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宫闱花 作者:米团子   文案:   世人皆知,太守独女苏流萤曾当众拒婚,立誓此生绝不嫁安王世子楼樾为妻。   后来,苏家满门被灭,苏流萤沦为宫婢,被赐与老太监对食。   再次见面,他坐在尊位,她屈膝跪侍。   他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摩挲:“你,后悔吗?”   她垂眸落下血泪:“求你,帮我!”   “好!”   他应下,用他赠于她的匕首将她剐得鲜血淋漓……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她最后悔的不是拒婚,而是爱他! ================   ☆、第1章 对食宫女   是夜,雷雨大作,一辆精致奢华的檀木马车冒着大雨出宫,向东华街急驶而去,行到半路,却在街口被一所高院大宅前停的各色马车堵住了去路。   “何事?”车轮刚一停下,车内就传来一声冷冽低沉的询问声。   “回世子爷,今日是宁贵妃身边的太监于福娶妻对食的日子,前来恭贺的马车把前面的路堵住了……”   长随南山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水珠,隔着帘子禀道。   车内,楼樾俊逸的脸上一片冷然,如墨的深眸里飞快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淡漠道:“走小路!”   “是。”南山应下改道。   寂静的巷子里,马车没走上几步,再次被迫停下。   前面,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光着脚在雨地里踉跄的走着,挡住马车的去路,任车夫如何吆喝也恍若未闻。   南山连忙冒雨提着风灯下车,正要开口让女子让开,那女子却‘扑嗵’一声栽倒在马车面前。   南山吓了一大跳,等风灯照清女子面容时,他更是抑止不住惊呼出声。   楼樾掀开帘子,在看清地上昏迷过去的女子后,阴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诧。   下一秒,他沉声道:“带她上车!”   南山看着女子身上大红的喜服,再看了眼一旁的于宅,为难道:“爷,虽然她之前是……但如今她是宁贵妃赐给于福的对食宫女,若是我们带走她,只怕……”   楼樾一记眼刀扫过去,吓得南山赶紧闭嘴,将女子抱上马车。   马车上,楼樾如墨的眸光扫过女子苍白无血的小脸,顺着湿透的大红喜服一路下滑,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赤脚上。   女子的双足白皙纤细,上面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钉孔,经雨水的浸泡,一个个小小的钉孔红肿流血。而足踝上,也有红色的液体蜿蜒流下……   不过片刻,雪白的地毯已是被染成了血红……   楼樾复又闭上了眼睛。   南山看看自家主子,再瞄瞄地毯上昏迷的女子,想起四年前这个女子对自己家主子做下的事,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无奈的咽下。   马车到达安王府,南山按照吩咐将女子背回了楼樾的居所,楠院。   不一会儿,女子醒来,一双秋水明眸怔怔的看着屋内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一旁的楼樾身上!   四目相对,苏流萤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楼樾——   万万没想到,救自己的人会是他。   苍白失血的小脸瞬间涌上尴尬无措的神情,她嘴唇嚅动着,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楼樾别开脸,面无表情的端起茶壶,给自己碗里添茶。   丫鬟们拿着干净的衣物要替苏流萤换下,她白着脸看了一眼楼樾,轻声拒谢,挣扎着下床离开。   丫鬟们捧着衣物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楼樾。   他始终不发一言,任由着苏流萤一步一挪的往外走。   门外,南山的声音沉闷的响起——   “爷,于福大监求见!”   一听到‘于福’二字,苏流萤全身瞬间变得僵硬,脸色一片惨白,身子微微颤抖,刚迈出的脚不由自主的退回,回身往床榻里面躲,眼神里的恐慌绝望一览无遗。   她的害怕胆怯悉数落进楼樾眼里,他勾唇淡漠一笑,冷冷朝外道:“让他进来。”   于福年过四旬,是宫里的老人,更是宁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得于贵妃恩典今晚娶苏流萤对食,本是人生一大乐事,新娘子却跑了,还被楼世子给带走,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于福一张老脸都绿了。   不顾外面的倾盆大雨,更不顾楼家的滔天权势与楼世子嗜血冷酷的性子,于福冒着大雨白着脸上门要人来了。   ☆、第2章 亦夫亦父   苏流萤与楼樾之间的纠葛过往,于福当然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还敢上门来,一是希望楼樾看在宁贵妃的面子上给自己几分薄面。二是想着,当年苏流萤那样对他,楼樾应该怀恨在心,不会帮她而为难自己。   这样一想,于福的胆子就大了几分。   但他深知大庸朝第一世子爷的脾性,所以进门之前,恭敬的跪在门口道:“老奴于福叩请世子爷安!”   话音落下,却没听到楼樾的回应。   屋内,苏流萤同样跪到了楼樾的面前。   她跪得离他很近,一张苍白失血的小脸衬得一双眸子更加黑亮,里面的恐慌与乞求也越发的清晰了然。   嘴唇哆嗦,她小声又急切的乞求道:“世子爷……求求你救救我……只要不嫁与于福对食,我愿意为世子爷当牛做马……”   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楼樾闻言冷冷一笑,道:“本世子瞧着于福不错,虽然年长,但亦夫亦父,倒正是合乎苏小姐觅婿的标准。”   楼樾的话让苏流萤全身一震,一个‘父’字更是让她的脸色又惨白几分!   她很想抽身离开,不在此受他的羞辱,但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死死的咬住了牙关——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大仇未报之前,眼下楼樾对她的这番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下一刻,苏流萤重重跪下磕头,咬牙道:“以前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世子爷,还请世子爷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看在苏妃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一声轻嗤从楼樾唇角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惦起苏流萤低垂的下巴,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她神情里的绝望、慌乱与走投无路,勾唇冷笑道:“何来得罪?本世子只是没想到苏小姐眼中的良配,竟是这样的阉人!”   眼神讥诮的睥着苏流萤身上脏乱的大红喜服,楼樾语带冰凉,又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如今本世子看你嫁与于公公,倒是般配得很。”   苏流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她眼神慌乱的想逃避楼樾赤裸裸的打量嘲讽,可是,她刚要别过头,楼樾已加重了手上力道,手指重重的掐住她的下巴,让她无处可逃。   看着他眼神里的讥诮与玩弄,苏流萤失去了所有理智。   她知道,全天下最不可能救自己的人,就是他——楼樾!   她扬手狠狠打落楼樾的手,呼的一下从地上爬起身,扬起头居高临下的站在楼樾的面前,惨烈一笑,冷冷道:“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错人,就如当年你在汴州的所做所为一样,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渣,我本就不应该对你心存侥幸,向你求救。更不曾后悔过当年的拒婚。”   闻言,楼樾的神情微微一滞,脸上涌上黑气,如墨的深眸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下一瞬,他又如常的冷笑起来,冷冷道:“开门,别让公公等急了!”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道惊雷炸过。巨大的声响震动着苏流萤悲苦的心,雪白的闪电照亮她脸上的绝决!   守在门外的于福见房门终于打开,忐忑不安的心顿时落了地,见苏流萤目不斜视的从自己面前走过,不自由主的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别碰我!”   想到之前于福对自己做下的那些残酷腌脏的恶心事,苏流萤控制不住对他嫌恶的喝道。   于福闻言一愣,皱巴的老脸顿时青白交加。   他以这样的身份与年纪来娶亲,在欢喜的同时,也分外的敏感。   想起苏流萤逃走给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还让宾客看自己的笑话,再看着她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嫌恶,于福心底蹿起一股怒火,手掌高高扬起,很想狠狠给她甩一巴掌,但看了看楼樾还是忍住了!   愤然的收回手,于福咬牙恨道:“贱人,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对于他的警告,苏流萤已完全不放在眼里。   她回身,冰冷的寒眸冷冷瞪了一眼于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被她狠厉的目光一瞪,于福阴鸷的老脸僵了僵。   他极力忍下,别过脸对屋内的楼樾点头哈腰道:“贱内不懂事打扰到世子爷,让世子爷看了笑话,真是罪该万死,小的回去一定好好管教,还请世子爷恕罪!”   楼樾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当脚步停在于福面前时,他佝偻的背上已腻出了一层冷汗。   冷冷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往前走的苏流萤,楼樾扬声道:“南山,取五百两黄金送到于公公的府上。就当是本世子送与于公公大婚的贺礼。”   闻言,于福全身一松,脸上浮起欢喜的形容,正要开口致谢,突然,身后传来苏流萤凄凉的笑声——   “楼世子,我都已是你的人了,你却转手将我送给别人,你好狠的心!”   此言一出,不仅于福白着脸惊呆当场,就连一脸冷漠的楼樾都微微侧目。   然而,不等楼樾出言反驳,‘扑嗵’一声巨响,苏流萤当着二人的面,纵身跳进了楠院的荷花池……   ☆、第3章 新仇旧恨   突然的变故,纵是精明如楼于二人,都瞬间反应不过来……   暴雨的深夜,宽阔的荷池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等侯府的下人提着灯笼聚到岸边时,只见幽黑的水面,除了雨水冲涮留下的满池涟漪,再也看不到苏流萤的身影。   楼樾冒雨站在岸边,脸上被雨水浇得更是冷冽如霜,冷冷道:“下水捞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她污了本世子的荷花池!”   得了令,王府的下人纷纷丢了灯笼,‘扑嗵扑嗵’的往水里跳。   而于福在听到苏流萤的那句话后,一直白着脸呆站着,也不下水救人,最后,咬牙颤声道:“……此事,老奴定当求贵妃娘娘给老奴一个公断!”   说罢,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入秋后,池水已是冻骨,苏流萤被救上岸时,脸已冻得发青,所幸还有微弱的气息。   这一番闹腾下来,等到她再次苏醒过来,已过了寅时头,按理,她要入宫当差了。   醒过来的苏流萤,并没有急着起身回宫,闭着眼睛静静躺着。   她身心俱疲,身上的伤与心里的痛苦折磨得她短短一日已不成人形。   所幸,经过拼死相抗,她终是过了昨晚魔鬼一般可怕的夜晚。   而且,她在最后,利用楼樾摆脱了于福。   一想到楼樾,她的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他昨晚看着自己的嗜血寒眸,顿时,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她昨晚走投无路之下利用了楼樾,新仇旧恨,接下来,不知道他会如何对付自己?   其实,楼樾比于福更可怕,但她在最后不惜利用他来对付于福,并不是她不怕他,而是她知道,楼樾对她,如今只是嫌恶仇恨,不会再抱有其他的男女心思。她得罪于他,他要打要罚她都可以忍受,只要不再去面对于福,再与他对食,任何苦难她都可以接受。   转念一想,名义上她与于福还是对食关系,想要彻底摆脱他,只有让宁贵妃收回谕旨,取谪她与于福的对食关系!   而这世上,只怕也只有楼樾,有本事让宁贵妃心甘情愿的改变心意,收回成命了!   想到这里,苏流萤赫然睁开眼睛。一双清冷透亮的秋水明眸闪着寒光——   眼下,楼樾不来找她,她却是要主动去寻他了。   思索间,房门打开,苏流萤抬头看去,是一个白净的小丫鬟端了碗碟进来,看到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这粥也刚好熬好了,姑娘赶紧喝一碗吧!”   苏流萤饿了整整一天,滴米未粘,水倒是在池子里喝了半肚子,如今正饿得很。所以也不推辞,自己拿过碗,盛满一口喝完。   那姑娘连忙给她添上第二碗,苏流萤问道:“你们家世子爷呢?如今可是在府上?”   丫鬟道:“世子爷昨晚淋了雨,着了寒,如今正在屋子里躺着呢。”   苏流萤闻言微微一愣,蹙眉道:“他现在能见客吗?”   那丫鬟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带姑娘去。”   跟着那丫鬟出门,拐过一道游廊就到了楼樾的屋子前,原来,她一直都呆在楠院,被安置在后面的厢房里了。   而彼时,楼樾正躺在床上听着南山的禀告——   “……爷,现在外面都在传,说爷……说爷抢了于公公的老婆……那于福昨晚连夜进宫向宁贵妃告状去了,奴才想……可能不用多久,贵妃娘娘就会找上门来了……”   楼樾不动声色的听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脑子里却全是昨晚苏流萤站在他面前咬牙痛骂他的样子,不禁气得笑了,磨牙冷冷笑道:“臭丫头,太可恨了!”   南山一想到自己家主子好心救苏流萤回来,却被她搅得整个王府不得安宁,如今还让世子爷成了世人口中抢人家老婆的恶霸,顿时也觉得她可恨得紧,不由点头应和道:“世子爷,那个女人确实可恨,世子爷还是赶在贵妃娘娘来之前将她送出门吧,省得再给您招惹麻烦!”   “你怂恿世子爷这样做,就不怕世子爷再落个始乱终弃的臭名么?”   门开处,却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字一句淡淡说道。   苏流萤轻巧的堵住了南山的嘴巴,径直跨进门来,恭敬的跪在了楼樾的床边,软声道:“多谢世子爷多番相救,从今日起,奴婢这条命就是世子爷的了。”   从带她回府,再到荷池打捞,到最后被她利用成功躲过与于福成亲的一劫,昨日一晚,楼樾确实是救了她三回性命。   嘴唇勾起一丝讽刺的冷笑,楼樾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滚!”   南山就等楼樾这句话了,立刻上前将苏流萤撵出了楠院,一直撵到王府外才罢休!   寅时末,外面还一片漆黑,苏流萤站在府门前,暗自攥紧了拳头——   她不会忘记她重回京都的目的,她也知道,天一亮于福就会带着宁贵妃上王府要人,若是在那之前,她不能在王府留下,等待她的,将是更为生不如死的结局。   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苏流萤抬步镇定的朝王府后门走去。   她混进一队送蔬菜瓜果进门的下人群里,顺手拎起一袋子东西,跟在人群后面低着头进了门。   守门的大娘瞄了眼她身上的丫鬟服,放她进去了。   跟着大家来到厨房,放下手中的东西,她主动走到管事嬷嬷面前,恭敬道:“嬷嬷,奴婢叫小满,新分到厨房打杂,请嬷嬷多关照!”   正忙碌不停的管事嬷嬷骤然听到苏流萤的话,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待看清她那略显苍白,却倾城绝艳的脸蛋时,暗暗一惊,下一刻,冷下脸冷声道:“脸生得很。你是哪个院里的?谁派你过来的?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苏流萤乖巧的垂头回道:“奴婢是世子爷昨晚带进府的,手脚笨拙,南山大哥就将奴婢安排进了厨房打下手。”   王府下人那么多,苏流萤想,楼樾平时是不会去管王府多了一个下人,而她昨晚被楼樾带回来,并跳了荷花池,相信王府的人都已知道。所以,她这个谎话,嬷嬷会相信,也不会去找南山询问。   果然,管事嬷嬷听说她就是昨晚世子爷带回来的女人,不由信了。再看看她的姿色,默默在心里猜度会她与世子爷的关系后,点头让她留下。   ☆、第4章 置于死地   相比在深宫永巷里的辛劳,王府厨房里的活计难不倒苏流萤。   她谨记侯府两个地方自己不能去,一个自然是楼樾的楠院,另一个则是苏妃的梨院。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管事田嬷嬷指着她对一个方脸大娘说道:“刘妈,以后往世子爷院子里送膳的活计就交与她。”   闻言,刘妈恭敬应下,苏流萤一颗心里却‘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   她不敢想象,当她再次出现在楼樾面前,他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其实,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安王府可以让她容身。只是,为了找出四年前父亲被害的真相,她必须留在安王府!   之前,她只是一心想留在宫里悄悄查清父亲一案的真相,但昨日她阴差阳错被楼樾带回王府后,她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   相比宫里的戒备森严、她在永巷里的不见天日,或许在王府里,她反而能找到父亲一案中的蛛丝马迹。   因为,四年前,主审父亲一案的,正是楼樾的父亲,安王楼誉!   所以,为了查案,为了躲避于福,她必须在王府留下……   看着快要熬好出锅的粥,苏流萤越来越紧张。   她蹲到灶台下烧火,双手在灶灰上抹过,一手的黑灰。   刘妈盛好粥,正要吩咐苏流萤送去楠院,见到她伸出的黑手,不觉皱起了眉头。   苏流萤连忙道:“刘妈,您看,我的手太脏了,要不要换人送给世子爷送膳……”   世子爷的吃食不能有一丝的马虎,刘妈依她所言,换另一个丫鬟给楠院送膳食,苏流萤见此,大大松了一口气——   即便以后总要面临被楼樾发现的危机,但眼下能避一时是一时!   然而,苏流萤一心防着不被楼樾发现,却忘记有一个人如今却是对她恨之入骨,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苏流萤去后院打水洗手。突然,厨房前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下一刻,黑透着脸的于福如煞神般从天而降,领着一群太监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后厨的井口边,一把抓住了尚未回过神的苏流萤。   苏流萤尚在震惊中,于福已冲到她面前,左右开弓,几大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贱人,骚蹄子,你果然在这里。竟敢给本公公带绿帽子,看你这回要怎么死?!”   苏流萤被人牢牢制住,身体动弹不得,脸上结结实实的挨着于福的巴掌,小脸立刻红肿浮现手印,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看着于福阴鸷如秃鹰般的可怕眼神,苏流萤身子籁籁发抖,全身如坠冰窖——   原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重回王府,藏身在厨房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于福竟是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此番自己是再也逃不掉了,苏流萤心里除了绝望就只剩下对于福的滔天恨意。   她毫不畏惧的回瞪着于福,咬牙唾弃道:“一个残废也想娶妻,你不羞愧我都替你没脸。我就算死,也不会和你对食,恶心!”   ‘啪!’又是重重一巴掌落在苏流萤的脸上。于福气极,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打得苏流萤站立不稳,趔趄倒地,连带抓住她的人都跟着松了手。   于福气得发抖,指着她骂道:“贱人,回去后本公公让你生不如死!”   跌倒在地的苏流萤似乎被于福这一巴掌打懵了,趴在泥土里半天没有动弹。   厨房里的其他下人,震惊又惧怕的看着眼前一幕,没人敢上前劝阻。   于福提起一旁满满的一桶井水,兜头朝她身上泼去,骂道:“让你装死,这回看还有谁来救你!”   冰凉的井水迎头浇下去,被打得头脑昏沉的苏流萤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缓缓的从地上爬起,一双眸子如浸在寒冰里,冰冷刺骨。   她吐出嘴里的血水,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于福,冷冷笑了。   ☆、第5章 一头雾水   于福被苏流萤冷戾的眸光看得发毛,正要挥手让人押她带回去,没想到苏流萤却突然朝他扑了过去,扯着他一同往深井里跳……   要死,她也要拉上他垫背!   苏流萤抱着必死的心跳井,身子毫不犹豫的往深井里跳,手上却是死死的拽住了于福的手,死命要把他一起往井水里拉。   水井底深口窄,苏流萤掉下去后,于福却攀住栏杆稳住了身子,但半边身子也到了井里,再加了苏流萤死命拽着他要与他同归于尽,眼看着他的身子也要往井里掉……   他吓得哇哇大叫,一边迭声喊人救他,一边还不忘对苏流萤骂道:“贱货,你要死不要拉上我,本公公的命金贵着呢。你快松手!”   苏流萤恨毒了他,那里会愿意松开。她身子浸在冰冷的水里,脸色苍白如鬼,手却死死的抠着于福不放。   于福到底上了年纪,倒吊的时候越久,身子越是难受,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看着一脸绝决的苏流萤,突然对拉着他双腿的小太监吼道:“拿刀来,本公公砍了她的手,看她还拿什么扯着我送死?!”   马上有人将刀拿绳子吊着递到了于福空着的手边,他拎起刀口,毫不犹豫的朝苏流萤的双手砍去……   刀砍在苏流萤的手臂上,虽然因为于福吊着身子不能用全力,没有砍断苏流萤的手臂,却也是皮开肉绽。   手臂生痛,再加上她已精疲力尽,终是再也握不住,松开了于神福的手。   她手一松,身子不由向水里沉去,而于福却再没有阻力,被其他人拉出了井口。   获救的于福,得意洋洋的站在井口,看着在水里沉浮的苏流萤,并不再叫人下水去搭救,而是解恨唾弃道:“呸,该!”   越来越多的井水漫进口鼻,苏流萤的意识也慢慢抽离……   她仿佛又回到了汴州,骑着马跟着阿爹像男儿一样,在北漠宽阔无垠的天地间策马啸西风。风沙刺骨,却从没像这一刻般让她绝望悲痛……   仿佛看到阿爹在向她招手,她欢喜的伸手……   下一秒,一条银带从天而降,牢牢缠在她的手腕上,‘噗嗵’一声,将她带出深井,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   楼樾俊脸冷冽如霜,单手抱着苏流萤,冷冷睥着跪在地上籁籁发抖的于福一行,一字一句缓缓道:“竟敢跑到本世子府上撒野,够胆量!”   不等于福开口求饶,旁边走出一位面覆白纱的婀娜丽人,一双杏眸波光潾潾,竟是原本应该出现在安国寺烧香的宁贵妃!   听到于福禀告,楼樾竟是出手救了苏流萤,而那苏流萤还自称已是楼樾的人,宁贵妃即使身份不便,却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一大早借口出宫上安国寺为腹中孩子烧香祈福、却悄悄的来了安王府。   眼下,见楼樾迁怒于福,宁贵妃白着脸正要替于福他们说好话,求楼樾饶过他们。但一看到了楼樾抱在胸前的苏流萤,顿时想到四年前,正是因为她,楼樾才不肯娶自己过门,以至于自己伤心绝望之下入宫为妃,从此身不由己。顿时,多年积压下的醋火怨意在心口升腾,冷冷道:“世子爷不是说已将这贱婢赶出王府么?为何她现在一身王府下人服,出现在这里?”   看着怀里的人,楼樾也是一头雾水,南山明明将她撵出了王府,为何她现在会出现在厨房里?   ☆、第6章 落井下石   当楼樾听到禀告,说是于福在厨房里抓住苏流萤时,简直不敢相信,但还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等他们赶到时,正好看到于福砍了苏流萤的手获救,而她却独自往水里沉……   楼樾想也没想,立刻解了腰带缠住她的手,将她从深井里救了出来。   而如今面对宁贵妃的质问,楼樾挥手让四周的人退下后,回头看向宁贵妃,蹙眉冷冷道:“微臣欺瞒娘娘,请娘娘责罚!”   楼樾此言一出,却是让宁贵妃脸色大变。   以她对楼樾的了解,他若是真心要护苏流萤的周全,岂会这么轻易让她落入于福之手。   所以,之前的话,他并没有骗自己。苏流萤确实是被他赶出了王府,至于如今又出现在王府里,明眼人一眼看出,苏流萤是将安王府当做最后的依靠了。而看在宁贵妃的眼里,却是她死缠着楼樾不肯放手……   而如今,楼樾不加推辞的应承下来自己犯下欺瞒之罪,言下之语,竟是要护住苏流萤,承认她是王府的人、是他的人!   心中的醋意更加激烈的翻腾起来。宁贵妃不过是一时心里发堵出言质问楼樾,只想着能听到他好言解释两句,撇清他与苏流萤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他竟不争不辨的将罪名悉数揽下,反而让她无从对策。   而内心,宁贵妃又哪里舍得治楼樾的罪?   这边厢,宁贵妃犹自在伤情中不知所措,而楼樾又凉凉开口道:“时候不早,娘娘莫要误了烧香的行程。择日微臣亲自进宫请罪。”   下了逐客令,楼樾再也不多做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   从昨晚到方才,短短一天时间里,苏流萤连着落水两次。   此刻,她全身冒着寒气,籁籁发抖的蜷在楼樾的怀里,在听到楼樾与宁贵妃的话后,同样不敢置信的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从在汴州初识楼樾,在她的印象里,他是天底下最冷酷嗜血的无情之人。他不会救自己,只会看着自己陷入绝境,站在一旁狠狠的嘲笑自己,以报当年自己的拒婚之仇。   他没有落井下石,已是对她最大的恩德。   然而如今,他不但从于福手中救下自己,还替自己担下了欺瞒的大罪,这样的楼樾,实在让她看不明白了。   一出厨房,楼樾就将苏流萤扔到了地上,眼也不抬朝前大步走去。   顾不得全身的酸痛与寒意,苏流萤爬起身,咬牙跟紧他。   望着他欣长挺拔的背影,苏流萤心中涌过太多疑惑。面前的楼樾,实在让人太难捉摸。   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楼樾突然回头冷冷睥了她一眼,继而一声不吭的继续迈大步子往楠院走。   他突然回头,苏流萤猝不及防。她来不及收回打量的目光,苍白的脸上顿时涌上一丝尴尬的红晕。   她嗫嚅半晌,终是追上前去,低声道:“谢谢世子爷再次出手相救!”   “本世子不过是不想让你污了一口好井!”   楼樾驻足,眸光冰冷的看着她,冷声道:“至于你为何会重新出现在王府里。还有之前咱们之间的旧帐,本世子留着日后慢慢与你算清楚!”   他这样说,是同意将她留在王府了!?   苏流萤全身一松,欢喜道:“多谢世子爷!”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一道凌厉的声音突兀响起:“来人,将这个贱婢拿下,带回长信宫!”   ☆、第7章 回宫受刑   宁贵妃将四年前楼樾不娶她一事悉数怪恨到了苏流萤身上,如今哪里愿意放过她,更不会让她留在楼樾的身边。   立刻有太监上前押着苏流萤往外走,她眼神慌乱的看向楼樾。   楼樾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再回头。   苏流萤脸色变得惨白,神情慌乱绝望,想出声唤他,但话到嘴边,却又悲怆的咽下——   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救自己?   何况,方才他为了自己已得罪了宁贵妃。   眸光里最后一点希冀湮灭消散……   直到脚步声消散,楼樾才回头,他定定的看着离开的众人,目光停在远处那道单薄羸弱的身影上,缄默不语。   南山跟在他身边,担忧道:“爷……”下面的话却迟疑了。   楼樾明白他的意思,眼光清泠无波,冷冷问道:“皇上南巡何时归朝?”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南山问怔住了,他愣了好一会才答道:“圣上一行已达临城,不过五日的行程就可归京……”   还有五日!   楼樾的目光一沉,掉头进了屋。   连泡两日冷水,苏流萤身体发起了高烧,回宫后却被扔进了暴室折磨。   在暴室呆了一日,滴水未沾,走出暴室时,苏流萤已没了半条命。   她被拖到长信宫。宁贵妃高高在上坐在主位上,冷冷睥着倒在地上的苏流萤,听到宫人禀告说她高烧不退,不由冷嗤一声,曼声道:“病了?!呵,贱骨头打一顿就好了。”   纤纤玉手轻扬,宁贵妃杏眼微睇,笑道:“拖下去再打二十鞭子帮她活活血,再扔到忠贞门下跪上一宿。秋霜露重,好好给她降降温——可别让她这么容易死了!”   于福亲自执鞭抽了苏流萤二十鞭子,再将她扔到了忠贞门下。   看着瘫倒在地已无人形的苏流萤,于福解恨极了。他叉着腰站在她的面前,恨声道:“贱人,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要逃跑?跟着本公公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偏偏要去勾搭楼世子。如今可好,你的楼世子可会来救你?!不识时务的贱货!”   苏流萤全身已痛到麻木,她分不清身体到底是冷得慌还是烧得难受,也感觉不到背上那一条条血淋淋鞭伤带来的疼痛,她全身已失去知觉,心中仅存最后一个念头——   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清冷的秋月照亮了她干涸流血的唇,也照亮了她越发黑亮幽寒的眼睛,她努力挪动身体,直起了身子。   见她跪起身子,于福微微一愣,下一刻,他弯下佝偻的身子,枯枝般的老手重重摩娑着苏流萤苍白的脸庞,得意狞笑道:“不错,贱命还挺硬。只要你乖乖答应与本公公对食,本公公就去娘娘面前帮你求情。免了你暴室苦刑,这鞭子也不必受了,更不用跪在这忠贞门下丢人现眼。嗯?”   这一番折磨下来,于福认定了苏流萤不敢再忤逆自己,以后必定会乖乖的听自己话。而他也着实喜欢她这幅皮相。想当年,她可是在云梦台上惊艳四方,连楼世子都拜倒石榴裙下的苏流萤啊!   心里这样想着,于福的手流连在苏流萤的脸庞上舍不得放开,一双阴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第8章 贵妃小产   苏流萤全身已使不出半点力气,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力气将那只如恶蛆般附在脸上的老手打落。   她讥嘲一笑,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于公公难道忘了,我才从别的男人床上下来,公公穿旧鞋都不觉得恶心吗?”   闻言,于福老脸又绿了,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但想了想又放下,咬牙道:“能与世子爷成连襟,是本公公的荣幸!”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莹绿色的小瓷瓶,还有半截人参,扔到苏流萤的面前,冷冷道:“既然死不了,就好好涂药,身上不要留下疤痕,留着以后好好伺候本公公。这人参给你续命,娘娘说了,不能让你太轻易的死了。”   一道惊雪炸过,天上又开始下起大雨。   苏流萤一人孤零零的跪在忠贞门下,匆匆路过的宫人们无不向她投出各色眼光,有鄙视有怜悯,无一人敢给她一杯水或是关怀她一句,因为在后宫,没人敢得罪盛宠无边的宁贵妃。   冰冷的雨水打在苏流萤受伤的后背上,又冷又痛。她努力仰起头,闭着眼睛张口接着雨水,一口接一口努力的吞咽着……   雨水浸润了她开裂的双唇,也让她昏沉的神智有片刻的清醒,身体也渐渐恢复气力……   她哆嗦着双手,拾起掉在泥水里的半截人参,放进嘴里努力嚼着——   她不能死,她要查清阿爹的冤案为阿爹正名。还有阿娘,阿娘同样死得不明不白……   又一道惊雷在头顶滚过,白色的闪电划亮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突然,一道惊恐的尖叫声自长信宫响起,在这泼天的雨水声中将整个后宫惊醒。   随着那声惊叫,各个宫殿相继亮起了灯火,不一会儿,太医院值守的太医冒着大雨跌跌撞撞的跑进长信宫,而空寂无人的甬道里,也响起了繁杂的脚步声,无数宫人从苏流萤的面前慌乱的跑过。   眸光里闪过疑惑,苏流萤心里涌现不好的念头,趁着大家都慌乱的时候,爬起身悄悄向长信宫方向走去……   长信宫主殿含德殿的门口已聚拢了一堆人,有宫人也有其他宫殿赶来的主子娘娘们,大家都面露惶色,却无一人敢出声。   但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宁贵妃小产了!   这个消息,比天上的惊雷还可怕。   不一会儿,东宫的太子也赶了过来,毕竟慧成帝南巡期间,他是监国之人,如今贵妃出了事,他哪里还坐得住?   寝殿里传出呜咽的哭泣声,不知道是宁贵妃在哭还是她身边的宫人……   而殿前的人群里,大家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宁贵妃入宫四年,头年生下九公主,时隔三年再怀上孩子,原本想一索得男,生下一个皇子,没想到却在慧成帝马上就要回来的前夕,小产了!   贵妃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出了事,这宫里只怕又得变天了……   离开长信宫,苏流萤并没有重回忠贞门下。   这个时候,宫里乱成一团,没人会再去注意她是否还跪在忠贞门下受罚。   悄悄将身子蛰伏在通往太医院最近的小路旁,苏流萤屏息静静等呆着……   一个时辰过去,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苏流萤小心的探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朝这边而来。   ☆、第9章 我要麝香   确定四周再没有其他人,苏流萤从暗影中走出来,拦在了路中央。   林炎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想着长信宫的事,根本没有发现前面突然冒出的苏流萤。   苏流萤轻声唤道:“林炎!”   陡然听到人声,林炎吓了一大跳,眼神慌乱的四处打量,等他闻声看到几步开外的苏流萤时,眸光一亮,欢喜的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着急道:“小满,是你。真是太好了,我之前听说……听说你被宁贵妃赐给于福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在宫里一直找不到你……”   林炎二十出头的样子,是太医院院判大人林牧的幼子,自小学医,很小年纪就进了太医当差,医术很是了得。   林炎长得斯文,却是个急性子,在宫里当差时,最喜欢抄最近的小路走,所以,当苏流萤在长信宫看到他后,就来到这条往太医院最近的小路上等他。   果然让她等到了。   她苦笑着打断林炎,道:“林炎,我病了,一直烧着很难受。背上也有鞭伤,如果你不忙,能不能私下给我配点药?”   闻言,林炎神情一惊,下一秒,已是抓住她的手腕凝神为她把起脉来。   一刻钟过去后,林炎放下她的手,皱着眉头担心道:“你风寒入体,又邪火攻心,很是麻烦。但你放心,我能治!”   说完,他打开药箱,掏出一个白瓷瓶塞到苏流萤的手里,道:“这是我们林家自配的外伤药,治外伤很有效,你先拿着。风寒药熬好后我立刻给你送过来。”   苏流萤心里一松,吃力笑道:“麻烦你了,我知道长信宫出事,你们太医院如今是最忙的时候……”   “再忙也比不得你重要!”林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脸却红了起来。   苏流萤面容平静,仿佛没有听懂林炎话里的意思,道:“药熬好后,麻烦你帮我送到忠贞门下……我这一晚上都呆在那里!”   闻言一愣,林炎这才发现苏流萤全身湿透,顿时明白过来。   心里一痛,他张嘴欲言,苏流萤已是开口向他道别,重新回到忠贞门下跪着,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也从没离开!   半个时辰后,林炎果然悄悄给她送药来了。   苏流萤喝完药,向他问起宁贵妃小产一事。   “……从贵妃的脉相里诊出,她的小产是麝香所致。可是,娘娘身边的人说,娘娘自有孕后,异常小心,整个长信宫都勒令不许再熏香,寝殿里也找不到此等肮脏物……”   “太子让太医院与永巷令严查此事,一定要在圣上归京之前查个水落石出。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着实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而圣上长则五日,短则三日不到就归京了……”   说起此事,林炎头痛不已。   苏流萤静静的听着,脸上平静无波,脑子里却有一道亮光划过——   她眸子幽冷透亮,一瞬不瞬的盯着林炎,缓缓道:“林炎,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她的请求,林炎那里会不答应,想也没想就回道:“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见他这么爽快,苏流萤反而迟疑了。   下一刻,她终是咬牙道:“我要麝香!”   ☆、10   听苏流萤要麝香,林炎惊诧的合不拢嘴,脱口而出:“你要它干嘛?”   下一秒,他似乎想到什么,脸瞬间白了。   “如今整个后宫都在为宁贵妃小产一事人心惶惶,永巷令也在派人搜查一切可疑之人,若是这个时候让人发现你身上携有麝香,就是死路一条!”   说完,他身上直冒冷汗,坚定道:“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苏流萤脸色白得瘆人,眉眼间决断坚定,冷冷道:“就算宁贵妃的小产与我丝毫关系也没有,你以为她就会放过我吗?还有于福,你愿意看到我嫁与他做对食吗?”   林炎怔怔的看着她,哑然失声!   片刻后,他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咬牙道:“好,我帮你,但你要告诉我你要它做什么?”   苏流萤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自己是穷途末路的最后一拼,却不能搭上无辜的林炎。   而且,他的双手,只能救人,不能——杀人!   她的声音淡如青烟,“这是我自己的事。”   轻柔的声音带着绝决的执拗,让林炎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着宁贵妃小产,倒是暂时让她忘了继续折磨苏流萤。第二日,她没有再被关进暴室,回到了永巷。   于福也没有功夫找她麻烦,但那晚他的手摸在她脸上的恶心感,一直像最可怕的噩梦纠缠着她,让她如蛆附体,不得安生……   入夜后,林炎悄悄给她送来了她要的东西。   他看着她担忧道:“你想做什么,我帮你。这东西……女子最好不要碰沾。”   苏流萤凄凉一笑,“我已无路可走!”   得到贵妃小产消息的慧成帝,果然快马加鞭回京,于三日后的傍晚回了宫。   一下龙辇,慧成帝就去了长信宫,安抚失子的宁贵妃。同时处罚了长信宫一众服侍的宫人,每人领三十大板。并下旨,让大理寺严查宁贵妃小产一事。   一时间,整个后宫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于福也挨了三十板子,被人抬回屋时,却将伺候他的小太监都赶了出去,唤来苏流萤,让她亲自为自己上药,给他擦身子。   他趴在床上,看着惨白着脸站在床头的苏流萤,‘桀桀’冷笑道:“你早晚要伺候本公公,好好学着点。若敢将本公公伺候得半点不舒服,要你的命!”   闻言,苏流萤除了脸色惨白些,面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依言上前帮他脱了身上的衣服,帮他涂药……   见她今日这般温顺听话,于福很得意,阴恻恻的笑道:“好好看清为夫的身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她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死死咬着牙关,身子抑止不住微微的颤抖,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于福满意的笑了,伸手狠狠的拧着她白净的脸蛋,“以后乖乖的,本公公会好好疼你。”   走出于福的屋子,苏流萤神色大变,胸口憋得难受,扶着墙角呕了起来。   她吐得脸色发青,一双眸子却幽深如井,闪着寒光——   之前,她心中尚有一丝犹豫,可到了如今,她已再无迟疑。   ☆、第11章 紧紧相贴   握紧手中的东西,苏流萤折身回到永巷,悄悄去浣衣局拿了一套小太监的衣物,换上后朝司辇局悄悄走去……   顺利潜进司辇局后,她很快就在众辇驾中,找到了宁贵妃出宫那日所乘的翟舆。   她猫着身子靠近翟舆,掀开帷幔一角,将手中的东西悄悄放下……   东西放下那一刻,苏流萤如释重负。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正要原路悄悄撤回,忽然,有亮光朝她藏身的地方照过来,有人厉喝道:“谁人在那里?”   脚步声急促的朝她跑过来,苏流萤全身一震,知道藏不住了,只得拼命往外跑。   幸好她已到了司辇局的门口,一出门就是长长的甬道,她没命的往前跑,如果被抓住,她必死无疑!   夜风在她耳边呼呼而过,身后的脚步声却紧追不舍。她连拐了三四道弯,也没有甩掉后面的人。   眼见后面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苏流萤急得心头‘怦怦’真跳。   一边跑,她心里一边默念,求阿爹在天之灵,保佑她逃过这一次。   慌不择路下,她竟是连前面的来人都没看见,一头撞了上去。   身子撞到人墙的那一刻,她绝望的想,完了,彻底被发现了!   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自己撞到的人,而那人也低下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苏流萤怔住了——   她撞到的人竟是楼樾!   后者冷冷的看着她,如墨的眸子淡漠无波,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   见是他,苏流萤怔愣过后心里竟是放下一块大石般轻松不少。   来不及开口请罪,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流萤白着脸四处打量,四周除了高高的宫墙,再无其他东西,更无可以藏身的地方。   最后,她的眼光落在楼樾身上的玄色披风上。眸光一沉,她壮起担子颤声道了声‘得罪’,竟是一把掀开他的披风,钻进了进去。   楼樾全身一震,一旁的南山更是吓得差点拿不住手中的风灯。   他上前正要将苏流萤从自家主子的披风下拉出来,楼樾全身却猛然间僵住了。   为了不被追来的人发现,苏流萤钻进楼樾的披风后,却是从后面紧紧的搂住了他腰身,脑袋埋进了他的腋下,身子紧紧相贴……   也幸得她身子削瘦单薄,楼樾也是身姿欣长,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从外面看,竟不知道披风下藏了一个人。   等楼樾回过神来,追她的人已近在眼前,再将她拉出来已不可能。   楼樾僵硬着双手护住披风的前襟,以免被风吹开,身子也悄悄的往宫墙的暗影里挪了挪……   追苏流萤的人是司辇局的小太监们,见到楼樾连忙恭敬的行礼请安。他们不敢问楼樾,只得向南山打听可曾见到可疑的人。南山装模作样的吃惊道:“方才我看到一个黑影飞快的朝北面去了,我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原来竟是……”   小太监们得了他的话,不疑有他,飞快的朝北边追去。   脚步声走远,苏流萤从披风里滚出来,跪在楼樾面前,不敢抬头。   “……那个,世子爷饶命,方才奴婢也是逼不得已……”   “你的逼不得已关我家世子爷何干?”   一想到因苏流萤牵扯出来的这么多麻烦事,南山头都大了。   宁贵妃小产一事尚未定夺,虽然与侯府没有关系,但若是贵妃小产当日私下悄悄去过侯府的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怕整个侯府都得遭殃。   而此事,也正是因为苏流萤而起。   如今,她在宫里被追得四处逃蹿,竟敢躲进世子爷的披风里,真是天生的仇人冤家!   ☆、第12章 一并记着   楼樾倒是一直没开口。   他越是这样,苏流萤越是慌乱。   刚才走投无路才会情急的忘了分寸,躲进他的披风里,如今想来,撇开男女有别不说,单是他的身份自己这样做,已是犯上的大罪,何况,自己又一次利用了他……   她怯怯的抬头看向楼樾,而他,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昏沉的灯火下,只见她一身太监服饰,越发衬得她身量单薄,细小的腰肢不盈一握。额头的刘海也盘了上前,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秋水明眸胆怯又幽亮的看着他。一惯苍白的小脸或是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急乱,生出了一层红晕,将她平日里的冷清面容添上了几份艳色……   这样一看,他竟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那个在云梦台上一舞定天下的倾城女子……   楼樾思绪走远,神游太虚,苏流萤却以为他动怒了,心口一窒,慌乱的神色反而镇定下来,挺着脊背跪在那里,白着脸道:“世子爷要打要罚,我甘之如饴!”   她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楼樾可恨又可气。   收回心神,他居高临下的睥着她,薄唇轻启,冷冷道:“一并记着!”   说罢,玄色披色从她面前拂过,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怔怔目送他离开,苏流萤后怕的抚了胸口,不敢再多做耽搁,悄悄的回了永巷……   马车徐徐驶出宫门,南山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楼樾,终是好奇的问道:“皇后娘娘可有答应世子爷的请求?”   楼樾闭目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此时不宜提。”   南山了然的点点头,也是,楼皇后才陪圣上南巡回宫,舟车劳顿,又碰到贵妃小产,后宫大乱,一应事务都等着她主持大局,那里还有空隙来管一个小宫女的事?   默默叹息一声,南山感叹道:“其实世子爷为她做了甚多,今日晚上之事,若是不世子爷,只怕她难逃一劫……”   楼樾赫然睁开了双眼,幽深如墨的眸子闪着寒光,冷冷道:“可有查清她放在翟舆上的东西?”   说起这个,南山也不由严肃起来,沉声道:“查清了。”   接下的话,他却是上前附身到楼樾的耳边低声的禀告着。   闻言,楼樾双眸微睇,精光四射,好看的长眉不觉拧起。   修长的食指轻轻敲着手边的矮桌,他徐徐开口,语气却不似先前冰冷,竟带着一丝赞赏——   “她竟是有这份谋略与狠劲,不错!”   复又闭上眼睛,楼樾的脑子里,全是方才那一幕——   双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脑袋藏在他的腋下,贴在他背后的身子因为害怕不可抑止的微微战栗……   他本应该嫌恶她的举止莽撞轻浮,还有她的再次利用,却鬼使神差的为她拉紧披风前襟……   再忆起这一幕,楼樾全身忽然躁热起来,仿佛她的双手还环在自已腰上,身子也柔软的贴着自己。   他让南山将封闭的车帘撩起半扇,让夜风凉凉的灌进来,疏解着身上不自然的躁热……   ☆、第13章 于福死了   大理寺接手宁贵妃小产一案后,一路慎密的细查下来,最后在贵妃出宫上香所乘坐的翟舆上发现了一个莹绿色的小药瓶,里面装的外伤药中,正含有致贵妃小产的麝香。   那个药瓶,一眼就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菲儿认出是于福的,而太医也从于福身上涂抹的伤药中发现了麝香,正是与绿瓶中的药量一模一样。   于福都来不及到皇帝贵妃面前辩解,已是被震怒的慧成帝赐了腰斩之刑……   于福处死后,后宫恢复平静,苏流萤却是病倒了。   