矩多。祠堂那种地方除了阴森可怖之外,也比较严肃,适合给小辈们立规矩。如今,联想到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倒真觉得是这罗老夫人的喜好有些与众不同了。” “那掌柜的想不想知道,这罗老夫人的喜好为何与众不同?” “为何?”刑如意瞟了阿牛一眼:“好你个小阿牛,不过是过了一个年,竟也学会跟掌柜的卖关子了。赶紧说,你家掌柜饿的时候,通常都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但脾气却大的很。” “罗家老夫人之所以特别喜欢那座祠堂,是因为在祠堂里藏了东西,一间暗室。” “暗室?这大户人家,有几个暗室、暗格的好像也挺正常。尤其这种经商做买卖的人家,不光家里头值钱的东西多,这现银和银票也会备很多,为了防止被人偷窃、私拿,藏起来也很正常嘛。毕竟不是所有做生意的人都能像我这么心大,银票随随便便的就放在桌上。” “娘亲那不是心大,而是忘性大。” 殷元丝毫不顾及母子之情,一语就戳破了她。 刑如意轻哼了一声,催着阿牛道:“赶紧说说,那罗家祠堂的暗室中都藏了些什么?金银珠宝,还是满满的银票?” “掌柜的可真财迷!”阿牛说着,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刑如意虽看的认真,却愣是没有瞧出他比划的是什么。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阿牛说道:“若那罗家祠堂里藏着的是金银珠宝和满满的银票就用不着咱们家常爷出面了。在罗家祠堂的暗室里藏着一个女人,且还是一个死了十年以上的女人。听看热闹回来的人说,府衙里的仵作当场就验证了,说那个女人死时,已身怀六甲。在暗室的茶碗中,还发现了一些黑色的污垢,据猜测着应该是某种毒药。因为那女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尸身并未腐烂,仵作在其身上,也并未发现什么致命的伤口。依照推测,被毒死的可能性较大。” “那死者是谁,可查出来了?” “根本就不用查。”阿牛摆了摆手:“那仵作老爷刚刚说出暗室内死的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时,罗家老爷瞬间就蒙了,身子摇摇摆摆的。若非罗少爷与少夫人在一旁扶着,人都要扑到地上去了。不等府衙里头的人问话,罗老爷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暗室内,只一眼,就哭着叫出一个名字来——兮儿!掌柜的猜猜看,这兮儿又是何人?” “能让罗老爷哭着喊出名字的人,不是他的亲人,就是他的心爱之人。此人,身怀六甲死在暗室之中,且罗家老夫人又特别钟爱这间祠堂,由此可以推论,这死者,一定是罗老爷的爱妾!” 正文 第394章 沉香(12) “掌柜的果然厉害!那被人毒杀在暗室之中的兮儿的确是罗家老爷的爱妾。据罗家老爷自个儿的说法,爱妾兮儿已经失踪多年,他本人也知道是夫人所为,但却从未想过她们母子已被杀害,只以为是夫人妒忌,暗中将兮儿藏在别处,不让自己看见罢了。为了内宅祥和,他一直暗中打听兮儿母子的下落,甚至多方寻找,连罗老夫人的娘家都去打听过几回,但都一无所获。罗老爷还说自己曾与夫人写下承诺书,承诺百年之后,家中财物均归长子罗平所有,而罗老夫人则需要在罗平诞下子嗣,承袭家中多半产业之后,将兮儿母子的落脚处告知。” “这罗老爷似乎也是一个奇怪的人。爱妾失踪,他竟只是暗中寻找,还与罗老夫人签下如此奇怪的承诺书。倒让人不知是该说他情深义重呢,还是脑子坏掉。” “这也不奇怪!”阿牛是云家集本地人,对于罗家的事情自然要比刑如意清楚的多:“这罗老爷原本只是一个小货郎,因生的俊俏了些,说活活络又懂得哄人开心,加上颇有上进之心,这才得到了罗老夫人的垂青。就罗家的这点儿家底,也全都是仰仗着罗老夫人才挣下的。” “女强男弱,男方还要仰仗着女方的家世生活,难怪行事会如此别别扭扭了。可这罗老爷也是的,既知自己的一切均要仰仗女方,就应该规规矩矩的,做个体贴的好夫君,好父亲,如此才能不辜负女方的下嫁及帮衬。他倒好,还整出一个爱妾来,且还是身怀有孕的爱妾,也难怪罗老夫人动怒了。” “可不是咋的!按照罗老爷的说法推算,这兮儿怀有身孕时,罗家少爷罗平也不过一岁有余,且当时的罗家才刚刚兴起,尚未有今日的规模。说句不大好听的,这罗老爷纯粹是吃饱了打厨子,过河了就想拆桥,偏偏他自个儿还不会下厨,拆桥吧胆子又小。说到最后,反倒是觉得罗家老夫人寻了这么个夫君,有些亏的慌。” “别人家的前尘往事了,是是非非的,咱们也管不着。我只是奇怪,这好端端的,为何又将常大哥唤了过去。难不成,罗老夫人不是自杀的?” “这个眼下还不好说,听来的衙役大哥说,那罗老夫人应该是自杀的。至于自杀的原因,估摸着是被府中的下人发现了那间暗室,她心中惶恐,唯恐被牵扯出旧事,这才寻了短。” “现场可有痕迹?” “说是衙役们在暗室中发现了许多凌乱的脚印,大小不一,所以不排出除了罗老夫人之外还曾有第二人或者第三人到过现场。在祠堂正厅,也发现了一个被燃烧过的灯笼,并在灯笼旁发现了一些燃过的布片。哦,还有一只耳坠子。经过府中丫鬟辨认,那只耳坠子属于一个嬷嬷,而那名嬷嬷则是老夫人身旁伺候着的。 刚衙役来请人时,还做了一个大概的案情推理。说罗老夫人这些年之所以钟爱祠堂,是因为她知道祠堂里的秘密,唯恐被人发现,所以便时不时的过去看一看。那天深夜,罗老夫人可能再次被噩梦惊醒,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又去了祠堂。嬷嬷听见动静,便提着灯笼跟了过去,发现了老夫人藏在暗室中的秘密,仓皇中嬷嬷提着灯笼跑到了门口,结果被老夫人追上,起了一番争执。慌乱之中,打翻了灯笼,燃了嬷嬷的衣袖。随后老夫人唯恐此事传扬出去,随即在祠堂中上吊。” “不对,这不合情理。” 刑如意皱眉,看向阿牛。 “这但凡是留在主人身旁时间比较久的都是主人信得过的人。就算这嬷嬷事前并不知情,无意间发现了罗老夫人藏在暗室中的秘密,也绝对不会去告发罗老夫人。再说这罗老夫人,就算唯恐嬷嬷泄密,也只需要处理掉嬷嬷就好,干嘛自个儿自杀,这不是很奇怪吗? 那嬷嬷呢,可曾找到?又是否承认其与夜间时与罗老夫人发生争执?” “事情古怪就古怪在这里,罗老夫人身旁的那个嬷嬷也死了。”阿牛说着,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而且那嬷嬷死的甚是奇怪,是在洗脸的盆子里将自己活活给溺死的。” “呵呵!” 刑如意只能发出这样的一个笑声。 “若是记得没错,此地的县老爷与罗家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好像是罗老夫人的什么内侄,因觉得这案情蹊跷,这才将常大哥给请了过去。”阿牛说着,看了眼天:“这都去了大半响了,若是案情简单的话,常大哥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那就是案情不简单了。” 刑如意这话刚说完,就听见肚子里传来咕噜的一声,随即红了脸,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喊了句:“鹿大娘,如意真的快要把自己给饿死了!” 趁着刑如意吃饭的功夫,阿牛又跑了出去,说是去看看常泰的案子办的如何了,什么时辰能够回来,其实刑如意心里清楚,他就是看热闹去的。不光他去了,就连殷元和老乞丐都跟着凑热闹去了。 刑如意吞了一颗桂花汤圆,两颊鼓鼓囊囊的,却用手肘轻轻的撞了狐狸一下,看着老乞丐的背影说了句:“这堂堂的貔貅大人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这样的小热闹也要凑过去围观。” “我倒觉得貔貅不单单是去看热闹的。”狐狸说着,拿起刑如意碗中的勺子,盛了一些汤水,送到了刑如意的唇前:“通常这样的地方,都是有生意可做的。” 刑如意瞪了瞪眼,忽然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商人的标准还差的很远很远,就这随时随地把握商机的劲头都不如貔貅。 知道刑如意心中再想什么,狐狸噗嗤一声笑了。他戳戳如意仍鼓着的脸颊,说了句:“噎住了?不是早告诉你,要先喝糖水再吃汤圆的嘛。你呀,总是这么的不听话。乖,先把汤圆咽了,再喝汤水。吃完了,就小睡一会儿。我保证,等你醒过来,还会有更精彩的故事听。” 狐狸不说还好,这一说,刑如意倒是真觉得自个儿有些困了。 吃过汤圆,刑如意就依照着狐狸的吩咐进房小眯去了。狐狸不放心,趁着刑如意睡着的时候,又以神识探了探她体内的气息,只见原本散乱的鬼气、妖气与人气都混杂在了一起,并且有逐渐消融的态势,这才稍稍的放了心。在床尾盘腿而坐,静心守候。 等刑如意这一觉睡醒,已是后半夜,可如意胭脂铺里照旧热闹着。 胭脂铺中,除了刑如意、常泰与小伙计阿牛之外,全都是非人类一族。这黑天白夜的,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与凡人相对喜欢白天而言,身为妖、神一族的他们,则更喜欢黑夜。 “常大哥回来了?” 刑如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身上的大氅使劲的扯了扯,然后顾不得还散乱着的头发,直接窝到了炉子旁。 “罗家的事情如何了?那罗老夫人当真是自杀的吗?” “你呢?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常泰的眼睛自刑如意从房中出来时,便没有离开过。 “看见殷元与乞丐大叔时,我便知道你回来了。可无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现在,如意,你能不能告诉常大哥,你是不是没事了?是不是好了?是不是从此之后都不用再让人担心了?” “多谢常大哥关心!你瞧我现在这么能八卦的样子就知道我很好。放心吧,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 常泰说着,仍是不放心的将目光移到了狐狸脸上。见狐狸点了点头,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好了,我的事情已经汇报完了。罗家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官府里的人请你过去,一定是因为案子有些蹊跷,而常大哥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说明蹊跷之处已经解决了。” “案子确有蹊跷,但却并未解决。”常泰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了刑如意的身上:“我之所以着急回来,是因为看见了殷元和乞丐大叔。” 刑如意轻哦了一声,避开常泰的目光,将话又扯回罗家的案子上面。 “这案子究竟有多少蹊跷,竟让常大哥你一时半会儿的都解决不了?” “我知道你喜欢研究这些事情,所以找人画了现场的图,正好拿来让你一块儿看看。” 图画共有三张,第一张是在祠堂中上吊自杀的罗老夫人,可只瞄了那么一眼,刑如意就瞧出其中的不对来。 “罗老夫人并非是自杀!”刑如意得出自己的结论,并指着图画给常泰看:“这祠堂中除了一张供桌之外,余下的就只有这两张圈椅。祠堂并不是会客厅,这两张圈椅也并非时时都会坐的,所以只考虑是否贴合祠堂当下的环境,并不会要求坐起来一定舒服。加之祠堂中供奉的多为祖宗,即便坐人,也会坐的矮些,以免惹得祖宗们不高兴,认为自己是不孝顺,但这祠堂的梁却是正常的高度,加以罗老夫人的身高以及双脚距离地面的高度来看,她显然是不可能将自己吊上去的,除非有人帮忙。” “没错!我在现场也进行过比对和测量,罗老夫人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己吊上去的。不仅如此,就连罗老夫人悬梁用的那根绳子都不是祠堂中原有的。” “绳子?” 刑如意仔细的瞧了瞧那画。 “可我怎么觉得,这画里画的并非是绳子,倒像是腰带一类的东西。” 正文 第395章 沉香(13) “的确不是绳子。”常泰将画拿了过来,指着罗老夫人悬梁用的那根“绳子”道:“在现场时,已请罗家的人辨认过,确认是罗老夫人身旁那位嬷嬷的腰带,而在嬷嬷的死亡现场,我们也印证了这一点。嬷嬷的外衫是撕扯开的,缺少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一根腰带。” “那在嬷嬷的死亡现场可曾发现什么疑点没有?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生生溺死在洗脸盆中的。” “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所以让人也画了图。虽死亡现场有些诡异,但仵作并未从嬷嬷的身上发现他杀的痕迹。另外,祠堂那边留下的痕迹太多,所以也不排出还有别的人于当天夜里到过祠堂。” 嬷嬷的死亡现场,虽画的惟妙惟肖的,但从图画中,刑如意找并未找出任何与案情相关的蛛丝马迹来。有些细节,是只有在现场才能发现的。 刑如意揉了揉额角,正想将自己的结论告知常泰,却听阿牛说:“罗家少夫人来了!” 抬头,只见阿牛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身漆黑不说,就连头上都被披风的帽子遮的严严实实。 “夫人您可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这深更半夜的为何不见夫君陪同?” “我是悄悄出来的,罗平他并不知晓。” 云曦将披风的帽子扯了下来,扫了一眼房内的人,有些为难的对刑如意说道:“云曦能否单独与姑娘说几句话。此事,扰了云曦几天,云曦心中实在不安,却又想不起应当与谁说才好。情急之下,便想到了姑娘。如今,在这云家集上,也只有姑娘你,才是云曦可以信赖之人。” “夫人请!” 刑如意与常泰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将云曦带进了自个儿的卧房之内,并细心的掩上了门窗。 见刑如意如此动作,云曦也松了口气,并无准备什么客套的开场白,而是直接说道:“夜探祠堂的人是我,被婆婆发现的人也是我,与嬷嬷起争执的那个人还是我。可是如意姑娘,我并未杀害她们两个人,我从祠堂里离开的时候,婆婆与嬷嬷都还好好的。怎知,第二日清晨,事情就演变成了那个模样。” 云曦越说越是心急,不光脸色越变越白,就连人也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这几日,当着夫君的面,我始终不敢说实话。唯恐……唯恐他将我错认为是杀害婆婆与嬷嬷的凶手。可是如意姑娘,我当真是无辜的。我虽恼恨婆婆苛责我,夜探祠堂也是为了能够抓住她的把柄来威胁她,但我却从未想过要杀了她。我只想安安生生的生下我腹中的孩子,踏踏实实的与夫君过后半生。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以后的事情,我也想尽量避免,可是……可是我……” 云曦说着,保住了自己的肚子,脑门上跟着渗出些冷汗来。 “夫人切勿激动!夫人怀胎尚未足三月,情绪过于起伏,很容易伤及腹中的孩子。”刑如意将云曦扶到床上静卧:“你且先等一等,我让鹿大娘帮你准备一副静心安胎的药来。左右都是那些事,既已经发生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就说清楚。” “多谢如意姑娘!”云曦用贝齿咬着唇瓣,手却依旧护在自己的腹部。直到看着刑如意出去,她才稍稍合了眼,在心中对自己说着:“云曦,你要安静下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必须要让自己安静下来。” 反复说了四五遍,云曦才感觉自己砰砰乱跳着的心平复了一些。睁开眼,就见刑如意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自己。 “可好些了?” “嗯!”云曦点点头,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激的望着刑如意的眼睛:“听说姑娘也病了,云曦本不该深夜上门搅扰,可这些事情,压在云曦心里又着实难受的很。自进门到现在,都是云曦在说话,都是姑娘在安抚云曦,劝慰云曦,云曦竟没有问姑娘您一句,姑娘的病可是好了?云曦虽不懂医术,但若是姑娘用的到云曦的地方,尽管开口,云曦绝不推辞。” “夫人客气了!如意的病已无大碍,休息几日,观察观察也就好了。”刑如意说着,将床内的棉被扯了过来,盖在云曦的身上:“夫人切莫嫌弃。” “多谢姑娘!” 云曦感激的看了刑如意一眼,方才还十分激动的情绪,这会儿也算是全都平复了下来。 “夫人您深夜前来,自是信得过如意的。可否请夫人将当夜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与如意说一说。夫人也看到了,那位辅助衙门办案的常泰常大人正好是如意的异性兄长,若夫人当真没有牵扯进这两桩人命官司里,如意与常大哥也自当会尽力帮着夫人,帮着罗家找出真正的凶手。” 云曦稍微犹豫了一下,将那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刑如意。 “这么说来,暗室之中那位叫做兮儿的姑娘当真是罗老夫人杀的?” “应当不是故意的。婆婆只说她并不想叫那个兮儿生下腹中的孩子,所以将她骗进祠堂的暗室,逼迫她喝下了那虎狼之药。却不知是因为药性太重,还是那兮儿本身体弱,有些承受不住,竟一尸两命,死在了暗室之中。婆婆她,许是心慌,所以并未将其移动掩埋,就连那暗室之中的摆设,在云曦看来,也是没有刻意收拾过的。 云曦心中甚至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婆婆之所以没有挪动那暗室中的一切物品,没有转移和掩盖兮儿的尸身,或许就是等着有一天它们被人发现,被人举报。婆婆她,并不是一个不敢做不敢当的人。” 罗老夫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眼下也只能是猜测一番,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想要再去询问也不可能了。等等,询问罗老夫人……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做不到的,毕竟死人开不了口,但刑如意跟狐狸可以啊。 想到这里,刑如意不由自我的嘲笑了一番。真是太久没有运用鬼术了,她都忘记了,她身上还有一块冥君赐予的牌子,是可以随时随地召唤并驱使小鬼的。 既能问鬼,那么事情的真相,很快也就能大白于天下,刑如意对于当夜的细节,也就不再那么执着了,而是随口与云曦聊起别的她较为感兴趣的事情。 “那夜,罗老夫人曾在暗室之内对夫人提起,她之所以不喜夫人,除了夫人娘家的那些陈年旧事之外,还因为夫人的相貌与当年死去的兮儿相似,其八字更是相仿,故而以为夫人是冤魂索命,回来寻她复仇的。” “婆婆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云曦认为,当不得真。” “夫人为何会这般认为?” “婆婆不喜云曦已非一日两日,心中又有陈年的魔障,越是便瞧着云曦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在我盛唐,男女成婚之前,也需请人合八字,看姻缘什么的。我与夫君的婚事虽与常人有些不同,期间也经历了许多的波折,但该有的也都是有的。倘若云曦的八字真的与当年的兮儿相似,公公他又岂会不知?若是公公知晓,他为何不加以反对,甚至还劝着婆婆,允许夫君将云曦娶进门来。” “我倒觉得,倘若夫人的八字真的与当年的兮儿相仿,罗老爷倒是更愿意让夫人进入罗家的大门。从情感上来说,也是一种替代的关系。当然,这些也都是你我的猜测。按照夫人所说,那兮儿直到死时,仍是罗家一个不记名的丫鬟,稍微再往上说一说,勉强算是罗老爷的通房。罗家既无记录在册,其具体的出生地、年龄以及八字这些信息,便无人知晓,甚至于她说给罗家老爷的也都是虚假的信息,因为无从考证。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让如意比较疑惑的。罗家老夫人因在暗室中藏了兮儿母子的尸身,因为内心的惶惶与心虚,便格外钟情那个地方,一年之中,竟有大半的时间是守着那个祠堂过的。夫人还曾提及,罗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暗藏在祠堂外头,想要趁着夫人出门时,暗害夫人,亏得夫人反应机敏,才逃过一劫。” “是的!那时,我刚与婆婆在暗室中起了争执,又听她说了那些话,心中也有些惊慌,便匆匆提着灯笼从暗室中逃了出来。当时,我的脑海中算是一片空白,只晓得遵循着两只脚的动作,下意识的便往外头走。结果,才到门口,便瞧见一束寒光,心里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灯笼提起,迎了过去。待灯笼的光照到嬷嬷的脸上,她下意识的回避时,我才瞧清楚她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短小而锋利的匕首。惊怕之下,便将灯笼打在了她的手上,再之后,她的衣服就被点燃了。我脑海中记得最清楚的画面,就是嬷嬷不断拍打着自己衣袖灭火的情形,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耳朵里还有嬷嬷充斥着冷意和恨意的声音,以及轻微的痛楚的喊声。我当时心里特别慌,也不知道婆婆说了些什么,我就逃走了。哦,对了,我走的时候,手中提了另外一只灯笼,是婆婆给我的。” “那么,夫人您有没有想过。那个祠堂暗室,罗老夫人知道,她身旁的嬷嬷知道,为何罗老爷他竟是不知道的?” 正文 第396章 沉香(14) “婆婆说过,公公他常年在外,家中一切事物都是由婆婆打点的。至于那祠堂,更是婆婆负责找人建的,除了年节,公公会携带夫君进入祠堂拜祭祖先之外,往常并不常去。因此,公公他不知祠堂之内另有乾坤,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倒觉得不是那么的合情合理。身为罗家的掌事人,一家之主,罗老爷不可能不在乎罗家祠堂,既然在乎,焉能不仔细了解?退一步讲,就算罗老爷心大,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且十分信得过罗老夫人,那么在兮儿母子失踪之后,他明知道是罗老夫人动的手脚,焉能不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既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一年之中会有大半的时间待在罗家祠堂,罗老爷岂能不去调查一番。听夫人所说,那暗室藏的其实并没有多隐蔽,至少细心,便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所以如意大胆猜测,罗老爷他早就知道那间暗室的存在,也早就知道兮儿母子已经亡故,更知道兮儿母子的死是罗老夫人经手的。他之所以没有说,之所以这些年还在故布疑阵,无非是在告诉罗老夫人,他一直都相信罗老夫人的那些假意之词,也一直在寻找兮儿母子。至于罗老爷为何要这么做,原因大概也是多方面的。” 云曦本想反驳,可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阵儿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就算公公知道罗家的祠堂里有那么一间暗室,也知道兮儿母子死在了暗室之中,可这些与婆婆与嬷嬷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公公他,若是想要为兮儿母子报仇的话,这些年中他应当有不少的机会才是。” 刑如意略微沉思了一番,看着云曦的眼睛道:“明日,夫人可能安排如意到罗家祠堂去看一看。有些事情,恐怕如意只有到了罗家的祠堂才能够弄清楚。” 云曦点了点头:“此事不难!婆婆过世,虽死因未明,但家中已然在操办后事。公公与夫君都在忙碌,因云曦怀有身孕,家人怕有冲撞,故而才有机会来找姑娘倾诉。” “如此说来,夫人还应早些回去才是。若是罗少爷回房,看不见夫人,只怕这颗心更要七上八下了。”刑如意将云曦扶下床:“这会儿功夫,安胎药怕是已经煮好了。夫人心中也不必过于忧虑,待喝过安胎药之后,我会吩咐阿牛送你回去。到时,夫人只管安心的睡上一觉便是。” “道理云曦都懂,可这心如何能安得。这几日,我连夫君的那双眼睛都不敢看,毕竟那天夜里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听信那个道士的话,跑去祠堂找婆婆的把柄,也就不至于引出后面的这些波折。我这心里总觉得,婆婆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 “没事的,我以如意胭脂铺女掌柜的名誉向你保证,罗家老夫人以及嬷嬷的死,我都会调查清楚。” 云曦深深的看了刑如意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被她扶着,低头从卧房中走了出去。刚出门,就看见狐狸站在院子里。 “放心,少夫人没事,我更没事。” “没事就好!我需带着殷元出趟门,老乞丐与我一起。届时,这胭脂铺中便只剩下你与常泰、阿牛还有鹿大娘。夜里风大,我不在时,你也要留神多照看自己一些。” “殷元他还好吗?” “放心,一切有我,他不会有任何问题。”狐狸握住刑如意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明日若是去罗府,就让鹿大娘陪着。你那常大哥,与此地府衙的人混的太熟,明日那种情形下,他是不易出现的。” “嗯!知道了!你与殷元也需小心,这云家集毕竟与神都不同。哦,对了。刚刚与夫人聊天时,夫人她讲到了一个事情。莫须有回来了!” “我知道!” 狐狸给了刑如意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你知道!你是何时知道的?”刑如意瞧着狐狸的眼睛,见他眼尾向下一弯,随即顾不得云曦还在边儿上,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是因为知道他回来了,你才着急帮我治病的是不是?” 狐狸点了点头:“那人心思难测,我不得不早做准备。那颗药丸,来之不易,总得让你吃下我才能放心。虽说,这方法是冒险了点儿,但总好过看你日日难受。” “你怎知道我是日日难受?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 刑如意错开了眼睛。体内气息相冲,虽得到了短暂的压制,但每日午时、辰时、寅时、子时、戌时、申时也还会难受片刻。为防狐狸他们担心,她总是接着撒娇、胡闹,甚至是说梦话将其掩饰过去。却没有想到,狐狸如此心细,还是发现了。 “知道瞒不过我,以后就不要再自作聪明,尤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怎么着,我的医术也要比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大夫要好许多。”狐狸说着,抬头,看了云曦一眼:“明日罗府之行,就拜托夫人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如意了。” “殷公子客气了。如意姑娘入府,本就是帮云曦的,云曦自当处处照看。” 云曦是个聪明人,知道狐狸与刑如意还有些话要说,便借口喝药,自个儿去了小厨房。这边云曦前脚刚走,那边刑如意就一下子抱住了狐狸的腰,“今夜你带殷元出去,会有危险吗?你也不许瞒我。” “不会有危险。就算有危险,我堂堂青丘一代狐帝加上古神兽貔貅大人,总归还是能够应付的。你就安心待在家中,好好的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明日去到罗府,你还不知自己会面对什么。另外,还有一句是要叮嘱你的。你的病才好,鬼术不要乱用。若是需要召唤阴魂,使用冥王给你的令牌即可。” 看见刑如意一脸茫然的样子,狐狸禁不住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头:“小傻瓜,这么久不用鬼术,都忘记了?到时,若是要召唤罗老夫人与嬷嬷的魂魄,只需用令牌唤上来一个小鬼即可,然后让小鬼将她们带上来片刻。那点儿时间,搁在冥府算不得什么,就算冥君发现了,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刑如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轻轻推了推狐狸。 “时候也不早了,你要做什么事情,就赶紧去做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是你,殷元,还是乞丐大叔,都要好好的。若是碰到了莫须有,就多留一个心眼。虽你们狐狸聪明绝顶,可论心计,到底还是我们凡人更胜一筹。” 狐狸摸了摸刑如意的脸,“你也要小心,罗家虽没有妖邪作祟,可就像你刚刚说的,论心计,论城府,妖怪始终抵不过凡人。” 云曦喝完药出来时,狐狸已经带着殷元与老乞丐离开了。刑如意兀自一人站在院子当中,抬头看着顶上的月亮。 今夜,有些流云,月光时隐时现,倒像是人的心思似的。 依着狐狸的吩咐,送走云曦之后,刑如意便回房休息了。她本以为自己刚刚睡过一觉,这会儿再睡,怕是难以入眠,却不想,头才沾到枕头,人就迷糊了过去。恍恍惚惚的,便入了梦境。 在梦里,她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当时乡下常见的那种手工做的花布棉袄,手被一个中年男子牵着,迈着一双小短腿,在雪地里摇摇晃晃的走着。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时,中年男子停了下来。刑如意好奇的抬头,却见中年男子也正好俯下身来看着她。 奇怪的是,在梦中,她只能够看清楚那中年男子的一双眼睛,却看不清楚他其余的五官都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这男子的眼睛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想着,却见男子抬起手,揉了揉她细碎的头发,然后说了句:“如意莫怕!” “怕?” 刑如意想着这个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又要怕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声音来。只见中年男子的眼睛弯了一弯,像是被逗笑了一样。她疑惑的看着那双笑眼,随即意识到,她被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给抱了起来。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门内也是一层厚厚的雪。看来这家的主人并不勤快,都这会儿了,还没有起来清扫地面。中年男子抱着刑如意踩着积雪,到了屋前。 屋门前,同样悬挂着那个时候常见的用竹子编制的竹帘,与寻常人家不同的是,这挂竹帘上系着七枚铜钱,且每一枚铜钱均来自不同的朝代。最上面的那个,应该是汉制的铜钱,而最下面的自然是清朝的方孔兄。 刑如意刚想伸手去把玩触摸一下,手却被中年男子给按住了。接着,竹帘被人掀开,一张脸映入了刑如意的瞳孔里…… 莫须有!!! 刑如意下意识的叫出了那个名字,而名字的主人只是抬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笑眯眯的看了看她,然后对中年男子说了句:“来了?” 正文 第397章 沉香(15) “莫须有!?” 刑如意惊叫一声,自噩梦中醒来。只见月光白生生的照在床上,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奇怪,我怎么会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若是莫须有真能活到那个时候,倒真成了老不死的妖怪。” 刑如意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思忖着,狐狸与殷元还有老乞丐大叔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那会儿,碍着云曦还在,她也没好向狐狸细打听殷元的病情,这会儿想起来,只觉得心中愧疚,越发的睡不着了。 正当刑如意开始胡思乱想时,突然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就像是有个人在门外试探似的。先是一声,跟着是两声,三声,接着声音逐渐的紧密起来。 刑如意不耐的蹙眉,正想起身看看,那敲门声突然又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如意姑娘可在,能否为兮儿开下门?” 兮儿! 刑如意猛地坐了起来。莫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念叨来了兮儿的鬼魂? 想起云曦描述过的兮儿的惨状,刑如意心中也有些不忍,她侧着耳朵听了下,见门外仍有异动,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前去开门。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鹿大娘的声音:“何方小鬼,竟敢夜闯我如意胭脂铺?” 刑如意打开门,正好瞄见兮儿落荒而逃的一幕。她的容貌极美,但却不符合盛唐普遍的审美标准。 “鹿大娘,无须去追,我想我知道她是谁。” “掌柜的知道?”鹿大娘挑了挑眉,看了眼院子中仍未散去的鬼气。 “她刚刚有自报家门。”刑如意伸了一个懒腰:“她说她叫兮儿!” “兮儿?罗家的那个?”鹿大娘露出一个更为疑惑的眼神:“看来这冥府的办事效率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都死了多长时间的老鬼,竟然还在世间徘徊。徘徊也就罢了,还敢不打任何招呼的就往咱们胭脂铺里闯,是欺负咱们胭脂铺人少怎么的?” “以我看,此事未必与冥府有关。” “是与不是,掌柜的唤个小鬼上来问问就是了。若此事与冥府无关,就当大娘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些废话。若是跟冥府有关,大娘我倒是要去问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大娘别气,让如意唤个小鬼上来问问。” 刑如意说着,将许久都未曾使用的鬼牌拿了出来。 “今夜这事,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这兮儿就算阴魂不散,纠缠的也应该是罗家,怎么突然间找到咱们胭脂铺来了?且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来。我可不觉得,我与这位兮儿姑娘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话音才落,墙角便冒出一股黑烟,一上了年纪的鬼差自黑烟中蹒跚而出,一边走,还一边不听的咳嗽。 走到刑如意跟前,那略微有些驼的背弯了下去:“小鬼见过大人!” “鬼差先生客气了!”碍于对方的年纪,刑如意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客气。 “看您的年纪,在此地办差的时间也一定不短了吧?” “回大人,不多不少,正好300年。” “那您可认得兮儿?” “兮儿?大人问的可是罗家那个不记名的小妾?” “正是她!不知鬼差大人对她的过往可有了解?” “了解,了解。当年去接她的那个正是老鬼。” “那兮儿可如旁人所说,是被罗老太太下毒给毒死的?” “是也,非也!”老鬼摇头晃脑的。 “是也是什么意思?这非也又是什么意思?” “大人您刚到此地,有些事情不清楚也是正常的。老鬼只说一句,这罗老爷与罗老太太感情不好是真的,但与这叫兮儿的小妾也并非真的情深义重。” 刑如意轻哦了一声。 “如此说来,这兮儿的死是另有蹊跷!” “也不能说是蹊跷,只能说这姑娘命苦,枉信了不该信的人,错付了不该付的心。” 老鬼一副十分感慨的样子。 “这罗家老夫人的确在兮儿的饭菜中下了毒,也的确是不想让兮儿生下她腹中的孩子,但她也的确没有想过要兮儿的性命。这不想叫兮儿活着的其实另有其人。就是这个人,偷换了罗老夫人给兮儿配的药。” “这个人,总不会是云大夫吧?” “云大夫?”老鬼疑惑的看了刑如意一眼:“也难怪大人您会想到他。的确,就他与罗老夫人的过往,以及他擅长医术这件事情上来说,他的嫌疑的确要比旁人大些,但在兮儿的事情上,云大夫却是冤枉的。 他不过是恰巧知道了真相,又碍于想要保护罗老夫人的心思才被某人胁迫,无法吐露真相,抑郁之下选择了避世。” “鬼差先生这么一说,如意倒想起一个最有可能的人来。”刑如意看着老鬼绿油油的眼睛,说出三个字来:“罗老爷!” “大人真是聪明!没错,真正害死兮儿母子的并非罗老夫人,而是这位看似情深义重,实则内心颇有些算计的罗老爷。 或许,他起初将兮儿救下,并带回家中真的是一片好心,但人心都是易变的,尤其当他发现兮儿对他心生好感,且罗老夫人对兮儿的态度由无所谓变成敌意时,他就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兮儿去做一些事情。 他宠爱兮儿,就是想要激怒罗老夫人,他冷落罗老夫人,也不过是想逼着罗老夫人动手。然后,在罗老夫人动手杀死兮儿的时候,正好被他捉到,借此掌柜罗老夫人甚至是威胁罗老夫人背后的整个家族。 可罗老爷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罗老夫人竟在祠堂里修了一间密室,更没有想到,罗老夫人竟会将兮儿骗进密室中下手,以至于他晚了一步,却足足几年都没能找到兮儿的下落,心中早已盘算好的计划就这么落了空。”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个儿先前有些低估这位罗老爷,罗大善人了!” “人性本恶,这话虽不一定全对,但做善事多的,往往是因为之前做了太多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情。” 老鬼说着,将驼背向上挺了挺:“至于这位罗老爷,大概事后也曾后悔过,所以才发现了祠堂内的密室,密室中的兮儿母子后,也保持了缄默的态度。但内心的魔鬼,又怎会因为一时的善念而消除,它只会蛰伏出更大的欲望来。” 老鬼说着,又默默地退回墙角,淡去了。 “老鬼所知道的真相就这些,冥府虽不是天界,没有所谓的天机,但鬼事也不能轻易对外人言。大人携有鬼牌,老鬼自不能隐瞒,但能说的,可说的仅此而已。老鬼去了,大人珍重。” 刑如意本想对老鬼说声谢谢的,却没想到老鬼走的那么快,等她张口时,连一缕烟丝都看不见了。 罗府,罗老爷卧房外,两团黑色的烟雾纠缠在一块儿。 “嘘!别吵醒了他!” 其中一团烟雾,隐约的幻化出一个人的模样来,并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怕房中的人听到。 另一团小一些的烟雾有些撒娇似的道:“姐姐,你就让我玩玩嘛,我都多久没见过活人了!” “你要寻活人,这大宅中多的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他有用。若是被你玩坏了怎么办?” 小一些的烟雾轻哼了一声,也幻化出个个人形来:“那你答应我,事情办完之后要将这个人留给我玩。” “好好好,我答应你。又不是没见过黑心肠的人,瞧把你欢喜的。走,跟我回去。待到明天,热闹过了,我再带你来,到时候,你愿意怎么玩都随你好不好?。”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比真金白银都还要真。” 说着,两团黑色烟雾又都散去了人形,跟着消失了。 罗家大院,又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罗老爷早就醒了,或者说自从罗老夫人与嬷嬷死后,他几乎就没有睡着过。 现在,蒙在被子里的他,早已是手脚冰凉,浑身瑟瑟的抖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见那样的对话,但心中却十分肯定,那说话的两个,绝非是人。 这会儿,再细想方才听到的对话,更是不由得心生恐惧。 难不成,这个世界上真是有鬼的? 他慢慢的扒下被子,悄悄的露出一双眼睛,跟着又半是心虚,半是害怕的缩了回去。 这世上有鬼,且这鬼还是来找他的,他该怎么办…… 心里越想,就越是害怕。于是,罗老爷再次偷偷探出一双眼睛去看了看房门,说心里话,他想冲出去,却又不敢真的冲出去。门外的未知,令他更加恐惧。 与此同时,小小的被窝反倒给了他安全感。他紧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闭上眼,不停的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府中某些下人的恶作剧。快点天亮吧,天亮之后,一切都会过去。 想着想着,罗老爷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就在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时,竟又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正文 第398章 沉香(16) 云家集。 雾色渐浓,像努力的遮掩着罗家宅院里即将被揭破的秘密。 自如意胭脂铺出发,经主街过福禄桥,转至芙蓉巷,穿过一条窄窄长长的胡同,便到了罗家。 与上一次到罗家看罗敷出阁的热闹不同,今日的罗家异常安静。白墙,青瓦,新贴的春联上却又新糊了一层白色的挽联,与周遭的宅院对比起来,显得有些突兀。 刑如意与鹿大娘对视了一眼,走到门前,伸手在门板上轻扣了两下。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脸上睡意尚未褪去,身上也穿戴着麻衣。看见刑如意与鹿大娘,他微微一怔,用手揉了揉眼睛,说道:“老家老爷病了,今日不待客。” “罗老爷病了?”刑如意看了眼那个孩子说了句:“正好,我就是个大夫。我姓刑,名如意,是你家少夫人的主治大夫,今日来此也是与你家少夫人约定好的,是来帮她看诊的。麻烦小兄弟前去回禀一声。” 小男孩儿疑惑的看了刑如意一眼,见她说的肯定,又不好再开口质疑便说了句:“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去问过我家夫人再说。” 刑如意点点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一点儿往门里头跨的意思都没有。 透过门缝,能看见罗家的影壁,影壁上也染着死亡的阴郁之气,让偌大的罗家更添了几分死气。 小男孩儿去的时候,迷迷糊糊,走的也慢,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见了刑如意,一鞠躬,说道:“姑娘快请!小的眼拙,竟不知姑娘是我家少夫人请的贵客。” “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就是个看病的女大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隐约记以前负责看门的是个年纪略比你长一些的。” “是!小的是临时被安排来帮忙的。最近府中多事,人手不大够。” “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难为你了。我瞧着你小小年纪,黑眼圈儿就如此重,这几日怕是都没有休息好。” 小男孩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府中的事情有些蹊跷,说什么的都有,我又一个人住在偏角门那儿,既担心自己办事疏漏,被管家训斥,又害怕府中的那些传言,所以夜里总是不敢睡,也睡不着。” 说话间,人也走到了罗家少爷罗平与少夫人云曦居住的院落。 院门上贴着一副新的对联,也不知是罗家下人的疏漏,还是顾及云曦腹中的孩子,没有贴带着丧气的白色挽联,这门上贴着的仍是吉祥话。 刑如意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船”字,因为少了一横,看上去有些怪。 “这对联是谁写的?”刑如意指着那个船字:“这船字的最后一划怎么没写?” “船字的最后一划?这最后一划又是什么?” 刑如意用手在口字下方轻轻划了一横:“这里本有一横的,但是现在却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写这幅对联的人故意的,还是在书写的时候给忘记了。” 小男孩儿仔细的瞧了瞧那字,然后看了刑如意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的虽跟管家念过几天书,但认得都是十分简单的字,这船字小的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一横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只是,小的听说,府中往年的对联都是老爷亲自写的,今年多事,也不知还是不是老爷写的。” 最后一句,男孩儿说的十分小心,声音也放的很低。 刑如意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神色,跟着让鹿大娘给了他一些散碎的银两,说了句:“辛苦小兄弟帮忙带路,这些钱算是我请你喝茶听书的。” “不敢不敢!若是让我家少爷、少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小男孩儿连番推辞,刑如意倒也没有勉强,只暗中给了鹿大娘一个眼色。趁着小男孩儿转身离去的功夫,让鹿大娘给小男孩儿身上加注了一道符咒。 罗家多事,能护着一个无辜人,就护着一个无辜人吧。 进入院中,不光看见了身怀六甲的云曦,还看见陪在云曦身旁的罗平。罗平似乎苍老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 “罗少爷!罗夫人!” “如意姑娘!”云曦的嘴唇动了一动,看了看身旁的夫君罗平。 “听云曦说,如意姑娘你是个大夫,不知能否请姑娘去看看我父亲。” “罗老爷?” “罗平自知,这个请求有些突然,也会让姑娘你为难,只是父亲固执,坚决不肯让人出去请大夫,可我……” “罗少爷的意思,如意明白了。既然来了,也就不介意再去多看一个病人。” “如意姑娘请跟我来!” 罗平说着,先将云曦送回卧房,再将她们带到一处老旧的院子。 “这便是我父亲的住所。”罗平瞧见刑如意眼中的忧疑,指着那处老旧的院子:“听府中的管家说,这是我们罗家最初的样子,虽后来生意做的好了,院子也越扩越大,但这座院子始终没有做任何的改变。父亲他,也一直住在这里不肯搬出去。” 刑如意大眼扫了一遍。这院子的确不大,院墙比着周遭的院子也显得低矮,甚至其中一处的墙头上还长着乱蓬蓬的杂草,黑色的大门虚掩着,透过微敞的门缝,可以看见院子里种着不少的花木,品种倒是都不名贵。 刑如意与鹿大娘对视一眼,走老人进去。 堂屋的门开着,里面没亮灯,光线暗淡。罗平站在堂屋门口,朝着屋内唤了声:“爹,是孩儿!孩儿可以进来吗?” “是平儿吧?进来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堂屋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重,一听就是病着的,且病的还不轻。 “孩儿……孩儿还带了一个人过来,是之前帮云曦看病的女大夫。” “大夫啊……”罗老爷犹豫了一下:“既来了,那就一同进来吧!” 刑如意进了屋。 才一进屋,她便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且在这冷意之中还夹杂着一股不同于阳世的阴冷气息。 几秒钟以后,刑如意的眼睛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同时也看见了那个站在床帷旁边,姿色艳丽的美丽少妇。四目相对之时,刑如意也运用了鬼术,她听见鹿大娘对那名美丽少妇说:“路归路,桥归桥,我们无意干涉你们之间的旧怨,但既应了人的请求前来,也不希望遇见多事之鬼。” “兮儿并不想做什么。” 美丽少妇说着,目光却从未曾自刑如意身上移开。 “兮儿曾去找过如意姑娘,倒不是兮儿胆大,故意前去冒犯,而是兮儿有个故事想要说给如意姑娘你听。崔大人说过,姑娘最爱听故事。待这个故事讲完,兮儿也就可以真正的离开了。” “兮儿姑娘请讲!” 刑如意一边对兮儿说着,一边走到罗老爷身旁,对着罗老爷说了另外一句话。 “如意能否给老爷诊个脉?” 罗老爷认真的看了刑如意一眼,不曾拒绝。于是,刑如意一边给罗老爷诊脉,一边听兮儿讲故事。 二十多年前,云寨附近曾爆发过一场小的混乱。这场混乱看似是有一件小事引起,实则源头则在距离此处数千里外的长安。 据说,在一天深夜,武后做了一个怪梦。 她梦见有个怪物在追她,那东西相貌奇特,非人非兽,非妖非怪,远看四不像,近看却是没有眉毛、鼻子、眼睛,整个脸部只剩下一张嘴,且还是只有上嘴唇,看不见下嘴唇。 武后瞧着那东西,心中害怕,转身便想要逃走,一边逃着,一边呼唤左右侍卫,然而无论她怎么喊,茫茫黑暗中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始终都无法甩掉那个怪物。 最后,怪物将她堵在了一条死胡同里。它阴阳怪气地说:“没了手,没了腿,没了身子,但我还有一张嘴。” 武后一下子惊醒过来。 卧室里黑糊糊的,没有一丁点声音。 她急切的命宫人点亮灯烛,四处查看,然而噩梦中的景象又怎能与现实重叠。可武后不那么认为,她觉得刚刚的那个噩梦,是老天给她的某种提示,于是她用被子裹紧了身体,下了第一道最是莫名其妙,但却十分冷血的圣旨。 诛杀夜间当值的宫廷侍卫,理由是当她在梦中遇险时,竟没有一个侍卫出来救她。 第二道则是清除罪妃余孽,不光诛九族,还要将与其牵扯的所有人,哪怕不是族亲的也要诛掉。至于这没有手,没有腿,没有身子的罪妃是谁,世人则是皆都知道的。 第三道,则是寻找天下奇人异事,与冥府作买卖,以活人的灵魂作为献祭,封堵罪妃之口。 三道圣旨当中,这第一道和第二道都是明旨,第三道却是暗旨,也是所有旨意当中最离谱的。但武后当真了,谁有能不当真呢? 兮儿,就是民间术士为武后选择的献祭少女。为了让她死得其所,那些人甚至还为她安上了“罪妃余孽”的名头。 至于罗老爷,他其实并非什么小货郎,而是帮朝廷择选献祭少女的宫廷暗卫。 正文 第399章 沉香(17) 罗老爷竟然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且这个身份居然还是朝廷的暗卫,这一点着实是让人有些意外。 兮儿告诉刑如意,当年罗老爷之所以瞒着朝廷将她留下来,并非是因为一腔善意,而是因为兮儿知道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让罗老爷觉得自己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武后的秘密?” “嗯!” 兮儿点点头。 “如意姑娘可知武后在被封为皇后之前,宫中还有一位姓王的皇后以及一名萧氏妃子。” 刑如意点点头。 作为一名曾看过无数武则天系列影视剧的后世人,刑如意对于武后与王皇后、萧淑妃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也有些了解。当然,历史都是胜利者撰写的,至于那些野史之类的,可参考性就更低了。 “大概听过一些,据说武后此人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但也具有寻常女子不曾有的学识与才气。武后本是先帝妃子,后几经波折才得以与高宗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直到27岁才生下长女。 民间有传言,武后的长女出生才一月之际,王皇后为示好,便到武后宫中去看她的女儿。结果,当时的武后并不在宫中。王皇后本想离开,却见小公主长得粉嫩可爱,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就在床前逗留了一会儿,而这一切都被听见消息返回宫中的武后给瞧见了。 武后匆匆返回,本是担心王皇后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利,谁知竟瞧见王皇后满脸的宠溺,看来甚是欢喜。转身之间,便想出了一条毒计,亲手将女儿扼死嫁祸给了刚刚来过的王皇后。 爱女无辜枉死,高宗大怒,遂起了废后的念头。” “姑娘认为这样的传言可信吗?” 刑如意摇了摇头。 “我个人认为可信程度并不高。” “为何?” 兮儿好奇的问。 “很简单啊,依照武后的心智与谋略,想要取代王皇后她有很多的办法可以想。犯不着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的确!武后本是先帝的妃子,先帝去后被发配到庵中清修,距离皇城何止千里万里。 姑娘知道,兮儿所指的距离并非实际车马所行走的距离,而是一个清修的先帝遗妃与现任君主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但武后,轻轻松松的就跨越了。不仅跨越了,还顺利的回到了皇城,击败了无数年轻貌美的妃子,成为了高宗后宫中最为得宠的女子。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被人忌惮是正常的,可就像如意姑娘方才说的那样,她若是想要取代王皇后,有很多的方法可以想,犯不着以牺牲自己的女儿为代价。 武后之所以恼恨王皇后,甚至迫使高宗将其废除,其根本原因在于萧淑妃。” 兮儿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萧氏算是高宗后宫中的老人,在高宗还为太子时,就已跟在他的身旁。因她极会揣测高宗的心思,人又生的美艳动人,所以甚是得宠。 入太子府中不久,便接连生下了后来的许王李素节以及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后高宗登基为帝,萧氏进为淑妃,恩宠却是不减,并逐渐与王皇后对立。甚至私下多次请求高宗立自己儿子为太子,但碍于萧氏的出身以及王皇后的家族背景,萧氏始终未能如愿。 这在庵中清修的武后用了什么方法不得而知,但已知的是,武后回宫是由王皇后出面的。 关于此事的猜测亦有两种,一种是说,王皇后的族人无意间得知早在武后为先帝才人时便与高宗有私情,且情意缠绵让高宗久难忘怀。 于是,私下促成了高宗与武后的会面,让其二人旧情复燃,加之武后聪明,善于把握机会,将下棋者变成了棋局中的棋子,而将棋子变成了决定棋局走向的下棋者。成功实现了逆转。 另外一种说法是高宗念旧,由高宗向王皇后提出,由她出面将武后接回宫中。王皇后之所以同意,一是低估了武后,而是在跟萧氏淑妃的争宠中,她已然落了下风,急需一个奇招。武后的出现,高宗的念旧,让她看到了希望,一个可以扳倒萧氏淑妃的希望。 结果,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武后入宫,得宠,步步高升,取代萧氏淑妃成为高宗最宠爱的女人。萧氏淑妃失宠,转而与王皇后结盟。继而,在与武后的宫廷斗争中失败。 永徽六年十月二十三日,高宗下诏将王皇后和萧氏淑妃废为庶人。 七天后,高宗立武后为皇后。 十一月初一,司空李绩奉诏临轩册封,文武百官都前往肃义门朝贺,三呼皇后千岁。内外命妇入谒。 次年正月,太子李忠被废,封梁王。武后的长子李弘被册立为太子。 但在这场宫廷异变之中,还藏着一个疑点。那就是,王皇后为何会同意与萧氏淑妃联手。要知道,武后是王皇后请回来的,王皇后好不容易利用武后将萧氏淑妃斗了下去,如今再与萧氏淑妃联手,难道她就不怕萧氏赢了之后,局面重回以前?难道就不怕这些年的辛苦白费? 王皇后当然害怕,但她更怕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王皇后发现,武后并非凡人,而是迷惑帝王的狐妖精怪。 这件事,还要从王皇后探望武后的小公主说起。当王皇后抬起头,无意间扫向墙面时,她看见了半个影子。从影子的装扮以及身形,她判断那是武后。 王皇后本就是不请自来,此时又见武后半藏在外头,心中也甚觉尴尬,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时,胸口处莫名的一热。低头,见佩戴在胸前的那枚玉牌竟发出亮光。 这玉牌是王皇后幼年时偶遇的一位高人所赠。过往的那些年倒也没见有什么奇用,只不过自幼佩戴惯了,就一直带着了。 此时,见玉牌莫名发热,心中本就有些奇怪,抬头时却见墙上的那半个影子发生了变化。 影子虽还是武后的模样,但却多了几条类似狐狸一样的尾巴。王皇后心中骇然,匆匆而逃。 王皇后和萧氏淑妃被废以后,囚禁在后宫的一所密室之中。密室四面高墙,没有门窗,只在一扇小门上开了一个很小的孔,以通食器。 武后前去探望,却见王皇后两眼猩红,看着她大叫“狐妖!你这个迷惑君王的狐妖!本后曾亲眼看见你露出的九条狐狸尾巴。” 武后心中骇然,遂去查证,才知长女并非王皇后所害,而是宫中其她妃子见她日益得宠,买通了她宫中的侍女,趁着王皇后探望公主之际,扼死公主,请罪武后,将公主之死无赖在王皇后身上。 也从王皇后的贴身侍女口中得知,王皇后曾得一块奇石,是那奇石告诉王皇后,武后并非凡人,乃是狐妖化人,迷惑帝君。 武后得知真相,心中虽有些自责,怪自己一时不察,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补救什么,只叫人日夜看守,将王皇后与萧氏淑妃困在里面,让其昼夜不见日月,终日只能以泪洗面,互诉悲苦。 