这是她第一次设计害人,还是要了那人的性命,即便那人是于福,也是让她良心难安,再加上连日来的折磨忧虑,身体再也熬不住病倒了。   病势来得凶猛,高烧至昏迷,性命堪虞。   见她突然这样,永巷里开始谣传,是于福公公舍不得她,来找她下去做伴了。   于是,没人再管她的死活,由着她自生自灭。   昏迷中的苏流萤,在梦里见到了许多人,有她最想念的阿爹阿娘,还有为了救她而死的奶娘,还有她一心想嫁的心上人……   然而,这些人最后都走了,统统离开她,只剩下她一人面对着狰狞可怖的于福。   梦里,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他要与她对食,他拿钉板扎她的脚,他拿鞭子狠狠的抽她,他在井口看着她残忍的笑着,他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苏流萤既害怕又良心难安,她崩溃的放声大哭,求他放过她,也向他求赎原谅……   林炎来看她时,她已病得脱了形,本就削瘦的身子更是不堪一击。也亏得林炎医术高明,将她从阎王面前拉了回来。   看着她哭肿的眼睛,林炎很是心痛,沉声道:“早知你是要做这个,我替你做就好,也省得你如今心里难受……”   苏流萤不习惯在人前落泪,梦里哭过后,面对林炎时,她又恢复了一往的清冷,嘶哑着嗓子淡淡道:“你可曾听说,有人替那于福收尸?”   于福犯下的是大罪,他手下带的那帮小太监因着他,也多多少少被牵连受到处罚,所以,他的尸首根本没人去管。   苏流萤悄悄替他收了尸,在林炎的帮助下,托人送出了宫,找个地方安葬了……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于福头七这日,苏流萤再次被带到了长信宫。   宁贵妃脸色阴郁的躺在贵妃榻上,见到她进来,幽冷的杏眼冷冷从她脸上扫过,满身的寒冽之气让人触之生寒。   “于福死了,你是不是很欢喜?”   宁贵妃的声音,妖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定定的盯着她,不放过苏流萤脸上一丝的神情。   她低下头沉声道:“他是……罪有应得。”   冷冷勾唇,下一秒,一个莹绿色的瓷瓶狠狠砸到了苏流萤的头上,宁贵妃狠声道:“你真以为本宫会相信是于福害了我的孩儿么?”   瓷瓶砸中苏流萤的额头,再滚落到她的膝盖边。   看到莹绿瓷瓶的那一瞬间,她忘记了额头被砸的伤痛,全身如坠冰窖,心脏都瞬间停止了跳动。   ☆、第14章 它在哪里   “于福是本宫的心腹,而且本宫才将你赐给他做对食,他感激本宫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我?”   “至于从他身上发现的脏物——哼,这后宫,多的是腌脏的手段,栽脏嫁祸——本宫见得多了。”   宁贵妃从榻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鬓角的凤钗闪着幽深的寒光,一如她眸光里的恨意。   尖尖的护甲紧紧的掐住苏流萤柔弱纤细的脖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被迫抬起头,迎面对上宁贵妃狠戾阴寒的眸子。   “曾有人亲眼见到于福给了你一瓶治鞭伤的药,同样的绿瓶子,如今,它在哪里?”   苏流萤全身一颤,眸光里写满了惊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没有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心里有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但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   她的慌乱胆怯悉数落入了宁贵妃的眼里,手上用力,尖利的护甲又深入几分。   “在你与于福之间,我更相信是你害了我。因为,最恨我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宁贵妃不但聪明,而且心细慎密,不然也不会在入宫短短一年不到,就力压楼皇后和众位妃嫔,拿下掌宫大权。   大理寺初初查出于福时,她心里也有过怀疑,但等不及她拿出证据证明麝香一事与于福无关,盛怒中的慧成帝已是下了旨斩了于福,她小产一事也算盖棺定论了。   但在宁贵妃的心里,她从不相信是于福害得她,因为她知道,这后宫的事,看似偶然,真相却绝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直到听到于福身边的小太监来报,说是曾看到于福给过苏流萤一样的药瓶,她心里更加认定了心中的想法。   脖子又痛又麻,刺激着苏流萤慌乱的心绪,却让她在心里崩塌的最后一刻,稳住了心神。   她哆嗦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宁贵妃的面前,颤声道:“娘娘请看,于公公给奴婢的药瓶在这里。”   杏眸冷冷看着她拿出来的绿色药瓶,宁贵妃心里闪过一丝狐疑,松了手上的力道,放开她,拿起药瓶细细打量。   手中的药瓶与地上那个样式颜色都相差无几,一眼看出都是于福平时惯常用的。   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苏流萤艰难开口道:“娘娘明鉴,奴婢卑贱,之前从没机会近娘娘身边侍候,更不曾有过那等害人的腌脏物……于公公给奴婢的药,奴婢都好好的用在背上……”   一旁边的菲儿听了,二话不说上前掀起了她的后背,果然见到那鞭伤几乎好全了。   苏流萤在帮于福擦药时,给他涂了混着麝香的伤药,并拿走了他另一个药瓶,而她身上的鞭伤,却是涂了林炎给她的外伤药……   宁贵妃心里再有怀疑,在看到苏流萤拿出了于福给她的药瓶,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她心里还是恨着她,那里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苏流萤。   轻轻朝一旁的菲儿呶嘴示意,菲儿早已等不及,压住心里的兴奋,朝外‘啪啪’击掌,掌声落下,一个面皮蜡黄的老太监佝偻着背走了进来。   ☆、第15章 身临其境   老太监在宁贵妃面前跪下,还未开口请安,宁贵妃已冷冷笑道:“于宝,好好看看本宫为你选的娘子,可还满意?”   苏流萤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一脸得意的宁贵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于宝听了宁贵妃的话,先向她恭敬的叩了响头,等侧过身子看清苏流萤的样貌,浑浊的老眼里闪起了亮光。   对上那双浑浊又阴暗的眼睛,苏流萤如刺在背,她仿佛又看到了于福!   全身抑止不住的颤抖,苏流萤想开口求饶,求宁贵妃放过她,可是,喉咙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就算她求破嗓子,宁贵妃也不会放过她了……   宁贵妃最喜欢看她这样慌乱害怕的样子,像极了她养着给她的雪狼狗当口粮的雀儿鸟。   小产以来郁结的心情终于有了好转,宁贵妃冷笑着看着苏流萤,阴戾的声音仿佛从地狱的深渊里传出来——   “于福死了又有什么关系,这宫里多的是太监。你坏了我的姻缘,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过一天好日子。”   走出长信宫时,天上堆积起层层乌云,天色阴沉下去,日光也变得惨淡,一如苏流萤面容间的惨淡绝望。   她一心以为除掉于福,她就可以摆脱对食的厄运,可是事情远不如她想像的那般简单。   望着长长逼仄的宫墙,苏流萤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阿娘对她的殷殷嘱咐。   四年前,她随阿爹回京,阿娘送她离开时,拉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告诉她,让她不要入宫,一定不要入宫……   那时的她,不明白阿娘的苦衷,心里眼里全是对繁华京都的向往,从而忽略了阿娘眼里的担忧。   如今身临其境,她才明白,阿娘说得对,皇宫是天下最可怕的地方,是一个披着繁华外衣的虎狼窝,这里没有人,只有没人性的恶兽……   永坤宫里,楼樾陪楼皇后用过午膳,终是开口向他的皇姑母要人。   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求他,他却从未开口向何人求过什么,所以,陡然听到他开口,正在翻着帐簿的楼皇后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姑母怔怔的看着自己,楼樾俊脸一红,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掩饰着面上的难堪。   “你方才说什么?你看中了一个宫女?!”   见他逃避自己的眼光,楼皇后又好笑又惊讶,合上帐簿打趣道:“是哪个宫里的俏宫女迷了咱们楼世子的眼了,说来听听!”   楼家一脉单传,到了楼樾这里,除了一个庶妹,家中再无兄弟,所以,不光是安王爷与太夫人将他当成宝,楼皇后也是对这惟一的侄子稀罕到不行,待他比自己的亲儿子还珍贵,有事无事召他进宫,时常见着才开心。   楼樾不好意思再开口,眼神向一旁的南山扫过,南山见了,连忙恭敬的上前跪到皇后面前,将楼樾回府路上救了苏流萤一事同皇后说了,但也按着先前楼樾叮嘱他的,瞒下了苏流萤的真实身分,只说是永巷一个叫小满的小宫女。   楼皇后疼爱楼樾,如若让她知道,苏流萤就是四年前拒婚不肯嫁给楼樾的女子,她铁定不会同意楼樾的请求,再让苏流萤与楼樾纠缠在一起。   四年前拒婚之耻,至今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对楼家的一桩笑谈,楼皇后恼苏流萤还来不及,如何会帮她脱离宁贵妃的魔爪?   ☆、第16章 不计前嫌   赐一个宫女对重掌后宫大权的楼皇后来说,是小事一桩。但知道这个宫女是宁贵妃赐给于福对食的,楼皇后却是皱起了眉头,为难道:“虽说如今皇上让我重掌后宫,但宁贵妃刚刚小产,若是我此时去问她要人,只怕会引出诸多非议。”   宁贵妃为人跋扈,而楼皇后性情温和,不喜后宫多起事端,平日里都处处让着宁贵妃,更不想在这等敏感的时刻去与她为敌。   楼樾也深知此时颇为敏感,但他更是清楚宁贵妃的性子,猜想于福死后,她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见他不语,楼皇后的好奇心更甚,不由惊诧道:“你一向不近女色,之前姑母为你精挑细选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一个都看不进眼里,如今怎么会看上一个宫女?”   话音落下,楼皇后凤眸微敛,心中倒是生出一丝担忧来。   若自家侄子只是一时兴起,要了一个宫女倒是寻常,但若是他对那宫女动了真心,要娶进王府去,却是万万不可能。   觉察到楼皇后眼神里的探究,楼樾心里一震,抿下一口茶,淡然道:“姑母多虑了。侄子不过是那日在路上捡她回去,在不察间也扰了她与于福的好事。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就好人做到底,带她出宫,还她一个自由。并未有其他打算。”   闻言,楼皇后放下担忧,但她也知道宁贵妃的手段,左右权衡思虑,终是不想为了一个宫女让刚刚平复的后宫再起波澜。   她安抚自家侄子,“左右于福如今没了,她也好好的在宫里当差,等时间过去,姑母再将她指派出宫,送与你罢!”   楼樾见好就收,若是他过于执着,反而会让楼皇后对苏流萤产生疑惑,所以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下。   走出永坤宫,楼樾的脸色低沉,南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小声的劝道:“爷,其实,你对那苏……苏小姐已是不计前嫌、仁至义尽,咱们能帮她的也只能这么多了,以后……以后就不要再管她的事了……”   收脚回身,楼樾定定的看着他,如墨的眸子深邃冰冷,冷冷道:“爷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南山全身一颤,立马在他面前跪下来,哆嗦道:“爷息怒,小的不过是……不过是……”   南山从小就跟在楼樾身边,主仆二人相处了数十年,虽然平时也有贫嘴的时候,但在大事大非上,从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一句,更甭说替他做主了。   见他这样,楼樾眸光一寒,冷冷道:“方才你在殿外许久,可是听说了什么?”   闻言,南山不自觉的缩了脖子,嗫嚅道:“方才,小的在殿外,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是……是关于爷的,还有、还有……”   “说!”   “听永坤宫的宫女们私下里说,圣上前些日子来皇后这里,提起要将丽姝公主赐婚给爷……”   丽姝?   楼樾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花蝴蝶,见了他就往上扑,每次都让他头痛不已。   眉头不自觉的收紧,楼樾俊脸如霜,心里蓦然醒悟,这才是皇姑母没有答应他请求放苏流萤出宫的最主要原因吧。   “……还有,宁贵妃又给苏小姐配了一个太监对食,比……比于福还老……”   南山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好像惹主子生气的人成了自己,头埋着都不敢抬起来了。   ☆、第17章 锱铢必较   连着几日漏秋,每到午后,乌云积在头顶,雨要下不下,着实让人烦闷难受。   楼樾也被这样的天气弄出几份火气来,不去理会南山,甩开步子朝宫外走去。   走到半路,雨终是下了起来,又猛又急,不过须臾就将人淋个湿透。   南山想折回永坤宫去借把伞,但楼樾走得飞快,他只得追在后面,劝他找个地方避过这阵急雨再走。   楼樾充耳不闻,拐过百花园,路过游廊时,也不进去避雨,自顾在雨里走着。   游廊里,浣衣局几个送衣裳去各宫的宫女正在躲雨,苏流萤也在里面。   她独自一个站在一处,神情木然,怔怔的望着雨帘发愣。   她脑子里混乱的想着,如今她欠着恩情的好像只有林炎与楼樾了。阿爹曾教导她,不许欠人恩情债,不然来世都得还……   来世,她却是再也不想做人了,哪怕做只鸟,做条鱼也好,自由自在,没有忧愁……   所以,死之前得还清欠他们的恩情。   只是,林炎的恩情还好说,可是楼樾,他的数次救命之恩她要怎么还?   蓦然,眼前人影一晃,脑子里想着的人竟忽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楼樾脸上挂着水珠,一身湿透,如墨的眸子黑的发亮,冷冷的看着她。   苏流萤全身一颤,如梦初醒般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听到其他宫女跪下向他请安,她才慌乱的跟着跪倒。   挥手让她们起身,楼樾踱开两步,侧身负手看着翘檐上如注贯下的大雨。   南山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条绢帕来给楼樾拭擦脸上的雨水,回身见苏流萤与其他浣身局的宫女要退下避到游廊的另一头,连忙出声叫住她,道:“你身上可带有绢子?”   苏流萤闻言,只得将手中的衣物交到其他宫女手上,从怀里掏出一条素白的帕子来,递到南山手里,南山复又将帕子递到楼樾手中。   接过帕子,楼樾并没有急着擦脸,回身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苏流萤,手指细细在帕子上摩娑着,语气冰冷疏离,闲闲道:“听闻,苏小姐又觅得了一位良婿,恭喜。”   闻言,苏流萤心口猛然一窒,坚硬麻木的心房涌过无尽的酸楚,眼泪堪堪要夺眶而出。   下一瞬,她用力吸吸鼻子,上前朝他福一福身子,吃力笑道:“世子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可以让奴婢效劳的地方?”   她突兀的一句话却是让楼樾愣了愣。   下一刻,他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拧眉冷声道:“你这是要报恩?”   苏流萤默默的点点头,诚恳道:“世子爷多番救我性命,我本该拿命来还世子爷的恩情,只是,如今我身不由己,命如草芥,只怕世子爷也不稀罕。若能帮世子爷做点事,倒是能偿还恩情之一二……”   楼樾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她竟是认真的,不由回头看向她。   然而,只是一眼,他心头猛然一震——   她嘴边挂着苦笑,神情也是淡然,可一双眸里却是一片死寂决然之色。   蓦然,他的脑子里浮现她毅然跳下荷花池时的决然样子。   她竟是灰心绝望到要再次寻死么?   下一秒,他的声音冷厉不容置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本世子锱铢必较,欠了我的,没有一二之说。要还,就分文不差的还干净!”   ☆、第18章 离开皇宫   楼樾突然变脸,不但将苏流萤吓了一跳,连南山都惊住了。   然而,不等两人回过神来,楼樾已长腿一迈,不顾外面的倾盆大雨,冒雨走了。   南山连忙追上去,转眼,主仆二人就消失在了雨帘中。   看着远去的背影,苏流萤在心里默默叹息,早知今日还是一样的的结局,当初自己真不应该再与他牵扯上……   回到马车上,主仆二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楼樾缄默不语,南山也变成了闷葫芦,不吭声。   一回府,来不及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裳,楼樾已冷冷吩咐道:“让于泰来见我!”   于泰是********,总管皇宫内务,一应太监宫女的调配也是经他一手安排。   南山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白了,“爷是要私下让他……”   话未说完,南山急得结巴道:“爷,于泰再利害,也违不了……违不了皇后与宁贵妃的意思,两边都不愿意放人,于泰也做不得主的……”   “本世子自有办法让他做得了主。”   南山生怕他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正要开口再劝,楼樾冰冷眼风一扫,吓得他收嘴一溜烟的跑了。   于泰来了,眯笑着眼进屋,半个时辰后,却白着一张老脸出来。   南山送走他,折回屋子一看,某人脸上的冰倒是化了……   眼看就到了冬狩时分,皇家狩场那边开始加派人手整治狩场,做好准备迎接帝王和众王亲贵族的驾临。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宫里都要分派一部分宫女太监去狩场帮忙。到了那里,少了宫规的管束,自在随意不说,伺候贵人们满意了,还可以得到不菲的赏银,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永巷里的宫人们都是挤破了脑子往名单上钻。   往年的名单都是于泰拟好,再禀告给宁贵妃就行,但今年,掌宫的换成了楼皇后,于泰选人的法子也就换了一个新花样。   他向皇后提议,为了公平起见,今年抓阉决定名单。   楼皇后一向随和,只要不伤大雅、不违犯宫规,就全权交由他去办了。   抓阉这日,永巷的宫人们都聚集到一处,每人上前去于泰面前的瓮里摸一个小纸团,再交由于泰过目,上有‘中’字的,就去狩场,无字的自然是去不了的。   轮到苏流萤时,她紧张得手直哆嗦,伸手去瓮里摸了一个纸团,展开一看,却是空白。   一颗心彻底变得冰凉,她原想着能抽到‘中’,就此机会离开皇宫,那怕是暂时的。只要离开宁贵妃的眼皮子,说不定她就能找到机会一直留在狩场,从而甩脱了与于宝的对食……   可是,连最后的机会老天都不愿意给她。   内心一片绝望,苏流萤将纸条交给于泰,正要退下,却听到于泰念到:“抽中,上名单。”   她赫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于泰已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   见她一副怔傻般的样子,于泰喝道:“傻愣着做甚,还不快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宫去狩场了。”   苏流萤好似做了一个美梦,直到第二日一大早,跟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宫,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宫门,她才明白,她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离开了皇宫……   ☆、第19章 云岭猎场   等宁贵妃得到苏流萤离宫的消息,已是三日后。她气恨不已,将于泰唤到面前,好一顿责骂。   但此事,于泰是得了皇后的许可,所以,宁贵妃骂归骂,却不能拿他怎么样。   挨了骂,于泰心里也舒坦,与怀里厚厚的银票相比,几声骂又算得了什么……   而送了银票的南山,却是一脸气闷的回府,蹲在侯府的校场边上,耷拉着脸不理人。   天气终于开晴,秋高气爽,楼樾心情也好了起来,催动身下的坐骑,绕着箭耙飞驰,手中拉弓射箭,箭羽毫无例外的一一命中耙心。   楼樾的箭术,放眼整个大庸,却是无人能及,年年冬狩都是他独得头筹。   看着看着,原本对楼樾气闷不已、打算今天都不同他说话的南山,开始眼睛冒精光,忍不住站起身,万分崇拜的对自家主子鼓掌叫好。   被楼樾高超的箭术迷惑,南山瞬间便忘记了银票的事来。   打马停在南山面前,楼樾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不待南山递上汗巾,他已从身上掏出一块素白的绢子擦汗,一边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南山道:“都办妥当了,苏小姐已同众人离京去了云岭狩场。”   楼樾扬眉道:“于泰办事不错!”   这话南山却不爱听,拉长脸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嘟囔道:“给了他那么多银子,能办不好事么?”   说罢,又闷声酸溜溜的道:“平时让爷给小的买个饼都舍不得,如今为了……上万两的银票送出去,爷眉头都不眨一下,真的是……”   闻言,楼樾回身,抬起手中的长弓,毫不留情的戳着他凸起的肚子,“去云岭之前,不瘦十斤,老实在府里守门。”   “爷,十斤?!会不会太多?小的瘦了不好看……”   “若瘦十斤,爷送你好马好鞍,外加这副弓箭!”   “爷,小的愿意瘦十一斤!”   “准了!”   ……   从出宫那一刻时,苏流萤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舒畅,再也不像之前在永巷那般,不言不语,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她也开始与身边的同伴们聊天说笑,大家相处倒是融洽。   事事都开始变得顺心,白天和大伙一起清理草场,搭建帐篷,熟悉云岭大大小小的山岭,方便以后陪贵人们寻猎带路。   到了晚上,众人会在营地中间燃起火堆,烤着从山间得来的野味,趁着冬狩来临前放松放松。   每日的劳作虽然辛苦,手脚经常被林木石砺扎伤,身上也被蚊虫咬得一片疙瘩,但这样的日子却是苏流萤重回京城后过得最舒心的时光,   闲下来的时候,她总在想,那日的抽签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于泰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竟是包庇她,让她有了出宫的机会。   蓦然,她想起临出宫那晚,林炎悄悄的来找她,告诉她,此次出宫来狩场是最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借此机会离宫重获自由。   难道,是他私下里找过于泰,让自己有了这次暂时出宫的机会?   想到这里,苏流萤心里对林炎越发的感激——在这冷漠的后宫,也只有他愿意帮助自己了。   离宫的日子越久,没有了宁贵妃的折磨,也不用担心要与于宝对食,苏流萤心情渐渐的放松舒畅起来。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刚刚小产出月的宁贵妃已随慧成帝踏上来云岭冬狩的路上,并带上了于宝……   ☆、第20章 怎么是你   半个月后,慧成帝领着众皇亲国戚、皇子公主们到达云岭围场,沉寂一年的狩场热闹起来。   先行的宫人早已在半山腰的宽阔草场搭建了上千座大大小小的营帐,众星捧月的拢着中间最高最宽敞的主营。   一应事务都准备妥当,慧成帝吩咐下去,休整一日,明日清晨开始狩猎。   主子们一休整,宫人们开始有忙不完的活计——   整理贵人们带来的行李送去各个营帐、烧出一锅又一锅的热水给各位贵人主子沐浴更衣、煮茶送点心、浣衣跑腿……   舒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楼樾闭眼斜靠在暖榻上休憩,听到脚步声,眼皮也没抬,懒懒道:“帮爷擦头发。”   沐浴过后,帐营里胧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像晨时山涧飘浮起的薄雾。   楼樾一袭玄色寝服慵懒的斜躺着,长眸紧闭,密长的睫毛像两扇羽翼柔软的覆在眼睑上,俊美的轮廓,欣长的身段,看在人的眼里,活脱脱的一幅美男出浴图,让人面红耳赤,血液似乎都不安分了。   苏流萤抱着包裹呆站在门口,脸红了几分,正想放下东西悄无声息的离开,榻上那人不耐烦的蹙眉,“磨蹭啥,快些!”   他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无法抗拒。苏流萤手一抖,下一刻已是听令上前,拿起一旁的棉巾,上前小心翼翼的帮他擦着湿发。   他的头发,柔软乌黑,明明隔着棉巾,但偶尔间不经意的触碰却是让苏流萤分外的胆战心惊。   楼樾似乎睡着了,耳边除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大营里静寂安宁。苏流萤生怕他醒来发现是自己,紧张的看向门口——南山和其他送东西的宫女怎么还不来?   因为四年前与楼樾之间的‘旧事’,宁贵妃已是对她恨之入骨,她自己在面对楼樾时,也感觉万分的尴尬与无措,虽然欠着他许多恩情,她还是不想与他关系过密,所以方才在搬运行李时,她本想绕过楼樾的马车,却被南山叫住,硬塞了两个包裹给她,让她送到楼樾的大营来……   本想着放下包裹悄悄退下不会与他碰面,没想到却被他留下……   心慌意乱下,苏流萤一个没注意就扯到了楼樾的头发。   ‘呲!’   楼樾正想开口表扬南山,说他今日的手法却是让他舒服很多,没想到下一秒,头发就被扯得生痛。   心里无比的恼火,他呼的一把坐起身,回头冲身后人斥道:“你又皮痒了?!”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面前的人不是南山,却是苏流萤。   后者脸上红白交加,一双莹莹透亮的秋水明眸慌乱不堪的躲闪着。   “怎么是你?”   时隔一个多月未见,再次看到她,楼樾也很是惊讶。   匆匆一眼,他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虽然身量还是一样的削瘦,但她过于苍白的肌肤较之以前明显的红润了许多,一双大眼睛也不似之前那般死寂灰暗,闪动着灵动的光芒,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苏流萤低头恭敬道:“回世子爷,奴婢是给世子爷送包裹进来……方才,奴婢手拙,冒犯了世子爷,还请责罚。”   她难堪又愧疚,不敢去看他生气的样子,眼睛只得往下放,然而,下一秒,当她眼睛落在某人松垮寝服下露出的精健胸肌上时,脸瞬间红得滴血,不身自主的退后两步,结巴道:“奴婢手拙,还是让其他人来服侍世子爷。”   说完,她正准备退下,楼樾已冷冷开口,“上次说要报恩,你准备如何还欠本世子的恩情?”   ☆、第21章 救命恩情   楼樾主动提及恩情一事,让苏流萤迫不及防。   她怔愣住,想不出要如何偿还欠下他的救命恩情。   楼樾重新躺好,不过换了个方向,阖起半边眼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待看到她皱巴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他心里豁然间舒畅极了,第一次觉得当人债主、让人欠着恩情是件极爽快的事儿。   长眸微睇,他耐心的等着苏流萤开口。   关于偿还楼樾恩情一事,苏流萤早已在心底悄悄思量过许多次——   他是大庸朝第一世子爷,身份极其尊贵,权力金钱乃至女人,他样样不缺。而自己,一个永巷里最下贱的宫女,能拿什么去偿还他?   最终,她抬头看向他,迟疑道:“世子爷想让奴婢怎么还清恩情?”   勾唇冷冷一笑,楼樾手指轻轻叩着梨木小几,冷冷道:“既是救命的恩情,理当拿命来还。只是,本世子并不稀罕要你的命——”   苏流萤头也未抬一下,看似平静的等着他的下言,实则内心紧张慌乱,收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   以她对楼樾的了解,手段狠辣、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楼世子,撇开救她的恩情不说,光是她三番五次对他的利用,只怕也不会这会容易对她善罢干休。   何况,四年前,她还拒婚不愿意嫁他,让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   新仇,旧恨,恩情……桩桩种种,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让她将心掏出来给他也是还不清的……   她的举动一一落入楼樾眼里,他眸光渐寒,叩着小几的手指骤然收住,眸光定定的看着她,冷冷道:“四年前,苏家突起大火,人人都说苏家小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然而,人人都以为死去的苏流萤却在一年前悄悄进了皇宫——”   苏流萤身上一冷,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声色不动。   “你隐瞒身份进宫是为了查探你父亲的案子。而你刻意的引起本世子的注意,执意要留在王府,却是在宫中探查无果,转而将主意打到了安王府的头上。本世子说的是也不是?”   他如墨的眸光深沉幽冷,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毫不留情的剖解着面前女子苦苦隐瞒的秘密。   苏流萤除了脸色多了几分惨白,神情自若。   她抬头看向榻上的男子,惨白的脸色衬得一双眸子漆黑发亮,里面似乎燃动着一簇簇熊熊的火苗,转眼,又化作一潭枯井,死寂无波。   她白着脸一字一句道:“世子爷聪慧无双,凡事看在你的眼里,都不是偶然。我若说当日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必成了狡彻之词,但世子爷不要忘了,当日将我带进府的,可是世子爷自己。”   欺瞒犯上是砍头大罪,苏流萤非但不会担下这个罪名,同时还将问题抛回到楼樾头上——   若不是他主动带她回去,后面的跳荷花池,假装侯府婢女进府的事也就不会发生。   这样推搪责任的手法虽然卑劣,而且必定会惹怒楼樾,但对苏流萤而言,眼下保命最为紧要。   果然,听了她的回答,楼樾幽冷的长眸眯起,唇边勾起了最危险的冷笑。   ☆、第22章 一笔勾消   从榻上起身,楼樾赤脚踩在地毯上。他在苏流萤面前蹲下,伸手抬起她的头,一双幽冷寒戾的眸子冷冷的照进了她的眸子里。   怒极而笑,他倾身向前,勾唇缓缓道:“好,之前一切都是本世子自作自受。那——宫道上你躲进本世子的披风,对本世子肆意轻薄,可是本世子让你这样做的?”   捏着她下巴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说到‘轻薄’二字时,大拇指似有若无的碰擦着她的脸颊,意味深长……   两人离得这般近,他吐出的气息轻轻的喷薄在她的脸上,鼻间全是他身上清洌幽深的味道。眼神凌厉深邃,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亮光,慑人心魂,让人不敢直视。   她慌乱将眼睑低下,白着脸颤声求饶:“奴婢不敢……不敢轻薄世子爷,还请世子爷宽恕。奴婢感激世子爷救奴婢回府,更是感激后面几次三番的相救……只是我……我如今身不由己,命如草芥……来日,来日有机会,必定报答世子爷,万死不辞……”   两人靠得这样近,若是让人闯进来看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楼樾却一点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   非但没有松手,身子压得更紧。   直到此刻,一直镇定自若的她彻底乱了阵脚——   且不论她之前走投无路之下,确实对他有过轻薄之举,他理应向她报复索回,就是直接要了她的身子,她也挣脱不了……   身子抑止不住的颤栗,小脸也失去了神采,如秋水般的明眸此刻死死闭着,睫翼染上几滴晶亮的泪水,如晨起草尖上的露水,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落进他的手心里……   骤然,身上的压力消失,下巴上的力道也松开。她后怕的睁开眼睛,楼樾已松开她,回到榻上重新躺好。   “消失的三年,你去了哪里?”   楼樾端起小几上的茶水灌下,再随手拿本书翻开两页,仿佛方才在这个营帐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刚刚松过一口气的苏流萤,听到他这句话,又怔住了。   四年前的那场大火,让天下人都以为苏家彻底灭门,以为她也死在了火场里,因为,那场大火正是从她的闺房兰亭阁烧起的……   眼眸里涌现火光,往昔的一切,以及三年岁月间的过往都像那日兰亭阁里的大火,在她的心中燃烧……   压下心头的悲悸,苏流萤抬头看向榻上的人,脸上写满疑惑,不明白楼樾为什么要打听她三年间的去向?   她沉默片刻,浅浅说道:“四海为家!”   这样的答案明显是敷衍,可楼樾想要的却是一个真实的答案。   “消失的三年,你去了哪里?”   语气加重,楼樾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世子爷,奴婢方才已说过……”   “如实回答,你欠本世子的所有恩情就此一笔勾消!”   他的眸光再次看过来,一瞬不瞬的停在她的脸上,眸光坚定而执着!   苏流萤心头巨震,来不及思索,已是在他如炬目光的震慑下脱口而出——   “我去了北鲜。”   四年前,她父亲,前汴州太守苏津正是因为勾结北鲜王庭而获罪,她要找寻真相,她要为父亲洗涮冤屈,所以她去了北鲜。   了然的点点头,楼樾缓缓道:“可有找到证据?”   苏流萤淡然一笑,轻声道:“我已回答了世子爷的问题,也算还清了世子爷的恩情。奴婢还有事要做,先行告退!”   闻言,楼樾愣了愣,下一刻,脸上浮起嘲讽的冷笑,却没有留她。   ☆、第23章 太不值了   苏流萤一走,一个人影立刻悄悄的进了楼樾的营帐,却是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南山。   一进去,南山就忍不住气愤道:“爷救了她那么多次,还花了那么多银两,就问了她一句话,也太不值了。她也着实可恶,多问一句都不给话。怎么也得救一****一个问题才划算啊……”   “她一直在北鲜,为什么之前我们的人在那里没有找到她?”   南山尚在不满的嘀咕,楼樾已冷冷的打断他。   见他神情变得严肃,南山也认真起来,拧眉道:“爷,毕竟是在北鲜王庭,恐怕也有影卫势力到达不了的地方。   影卫去不了的地方她却能去?   楼樾的眉头锁得更紧,冷冷道:“传令下去,我要影卫的势力渗入到北鲜王庭的每个角落,查清楚那三年她在北鲜都干了什么?”   走出营帐的那一刻,苏流萤双腿都在打哆嗦,后背濡出的冷汗将衣裳都打湿了。   但一想到终于与楼樾之间两清了,苏流萤心里的重担放下不少。   如今,只要再还清林炎的恩情,再找机会留在狩场不再回宫就可以了……   然而,下一秒,尚在欢喜中的她已被人拖走了……   大营里,宁贵妃斜靠在貂皮软椅上,眼睛定定的看着手边一个精巧小沙漏,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画着精致妆容的俏脸上已是冰寒一片。   想起一路上楼樾对她的躲避不见,却一到云岭就与苏流萤私会,两人孤男寡女的呆在营帐里大半个时辰,什么龌龊的勾当都干尽了……   想起这些,宁贵妃长长的护甲狠狠的掐着椅背,银牙都快咬碎了。   心中的醋火正无处宣泄,恰好菲儿领着人将苏流萤带了回来。不等苏流萤跪下,宁贵妃已冲上前,两大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长长的护甲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娘娘……”   “贱人,又去勾搭楼世子。”   一看到苏流萤那张明媚倾城的脸蛋,宁贵妃就气得牙痒痒。   她本是京城第一美人,世人口中与楼樾最为般配的女子,却在四年前被眼前这个小贱婢抢了第一美人的称号不说,更是抢走了她最心爱的男人……   如今她成了皇妃,此生注定与楼樾无缘,而他也要娶别的女人进门,只是,在宁贵妃的心里,楼樾可以与任何女人在一起,就苏流萤不行。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只是给世子爷搬送行李……奴婢与世子爷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苏流萤万万没想到,宁贵妃刚小产出月就随慧成帝来了云岭,更没想到她一来云岭就盯上了自己。   “送行李?”宁贵妃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咬牙恨道:“送个行李要大半个时辰?而且云岭这么多宫人,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你?”   楼樾此番出行,身边除了一个南山,却是没有带一个女眷,所以之前宁贵妃与丽姝公主都给他指派了宫女,楼樾统统不要,然而没想到,一到云岭,就将苏流萤唤到营帐里,岂不更让宁贵妃难受?!   眸光里一片狠戾,宁贵妃招手让于宝进来,冷冷笑道:“从今日开始,你们俩就正式成一对儿,白同食,夜同寝,好好恩爱的过日子吧。”   闻言,于宝老脸上一片喜色,连忙跪下向宁贵妃嗑头谢恩。而苏流萤却如瞬间掉进了万丈冰渊,整个人都僵住了,毫无挣扎之力的被人拖去了于宝的营帐……   ☆、第24章 被迫对食   于宝不比于福,娶个妻要搞出大动静,他怕苏流萤又像上回那样逃走,直接给她灌了软骨散,扔到了床上。   苏流萤全身软如泥,眼睁睁的看着于宝爬上床,狞笑着来解自己身上的衣裳,眼泪抑不住的往下掉,颤声道:“于公公,求你放了我,饶了我吧……”   “放了你?那多可惜,这可是贵妃娘娘的一片美意!”   她死死的瞪着的于宝,咬牙忍住身体的异样,狠狠道:“于宝,你今日这般对我,我以后不会放过你,那怕做鬼,我也要你的命!”   闻言,于宝手中动作一顿,下一刻,他突然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血渍未干的脸上,骂道:“浪蹄子,爬楼世子的床你倒是爬得舒服,一到本公公这里,你就要死要活。于福那个短命鬼奈何不得你,本公公可要好好调教调教你!”   他开始剥自己身上的衣裳,嘴里得意的‘桀桀’冷笑,面容却是无比的狰狞恶心。   苏流萤死命去咬自己的舌头,可是全身软成一滩泥,竟是连舌头都咬不断,想死都死不了。   她又怕又急又恨,心里无比的绝望,脑子里‘嗡嗡嗡’的响,终是一口气抵不住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苏流萤第一感觉就是冷,彻骨的冷……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怔懵了好久才恍悟,自己竟是全身泡在冰冷的水里。   全身不自禁的打着哆嗦,脑子里却是越发的糊涂——   她不是被禁在于宝的床上么,现在是在哪里?   一想到于宝,苏流萤忍不住全身一震,连忙惊恐的抬头四处查看。   借着天上稀疏明月,苏流萤惊觉自己不在营帐里,而是泡在平时浣衣的山下水潭里。   谁把她扔在这里的?难道是于宝吗?   就在她惊恐迟疑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响起——   “醒了!?”   惊恐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背影。   缓缓转身,楼樾居高临下的睥着她,一双深眸在夜色下闪着寒芒。   下一刻,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扔在她手边的石头上,转身朝山上走去。   苏流萤从潭水里爬出来,夜风一吹,更是冷得发抖。她拾起地上的披风披上,咬牙追着楼樾的脚步……   ☆、第25章 贴身婢女   夜晚的云岭,仿佛一头沉睡中的猛兽。天上闪着星子,林间有夜鸟在轻啾,一切静谧又神秘!   苏流萤全身泡过冷水,又冷又麻,软骨散的药效刚过,双脚还是止不住的发抖,但此刻她内心却安定下来。   她知道,只要有楼樾在,于宝就不会来纠缠她了!   楼樾步子迈得很长,苏流萤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但又不敢跟得太紧,只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一路尾随着。   从水潭到营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大营门口,楼樾折身朝中间的大帐走去。苏流萤见了,抿了抿唇,终是跟在了他身后。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未停,楼樾脚下步子一顿,下一刻,他继续头也不回的回自己的营帐。   营帐门口,南山翘首以盼着,见他终于回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正要开口,眼光瞥见后面一路跟过来的苏流萤,脸顿时黑了,往她面前一挡,不悦道:“夜深了,回去吧,不用再跟过来了。”   苏流萤哪里还敢再回自己的营帐去,说不定于宝还在哪里等着自己。   隔着南山,她朝正要掀开帘子进营的楼樾嚷道:“世子爷,奴婢心里有许多疑问,还请世爷为奴婢解答!”   掀帘的手一顿,楼樾头也不回冷冷道:“本世子没闲工夫为你解惑!”   “世子爷!”苏流萤生怕他掀帘进去,连忙喊住他,急促道:“世子爷既然好心救我出来,还请世子爷好人做到底,让奴婢留在世子爷身边侍候!”   闻言,楼樾终是回过身来,如墨的寒眸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此,你又得欠着本世子的恩情了。”   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他勾唇冷冷一笑:“这一回,只怕没有哪么容易还清。你可想清楚!?”   经过今晚,她已无退路可走。   若不能留在楼樾身边,只怕回去后宁贵妃更加不会放过她。   不顾地上粗砺的沙石,苏流萤‘扑嗵’一声在楼樾面前跪下,坚定道:“世子爷救过奴婢数次,奴婢此生给世子爷当牛做马都不足以偿还世子爷的恩情,还请世子爷开恩,将奴婢留下!”   她之前一心想偿还了楼樾的恩情,与他之间两清再无纠葛,但如今,她不得不再次与他牵扯上。   远处的篝火照得楼樾身影一片迷蒙,苏流萤看不清他面容间的神情,只是紧张的看向他,希望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良久,就在南山以为他不会同意、准备撵人走的时候,楼樾缓缓开口:“南山,去知会一声,冬狩期间,就让她当本世子的贴身婢女!”   苏流萤正式成为楼樾贴身婢女的消息,不到瞬间就传遍了整个营帐,那些削尖脑袋想往楼樾营帐里钻的宫女们无不羡慕嫉妒,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宁贵妃却是恨得牙齿咬出血。   彼时,于宝正一脸是血的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恳求宁贵妃收回成命,取谛了他与苏流萤的对食关系,放他出宫养老。   宁贵妃粉脸含怒,斥道:“这些话,可是楼世子让你说的?”   于宝想点头,却又不敢,只是哭着道:“娘娘本是一片好意,只可惜老奴身老力残,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娘娘垂怜……”   宁贵妃眸光里划过冰霜,冷冷笑道:“你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当年。身体不好没关系,本宫赏你些好药材好好养着,等到回宫那日,你还得做你的新郎官!”   ☆、第26章 一片真心   南山在知会完管事姑姑后,顺便将苏流萤的行李也带回营帐。   既然是做主子的贴身婢女,就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主子身边才是。   回去后,南山将行李拿给苏流萤,见她脸色发青,知道是方才在水潭里冻的,不由道:“当时你那个样子……爷只得将你往水里扔才能让你清醒过来。你放心好了,于宝不敢再来纠缠你了,以后,就安心在爷身边当差,伺候好爷,也不枉费爷这么帮你……”   若说之前楼樾救自己,只是出于偶然,但这一次将她从于宝的手里救出来,却是一片真心。   苏流萤心中涌上一股暖意,闷声应下,眼眶却湿了。   南山又忍不住道:“按理说,依照你四年前对爷做下的绝情事,爷如今完全可以不管你,甚至可以落井下石,但是吧,咱们爷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善心人,对你……唉,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自己好好惦量惦量吧,以后可千万别再做伤害爷的事了!”   苏流萤轻声道:“世子爷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   南山走后,苏流萤在隔间后面的小床上歇下,这里原本是南山守夜的地方,如今她成了贴身婢女,就留给了她。   临睡之前,她将营帐的门帘钩好,以免被风吹开。留了两盏灯起夜,将其余的灯烛都吹灭,再将茶水在红泥小炉上温着,以备楼樾夜里要喝。   忙好一切,她正要折回后面的小隔间休息,回头却见到早已睡着的楼樾,坐起身,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昏黄的灯火下,他的神情不似平时冰冷,却让她觉得分外的凝重。   迟疑片刻,她上前恭敬道:“世子爷可是需要什么?”   楼樾定定的看着她,眸光里意味不明,冷冷道:“你以前,给人当过贴身婢女!?”   从她入营后到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他都默默看在眼,看着她熟练的做着一切,再加想起之前她帮自己擦头发,动作轻柔娴熟,根本不像第一次伺候人,反而像是做惯了这一切。   可是,据他的调查,回宫的这一年,她一直呆在永巷里,做的都是粗活,这些伺候人的活计,难道是她在北鲜时候做过的?   苏流萤敛眉低目轻轻道:“没有。”   眉头轻挑,楼樾冷嗤一声,冷冷道:“如此,你倒是挺有做婢女的天份,头回做竟样样不差。”   心头一震,苏流萤这才反应过来,是方才自己的举动让他起疑了。   她道:“这些,不过是之前在家时,见屋里的丫鬟做过……”   害怕楼樾继续追问她在北鲜的事,苏流萤低头道:“明日一早世子爷就要出发上山狩猎,还请早些歇息,奴婢退下了。”   她转身要走,楼樾再次叫住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白玉瓶子,扔给她,冷冷道:“好好收拾你的破脸,本世子不想被一个丑八怪天天在眼前晃悠!”   紧紧握住手中的药瓶,苏流萤心头一暖,想起之前自己骂过他的话,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识错了人,心中无比的愧疚,不由屈膝在他面前跪下,歉疚道:“世子爷,之前……之前奴婢……”   “若想狩猎期间平安无事,就好好在营帐里呆着。无事,不要出营!”   楼樾拦下她的话,冷冷叮嘱。   ☆、第27章 舒坦就好   楼樾给她的,正是去除疤痕的药膏。   他不提醒,她都忘记脸上被宁贵妃尖利护甲划伤的伤口了。   回到隔间后面的小床上,苏流萤抹好药后,倒头睡下,身心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朦朦亮,苏流萤就起了身。可是等她到前面一看,床上不见人影,楼樾一大早竟不知去向?   营帐外传来金鸣之声,苏流萤悄悄掀开帘子一角,营地空坪上,楼樾一身玄色便服,正在练剑。   他身姿矫健,剑势如虹,每招每势都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一道道剑光像闪电般,划破朦胧的晨曦……   不知何时,天空飞扬起薄薄的雪花,入冬的第一场雪竟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看着眼前的雪花,恍惚间,苏流萤的脑子里出现了阿爹的样子,他脑浆迸裂满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牢房里。她一个人用板车拉着他回家,天上飞扬着雪花,也是那年的初雪……   楼樾收剑回营,苏流萤正蹲在火盆边上拔弄着炭火,头埋得很低,等听到声响,偷偷抬手抹着眼睛。   她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剑,再递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奴婢已备好沐浴的汤水,请世子爷沐浴更衣。”   茶是他最喜欢的蒙顶甘露,汤黄微碧,香气高爽,入口甘鲜,齿颊留香。   