若不是高宗临时起意,想去探望这二人,或许她们的结局不至于那样的凄惨。” “可是高宗知道了什么?” 刑如意问,挺了挺脊背,感觉有些累的慌。她没有想到,罗家的事情竟也与武后牵扯到了一起。 “是的!高宗他知道了。某个晴朗的日子,高宗想起了被废的王皇后和曾经忘情恩爱的萧氏淑妃,便想去看看。内监引导着高宗来到关押二人的密室。只见门禁严锢,只有一个小孔进入饮食,高宗不禁恻然心动,为之神伤。他走上前去,大声询问皇后以及淑妃可还活着,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王皇后与萧氏淑妃听见是皇上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两人喜出望外,泣不成声。尤其王皇后,直接扑到小孔前,将探望小公主日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出,然后跪地哀泣。说自己已然见不得天日,但为了高宗的安危,还请他找个高人仔细来看一看。好歹夫妻一场,就算她死,也希望高宗安好。” 高宗虽有些吃惊,但伤感之下,泪眼朦胧,也答应了王皇后的请求,并承诺若武后为妖,定当铲除。 高宗与王皇后的密谈,很快就传到了武后的耳朵里。待高宗离去,马上派人杖王皇后、萧氏淑妃各一百,直打得两人血肉模糊。 可即便如此,二人仍是高喊,武后为妖,迷惑君王,祸乱江山。武后气急,遂吩咐将两人的手脚剁去,将她们装在酒瓮中。 说到这里,如意姑娘你是否也已经明白了,武后噩梦之中所见之人,正是当日的王皇后与萧氏淑妃,而武后所忌惮的正是它的狐妖之身。” 刑如意听完兮儿的话,摇了摇头。 “我想,武后所忌惮的其实并非她的妖狐之身,而是唯恐高宗知道了她的妖狐之身。有人曾对我说过,武后乃是这整个世间,最在乎,也是最爱高宗的人。因为爱,所以才会新生恐惧。” 正文 第400章 沉香(18) “也许姑娘你说的都是对的。”兮儿淡淡的看了刑如意一眼,接着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罗老爷身上:“武后做了噩梦,心中不安,遂生了安抚亡灵,让亡灵闭口的心思。这样糟糕的主意究竟是谁给武后出的,兮儿不知道,兮儿知道的是,宫中派出了许多暗卫,那些暗卫也都生了各自的心思。” “例如罗老爷?” 兮儿一笑,但那笑容却是刻意的,带着那么几分自欺欺人的凉意。 “是!例如我们眼前的这位老爷。他依照朝廷的盘算之法找到了兮儿,却又无意间从兮儿口中听到了刚刚兮儿给姑娘讲的那个故事,于是他生了别样的心思,以为靠着这个故事能给他赚来更大的前程。 但他随后就意识到了他的愚蠢,因为这个秘密不是旁人的秘密,而是武后的秘密。王皇后与萧氏淑妃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尚不能善终,况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武后若想让他消失,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我们眼前的这位老爷虽然愚蠢,但运气还算不错,他用小货郎来伪装自己暗卫的身份,也因为这个身份认识了现在的罗老夫人,在罗老夫人的帮助下成功的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现在,你们知道他为何忌惮罗老夫人了吗?因为,他还需要罗老夫人护着他。” “那兮儿你呢?” “我?”兮儿低垂着眉眼:“姑娘是想问我死于何人之手对吗?” 刑如意没有说话。 兮儿继续道:“兮儿曾以为是罗老夫人。毕竟,眼前的这位老爷也曾是兮儿深爱之人,兮儿也曾误认为他也是深爱着兮儿的,可黄泉府邸,重重暗黑竟让兮儿看见了那许多想都不曾想到的真相。” 兮儿说完,抬起了那双曾惊艳过时光的眸子:“真正想要害死兮儿的,是他!” “那兮儿姑娘回到此处又是为何?难不成是回来复仇的?” “复仇?兮儿的确想过。初到地府那些日子,兮儿日日夜夜想着的就只有复仇。可最后,兮儿想通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兮儿重回人间,也是受人所托,将这些陈年往事说给姑娘你听。” “受人所托?” 刑如意脑海中显出几张脸来。若是冥君,不用托人,若是孟婆,不用费这些周折,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地府中的那个闲人故友崔府君了。 “可是那位崔大人?” 兮儿点点头:“还有一事,兮儿想了一想,也告诉姑娘吧。兮儿未明真相之前,曾心怀怨愤。那位崔大人为让兮儿平复心中所怨所愤,许诺兮儿可以有怨报怨。兮儿只提了一点,那就是一命还一命。罗老夫人要了我孩子的命,我也要她孩子的命。” “罗平?” “是,原本我也是想要罗平的性命。可冥君不同意,说罗平已生为人,其阳寿未尽,莫说是兮儿,就是冥君自己也不能违逆天意,随意拘人魂魄。最后,还是冥君给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说但凡罗老夫人还活在人间一日,罗家就再无新的子嗣出生。” 刑如意先是瞪大了眼睛,跟着与鹿大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说道:“这云曦前生是做了多大的孽才会成为罗家的儿媳妇,以至于还未曾入门,便有这么多人算计她的肚子了。” “说的也是,造孽的本是罗家人,可到了最后,这承担罗家孽债的人却成了本与罗家毫不相干的罗少夫人云曦。” “姑娘说的是罗少夫人?”兮儿说着,又望了罗老爷一眼:“姑娘既与少夫人相熟,也应当知道,罗家这位少夫人与罗平之间是有些故事的。在外人眼中,甚至可以被称为缘分,但这缘分却是人为的。 早在兮儿母子被谋害时,罗家这位老爷就已经生了杀妻的心,只不过碍于他暗卫的身份还需要罗老夫人的家人为之遮掩,这才虚与委蛇这么些年。 可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可以替代的人以及可以替代的关系。罗家少夫人的背景,如意姑娘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但姑娘肯定没有深想。少夫人的家人,为何能在那样大的一场变故中独善其身,除了运气好,会做人,懂得及时退出之外,疏通关系也是其中之一。 罗老爷看中的正是少夫人背后的这一点,所以才人为的促成了罗平与少夫人之间的这桩缘分,至于别的,我想这位罗老爷其实并不在乎。 哦,对了。如意姑娘你,一定也想知道罗老夫人是怎么死的吧?” “被她的夫君,也就是罗老爷杀死的对吗?”刑如意回看了兮儿一眼。 “嗯!”兮儿笑了:“罗少夫人打开祠堂暗室的那一晚,兮儿重回人间。也亲眼目睹着这位罗老爷是如何杀死了他的结发妻,并且清理伪装了现场。然后,当兮儿出现在他的跟前时,他的表情就如同见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鬼一般。当然,此时的兮儿的的确确就是个鬼。他告诉兮儿,他亲手杀死了罗夫人是给兮儿报仇,兮儿却告诉他,兮儿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杀死兮儿母子的凶手,然后带着罗老夫人的魂魄回了地府。 罗老夫人自知罪孽深重,请求冥君重判,同时请求兮儿,放过罗平与罗少夫人腹中的孩子。兮儿答应了。” “兮儿姑娘本就没有要伤害这两个人的心,为何不明确的告诉罗老夫人,反而还应承了她?” “若是兮儿不应承,哪里还有理由回到罗家守着这个老东西,看他的下场?”兮儿反问,笑容灿烂:“在冥府那些不见阳光的日子里,兮儿想明白了一件事,兮儿也好,罗老夫人也好,我们的命运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才被牵扯到一起的,也都是被他所害,就算兮儿承诺了冥君不擅自寻仇,但也想看看这个人最终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只有允诺了罗老夫人,兮儿才能师出有名,才能借着护佑罗平及少夫人腹中孩子的名头,来做一些可以伤害他的事情。” 兮儿说着,用手指了指罗老爷。 “只是,兮儿没有想到,这个人心狠,胆子却小,只不过寻人来吓了他两回,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罢了,瞧他的样子怕是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都等到了那边再细细的与他算吧。” 兮儿说着,飘到了刑如意跟前。 “崔先生让兮儿给姑娘说的话,兮儿也都说了。虽然兮儿并不清楚,给姑娘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能有什么用处,但兮儿瞧得出来,姑娘不同一般,也是个难得的善心人,至此往后,兮儿也希望姑娘能万事顺利。兮儿去了!” “兮儿姑娘珍重!” 刑如意说着,将目光转到了站在一旁,神色焦灼的罗平身上:“放心吧,罗老爷他无大碍,只是最近府中事多,又受了些许的惊吓,服用一些安神的药物,再静养两日也就好了。” “父亲他当真无事?” “少爷若是不信,可再去街上寻个大夫回来帮罗老爷看看。这病无碍便是无碍,如意是个大夫,与罗老爷亦是无冤无仇,想来犯不着当着少爷你的面说假话。若当真不想罗老爷病好,大可以说的严重些,让罗家多破费些银子,甚至还可以在这药中动些手脚。大夫用药杀人,总比那些不是大夫,却选择用药来杀人容易的多,也悄无声息的多。” 罗老爷原有些蔫蔫的,听见刑如意这话,忽的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些惊惧与防备。 刑如意瞧见了,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装作无意的说了句:“这安神的药,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云家集上随便哪一家药铺都可以买,少爷找人跑一趟就是,如意这里也就不写什么方子了。对了,依照罗老爷目前的情形,身边最好能有个至亲的人陪着。” 这罗老夫人刚刚故去,罗敷又随着夫君在外,莫说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就算得到了消息,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能赶回来。刑如意口中的至亲二字,俨然说的就是罗平自个儿。 罗平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提醒,这几日,我都会尽量陪在父亲身旁。至于方才的那些话,还望姑娘勿要放在心上,是罗平失言了。” “关心则乱,罗少爷的心情,如意可以理解。既然罗老爷这边已无大碍,那么如意就去看看少夫人。” “辛苦如意姑娘了!”罗平拱手相谢,刑如意点点头,出去了。 在云曦的陪伴下,刑如意与鹿大娘先去了祠堂。依照兮儿所说,这现场已经被罗老爷精心的装扮过,但不知是罗老爷太过自信,还是遇见了兮儿的鬼魂后有些紧张,未将现场清扫干净,还是让刑如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如意姑娘你可瞧出了些什么?” “如我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你的婆婆,也就是罗老夫人的确并非自杀。少夫人请看这里!”刑如意指着一处浅浅的凹痕:“这里曾捆绑过一根绳子,且还是一根粗糙的麻绳,只不过事后被人拿走了。” 云曦闻言,过去一看,果见那上面有一处新留的痕迹。 正文 第401章 沉香(19) 罗老夫人神态安详的躺在棺木中,虽没有了呼吸,也不能言语,但生前的气势仍在,哪怕是闭着眼,也让护棺的仆人们不敢直视。 刑如意冲罗管家点了点头,将手探了进去,轻轻推了下罗老夫人的下巴。 在罗老夫人的脖颈上留着两道比较明显的青紫勒痕,其中间部位略有重叠,先施力和承受力的点却不相同。 罗管家见刑如意直盯着罗老夫人颈子上的勒痕,既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的看了看陪同刑如意前来的罗家少夫人云曦。 “少夫人,这位姑娘是……” “罗管家是府中的老人,所以这些事情云曦也不想瞒着您。府中的一些传言,相信管家您也听到了。” “少夫人说的是那件事情?” 罗管家微变了脸色。 “就是那件事情。”云曦说着,站到了刑如意的旁边:“这位是邢姑娘,那位常大人的义妹。” 管家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刑如意一眼,然后低了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能在罗府做管家,就算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也知道审时度势。如今,老爷病重,家中又出了这些乱子,日后当家做主的自然是少爷罗平。这大少爷对眼前的这位少夫人又是倍加宠爱,管家自是不敢得罪。 况且,眼下的情形也是明白着的,少夫人请人来,就是想要弄清楚老夫人的死因。莫说他只是一个管家,就是老爷本人站在这里,只怕也不能说什么。 云曦见管家已经表明了态度,转而压低了一些声音问刑如意道:“姑娘执意来此,可已找到了那个答案。” 刑如意扯一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来。 “罗老夫人并非自缢而亡,而是他杀!辛苦大娘您走一趟,将这个结果告诉常大哥。” “不辛苦,我去去便回。”鹿大娘点点头,“烦请少夫人代为照看一下我家掌柜的。罗家事多人杂,我家掌柜又是大病初愈,我可不想她劳心劳力的最后还落不到一点好,再被人给欺负了去。” “大娘放心,如意姑娘是云曦请来的。旁的云曦不敢保证,但云曦这个罗家少夫人也不是白当的。” 云曦说着,目光自灵堂内环视一周。 “若是在府内都护不得姑娘安全,那么云曦及腹中的这个孩子,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罗管家听见这话,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旁边负责伺候的丫鬟仆役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鹿大娘离开之后,刑如意才将目光又转回到罗老夫人的脖颈上,然后对云曦说道:“刚刚老夫人脖颈上的那两道勒痕,少夫人您应该也已经看到了。老夫人死于窒息,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自缢而亡的人,脖颈下方通常只会留下一道勒痕,也就是这一道。” 刑如意说着,再次用手将罗老夫人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只可惜,这一道勒痕并非是死者生前留下的,而是死后才有的。这另外的一道,才是老夫人致死的原因。少夫人请仔细看这道勒痕,是不是与刚刚的那道有些不同?” “经姑娘你这么一提醒,云曦方才注意到这两道勒痕的确有些不大一样。” “这致命的勒痕,是被人自后突然勒住老夫人的颈项留下的。少夫人再看这里。”刑如意示意管家帮忙,将罗老夫人的上半身扶起,然后拨开她的后衣领给云曦看:“这绳结在颈子后面形成了一个类似X的痕迹,这就是凶徒在行凶时使力留下的,也是老夫人真正的死因。 不用如意说,少夫人心里也清楚,能在这罗家趁着罗老夫人不备将她勒死的没有几个人。” “没错!婆婆她平日并不与人怎么亲近。”云曦说着,看了管家一眼:“刚刚如意姑娘说的,管家您也应该听清楚了吧?算算时辰,那位常大人也该到了。如今公公病重,罗家唯一能够主事的便只有我夫君一人。烦请管家去将少爷请过来,顺带着将如意姑娘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挑些关紧的给夫君说一说,好让他心中有个底。” 管家允诺着,也离开了灵堂。 “婆婆的事情,已然有了眉目,那嬷嬷呢?杀死她的莫非也是同一人?” “是与不是,咱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依照兮儿所说,罗老夫人的魂魄已经被她带去了冥府。兮儿与嬷嬷之间并无什么直接的恩怨,想来她也不会多事将嬷嬷的魂魄一同带去冥府。若没有带去冥府的话,嬷嬷的魂魄又会在哪里? 答案是:死亡之地。 人死后,若无鬼差接引,魂魄便会一直在原处逗留。若是去的及时,刑如意没准还能见一见这位嬷嬷。 “这院子之前可曾死过人?” 刑如意开启鬼目,只见院落上头环绕着两圈深浅不一的黑气。就连云曦,也觉得这处院子似乎比别的地方冷一些,她搓了搓手,双手并拢,重重的哈了口气。 “依稀听人说起过。说是个丫鬟,犯了错被罚跪在这院子里,结果当天夜里下了大雪,那丫鬟竟被活活冻死了。” “那丫鬟的死可与嬷嬷有关?” 刑如意也搓了搓手,轻哈一口热气。 “有关!嬷嬷算是婆婆的陪嫁丫鬟,地位当然会有些不同。那冻死的丫鬟,是府中后买进来的,据说死时还不满十三。” 云曦随着刑如意的目光向院子上空望去,尽管她不知道刑如意究竟在看什么。 “此事若说起来,倒也不是嬷嬷故意的。她原本只是责罚一下那个小丫鬟,并未想怎么样。结果,婆婆那边临时有事交代她去办,她就将还跪在院子里受罚的小丫鬟给忘了。若是寻常的丫鬟,受不住了就会自个儿起来,可这小丫鬟也是死心眼,竟跪着一动不动,生生跪成了一座雪雕。也是因为这件事,婆婆她才将嬷嬷打发了出去。只是嬷嬷她,过得也不顺当,这才又回到了罗家。” “真没想到,这罗家还藏着这样的一件事情。” “不是云曦心冷,而是像这样的事情,大门大户的都不少见。这被买回来的丫鬟,谁家没有几个意外亡故的。” 云曦刻意咬重了“意外亡故”几个字。 刑如意摇摇头,不想再去听这大宅门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院落的门,只见院子里有三组异常明显的鞋印。 “发现嬷嬷死亡那日,这院落中来了多少人?” “应该只有罗管家一个!”云曦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婆婆自缢后,公公便命管家来唤嬷嬷过去问话,结果得到管家的回话,说是嬷嬷死了。之后,公公就让管家将嬷嬷的尸身移了出来,还特别交代,不可弄乱现场,好让官府里的人前来勘察。” 刑如意嗯了一声,仔细查看着地上的脚印。起初,她有些疑惑,为何现场只有三组脚印?然后,她忽然想到,她现在用的是鬼目。鬼目,能视人眼不能辨别之物,这出现在眼中的三组脚印一定是与凶手有关的。 这三组鞋印,样子十分奇怪,三组脚印并成一排,三对鞋印,每一对鞋印都是左右两只脚并在一起。中间的鞋印长而大,是男人的脚留下的,两边是两组女人的小脚鞋印,鞋印最后延伸到嬷嬷的卧房。 “这脚印太奇怪了!”刑如意仔细的盯着那些脚印,眉头越拧越深。 “怎么了?这地上的脚印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院子里住着几个人?” “从前的事情,云曦不大清楚,但自云曦嫁入罗府那天起,这处院子就是嬷嬷独居的。嬷嬷性子古怪,平日里也不喜欢旁人在她跟前。” “可从地上这组脚印来看,嬷嬷出事当天,这里曾进来过一男二女。” “一男二女?”云曦也怔住了:“这一男云曦尚能理解为凶手,可另外一女又是谁?” 刑如意凝眸扫了一眼,指了指房内:“也许,答案就在那卧房之内。” 屋内,整洁有序,只有床榻凌乱一片。且屋内还充斥着一股十分难闻的腐败之气。 “这房里……” 云曦只说了一句,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少夫人不宜进去,站在这里就好。” 刑如意将云曦拦在门外,自己提了精神,走了进去。越是靠近那张床,那股难闻的味道就越重。那味道,刑如意很熟悉,那是人死后尸体腐烂腐败之后留下的味道。 床前,湿漉漉的淌着许多的水渍,床上也是湿漉漉的,就连那棉被都像是给水给浸泡过的一样。棉被下鼓鼓囊囊的,从形状来看,像是藏着一个人。 刑如意往前,用手拽住棉被的一角,用力向上一扯,一张被水浸泡的发白,发涨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刑如意仔细的回想着这张脸,忽然间就与某个影像重叠在一起。 “少夫人,问你一件事情!” “姑娘请问!” 云曦一边抚弄着胸口,一边望向房内。 “嬷嬷的尸身现在何处?” 正文 第402章 沉香(20) “嬷嬷?”云曦不明所以的看着刑如意,手指无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案发之日,公公便叫管家将嬷嬷的尸身从这院子中搬了出去。后听说衙门里的人来了,当时姑娘的那位义兄也在,看了这里,觉得嬷嬷死的蹊跷,便叫人将嬷嬷的尸身送去了府衙的殓房。” “少夫人可能确定?” 云曦微愣着点了点头。 “那日夫君的心情也是极度的不好,回到房中低头不言,经我询问,才告诉我府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姑娘知道,云曦与这些事情也是有些干系的,所以心中发虚,问得便仔细了一些。好在当时夫君心中烦乱,并未在意,便将他知道的事情全数告知。夫君从不说假话,他既说了嬷嬷的尸身被送去殓房,那便是真的。” “嬷嬷的尸身既已被送去殓房,那么房中躺着的那个又是谁?” “姑娘说什么?房中还躺着一个人……”云曦的脸色稍变,微踮了脚尖,朝着室内瞟了一眼:“姑娘方才的意思是说,嬷嬷如今还躺在那床上?” “不瞒少夫人,罗敷出嫁那日,我曾在街头远远的观望过几眼,当时也曾见过这位嬷嬷。如今,听少夫人这么一说,如意倒也希望自己的这双眼睛瞧错了。” 云曦低头咬了咬唇,对着刑如意说了句:“如意姑娘请稍等。”说罢,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儿,云曦又脚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之前领着刑如意与鹿大娘进门的那个孩子。见了刑如意,孩子恭敬的低了低头,倒是并未言语。 “嬷嬷她虽嫁过人,但过的并不如意,膝下也未曾生养过孩子。这个孩子,算是她养在府外的义子,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被嬷嬷带回府中走动。此时带他过来认人,虽有些残忍,可到底是他的义母,就算旁人会认错,他也是万不会认错的。” 云曦说着,将那个孩子推到了刑如意跟前。 刑如意半弯了身子,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说:“你年纪还小,里头的情形,怕不是能让你见的。可就像少夫人说的,倘若这里头躺着的那个人真的是你的义母,那么关于你义母被害就可能藏着更多的真相。所以,姐姐给你一些时间,好让你想清楚,这个门你是愿意进,还是不愿意进。” 孩子倒是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刑如意起身,主动牵住那孩子的手,将他带进了房里。 “如意姐姐接下来给你说的话,你要听清楚。床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尸身都已经腐烂了。除了房中这些难闻的气味之外,她的模样也变得与常人不同,甚至有些恐怖,你看过之后,兴许还会做几天的噩梦。但是,如意姐姐向你保证,除了会受些惊吓之外,你不会再受到任何的伤害。还有,就算看不出也不用勉强自己,毕竟那个人的模样也已经变了,就算是大人,也不一定就能辨认清楚,所以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好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望了刑如意一眼:“姑娘方才说的那么可怕,那么刚刚,姑娘进来看时,心中可有怯意?” “当然没有!”刑如意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有些惊奇,他竟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忘记了,姐姐是大夫,是大夫就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死人。其实,再可怕的死人,她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反倒是有些活着的人,比死人还要恐怖的多。” 男孩儿的眼睛倏地一闪,跟着说了句:“人心难测,这句话,我是听过的。姐姐放心,我没有那么胆小,况且死人,我也见过不少。” 那孩子说着,快步的往前走了两步,在看见床上躺着的那具尸时,还是下意识的回了身,然后用手捂住了眼睛。 刑如意见状,有些不忍,也快步走了过去:“若是害怕了,咱们就出去。想来这府中认得奶娘的人,一定不止你一个。” “我不怕!我没有害怕!我不能害怕!” 那孩子碎碎念着,又转过了身去,先是手指叉开一条缝隙,跟着慢慢的放了下来。 大约看了有说几句话的时间,那孩子转过身来,望着刑如意的眼睛说了句:“姑娘说的没错,这个人是我的义母。虽她的脸肿了,涨了,也大了,可我认得出来,她就是我的义母。因为在我无数次做过的噩梦当中,她就是这个模样的。” 男孩儿说着,竟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来。 刑如意疑惑的瞧着这个男孩儿,却听见他用极小的声音说:“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太好了!她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说完,那孩子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淌出泪来,跟着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刚刚为何要那样说?你在心里是有些怨恨和恐惧你的义母的对吗?” 孩子抬起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义母吗?你见过义母吗?” 刑如意点点头:“我尚未成亲,但却有一个孩子,跟你一样,是个男孩子。” “那你,会打他吗?” 男孩儿犹疑的问了句。 刑如意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也以认真的目光回看着男孩儿,然后认真的回答他:“若说没有责备过,那一定是假的。可同样的,我也很爱他,因为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喊我娘亲的人。” “那他比我幸运的多,姑娘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义母。”男孩儿说着,用手往后指了一下:“但她不是,她虽养着我,但我打从内心里希望她早点去死。可如今,她真的死了,我反而不是那么的开心。姑娘,你是大夫,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 “不是你的错!”刑如意轻轻的拍了拍男孩儿的背:“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从这一刻起,姐姐都希望,你心中记得的是她的好,而不是她的错。因为她已经死了,且死的这么惨,她已经为她过去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应当承担她施暴的后果,也不应该永远活在被她笼罩的阴影里。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男孩儿紧紧的抿着嘴唇,半响都没有说话。 “来,起来,姐姐带你出去,这个房间以及这个院子,从今往后,你都不用进来了。我会跟少夫人说,让你留在罗家。你年纪还小,还可以读书识字,未来就算不能有更好的结果,但至少也能让自己在罗家过的更好一些。” “如意姑娘!”男孩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抓住了刑如意的手臂,“如意姐姐,我还有件事,想要给你说。” “说吧,只要是姐姐能办到的,都会答应你。” 男孩儿先是摇了摇头,跟着问了句:“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若你心中坦荡,这世上有鬼也是无鬼,可若是你心中有鬼,你便会看见这世上有无数的鬼。”刑如意直视着那孩子的眼睛:“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要告诉姐姐,你见到了鬼?” 男孩儿先是打了个冷颤,接着点了点头:“这几日,我总是在似梦非梦之间看见义母。不,不是看见,是听见。就在每天天快亮的时候,我就会听见那种很奇怪的走路的声音,然后是拍门声,紧跟着是义母叫我名字的声音。我问过管家,管家说那是鬼在叫人,若是我答应了,我的魂魄便会被义母带到阴曹地府。” 男孩儿的眼中紧跟着浮上一抹恐惧之色。 “如意姐姐,说实话,我不害怕死人,我也不害怕鬼怪,但我害怕变成了鬼的义母,我怕我活着的时候被她打,被她骂,变成了鬼,还要被她拖到阴曹地府里继续的打骂。” “若你是在担心这个,那么姐姐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的。就算将来等你死了,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遇见你的义母,不会被她打,不会被她骂。”刑如意说着,举起了一只手来:“如意姐姐保证!” 男孩儿看着刑如意的手势,愣了一愣,接着指了指那床边的一滩水:“如意姐姐你……刚刚可有注意到那一滩水?” 刑如意点点头,耐心的等着男孩儿接下来要说的话。 “每次,当义母的叫门声消失之后,我打开门,便会看见门前留着这样的一滩水渍。我知道,这世上是有鬼的,义母她的确是来叫过我。”男孩儿紧攥着双手,用力的咬了几下嘴唇,对刑如意说道:“如意姐姐,我……我知道是谁杀了义母?” “你说什么?”不等刑如意开口,站在门口一直听着二人对话的云曦便冲了进来。她站在男孩儿身旁,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搭在男孩儿肩头,问:“你刚刚说你知道是谁杀死了嬷嬷?” 男孩儿点了点头。 “对!我知道!不光知道,我还是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杀死了义母,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偷换了义母的尸身。少夫人刚刚去找我时,我便知道,是要来这个院子,也知道,肯定是义母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因为早在少夫人您来找我之前,那个人就已经来找过我,并且威胁我,绝对不可以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那个人是谁?” 云曦着急的问,脸色则因为情绪激动带来的隐隐腹痛而变得有些发白。 正文 第403章 沉香(21) 刑如意做了一个让云曦切勿心急的动作,看着男孩儿的眼睛问了句:“那个人既已找过你,且不让你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你为何又改了主意,打算将真相告诉我们?难道你不害怕,他会报复你吗?” “害怕有用吗?”男孩儿回问了刑如意一句。 “当然没有用,对付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它,然后战胜它。” “如意姐姐你说的真好。换了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句话的。可我不笨,跟在义母身旁的这些年,我除了学会害怕,学会逃避之外,我还学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察言观色。刚刚,当那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凶光,我知道,就算我今天什么都不说,出了这个院门,他一样不会放过我。义母教过我,若是不能置人于死地,至少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我知道,这句话不好,但在罗府,很实用。” 说到罗府两个字时,男孩儿仍下意识的看了云曦一眼。他知道,云曦是罗家的少夫人,而罗平又极为宠爱这位少夫人,一旦罗老爷故去,这位少夫人在罗家的地位只怕要比已经故去的罗老夫人还要高一些。他若是想要在罗府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仰仗这位少夫人。刚刚的那些话,他是由心而语,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不担心云曦会想多或者会不愿意听。 刑如意本以为眼前的这个男孩儿只是罗府中一个单纯无辜的小厮,如今看来,倒是她想的单纯了。难怪,狐狸临行之前,会特别安排让鹿大娘陪着她来罗府,大概是狐狸早就知道了,罗府中人,各个都藏有秘密,各个都不简单吧。 想到这里,刑如意看着男孩儿的目光也稍稍的变了。 她起身,先将云曦带到门外,帮她诊了一下脉象,发现她的胎像不稳,暗中用鬼术帮她安抚了一下那个尚未化成人形的小胎儿。虽未幻化成人形,但刑如意还是探出,云曦腹中怀着的是个女孩儿。 “少夫人未及三月,为了腹中的孩子,万万不可情绪过于激动。” “多谢如意姑娘!只是眼瞧着这凶手就藏在我罗府,我这心中难免不安。”云曦说着,又将目光移到了那个男孩儿身上,问了句:“你方才遮遮掩掩的,可是因为那个凶手是你不能说,也不敢说之人?” 男孩儿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起初,是不敢说的,但现在不是不敢说,而是害怕说了,少夫人您还有如意姐姐都不相信。” “说吧,如意姐姐信你。” 刑如意看着男孩儿的眼睛,开始为自己刚刚的提议后悔。若是将这样的一个孩子留在罗家,还让罗平与云曦悉心栽培,只怕将来这偌大的罗家也会被他吞了进去。不光是罗家,只怕云曦腹中的那个孩子都躲不过去。 她本以为像莫须有那样心思难测之人才是这世间最恐怖的,如今看来,这世间恐怖的人心还有很多,只是她之前从未注意到,也从未留意过罢了。这孩子的事情,她还得找个机会再与云曦说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凶手是谁?是不是罗老爷?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如意姐姐还有你们府中的少夫人,那个杀死嬷嬷的凶手究竟是谁?” 男孩儿的眼珠子先是转了一转,不答反问:“刚刚我问了如意姐姐,可曾注意到床前的那摊水渍,也告诉了姐姐,说我听见义母的鬼魂拍门,出门时,看见门前也留着同样的一滩水渍,但还有件事情,是我没有告诉姐姐和少夫人的。” “哪件事情?” “刚刚少夫人说过,义母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带我回到罗府,这是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罗府这两桩命案发生之前,你就已经回到了罗家,且被管家安排在了门房当值。” “如意姐姐真聪明!”男孩儿低了头,口中却掩不住的赞扬道:“姐姐进门时曾说过,姐姐是大夫,可这寻常大夫,是不会到这院子里来的。所以,我猜测着,如意姐姐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就算不是官府里头的人,也一定是跟官府有关系的人。” “勉强算的话,我的确是与官府有些关系的人。” “如此便好,那我随后说的这些话,也就可以当做供词了吧?” 男孩儿抬眼,刑如意则是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若你说的都是真话,又与案情有关,自然可以当做供词。” “我年纪还小,是否与案情有关,也不太知道,但姐姐不同,姐姐不是寻常人,一定能够判断的出,我下面所说的这些话,究竟算不算是供词。” 男孩儿的态度依旧恭敬无比,但听到刑如意的耳朵里,却全然没有了刚刚怜惜他的那番感觉。 果然,人心都是易变的,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往年,义母也会将我接回罗家。虽住在罗府,但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这座院子里。义母是罗老夫人身旁最为信任之人,每月的月钱也有不少,她又没有别的花费,所以养着我,也不算是难事。在我待在罗府的日子里,吃穿用度,义母都是叫人从外头采买的。所以,罗府上上下下虽都知道这件事,却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往年的,管家也不会交代我做什么事情。唯独今年有些不同。我前脚才随着义母进府,后脚管家便找了来,说是瞧着我年纪也不小了,想让我留在府中帮着做些事情,顺带着也能学学规矩。义母虽不情愿,但总不好驳了管家的面子。而我,则是求之不得,以为管家是看我往年受苦,所以特意来帮我的。” 男孩儿将话说到这里,忽得话头一转,又说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 “对了,我刚刚只说了这几日总是听见义母鬼魂拍门的声音,却没有告诉如意姐姐与少夫人,其实在义母被害的当夜,我就曾听见过那个声音,以及看见过那摊水渍。” 刑如意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她看着男孩儿,心中竟起了一丝反感。 殷元也有心思,也有城府,但那些心思和城府都是可以拿出来晾晒的,说白了,既不存在害人之心,也不存害人之意(他想要吃谁,想要杀死谁,从眼睛里都能看出来,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可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城府与心思确让人禁不住生出一身的冷意。还好,他终究年纪轻了一些,也有些压不住,在佯装单纯、害怕、无助之后,现在已经忍不住再秀自个儿的成功了。 刑如意虽有些反感,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顺着男孩儿的意思,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来。 “你的意思是,当年夜里,你的义母曾到你的门前求助,但你却没有开门!” “是的!”男孩儿承认了,并且直视着刑如意的眼睛:“我怕她,打从心底里就害怕她!” “我能理解,虽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但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接下来呢?你能告诉如意姐姐,接下来都发生了哪些事情吗?” “我虽心中害怕,也没有开门,但在义母的声音消失之后,我悄悄的爬到窗口,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有个人将义母抗了起来,然后消失在了夜幕当中。我当时就意识到,府中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但我不敢出声,我害怕那个人再回来,我害怕自己也会遭遇不测。我抱着双腿,蜷缩在墙角,就像是每次被义母责打时的样子,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那段时间并不太长,我只觉得自己脑子是空的,除了害怕,竟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窃喜。最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起身,冲到门口,然后一下子就将门给拉开了。然后,我就看见了被月光照射着的那摊水渍,水渍里头似乎还飘着一些绿绿的东西,而那些绿绿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腥还是臭。” “你看见了杀人凶手,在你义母被杀的当晚。” 刑如意得出结论,男孩儿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罗老夫人在祠堂中自缢的消息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不!确切的说,是传到了所有罗家人的耳朵里。丫鬟、仆人、小厮、嬷嬷都跑去祠堂看热闹了,唯独我没有去。如意姐姐你,可知道我去了哪里?” “你回到了这座院子里,因为你想到了夜里听见的,看见的事情,你心中既隐隐的有些担心,又渴望着你的担心能够成为现实,在百转纠结之下,你回到了这座院子。你知道,若你的义母没有出事,这个时候,她也应该听见了消息去了罗家祠堂,若是她当真出了事,那么在这座院子里,你看见的只会是一具尸首,一个死人,一个既不能打你,也不能骂你的死人。” “没错!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就在我跑到那里的时候,我碰见了一个人!”男孩儿指了指院门口:“那个人,本应该是出现在罗家祠堂的,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罗管家?!” 刑如意轻轻的吐出那三个字来。 正文 第404章 沉香(22) “罗管家?” 云曦言语间透出一些诧异来,大概她也没有料想到,从刑如意口中吐出的竟会是这三个字。 “如意姑娘,你可是说错了?这件事情,怎么就扯到了罗管家的身上?他可是府中的老人,往日里与嬷嬷也是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对嬷嬷不利?” “若如意记得没错,在罗家向官府陈述案情时,曾说过,这最早发现嬷嬷死亡的人正是府中的那位管家。如意相信,这个孩子在这件事情上是不会撒谎的,对吗?” “少夫人,小的刚刚所说都是真的。” 男孩儿说着,掀了一下眼皮:“当罗管家看见小的时,十分的诧异,甚至百般阻挠小的进入这院中,还说他瞧见义母已经去了罗家祠堂。可小的心里清楚,罗管家他是在说谎。可他是管家,小的在罗家连个寻常的小厮都算不上,自然不敢硬闯,只得返回门房处,待到官府来人时,才借着跟随众人看热闹的功夫进入了这院子里。 义母死的蹊跷,这个少夫人与如意姐姐都已经知道了。当下,小的便已经怀疑是那罗管家做的,除了夜间看到的背影,还有事情发生之后第二日的试探。” “就是你刚刚所说的噩梦?” 刑如意反问,男孩儿点了点头。 “噩梦是真的,试探也是真的。罗管家给小的说的话,小的方才已经说给了如意姐姐还有少夫人听。此事的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样了。”男孩儿说着,又恭敬的垂下了头去,可那高高耸立着的肩膀,说明这孩子心中存着的并非只有恭敬,还有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算计。 不!十一二岁,在她的那个时代,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但在盛唐,估摸着也该算是一个小大人了吧? 刑如意刚想要叹口气,却听见那个孩子又问了句:“那床前的水渍,如意姐姐可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那是冰块融化之后留下的痕迹,其作用是延缓尸体的腐败。此时,距离开春虽已不远,但天气尚寒,存些冰块出来并非难事,奇怪的是此人的用意。眼下这个季节,本已经延缓了尸体的腐败程度,再加这些冰块似乎稍显多余,唯一可能的猜测就是,凶手希望嬷嬷的尸身被人发现,且发现的时候,还能通过其面部特征,认出她来。也许,杀害嬷嬷的凶手,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开脱罪责。” “如意说的不错!” 刑如意的话才刚刚说完,耳朵边儿便听见了常泰的声音,紧跟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抬眼便瞧见常泰与鹿大娘,以及跟在二人身后的罗管家。 瞧见罗管家,男孩儿一下子便窜到了刑如意的身后,然后用手指着他说:“是他!如意姐姐就是他!他就是杀害我义母的凶手!” 罗管家倒是没有否认,只是站在常泰身后,用眼睛瞄了瞄男孩儿,跟着将目光移到刑如意的脸上,淡淡的说了句:“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我也只不过是拿回她欠我的东西而已。” “这么说来,嬷嬷是欠了罗管家你一条性命?却不知,这条性命是如何欠下的?” “我的女儿,死于这个狠毒的妇人之手,姑娘可说说看,她的这条命,我是不是要讨回来?”罗管家说着,轻叹了口气:“我家中贫困,无奈只能卖身为奴,做了这罗府的奴才,靠着老爷提拔,辛劳多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外人都说我性子古怪,单身多年,却从未想过要娶妻纳妾,就连老爷与老夫人也曾多次提及,要帮我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殊不知,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娶了妻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当时,我尚未做到管家,在罗家也不过是寻常的奴仆,没有人会关注我的生活,我也无需向旁人提及我的家人。尤其卖身为奴者,婚姻之事,也需经过主人的同意,我私下成婚,本就不妥,也就只能隐匿不说。” 罗管家说着,眼眶微湿,看得出他内心仍有颇多的感触,事过多年,情绪依然未曾平复。 “我自幼爹娘早亡,一路品尝着人间冷暖长大,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与家人过祥和快乐的日子,哪怕这日子清贫一些,苦一些。可老天偏偏不肯如我所愿,孩子不瞒周岁,我妻便染病而亡,于是那个孩子也只能寄养在别家,不敢带回府中抚育。 时间一晃,就是几年。那一年,小姐罗敷的眼睛突然好了,老爷命我寻几个年岁相当的丫鬟,让老妇人调教几日之后,便派到小姐跟前伺候。我寻思着是个机会,便将女儿带进府来。哪知,才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被这恶妇活活的给虐待死。” 罗管家说着,眼中满是悲愤的指向卧房之内。 刑如意瞧了一眼盘算在院子上空的那团似散非散的黑雾,懂了。 “当年那个被嬷嬷责罚,跪在院中被活活冻死的小丫鬟便是管家你的女儿?” 罗管家闭眼不语,眼泪却从眼角淌落了下来。 “女儿犯错被责罚,我无怨无悔。这大户人家里,谁还没有个规矩。可她只不过是失手打翻了那妇人盛放东西的盒子,就算要责罚,也罪不至死。可这个狠毒的妇人,竟让我的女儿跪在这里一天一夜,那是一天一夜啊,生生的将她冻死。待到第二日被人发现时,她竟生生的被冻成了这院中的一座冰雕,就连死后,都还维持着半跪的模样。我是她的亲生父亲,我这里疼啊,就像是被人生生的给撕裂了一般,疼的站都站不住。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因为这府中没有人知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因为我还要留在这府中,帮她报仇!” “罗管家的心思我能够理解,我也是为人母亲的,若是有人动了我的殷元,就算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与对方搏上一搏。可让如意奇怪的是,令嫒的事情,已过去了很多年,这期间,难道管家就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复仇?” “怎么没有?只是承诺了旁人,在她活着的时候绝不动手罢了。”罗管家睁开眼:“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便一直寻着机会想要报仇。 不久之后,我的心思就被罗老夫人给看了出来。依照她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会调查一番,其中因由很快就知晓了。 她找我谈话,允诺给我最好的生活保障,也允诺我可以复仇,但要在她离去了之后。自我进入罗府,罗老夫人便一直待我不错,我也深知,她在这府中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于是纠结几日之后,还是应承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回避着不与这个毒妇相见,怕的就是自己会忍耐不住,动了提早杀她的心。 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 “罗老夫人是怎么死的?” 刑如意出其不意直接的问罗管家,不知是他没有时间仔细思索,还是压根儿就没想帮着隐瞒,也直接答了出来。 “老爷杀的,就在祠堂之中,就连罗老夫人的尸身都是我帮着老爷给挂上去的。” “罗老爷为何要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老爷想要杀老夫人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最初是他不敢,后来是他不舍,再后来就是寻不到机会。这云家集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罗府之所有能有今日的规模,全是仰仗着罗老夫人,老爷名为老爷,可这人前人后,府内府外,都是要听着老夫人的。是男人,都不能忍不是?就算为了利益,为了钱财可以忍受一时,却忍受不了一世。 那夜,我听见动静,起身查看,瞧见少夫人提着灯笼去了罗家祠堂。我本是好奇,这深更半夜的,少夫人为何孤身一人前往祠堂?没想到却看到了更多。我先是看到少夫人与老夫人在祠堂中争执,跟着又瞧见这个毒妇提着灯笼到了祠堂,再然后,我又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老爷。那夜,真是罗府最热闹的一夜。当然,我也听到了罗府最大的一个秘密,可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少夫人与老夫人争执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我就瞧见那毒妇的身上被燃着了。说实话,我当时心中十分的矛盾,既希望那毒妇被这一把火给烧死,又不希望她死,留着那条贱命,让我为女儿复仇。许是老天爷听见我内心的挣扎,那火灭了,少夫人也从祠堂里跑了出来。 跟着,我听见老夫人训斥了那毒妇几句,她也离开了,罗家祠堂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看着某个地方。那个地方,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是一间暗室,里头藏着老爷爱妾的尸骨。 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老爷他进了祠堂,趁着老夫人没有防备的时候,解下身上的腰带就勒住了老夫人的脖颈。我心中一慌,就从藏身的地方扑了出来,被老爷和老夫人看了个正着。我看见老夫人冲我伸手,我知道他想要我救她,也看见老爷警告的目光。我站着没有动,因为我记起了之前的承诺,承诺老夫人在她死后才会复仇。我已经老了,我等不及了,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夫人伸向我的手渐渐的垂下去。再之后,我帮着老爷布置了现场,关上了暗室,然后来到这座院子里,将这毒妇给杀了。” “常大哥说过,在嬷嬷的身上并未发现什么致命伤,也未曾发现与人搏斗过的痕迹。所以,能不能请管家明示,这嬷嬷您是如何杀死的?” 正文 第405章 沉香(23) 常泰说过,嬷嬷是溺毙的。 从表面特征来看,她好像就是在洗脸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自己给淹死的,但这样的死因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一个笑话。 正常人,绝不可能在洗脸的时候将自己淹死,除非这个时候有意外发生。例如患有某些突发性疾病,其患者在洗脸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晕厥现象,导致将脸部埋在水中,因长时间窒息而引发溺毙。但这种奇特的死亡方式,一百年里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例。 罗管家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高超的武艺,也没有修习法术,刑如意想不通,他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嬷嬷溺死的,但凡嬷嬷当时挣扎那么一下两下的,身上就会留有挣扎的痕迹才是。哦,不对,嬷嬷是有过挣扎的。按照其义子所说,案发当夜,他曾透过窗户看见罗管家将嬷嬷自门房前拖走,既是拖拽,嬷嬷身上就一定会留下拖拽的痕迹,府衙中人在验看的时候,也就不可能看不到。除非那个仵作,敷衍了事,压根儿就没有认真办差。 想到这里,刑如意不由看了常泰一眼。 四目相交,常泰大概也能猜想到此时刑如意心中在想些什么。 “案发突然,我又不是主管此案的办差人员,所以有些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来的时候,罗老爷与县令大人已经安排人手将嬷嬷的尸身运往府衙的殓房,按照当时的情形推算,仵作未必验看过死者的尸身。” “这位大人说的没错,仵作的确没有验看过。”罗管家开了口:“如意姑娘兴许不知道,罗老夫人与此地的县令老爷乃是亲属关系。罗老夫人悬梁自缢,案发现场又有些蹊跷,那个时候,无论是罗府内的相关人员,还是府衙的官差仵作,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老夫人身上,至于这个突然溺毙的嬷嬷,她的死因为何,并没有人在意,就算知道她死的蹊跷,也不愿意往深处想。若非如此,我又哪里来的机会,偷梁换柱呢。” “若如意刚刚没有听错的话,罗老夫人的现场是管家您帮着罗老爷处置的。既你知道那案发现场有些蹊跷,为何不想办法将其做的更规整一些,让其看起来更像是自杀而不是他杀?” “我为何要那样做?”罗管家反问,跟着解释道:“我自进府便受到罗老夫人的照顾,若非心存感激,也不会答应在她百年之后才找这个毒妇为女儿报仇。当夜不曾出手救他,一是事发突然,二是身份不当,至于这第三,当然是因为有我自个儿的私心。可从另外一方面讲,我也希望旁人能够发现这案子里的蹊跷,能够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能够还老夫人一个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欠人的总归都要还,罗老夫人如此,毒妇如此,罗老爷如此,我更是如此。” “这么说来,现场的那些蹊跷都是管家你故意留下的?” “算是吧!” 罗管家没有否认。 “那刚刚的问题,管家能否告诉如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罗管家自胸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毒妇有熏香的习惯,我只不过提前在她的香中动了些手脚,将熏香换成了迷香,原打算趁着她熟睡之时,将纸张打湿,然后一层一层覆在她的口鼻之上,造成溺毙的假象。 谁知,这新年佳节的,外头卖香的竟也不厚道,卖了些假香给我。这毒妇只昏迷了片刻便苏醒过来,睁眼见是我,就跌跌撞撞的向外逃去。我心中慌张,一时没有跟上,竟让她逃到门房那边去了。也亏得是这毒妇往日不厚道,对待那个孩子也没有用几分的真心,在门外拼命叫喊,那门始终未曾打开,那个孩子也没有出来看一眼。 我将她带回院落之中,也顾不得再用之前想的法子,用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将她按在了那水盆当中。这毒妇,竟没有再做挣扎,就这么去了。 原本,官差上门之时,我心中还有些紧张,唯恐被人看出什么来。倒不是我怕死,而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做完。好在,那些官差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个毒妇身上,我才侥幸躲过了一劫。之后,我便按照自己事前的安排,趁着官差将这毒妇的尸首运往殓房时,偷偷将其换了出来,重新背回这院子里。” 刑如意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三排特殊的脚印,猛然的问了一句:“罗管家你,是否还有一个帮手?而那个帮手,现在是否就躺在府衙的殓房之中?” “如意你说什么?”常泰忽的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府衙的殓房之中还有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曾帮罗管家运送过嬷嬷的尸体?