喝了一口,楼樾忍不住轻轻颔首——茶泡得不错!   将茶杯交还到她手上时,眼风状似无意的从她脸上扫过,醒目的泪痕历历在目。   楼樾觉得那泪痕刺眼,转头去了里间,脱了衣裳泡进水里,眼睛余光瞥见到她红着脸站在外间不敢进来。   一柱香的功夫,楼樾从里间出来,头发上滴着水,这一次,苏流萤没有吩咐,先将火盆移到他脚边,再拿起棉巾帮他仔细的擦着头发。   营帐里静谧无声,连籁籁的下雪声都听得清楚。   “若有机会让你见到皇上,你会怎么做?”   忽然,一直闭目养神的楼樾偏头看了她一眼,凉凉开口。   手中动作一滞,苏流萤有瞬间没有明白他问这话是何意。待看清楚他眸光深处的寒光,她蓦然惊觉,他竟是在在怀疑自己会去行刺皇上。   她怔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正在此时,门帘掀开,寒气涌进来,苏流萤以为是南山,没想到拥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却是穿着烟霞云绵,披着紫貂披风的丽姝公主。   她一进来,眼睛就盯在苏流萤的脸上,等看清她的面容,粉脸一黑,不等苏流萤上前请安,已上前来到楼樾的面前质问,“之前姝儿一直让秀儿娟儿来伺候楼哥哥,楼哥哥一直不同意,如今怎么让一下粗使丫头进你的屋了?”   说罢,当着楼樾的面,白着眼瞪着苏流萤。   楼樾眉头不自觉的蹙紧,“我用着舒坦就好!”   说罢,他起身,冷冷道:“更衣!”   苏流萤听了,连忙上前服侍,却被丽姝公主一把扯住,手一推,就将她推倒到一边地上,自己上前亲自服侍楼樾。   她的手刚碰到楼樾,他侧身避开,眸光见到苏流萤从地上爬上来,却不敢起身,低头跪着。   “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当!”   他语气冰凉,带着生疏。丽姝虽然感觉到,却并不以为然,反而娇笑着靠上前,一边帮他整理衣物,一边娇嗔道:“楼哥哥此话说得好见外,父皇都说了,要楼哥哥当姝儿的驸马,那姝儿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当着众宫人的面,丽姝毫不羞涩的主动提及与楼樾的婚事,她说得欢喜,却没发现楼樾的一张脸已彻底黑透。   楼樾拂开她的手,退开两步,面容肃穆,沉声道:“婚姻大事,尚未决断之前,公主岂可随便儿戏?!”   丽姝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同自己一般欢喜,没想到他却动了怒,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看着他,赌气道:“这是迟早的事,只差父皇一道圣旨罢了……”   “本世子的婚事自己做主!”   丽姝公主再迟钝,也听清了楼樾话语里的意思,人家摆明就是不想当她的驸马。不由又羞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普天之下,也只有楼樾敢拒皇家的亲事,就是慧成帝也强迫他不得……   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紧张,苏流萤将头埋得更底,可是恼羞成怒的丽姝公主,在楼樾那里受到的委屈却要往她身上撒了……   ☆、第28章 见不得人   丽姝公主转身指着苏流萤斥道:“本公主进来这么久,都不见请安,你好大的胆子。秀儿,掌嘴!”   丽姝公主的刁蛮在后宫是出了名的,除了有几分怕楼樾,平时就是慧成帝都难以管教。   其实方才从她进来,像阵风似的卷进来,根本容不得旁人插上半句话,苏流萤更是不敢打断她与楼樾的对话,却是恭敬的跪在一边。而如今到了她的嘴里,全是苏流萤的不对。   见她发怒,手下的宫女们都瑟瑟发抖,那里敢不从?   立刻有两名宫女上前,一人扣住苏流萤的肩膀,另一人抡起袖子做足架势要狠狠教训她。   苏流萤脸上的伤还没好全,还留着几道红色的口子,如果再被打,只怕这张脸真的要毁了。   “够了!”楼樾一声轻喝让宫女抡起的手又放下。他看着气鼓鼓的丽姝,面色缓和下来,“她初来乍到,只怕有许多规矩不懂。加之从没见过贵人,难免胆小一时失了分寸……”   “既然这样,就将秀儿娟儿留下,一来你身边就一个人伺候到底不够,二来也让她们俩好好教教她规矩!”   丽姝这时反应倒快,顺着楼樾的话往下说,让他不好再拒绝。   果然,楼樾看了眼地上的苏流萤,寒着脸点头应下。   丽姝满意笑了,上前挽了楼樾的胳膊,亲热道:“楼哥哥,父皇召我们一起用早膳,咱们一起走吧!”   说罢,叮嘱两个宫女留下好好教苏流萤规矩,拉着楼樾走了。   人一走,苏流萤来不及从地上起身,秀儿和娟儿已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嫌恶的瞪着她。   秀儿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爬世子爷的床了?”   苏流萤一愣,连忙道:“两位姐姐误会,我只是世子爷身边的婢女……”   “呸!”   话未说完,叫娟儿的已朝她吐口水,冷哼道:“瞧你这妩媚劲,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昨晚都有人看到你披着世子爷的披风和他从林子里出来,定是你勾了世子爷与你到林子里做腌脏事,真是不要脸的臭****!”   越说越不解气,越看也越不顺眼,娟儿上前,狠狠在苏流萤脸蛋上掐了一把,骂道:“如今你好日子到头了,有我们姐妹俩在,你休想再动一丝歪念头,如果再看到你勾引世子爷,就挖了你眼珠子。”   两人一唱一合的欺负着苏流萤,她起先想还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后来她明白,依照丽姝公主对楼樾的重视,不管她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相信。   两人训完苏流萤,走到隔间后面,看到苏流萤的床铺行李,一把扯了扔到地上,冷冷道:“从今儿起,这床铺归我们姐妹俩了,你——睡地上!”   苏流萤不想与她们争辩,默默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要挪到角落里放好,秀儿眼尖,发现她包裹里有只长条形的小盒子,一把夺过来,得意道:“娟儿,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见不得人的一些肮脏货?”   苏流萤脸上发白,上前去抢,“这是我的私物,请还给我!”   见她着急,秀儿越发得意,冷笑道:“没规矩的贱蹄子,在宫里那有属于你私自的东西,你这条小命都捏在主子们手里,更别提这个盒子了。”   说罢,伸手就去掀盒盖儿。   ☆、第29章 青竹笛子   盒盖打开,秀儿与娟儿都迫不及待的伸过脑袋去看,巴不得从里面搜出什么罪物来,来治苏流萤的罪。   可是,盒子里除了五根普通青竹制成的笛子,再不见其他东西。   趁她们俩怔愣间,苏流萤将盒子从秀儿手里夺回来,盒上盖儿,冷声道:“只怕让两位姐姐失望了!”   被她一说,秀儿两人脸上生起羞怒,两人相视一眼,下一瞬默契的扑上去,联手再次盒子抢过来,秀儿尖叫道:“娟儿,将她的东西当柴火烧了。”   娟儿闻声,抱起抢过的盒子就往外跑,外间正烧着火盆呢,她将五根竹笛一股脑儿的倒进火盆里,看着火舌卷上去,得意的拍着手站在一边笑着。   看到这一切,苏流萤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响,使劲去挣脱秀儿的纠缠去抢救火盆里的竹笛,可是,秀儿压在她身上,死死拦着她,她根本挣脱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卷上竹笛,苏流萤眸子都红了,她张口咬在秀儿的手臂上,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秀儿吃痛,‘哇哇’大叫起来,娟儿闻声赶来帮忙,取下鞋子,狠狠的抽着她的嘴巴,骂咧咧的让她松嘴。   双拳难敌四手,苏流萤一人那里打得过秀儿娟儿两人,可看着越烧越大的火苗,苏流萤使去了最后的理智。   她咬牙拔下头上的竹簪,用力朝踩在她身上的娟儿脚上扎去。娟儿痛得跌倒在地,苏流萤趁机飞快的从她身下爬起身,抓起一边的茶壶,泼在火盆里。   茶壶里的水只够浇灭蔓到竹笛上的火苗,底下的炭火还是红的,苏流萤却不怕烫似的,赤手迫不及待的将竹笛从火盆里抢救出来。   不顾手指烫起的血泡,她将其中一支竹笛死死的抱在心里,眼泪断线般的落下,哭得无声悲恸……   因大雪突兀而至,原定今日进山狩猎的行程被打乱,慧成帝下令,等风雪过后再进山。   从主营里出来,楼樾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跪在雪地里,浑身雪白,像个雪人。   与他共撑着一把玉骨伞的丽姝公主也看到了雪人,她娇俏笑道:“楼哥哥快看,那个雪人堆得不错!”   风雪太大,迷了眼睛,楼樾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却发现四周的雪是平整的,没有铲动的痕迹,便知道那不是真的雪人。   他心里想到什么,凉凉道:“既然你喜欢,咱们近前去看看。”   楼樾难得主动陪她玩儿,丽姝欢喜得不得了,雀跃着上前,连伞都顾不上打了。   越走越近,漫天风雪里,待楼樾看清那张挂满霜雪的苍白小脸,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住了。   丽姝也发现了雪人其实就是苏流萤,连忙回头想拉楼樾离开,却发现后者已满面冰霜,冷冷的看着她。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切是秀儿和娟儿做的。而丽姝又是两人的主子,所以,心里发虚的丽姝看楼樾拿这种骇人的眼光看自己,心虚变成醋火,公主脾气上头,嚷道:“楼哥哥干嘛拿这种眼光看我?又不是我罚她跪这里的。既便是……即便是秀儿她们,也是她做了错事才会罚她……”   “罚得好!”   楼樾勾唇冷笑,轻嗤道:“看来,公主要扫兴了。这里没有真的雪人,不如等她冻死了,再做成雪人给公主玩儿!”   ☆、第30章 有何资格   闻言,丽姝公主的小脸变色,楼樾的怒气,她明显的感觉到了。   胸口剧烈的起伏,小脸弊得通红,丽姝冷冷道:“楼哥哥说得对,一个下贱的宫女罢了,能给本公主做玩物,逗乐一番,是她的造化!”   换做其他人,或许丽姝就真的这样做了。   只是,楼樾是她一心要嫁的心仪男子,她如何愿意在他面前留下恶毒的名声。   “不过,在她死之前,本公主倒是要好好将此事查清楚,免得让人说本公主草菅人命。要死,也要让她死得心服口服,让你也心服口服!”   最后这句,却是对楼樾说的。   说罢,她让人架起冰僵的苏流萤带回去,憋着眼泪经过楼樾面前,忍不住想站到他伞下去,见楼樾不留她,终是扭头先走了。   苏流萤被带走后,雪地里留下她跪着的雪痕。楼樾冷冷看了一眼,调头往营帐走。   南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已熟知他的脾性,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已是动怒了,不由小心翼翼的劝道:“爷,不过是下人丫头们的打闹,爷不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为了此事与丽姝公主吵嘴,不论怎么说,她都是贵为公主……”   “滚!”   楼樾一声斥喝吓得南山屁股尿流,他苦着脸哀求道:“爷,奴才错了。这么大的雪,爷让奴才滚哪去啊?”   “去叫太医!”   “奴才……奴才马上去。”   楼樾回营时,丽姝正寒着脸坐在榻上,面前跪着秀儿娟儿。   见楼樾进来,丽姝眼眶一红,对地上的人喝道:“死奴,还不好好跟世子爷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楼樾眼风在帐里一扫,见到苏流萤被丢在地上,身上的雪珠子化成水,正往下淌水,脸上头发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双手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可怜又狼狈。   待他坐定,秀儿与娟儿都是一脸痛楚的伸出手和脚,秀儿手臂上有个深深的牙齿咬印,而娟儿的脚背上被扎了一个不浅的血洞。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是她们打扫营帐时,发现了苏流萤带进了许多邋遢的东西进来,就帮着她清理掉,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打伤了她们俩,这才罚她去外面跪着反思的……   听她们这样说,丽姝公主脸色稍霁,秀儿见了,连忙讨好道:“公主,小满口口声声说那是她的私物,旁人碰不得。可是,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那里有什么私物可言?”   听了她的话,丽姝公主彻底放下心来。这样说来,秀儿与娟儿没罚错她,楼樾也算怪错了她。   想到这里,她侧身幽怨的看着楼樾,嗔道:“楼哥哥可听清楚、看仔细了?!她们身上的伤可是做不得假的。这个臭丫头犯事在先,还敢出手伤人。秀儿与娟儿本就是依令教她规矩,并没有罚错她。”   从到至尾,只是秀儿与娟儿两人在说,另一个当事人苏流萤完全被忽略。   回到暖和的营帐后,苏流萤僵硬的身子一点点化掉,那种刺麻的感觉,很不好受。   好几次她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可是,冻得太久,她头脑晕沉,双唇乌紫,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楼樾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秀儿身上,闲闲道:“方才你说得很好,奴才连命都是主子的,没有私物可言——”   “谢世子爷夸赞……”   “只是,既然她的命和私物都属于本世子。那么,你们身为奴婢,又有何资格处置本世子的东西?”   楼樾目光如刃,冰冷的落在秀儿身上。   闻言,原本趾高气扬的主仆三人瞬间傻了眼。   ☆、第31章 避嫌为好   楼樾的话,不但让丽姝公主无法辩驳,更让她感觉到了他对苏流萤的维护之心。顿时,粉脸黯然,越发相信了宁贵妃之前同她讲过的话,一双眸子狠狠的盯着地上的苏流萤,恨不得拿目光将她千刀万剐。   正在此时,门帘打开,却是南山领着林炎进来。   林炎在来的路上已听南山说起苏流萤的事,所以进来后第一眼就找到了她,待看清她的可怜的形容,心里一痛,竟是忘记营内还有公主与世子爷在,情不自禁的上前,拉过她的手,心痛的唤道:“小满,你还好吗?”   林炎的情动之举,让营帐里的其他人都怔了怔。楼樾眸光凉凉划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越发阴冷。   南山见了,连忙咳嗽一声提醒林炎,后才这才后知后觉放开苏流萤,上前跪地请安。   “微臣太医院林炎,叩见公主、世子爷!”   楼樾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微微颔首。   林炎领命,重新来到苏流萤面前,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再察看她手上的烫伤,回身对楼樾禀道:“回世子爷,病人手上的烫伤需要包扎,身子也高烧。请先将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微臣再为她诊脉。”   丽姝公主脸色灰暗,不等楼樾再次点头,她已忍不住冷冷开口道:“事情尚未定夺,只怕还论不到给她看病。”   林炎手上动作一滞,想开口说些什么,苏流萤费力的拉拉他的衣袖,摇头示意他不要帮自己说话。   不知是苏流萤与林炎之间的小动作看得碍眼,还是早上喝的羊肉汤上火,楼樾心里有团火在烧着。   他侧眸看着丽姝公主,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可那笑意太浅,不达眼底。   修长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他凉凉开口:“秀儿二人未经本世子同意,擅自处置本世子私物。小满虽舍身护主,但出手伤人终究不对,罚跪雪地也是应该。至于秀儿二人,以下犯上——”   “啊!世子爷饶命!”   楼樾的话还没说话,秀儿与娟儿已被这个罪名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瑟瑟发抖,开始求饶。   丽姝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   而一直脑袋昏沉的苏流萤,听到楼樾的话后,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他明显的在偏袒她。   之前为了她,他不惜得罪宁贵妃。如今,又为了她得罪丽姝公主。   苏流萤再迟钝,也感觉到楼樾对她不一样的情感……   但是,四年前他们之间闹得全城皆知,他难道还没死心吗?   不等她再细想,楼樾已回头迎上她的目光。   匆匆一瞥,他的眸光冰冷,里面仿佛落满冷霜,看不到一丝温情……   刚冒出的念头立马打消,她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转头,楼樾语气难得温柔的对丽姝公主说道:“——但她们是公主的人,楼哥哥又如何忍心处罚。更不想因此事影响你我之间的情义,姝儿妹妹以为呢?”   楼樾一句‘妹妹’,就像裹了蜜糖的毒药,让丽姝公主愤怒不平的心,毫无招架能力的酥软下来,神色间又恢复成爱慕的样子。   要知道,楼樾从来没有对她这么温柔的说过话,更别提唤她‘妹妹!’   她难得羞红了脸,娇嗔道:“楼哥哥说得是。只是——”   丽姝到底还是记着自己心中的目的,压下心头的醋意,缓缓道:“——听说这个叫小满的宫女,其实就是四年前楼哥哥一心想娶的苏流萤。如果真是这样,楼哥哥与她之间,是否避嫌为好?!”   此言一出,整个营帐陷入死寂,而默默帮苏流萤包扎手上烫伤的林炎,全身一抖,手中的纱布都拿不住了……   ☆、第32章 寻找真相   四年前的云梦台,林炎没有机会参加,也没能亲眼一睹一舞倾城的苏家之女流萤。只是,从那天后,关于她的种种美好却是如雷贯耳,不禁让一心寒窗苦读的他在心里对这位世人口中如天仙般的女子产生好奇。   越是不能亲临的美好,越是能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林炎也是如此。   他在心里想象了无数次苏流萤的样子,也对她红颜薄命感觉到惋惜,更因为没能亲眼目睹她的绝世芳容和倾城舞姿感到遗憾。没想到,她竟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是自己一心爱慕的女子。   他震惊的看着她,神情间满是不可置信,又带难言的惊喜和失落。   他原以为自己是她惟一的朋友,特别是经历了于福一事之后,他们更是彼此信任,她不会对他有所隐瞒,没想到……   然而,于苏流萤而言,‘苏流萤’早已在四年前那场大火中死了,如今她只是一个寻找真相的宫女小满!   看着他神情间的失落,苏流萤心里也涌上愧疚,嘴唇艰难翕动,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抬头怔怔的看向楼樾,心里焦急的暗忖,他……还会继续将自己留在营帐里吗?   前有宁贵妃,如今还多了一个丽姝公主,如果离开楼樾的庇护,她们还会放过自己吗?   楼樾如墨眸光冷冷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她神情间的无措担忧恐慌一一落入他的眼底,看着她惊慌如小鹿的黑眸,心口无由来的涌起难受的紧滞感……   收眸回头,他自嘲般淡然一笑,面容柔和下来的他,淡雅的笑容让俊美面容越发的熠熠生辉,直接将丽姝看痴了眼。   慵懒开口,他语气随意却坚定——   “避嫌?!呵,我自己舒坦就好!”   又是一句‘舒坦’轻松堵住了丽姝公主的嘴。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松,看向楼樾的目光不禁带上感激,心里五味杂陈……   辛苦将秀儿二人安排到楼樾身边,不到半天就犯事被撵了出来,丽姝公主心里即便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幸好楼樾答应她,到了狩猎那日,愿意与她一起,这才将她打发走了……   服下药后,苏流萤沉沉睡去。   空寂里的大营里,楼樾随意用了午膳,有午憩习惯的他,却头一回睡不着。   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飞扬的大雪,他沉默良久,脑子里闪现四年前同样的大雪天,一个单薄孤单的身影……   她拉着盖着的白布的板车,一边无声悲泣着,一边弓着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着……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孤苦绝望悲痛的雪天,有一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的陪着她……   记忆收回,楼樾问南山,秀儿她们到底动了她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让一向谨小慎微的她,竟敢同公主身边的人动手?   南山将盒子捧到他的面前,盒盖打开,五根普通无奇的竹笛呈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只是一眼,楼樾瞬间变了脸色。   俊脸含霜,明明只是普通青竹制成的笛子,看在他的眼里,却无比的刺目难受,下一刻,他咬牙恨声道:“扔了!”   ☆、第33章 外冷内热   苏流萤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身子还是低烧着,手上烫伤也还痛着,但想着可以继续留在楼樾的营帐里,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放松舒坦。   咬牙起身,她穿好衣物来到外间。   彼时,楼樾正站在书桌前,执笔勾勒一幅雪压群峰图。   经过这一次,苏流萤真正觉得,楼樾真的如南山说的那般,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她犹其如此。   所以,再看他,她的眸光里没了往日里的清冷,不觉带上感激之情。忍住身体的不适,悄悄去茶水间给楼樾泡茶。   余光瞄着茶水间里忙碌的身影,楼樾手中狼毫停下,眼前不由又浮现了那些竹笛子,不由心头一滞——   原以为,那晚在宫里,她躲进披风抱住自己,除开迫不得已,多少带着点情意。没想到,她心里根本没有在乎过自己,只有利用。她的心里也从来没忘记过那人……   再提笔时,楼樾手腕有些稳不住,一泡浓墨‘叭嗒’掉在了画纸上,快完工的一幅好画就这样毁了。   苏流萤正好端着茶过来,见到了不由惊呼道:“啊,可惜了!”   听了她的话,楼樾心里的怒火更甚,呼的一下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察觉到楼樾身上的怒火,苏流萤再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将茶奉上去。   楼樾端起茶杯,也要一并扔了,苏流萤却体贴的帮他揭了茶盖,那清碧芬芳的茶水,就像她的眼睛,莹莹动人!   硬生生的半道收手,楼樾只得就势喝了一口,苏流萤来不及提醒,已被烫了个满嘴。   ‘呲!’   见他被烫到,苏流萤连忙返身端来凉水给他,却被他嫌恶的推开,冷冷道:“滚!”   南山掀帘进来,察觉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接过苏流萤手里的活计,“你还病着,不忙着出来伺候,先养好病再说,这些交给我吧。”   南山说话的时候都不敢去看苏流萤的眼睛,他想,若是被她发现自己扔了她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像对秀儿娟儿一样,给他也咬上一口狠的……   苏流萤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向他低声道了句谢,出营去药营喝药顺便找林炎。   苏流萤找到他时,林炎正捧着医书发呆。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脑子里全是苏流萤的事,到了后面,他心里对她真实身份的欢喜越来越少,反而希望她就是小满,只是宫女小满。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更多的自信。但她是苏流萤,是那个才情绝艳的大庸第一美人,顿时觉得自己好挫败,配不上她……   坐下后,苏流萤开门见山,诚恳道:“林炎,关于身份的事,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许多往事我不想提及……还请你谅解。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你只当我是小满就好!”   听了她的话,性格直爽的林炎瞬间就没事了。他冲她宽慰一笑,拉过她的手,认真为她诊脉,见她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送她出来时,他想起丽姝公主的话,不由皱眉道:“其实,今日丽姝公主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之前与楼世子拒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再留在他身边,是不是容易让人诟病?”   苏流萤苦涩一笑,“如今,我还顾得了其他吗?我只能先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回营后,楼樾与南山都不在。   趁着营内没人,苏流萤来到隔间后面,翻出包裹,想检查一下盒子里的竹笛有没有烧坏。   可是,翻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盒子的影子,小脸一白,她顿时慌了。   ☆、第34章 冷血无情   盒子不见了,苏流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秀儿娟儿做的。   她想也没想就朝外冲去,她要去找她们要回来。   急冲冲的往外走,却在出门时,迎面撞上进来的楼樾。   看着她焦急不安的样子,还有急红的眼眶,楼樾心里一片了然,面上却冷冷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苏流萤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世子爷,我东西不见了……很重要的东西……肯定是秀儿她们拿走了,我去找她们要回来……”   跟在后面的南山听了,不自觉的往楼樾后面躲了躲——   虽然东西是楼樾让他丢的,可是,他还是莫名的心虚害怕!   “扔了!”   楼樾冷冷的看着苏流萤,薄唇轻启,吐出的两个字却是让苏流萤肝肠俱裂!   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苏流萤怔愣半天才喃喃道:“世子爷为什么……为什么要扔了它……”   楼樾回身看着她,眸光里带着冰霜,声音也是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本世子做事还需要理由!?”   没有一丝迟疑,苏流萤连忙跪到他面前,叩头求道:“世子爷,求求你告诉我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要去找回来……”   “扔了就扔了,本世子命令你不准再去找它!”   苏流萤越是为了那几根笛子求他,楼樾心里的火气就越大,他冷冷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是要那几根破笛子,还是继续留在本世子身边,二选一!”   楼樾太清楚她此刻的处境,前有宁贵妃与于宝,后来丽姝公主,加上她一心想跟他进王府查探她父亲的案子,所以,他笃定她会选择留在他身边。   苏流萤头脑一片空白,她懵懵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想不明白,上午还替她辩解说话,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为何转眼的功夫,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血无情。   眸光里的亮彩一点点消亡,苏流萤小脸苍白失血,嘴唇微微的哆嗦,但她却没有迟疑,再次朝他叩下头,颤声道:“请世子爷告诉奴婢,盒子扔到了何处……”   闻言,不止楼樾神情大变,就连一旁的南山都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脸的不解。   当初,是她主动乞求要留在世子爷的身边为奴为婢。也难得世子爷肯护着她。如今,她却要为了几根破竹子,离开世子爷,离开他的庇护。   她难道不知道,跟在爷在身边,有更大的机会出宫吗?   南山忍不住想开口劝她,然而楼樾已气红了眼,怒极而笑道:“好,南山,带她去找。”   得到他的许可,苏流萤迫不及待的拉着南山往外走。   南山看着自家主子已彻底冰封起的峻脸,故意推却道:“外面天都黑了,还下着雪,要找,明天天亮再去,你也还病着不是……”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麻烦你给我带路。”   苏流萤完全忽略完南山眼睛给她的暗示,执意迫切的样子好比一把钝刀插进了楼樾的心里。   他眸光一片冰寒,深邃看不到尽头——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世子的面前!”   闻言,走到门边的苏流萤脚下步子一滞,眸光一片死寂。   下一瞬,她终是跨出步子,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第35章 雪夜寻盒   雪夜,银白的雪光照映天地间越发的凄冷悲凉。   南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下面的雪林道:“呐,我站在这儿,随手一扔,扔到下边的林子去了。”   他话音刚落,苏流萤就二话不说的从大石上跳下去,往覆着厚厚积雪的林子里趟去。   南山一把扯住她,气得骂道:“你还真去找啊,你不要命了吗?从中午到现在,雪一直没停过。你那几根破竹子早就被雪埋得不见影儿了!”   苏流萤甩脱他的手,“你回去吧,世子爷身边没人,还等着你回去伺候。”   南山看了一眼白茫茫的林子,那里放心让她一人呆在此处,好言劝道:“你跟我一块回去吧,好好跟世子爷认个错,以后还继续在爷身边当差,爷不会亏待你的……”   苏流萤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走到林子里,开始跪到地上,双手扒着积雪,一寸一寸的翻找着……   “这云岭可是有东北虎的,还有熊瞎子,雪狼……万一碰着了,你小命就玩完了。”   不管南山说什么,苏流萤仿佛听不见。她绷紧着脸,凝眸在雪地里细细搜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找了快一个时辰,一点收获也没有。南山不放心她一个呆在这里,只得陪着她一起找,心里暗骂,早知道这么麻烦,爷当初让他扔时,他扔自己屋子里就好,何必要扔这里来?   正暗忖着,前面的苏流萤忽然直起腰,解下身上半湿的外袍塞到了南山的手里,嘴唇哆嗦道:“南山,我想到了……你拿着这个去石头上再扔一次,按着平时惯用的气力扔。衣裳掉到哪里,我就去那里找……”   这确实是个缩小范围的好法子,可南山看着她冻得青紫的小脸,不由道:“衣裳你穿好,我随便捡个东西扔一回就行……”   “不行,你捡石头或树枝扔,第一晚上看不清目标,第二重量不接近,范围也就不同了……你快去吧,扔完我就可以再穿上了。”   想着可以快点找到竹笛,苏流萤冻僵的面容竟还扯出一丝笑容来。   南山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连忙爬上大石,按着上午的样子,将手中的袍子扔了出来。   苏流萤眼巴巴的看着衣裳落下,欢喜的朝衣裳落地的方向跑去。   果然,在衣裳不远的地方,她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盒子、竹笛……   只是一眼,苏流萤的心又活了。然而,她正要上前去捡,一声沉闷的低啸从树后传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雪狼缓缓从树后踱出来,幽绿的眸子阴冷的盯着她,喉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   而雪狼的脚边,正踩着她的竹笛。   苏流萤僵在当场……   南山一身鲜血回到营帐时,已是深夜子时。   然而,楼樾并没睡,捧着卷书坐在灯下。闻声抬头,看到南山身上染红的衣袍,拧眉冷声道:“干嘛去了?”   南山手脚发软,有气无力道:“奴才……奴才方才杀了头雪狼。”   闻言,楼樾心口一紧,面上却云淡风清,冷冷道:“杀头狼就累成这副狗样,没出息!”   南山哭笑不得,正要抱怨就是他让自己减肥,一下子瘦太多,体力都跟不上。楼樾终是忍不住开口——   “……她呢?”   ☆、第36章 温暖如春   听到楼樾出口询问苏流萤,南山心里一喜,他就知道,主子到底是舍不下她的。不由连忙道:“爷,她就在外面呢,要不要让她进来?”   得知她无事,楼樾绷紧的心顿时放松下来,白了一眼南山,冷斥道:“你把爷的话当什么了!?”   南山脸色却难得的凝重起来,走近他两步,嗫嚅道:“爷,或许……你确实是误会她了,那笛子……”   一提起竹笛,楼樾的心口又难受起来,他合上手中的书,冷笑道:“那笛子不是她做给她心上人的么——为了几根破竹子,命都不要!”   想起她不顾一切离开营帐时的样子,楼樾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难受。   “不是……爷,她为了那几根笛子也不全是为了大司马,那里面……五支竹笛里面有一支装着她爹的骨灰呢……”   此言一出,楼樾彻底怔住了。   ……   风雪暂停,遥远的天际亮着几颗寒星。   苏流萤抱着怀里的东西蜷缩在营地中间早已熄灭的火堆前,全身冻得没了知觉,却是一脸的欣慰模样。   幸好,幸好找到了……   她将装着阿爹骨灰的竹筒捧在眼前,咧嘴笑着,眼泪一迸流出来。   “阿爹,女儿差点将你丢了……你不要怪萤儿……”   “萤儿一向笨手笨脚,这些年,带着您四处飘荡,让您受了很多苦……”   “……等女儿为您洗清了冤屈,女儿就将你带回汴州,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她头脑越来越昏沉,全身也没了知觉,只是木然的看着天上的星子,喃喃道:“阿爹,你曾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在天上也会一直看着萤儿……阿爹,萤儿也想变成星星,萤儿好累……你……来看看我……来带我一起走……”   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天上的星子。   迷朦间,苏流萤仿佛看到了阿爹慈爱的脸庞,最后却变成楼樾的样子。她冲着来人傻傻笑道:“好奇怪,每次想阿爹了,就会看到你,在井里一样,在宫里逃跑时也一样……你是阿爹派来救我的吗?”   见着她这个样子,楼樾心口猛烈一滞。   二话没说,他打横抱起她,将她冰凉的身子拢进他的披风里,转身大步的朝营帐内走去。   南山抱着她的东西跟在后面,讨打的嘻笑道:“爷不是说,不准她再出现在爷的面前么?现在怎么……”   楼樾站定回头,冷眸瞪着他,“可爷没说过,爷不可以出现在她面前!”   南山被他瞪得发毛,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样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不亏是当爷的人!   苏流萤醒来,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楼樾营帐里的小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床边还拢着一盆炭火,小小的隔间里,温暖如春。   她坐起身,发现隔间里多了一个梨木供桌,中间摆着一只檀木盒子,而盒子的前面,竟供着香火。   全身一震,苏流萤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来到供桌前,颤抖着手打开檀木盒子里,里面赫然放着装着她父亲骨灰的竹筒……   ☆、第37章 不必谢我   看着眼前的一切,苏流萤眼泪瞬间决堤。   四年的时间里,她带着父亲的骨灰远走北鲜,再从北鲜重回大庸,这期间所经受的磨难险阻,都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可以承受的。   可是,她不怕苦,也不怕死,她只是愧疚阿爹跟着她,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没能好好安息,就连一张小小的供桌,一把香烛供奉都没有……   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心如刀割又有无限的欢喜……   南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青瓷玉罐,递到她面前,“……给太守大人换上这个吧,爷说,这个宽敞,还防潮……”   苏流萤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当初她也是因为经历了几次遭遇,阿爹的骨灰盅几次被摔破,散失许多,最后留存下来这一点,她没办法才想到装在竹筒里带着,再加上后来进入后宫,为免被别人发现,也就一直装在竹筒里了……   整理好一切出来,她径直走到楼樾面前,默默跪下。   楼樾手中的画笔微微一顿。   “谢谢世子爷收留奴婢……谢谢世子爷为阿爹做的一切……”   楼樾提笔蘸墨,头也不抬道:“不必谢我。我冒犯苏大人在前,所做一切,就当是本世子的补偿。收留你也是我自己反悔,不关你的事。”   苏流萤心口再次被暖流填满,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看明白了他,又仿佛永远都捉摸不透他的心中的想法,永远做着她无法预料到的事情。   大雪停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慧成帝领着众人举动隆重的祭山仪式,等慧成帝拉弓射出第一箭,冬狩正式开始。   进山前,慧成帝像往年一样定下头猎的奖赏——谁得猎物最多,赐黄金万两,御赐金弓,还可以向慧成帝讨要一个恩典。   钱财金弓固然吸引人,但恩典可以求财、求名、求利,达成心中所愿,所以更是让人心动。   往年的头猎都是楼樾所得,今年似乎也不例外,但为了难能可贵的恩典,许多人都想拼一拼。   去年以微弱之差排在楼樾下首的三皇子殷铭却是在进山前,提出了一个新玩法。   他将整个云岭划成五大部分,由去年排名最靠前的五人去争抢,在箭术不相上下的情况下,猎区猎物的好坏多少就成了输赢的重要关键。   云岭山脉猎物最多最好的当属中间的主脉一带,而北边临近沙漠的地段,还有南面的低洼浅水区,都不是冬狩的好场所。   所以,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最好的主脉猎区。   听完三皇子的提议,慧成帝也勾起了极大的兴致,不由抚掌赞同,并好奇问他,猎场区域要如何争夺?   三皇子起身指着远处高坡,得意道:“儿臣建议,将五块猎域制成旗帛插好在坡上,咱们五人每人派手下一个婢子骑马去抢,抢到哪里,就去哪里,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苏流萤变了脸色,连楼樾都神情一动。   其他人身边婢子无数,可楼樾身边只有苏流萤一个婢女,也就是说,呆会上场抢夺猎域的只有她了。   不待楼樾开口,已有人笑问,为何要让婢女去抢,换成随侍不更好?   三皇子又是得意一笑,拉长声调缓缓道:“这狩猎本就是咱们男儿的事,若全让我们做了,女眷们多无聊?再说,这只是个小游戏,让舞刀弄枪的练家子去做,就成了打打杀杀,若换成这些婢女去做,本宫觉得,会有另外一番滋味!”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同呼好,只有楼樾缄默不语,好看的眉头几不可闻的微微拧紧。   三皇子朝他看过来,笑道:“楼世子可是在担忧你的婢女不能为你抢到最好的主脉猎场,失了拿头猎的机会?”   看着殷铭脸上的笑意,楼樾心里一片了然,勾唇淡然笑道:“在本世子眼里,到那都是最佳猎场。”   楼樾此言,本意是让苏流萤放心,让她呆会去争抢时不必太在意。以他的箭术,就算去了最差的北边沙漠,他也有把握夺得头猎。   但这样的话,听在别人耳里,却是狂妄自负。而一心想夺得此次冬狩头猎的三皇子闻言,微微色变。   狭长的凤眸假装不在意的与楼樾对视上,殷铭的手掌心却冒出了冷汗——   以他这么多年来与楼樾的无数次较量,他深知他并不是狂妄,而是他真的有这样的实力!   这场冬狩,注定不寻常!   ☆、第38章 冬腊梅花   三皇子等人明显是有备而来,选出来的婢女都是身形矫健,上马的姿势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不寻常。   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楼樾拧紧眉头看着苏流萤,冷冷道:“会骑马吗?”   骑马却是会是,只是四年没有碰过了……   苏流萤白着脸轻轻点头,接过马鞭,深深的吸了口气,脚蹬上马镫,迟疑片刻,终是翻身上了马背。   她的动作稍显生疏,但楼樾却已看出,她是会骑术的,顿时心头一松。   从阿爹过世后,苏流萤再也没有骑过马,抓着马鞍的手不由紧张得出汗。   寒冽的北风从她面上刮过,她看了一眼远处高坡上的明黄旗帜,心思百转千回间,迟疑的回头去看楼樾,却是正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子。   四目相对,苏流萤有片刻的失神。下一瞬,她鼓起勇气对楼樾轻声道:“世子爷,若奴婢帮你拿到主脉猎场,你能……你能答应奴婢一个请求吗?”   她的眸子清澈透亮,又带着几分胆怯难安,紧张又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楼樾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是害怕冬狩一结束,她又要回到宫里去,又要被宁贵妃逼着与老太监对食。   她想跟着他,跟着他回王府,查清她父亲的案情。   营地旁一株冬蜡梅开得正好,楼樾没有回苏流萤的话,反而一个腾身轻松的伸手摘下一株蜡梅花,落下身时,娇艳欲滴的黄色花株已翩然插在了她的鬓角。   不偏不倚,插得刚刚好。   他的动作很快,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若不是苏流萤鬓角多出的娇艳花朵儿,都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但苏流萤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略带凉意的手指划过脸庞的轻微触感,脸瞬间红了,在娇艳花枝的映衬下,如玉瓷般的小脸更加明艳。   “本世子不稀罕什么主脉猎场。花枝完整的戴去,再给本世子完整的戴回来!”   其他人都在嘱咐婢女一定要抢到最好的猎区,只有楼樾云淡风清的表示不在意。   他在意的,反而是她鬓角的那株冬蜡梅!   不等苏流萤回过神来,楼梯又掏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里,冷冷道:“暂时给你一用!”   怔怔的接过匕首,苏流萤一时间不明白他的用意,也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得壮着胆子又道:“世子爷……可是答应奴婢了?”   不等楼樾回答,早已被方才那一幕气得七窍生烟的丽姝公主已冲到了两人面前,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去抽落苏流萤鬓角的花枝,却被楼樾拦下。   他一手握着丽姝的鞭子,一边冷冷道:“公主打坏了微臣的婢女,可是要亲自替本世子去夺猎旗?”   楼樾如墨的眸光锋利如刃,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丽姝公主被他一看,顿时心虚的松了手,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楼哥哥从没给姝儿摘过花,却给这样一个低贱的婢女摘花戴……”   “这样粗鄙的野花,公主也要吗?”   随着楼樾的话,丽姝抬头看向那一树冬蜡梅,只见一树黄色花朵开得甚是热闹,却太过平庸低俗,那里及得上后宫百花园里名品珍卉万分之一,不由皱起眉头嫌恶道:“这样的野花我自然是不要的,待回去后,我要楼哥哥陪我去倚梅园看绿萼梅。”   楼樾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丽姝公主正要催他答应,那边一声锣响,比赛却是正式开始了。   ☆、第39章 一时兴起   马鞭落下,身下的骏马撒开四蹄朝前飞驰,迎着寒冽的北风,苏流萤的眼泪和着北风一起落下……   这一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汴州,回到了辽阔无垠的荒漠,她跟着阿爹,在猎猎西风中,策马飞驰……   那时的她,是那么的快乐,时常畅快肆意的大笑着,被阿娘笑着训斥,说她太过随意,没有女孩家该有的矜持……   阿爹,阿娘,萤儿一定要找出当年的真相,为你们洗涮冤情!   马鞭狠狠落下,苏流萤伏低身子,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人马合一,如离弦的箭般朝高坡冲去。   不管楼樾答不答应,她都要拿下主脉猎场。   因为,只有让他赢了这次冬狩,他才有机会向慧成帝讨要一个恩典,她才有机会请求他带自己出宫进王府查清一切……   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本来落后一段距离的苏流萤,竟是飞快超过其他四人,一马当先的最先冲到了高坡上。   即使上坡,她驾马的速度不减,并在马匹急速调头转身的瞬间,赫然在马镫上站直身子,伸手一捞,标着主脉猎场的旗帜瞬间就拿到了手上。   这期间,马匹速度飞快的冲坡,转弯,她竟然可以在马背上站起身来,还顺利拿到旗帜,露出的这一手,着实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慧成帝都忍不住点头称赞,抚掌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没想到楼樾身边的一名婢女都有如此了得的骑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旁的宁贵妃表面上附和着慧成帝夸赞苏流萤两句,盈盈杏眼里却是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这个贱人,还真是有耍不玩的花样。   而一想到刚才楼樾亲手为她摘花戴,更是恨得牙痒痒。   丽姝也震惊苏流萤出众的骑术,但最为意外的当属三皇子殷铭,他万万没想到苏流萤不但会骑马,骑术还这么利害。不由看向楼樾,语带酸意的凉凉道:“没想到楼世子的婢女骑术竟这般利害。这么看来,楼世子竟像是早有准备般。”   从比赛开始,楼樾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那朵黄色的蜡梅花。相比其他人都羡慕他的婢女拿到最好的主脉猎场,他的眉头却越拧起紧。   闻言,他头也不回漠然道:“这个游戏可是三殿下‘一时兴起’做出的提议。微臣若是没记错的话,事前,三殿下并未告知微臣今日有这么一出好戏。”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堵得殷铭哑口无言。   这些年来,三皇子殷铭明里暗里一直在与二皇子殷贤争太子之位,但最后,二皇子殷贤靠着母家势力安王府的支持,最终夺下东宫之位。   所以,殷铭一直视安王府为最大的劲敌,视楼樾同样如此。   他眸光冷冷的看着楼樾,心里暗暗恨道,别高兴太早,好戏还在后头呢。   回头,丽姝正好朝他这边看来,神情里带着着急。殷铭朝她微微颔首,她这才满意的转过头继续看比赛。   那边,苏流萤毫不顿歇加快速度冲下高坡,正要原路返回,没想到,迎面追上来的四人,见主脉猎场被她拿下,却没人再冲上高坡去拿其他剩下的旗帜,而是勒马围上前,竟是四人联手将苏流萤堵在高坡下。   ☆、第40章 看她自己   高坡下突发的状况,让这边围观的众人都感觉意外。   大家都不觉看向楼樾,毕竟被围攻是他的婢女。   楼樾却是回头看了三皇子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丽姝躲避的眼神。   丽姝公主根本不敢与楼樾对视,讪然一笑就连忙别过脸假装喝茶,而殷铭却一脸不知情的轻松笑道:“没想到这些婢女一个个为了替自家主子夺得好地盘,都拼起命来了。有点意思!”   勾唇冷笑,楼樾心里已是一片了然——   今天这场比赛,从头到尾就是三皇子与他之间的较量。三皇子对今年的头猎势在必得。所以,本就箭术稍逊一筹的他,迫切需要拿下云岭最好的狩猎区域。   而从殷铭建议让婢女出场夺旗开始,楼樾心里就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些都是冲着苏流萤来的。所以,他才会一再在她面前表示,他对主脉猎场不感兴趣,反而让她好好护住鬓角的蜡梅花,就是希望她不要因为与其他人争抢发生意外,好好保护自己完好无损的回来就行。   如今,看着殷铭与丽姝兄妹二人的眼光,他才明白,殷铭的目标是打败他拿下头猎,而苏流萤却成了丽姝的目标。   