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刑如意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三排脚印。唯恐常泰看不真切,还专门找了一根树枝将其都圈了出来:“常大哥你看这三排脚印,可有什么不同?” 常泰到底是公门中人,仔细分辨了一番之后,答道:“这脚印是并排行走的,看脚掌大小,应该是一男二女,中间这名女子落脚较轻,左边男子落脚较重,且身体有些倾斜,连带着脚印两侧也是深浅不一。至于右边的这名女子,似乎是个跛脚,你看着落脚的位置,是有些奇怪的。” “请问少夫人,府中可有一名跛脚的妇人,年纪大约在30-40岁左右,容貌普通,平日也不多言多语,属于在罗府内很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类人?” 云曦一愣,显然府中有没有这个人她也是不清楚的。好在,云曦身旁的那个丫鬟是个机灵姑娘,遣人过去一问,就给问出来了。 罗府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是厨房的帮工,因平日里少言寡语,做的又都是不引人注意的粗活儿,所以府中的主子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云曦身旁的那个丫头,因为常去厨房走动,帮云曦做些煎药的活儿,加之性子活泼,跟谁都能聊上一聊,这才给记住了。 “那麻烦少夫人再遣人去问一问,这坡脚的厨娘可还在府中。若是不在,大约又是在什么时间消失的?旁人不清楚,这负责厨房事物的管事,总归是清楚的。” 刑如意话音落,云曦立马又遣人去问了。得回的消息倒是与刑如意猜测的差不多,那个坡脚的厨娘果真已不在罗府,至于何时不见的,管事的也没太注意,只说是自从府中出事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因府中出事,主子们也一个个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情,这厨房也一下子闲了起来,莫说是个平日里不引人注意的做粗活的厨娘,就是大厨子,也早没了身影。 听完了来人的回复,刑如意面向常泰:“常大哥?”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府衙的殓房仔细的看一看。” “不用了!”罗管家出声:“如意姑娘说的没错,常大人也不必亲自去跑这一趟,因为那坡脚的厨娘就在府衙的殓房之中。我既主动去见常大人,就没有想过要继续遮掩这些事情。没错,在府中帮着我的一直都是那个跛脚的厨娘。我多年不与这毒妇照面,全靠这跛脚的厨娘帮我探听消息,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及时掌握这毒妇的一举一动。 这厨娘本是逃荒到云家集的,我初见她时,便已经做了今日的打算。这些年,我将她留在罗府,让她有吃有穿,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那日,府衙来人,罗老爷心中惦记着罗老夫人的案子,对于这个突然死掉的嬷嬷,自然无心顾及,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中,只怕还想着这个嬷嬷是为了表示忠心,在听闻噩耗之后,跟着老夫人去了。我趁机向老爷提出,先将这嬷嬷的尸身运往府衙的殓房,等仵作空闲下来了,再去探查这嬷嬷的死因。罗老爷自然允肯,我作为罗府的管家,也自然由我安排人手护送。 其实,早在出府之前,那躺在担架上的人就已经换成了跛脚厨娘。至于那些护送的小厮,也都是我安排好的自己人。待到府衙之后,跛脚厨娘便偷偷起身,跟着那帮小厮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这云家集的殓房与别处不同,并不在府衙之内,而在隔壁,因里头放的都是死人,平日里没有专门派人看守,就是过路的未免晦气,也都绕着道走。所以,厨娘的这些举动,并未被人察觉。况且,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顶多以为是去看望死者的家属,也不会存别的什么心思。 因当时府中人多,我虽换下了这嬷嬷的尸身,却并未将她转移,而是临时找了个地方先藏匿起来。待到深夜之后,才与跛脚厨娘合力将她搬运了回来,搁在房内。然后借口去找东西,将那跛脚的厨娘又骗回殓房,打晕之后,用手掩住她的口鼻将她捂死,搬回担架之上。 那厨娘跛脚,平日里又总是闷头做活,即便是被人看见,第一眼也肯定是放在她的跛脚上,从未有人注意过她的长相。其实,她长得与那毒妇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加上人死后,面容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所以瞒天过海这件事,原本是可以成的。” “一个溺死的,一个捂死的,死因本就不同,如何能够瞒天过海?” “若是碰见如意姑娘这样的,那指定不行,可这云家集的仵作,未必由姑娘这么尽心。况且罗老夫人的案子一旦大白于天下,旁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查验一个奴仆的死因。不过是草草的给个结论,掩埋了事罢了。” 罗管家的这些话,看似猜测,但刑如意久居洛阳城,也知道,某些官员办案的确敷衍的很。到时,若是罗管家再在背后使些手段,满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确可成。 “最后一个问题。”刑如意看着罗管家的眼睛:“嬷嬷已死,大仇已报,又有跛脚厨娘去转移府衙的注意力,罗管家你本可以安然逃之,为何又要冒着风险,将嬷嬷的尸身留在这里,甚至还用冰块来拖延和掩盖死亡的时间?这岂不是多此一举,给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吗?” “我可以进入那个房间吗?” 罗管家说着,不等常泰的回复就走了进去。之后,不顾嬷嬷身上淌落的那团腥臭的尸水,直接钻入床下,拖出来一个还沾着泥土的木箱。打开,里头蜷卧着一具白骨,看骨架与身量,应该是个女孩儿的。 “这是——” “我的女儿!当日,罗府派人将其丢到乱葬岗掩埋,是我偷偷将她带了回来,然后借着整修房舍的理由,将她埋在了这院子里。我要让我的女儿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帮她复仇的。 我将毒妇的尸身带回来,用冰块冻着,原本是想等府中的风声过了之后,将她与我女儿的尸身一同带出府去,先将我女儿的尸骨掩埋,让她真正的入土为安,然后再在她的坟前,将这毒妇千刀万剐,以慰藉我这些年的煎熬与苦楚。 可就在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女儿,梦见她跪在我的床前,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忽然觉得,也许她并不想我用这样的方法帮她复仇,并不想我也变成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坏人!” “人心总是很容易就被仇恨所蒙蔽,可等所有的仇恨都了却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快乐,反而很痛苦。”刑如意说着,长叹了口气:“罗家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常泰拍了拍刑如意的肩,说了句:“我先将罗管家带回府衙,随后禀明县令大人,让他着人来带罗老爷。这罗家,怕是真要重新开始了。” 刑如意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很累很累。她走到鹿大娘身旁,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身上,说了句:“大娘,如意累了,咱们回家吧!” “如意姑娘!”云曦忽然唤住刑如意,犹豫了片刻之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卷丝帛来递给了她:“这是在暗室中发现的,被兮儿贴身藏着,我本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幅画像。这画像,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某个人画的,但画中的人物却是与如意姑娘你长得一模一样。云曦知道,这画像中人绝非姑娘,但如此巧合,又实在难解。思来想去,还是将她赠与姑娘你吧。” 刑如意有些疑惑的看了云曦一眼,见她冲自己点点头,然后执意的要将那丝帛送给自己,便接了过来。打开一瞧,那画中女子确与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只是眉眼处的神态略有不同。 正文 第406章 夫妻肺片(1) 时光匆匆,转眼间,这二月也快过完了。 初春时节,没有阳光的时候还会从冻透了一冬天的土地里透出丝丝寒气,但看着柳条上小小的芽孢,从某一根枝丫上偷偷顶出来的一两片小嫩叶和有些稀落却娇黄鲜嫩的迎春花,还是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生出一些欢喜来。 如意胭脂铺已经闭门多日,就连那些偶尔才会到镇子上采买的人都知道,这家的女掌柜,就要出阁了。 刑如意如往常一般,睡到午后才起身,还没来得及瞧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就被鹿大娘推进房中,让她试戴新买的妆饰。一边打着瞌睡,一边任由鹿大娘在自个儿的头上捯饬,直到听见耳旁的那一声低笑,刑如意才注意到,这房中还多了一个人。 抬头,便瞧见了罗府的少夫人云曦。 “少夫人何时来的?怎么大娘也没有喊我一声。” “我也是睡到半响才起,刚到的。”云曦说着,上前帮刑如意理了理因为说话而撞歪的簪子:“刚进门,便听见阿牛他们在议论,说这些日子,姑娘都被鹿大娘抓着练习规矩,常要熬到天亮才能入睡。我寻思着你也累的慌,就没有让大娘唤你,自个儿坐在这里等着。” “何止是练习规矩……”刑如意说着,不顾鹿大娘警告的眼神,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大娘她恨不得我一夜之间就能学会琴棋书画,还有那最最恐怖的女红。少夫人瞧瞧我的这双手,也就能勉强配个药方,做个饭什么的。让我捏着绣花针,坐在那里大半天,动都不能动一下,当真是要了我的这条老命。” 那个“老”字才刚刚吐出口,脑门上就挨了鹿大娘一指头。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刑如意先是冲着鹿大娘吐了吐舌头,跟着悄悄的拽住她的衣袖摇了摇:“真的,大娘,别再逼我练习除了规矩之外的那些东西了。你也看见了,我的资质很一般,就算打小练起都不一定能学到旁人的三分,况且我都到了要嫁人的岁数了,再怎么不眠不休的,也好像晚了点儿。” “对呀鹿大娘,这人呢,都是各有所长的。如意姑娘她已经很厉害了,至于这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什么的,学不好也没有什么的。我瞧着,那位殷公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 云曦不提狐狸还好,一提狐狸,刑如意瞬间跟着就炸了。 “不提他还好,一提我就生气。他明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偏偏鹿大娘说要教我的时候,他竟没有出来帮我挡着,还说什么多学一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因为生气,刑如意的脸颊都鼓鼓的,加上睡到午后才起身,也没洗个脸,导致此时脸上仍带着一些睡意,配着眼下的这副神情,看起来倒是多增添了几分可爱。 “这没学规矩以前,他总是催着我赶快睡觉,就怕我睡的晚了,会精神不好。现在可倒好,跟着鹿大娘一块儿管教我,说若是完不成当天的任务就不许睡觉。少夫人可瞧瞧我的这双眼睛,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 刑如意说着,扒了扒自己的眼皮,看得云曦只想笑,偏偏一贯的素养还在,只能拼命的忍着。 刑如意倒是不怎么介意,说完,又垂头丧气的趴在了桌子上,望着铜镜中,戳了一头簪饰的自己,半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哎!若非狐狸看我的眼神还与当初一样,我都要怀疑他是在故意刁难我,好让我知难而退,主动提出退婚了。” “净瞎想!”鹿大娘说着,又在刑如意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今时不同往日,虽你与殷爷的婚事不在青丘办了,可这完婚之后,不管是依着青丘的规矩,还是依着凡间的规矩,你都是要随着殷爷回去一趟。这既是回去了,该见的人,该办的事以及该行的规矩,就那样都少不了。青丘虽不似凡间这般,新妇见公婆有诸多的说道,但你毕竟不同。” 鹿大娘说的这些,刑如意又何尝不懂,正是因为心里明白,所以才会耐着性子日日的学着规矩,日日的折磨自己。才刚要叹口气,自我怜惜一番,忽然间她竟想到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难不成,青丘的人也要学女红,自个儿做衣裳?貌似她刚遇到狐狸那会儿,狐狸都是自己变着衣裳穿的。至于这学着人类买衣裳穿,还是到了盛唐之后才培养起来的习惯,起初倒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刑如意。因为刚刚穿越到盛唐的刑如意,说好听点儿,是一张白纸,说难听点儿就等同于白痴。莫说是出门买衣裳,就是这盛唐的银钱汇率她都弄不明白。 鹿大娘看穿了刑如意的那点儿小心思,忍不住说出了真相。 “殷爷倒不是想让你学什么规矩,也不是担心你到了青丘,那边会有人难为你,而是瞧着距离成亲的日子越近,你就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再不给你找些事情做,他怕你一味的胡思乱想下去会把自己给闷出病来。退一步来讲,这些规矩也好,琴棋书画什么的也好,殷爷和我们都没有指望你能学出些什么来,但多懂一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鹿大娘越是这么讲,刑如意就越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其实这些她又何尝不知,只是就像鹿大娘说的那样,距离成亲的日子越近,她心里就越是有些惶惶的,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一样。索性不去深想,宁愿将这些当做是鹿大娘和狐狸给她制定的任务,心里反而舒畅一些。 “成亲之前,心里有些焦灼也是正常的。” 云曦坐到了刑如意的对面。此刻,她的身形虽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眉眼之中已多多少少的透出些孕味儿来,性子似乎比之前也越发的温柔了。 “我与夫君成亲之前,情形与如意姑娘你差不多。你也知道,罗老夫人并不喜欢我,成亲之前就是百般阻碍。那时,我一方面喜悦于终于可以和相公长相厮守,结成夫妇,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加入罗府之后,整日面对着罗老夫人,日子会越发的难过。可真等我嫁给了夫君,反倒觉得日子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难熬,倒了如今,也已然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既将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由得想要问少夫人一句,罗老爷的案子审的如何了?自那天之后,常大哥也一直在帮着操办我的婚事,府衙那边几乎已经不再去了。我虽惦记着你家中的事情,但总归是个外人,既不好去问你,也不好托他们帮我去问。” “案子倒是审清楚了,老爷那边也没有多做什么辩解,上了公堂就将一切全盘托出。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大半生的时间都在扮演着另外一种身份,另外一种人。虽表面风光,可背地里始终在恐惧着。听夫君说,案子还在府衙押着,因顾虑着老爷的另外一重身份,县令大人也在纠结,不知道是当做寻常的人命官司处理,还是暗中呈报朝廷。” “若我是那位县令大人,就将其当做寻常的人命官司处理。朝廷暗卫,且还是隐藏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暗卫,其妻子又与自己有着亲属关系,此时呈报上去,依照武后多疑的秉性,只怕不会认为他是忠心,而是别有居心。事情牵扯下来,怕是他也难逃干系,倒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人都已经死了,也是按照朝廷法度宣判的,反而不会落人口实。” “如意姑娘你当真也是这么认为的?”云曦眨了眨眼睛:“其实,夫君他也有这一番考量,想要私下去找县令大人,请他按照寻常命案处理,但又不知这么去说,妥当不妥当。” “你夫君姓罗,此时出面,虽是无碍,但难保日后不会被人当做把柄,从中谋算。若是商量,我倒是建议由少夫人您的家人出面。” “如意姑娘的意思是,由云曦娘家那边出头?” “寻个旁支的人过去说说就行,相貌最好普通一些,若是能不被人记住便是最好的。这种事,无非就是提醒一下县令大人,至于这提醒之人的背景,可以有,但也不必牵扯过重。” “姑娘的意思,云曦明白了。”云曦起身福了一福:“云曦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要恳求姑娘。” “少夫人与如意之间就不必用‘恳求’这两个字了吧?少夫人只管说就是,若是能帮的上,如意一定尽力。只是,千万别再牵扯什么人命官司了。少夫人也知道,我成亲在即,实在不想招惹旁的晦气。” “那是自然!”云曦点了点头:“云曦知道姑娘经营这如意胭脂铺已非一日两日,在洛阳城中也是赞誉颇多,甚至其方千金难求。今日前来,也是受人所托,想要问一问姑娘,可有能使人容颜变美的方子?” 正文 第407章 夫妻肺片(2) 经不住云曦的再三恳请,刑如意只得陪她来参加这个所谓的家宴,其目的,也只是陪着云曦来见一见她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 初春时节,园子里本有些冷清,可随着这些盛装打扮的夫人、小姐的到来,整个园子都变得五彩缤纷,热闹起来。一时间,倒让人觉得春光乍泄,眼花缭乱,就连蝴蝶都被吸引,早早的飞进了园里来。 刑如意选了个虽然僻静,但视觉良好的角落里站着,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观赏着园子里的各色美人。正瞧的高兴时,却见云曦领着一名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一身素衣,与这满园的夫人比起来,显得稍有些寒酸了些,加之容貌只能算是清丽,便越发的显不出她来。 “堂姐,允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曾经帮我看诊的如意姑娘。如意姑娘,这位是我的本家堂姐,云珠,也就是云曦口中那位想要求得变美之方的故友。” “夫人好!” 听完云曦的介绍,刑如意冲云珠点了点头,算是见面礼。云珠也同样以点头之礼回应,起身时,还谨慎的看了看左右,然后对如意说道:“此处说话有些不便,如意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随云珠一同换个地方。” “如意今日前来,便是为见夫人,夫人若是觉得此处不便,自然可以更换一处更适合说话的地方。” 刑如意说着,往后退了半步,示意云珠先行,她与云曦随后跟上。 云珠抿了抿唇,拣了园子中一处小径走了过去。刑如意半低了头,扶着云曦一块儿跟了过去。再抬起头时,已到了一处半是遮挡的凉亭之中。 这云珠看上去似那种保守温婉之人,但开口说话,却显得有几分强势,倒是不如云曦来得讨喜。 就此时来说,刑如意扶着云曦才刚刚站定,那云珠的两只眼睛便牢牢的锁在刑如意身上,焦急而又迫切的问了一句:“姑娘平日里是如何保养的?怎的这皮肤看起来竟比云曦的还要好些。姑娘虽容貌不敌云曦,但皮肤如水,光滑细致,倒是给这清秀的五官平添了几分美丽。特别是我这种样貌的,对于姑娘你,难免要生出许多的羡慕与嫉妒来?” 刑如意看着云珠,一时竟不知她刚刚的这番话是在夸自己好看,还是说自己难看。想怼回去吧,觉得有些不妥,可若是不怼两句,自己心里又不怎么爽快,索性也就不去接她的话了。 “堂姐说话怎的还是如此冒失?如意姑娘今日前来,可是为帮着堂姐你的。”听见云珠方才的那些话,云曦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请堂姐仔细琢磨一下方才自己说的话,若是觉得不妥,就赶紧给如意姑娘道歉。莫要因为自己说了不当的话,错失了眼前的机会。” 云珠脖颈微梗,本想辩驳几句,可再想想云曦说的那些话,便忍着将头低了下去。 “云珠向来不会说话,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如意姑娘不与云珠计较才是。” “夫人客气了。” 刑如意淡淡的回了一句,抬眼时,顺带着开启了鬼目。目光扫过云珠的脸庞,只见一团暗紫色的雾气笼罩在她的脸颊之上。若说黑气是鬼气的话,这暗紫色的雾气就是发自内心,盘踞于人脸之上的妒忌之气。尤其,当云珠的目光落到云曦身上时,她脸上的那股妒忌之气便会比之前稍强一些。 看起来,云曦的这位堂姐,对于云曦的感情,倒不如云曦对她那般维护。 眼瞧着云珠如此,刑如意当下也有了新的主意。她轻轻咳了一声,将云珠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个儿身上。 “若是夫人不提,如意自个儿倒是没有注意。难不成,如意的皮肤真有那么好吗?” “若单论这五官长相,如意姑娘倒是不比云珠强到哪里去。只是这皮肤,云珠当真差了姑娘许多。今日既将姑娘你叫到此处,云珠也就没打算瞒着姑娘。我家相公新近瞧上个丫头,那丫头,相貌一般,唯独皮肤细如凝脂,让夫君他爱不释手,痴恋不已。不仅生了想要将那丫头纳入房中的心思,甚至还想休了发妻将其扶正。” 云珠说着,挺了挺身子:“听云曦提过两句,说姑娘是做胭脂水粉买卖的。到了此时,也请姑娘别再卖关子了,你这保养皮肤的方子值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刑如意倒是没有料到云珠会如此“直接”,微微一笑,没有作声。旁边的云曦倒是又急了起来。 “堂姐这般说话,莫说是如意姑娘,就是云曦听了心里都会有些不大舒坦。如意姑娘她是开胭脂铺子的没错,但堂姐你今日不是站在如意胭脂里,也不是如意姑娘的上门之客,还请堂姐你万万莫要忘了。如意姑娘她,今日是被云曦请到府中来的。” “有分别吗?”云珠挑眼瞪了一下云曦:“如意姑娘是胭脂铺的掌柜,这个云珠没有说错吧?” “没有说错!” 刑如意微笑着应答。 “既是胭脂铺的掌柜,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买卖人,这个云珠也没有说错吧?” “这是自然!如意开的是胭脂铺,做的也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买卖,若是不谈生意,又何来的银钱养家糊口呢。” 刑如意微敛了笑容。 “如意姑娘既是个做买卖的人,那么今日无论是云珠上门求方,还是今日姑娘被请到我的府中赠方,这方子都还是需要银子的对吗?” “不——”云曦刚想说不是,想说她第一次上如意胭脂铺求诊时,如意并未收取她的银子,反而诸多关照,赠送良方时,却被刑如意给拦住了。 只见刑如意此时脸上笑意尽退,看着云珠那张布满暗紫色的脸说了句:“这是自然。这胭脂水粉都是小本买卖,如意又是生意人,哪能平白无故的赠送东西还不要钱的。若是白送,岂非让人瞧不出我这生意人的本性。” “如意姑娘你倒也是一个爽快人。”云珠暗自松了口气:“既我舍得银子,那就请姑娘将你护肤的法子说出来吧。哦,不,是请姑娘写下来。” 云珠说着,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急欲说话的云曦,补了句:“还有,这方子既已被我出钱买下,还请姑娘勿要再卖给她人,否则……姑娘这如意胭脂铺怕是在云家集上开不下去了。” “这是自然。我如意胭脂铺做的就是独家的买卖,尤其这类方子,通常是看人配方,普天之下,绝无雷同。只是,如意还想要再问夫人您一句,您是单单想要皮肤变的如如意这般光滑细腻呢,还是希望自己的整张脸都能发生变化?例如,变得比您的堂妹,也就是云曦还要美丽?” “变得比云曦还要美丽?”云珠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 “如意胭脂铺做的是开门生意,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我既要夫人您做出选择,那便是说,我的胭脂铺子至少可以给夫人您这两种选择。夫人若是不信,可于明日午后到我的胭脂铺子里来,我先帮夫人您调制一盒适用的美容膏,夫人您可等看过效果之后再做决定。” “不需要预付银子?” “不需要!” “如意姑娘你既如此肯定,云珠若是不去,反倒是信不过姑娘你了。也好,明日午后,正巧我这府中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抽空去姑娘的胭脂铺子一趟。希望到时候,云珠不会因为姑娘调配的药膏而有所失望。”云珠笑着说,“当然了,若是姑娘的药膏好使,银钱双倍奉上。” 刑如意只低了低头,说了句:“那好,明日午后,如意胭脂铺,如意亲自恭候夫人。” 说罢,给云曦使了个眼色,先行离开。 这边,刑如意才刚刚出门,那边云曦也便寻了个理由,紧跟着走了出来。见刑如意站在门口,禁不住松了口气。“还好姑娘没有走!” “如意既是与少夫人您一同来的,便也理应与少夫人一同离去。况且,少夫人还怀着身孕,这一路颠簸,有个女大夫在旁照顾,总归是好的。” 刑如意笑笑,上前,扶住了云曦,顺带着帮她诊了一下脉象。 “少夫人明知自己怀有身孕,且胎像才稳,便不该慌慌张张的。幸好,这个孩子睡的还算安稳,倒是没有被她娘亲的冒失给惊着。” 云曦半带着宠溺的嗔了云曦一眼:“方才在园子时,你还唤我云曦,怎么才出了园子,便又改口唤我少夫人了。如意姑娘,哦,不,如意,我希望我也能如罗敷那般,如姑娘成为好友,也希望如意你不要嫌弃,可以唤我一声云曦。 还有,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全赖着如意你的照顾才能安然无恙的留下来,我是真心想要与如意你成为朋友的。 至于今日之事,着实是云曦想的不够周全。我这位堂姐,自幼脾气便是如此,本以为她嫁人之后又受了些挫折,性子怎么的也能有些收敛,谁知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原形毕露了。倒是难为了如意你,平白无故的受了她一顿脾气。若你心中堵的慌,不妨说我两句,发泄发泄。” “让我心堵的那个人又不是你,我干嘛冲着你撒气。再说了,我是开门做买卖的,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堂姐那些算不得什么。” 听见如意这么说,云曦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那刚刚在园子里如意你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吗?”云曦说着,停住脚,认真的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我是说,可以让堂姐变得比我还漂亮的那些话?” 正文 第408章 夫妻肺片(3) “刑如意虽只是个贩卖胭脂水粉的小掌柜,但却从不打诳语。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自然也都是真话,但是不是比云曦你还要漂亮,就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我只能说,我可以帮你的堂姐换一张她心目中最为美丽的脸庞。但这天下,从来都没有白得的东西,她若想要美丽的容颜,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我才给她选择,至于她最终的选择又是什么,在明日午时之前,你我都不可能知道。” 云曦轻叹了口气。 “堂姐的心事,我是知道的。我们云家的女孩儿不多,但除了堂姐之外,似乎各个都得到了老天的偏爱,容颜都要比寻常家的孩子稍微出色那么一些。在这些人当中,堂姐她可能是长相最为普通的那一个。当然,我也不认为我长得就比她好看,但在长辈们的眼中,我或许比她更为讨喜一些。因我与她年岁相近,故而又一直被她视作比较的对象,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们各自成亲之后才算结束。 我嫁到了罗家,而堂姐则嫁到了沈家。罗家是做小生意起来的,这些如意你都清楚,但沈家却是官宦人家,单是从姻缘来看,堂姐自认为是强过我的。” “云珠自认为长得不如你好看,但是嫁的却比你好,所以对你的嫉妒心略减,甚至这几年与你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若非如此,她断不会因为府中的这些琐碎之事就求到你的门上去。可今日见你,容颜似乎比往日还要美上几分,反倒是她,因为家事不顺,妒忌心重,整个人倒是暗沉了许多,两者相较,昔日的敌意就又浮了上来,说话时,难免就带了些火气。” “原来如意姑娘你早就看明白了。不错,堂姐今日的脾气,本就是因我而来,如意你一番好心,倒是被我牵扯,受了堂姐的怨气波及。只是,怨气归怨气,作为她的妹妹,我仍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也真心希望她能够拥有一张比云曦更为出色的容颜,好解了她心中盘踞多年的心结。” “这男子移情别恋,原因有很多,一则是贪恋对方的容颜,二则是贪恋对方的温柔体贴,三则是因为厌倦了家中的发妻,想要图个新鲜,顺便寻找一束解语花,四则因为动情,至于这第五,则是毫无缘由,只因男子喜新厌旧。方才入府之时,你我都曾与你那堂姐夫照面,从他的面相上来看,倒不像是那种喜新厌旧,抛弃发妻,贪恋花楼女子的人。” “沈公子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云曦说着,低叹了一声:“云曦方才说过,沈家是官宦人家,只不过到了沈公子这里就逐渐的没落了下去。我们云家,虽因为前太子的事情受了些波及,不得不隐姓埋名,藏于山野之中。可就像是罗家了解的那样,云家还是有些根基的,尤其是在朝中,否则这些年,又怎么可能真的安全无虞,不遭人惦记。 云曦本是女儿身,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但云家能安然无事这么久,绝非运气二字可以囊括。沈家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提出与我云家联姻的。 还有一件事,云曦起初并不想说。沈云两家打算联姻之时,沈家瞧中的那个人原本是我,奈何那时我已与夫君相识,且一颗心也早就搁在了夫君身上,对于旁人的求亲自然无法应允。沈家迫于无奈,这才促成了沈公子与堂姐的姻缘。 事后,我才听闻,原来沈公子与我一样,对于沈云两家联姻之事都颇有些抵触,且沈公子也是有心仪之人的,只不过那名女子出身贫寒,沈家一直从中阻挠,不肯让那女子进门,而迫使沈公子最终答应娶堂姐的条件之一,就是沈家同意,待堂姐进门之后,便允许沈公子将那名女子收做偏房。” “可依照你那位堂姐的性子,未必肯答应吧?” “是!堂姐她身为云家的女儿,总是有些骄傲的,且才刚刚入门,哪里就肯让夫君纳妾。可沈公子显然不愿意委屈那位姑娘,几番商量不成,便在外头赁了一处院子,将那姑娘养了起来。堂姐知道后,自是一番大闹,恼怒之中还指使着府中下人对那姑娘进行殴打。结果,等沈公子听闻消息赶到小院时,那姑娘已是重伤在地,虽勉强存了几口气息,可到底还是没能撑过去。至此,沈公子对堂姐算是冷了心,平日也仅是维持个夫妻的名分罢了。” 云曦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此事的对与错,倘若深究下来,也很难有个论断。站在堂姐的角度来看,夫君在外养着小妾,终日厮守,不肯回家,她身为沈家的儿媳妇,沈公子的发妻,自有发火惩治的理由。可站在沈公子的角度,他之所以同意娶堂姐进门,为的是沈家的利益,他本人与我堂姐之前并无什么情感牵扯。站在那位姑娘的角度,她与沈公子两情相悦,终日厮守,似乎也是应当,可她终究还是忘记了,她的心上人已是旁人的丈夫,她既入不了沈家的大门,也就没有了堂而皇之霸着沈公子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沈云两家都清楚这里头的关系,所以不管是沈家、还是云家,对于这件事都没有深究,甚至两家合力,从中周旋,希望他们两夫妇都能淡忘这件事,好好的过日子。可利益终究只是利益,感情的事情却是丝毫勉强不得的。再者,就堂姐的那个性子,也很难让沈公子对她产生过多的夫妻情意。” “那这花楼中的女子,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隐约的听过一些,据说那名女子与死去的姑娘十分相似。沈公子之所以痴恋她,大概也是由于移情的作用,且因为之前的事情,不仅对堂姐诸多防范,甚至此次纳妾的态度也比较坚决。堂姐她,大概也是因为看清楚了沈公子的态度,知道若她不肯点头,一旦将沈公子逼急了,当真有休她另娶的可能。 只是,堂姐她,终究还是将事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一些,她误以为沈公子之所以喜欢那名女子,是因为她的容貌身段,却不知,这容貌只能决定第一眼是否喜欢,真正能让两个人长相厮守的却是彼此的心性。容颜易逝,红颜易老,若对方当真只是看中你的相貌,这样的夫君,无论用了怎样的心思去挽留都是徒劳。” “云曦你身在局外,自然能够看得清楚,可你堂姐身在局中,又有心魔盘踞心中,看不真切也属正常。” “罢了罢了,能帮的,云曦已经帮了,能说的,云曦也都已经当着堂姐的面说了。至于她往后要做什么样的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云曦无力干涉,也不想再去干涉。”云曦说着,又叹了口气:“如意胭脂铺的办事规矩,我听罗敷说过,也隐约的知道一些。左右都是堂姐自个儿的选择,只要她将来不后悔就好。至于别的,云曦只能说,麻烦如意你了。” 刑如意看得出云曦心中的纠结,只是旁人的生活,终究还要由旁人自己来过。她拍了拍云曦的手,让阿牛赶着马车,先将云曦送回了罗府,自个儿则转道去了府衙停放尸体的殓房。 本以为自个儿是偷偷摸摸的,谁知,才到小院门口,就瞧见狐狸一袭白衣,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斜倚在门柱上,眼睛眯眯的看着自己。 “狐狸,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凑巧!”狐狸身形一移,便到了刑如意身旁,瞧了眼她的身上,随即说了句:“虽开了春,但这天气依旧冷的厉害,你今日出门,怎么也不晓得多穿两件衣裳。鹿大娘也是,竟不管着你。” “鹿大娘才没有不管我,倒是你,最近忙的厉害,十天里竟有七八天是不见狐狸影子的。”刑如意娇嗔的说着,两只眼睛还不时的往左右瞟一瞟。 狐狸见状,施了个法术,将自己与刑如意一同带进了殓房内。 “说吧,你来这殓房做什么?” “明知故问,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刑如意斜了狐狸一眼:“只怕我跟着云曦出门的时候,你就已经跟了出来。” “我——” 狐狸无奈的看着刑如意。 “好啦!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反而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知道你还是很关心我,很舍不得我的。” 刑如意用肩膀稍稍蹭了蹭狐狸。 “李茂返回洛阳已经有些日子了,除了前半个月还有书信传回,这个月变得异常安静。加之,莫须有回到云家集之后迟迟没有露面,难免会让你心有不安。我也知道,这些天你都在查那些跟莫须有有关的事情,不希望因为他的出现,导致我们无法顺利成亲,是吗?” “你知道就好。”狐狸搂住刑如意:“还记得云曦给你的那卷丝帛吗?” “就是那副画像?画中女子与我十分相似的那个?” 正文 第409章 夫妻肺片(4) 云曦自兮儿身上得到了一卷丝帛,丝帛上却只画着一个与刑如意样貌十分相似的女子,且从那丝帛的新旧程度判断,这卷丝帛至少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之所以多年未曾腐烂,则是因为被人加持了术法。 这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作为千年之后的凡人,刑如意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只将其当做是一桩巧合的新鲜事儿,将丝帛拿给了狐狸。倒是狐狸十分在意,看向画中女子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差点让刑如意误以为这画中女子是狐狸的旧日相好。若非自己原本的相貌与现在区别甚大,她都要以为这是某些烂俗剧本中的情节——狐狸之所以爱上自己,是因为自己长得与某人相似。 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统统丢之脑后,刑如意认真的看着狐狸问了句:“可是破解了那画像上的法术,发现了其中藏有的秘密?” “不过是一副寻常的女子画像,若说秘密,大概只有与你相似这一个。至于那法术,也不过是保护着那卷丝帛罢了,并没有什么可研究之处。我之所以要查那丝帛,无非是想要知道,那丝帛中的女子究竟是谁?缘何与现在的你长得如此相似。” “那你可曾查出来了?” 狐狸点头:“是!查出来了。” “难不成这盛唐果真有一个女子与我长相相似?她是谁,如今可还活着?” 狐狸又点头:“这个人,你虽没有见过,但却听过。她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一任女皇帝,也是唯一一个死后不曾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的女皇帝。她,便是武后媚娘,如今身居宫城的那位。那画像,是她早年间的模样。” 刑如意愣住了,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今的模样便是女皇帝年轻时候的模样?” 狐狸轻嗯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我是一同来到这盛唐的,就算我是青丘九尾狐族,穿越时光可保肉身不变,你是凡人,肉身经不住这时光逆转,借尸还魂也属正常,可你我出现的地方太奇怪了。” “你说的是通天塔?” “是,通天塔,皇族之地。我一直奇怪,在那样的地方,怎么恰好就有一具女子的尸身可供你还魂。如今看来,这其中却有玄机。” “你若不提我还不觉得,如今想来,就连我的新身份,似乎也来的容易了些。” 刑如意低头想着。 她与狐狸初到盛唐,她茫然无知,狐狸也未必就比她好到了哪里。狐狸虽是狐仙,也活了差不多一千余年,但那千年的光阴都是在青丘过的,对于盛唐,对于这人间,他所知道的,所熟悉的也不比自己多多少,可就那么巧合的,狐狸救下了一位姓刑的老汉,且老汉家中又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且姓名相同的刚刚亡故尚未消籍的女儿。于是乎,她在盛唐就拥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即便那时常泰怀疑,多番调查,都没能查出什么来。 “如意,你我来到这盛唐,只怕真不是天意二字就可以解释的。” “哎!好复杂!”刑如意泄气的长吐一口气,然后挥挥手说:“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像咱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你我之所以来到盛唐,是因为诸如莫须有这一类的高人在背后捣鬼。可那又如何?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想要将咱们当做棋子,那咱们就当真会按着他布的棋局走?” 说着,刑如意还冲狐狸眨巴了两下眼睛。 “就算他们的设计再精巧,布局再精妙,你我若不想按照他们的想法走,就算是每次只偏离那么一点点,也足够他们折腾的。依我看,倒不如以静制动,看看这帮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狐狸拥紧了刑如意:“这世间,有太多我防备不了的事情,我担心,若是因为我的一时疏忽,让你陷入了他们的阴谋之中,我该怎么办?” “傻瓜!你忘记了,我现在也是有自保能力的。”刑如意说着,掐出一朵幽蓝鬼火:“况且,无论刀山火海,就算我掉进去了,捞不出来了,你也会紧随而来,不会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面对。是吗?” “自然!”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莫须有就算再如何高明,他的设计,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而你我,就是他设计之中最大的变数。” “如意!”狐狸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也许,是我太紧张了。” “你不是太紧张,而是太瞧不起我。”刑如意抬手,捏了捏狐狸挺翘的鼻子:“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可如意不愿意做蒲草,只愿意做你身旁的另外一块磐石,哪怕小一些,也要与你一同历经风雨,你该信我的。” “好,我信你!”狐狸宠溺的说着,低头吻了吻如意的额角:“你知道吗?你最让我心动的就是这里,最让我心疼的也是这里。有时候,我倒宁愿你像那些寻常的凡间女子一样,安心的躲在我的背后,做一个可以让我一心一意为你遮挡风雨的小女子。可你,偏不!你越是独立,越是想要与我一同共担风雨,我就越是放不下你,越是担心你。” 刑如意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用脚尖轻轻的碰了碰狐狸:“人家习惯了嘛,大不了,我日后学着让你保护?” 狐狸笑了:“你呀,还是算了。你若真有那种躲在背后,让人保护的觉悟,就不会悄悄溜到这里来了。” 狐狸指了指四周停放的尸体。这里虽是府衙的殓房,可停放的多是无主的尸体,只待案情了结,便寻个地方掩埋。但为官办事,难免拖拉,于是这殓房之中,就会有一些腐败的不成样子,甚至直到变成白骨,也没能入土的孤魂。 “你当我乐意来啊,只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我总要做些准备才是。”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在殓房寻觅,当目光落到边角的一具尸身上,眼睛倏地亮了。 “狐狸。”她扯扯狐狸的衣袖:“你可有什么办法,在不伤害这些尸身的同时,帮我弄到他们身上的尸油。” “尸油?”狐狸蹙眉:“你要那个做什么?” “秘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刑如意说着,走到那具尸体旁。那是一具还算新鲜的男尸,但面容秀丽,五官细致,竟比许多女子都要长得好看些。 “昨日听阿牛提及,说一伶官无故身亡,因死得蹊跷,就被送到了这里。我原本还担心会找不到他,没想到,竟会这么容易。” 刑如意说着,看了眼坐在角落里,被重重阴影遮挡着的那缕幽魂:“你放心,我只从你身上取一点东西,不会伤及你的尸身。至于那个伤你的人,作为回报,我也会帮你讨回公道。” 幽魂抬头,怔怔的看着刑如意,见她不似说谎,便抿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殓房当中。 两日后…… 云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用手轻轻抚过脸庞。她没有想到,那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讲的竟是真的,如今,不光她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细腻,就连自己的脸也在无声无息的发生着变化。 小丫鬟站在云珠背后,见她抚着自己的脸,半响不语,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夫人,今个儿,您想要佩戴那支簪子?” “那支簪子?”云珠恍惚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随便那支就好!不!不能随便,就那支桃花簪吧。夫君他最爱桃花,若是佩戴了那支簪子去见他,他一定会十分欢喜。” 小丫鬟低头应了声,转身去寻那只桃花簪,可心里却在默默的念着,也不知道夫人这两日是中了什么邪,不仅越来越爱照镜子,就连说的话都是奇奇怪怪的。还有夫人用的那盒药膏,虽气味难闻了些,但貌似的确有些奇效,夫人原本干涩的脸庞,如今竟变得如剥了壳的鸡蛋那般,不仅细腻,且还越发的白嫩起来。 小丫鬟在心中盘算着,等这个月的月钱发了,她也要去那如意胭脂铺一趟,看看能不能也买些同样的药膏回来。 “夫人瞧瞧,可还满意?” “嗯,还算不错。对了,去将我那件新制的春装拿来。”云珠理了理云鬓,满意的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的妆容,低头时,眼角的余光则会情不自禁的扫向那盒从如意胭脂铺得来的药膏。 那女掌柜说过,这盒药膏只是拿来给她试用的小样,若是她觉得满意了,再去购买。满意,自是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小样也太小了些。 云家避世之后,也会做些买卖,对于商人惯用的那些伎俩,云珠自认为也是熟悉的。她心中想着,只怕等她再去如意胭脂铺时,那位女掌柜会漫天要价。银子,倒不是不舍得给,就是给多了,她心里也会有些不舍得罢了。 心里这么想着时,脸上的表情就不由得变得阴沉起来。云珠转过身,看着小丫鬟的那双眼睛,对她说:“午后,你再去如意胭脂铺一趟,就说这药膏我用着甚是满意,问一问,若是购买那些大盒的,得需多少银两?顺便,告诉那位女掌柜,这药膏,我只是满意,并非十分满意,若她漫天要价,这东西,我就不要了。” 小丫鬟点了点头,刚想应声,却见云珠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可记下了?” “回夫人,都记下了!” “那些话,你可知道该怎么说?尤其是那最后一句。” 小丫鬟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夫人放心,这最后一句不是夫人的意思,是奴婢自己问的。” “嗯,知道就好!还有,上回去时,那位女掌柜似乎说过,她还有一味方子,可叫夫君从此之后,心中只念着我一人。这回去时,你也顺带着问一问,那方子是什么?” 正文 第410章 夫妻肺片(5) “方子啊?” 刑如意停下正在捣药的手,抬头看了云珠的丫鬟一眼。 “既是问那个方子的,为何不是你家夫人亲自前来?” “我家夫人事情多,哪能时时往你这胭脂铺里来?”小丫鬟撇了撇嘴巴:“况且,这种跑腿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做就好,不必主子亲自出马。” “说的也是!”刑如意打了个哈欠:“阿牛,有位顾客上门来询问方子,你出来应对一下。好歹我也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总不能随随便便的来个客人就让我接待,我还有没有点儿做掌柜的架子了。喏,这位姑娘,就由你应承着。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反正咱们铺子也不是谁的生意都做,谁的东西都卖的。” 阿牛应了声,笑眯眯的走到了小丫鬟跟前,客气的问了声:“姑娘是买胭脂还是买水粉,亦或者是寻常护理用的东西,小店虽小,但各色商品应有尽有。” 小丫鬟白了刑如意一眼,又恼怒的瞪了阿牛一眼,气呼呼的出去了。 阿牛摇摇头,转身看着刑如意说了句:“掌柜的也是,这么大气量的一个人,竟与一个丫鬟置上气了。得,今个儿咱们铺子里的这第一桩生意算是飞了。” “飞了就飞了,掌柜的我心情不爽,偏还遇见这么个丫头,连赚钱的心情都没了。对了,鹿大娘,乞丐大叔还有殷元他们回来没?说是出去采买,可就算去洛阳,这会儿也该返回来了。” “掌柜的真能说笑,鹿大娘他们才不过出去两三日,就算骑的是飞马,这会儿也到不了洛阳呢,怎么可能就返回来。”阿牛说着,去理柜台后面那些瓶瓶罐罐:“鹿大娘走的时候说了,说掌柜成亲,虽时间上仓促了些,但该置办的东西都要往好了置办,就算跟洛阳城中的没法比,至少也要惊艳这十里八镇的。” “可我怎么觉得,鹿大娘帮我置办嫁妆只是个借口,跟乞丐大叔两个人……”刑如意给了阿牛一个你懂得眼神。 “若真是如掌柜的所说,鹿大娘他们又怎么会带着小殷爷出去?” “殷元……那臭小子若是肯安分的跟着鹿大娘他们倒是好了。” 想起殷元,刑如意心间就不由多增添了一份愁绪。自打山洞闭关之后,殷元的行踪就变得跟狐狸一样诡秘起来。仔细算下来,这些日子,她这个做娘的见到殷元的次数竟比见到狐狸还要少些。 再多想那么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自责起来,貌似她这个娘亲当的太容易,也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手指轻轻的在柜台上敲打了两下,刑如意声音小小的问了阿牛一句:“你说,我这个做娘的是不是也太随意了些,总感觉好像没怎么照顾过我这个儿子。” “掌柜的可是要听实话?” 阿牛问,言语间带着些谨慎。 “废话,若是想听那些虚的,我又何必问你。”刑如意白了阿牛一眼:“快说,我这个做娘亲的是不是不合格?” “那是掌柜的要听实话,可怨不得阿牛说的不中听。”阿牛深吸一口气,望着刑如意的眼睛道:“阿牛觉得,咱们家小殷爷与旁的孩子不同,不仅不需要掌柜的你照应着,反而有的时候还要照顾掌柜你。啧啧,做掌柜的儿子,似乎比做旁人家的儿子辛苦了那么一些。不光小殷爷,就连殷爷,都没有得到掌柜的你多少的关注。你瞧瞧旁人家的娘子,哪个不是围着自己的夫君转悠,整天的挖空了心思讨着自个儿相公欢心,您可倒好,三不五时的就能把殷爷给丢到脑后去。小的有时候在旁边瞧着都为咱们殷爷感到委屈。” “委屈?” “可不是委屈咋的?”阿牛一副为狐狸鸣不平的样子:“有时候咱们殷爷站在这里大半天,掌柜的你都没有注意到。也亏得咱们殷爷脾气好,竟不恼不怒,就那么静静的等着。有时候,等了半天,能等到掌柜的一张笑脸,然后像个赖皮的孩子似的黏糊过来,但大多数的时候,掌柜的你都没有注意到,殷爷总是默默的等着,看着,然后再静静的离开去办自己的事情。” 刑如意狐疑的瞧着阿牛,伸出食指指了指他:“你敢保证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说笑呢,若真是狐狸站在这里大半天,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当然是真的,除了咱们殷爷之外,还有哪个人能那么及时的在掌柜想吃干果的时候递上一把干果,想喝花茶的时候递上一盏花茶,就连起风的时候都能及时的给掌柜的你添上一件衣裳。莫说是咱们瞧着替殷爷他委屈,就连鹿大娘都有好几次看不过眼,直说殷爷把掌柜的你给宠坏了。” “真的?假的!” 刑如意摸着自己的颈项,低头努力的想着,似乎、好像她真的有那么几次,的的确确是忽略了狐狸。 “殷爷呢?今个儿早上出去可曾回来了?” “喏,早回来了,见掌柜的发呆,就去了后面的院子。”阿牛笑着指了指后院,随后又补了一句:“但愿老天怜悯,我阿牛日后不会遇见个像掌柜你这样的女子,当真可怜的慌。” “你想的倒是挺美!”刑如意点了点阿牛的肩膀,然后毫无掌柜形象的指了指自个儿:“我,刑如意,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天底下独此一人,别无黏贴复制的产品。你小子就算上辈子积德,都不一定能遇见。还是寻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好好的过日子吧。” 阿牛摇摇头,笑了。 刑如意提着裙角,飞快的跑进后院,只见狐狸白衣白鞋,坐在刚刚透出绿芽的葡萄藤下,安静的看着一卷书。心头莫名的一暖,就朝着狐狸跑了过去,刚到他跟前,便见狐狸扬起了眉眼,轻轻的问了句:“知道我回来了?” “嗯!”刑如意轻嗯一声,难得自个儿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轻咬着嘴角,凑到狐狸跟前,探着上半身往他的书上瞧了眼:“你看什么呢?怎么这书本内页都是黑乎乎的,啥都看不清楚?” “这是鬼书,你没有用鬼目,自然看不到这上面写的什么。”狐狸说着搁下书,伸手将如意扯到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早起,我去了趟冥府,见了冥君,顺带着还去见了地藏菩萨,大约问了问你的事情。” “跟画像有关?跟皇城中的那位女皇帝有关?” “女皇帝的事情,你我差不多也都已经知道了。莫须有之前所说,并非全是谎话。女皇帝乃是我青丘九尾一族,这个早先我去青丘时已经印证过了。” “既是你们青丘九尾狐族,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开天辟地以来,就只有她这么一位女君主了。因为女帝,在你们青丘十分常见,可在人间,少之又少,寻常女子也没有那个心性与胆量,去做这九五之尊。” 狐狸没有接刑如意的话,而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话说了下去:“同是九尾狐族,但这位即便在青丘都是个禁忌,你可知道为什么?” “莫须有好像说过一些。”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你们的这位前辈,或者也可以说是祖宗,曾领女娲娘娘的懿旨,来到人间迷惑纣王。哪曾想,她最后竟然真的爱上了纣王,并且愿意与凡人一样,永堕轮回,只求来生能与纣王再续前缘。说起来,蛮感动的。” “没错!商纣灭亡之后,她被女娲娘娘以寒冰封体,囚于青丘,紧跟着便是数万年的苦修。本以为岁月慢慢,她能够放下前尘往事,却不知人间情爱之毒,连沧海桑田都不能化解。 她宁可舍去数万年的修为,只为换得与心上人的一世重逢。转生为女帝,是女娲娘娘给她的最后福泽,只是情深缘浅,她与那个人虽历经波折成了夫妻,但相守的时光,也不过短暂数十年。她有心结,自是不肯放下,这才生了后面的许多事端。关于你的这具肉身,我也曾问过,冥王说生死簿中无此人记载,而地藏菩萨则说缘来随心,缘去随缘,我参详半天,终是不得其深意。临行时,崔府君赠我这一卷鬼书,说是对你有益,我便拿来看了。” “对我有益?” 刑如意被这鬼书勾起了兴趣,闭眼再睁开时,双目之中已然燃了幽蓝火星,这是鬼目运用越发熟练的缘故,就跟妖的修行一样。 刑如意每使一次鬼术,她运用的也就越发熟练,体内积蓄的鬼神之力也就越来越多。若还是以往的情形,只怕她会承受不住,可如今服用了鬼丹与妖丹,她的体质似乎也跟着发生了一些改变,竟能在须臾之间将那些积蓄的力量转变为自身的能量。只可惜,刑如意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倒是狐狸,眼中稍有雀跃。 “这看上去倒像是一卷医书,但内容又与我见过的那些有些不同,奇奇怪怪的。” “当然奇怪!”狐狸合上鬼书,“这从古到今,除了古神神农氏之外,自有冥府那日起,这擅长医术之人,死后都会先入冥府。这在人间帮人看病看习惯了,到了冥府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于是就转成帮鬼看病。所以,你手上的这卷鬼书,可是集众鬼医者大成,是在人间绝对寻觅不到的上乘医书,可医人,医鬼。崔府君赠我这个,大概也是想着你有用吧。” “还是他了解我。”刑如意说着,将鬼书塞进了怀里:“既是对我有用,那就先由我收着吧。至于你,我也有些话要问。刚刚阿牛告诉我,你总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看我,而我却不曾发现。说,你是不是在看我的时候用了什么法术,否则这么一个英俊帅气的夫君站在旁边,我竟不曾发现,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一些。” “是你做事情太过于专注。”狐狸笑笑,点了点刑如意的前额:“如意,你可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刑如意抬眼看着狐狸。 狐狸凑近一些,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在低头吻上她的红唇时,说了一句:“你可准备好与我成亲了吗?” 