那么,接下来高坡下面会发生什么?   被堵住出路的苏流萤也发现了事态的不对劲。   她勒马停住,将手中的旗帛塞到怀中放好,冷眼看着朝她过来的四人,冷冷道:“各位姐姐,这是个什么玩法?”   其中一位冷笑道:“妹妹好骑术,竟是转眼就将那最好的地盘给拿走了。可是,咱们的主子都嘱咐过,让我们势必拿到主脉。上令难违,既然如今主脉在妹妹身上,我们只能从妹妹身上抢了。”   话音落下,四人齐齐欺身上前,四条鞭子不约而同的朝苏流萤身上招呼过来……   看到这一幕,站在楼樾身后的南山急得不行,悄声骂道:“四个打一个,也忒不要脸。爷,要不要想办法帮小满一把,不然,只怕她都走不出来了。”   楼樾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高坡那边,头也不回的冷冷道:“殷铭之前给这个游戏只列了一条规矩,那就是其他人皆不准进内帮忙。所以,一切只能看她自己了。”   南山知道没办法帮苏流萤,只得继续骂道:“这都是他们早就算计好的。卑鄙。”   而另一边,苏流萤一人如何敌得过四人的联手,更没想到她们说抢就抢,来不及反应的她,活活受了四鞭子。   四鞭子下去,苏流萤周身火辣辣的痛。然而,那四个人摆明不想放过她,接着鞭子又下雨般的落下。   苏流萤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惟今,她只有硬拼着冲过去了。   不去理会那条条见血的鞭子,她狠命一抽马背,催动坐骑往前不要命的直直冲过去。   拦在她前面的四人,见她竟是不管不顾的拼命,顿时吓得乱了手脚,也怕被她的马踏到,不自由主往旁边躲闪,让开了道儿。   见此,苏流萤心里一松,更加咬牙的往前冲,突围了!   可是,回过神来的四人,立刻追上去伸出鞭子去缠她,一鞭子狠狠落在她背上,痛入骨髓。   苏流萤闷吭一声,却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   好不容易突围,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后面的人追上她。   可是,下一瞬间,她觉得头上一松,发髻竟是被鞭子打散,楼樾嘱咐她一定要好好护住的蜡梅花枝从她的发间飘曳跌落……   ☆、第41章 护住自己   坠落的黄色花枝牵动着苏流萤的心,也牵动着楼樾的心。   从比赛开始,楼樾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蜡梅花,见她突围,他心里一松,连紧抿的嘴角都不觉放松。   可是,随着蜡梅花的掉落,楼樾的心瞬间又收紧了。   果然,苏流萤真的如他所料那般,勒马停住了,看她的形容,竟是要去捡回那朵蜡梅花。   笨女人!   楼梯在心里狠狠骂道。   仿佛感觉到楼樾的目光,勒马停住的苏流萤突然抬头朝看台这边看来,远远的看着人群里那抹欣长如玉的玄色身影。   隔得这般远,楼樾仿佛看到了她眸光里的倔强决绝,顿时心口一紧。   下一瞬,苏流萤赫然调转马头,回身朝着花落的地方奔去。   追着她的四人,看见她调头了,都不禁面露喜色,手中的鞭子铺天盖地的朝她招呼过去,而那株蜡梅花,也被她们的马蹄踏得花瓣四落,孤苦的凋零在泥地里。   看着它,苏流萤莫名的心酸起来,她永远都忘记不了楼樾给她戴花时的样子,神情虽然冰冷却无比的认真。   他说,本世子不稀罕什么中脉猎场。花枝完整的戴去,再给本世子完整的戴回来!   到了如今,她那里会不明白楼樾的心思,他竟是一早就察觉出这是个阴谋,所以只是希望她借着护花枝的名义,不要去争抢猎场,好好护住自己……   所以,她一定要将蜡梅花捡回来。   凌厉的马鞭朝她扑头盖脸的抽来,恨不得抽烂她的脸,抽得她如那蜡梅花一样坠落。这样,她们就可以如愿拿到主脉猎场向三皇子交差,还可以好好的替丽姝公主出气。   苏流萤身上挨了不知多少鞭子,衣裳都抽烂了,可她吭都没吭一声,整个人却是从马背上仰下去,足尖勾着马镫,身子压下去贴着地面,伸手从地上捞起了残存的花枝。   这下,不止围观的众人看傻了眼,就连追赶她的四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凌厉北风里,当苏流萤捡回花枝再次坐上马鞍时,她一头黑发在风中气扬,眸子黑得发亮,唇畔勾起炫目的笑意。   她是阿爹的女儿,阿爹是马背上的雄鹰,雄鹰的女儿在马背上如何能让人欺负了去!   趁着其余四人怔愣中,她手中马鞭‘刷刷刷’卷起鞭花朝四人狠狠抽去。   一鞭一个将她们抽落下马,苏流萤头也不回的骑马往回走……   见她凯旋归来,南山欢喜不已,楼樾紧握的拳头再次悄悄松开。   众目睽睽当中,苏流萤一身是血的从马上滚下来——   之前她一直咬牙憋着一口气,如今松懈下来,才发觉全身痛得抽搐,再加上她身上之前的风寒还未好痊,竟是下马的力气都没有,直接从马上滚跌下来。   撑着最后一口气,她疲累的跪到楼樾面前,哆嗦着手掏出怀里的旗帛和那枝花瓣已悉数凋零的蜡梅花,递到楼樾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道:“世子爷恕罪……蜡梅花被踩坏了……”   楼樾并没有去接她的东西,他的眸光死死的盯着她手背上、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淋鞭伤,冷冷启唇:“本世子给你的匕首呢?”   闻言,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懵,过了会儿才想起出发前,楼樾给了她一把匕首,连忙从身上摸出来,递到楼樾面前,颤声道:“匕首没丢,奴婢好好收着。”   楼樾眸子里闪着寒光,声音也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下次,若有人再敢抢你东西,拿着本世子赏你的匕首——杀了她!”   ☆、第42章 护主神器   楼樾霸气十足的话,震慑当场!   楼樾这把匕首从小就带在身边,看似平淡无奇,却削铁如泥,最难得的是,在楼樾六岁那年,却是拿着它救了先皇一命……   闻言,不仅丽姝公主的脸白了,宁贵妃也是坐不住了。   世人都知道,从那次救驾之后,楼樾的这把匕首就被先皇御封为护主神器,成了楼家的传家宝,如今,却是被楼樾轻松的赏给了一个小婢女。   见此,慧成帝都忍不住多看了地上的小婢女两眼。   苏流萤虽然披散着头发,一身血污,形容十分的狼狈,但她倾城的相貌还是让慧成帝微微侧目——   越看,他竟从她身上看出了熟悉的影子来……   拿到最好的猎场,楼樾如虎添翼,第一天进山,傍晚回来时,满载而归,猎了头大白熊献给慧成帝。   慧成帝龙心大悦,独自留下他在主营里喝酒,此举更是让三皇子等人眼红到不行。   比赛回来后,苏流萤被送回营帐里上药休息,楼樾还将南山留下来照顾她。   没有跟着进山的南山,一整天都拿着楼樾赏他的玄铁大弓手痒难耐,听说他头天进山就猎了头大熊,兴奋的再也坐不住,眼巴巴的等着他回来。   苏流萤也第一次迫切的盼着见到楼樾,她知道,这场冬狩的头猎已非楼樾莫属,但他一直没有明确的答应她的请求,这着实让她很着急。   过了酉时,才听到来报说是楼樾回来了,南山急不可耐的迎出营帐,苏流萤不顾身上的伤痛,连忙爬起身,去浴房里备好热火,棉巾。又泡好他喜欢喝的蒙顶甘露,刚备好这些,门帘打开,楼樾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   吹了一天的冷风,进到暖和如春的营帐里,楼樾心里蓦然一松,等看到那抹单薄的身影,乖巧的捧着茶等他,心里更是感觉某名的温暖,一天的疲累也消失不见了。   接过她手中的茶喝了一口,苏流萤上前伺候他脱去身上大氅。   楼樾身形欣长高大,她站在他面前,越发的显得身量单薄娇弱。   她惦起脚尖去解他颈下的衣带,两人离得那般近,他鼻息间的酒气扑在她的脸上,熏得她微微红了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手指上醒目的红色鞭痕上,再沿着红痕,来到她如花瓣般娇艳的红唇和挺翘的鼻梁,最后落进那双动人心魂的秋水明眸里。   感觉到头顶炙热的目光,苏流萤手颤了颤,终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被帐内的热气一冲,不觉间酒意有几分上了头。楼樾的眸光不似往昔那般冰冷漠然,仿佛映进了春光里,难得显露出一丝暖意。神情也软下来,如刀刻般的脸庞越发的俊美如俦。   苏流萤被这样的楼樾惊呆住了,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一幅冰山脸,从没见他真正笑过,也没见过他软和下来的样子。   她的心颤了颤,红着脸低下头,心里默默思忖,看他的样子,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要不要开口同他提带她出宫进府的事?   思忖间,她竟是将他大氅上的系带解成了一个死结!   见她弄了半天也没解开,脸都憋红了,楼樾不禁伸手自己去解,抬手的瞬间却是将她来不及收回的双手拢进了掌心里。   “啊……”手被抓住的苏流萤低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脚下一个趔趄,身子被绊着往后倒去。   想也没想,楼樾伸手去捞她,却是酒意上头,头晕目眩,抱着她一起滚到了地上……   ☆、第43章 不能嫁他   如果楼樾是头雄鹰,那么苏流萤就是只刚出蛋壳的小鸡。   老鹰扑小鸡……   小鸡被雄鹰扑倒的瞬间,感觉泰山压顶,压得小鸡透不过气来……   鼻间充斥着男子身上特别的清洌味道,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脖处,酥麻一片……   苏流萤脸红到滴血,却不敢在他身下乱动,只得努力拿手挡在两人之间,抵住他宽厚的胸脯,急得快哭了,“世子爷……”   楼樾有瞬间摔懵了,加着酒意上头,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听到苏流萤带着哭腔的声音,楼樾才反应过来,顿时俊脸一红,连忙要爬起身,却不想到,他身上大氅的前襟被苏流萤身子压住,两人像捆在一起似的,一时竟起不来。   闻声过来的南山,陡然见到滚在一起的两人,惊讶的‘啊’了一声。然而,不等苏流萤开口让他帮忙,他又一脸恍悟的‘哦’了一声,像个兔子似的跑了,出门前还体贴的帮门帘扣好。   他这个反应,更是让地上的两人无地自容。   楼樾黑着脸撑起半边身子,看着下面捂着脸的某人,嘶哑着嗓子道:“你动动身子……”   苏流萤:“……”   “……你压住衣裳前襟了……”楼樾感觉自己体内有团烈焰在疯狂燃烧着,烧得他浑身滚烫难受,再这样下去,他怕他体内的烈焰会喷涌而去,将她也烧了……   苏流萤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的所在,连忙挪动身子将他大氅的前襟移出来,而随着她的挪动,身子避免不了蹭到他,楼樾一声低吼,牙齿咬得‘咯咯’响。   被他的形容吓了一大跳,苏流萤怔怔的看着他满脸的潮红,心里瞬间明白什么,身子僵硬得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可是,被她那双如秋水般透亮的眼睛望着,对楼樾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猛然,他再次朝她扑下,抱紧了她的身子,就势一滚……   当苏流萤趴在楼樾身上时,隔着外衣都感觉到了他体温的火热。幸好换成她在上面后,被她压住的衣襟终于松开……   她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下来。楼樾也是瞬间就没了身影,却是掀开帘子,跑到外面吹冷风去了。   那晚,苏流萤缩在隔间小床边再没敢出去。过了好久才听到楼樾回来,听着浴房里传出的水声,她担心的想,沐浴的汤水只怕都凉透了,应该给他换新的才是。可是,经过刚才的事,她那里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天一早,等苏流萤起床时,楼樾已出发上山了。   南山还是被楼樾留了下来。他一看到苏流萤就打趣道:“这下你不用担心爷扔下你不管了。我敢打包票,等爷拿了头猎,一定会向皇上要了你的。”   苏流萤知道他想歪了,不由脸着红辩解道:“你想多了,我与世子爷之间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   “嗳,我都看见了。”南山那里会相信她的话,得意笑道:“其实你跟着爷也挺好,爷对你那么好,处处帮你,护着你。去狩猎都担心你留在这里被人欺负,留我下来照顾你。你说,这么好的爷,你去哪里找?!”   闻言,苏流萤不由怔愣住了。   原来,他留下南山竟是为了保护自己!   脸无征兆的又开始烧起来,脑子里也不由的出现昨晚楼樾抱着她的那一幕……   他身子滚烫,抱着自己的双手僵硬。两人翻过身,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放开她。   似乎,带着某种眷恋……   难道,楼樾对自己还有感情?   不,不可能。   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再次被她否定,可是,这样的否定,连她自己感觉到几分无力。   望着外面飞扬的雪花,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凉——   就算楼樾对她有心,他们之间都不可能。   因为,此生,她可以嫁与任何男人,都惟独不能嫁给楼樾!   ☆、第44章 摔下山崖   雪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下来,其他人都从山上回来,却迟迟不见楼樾的身影。   苏流萤坐立难安,既怕大雪封山他这么晚会出意外,盼着楼樾早点回来。但一想到昨晚两人之间的难堪,又发愁他回来后自己要如何面对他。   愁闷间,听到外面有阵阵的骚动,她掀开帘子出去一看,却是跟着楼樾进山的那些随侍回来了,慌乱的说着,楼世子与他们走散了,不见了……   慧成帝都惊动了,立刻让大家进山去找。   南山第一个拿了火把冒雪往山里走,苏流萤追上他,坚定道:“我也要去!”   从听到楼樾失踪,南山就急得不行,见苏流萤也跟来,心急的撵她走,“你赶紧回去,天黑路险又滑,你能干什么……”   “多一个人找世子爷,就多一份希望。”   见她执坳的样子,南山只得道:“你好好跟着我,不要再走散了。”   夜晚的云岭山脉,幽深又可怕,道路崎岖艰难,天上还下着大雪,越发的难走。   南山起初还担心苏流萤受不住,没想到她竟是一路跟着大家,不落后半步。   进到半山腰,大家开始分开搜寻,苏流萤本是跟着南山一道,可走着走着,两人低头边寻边找,渐渐拉开距离,等再回头,竟是一东一西的走散了……   寂静的山林泛着一层薄薄虚无的雪光,苏流萤心里虽然害怕,但一想到楼樾此时生死未明,她心里竟是生出莫大的勇气,沿着山路一直往前找。   一路走来,她心里担忧慌乱,脑子里全是楼樾的样子,以及他们之间的纠缠牵绊……   他在寒苦的雨夜捡她回家;   他为了袒护她不惜得罪宁贵妃丽姝公主;   他还为阿爹做了她想做的;   他对她说,若是下次再有抢你东西,拿着本世子赏你的匕首杀了她……   前面,一株冬蜡梅从峭壁上伸出蔓延的花枝,淡淡的花香在这静寂的雪夜格外的淡雅馨甜,山风拂过,仿佛是楼樾的手轻轻从脸上拂过……   楼樾,你去了哪里?   看着空寂无人的深山,苏流萤心里突然生出好无尽的恐慌——   她不是怕了,而是怕再也见不到楼樾了……   脚下步子不觉加快,苏流萤冲着四周大声喊着:“世子爷、楼世子……你在哪里?”   前面有块白色的东西被风吹着在半中空打着转,最后落在一支树桠上。   苏流萤拿着火把凑上前,一眼之下,整个人都震住了——   树桠上,挂着的是块素静的绢帕。   这块绢帕,她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她自已亲手做的,在百花园的游廊下借给楼樾的……   她取下帕子,果然帕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流萤。   帕子上还沾着血渍,她摸了摸,血渍粘手,还未干,证明楼樾就在附近不远。   感觉心又跳动起来,整个人也活了过来,苏流萤握紧帕子,更加大声的唤着楼樾。   可是,前面已是山崖,没了出路。   火把照下去,看不清山崖有多深,但苏流萤想着帕子上未干的血渍,猜想山崖应该不高,楼樾可能就在下面。   几乎没有犹豫的,苏流萤把火把灭了,别在后腰上,攀着树枝往下滑。   滑到半路,她才突然想起,方才太过着急,竟是忘记在崖边做记号了。   心里懊恼不已,一分神,竟是脚下没踩实,直接摔了下去……   ☆、第45章 各扑一次   完了完了!   摔空的那一瞬间,苏流萤心里悲催的想,今日却是救人不成,还要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了……   中途她几次试图去抓手边的树藤,都没有成功。一路往下滚,最后’咚’的一声,身子撞到东西,终于停下。   山崖下,楼樾眼睁睁的看着某人像个雪球一样滚下来,再眼睁睁的看着她撞进自己怀里,仿佛听到自己肋骨裂开的清脆声……   摔懵的苏流萤,半天回不过神来,趴在那里好久都没动,她还以为自己摔死了。   直到听到耳边听到心跳的‘扑嗵’声,还有头顶传来的粗重呼吸声,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摔到的这块地方很软还暖和,不像石头,也不像雪堆,而是……   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双幽冷如墨的寒眸。   “啊,世子爷,终于找到你了!”   见到楼樾的那一刻,苏流萤瞬间忘乎所以,欢喜不已的上下打量着他,眼眶蓦然红了,眼泪一滴滴的落下。   彼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辛苦找寻一整晚,在看到楼樾的这一刻,苏流萤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她只知道,吊了一晚上的心,在见到他的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风雪已停,她莹白如玉的小脸笼在清晨薄薄的晨曦里,就如初夏清晨楠院荷花池里绽放的最娇艳的花苞,动人心魂。而那沿着眼角滴落的清泪,正是那花苞上耀眼的晨露……   在楼樾一瞬不瞬的注视下,苏流萤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趴在他身上,脑子里蓦然想起前晚两人摔倒在营帐里的情形,不由面红耳赤的从他身上爬下来,神情也恢复成一往的清冷谨慎,低头轻声道:“世子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各扑一次,扯平了!”楼樾抬手拂拂被她沾到的雪渍,冷冷道:“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苏流萤也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只得默默的摇头。   楼樾睥了她一眼,“那你可有在上边做下记号?”   想起自己做的蠢事,苏流萤脸红了,怯怯的摇头,缩着身子自责不已,不敢去看他生气的样子。   听到她的呼喊声后,楼樾费尽心力将她的绢帕用折了矢的箭羽送上半空。再借着风向将它送到她的面前。   这些,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太难,何况他还有伤在身,试了十几次才成功。   原以为见到帕子,她会带着人来救他,没想到,她竟一个人独身下来,还忘记在崖边留上记号……   而真正让他生气的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竟一个人在深山里寻他一夜。万一碰到野兽怎么办?万一她也走丢了怎么办?   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看着她不敢吭声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楼樾心里的怒火又莫名的熄灭,看着面前的山崖,拧起了眉头——   换做平时,这样的山崖根本难不倒他,可他伤了腿,一时却无法攀上去。   如今,再添上一个她,却是更加难办。   然而,今日落日之前,为期三天的头猎比赛就要结束了。   也就是说,在落日之前,他要走出山崖赶回营地,不然,头猎比赛就当他弃权。   所以,落日之前,他必须回去……   ☆、第46章 为何要哭   楼樾心里思虑的,苏流萤也同样想到了,所以她心里比他更着急。   迟疑片刻,她终是壮起胆子开口问道:“世子爷,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眸光寒冽,楼樾看向身后,冷冷道:“既然是主脉山域,还是在云岭山脉内,终归可以找到路走出去。”   话音一落,他抬步朝山崖下的密林走出。苏流萤连忙跟上去,可是山崖下古木参天,藤蔓缠绕,苏流萤走不了两步就被缠住提不起脚了。   走在前面的楼樾回头看了她一眼,拔出随身的长剑,随手砍落两边密集的杂草藤蔓,硬是在密林里辟出了一条小径。   苏流萤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专注的跟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可是,走着走着,楼樾的脚印里落下点点殷红。起初,苏流萤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等她看到楼樾被血浸红的袍脚,她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受伤了。   快走两步赶上去,苏流萤担忧道:“世子爷,你受伤了……”   “不打紧。”楼樾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色,冷冷道:“好好赶路,落日之前一定要回到营地。”   苏流萤虽然担心,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跟在他的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风雪渐渐停歇,静寂的深林里,安静又神秘,还带着未知的危险,可是,苏流萤却一点都不感觉害怕,就如那晚她受于宝折磨,楼樾救下她,将她扔进山下水潭解身上的催情散,再带着她回营地。那时的她,虽然知道宁贵妃与于宝不会放过她,可有楼樾在,她却是无比的安心。   参天密林里,积雪淹没膝盖,虽然一路踩着楼樾的脚印走,苏流萤脚上的鞋子也早已湿透,鞋袜里灌满冰冷的残雪,冻得她又冷又麻。   不一儿两只脚就冻得没了知觉,全身也是如坠冰窖,但想到楼樾的话,她不敢多说一句,咬紧牙关往前走。   ‘扑嗵’一声,下一秒,她脚步不稳,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闻声回头,楼樾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还有湿透的鞋袜,眉头微微一皱,回身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世子爷,奴婢不冷,披风你自己披着……”   “上来!”   话音未落,楼樾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冷冷吩咐道。   苏流萤看着他包扎着的伤口,那里还能让他背自己,何况他是主子她是奴婢,身份有别。连忙摆手道:“你自己都受伤了,不能再……”   “上来还是留在这里喂野兽,二选一!”   又是二选一!   即便是这样,苏流萤还是不敢爬上他的背。楼樾侧身回眸冷冷一扫,吓得她立刻乖溜的爬上去。   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攀上他的脖子,感觉身子微微一震,下一秒,楼樾已站起身,背着她大步朝前走去。   苏流萤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一想到若是没有自己,楼樾只怕更容易走出这里,如今,受伤的他还要背着自己赶路,心里顿时愧疚不已,轻声道:“世子爷……奴婢给你拖后腿了……”   她的呼吸暖暖的拂过他的耳畔,单薄的身子软软的贴在他身上,楼樾全身无端的燥热起来,就像那晚宫道上她在披风里抱着自己,让一向睿智冷静的他不知所措。   压下心头的悸动,他冷冷道:“方才,你为何要哭?”   ☆、第47章 中了陷阱   闻言怔了怔,下一刻,苏流萤的心微微一滞——   对啊,刚才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为何无端端的哭了?   心里有莫名的情绪涌起,堵得她心口难受,她只知道,当时,看到他好好的那一瞬,她心里是欢喜的。   她想,或许是因为如今楼樾是她惟一的依靠,她不想看到他出事,所以在找到他的那一刻,高兴的哭了?!   嘴上,她吞吞吐吐道:“从那么高的地主摔下来……摔痛了……”   在楼樾的印象里,她可是轻易不在人前落泪的人,那次抢猎旗,她被欺负得那么惨,身上被抽得条条见血,也不见落下一滴泪来,如今,却说她摔痛了,谁信?   明知她是在骗自己,楼樾不但不生气,心里还莫名的涌起几分欢喜,瞬间竟是感觉不到伤口火辣辣的痛感,踏出的步子更加稳健,不带一丝晃动……   他的背又宽又稳,苏流萤安静的趴着,身上盖着他的披风,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整晚没睡的疲累感袭来,慢慢的,她竟是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鼻间闻到了烤肉香味,苏流萤一晚上没吃东西,她好饿,竟是梦到了诱人的烤肉!   香味越来越浓郁,苏流萤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下一瞬,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怔住了。   看天色,已是晌午时分,而楼樾也已背着她走出了那片密林。如今,他们待在一处山坡上,眼前视线一片开阔,可以看到远处有成片的白色,正是他们的营帐无疑。   苏流萤顿时欢喜不已,正要招呼楼樾去看,却见他正认真的翻着火架上的山鸡,拿刀将山鸡肉划开刀口,再撒上盐巴。   楼樾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将烤鸡扔进她手里,冷冷道:“醒来得倒正是时候。”   苏流萤的脸羞红了。   吃完东西两人继续赶路,恰好在落日前,顺利的回到了营地。   即便楼樾被困山崖一日,但他所获的猎物仍然是众人之中最多的,毫无意外的成为此番头猎的头筹。   见他平安回来,慧成帝很是欢喜,下旨晚上设宴庆贺他平安归来并获得头猎。   沐浴更衣完,南山叫来太医院的太医给楼樾包扎脚上的伤口。唤来的太医正是林炎,他替楼樾包扎好后,却在走出营帐后对送他出来的苏流萤严肃道:“你最好离楼世子远些,我怕你会无辜受到牵连。”   苏流萤闻言一震,心中想到什么,迟疑问道:“难道楼世子的伤口不是摔伤?”   林炎摇头,“不是!”   全身一滞,若不是摔伤,那他的伤口从何处而来?   林炎见她一脸疑惑,低声道:“他是中了陷阱,脚被暗夹夹伤,再跌下山崖的。”   苏流萤突然想到,那样的山崖,她跌下都无大碍,武艺高强的楼樾又怎么会受伤呢?   如果真的如林炎所说那般,楼樾是被暗夹夹伤再摔下山崖的,为何山崖边不见半点血渍,必定是有人在他摔下后清理了现场,不让人知道他在山崖下。   而且,据她所知,云岭猎场是皇家猎场,猎场里是不会出现暗夹这种东西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苏流萤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第48章 赏赐恩典   整个大庸朝,能动楼樾的人能有几个?   林炎同样想到了是谁,所以一直叮嘱苏流萤小心些,不要过多牵扯到楼樾的事里,以免引火上身。   林炎走后,苏流萤回到营帐,看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楼樾,她心想,暗夹的事,睿智如他,必定心知肚明。而且,按着他的性子,也不会被算计不吭声。   但他一直不动声色,接下来,他可是要干什么?   她一边往火盆里加炭,一边想着心事。南山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唤了声爷。   楼樾睁开眼,冷冷道:“可有消息?”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震,手中的动作慢下来,不禁侧耳倾听。   南山回头看了一眼苏流萤,继而咬牙道:“爷所料不差,据可靠消息,大司马已查到南方私盐的源头。所以,有人着急了,盼着此次冬狩能拿到头猎,保住一命,才会想出这等恶毒的招数来对付爷……”   果然,他早已心知肚明,并派南山开始调查。   只是,苏流萤的心思此刻已不在这件事情上面了。从听到‘大司马’三个字时,她的心就慌乱起来,夹炭的小钳子微微发抖。   楼樾一边听着南山禀报,眸光却是凉凉的落在她的身上。她神情间的细微变化都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冷冷开口,“大司马何时回京?”   南山原以为他会继续询问私盐一案与三皇子殷铭间的联系,没想到他没头没脑的却问大司马的行程,正在诧异,然而顺着他的眸光看到一旁的苏流萤,心里明白过来,闷声道:“想必新年前定是会回京的。”   说完,他仿佛心有不甘,又添上一句,“荣清公主不就是为了守着他回来,所以冬狩都不来。”   南山说这话的用意,帐内三人都明白。   苏流萤头压得很低,一块一块的将银丝炭放进火盆里,眸子里朦起水雾,嘴角却挂着一丝晦涩的笑意。   而楼樾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直到最后,苏流萤终是没有再开口向楼樾请求,请求他籍着头猎的机会,向皇上要人,带她离开皇宫。   经由他遭遇陷阱一事开始,她终是明白,帝王的一个诺言是多么难得。   而他拼命挣到的荣誉,岂能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而浪费?   晚上,营地中间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堆,无数美酒被端上桌面,新猎的野味做成各种美味呈上来,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做为头猎的赢家,楼樾不可避免的成为全场的焦点,被安排坐到了离慧成帝最近的位置,慧成帝更是对他赞不绝口,第一杯酒就赏给了他,引得其他人羡慕不已。   酒过三巡,慧成帝亲自将御用弓赐给楼樾,看了一眼旁边又欢喜又羞涩的丽姝公主,笑吟吟的问楼樾,想要一个什么恩典?   开席之前,丽姝公主就来找楼樾,暗示他籍着这个机会请求赐婚的恩典,而如今慧成帝的意味也很明显,同样希望楼樾主动开口求娶丽姝。   瞬间,全场皆静下来,众人都放下手中的酒杯,侧耳倾听权大庸第一世子爷会向慧成帝讨要一个什么样的恩典?   ☆、第49章 一桩交易   在全场人的眸光都落在楼樾身上时,三皇子殷铭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眸光凉凉的从楼樾身上滑过,却是落在了低头站在他身后的苏流萤身上。   酒杯一顿,殷铭眸光转寒——   原以为楼樾留她在身边只是贪图她的姿色,没想到她不当骑术了得,更是孤身一人下到山崖救出楼樾,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不可小觑。   苏流萤并没察觉殷铭对她的打量,也不去关心楼樾会求一个什么恩典。第一次离慧成帝这般近,她全身紧绷,感觉呼吸都滞住了。   腰间放着楼樾赏给她的匕首,只要掏出匕首上前一步,就可以杀了这个昏君为阿爹报仇!   耳朵里一片轰鸣,她双手微微颤抖,终是咬牙握紧了匕首的冰冷手柄。   “若有机会让你见到皇上,你会怎么做?”   鬼使神差的,就在她堪堪要拔出匕首之际,脑海里响起楼樾冷冷的声音。   他竟是一早就看穿她,所以……   不由自主的看向他,正迎上楼樾深邃冰寒的眸子,手一哆嗦,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他既然早已料到她的心思,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弑君?   而且,匕首是他给的,也是他带着她入的宴席,如果真的出意外,他以及整个王府都会受到牵连,这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他救过她那么多回,她如何能恩将仇报!?   内心剧烈挣扎间,楼樾站起身向慧成帝恭敬行礼,欣长的身段挡在她与慧成帝之间,勾唇淡然一笑:“皇恩浩荡,微臣事事顺遂本无所求,只不过,因年岁渐长,家中长辈一直催促微臣纳世子妃,所以——”   闻言,丽姝公主欢喜得脸上一片红晕,拿着绢帕挡着半边脸,一幅娇羞无限的样子。   与慧成帝的并肩而坐的宁贵妃,心里一片苦涩,想到四年前自己一心想嫁给他,如今,他终是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   泄下气来的苏流萤,才发现后背早已腻满冷汗,全身冷得直发抖。   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苏流萤正准备悄悄退下,听到楼樾的话,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按着她的观察,楼樾心里并不中意丽姝的,他这样的人更不会愿意将就,难道……   她狐疑的抬头去看楼樾,没想到他也侧身正看向她,眸光里一片深邃,像无穷无尽的深渊,看得她心头一颤。   “所以微臣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微臣的婚姻,由微臣自己做主!”   回头,楼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出心中所愿。   此言一出,丽姝第一个变了脸色,三皇子殷铭也是微微侧目,一脸的意外。   众人皆是惊诧楼樾的请求,只有宁贵妃眸光冰寒的看着他身后的苏流萤,她就知道,他心里对这个贱人从来没有死心过,如今求这个恩典,只怕也是为了她!   广袖下双手紧握成拳——只要有她在,她是决不允许这个贱人成为世子妃!   慧成帝同样对楼樾的决定很是意外,但他的意外不是他的请求,而是他竟是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与丽姝的婚事。   苏流萤不禁停下步子——   对于楼樾这个请求,一心想让他成为自己乘龙快婿的慧成帝会答应吗?   心里不悦,面上,慧成帝却是一脸爽快的答应下来,但楼樾是他心里认定的驸马,岂会轻易放弃,话锋一转,不动声色笑道:“朕知道你一向有主见,你既然要自己做主,可是心中已有意中人?若是有,朕亲自为你赐婚!”   宁贵妃生怕楼樾说出要娶苏流萤的话,连忙拦在前面,娇俏的开口。   “皇上,楼世子身份尊贵,依臣妾看,这大庸上下,也只有咱们皇家公主才能与之相配。世子爷既然要自己做主,不如让他在咱们几位公主中挑选一位做世子妃,陛下意下如何?”   宁贵妃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是将楼樾求来的恩典瞬间打破,说好听是让他自己做主,到最后,还是让他娶公主,只不过,放宽条件,不再是逼着他娶丽姝,大度的让他在慧成帝膝下成年的五位公主中任选。   宁贵妃的话正合慧成帝的心意,那里有不答应,不由抚掌点头,“贵妃言之有理,就这么定了!”   圣上金口一开,再无回旋。   众人都艳羡的看向楼樾,从来都只有皇家选驸马,没有驸马选公主的,所以,众人都羡慕的看着楼樾,也只有他才能得到慧成帝如此厚爱。   然而,这一切看在楼樾眼里,却是一把沉重的枷锁将他扣上,偏偏他还回绝不得——   皇上纡尊降贵的将公主给他挑选,若是他再推却,抗旨不说,更是藐视皇家,那一条,都是大罪!   俊脸越发的阴郁,眸子里一片寒芒,楼樾捞起桌上的酒杯,朝上举杯,“微臣谢皇上的隆恩!”   话毕,一口干尽杯中酒。   慧成帝龙心大悦,众人见了,更是说了无数奉承的话,一时间场内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虽然一直低首默默无闻的站在角落,苏流萤也感觉到来自宁贵妃的阴冷眸光。   见她看过来,宁贵妃挑着烈焰般的红唇得意的笑着,那形容仿佛在告诉她,此生,她注定与楼樾无缘!   而一旦没了楼樾的庇护,她要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容易。   苏流萤心里落满冰雪,冬狩很快就要过去,既不能杀了慧成帝为阿爹报仇,也不能出宫,她不得不再次回宫,再次面对狠辣的宁贵妃与可怕的于宝……   散宴回营,楼樾已有几分醉意,苏流萤为他煮了解酒茶,端着送到他手边时,他迟迟没有接过,而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冷冷道:“为何最后又不动手了?”   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苏流萤低头敛目,“奴婢不明白世子爷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瞬间对慧成帝起了杀心,更不会告诉他,正是因为不想牵连到他,所以又放弃了……   闻言,楼樾冷冷一笑,如墨的眸子里深沉如海,接过她手中的解酒茶喝了一口,许久,他冷冷道:“你可曾知,你父亲当年并未定案,他是畏罪自尽于牢中。”   震惊抬头,苏流萤不敢置信的看着楼樾。   “当年,皇上接到密折,说你父亲勾结北鲜王庭,当时,证据确凿,我父王奉旨彻查你父亲一案,没想到,案件尚未查清之前,你父亲已自尽于牢房……”   时隔四年,再提当年之事,苏流萤结痂的伤口狠狠的被扒开,再次鲜血淋漓。   “即便是自尽,也是他们逼迫的。我父亲铮铮铁骨,一辈子为了大庸镇守边关几十年,最后却落下一个勾结外敌,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如何忍受?!”   苏流萤失控的冲楼樾嚷道。她红了眼睛,牙齿死死咬着,双手握拳,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   她永远忘记不了父亲满身是血躺在冰冷牢房里的可怜样子,父亲那么开阔的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太多的冤屈,他如何肯舍下他心爱的妻女自尽?   “你既然如此笃定你父亲是被冤枉的,就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而不是冲动的做傻事。”   面对苏流萤的失控,楼樾神情反而缓和下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涨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给你匕首,是让你保护自己,不是让你做傻事。你以为,就凭你,凭一把匕首,就杀得了他吗?”   苏流萤心里翻腾起巨大的波浪,她看着楼樾咬牙坚定道:“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   余下的日子,众人陪着慧成帝在辽阔的云岭猎场狩猎,箭术一流的楼樾当然要陪伴君侧,回营后也时常被慧成帝留下喝酒,苏流萤与之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留守狩场的宫人名单也下来了,毫无意外,苏流萤的名字并不在名单之列。   林炎一直记着出宫那晚对苏流萤做下的承诺,要想办法趁着冬狩帮她出宫。   他提议,让苏流萤趁着没有回宫——逃跑!   想起宁贵妃的狠毒不肯罢休,还有于宝的可怕,如今还多了一个视她为眼中钉的丽姝公主,苏流萤真想如林炎所说,一走了之。   可是,一想到父亲,一想到楼樾那晚同她说的话,她却犹豫了。   如果逃走,以后的生活注定是过着隐姓埋名的逃亡日子,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以苏流萤的身份为父亲洗涮冤屈,而父亲永远是世人口中那个通敌叛国、畏罪自尽的罪人……   这些年,她苟延残喘拼命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为父亲洗涮冤屈。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逃走。   她要以苏家之女的身份为父亲正名!   既然要留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与于宝的对食关系。   然而,要想解开与于宝的对食,关键人物还是宁贵妃。   而她以后想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宁贵妃也是关键。   那么,能有什么办法化解宁贵妃对她的仇视,从而放过她?   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第二天,苏流萤终是主动踏进了宁贵妃的帐篷。   听到宫人来报,正在镜前画妆的宁贵妃微微一愣,下一秒,她冷冷笑道:“这个贱婢,本宫不去找她,她倒是主动送上门了,倒正合本宫的心意。”   刚被传进营帐里,菲儿就重重一脚将苏流萤踢倒在地,狠狠骂道:“在楼世子的帐篷里躲了那么久,如今倒敢出来了?!”   苏流萤就势跪在了宁贵妃面前,开门见山道:“奴婢今日来,是请求贵妃娘娘放过奴婢,取谛奴婢与于宝的对食……”   话未说完,宁贵妃不禁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菲儿嘲讽的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冷冷笑道:“一大早上的,你个贱人发什么疯,说什么痴话?”   菲儿手劲很大,扯得头皮生痛。苏流萤抬手捉住菲儿的手,“姐姐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菲儿是宁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仗着宁贵妃的权势在宫里比一般的主子还威风。平时教训人,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见苏流萤敢拦她的手,菲儿抡起另一只手就要朝她脸上扇巴掌,苏流萤已抢在巴掌落下之前,急忙道:“娘娘敢不敢与奴婢做一桩交易?”   闻言,菲儿手在半空顿住,迟疑的看着上首的宁贵妃,等着她的指示。   杏眼微睇,宁贵妃慵懒的斜靠在软椅上,俏脸冰寒,神情间全是厌恶与不屑,冷冷道:“就凭你一个下贱的永巷宫婢,也敢同本宫谈交易——你是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么?”   眸中漫过精光,宁贵妃一眼看穿苏流萤的心思,得意笑道:“明日就是返程回宫的日子,没了楼世子的庇护,如今你倒知道怕了,懂得来求本宫了?!呵,本宫有没有同你讲过,只要有本宫一日在,不会让你过一天好日子。”   说罢,嫌恶的挥手,冷冷道:“撵她出去,别污了本宫的眼睛,等回宫后再好好收拾她。”   菲儿得令,扯着苏流萤的头发倒拖着她往外走,苏流萤再顾不上其他,慌乱道:“难道娘娘忘记自己失子之痛了?娘娘不想找出真凶为你枉死的孩儿报仇吗?”   语毕,整个营帐都安静下来,连菲儿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震惊的看着苏流萤。   宁贵妃小产,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痛,连慧成帝都避讳的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身边的宫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如今,听到苏流萤这样直白的当众说出来,不仅菲儿的脸变了色,其他几名宫女后怕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空气仿佛凝固。呆愣片刻,菲儿回过神来,更加用力的扯了苏流萤的头发往外拖,气狠道:“口无遮拦的贱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住手!”   眼看苏流萤就要被拖出营帐,久久没有再出声的宁贵妃突然开口,冰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止的恨意。   “你……有办法帮本宫找到真凶?”   菲儿松开手,苏流萤的心‘怦怦’直跳,她咽下咽喉,艰难道:“娘娘,事在人为,只要你相信奴婢,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帮你找你害你孩儿的凶手……”   宁贵妃俏脸上覆上冰霜,一步一步走近她身边,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拿这个戏弄本宫,你只会死得更惨。”   知道她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苏流萤白着脸颤声道:“请娘娘信奴婢一回……只要娘娘答应不再让奴婢对食,奴婢一定会为娘娘找出真凶。”   阴冷的眸光久久的落在她的脸上,宁贵妃神情间一片复杂——   不得说,苏流萤提出的条件正中她心,害她小产的真凶一日不找不出,她一日不得安生,更是将那害她孩子的人恨之入骨。   但是,面对苏流萤,她本能的不愿意去相信。但偏偏,她自己暗下里调查,却一点结果都没有……   良久,她收回目光,缓缓启唇,冰冷的声音比外面的北风还寒冽。   “给你二个月时间!新年之前,若是你找不出真凶,本宫誓必让你生不如死!”   从宁贵妃的营帐里出来,苏流萤才发现自己里面的絷衣早已被冷汗湿透,北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直笼罩在心头的对食阴影暂时消散,这一刻的她,心境却是轻松了许多。   头发被菲儿抓得一团乱,头皮还隐隐的痛着。幸好这个时辰楼樾陪着慧成帝狩猎还没回来,不然就得起疑了。   苏流萤一面想一面往营帐走,没想到帘子掀开,楼樾今日竟然早早回来了,正在书桌前正襟危坐,听到响动,转过头来,正对上蓬头垢面的她。   来不及躲闪,苏流萤顶着一头糟乱的头发呆傻般站在门口,楼樾见了,好看的眉毛不自觉的拧紧,一言不发,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苏流萤最怕被他这样盯着,直教她浑身不自在,正要逃回小隔间后面拾掇好再出来,耳边传来楼樾冷冷的声音:“泡茶!”   无法,苏流萤不敢迟疑,折身去了茶水间,泡好茶送到书案前。   “于宝干的?还是秀儿娟儿?”楼樾头也不抬,冷冷问道。   苏流萤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连忙道:“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谁信!   楼樾抬头睥了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闷声道:“绢帕呢?”   苏流萤又怔了怔,不自然的将耳边的乱发拢往耳后,嗫嚅道:“奴婢……扔了!”   她知道楼樾说的是那件素静的白色绢帕。   绢帕她并没扔,洗干净上面的血渍收了起来。   既然以后与他再无交集,也无需再将自己的东西留在他身边,那怕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绢帕……   握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楼樾形容恢复一往的冷漠疏离,冷冷道:“扔了好!”   见他再不言语,苏流萤收拾好茶杯默默退下,先将自己拾掇好,开始收拾回宫的行李。   明天一早就拔营回宫,这里将是她呆的最后一晚。   很快就收拾好一切,苏流萤默默的坐在小床边,看着四周,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惆怅。   不知不觉,竟在楼樾的营帐里呆了一个多月,如今马上要离开,心里多少有些留恋不舍。   她在他身边伺候,除了端茶递水,打扫营帐,其他很多事务,他都自已做好。   知道她难为情,从不让她伺候他沐浴。夜里起床喝茶也不叫醒她。有时她做错什么,他也不多加苛责……   虽然他常年冷着脸,像座冰山似的不易近人,但不可否认,他却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主子。   外间,楼樾放下手中的书卷,默默看向隔间。   南山从外面进来,神情肃穆道:“爷,已查到那日在山崖边放暗夹之人……”   “去查查她刚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打断他的话,楼樾冷冷吩咐道。   南山闻言,愣了一下,迟疑道:“爷都不好奇那人幕后的主子是谁吗?”   楼樾面容冰冷,神情间一片了然,“还用说吗?我自然知道是谁。将那放暗夹之人好好留着悄悄带回去。”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事,南山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放心,反而关心苏流萤出营见了谁。   再想说什么,他终是咽下,领命出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南山返回营帐,悄悄向楼樾禀告了苏流萤去见了宁贵妃一事。   得知她竟是主动去见了宁贵妃,楼樾心里一片狐疑,蹙眉道:“可查清她与宁贵妃说了什么?”   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南山闷声道:“这个倒是没查到。