正文 第411章 夫妻肺片(6) 刑如意呆呆的看着狐狸,直到他欺身而上,将柔软的唇瓣压在自己唇上时,脑袋还有片刻是晕晕的。 以前的狐狸总是浅尝辄止,但今天似有不同,他的舌尖竟长驱直入,深入了她的口腔腹地,只惊的刑如意睁大了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 狐狸自心间轻叹了一声,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望着刑如意那双半是迷糊,半是惊奇的眼睛道:“这个时候,娘子能不分心吗?” “哦!”刑如意乖乖的应了声,然后低头舔了舔唇瓣,目光自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溜了一圈儿,继而说了一句:“你长得这么好看,人家很难专注的。” 狐狸低眉一笑,将刑如意越发搂的紧了。 “要不然,我变化一个模样出来?就往日用来遮掩的那副面孔如何?” “才不要!”刑如意捧住狐狸的俏脸:“长得好看,我顶多分分心,可若是变了另外一副面孔,我只怕连【食】欲都要没有了。不仅没有了【食】欲,且还会有一种与别人那啥的感觉。” 刑如意小声的说着,却听见了狐狸毫不掩饰的笑声,她闷声抓紧了他的后背,嘀嘀咕咕的说了句:“你又捉弄我!臭狐狸!可恶的臭狐狸!” “没有捉弄你。”狐狸自背后捉住刑如意的手:“我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你成亲了。” 刑如意俏脸一红,刻意将头抵在狐狸胸前,不让他看见自个儿害羞的模样。 室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暧昧,刑如意听不见狐狸的呼吸声,却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连双颊都跟着变得发热,发烫起来。 就在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趁机将狐狸扑倒,生米做成熟饭时,门外传来了阿牛的声音:“掌柜的,那位客人来了!” 那位客人,指的便是云珠。 刑如意红着脸,轻轻推开了狐狸,然后踮脚,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要不,让鹿大娘再将成亲的日子提前一些?左右你我都没有长辈父母,亲戚朋友也只有眼前的这些,调换个日子应该不麻烦。” 狐狸轻握住刑如意的手,说了句:“我还有耐心,可以再等一等的。” “殷臣司!”刑如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狐狸给捉弄了,于是羞红着脸,抬脚在他脚背上重重的踩了一下,然后低头,飞奔而出。 云珠一袭华裳站在铺子当中,听见脚步声时,略微抬头扫了刑如意一眼:“刑掌柜这生意可真是忙,连我这样的贵客,都只能在这里等着。” 说罢,还刻意又扫了眼稍显冷清的铺子。 “我家掌柜的确很忙,亏得是近些日子胭脂铺闭门谢客,若是搁在往常,夫人没有提前预约的话,怕是还见不到咱们掌柜的。” 阿牛刚刚端了茶点过来,听见云珠这话,只将茶杯搁在桌子上,点心却连同茶盘一同搁在了柜台上。那态度很明显,你既瞧不起我如意胭脂铺,那么我铺子里的茶水点心肯定也不屑于食用,未免浪费,索性就不往你眼前搁了。 云珠先是被阿牛呛了那么一句,紧跟着又见他连待客的点心都不往桌子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可到底,她还是没有忘了今个儿来胭脂铺的目的是什么,勉强忍了一忍,将胸口处的那股不悦给压了下去。 “刑掌柜之前给我配的那副药膏甚是好用,只是分量少了些,今日来,就是想要跟掌柜的你多买一些。”云珠抬了抬眼,目光自货架子上溜了一遍,见自己所用的药膏并未摆放在上面,心中刚刚被激起的那股不悦才消散了些:“掌柜的能不能告诉我,这药膏都是用什么做的,为何效果如此神奇?” “按说,这药膏的搭配成分我是不能告诉夫人您的,但夫人既然问了,如意也并不好不回答。只是,如意担心,若是将这成分说出来了,夫人您会觉得害怕。” “害怕?我为何要觉得害怕?难不成你这药膏是有毒的?” “夫人说笑了,我这如意胭脂铺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敢将这有毒的东西往外卖。况且这药膏夫人也用了几日,可曾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如此神奇的药膏,只怕是连皇城中的那些娘娘们也不曾使用过。云珠心中好奇,这才忍不住要问一问的。” “那好吧?既夫人执意要问,如意就索性告诉您,也免得日后夫人想起,总会觉得心里别扭。我这药膏,是由十三味纯天然的中草药精心研磨调制而成的,但在进行最后一道熬制工序时,往里头多加了那么一点儿东西。但,就是这最后添加的一点点东西,可能会让夫人您觉得害怕。” “那是什么?” 云珠的眼神,不由自主变得迫切起来。 “人油!在进行最后一道熬制工序时,我往里头添加了一些用美人炼制而成的人油。至于这美人嘛,当然不可能是活的,所以这人油又被称为尸油。” 云珠吃了一惊:“你说的可是真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熬制膏药的方法!刑掌柜可不要故意吓唬我,我云珠虽是一介妇人,但却不是养在闺阁中的那些娇小姐,自认还是有几分见识与胆量的。我从未听过,这人油也可以用来妆面!” “夫人没有听过,却不代表着这天底下就是没有的。就如同这药膏一样,夫人可曾听过,或者见过这天下有这种能够在短短几天内就改人容颜,悦人肌肤的神药膏?” “以前……我的确未曾听说过天底下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可如今,夫人从未听过的东西,却已经用了好几日,且夫人还亲眼见证了这药膏的神奇之处。” 云珠颇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连夫人听都没有听过的药膏都被如意给调制出来了。那么,这用人油炼制膏药,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若非配方奇特,这药膏又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效用,夫人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珠抿了抿唇,低头想了片刻,半藏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刑掌柜说的没错,既是如此神奇的药膏,其炼制的方法必定也会有所不同。只是这尸油?若是长期使用的话,会不会带来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夫人说的可是副作用?”刑如意笑了一笑,端起茶壶,分别为她和云珠倒上了一杯还算温热的茶:“这任何东西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即便夫人不是医者,也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是药三分毒。这药膏的效用,夫人已经看见了,至于这副作用……那日赠送夫人药膏时,如意便已经说过,这药膏如意自个儿是没有用过的,所以对其了解尚有些不足,因此在赠送之前,也向夫人您再三确认过是否要试用,而给夫人您的也只是分量很少的试用品。 单从夫人今个儿的状态来看,这药膏的作用十分明显,且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夫人您最初的预期。所以,夫人您若是担心的话,大可以就此终止,如意敢向您保证,停用药膏之后,您的肤色、肤质以及五官都会保持现在的模样。可若是继续使用的话,效果可能会远超夫人您的想象,但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如意也不知道。” “这些话,刑掌柜事先的确有说过。”云珠咬了咬嘴唇:“这样吧,同样的药膏,我再用一盒。左右就那么点儿,也不至于就能出什么事情。” “如意尊重夫人您自个儿的决定。”刑如意说着,示意阿牛将之前就准备好的那盒药膏拿了过来:“不瞒夫人,这人油难得,美人的人油就更是难得。药膏,一共也就炼制了这么两盒。原本想着夫人用一盒也就够了,这一盒是打算留下来备用的。既夫人提了,也就一并送给夫人了。” “送?”听见这个字,云珠似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再次上门,刑如意定会漫天要价,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哪曾想,对方压根儿就没有提银子这两个字,而是说一并送给她。 云珠握着那盒药膏,心中反而不如刚刚的那般淡定。如此神奇的药膏,刑如意竟分文未取,莫非这药膏真的有什么……不!就算真的有什么,她也会继续使用下去。在看过自己更好的模样之后,云珠已经无法容忍自己回到最初的模样了。 “多谢刑掌柜,只是掌柜刚刚也说了,这如意胭脂铺是开门做生意的,我既已经得了一盒药膏,这第二盒就不能让掌柜的白送。这些银两,还请刑掌柜收下,万勿拒绝才是。” 云珠说着,示意身后的小丫鬟送上一只略微比巴掌大了些的锦盒。刑如意笑笑,接了过来,大概掂量了一下,里头顶多也就搁着二十两的纹银。依照云珠的身家来说,有些过于小气了,但若是依照她的秉性来说,这一下子能给二十两的银子,已经算是难得的大方了。 好在,刑如意最近不是那么的爱钱,对于这银子多少,也就不那么的在意。随手将锦盒交给阿牛,将搁在云珠跟前的那杯茶水,往她的跟前推了推。 “夫人请用茶!” “刑掌柜不必客气!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刑掌柜。” “夫人请说!” “还记得上次来时,掌柜曾听过一句,说这药膏虽能治表却不能医本,云珠想要问一问,这本该如何医治?” 正文 第412章 夫妻肺片(7) “夫人问的可是那件事?” “是的?我问的就是那件事!”云珠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我的事情,掌柜的最是清楚,也明白我为何要向掌柜的求药。此生所求,也无非是能够得到相公的一颗真心。掌柜的既能拿出这神奇药膏来帮我改换容颜,也应该有药可以医治相公的心病?” 云珠眼睛中起了一丝病态的炙热,她死死的盯着刑如意的眼睛,又问了一句:“是不是?” 刑如意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并没有回她。云珠眼中的炙热渐退,接着又笼上一层寒意。 “莫非,刑掌柜那日所说都只是在哄我?这药膏已然是掌柜能力的极限,什么治标不治本的话,也不过是拿出来说说而已。毕竟,掌柜的正经营生是卖胭脂水粉,这治病救人的活儿,终究还是干不了的?” “如意尚未开口,夫人就怎么如此笃定如意之前是在哄骗夫人?” 刑如意轻敲着桌面的手停了下来。 “哦?”云珠眼中露出一抹喜色:“如此说来,刑掌柜的手中果然有药?” “现成的药我是没有,但这药方却有一个,就是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帮我找来这入药的药引子。” “药引子?什么药引子?”云珠一顿:“是很贵,还是很难找?” “不是很贵,也不是很难找,只是很难得而已。”刑如意说着指了指云珠:“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这治本的方子是一味药膳,名字叫做夫妻肺片!” “夫妻肺片?”云珠皱眉:“我从未听过!” “这不奇怪,因为这药膳,盛唐还没有。”刑如意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夫人请看这街头巷尾叫卖着的小贩,在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夫妇二人一同出来打拼。虽没有大屋华厦,也穿不起绫罗绸缎,甚至在这样寒意仍是逼人的初春时,从早忙到晚,连一顿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可越是这样的贫贱相依的小夫妇,就越是感情浓厚,叫人羡慕的紧。” “可这些小贩又与掌柜口中所说的药膳有什么关系?” 云珠的心情显然不如刑如意这般好,对于外头的那些走卒小贩,她更是懒得去看一眼。在她眼中,这些走卒小贩之所以过的艰难,是因为自个儿的命不好,更因为他们的父母,祖父母以及他们都不够努力。 前者,可以与她相比,她虽在云家不怎么得宠,可到底还算是生在衣食富足的人家,至少吃穿不够,用度管够。至于后者,自己堂妹所下嫁的罗家就是最好的例子。云曦的公公原本也如这些小商贩一样,靠着两条腿和一张嘴做买卖,可短短的几十年,就把自己给折腾成了这云家集上数得着的好人家。 所以说,这些看似艰难的人,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至于他们的感情,或许如刑如意所说的那般好,可感情好,也恰恰说明了他们穷。因为穷,那些男子压根儿就没有机会去花天酒地,更没有机会遇见相好的,纵使遇见了,对方眼里也不一定就有他。这家花虽没有野花香,可若是连采摘野花的机会都没有,这些人又岂能不好好的养着家花。万一一个不小心给养死了,别说是花,只怕连片叶子都落不着。 云珠的这番心思,自是没有与刑如意说,但刑如意瞧的出来,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云珠也是压根儿就没有往心里去,更别说她自个儿能认真的去想一想。 “这夫妻肺片便是这样一对小夫妻研制而成的美食,其选用牛头皮、牛心、牛舌、牛肚、牛肉为主料,进行卤制,而后切片,再配以辣椒油、花椒等辅料制成红油浇在上面。颜色红亮、软糯入味、麻辣鲜香、细嫩化渣,可谓人间一大美味。” “刑掌柜的说了半天,云珠还是没有听明白,这菜与药膳有何关系?倘若这夫妻肺片就是刑掌柜口中刚刚所说的那味药膳,云珠就更奇怪了。这牛肉不用说,府中只要采买,掌柜的要多少便有多少,至于这牛头皮、牛心、牛舌、牛肚之类的东西,府中的确没有,因为在此之前,云珠都不知道这东西竟是可以食用的,但若是想要,大不了让厨子们买一头新的牛回来宰杀就是。莫非,刑掌柜的认为就是这些东西难得?” “若只是教着夫人您做一餐美味,那倒是简单了。如意之所以给夫人您介绍这夫妻肺片,只是想要夫人了解一下,这夫妻肺片究竟是什么,所用所需的材料又都有什么。这寻常的夫妻肺片,满足的仅仅只是人的口腹之欲,而经过如意改良之后的药膳夫妻肺片,则可以医夫人心病,治老爷花心。” “云珠什么都好,就是这耐性差了点。这时候也都不早了,还请刑掌柜莫要再绕弯子,你刚刚说的药膳究竟是什么?你要的东西又都有那些?只管列个单子出来,最多不过三日,我便会嘱咐人准备齐全了给你送过来。” “难得夫人如此痛快!”刑如意轻拍了一下手:“这单子我就不用列了,因为我要的东西不多,只有区区几样,且只要夫人您同意了,我自个儿拿就行。” 云珠极为不耐的扫了刑如意一眼:“那几样?” “夫人您的头皮一块,心尖肉一两,舌筋一根外加您的胃肠一节!”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伸指头,待说完这四样之后,将右手晃了一晃:“只此四样,夫人您可舍得?” 云珠的脸色变了,且是变得异常难看。 “刑掌柜这是在说笑吗?云珠刚刚说了,云珠什么都好,就是这耐性差了点儿,还希望刑掌柜不要再开玩笑,因为你刚刚说的这些并不好笑。” “抱歉!如意刚刚并没有跟夫人开玩笑。”刑如意将手指合拢,正色的看着云珠:“如意刚刚说了,这制作药膳的东西既不是很贵重,也不是很难找,只是很难得而已。故此,上次夫人来时,如此才跟您说,有个方子,但需要您仔细的考量考量。今日,如意本也不打算将这个方子告知夫人,可夫人既问了,如意又不能不说,如意既说了,夫人也自然相信才是。” 云珠的脸渐成灰白色,她定定的看着刑如意,见她着实不像是在与自己开玩笑,更非有意刁难自己,于是犹豫了一下问道:“就没有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 “那如意也想要问夫人一句,既得到您夫君的真心这么难,夫人可愿意放弃?如意之前也听云曦提过,只要夫人心性淡泊,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那位姑娘进门,您的夫君看在云家以及夫人颇识大体的份上,是断然不会休了夫人您的。” 刑如意不说还好,一说这些话,云珠的脸色是越发的难看了。 “云珠既是掌柜的忠实顾客,对于掌柜给出的方子自是会谨慎考虑。今日,云珠且先将掌柜给的这盒药膏带回去,至于掌柜刚刚说的那味药膳,还请允许云珠多考虑两日。” “不急不急,只是如意听说,那位姑娘进门的日子与如意成亲的日子离得很近,想来留给夫人可考虑的时间也不多。倒不是因为那位姑娘入门的缘故,而是如意这边,夫君他希望如意能安静的待嫁,不要再为铺子里的这些事情烦心。再者,如意虽是半个女大夫,可大喜将近的日子里,也不大想这手上沾染血腥。这些,还望夫人您能够体谅。” 云珠看了刑如意一眼,“放心吧,这两日我就给你答复。” 云珠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如意胭脂铺,刑如意则是伸了一个懒腰,闻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头也不会的就一个后仰,妥妥的跌进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全听见了?” “全听见了!” “你觉得云珠她……会再来找我吗?” “我希望她不会,但心里又很明白她会。” “为什么?”刑如意转了身,看着狐狸的眼睛:“我刚刚说的那四样东西,但凡是个脑筋正常一些的人都不会给。莫说云珠只是一个女子,就是江湖上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凶神恶煞们,也不会轻易让人取走这些。人,总归还是怕死的。” “你也说了,只有那些脑筋正常一些的人才不会给。云珠,她已经入魔了,且还是自个儿的心魔。我敢肯定,她会再来如意胭脂铺!” “我倒希望她不来!虽然我极其不喜欢这个云珠性子,但她的那个夫君,心中压根儿就没有她,就算勉强留住了他的心,又能如何?她不会真的幸福,只会越发的痛苦罢了。” “可云珠是不会这么想的。”狐狸揉揉刑如意的头:“累了吧?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我估摸着,鹿大娘与殷元他们快回来了。” “估摸……嗯?” 狐狸宠溺的一笑:“我错了!是鹿大娘与殷元他们快回来了!还有,李茂来了书信,在你我成亲之前,他也会赶回来。” “头发的事情,查清楚了?” 刑如意问狐狸,眼中竟带着一丝难言的紧张。 正文 第413章 夫妻肺片(8) 狐狸眼中一窒,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回了句:“说是送进了宫里。李茂在洛阳城盘旋多日,也曾偷偷潜入过宫城几回,但都没有寻到任何痕迹。他来信问我,我便让他回来了。” “那就回来吧。宫城那么大,莫说只是藏一些头发,就是藏下那么些人,没有线索,只怕也是难寻。好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头发的去处,知道这些头发与莫须有,与那宫城有关系就是了。” “莫须有,我已经在查了。”狐狸轻抚着刑如意的头发:“以前,我万事都不怎么上心,难免给人可乘之机。从今往后,我殷臣司以青丘九尾狐族的名义起誓,我定会护你周全。” “好好的一只狐狸,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反而让人有些不大习惯。”刑如意故意使话题显得轻松一些,可瞧着狐狸那双认真的眼睛,自己反而也跟着认真起来。 “狐狸,我信你,但也请你信我,眼下我还是有些自保能力的。再不济,遇到危险时,总能撑到你与殷元赶来。放心,我还没有嫁给你,还没有去过青丘见你的狐狸爹娘,还没有给你生下一双俊俏的小狐狸,我是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云珠的事情了了之后,胭脂铺的生意你就不要再管了。” “哦?” 刑如意兀自瞪着一双眼,不清楚这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扯到了云珠的身上。 在刚刚如此关切紧张的情形下,按照正常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是相互感动,最后相拥而泣,互诉衷肠再顺便做些不可描述的爱做的事情嘛。怎么一下子就扯到云珠这个外人身上了? 刑如意给了狐狸一个不悦的眼神,却发现狐狸依旧盯着自己,大有不听见她的保证,那双眼珠子就绝对不会从她身上离开的架势。 于是,刑如意在狐狸那双眸子的迫使下,只得缓缓举起右手来:“好!我答应你,等云珠的事情了了,我就安安心心的待嫁。到时候,不管谁来,都一律推倒阿牛那边去,再不济还有常大哥与鹿大娘他们在。若真是遇见那种万分难缠的,就让貔貅大人帮忙给处理一下。有鹿大娘在,想来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狐狸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此时远在外头陪着鹿大娘采买嫁妆的老乞丐、上古神兽貔貅却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鹿大娘有些嫌弃的扫了他一眼,说:“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貔貅讪讪地笑着,往鹿大娘身旁又贴了贴:“鹿儿,你看我这都快要生病了,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好那么一些吗?” 鹿大娘瞥了貔貅一眼,“我对你好,你稀罕吗?” “稀罕,稀罕,不管你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稀罕。” “喏!”鹿大娘指指自己脚下的东西:“将这些全都带着,若是损了坏了亦或者是丢了一件儿两件儿的,你就自觉点,从胭脂铺子里给我搬出去。” “鹿儿,你这是何必呢?你说咱们都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没有见过了。我知道你想我,也知道你心里埋怨我,可也犯不着老是用驱赶我这一招。咱下回换个新鲜点儿的成不成?” 貔貅虽这么说着,可还是依着鹿大娘将地上那满满的东西都给拎了起来。貔貅大人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旁边吩咐他出力的鹿大娘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旁边那些摆摊儿的,过路的,瞧着貔貅年纪一大把还要扛着、拎着那么些的东西,不免有些心疼,甚至看向鹿大娘的目光里都带了些指责。 啧啧,能买得起这么多的东西,却不舍得雇一辆拉货的马车,这大婶看起来不仅是霸道,更是吝啬的很。 依照鹿大娘的脾气,自是不会理会这些的,貔貅大人也不在意,只管乐呵呵的看着鹿大娘,末了还不忘再问一句:“你喜欢的东西可是买全了?要不,再多买一份?” “多买一份做什么?” “等小如意跟那只小狐狸办过事儿之后,咱们两个的亲事是不是也该跟着办一办了。你瞧瞧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而你呢,也都不年轻了,咋不抓紧点儿,可对不起命运撮合我们这一回的。” 鹿大娘听了貔貅大人的这些话,耳朵根儿处稍微热了一热,但表面上,仍是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只白了貔貅一人,怼了他一句“想得美!”就往一处贩卖小玩意儿的店里去了。 貔貅那双眼睛多精啊,自是没有错过鹿大娘脸上的那点细微变化,待鹿大娘走后,也顾不得街面儿上人来人往的行人,直接施了个法术,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装了起来,然后抖落抖落双手,也跟着进了那铺子。 旁边儿原本还十分同情他的行人们,先是一愣,跟着回过神儿来,各个脸上都出现了惊恐的表情,跟着四散而去,口中还叫着:“不好了!不好了!街上来了妖怪了!哦!不对,也可能是来了神仙了!” 铺子里,鹿大娘正精心的挑选着手镯,目光刚落到那一对儿天然红珊瑚所制,花纹还正好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镯子上,就听见小店掌柜问了句:“这外头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乱哄哄起来?夫人可听清外头在喊什么吗?莫不是镇子上来了强盗劫匪?” “没什么,没什么,大约是刚刚路过的那匹马惊了,吓坏了这些胆小的路人们。” 貔貅大人进门时,顺手将铺子的门也给掩上了。他心虚的看着鹿大娘的背景笑,唯恐让她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惹的祸。 好在,鹿大娘并未介意,只将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对儿镯子拿起,在掌柜的眼前晃了晃,问:“这个多少钱?” 云珠带着满腹心事回到了府中。她心中烦躁,却又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只觉得头涨的厉害,连带着两侧的太阳穴都跟着疼起来。 小丫鬟机灵,见状,麻溜的去端了一盆温水过来。 “夫人今日走了这许多的路,想是累了。要不?奴婢先伺候着夫人您洗把脸,好好的休息一下。那如意胭脂铺的掌柜不也说了,那事情,并不急于今日就要夫人您给出答复,稍微缓一缓,夫人您兴许能理得更清楚一些。” “说的也是。” 云珠用手揉着的太阳穴,指腹稍稍用力,就觉得那股酸胀的感觉稍微退了一些,可心里仍是烦乱的很。抬眼扫了扫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丫鬟,指了指那洗脸的盆子。 “我懒得动弹了,你将那盆子端过来,我就在这里洗了。” 丫鬟应了声,忙将洗脸的盆子端过来,见云珠斜倚在床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随即将盆子搁在了地上,将毛巾浸了水,用手绞了,轻轻的帮云珠擦拭了一番。 云珠难得的没有挑刺,丫鬟也暗自松了口气,服侍着云珠脱了鞋袜上床,又帮着按压了一阵子头部之后,这才轻手轻脚的端了脸盆往外走。 云珠的前半觉,睡得还算不错,但这后半觉却睡得十分不踏实。因为,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甚至还有耳朵全部都掉了下来,整个脑袋圆圆的,像是小厨房里刚刚削了皮的冬瓜,当即吓的尖叫起来。 云珠坐起来,稍微回了一下神儿,便起身冲到了梳妆台那边,将铜镜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 眼睛还在,且因为惶恐,越发显得娇柔可怜;鼻子也还在,不仅鼻尖比以往挺翘了许多,就连鼻梁的弧度也跟夫君喜欢的那一款是一模一样;嘴巴因为噩梦,还在微微的颤着,但唇线优美,颜色一如这早春的桃花,泛着诱人的光泽;耳朵仍是自己原本的耳朵,但因为肤色改变的缘故,连带着那对儿小小的耳垂也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云珠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生的这么美丽,但她心里更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全赖着刑如意给她的那盒神奇药膏。想到药膏,她不由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起来。 “药呢?我的药呢?”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药呢?我用来涂脸的那些药膏呢?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将我的药膏拿走了?” 云珠钳制着丫鬟的两只胳膊,模样凶狠的问着。 丫鬟一边吃痛的皱着脸,一边解释:“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夫人可要去床上看看?之前夫人睡的沉,奴婢不敢唤醒夫人,催着夫人您更换衣衫,那药膏兴许是落到了床上。” “床上……床上……” 云珠风一样的冲过去,将被褥掀开,心急慌忙的到处乱翻着,乱找着。丫鬟虽心里害怕,可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自个儿的主子,眼瞧着那个小瓶子叽里咕噜的从床上滚落下来,也顾不得刚刚被云珠掐痛的手臂,忙走过去给捡了起来。 “夫人,药膏在这里呢?没有丢,一直在床上,刚刚夫人掀起棉被的时候,它就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药!我的药!我的药膏!” 云珠一把将药膏从丫鬟的手中夺了过来,然后宝贝一样的护在胸前,眼中带泪的看着自个儿的小丫鬟,嘴巴先是一抿,跟着又慢慢的张开,接着说了句:“你知道的……这个药膏对我来说很重要!” “奴婢知道!”丫鬟小心翼翼的扶着云珠站了起来:“还好,夫人的药膏没事,夫人您也没事。” “脸呢?我的脸呢?你看一看我的脸是不是还好好的?” 正文 第414章 夫妻肺片(9) 云珠又想到了那个恐怖的噩梦,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染上些恐惧:“你看看,我的脸可还好么?” 丫鬟被云珠眼中的恐惧所感染,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抬着头,仔仔细细的将云珠的脸打量个遍。 “夫人的脸清绝出尘,较之以往,只添美丽,并无别的。奴婢不知夫人您在担心什么。” “当真无事吗?”云珠又问,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凉意自后背爬了上来:“刚刚做了一个梦,那梦太吓人了!” “只是噩梦而已,奴婢也常做的。” 丫鬟一边安慰着云珠,一边将刚刚被云珠打翻到地上的铜镜捡了起来,默默递到云珠跟前。 云珠将脸凑了过去。还好,镜子里面的脸一如方才看时的那般很正常,除了眼中的惊恐之意尚未褪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变化。 云珠彻底松了口气,半倚在床上,单手抚额,低落的说了句:“今日在胭脂铺,刑掌柜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也是我从云家带过来的自己人,我的事情从不瞒你,也信你此生决不会背叛我。” “奴婢三岁入云家,便一直跟在夫人身旁,自当一切以夫人为先。”丫鬟将头垂得很低。“夫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 “好!” 云珠掀开了眼皮,目光落在丫鬟姣好的脸庞上。看着那张脸,云珠恍惚中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仔细想想,这丫鬟跟在她身旁十多年,她竟从未仔细的瞧过她的模样,如今看来,竟也是有些姿色的。 云珠蹙起了眉峰,忽的想到,她与夫君成婚的那日,夫君虽坐在她的对面,但目光却似瞟向她的身后。 可惜,当日她尚不自知,以为夫君是读书人,新婚之夜难免害羞,所以才不敢细细的打量她。直到今夜看清丫鬟的这张脸,她才恍然大悟,那夜夫君之所以频频将目光落在她的身后,大概是觉得她的陪嫁丫鬟都比她长得好看。 云珠心中起了恼意。若是搁到以前,想通了这些事,她大概会跳起来撕烂了丫鬟的这张脸。可如今……她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将心中刚刚生出的恼意暗暗的压了下去。 “夫人?” 丫鬟见云珠半响不语,侧了脸,悄悄瞄了她半眼。恰逢云珠眼中恼意尚未全消,看得丫鬟新生忐忑,却又不敢直问。 “无事,只是突然间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云珠揉揉了前额,稍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刑掌柜说的那件事你可有主意?” “这个……” 丫鬟打量着云珠的脸色,不知道她问的这句话,自己是该答还是不该答,又该作何回答才能让云珠满意。 “我刚刚说了,你是自己人,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云珠起身,走到丫鬟对面,眼对眼的与她对看着:“我对夫君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觉得那件事我该做吗?” “夫人!”丫鬟浑身一阵轻颤,紧跟着跪了下去:“奴婢知道这些话万不当讲,可是站在奴婢的角度,是绝不希望夫人您涉险的。” “此话怎讲?” “那如意胭脂铺的掌柜究竟有何能耐,奴婢不知,但她与夫人说的话,奴婢大概听了些,但只是听了那么几句,就觉得心惊,什么肝呐,心呐,肺呐,奴婢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云珠凝眉看着手中的那盒药膏:“那胭脂铺的掌柜,确有些常人没有的手段,单是这一盒药膏,就足以惊艳天下,让所有女子趋之若鹜,可偏偏这样神奇的药膏她却是私藏着的。若非我的堂妹云曦与她是旧识,将我介绍了过去,只怕这样神奇的药膏我也求不得。” “奴婢倒不是怀疑那刑掌柜的手段,只是她说的那些,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心惊,若是做起来……”丫鬟说着,连摇了几下头:“恕奴婢无能,着实想不出那位刑掌柜会怎样做。” “不光你想象不出,就是夫人我也想不出来。”云珠怅然的望着窗外:“可是,我既不想放弃,也不想错过。你该知道我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线希望,若是叫我在此时放弃,我真的会不甘心。” 云珠说着,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也许,老天爷是怜惜我的痴心一片,才会将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送到我的跟前,才会赠我这神奇的药膏,才会给我希望。 那个女人,那个勾走夫君一颗心的女人就快要进门了。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背后的云家也阻止不了。刑掌柜说的对,我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夫人……”丫鬟小心翼翼的问着:“你当真值得去为老爷冒那样的险吗?” 云珠看了看自个儿的丫鬟,没有吱声。 “夫人想一想,若是刑掌柜说的那个法子可行,自是好的,可万一不行呢?万一夫人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白白便宜老爷与那个即将进门的女人?”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夫君将那女人娶进门,然后看着他们恩恩爱爱?”云珠反问丫鬟,“不!我做不到!那样的话,我会疯的。与其让我看着什么都不做,我宁可去试一试刑掌柜说的那个法子,若然失败,只能说是老天不庇佑我。” “夫人!”丫鬟低唤云珠一声:“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说来听听。” 云珠眼中露出一抹亮色,因为这出主意的是自个儿的丫鬟,所以她无须掩饰,就那么迫切的问了出来。 丫鬟走到云珠跟前,俯在她耳朵上说了几句。云珠先是犹疑,跟着问了句:“你觉得可行吗?” “这个奴婢也不知,但奴婢觉得咱们可以试一试,若是成功了,自然万事都好。若是不成,对咱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当然,这只是奴婢子自个儿的一些想法,若是夫人觉得不妥,就当奴婢什么都不曾说过。” 云珠沉眼想了片刻,说:“你刚说的这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成了万事皆好,若是不成也无妨,左右你我主仆也损失不了什么。只是,这件事需得办事牢靠一些的人去做才行,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夫人放心!云家老爷那边是给夫人安排了人手的,这件事正好可以交代给他们去办。” “你去安排吧!切记,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云珠挥挥手:“明日晨起,再向我回报这件事安排的结果。” 丫鬟低声应着,出去了。 云珠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沉沉的入了梦!这一次,她做的不再是噩梦,而是一个好梦。 梦里,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几日不见,夫人变得是越发美艳动人了!” 云珠娇羞的看着自个儿的男人,“夫君说的可是真心话吗?” “自是真心的!”男人贪恋的眼神始终锁在她的脸上:“其实,我是一个非常专一的男人,我心中爱慕着的那个人也一直都是你。外头的那些女子,不过是逢场做戏罢!” “当真只是逢场作戏?” 云珠眼中虽浮上一抹喜色,但心中还是清明的,即便是在梦中,也仍保持着一丝理智。 “既是逢场作戏,为何夫君陪伴那些女子的时间比陪伴妾身的时间还长?又为何每每总是不肯看妾身的脸?莫非是觉得妾身长得丑,觉得妾身不能入夫君的眼,连让夫君你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种为难?” 男子惊讶地说:“你在说什么?夫人的容貌万中难寻其一,若夫人这般容貌都是丑的,为夫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女子可以被称之为美丽?” “你当真这么想?”云珠说着,依偎进男子的怀里。 卧榻上,云珠翻了个身。或许是梦中的场景太过美丽,以至于她在现实之中也跟着微笑起来,并且随着梦境旖旎出声。 可在梦中,当男人俯在她的身上,将要与她抵死缠绵之际,这好端端的美梦却又在一瞬间演变成了无边的噩梦。 男人说:“我深爱的女人死了,被你生生给害死了。你看,那就是她的魂,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睛,看着你的身体。 她想要复活,想要重新跟我在一起,所以我要用人油给她做一具新的身体。差一点,再差一点我就做好了。你知道我差的那一点是什么吗?” 男子俯身咬住云珠的耳朵:“我就差你的油了,从你身上提炼出来的人油,你知道那东西的神奇是不是?” “为什么?”云珠睁大眼睛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也是她深恋着的夫君:“为什么非要用我的油?不!我没有油,我身上没有人油!” “你有!你用的药膏里就掺有人油!” 男人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刀来狠狠的刺进了云珠的身体,他笑着说:“你看,这么多的人油,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云珠看见了! 她看见那些从自己身体里面流出来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乳黄色的,油腻腻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泛恶心的油脂。 “我是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男人说:“你忘记了吗?你使用了含有人油的药膏,那些药膏虽然将你的样子变得美丽了,但也将你的身体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很快,你也会变成一副药,然后成为她的一部分。你放心,我会像喜欢她那样的喜欢你的。” 男人说着,往窗边一指,云珠看见了那个飘在半空中的女子,正是之前被她指使着人打死的那个姑娘! 正文 第415章 夫妻肺片(10) 云珠看着那浮在半空中的白衣姑娘,自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声。这声音很奇怪,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喘息不过来的那种声音。 她瞧着那道白影向自己飘过来,眼睛跟着一圈圈的睁大,再睁大,直到一抹白色自眼中炸开,她陡然发出一声尖叫,自噩梦中醒了过来。 呼吸,深呼吸! 喘息,用力喘息! 云珠看着眼前的这道微光,她恍然意识到,这是太阳照射到卧房窗棂上,然后再透进房中的光束。 天亮了! 她知道,刚刚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噩梦。只不过,那噩梦太过于诡异,让她禁不住脊背发凉,下意识的摸索到那盒贴身放置的药膏,然后挥手将其丢落到地上。 “咕噜噜……” 药膏自床边,滚落到卧房中央,盒子被阳光照射,发出微蓝色的光。 云珠盯着那束光,心中似有两个声音在争论不休,其中一个说:“扔的好,这害人的东西就不该留?”另外一个说:“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可惜。男人靠征服世界来赢得女人,而女人则要靠征服男人来赢得世界,可一个女人想要征服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她的容貌!” 云珠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 脑海中的第一个声音似感到了危机,她忙争辩道:“女人的容貌固然重要,可若是为了容貌,伤了性命,也就不值当了!” “人活一世,总要活的精彩才是。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因为你的容貌不及旁人,在云家也好,在夫家也好,受了多少的委屈。 你再想想,在你使用了这药膏之后,你的身旁又起了多少变化,那些原本忽视你的人,那些原本不在意你的目光,是不是都开始在你的身上停留! 你再想想,你的夫君,你那自入门之后便不愿意多瞧你一眼的夫君,是不是也开始对你另眼相看。虽还没到你期望中的那般亲昵,但他总算肯瞧一瞧你,总算肯将目光停留在你的脸上了。” 云珠想到了她换颜之后第一次去见夫君。那次,他的态度虽仍与以前一样是冷淡的,但也如脑海中那个声音所说的那样,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脸上停留,甚至她还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些许惊艳。 那个声音说的对,若是还如以前那般活着倒不如现在就死的好。 云珠起身,朝着那盒被丢掉的药膏走去。脑海中的第一个声音还试图规劝,却被她狠狠地甩到了一旁。 “闭嘴!”云珠冲着空气恶狠狠的说:“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拥有一张平凡的脸在这样的人家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脑海中的第一个声音消失了,云珠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在低低的笑,那是胜利的,愉悦的笑。 云珠捡起了那盒药膏。小小的盒子虽经过了阳光的照射,可依旧凉的透骨。 “夫人!”丫鬟在门外轻扣了两声:“夫人可是起了?” 云珠将药膏握进掌心,起身,理了理额前滑落的碎发,重新坐回床上。 “进来吧!” “吱~”的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丫鬟低着头走了进来。进到房内,亦没有抬头,而是紧接着说了句:“那件事情,奴婢已经吩咐了下去。他们都是咱们云家自己养的老人,又是老爷特意指派到夫人身旁的,办事必定妥帖,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话虽这么说,还是应当谨慎些。你是我的人,有些我不大方便出面的事情,还得由你替我盯着。” “夫人放心,这些事情无须夫人另行交代,奴婢也是会做的。” 云珠轻嗯了一声,看着丫鬟姣好的脸庞说了句:“我隐约记得,你是在双亲落难之后被人牙子卖到我府中的,家中莫说是相近的亲戚,就是远亲也寻不到几个了。” “奴婢进府时,年纪尚小,关于家中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想来,家中若是还有亲人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不来寻奴婢。”丫鬟抬了眼,看着云珠,接着跪了下去:“无论奴婢家中是否还有其他亲人,这些对奴婢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奴婢是与云家签了卖身契的,至此一生,不管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云家的人,是夫人您的人。” “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云珠起身,走到丫鬟跟前,将她扶了起来,尽量用亲近一些的语气对她说话:“你既是跟在我身旁的,我作为主子也总要为你考量一些。若我记得没错,这过了年你就满二十岁了。也是我的私心,身旁除了你便没有一个可值得信赖的人,才将你留到这般年纪。等这件事了了,我便做主为你寻个好人家。” “夫人——”丫鬟眼中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双膝一软,作势便要再跪下去:“奴婢不嫁!奴婢只想一生一世的跟着夫人!奴婢从未想过要嫁人!” “瞧你吓得……你这丫头也是个实心肠的。” 云珠知道丫鬟在害怕什么,因为她清楚以往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云珠敛去了笑容。她蹲下来,生平第一次与自个儿的丫鬟如此面对面的看着。 “夫人,您……”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了这些事情,我不仅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还当你是我的知己姐妹。 我既说了要帮你寻个好人家,就绝不会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你,更不会随意的将你许给哪个杂役小斯。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云珠在此对天立誓,我此生将会继续信赖和依附于你,而我也必将成为你的信赖与依附。” “夫人!”丫鬟重重一拜:“奴婢受不起夫人如此恩宠!” “你这是信不过我吗?” 云珠眼眸一暗,声音也比方才冷了些。 “不!奴婢信得过夫人!奴婢只是觉得自个儿不配让夫人您如此厚待。”丫鬟先是急摇了下头,跟着将头磕在地上:“奴婢在此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辜负夫人您的信任。奴婢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云珠满意的点头,再次拉了丫鬟起身:“你放心,既我开口允诺了你,就不会随意返回。事情办妥之后,我不光会许你一桩好的姻缘,还会连你的卖身契一同还给你。” 丫鬟的眼睛倏地亮了。 “这下你总该信了?”云珠笑着问丫鬟:“你的姻缘,我自会为你操心,但这最终要不要嫁,则由你做主。” “奴婢,多谢夫人!” 丫鬟再次跪拜于地,但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的。云珠微眯了眼,嘴角微勾,向上挑起! “去吧!将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好。”云珠一边说着,一边向卧榻走去:“你和我,都在等着这件事情了结。” 丫鬟点点头,半俯着身子退了出去。可与以往不同,她的表情是坚决而带着些许愉悦的。 如意胭脂铺中,刑如意打了个喷嚏。她侧了头,看着一旁的狐狸,眯着眼问了句:“莫不是你在心里念叨我?” 狐狸同样眯了眯眼,然后摇摇头说:“若是你前一刻问我,我会说,是!可方才,我心中想着的只有这些药。” 刑如意揉揉了鼻子:“那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我怎么突然就打起了喷嚏。若不是有人念着我,就是我要感冒了。” “让我瞧瞧。”狐狸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刑如意皓白如玉的腕上:“脉象强健有力,不似要生病的样子,倒像是近些日子被鹿大娘养的太好,有些营养过剩,要发胖的迹象。不过胖些好,这里是盛唐,不流行那些竹竿美,反倒是富态些更为讨喜。” “你就不怕我吃成一个胖子?” 刑如意两颊鼓气,让自己的脸看起来稍微圆一点,涨一点。 狐狸瞧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她越发有趣可爱,用食指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说:“如此这般,倒真像是一只可爱的包子!” 刑如意原本还能再绷一会儿,听见狐狸这句话,算是彻底绷不住了。她“噗嗤”笑出声来,:“若我真变成了这样,你八成就不会觉得我可爱了。喏,单就你带我隐身这一项,就比我身形消瘦时要费力的多。” 狐狸佯装着很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伸手虚空的那么比划了几下,点点头说:“说的倒也是,若你真变得胖了,莫说施法带你隐身,就是抱你只怕也要抱不动了。” “臭狐狸,你当真的?” 刑如意作势要打狐狸,狐狸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刑如意见状,也没了动手的兴致,撇撇嘴,说了句:“若我日后当真胖了,可不许你嫌弃。反正,此时哭着喊着要娶我的人是你,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我没想退,更没想换,大不了我与你一起变胖!” 狐狸深情款款的托住刑如意的下巴,四目相交时,刑如意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狐狸变胖之后的样子,然后…… “臭狐狸,我警告你,不许变胖,就算我胖了,都不许你胖!” 狐狸开心的笑了,他握住刑如意的手,说了句:“放心,我不会胖,我怕被你嫌弃!” 正文 第416章 夫妻肺片(11) 刑如意满意的翘了翘嘴角,扯开手,捧住狐狸的那张俏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了句:“知道就好,我可是看颜值许终身的。你若是变成了一只胖狐狸,大概我也只能将你当做一只宠物养了。” 狐狸哭笑不得,捏了捏刑如意的脸颊,问了句:“你当真的?” “真的,比真金白银都真。” 刑如意松了手,顺势靠近狐狸怀中:“话虽不假,但碍于鹿大娘做饭的确好吃,所以我允许自己,也允许你可以有那么一点点的变胖。先说好了,不许互相嫌弃!” 狐狸再次笑了起来,“好!不相互嫌弃,绝不相互嫌弃。” 刑如意扬着眉,没有说话,只闭了眼睛,静静的听着狐狸的心跳声,然后自心中默默的数着一、二、三,直到将自己的心跳变得与他同步,才上划嘴角,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来。 狐狸低头,看着蔓延在刑如意嘴角的笑意,心情亦跟着愉悦起来,只是当目光落到那些研磨到一半的药粉上时,笑容倏地敛起,凑到如意耳旁,低声的问了句:“这些药,可是打算给云珠用的?” “只是准备着,至于用不用的到,要看她自个儿的决定。”刑如意窝着,转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然后半抱着狐狸睁开了眼:“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云珠。脑子不够用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道收敛自个儿的性子。可再仔细想想,也觉得她可怜。这盛唐的女子,婚姻多半由不得自己,她自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可这郎君却从未正眼瞧过她,若是将我换到她的立场,也未必能养出好的心性来。所以,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也算是不辜负云曦对我的一番信任。至少,也算是回馈了云曦赠我那幅画像的情义。” “你呀,想来都是嘴硬心软。”狐狸轻抚了下如意的额角:“你不是云珠,也没有必要将自己与她放在一起比较。同样的环境,不同的心性,自会有不一样的选择。若今日换了是你站在她的位置,所过的也必定是不一样的人生。” “那道也是!”刑如意想了一会儿,“盛唐的婚姻,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结果总是可以自己去争取的。若当真努力无用,我大概会放弃。就算放弃不了这段姻缘,也会放弃那个人。左右吃穿不愁,与其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身上,倒不如去做些别的事情。” “可惜,云珠不是你。”狐狸说着,将如意放到对面的位子上,看着她的眼睛,刮了刮她的鼻梁:“你的洒脱与理智,是我最爱的地方,却也是我最怕的地方。因为知道,你不似云珠那样的女子,亦不会像她那样痴缠着我。所以,我才会担心,才会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你给弄丢了。” “才不是!”刑如意伸手,环住狐狸的脖颈:“我之所以洒脱,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狐狸,我也是一般女子,只是运气比旁人稍微好了那么一些,遇见了你。若是将我搁在云珠的位置上,我未必能看得清楚,想的明白。” “我很高兴,你遇见的那个人是我。”狐狸点了点如意的鼻尖:“你对人自是一番好心,可旁人却不一定会用同样的心态来对你。云珠的事情,亦不必过于在意。”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刑如意敏锐的觉察到狐狸话中另有含义。 “没什么!来,继续磨药吧。”狐狸扯扯嘴角:“算一算时间,云珠也该是时候答复你了。” 狐狸话音才落,便见阿牛走了进来。 “掌柜的,那位夫人跟前的丫鬟来了。” “云珠?” “是!” “人呢?” “人没有进来,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阿牛抬眼看了看刑如意,又冲着狐狸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什么话?” “有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丫鬟只说让小的转述,说是掌柜的一定能听的懂。”阿牛说着又看了刑如意一眼,这才继续道:“那丫鬟说,她家夫人愿意尝试,只是掌柜的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光是听着就有些骇人,她家夫人胆小,想在治疗时,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另外,治疗时的光线,是不是也可以黯一些,因为怕见到一些令她害怕的东西。那丫鬟还说,她家夫人虽有勇气,也信得过掌柜,但到底还是一个寻常的凡人,所以这些古怪的请求,还请掌柜的理解。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点,那丫鬟提出,进行治疗的场地可不可以选在他们指定的地方,若是在陌生的地方,只怕她家夫人会越发的害怕。” “既然害怕,不做就是了。”刑如意将研磨了一半的药推到一旁,“那丫鬟的话,你也不必理会,等她再上门时,就回她一句,她家夫人害怕麻烦,我这个如意胭脂铺的掌柜,还怕浪费时间呢。” “小的也正想这么回她。这主仆两个,也忒是将自己当回事了。掌柜的肯帮她,已是她们莫大的福分了,怎么还有这个那个的条件。别说掌柜的不愿意,就是咱们这些打杂的都不愿意。” “净捡好听的话说。”刑如意瞅着阿牛的脸,伸出一根指头来指了指他:“你这些个拍马屁的功夫都是跟谁学的?才一日不见,就精进了这么许多。我可不记得,李茂在时,有教你这些。” 阿牛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对面米粮店的小伙计教我的,说着当伙计的,心思要活,嘴巴要甜。这跟掌柜的说话,除了要注意分寸之外,还要时不时的夸上一夸。哦,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一定要顺着掌柜的话说。” “对面的小伙计一说,你就领悟其中的诀窍和精髓了?” 