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嘴巴都很紧,什么都探不到。”   闻言,楼樾细细思索苏流萤回来的神情,倒是比平时轻松了不少,不由心里越发的疑惑,但一时也想不出她主动见宁贵妃是为了什么。   隔间里,苏流萤并不知道楼樾已知道了她方才去见宁贵妃的事。其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剩下供桌上阿爹的骨灰罐子。   看着供桌上的青瓷玉罐,她心里揪着痛,双眸凝上泪花,虔诚的跪下,痛心道:“阿爹,又得委屈你了……”   终是揭开盖子,重新换成竹筒带在身边……   弄好一切,苏流萤拿着棉巾重新洗把脸,神色如常的出来,营帐里已不见楼樾的身影,看时辰,应该是去主营陪慧成帝用午膳去了。   苏流萤简单去厨房吃了点东西,回营后开始替楼樾收拾行李。   先将楼樾的书籍一类整理好,再整理他的衣物。   她坐在小杌上,一件件认真叠着案上的衣物,每一件都叠得特别仔细,一丝皱折都小心的抚平,再用包裹包起来……   楼樾回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半侧着身子背对着他坐着,耳畔垂下一小缕柔软的头发,细长如玉的脖子娇柔美好,手中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竟没发现有人站在门口看了她半天。   虽然她在身边伺候自己一个多月,见惯了她做婢女的样子,但留存在楼樾脑海里的,一直是四年前云梦台上那个一身红裙,欢快跳着胡旋舞的美丽姑娘。   即使如今她卑贱如泥,在他的心底,她永远是苏家那个快乐活泼的大小姐。不似一般名门闺秀拘谨害羞,她热情张扬却不跋扈,就像冬日里开得最绚烂的红梅,时刻吸引着他的目光……   所以,陡然见到她如此宁静娴淑的样子,楼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几不可闻的微微颤了颤——形容女子的美好,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莫不过如此。   蓦然,他心里对未来世子妃有了设想——   他楼樾的世子妃,就得是这样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等苏流萤将所有衣物都整理完毕,正想舒服的伸个懒腰时,侧头却是看到了门口的楼樾,顿时吓了一跳,抬高的手尴尬收回,红着脸迎上去,小声道:“奴婢该死,竟……竟不知世子爷回来了……”   被她发现,楼樾比她更尴尬,所以俊脸越发的黑了,看在苏流萤的眼里,却是以为他生气动怒了,吓得越发的不敢抬头。   所幸,楼樾只是回营换新衣裳又出去了,苏流萤舒了口气,默默坐在隔间后面想着回宫后的事。   她主动拿找出真凶与宁贵妃做交易,一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希望借着查案的由头,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这样,她就可以去到许多地方,譬如宫里放置档案密宗的龙图阁……   但一想到宁贵妃给她的二个月限期,苏流萤有点头痛——   在宁贵妃一手遮天的大庸后宫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她腹中孩子的,只怕此人不简单。   苏流萤将后宫里的几位高位分的妃子在心里一一思索,再想到宁贵妃小产一事,一点线索也没有,而且慧成帝已定了于福的罪。也就是说,她若要翻案,只得找出最有力的证据才行……   越想越头痛,正在此时,门帘掀开,苏流萤以为是楼樾回来了,连忙迎出去,却是南山提着一个包裹走进来。   他将包裹拿给苏流萤,道:“这是爷赏你的。”   苏流萤有点吃惊,等南山走后,打开包裹一看,不由怔愣住了——   包裹里放着一件纯白如雪的白狐披风,触手柔软顺滑,光泽亮丽,最难得的却是,整张披风,没有一丝杂色,毛色纯净无比,十分难得。   如果没记错,这张狐皮是楼樾亲手猎获的。苏流萤记得当时他带回来时,很多人都吃惊不已,狐类本就灵敏难猎,像这种通体雪白的更是罕有,所以,当时丽姝公主就嚷着让楼樾将狐皮送给她。   后来没见过楼樾将它带回营帐,苏流萤还以为他将它送给了丽姝公主,没想到,他竟是将它送到司衣局,做成披风赏给了自己……   这样的赏赐太过珍贵,苏流萤那里敢要,等到傍晚楼樾回来时,她思索良久,终是抱着披风来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多谢世子爷的赏赐,只是,这披风太过珍贵,不是奴婢这样的身份可以用的,所以……”   “不喜欢就扔了!”   话未说出口,已被楼樾打断。   “世子爷恕罪,奴婢不是不喜欢……”   见楼樾误会,苏流萤心里不由慌了。“只是……奴婢身份卑贱,这样珍贵的东西在奴婢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如送与……”   其实,在收到披风时,她心里有一刹那的惊喜。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与宁贵妃达成协议,让她暂时不再为难自己。若是再让一件披风惹怒丽姝公主,只怕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寸步难行。   楼樾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虑。他抬眸看着她,冷声道:“本世子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就算你不要,我也不会再给其他人,大不了扔火盆里烧了。”   说罢,伸手来拿苏流萤面前的披风,做势要将它扔进面前的火盆里,吓得苏流萤一把抱住,迭声道:“奴婢要的……奴婢要!”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楼樾嘴角几不可闻的微微勾起,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明日就要拔营回京。晚上,慧成帝在主营里设宴,楼樾带着南山去了,苏流萤一人独自守在营帐里。   想着楼樾宴席间不可避免要喝酒,苏流萤提前熬好醒酒汤温在红泥小炉上,等他回来喝。   突然,门帘掀开,粗粝的北风灌进来,苏流萤回头去看,却是林炎提着一个红漆小食盒站在门口朝她讪然笑着。   “林炎,你怎么来了?”   苏流萤迎上去,又问道:“这么晚你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林炎面容一滞,迟疑片刻终是踏步进来,打开手中的食盒,端出里面一碟红豆糕,笑道:“知道你喜欢吃红豆糕,特意给你带了一碟过来。”   青瓷小碟里,装着四块晶莹剔透的红豆糕,厚薄适中的糕体做成叶子状,半透明的凝膏中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红豆馅儿,精致又诱人。   苏流萤素来不喜甜食,但却独独喜欢香糯清甜的红豆糕。   忍不住咽了下咽喉,林炎将筷子递到她手里,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挟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糯的味道融化在嘴里的滋味,让人精神一振!   吃完一块,苏流萤舔舔舌头,随口道:“这个红豆糕做得很地道。之前我在厨房怎么没见着御膳房今天有做这个。”   林炎神情一滞,不觉红了脸,“是我特意托人给你做的……”   原以为上次她拒绝林炎逃跑的提议他会气恼自己,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还特意给自己带来了好吃的红豆糕,顿时,之前的担忧放下,她将碟子递到林炎面前,笑道:“你也尝一块吧。”   林炎推辞道:“拢共才四小块,还是留着你吃吧。”   看着她又吃下一块,林炎终是迟疑着开口道:“你……真的决定回宫去?”   闻言,苏流萤神情不觉变得凝重——   她想告诉他自己与宁贵妃之间做的交易,以免他再担心自己进宫会受苦。但另一边,她想着此事干系重大,她不想连累到他。   正在犹豫间,头脑突然一阵晕眩,一阵天眩地转间,她竟是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头痛的睁开眼,苏流萤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四周的空气格外的稀疏混浊。她半天回不过神来,自己明明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晕倒了?   她伸手四处摸索,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木箱里,顿时彻底慌乱起来——   是谁将自己困在这里的?难道——   心里有亮光划过,想起林炎给自己送的红豆糕,她瞬间明白过来。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隔着木箱轻声道:“小满,可是醒了?别怕,是我。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看着你再进宫受苦,我……我一定要带你出宫……”   果然是这样!   苏流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林炎性格执拗如斯,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思,把自己弄走。更加没想到的是,他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若是被人发现,她和他都完了!   想到这里,苏流萤吐出心中的浊气,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她平心静气的劝道:“林炎,你放心,我已同宁贵妃谈好协议,只要我帮她找到谋害她小产的凶手,她不会再为难我,更不会再强迫我与于宝对食……我若是这样离开,一辈子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活着,我不想这样……”   闻言,林炎微微一怔,仍然不死心道:“宁贵妃一案,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拿什么去找真凶?你好不容易抽中签出宫,若是再回去,哪里还有机会出来?这样的好机会不是时时有的……”   林炎还在说服苏流萤逃走,可是,她却在听到‘抽中签’三个字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当初帮她出宫的就林炎,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恍悟,帮自己出宫的人并不是他!   若是他,他不会不知道,她并没有抽中签。   心思百转千回间,心口一阵窒闷——   难道,又是楼樾帮的她!?   也是,也只有楼樾这样的身份,才能让于泰听命如他。而林炎这样的小太医,只怕身为********的于泰并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为了他而去冒险得罪宁贵妃……   原以为经过上次还债后,自己不再欠他什么。原来,自己欠他的,早已数不清、也还不清了……   苏流萤蓦然有流泪的冲动,她突然很想冲到楼樾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为什么要在全世界都抛弃她时,偏偏是他一次一次的给予她希望和温暖……   “林炎,放我出去!”   一想到楼樾误会她逃跑了,她心里顿时焦虑起来,不管不顾的坐起身,双手拍打着箱壁,并用头去撞头顶的箱板。   听到响动,林炎怕她伤到自己,只得打开箱盖。   陡然见到光亮重获自由,苏流萤爬起身就往外走,被林炎一把扯住。   “我已在京郊为你备好庄院,以后你就住在那里……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让你衣食无忧的好好生活……”   林炎见她要走,心里生出无数的慌乱,再也顾不得羞怯,将心里的话和打算都说了出来,企图留下她。   脚下步子滞住,苏流萤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一脸通红的林炎,嘴唇哆嗦半天才艰难说道:“你……你……你是想让我当你的私妾吗?”   一辈子不见光,躲在小小的庄园里,一辈子只面对他一人,没有名分,什么都没有。说得好听是私妾,其实就像脔宠一样,依附着他卑贱的活着。   看着她眼神里无法遮掩的失望,林炎脸色变白,脑子里一片嗡鸣——   他太喜欢面前的女子了,从遇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被她吸引。   他曾多次向父亲提过想办法把她弄出宫,再娶她进门,可是,遭到了父亲狠厉的斥责,让他死了这条心,林家永远都不可能让一个永巷的宫女进门做儿媳。   林炎无法,他只能想出这个法子将她留在身边。   慌乱不堪下,他一把将苏流萤抱进怀里,喘着粗气道:“你放心,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的过门……我答应你不再娶其他女人,只有你一个……”   认识林炎至今,苏流萤从没像现在这般对他失望过,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他的怀抱,痛心疾首道:“林炎,你可问过我愿意接受你这样的安排?你体会过我心里的感受吗?你凭什么一厢情愿的替我的人生做主!”   说到最后,苏流萤全身气得发抖,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夺门而出。   然而,刚走出营帐几步,前路被人拦住,她惶然抬头,拦住她出路的却是一脸得意的丽姝公主。   苏流萤瞬间失了神色,而跟着追出来的林炎也大惊失色。   寒冽北风中,丽姝公主的话震得人心惊肉跳——   “贱婢,从他那日帮你看诊,本公主就知道你们俩之间有奸情。果然,守了这么久,还是让我逮住了。”   看着震惊呆住的两人,丽姝公主脸上的得色越发的明显,一挥手,让手下的宫人上前抓了两人,满意笑道:“将奸夫****送到楼哥哥面前,让他亲眼看看,他一心想护住的婢女是怎样的下贱不堪!”   全身如坠冰窖瑟瑟发抖,苏流萤来不及说一句话,嘴巴已被堵上,被人押着往楼樾的营帐去了……   彼时,楼樾已从主营散席回来。   营帐里空荡荡,不见苏流萤的身影,南山将营帐里里外外都找遍了,都没见到她人。   想着白日里她去了宁贵妃的营帐,楼樾微微拧眉毛,正准备让南山去宁贵妃的营帐里探探,正在此时,营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门帘掀开,却是丽姝冒夜进来,后面还押解着两人。   只是一眼,楼樾就看到了苏流萤,好看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待看清与她一起被押的林炎时,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闪过冷芒。他缓缓从暖榻上坐起身子,冷冷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丽姝公主。   “不知四公主冒夜驾临有何贵干?”   丽姝亲自上前将苏流萤往楼樾面前一推,痛心疾首道:“楼哥哥,这个贱婢与她的情郎私通,被我抓了个正着……”   闻言,苏流萤慌乱而绝望——   这样的事,要如何辩解?何况,她确实在半夜与林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只怕,没人会相信她的清白……   ☆、第50章 娴吟宫宴   “私通?”   楼樾的目光凉凉的从押解的两人划过,最后,落在一脸惨白的苏流萤脸上,见她双眼涨得通红,眸光里一片惶然害怕,口被封住不能言,只是一个劲的向他无助的摇着头。   心里一片冰凉,面上,楼樾淡然笑道:“姝儿是不是弄错了,是我让她问林太医要药包泡澡。这中间,只怕有误会。”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让苏流萤又重新活了过来,却让丽姝公主脸上失了颜色。   “楼哥哥,我想弄错的是你才对……”   原想着抓了两人来楼樾面前邀功,顺便让他后悔当初那般维护苏流萤。可楼樾非但不相信她的话,还站出为他们辟谣,着实将丽姝公主气坏了。   一生气,她就急燥起来,指着两人对楼樾道:“既然你说她是去拿药包,为何身上不见药包的影子,还急忙慌乱的从他的营帐里跑出来,一看就有问题……”   说罢,气恼不已的一把扯了苏流萤口里的棉布,喝道:“你自己说,你和他在里面偷偷摸摸干了什么?既是拿药包,为何不见东西还急慌的往外跑?可是做贼心虚了?”   面对丽姝迭声的质问,苏流萤头脑里一片空白——   打死她也不会将林炎让她逃跑的事说出来,但面对丽姝公主的质问,她却是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圆谎?   慌乱之下,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楼樾,后者同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待看清她眸子里的慌乱无措,他长眸微睇,眸光从一旁的红泥小炉上不经意的扫过。   红泥小炉上正温着苏流萤给他熬好的醒酒汤,回来时他已自顾喝了小半碗,如今,汤盅里还剩着半盅,正‘滋滋’的冒着热气。   苏流萤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醒酒汤,瞬间反应过来,一脸着急道:“请四公主明鉴,奴婢去拿药包时,忘记火炉上还烧着醒酒汤。去了林太医那里后才想起,奴婢担心醒酒汤熬干了,才着急跑回来,没想到,还是熬干了小半碗……”   顺着她的话,丽姝狐疑的转身去看一边的汤盅,果然如她所说,不由面色一沉。   她隐隐察觉到那里不对劲,却是一时找不到破绽,正恼羞成怒不知如何收场时,一旁的楼樾已披上大氅,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夜深了,楼哥哥送你回去休息,明早还得早起出发赶路。可别到时起不了床被人笑话是嗑睡虫。”   他平时说话一贯冷冰冰,突然温柔下来,就像寒冷冬日突然消散,明媚春光降临,让人顿时如沐春风!   丽姝一肚子的火气随风消散,羞红的脸娇声道了句‘楼哥哥尽笑话我!’就欢喜不尽的倚在他身边,一同回营去了。   人走空后,营帐里只剩下苏流萤和林炎,后者一脸的愧疚,正要开口说什么,苏流萤已抢在他前面冷冷道:“你走吧……今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   林炎无地自容,嘴唇翕动,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着脸悄悄的走了。   送完丽姝返回,进营前,南山已将林炎营帐内的事情调查清楚禀告给他。听后,楼樾阴沉的脸越发阴郁。   掀帘进去,只见苏流萤局促不安的站着,一见到他,脸色微微一滞,神情闪过一丝愧疚。   楼樾仿佛没有看见她,赶在她伸手之前,自行脱了身上的大氅,合衣到床上躺下,始终不发一言。   他越是这般,苏流萤心里越是惶然愧疚。   方才,若不是他替她遮掩过去,还耐着性子哄走丽姝公主,只怕现在她早就被当作奸夫****被乱棍打死了……   她想向他解释清楚与林炎的事,但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要了林炎的性命,所以,到了最后,默默在楼樾床边站了半晌,苏流萤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闭目假寐的楼樾心中确实有许多疑问。   譬如,她早上主动去找宁贵妃是了什么?   她之前一心想离开皇宫,为何林炎要带她走,她又执意留下?   这些疑问,一直盘亘在楼樾的心里。回京的路上同南山说起,南山不由打趣道:“她同宁贵妃说了什么奴才猜不到,但她不愿意同林太医走,奴才猜摸着,只怕是舍不得爷。”   见他回宫的路上一直郁郁寡欢,南山本意是想让他开心,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后,楼樾心里越发的冰凉,想起她听到大司马时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凉凉道:“她永远不会为了我而留下……”   大半个月后,众人顺利回京,众臣送慧成帝至承天门前分别。   人群中,苏流萤静静的站在最角落里,看着楼樾与慧成帝道别。   在回京的路程里,他坐在奢华舒适的马车里,而她却是和一行宫人冒雪步行,两人终是没有再见过面。好像云岭一场,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醒了,她仍然是永巷中永不见天日的卑贱宫女。而他,还是那个耀眼瞩目的大庸朝第一世子。   手不禁碰到腰间的东西,那是他送与她护身的匕首,连着包裹里小心收起来的白狐披风,又在告诉她,云岭的一切,并不是梦……   与其他臣子恭送圣驾离开,楼樾的目光却落在众宫人中一个单薄的身影上——   她肩上背着包袱,低头疾步走着,一身蓝灰色粗布宫装,与其他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相比,显得犹为卑贱可怜……   楼樾的心情莫名的烦闷,回身冷冷道:“回府吧!”   ……   重新回宫,苏流萤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暂时没了对食的担忧,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查案!   查清宁贵妃小产一案,查清阿爹当年自杀之谜。   回到永巷,她并急着拆开包袄整理行李,而是静静等待。   果然,不一会儿就接到通知,说是临近年节,宫里宴席众多,司设局缺人,调一批宫女去司设局帮忙,苏流萤也在其中。   宁贵妃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并依她所言,将她调去了司设局。   害宁贵妃小产的仍是麝香,这也是全案唯一的线索,而司设局专门掌管宫里的铺设洒扫、各宫各殿的摆设以及香料炭火。苏流萤进入司设局,才能不引人注目的进入各宫各殿,搜查麝香的源头和出处……   而最主要的是,苏流萤是想借着在司设局当差,能去到存放宗卷档案的龙图阁……   苏流萤与其他宫女一起去司设局领差。管事姑姑让她们负责清扫。并特意嘱咐,近来雪天不断,一定要将宫里各处路上的积雪扫除干净,免得摔着了贵人。   扫雪的差事虽然辛苦,但相比在浣衣局每日双手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却是好上许多,所以,大家都没有怨言,干得很起劲。   扫雪的工作都是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将积雪扫成团,一人在后面拿着铲子将成团的积雪铲到角落或沟里。与苏流萤搭档做事的是一名叫穗儿的宫女,与苏流萤同岁,长相娟秀。   穗儿在见到苏流萤的第一眼起,眼中就露出了惊讶,惊叹道:“一直听闻浣衣局里有位天仙似的美人,没想到今日亲自见了,才相信是真的。难怪于福公公一直念念不忘……”   话一出口,她连忙捂住嘴巴,愧疚不安的看着明显色变的苏流萤,迭声道:“对不住,我一向说话口快,还请你不要见外……”   苏流萤拿着扫帚自顾扫着地,脸色漠然。   连日来,她们早出晚归的忙碌。虽然不比浣衣局辛苦,但双手每日在寒风里冻着,也是红肿乌紫长满冻疮。   日子久了,大家免不得埋怨,只有苏流萤不叫一声苦,默默的一边干活,一边暗中找机会接近龙图阁。   但龙图阁乃朝廷存放档案宗卷的重地,戒备森严,里面一应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苏流萤试了几次,别说进内,连边都近不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年关越来越近,宁贵妃悄悄派人来问了她几次可有线索和发现。苏流萤知道宁贵妃着急了,只得先放下阿爹的案子,专门探查起宁贵妃小产一案来。   可是,在倘大的后宫找出麝香的源头比大海捞针还难,纵使苏流萤绞破脑汁,也没能找到一丝线索。   这一日起来,苏流萤腹痛难忍,去了趟恭房才发现是来月事了。   苏流萤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特别是前面两日。   而这次,不知为何,更是痛得直不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全身冷得直打哆嗦。   但差事还是要做的,何况昨晚又降了一整晚的大雪,刚扫干净的路面上又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她们必须在天亮前打扫干净。   苏流萤将全部棉衣都穿在身上,还是全身冰凉,双手就像外面的冰疙瘩。   打扫时,扫帚上不一会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拿在手里格外的冻骨。她痛得直不起身子,全身如浸泡在冰冷的冰水里,却还得咬牙一下一下的扫着积雪。   跟在她身后铲雪的穗儿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拿过她手中的扫帚,让她去避风的墙角里休息,她一个人干起了两个人的活计。   顾不上墙上的湿冷,苏流萤无力的靠着,全身冷得木然没有知觉,腹中绞痛不已,几乎折磨得她奄奄一息。   就在她担心穗儿一个人在天亮前扫不完甬道上的雪、准备休息一下就去帮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苏流萤一惊,抬头看去,却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嬷嬷手中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   想着自己偷懒的事被发现了,苏流萤慌乱的站直身子,哆嗦道:“奴婢该死,马上去干活。”   嬷嬷却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细细的打量她,越看,脸是竟是露出了狐疑的形容。   苏流萤不知道这个嬷嬷是个什么来头,光是看她的衣着打扮,却是比宫里一般的嬷嬷还要体面几分,面容慈善,却带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被她一直盯着看,苏流萤心里直发瘮。   良久,嬷嬷终是开了口,声音平和,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苏流萤轻声道:“奴婢叫小满,刚从浣衣局调到司设局当差……”   “今年几岁了?”   “……十九岁了。”   闻言,老嬷嬷眉头微微一皱,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流萤后怕的喘了口气,再也不敢歇息,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拿起铁铲,一下一下铲起雪来……   东方露白,已是天亮时分。   前面的穗儿已将甬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可苏流萤还有好多雪堆没有铲完,穗儿心急的拿过她手中的铁铲,又接着铲起雪来。   看着她忙得额头都流了汗,苏流萤心里很是感动,愧疚道:“穗儿,今天是我拖累你了,实在对不住。”   “没事的。”穗儿一边干活一边笑道,“咱们是搭档,你身子不舒服我多做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叹息一声接着道:“深宫孤寂,像我们这种最低等卑微的人,如果不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日子岂不是更难熬?!”   穗儿的这句话说到了苏流萤的心坎里,在宫里看到太多只求明哲保身不顾他人死活之人,她这样的话显得尤为珍贵。   之前看着她口无遮拦的样子,苏流萤还以为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细腻温暖的心思,心中不觉对她好感倍增。   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诚恳道:“谢谢你!”   穗儿被她这一笑看得怔住了,由衷的感叹道:“你长得这么好看,真不应该像我们一样做这样的粗重活……唉,真是糟蹋了!”   “糟蹋什么?!人生在世,谁人都有谁有的烦恼,那怕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顺遂。”   一道声音突兀的插进来,惊得两人一跳。   回头看去,却是之前同苏流萤说话的那位老嬷嬷去而复返,拢着手静静站在两人身后。   苏流萤与穗儿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才齐齐向嬷嬷弯腰行礼。   老嬷嬷颔首应下,对苏流萤道:“随我来。”   苏流萤微微一愣。   老嬷嬷走出好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又回头催促道:“快些!”   苏流萤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嬷嬷往前走。   拐过一道弯,老嬷嬷领着她往华清池方向行去。   冬日的华清池,格外的冷清。   湖面冻成冰,岸边的垂柳脱成光溜溜的枝桠,不远处有宫殿掩映在花木后面。   池边隔三岔五建有供游湖的妃嫔们更衣休憩的小阁房,嬷嬷领着苏流萤走进了其中一间。   小阁房里烧着炭盆,温暖如春,苏流萤一进去不但感觉全身舒畅,更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目光落在了屋内火炉上的瓦煲上,她神情一震。   瓦煲里煲着的山楂桂枝红糖汤,正是温经通脉、化淤止痛的良药。   嬷嬷上前将瓦煲里的汤汁倒进碗里,端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   双手颤抖着接过碗,苏流萤心里疑云四起,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嬷嬷,迟疑道:“您是谁?为什么给奴婢准备这个……”   嬷嬷淡然一笑,在墩凳上坐下,道:“我不过是这宫里闲着无事的一个婆婆。年轻时也像你这样,每次都痛个半死,都是喝这个汤药。方才见了你,看你脸色就猜到了。拢共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熬了一碗。”   见苏流萤还是一副怔傻住的样子,嬷嬷催促道:“赶紧喝了,喝完就回去好好干活去!”   时隔四年再喝到熟悉味道的汤汁,苏流萤眼泪再也止不住,豆子般一颗颗掉进碗里——   阿娘在世之时,每次在她来月事时,阿娘都会早早的为她备好这些,亲手喂她喝下,再在床铺上加上软软的被褥,拿汤婆子给她敷着小腹,舒服的睡一觉,待醒来时,经痛就会好很多。   耳畔,有呜咽的北风吹过,仿佛有人在陪她一起哭泣……   依言喝完药汤,热热的汤汁不但温暖了她的身子,更是温暖了她的心。   她将碗拿到一边的水桶里洗干净再还给嬷嬷,红着眼眶感激道:“谢谢嬷嬷!”   老嬷嬷面容淡定从容,挥挥手,让她离开。   走出阁房,苏流萤回头认真的记下了阁房的位置,等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嬷嬷。   回去时,天色大亮,所幸穗儿手脚麻利,已将雪铲干净。   见她完好回来,穗儿欢喜的拉过她问个不停,很是好奇那个神秘的嬷嬷叫她去干了什么?   苏流萤感激她今天的照顾和体谅,就将嬷嬷给她熬了红糖水事一五一十的同她说了。   穗儿听了一脸的惊讶,啧叹道:“想不到这后宫,还有这样的好人。”   越是这样,穗儿对老嬷嬷的身份越是好奇,等回到司设局,她让苏流萤回屋好好躺着休息,自己却是急冲冲的出门替她打听嬷嬷的身份去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累的样子。   直到晌午时分,穗儿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满脸兴奋道:“小满,你猜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看她兴奋得双颊发红的样子,苏流萤心里一紧,不由得坐起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穗儿本想吊吊她的胃口,但她口直心快,那里瞒得住话,倒豆子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个嬷嬷竟是来头不少,在慧成帝还在东宫为太子时,就跟在身边伺候,后来慧成帝登基为帝,她也一直跟在身边,是宫里最得脸的嬷嬷,连慧成帝都对她礼遇有加,更加说其他人了。平时连皇后宁贵妃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尊她一声兰姑姑。   如今她年岁大了,慧成帝原本是想送她出宫养老,可是她自小就进宫当差,身边早已没了亲人,所以,就留在宫里成了最悠闲的闲散人。   听了穗儿的话,苏流萤有些震惊,心里五味杂陈——   在后宫浸淫几十年的老嬷嬷,为何会特意给自己熬红糖水?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闲得慌吗?   想到她打量自己时的神情,她心里更是升起了一种异样,总感觉嬷嬷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好似别有深意……   不等她想明白,管事姑姑前来通知她们,晚上娴吟宫设宴,让苏流萤她们前去帮忙。   一听到娴吟宫三个字,苏流萤神情骤变。   娴吟宫里住着的正是大庸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荣清公主。   而天下人都知道,荣清公主的意中人是大庸朝最年轻有为的大司马李修。   而李修,却正是四年前与她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心口不可抑止的沉闷起来。   在宫里这么久,她一直避免去到娴吟宫,避免看到荣清公主。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李修,忘记他终将要娶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浑浑噩噩的跟在众人后面进到娴吟宫里。   荣清公主从成年开始,就赐居于此,鉴于慧成帝对这位嫡长女的宠爱,娴吟宫是整个后宫里数一数二精致奢华的宫殿,珍稀新鲜的东西都往这里送。   从前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娴吟宫的奢华,今日亲临一见,才发现里面的精美远远超过外人的口述。   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水池,甚至一草一木都是经过精心的布置挑选,无不是精美奢华到极致。   宫里还有一方天然的温泉,即便在这样的三九寒冬里,温泉里还飘浮着氤氲的热气,让整个娴吟宫都笼罩在一片淡薄的烟雾里,犹如仙境。   一路上管事姑姑都不忘殷殷叮嘱,让她们干活时小心,千万不要弄坏娴吟宫里的东西,那怕是里面一个花瓶都比她们的命金贵。   宴席设在后殿的东暖阁里,管事姑姑领着一部分人进阁布置桌椅阵设,而苏流萤这些刚到司设局的生手,就被派到外间,负责将暖阁四周的梅树上都挂上花灯。   刚下过大雪,暖阁四周的红梅悉数绽开,裹着晶莹的雪花,在花灯的映照下,就像冰雪雕出的冰花,晶莹剔透。而荣清公主还别出心裁的在花灯里添上香料,灯火点燃后,芳香四溢。   和苏流萤一起挂灯的小宫女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都在说,荣清公主为了招待她未来的驸马爷,真是花尽了心思。   苏流萤默默的听着旁人的议论,心口却好比拿着钝刀一下一下的剐着,痛不欲生。   她举着长杈将一只花灯往梅枝上挂,手不听使唤的打着哆嗦。寒风吹来,吹得枝头的残雪尽往树下人的脖子里钻,冰冷刺骨,更是将花灯和树枝吹得直摇晃,苏流萤试了几次都挂不好。   站在一旁监工的娴吟宫的宫女喝道:“你们动作都快点,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磨磨蹭蹭的,等客人来了,梅林还没布置好,你们就等着领罚好了。”   ‘叭嗒!”一团雪花迎面朝仰着头的苏流萤砸下来,她躲避不已,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还溅进眼睛里。   眼睛生痛,苏流萤不由自主低头去揉,手中的风灯一个没注意,从高杈上掉下来,散成一片摔坏了。   不等苏流萤擦净眼睛抬起头,一记响亮的耳光已清脆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你可知道,这些花灯都是公主殿下精心设置的,上面每个图案都是公主殿下亲自挑选出来,里面的奇楠香更是千金难得,一滴都比你一条命金贵!”   宫女指着地上的花灯对苏流萤打骂个不停,闻讯赶出来的管事姑姑见了,二话不说喝令苏流萤跪下赔罪,也是好一顿训斥。   苏流萤脸颊被打得肿起,头发凌乱的披散下来。那宫女还不解恨,狠狠道:“好好去一边跪着,别在这树下挡道,若是吓到了出来赏梅的贵人,要你的狗命。”   掌事姑姑见了,连忙一脚将她踢到墙角里,骂道:“还不好好谢谢姑娘饶命之命。”   苏流萤一脸木然。不等她开口,暖阁有了响动,客人到场了。   娴吟宫的宫女没有功夫再教训苏流萤,众人连忙赶到前面去伺候,留着苏流萤一人跪在梅园的墙角边。   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直起身子,抬眸朝暖阁里看出。   时隔四年,她想看看心目中那道身影,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是,从她这个地方根本看不清暖阁里的情形,心里窒痛的同时,忍不住自嘲道,就算让你看到又怎样,他如今贵为大司马,是荣清公主一心想嫁的未来驸马爷,跟你这个低贱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盼着他履行当初的婚约,再娶你过门吗?   眼泪终是无声息的落下,她一面劝自己面对现实,一边却忍不住伤心,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跨过暖阁,楼樾一眼就看到了今晚的主角——李修!   原来,李修将江南私盐案的差事办得很好,昨日回京后,慧成帝本欲亲自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荣清公主主动提出,洗尘宴由她来办,俨然一副娇妻企盼夫君归来的模样……   时隔大半年未见,李修还是原来的样子,着一身月白锦服,淡雅如竹。眸光永远是清淡如水,形容平静,就像一泓清泉,不动声色却吸引过往人的目光。   但这一次,他平静的眸光在看到楼樾时,却突然一紧,变得深沉起来。   不等楼樾走近,他已主动站起身,迎上前来,不卑不亢道:“世子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着他腰间的竹笛,楼樾心里莫名的烦躁,冷冷嗯了一声,自顾坐下,不再多言。   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形容,李修心里明镜般透亮,越发相信了三皇子殷铭告诉他的事情。   当他听说苏流萤还好好活在人世时,那一刻他的心境就像沉寂枯死的树木复活,重新抽出鲜嫩的新芽恢复生机……   李修面容平静,内心却翻腾激动不已,盼着宴席早点结束,他要去找她,亲眼证实她还活着的消息……   宴席开始,身为宴席主人,荣清公主身着芙蓉色曳地百褶凤尾裙款款入席。   做为大庸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荣清公主的身世背影无人能及。但她深得楼皇后教诲,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并不似丽姝公主般娇纵跋扈,反而温婉大气让人赞赏。   入得席来,即便心里对李修念念不忘,她也是落落大方的同大家见礼,端着酒杯亲自敬李修,温婉笑道:“大司马为朝廷奔劳,我替父皇敬大司马一杯。”   她姿容美丽,相貌才学也是众公主之最,在一众公主中尤其出众。   此刻,她站在李修面前,明媚的丹凤眼饱含深情,嫣然浅笑间,顾盼生辉。   李修清俊的面容平淡无波,心里却一直记惦着苏流萤,根本没有心思同荣清公主多做交谈,只是敛着眼皮道了句‘此乃微臣份内之事’,再不多言。   见此,荣清公主心里不禁涌上失落。   为了等他回来,她连冬狩都不敢去,怕错过他归京的日期,更是为了给他接风,精心准备良久。   外人眼里,大庸朝最年轻的大司马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但荣清公主却知道他并不是外人所见那般。因为,她亲眼见过他在那人面前的样子,是那般温柔多情……   而在那人离世后,她再没看到他畅快的大笑过,也没见过他眼神里的柔情蜜意,他的神情永远像现在这般平静如水……   荣清公主心里漫上一丝酸涩。她此生这颗心都扑在他的身上了,不管如何,她都要捂热他死寂的心,让他对自己笑,像对她那样对自己笑……   外面梅林里点起花灯,一片绚烂,荣清邀请大家一起去梅园赏梅。   李修不想去,却被荣清公主亲自上前相邀,只得离席随她前去。   楼樾更不想去凑这些无聊的热闹,任丽姝公主如何在他面前撒娇都不为所动。   一整晚,他的脑子里全是在云岭的那个雪夜,苏流萤决然离开他的营帐去找木箱的样子。虽然后来知道那里面有她阿爹的骨灰,但,今日看到李修不离身的那根竹笛,他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无比的窒闷——   她那么不舍,连命都不要,真的只是在乎她阿爹的骨灰吗?   心情烦闷至极,偏偏丽姝还死缠着他,无名火瞬间腾起。   他侧头对扒着他袖子的丽姝公主冷冷道:“公主与微臣走得这般近,难道不怕你未来驸马爷在意吗?”   此言一出,丽姝公主不觉变了脸色。   听他话里意思,他竟是半点心思都没放她身上,更不会娶她。   丽姝贵为公主,从小到大受尽宠爱,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红了眼眶,愤然离去,留下楼樾一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正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南山从外面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神情一动,低沉的眸光里闪过亮过,下一瞬,已是让南山帮他取过披风,迈步朝梅园走去。   娴吟宫里的梅园不似倚梅园那般壮阔,却胜在精致。每一株皆是百里挑一,铁虬银枝,很有风姿。   众人皆是对娴吟宫的梅林赞叹不已,随后而来的楼樾,一双眸子却不停的在四周的宫人身上扫过,搜索某道单薄的身影。   方才南山告诉他,苏流萤今晚也在娴吟宫里当差。   可是,找了好久,他都没有发现苏流萤的身影。   彼时,苏流萤的眸光却定格在不远处梅树下的那道月白身影上。   绚烂梅树下,李修一身月白锦服迎风而立,玉树临风。而走在他身边的荣清公主一袭芙蓉色曳地百褶凤尾裙,娇俏美丽,比那梅枝上的红梅还要娇艳几分。两人站在一起,却是十分的登对入目。   荣清公主面容带笑,时不时同他低言几句,或是将好看的梅枝指给他看。李修微微颔首,偶尔会回她两句。看在苏流萤眼里,仿佛情人间的你侬我侬,刺痛她的眼睛。   四年来都无法永怀的心上人陪着别的女人月下赏梅,她却跪在阴暗的角落看着这刺痛的一幕,还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此时的卑贱狼狈……   眼泪默默流下,她早已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苏流萤,也失去了幸福的权力,如今的她,那里还有再奢求什么……   敛下泪眸,不去看,心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梅树下的李修,那里知道他心里一直挂念的女人就跪在离自己不远的角落里,一心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早早离开去寻苏流萤。   荣清公主见他一直不甚展颜的样子,不由软声道:“一直听闻李大人笛声动人,今日良辰美景,不知大人可愿吹奏一曲助兴?”   堂堂嫡公主开口,李修那里好推辞。   拿起腰间的竹笛送至嘴边,悠扬婉转的笛声在梅林里缓缓扬起,不绝如缕。   跪了这么久,苏流萤全身冻得僵硬,腹中阵阵绞痛,膝盖也麻木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木偶,没了一点生气。   然而,当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笛声响起,苏流萤瞬间震醒过来,死寂的眸光里划过亮光,再次朝梅树下看过去,动容的看着树下吹笛的翩翩公子。   当年,李修就是凭着这一首《美人曲》迷倒了她的心。   耳畔回荡着久违的旋律。在她流离失所的四年时光里,这首《美人曲》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伴随她渡过了最煎熬痛苦的时光……   眸光落在李修手中的竹笛上,眼泪瞬间决堤——   她以为他早已忘记了她,没想到,这根她亲手为他所制的竹笛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眼泪模糊双眼,死寂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这一刻,苏流萤好想跑过去抱着他大声的哭一场,告诉他,她没死,她回来了……   泪眼婆娑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望向李修的目光。   她怔愣抬头,朦胧泪眼对上楼樾冰冷入骨的寒眸。   苏流萤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楼樾,不明白他怎么能找到自己?   后者已满脸寒霜,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楼樾冷冷道:“躲在这里哭算什么能耐?他不是你的未婚夫么,为何不直接出去找他!”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连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一边僵硬的抬起冻得红肿的双手慌乱的抹着眼睛。   她咽下喉咙艰难道:“世子爷误会了,奴婢是做错了事在此受罚,不敢惊扰了贵人……”   话未说完,面前的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楼樾修长分明的手指捏住她冰凉的下巴,迫使她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   “如果他们赏梅不走,你是不是冻死在这里也心甘?”   双手触到她的下巴就像摸在冰疙瘩上,楼樾的眸光里涌上怒火,忽然一把握紧她冰冷的双手,转身朝外走出。   苏流萤被他拖着趔趄往前走,然而她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万万不能被外面的李修看到。   所以,她拼命的挣脱楼樾的手,低声急切的乞求道:“世子爷,我不能出去,你松手,求求你……”   楼樾那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想着她都快冻死了,还在顾及着李修,心里又气又恨,手不但不松,反而握得更紧更有力,让她半分都挣脱不得。   苏流萤还想拼死挣扎,可经过方才一番动静,外面的人早已发现了他们俩,不等楼樾拖着她走到外面,梅树那边的人已围拢过来,诧异的看着两人。   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苏流萤心里一片绝望。   到了此刻,她再也不敢挣脱楼樾的双手了。生怕他将自己推到李修面前,反而死死的拽着他的手,低着头躲在他身后。   灯光照过来,众人先是惊诧角落里的人竟是楼世子。接着,目光无一例外的落在躲在他身后的苏流萤身上。   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看到她身上的宫女服饰,大家差点惊呼出声。   众所周知,楼世子一向不近女色,连丽姝公主都近不得他的身,却不想他会与一个宫女躲在这角落里幽会!   孤男寡女躲在角落里,除了幽会,确实也让人想不出其他理由。   然而,那宫女还使劲往他身上蹭,而向来不近人情的楼世子却是脸不改色的任由她蹭着。所以,大家更加认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样一来,众人对这宫女的模样形容越发的好奇——   到底是个怎样的宫女,竟能迷倒世子爷?   荣清公主一脸震惊,就连一脸淡然的李修都微微侧目,眸光忍不住随着众人打量着躲在楼樾身后的苏流萤。   察觉到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流萤越发将脸死死的埋在楼樾的背后,全身一阵阵的打着哆嗦,生怕被李修看到自己。   然而,即便这样,一旁的丽姝却是一眼就猜到躲在楼樾后面的宫女就是苏流萤。   想着自己苦苦邀请他一起赏梅他不来,却舍下身段去与这个贱婢私会,丽姝公主心中的醋火再也克制不住,熊熊燃烧起来。   眼看楼樾拉着苏流萤继续往外面前,丽姝公主闪身挡在了楼樾面前,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却气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荣清公主虽然被楼樾与宫女的事震惊到,但楼樾是她的亲表哥,见他被丽姝拦住了去路,连忙上前不易察觉的拉开丽姝,讪笑道:“时候不早了,表哥也要出宫回府了。”   她知道丽姝对自家表哥的感情,知道她看着表哥跟一个宫女在一起心里不好受。但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丽姝控制不了脾气同表哥闹起来,双方都没里没面,所以,她一边默默劝开丽姝,另一边却是婉转的下了逐客令,让围观的客人都散了。   大家会意,正要告辞离开,没想到丽姝却是一把甩开荣清的手,红着眼睛指着楼樾咬牙道:“这个贱婢可是苏流萤?!”   ☆、第51章 狠心退婚   丽姝恨得银牙咬碎,苏流萤三个字更是被她说得咬牙切齿。听在众人耳里皆是一脸茫然,却似一道天雷炸在了李修与荣清公主心口上。   荣清公主当场惊住,而李修更是震惊不已,原本准备离开的他收脚顿住,眸光不敢置信的盯着楼樾身后的那道身影,不敢相信与楼樾幽会的宫女就是苏流萤。   而此时的苏流萤,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头脑一片空白,全身抖成了风中的落叶,指甲深深的掐进楼樾的手掌心都不知道……   感受到她的害怕绝望,楼樾只想尽快带着她离开这里。于是,不去理会丽姝的质问,护着苏流萤朝外走去。   见他到了此时还公然护着苏流萤,丽姝公主最后的一点理智也消散了。她突然冲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苏流萤用力推倒在地,双手捞过她的头发,扯着她的脸放到光亮下,冲着尚在震惊中的李修冷冷笑道:“李大人好好看清楚了,此女可是你的未婚妻苏流萤?!”   此言一出,还未来得久离开的宾客们,再也忍不住哗然出声!   四年前李家与苏家联姻在京城轰动一时,只因苏流萤拒绝了家世人品相貌皆是一流的楼世子的求婚,反而选择了当时只是小小兵部员外郎的李修。   而如今,明明与李修有婚约,苏流萤又与被她拒婚的楼樾偷偷‘私会’。顿时,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无不带着嫌恶与鄙视。   耀眼灯火下,苏流萤被迫抬头露出面容。   她小脸苍白如纸,上面留着清晰的手指印,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身上沾满泥污雪渍,无比的狼狈。   众人一面在心里暗暗惊叹她长相绝色,另一面却更加嫌恶她红颜祸水,夹在两个男人间左右逢源,水性杨花。   李修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出现在梦境里千百回的熟悉面容,心口一热,眼眶红了。   苏流萤的目光同时落在李修的身上,四目相对,只是一眼,她残破不堪的心瞬间碎成一地。   下一秒,她闭上眼睛,眼角滑下冰冷的泪水。   李修全身一震,大步上前要去扶起倒在雪地里的苏流萤,眼前人影一晃,却是楼樾抢在他前面将身上的披风披到苏流萤身上,弯腰抱起她就要离开。   前路再次被拦住,看着挡在面前的李修,楼樾冷冷道:“大司马这是要干什么?”   李修按捺住心口的激动,形容恢复平静,声音却冰冷,缓缓道:“萤儿是微臣的未婚妻,岂敢劳驾世子爷。”   说罢,伸出手来,要去楼樾怀里接过苏流萤。   楼樾非但不松手,反而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冷冷笑道:“大司马可有问过她是否愿意跟你走?!”   如此笃定的语气,楼樾却是认定了苏流萤不会愿意跟李修走。   闻言,李修神情大变,正要开口,蜷在他楼樾怀里的苏流萤哭着乞求道:“世子爷,咱们离开这里吧……”   李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楼樾再无迟疑,抱着苏流萤大步流星的离开。   看着这一幕,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三皇子殷铭得意的笑了!   之前他与太子之间的争斗,已明显趋于下势。只因这大庸朝最大的两大权势楼家和李家,都渐渐归顺到太子一党。   楼家是皇后的娘家,自然是支持太子的。   而大司马李修,更是楼皇后嫡女荣清公主相中的驸马,只要父皇赐婚圣旨一下,他也会进入太子的阵营。   慧成帝做为帝王,也想权衡这种关系,有意将他的妹妹丽姝公主嫁给楼樾,将楼家的势力分散,可是没想到,楼樾却想尽办法拒绝了这门亲事……   所以,皇位之争,他已必败无疑。   然而,就在殷铭绝望无路时,却在苏流萤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不但与李修有婚约在身,更是让楼樾念念不忘。   她一人,牵扯住两个人的心。   如今看到李修对苏流萤的态度,只怕李修与荣清公主之间的婚事无望。   而一向狂妄不肯认输的楼樾,四年前遭到苏流萤退婚,只怕这一次他更加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楼樾与李修,终会因为这个女人,成为死敌。   这,却是殷铭最想看到的……   好好的接风晚宴就这样突兀的结束,荣清公主仿佛做了一个噩梦般,浑浑噩噩的回到寝宫,关起门伤心的哭了起来——   在梅园里看到苏流萤那一刻,她惊得站立不稳,趔趄得快要倒地,被身边的宫女扶住。   她双眸早已失去了方才的神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是死死的盯着突然冒出的苏流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脑子里涌过太多疑问,她不明白已死去四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娴吟宫,还会与楼表哥牵扯在一起?   听到李修亲口称苏流萤是自己的未婚妻的那一刻,她心痛如裂——   四年的光阴,她伴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苏流萤一回来,他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一出娴吟宫,苏流萤就从楼樾怀里挣扎着下来。   她身子一直筛糠似的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咬牙颤声道:“奴婢还要当差,先行退下……”   “你心里可是怨我?”   看着她眸光里的冰冷疏离,楼樾知道她是在怪方才自己将她带出角落,从而被大家发现误会,还被丽姝暴出她的身份。   确实的说,她是不想与他一起出现在李修面前。   她是在怕李修误会他们的关系,抑或是,不想让李修看到她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怕李修嫌恶她,不要她了吗?   看穿她的心思,楼樾的心口越发的窒闷,说出口的话也分外的冰冷刺骨。   “即便你们之间尚有婚约在,但他最后要娶的人绝对不会是你,因为,皇上早就有意将荣清许配给他。你早点死心……”   “我知道。”第一次打断楼樾的话,苏流萤抬头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他之前救过她帮过她,但这一刻,她心里却是恨他的。   若不是他,她只要在角落里继续跪着就好,不会以如此不堪的模样出现在李修面前,他连她最后一丝自尊都打破了……   “我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所以不需要世子爷好心提醒。”   泠泠冬月下,她苍白如纸的小脸又恢复成以往的清冷,眸光死寂,漠然的看着楼樾,一字一句决然道:“四年前的苏流萤早已死了,被火烧死了……如今站在世子爷面前的,只是宫女小满。她配不上权势滔天的大司马,更配不是身份尊贵显赫的世子爷……所以,以后我的事,不需要世子爷再操心,请世子爷顾及身份,离我越远越好!”   说到最后,苏流萤像头受伤的困兽,咬牙低吼咆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生生撕裂开来……   凌冽北风呼啸而过,带走了楼樾心口的温度,也吹空了他的心……   不知道呆站了多久,南山心疼的上前,小心翼翼劝道:“爷,宫门快要落钥了,咱们还是出宫回府吧。不然,惊动了皇后娘娘,只怕娘娘又要为你担心了……”   回府?!府里不照样冰冷,楼樾冷冷道:“去勿忘堂。”   闻言,南山越发的心疼,追上他的步子担忧道:“爷,已经夜深了,想必王妃早已安寝,勿忘堂也早已关门。不如明天一早奴才陪爷去见王妃……”   “现在就去!”   楼樾声音冰冷坚决。南山再不敢多说什么,驾着马车往城西的佛堂赶去……   而另一边,苏流萤失魂落魄的回到司设局。见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自己,她心里明白,娴吟宫的事只怕早已传得阖宫皆知。   但此刻,她心身俱疲,再没有一丝精力去理会这些,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管事姑姑里交差。   管事姑姑之前因为她摔坏了娴吟宫的花灯而狠狠打骂她,苏流萤原以为回来少不了还有一顿打骂,没想到,如今见了她,姑姑却面露讪色,尴尬道:“小满啊,之前在娴吟宫姑姑骂你也是为你好,你可千万不要记在身上。”说话时,那神色似乎有些害怕。   苏流萤不奇怪她态度的转变,现如今人人都以为她与楼樾李修攀上关系,都羡慕她有了权贵撑腰,却没人了解她心中的痛苦。   脑子里一片混沌,心口针扎般的痛着。苏流萤草草洗漱一番,穗儿帮她带回来的稀粥和馒头早已凉透了。   看着她枯槁死寂的形容,穗儿以为她会没心情再吃东西了。没想到,她却是一声不响的拿起冰冷的馒头往嘴里塞。   穗儿坐到她对面,怔怔的看了她好几眼,语带羡慕道:“原来你竟是四年前那个名动京城的苏流萤。难怪之前被于福那么折磨你都不肯与他对食……其实,就算如今你同我们是一样,但骨子里,你终是与我们不同的。不像我们,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了……”   说到最后,穗儿的语气里带着无限的寂寥和伤感,苏流萤默默听着,终是没有回她一句话。   吃完馒头,苏流萤往稀粥里加点热水,也一并喝了。   见她要吹灯上床睡觉,穗儿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那个……小满,你以后会与大司马成亲吗?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闻言,苏流萤手中动作一滞。   是啊,既然李修知道她还活着,他会履行婚约,娶自己过门吗?   想起在娴吟宫里他对楼樾说的话,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   即便到了今日,她从没有怀疑过李修对自己的感情。不然他不会一直保留着她送给他的竹笛。   而今日在娴吟宫,他毫不避讳的当着众人和荣清公主的面承认她就是他的未婚妻,足以证明他没有忘记自己,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就连林炎,一个普通的太医,都不能接受她如今的身份,只能当她为私妾,偷偷养在外宅。而他却是大庸的肱骨之臣,她是罪臣之女,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何况,中间还多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嫡长公主……   这些年,她早已看透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也彻骨体会了尊卑之分。所以,那怕心里再火热,她也要掐灭火种,接受现实。   所以,方才她对楼樾说的话,也是她对自己说的。   她,早已配不上他了……   第二天一下早朝,李修就急冲冲的往后宫走。   昨晚因为太晚,外臣必须在规定时间出宫,所以没来得及去找苏流萤。   一晚没睡,李修脑子里全是苏流萤的样子,同时心里也有无数的疑惑,所以早朝结束就去司设局找她。   堪堪走到御花园的入口,李修脚下步子一滞。   前面五步开外,苏流萤静静的站在假山石旁,身上穿着灰蓝色粗布宫衣,头发梳理整齐,面容虽然苍白却异常的平静。   见到他,她形容如常,一点意外都没有。   李修心里一怔,明白她竟是在这里等他。   心里蓦然涌上一丝慌乱,但再慌乱也比不得重见她的美好。   不顾身边路过的宫人,李修大步上前,一句话也不说,一把将她捞里怀里,死死拥住,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苏流萤被他揉得鼻子酸了,心也碎了……   “萤儿,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修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舍不得松开她,不顾周围路过人的打量,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红着眼眶道:“上天垂怜,让我还能再这样抱着你,真是太好了!”   苏流萤吸吸鼻子,硬着咽喉轻声道:“你先放开我吧,我有话同你说。”   李修依言放开她,拉着她的手来到凉亭里坐下,他目光眷恋的流连在她的脸上,伸手抚上她脸上还未消退的手指印,心疼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李修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可苏流萤抬手轻轻止住他,移开眸光不去看他的眼睛,轻声道:“李修,今日我找你,是为了退婚。”   想了一晚上,苏流萤终是下定决心,由她亲自提出退婚才是最两全的办法。   既免了李修为难,也保留了她最后一丝尊严。   主意打定,她特意在此等他,她知道他会来。   果然,李修如她所料,一下朝就赶来找她。当他将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刻,苏流萤几乎被动摇。   但一想到当年的许多旧事,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终是硬起心肠提出了退婚。   闻言,李修清俊的面容瞬间暗下去,眸光惨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怔然的反问:“你……方才说什么?”   苏流萤的眸光始终看着亭子外,根本不敢去看李修,她怕她多看一眼就会沉沦,怕她会忍不住随着自己的内心,收回刚才绝情的话,天涯海角的随他去了……   “李修,若你不知道我还活着,你会娶妻生子继续生活。所以,你就继续当我死了吧。我们之间,四年前就结束了……”   寒风吹过,亭子周四的树木哗哗作响。那一阵阵的声响,遮掩了苏流萤声音里的颤栗,听在李修的耳朵里,却是那般的绝然无情。   他脸色灰败黯淡,直愣愣的看着她,好久都舍不得转动一下眼珠。   良久,他一声轻嗤,无端的苦笑起来。   下一刻,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像,连同腰间的竹笛,一起递到苏流萤面前,深情而又决然道:“我从没忘记过你,从订下婚约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李修此生惟一的妻……如今,上天垂怜,好不容易让我们重逢,我岂能当你死了另娶她人——除非我死了!”   李修就像一块美玉,外表清俊温润,内心却保留着玉石的坚韧刚强,对苏流萤的话无动于衷,还以死表达决心。   风吹得苏流萤眼睛生痛,堪堪要落下泪来,她佯装着抬手抚额,不露痕迹的擦掉眼角的泪水。   看也不看他手中的东西一眼,她站起身,背着他面朝亭外,冷声道:“我心意已决,顾不了你的想法……”   “竹笛粗陋,早已配不是得你如今的身份,还是扔了吧……”   “如今,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你莫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李修虽然被她绝情的话震住,脚下却是不自由主的追上来。   拦在她面前,李修白着脸咬牙颤声道:“……你这样做,可是……可是因为楼樾?”   三皇子殷铭在告诉他苏流萤还活着的消息时,曾有意无意的说起冬狩期间,苏流萤被楼樾指定为贴身婢女的事,还说起她在雪夜里一个人独自下到山崖下救回楼樾……   起初,他并没听进心里,就连昨日亲眼见到她与楼樾在一起,他心里都没怀疑过她会对楼樾有别样的心思。因为他知道她对楼樾是厌恶排斥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公然拒婚而答应嫁给他……   但今日,她决然的要求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不得不让他怀疑是与楼樾有关。   话一出口,两人都僵住了。   李修迫切而惶然的看着苏流萤,生怕听到她亲口承认,紧张得连呼吸都滞住了。   苏流萤心里临近崩溃,双手死死握成拳。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心口不一,只得咬牙镇定的面对着他,一字一句木然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无需再隐瞒——”   她眼神里的决绝无情刺痛了李修的心,而她后面的话语更是如一把尖刀狠狠的插进了李修刚刚复活的心房。   “——我已是楼世子的人了。”   犹如五雷轰顶,李修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而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的苏流萤,逃也似的往前走,再多留下一秒,她都支撑不下去了……   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楼樾面容如常般的冷漠无波,南山在一旁忍不住感叹道:“原以为她对爷说话够绝情伤人的了,没想到……啧啧,真是最毒女人心呐!”   楼樾冷着脸不置一言,眸光却一直追着那道仓皇而逃的单薄背影,脑子里全是她方才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已是楼世子的人了。”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只是她让李修死心撒下的谎言,他非但不气她再次利用自己,心里反而生出了一丝欢喜,连同昨晚生她的气都被这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见他一直望着苏流萤的背影不离开,南山忍不住出言提醒,“爷,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呢,咱们快去永坤宫吧。”   昨晚娴吟宫一事,早已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再加上荣清公主今早去皇后面前请安时,红肿着一双眼睛。而宫里关于楼樾与苏流萤的传言满天飞,让楼皇后再也坐不住,一大早就将传楼樾进宫问话。   眼见就要到永坤宫门口,南山看了一眼没事人似的楼樾,不免着急道:“爷,呆会若是娘娘问起你与小满姑娘的关系,你要如何回答啊?”   “如实回答!”   楼樾背脊挺得笔直,回答的轻松随意。   南山却一脸的懵懂,抓着脑袋又问,“那爷与那小满,到底……到底是啥关系了?”   他犹记得冬狩时,他亲看到爷抱着苏流萤滚在地上,可事后她却一直不否认,再加上昨晚她对爷说的狠话,却是让原本最清楚他们之间关系的他都糊涂了。   在这之前,楼樾心里同南山一样迷惑,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苏流萤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可是,刚才听到苏流萤的那句话,他却是拔开云雾,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四年前苏流萤不愿意嫁给他,四年后,他不会再让她再一次拒绝自己。   回身站定,楼樾看着还在糊涂纠结中的南山,道:“若是呆会皇姑母私下问起你,你要如何回答?”   很多时候,楼皇后在楼樾那里问不到的事情,都喜欢私下询问南山,所以,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南山瞬间垮了脸,哭丧着脸求道:“爷教教奴才呗。”   楼樾笑得高深莫测,“傻子,宫里怎么传,你就怎么答。”   闻言,南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了。   “爷,宫里传的可是你与小满姑娘在娴吟宫偷偷私下幽会……您让奴才也这样回皇后娘娘吗?”   “嗯。”   “……”   楼樾并不担心皇后误会他与苏流萤的关系,他担心的是,他的皇姑母在知道小满就是苏流萤是,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   果然,见到楼皇后,她简单的问了几句昨晚的事后,却是第一次对亲侄子板起了脸。   “亏得你之前还瞒着她的身份问姑母要人!本宫竟不知道她就是那四年前打了我楼家脸的苏流萤。”   说起四年前的那桩拒婚风波,楼皇后到现在还有气。   当年楼樾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娶苏流萤时,楼皇后就不同意,认为一个小小的太守之女配不上自家侄子。   但最后,终是拗不过他同意上门提亲,没想到,那苏流萤非但不领情,还公然拒婚,转头就与小小的员外郎定下了婚约,着实狠狠的打了楼家的脸,连带她这个中宫皇后都脸上无光。   所以,旧事重提,楼皇后至今还心存恼怒,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时隔四年,自家侄子还对那苏流萤念念不忘?!   相对楼皇后的愤然,楼樾却没事人似的悠然喝着茶,看着他这副形容,楼皇后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嗔骂道:“楼家男子素来多情,到了你这里,却是出了一个情种,姑母真是不知应该替你高兴还是骂你一句痴傻。”   楼樾淡笑不语。昨晚一夜没睡,他面容带着几分憔悴,但心情却似乎不错,任由楼皇后数落着。   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楼皇后心里越发的焦虑,不由冷声道:“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放下手中的茶碗,楼樾掀起衣袍郑重在皇后面前跪下,叩头恳求道:“姑母,左右她不过是个无依无傍的可怜女子,望姑母垂怜玉成,让她跟在侄子身边……”   不等楼樾说完,楼皇后已打断他冷声道:“莫说四年前她配不上我们楼家,如今更是云泥之别。你要娶她,却是万万不可能。”   楼樾形容一凛,皇后又道:“你可不要忘了,冬狩时你已答应皇上,你未来的世子妃只能是大庸朝的公主。”   心里瞬间落满冰雪,楼樾的眸光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有母妃与父王的前车之鉴,楼樾此生只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妻子,不问出身,只求夫妻相爱和睦。   所在他才会在冬狩时向慧成帝讨要恩典,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   可最后,终是不能如愿。   楼樾心情跌入谷底,却对皇后的话一句也反驳不出来,只得沉声道:“侄子还没想过世子妃的事,只是想将她带出宫留在身边伺候。还请姑母成全。”   换做平时楼樾这样跪下求她,那怕是天上的仙女楼皇后都会想办法替他弄下来,可是,如今他要的人是苏流萤,楼皇后却迟疑了。   凤眸微睇,楼皇后叹息道:“按理,如今你们之间的流言四起,姑母理应将她赐给你,但是——”   “你与她私下相授,本就违犯宫规,若是不罚反还将她赐给你,只怕此例一出,宫中就不得安生。那些想飞上枝头的宫人更加不会安份,到时做出诸多勾引主子的事来,败坏宫规不说,还影响皇家名声。”   楼皇后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宫里有这么多皇子,平时也多有王孙贵族请安走动,若是那些宫女个个都以苏流萤为例,到时会乱成一团。   楼樾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姑母,是侄儿主动寻的她,此事要罚,就罚侄子。”   见他这么着急的护着苏流萤,足以看出他心里对此女的在乎,所以,楼皇后心里越发的沉重担忧,叹气道:“罢了罢了,我只当你是醉酒后一时失了性子,做了糊涂事。此事就此揭过吧。”   从永坤宫出来,南山一脸的喜悦,咧嘴笑道:“娘娘到底还是舍不得爷的,若是换成太子闹出这样的事,只怕娘娘早就重罚了。”   楼樾却不这么想。   皇姑母越是要遮掩此事,越是证明她心里对苏流萤的排斥。她没有处罚,一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让他失了面子。再借着醉酒一说,撇清他与苏流萤之间的关系。   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姑母这样做,已是最轻的处置,若换成他父王,只怕会直接要了苏流萤的命,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心情越加烦闷,楼樾回头问南山,回宫的这段日子,宁贵妃可有再为难苏流萤?   南山道:“没有。回宫后贵妃娘娘一次都没再为难过她。”   闻言,楼樾的眉头锁得更紧,想起宁贵妃睚眦必报的性子,再想到云岭时苏流萤曾悄悄私下里见过宁贵妃,顿时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快得让人捉摸不到。   就在楼樾担心昨晚娴吟宫一事传进宁贵妃的耳朵里,她又会乱吃飞醋找苏流萤麻烦时,苏流萤却在天黑后悄悄的从后门进了长信宫。   彼时,宁贵妃正拿梅花汁泡着手,菲儿在边上向她禀告,说皇后借着楼樾醉酒的借口,压下了宫里的流言。   闻言,宁贵妃勾唇冷冷一笑,曼声道:“姜还是老的辣,皇后一句醉酒,保住了她侄子的名声,却让那个贱人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菲儿也笑了,道:“听说,楼世子向皇后要人了,可皇后没答应。”   宁贵妃脸上却露出了疑惑,拧眉道:“皇后此举却让人费解。”   “娘娘此话何意?”菲儿一脸的好奇。   “你想,苏流萤与大司马有婚约,而荣清却非大司马不嫁,不然也不会熬成十九岁的老姑娘。按理,皇后不是应该将挡她女儿姻缘的苏流萤想办法处理掉吗,为何还要留下她,不肯将她赐给楼樾?”   宁贵妃此言一出,菲儿也反应过来,“对呀,皇后若是将那贱人赐给楼世子,不但成全了她女儿和大司马,还卖了她侄子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就在主仆二人想不透皇后为什么要留下苏流萤,事件的本人却在宫殿外求见了。   ☆、第52章 小产真凶   苏流萤冒夜求见,宁贵妃以为她是找到了害自己小产的凶手,连忙让她进殿。   一进去,苏流萤还来不及跪下,宁贵妃已激动的冲到她面前,迫切道:“可是找到凶手了?”   苏流萤摇摇头,在宁贵妃面前跪下,轻声道:“还没有。奴婢让娘娘失望了。”   前一刻还一脸企盼,下一秒就冷了心。   宁贵妃眸光变得冰冷,语气也一并冷了下来,冷冷道:“说好的帮本宫查案,可过去这么久,你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依本宫看,你个贱人却是借着与本宫的协议,让本宫放过你,你却趁着时候勾搭楼世子才是。”   “娘娘请听奴婢解释。”   见宁贵妃越说越气,苏流萤连忙解释道:“娘娘小产一案,惟一的线索就是麝香。所以奴婢在司设局的这段日子,都在悄悄探查麝香的源头。但后宫太大,又没有线索,要找出麝香来源无疑于大海捞针……可是,奴婢昨日突然发现,或许,害娘娘小产的麝香并不是来自宫里……”   “借口!”   宁贵妃本就不相信她,如今更是认定了她在骗自己,心中的怒火燃起,正要命菲儿掌嘴,苏流萤连忙又道:“娘娘细想想,您小产当日一大早就离宫去了安国寺,回来后也只在长信宫呆着。可自从娘娘有孕后,长信宫里早已禁令不准熏香,而且太医与永巷令也没有在这里找到麝香,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害娘娘小产的麝香可能不是来自宫里……”   宁贵妃是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神情一滞,震惊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在安国寺烧香时被人陷害了?!”   之前苏流萤一直在宫里找麝香的源头,可是昨日,她在娴吟宫梅园里挂花灯时,看着花灯里燃起的缕缕金楠香,突然想到了寺庙里挂着的平安香,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迟疑片刻,苏流萤终是点了点头,“娘娘可有办法让奴婢出宫去安国寺一趟?”   凌厉眸光里一片冰寒,宁贵妃拢下广袖下的双手已死死紧握成拳,身子也微微的颤栗起来——   之前,她一直将目光放在宫里,根本没有往别处想。直到方才听了苏流萤的话,她才猛然恍悟,若是有人故意将麝香掺杂在寺庙的香里,才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致人于死地……   心里已有十分相信了苏流萤的话,但面上,宁贵妃却是极力压抑住心头的震怒,看着苏流萤苍白憔悴的脸,以及红肿的眼睛,转瞬想到了她与楼樾之间的传言,不由盯着她冷冷道:“你想出宫去安国寺,真的只是帮本宫找凶手么?”   苏流萤哭了一天,不光眼睛肿得利害,头也痛得难受。   她在这个时候提出去安国寺,除了想尽快找出宁贵妃小产的真想,还有一个原因却是想去寺庙里静静心。   确实的说,她是怕李修还会再来找她,想借此躲开他。因为短时间内,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他,怕在他的追问下把持不了自己的真心,前功尽弃。   但最主要的还是想了却与宁贵妃的约定,这样才可以心无旁骛的查阿爹的案子。   只有为阿爹洗涮了冤屈,她才可以带着阿爹的骨灰远离京城,远离这里的一切,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她垂眸轻声道:“两个月的约期马上就要到了。奴婢答应娘娘的,一定要做到。”   宁贵妃久久的看着她,眸光深寒。   良久,宁贵妃冷冷道:“事情过去这么久,就算本宫相信你的话,只怕那做恶之人早已销赃匿迹,那里还会留下把柄?”   这一点,苏流萤在进长信宫前早已想到,她抬头看向宁贵妃,坚定道:“奴婢自有办法让那谋害娘娘之人现出原形。”   翌日,慧成帝歇在了长信宫。半夜时分,宁贵妃梦到了夭折的小皇子,伤心的哭了一晚上,当即跪到慧成帝面前请命,请求出宫去安国寺亲自为夭折的小皇子诵经祈福,保佑他在阴间少受磨难,早日投胎再世为人。   皇子早夭,慧成帝也很伤心,那里有不准了。   天一亮,宁贵妃就摆驾出宫去安国寺。   贵妃出行,各司都要派人跟随伺候,苏流萤也在其中。   安国寺就在京城西郊的凉山上,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一到寺里,还来不及收拾,苏流萤就被叫到宁贵妃面前。宁贵妃冷冷道:“本宫给你三天时间。三天里若你寻不出真凶,安国寺后山的万丈山崖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苏流萤全身一寒,却终是硬着头皮应下。   事到如今,别无退路,只有冒死一拼了。   第二日,宁贵妃沐浴焚香,亲自抄写经书焚于佛前,跪拜祈祷,为小皇子祈福。   苏流萤与一众宫人皆垂首站在殿外。她微微侧目,静静的看着大殿内高高挂起缓缓燃烧的平安香。   晌午时分,菲儿来找她,将她要的名单交到她手里,板着脸道:“明明是你的事,却一天到晚的指使别人。若不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本姑娘才懒得搭理你。”   苏流萤对她道了声谢,拿着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昨日,她让菲儿出面帮她去主持那里要了上一回宁贵妃来安国寺烧香时,大殿里随侍的师太和负责殿内香火的知殿名单。   苏流萤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设局宫女,而菲儿却是宁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由她去问主持要名单才合理情。   眼光在名单上一一扫过,简单的五个名字她记进了心里。复将名单交还到菲儿手中,道:“晚上的斋宴,就请这五位师太陪娘娘一起用膳吧。”   晚上,宁贵妃设下一个小小的斋宴,请了主持以及四位师太一起用膳。   苏流萤亲手点燃熏炉里的香料,香烟袅袅升起,顷刻间,满室清香。   酉时一刻,五位师太按时赴宴。   推门进来时,桌上已摆满精美的斋食,屋内却不见宁贵妃的影子,惟有一室清香和一个俏丽的宫女。   门开的那一刻,苏流萤的眸光飞快的从五人面前划过。   为首的是主持净如师太,依次跟在她后面的是净语、净尘、净莲以及知殿清慧四位师太。   前四位师太都长着白净端庄的慈祥面孔,尤其是净莲,人如其名,白净秀丽像朵莲花。   而走在她后面的清慧却与前面四人格格不入,不仅面容黝黑,长相也是五大三粗,走起路来雄赳赳,以至于净莲脚步微微慢了半步,她就在后面撞上了她的身子,并不耐烦的嚷道:“好好的走路,你突然停下干嘛?”   净莲脸上一红,却是好脾气的一句话也没说。   苏流萤笑着上前引了五位入座,道:“娘娘思子心恸,犯了头疾,喝了药多睡了小会,此刻正在梳妆,还请各位师太多担待,先行入座。”   闻言,净如师太双手合十恭敬道:“既然娘娘身子不便,就不用再费心招待贫尼等。好好歇息吧。”   其他四人也跟着附合,起身准备告辞。   正在此时,房门大开,宁贵妃气势凌厉的踏步进来,跟在身后的宫人们不顾外面的严寒,将四周的窗户悉数打开,让寒风灌进来,冲散了屋内的香味。   五位师太被宁贵妃的气势弄得面面相觑,不等她们回过神来,宁贵妃在上首坐定,眸光凌厉的从下首五位脸上划过,看到净莲时,眸光越发的寒冽,冷冷道:“各位师太闻着这屋子里清香,可还入鼻?”   话音一落,菲儿却是上前一把掀开熏炉的盖子,一瓢水泼下去,彻底熄了里面的香火。   到了此时,主持净如师太终于觉察到了事态的异样,不由起身向宁贵妃双手合十作揖,神色凝重道:“不知娘娘此举为何意?”   杏眸含霜,宁贵妃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冷冷道:“师太可还记得,上回本宫来寺为腹中孩儿祈福?”   净如颔首,“贵妃娘娘驾临本寺,是本寺之幸,贫尼自然记得。”   “呵!”一声冷嗤,宁贵妃凉凉道:“本宫一片虔诚来寺中为腹中皇儿祈福,却不料遭人暗算中了麝香之毒,回宫当晚即小产失子。净如,你们安国寺可是欠着本宫皇儿一条命呐!”   此言一出,纵使净如再稳重,都身子一颤,差点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谋害皇子的罪名有多大,是个人都知道,如果安国寺坐实这个罪名,只怕全寺上下都得为之送命。   不光净如,其他四位师太也是大惊失色,一个个惶然恐慌的起身,随净如一起瘫跪到了宁贵妃面前。   “娘娘,安国寺从先祖皇帝建国开始,就奉为皇家寺院,历经百年专伺皇室供奉,从未出过一丝差错。而皇子一事,事关重大,还请娘娘拿出证据,切不可污了本寺的百年名声啊。”   净如将头重重的叩下,内心颤颤,面是却是鼓足勇气说道。   宁贵妃却没有心思再搭理她。从首位下来,她走到了几位师太面前,眸光如寒刃般的落在了净莲的身上。   “莲嫔娘娘,四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此言一出,不光净莲全身一震,就连站在一旁的苏流萤都惊了一大跳——   万万没想到,这个容貌出众的尼子竟是位嫔位的妃子。   从宁贵妃进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净莲身子就一直筛糠似的抖着,如今被宁贵妃点破身份,更是吓得匍匐在地,哆嗦着嘴唇颤声道:“贫尼……贫尼多谢娘娘挂念……”   “啪!”   话音未落,盛怒的宁贵妃已是一扬手将手边熏炉砸到了净莲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贱人,四年前本宫饶过你一命,皇上发落你出家为尼,没想到你竟躲到此处,还怀恨在心,竟是趁本宫上香之际,悄悄在香料里加入麝香害本宫孩儿。本宫竟是瞎了眼,上回来此都没认出你来,不然,何止于会着了你的道!”   宁贵妃突然发难,着实将大家都震住了。   净莲被熏炉劈头砸中,裹了一身的香灰还流了一头的血,形容狼狈可怖。可她还是跪行上前失声道:“娘娘,贫尼冤枉……贫尼没有害过娘娘……请娘娘明鉴啊……”   无论净莲如何恳求,宁贵妃丝毫不为所动,指着散落在香灰里的深褐色颗粒物什,冷冷笑道:“这屋内燃的檀香里添加了麝香,其他人进门时毫无察觉,只有你这贱人进门时脚步迟疑,明显是你闻出它的味道。所以,足以证明,五人中只有你接触过麝香,你还敢狡辩!”   麝香因来源珍希,又有特殊的作用,很是珍贵,皇室都很少用,寻常人更是不曾见过闻过。因此香还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封闭规严的寺庙更是不可能接触到。   所以,像净如这样没有接触过的麝香的人在闻到屋内的香味,只会感觉好闻,不会奇怪。   只有真正接触过它的人,才会惊讶从而露出马脚。   到了此时,安国寺的众人才明白宁贵妃此行有备而来,并非为皇子祈福,而是为了寻找真凶。   而大家也认定了宁贵妃的推断,无不看死人般的默然看着地上一身血污的净莲。就连净如想为她求情,都不敢开口。   净莲百口莫辩,苍白着脸颤栗道:“娘娘,此香贫尼确实识得,因为贫尼出家前在宫中见过……若是娘娘以此为由定贫尼的罪,贫尼不服啊……”   净莲白净如莲的小脸早已模糊一片,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恐惧,听了让人动容。   可即便如此,宁贵妃心里已认定了她就是害自己的凶手,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一脚将她踢翻在地,狠狠道:“众人中,只有你识得这麝香,也只有你与本宫有仇,除了你,还会有谁?!来人,将这个贱人押下去,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   话音落下,侯在外面的侍卫已冲进屋子将尚在叫屈中的净莲抓走。   净莲被单独关起来拷问,其他寺人在净如的带领下,跪在了宁贵妃的厢房前请罪。   事关皇嗣,即便最后查出是净莲一人所为,只怕整个安国寺都脱不了干系,若是呈报上去,只怕圣上雷霆大火下,会让整个寺庙的人赔葬……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整个寺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而屋内,宁贵妃越想越恨,竟是等不及将净莲带回皇宫处置,要立刻将她千刀万剐。   她正要一声令下剐了净莲,一旁的苏流萤突然开口道:“娘娘真的认定了净莲就是谋害皇嗣的凶手吗?”   闻言,宁贵妃先是一怔,下一刻已是冷冷的看着她,眸光阴戾吓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凶手不是那个贱人?!”   话一说完,宁贵妃不由冷笑起来,嘲讽的看着苏流萤冷冷道:“你可别忘记了,是你给本宫出的这个主意,说是这样就可以抓到真凶。怎么,如何你又不相信自己的推断了。呵,真是可笑!”   而对宁贵妃的嘲讽,苏流萤并不在意。她拧紧眉头道:“之前奴婢确实是这样认为。但奴婢没料到寺中有以前的宫妃在。正如净莲自己说的,她出家前在皇宫里见过麝香,所以识出来也是寻常。”   宁贵妃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要找到实证指认凶手却是不太可能,再加上之前在宫里与净莲的恩怨,让她认定了净莲就是害死她腹中孩子的凶手。   “你如今可是在为那个贱人洗脱罪名?!呵,你可不要忘记了,若是她不死,你就得葬身崖底。”   宁贵妃眸光冰凉的看着苏流萤,心里却不免被她的话动摇了半分。   苏流萤眸光如水,神情平静清冷,淡淡道:“奴婢答应过娘娘,要找出真凶,所以,奴婢不想冤枉好人,更不愿意放过真正的做恶之人。”   她说这话时,分外将自己的生事置之渡外,因为三日之期已过去了一天,如果她否定了净莲却找不出真正的凶手,死的人就是她了。   闻言,宁贵妃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第一次正眼打量她,心中竟是对她生出了一丝欣赏之情。   心绪平静下来,宁贵妃问道:“既然如此,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苏流萤敛眸片刻,心中将其余四位师太今晚的神情样子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眸光清亮如泉。   她缓缓道:“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逼真正的凶手显身了。”   拷问一晚,净莲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盛怒之下的宁贵妃下令搜寺,一定要找出证据治净莲的罪。并言,若净莲在她回宫之前不招罪,就让整个寺庙的人为她陪葬。   此言一出,惶然了一晚的众人更加惊慌害怕起来。   众人被侍卫赶到大殿内,搜寺开始。   菲儿亲自领了众宫人开始搜各处房间。苏流萤却转身去了自己的厢房,倒头睡下……   夜幕降临,眼看一天的时间过去,还剩最后一天就要回宫了。   而搜寺一日,毫无结果。不光寺庙里的姑子们着急,盼着早点找出净莲谋害皇嗣的罪证,以此免了全寺人替她赔葬。宁贵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烦闷起来。   反而是关系到性命的苏流萤没事人似的,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   落夜后,看着被关在大殿一天的姑子们,苏流萤向宁贵妃提议,暂时让她们回房歇息。并让侍卫退守到寺庙外,将整个寺庙牢牢围住。   侍卫退出后,整个寺庙仿佛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五更天,天地间像泼上一层浓墨,漆黑无边,连月色都湮没。   一个身影在黑暗里悄悄移动,轻车熟路的推门进来。   黑影来的房间,正是净莲的屋子。   在屋子中间站定片刻,黑影步子飞快的走到了屋内的案桌前,从笔筒里拿出一支毛笔,拔下了笔头。   紧接着,她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将佛头捻开,将里面褐色颗粒状的物什小心的往笔筒里倒。   “砰!”   一声碎响,明明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亮起耀目的灯火,清晰的照出了黑影的面容——   却是知殿清慧!   清慧明显被突然的响动怔懵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撞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宁贵妃以及主持净如等人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来人,清慧面如死色,粗壮的身躯巨烈的颤抖,黝黑的面容竟透出一丝惨白来。   不等宁贵妃开口,侍卫已上前将她拿下。   苏流萤‘哧溜溜’的从梁柱上滑下来,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娘娘,这位师太才是谋害皇嗣的凶手。方才,奴婢在梁上看得一清二楚,麝香就藏在她佛珠的佛头里。”   原来,从一开始,苏流萤心里怀疑的对象就是掌管大殿香火的知殿清慧。   五人当时进门时,净莲虽然在闻到屋内的香味后脚下慢了半步,但她脸上的神情是惊诧,而走在她后面的清慧,当时双眸间却是飞过闪过一丝狐疑,却在下一秒没事人似的出声斥责净莲。   若不是苏流萤在入寺那日看到清慧手上带着一串名贵的紫檀柳佛珠,只怕她根本不会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知殿多加留意。   而正是因为她的留意,让她没有错过清慧进门时眸光里的那一丝狐疑,也正是因为这一丝的狐疑,让苏流萤不得不怀疑,她明明识得麝香,却假装不知,还故意大声的嚷嚷,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净莲身上。   一个外表粗犷的人却有这样一份可怕心思,更是让苏流萤侧目。   而在后来看到净莲被抓走,清慧紧绷的身子更是不自觉的松垮,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之前,苏流萤已悄悄的去清慧的房间找过,可是并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所以,她让宁贵妃放众人回房歇息,就是引真凶主动出手。   她相信,为了早点让宁贵妃定下净莲的罪名,以此免了自己被杀头赔葬,真凶会在今晚将罪证栽赃到净莲的屋子里来……   所以,入夜后,她早早的就爬上房梁守候在此,只等真凶现出原形,她就摔落手中的茶杯,通知宁贵妃前来捉凶。   清慧当场被捉,人赃俱获,再无辩驳,死狗一样的耷拉着脑袋,任由如何拷打,只说放麝香毒害宁贵妃腹中胎儿一事是她个人所为。   可是,她一个寺庙姑子,与宁贵妃无怨无仇,之前连面都未见过,有何动机要害宁贵妃?   所以,显而易见,她却是替人办事。   而这人,十之八九,来自深宫!   捉拿住真正的凶手,宁贵妃愤恨中带着无比的凝重,恨不得天一亮就押着清慧起驾回京,查出指使她的背后之人!   但为免打草惊蛇惊动宫里,宁贵妃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愤恨,在寺里呆满三日。   凶手找出,宁贵妃真正静下心来跪在了佛祖面前,想起早夭的孩子,纵使坚韧如她,也是泪流满面,痛彻心痱。   深宫似渊,没有尽头。帝王的宠爱不能长久,子嗣才是后宫女人惟一的依傍。   宁贵妃虽然生有九公主静钰,但公主终将嫁出宫离开母妃身边,若是没有一个皇子傍身,不论她现在如何风光,晚景也注定凄凉……   一处悲痛牵扯出心底所有的伤痛,平时气势凌人的宁贵妃,在佛祖面前,也卑微得如一粒尘埃,无声悲恸,眼泪止不住的从紧闭的眸子里滑落……   随侍的宫人都等在殿外,宁贵妃身边只有苏流萤与菲儿两人。   见到宁贵妃的形容,菲儿上前心痛的搀扶起宁贵妃,轻声的劝着。   苏流萤默默垂首站着。宁贵妃擦干眼泪,回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此番你帮本宫找出真凶,之前的约定也算正式达成,本宫以后不会再逼你与任何一个太监对食,也不会再为难你。”   苏流萤心里一松,敛眸轻声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你确实聪明,更是心细如尘。本宫有意将你调到长信宫当差,与菲儿一样,成为本宫身边的大宫女,你可愿意?”   与宁贵妃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她从未像现在对苏流萤这般和善过。   然而,越是如此,苏流萤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全身紧张的绷紧,神情也凝重起来——   她明白宁贵妃的想法。因清慧一事,回宫后势必与幕后指使者有一场恶斗。   但敌在暗,甚至连是谁都不知道,宁贵妃没有把握能赢了这场斗争,所以,想将她拉进她的阵营,让自己继续替她对付幕后指使者。   但是,苏流萤从未想过掺与到后宫的战争中去,她只是想查清阿爹当年的案子,等到为阿爹洗涮冤屈后,她是要带着阿爹回去汴州的,京城终将不会久留。   这次答应帮宁贵妃找出真凶,也是逼不得已的最后之举,何况,她心中并没有忘记宁贵妃之前对她做下的恶事……   但是,宁贵妃既已开口,岂能容得她轻易拒绝?   只怕她一开口拒绝,就会没命!   心思百转千回。苏流萤抬头朝宁贵妃淡然笑道:“奴婢多谢娘娘的提携。只是,若是奴婢公然成为了娘娘身边的人,只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揣测,还不如呆在司设局,四处走动来得方便!”   她答得很巧妙,既没有拒绝宁贵妃,也没明确的答应要为她办事。但话里的意思却在暗示自己在司设局可以探到更多的消息。所以,纵使宁贵妃心有不悦,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沉吟片刻,宁贵妃虽然没有再强求她进入长信宫当差。但,在后宫浸淫多年,再加上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折磨,她终是多少猜出苏流萤心中的想法,所以冷冷警示道:“本宫知道你不愿掺入到宫斗中来。但是,你别忘了,从你帮本宫查真凶的那一刻起,你已踏进这个漩涡中,想再抽身事外,已不再可能。”   “后宫,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杀戮场,里面的每一个人,那怕像你们这样的宫女,都休想置身事外。”   “而且,安国寺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你亲手捉了清慧,你以为她的主子还会放过你吗?”   不过须臾,宁贵妃的神情又恢复成以往凌厉锋利的样子,一身冷戾的气息让人触之生寒。   “所以,事到如今,你除了与本宫联手,在她杀了你之前杀了她,你别无退路!”   冷冷丢下这句令人胆寒的话,宁贵妃领着菲儿扬长而去。   苏流萤一身冰寒的呆站着,心里更是冰凉彻骨。   不可否认,宁贵妃说得很对,她已踏进宫斗这个漩涡,除了继续往前走,她已无路可走!   不,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早日查出阿爹的案子,离宫远走高飞!   第四日一大早,宁贵妃就下令启驾回宫。   为了不打草惊蛇,宁贵妃让人将清慧打扮成侍卫的样子,混在回宫的队伍里。   也幸得清慧长相粗犷五大三粗,混在侍卫堆里不让人起疑。   苏流萤走到她的身侧,拿着楼樾给她的匕首抵着她的后背。   清慧狠狠的瞪着她,却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苏流萤明白宁贵妃交给她这个差事的用意,叹息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是听主子的意思办事。其实,只要你讲出背后指使者,娘娘自然就放过你。若是你执意不说,只怕进宫之日,就是你送命之时。”   “弃子的下场一般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在她一心效忠的主子手里,这个道理清慧师太不会不明白。”   清慧眼睛瞪得更凶,但眸光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慌乱,表示苏流萤的话起了效果。   见此,苏流萤正要再接再励的说动她,突然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前面领路的侍卫跑过来禀告,说是前面的山石崩塌滑落,挡住了去路。   这几日没下过大雨,连雪都停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山石崩塌呢?   此时,她们正行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两旁是密集遮天的林木,一路走来听到的鸟叫声,到了此刻都消声匿迹,整个林子显得格外森凉。   一阵冰凉漫上心头,苏流萤已是想到什么,然而不等她出言提醒,破空的箭矢声如密集的雨声,向她们铺天盖地而来……   ☆、第53章 紫檀佛珠   “有刺客,保护娘娘!”   侍卫头领一声高呼,侍卫们纷纷慌乱的拔剑御敌,可是,密集的箭矢顷刻落下,不等众人找地方躲闪,已被射死了一大半。   一时间,队伍大乱,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一片混乱中,苏流萤拉了呆愣住的清慧往路边的密林里躲。清慧回过神来,正要甩开她的手逃跑,苏流萤着急的一把拖住她,气骂道:“说不定这些人就是来杀你灭口的,你此时跑出去是要去送死吗?”   清慧那里会相信她的话,狠狠的瞪了一她一眼,一拳打翻她,朝着前面没命的跑去。   可是,还未走出苏流萤的视野内,一枚冷羽已准确无误的射进她的心口,力道之大,将身形健硕的她直接钉在了树干上。   亲眼目睹清慧被杀的苏流萤,心口冷到发麻,她惨白着脸趴在地上,鼓起勇气朝来路看去,只见山道上死伤一片,可箭羽还是不停歇的往这边飞来,竟是要将整个队伍屠尽!   箭羽持续好久才停下,外面一片死寂,听不到人声,连中箭哀嚎的人都不再出声,整个山林仿佛人间地狱,死寂可怕。   正在苏流萤猜想那些杀手是否离开时,细碎的脚步声从林子那边传来,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冷冷道:“找回东西,全部杀光!”   苏流萤全身一寒,小心的抬头看去,只见那些黑衣人仔细的在每个女眷的手腕上翻找着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流萤看向了十步开外、钉死在树干上的清慧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紫檀柳佛珠。   心里有电光闪过,苏流萤没有猜错,这些人果然是冲着清慧来的。   只是,如果单单是要杀清慧灭口,为何要杀光所有人?   来不及细想,苏流萤趁着那些蒙面黑衣人还没有搜查到自己这边,咬牙壮起胆子爬到了清慧的身边,取下她手腕上的佛珠。再从树干的另一边爬上去,将身子小心的隐在了茂密的树叶里。   很快,黑衣人就搜到了树下,看了眼清慧身上的侍卫服,没有再细看她的脸,只是惯例的在她胸口补了一刀,就继续往前搜寻过去。   就在此时,一声尖哨,天空中炸开一串金色烟雾,黑衣头领惊呼道:“不好,是楼家影卫,快撤!”   不过须臾,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另有脚步声急促赶来,苏流萤屏息看去,却是楼樾领着南山赶来。   楼樾面若凝霜,咬牙道:“杀手离去不久,让影卫去追。”   南山领命下去。楼樾看着满地的尸首,握剑的手无端的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惨白,竟是连开口唤出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万一、万一她再也不能回答自己怎么办?   想着苏流萤可能死在这场刺杀中,楼樾整个身子仿佛被生生撕裂成两半,又痛又麻。   正在他头脑一片空白之际,几声微弱的呼救声传来,他心中一热,连忙循声找过去,却是宁贵妃与几位宫人藏身在密林里向他喊救命。   见到她们,楼樾心里松了半口气,眸光急切的在宁贵妃身后的宫人身上扫过,没有发现苏流萤的身影,心顿时越发的冰凉。   经历生死大劫,宁贵妃在见到楼樾的那一刻,哭得崩溃淋漓。身子都站不稳,直往地上倒。   楼樾一把搀扶住她,争切道:“苏流萤呢?娘娘可有见到她?”   宁贵妃哭着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旁的菲儿摇头道,“大家冲散了,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闻言,楼樾慌乱的心更加往下沉。他将宁贵妃一行交与南山,让他安排影卫送宁贵妃回宫,自己却开始在尸首中疯狂的翻找起来。   宁贵妃此时却不敢离开楼樾半步,一把拉住他,“我要你亲自护送我回去。本宫命令你!”   楼樾正要出言拒绝,南山一声讶异,欢喜的指着身后的人道:“爷,小满姑娘没事!”   惊喜回头,待看到身后那道单薄的身影,楼樾差点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苏流萤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眸光无比的深沉,看在楼樾眼里,还以为她受伤了,想出言询问,但一想到那晚她对自己说的话,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暗暗将她仔细打量一番,见身上并没有伤口,这才暗自松下一口气来。   轿辇还在,但前面的路却堵住了,一行人只得步行前行。   宁贵妃遇刺的事很快就传来了京城,行到半路,京兆尹已带人前来护驾,跪在宁贵妃面前请罪,把头都嗑破了。   贵妃出行遇刺,主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罪不可恕。   想着方才的九死一生,清慧也被杀了灭口,最后的线索都没了,宁贵妃心中怒火中烧,咬牙狠狠道:“全是饭桶。若是不能找到今日刺杀本宫之人,本宫定然要了你们的脑袋!”   闻言,京兆尹陈大人暂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恭请宁贵妃上他们带来的轿辇,一路小心翼翼的护送贵妃回京。   至到方才,楼樾才恍然明白,之前苏流萤主动去找宁贵妃,竟是不顾性命,答应帮她找出谋害她腹中皇儿的真凶,以此来交换宁贵妃放她一马。   这个,却是楼樾万万没想到的。   后宫的争斗有多惨烈楼樾是知道的,他没想到她不但不避开,还主动踏进去……   今日,若不是自己受姑母所托,给母妃送东西,碰巧路过此处。只怕再晚来一步,她们都要被屠尽了……   虽然心里恼怒她的不知轻重,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楼樾还是让南山给苏流萤牵来一匹马,可她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非但没有对楼樾说一句谢字,上马时连马镫都没踩稳,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看着她如此反常的样子,楼樾心里涌上疑惑。   难道,是被刚才的刺杀吓住了。   苏流萤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并没有发现楼樾对自己的打量。   将佛珠死死抓在手里,苏流萤心里一片混沌,仿佛陷入了到一个迷洞里,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横亘在面前,仿佛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方才,她藏在树上,无意间看到手中佛珠佛头上镌刻着的小字,心里猛然一震,几乎惊呼出声!   紫中带红的佛珠,上面有着美丽的花纹,而在佛头的花纹中,还镌刻着一个小小的‘琼’字!   而琼,正是她阿娘的姓氏。   苏流萤的阿娘是胡狄人,姓氏较之中原有些不同,写法更有差异。   而苏流萤一眼就认出,佛头上的‘琼’字正是胡狄人的写法。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苏流萤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有次偷偷翻阿娘的柜子,发现了一条漂亮的珠串。   后来,她开心的拿着珠串去向阿娘讨要,阿娘却变了脸色,不禁严厉的斥责了她,还将珠串拿走,勒令她以后不准再随便翻她的东西……   事隔多年,如今细想想,当时阿娘的那条佛珠竟与手中的这条是如此的相像……   心里漫上无尽的恐慌,背上也已腻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会的,阿娘是与阿爹在汴州相识,也一直与阿爹生活在汴州,直到四年前她要与李修成亲了才第一次进京。进京后阿娘因不熟悉京城的习俗,也一直呆在自己家里,连院门都没出去过。   何况,阿娘都已去世四年了。   所以,清慧的佛珠只是巧合,不会是阿娘的!   心里一边笃定着,脑子里却闪过无数亮光,偏偏又捉摸不到,让她心里越发的慌乱惶然起来……   回宫后,慧成帝闻讯一下早朝就赶到了长信宫关怀慰问,听说了刺客的残酷手段后,也是惊得脸变色,万万没想到天子脚下,歹徒竟猖狂到如斯地步,连贵妃的车驾都敢随意劫杀。   慧成帝当场就要向京兆尹问罪,却被楼樾劝下。他主动提出,让楼家的影卫协理京兆尹的官差追查刺客。   楼家影卫名动天下,有他们帮忙,慧成帝很放心,京兆尹顿时也感觉压力少了许多。   苏流萤回到司设局,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第二日照常起来做打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佛珠一事,她任何人都没说起,连宁贵妃都不知道她悄悄将清慧的佛珠带回宫了。   宁贵妃遇刺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苏流萤原以为爱打听的穗儿会向她问个不停,没想到她一句没问遇刺的事,反而嗫嚅道:“你可知道大司马病了?”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惊,面上却漠然道:“人吃五谷,生老病死都是寻常。”   听她说得这般绝情,穗儿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诧,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愤然道:“你也不问问他是如何病的?”   不等苏流萤开口,她又接着道:“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他可是为了你才病倒的。”   全身一震,苏流萤心里揪着痛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回司设局时,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起先她还以为是大伙讨论宁贵妃遇刺一事,如今想想,大伙看她的眼光却是带着别的深意。   再也忍不住,苏流萤一把拉住穗儿的手,着急道:“快告诉我,我不在宫里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到了这时才有了急色,穗儿愤愤不平道:“你之前不是跑去同大司马退婚了吗。你离宫后,大司马跑去求皇上为你们赐婚,并求皇后放你出宫。结果皇上皇后都不愿意见他,任由他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被李尚书给拖回去,回去后就病倒了……”   苏流萤完全震惊住了——   时隔四年,她原以为,就算李修对她还有感情,有了四年的隔阂,感情也会冲淡许多。   她与他退婚,那怕他一时放不下,时日久了,他也会慢慢的接受。却没想到,李修固执如斯,深情如斯,竟会为了她去求皇上……   穗儿还在一旁说个不停。   “其实,大司马早已被认定为荣清公主的驸马,皇上本来有意在新年前为他们赐婚,没想到……那日,若不是大公主出面求情,只怕皇上盛怒之下会要了大司马的命……”   停歇几日的大雪突兀而至,长长的甬道上又落满厚厚的积雪,司设局的宫女们又开始忙着清扫积雪。   苏流萤低头一下一下麻木的扫着积雪,脑子里一如地上的白雪,空白凌乱。   天光微亮,远处传来轿辇声,众人挨着墙角恭敬跪下,等轿辇走远的了才敢起身。   身后几个宫女小声议论着,说这是大公主荣清出宫,一大早去李府探疾,看望大司马去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大家的眼光如钉子般落在默不做声的苏流萤身上,一边嫉恨她有大司马这样的痴情郎守着她,一边又狠狠的奚落她,大抵是说,大司马连身份尊贵的嫡公主都不要,却偏偏看上身分低贱的她,一定是她善于媚术,是狐狸精变的,会勾搭男人,才会将大司马与楼世子勾引得团团转……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苏流萤全身冻成一团,连心脏都仿佛冻住了,每跳动一下都扯着胸口生痛……   僵硬的回头看向轿辇离去的方向,苏流萤用力吸吸鼻子,抑住眼角要漫出的眼泪——   三天时间过去了,听穗儿说,李修拒绝就医吃药,一心等死。希望荣清公主此去,能让他改变心意,好好看病就医。   傍晚,苏流萤躲在崇贞门下,这里是荣清公主回宫的必经之路。   她想知道,今日李修可有好好就医吃药?   直到落夜时分才听到轿辇声,苏流萤吊了一整天的心落下半分,悄悄跟在轿辇后面走着,想听那些随行出宫的宫女们透露个一言半语。   可是,大家脚步匆匆,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埋头赶路,却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就在苏流萤灰心丧气之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从轿辇声传出来,听得苏流萤全身一滞。   是荣清公主在哭吗?是不是李修出什么事了?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住,胸口仿佛被掏空,她僵硬的呆站着,久久都挪动不了步子。   有脚步声在身后停下,苏流萤以为是路过的宫人,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正要离开,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徐徐响起。   “若是想见他,我带你去!”   回身,泠泠冬月下,楼樾身着玄色披风,静静的伫立在她面前。   他眸光清冷的看着她,心里却在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后悔。   明明就不想看到她与李修重归于好,却做着撮合他们的傻事。   只是,见着她眼巴巴的跟在荣清轿辇后面的可怜样子,他竟是把控不了自己的内心,想带她去见李修,免了她独自在这里着急担心。   她果然是没有忘记他的,那日的退婚更是口是心非……   楼樾的眸光沉下去,心里某个地方难言的酸涩起来。   苏流萤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怔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她面容恢复平静,语气无比的疏离:“奴婢谢谢谢世子爷的好意。时候不早了,奴婢先行退下。”   说罢,欠身行礼离开。   从得知李修生病的那刻起,苏流萤的心早已飞到了宫外,想着亲眼去看看他。特别是在得知他固执得不肯就医开始,她的一颗心更像是在火上烤似的,难受煎熬……   可是,好不容易硬起心肠要与他一刀两断,怎么能半途而废?!   明知与他之间不再可能,怎么能反反复复伤他更深?!   楼樾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身往回走,南山欢喜笑道:“爷,看来她真的打算了断与李大人之间的情义,还真是说到做到……”   “对李修如此,对本世子也一样绝情,又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   冷冷的睥了一眼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南山,楼樾心里莫名的涌上一丝失落。   看着她如今的坚持冷漠,他竟是很怀念她向他求救寻求依靠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会放下身段向他求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什么事都不同他说,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痛苦无助……   又过了三日,荣清公主的轿辇每日准时卯时末出宫,直到酉时头才回宫。   第四日,照常看着荣清公主的轿辇经过,没想到,这一次轿辇却在苏流萤的身边停下。   轿帘掀开,轿子里温暖的热气溢出来,吹在苏流萤冰凉的脸上。   “流萤,上来吧!”   荣清公主的声音恬静中带着一丝难堪,凤眸含愁,淡淡的从跪在脚边的女子身上扫过,心里生出了一丝酸涩。   明明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在爱情面前,却比一个婢女还可怜。   “随我一起去李府看看他,他……一直念着你。”   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荣清将脸微微撇开,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无奈与伤痛。   苏流萤捕捉到了她尾音里抑止不住的颤抖,心也跟着颤栗起来——   难道,过去这么多天,李修的病情还是不见好吗?还是,公主亲自侍疾,他还是固执的不肯进药?   到了此时,苏流萤担心多日的心瞬间凌乱起来,那里还顾得了其他,一心只想着能见到李修,劝解他,让他活下命来。   荣清身边的婢女青杏上来扶苏流萤进轿,被她避开。   苏流萤垂眸道:“公主,婢女跟在轿辇后面走就好。”   闻言,荣清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的轿辇,你当初也坐过的。何时,咱们之间竟生份了。”   四年前,初入京城的苏流萤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荣清,她也是她惟一的朋友。两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在苏流萤在云梦台大放异彩的那日,荣清正是用她的轿辇接她入宫将她介绍给了楼皇后,又亲自用她的轿辇送她回家……   可是,那时她虽然身份不及荣清,好歹也是官家之女,但如今……   苏流萤唇角也溢出了一丝苦笑,淡淡道:“之前是奴婢不懂规矩,行事鲁莽,冒犯了公主。如今,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再造次。”   说罢,起身站在了青杏的身后。   荣清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眼四周的宫人,终是咽下嘴里的话。   一行人赶到李府,李尚书与尚书夫人已在门口恭迎多时,夫妻二人见了嫡公主都是满心的欢喜,却在看在跟在荣清后面的苏流萤时,瞬间黑了脸色。   尚书夫人吴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苏流萤,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而李尚书却是气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去理她。   即便如此,苏流萤上前还是按着晚辈的礼数给两位见礼。   吴氏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荣清公主,脸上神色变了几变,下一秒却是让下人将苏流萤轰出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李家早已与你们苏家没了关系。婚也退了,修儿不会再娶你,你死了心吧。”   说完,吴氏又慌乱的对荣清公主道:“公主明鉴,臣妇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臣妇马上就让人撵她出去……”   “夫人,是我让她来的。”   荣清公主拦下吴氏的话,叹气道:“李大人一直不肯服药,如今命在旦夕,希望她能劝动他。”   想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尚书夫妇俩终是听从了荣清的话,放苏流萤进府。   再入李府,苏流萤恍若隔世。   进到李修的院子,临近内室的门槛,吴氏还是忍不住出手拦下了苏流萤,只让荣清公主进去。   虽然她才是李家名正言顺的未来儿媳,此刻守在李修床畔的人也应该是她,可是,事态炎凉,从苏家家败的那一刻开始,曾经对她赞不绝口的未来公婆,不但在她家遇难时不出手相助,还着急撇清关系,任由她孤苦可怜的在李府门口跪了一宿……   隔着山水雕花屏风,苏流萤终是看到了李修的样子——   他清俊的面容早已病得脱了形,面容惨白,眉眼深凹,嘴唇也失去血色……   心口钻心的痛,苏流萤咬牙忍住眼泪,睛眼再也舍不得离开床榻上的人影。   荣清坐在李修的身边,一边细心的向昨晚值夜的丫鬟打听李修夜里的状况,一边接过熬好的汤药亲自执勺喂李修。   李修并不知道苏流萤来了,他睁眼看了一眼荣清,又默默的敛下眼睑,任由荣清如何轻言细语的劝说,只是闭眼静静躺着。   荣清执意执勺将汤药送到他嘴边,可是他咬紧牙关,药汁一滴没进嘴,顺着嘴角往下淌。   一边拿着帕子替他擦嘴角,荣清忍不住哭了起来,终是开口悲声道:“是不是让你见了流萤,你就肯吃药了?”   李修初初病倒时,也听闻了宁贵妃一行遇刺的事,当时他就要爬起身去找苏流萤,却被李尚书关了起来。   后来,他一直在病中恳求父母让他再见见苏流萤。可是,尚书夫妇早已做好与皇家结亲家的准备,避着苏流萤还来不及,那里会将她往自己儿子面前送。   如今听到荣清公主的话,已多日没开口说话的李修吃力的翕动干涩的嘴唇,嘲讽的苦笑道:“你们不会让我见她的,都是骗我。”   “不,我那里舍得骗你,只要你答应好好吃药,我马上让她来见你。”   说完,荣清回头看向门外,咬牙颤声道:“你……进来吧!”   顺着荣清公主的目光,李修终是看到了门口的苏流萤。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李修眼眶红了。而苏流萤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悲痛,一步快一步的向他走去,泪如雨下。   “流萤……”   简单的一句呼唤携带着李修无限的深情。不等她走近,他已等不及的从床上爬起身,却力有不支,堪堪坐起身,已头晕目眩的跌下。   看他倒下,坐在他身边的荣清公主一声惊呼,连忙让宫里带出的太医上前为他查看。   然而李修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推开太医,一把握紧苏流萤的手,再也不放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苏流萤,生怕一松手她就像四年前那样不见了,也只有这握着她的手,他才相信真的是她来了……   手被握得生痛,看着他病得憔悴不成人形的样子,苏流萤疼心道:“你这是何必?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相拼的……”   李修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欢喜的看着她,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流萤,我知道你那日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你是有苦衷的,我都明白……此生,若不能娶你为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修的话,让一旁的荣清公主脸色一白,吴氏与李尚书也老脸变色。   苏流萤的心里一片苦涩,却拦住李修下面的话,轻声道:“先喝药再说吧。”   她拿起荣清公主放置在一旁的药汤,摸着碗底还有热度,于是拿起勺子喂他喝。   李修这次却没有拒绝,一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喝了,另一只始终握紧她的手不愿意放开,漠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有流萤陪着我就好。”   他摆明下逐客令让荣清她们离开,好同苏流萤单独相处。   荣清眼眶一红,哽着咽喉颤声道:“李大人好好保重身体。”怆然离开。   尚书夫妇陪荣清公主出去,屋内的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了李修与苏流萤。   病了太久,刚刚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李修早已没了力气再开口,只是握着苏流萤手,静静的看着她满足的笑着。   苏流萤也没开口,静谧的时光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相依,千言万语都抵不过此刻一个深情的对望……   歇息一会儿,再加上喝了药,李修精神好了一点,指着书桌后的半面墙壁对她宠溺笑道:“你去看看你不在的四年里,我都画了什么?拉开纱帘就可以了。”   墙壁外表朦着一层青纱,遮住了里面的画作。苏流萤依言过去,轻轻一扯,青纱垂下,露出了一墙的画作来。   苏流萤抬头看去,却瞬间被震惊住了——   偌大的一面墙壁上,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画像,可画像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骑马飞扬的样子,有她俏皮捣蛋的样子,还有她女扮男装跟他一起出去玩的样子……   而墙壁的正中间最大的那副画像,却是她一身红衣,在云梦台上倾城一舞的模样!   眼眶瞬间被打湿,看着曾经的自己,苏流萤心口滞痛——   这些年,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模样,也忘记过去那些肆意畅快的生活。   她如今的生活一片黑暗,像沉入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然而,李修的画像,勾起了她美好的回忆,也勾起了她压抑在心底对李修纯真美好的爱情。   看着画像上那个娇羞送出手中竹笛的少女,苏流萤死寂多年的心口涌起一丝甜蜜,那时的她,为了给他做竹笛,先是拜师学艺,再是连夜制作,手指被削掉皮也不觉得痛,只想着天一亮就送到他府上,看他开心欢笑的样子……   身后,李修的声音传来,“流萤,我知道你那日所说一切都是骗我的,我更不会相信你会与楼樾走到一起。你是怕你如今的身份连累到我,怕我嫌弃你……”   “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是我李修此生见过最美好的女子,是我一生所爱。你都不知道在得知你还好好活着的消息,我有多么高兴……”   “我一定会娶你的,那怕失去如今的一切,我都甘愿。所以,你不要再有负担,更不要说退婚的傻话好吗?”   背对着李修的苏流萤,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不敢回头去看李修,不敢开口去回答他的请求,更不敢告诉他自己与他父亲的约定……   又喂李修喝过一次药后,他终是沉沉睡去,天色暗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了。   将手从李修的手中抽出来,再细心的帮他将手拢进被褥里,那怕再不舍,她也得离开回宫了。   走出屋子,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积雪。   围着帷幔的凉亭里飘着一阵阵茶香,小厮上前请苏流萤过去,说是他家老爷有请。   苏流萤全身一滞,该来的终是来了!   ☆、第54章 七尺白布   凉亭里,刑部尚书李志一身山青色便服静静的端坐在茶桌前烹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将手边的一个锦盒往前一推,冷冷道:“这是你今天伺候我儿子的报酬。”   小厮上前拿起锦盒递到苏流萤的面前打开,里面五锭白银刺痛她的眼睛。   她僵硬着身子一动没动,翕动嘴唇艰难道:“没想到在大人心里,你儿子就值这个数。”   李志执茶壶的手一顿。下一刻,手中茶壶缓缓放下,他终是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女子,精明的眸光里寒戾之光闪过。   “我们李家是忠臣之家,不与通乱叛国的卖国贼同流合污。这个道理,四年前老夫就同你讲过,所以,你与犬儿的婚事早在四年前就不做数了。”   “今日,你劝下犬儿喝药,老夫感激你,但却不会欠你人情。这区区小数是你如今身价的报酬,却不是我儿的。”   四年前李志还只是小小的刑部郎中,短短四年,却是一路从郎中升迁至尚书,可谓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再加了李修这些年的功绩,李家从一个小小的官吏之家,变成了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名门望族,成为各个势力争先拉拢的对象。   此刻的李志早已没了当年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满脸的冷决之情让人心寒。   他冷冷拂袖,“拿了银子就快走吧,明日、以后、都不用再来了,离修儿、离我们李家越远越好!”   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寒,面上嘲讽一笑,冷冷道:“我却不知道李大人算盘算得这么清,既然如此,那当年我阿爹对你的袖袍之情,提携之恩,大人要如何算清楚?”   闻言,李志面容微微一滞。下一刻,他眸光冷下去,起身走到苏流萤身边,冷冷笑道:“人死帐灭,老夫从不与死人计较。但——与活人的帐却是要算清楚的。”   眸光冷冷从苏流萤面上划过,声音冷冽刺骨——   “当年,你父亲自尽狱中,连块遮尸的白布都没有,是你求着老夫借了你七尺白布。如今,既然你没死在火场里活了下来,七尺白布的恩情你打算如何还与老夫?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求老夫时都答应了什么?”   闻言,苏流萤的心瞬间冷得比外面的冰雪还透骨。   从父亲落狱到苏家家破人亡,这四年前里,苏流萤早已尝尽人世间所有人情冷暖。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残酷与无情,更没想到,被父亲当成挚友的人,竟是连向亡友施舍一块白布都耿耿于怀的要讨回。   而那块白布,却是苏流萤跪在他面前嗑了十个响头,并答应与李修了断一切感情才换来的。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听到阿爹的死讯,伤心悲痛的差点随父亲一起去了。而为了撇清关系,大伯叔父在父亲入狱时已与她家断绝关系,无一人出面,只有她一个人进牢房替阿爹收尸。   她年幼,什么都不懂,连白布都没能替阿爹准备,身上所有的钱换了一辆板车后,也再没钱买白布了。   可阿爹死相极惨,头颅碎了,面目全非。她背着阿爹的尸体出牢门时,一路被人指指点点。   阿爹一生爱面子,她不想阿爹死后还被人当笑话般的看着,就求在刑部当差的未来公公给自己一块白布,可是,李志连见面都不愿意见她。   她跪在他的门前嗑了十个响头,并答应以后再不与李修来往,李志才给了她一块白布……   往事太过悲痛,被她沉封在心底不愿意再提及,却在此刻被李志毫不留情的撕破。   全身瑟瑟发抖,苏流萤咬牙抑止住声音的颤抖,寒声道:“我记得,尚书大人用一块白布换了十个响头和你儿子的姻缘。既然如此,尚书大人此时还让我还你白布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有在你离世的时候,再还你一块白布了。”   若不是看在李修的情份上,苏流萤恨不得抓了小厮捧着的银锭子扔到他身上,再送他一句,这就当我给尚书大人买遮尸白布的钱了。   然而,看在李修的情面上,她终是咬牙忍下了。   “你……”   李志没想到事到如今,沦为宫婢的她还有这么大的心性,不由恼羞成怒的对着她的鼻子骂道:“是你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不再纠缠修儿,却还怂恿他去皇上面上为你求情,从而惹怒皇上……你居心叵测,阴险狠毒……”   在李尚书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中,苏流萤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凉亭,随手将银锭子连着锦盒一起扔进了路边的水池,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雪扑面,走出尚书府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李修的院子,心里落满冰雪,又冷又痛——   李修,我们此生注定……无缘了!   荣清公主一行早已先行回宫了。苏流萤沿着长长的街道默默往前走,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一座荒芜的府邸前。   这里是她的家,是苏家大宅的南院。   此刻,相邻的其他两院都灯火通明,一片热闹的景象,只有南院,一片荒迹。   门庭倒下半边,隔着破旧的大门,看见宽敞的院子里长满杂草,遮住了之前烧焦的漆黑。墙壁屋梁还是黑的,断壁残垣,一片荒凉……   站在门前,苏流萤的心境早已不如往昔那般激动。   她心绪平静的看着里面的一草一木,仿佛又看到了阿爹初初带她回苏家时,欢喜的带着她打理多年不住的院子。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她与阿爹亲手置办,最后,竟是整成了他们在汴州的院子的样子,阿爹很高兴,说,这样就不怕阿娘回来时住不习惯了……   门庭上挂着半只残破的灯笼,风吹雨打早已让它们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苏流萤却知道它们原是红彤彤的一对大喜灯笼,是为了筹办她与李修的婚事挂上去的,门槛两边贴着阿爹亲手写的喜联……   也就是在她与阿爹站在门口欢喜的看着下人贴好喜联时,刑部来了人,不由分说的抓走阿爹,抄封苏家,阿娘也被带走。一夕间,风云变色,苏家南院家破人亡……   眼泪终是抑止不住的滚下,苏流萤抹了眼泪,转身朝皇宫的方向行去……   刚进宫门,就有娴吟宫的宫人迎上来,说是荣清公主要见她。   苏流萤知道荣清对李修不放心,跟在宫人的身后往娴吟宫走。   跨进娴吟宫大门,楼樾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人不可避免的迎面碰上。   此时遇到楼樾,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决断的在他面前表示不会去见李修,苏流萤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做贼心虚来。   她低下头,掩下神情间的尴尬和慌乱,随着宫人一起向他行礼。   楼樾一眼就看到了她,更是看清了她红肿的双眼。想着她重见李修,激动高兴欢喜是少不了的,所以哭红眼也是寻常。   这样想着,心口却酸痛起来。   撑着伞跟在楼樾身边的南山,见到楼樾脸上灰暗的神情,想着他听说苏流萤去了李府时的失落,不由心疼起自己家主子来。   楼樾眼风轻轻在苏流萤脸上扫过,正要抬步离开,南山突然‘呀’了一声,吃惊道:“爷,方才一时走得太快,奴才竟将荣清公主托奴才带给老夫人的阿胶膏给忘记了,奴才现在就回去拿,烦请爷在此多等一下。”   说罢,将手中的伞塞到苏流萤手里,说了句,麻烦你替爷撑会伞。不等楼樾苏流萤回过神来,已拉着另一位宫人逃也似的走了。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呆呆的握着手中的伞,怔怔的抬头向楼樾看去,而后者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苏流萤脸上一红,犹豫片刻,终是上前两步,惦起脚尖,将伞遮到楼樾的头上。   此时,宫人都集聚在后殿侍候,前院一片安静,偌大的宫院,除了他们俩,静悄悄的看不到其他人影。   楼樾的身量高出苏流萤许多,为了给他撑伞,她只得惦起脚尖。高高抬起的手臂露出小半截在外面,风雪也不停的往她衣袖里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直撇开脸看着别处的楼樾闻声回头,眸光冷冷的从她脸上划过,吓得她连忙欠身道:“奴婢冒犯世子爷,请世子爷恕罪。”   楼樾目光落在她握伞的手上,只见白玉般的手上有着明显的握印,心里狠狠一滞——   这是握得多紧,竟将手都握青紫了!!   一想到两人手牵手的甜蜜样子,楼樾只觉得握伞得这只手刺得他眼睛痛,不由冷哼一声,伞也不打,也不再等南山,迈步跨过苏流萤,冒着风雪走了。   苏流萤不明白他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但想到性格阴晴不定是楼樾的惯常,也就习以为常,并不往心里去。   而一直躲在旁边的南山本是想创造机会让两人单独相处,没想到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话也不见说一句,自家爷就黑着脸走,吓得连忙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接过苏流萤手里的伞去追楼樾去了……   苏流萤目送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去,想着荣清公主要见自己,连忙往后殿赶去。   不等她走到后殿,后殿方向却是惊起了一片喧哗声,紧接着有宫人火急火燎的从她面前跑过,往外跑去。   苏流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直觉上感觉肯定是出事了,不由撒腿朝后殿跑去。   一口气跑到荣清公主的寝宫,进门一看,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倒了。   灯火通明的寝宫里,一屋的宫女嬷嬷都跪在地上叩头哭求不已。   明亮的铜镜前,荣清一身素净的便服呆呆坐着,一头黑亮青丝披散下来,目光空洞面容枯槁。   而她的手中,却拿着一把锋利的金剪对着一头乌丝,正作势要一刀剪下去……   见此,苏流萤全身一震,顾不上其他,一把扑上去去抢荣清手中的剪刀。   女子断发视为不吉,何况还是大庸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   所以,苏流萤拼命去夺荣清手中的剪子,那怕被锋利的口子划破手心也不松开。   荣清回头见夺自己剪子的人竟是苏流萤,眼眶一红,眼泪哗哗往下淌,神情却是更为决绝。   苏流萤一边拦着她一边迭声惊道:“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荣清哭道:“我对不住你……我原以为你不在了,才对李大人坦露心声……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要嫁给他,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我……你命运多舛,四年前我没能帮到你,如今,我更无颜再插在你与他之间……不如遁入空门,了却一生的好。”   荣清公主哭得悲痛欲绝,这些日子来,她心里难堪煎熬,一边是最好的朋友,一边是最爱的男人,让她左右为难,深陷困局无法自拔……   虽然父皇还未向天下诏告她与李修的婚事,可天下人早已认定李修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如今,苏流萤突然回来,还是他的未婚妻,让她情何以堪,以何种身份自处,更是无颜面对昔日的好友……   今日在李府,再次目睹李修对苏流萤的深情爱意后,荣清心如死灰,才明白这场三人的困局中,她早已是局外人,因为,李修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伤心难过、内疚愧欠难堪,让她痛不欲生,竟起了削发为尼的想法。   闻言,苏流萤心里也涌起一丝心酸,但她从没怪过荣清喜欢李修这件事,毕竟,她消失四年,人人都以为她死了……   不等她开口告诉荣清自己并不怪她,殿外传来急乱的脚步声,却是慧成帝与楼皇后在宫人的禀告下,急忙赶了过来,连走到半道上的楼樾都被惊动重新折回娴吟宫。   众人进来看到殿内的情景,都吃了一惊。楼皇后看着地上掉落的缕缕青丝,心如刀绞,上前一把夺了两人手中的剪子,狠狠甩在地上,悲痛道:“清儿,你有何事想不开,竟要做出这样的傻事?你是要活活急死父皇母后吗?”   至到此时,荣清公主才如梦初醒,想着自己做下的事,更是羞愧难当,‘扑嗵’一声跪在了楼皇后面前,哀泣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心,儿臣罪该万死,请求出家去勿忘堂随舅母常伴青灯,了却一生……”   此言一出,不禁慧成帝与楼皇后大惊失色,楼樾面色也是戚然。   荣清嘴里的舅母就是楼樾的生母,安王府的安王妃。   在楼樾很小的时候,安王妃执意出家,一个人独自搬到了京郊的勿忘堂,从那以后,那怕节庆也不再回安王府……   楼樾已亲历了母亲出家的痛苦,所以如今听到荣清的话,心里的伤痛再次翻滚上来。   而慧成帝更是气怒,堂堂皇室嫡长公主竟出家为尼,简直是皇室之耻,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一挥手,慧成帝气败的对传旨监下旨,道:“即刻召李志父子来见朕,朕即刻下旨赐婚!”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楼皇后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荣清在震惊过后,第一反应是回头担忧的看着苏流萤,楼樾的目光同样落在她身上,眸光里难掩心痛——   那怕他不想看到苏流萤与李修在一起,但如今她的未婚夫被抢,他却是无端的心痛起她,担心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然而,听到了慧成帝要为李修荣清赐婚的旨意后,苏流萤惨然一笑,眸光落在被利剪扎破的手心上,任由鲜血汩汩的流出,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看着苏流萤这个样子,楼樾心口揪着痛起来,正要开口为她说话,荣清公主已抢在他前面道:“父皇,此事不妥,李大人与流萤有婚约在身,是不能再娶我的。父皇,还请你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苏流萤的身上,楼皇后眸光在她脸上淡淡扫过,几不可闻的皱起了眉头,叹息道:“此事,清儿已同臣妾说过,确实棘手。若李修真的有婚约在身,陛下却是不能这么做,免得世人说我们皇家不顾礼法枉自欺人!”   可慧成帝却不这么想,荣清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李修是他最看好的才俊,他早在心里将两人配成了一对,如何肯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错过这么好的一个佳婿?   眸光威严的看向荣清身后的苏流萤,待看清楚她的样子,慧成帝眸光一冷,心中却是浮现另一道身影来,脸色顿时一黑,动怒道:“可朕却听李尚书说过,李家早在四年前已与苏家取谛了婚约,两家已无关系。如今旧事重提,却是苏家之女出尔反尔,怂恿着李修为她出头,连带着败坏了公主的名声——”   闻言,全场噤声,大家感受到慧成帝的怒火连大气都不敢出。楼樾整颗心都悬了起了,担心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苏流萤。   眸光嫌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慧成帝继续冷冷道:“你父亲通敌叛国,辜负朕对他的一片期望。而你,竟也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明明已与李家解除婚约,明明知道清儿要嫁给李修,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与李修不清不楚的纠缠着,陷公主于不仁不义的境地,逼得公主出家为尼,藐视皇家威严。你该当何罪!?”   ‘通敌叛国’四个字像把钢刀狠狠的扎进了苏流萤的心里。   她脑子里一片轰鸣,连慧成帝后面加在上她身上的罪名都听不到了,只是在心里绝望的呐喊,我阿爹没有通敌卖国,他不是卖国贼!   “来人,将此婢拖下去关进大牢!”   慧成帝一声令下,内监立刻上前拖了苏流萤往外走。   楼樾想也没想就出面为苏流萤求情,却被楼皇后眼疾手快的拼命拉住,拼命向他使眼色,让他切不可再激怒圣上。   楼皇后压低声音急切道:“若是让皇上知道你心里也有她,到时将你拒娶丽姝的帐也算到她身上,那她真的就无力回天……”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楼樾心里再痛,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被抓走……   慧成帝走后,楼樾与荣清都在楼皇后面前跪下,求皇后出面保苏流萤周全。   楼皇后头痛的拧紧眉头,无奈道:“眼下,只有盼着李修乖乖顺从皇上的意思与清儿成亲,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熄了心中的怒火饶过她一命。”   尚在病中的李修被软轿抬着进宫,却在进御书房前被楼樾拦下。   看着眼前的李修,想着苏流萤为了他被禁大牢,楼樾很想上前暴揍他一顿。   而李修也不明白楼樾拦下自己所为何事。想到他对苏流萤的牵扯,心里对他也是诸般不是滋味。   他在软轿中向楼樾拱手道:“不知世子爷有何赐教?”   楼樾冷冷道:“皇上漏夜召你进宫,是要下旨正式为你与荣清赐婚……你准备怎么办?”   闻言,李修完全怔愣住了,不加思索道:“怎么可能?我与流萤已有婚约,皇上不能……”   “你与她之间的婚约,早在四年前,在她父亲离世当日,已被你父亲用七尺白布退了!”   冷冷的看着面前面无血色的男人,楼樾的声音越发冰寒,“当年,你父亲不但用七尺白布逼着她了断与你之间的一切,更是让她跪在刑部大院向他叩了十个响头。”   四年前,当楼樾得知苏津自尽于狱中时,也赶去了刑部大牢,悄悄跟在苏流萤的身后,一路与她一起护送她阿爹的尸首回家。而关于苏流萤向李志求要一块白布的事情也在事后听人说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联婚的亲家,李志会做得这么绝情……   身子本就羸弱的李修听了楼樾的话后,全身猛然一滞,下一刻,已是身子坐立不稳的往一边倒去,差点从软轿中摔下来,吓得身边的小厮连忙扶住他。   “不是的,我父亲与母亲素来喜欢流萤,当年对这门亲事也是十分的喜欢,怎么会对她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李修心里是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苏父出事的原因,但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背着他,竟是对走投无路中的苏流萤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来……   “那你可知,苏家出事之时,她在你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宿,只为求你父亲出面让她进牢里见她父亲一面,也被你父亲残忍拒绝。”   