阿牛摸摸脑袋:“也没有,就是琢磨了一阵儿,忽然就通了,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这么瞧着,你倒是蛮有天分的。”刑如意说着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揪住阿牛的耳朵:“我倒是瞧着你更适合待在对面的米粮铺里。” “掌柜的……掌柜的……” 阿牛不明所以,龇牙咧嘴的求饶,目光还时不时的冲着狐狸瞟去。 狐狸悠哉悠哉的饮了一杯茶,然后摇摇头,对阿牛说了句:“你家的这个掌柜,与别家的不同。她虽也爱听那些恭维的话,但这说话的人,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先把自己的本分做好。” 阿牛委屈的看着狐狸,觉得自己将小伙计的本分做的挺好的,怎么说了好听话,还要被掌柜的揪耳朵。幸好,这是在内院,若是在前头的铺子里,还指不定要被对面的小伙计给嘲笑成什么样子。 “就凭你刚刚心里头想的那些话,就活该被如意揪耳朵。我看,不仅要揪耳朵,还应该被打。” 狐狸说着,指了指阿牛。阿牛忽然觉得臀部一痛,越发的委屈起来。 “殷爷,你咋知道小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家殷爷会读心术,这一点,难不成李茂在时,没有告诉你?”刑如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狐狸,问:“这臭小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没有!绝对没有!”阿牛举起一只手来发誓:“就是掌柜的将小的这只耳朵给拧下来,小的都不敢在心里骂掌柜的你一句。” “他的确是没有。”狐狸帮阿牛作证:“他只是想的有些不争气罢了。” “殷爷——” “当初带你回胭脂铺时,如意就与你说过,这云家集上的分店,将来是要交给你打理的。你不仅是这里跑腿的小伙计,更是这如意胭脂铺未来的掌柜。一个未来掌柜,不将心思放在如何经营铺子,如何熟悉方子,调制胭脂水粉上面,反而去跟着旁人学什么拍马屁。若我是你的掌柜,此时就不单单只是揪你耳朵了。如此不成器,还费什么心神,直接赶出去就是了。” 阿牛原本还有些委屈,听了狐狸的这些话,反倒觉得有些心虚。再仔细的想一想,便跟着心生愧疚,越发觉得自己是应该被打一通才是。 “掌柜的,要不……你干脆将阿牛的这只耳朵扯掉算了。反正,它总是听一些不该听的话。” “我扯你的耳朵做什么。”刑如意松了手:“虽年节才过,鹿大娘准备的食材也消耗了不少,但也不差耳朵吃。你说说你的这只耳朵,倘若真让我拧了下来,是该配着那些猪耳朵凉拌呢,还是配着那些牛耳朵凉调。” “掌柜的……”阿牛垂着头:“小的知道错了!阿牛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如意待你总归是与李茂他们是不一样的。她对你期望更高,也更希望你能有个好的未来。至于这如意胭脂铺,不过是你人生的第一步。心思乱的时候,就回头想想,当初你曾对如意说过什么,许诺过什么,又想要做到什么。勿忘初心,初心勿忘。” “殷爷!”阿牛垂首拱手。 “去吧,好好的看着铺子,没事的话就把如意给你留下的那些方子仔细的研磨研磨。至于如意刚刚让你带的那些话,也暂时丢到脑后。” “为什么?”这回轮到刑如意有些不大愿意了:“那云珠主仆态度如此傲慢,难不成你还要我将就她们?”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如意你就不想看看那对主仆究竟在做何打算?此事背后,又藏着什么猫腻吗?”狐狸说着,将已经研磨好的药粉推倒了桌边:“刚刚说过,你的一番好心,别人未必就肯受着。左右都是她的选择,你只管按着你的计划进行,至于后果嘛……你我静静看着就是了。” 狐狸说着,又看了如意一眼,指了指她半藏着的那卷鬼书:“这方子我瞧着眼生,该是你从鬼书上新学的吧?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它的效果?” 正文 第417章 夫妻肺片(12) 夜,漆黑如墨。 刑如意紧了紧披风,自马车中走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栋孤宅,看样子,也是有些年景的。大门,似新油的漆,在暗夜中散发着一阵熏人的味道,两盏写着“云”字的灯笼,在春风中轻轻的摇晃着。 此处,并不是沈宅。 刑如意看了看云珠的贴身丫鬟,丫鬟低眉一笑,抬了抬手说:“掌柜的,请!” “你家夫人在此处?” “是的!”丫鬟点头应着:“这是我云家的别苑,也是当初夫人出嫁时,云家老爷赠与夫人的陪嫁之一。往年,只在夫人心情不好时,才会过来小住。掌柜的别看这小院简陋了些,但日常也是有人清扫打理的,所以还算干净。” “我问的不是这些。” “哦。”丫鬟轻哦一声,继续道:“掌柜的是想问我家夫人为何要选在此处吧?其实,也没什么。这样的事情,不仅是我家夫人,只怕刑掌柜的您,也是不愿意让外人知晓的吧?此处,是我云家自己的产业,夫人出嫁之后,又归夫人所有,里头伺候着的也都是咱们云家自己的人,做起事情来,也要比旁的地方方便一些。 另外,掌柜的之前吩咐要准备的东西,咱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院里头黑,还请掌柜的跟紧奴婢,倘若是磕了碰了,倒是奴婢的不是了。” 丫鬟说着,走到门前,伸手轻叩了两下。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从里头探出半张脸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一脸褶皱,显出几分凌厉来。瞧着,就不是个善茬。好在,刑如意也不是孤身而来。她回头与狐狸交换了一个眼神,抬脚上了门前的第一个台阶。 那嬷嬷寒着一双眼,盯了刑如意片刻,问云珠的贴身丫鬟:“就是她吗?” 云珠点点头,身子往一旁侧了侧:“介绍一下,这位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刑如意刑掌柜。这是咱们云家的老人,也是自小看着夫人长大的奶娘。夫人出嫁后,便由她负责打理照料别苑中的一切。奶娘寡居多年,自夫人出嫁后,便越发的少说话了。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刑掌柜的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嬷嬷听了这话,向着刑如意点了点头,跟着将门打开。 刑如意也以点头回应,却在心中对狐狸说着:“也难怪那云珠说话有些不中听,原来是跟着这位奶娘学的。如此看来,这云珠在云家的日子当真如云曦所说的那般,确是不受宠爱的。否则,云家又怎会由着奶娘将她教成那个样子。” 狐狸没有回应,只上前一步,牵住了刑如意的手,悄声说着:“小心些,看着点脚下的路。” 刑如意翘起嘴角,任由狐狸快她半步,牵着她的手往宅子里头走。 丫鬟提着一盏灯笼打头,那位负责开门的嬷嬷提着另外一盏灯笼殿后。偶有微风自院中穿过,便将那两人的灯笼吹的是摇摇晃晃,时不时还能听见风从枝头刮过的沙沙声。 “还要走很久吗?”虽不清楚这院内的格局,但刑如意明显感觉这负责带路的丫鬟是在院中故意绕路。她拽了拽狐狸的手,跟着打了个哈欠,半是撒娇的说了句:“我累了!若是还要走很久的话,倒不如改天再来。” “掌柜的这是何意?”丫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刑如意。“既是约好的事情,掌柜的怎好临时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反悔。” “既你家夫人信不过我,我又何须浪费这些个精力。”刑如意说着,靠在狐狸身上,继续打着哈欠:“你家夫人说不愿意在我的胭脂铺里医治,作为大夫,我同意了;你家夫人说,不愿意在白天的时候医治,怕是会看见另她害怕的东西,我也同意了;你家夫人说,这医治的时间和地点要由她来选,我还是同意了。这深更半夜,我与我的未来夫君不说是千里迢迢吧,至少也跑了几十里的夜路,赶到了这里,你家夫人却还要你带着我们在这院子里绕圈圈,玩捉迷藏。说实话,我没有这个兴致,更没有这个兴趣。” “刑掌柜这是哪里话?”见意图被人戳穿,丫鬟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她低头与对面的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尴尬的一笑,解释道:“并非奴婢刻意带着掌柜的绕路,只是这别苑奴婢往日也不大来,又是在夜间,所以难免会走错路。这样吧,还是由奶娘您来带路。奴婢想着,夫人那边怕也是要等急了。” “那就由老奴来带路吧!老奴的这双眼睛虽不大好使了,但这院子,也看护了多年,路还是不会走岔的。”嬷嬷说着,提着灯笼走在了前头。 刑如意刚想跟上去,耳朵里忽然听见了一声女子哀呼的声音,她停住脚,与狐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哪里有什么声音?这荒郊别院,夜里的风也要比城里的大些,怕是掌柜的您听岔了。” 丫鬟说着,也提了灯笼走在前头,待到与嬷嬷并行时,丫鬟低着声音问了句:“怎么回事?” “这个……老奴也不知。”嬷嬷说着,略微侧了下身,朝着刑如意他们看了眼。见刑如意仍是一副泛着困意而狐狸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个儿身上时,眼中的戒备才稍稍的松散了下来。 “老奴只是临时接到小姐的吩咐,说是让带着这两位在院子里绕一会儿。具体的,老奴也不知道。想来,是带来的那位客人出了什么意外。” 丫鬟点点头,紧抿了下嘴唇,低头与嬷嬷说。 “待会儿我走快一些,先去看看。若是真有什么,再想办法拖住这两个。” 嬷嬷轻嗯了声,刻意将脚步放慢了下来。 刑如意看似困倦不已,实则目光没有一时是离开那丫鬟与嬷嬷两个的。之前,狐狸曾问过她,想不想知道云珠主仆两个究竟在背后盘算什么。她好奇心重,自然想知道,所以才应下了云珠种种不合常理的要求。 如今,眼瞧着答案就要揭晓,她怎么可能真的犯困。只不过气不过这云珠办事的态度,所以才刻意装出犯困的样子来,好让对方也堵堵心。不过,眼下看来,这丫鬟与嬷嬷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自己身上,反倒是在躲着自己,私下里在盘算着什么,以至于虽尽力掩饰,却仍叫刑如意看出了她们心事重重,十分不安的样子。 这会儿,瞧着嬷嬷与那丫鬟低头商议,刑如意不由搓了搓胳膊,用心语问狐狸:“这一老一小究竟在盘算什么?莫不是想要趁着月黑风高将咱们两个给暗害了吧?” “不至于。”狐狸勾唇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光的那处房子:“估摸着是她们之前的盘算出了疏漏,这会儿正绞尽脑汁的补救。别急,慢慢跟着就是,这看戏的总要顺着唱戏人的思路走不是?否则,哪里还有热闹可看。” “说起热闹,我倒是想问一问你,这常大哥与殷元两个又去了哪里?”刑如意停住脚:“这鹿大娘与貔貅大人是去采买了。常大哥与殷元,总不会也是因为采买东西,所以才迟迟不归的吧?” “殷元又不是个孩子,你担心那些做什么?”狐狸重新牵住刑如意的手:“放心吧,大婚之前,他们都会回来的。” “哼!”刑如意轻哼一声:“我怎么觉得,你们瞒我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 “哪有,是你想多了。”狐狸侧了头看着她:“莫非,我家如意也是患上了那种叫做婚前综合征的东西?” 刑如意白了狐狸一眼,没有说话。 云珠指定的是一间偏方,看的出,这房子是近日才改过的。有狐狸在旁,自然万事无忧,刑如意也懒得去研究,直接牵着狐狸的手跨进了房内。 房内燃着许多的蜡烛,看来是依照刑如意之前的吩咐摆放的。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床,床的四周围着一圈雪白的纱幔,经风一吹,飘飘悠悠,倒没有想象之中的浪漫,反而透出几分阴森。 丫鬟示意刑如意站在原处,自己先进纱幔查看了一下,接着退了出来。 “按照刑掌柜您之前的吩咐,已经事先给我家夫人服用了昏睡的药物。奴婢方才已经看过了,夫人她已经睡着了。所以还请掌柜的尽快医治。” 刑如意看了丫鬟一眼,走进纱幔之内,只一眼,她就瞧出,那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云珠。虽身量相差无几,容貌也被高人特意给改扮过,甚至为了不让她看出来,还特意将蜡烛放在了较远的地方,布置了这重重纱幔不说,连那女子的脸都被遮挡了一半。可对方显然还忽略了一件事情,就算她没有鬼术傍身,也是个贩卖胭脂水粉的掌柜,平日里就靠着一双眼睛与灵巧的鼻子吃饭,单是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就与云珠的大不相同。 “你方才可瞧仔细了,那睡在床上的就是你家夫人?” “自是我家夫人!”丫鬟垂首而立:“奴婢自小便跟在夫人身旁,这自家主子,岂有认错的道理。时候不早了,还请掌柜的莫要再耽搁时辰!” “好!”刑如意应着,走到了床前,“我的刀!” 正文 第418章 夫妻肺片(13) “鲜牛肉100克,头皮一块、心尖肉一两、舌筋一根、肠胃一节,加以八角、大小茴香、草果、桂皮、丁香、生姜、盐、红油辣椒、芝麻、豆油等各适量,调制均匀,这便是我的独家药膳,夫妻肺片。” 刑如意将调制好的夫妻肺片端到云珠跟前,只见青红碧绿、红油重彩,颜色透亮,虽知它的食材是那些东西,可仍叫人忍不住咽了些口水。 “如今,这夫妻肺片已然做好,夫人下一步要做的只是将这菜端到你家老爷跟前,哄着他吃下便是。” “如此简单?”云珠问着,将跟前的夫妻肺片端了起来。 “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简单的,只不过人心复杂,于是将这事情也想的复杂起来。”刑如意起身,将事前准备好的竹篮一并放到了桌子上:“夫人可还记得如意之前与夫人您说过的那些话。这药膳本就简单,看的只是夫人您舍不舍得。若然夫人舍得,自然笼的住您夫君的一颗真心,若是夫人舍不得,那这颗真心就是夫人自个儿放弃的。” “这夫妻肺片都已经做好了,哪里还有舍不得二字。”云珠说着,摸了摸自己头上裹着的棉纱:“如今,云珠只希望掌柜这法子是管用的。” “自是管用!”刑如意说着,将手按在了竹篮上:“如意这里还有一句话。” “掌柜的请说。” “若这夫妻肺片中所用的头皮、心尖肉、舌筋、肠胃均不是夫人的,夫人可知老爷吃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难不成……会将我家老爷毒死?” “夫人真会开玩笑。如意做的是药膳,又不是毒药。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请回吧。哦,另外还要与夫人您说一句。再过几日,便是如意与夫君成亲的日子。说这些,倒不是要向夫人讨礼,而是想要告诉夫人您,今日午后起,我如意胭脂铺便闭门谢客。至于这药膳,是否食用,食用后的结果如何,如意均不再干涉,也请夫人您不要再来了。如意能帮您做的,都已经做了。” 云珠有些心虚的应着,让丫鬟留下一些银两,便带着那盘夫妻肺片离开了。 “送走了?” 狐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刑如意身后,挥手将门关上的同时,也将刑如意圈在了怀中。 “你说,这夫妻肺片她会拿给自己的夫君吃吗?” “费了这许多的功夫,我觉得即便她已经猜到了那个结果,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去尝试一下的。” “这样的尝试有意义吗?”刑如意转过身,看着狐狸的眼睛:“即便你不说,她不说,我也猜得到,那夜被我取下头皮,割下心头肉的姑娘并非眼前的夫人云珠,而是沈家老爷即将迎娶进门的妾氏。这云珠,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好心帮她一场,她倒好,存心去帮情敌做嫁衣,也不知道这骚主意都是谁给她出的。” “还能有谁。”狐狸话音刚落,马车中,坐在云珠身旁的丫鬟则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云珠捧着那只竹篮,眼神有些发怔,直到听见丫鬟的那一声喷嚏,才回过神来问了那丫鬟一句:“你说,那刑掌柜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问的是那句话?” 丫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也将眼睛落到了那只竹篮上。 “刑掌柜说过,这药膳的作用是俘获男人的真心。可如今,这夫妻肺片中所用的食材都是从那个贱人身上取的,我若是给夫君吃了,岂不是叫夫君更为倾心于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瞧着那贱人的模样,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若是那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兴许……兴许,我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这些纠结了。” 丫鬟心中虽也有些忐忑,可主意毕竟是自己出的,事到如今,不论对错,她都只能强撑着往好的一面去说。否则,依着云珠的脾气,就算不把她生吞活剥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想到云珠往日处罚人的手段,丫鬟先是生出一身的冷汗,紧跟着抬手将云珠头上的棉纱给取了下来,轻声细语的说着:“夫人多虑了。奴婢瞧着,倒是那刑掌柜在故意吓唬人,唯恐咱们少给了她银子才是真的。夫人想想看,这人皮也好,心尖肉也罢,都搅拌到这菜里头了,哪里还分得出是夫人您的,亦或者是那个贱人的。再者,这等诡异古怪的法子,是不是当真有用还说不定。夫人不妨先将这盘菜端给老爷试试,就算真的有用,又能如何,大不了咱们私下再将那个贱人给处理掉,然后请那刑掌柜再做一道菜给老爷吃就是。” 丫鬟说着,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夫人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就当是用那个贱人帮咱们试菜。若是无用,夫人自可以上门去问那刑掌柜,砸了她家招牌都是轻的。若是有用,就让下人再将那个贱人给偷出来,贩卖到别处也好,私下处理也罢,不过是再舍些银子,再做一道菜的功夫,对咱们来说,也损失不了什么。” “当真没有损失什么?”云珠问。 “也不是没有损失什么。”丫鬟喉间梗了一下,低头回着:“损失了咱们的一些时间,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咱们是没有什么损失的。就算没有这道菜,就算没有刑掌柜的那些手段,老爷也还是要迎娶那个贱人入门,夫人您私下也还是盘算着要处理掉她的。只不过,这一切都稍微的往后延迟了那么一些。” 云珠眼神一冷,说了句:“方才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是了,若是传了出去……” “夫人放心,奴婢就是死,也会将这些话烂到肚子里。”丫鬟忙的低头,又惊出半身的冷汗来。 当马车停到沈宅门前时,云珠将手中的竹篮递给了丫鬟:“你想办法,让老爷将这道夫妻肺片吃下去。情形如何,记得及时报我。” “奴婢知道了。”丫鬟应着,接过了竹篮,见云珠抬腿,忙跟上去,低声问了句:“奴婢的卖身契……” “若老爷倾心与我,你自会得到你的卖身契,可若是老爷倾心那个女子,你觉得你还有脸向我讨要你的卖身契吗?” 云珠说着,摔袖而去。丫鬟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抬起头,恨恨的盯着她的后背,然后慢慢的咬住了嘴唇。 三日后,当刑如意与狐狸坐在一起商讨成亲仪式的细节时,阿牛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云珠死了?”刑如意放下手中正在记录的笔,转头去看阿牛:“就算云珠给沈老爷吃了那盘夫妻肺片,就算那盘夫妻肺片中所用的食材都不是云珠的,顶多也就是沈老爷更喜欢那位刚刚进门的妾氏罢了,对于云珠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啊。沈家老爷又不是冷淡她了一日两日,就算情形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原来掌柜的早就知道那云珠使了别的心思?”阿牛说着,凑到了刑如意与狐狸的桌前:“掌柜说的没错,就算这位云夫人不动这些个歪脑筋,她跟她家老爷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但糟就糟在,这位夫人平日里对下人实在不好,又因为这件事情允诺了自个儿身旁的那名丫鬟,结果出尔反尔,让丫鬟生了歹意。” “丫鬟!你是说云珠身旁的那个丫鬟!这件事又与那名丫鬟有什么关系?”刑如意看了狐狸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难不成,这让云珠偷梁换柱,最后吃了哑巴亏,倒是帮人做了嫁衣的骚主意就是那名丫鬟出的?” “出主意倒还是其次的。小的听说,那云珠夫人曾许诺自己的丫鬟,若是办成了这件事情,就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放她自由。掌柜的本是自由身,怕是不能理解这些卖身入府奴婢们的悲哀,这承诺的分量以及对那丫鬟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虽说这主意是那丫鬟出的,但说到底,还是这位云珠夫人的心志不够坚定,信不过掌柜,同时呢,这位夫人也远不如她自个儿说的那样,对自己的夫君一往情深,才最终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说到底,这云珠究竟是怎么死的?” “今日是那妾氏入门的第二日,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妾是应当给妻敬茶请安的。可咱们的这位云珠夫人原本就不受自己夫君的待见,又因为那盘夫妻肺片的缘故,这沈老爷对自己的妾氏那是越发的疼爱,自然也见不得她刚入门就受委屈,于是就免了这一道程序。 这云珠夫人原本心里就憋着气,又见夫君如此袒护新入门的妾氏,心中越发恼恨,就在自个儿的院子中撒气。至于这撒气的对象,可不就是那名出了主意的丫鬟嘛。你说这撒气就撒气吧,谁知这云珠夫人竟失足跌倒,脸呢,又恰好被院子中的那棵树给划到,顷刻间就破了相。 转眼时,又瞧见丫鬟挣脱时从身上掉下来的卖身契,这气就是更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发了狠。丫鬟见状,自知躲不过去,也起了杀心,两个人就那么缠到了一块儿。结果,丫鬟险胜,用头上戴着的那只朱钗刺死了夫人。至此,这沈家的喜事,也就演变成了丧事。听说云家那边也派人来了,瞧着那架势,倒不像是轻易了事的,这沈家怕是也要历一场波折了。” 刑如意刚想叹息,就听见阿牛神秘兮兮的又吐出一句话来。 “说到那只朱钗,这里头倒还是藏着一件蹊跷事。据说,府衙在查验那支凶器时,被沈家老爷认出,这朱钗曾是他送给心上人的礼物。虽钗头做了一些更改,但朱钗下掩着的那个记号却仍在。掌柜的猜猜,沈家老爷的那位心上人又是谁?” “是之前被云珠打死的那位姑娘!” “不错!就是那位姑娘!那姑娘出身贫寒,不受沈家待见,未曾入门,便死于非命。这朱钗,原是沈老爷私下赠与,那姑娘视若珍宝,并未佩戴。姑娘被云珠雇人打死时,这丫鬟就在一旁。许是临时起意,将这朱钗藏了起来,私下寻了匠人,将钗头做了少许更改。因这沈家老爷一向少去云珠夫人那里,即便去了,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就走,所以从未注意过这儿丫鬟的穿戴,若非今日发了命案,大概他也永远不会注意到这只朱钗吧。掌柜的你看,这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天意呢?” “当真只是天意吗?”刑如意说着,一双眼睛嵌到了狐狸的眼睛里头。 狐狸抬眉一笑,指着院子中的那株桃花说了句:“看来今年是个暖春,这院子的桃花都快要开了!” 正文 第419章 菟丝子(1) “这怪事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小老儿也说不清楚,反正等发现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是人人自危,闹得人心惶惶了。” 摇曳的灯烛,照着村长舒展不开的愁眉。 “起初,大家伙儿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也都没有往心里去。先生也看见了,咱们这个村子小,拢共也就这么几十户人,都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儿的,别说是那些个大事,就是谁家打翻了醋壶,谁家的孩子尿湿了炕头,咱们都能知道。” 说话的也是一名老者,头发跟胡子都呈灰白色,眉头与村长一样,都是拧巴着的。每说一句,他就会跟着轻叹一声。在灯烛的映照下,眼角眉尾的皱纹都仿佛跟着多长了几根。 “那最先注意到这怪事发生的是哪家?” 常泰将灯烛移了移位置,使其烛光能尽量多照一些人。影影绰绰中,他看到一中年汉子,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 “是……是我家!”中年汉子缓缓向上伸出一只手来:“我家中排行老三,村里人都管我叫王三,这最初的怪异之事就是自我家中开始的。” 常泰眉尾上扬,问了句:“可还记得是什么事吗?” “我家的鸡被人给偷了!” 王三的话才刚说完,正在啃着鸡腿的殷元却停下了自个儿手中的动作,然后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默默的低下头去,将鸡腿狠狠的啃了两口之后,找个暗着的地方,丢了过去。 抿嘴,托腮,立马摆出一副专注的样子来看着常泰。 常泰摇摇头,将目光移到了王三身上。 “只是丢了一只鸡?” “若只是丢了一只就好了。” 王三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仿佛丢的不是自家的鸡,而是自个儿苦心养大的孩子。他对着常泰伸出十根指头来。 “是十只!是整整的十只鸡啊。这鸡是我娘从集市上买来的,打算养大了留着下蛋给我那怀了身子的婆娘你。咱这地方小,人也穷,婆娘怀了身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将养的,就这十只鸡,几乎花尽了咱们家中的积蓄。 这个倒也没什么,毕竟婆娘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反正咱有的是力气,大不了多出些苦力,多挣些银子,日子熬着熬着也就熬出来了。可这天煞的,一夜之间啊,竟将我家中的十只鸡偷了个一干二净。我那老娘受不住打击,人一下子就病了,就连我那婆娘都跟着动了胎气,现在人还躺在床上呢。先生你说,这可气不可气!哎!” “不光是王三家的,还有我家的羊,也被那个东西给撕咬的血淋淋的。” 王三话音才落,人群中便又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来。常泰听得出来,那说话的人,虽胆子不大,可声音中的悲愤并不比王三少多少。 “是这样的!”村长再次开了口,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旱烟,抬头看了看常泰:“先是王三家里的鸡,跟着是广茂他们家里的羊,再接着就是村里的牛啊,狗啊什么的。我们起初也都没往深了想,以为是年关将近,村子里进了贼或者是附近山林里跑出来的什么野兽,例如山狼一类的。 于是,这到了夜里,就让家家户户的将门窗给关紧了,然后组织村里的年轻壮劳力挨着街面儿的巡查。一连两个晚上,都是太太平平的,没什么事情发生了。可到了这第三天的晚上,那个东西出现了。” “那个东西?”常泰与殷元对视了一眼,殷元摊摊手,那意思是说:“鸡,我是偷过一只,但牛跟羊我没什么兴趣,与我无关。” “其实,也不能说是个东西。”村长似有些为难,眉宇间纠结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大约到了三更时分吧。因为连着巡了两个晚上,大家伙儿也都有些困倦,见村子里太平,就凑在广茂家门前说说话,打算撑过子夜,就各自回家睡觉。” “是这样的,就在我家门口,当时我也在。”那个怯怯的声音又起,常泰终于看清楚那说话的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目光与常泰对上时,便忙的错开,但稍稍犹豫之后,又无比坚决的将目光移了过来:“我家里的牛就跟我的兄弟一样,我虽胆子小了些,可也不想放过那个东西。因为家里养牛的缘故,所以我家门外有个草棚子,本是夏季里栓牛用的。这天冷之后,就搁置了,放一些草料什么的。 这巡夜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冷的慌,所以就聚在我家门前的草垛子里,稍微暖和一些。我还记得,那会儿我正在跟阿坤说话,说回屋里烧点热水让大家伙儿暖暖胃,谁知这脚才刚刚跨出去,就瞧见天上一黑,紧跟着刮过来一阵阴风,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不是咋的。那阵风,我当时也感觉到了。真冷啊,比三九时还要冷上几分。我当时就坐在草垛子的外面儿,背对着街面儿,就感觉那冷风顺着我的脊梁往上爬,整得整个头皮都麻嗖嗖,凉哇哇的。 我当即就感觉出不对来,再往天上那么一瞧。原本明晃晃的月亮竟都被一团黑云给遮住了。哦,不!不是全黑的云,那云里还带着一丝红,血红。我正打算唤着大伙儿往天上瞧,就听见狗蛋这家伙喊了一声。” “对!对对对……对的,是我喊了一声。”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看村长,跟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常泰跟前,说:“我就是狗蛋!狗蛋是我的小名。我娘说了,贱名好养活。先生别看我年纪小,但在那群人里头我的胆子可是最大的。” 狗蛋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唏嘘声。狗蛋脸上露出些恼意,跺了跺脚,转身冲着人群说了句:“唏嘘什么,原本就是我的胆子最大,那最早发现老太太的人就是我!” 老太太三个字,仿佛带着什么禁咒,让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只燃着的那两只烛火,发出灯芯被烧着的呲呲声。 常泰轻咳了一声,打破眼前的安静,看着狗蛋的眼睛问了句:“老太太又是谁?” “就是村东头的李婶儿!”狗蛋嘴唇有些发干,他伸出舌头来抿一了抿:“这李婶儿是个寡娘,年轻的时候李叔就死了。听我娘说,这李婶儿原本还有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可七八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走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鬼,李婶寻了几年都没有寻见,倒是那一双眼睛给哭瞎了。大伙儿看她可怜,就经常帮衬着,可后来李婶儿还是得了一场大病,人就没了。” “死了?”常泰挑了挑眉。 “嗯,是死了!”狗蛋说着指了指村长:“村长可以证明。安葬李婶儿的那块地还是村长给找的,下葬的日子是村里算命的拐子给算的,咱们就去送了。大家伙儿都是眼睁睁看着李婶儿被装入薄棺,埋进土里的。可发生怪事的那个晚上,也是咱们亲眼看着……” 狗蛋禁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沫,尚有些孩子气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胆怯。 “亲眼看着什么?” 常泰追问,目光却是落在了村长的身上。 村长磕了磕手中的旱烟袋,将手搭在了狗蛋的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这余下的话,就让村长来说吧。你年纪小,这种骇人的情形还是不要记得那么清楚,不然今后的日子,只怕是夜夜不得安生,夜夜要做噩梦的。” 狗蛋抿了抿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群中站起的一个妇人给拉了回去。常泰心想,那名妇人大概就是狗蛋的娘了。 重新坐下时,狗蛋还抬眼看了看常泰。常泰冲他点点头,狗蛋咧嘴淡淡的笑了一下,将头垂了下去。 “那么,村长可否告诉常泰,那个夜晚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又是什么,将这村民吓的如此厉害?” “是李婶儿!”村长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来:“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那天夜里,咱们竟看到已经死去的李婶儿在街上撵着几只家畜。虽月光都被黑云给遮住了,可借着门前的灯笼,影影绰绰的,咱们还是瞧见了她的脸。那就是李婶儿,虽脸色白了点,动作也古怪了些,可这乡里乡亲的在一块儿生活了大半辈子,怎么着都不能认错啊。” “当真是李婶儿?” “可不就是李婶儿嘛。”沉默了半响的王三也开了口:“我家就在李婶儿家隔壁,生前,也是我家照顾她最多,哪曾想,她死了之后,竟第一个祸害我们家,可把我们给坑苦了。” 王三说着,狠狠的跺了两下脚,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个举着火把冲出去的。我原想将她当街给按住,好好的揍一顿,结果她一转过脸来,就把我给吓愣住了。我再一看,这可不就是前不久才被我们给埋进土里的李婶儿嘛,就她身上穿着的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都还是我娘好着时给她买的寿衣。” 正文 第420章 菟丝子(2) “你确定是李婶儿,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假扮的?” “确定!就是戳瞎了我的这双眼睛,我都能闻出她身上的味儿来。”王三狠狠的说着:“先生不知道,这李婶儿生前腿脚不好,常年使着一种草药,加上不经常清洗,所以身上积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因是相邻,这股味道我们是常年的闻着,想忘都忘不了。只不过人死之后,身上又多了一股子尸体腐败的味道,虽闻着熏人,但我还是闻出了那股草药的气味,绝不会有假。” “你们也都看见了?” 常泰的目光一一自那些人脸上扫过。 “看见了,不光是咱们看见了,村里的很多人也都看见了。开始的时候,只是半夜里才会出这种怪事,但后来,这李家老太太不光大半夜的出来闹腾,甚至天不黑就出来了。村子里人心惶惶,都是三五家的聚集到一块儿,过了响午就不敢再出门了。” “难怪大白天的你们村子就那么安静,害得我跟常叔叔还以为这是个鬼村。” 殷元出声,打了个哈欠。 此次他跟着常泰出门,是被鹿大娘吩咐的,说是让到这山中寻一味草药。此药名为菟丝子,始载于《神农本草经》,且被列为上品。甘辛微温,禀气中和,既可以补阳,又可以益阴,具有温而不燥,补而不滞的特点。 如意娘亲身怀鬼术,又服用了妖丹与鬼丹混合炼制的丹药,致使体质阴寒。鹿大娘便寻思着用这菟丝子为她调养,以免她与狐狸爹爹成亲之后,难以开花结果。狐狸爹爹是九尾狐仙,对于生养的事情,估摸着不会着急,但如意娘亲不同。她虽有鬼术傍身,可终究还只是一个凡人,且又是个女子,生孩子这种事,大约是会放在心里的。鹿大娘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暗中将他与常泰派出来,名为采购,实为采药。 许是听见殷元说了“鬼村”那两个字,刚刚活跃起来的空气瞬间又凝滞住了。灯烛下,村长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殷元,低叹一声,又垂下头去一声不响的吸着旱烟。 王三站在一旁,无声的搓着手,时不时的张一下嘴,可将目光落到村长身上时,那张开的嘴巴便又闭上了。凭着一个捕快的知觉,常泰断定,这村中必定还藏着别的什么,且那藏起来的事情是与这村中发生的古怪事情相关的。 抬手拨了拨烛心,常泰起身,走到了窗前:“快要到子时了,不知道今夜那李婶儿还出来不?” 王三浑身一震,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婆婆急切的呼喊声:“三儿啊,你在不在里头,你媳妇儿快生了!” 王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冲到了门口,然后一把将房门拉开。一阵风顺着敞开的门缝灌了进来,将灯烛给吹灭了。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到屋内,将每个人的表情照的朦朦胧胧。 “娘,你咋出来了?” “赶紧回家,你媳妇儿八成是要生了。对了,找稳婆,快去找稳婆。这时辰不对,你媳妇儿身体又弱,弄不好是要出事情的。” 王三娘死死抓住王三的胳膊,一边说着,一边落泪。 常泰与殷元见状,便也跟着村长走了过去。 “王三啊,赶紧跟你娘回去。这个时候,留秀云一个人在家可是不成。你放心,王婆那里我派人去请,左右不会耽搁事情的。” “多谢村长!多谢村长!” 王三连连说着,扶着他娘去了。 村长回头看了看屋内,问了句:“你们谁跑一趟,去把王婆喊到王三家里。这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弄不好就是从阎罗殿里走一遭。” 屋内的众位村民们面面相觑,竟比方才还要沉默。村长挑眉,忍不住显出一丝怒色来。 “村长,不是咱们不去,而是就算咱们去了,都这个时辰了,王婆她也不敢从家里出来,更别说去王三家里帮着接生了。”先前说话的广茂探了探脖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又将脖子缩了回去:“村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李婶儿比刚出来时还要狠。如今,村子里的牲畜都已经被咱们给藏了起来。每每到了半夜,就能听见那比饿狼还要吓人的咕噜声,我担心……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李婶儿要是咬不着牲口,会咬人。反正我胆子小,我是不敢出去的。”广茂说着,将身子低到了人群里。 “我不怕,我去!” 狗蛋叫着,才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来,就被狗蛋娘给扯了下去,跟着传来狗蛋娘小声的训斥。 “我叫你逞能,我叫你逞能,这满屋子的大老爷们儿都不敢吭声,你一个孩子瞎叫什么?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你是不是想气死你娘?” “咳咳!”村长轻咳了两声,目光幽幽的落到狗蛋娘身上:“狗蛋他娘,你也别怪孩子。这狗蛋是个热心肠,也是咱们村子里的好孩子。你放心,就算你同意让狗蛋去,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好歹也得给你们家留个根儿不是?” “村长说的是。也不是我心狠,眼睁睁的瞧着王三家的媳妇儿不管。只是村长你也看见了,我们家狗蛋自个儿都还是个孩子,若是真碰上了那个李婶儿,怕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狗蛋娘说着,将狗蛋紧紧的压在怀里,死活不让这孩子动弹一下。 狗蛋挣扎了两下,倒也没敢真的违逆他娘,虽有些不甘心,可到底还是安静了下来。 “这王婆家在哪儿?”常泰瞧着这满屋子的人,心头蔓过一丝微凉,与殷元目光对视了一下之后,对村长道:“若是无人前去,我就带着殷元走一趟。只是,我与殷元都是生面孔,怕是那王婆见了我们也不肯跟我们走,还请村长您拿个信物出来才是。” “哎呀,这怎么成?先生与小公子都是咱们村子里的客人。这村子里的事情,怎么着也跟先生扯不上关系,哪能让先生您跟着去犯险呢?左右……左右我还是能寻到一个两个愿意去请王婆的人。” 村长说着,又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这一回,就连那些原本梗着脖子看热闹的都将头埋了下去。 村长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直接用旱烟敲了一下大腿说道:“实在不行,我自个儿去。我好歹也是这里的村长,我就不信李婶儿那个妖邪真敢上来咬我。” “我与村长一块儿去吧!” 常泰说着,率先从屋子里跨了出来,紧跟着是慢慢悠悠,迈着小步子的殷元。 “先生若是肯跟着一道去,小老儿自是感激不尽。”村长脸上堆着笑,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低头瞧了眼小小的殷元,补了句:“要不,小老儿与先生一道去请王婆,就让小公子暂时留在这里。这里人多,倒是比外头安全一些。哦,王婆家距离这里不远,就在村尾那半山处。先生与小公子白天来时,应该瞧见过,就是半山处那栋黑白相间的房子,院墙都是用这山里的石头垒的。” “不必了!”常泰冷眼瞧了眼屋内,说了句:“人少未必不安全,这人多的地方也未必就安全。他们连自己的同村乡邻都不愿意相救,更何况我们这些个外来人。殷元,还是留在我自个儿身旁的好。” “常叔叔说的是,殷元也瞧着跟在常叔叔身旁才是最安全的。”殷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泽,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来:“村长有所不知,我这叔叔可不是寻常人,乃是神都洛阳赫赫有名的第一捕快,莫说是成了邪的李婶儿,就是真的妖魔,我常叔叔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倒是这里,看着人多,却各个胆小,当真遇到危险,还指不定将谁推出来当灾呢。我年纪小,又是个外人,且还胖乎乎的看起来甚是可口,我可不想被他们丢出来喂那个东西。” 殷元说着还故意的蹭了一下鼻子,村长那张脸是越发的不好看了,但他又能说什么呢?童言无忌也就罢了,这孩子说的还是实话,他身为一村之长,也只能陪着尴尬的笑一笑。转身,将那笑容僵在脸上,手攥着旱烟,低头往前走去。 常泰看着殷元,无奈的摇了摇头。感觉这小子是越发的像以前的如意了,尤其是那张爱损人的嘴,当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知道留。 老少三人,一前一后,倒是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就到了王婆家门口。村长将旱烟别在腰间,走到门前,用手在门上轻轻叩打了两声。 “王婆,我是村长!王三家的秀云快生了,是个不到时辰的早产子,就等着你救命呢。” 殷元站在村长背后,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云层之中夹杂着一丝暗红,跟着眉头微蹙,扯了扯常泰的手:“常叔叔可有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常泰脸色微变,直接走到门前,在村长讶异的目光中,一下子将那扇木门给撞开了。 幽白的月光下,王婆瞪着一双眼睛坐在门槛上。 屋内漆黑一片,只月光照在她的胸前。衣衫破碎,血腥浓郁。走近了,方才看清楚,王婆的心口处留着一个大窟窿,而那窟窿似被人手生生掏出来的。 正文 第421章 菟丝子(3) “王……王婆……” 村长先是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将声音给压了下来,于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常泰与殷元都听见了自村长喉咙中发出的那种被压抑着的害怕的声音。 “殷元,帮忙照看一下村长。” 常泰给殷元使了个眼色,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环境,又谨慎的侧耳听了一听,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提着灯笼走到了王婆跟前。 王婆坐在门槛上,右边倚着门柱,若不是她的表情太过骇人,胸前的血窟窿又让人不忍直视的话,她的这个坐姿倒像是在观赏风景。王婆的表情,定格在她的心脏被活生生掏出的那一刻,眼睛大睁,表情里带着一抹惊惧,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半张脸。 常泰依稀听刑如意讲过,说人的瞳孔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可以用来记录事物,而临死之前,映在瞳孔中的那个影子,便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常泰举着火把仔细的观看着那半张人脸,可惜由于王婆临死之前的恐惧,导致那半张脸也呈现扭曲的状态,一时之间竟无法判断这行凶者是不是村民口中所说的李婶儿。再看王婆胸前的那个血窟窿,伤口撕裂的痕迹十分明显,一看就是被锐器先行刺破皮肤表面,紧跟着生生掏出来的,而从伤口分布的点来看,这个所谓的锐器极有可能就是人的指甲。 常泰自心底生出一股子的寒意,他先是后退了一步,跟着抬手将王婆的眼睛合上,再走进房内,取了王婆的一件外衣盖在她的尸身上,回头对村长道:“明日晨起,着人报官去吧。” 村长颤颤巍巍的应着,两只脚明显有些发软,若不是被殷元撑着,只怕已经坐到了地上。待出了王婆家的门,村长这才大着胆子往回望了一眼,抹了抹脑门上惊出的冷汗,低声问着:“王婆她……她是被李婶儿给杀死的吗?” “真相未明之前,一切都很难说。我只能说,王婆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被人生生挖去心脏,然后失血过多而亡的。找到了王婆丢失的那颗心脏,也就找到了凶手。” 村长闻言,用手捂住了心口,仿佛那里也跟着疼了起来。 因为王婆的事情,回程时,村长显然走的慢了些。行至一半路程时,殷元和村长都感觉到了那股自身后刮过的阴风。殷元是察觉,而村长则是因为心中害怕产生的知觉。 “常叔叔。” 殷元定住脚唤了一声常泰,常泰随即惊觉起来。 “那个东西来了!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腐尸和新鲜血液交织的味道。” 殷元说着,将村长拽到了常泰身旁。 常泰刚握住剑把,就瞧见侧身的暗巷中歪歪斜斜的冲出来一个人。尚未看清楚那人的模样,鼻子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紧跟着一双青黑色的长指甲凌厉的自眼前划过。身体本能的做出躲闪的反应,眼角的余光也随即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一张青中带白的老太太的脸,若然没有猜错的话,此人正是村民口中所说的那位李婶儿。 殷元紧盯着李婶儿,可惜碍于常泰与村长的面,他一直不好出手,只能一边看护着村长,一边看常泰与那李婶儿周旋。 “李婶儿!是李婶儿!”村长一边被殷元拽着跑,一边惊恐的叫着:“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怪啊!” “非人非妖,非鬼非怪。”殷元蹭了一下鼻子,说道:“眼下看来,倒像是魂魄被人生生的封在了驱壳里发了狂。” 借着说话的机会,殷元趁机从李婶儿身旁蹭过,然后伸手在她的脊柱部位轻点了一下。李婶儿立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扑向常泰的动作随即慢了下来,常泰趁机挥剑,斩断了李婶儿的一只胳膊。 李婶儿虽是半僵尸的状态,但似乎仍有部分知觉,察觉到情形不对,她便抱着残臂逃走了。 常泰本想追过去,可看着已经吓瘫在地的村长,以及一旁兴冲冲似在看热闹的殷元,再想到王三家中即将临产的妇人,转身将村长扶了起来。 “村长你可还能走路?” “能!我能!走!快走!小心那李婶儿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村长说着,摇摇摆摆的起身,带着常泰朝王三家中走去。 才到门口,便听见王三娘的声音:“用力啊,孩子出不来啊!” 常泰倏地一愣,看向殷元。 殷元耸耸肩,说了句:“以前在胭脂铺时依稀听如意娘亲提过,说这产妇若是受到了惊吓,很容易导致其腹内的胎儿早产。此时,胎儿的胎位多半都是不正的,因此,这产程也多半都是难产。可惜,此地距离云家集尚远,若是如意娘亲在,这母子两个倒是无妨。眼下,估摸着得听天由命了,毕竟连这村子上唯一的稳婆都不在了。” 卧房内,王三娘临时充当稳婆,强撑着病体为儿媳接生。此时,她头上到处是汗,不停地往被子里看。当她再一次将头伸进被子里时,顿时傻了眼:“不……不好了!秀云……秀云血崩了。” “血崩是什么?” 常泰不懂医,更没有娶过亲,生过孩子,对于血崩两个字自然陌生,但光是听着,就知道这屋子里的情形不大好。 “就是大量出血,这产妇跟孩子八成是要出问题了。”殷元皱着小小的眉头:“村子里可有大夫?”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有什么大夫,若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往日里也都是寻王婆给看的。王婆的公公是草医,王婆入门多年,也学了不少的本事,可若是大病,就要往镇子上去。这个时候,莫说没有时间去请,就是请回来,怕是也不济事了。” 门外,常泰蹙眉,村长焦灼。屋内,因产妇使不上力气已经晕了过去。就在王三急得团团转时,王三娘做了一个恐怖的决定:把孙子直接从儿媳妇的肚子里给拉出来。 “娘,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若是生生将孩子从秀云的肚子里给拉出来,这秀云还有命活马?” 王三听见他娘的决定,吓得双腿一软就给跪了下来。 王三娘气急的看着王三:“你当娘愿意嘛!可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情形了。王婆她怕是来不了了,就算赶得及,这血崩之症她也救不得。秀云没福气,这孩子她八成是见不着了,与其母子两个都死,倒不如搏一搏,能保一个是一个。” “娘……可是娘,秀云……秀云她还睁着眼呢……” 王三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先是看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躺在床上,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的妻子。秀云虽是半昏迷着,却也像是听见了婆婆的话,悠悠的醒转过来。此时,她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只睁着一双眼睛求助似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可王三却已经不敢再看秀云的那双眼睛了,他低垂着头,被母亲推到了一旁。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拿起家中做活的剪刀,将那个孩子剖了出来。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意味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秀云痛苦的蹙着眉头,将手伸向自己的婆婆。婆婆却背过身,着急慌忙的去为刚刚出生的孩子清洗。 “孩……孩子……” 秀云轻声的呢喃着,那双刚刚抬起的手臂,又慢慢的落了下去。一滴眼泪,自她的眼角轻轻的滑落,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婆婆的背影上。 王三终于回过了神儿来,他先是扑到了床前,叫了几声秀云的名字,跟着冲到母亲跟前,将孩子抱了过来。 “秀云,秀云,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咱们的孩子,你看一看咱们的孩子……看一看咱们的孩子再走啊!秀……秀云……” “哭什么?这人死不能复生,只能说秀云没福气。”王三娘上前,将孩子抱到了一旁:“赶紧的,将秀云用那棉被给裹起来,搬到外面儿去。这孩子才刚刚落地,可不能叫他娘的血气给冲坏了。” 王三又没了主意,他看看尚睁着眼睛的秀云,再看看窝在母亲怀中哇哇哭着的孩子,咬了咬牙,用棉被将秀云还温热着的身体给裹了,然后抗在肩上,一把将门给打开了。 门外,常泰与村长都在看着王三,只有殷元在看着那个站在王三背后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刚刚咽了气的秀云。她茫然的站在那里,似乎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的目光才从王三的脊背上收了回去,然后循着哭声望向婆婆手中的孩子。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快步的朝着婆婆与那孩子走过去,可走了两步之后,她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地上的血,那血从床前蔓延到她的脚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只见裙裾上也沾染了血。她惊慌的张着手,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喊,屋内的灯烛,顷刻间便灭了。 阴风,自屋内旋着刮了出来。殷元暗叫一声不好,一个闪身窜进了屋内,刚刚好接住被风掀落的那个婴儿。 正文 第422章 菟丝子(4) “秀云,你想要杀死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吗?” 殷元抱着那个小婴儿,冷漠的瞧了一眼被阴风扫倒,已经晕厥在地的王三娘,继而将一双漂亮无比的眸子投射到秀云已然鬼变的脸上。 “你心里有恨我知道,但天道轮回,因果自有定论,无论如何,你的孩子总是无辜的。你可以杀了你的婆婆,反正一命偿一命,是她活该。你也可以杀了你的相公,因为是他软弱,竟不能在你受难时护你分毫,可是秀云,你的孩子,你也要亲手杀死他吗?” 殷元说着,将怀中的婴儿托举了起来。 小小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他不再哭泣,而是张着一双半开的眼睛,往秀云的方向望去。 小小的嘴角向上轻扯着,露出一抹天地间最是无邪的笑容。小手在半空中舞着,竟像是撒娇一般让他的娘亲抱抱。秀云心中的戾气顷刻间就被平复了许多,她浑身上下的黑气尽消,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笑,一步步,慢慢的走向自己的孩子。 “我,可以抱抱他吗?我只想亲手抱一抱我的孩子。” 秀云看着殷元,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绝非常人,她的眼中带着恳求。 殷元点点头,将孩子送到秀云跟前。 秀云颤巍巍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到了自己怀中。虽已为人母,但她的动作仍是生疏的,僵硬的。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自己孩子的小脸,想要用最后的时光将孩子的模样深深的烙印进自己的脑海里,自己的心里。孩子伸手,咿咿呀呀的对她诉说着母子初见的激动。 秀云垂了脸,用嘴唇轻轻的触碰着孩子的脸颊,一行鬼泪自眼角滑落。孩子瞧见她的模样,呜呀一声,就哭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不好!”秀云心慌意乱的哄着自己的孩子。她多想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大,亲耳听他唤自己一声娘亲。可是,再也做不到了。 “再看他一眼,就去吧。你与他终究是缘分浅了点儿,也终究是阴阳相隔。” 殷元抬起脸,伸手,向秀云讨要着她怀中的孩子。 秀云犹豫了一下,将孩子送还给了殷元。 “他会好好的吗?他会平安无事的长大吗?” “太长远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眼下,他会没事的。”殷元轻轻安抚着怀中不断啼哭的婴儿,说来也怪,这婴儿竟很快的安静了下来。小小的目光在殷元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就闭上了。他,睡着了。 秀云眷恋的看着孩子的眉眼,脚步向后一点点的退去。她不知道自己最终将去往何方,但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她知道声音传来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 秀云的身影在一点一点的变淡,就在她快要消失的时候,一抹浓烈的黑影却突的窜出,然后朝着殷元袭了过去。 “小心!” 秀云渐隐的身影又突然闪现,跟着挡在了那抹浓重的黑影跟前。一双手,自秀云的身体中穿过,秀云脸上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跟着破碎,散去了。 怀中原本安睡的婴儿因为这一变故,又大声的啼哭起来,殷元恼怒的看着冲到自己跟前的李婶儿,眼睛里燃着冰蓝色的火焰。 “找死!” 李婶儿已经刺出的五指,硬生生的停在了殷元的脸前。她虽早已是个死人,但仍感觉出了恐惧。腐朽的身体,颤颤的拢到一块儿,仅靠着一张皮牵连的喉布发出犹如破布一般的声音。 她说:“欠我的,还我!欠我的,还我!” 殷元眯起了眼睛,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将手指抵在了李婶儿的额间。李婶儿的过往,一幕幕重现…… 原来,李婶儿并不是这个村子中的人,她是被人买回来的。 李婶儿原本的夫君叫董卿,是个书生,但却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书生,眼看着考取功名无望,就在母亲的安排下到一处药铺中做了伙计。可这董卿,即便是连卖药抓药这样的活儿都干不好,不是看错了药名,就是弄错了药的克数,导致药铺损失连连,不仅分文的银两没有赚到,反而还要赔偿药铺的损失。 他的母亲与妻子,也就是李婶儿,不得已只能靠帮着别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的度日,但家中仍是穷的揭不开锅。 遇灾的那一年,李婶儿二十六岁,已经为相公生养了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十岁了。由于家中本就短吃少喝,加上闹饥荒,孩子又生了病,只熬了半日光景就去了。剩下的两个孩子,眼看着也已是奄奄一息,就在这个时候,董卿听说镇子上来了一个有钱人,打算买一个妾氏回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有钱人不过是趁着遭灾出来占便宜的,可大伙儿还都是挤着抗着想要将自己的妻子或者是女儿卖给他。对于那个时候的穷人来说,有口吃的,比什么都重要。 李婶儿年纪虽大,可天生就是一张娃娃脸,加之五官生的好,不妆而媚,竟一下子被那有钱人给相中了。 李婶儿原本是宁死不从的,可看着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只能答应下来。临行时,李婶儿问董卿,若是有一日她能活着回来,两个人是不是还能做夫妻?董卿答应了。 买下李婶儿的那个有钱人,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其实,他并非什么有钱人,只不过是村中一个贩羊的,当时已经五十有三,用乡下人的话说,算是将一条腿给迈进了棺材里。早些年,因为家中贫困,所以一直未能娶妻。到了灾荒年,家家户户闹饥荒,他却因为养着几十只的羊,反而成了富户。灾荒刚起时,他就将那些养给卖了,然后揣着银钱去镇子上购买米粮,回程时,听见旁人议论,说这人牙子们往往会趁着闹灾荒的时候去买人,不仅能挑能捡,价格还便宜,于是他也心动了。 李婶儿的年纪在那一帮丫头中算是大的,可羊倌瞧的出来,这是个实心的会过日子的女人,加上长得勾人,自是心动不已,买回家中后,也很是宠爱她。渐渐的,李婶儿也就习惯了在村中的日子,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前夫和那两个孩子。她也曾私下盘算过,等羊倌故去之后,就回镇子上去找董卿,可万万没想到,仅仅只隔了一年,她就收到消息,说董卿不仅将她给卖了,还将她那两个年幼的女儿也给卖了,如今正拿着贩卖她们母女的银钱另外娶妻。 李婶儿又恨又恼,竟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心也就死了。羊倌儿见她生气全无,便承诺她,要帮她将那两个女儿给找回来。当时的李婶儿,也算是半入了魔,不顾天寒地冻的竟将家中所有值钱的家当典卖了,然后将银子一股脑的塞给羊倌,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给带回来。 羊倌见拗不过她,只得揣着银两离开了村子,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羊倌死了,也有人说,羊倌带了那么许多的银两,肯定在外另娶女人过日子了。就在李婶儿心灰意冷,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是羊倌儿的孩子。 往后的日子,也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李婶儿在村民的帮衬下,顺利的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得比较像她,但性子却如羊倌一般,勤恳安静。前夫董卿、被卖掉的女儿以及失踪的羊倌虽时不时的打从她的脑海中走过,但她只是摇摇头,紧抿着双唇将那些人全部给摇到脑后去。李婶儿知道,日子还要往前看,她和她的孩子还必须要努力的活着。 孩子七岁那年,带回来一样东西,只一眼,李婶儿就认出来那是当年羊倌离开村子时她给缝制的装银两的钱袋子。布,是自家织的,因为穷,所以用的钱也是花的,杂的,但李婶儿手巧,在布袋子的一角,用白色的钱绣了一只羊头。 李婶儿稳了稳心神,抓着孩子的双臂问他:“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捡的?” 孩子用手向外指了指,说“就在房子后面,隔壁王叔家的房子后面。” 李婶儿一阵眩晕。她先是叮嘱孩子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然后趁着夜色,穿过村子,绕到了房子后面。 他们的这一排房子都是挨着山梁建的,房子与房子也挨的紧实,想要绕到后面,就必须穿过相邻的这一排房子,绕到后面去。在王三家的屋后,李婶儿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例如那掩埋在土层下的腿骨,以及腿骨旁尚未腐烂的衣衫。 那个深夜,李婶儿独自一人跌坐在雪白的腿骨旁,用手捂着嘴,嘤嘤的哭泣。她知道,羊倌肯定是露了财被人给杀了,也知道这杀人的就算不是王三,也肯定是村子里的人,可她不敢去报官。莫说这案子已经搁了多年,就算查清楚了杀人凶手,作为一个外来人,她和孩子也很难在村中立足。 在尸骨旁坐了大半夜之后,她低泣着用土将那些骨头重新掩埋,然后装作无事人一样的回到家中。可让李婶儿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孩子竟在那个夜里失踪了! 正文 第423章 菟丝子(5) “是谁偷走了你的孩子?” 殷元这句话刚问出口,就忍不住想要打脸。 羊倌儿的物件是在王三家后面那个半山坡上发现的,而如今李婶儿又缠着王三不放,其意思很明显。李婶儿家的事情八成与这个王三脱不了干系。可再瞧瞧院落当中那个兀自扛着自己妻子尸身,一脸茫然,无所适从的王三,殷元又觉得对方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因为,王三看起来,太无能了些。 他一边拍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看向李婶儿,嘴角则冲着院子里轻轻勾了勾:“你确定这事情是王三做的?就他这德性,别说是杀人埋尸,就是杀只鸡都未必能下得了手。” 李婶儿粗声喘着气,一双死白的眼睛紧紧盯着殷元怀中的那个婴儿。 “别盯了!再盯下去你也没招,倒不如说说看,你是因何怀疑王三的,没准小爷我还能为你做个主。” 殷元说着,往前跨了一步,见常泰提着剑正往屋子里赶,小手轻轻一摆,时间瞬间凝滞。 “喏,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人小,法力也小,顶多也就能再听你唠叨一阵儿吧。” “是王三!就是王三和村子里的那些人干的!” 李婶儿几乎嘶吼一般的说着,只见脖颈处的皮肤剧烈的扯动,跟着破开一个洞,流出些腥臭的液体来。 殷元掩了口鼻,又往后退了一步。 “慢点说,你本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这嗓子也就勉强能用,再不珍惜着,怕是肚子里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婶儿大约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喉咙在跑风,动作僵硬的伸手想要去捂。可惜,这人死了,胳膊腿儿始终不如活着的时候灵便,才伸到一半儿就伸不上去了。她求助似的看着殷元,见这孩子也没有帮着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弃的将胳膊落回了原处。 “说吧!再不说这天都亮了。我虽不是道士,也不做这降妖捉鬼的活儿,可你闹的动静这么大,若是不忙着冥府的人将你拿了去,怎么对得起我如意娘亲身上的那块鬼牌。最重要的是,小爷我在这里,若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传到了冥君那里,怕是要说我娘教子无方了。” 殷元在这边絮絮叨叨,李婶儿却是听的稀里糊涂。她瞧着外头的常泰与村长似又有了要动的样子,忙从破洞里喷出一股气来。 “你看,我就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殷元说着,又随意的摆了摆小手,时间再次定格,空间再次凝固。怀中的小婴儿似乎感觉到了这奇异的变化,一双才睁开不久的小眼睛眯缝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李婶儿看着殷元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眼白渐渐下落,恢复成生人时的模样。 殷元知道,她放弃了,在他小施法术之后,放弃了抵抗,甚至是放弃了复仇。 “说吧,若是你的故事好听,我会帮你复仇的。” 殷元打了个瞌睡,寻了一张椅子坐着,然后低头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那夜,当我从后山回到家中,就见我家的门是开着的。” “也许是你儿子半夜醒来看不见你,所以出去寻你了。” “不可能!”李婶儿抬起了脸:“我记得很清楚,走之前,我是将门窗都锁好的,怕的就是孩子醒来之后看不见我会跑出去。还有,这个村子的模样,你也看见了。本就不大,且我当时就在家的附近,我的孩子若是醒来呼唤我,我绝对没有理由听不见。” “你说的在理,请继续!” “我虽是个妇人,但却不是个傻子。大门也好。卧房的门也好,都是我从外面锁的,就算我的孩子再怎么能耐,也绝对不可能从里头将其打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外人趁着我出门的这段时间,将我的孩子给抱走了。还有,我回来的时候,从王三家外路过,当时明明看见他家是亮着灯的,可当我发现孩子不见冲出门去大叫着孩子名字的时候,他家的灯却灭掉了。这难道不让人奇怪吗?” “是很奇怪!” “孩子没了,我心中隐隐知道就是王三搞的鬼,于是借着寻孩子的功夫敲开了他家的门,结果王三看见我就慌了,而且死活拦着不让我去他们家。再后来,我看见王三的娘,鬼鬼祟祟的从屋内走出来,不是他们偷了我的孩子,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李婶儿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而她喉咙处的破洞也越张越大。殷元见状,有些不忍,在屋子中寻了一阵儿,见床头搁着一只碗,碗中还有些宽大的面片,就捞起一块儿甩手飞到了李婶儿的脖子上。刺啦啦,一股黑暗冒气,李婶儿痛苦的拧了拧眉,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修复好了。 “临时的,撑不了多大时候,有话尽快说。” “谢……谢谢!”李婶儿感激的看了殷元一眼,继续说着:“我心里知道,孩子失踪肯定是王三家在搞鬼,于是就想进屋子里找,可他们拦着,死活不让我进去。后来,村长来了,他听了我的话,便说自己进去帮我看看。” “村长可找到你的孩子了?” “没有!”李婶儿摇了摇头:“村长说他找遍了所有的房舍都没有看见我孩子的踪迹,说让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还说寻几个村民帮我。当时我信以为真,对他竟还满怀感激,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证据呢?”殷元抬眉:“瞧见了吗?我常叔叔,神都洛阳第一捕快。他告诉我,这办案是要讲证据的。若你有证据证明你孩子的失踪与村长,与这全村的人有关,我就让常叔叔帮你将这全村的人都给抓起来。” “证据!我难道不是证据吗?”李婶儿说着,竟将自己的脖子探出老长:“我瞧的出来,小公子与这村子里的人不同,您不是寻常人。难道小公子竟也没有看出来,我是被人给害死的吗?” “小爷一不是捕快,二不是仵作,三不是大夫,我怎么瞧的出来。” 殷元轻哼一声,说的理直气壮。 “小公子可知道菟丝子吗?” “当然知道!”殷元瞳距一缩:“难不成,你的死还与这味药有关?” 李婶儿点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被这些村民细致的照顾着。可名为照顾,实为监视,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我继续寻找我的孩子,害怕我发现他们辛辛苦苦隐藏起来的真相。可就在不久前,我无意中听见两个人的争执,才知道这些村民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可怕的多。” “真相?” “是的!真相!当年我孩子他爹失踪的真相,以及我孩子失踪的真相。”李婶儿慢慢的后退,直到退至门柱旁,将残破的身体慢慢的靠了上去:“当年,我一心寻找被我前夫,也就是董卿卖掉的两个女儿。为了那两个女儿,我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将银子一股脑的塞给了他,让他带着银两去帮我赎回女儿。或许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竟被隔壁的王三娘给听了去。 那时,灾荒才刚刚过去,大家都过的不好,而我们家,则相对的好一点。王三这孩子虽老实,但他娘却是个厉害的角色,王三也很听他娘的话。他娘让他盯着孩子爹,他就盯着,让他抢了孩子爹的东西,他竟也下手抢了。东西抢了,自然不能还回去,可若是独占,孩子爹就不能活着。” “所以王三母子就下了狠手?” “下手的不是他们,是别的人。”李婶儿粗喘了一口气:“就在王三母子抢完东西,商量着如何处置孩子爹时,孩子爹瞧见了一个熟人,就是尚是少年的广茂。他本意是向广茂求救,谁知这事情竟被捅到了村长那里。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何我家孩子失踪时,王三娘会行踪鬼祟,且死活拦着不让我进卧房,那是因为村长当时就在王三娘的卧房当中。他们两个,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私下里早就好到了一处。” “我去!这信息量也是够大的哈,真没想到,村长人老心不老,竟还在村子里折腾出这样一件花花事儿来。” 李婶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接着说道:“那天夜里,他们窝在祠堂中商量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夜全村的人都达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让孩子他爹从这个人间消失,然后平分了那些银两。可想而知,当我听见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的惶恐,多么的害怕。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我计划着先要逃走。” “结果,你被发现了?” “是,我被发现了!他们假意关心我,说是要熬粥给我喝,结果却强迫着我喝下了一整碗的菟丝子粥。孩子爹活着的时候是个放羊的羊倌儿,这菟丝子我自然也认识。这是一味好药,若是适量的服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可若是过量,就会让人出现明显的恶心、呕吐甚至是抽搐,若是原本身体就有些不适,则会出现眼睛视物不清、咽部出血甚至是死亡。我,就是这么被他们毒死的。”李婶儿说着,低头,用手剖开了自己的腹部:“小公子可要瞧瞧吗?” 正文 第424章 菟丝子(6) “不必了!” 殷元避开眼睛,不愿意再去看李婶儿那破开的肚肠。 “那你呢?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李婶儿怔了一会儿,似在努力的回想。在殷元的耐心即将耗尽,怀中的孩子撇撇嘴又要哭泣的时候,李婶儿终于开了口。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迷迷糊糊时听见那些村民们在说话,说事到如今,大家伙儿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谁不严守秘密,说出去了,就是让大伙儿一起死。我还记得,当时我努力的掀了掀眼皮,可是眼皮太重了,只能稍微的撑开那么一条细细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我看见他们往我身上盖了一些东西,像是我家中夏季用来乘凉的那卷破席子。接着,我又听见人问,说要将我埋在哪里?村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就那个地方吧,她们母子分离了那么久,临了也该让她们睡在一处。” “那个地方,难不成就是村长为你挑选的墓地?” “墓地?那个地方顶多算是我们母子的掩骨之地吧。” 李婶儿说着,皱了皱鼻子,可惜她非人非鬼,此刻竟连眼泪都无法淌下来半颗。 “当我迷迷糊糊中听见村长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也是被他们给害的。我心里特别恨他们,我恨不得坐起来,然后扑到他们身上用我的这双手一个个将他们给挠死,用我的嘴将他们给咬死。可那个时候,我只能在心里想想。 虽然,我的眼睛还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我的耳朵还能听见他们在说话,我还能思考,但我的手脚却如木头一般丝毫移动不得。我感觉他们抬着我走了很远很远,就在我的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我听见村长用极低的声音说到了。 我感觉自己在下沉,跟着闻到一股腥臭的土壤的味道。那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我依然还有感觉,我感觉他们再往我的身上倒土,以至于我的身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我开始迫切的想要从我沉重的驱壳里头逃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一束白色的光,我的孩子,就站在那束光影里。我很想抓住他,将他紧紧的搂在我的怀里,可我的胳膊动不了,甚至连嘴巴都像是被黏在了一块儿。” “那是自然。”殷元看着李婶儿的眼睛:“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死了!是的,我应该是死了。没有人能在这些村民的折磨中活下来,但上天终究是不忍心看着我们一家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所以我又回来了!” 李婶儿自喉咙中发出那种犹如破布撕扯一般的刺耳的笑声。 殷元蹙了蹙眉,用手捂住了婴儿的耳朵,然后说了句:“太难听了!” 李婶儿戛然止声,看了殷元怀中的那个婴儿一眼,继续说道:“当月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时,我醒来了。我发现我就躺在那卷破烂的席子里,在席子的旁边,还有一具蜷缩着的尸骨,在尸骨的旁边,还有一些绳索。我心里知道,那就是我的孩子,是我多年前被这些村民们谋害的孩子。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救不回他了……我的心里满是仇恨,脑子也被那缕月光照射的晕乎乎的。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泛着一股腥甜,我迫切的想要喝点什么。当我回到家中,看见王三家院子里的那些鸡时,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味道如何?”殷元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 “我感觉不到任何味道,但那股撕咬的感觉让我觉得心里很爽,同时又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连自己都会觉得害怕的怪物。所以我躲了起来,就躲在我家中的那个柜子里面,像我的孩子那样,蜷缩成一团。 我等啊等啊,等到黑夜过去,白天过去,又到了黑夜,我心头那股想要撕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我身不由己的从柜子里走了出来。然后我听见了王三娘的哭声,听见了王三懊恼的咒骂声,我终于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变成一个怪物了。它要我复仇,要我向这些村民们复仇!” 李婶儿用手指着外面仍被法术定格着的村长以及王三母子。 “既是复仇,为何不直接杀人?” 殷元将熟睡的孩子放到一旁,起身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他回想着,当他刚刚从母体中出来还是个婴儿时,如意娘亲是否也是这么抱着他的。他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那个叫做青鸾的女人,面容虽有些模糊,但印象之中五官还是蛮好看的。 稍稍的走神之后,殷元又将目光投射到了李婶儿的身上。他啧啧了两声之后,说了句:“是不是因为你怕?” 李婶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但她却没有否认。是的,她怕,就算她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知道自己从坟墓里苏醒,蹒跚走回村子的最终目的是复仇,她心里仍是有一丝害怕。 “你知道人类最可笑的一个威胁是什么吗?就是那句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殷元打了个瞌睡,舒展了一下手臂,继而在李婶儿诧异的目光中从一个极好看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极好看的少年。他转了个身,将幼稚的童衫变成了一袭青色的盛唐男子普遍穿着的常服,然后立在了李婶儿跟前。 “知道那句话为什么可笑吗?因为懦弱的人就算变成了鬼,也只会是一只懦弱的鬼。自己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去杀的人,难道变成了鬼就敢了?NO!NO!他同样不敢。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杀死了对方之后对方会变成更凶恶的鬼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李婶儿你也一样,所以即便你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知道哪些村民们已经奈何不了你了,你仍是害怕。但你比我想象当中要好一些,因为在进行了一番尝试之后,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你先是捡了最容易动手的一个人,那就是王三的妻子。她不是王三,没有孔武有力的身躯,她也不是王三娘,是个泼辣的暴脾气,她生性善良,胆子也小,且又怀着身孕,只是隐隐约约的瞧了你那么一眼,就给吓得动了胎气。” “我原本不想吓她的!”李婶儿辩解着:“那件事发生时,她尚未成年,也与王三家没有什么干系,甚至在我被谋害时,还曾心软的帮我说过几句话。可她终究只是个妇人,说的话既没有人听,也没有人愿意听。可我的孩子没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将王三的孩子生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活下来的是这个孩子,而死去的则是你口中那个善良的女人。”殷元说着,指了指王三娘:“你说了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给我听,我呢,也兑现之前给你的承诺。王三娘就在那里,你可以用手将她的心脏生生的给掏出来,借着这天上的月光仔细的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黑还是红。” 李婶儿犹豫着看了殷元一眼。 殷元皱眉,看了看她残掉的一只手臂,施了个法术又让其长了出来:“鬼臂,暂时借你的。至于这如何掏心,应该就不用我给你示范了吧?我瞧你掏王婆的心脏时,手法还是挺利落的,看来没少在那些动物身上练习。喏,机会就摆在你的眼前,而且只有一次!” 殷元指了指外头的天:“这马上就五更天了,天亮时,冥府的鬼差自会前来拿你,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想报仇,可就晚了。” 李婶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快速冲到了王三娘的跟前。 “等一下!”殷元唤住她:“李婶儿可知我为何选在这个时候长大吗?” 李婶儿僵硬的摇了摇头。在她的意识里,这孩子都是一天天长的,从未见过那个孩子像眼前的这个一般,想长大就瞬间长大了,简直比拔苗助长的还要快。她心里清楚殷元不是一般人,但她却不清楚殷元是什么人。所以,殷元刚刚问她的这句话她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殷元倏地一笑,略微低了低头,看着李婶儿的那双眼睛:“因为如意娘亲说过,小孩子是见不得血光的。我呢,原本是想等着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成亲了之后再长大的,可如今为了李婶儿你能一尝所愿,不带遗憾的去往冥府,迫不得已才将这计划给提前了。瞧瞧,我多为你考虑是不是?” 李婶儿不敢说不是,只能点了点头。 “我既为你考虑,你也要为我考虑才是。方才,你已经害得这孩子的生母魂飞魄散,再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如今,我再允你掏了这王三娘的心脏为你的孩子及夫君报仇,但这个孩子以及王三你可是不能再动了。” 李婶儿自喉咙深处发出呼呼声。 殷元伸出食指摇了摇:“你忘记了?这个孩子是我救下的,我总得留个照看他的人,好让他顺利长大才是。再者,你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在你去往冥府之后,我也会请门外的那位捕快大人,也就是我的常叔叔帮你伸冤。你知道的,这做捕快的,若是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很难被上头的人发现,继而重用提拔。你既欠我一个人情,也总该还我一个才是。” 殷元说着动了动手指,让原本被禁锢着的王三娘恢复了自由。 “若是你听清楚了我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复仇。当然,若是你不答应,也无妨,大不了我将你们两个都收了就是。”殷元说着,舔了舔唇瓣:“人血的味道,我也好久都没有尝过了。” 正文 第425章 菟丝子(7) 东方渐渐地亮起来,好像什么人在淡青色的天边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然在那层粉色之下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殷元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王三娘,抱着孩子从卧房中走了出去。 常泰活动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有些麻木的臂膀,抬头时,与已经长成少年的殷元四目相视。殷元冲着他笑了笑。常泰倏地一愣,怔在了原地。 从少年绝尘的眉眼里他依稀还能瞧出幼年殷元的痕迹,可一夜之间,一个稚龄幼子就长成了翩翩少年,怎么说都是难以相信的。他揉了揉眼睛,见少年抱着孩子站在一缕晨曦中,喉咙间微微一梗,问了句:“你是……” “常叔叔难道不想知道这卧房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殷元说着,侧身站到了一旁,让常泰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内的情形。 “娘,我娘呢?我娘不见了!” 王三也醒了过来,他脚步踉跄的在原地转了一会儿,将还托在身上躯体早已经冰冷的妻子放了下来,然后一个快步冲进了屋内。殷元蹙眉,用手捂住了怀中婴儿的小耳朵,接着毫不意外的听见王三那一声凄厉的哀鸣。 人啊,都是这样,坑害别人的时候往往觉得很爽,可若是这灾难轮到了自己头上,就变得一个比一个可怜。 常泰又看了一眼殷元,也顾不得问什么,就跟着冲进了屋内。只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胸前同样破开着一个血窟窿的王三娘,而房中浓郁的血腥气告诉他,王三娘遇害就在不久之前。他警惕的扫了扫左右,却没有发现李婶儿的踪迹,于是捂着口鼻退了出来。 “李婶儿呢?” “被冥府的人给捉回去了。她私自驻留凡间,还伤了生人性命,这被捉回去少不得也要受些苦楚。至少也得在十八层地狱里头待上一段时间吧。” 冥府,传说中的地狱,人死之后都要去的一个地方。常泰听狐狸说过,听如意说过,甚至也听李茂与鹿大娘提过,但现在,他又从眼前这个少年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字眼,且这少年说起起来,就如同说民间的某个铺子一样随意,让他的眼眸禁不住暗了暗。 “你究竟是何人?” 殷元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只不过身量略微长了那么一些,常叔叔就认不得殷元了?” “你是殷元?” “如此别扭难听的名字,难不成还有冒充的?”殷元皱皱鼻子,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常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急,等我慢慢告诉你。” “王三娘是李婶儿杀的?” “难不成常叔叔以为是我动的手?”殷元抬了抬眼:“没错,王三娘是李婶儿杀的,当时我就在跟前儿站着。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不是王家的亲属,二不是府衙里的公差,我没有义务去管这档子闲事儿。再说了,人家李婶儿也不是随便捡个人就杀的,人家是复仇。所谓借钱还钱,欠命还命,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要不是我死命拦着,李婶儿发起狂来,没准会屠了这整个村子。说起来,我还是他们的恩人。” 得知眼前这位少年就是殷元,常泰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松懈了一些,他看着殷元的眼睛,问了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婶儿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这满村子的人合谋给杀害的。至于详情如何,我也不便透露,官差和仵作应该能在掩埋李婶儿的那个土坑里发现一些东西。” 说话间,村长低着头从卧房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一抹青色,且喃喃自语着:“讨债啊,这是在讨债啊!死了,都死了!逃不了,我们谁都逃不了!” “村长!”常泰唤了一声村长,出其不意的问了句:“李婶儿她不是病死的对吗?” “病死的?不!她不是病死的。她是有病,但却始终都死不了。我知道她在等什么,我们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撑着不死是为了什么。可做错的事情已经都做错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一步步的继续错下去。” 村长语无伦次的说着,脚下一崴,从卧房门前的台阶上直接滚了下去。 “村长——” 常泰叫着,也飞身下去,挡在了村长继续滚动的身体前。 殷元眼中划过一抹亮色,嘴角俏皮的向上挑着,跟着也走到了跟前,俯身,在他耳旁轻轻的说了一句:“李婶儿说,她的夫君和孩子都死的凄惨,所以她从地狱里头爬了回来。她说了,她要你们全村人的性命,要亲手将你们的心肠都掏出来看一看,你们的心肠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村长害怕的捂住了耳朵,脑袋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嘴里不停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是一村之长,那个时候,我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她不该埋怨我的,要怨就该怨当时那个世道,怨她家那个羊倌儿为何过的比别人好。银子!那么多的银子,足可以救下咱们全村人的性命,羊倌儿却要偷偷带出村子去。他的心既不向着咱们全村的人,也就怪不得村民们想要他的银子了。” “你们只是想要他的银子吗?”殷元再一次逼近了村长:“你们要的难道不是他的命吗?” “意外!那只是个意外!” 村长抬眼看着殷元,但他的语气却是惊慌的,甚至在殷元的目光中声音一点一点的低了下来。 “只是个意外吗?”殷元起身,看着天边的那一抹淡红被晨曦所带来的金色所覆盖:“你们可知道羊倌儿身上的那些银子是李婶儿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产业所得?你们知道,因为那些趁火打劫,将物件儿以及田产压得很低的那些人也是你们。例如村长你送给王三娘的那个小的梳妆柜,就是嵌着铜镜的那个,也是你刻意压低了价格从李婶儿手中买来的。 那梳妆柜是羊倌儿与李婶儿成亲时,置办的物件儿,且还是大老远从云寨那边购买的。因路途遥远,羊倌儿又舍不得那些雇佣人力所需的花费,所以这梳妆台是他赶着羊车给拉回来的,半路差点翻车,虽人和羊都没有事情,但那梳妆台却被磕破了一个角。 你虽是村长,但贪小便宜的性格却与那些村民们没有两样。你明知道李婶儿变卖这些东西,是为了买回自己的女儿,可你还是狠心的压低了价格,用极少的银子买回了那个柜子。你是这样,那些村民们也是这样,可临了,你们却还在嫉妒羊倌手中为何有那些银两,还在埋怨羊倌儿为什么不把那些银子拿出来购买粮食来接济你们?你们无耻吗?” 村长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他心里清楚,殷元所说的都是事实。 “好吧,让咱们暂且退一步。如果羊倌儿的被害是因为你们被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蒙蔽了眼睛,做了丧良心的事情。那么孩子呢?你们为何又要害死李婶儿的孩子。你们可知道,当李婶儿发现羊倌儿的尸身之后,她因为自己的孩子已经选择了沉默,可你们还是不肯收手。” “不!不是我们,是广茂,是广茂看见了李婶儿去了王三家的后院,因为担心当年的事情败露,所以才通知了我们。也是广茂偷偷潜入李婶儿家中将那个孩子给带了出来。”村长连连的摆着手:“这孩子的死,真的是意外,我发誓,真的是意外啊,就是广茂他自己,也都没有想过要那个孩子的命。我们只是想用那个孩子来威胁李婶儿,让她保持沉默,让她咬咬牙,全然当做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只要她不说出去,她和孩子我们都愿意照顾,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真的达成了共识,愿意负担和她孩子将来所需的一切。 可是,我们没有料到,那孩子刚被接到王三家就醒了过来。他看着我们,眼睛里露出了恐惧,然后张开嘴就要大叫。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李婶儿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后面,若是让他听见了这个孩子的叫喊声,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更糟糕。情急之下,是王三娘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巴,让广茂紧紧压住他的腿脚,不让他乱动弹,也不让他喊叫。” “于是,你们将那个孩子给捂死了?” “不!没有!我们没有将那个孩子给捂死。”村长又接连摆了几下手:“当时我也在,我告诉那个孩子,不要惊慌。因为村子里来了狼,为了他的安全才把他给接到家里来的。我让他安静下来,因为他要是大声叫的话,会把狼招来。小孩子,总归是小孩子,他相信了我,点点头,自己就把嘴巴给闭上了。他问我,李婶儿在哪儿?我说正派人去找,一会儿就回来了。” “既如此,李婶儿的孩子又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在那个孩子安静后不久,隔壁就传来了李婶儿寻找孩子的声音。我担心被李婶儿发现这院子里的秘密,就先打发了一部分人出去,让他们装作听见李婶儿的叫喊声前去查看,跟着又让人将孩子偷偷转移到了王三家的地窖。等我好不容易安抚了李婶儿回到地窖中与众人商量后续的事情时,才发现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生息。 随后,我也进行过调查,有人说是王婆担心那孩子大喊大叫,给孩子喂了药,也有人说看见广茂用什么东西扎了那个孩子,担心孩子叫出来,所以扼住了他的喉咙给掐死了。” “毒死和掐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死亡状态,你身为村长,当时就没有查看过?” 正文 第426章 菟丝子(8) “查?那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查那个?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就算再怎么不好,我的这颗心也不是黑的。当年羊倌儿的死已经让我很后悔。这些年,我从未睡过一个踏实的觉。白天,我看见李婶儿的那双眼睛,就觉得打心底里寒的慌。 我怕啊,我怕她突然用手指着我,说我是个杀人凶手。到了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羊倌儿的那张脸。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时常在一块儿喝酒,一块儿聊天,可后来,他娶亲了,我一方面为他高兴,另外一方面心里头又有些失落,因为从今往后,我就只能一个人喝酒了。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害死他的心。可我是村长,我要顾着全村人的性命,当那些人站在我的跟前,要我拿个主意的时候,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咬着牙,狠着心的同意啊。” 村中用手重重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当我看见那个孩子没有了气息的时候,我心里是又急又气,可最关键的是,我得想想后面该怎么办?孩子的死因,我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又能怎么样?他总归是死了,而我们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死在我们手里的。所以,只能匆匆的寻个地方给掩埋掉。” “可我怎么听李婶儿说,孩子的死状非常的可怜。” “李婶儿说的?”村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是王婆!王婆不光是咱们村子里的稳婆,还是半个土大夫。她说这无辜枉死的孩子怨气最大,得做点法术让他忘记这些事情安生投胎。我不懂这些,就随着她去了。至于她都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村长推得倒是干净!”殷元拍了拍手:“可惜,李婶儿不是那么认为的。” “李婶儿她……她真要屠了我们整个村子的人?” 殷元与常泰目光交汇了片刻。 “没错,李婶儿她是这么说的。” “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村长又慌乱的没了主意。他的眼睛毫无焦距的私下乱扫着,在看见常泰的时候,忽得定格住了。 “常先生!我记得那位小公子说过,您是捕快,是神都洛阳里头的大捕快,您一定可以救我们的。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全村的人。就算我们都该死,就算我们都有罪,可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们总是无辜的吧。先生是公门中人,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全村的人落难?” “眼睁睁?不!村长您说错了。我常叔叔原本就是路过这村子的,且他此时也是平民的身份,此处又不是神都洛阳他的辖区,他没有义务去管你们的生死。我们待会儿就走了。至于你和你的村民,只能留在这里等着天黑,等着李婶儿回来讨你们的心肝,挖你们的肚肠,向你们讨债。” 村长一惊,拉扯着常泰的那双手瞬间松了下来。殷元对他的举动似乎还有些不大满意,又俯身,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村长您仔细瞧一瞧,这太阳虽是出来了,可村子上空依然弥漫着一股黑色的烟尘。” “这……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李婶儿的怨气。因为这股怨气,但凡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都逃不出去。所以,村长也好,村民也好,都只能等着李婶儿回来复仇。不过,看在村长您方才还算诚实的份上,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帮着村长您度过眼前的生死难关。” “公子快请说!” 村长双膝一软,竟也顾不得年龄的差距,对着殷元就跪了下来,眼下只差磕头了。 殷元难得瞧见这样的阵势,倒是没觉得受用,只觉得有些别扭的往后退了几步。 “办法很简单,村长以及当年那些参与事件的村民都主动投案,由官府统一受理继而处置。该杀的杀,该判的判,总归是自己做下的案子,也该由自己担着。好歹不会连累村中那些无辜孩子,也能为这个村子留下些人气。” 村长在地上跪了半天,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点头同意了。 王三在卧房中哭了一阵儿,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着急慌忙的跑出来。见到孩子无恙,这才失声痛哭,并且也跪在了村长跟前。 殷元与常泰看着王三,都没有说什么。虽王三刚刚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此处距离卧房并不远,相信殷元刚刚与村长的那番对话,王三也是听见了的。 村长既表了态度,李婶儿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从王三家中出来的时候,常泰不由自主的又将目光放在了殷元身上,他看着殷元,轻轻的问了句:“你与狐狸一样,都不是凡人吧?” “常叔叔错了,我与狐狸爹爹是不一样的。”殷元抬眉笑着:“狐狸爹爹来自青丘,是上古神族,被民间奉为狐仙。至于我,我的爹和娘都与常叔叔一样,是凡人。只不过,我尚未成胎,便已胎死腹中,全靠着如意娘亲的一缕血脉才得已出世成人。常叔叔知道的,如意娘亲虽是凡人,可又不是寻常的凡人,她的那一缕血脉自然也是不寻常的。” “你的爹娘是?” “常叔叔既是神都洛阳的人,那便应该听过季胜堂吧?” “自是听过。” “我亲娘名唤青鸾,那季胜堂的刘掌柜正是她的公公。” “原来你就是……” 常泰一时的,竟有些激动。 “是的,我就是那个孩子。季胜堂刘掌柜的儿子原本身患不孕,与妻子青鸾成婚多年却一无所出。无奈之下,刘掌柜的夫人,也就是我肉胎的奶奶去寻了如意娘亲,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偏方,继而才有了我。 可惜,因为刘家本身的一些变故,导致我才成人形便胎死腹中,也是如意娘亲拼尽全力才救了我。严格来说,如意娘亲比起那个叫做青鸾的女子,更像是我的母亲。” “可在洛阳时,我从未听刘掌柜提及过你。” “那是因为刘家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殷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青鸾去时,我尚未足月。就算不是胎死腹中,也绝对不可能像寻常的婴儿那般被生下来,还能被养活。 常叔叔与如意娘亲相识较早,对于这些稀里古怪的事情也有所了解,所以在听见我说这些话时,才能淡定如斯。可季胜堂的刘掌柜与他的家人则不同,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不是被当做骗钱的,就是被当做妖邪一类的言论。至于我的下场,常叔叔认为会有那几个?杀死?烧死?还是被活埋?” 殷元挑了挑眉:“若只是这些死法也就罢了,因为就算被杀、被烧、被活埋,我一样可以像你之前见过的李婶儿一样从地狱里头爬回来。哦,不!不对!我忘记了,我是不能去地狱的,因为生死册上没有我的名字,冥府中人若是见了我,只怕会认为我是去捣乱的。所以,常叔叔你看,我的存在是不能被人知道的。” “那你究竟是……” 是个什么东西? 常泰在心里默默的问着,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殷元却听见了他心里的那些问话,坦然一笑,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算是什么?大概与如意娘亲一样,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吧。不过,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倒是给了我一个说法,说我是鬼胎魔魂。” “鬼胎……魔魂……” 常泰反复的咀嚼着这两个词,单是其中之一,就已经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这两个连起来,岂非……他不敢让自己深想下去。 “常叔叔不必忧虑。”殷元双手背后,一派潇洒的往前走去:“我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将我教养的很好,有他们在这世间一日,我就绝对不会做出危害世人的事情。况且,这作恶之人,不是求财,就是为权,要嘛就是贪色。我呢,什么都不缺,所以也犯不着去做恶人。” “你不喜欢钱?” 常泰进一步试探。 殷元一个回头,看着常泰直乐。 “常叔叔你莫非忘记了,我有个十分爱钱且还很会赚钱的娘亲。有她在,我又怎么可能缺钱花呢?再说了,我非常人,吃喝也与常人不同,不需要靠钱去买。至于这穿戴,喏,随手一变就行了。心中无欲,又怎会看中钱财。” “如意能赚钱我是知道的,可她再能赚钱,也只是个商人。身在盛唐,商贾终究也会被权力所压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帮帮她?” “常叔叔也说了,在盛唐才能被压制。可我如意娘亲又不会永远待在盛唐。”殷元摊了摊手:“常叔叔你又忘记了。如意娘亲与狐狸爹爹成亲之后是要回青丘去的。我狐狸爹爹好歹也是殷氏一族,到了那边,就算是不会被厚待,依照我狐狸爹爹宠爱娘亲的程度,你觉得可会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退一步讲,就算狐狸爹爹不护着娘亲,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若是青丘敢欺负我如意娘亲,我保管让青丘也翻个底朝天,重新来过。” 常泰心中一惊,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竟又生出些失落来。殷元说的没错,如意她……终究是要跟着狐狸回青丘的。 正文 第427章 菟丝子(9) 瞧见长大了的殷元时,刑如意先是一怔,跟着睁大了一双泛着桃花的眼睛,笑眯眯的问对方是谁。待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时,竟丝毫不顾为娘的身份,甚至不顾狐狸警告的眼神,直接朝着殷元就扑了上去。 刑如意先是将殷元抱在怀中,然后趁其不意,在其漂亮的脸蛋上吧唧了一口,接着松开手,退回到狐狸身旁,用略带哀怨的口吻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办?眼瞧着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玉白菜,转眼间就要被旁人拔走,我这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痛快呢。” “如意娘亲。”殷元以手扶额,“你真觉得养我不容易吗?我怎么觉得我是天生天养,自个儿呲溜溜的长大呢。” “天生天生?”刑如意眯了眯眼。 殷元见状,忙改了口:“孩儿方才又仔细的想了想,觉得娘亲含辛茹苦的将孩儿养大的确不容易。所以孩儿决定,孩儿的这棵玉白菜就扎根在娘亲家的菜园子里了。等娘亲与狐狸爹爹养了新的白菜,孩儿再自觉的被人拔走。娘亲你,觉得可否?” 刑如意只觉得脑海中“唰唰”的晃过一菜园子的白菜,跟着那些白菜一个个从地里钻了出来,先是长出五官,跟着长出手脚,然后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往她的身上扑,她禁不住就打了个哆嗦,赶紧将那个画面晃到了一旁。 也就是在那个画面闪现的时候,刑如意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狐狸貌似都是窝生的,她该真不会如殷元方才逗趣般说的那样,一下子就怀好几个孩子吧?想到这里,她挑眉看了狐狸一眼。 狐狸见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低声的说了句:“我是青丘九尾狐族,不是寻常的狐狸。” 刑如意摸摸鼻子,将注意力又转回到了殷元身上。 “在你们出门的这几日里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虽鹿大娘告诉我,你们出门是去寻找菟丝子了,可这冬季才过,天气也才刚刚转暖,荒郊野外的哪里能寻到什么菟丝子。若只是买药,云家集上的那些药铺就有,何必大老远的跑出去。” “药铺里是有,但总归不太新鲜。我与常叔叔原本是打算到山里收一些。这些山民们多半手中会有存余,且不像某些药铺掌柜,将好的坏的掺和着去卖,药效也会更好一些。结果,在山里真遇到了一件事情,顺带着也就管了管闲事。” 殷元说着,凑到了刑如意身旁,将山村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的都与她说了,顺带着也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突然长成少年的原因。虽是解释,但如意心里清楚,殷元的年岁其实是与常人不同的。当初他从一个婴儿长成稚童也没有用多少的时间,之前一直停留在稚童的模样,大约只是为了好玩。 虽看着之前那个刚刚长过自己膝盖的小娃娃瞬间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心里是有些落差,可多瞧几眼殷元绝美的脸蛋,那些落差也就被抚平了。在狐狸的轻咳声中,刑如意将自己略有些失神的目光从殷元的脸上收了回来,冲着狐狸尴尬的笑了笑,接着问殷元:“那么,村中的事情最后如何解决了?” “村长倒是爽快人,有了主意之后很快就找齐了当年涉案的村民,齐齐的去府衙当中自首。王婆与王三娘都已经死了,余下的广茂与村长自然会判的较为重些,剩下的那些人,用常叔叔的说法,便是难逃牢狱之灾,至于会判到何种程度,也要看那位审案的大人是如何定论的。哦,还有一个人,原本也是想去官府自首的,被我给拦了下来。村长与那些村民们看在我俊美无敌的容颜上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的确是俊美无敌的容颜,可为娘却不认为那些死到临头的人还有闲心去欣赏你的颜。你八成是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吧?你狐狸爹爹教的?” “娘亲这是想冤枉孩儿还要顺带将狐狸爹爹给拉下水啊。”殷元说着,转移了阵地,凑到了狐狸身旁:“孩儿倒是想过,只不过村长发话,让孩儿省了那么一些精力。其实,那些村民们也知道,进了官府,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村长虽不是一个好村长,可到底在村子里扎根了那么些年,也是有些权威的,他开口说要包庇一个人,那些村民们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是王三?” “娘亲好聪明!” 殷元恭维的拍拍手,却换来刑如意一个大大的白眼。 常泰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只是抱着自己的剑,斜靠在门柱上静静的看着如意。 “什么村长不村长的,都是别人的事情。来来来,粥熬好了,如意与殷爷一人一碗。” 话音未落,鹿大娘已经将托盘搁在了桌子上。托盘上放着两只瓷碗,大小相同,内容却是不同。 “大娘好偏心,这做粥没有阿牛与乞丐大叔的份儿就算了,怎的连我与常叔叔的份儿也都没有了。” “谁说没有的,你与你常叔的粥都在厨房里,自个儿端去。”鹿大娘说着,冲前头的铺子里喊了一声:“阿牛的也有,就在厨房里隔着,常用的那只碗,可莫要端错了。至于貔貅那个老东西嘛,自然是没有的。” 貔貅本是在屋里待着,听见鹿大娘这话,直接从屋内窜了出来,半白的胡须被吹的一起一落。 “凭什么我就没有?难道鹿儿你不爱我了。” 说罢,用手一指搁在狐狸跟前的那碗粥。 “小狐狸的那份粥,我也要来一份!大的,我要比他大的。” 鹿大娘轻瞥了貔貅一眼,将托盘丢了给他:“拿去小厨房,否则不仅没有粥喝,连馒头都没有一块。” 貔貅委屈的瘪了瘪嘴:“鹿儿你……当真不爱我了。也罢,我看我还是离家出走算了。” “爱走就走,反正腿长在你的身上,老娘也没用绳子拴住你。” 貔貅听见这话,竟又转了笑颜,眼睛瞬间迷成了一条线。 “可你拴住我的心了。” 鹿大娘蓦地就红了脸,她低头,在貔貅脚背上踩了一下,跟着似有些不情不愿的说了句:“锅里还有昨个儿剩下的白粥,你爱吃不吃,反正你是个老妖精,左右也饿不死。” “我是神兽,天书上都这么说的。” 貔貅说着,抱紧了托盘,屁颠儿屁颠儿的去了厨房,只剩下一群心里乐滋滋在看着热闹的人。 “别看了,别看了,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没见过老人斗嘴啊。”鹿大娘低眉掩饰着,将那碗菟丝子粥往刑如意的跟前推了推:“赶紧趁热喝了。” “菟丝子、青果、粳米还有糖,看来这是鹿大娘为我私人订制的菟丝子粥了。”刑如意分辨了一下粥里头的成分,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小厨房的外头:“将这上一年的菟丝子变成新鲜的,估摸着大娘你也耗费了不少的心力。还有这青果,一看就不是凡品,莫非也是从青丘采回来的?” “就你话多。”鹿大娘说着,瞪了刑如意一眼:“这菟丝子与鲜青果都是殷爷寻回来的。殷元与常大人带回来的那些还在小厨房里搁着。殷爷说了,熬粥还得用这些新鲜的,至于那些陈年的,用来制成药丸,让你按时服用最好。反正,你也不大自觉,这吃饭也不定时,我也瞧着做成药最是合适。” “大娘——” 如意扯住鹿大娘的手撒娇,眼角的余光却是频频瞟到狐狸的身上。狐狸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那碗粥,看着,看着,那俊秀的眉就皱了起来。 “这是……锁阳粥?” 锁阳,一味自先秦时就有文字记载的草药,为历代名医名案所珍重。明代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说其“甘、温、无毒、大补阴气,益精血、利大便、润燥养筋,治痿弱。” 到了现代,《中药志》中又对其做了补充,说其“补肾、滑肠、强腰膝、主治男子阳痿、女子不孕、血枯便秘、腰膝痿弱。” 刑如意还记得在年少时,她曾以翻阅家中储藏的医书为乐,因锁阳这个名字有些古怪还曾特意的询问过,结果被以年少不可读为由给搪塞了过去。直到成年之后,才又偷偷搜了这味药,对其疗效便也印象深刻。此时,瞧见狐狸那双微蹙的眉,心里瞬间就乐了。 她一边捧着自己的菟丝子粥喝,一边用手将那碗锁阳粥往狐狸的跟前推了推,然后努力压制着胸中即将奔涌而出的笑意,说了句:“快喝吧,趁热。鹿大娘方才说的,趁热喝,这药效才好。” 狐狸一把握住刑如意的手腕,目光紧锁着她偷笑的双眸,嗓音低哑的问了句:“你当真觉得我应该喝?” 刑如意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忙回了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呗。你看我多乖,这菟丝子粥不也喝了。” “你以为鹿大娘亲手熬出来的粥,当真只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那么简单?”狐狸握着刑如意的手腕,将其连人带粥扯到了自己身上:“小如意,你大概忘记了,明日就是咱们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夜,你可受得了?” 狐狸的这最后一句说的极其小声,刑如意听了只觉得脸颊一热,跟着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正文 第428章 枣生桂子(1) 洞房春暖列笙歌,合卺筵前绝绮罗。 刑如意搁下描眉的笔,自铜镜中偷偷向后望去,只见鹿大娘正认真的往床上撒着一些东西。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暗合“早生贵子”的吉祥寓意。她低眉攥着衣角,竟才有了将为人妇的慌乱感。 与狐狸成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在鹿大娘进来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紧张,毕竟这桩事情她已经盘算了许久。可如今,真的要嫁了,她反而生出一些不真实感来,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呼吸,深呼吸。闭眼,又睁开。她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借以掩饰内心没有来由的慌乱,直到鹿大娘站在她的身后,她才回了神儿,半含着娇羞的问了句:“狐狸呢?” “按照这人间的习俗,新人在成婚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掌柜的与殷爷自是不同,可再不同,也不能凑合着办理不是?”鹿大娘说着,展眉一笑,指了指外头:“不瞒掌柜的,殷爷早些日子就在外头置办了另外一处院子。这姑娘出阁与新郎官迎娶的地方,总不能搁到一处吧。眼下,殷爷与常大人以及小公子都在那处院子里候着,待到吉时,便来迎娶。掌柜的也不必心慌,安生等着就是。” 鹿大娘说着,将房中的东西拾掇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刑如意看着鹿大娘的背影轻声的哎了两声,可惜鹿大娘没有听见,转眼功夫就没了人影。喜气洋洋的卧房中,就只剩下了如意一人。她先是瞧瞧房中喜庆的挂饰,跟着又看了看那撒在床上,颇有些章法的枣、生、桂、子,不由得笑了。 这婚房既没有设在这里,鹿大娘在床上撒的这些东西估摸着是用不着了。可想到方才鹿大娘脸上的喜色,刑如意也觉得这样的小事无需再提,全当做吉祥的寓意就是。狐狸来自青丘,她呢,也非十成十的盛唐女子,这成婚的仪式原本就不用太过古板,大家伙儿觉得喜庆,觉得高兴便是最好的。 心里头这么想着,人也走到了床前,见那红枣圆润,花生饱满,禁不住就有些饿的慌,见左右无人,直接从床铺上捡了两颗大的吞到了肚子里。转眼的功夫,这枣、生、桂、子便有一少半落到了她的腹中,正纠结着该如何掩饰才能不让鹿大娘发现时,耳朵里却传来了貔貅大叔的声音:“吉时已到,小如意也该做准备啦。” 心里一慌,半粒花生就卡在了喉咙处,直憋的脸色更加通红,一边往头上搭着喜帕,一边用手努力的沿着喉咙往下顺气。花生才落下去,耳朵里便隐隐约约的听见了那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喜乐,吹吹打打沿街而来,将那些素日只肯窝在家中的妇人们也都给引了出来。只见数十里的红妆,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不说,每驾马车旁还都跟着一名仙子似的人物,一边走,一边铺洒着不知道从那里寻来的各色花瓣。微风渐起,花瓣随风而扬,若非马蹄声近在耳旁,百姓们当真以为是神仙下凡。 如此震撼的迎亲场面,莫说是云家集上的这些百姓,就是常泰也没有见过。 早起,他与阿牛前去狐狸新置的院子里打点,才一进门,便瞧见那站了满院的如仙娥一般的姑娘。服饰虽有不同,但都是素色的,加上那出尘的气质,秀丽的五官,当真让人误以为这些姑娘们都是才从云头落下的。 后来才知道,这些姑娘们虽不是才从云头落下的,却也差不多。她们都是狐狸从青丘请来的,与他一样同属于九尾狐族。这也是狐狸给予如意的一个惊喜以及青丘给予她的一个身份上的认可。 街面儿上,围观的群众开始挤抗,尤其是那些未曾出阁的姑娘们,更是伸头探脑的去观望,想要看看这迎亲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于那些男子们,则更好奇这即将被迎娶的新娘。这随着马车撒花瓣的姑娘都一个个美成了仙子,这新娘子又该美成什么样子呢? 如意胭脂铺里,刑如意毫无意外的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低头扫了一圈儿,见鹿大娘不再,便将手伸进喜帕内,使劲儿的揉了揉鼻子。幸好,她装扮用的胭脂水粉都是自个儿做的,就算再怎么揉搓,也不用担心给揉花了。 出门时,未免旁人觊觎自己的容颜,引起骚动,阻挠了迎亲的进程,狐狸与殷元都是用的假面。直到迎亲队伍即将达到如意胭脂铺门前,这对父子才变回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于是,令人始料不及的一幕出现了。他们先是听到一阵不绝于耳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跟着便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躺到成一片,接着便是各种各样呼唤着的,叫喊着的声音。 殷元蹙眉,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脸蛋,然后将目光落到狐狸的脸上,说了句:“虽说长得好看不是错,可咱们一起出现,引起这么大的骚乱,会不会被如意娘亲臭骂?” 狐狸低眉,食指微拢,轻触了一下鼻尖,跟着轻轻的咳了声。 “难不成为了顾及这些人,让我用易容的脸去娶如意吗?” “好像是不能!”殷元说着,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 微风卷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从如意胭脂铺的门前吹了过来。狐狸抬眉,乌黑的眸,含笑的眼,微扬的唇全部落进那个女子的眼中,而女子娇艳的红妆,半掀的喜帕,以及喜帕下那双透着灵动的眼睛也全部被他吸纳到了双眸中。两人视线相互交织,刑如意嘿嘿一笑,冲着狐狸摆了摆手:“嗨!亲爱的夫君大人,为妻的等不及,就先自个儿出来了。” 说完,忙的将掀着喜帕的手放了下去,然后在心里狠狠的埋怨着自己。 天呐,她刚刚说了什么?是不是表现的太过心急了点儿。 狐狸见状,也扬起了双眉,笑着说了句:“正好,为夫也等不及了。” 说罢,轻轻的抬起右手,整个云家集除了他的迎亲队伍之外,其余的时间、人物以及景物都被定格了下来。 狐狸策马,走到如意跟前,伸手将她拉到了马背上,隔着喜帕与她低语:“原本,是想按着人间的规矩,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可貌似我给忘记了,我的如意从不是寻常的凡间女子,自也不会守这凡间的规矩。既你我都心急,倒不如免了那些繁琐的迎亲仪式,就此随我回家如何?” 刑如意心里是拒绝的,但头却不由控制的向下点了点,于是这迎亲的仪式上就出现了第二个意外。新郎策马,竟将新娘子先给带了回去,至于剩下的迎亲仪式,只能由殷元与常泰尴尬的进行下去。 待常泰与殷元转回新宅时,狐狸正牵着如意向两位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年轻夫妇见礼。 “那两位是谁?” “青丘现任的狐帝与帝后,看模样,应该是我狐狸爹爹的阿爹与阿娘,也就是我的祖父祖母。啧啧,这世间当真没有那个女子能如我如意娘亲这般幸运的。不仅拥有如我狐狸爹爹这般颜值与才华并重的夫君,还有我这么个容颜绝世的儿子,就连未来的公公婆婆都是如此的年轻,倒是免了许多人间初为人妇的烦恼。” “初为人妇的烦恼?” 常泰略有些不解的看向殷元。 殷元扯扯嘴角,吐出几句话来:“婆媳矛盾啊!这凡人女子,无论贫富,但凡成亲,均要侍奉公婆。遇到挑剔些的人家,还要早晚请安,稍有不慎,便要被扣上一个不敬长辈,不贤、不孝的名头。可你再瞧瞧我如意娘亲选的这对儿公婆,莫说是不用侍奉了,只怕公公婆婆还得宠着,让着。” “因为九尾狐族可活千年,而凡人不过须臾数年。既是青丘的狐帝与帝后,所见所知自然非同一边,就算不喜如意,也断然不会与她为难,是吗?” 常泰沉了眼,倒不知是该祝福还是该生别的什么情绪,可抬眼时,瞧见如意挂在脸上的那抹幸福,他又觉得此时此刻,唯有祝福而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第三便是夫妻对拜。 这边,刑如意才与狐狸见过礼,正等着旁边的貔貅大叔喊那一句礼成,却猛然间听到了莫须有的声音。她身子微怔,正想询问狐狸,又听见自己刚刚才认下的公婆问了句:“莫道友前来,可是来观礼的?” “小道自是来观礼的。”莫须有双手合十,将一只礼盒奉到常泰的手上。“多年不见,两位上神可还好?” “没有外人来我青丘捣乱,我们的日子自是很好。”帝后起身,向前一步,看着莫须有的眼睛问了句:“她还好吗?算着日子,也该到了吧?回头我与狐帝一块儿去看看她,到底是同宗同族,临了总要送她一程的。” “有劳上神惦念,主上一切尚好,倒是小道时常在她耳旁聒噪,总忍不住说些公子与如意的事情给她听。” 莫须有低眉笑着。 狐帝与帝后则是脸色一变。 稍后,狐帝更是起身,以瞬移的速度到了莫须有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用极凉的嗓音说道:“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你回去告诉她,若是再敢打小儿的主意,我不介意提青丘清理门户。” 正文 第429章 枣生桂子(2) “上神严重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主上与小道还有那个心思,只怕也没有那个能力做什么了。今日前来,纯粹是恭贺一对儿新人。上神方才说的这些话,倒是会让眼前的这一对儿新人内心惶恐。” 莫须有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青丘事多,上神的元神亦不可在凡间停留过久,此时也该回去了。至于小道嘛,在恭贺完一对儿新人之后,也自当离去,不劳两位上神忧心。” 狐帝轻哼了一声,走到狐狸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了句:“莫须有来者不善,你与如意自当小心。另外,我与你母后都十分高兴。虽说你与如意了却的是一段尘缘,但在我与你母后的眼中,到底是看着你成亲了。往后,若是得了空闲,就多回青丘看看。你知道的,我与你母后的大限也不远了。” 狐狸眸光一暗,终究没有说什么。 刑如意站在一旁,听着这对儿父子的对话,隐约觉得奇怪,可初为人妇,又为人媳,也不好插嘴。见狐帝的眼睛转向自己,忙低身福了福,抬头时,竟瞧见狐帝脸上挂了一抹笑容。她微愕着,正想回以微笑,眼前却倏地闪过一道白光。狐狸忙用手半遮住她的眼睛,透过狐狸的指缝,刑如意见狐帝与帝后均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院落之中。 “父君与母后并未前来。”狐狸将手放下,与刑如意解释着:“青丘事多,父君与母后不便离开,更别说这青丘与凡间本就是各有归属,所以今日来的只是他们以各自元神幻化出来的幻象。如意,你可介意?” “自然不会!”刑如意握住狐狸的手,与他并肩站在一处:“父君与母后今日能来,已是给如意莫大的恩宠。你知道的,我从担心自己会不招他们的待见,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个儿想多了。” “你是我挑的,他们岂会不满意。” 狐狸一如既往的宠溺,让如意的心差点儿就醉了。可心中却还留着那么一丝清明,她没有忘记,在她与狐狸的婚礼上,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夫妻携手,同时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射到莫须有身上。莫须有微微一怔,跟着摆了摆手:“你们二位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贫道今日前来,当真不是生事的。况且,贫道只是只身一人,而这院子中,除了你的夫君,这位青丘的小上神之外,还有貔貅大人以及修行千年的鹿蜀,以及你。” 莫须有伸手指了一下殷元,跟着欠了欠身。 “这些人中,随便哪一位出手,贫道都不能抵挡。如此,二位可能安心?” “不能!” 刑如意倒是丝毫不给莫须有面子,她直接传了一个眼神给鹿大娘。 “能让青丘的父君与母后称呼你一声莫道友,可见你的来历比我们想象当中更为神秘莫测。今日不请自来,我估摸着也绝非前来贺喜这么简单。莫须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直说吧。” “贫道当真只是来送贺礼的,小如意若是不信的话,不妨就让这位鹿大娘与貔貅大人将贫道看管起来。”莫须有眯眼一笑,“切莫因为贫道的不请自来扰了诸位的兴致。要知道,这春宵一刻值千金。此时,也应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刻。” 莫须有说着,伸出了一双手来。鹿大娘倒是也不客气,直接便出了一根绳索来将他捆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推到貔貅跟前,说了句:“看着他!千万不要让他搅和了掌柜与殷爷的好事。” 莫须有被五花大绑着带走了,因为他的到来而被迫中止的成亲仪式继续。只是,貔貅大人不在,这“礼成”两个字自然也就给省掉了。刑如意与狐狸是被殷元他们推着进入新房之中的,唯有常泰置身于这番意外与热闹之外,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新房之内,既没有新郎的举手无措,也没有新娘的娇羞可人,只有莫名其妙的大眼瞪小眼。 狐狸“噗嗤”一声,打破了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可还是在为莫须有的到来而担心?” “有一点。不过有貔貅大叔亲自看管,想来今夜他也闹腾不出什么事情来。” “那……”狐狸挑眉,露出一抹略带邪气的笑容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吃掉我?” “哦?”刑如意的大脑有片刻的断档,但很快就又链接上了。她羞红着脸,终于有了一点新娘子应该有的模样。 “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夜打算如何吃掉我?” 狐狸欺身,将刑如意牢牢圈住,并抵在门板上。如意可以明显感觉到狐狸呼出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变得灼热,她的耳垂红了,耳朵红了,连带着脖颈处都感觉有些热得慌。于是,她情不自禁的用手扯了扯衣领,猝不及防就泻出一片春光。 狐狸低头,将微热的唇抵在她娇人的锁骨上,轻轻的问了句:“你这是在邀请我,诱我犯罪吗?” “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热了。” 刑如意说着,挣脱了狐狸的圈禁,却下意识的跑到了床上。 狐狸,又笑了。 “看来夫人不仅是热了,还有些困了。正好,夫君我忙活了一天,也困了。要不,你我就此安寝如何?” 刑如意咬着唇瓣,听着胸腔里那颗心在噗通噗通的乱跳,竟随后拿起一只枕头来朝着狐狸就丢了过去:“臭狐狸,你耍流/氓!” 狐狸接住枕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刑如意,笑问:“今日你我大喜,无论是按照青丘的规矩,还是盛唐的规矩,这新郎与新娘都是要共睡一塌的。难不成,在如意你来的那个世界,这大好的日子里,新人竟是要分开的吗?” 刑如意紧盯着狐狸唇边的那抹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位新婚的夫君给调戏了。她顺了顺呼吸,调整了一下心神,转而以一个相当妖娆的姿势横躺在了床上,然后冲狐狸招了招手:“夫君若是不提,妾身当真忘了,今日花好月圆,你我自当共赴巫山。” 见如意反击,狐狸心中自是高兴,知道此时她已全然将莫须有的事情暂放脑后,于是顺着如意的套路,走到了她的跟前,邪肆一笑,问了句:“夫人可知巫山在哪儿?” 刑如意先是右腿一勾,跟着腰肢翻转,顷刻间就将狐狸压在了床榻上。狐狸微微蹙眉,指了指身下的那些东西,说了句:“夫人就算急着与为夫共赴巫山,好歹也得允为夫将这床上的东西给清理清理。老实说,硌得慌。” 刑如意盯着被狐狸压在身下的那些红枣、桂圆、花生以及莲子,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就破了功,连带着将新婚的最后一丝暧昧也给笑没了。两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刑如意一边帮着清理床上被鹿大娘撒下的那些东西,一边还不忘选那些好的,尚未被狐狸压破的红枣、花生往嘴里放。 “这成了亲,才知道盛唐的新娘子远比我那个世界里的新娘可怜的多。”刑如意说着,举起一颗红枣来在狐狸的眼前晃了晃:“在我的那个世界,新娘出阁前或者是初到婆家时是有东西可以吃的,乡下我记得是吃一碗水饺什么的,若是城里的,那就更好了,还能对付着吃点喜宴。” “难不成在这盛唐是没有东西吃的?” “有啊!”刑如意指了指那些被收拢起来的红枣与花生:“可以吃它们,寓意着早生贵子,当然也可以吃你。” 狐狸眼眸一暗,将正啃着红枣的如意给压在了身下:“既如此,那就吃为夫吧。你的饭量大,这点枣子估摸着是不够填胃的。” 刑如意睁大了眼睛,刚想反驳,还含着些许枣肉的粉唇就被狐狸给含住了。于是,春光旖旎,羞得月亮都躲在了云彩背后。 新婚燕尔,又被狐狸折腾了半宿,按说刑如意该睡懒觉的,可偏偏不到五更,她的眼睛就睁开了。室内一片凉意,就连狐狸都不在床榻之上,她拥着被子起身,就见狐狸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似侧耳在听着什么。 “狐狸?” “嘘!” 狐狸转身,一个瞬移回到床上,顺带着将如意的衣衫也给带了过来。就在如意着手穿衣的时候,她听见头顶的瓦楞上传来了一些声音。声音很轻,若是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晨起的鸟儿在嬉戏玩闹。 “是人,还是旁的什么东西?”刑如意在心里问着,同时将目光锁在狐狸脸上。 狐狸会读心,自能听见她的心语,但她不会,所以需要通过狐狸的面部表情来得到自己的答案。 是人! 刑如意从狐狸的脸上看到了那个答案。再仔细一想,确实也只有人才会如此谨慎,若是妖邪,只怕早已无声无息的潜入了房中与狐狸缠斗了起来,而狐狸之所以没有出去,则是担心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正文 第430章 枣生桂子(3) 刑如意悄悄给狐狸使了个眼色,让狐狸用法术到屋顶上制住那个胆敢偷窥她洞房花烛的小贼,而她则悄声来到院中,以防对方狗急跳墙,顺势溜走。两人交流完毕,狐狸正待施法,却猛然听见窗外常泰喊了句:“什么人?” 紧跟着刑如意与狐狸都听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夹杂着痛苦的声音。来不及多想,她与狐狸破门而出。眼前坠下一物,接着便是那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阿牛!” 虽未看清楚那人的脸,但从其身形以及身上的味道,刑如意还是辨别出了这个刚刚从屋顶上坠下的正是她的小伙计,也是她给这云家集如意胭脂铺分店预备的店掌柜。可此时,阿牛却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一滩殷红的血迹正慢慢从他的脑后淌出来。 “阿牛!”刑如意快速奔向阿牛:“常大哥,快,我的医药箱,就在铺子里头。” “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常泰自阿牛的跟前起来,望着刑如意的眼睛摇了摇头。 “怎么会?”刑如意看看阿牛落地的地方,又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房屋:“阿牛他虽只是个小伙计,但也跟着李茂练过几日拳脚。莫说他正是年轻力壮,抗打抗摔的年纪,就是再长几岁,从这屋顶上滚落下来也不至于摔死?” “阿牛他……”常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应该不是摔死的。” “不是摔死的?”刑如意重复着与狐狸对视了一眼。 狐狸才从屋顶上跃下,见如意望着他,便说了句:“屋顶上没有第二人到过的痕迹。” 刑如意点点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从阿牛背后绕到了他的前头。 原本她以为,阿牛是失足从屋顶上跌坐,因为跌落时,头部撞击到地面,才造成的瞬间身亡。可直到看见阿牛的脸,刑如意才明白刚刚常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哪个摔死的人会七窍流血而亡的。 刑如意慢慢的蹲了下来,用手将阿牛还大睁着的眼睛给轻轻的合上,当手心落到他的额前时,却突然停了下来。这人死后,魂魄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在死者的体内停留片刻,至于具体停留的时间,则每个人都不相同。少则两三口茶的功夫,多的可能要停留七八日,若是遇到那种反应迟钝的慢性子,估摸着直到尸体开始腐烂,才会意识到他自个儿是个死人,因为惊恐而迫使自己的魂魄离体。 自阿牛坠下到现在,刑如意与狐狸均为看见阿牛的魂魄,按照常理,阿牛的魂魄应该还停留在他的躯体内,可刚刚,就在刑如意触碰到他的前额时,感觉到了他体内的荒芜,那是一种冰冷的、寂寞的、空空荡荡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着狐狸,说了句:“阿牛的魂魄不再了!” 狐狸瞳孔微聚,不用刑如意再说第二句话,便当着常泰的面消失了。 常泰的眸也随即暗了下去。 刑如意一颗心全纠结在阿牛身上,并未注意到常泰眼神中的变化。待狐狸走后,她便低头,按照以前查验尸身的步骤,尽量平心静气的查找着让阿牛致死的真正原因。 常泰一反常态,并未如以前那样与她一起验看尸体。刑如意也并未在意,毕竟她已为人妇,在她心中,常大哥或许是为了避嫌。只是听见常泰问话时,她仍会如以前那样,不经思考的就快速回答,且也会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查验的结果告诉常泰。 “狐狸他去了哪里?” “去找阿牛的魂魄了。” “他知道去哪里寻找吗?” “魂魄离体,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发生意外时,因为受惊过度,导致魂魄被吓离躯体。由于阿牛已死,他的魂魄便不能回来,此时此刻,可能流浪在外。按照魂魄不能离身体太远的原则,阿牛的魂魄也应当就在这附近。 第二种是被人勾去的魂魄,无论是那伺机暗害阿牛的人,还是冥府的阴差,只要勾魂,就有踪迹可寻。如今,我只希望,阿牛的魂魄是被过路的阴差恰好给勾走了。就算不能让阿牛复生,至少也能问一问,他为何要在这黎明之时爬上我们的屋顶,又是怎么遇害的?” “也许……阿牛他只是想听墙根儿。” 刑如意摇摇头。 “民间习俗,确有新人成婚,亲属闹房及听墙根儿的习俗。可阿牛不同,她并非我与狐狸的亲属,只是我店铺中的小伙计,对我和狐狸也一向是恭敬有礼。就算要闹,也只会明着来,而不会暗中做这种事情。要知道,我的脾气很一般,狐狸虽极少发脾气,但若真生气了,后果也会很严重。阿牛为人机灵,断不会做这种事情。退一步讲,就算阿牛好奇,也会选在昨天夜里来听墙根儿,而不会选在这个时辰。” 刑如意口中所说的时辰,是她与狐狸即将起床的时辰。就算她与狐狸新婚,难免赖床,可此时已经接近天亮,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爬屋顶。况且,听墙根儿也不是这么个听法。 常泰没有应话,见刑如意只专注在阿牛的面部,便又问了句:“可发现了什么?” “有些奇怪。”刑如意反复查看着阿牛的五官:“若只是失足跌落,阿牛的表情应该是恐惧多于痛苦,毕竟他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这个时间极短,短到他或许就感觉不到痛苦。可常大哥你看,阿牛的表情,明显就是极度痛苦的表情。他是因为痛苦,才会突然从屋顶跌落,而后死亡的。” 刑如意说着,抬头望向屋顶。由于身高所限,眼下她能瞧见的也只是方才阿牛失足滚落时,压垮的瓦片。 “常大哥,你说,如果阿牛是被人毒死的话,这凶手又是如何下的毒?狐狸说过,他并非在屋顶上发现第二个的踪迹,总不会是阿牛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吧?” “我记得如意你说过,尸体是会开口说话的,可在验看尸体,让死者开口说话这方面,常大哥却不及你。这样吧,你且在这里验看,我去阿牛的房中查看一下,看看是否还有新的线索。” “好!” 刑如意低头应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阿牛的身体,除了皮肤表面因为刚刚的坠落造成的擦伤与跌伤之外,刑如意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伤痕。她想了想,自头上拔下银钗,分别刺入了阿牛的喉部以及胃部。 银钗拔出,却并无任何异常,这说明,阿牛不是服毒的。既不是服毒,又为何会出现这种中毒之后七窍流血的症状。莫非,那下毒之人是个高人,所用的手段也非她之前所了解过的那些手段。 思及此处,刑如意顿时感觉有些无力。她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等着她找出答案的阿牛,起身,去了阿牛的房间。也许,常大哥那边能找到新的线索。 阿牛的房门是半开着的。 因这处宅子是狐狸临时购下的,购买之初,也不过是为了成亲。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成亲之后,刑如意会将如意胭脂铺交给阿牛打理,至于这栋宅子,也会一同相赠。阿牛的年纪也不小了,刑如意一直寻思着帮他寻一门亲事,也让他早些成个家。后因为云曦、云珠以及自己要赶着成亲的事情就给耽搁了下来。 在如意胭脂铺,大家的卧房都是挨着的。这栋宅子宽绰,在昨日她入府之前,鹿大娘就提前做了安排,将主人房、客人房以及下人房进行了划片儿,不仅阿牛与鹿大娘他们住的距离自己远了,就连殷元也被鹿大娘以已经成年为由,另外规划了一处小院子。 所以,阿牛的这间新卧房,对于刑如意来说也是陌生的。 才到门前,她便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那味道很淡,自房中随着气流而出,但片刻就又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新房子都会有的味道。 推开门,就见常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她轻轻的唤了声常大哥,却没有见常泰回应,于是忙快步走了过去:“常大哥!常大哥你没事吧!” “如意?”常泰回过神儿来,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微愣了会儿,紧绷的面部随即舒展:“你怎么来了?狐狸他,回来了吗?” 刑如意松了口气,尚未回答,眼圈儿却抢先一步红了起来。她握起拳头,朝着常泰身上砸了一下,跟着眼泪倏地落下,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常大哥,你刚刚要吓死我了。我在门口叫你,你却站着一动不动,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差点以为……以为……” “以为我跟阿牛一样?” 常泰低声问着,目光却紧随着刑如意不断坠下的泪珠,心口间的某个地方微微一扯,跟着疼了起来。 “如意,对不起!” 他说着,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刑如意给拥进了怀里。 刑如意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将常泰推离。 “知道对不起我就好!阿牛的死已经够让我难过了,若是将那个人换成了常大哥,如意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常大哥,答应如意,你一定得好好的,成吗?” “如意,对不起!” 常泰又重复了一句,眼眸里带着无可奈何的歉意。他心里清楚,他的抱歉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没有及时回应刑如意,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刑如意却没有深想,她又握拳,在常泰的身上轻轻的打了一下,然后说了句:“算了,我不怪你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怪你,谁叫你是我的常大哥。” 说罢,便走到了床前,将目光落在了那床铺的整整齐齐,似并未有人睡过的床铺。 正文 第431章 枣生桂子(4) “我方才已经看过了,这床铺并未有人睡过。” “阿牛虽喜热闹,但他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凡事都会有个度,就算昨夜喝的兴起,也还是会回到房中休息的。因为他知道,我刚与狐狸成亲,胭脂铺的生意还需要他照料。”刑如意的眸光暗沉了下去:“若他昨夜没有回来,只能说,他在昨夜便遭遇了意外。” 刑如意说着,暗中施法开启了鬼目,在房中一寸一寸的寻找着。仰仗着这一双鬼目,她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例如门前被刻意清扫过的脚印,例如这房中暗暗浮动着的香甜气味以及落在床前的那一丝微痕。 “我要再去看看阿牛尸身。” 刑如意说着,转身向外跑去。 常泰紧随其后,唤了声:“如意!” 刑如意转过身来,一边看着常泰,一边继续向后倒退着走:“常大哥,如意方才忽略了一些东西,也许那正是阿牛的死因。” 常泰站住了。他知道,依着如意的本事,发现阿牛死亡的真相是迟早的事情,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禁不住微缠了一下。他看着她微笑,看着她转身,看着她提起只有新嫁娘才会穿的红裙,快速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他想了一想,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朝着院中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刑如意回到阿牛的尸身旁,仔细的嗅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没错,就是那种淡淡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这种气味曾伴随过她的整个童年,反而长大后极少接触,所以渐渐的就给忘记了。这,是桂花的香味,但此时的云家集上是没有桂花的,唯一可能留下这种香味的除了香囊之外,就只有花粉或者花蜜。 阿牛是男子,又是她如意胭脂铺里的小伙计,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度,是不会近距离接触这种香囊,更不会佩戴在身上。桂花粉,胭脂铺里也有少量余存,但近期都没有用到,阿牛也不可能去随意翻动,剩下的就只有花蜜了。 若是往常,阿牛饮用一些花蜜似乎也没有什么,但昨日是她的大婚之日,婚宴所需的酒席都是鹿大娘一手筹备的。鹿大娘是妖,做菜以肉食为主,少量的素餐也以讲究稀奇为主,像桂花蜜这种寻常的东西,她不会用,更不屑于用。 狐狸买下的这处宅子,又是刚刚翻新过的新宅,里头自然也不会备着蜂蜜这样的东西,因为他们几个之中,没有谁是喜爱花蜜的。既不是他们自己的,那就只能是凶手的,而凶手,用花蜜做什么? 鬼目一寸一寸的自阿牛身上扫过,落到他的头部时,刑如意怔住了。 蚰蜒,童年最是让她恐惧的一种长着多只脚的虫子,而现在,那种虫子却布满了阿牛的整个头部。 这种景象,比她以往所见过的任何场景都要恐怖。她下意识的环住的臂膀,然后一点一点凑近阿牛的头。 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这蚰蜒会趁着人们睡觉的时候钻进耳朵里,然后顺着耳道一路爬到脑子里,在那里生根繁衍。所以在野外或者环境比较差的地方入住时,一定要将自己的耳朵给堵起来,因为那些比较潮湿的,脏乱差的环境里都会藏着很多的蚰蜒。 因为这个说法,刑如意的整个幼年都十分惧怕这种虫子。后来,家人离去,她也从乡下搬到了城里,高楼大厦,窗明几净,自然也就看不见蚰蜒,这种恐怖的说法,也就被藏在了记忆的深处。如今,她却真的看到了这一幕,那些多脚的,恐怖的虫子布满了阿牛的脑壳,让她浑身发麻,自脊背处泛出一阵阵的冷意来。 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既恶心又恐惧的感觉,刑如意将阿牛的头稍稍的侧了一侧,然后拔下发间的银钗,轻轻的拨弄了一下阿牛的耳朵。果然,在阿牛的耳道里发现了只剩下半截的虫子,以及少量的桂花蜜。 阿牛的死因,终于弄清楚了。 她起身,利用鬼术的力量跃上了屋顶。通过简单的痕迹鉴定,她可以肯定,阿牛是被人迷晕之后放到屋顶上来的。狐狸之所有没有发现第二人的痕迹,是因为那个人穿了阿牛的鞋子,在将阿牛放到屋顶之后,又穿着阿牛的鞋逃了下去。 意外刚刚发生时,他们谁都没有去看阿牛的脚,就算看到了,也会下意识的认为阿牛是为了偷窥方便,所以故意不穿鞋子或者在坠落时,丢了自己的鞋子。可方才回来时,她已经下意识的用鬼目探测过了四周,并没有发现阿牛遗失的鞋子,且刚刚也查看过阿牛的足底。 为了参加她的婚礼,阿牛提前给自己置办了一身新衣,连那双袜子都是新买的,买回来时候,还曾刻意的在她面前炫耀过,说这双袜子,是云家集上手工最好的成衣铺掌柜给缝制的,足足花费了他一周的饭钱。她当时还笑着回应他,说稍后将这笔花费补给他。那袜底,除了坠落时蹭到的一些污渍,就只有凌乱的瓦楞条纹的痕迹,并没有实打实用脚踩过的痕迹。 这种行凶的手法,一定不是妖怪做的,妖怪杀人,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凶手应该是趁着阿牛酒醉,尾随着他一路回到房中,然后趁其不备将其打晕或者迷晕,再将适量的桂花蜜倒入他的耳中,然后将半麻醉的蚰蜒放入他的耳道内。因为在阿牛的耳道内,除了桂花蜜,刑如意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的味道。那些蚰蜒,估摸着也是被凶手刻意侵了酒。 稍后,凶手趁着夜色,加之院中嬉闹未停,而她与狐狸又疏于防范之时,将迷晕的阿牛搁到了屋顶上。 天色渐亮,被迷魂的阿牛在冷风的侵袭下渐渐醒来。当他发现自己卧躺在屋顶上时,便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通常宿醉而醒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去做一个动作,那就是用手击打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快速的清醒过来。这个时候,阿牛的脚步一定是踉跄的,所以她与狐狸才会听见那种有人踩动瓦楞的凌乱的声音。 阿牛的击打,震醒了他耳道内的那些蚰蜒,那些小东西便会下意识的往里头钻。阿牛头痛欲裂自然顾不得脚下,便从屋顶上跌落了下来。蚰蜒入侵,加之高空坠落,最终造成了他的死因。 阿牛的死因,刑如意大概知道了,可凶手是谁,她却不敢去想。 她站在屋顶上,看着狐狸为他们新婚置下的这栋房子。 青丘来的客人,在他们结束成亲仪式后便返了回去,留在院中喝喜酒的除了胭脂铺原有的旧人之外,就只有那些来到云家集之后结识的朋友,例如云曦夫妇,例如与胭脂铺偶有生意来往的掌柜。可无论是胭脂铺的旧人还是那些偶有生意来往的掌柜们,谁都没有杀死阿牛的理由。 阿牛他又是因何被杀的,且手段如此的狠辣歹毒。 她环抱着双臂,缩成一团,慢慢的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狐狸出现在刑如意的背后,看见她的样子,便慢慢的蹲了下来,用手圈住她。 “你回来了?” 刑如意小声的问着,嗓音里夹杂着一丝哭音。 “抱歉,我没有找到阿牛的魂魄。他的死,绝非寻常。” 刑如意抬眼看着狐狸,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吭声。 按照她刚刚的猜测,阿牛应该是被某个人给暗害的,可凡人不会勾魂,妖怪又不屑于用那种繁琐的手法杀人。难不成,凶手是两个人——“狐狸,你可曾去看莫须有?” “莫须有?”狐狸眸光一暗,低叫了一声:“不好!” “鹿大娘!貔貅大叔!” 刑如意也意识到了不对。 依照鹿大娘的脾气,就算知道是她成婚的第二日,也会起来早做准备。可直到现在,刑如意都没有看见鹿大娘。还有殷元,他是最爱热闹的。阿牛坠亡,虽事发突然,可都闹了这么一阵子,他没有理由会不知道。 “殷元,还有殷元!” “你去找殷元,我去关押莫须有的地方看看。记住,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要随意走动,留在原地等我。无论鹿大娘那边是何情形,我都会很快的过去找你。” 刑如意点点头,也嘱咐了狐狸一句:“你也要小心,那莫须有绝非你我所看到的那般简单。你别忘了,连你的父君与母后都有些忌惮他。” 狐狸应声,化身而去,刑如意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殷元的院中。 刚进院子,便见殷元也自半空中落了下来,顺带着还打了个饱嗝。 “娘亲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形色匆匆,脸色还如此难堪,难不成是被那只狐狸给欺负了?” 殷元说着,眸中也沁了几分寒意。 殷元之所以敬狐狸为爹爹,一方面是看在狐狸教导他,帮他捕捉食物的份儿上,这另一方面则是看在如意娘亲的面子上。若狐狸对娘亲不好,他也不介意为了娘亲与他翻脸。 “不关狐狸的事情,娘亲是在为你着急。” “我?我能有什么事?”殷元见如意没事,也松了口气,舒展了着胳膊说了句:“就是吃饱了犯困,补个回笼觉就没事了。” “你昨夜去了哪里?” 正文 第432章 枣生桂子(5) 虽是质问的口气,但殷元仍是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不安,他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了句:“出了什么事?” “阿牛死了!被人给害死了!”刑如意说着,人也缓过劲儿来,慢慢的放松下来:“还有,阿牛的魂魄不见了!” “阿牛?” 殷元想过很多的可能性,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府中出事的这个人会是小伙计阿牛。阿牛跟在如意娘亲身旁的时间并不长,且是个毫无根基,什么大本事的普通凡人,殷元想不出,有谁会选在这个时候要他的命。要他的命也就罢了,连魂魄都不放过,难不成……殷元的眼眸轻轻一转,说了句:“昨日娘亲与狐狸爹爹大婚,所以有件事情孩儿没有与你们说。” “与阿牛有关吗?” “从明面儿来看是没有什么牵扯的,毕竟人妖殊途,阿牛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殷元沉了沉眼,“可阿牛毕竟死了,还是选在这么个节骨眼儿,魂魄又莫名其妙的失踪,所以孩儿想,这两桩看似没有什么牵扯的事情当中或许真的有某种特殊的联系也说不定。” “哎呀,你要急死娘亲,赶紧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昨夜,待狐狸爹爹与如意娘亲进入房中之后,天边忽然闪出几道红光,我与鹿大娘一同出来查看。我们均嗅到了妖气。” “妖气?” “当然,这妖气既不是狐狸爹爹的,也不是娘亲你的,而是云家集在一夜之间招来了大批的妖魔。我们虽不知道这些妖魔的到来是否与娘亲你有关,但毕竟是娘亲与狐狸爹爹的洞房花烛,我们不允许出现任何的意外,于是在与鹿大娘商量之后,我便与她分头查看。顺带着,也就吃了些野味儿。” “那鹿大娘呢?” “孩儿不知。娘亲来时,孩儿也方才回来。鹿大娘那边若是没有异常的话,这会儿也应该返回家中了吧。” “不!鹿大娘没有回来!” 殷元话音刚落,狐狸的声音便插了进来。刑如意循着声音望去,正好看见狐狸显身。 “你说鹿大娘没有回来?” 狐狸的脸色相当沉重,这是刑如意自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她的心中顿时蔓延起不好的感觉,下意识便走到了狐狸跟前,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貔貅大叔呢,他还好吗?” “貔貅大叔不见了!”狐狸抬眼看着刑如意:“还有莫须有也不见了。另外,我在现场发现了这个。看样子,昨夜应该发生了一场恶斗,但是时间很短,否则依着我的道行,不可能没有察觉。” “不对!若貔貅大叔真的与那个莫须有打斗起来,阵仗一定不小,就算爹爹再怎么沉迷在娘亲的温柔乡里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除非,他们在打斗时还布置了结界。” “不可能!貔貅是个急性子,又是个有些自负的神兽,在打斗时不可能顾及那么多。至于莫须有,他倒是有可能,但貔貅却未必会给他那个机会。”狐狸摇了摇头,“我们一定还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 刑如意直愣愣的看着狐狸,她发现自己此刻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枉她经历了那么多,在遇见事情时,她仍会不由自主的发慌。 “香味儿!昨夜你可有安排鹿大娘在我们的新房中燃香?” 刑如意摇摇头。 “我没有睡前熏香的习惯,想来鹿大娘她也不会临时想到去做这样的安排。你我毕竟不是寻常的新婚夫妇,虽是成亲,可在成亲之前就已经住在一起,除了那【早生贵子】之外,鹿大娘也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刑如意说完,又追加了一句:“你刚刚说的香味儿是什么?是桂花蜜的味道吗?” “桂花蜜?”狐狸抬眉。 阿牛的死因,刑如意尚未与他说起,所以并不明白如意在这个时候提及桂花蜜是何用意,但见她眉头紧锁,眼神之中略带焦虑,便瞬间回过神儿来。 “你是不是查到了阿牛的死因?是与这桂花蜜有关的?” 刑如意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刚说的那股香味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既眼下你我都毫无头绪,不妨就再回新房中看看。看看昨夜究竟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我也早在别人的算计之内了。” 刑如意抬眸看着狐狸,没有再说话。 殷元也听出了狐狸话中的意思,眉宇间隐含着一丝怒气,连带着那一身潇洒淡然的青衫都在瞬间改变了颜色,内衣为红,外衣为黑,倒真有几分鬼胎魔魂的样子了。 新房,仍是早上刑如意与狐狸离开时的样子,并未发现有外物踏足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倘若昨天有人在他们的新房中动了手脚,依照三人的道行,一定能瞧出端倪来。 刑如意是如意胭脂铺的大掌柜,鼻子又是出了名的灵巧,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度,无论是在洛阳城的胭脂总铺,还是云家集上新开的这家分店,在布置房间时都以简单清新为主。房中偶尔也会摆放些花卉,但都是新鲜应季的,花卉也以单一为主。大多数时候,是连花都没有的,只会摆放一些水果。 新房虽为了好看,多做了一些陈设,但鹿大娘显然没有改变刑如意固有的生活习惯,房中只摆放了两束应景的红色玫瑰以及一些色泽鲜艳的兴许是从青丘采回来的水果。水果,刑如意倒也认识,除了寓意平安的苹果,还有寓意笑口常开,多子多福红石榴,但狐狸都一一辨别过了,他所说的那股味道,并非来自这三样东西。 就在三人一无所获之时,殷元却将目光落到了那两束玫瑰上头。 “这两束花也是狐狸爹爹从青丘带回来的吗?孩儿瞧着倒不似这凡间的东西。” “不是。”狐狸也将目光落在了那两束红玫瑰上:“我青丘成亲,向来简单,并没有人间的这些规矩,可考虑到你娘是凡人,于是我便想着给她一场人间最美的婚礼。事前,我也曾私下找鹿大娘与常泰询问过,并且将自己看到的一些凡人的婚礼现场与他们说了。鹿大娘觉得撒玫瑰花瓣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此时尚在初春,且婚期日近,我根本就没有时间返回青丘。这些花都是常泰寻回来的。” “常叔叔?就算他是京城第一捕快,在这云家集上也混了个脸儿熟,但这么多的花儿,一时之间他又是从哪里寻回来的?” “只有这么两束。迎亲路上的那些花瓣,大部分都是狐仙幻化出来的。”狐狸解释着,也走到了那两束玫瑰花前。 他虽是狐仙,但之前却也是个清风明月,不谙世事的男狐仙,对于这些花啊,果啊的并不在意。方才听见殷元的那句话,才将注意力放到这两束玫瑰上头。果然,这些看似寻常的玫瑰花其实都不是凡间之物,尤其玫瑰花瓣周围晕着的那一圈蓝色光晕,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佛手而过,原本娇艳的玫瑰花顷刻间都变了颜色。 “这是——” “迷魂草!” “迷魂草?”刑如意看着那些顷刻间变成蓝色的玫瑰花,默默的问了句:“难道不是蓝色妖姬?” 狐狸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说的蓝色妖姬是什么,但它们并非你们后世所见的那种由月季与玫瑰混合,经人工培育而成的蓝色妖姬,而是开在幽冥地府的迷魂草。” “可我并未在冥府见过它们?” “你当然没有见过。据说这种迷魂草是为情所困的女鬼用眼泪所化,只开在望乡台底下最阴寒的角落里。你虽去过冥府,但却从未踏足过望乡台,更枉论那些被黄泉覆盖着的角落。我也是偶然听崔府君说过这种花,说花开之时,其香味儿可至人迷幻,使对方产生种种美好的幻觉。结果,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狐狸说着,用手将右边的那束迷魂草给拔了出来。 “这种迷魂草虽可至人迷幻,但却只对凡人有效,而将这迷魂草放入房中之人,显然并不想真的伤害你,于是在这迷魂草上略动了一些手脚。”狐狸说着,将瓶中的东西倒了出来。 “用尸香魔芋熬出的汁液写的道符。” 尸香魔芋?刑如意知道这个名字。传说中的魔鬼之花,既可以制造幻觉,又可以迷惑人心。但现在,她要追究的并非是这迷魂草、尸香魔芋还有道符的作用,而是将这花与瓶子摆放到房中的那个人是谁?是鹿大娘,还是常泰! “是常泰!”狐狸轻吐出那三个字来:“这束花是迎亲之前才送过来的,当时鹿大娘尚在胭脂铺那边。这束花,是常泰亲自摆的。” “可他为什么……”刑如意眼巴巴的看着狐狸,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摇了两下。“我想不明白,常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常泰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吧。”狐狸将刑如意轻拥入怀:“你忘了,你的常大哥始终是公门之中,而莫须有所帮助的女皇正是他所效忠之人。况且,他与你我不同,他是盛唐之人,身后必然也会有诸多牵扯。还在,我们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鹿大娘与貔貅大叔落在何人的手中了。” “还有阿牛!”刑如意闭了闭眼:“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死阿牛,但也只有阿牛熟悉的人,才会不加以防备。还有,也只有他才清楚我验看尸身的思路,并且给予适时的错误的引导。狐狸,我的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刑如意转身,扑进了狐狸怀中。 阿牛死时,她虽难过,却仍是强忍着。鹿大娘与貔貅大叔失踪,她虽担忧,却仍是克制着,但眼前的这个真相,却将她彻底的击垮。她虽仍在撑着,却终究还是落了泪。 正文 第433章 枣生桂子(6) 阿牛身亡,鹿大娘与貔貅失踪,而在关押莫须有的那间客房中狐狸却发现了剧烈的打斗过的痕迹。如此激烈的颤抖,她与狐狸竟丝毫未曾察觉,究其原因,竟是被人提前算计,而这个人,是刑如意从未怀疑过的常大哥。 狐狸明白,在如意的心中,除了他与殷元,常泰便是余下的那个分量最重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铃铛死时,他才选择了故意隐瞒真相,为的就是不想让如意面对今日的局面。 “娘亲她,没事吧?” 见刑如意窝在狐狸怀中一动不动,殷元不由担心的问了句。此时,他的双眸已经又黝黑变成了暗紫。狐狸虽不懂魔的境界,却也知道殷元怒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如意,轻轻的说了句:“放心吧,你娘亲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待明日醒来,自然也就没事了。” “没想到,那个人竟真的是他!亏得娘亲还一直当他是兄长,处处维护照顾,他倒好,竟在娘亲背后捅了这么一刀。”殷元的紫眸更暗,连带着卧房中的气压也跟着变低起来。 狐狸蹙眉,拂袖,将那股涌动的暗流自如意身旁驱散:“你娘亲虽服了丹药,可到底还是凡人躯体,受不得这些。” 殷元恍悟,敛了心神,“都是被那常泰给气的,若他日被我逮到,一定剥了他的皮祭奠阿牛,挖了他的心好让娘亲自己验看验看,他的那颗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狐狸看了殷元一眼,没有说话。 经过这些事情,往日的种种疑惑到了今日似乎也都给解开了。 武后原是他青丘九尾一族,修炼已经数十万年。但那个时候的九尾狐远不是今日的待遇,他们与一般的妖怪一样,靠着群居,靠着武力来争夺地盘,过着居无定所,流浪的日子。 九尾狐,天生貌美且擅长媚术,女娲娘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找到武后,让她迷惑纣王,完成历史更迭,朝代相替。相应的,女娲娘娘也给了九尾狐相应的福利,不仅给予了九尾狐更为便利的修行条件,还将青丘赐予九尾家族,使他们成为青丘的管理者。 迷惑君王,祸乱朝纲,对于擅长媚术的九尾狐来说算不得难事,可让武后没有想到的是,她竟被人间情爱所困,爱上了纣王。甚至不惜违背女娲娘娘的旨意,帮助纣王稳定朝局,开创盛世。只可惜,殷商终究是气数已尽,她的努力,在大厦将倾之前毫无用处。 纣王死后,她被女娲娘娘拘回青丘,罚在苦寒之地清修。虽是清修,但只有青丘的历代帝君知道,他们的这位先祖,九尾一族的功勋在之后的数千年,只醉心于两件事。一件是寻找纣王的轮回转世,而另外一件便是学着如何匡扶朝纲,如何做一个君主背后有能力相助他的贤德女子。 最终,她的一片痴心感动了上天,让女娲娘娘再次降临青丘,并许给她一世姻缘。但这一世的姻缘,却要用她的毕生修为来换。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转生帝王之家,成为了尊贵的皇子,而她也生于宦官之家,成为了一位落魄的官家小姐。宫中选秀,她顺利入选,却成了他父皇的妃子。好在,老皇帝已到了垂暮之年,她费尽心机,才寻的与他相识、相见的机缘。最终,经历重重波折,她又站到了他的身旁,成为了他最宠爱的妃子,最尊贵的皇后。可他变了,变得不愿意再将一颗心全然的放在她的心上。他虽爱她,却也爱那些后宫中缤纷的其她女子。她忍着,熬着,用尽心思帮他处理那些他应付不了的朝臣,应付不了的政务。结果,他却死了。 她不能容忍这个结果,不能容忍自己苦等千年,耗费一身修为只换来的短短须臾数年的光阴,于是她爬上了人间至高的帝位,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想要将他复生。莫须有,便是她找到的那个帮手。 关于莫须有的来历,连父君与母后都说不清楚,只说他与武后算是旧识,还说他深不可测,让他留心。 在莫须有的建议下,武后修建了通天宝塔,而通天宝塔将他与如意带到了盛唐。这不是巧合,但他却不知道莫须有将他们费尽心思带到盛唐,又制造种种事端的背后隐藏着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有预感,所有的秘密,很快就要解开了。 “我们不去找鹿大娘还有貔貅大叔吗?” 殷元散去了周身的寒气,这才重新回到房中,见狐狸兀自发愣,便小声的问了一句。 “我们静等着就好!他们会自己来的!” 殷元点点头,将身子靠在门边,也静默了下来。 夜色,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云家集,与往常的热闹不同,此时此刻,不管是如意的新宅子,还是整个云家集都显得异常安静。 殷元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只见流云涌动,瞬间就遮住了月亮。风,平地而起。殷元目光微聚,只看向院中的某个地方。 “有东西来了!” 话音才落,便瞧见一只飞箭射了过来。殷元伸手抓住,却见飞箭上还帮着一条布片。布片上留有鹿大娘的气息,看样子,鹿大娘伤的很重。 “可恶!” “殷元!不要去追了。对方既传的飞箭,显然是害怕被你捉到,在传箭时,也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你此时追过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它?” “小喽啰而已,捉到了也不过让你塞个牙缝。查看一下飞箭,那上面应该还有莫须有留给我们的别的讯息。这只飞箭,绝不仅仅是来示威的。” 殷元仔细看了一下,用手抚过飞箭的箭身。果然,他看到了一个地址,且还是自己十分熟悉的地址。 云家集,如意胭脂铺的分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狐狸说着,轻轻将如意唤醒:“抱歉了夫人,为夫怕是不能让你再睡下去了。” “莫须有出现了?” 刑如意睁开眼,眼中倒是没有什么倦意,只是带着深深的疲累。 “出现了!” “在哪里?” “如意胭脂铺!” “凡人的思维,也确实很像是他的风格。” 刑如意说着,起身。 “稍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换件衣裳。” 如意胭脂铺中灯火通明,但这灯火却只有会法术的人才能看到。刑如意一如往常,挽着狐狸的臂膀进入了院中。殷元暗着一双眸光,紧随其后。 “如意,快走!你赶快走!” “大娘!” 刑如意看着那个被高挂在半空中,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动物就知道,那是被打回了原形的鹿大娘。她本不想再哭的,可瞧见这一幕,仍是不由控制的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湿了下来。若非狐狸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这个时候,她早就冲过去了。 “如意,大娘对不起你!都是大娘的错,大娘千不该万不该再信那个死东西。如今,竟被他们拿来当做要挟你的工具。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大娘活够了,大娘不想活了。” “不!” 刑如意摇着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莫须有身后,一脸急切,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貔貅。 “貔貅!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爱着的女人?你的爱,就是将她送到敌人的手中,眼看着她被打成重伤,高挂在这里吗?” “我……”貔貅为难的看着刑如意,“我没有办法,我欠了那个人一份恩情,我答应过要还的。况且,莫须有答应过我,只要你们来了,他就放过鹿儿。鹿儿她,不会有事的。” “我呸!老娘才不需要你们放过。老娘打不过你,那是老娘修为不够,是老娘活该。至于你,堂堂的神兽,竟被一个凡人压制着,如今还畏畏缩缩的躲在这个凡人背后。你当真丢人!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神兽,而是一只猫,一只胆小的、没用的、忘恩负义的、虚情假意的猫。” “鹿儿,你不懂!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你就会原谅我,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帮着这个姓莫的道士做这些事情。天道轮回,各回各位,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我呸!你个死东西,离老娘远点儿。你信不信,你再敢靠近一步,老娘就一脚将你给踢死。”鹿大娘在半空中踢腾着,眼睛一直看着刑如意,且频频给她使眼色,让她快点离开。 刑如意摇头,还是摇头,“大娘,如意不走,是如意连累了你,如意要救你。莫须有,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人是我,放了鹿大娘,放了这云家集上所有无辜的村民。” “你还是把我想的那么坏!”莫须有淡笑着,走了过来:“如意,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狐狸。因为,你们也是我的主上。” 正文 第434章 枣生桂子(7) 无论莫须有此刻说什么,刑如意都不会往心里去。此时的莫须有在她眼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她除了要一心一意的提防他,还要想办法将鹿大娘给救下来。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硬抢。 莫须有再深不可测也只是一个人。貔貅看似与他站在一块儿,可碍着鹿大娘,就算出手,也应该会有所顾忌。心中有了主意,刑如意便没有再过多的去考虑什么,甚至连跟狐狸和殷元通气都没有,直接运用鬼术,朝着莫须有扑了过去。 “如意!” “娘亲!” 狐狸与殷元齐喊,正要动手,却发现身前呼啦啦落下一群的小妖来,将他们与刑如意完美的隔开。 刑如意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她只看见,当她拼劲全力扑向莫须有,想要一击而中的时候,莫须有却诡秘的一笑,轻飘飘的闪开了。幽蓝色的火焰,嘶吼着扑向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常泰。 刑如意不知道他原本就是站在莫须有背后的,还是刚刚才到的,只知道自己在面对着他的时候,依然下不了手。眼瞧着幽蓝色的火焰即将灼伤他的面部,她紧急收手,自己却被鬼术反噬,跪在了地上,“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常泰稍微动了动,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隐痛,却在刑如意抬头看他时,将衣袖连同袖口中藏着的匕首一同背到了身后。 “常……常大哥!”刑如意看着那双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眼睛,有些不甘心的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我辜负了你,所以你才会……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被莫须有给控制住了对不对?你是身不由己的对不对?” “如意——”常泰呢喃着轻唤她的名字:“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一个解释。常大哥,今夜,无论你对如意说什么,如意都相信。” “常大哥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可是如意,没有想过,不代表就不会去做。这人世间有很多的事情,是没有对与错的,就像常大哥现在,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 “常大哥……” 刑如意看着常泰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她原本以为常泰是要拉她起来的,可手伸出去却没有触碰到往日熟悉的温度。稍愣之下,感觉到的竟是脊柱被利器刺穿的疼痛。 “常……常大哥……为……为什么?” 刑如意感觉自己体内的能量再被一点一点的抽离,甚至连带着意识都开始涣散起来。 “如意!” 常泰松开手,将逐渐瘫软的刑如意抱进怀里。 再次睁开眼,刑如意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她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医院的白炽灯,而她像很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在利刃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因为疼痛穿越回了原本属于她的时代。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也总是残忍的。就在她满心欢喜准备寻找狐狸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张属于莫须有的脸。 莫须有俯身而看,细长的眼睛微眯着,唇畔扬着一抹固有的假笑。 “醒了?”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放心,你很好!” 莫须有起身,让刑如意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尤其是看到那个高高在上女皇。 凭着知觉,刑如意知道,那个人就是武后。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着,而捆绑她的东西也异常的熟悉。蚕丝,就是那种可以渗入人的骨血,将其化为虚无的蚕丝。 “狐狸呢?殷元呢?莫须有,你究竟把他们怎么了!” “他们都很好!不信,你看!” 莫须有说着,虚空一指,刑如意看见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狐狸与殷元不仅击杀了众多的妖怪,还将莫须有给当场刺死。她受了伤,背后仍插着那只利刃。看得出,狐狸与殷元都很着急,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分辨出,那个莫须有是假的,那个刑如意也是假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的疑惑,不着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莫须有说着,食指轻抬,刑如意竟慢慢的直立了起来。现在,她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大阵,而她与武后分别处在两个阵眼上。 “我告诉过你们,我在布一个阵,这个阵很大很大,需要用的人很多,花费的精力与物力也不小,而我之所以耗费心力去布这么一个大阵,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莫须有又在虚空中点了那么几下,刑如意看到了两个交叠的,呈太阳一般放射状的圆环,而在圆环背后,隐隐约约显着一张地图。这是盛唐的地图,她曾在博物馆看过。 交叠的内环开始旋转,当它再次停止并与外环形成新的交叠时,刑如意看到了几个亮起来的点。 内环的中央便是皇城,那几个亮起来的点中,刑如意认出了通天塔,认出了京师府衙,而在稍微微弱的几个点上,她看到了如意胭脂铺所在的位置以及四娘家酒肆所在的位置。此外,刑如意还发现她到过的那几个地方,均是内环与外环交错重叠之处。 “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刑如意转而看着莫须有的眼睛:“我与狐狸来到盛唐与你的通天塔有关,也可以理解为是被你算计来的。狐狸来自青丘,自然无惧人间的身份,但我不同,我是个凡人,长居人间若是没有合理的身份,必定引起旁人的怀疑。 所以,你安插了那个老翁给我们。我就奇怪了,怎么我与狐狸刚到盛唐,就恰好碰到了一位失去老人的女儿,而她竟还与我长相相似,名字相同。更巧合的是,我才顶替下这个身份,老人就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我原本以为是狐狸动的手脚,如今看来,这些都应该是你的安排,也只有你,你后背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些事情都变得合情合理。” 语落,刑如意又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说道。 “常大哥也是你故意安排到我身旁的吧?” 莫须有点了点头。 “目的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将常大哥安排到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在我背上刺上那么一刀?如果只是想杀我,你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哦,我倒是忘了,常大哥留在我身边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可以引导我,让我按着你的套路行事。我与狐狸虽有戒备,但对于常大哥,却是从未有过怀疑。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是你的真实目的,你做的很成功。” 刑如意苦涩一笑,看着莫须有的眼睛,追问了一句:“常泰,这是他的真名吗?” “不是!”莫须有难得的没有故弄玄虚:“他姓李,家中排行老三,人称李三郎。或者,我说出他的大名来,你可能更为熟悉。他叫李隆基,是武后之孙,也是皇子李旦的第三个儿子。” “唐明皇!”刑如意脱口而出三个字,却又随即改口道:“原来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你刚刚所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将三郎安排在你的身边,一是为了监督你们。虽我设计精巧,盘算也够精细,但人算毕竟抵不过天算,难保这其中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有三郎在,大的局势,我们总能控制的住。这第二点,你刚刚也说对了,那就是由三郎将你引到我想要你去的地方。” “我身上的鬼术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也是你……” “我没有那个能耐,你身上所拥有的那些能量来自于你的血液传承,与我无关。我所做的,无非就是帮你唤醒它们。” “我听你说过,我是云寨云老爷与白娇的后人。云老爷是鬼,白娇是妖。”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莫须有晃了晃指头:“白娇有孕时,云老爷还是个人,她所生下的那个孩子虽也具有妖族的血液,但经过一千多年的繁衍,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我——” “别急,我说过,我们还有些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莫须有说着,又走近了一些:“你仔细想想看,在你幼年时,可曾见过我?” 刑如意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做过的那个诡异的怪梦。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是的,我们曾经见过,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八字极阴,却偏偏生了一个爱闯祸的性子,越是不能去的地方,你就越是要去闯一闯。结果,鬼魅附体,妖邪缠身,你父亲带你来找我时,你已是奄奄一息。为了救你,也为了完成我的使命,我将一些东西放入了你的体内。” “什么东西?” “我的元神!”高高在上的女皇开了口:“我体内唯一留存着的属于九尾狐的元神。” “我不明白!也听不懂!” “你会懂的!”莫须有低眉一笑:“还记得你与狐狸成亲时,青丘帝君说过的那句话吗?” “父君说,同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他让你回去转告女皇,若是再敢打狐狸的主意,他不介意帮青丘清理门户。但是,这件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正文 第435章 枣生桂子(8) “主上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她在青丘的地位也不同一般。早在主上答应女娲娘娘,舍弃九尾真身,转生为人时,就已经算到会有今日之劫难。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间如此,天上如此,青丘也不能免俗。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夫君,青丘最后一任帝君殷臣司,也是为了化解我主上的劫难才降生的。 这件事,青丘的帝君与帝后原本也是同意的,只可惜,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父母与孩子之间割不断的血脉亲情,这个原本为化劫而生的青丘小狐狸,到了关键的时候,他的父君与母后却舍不得了。于是,我们只能另想办法。这个大阵名为转生轮,又名轮回,也是为了主上而特别设计的,而你,就是上天帮我们择选的那个人。” “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不复存在,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人生如圆,起点亦是终点,终点亦是起点。没错,在你看来,当你出生的时候,主上已经不在人间。可在我看来,你的出生便是为了此时此刻。有些事情,想起来很复杂,但真正去做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其实很简单。 严格来说,这是主上的第二次机会。第一次,是你的父亲,青丘的那只小狐狸出生的时候。主上原本想在大阵开启时,将元神注入小狐狸的体内,借以重生。你应该读过《山海经》吧。九尾狐在出生时,是没有性别的,是男是女,可随心意而定。只可惜,因为护犊子,失败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将主上的元神藏起来,静待新的机缘。 时光匆匆,一晃竟是千年。在千年之后的洛阳,我遇见了你。于是,将主上的元神放入了你的体内。从那时起,你便不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还记得你祖母对你说过的话吗?她说你命硬,会克死人,所以将你与你的父母分开。这句话其实是错的,你不是命硬,只是福泽太深,深到你那平凡的父母、族人压根儿就承受不起。 原本,要借助转生轮回来的那个人只有你。可冥冥之中的牵扯,却让青丘的那只小狐狸与你牵扯到了一处,甚至还衍生出了殷元这个孩子。老天,果然处处给人惊喜。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结束了,该回到原点的人,始终也还是要回来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莫须有说着,摸了摸鼻子。 “还记得云曦送给你的那幅画像吗?你是不是觉得画像中的女子与你十分相似。那是主上年轻时的模样,而你现在的这副身躯,便是照着主上年轻时的样子打造出来的。至于为何要这样做,你应该明白的。但凡女子,无论身份高低,去见自己心仪之人时,总希望对方看见的是自己最美好的样子。主上与主君初见时,便是你如今的这副模样。 你的肉体凡胎,经受不住转生轮的法力,自然会香消玉殒,这副身躯便是我早早为你预备下的。只是,新的身体,也总会出现一些新的问题,需要经历一些历练,才能将其磨合的更好。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我TM就是一个容器,一个装着你尊贵主上元神的容器。哦,不对,现如今连这副身体都不能算是我的了。” “可以这么理解!” 莫须有中肯的点头。 “理解个屁!你奶奶的,非得逼我骂两句脏话才痛快。我告诉你,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她怎么盘算那是她的事情。按照我刑如意的行为准则,甭管这东西原本是谁的,到了姑奶奶手里就是姑奶奶自个儿的。除非姑奶奶我自个儿良心上过意不去,愿意归还。可对你们,姑奶奶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良心两个字怎么写。 转生轮是吧?大法阵是吧?来啊!要杀要刮的随便,姑奶奶今个儿就想看看,你们要怎么把藏在姑奶奶身体里的东西给拿出去,顺带着还要抢了我这副好看的皮囊。” 莫须有眼神一窒,看着刑如意没有说话。 刑如意忽得笑了。 “哦,我明白了。既你刚刚说的那么理所应当,义正言辞的,应该早在将我捉住的时候就把该拿的东西拿了,该取的东西取了。为何还要等着我苏醒过来,然后说这么一大堆的废话给我听。莫须有,你既到过现代,应该也看过电视剧吧。知道电视剧里的主角为啥最终都能战胜大反派吗?就是大反派们的废话太多。早杀早了,哪里还允得别人相救。 你之所以废话连篇,是因为你的计划还是出现了纰漏是不是?你刚刚的那些话是在试图说服我呢,还是在拖延时间。我猜,应该是后者。” 莫须有笑了,继而无奈的摇了摇头。 “常泰呢?哦,不!应该说是李三郎。他刺我的那一剑应该也是另有含义的吧?若只是想要捉我,他不必用剑刺我。若是想要我的命,我现在也不会睁着眼睛。”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常泰。 刑如意更愿意叫他这个名字。 他仍是之前的那身衣装,袖口处还沾染着一丝血迹,刑如意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可当他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并且露出自己的手腕时,刑如意看到了那缠绕一圈的白色棉纱。 “是血液吗?”刑如意忽的笑了:“莫须有啊莫须有,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具身体在我入住之后,它的筋骨与血脉也都变成了我刑如意的吧?而你,常大哥,你刺我的那一剑,是想将你李家的血脉——哦,不!应该说是你从她身上承继来的血脉注入到我的身体里,好让你的祖母,这个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女皇帝在夺取我的身体之后,能安然无恙,舒展自如。你用来刺我的那把刀,也一定不是俗物。可惜啊,他莫须有还是算漏了。女皇没有了九尾狐的元神,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凡人与凡人孕育出来的孩子,其血脉可能承继母族,也可能承继父族。 常大哥的父亲,应该就是承袭了母族的血脉吧?你呢,又恰好承继了你父族的血脉,所以在莫须有的眼中,必定是个极佳的选择。可惜,你终究只是女皇的孙子,这隔代的血怕是更难用了些吧?” “这些,的确是我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不过不要紧,只需要小小的补救一下就可以了。”莫须有伸手比了一下,然后问常泰道:“东西可拿来了?” 常泰点头:“拿来了!” 常泰自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 刑如意只瞧了一眼,便又笑了出来:“羊脂玉净瓶?莫须有你不会是去紫竹林偷的吧?” “小如意你可真会开玩笑。”莫须有笑着,将手伸向了常泰:“时候差不多了,你也去做准备吧。” 常泰犹豫了一下。然后,在他抬头迎向莫须有的眼睛时,他做出了一个动作,一个让莫须有都没有预想到的动作。他,竟然将手中的羊脂玉净瓶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这个看似法宝的东西,落地成尘,就那么当着莫须有、常泰以及女皇的面消失无踪了。 “李隆基,你想要做什么!”莫须有怒了,他瞬间握住了常泰的脖颈:“你后悔了?是舍不得刑如意呢,还是舍不得你自个儿的性命?你别忘了,你的父王与母后可都还在等着你。” “等着我?我还回得去吗?师傅当初选择我,并且让我将自己的血滴进如意的身体里,难道不是打定了主意让我为祖母牺牲的吗?” “身为主上的后人,你难道不该替父尽孝吗?” 莫须有的眼神也随即变得冰冷起来。 “所谓母慈子孝。孙儿想斗胆问祖母您一句,您觉得自己是个慈祥的母亲吗?凡人之母,尚且知道护犊。更有为人母者,替子受难。可祖母您呢?你为了复活祖父,不仅杀害了众多无辜之人,连您的亲生孩子您都不肯放过。祖母如此,孙儿又当如何?” 常泰语毕,又转向莫须有:“师傅不是想杀我吗?请吧!” “须有!”女皇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疲惫:“放了隆基。” “主上——” “放了他吧。他说的没错,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祖母。他不爱我,不愿意为我牺牲,这没有错。因为爱是相互的。我没有给过他祖母应有的宠爱,反而让他因为我自小就担惊受怕,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心惊胆战,他有理由怨恨我,更有理由指责我,背叛我。” “主上——” 女皇摆了摆手,松开了手中的龙头权杖,慢慢的坐到了地上。 “我曾以为我是这天地之间最伟大的女人。我可以为了我的爱情,为了我心爱的男子,舍弃千万年的修为,可以在苦寒之地坚守着自己的心意。可是直到方才,我忽然意识到,我不是这天地间最伟大的女人,而是最自私、最冷酷、最无情的女人。” “主上——” “须有,放弃吧!天意如此,你与我都已尽力了。你瞧瞧她,长得多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啊。可她却不是我,她既不是当年那个在青丘山峰之间跳跃着的白狐狸,也不是当年初入宫城时与晋王娇羞以对的武媚娘。她叫刑如意,她爱着的那个人,是我青丘九尾一族在这天地间留下的最后一个人。” “主上——” “不用再劝我了。我想明白了。就算你我勉强夺了她的元神,拿了她的身体,我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同样的,就算复活了皇上,那个让我深爱两世的男人……那时的他,也还是他吗?须有啊,我累了,我想好好的歇一歇了。至于你,被我拖累了这么久,也该自由了。” 女皇说着,微微的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她问刑如意:“你爱你的狐狸吗?只问今生,不问来世。” 刑如意点了点头。 女皇宽慰的笑了。 “这就好!这就好!我总归还是给这人间留下了一对儿相爱的人。” 正文 第436章 枣生桂子(大结局) 在女皇的阻止下,莫须有终究还是放了常泰一条生路。历史,似乎又按照它预定的轨迹往前走。 女皇在对刑如意说完那句话后,便扶着莫须有自大阵中离开。临走之前,她吩咐莫须有,务必将这大阵以及阵眼全部毁掉。为防后人中有擅长此法者利用转生轮作怪,她要求莫须有在她死后,将她的肉身作为封阵之物,永久的锁在这大阵之中。 其实,女皇还是有些私心的。这些年来,她为了复活李治,名为修缮陵墓,实为暗部阵眼。就连她那些儿子的埋身之处,也全是为了这个大阵服务。如今,大阵虽成,老天却依然不肯成全,她也只能渴求,死后与李治一同长眠在这转生轮的阵眼之中,以其万年之后,还能换得一丝机缘。 刑如意是被常泰救下的,她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对于常泰,她虽心中难过,却怎么都怨恨不起来。也因为无法怨恨,所以无法原谅。毕竟她的常大哥手上沾染了她亲近之人的血。阿牛,或许还有铃铛! 不言,不语,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告别方式。 走出大阵,刑如意便被一阵风卷了过去,等她睁开眼,发现自个儿落在了狐狸的怀中。她捏了捏狐狸的脸,哭了:“殷臣司,你知道吗?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傻瓜,不会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忘了,我们已经成了亲,你既占了我的便宜,就该对我负责。刑如意,你被判了终身监禁,而我便是你的牢笼。” “真好!”刑如意眼中带泪,笑着圈住了狐狸的脖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莫须有给我看了一个画面,我看到你和殷元将那个假的刑如意给抱了出去。” “那是为了迷惑莫须有。”狐狸抹去刑如意脸上的泪痕:“是常泰告诉我的。他趁乱给我留了信息。” 刑如意点了点头。 “他是女皇的后人,莫须有想要我的身体以及我身体里的元神,却想要他的血。他不肯,所以临阵倒戈。” “放心,我不会落他这个人情的。” 狐狸点点如意的鼻尖,将她抱了起来。 “累了吧?我们回家!” “鹿大娘呢?” “她受了重伤,怕是要修炼一阵子才行。放心,我让殷元送她去青丘,那个地方,总比外头来的安全。” “貔貅呢?” “不知道,兴许是跟着殷元和鹿大娘一块儿去了青丘吧。” “你没拦着?” “莫须有以鹿大娘的性命相要挟,那是貔貅的软肋,他不得不就范。鹿大娘心里清楚,只是她没有办法原谅貔貅因为顾及她而将你陷入危险之中。鹿大娘她,一直视你为亲生女儿般,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连累你分毫。所以,近百年内,貔貅怕是没有办法再见到她了,而为了不让鹿大娘继续生气,貔貅他,也不会硬闯青丘。” “那就好!”刑如意耷拉了下眼皮:“李茂呢?” “他也受了一些伤,但都是些小伤,我让他也跟着殷元去青丘了。”狐狸顿了一下,又说:“李茂在神都时,中了莫须有的陷阱。伤虽不大,却也麻烦。青丘的狐狸洞,很是适合他修养。放心,过阵子他就回来了。” “你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如意的眼皮又耷拉了一下:“我只是……不想我身边再有人受伤。” 狐狸用力的拥了刑如意一下,刑如意的眼皮就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如意。”狐狸的声音小小的:“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还记得那洞穴中的蚕丝吗?你的这具身体便是莫须有用那蚕丝加上你原本的骨血重塑而成的。还有那些头发,那些从无数死人身上剥离下来的头发……” “狐狸,我困了,我不想再听鬼故事。”刑如意在狐狸的怀中轻轻的扭动了一下:“你知道的,若是听了鬼故事,我一定会做噩梦。狐狸,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好!我们不听鬼故事了。” “狐狸。” “嗯?” “带我回青丘吧!我想去青丘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十里桃林。还有,我们也应该回去正式拜访一下父君与母后。你说过,他们大限将至,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好好的陪陪他们。” 狐狸低头,在刑如意的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说:“好,我带你回青丘,带你回我小时候住过的狐狸洞。” “青丘很远吗?” 刑如意的眼睛已经沉的睁不开了,而她的声音,也越发的微弱。淡淡的鼻息扑到狐狸的脸上,狐狸的眼睛暗了。 “是有些远。你睡吧,等睡醒一觉起来,你就在我的狐狸洞了。” 刑如意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声,沉沉的,再没有了生息。 一缕白烟,带着狐狸与刑如意消失在了云家集即将破晓的黎明之中。 云家集,如意胭脂铺的大门倏地关闭。初春的细风透过门缝,卷入了院中半开着的那间卧房。卧房门上,还贴着喜庆的红字,而大红色的喜床上,还铺撒着红枣、桂圆、花生以及莲子。 …… 公元705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女皇病逝。遗制去帝号,与高宗合葬乾陵,留无字碑。 7年后,即公元712年。李唐江山打乱,睿宗李旦不顾其妹太平公主的反对,毅然将帝位让给了李隆基,改元先天! 新皇继位的当天夜里,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悄无声息的自宫城中驶出,且直奔街市中的一座老宅。 在马车距离老宅尚有一段距离时,马车中的主人便喝令马车停了下来,然后用手掀起了垂着的车帘。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三爷——” 被称作三爷的人,摆了摆手,那道原本想要抗议的声音也落了下去。 月光,自墙头移了下来,照在三爷的脸上。那是一张虽历经风雨,却依然显出几分俊朗的脸。他望了眼自己的仆人,孤身一人,朝着那栋老宅走了过去。 虽过了许多年,可老宅的模样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就连那块写着“如意胭脂铺”的匾额都还跟新的一样。他推门,瞧着那些被月光照亮的一景一物,脑海中竟回荡出一个画面来。 灵动的少女,站在柜台后面,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名,一边用手捣着那些他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药材。突然,她抬起头,笑颜如花的冲着自己喊了声:“常大哥,你来了呀?赶紧进来,给你瞧瞧我新制的东西。 对了,你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位常大嫂,我将我这铺子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一份给她。” 男人倏地笑了,望着月影中少女姣好的身姿。 “如意,常大哥成亲了,可若如你当初所说,要将这铺子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一份给我的……常大哥怕你是要破产了。你那么爱钱,肯定会心疼的对不对?你放心,常大哥也为你准备了不少的好东西,那些好东西足以抵你的这些。常大哥说过的,绝不会叫你吃亏,叫旁人占便宜。哪怕,那个旁人就是常大哥自己。” “常大哥又不是旁人。”男人仿佛听见女子娇憨的说了那么一句,“你呀,在如意心里,就是亲大哥,亲生的那种大哥。” 男子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他望着月光中女子的笑容,轻轻的说了句:“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只做你的常大哥。” “那又怪得了谁呢?”女子扑到他的跟前,睁着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若有下辈子,记得跑快点,最好赶在狐狸之前找到我。” “如意,你可曾怨过常大哥?你可曾恨我将那把剑刺入你的骨髓?你可曾……可曾试过原谅我?” 男人说着,红了眼圈。 “常大哥,你说什么呢?是不是最近办的案子有些累人?要不,我出手帮帮你?”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会的可不仅仅只是制作胭脂水粉,我还会看风水,还会验尸。若是盛唐也有女仵作的话,我铁定也是神都第一。” 少女说着,身姿犹如翩然而飞的蝴蝶,直接飞去了后院,而堂中的月光,似也被那少女给引走了,顿时变得一团漆黑。 男人静静的站在门口,嘴角轻轻上扬。他想,这辈子他的如意都不会知道,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了些她的神韵。 “三爷,需要小的给您掌灯吗?” 仆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他悄悄抬眼,看了看那黑漆漆的铺子,不清楚自家主子究竟在看什么。 “不用了。”男人摆了摆手,转过身,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篷马车,似有些不甘心的问了句:“这些年,这店铺中果就没有再来过人吗?” “京师衙门的大人给盯着呢,若是有人回来,指定一早就报到爷的耳朵里去了。” 男人的眸光,沉了下去。微风起,撩起他新续的胡须,他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记得,每日按时让人过来打扫,至于这里头的一景一物,都不许随意移动。另外,若是有人回来了,记得告诉我。” “知道了爷,这个不需要您吩咐。” 仆人说着,弯腰,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尽量的照着男人脚下的路。 黑色马车,幽幽而去,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风,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转回如意胭脂铺,那静置在柜台上的蜡烛“呲”的亮了! 正文 完结感言+新书预告!!! 《如意胭脂铺》结束了,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凌晨,以作者都没有想到的速度结束了。 感谢这么长的时间里,每一位读者和编辑的支持。 若不是有你们,作者怕是很难写到如今的字数。130W字,还是单元剧的小故事,对于作者来说,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挑战。按照作者原本的预估,这个故事应该还可以写的再长一点,例如150W字。可就在刚刚,作者写着写着竟把整个故事给写完了。-_-||《如意胭脂铺》并不完美,甚至有的时候,作者都会在心里数落自己,说:“看看你,写得都是什么东西。”可作者心里更清楚,至少在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已经尽力了。这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尽管它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终究还是自己“生”的,再怎么不完美也得爱着,宠着,养育着。 也许,你会觉得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是的!是有很多作者想要写但是还没有写出来的东西。因为单元剧本身就会有些限制,而作者,还不足以在这个格局里放入更多自己想要放入的东西。所以,番外,是最好的安排。 人生如圆,起点亦是终点,终点亦是起点。故事也一样,大结局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结局,只意味着摆脱了现在的格局。没有了单元剧的限制,作者或许更能如鱼得水。 新书,是作者很早之前就想写的一个故事。简单来说,就是腹黑王爷与腹黑王妃的“勾”心日常。佐料,当然是万年不变的宅斗+宫斗什么的。但是,按照作者的一贯套路,肯定也会加入探案、悬疑的元素。总之,这是一本值得作者期待的新书。 嗯,就这样吧。看作者的上架感言,就知道作者没有写这些所谓“感言”的天分。最后,希望亲们关注作者的新书,也感谢大家对《如意胭脂铺》的一路支持! 铛铛铛…… 新书《妃同寻常:王爷,请出招!》内容小简介:苏如锦作为苏家最没有用的一颗棋子,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在了朝中最具危险也是最没有可能夺嫡成功的皇六子身边,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聪慧如苏如锦这般,自然不愿意做旁人手中的棋子,而是更愿意做那个布棋之人。 朝局诡谲难测,府宅鬼魅重重,她既身为王府正妃,自然要帮着王爷好好理一理这家中事物,顺带做一做这贤内助,帮王爷挡明抢,夺暗箭,顺带着也去夺嫡的路上凑凑热闹。至于要不要当这皇帝,则是自家王爷说了算。只是这王爷,怎么总防她跟防贼似的?莫非,是她表现出的诚意还不够明显? 正文 番外1:卜龟 刑如意要疯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竟把自家相公给丢了,且还是因为要买手中拿着的这块桂花糕。 她望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后悔的在桂花糕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三天前,她自沉睡中苏醒。睁开眼,便瞧见一脸憔悴,差点就要长出青胡茬的狐狸呆愣愣的坐在床前望着她。直到她用手捏了捏他的脸,他才醒过神儿来,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那个拥抱,着实够结实,直接将她胸腔里仅剩的那点儿空气给压榨了出来。她翻了翻白眼,感觉自个儿,差一点而就要成为青丘第一个被自个儿相公拥抱致死的可怜人。好在,狐狸知道及时止损,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她站在这里着急,而是狐狸寻摸着要续弦的事情了。 见刑如意先是着急的四处张望,这会儿又咬着一口桂花糕站在原地愣愣的发呆,卖桂花糕的小掌柜好心的唤了她一声,朝着右边指了指。 “夫人,您相公刚刚好像是往那边儿去了。” “多谢!多谢!” 刑如意回过神儿来,连声谢着,又拿出几枚铜板来递给了小掌柜的。 “喏,这是买桂花糕的钱。” 小掌柜笑着推让了回来:“夫人忘了,这桂花糕的钱,刚刚您的相公已经帮您付过了。” “哦。”刑如意尴尬的笑了笑,灵机一动,将钱硬塞给了小伙计:“掌柜的误会了,这不是付这块的钱,而是我觉得你家的桂花糕味道极好,所以想要再买一块。” 小掌柜忙不迭的搓了搓手,将那几枚铜板接了过来:“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夫人。这是您的桂花糕,拿好。” “这块儿大了!” “多出来的,是我送给夫人的。夫人不是在找您相公吗?我估摸着也是去那边的鱼市看热闹了。”连做了两单生意,掌柜的心情也是极好。这心情好了,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给刑如意指了个具体的方位:“夫人可是不知,那打鱼的小哥前天钓上来一个稀罕东西。” “是什么?” “一直乌龟。” “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呢,难不成,咱们这河里乌龟甚少或者原先是没有乌龟的?” “若是寻常的龟,哪算得上是新鲜。”小掌柜摇了摇头:“这只乌龟啊,会讲话。” “会讲话的鸟我见过,这会讲话的乌龟,我倒还真没有瞧过。掌柜的您忙,我也去看看热闹,顺带着找一找我那走丢了的相公。” “夫人可真会说笑,您相公那么一个大活人哪能走丢了,被人拐了倒是有可能。毕竟生的俊俏。” “哎!我也是有那个担心啊。” 刑如意说着轻叹了口气,在掌柜善意的笑容中离开了摊子,朝着鱼市走了过去。 她刚醒时,曾问狐狸,她睡了多久。 狐狸说:“三天!” 她瞧着他下巴上新出的青胡渣,有些不相信。她与狐狸又不是没在一处待过,莫说是三天,就是三十天,不吃不喝,不洗不换,狐狸也不能把自个儿给折腾成那种邋遢样子。 后来,她才知道,狐狸口中的三天,是青丘的三天。转换成人间历,便是足足的三年。她那时才清楚,常泰当初刺她的那一剑有多重。之所以在转生轮里没有知觉,是因为法术的关系,而走出转生轮之后的她,瞬间就垮了下来。那个时候,即便她不提,狐狸也会将她带往青丘。 醒了之后,她对心心念念着的青丘没有了什么兴趣,反而越发思念起在人间的日子。狐狸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寻了个机会便悄悄将她给带了出来。 刑如意胆怯,既不敢回洛阳去看一看自己的胭脂铺,也不愿意去云家集,唯恐触景生情。狐狸由着她,在凡间随意选了个热闹的城镇便落了下来。那曾想,才片刻功夫,狐狸就不见了。 刑如意嘴里咬着桂花糕,手里还捧着一包热乎的,挤进了鱼市里。 才走两步,就觉得嘴里的桂花糕被这里的鱼腥气给熏的变了味道。她皱了皱眉,打算寻个地方将这桂花糕给丢了。 “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手里的桂花糕了?可以给我吗?” 一双沾着泥污的小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我叫铃儿,那是我的弟弟,小名叫豆豆。我爹是打鱼的,我娘是卖鱼的,我和弟弟也会帮着我娘卖鱼。可是,我们家太穷了,打鱼换的钱都不够买米粮的。我弟弟嘴馋,一直想要吃桂花糕,可是爹不让买,娘说买不起。所以夫人,如果您不想要手里的桂花糕,能不能送给我弟弟。” 软软糯糯的嗓音,加之不卑不亢,听起来让人有些心疼的言语,让刑如意瞬间就对眼前这个梳着双髻,长着一双忽闪忽闪大眼睛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加之她的名字让刑如意瞬间想到了当年那个唤着她姑姑的铃铛,心里头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着:“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姐姐不想要这手里的桂花糕了呢?” “我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 “夫人不生气?” “姐姐不生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前也有买了桂花糕的夫人到鱼市上来挑选那种小小的,漂亮的,可以用来观赏的小鱼。她们说,这里的鱼腥气太臭了,连带着都将桂花糕给染了味儿,所以都会丢掉。” “那你以前也问她们要过吗?”刑如意这句问话,原本是无心的,可窥见小女孩儿眼中的隐痛,她竟有些自责,忙将桂花糕递到小女孩儿跟前,说了句:“姐姐无心的,你若是不想回答,便不要再答了。” “夫人是好人,却不代表着来到这里的夫人都是好人。”铃儿说着,接过了那包桂花糕:“铃儿以前也问旁的夫人要过,可她们要嘛装作没有听见,要嘛听见了也不想搭理铃儿,还有一些会当着铃儿的面,故意将桂花糕扔到污水里头去。当然,还有一些骂人的。不过,铃儿都没有回过,也没有怨恨过。娘说的,那些桂花糕原本就不是属于我们的,那些夫人愿意扔就扔,愿意给就给。铃儿呢,就多问几位夫人,总能遇见好心的。” 铃儿说着,绽出一抹腼腆的笑容来。 “娘说的对,今天,铃儿就碰上了娘口中好心的夫人。” 刑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伸手,帮着铃儿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这些桂花糕窜了鱼腥味儿,已经不好吃了。要不,我帮你和弟弟再买一份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夫人能把这包桂花糕给铃儿,铃儿已经感激不尽了。”铃儿先是着急的摆了摆手,跟着冲刑如意重重的鞠了一躬:“夫人忘了吗?铃儿与弟弟都是鱼家的孩子。这些鱼腥气,对于像您这样娇贵的夫人来说,或许是难闻了一些,但铃儿与弟弟都已经习惯了。若是吃东西时,没有了这些鱼腥味儿反而会不习惯呢。” 铃儿说着,看了看刑如意的装扮,继而问道:“夫人也是来卖鱼的吗?是买那种吃的鱼,还是看的鱼。这鱼市上的叔叔伯伯,铃儿都熟,也知道谁家的鱼最好吃,谁家的鱼最好看,还有谁家的鱼是私藏起来的。铃儿带着夫人去买,能把价格压到最实惠呢。” “铃儿好厉害,不过姐姐不是来买鱼的。”刑如意说着,向前往了一往:“听卖桂花糕的掌柜说,这鱼市上有一只会说话的乌龟,姐姐觉得新鲜,就想过来看看。铃儿可知道那乌龟在谁家吗?” “知道知道,那乌龟还是爹帮着王叔给拿回来的呢。”铃儿连连点着头:“夫人别看王叔是个打鱼的老渔夫,人呢也比我爹长得强壮,可他胆子小。那乌龟,原本是要卖给有钱人让她们做善事用的,谁知才刚钓上来,它竟张口求着王叔让他饶命。王叔他差点儿就给吓死过去。亏得我爹胆子大,才将那乌龟给捉了回来。不过,还是放在王叔家里。” “那铃儿能带姐姐过去看看吗?” “能是能,只是夫人此去,若只是想听那只乌龟说话的话,怕是要失望了。” “为什么?” 铃儿摇摇头:“这个,铃儿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只乌龟刚被带回来的时候,的确是会说话的。还有识文断字的先生说,他在路过鱼市的时候,亲耳听见了那只乌龟在念诗。可后来,那只乌龟就不肯讲话了,不管是王叔逗它,拿东西喂它,还是用东西打他,他都不肯开口,到了近几日,更是缩在那个龟壳里不肯出来了。” “如此说来,它倒也是一只挺个性的乌龟。” “个性是什么?”铃儿抬着一张小脸问。 “个性啊,个性就是与众不同,就像铃儿一样,是与这鱼市上别家的孩子都不一样的。” “那夫人也挺个性的。”铃儿侧了侧脸,又补了一句:“夫人您,可还要去看那只乌龟吗?若是去的话,咱们就得尽快了。铃儿听爹说,过了响午,那只乌龟就要被人给买去了。” “有人要买那只乌龟?” 铃儿点点头:“嗯,听说是个算命的先生。来鱼市上瞧了两回,说这只乌龟是什么难得的……难得的卜龟,所以要将其买回去。王叔见乌龟不肯再开口讲话,正愁的没有办法,碰见有人出钱来买,就给卖掉了。” 正文 番外2:龟语 在鱼市里七绕八拐,终是到了铃儿所说的那家铺子。铺面很小,也没怎么打理,一些活鱼和死鱼掺杂在一块儿,散发着浓重的臭味儿。 刑如意掩了掩口鼻,问铃儿:“就是这家吗?” “就是这家!虽不知道那个卜龟是什么东西,可娘说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从何说起?”刑如意探着头,往里头瞧了瞧:“这乌龟,原就是代表着长寿和吉祥的东西,碰上这能说话的,怎么着也算是一种祥瑞吧。” “这世间哪有什么祥瑞。我娘说了,这些都是骗人。越是家大业大,做的亏心事就越多,若不整些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怕是夜里睡觉都会被良心给唤醒。” “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刑如意说着,在铃儿的身上轻轻的戳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娘说的蛮对。只是,你怎么就知道这只乌龟不是好东西呢?” “明白着的事情呀。” 说铃儿是个小大人,这铃儿还喘上了。她小手叉腰,指了指门前:“夫人不是咱们鱼市上的人,自然不清楚。在没逮到这只会说话的乌龟之前,王叔可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勤快人。早起,天不亮就出去打鱼,到了晚上,太阳都落地一尺了,才提着他那盏舍不得倒油脂的灯晃晃悠悠的回来。到了家,脸都顾不上洗,就赶紧去处理他的那些鱼。 王叔可不像我爹。我爹懒,做事心又粗,这打回来鱼,总是大小一起掺和着卖。从我刚记事起,我娘就总说他,可说了这么些年,也没见我爹有长进的。要不然,我家的日子哪能那么难过呢。 王叔却不同,王叔勤快,心也细。他打回来的鱼,不光按大小分,还按照胖瘦分。这小鱼有小鱼的卖法,大鱼有大鱼的卖法,甚至连死鱼,王叔都有办法给换成钱。所以呀,王叔是咱们这里最富裕的人。 可夫人再瞧瞧,如今这铺子都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自从逮了这只龟回来,王叔就听旁人的话,心心念念的指望着这只会说话的乌龟能给他带来财运。 起初那两天,也着实吸引了不少的人过来观看。可这乌龟开口,岂不是河里的王八成了精,看的人多,谁都不提买的事儿。如今,这乌龟虽是卖掉了,但卖龟的那点钱,还不够填这些窟窿的。” 铃儿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些发臭的鱼。 刑如意点点头,冲着铃儿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头。 铃儿歪着头,怔了怔。 “姐姐这是在夸赞铃儿呢。铃儿方才说的好棒!世间之人,大多如此,总是苛求一夜暴富,最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这天上能落下白花花的银子,还正好全都落到自己的院儿里了。” “那倒是真好。若天上真能下银子,爹和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不过,还是不要下的好,娘说了,平白无故来的钱,都会引起坏事情。只要我们一家人安安生生的,日子总能过好的。”铃儿说着,走到门口,用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王叔,是铃儿。铃儿带了一位好心的夫人过来,你想看看你家的龟。” 铃儿连着唤了几声,却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应,于是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大开心的走回到刑如意身旁:“奇怪,这几日王叔都在铺子里。王婶儿回了娘家,这铺子里不能没人照看的。再说了,这铺子的门都还开着的。” “也许,是去隔壁铺子串门了吧。” “隔壁的铃儿也认识,夫人稍等一会儿,铃儿这就过去看看。” 铃儿说着,脸上又绽出笑容来,砰砰跳跳的出去了。 隐隐的,刑如意似听见了一些声音。她集中精神,侧着耳朵听了听,却发现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呻吟声。她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走到了铺子里头。 铺子里显然更乱一些,但这些乱,一看就是人为的在慌乱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跟着那些东西散落的规矩,刑如意到了一个小房间里,然后看了一幕让她想笑却又不忍去笑的场景。 一只乌龟,倒着趴在一名中年男子的脸上。一只龟爪,向下探着冲向男子的喉咙。因为嘴巴被龟腹给压着,所以男子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低声的呜呜的叫着。 按说,在乌龟与中年男子的战斗中,乌龟是明显处于下风的,可不知道为何,中年男子似十分惧怕这只趴在他脸上的乌龟,躺在那里竟一动都不敢动。 想起铃儿说过的,这王叔也是老实本分人,刑如意不忍看他被一直乌龟欺负,就走上前,用手捏着龟壳,将那只乌龟从中年男子的身上提了起来。 乌龟瞪着一双乌溜溜转的小眼睛与刑如意对视着,而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竟维持着原状嚎啕大哭起来。 刑如意有些头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的闯入,坏了这一人一龟的好事。她伸手,戳了戳乌龟的脑袋,问它:“你就是那只会说话的乌龟?” 乌龟看了刑如意一眼,脑袋下意识的就想要往龟壳里缩。刑如意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指头来,夹在了它的脖子上。 “听说,王叔已经将你给卖掉了。这买主呢,是一个会做卜龟的算命先生。算算时辰,这也快到了。你呢,就算缩到龟壳里也没有用,因为算命先生肯定有办法将你给弄出来。这一只没有壳的乌龟会怎么样?被烧成菜,还是熬成汤?” “别说了!我要你别说了!” 乌龟的四只脚在半空中乱晃着,嘴巴一张一合,竟还真的说出了人话来。 “舍得说话了?”刑如意弹了弹乌龟的头:“说说吧,你是如何被塞进这乌龟里头的?” “你——”乌龟看着刑如意,努力的想要将那对儿龟眼瞪大。 “我什么我?”刑如意将乌龟放在了地上,然后看了看仍躺着的王叔,问了句:“王叔你可有受伤?” “姑娘是?” 王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有些恐惧的看着她脚边的那只乌龟。 “是铃儿带我来的。刚刚她在门口唤了你好几声,却没有听见答应,便到邻居那里去寻你了。我原是站在院子里的,可隐隐约约似听见有人在呻吟,于是就冒昧的进来瞧瞧。可巧,就见到了王叔你。那个,我能不能与这只乌龟单独聊聊?王叔放心,待聊完之后,我便将这只乌龟送还。” “不用还!不用还!”王叔惊惧的连连摆手,随后又意识到,这只乌龟他是允诺了人,要卖掉的,随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夫人是谁。就是铃儿方才口中所说的那位好心的妇人。其实,我听见铃儿叫我了。可这畜生当时趴在我的脸上,我就是心里想答应,这嘴上也是张不开啊。” “畜生!你说谁畜生!” 乌龟探了探脖子,张嘴就要去咬王叔的裤腿。 王叔吓得,立马挨着地,往后蹭了蹭。 “嗯!不许吓人!”刑如意按住龟壳,乌龟张着嘴,却只能无奈的在原地扒拉地上的那些土。 王叔看看刑如意,又看看地上的那只乌龟,重重的吐了口气,跟着坐起身,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有些无力的说着:“夫人想要问它什么,就带出去问吧。这东西,我可是惹不得了。若是之前没有答应那位先生,这龟,我就送与夫人了。如今……劳烦夫人,等那位先生来了,就直接将这龟交给他。给多少钱都行。” 刑如意笑笑,冲王叔道了个谢,捏着龟壳,将乌龟带到了铺子门前的那一块儿空地上。此时,已近响午,鱼市上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客人。掌柜们,更是抓紧了时间做饭吃饭,正好给了刑如意与这只乌龟对话的机会。 为了不吓着别人,刑如意还是选了相对背一点的角落,将乌龟搁在了地上。 “说吧,龟先生?” “你让我说什么?” 乌龟有些不情不愿,甚至还有些恼火,对着刑如意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脾气。 “当然是说说你为什么会变成乌龟啊。”刑如意蹲下来,又用手戳了戳乌龟的脑袋:“这天地有六道,而只有前世做过坏事的人才会被罚堕入畜生道。显然,你不在此列,因为你说的不是龟语,而是人话。 这会说人话的动物呢,我也见过。但这种,多被称之为妖或者怪,至少也要修炼个一二百年。可你呢,周身上下没有一丝法力,且戾气这么重,一看就不是修行之人。 这既不是被罚堕入的畜生道,又不是修炼成精怪的小乌龟,且还会说人话,那就只生下一个可能。就是你的魂魄,被人硬生生的给塞进了这个乌龟里。 按说,做乌龟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比大多数的人长命,若是运气好,活个数千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你,偏偏是一只卜龟。这卜龟,据我所知,需要用火日夜不停的炙烤其肚皮,才能将这龟壳完美的取下来,最终制成卜算的神器。” 刑如意说着,在乌龟的龟壳上捣了捣:“你呀你,究竟是犯了何事,才会被施以这样的惩罚?” 本书由 语笑阑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