楼樾的话残忍的打破了李修心里最后一点坚持,他震惊的看着他,不敢相信楼樾所说的。   但一想到,他与苏流萤成亲前三日,也就是苏家出事的前一天,父亲突然将他派去江北处理一桩公务——   难道,那时父亲已知道苏家会出事,所以特意将他支离京城?!   冷汗一层一层的腻上李修的背脊,心口被堵,窒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而,楼樾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肝肠俱裂——   “而如今,为了你,她被皇上关进大牢。你只有答应赐婚,让皇上熄了心中的怒火才能保她一命!”   寂静的大牢里凌乱寒冷,连盏照明的灯烛都没有,更不要说炭盆了。   而如今已是腊月,正是一年最冷的三九寒天,潮湿的牢房里就像一个冰窖。   四肢慢慢被冻得麻木没有知觉,苏流萤心疼的想,阿爹有风湿,当年也是被关在这般潮湿阴冷的地方受尽折磨,最后不堪被辱,才会撞墙自尽吧……   她又想,如果李修不接受赐婚,慧成帝会不会牵怒于他,将他也关进牢里?他可还病着……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闪过许多人和事,正在她担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牢门打开,牢吏搬了个火盆进来,还有一床棉被。而跟着牢吏后面进来的,却是一身风霜的楼樾!   ☆、第55章 牢狱共度   冰冷的牢房被火盆一烤,不但光亮亮起来,还暖和了不少。   看着半夜出现在牢房里的楼樾,苏流萤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好一会眼睛,直到被他冷冷一瞪,她才回过神来。   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看自己的人会是他。   牢吏退下后,楼樾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眸光在牢房里微微一转,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里的苏流萤身上,眉头几不可闻的拧紧。   碰上他的目光,苏流萤嗫嚅片刻,终是轻声道:“多谢世子爷来看奴婢……”   “李修已同意赐婚。开春……就会与荣清成亲……”   楼樾侧过身子状似漫不经心的说着,余光却打量着苏流萤脸上的神情,心里某个地方堵得利害,难言的滋味竟是让他说起话来难得迟疑起来。   即便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苏流萤的心口还是狠狠撕裂的痛了起来——   那怕知道与李修此生无缘,但如今听到他终于要与另一个女人结为夫妻,死寂的心口还是层层撕裂般的痛起来……   见着她眸光里的死寂,楼樾心里一痛,脱口而出道:“他是为了你才同意这门亲事!”   话一出口,苏流萤怔怔的抬头看向他——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被她探究的目光看着,楼樾仿佛自己的真心被她窥探到,不由面上一红,神情却是越发的冷峻疏离。   苏流萤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她不想被楼樾看到自己伤情懦弱的样子,死低着头哽咽道:“谢谢世子爷告知。夜深了,世子爷请回吧!”   其实按着楼樾的身份,这样的地方无需他亲自过来。只需要让南山过来牢房一趟,就能帮她打点好一切。可是,他就是想看她一眼,看她是否安好?   可如今看到她后,他本应该放心离开,却在提步时,看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这冰冷的牢房里,脚下步子怎么也移不动了。   非但没走,他走近两步,在看到她手心被利剪戳伤的伤口时,眸光一沉,下一刻,他掀起衣袍蹲到她面前,伸出手冷冷道:“手给我!”   苏流萤不明白他要干嘛,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楼樾掏出身上的手绢眼也不眨的帮她包扎着伤口。苏流萤见了他的帕子,连忙缩着手惶恐道:“世子爷的帕子太贵重,用奴婢自己的帕子就好。”   说完,她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帕子,递到半空时却怔住了。   她身上带的这块帕子竟正是之前她骗楼樾扔了的那条!   这条帕子一直被她收着没有再用,可能因为这几日担心李修的病情,心神不宁,竟在拿换洗帕子时,将这条带到了身上。   当场被抓个正着,苏流萤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想默默将‘罪证’收回去,却被楼樾一把抓住。   “欺骗之罪,应该怎么罚你?”   楼樾一边有条不紊的帮她包扎着伤口,一边冷冷说道。   火盆里的火光影影绰绰的照着他半垂的面容。不知是灯火的暖意还是苏流萤的错觉,她竟觉得这一刻的楼樾,话语虽冷,面容却格外温暖。   他还是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她包扎伤口,而苏流萤的帕子却是被他拿走名正言顺的放进怀里收起来。   “世子爷……奴婢的帕子……”   苏流萤想着那条帕子早已旧了,自己可以给他另外再做条新的,就当赔罪。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话,楼樾已冷冷道:“这是你欺骗本世子的证物——没收了!”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握着她的手时,一股暖意从她的指尖传遍全身,震得她冰凉的心田一片酥麻,鼻子一酸,眼泪堪堪要再次流下。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止阿爹冤枉、李修赐婚让她心里难过,在看到了慧成帝与楼皇后对荣清公主的关怀也刺痛着她的心。   关进牢房的那一刻,她悲凉的想,在她最悲伤绝望时,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人会来到她的身边陪伴她,安慰她,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她独自陷在这可怕深渊里,看不到一丝希翼……   没想到楼樾来了!   他给她带来了火盆、棉被,帮她包扎伤口,安慰她……   没人明白绝望无助之中的苏流萤,当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对她好时,那怕最简单的一丝温暖也直击心扉……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想着四年前自己对他的决然拒绝,眼睛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的落下。   见她突然哭了,楼樾以为她是害怕了,不由道:“既然李修已同意与荣清的婚事,等皇上怒火消了就会放你出狱。”   苏流萤不想让他再担心自己,轻轻嗯声应下,擦干眼泪轻声道:“很晚了,世子爷还是回府吧……我没事的。”   楼樾解下腰间的香包,从里面拿出两小块香料扔进火盆里,转身却是和她一起在墙边坐下,头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略带疲惫道:“回府估计天都亮了,本世子乏了,就在这里歇息一晚。”   看着他面容间的疲色,苏流萤那里好再催他走,怔愣片刻后,轻轻将身上的棉被往他身上挪,替他盖好身子。   楼樾放进火盆里的是上好的宁神香,不一会儿,身心俱疲的苏流萤也靠着墙壁睡着了……   听到身边终是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楼樾睁开眼,看着苏流萤睡梦中都蹙紧的眉头,心中一痛,伸手轻轻将她眉头抚平,自己的眉头却紧紧的皱起,心里暗忖道,你执意为你父亲洗涮冤情。你可知道你将面临的是怎样的势力?今日的无枉之灾就足以摧毁你,何况还是让皇上为你父亲翻案这样不可能的事……   牢吏进来换炭盆时苏流萤才醒来。   身边早已没了楼樾的身影,她摸摸他坐过的地方,早已凉透了。   若不是看着他盖在身上的披风,苏流萤还以为昨晚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问牢吏,楼世子何时离开的?   经过昨晚楼樾的探访,牢吏对她的态度好了太多,道:“大抵卯时头走的。”   苏流萤点头谢过牢吏,起身将楼樾的披风整齐的叠好。等她回身时,许久未见的兰嬷嬷不知何时已站在牢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从上次兰嬷嬷给了她一碗山楂桂枝红糖汤后,兰嬷嬷仿佛一夕间从宫里消失了一样,苏流萤去华清池畔的阁房里找过她好几次,都不见人影。问其他宫人,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然而没想到,在她入狱后的一大早她却是突兀的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彼时外面风雪肆意,兰嬷嬷藏青的斗篷上沾满雪花,苏流萤没想到她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看自己。   “嬷嬷,您怎么来了?”   苏流萤怔了片刻才诧异的出声问道。   兰嬷嬷并没有让牢吏打开牢锁进来。她站在外面,隔着牢柱看着她淡然一笑,缓缓道:“路过此处,听说你被关了进来,就随道过来看看。”   她说得轻松随意,苏流萤却知道,如此大的风雪天,大伙无事都不出门,嬷嬷更不可能是顺路来到牢房……   心里一暖,她迎上前去,隔着牢柱向兰嬷嬷恭敬行礼道:“嬷嬷冒雪来看望我,实在让人感动。小满谢谢嬷嬷的一片厚爱。”   兰嬷嬷从她那张娇艳倾城的小脸上划过,落在她身后棉被上放着的披风上。   眉头微微一拧,兰嬷嬷凝眸看着那件男式披风,叹气道:“看来是老婆子多此一举了。已有贵人为你打点好,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了的,走了。”   兰嬷嬷转身朝外面走去,苏流萤急忙出声唤住她。   闻声回头,兰嬷嬷眸光清亮的看着她,缓缓道:“别担心,皇上只是一时气急才将你关进来,等他气消回神,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一人可以左右的,自然就会放你出狱。”   “嬷嬷,事到如今,您只怕早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那么,你可对四年前我父亲一案知情?”   苏流萤之前去华清池的阁房里数次找兰嬷嬷,除了想谢谢她那日一碗糖水的恩情,更想着她是慧成帝身边的老人,那么,四年前父亲一案,她是否知情呢?   兰嬷嬷没料到身陷囹圄的她,此时还一心想着她父亲的案子。   难道,她进宫就是为了查当年一案吗?   看穿她心思的兰嬷嬷脸色微变,眸光深沉的看着她,沉声道:“做奴才的,无权过问主子的事,何况还是前朝的政务。我一个后宫的老嬷嬷又那里会知晓?!”   听了嬷嬷的话,苏流萤才察觉是自己太轻率了——   这么大的事,就算嬷嬷知道,只怕也不会随便同她说。   才一两次的交情,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见她神色黯然下去,兰嬷嬷回身走近两步,长长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小丫头,婆婆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和打算。但嬷嬷想劝你一句,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什么怨啊仇啊,与其记恨于心让自己痛苦,还不如趁早放下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这样,或许才是你那些逝去亲人最想看到的。”   这样的话,曾经也有人这般劝过她。   可是,一想到阿爹的惨死,还有阿娘、奶娘,苏流萤都无法释怀。   她深信阿爹绝对不会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她要查清真相,为阿爹平叛,让那些曾经指责背弃过阿爹的不义之人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收敛住眉眼中的戾色,垂头对兰嬷嬷轻声道:“谢谢嬷嬷的开导。”   兰嬷嬷察颜观色,那里会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知道一下子无法解了她心中的心结,轻轻喟叹一声道:“有时真相——才是最伤人的!”   丢下这句话,兰嬷嬷终是转身离开。   牢房里恢复寂静。   苏流萤将嬷嬷最后说的那句话放在心里细细思索,越想,她的心里竟是生出了一丝惶然害怕——难道,阿爹之事,还有其他隐情?   细想想,阿爹镇守边关几十年,是风沙里磨砺出来的真汉子,能屈能伸,为何不等案子审理时为自己申冤,却在进狱三日不到就撞墙自尽?   而阿爹当初进京,除了是带她回来贺堂姐大婚之喜,也是奉旨回京领赏,怎么会好好的领赏最后变成了杀身之祸?   越想越有太多的疑惑,苏流萤缩在墙角的身子瑟瑟发抖。   直觉告诉她,兰嬷嬷必定知道当年阿爹一案的内幕,而阿爹一案的内幕更是比她预想中更加的复杂阴险……   转眼到了傍晚,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苏流萤看着牢门,心想,不知楼樾今天还会不会再来?   昨晚,她之所以在这牢狱中还能安然入睡,除了楼樾的宁神香,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有他在,让她心里少了许多孤独和害怕,多了一丝慰籍……   正想着,牢房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正是朝她这边而来。   她的心微微一怔,眼睛盯着牢门外,手不自觉的抚上一旁的披风上。   脚步声果然在她门口停下。   看着跟在牢吏后面的人,苏流萤既失望又惊讶!   青杏捧着一套上等宫女的服饰站在她面前,虽然嘴上笑着,但语气难掩酸味,“公主求了皇上一天,让他答应放了你。如今,你不但没事,还成了咱们公主身边的一等大宫女,不用呆在司设局那种地方天天干苦活。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青杏嫉妒荣清公主对苏流萤的看重,将她提做大宫女与自己平起平坐,更怕苏流萤以后会抢了她的地位,更得荣清的信任和欢心。   然而,苏流萤心里没有半点欢喜,五味杂陈——   她知道荣清这样做,必定是心里觉得愧欠她,以这种方式默默的补偿她,让她在宫里少吃点苦。   可是,在娴吟宫里当差,天天看着荣清,看着她欢喜的筹备着嫁妆,她只会更心痛……   她并没有听青杏的话换上大宫女的衣裙,仍然穿着身上粗旧的下等宫女服,将楼樾的披风抱在怀里跟着青杏出了牢房。   虽然只在牢房里呆了一天,并且有楼樾的关照,她也没有吃什么苦,可重新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苏流萤仍然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还未到娴吟宫,远远的看着了宫门口等着一群人,走近一看,却是荣清亲自在门口迎她。   一见到她,荣清的眼泪就掉下来,脸上写满了愧疚难安,哽咽道:“流萤,我……”   苏流萤知道她要说什么,咧开嘴朝她安慰的笑着。下一刻,她正襟跪到了荣清的面前,诚恳道:“奴婢小满,叩见公主。”   荣清不等她跪下已出手拉起她,苦笑着嗔了她一眼,心酸道:“都是我害了你。本想去牢里亲自接你,可嬷嬷们都拦着,说于理不合……你不要怪我。”   说完,她的眼睛落在苏流萤身上蓝灰色粗布宫衣上,眉头一拧,转身对青杏不满道:“不是让你带了大宫女的新衣裳给流萤吗?”   青杏正要跪下请罪,苏流萤已抢在她面前道:“公主,不怪青杏,是奴婢不愿意。”   说罢,她再次跪在了荣清公主面前,诚恳道:“奴婢谢谢公主的一片好意,只是,奴婢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做粗活,太细致的活计奴婢反而做不来。还请公主收回成命,让奴婢继续回司设局当差。”   看着苏流萤脸上的决绝,荣清心里一颤。   她良久没有说话,最后终是挥手让身后的宫人都退下,扶起苏流萤愧疚不堪道:“你可是在怪我……怪我抢了你的夫君……流萤,我虽然贵为公主,也要听父皇的安排,我们皇家儿女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所以,请你原谅我,不要怪我……”   说着说着,荣清再次落下泪下,尖尖的鼻头红红的,让人心生不忍。   见她如此伤心难过,苏流萤忍住心口的窒痛轻声劝道:“公主误会了,我从没怪过公主,相反,我从心里真心的祝福你和李大人。”   闻言,荣清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激动得双手直发抖,“真……真的么,你不怪我恨我?!”   “不怪,更不恨。”   收起心里最后的一丝不舍,苏流萤苦涩一笑,淡淡道:“公主也知道,四年前在我阿爹出事后,李家就提出解除婚约了……只是,那时阿爹阿娘都相继过世,家中没有长辈出面,就将婚约一直拖了下来……然后,家中突遭大火,尚书大人以为我死了,或许就没有同李大人说起退婚一事,才有了后来的误会……”   “所以,公主心仪李大人并没有错,也不用觉得亏欠我。”   看着苏流萤眸底隐忍的泪光,荣清公主心疼道:“既然当年你没有死在大火里,为何一直不让大家知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可是吃了很多苦?”   咧嘴一笑,苏流萤收敛起心底的伤痛无事人般摇头笑道:“四海为家,不足为道!”   在她的坚持下,荣清终是放她回司设局当差。   一进司设局,大家看见她进来都很惊诧。管事姑姑奇怪道:“你不是被要去娴吟宫当差,还是荣清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怎么还回司设局?”   这两日,关于苏流萤被荣清公主邀请上轿辇出宫去看大司马,再到惹怒皇上被关进牢房已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她这次要死在大牢里了,没想到转眼就被放了出来,还荣升至娴吟宫的大宫女。   众人在惊诧的同时,也渐渐觉察出她的不寻常,不由一个个都好奇的看着她。   不去理会四周打量的目光,苏流萤垂眸道:“奴婢在司设局当差习惯了,干不来精细的活。”   去公主身边当大宫女是轻松又得脸的活,是其他宫女求之不得,却没想到被苏流萤拒绝了。   一进屋内,穗儿关上门指着炕上的两个大包裹,气道:“听说你调去伺候公主,我高兴坏了,你看包裹都替你收拾好,正准备给你送去,没想到……”   这两日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落落,再次看到穗儿,苏流萤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丝亲切和温暖,不由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见着我啊。”   穗儿气得呸了一声,往炕上一躺,气呼呼道:“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贵人身边钻,而荣清公主又是这后宫最难得的好脾气主子,还是皇上皇后最宠爱的嫡长女,荣宠无比,别人真是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唉,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苏流萤默默听着她发着牢骚,动手将包裹里的东西再拿出来,手在触在包裹里柔软的白狐披风时,心里微微一怔,眼光落在一旁的披风上,不顾疲惫,起身拿起盆子去院子将披风仔细的洗干净……   苏流萤照常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与一众宫人去宫道上扫雪,日子仿佛回到从前,她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一切波折过往都与她无关。   一连好几****都带着楼樾的披风在宫门口等他,想着将披风还给他再给他好好道句谢。可自从那晚他在牢房里陪了自己一宿后,他像突然消失了般,苏流萤再也没有在宫里见过他……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   楼皇后一大早就让宫人熬好好腊八粥以及各色精致点心小吃,各宫各殿的主子娘娘、以及宫外的命妇、皇亲贵胄都会进宫请安,汇集皇后的永坤宫一起欢庆腊八节。   不仅主子们过节,宫女太监们也每人分得一碗腊八粥过节,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欢欣愉悦当中。   早早做完差事,苏流萤与穗儿两人缩在屋子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喝着暖暖的腊八粥。   穗儿连碗底都舔干净了,满足的喟叹道:“唉,如果天天过腊八节就好了,这样不但可以休半天假,还可以喝的好吃的腊八粥。”   苏流萤笑了笑,拿她的碗去外面一起洗了。   寂静的小院子里飘扬着雪花。苏流萤拿着碗来到井口,正要放下水桶打水,眼角的余光看到拐角处站立着身影。   她所处的院子是司设局最偏僻的西偏院,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苏流萤正要回头将人影看个仔细,却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迟疑的响起——   “是……流萤吗?”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苏流萤全身一震,顾不上地上的碗,转身就要回身往屋里逃,可那人已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56章 腊梅花簪   看着面前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苏流萤脸色苍白脚步也滞住,手足无措的呆呆站着,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而来人在看清她的面容后,更是激动到握伞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流萤——真的是你!”   下一瞬,女子的眼泪就像一颗颗清泉在银盘般的脸颊上滚落,手中的伞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却是上前一步抱住了苏流萤。   “流萤,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女子身上带着淡雅的兰花香。闻着这熟悉的味道,苏流萤坚硬的心也瞬间消融,抑住心头的颤栗,终是硬着嗓子哽咽出声:“……姐姐。”   面前的女子却是苏家长房嫡女苏诗语,也是苏流萤的堂姐,更是楼樾的侧妃……   苏诗语为人低调,平时都养在深闺,鲜少出门,但今日是腊八节,她做为楼樾身边惟一的妻妾,却是要代表安王府的女眷进宫向楼皇后请安。   苏诗语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将苏流萤仔细打量了好久才哭笑道:“起初,我听着你还活着,还进了宫里,还不太敢相信,直到方才在永坤宫听皇后娘娘提起,我才彻底相信了,迫不及待的来看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了笑颜,苏诗语欢喜的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们姐妹还能相见团聚,真是太好了。”   重逢亲人,苏流萤心里也是诸般滋味,想起大伯叔父在父亲遇难时的冷漠绝情,她心寒意冷。但这位大堂姐却是一直与她关系亲密,对她比自己的亲妹妹还好,她心里对她却是毫无怨怼之意……   “……姐姐,对不起,流萤之前去过王府,只是……当年苏家其他二房已与阿爹断了关系,而我如今身份难堪,无颜去见姐姐,所以……”   说起过往,苏诗语脸上的神色也凝重愧疚起来,红着眼拉过她的手,摩娑着她手上劳作出来的老茧,心疼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爹与三叔做得太绝……但当时事态紧急,爹爹他做为一家之主,更多的可能是顾及着其他两房人的平安,所以就……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记在心上。不论怎么说,你都是苏家人,万万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单流落在外,更是陷在这深宫为奴为婢……待我回去,就请爹爹出面,托人带你出宫。”   当年家变时,苏家其他两房的态度让苏流萤早已寒透了心。当初她最绝望无路的时候,都不肯回苏家求助,如今,她更不可能再回苏家。   “姐姐,你的好意妹妹心领。只是,妹妹我呆在这深宫却是为了查清当年阿爹一案的真相,所以,我如今不能出宫。”   面对苏诗语,苏流萤并无隐瞒,最主要的,想着苏家当年对父亲、对她家二房的绝情,她不想再与苏家有任何的牵扯。   那怕街头沦为乞丐,她都会绕过苏家的大门……   闻言,苏诗语有片刻的怔愣。   看着面前单薄羸弱的妹妹,苏诗语很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她心里竟有着这样的打算……   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她还不死心当年的案子,要为二叔平反,只怕爹爹和三叔都会怕再次惹祸上身而拒绝让她进家门的……   这样一想,苏诗语再也没有信心说动爹爹让苏流萤回归苏家,只是更担心道:“流萤,你一个人呆在这深宫,险境重重。我还听说,宁贵妃一直对你诸般为难,更是逼着你与那老太监……虽然有世子爷护着你,但如今……王爷已知道你还活着,还与世子爷再次牵扯了在一起,只怕以后你要更加担心了。”   闻言,苏流萤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心里顿时明白,楼樾这么久没出现,定是与安王有关。   一想到他为了帮自己受到牵连,苏流萤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一想到堂姐可能会如外人般怀疑楼樾与自己的关系,眸光里不由闪过慌乱内疚,白着脸颤声道:“姐姐,世子爷确实帮过我许多,但他都是看在你的情分上……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   “姐姐知道。”   苏诗语看着她惶然担心的样子,心里同样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在二婶面前发过毒誓的。”   提起阿娘,苏流萤心里又酸涩难受起来——   是啊,她曾在阿娘面前起誓,此生都不与楼家人走近,更不许嫁进楼家……   然而,除了答应阿娘的话,当年她与楼樾在汴州初遇时,也让她对他印象很坏,认为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再加上他是苏诗语的夫君,让她决然的拒绝了楼樾当年的求亲!   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与楼樾再有交集,然后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领受他的恩情,两个绝无可能的人竟鬼使神差的又纠缠在一起……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哪里会不明白楼樾对自己的执着。但,既然此生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她何必让他心存希望……   收回心神,她道:“姐姐且等我一下。”   她跑回屋内打开包裹,将楼樾送与她的白狐披风,还有那把匕首以及他在大牢里借给自己的披风,另拿包裹包好,走出屋交给苏诗语,抑住声音里的颤栗,轻声道:“麻烦姐姐替妹妹将这些东西还给世子爷……”   看着手中的包裹,苏诗语眸光里闪过一丝灰暗,苦涩笑道:“妹妹交给我这样一个苦差……若是爷问起,我该如何回他?”   漫天的风雪里,苏流萤眸光里最后一点亮光彻底湮灭——   “就告诉他,我苏流萤此生……不要楼家任何东西!”   陪母亲过完腊八节的楼樾,并不知道苏流萤此刻心里的决绝。他让南山赶在天黑前回城,再去宫里一趟,说是进宫给楼皇后请安,然而南山却知道,这些天忙着追查宁贵妃刺杀一案的世子爷是想见某人了……   风尘仆仆的往宫里赶,行到半路,前面迎面驶来王府的马车,却是苏诗语从宫里回来了。   苏诗语听到车夫的禀告后,提前下车恭候在路边。见此,南山只得将马车停下。   “何事?”   马车一停下楼樾就出言问道。   “回禀爷,是苏妃。”   不等楼樾出声,隔着车帘苏诗语的声音轻柔的响起,恭敬道:“妾身请世子爷安,世子爷辛苦了。”   车内,楼樾的面容平静无波,伸手挑起车帘淡淡看了车外的苏诗语一眼,既没有唤她一起上车,更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得毫不在意的轻轻嗯了一声。   相比半个月不见苏流萤,苏诗语虽然是楼樾后宅惟一的侧妃,却是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都难得见到他一面。   所以,在这里遇到他,苏诗语心里是欢喜的。   可是,还不等她多看他几眼,车帘已放下,眼看南山要驾马往宫里的方向走,苏诗语忍不住出声道:“世子爷忙碌归来,为何不先回府歇息?老夫人还在等着世子爷回去一起过节……”   车帘没有再掀起,楼樾的脸却冷了几份,声音也冷了,冷冷道:“我还要去宫里给皇姑母请安,你先回府陪老夫人吧。”   感受到他话语里的不满,苏诗语的小脸苍白几分,但还是开口道:“娘娘此刻正陪皇上过节,世子爷此刻前去只怕娘娘也抽不出空……另外,妾身妹妹托了妾身给世子爷带了东西……”   落夜时分了,寒风越大,吹得苏诗语身子轻轻的抖着,连带着声音也微微的颤栗着。   闻声,楼樾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妹妹就是苏流萤时,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给我。”   话音未落,闭着的车帘终是再次打开。   看着再次打开的车帘,苏诗语心里一酸,折身亲自去马车上取了包裹送到楼樾面前。   掀帘进到楼樾的马车里,她才发现车内竟烧着红泥小炉,而小炉上还温着一碗东西,闻着味道,苏诗语知道是腊八粥。   看份量,苏诗语的心颤了颤了,如果没猜错,这碗腊八粥只怕是楼樾特意给苏流萤带的……   想着他不管多冷的天都不喜在马车里烧炭盆,嫌味道闻着憋闷。而如今为了苏流萤,不光烧了炉子,还怕凉了粥,一丝车帘都不打开……   瞬间,苏诗语心里就落满了冰雪,一颗欢喜的心渐渐的冷却……   见楼樾接过包裹就迫不及待的要打开,她忍不住出声道:“爷,要不要回府再看?”   闻言,楼樾手中动作一滞,心里已是明白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终是解开了包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雪白的白狐披风,他赠于她的匕首,还有他给她亲自盖到身上的玄色披风……   将他给她的东西悉数还回了!   握包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楼樾的声音冷若寒霜。   “她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的样子,苏诗语心里很痛,不想将苏流萤托她带的话说出来伤害他。   可是,对上楼樾冰冷的眸子,她的心紧缩了一下,嗫嚅道:“妹妹说……她说,她此生……都不要楼家的东西……”   此言一出,天地间一片死寂,不止风雪声听不见,楼樾连呼吸都滞住了……   认识了他这以多年,苏诗语从没在楼樾看到过挫败的神情,连当年苏流萤拒婚时他脸上也只有愤怒难过,却不像现在这般挫败绝望过。   那时,楼樾想,她是因为不了解自己,加上汴州发生的事,让她对自己有误解,所以她不愿意嫁给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四年后重逢,他打开关闭的心门,重新给予她温暖包容,她为何还要这样残忍的对自己?   楼樾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要亲口问她为何要对他如此不公?!   眸光深沉如墨,他冷冷道:“既然话已带到,你先回去。”   苏诗语没想到听了苏流萤如此绝情的话,他还坚持要去宫里见她,心里的酸涩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心口生痛,四年来自己所受到的冷漠都抵不上此刻的伤情……   送苏诗语走后,苏流萤一个人呆呆的在院子里坐了好久,脚边的碗底盖满雪花,她的身上也落满了冰雪。   起初穗儿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知道是有人来找她,可后来久久不见她进来,也没了声音,不由出门去看,才发现她一个坐在雪地里怔怔的发着呆,吓得连忙拖她进屋,惊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院子里冻着,你要冻死自己吗?”   她身体冰凉,穗儿将自己床上的被褥也抱过来盖到她的身上,想着刚才听到她在院子里说的话,心里替她难过,叹息道:“之前那些宫女虽然一个个嘴碎的在背后说你闲话,但其实大家心里都羡慕你,羡慕你同时有大庸朝最优秀出众的两个男人的喜爱……可如今,李大人要娶荣清公主,你还狠心的再次拒绝了楼世子,一下子将两个男人都从身边赶走,可你的名声却……唉,以后可要怎么办?”   以后?她的人生还有以后吗?   将包裹交给苏诗语的那一刻,她的心一并的空了,比得知李修要娶荣清时还要空落难受……   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庇护却换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她全身仿佛被抽空没了一丝力气,眼皮很重,一下一下的往下沉,脸上一片湿濡,哭着哭着终是浑浑噩噩的睡去……   睡梦中,她又梦见自己掉入井里,井水冰冷刺骨,冻是她难受极了,她拼命伸手去抓东西,想捞到救命的稻草逃出这幽凉逼仄的可怕空间,可是,四周除了光滑的井壁,她什么都抓不住。   就在她绝望无助时,她忍不住喊出声,一双温暖的大手突然而至,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她全身一松,紧紧的握着宽厚的大手再也不愿意松开……   再次睡来,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等她眼睛被外面的日光刺痛,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她竟是睡得这么晚,差事怎么办?!   然而,不等她从晚起的惊慌中回过神来,眸光落在床畔的包裹上,瞬间,全身都怔住了。   包裹她认识,正是之前她让苏诗语带出宫还给楼樾的。   难道,昨晚他来过?   梦里那双给她温暖安全的大手是他?   苏流萤心口瞬间被堵住,迟疑片刻,她终是伸手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一样不少,还多了一朵黄色的蜡梅花。   只是,这次的蜡梅花不是他为她从树上摘下的,而是拿金贵的金丝翡翠雕刻而成,做成了花簪的样子。   苏流萤在汴州曾听玉石商人说过,这种纯黄的金丝翡翠极其难得,得是翡翠石刚好埋到了金矿里历经千年才能形成,不但有翡翠的透亮水润,还有黄金特有纯亮色泽,真正是万金难得。   而楼樾给她的这朵腊梅却是金丝翡翠中的极品。拿在光亮下,可以清晰的看到玉质里的一条条清晰的金丝,仿佛腊梅花瓣上的脉纹,越发衬得花簪精致入微,栩栩如生。   即便苏流萤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还是被手中的金丝翡翠腊梅花簪震惊到了。   看着手中的腊梅花簪,那日在云岭楼樾帮她戴腊梅花时的情景不可抑止的浮现眼前,甚至连他的手轻轻触碰到她脸颊上的温热触感,似乎都还留在脸上……   穗儿从外面进来时,看到苏流萤一脸绯红的坐在床上发呆,搓着冻僵的手道:“今天的风雪格外的大。你可好,有世子爷护着,差事都不用当了。”   虽然知道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苏流萤脸上还是露出了愧疚之情,嗫嚅道:“今天又让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实在对不住,明天你在屋内休息,我一个人把活干了……”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穗儿终是忍不住笑了,道:“用不着了,你的活计世子爷自然会安排人做好,我可没有帮你干活。”   说罢,不等苏流萤出口询问昨晚之事,她主动凑到苏流萤的面前认真道:“你都不知道,昨晚你睡着后,楼世子突然闯进来,那脸黑的,简直没把我吓死……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在你床边守了你好久,直到宫禁到了才离开,不过离开时脸色挺好的,还赏了我一袋银子,嘻嘻!”   听了穗儿的话,苏流萤心里闪过狐疑。   按理说,自己这样做肯定惹怒了楼樾,但他为何非但没有责怪自己,还将送出的包裹留下,还多塞了一根贵重的花簪给自己?   自己睡着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那边,穗儿一边将楼樾赏给她的钱袋拿出来细细数着,一边咧开嘴笑道:“这个世子爷倒是比那李大人痴情得多。那李大人自从赐婚后一次都没见他来找你过,而这世子爷倒是有意思,你拒绝他,非但不生气,还再接再励的对你好,啧啧,真是难得……”   苏流萤心里涌上苦涩,她了解李修,他是个有责任的人,他既然答应娶荣清,就表示他愿意断了与她之间的感情,所以,他是不会再来找自己的……   而楼樾……她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执着如斯?   穗儿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着急道:“哎呀,我把最重要的一桩事给忘记了。”   说罢,收拾好钱袋,一溜烟似的跑出去。一会儿功会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青瓷小碗进来。   一进门苏流萤就闻到了甜糯的味道,才瞧见她手里端着的是一碗腊八粥。   时节都过去了,哪来的腊八粥?   穗儿宝贝似的将粥端到苏流萤的面前,笑道:“这是楼世子昨晚特意给你带来的,不过你当时睡着了他没再叫醒你。听他身边的随从说,这粥却是世子爷的母妃亲自熬的,与宫里大不相同。你快尝尝!”   苏流萤心里很是震惊,她没想到楼樾昨日竟是给自己送来腊八粥过节,而自己呢,却是对他说出了那样狠绝的话。想着他听到那句话时的心情,顿时,心里忍不住后悔起来——   那么多日子,为何要在这天伤害他?   看着穗儿一脸羡慕的样子,苏流萤给她倒出半碗。   楼樾给她带来的腊八粥味道确实与宫里的大不相同,估计是用料不同,比宫里清淡醇香许多。喝到最后,苏流萤心里涌起一股熟悉感,总觉得这种味道她以前似乎吃过,只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吃完粥,苏流萤将楼樾还回的包裹小心的收好,那朵腊梅花簪更是小心翼翼拿绢帕包好放在了柜子的底层……   经过楼樾的亲自抓捕,新年前终是将刺杀宁贵妃一行的刺客擒住关进了天牢。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连忙去求宁贵妃,让她下令准许自己亲自去天牢审问刺客。   自从安国寺苏流萤帮宁贵妃揪出谋害她皇子的真凶后,宁贵妃对她倒是很信任,相信她有办法可以从刺客嘴里得到她们想要的幕后黑手的消息。   天牢是刑部关押重犯的地方,当初,苏流萤的父亲就是被关进这里不过三日就自尽而亡……   时隔四年苏流萤再次踏进这里,脑子里不可抑止的出现了阿爹惨死在牢房里的样子,一颗心顿时死死的揪紧,痛得全身直冒冷汗。   这些刺客据说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追捕时死伤过半,到最后抓进牢里也只剩下三人,被关在了地下的水牢。   苏流萤并不急着审问三名刺客。她换上刑部差役的服饰,将脸涂黑,每日跟在刑部官员后面,看着他们审讯要犯。   三天时间过去了,各种厉刑都用尽了,三人都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就在刑部官员一筹莫展之时,楼樾来了。   一进到刑部,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等看到脸黑得像个炭人般的苏流萤时,眉头紧紧的拧起,俊脸立刻冷得结霜。   见他无故皱眉冷脸,刑部官差以为他是责怪刑部办事不力,不由一个个跪到地上慌乱的请罪。   楼樾的眸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跪在最后的单薄身影上,心里愤愤的想,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什么地方都敢来,什么事都敢碰!   从他察清这些人的身份后,他心里就明白,这些人的背后之人出自宫里。   江湖人无故是不会牵扯到朝廷中来,除非买凶杀人!   所以,这件事根本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可以插手的。   顾不得其他人在场,他大步上前,拎起地上的‘炭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7章 非你不娶   楼樾拎着苏流萤直接朝外走去,一路走到外面的马车旁,将她往车里一扔,吩咐南山送她回宫。   苏流萤一慌,拽着他的胳膊不放,迭声道:“世子爷,奴婢有差事在身,不能离开这里的……”   “你在这里有差事?!”   闻言,楼樾回眸冷冷的瞪着她,气怒道:“你知道这背后牵扯的都是什么人?你有几条命可以送?”   想着她之前就不管不顾的帮宁贵妃查真凶,差点死在了那刺客的手里,楼樾至今还后怕着,那里会让她继续陷入这险境中来。   可是,苏流萤要追查刺客幕后之人却不全是为了宁贵妃。   想着怀里的那串紫檀佛珠,苏流萤心里一直没有着落,虽然心里无数次的否定佛珠之事与阿娘无关,但佛头上那个小小的‘琼’字无时不在戳着她的神经,让她迫切的想知道,这串佛珠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   她知道楼樾是担心她的安危,但她却执意要解开佛珠之谜。所以,只得将宁贵妃在安国寺对她说过的话拿来说服楼樾让她留下。   她跳下马下,道:“从我插手宁贵妃小产一案开始,我已脱不了干系,真正的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我,所以,贵妃娘娘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这样的道理楼樾如何不懂,而他主动揽下刺客一案,也正是想赶在幕后黑手对她下手之前揪出来,护她周全。   凝眸睇着她,楼樾板着脸道:“如今此案归本世子管。你的意思可是认为本世子查不出幕后之人,你却可以?!”   苏流萤那里是这个意思啊,却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顿时把脸都憋红了。   所幸涂黑的脸庞倒是替她遮住了红晕,只有一双透亮眸子露出急色来,在雪色的映照下越发的流光莹亮,看得楼樾心头一荡。   明明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身差役服饰、满脸黝黑的干瘦小子,可楼樾硬是看出几份心动来,忍不住伸手探上她的脸颊……   看着伸过来的手,苏流萤本能的以为他是生气要揍自己,不由瞪大眼睛,想躲又不敢,只得僵硬着身子,直愣愣的看着他。   被她一看,楼樾才回过神来,可手已伸到她的脸边,想收回已不可能。亏得他反应快,默默的收起几个手指,改摸为戳,拿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冷冷道:“想留在刑部也行,只是不能这副鬼样子出现在本世子面前,污眼睛!”   见他愿意让自己留下,苏流萤根本没有留意到某人眼光里的慌乱,欢喜的点头应下。   楼樾转身走了,苏流萤跟在他后面回刑部。看着他负手放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想起腊八节那晚自己噩梦中紧紧攥住的宽厚手掌,脸上蓦然一热。   她原以为自己那么决绝的归还他东西,还让苏诗语给他带了那么绝情的话,按着他以往的性子,一定受不了她一次两次的羞辱,与她反目成仇。   然而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记恨她,只是将包裹无声的送还,还给她送来腊八粥,在自己噩梦无助时默默的陪在自己身边……   而如今在刑部再次相遇,他也是没事人一样,照常的关心她,仿佛那****对他做的事从没发生过,避免了她的无措与尴尬……   心口某个地方一点一点的暖起来,苏流萤既感念他对自己的包容,但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执着,她的心又无比的沉重起来——   注定不能与他在一起,若是他一直这般不愿意放手,她要怎么办?   关在水牢里的三位刺客,早已抱着必死的心,所以无论刑部的人如何用刑审问,终是死咬牙关不愿意曝出幕后的指使之人。   眼看宁贵妃给自己的七日之期就要到了,苏流萤也着急起来,每日睡不着吃不下,嘴角都起了火泡。   第五日了,还是没有一点线索,连宁贵妃都坐不住,召她回宫问情况。   刚出刑部大门,后面响起了车轱辘声,南山驾着马车在她身边停下,道:“爷也要去宫里,上来吧,顺路!”   苏流萤那里敢和楼樾同车而乘,再加上她有意疏离他,这几日在刑部也是小心的避开他,所以,此时更加不会去坐楼樾的马车。   她看了眼紧闭的车帘,讪笑道:“没事,又不太远,我走着就好。”   说罢,特意将身边往路边挪,离马车远点。   车帘掀起,楼樾声音冰冷不带一丝质疑与反驳:“上车!”   苏流萤愣了一下,下一刻苦着脸爬上马车,却并不进去,与南山并肩坐在车辕上。   南山那里会不知道楼樾的意思,所以将她往车里赶,诓她道:“进去吧,爷要与你商议刺客一事呢。”   苏流萤正愁着回去没东西向宁贵妃交差,闻言,眼睛一亮,再也顾不得其他,掀开帘子爬了进去。   车内,楼樾敛目端坐,听到声响抬眸,见苏流萤进来,凉凉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眼睛闭眸假寐。   叫自己进来又不说话,苏流萤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得小心坐下,嗫嚅着开口道:“世子爷这些日子可有从刺客嘴里问出什么话来?”   面对苏流萤的询问,楼樾还是闭目不答,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中。   良久,就在苏流萤不知措的呆坐着时,楼樾突然突兀开口,声音不似以往的冰冷,带着一丝嗓哑的低沉。   “为什么要将东西退还?”   他冷不丁的问出这句话,将苏流萤瞬间怔住了。   事隔这么久,她以为他早已忘记了,没想到,他终是对自己腊八节那日归还他东西耿耿于怀了。   心口窒紧起来,她想不出要如何回答他。   “为何此生不要楼家的东西?为何——如此恨楼家?”   不等苏流萤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楼樾已是问出了心里最深、也是最迫切的疑问。   睁开眼,他眸光异常平常的看着她,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恨楼家吗?   回京前,她家与楼家从无交集,可以说,楼家与她没有半点恩怨。   所以,她那时虽然厌恶楼樾,却并不恨楼家。   而当年许下那个誓言,却是因为当时她心属李修,不愿意嫁给楼樾,又怕阿爹与大伯他们畏惧楼家的权势逼迫自己才许下的。   阿娘说,许下的誓言就一定要做到,长生天在天上看着呢。   而阿娘怕她违背誓言,受长生天的责难,临死前都让她一定要谨记,不要再与楼家有任何的瓜葛……   心一分分的沉下去,莹亮的眸光也一点点的黯淡。   抑止心头的颤栗与疼痛,苏流萤垂眸不敢去看楼樾的眼睛,声音轻淡如烟——   “我并不恨楼家……只是——四年前,我已立誓,此生都不嫁进楼家……”   既然不能与他在一起,还不如狠心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此言一出,天地万物仿佛瞬间都静止下来。   楼樾全身一震,敲着桌面的手指骤然收紧,脸色白了几分,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苏流萤更是连呼吸都滞住了,死死垂着头,再不敢看他一眼。   顿时,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终于到了宫门口,苏流萤逃也似的跳下马车,正要仓皇离开,楼樾的声音在后面低沉的响起——   “若是我也许下重誓,今生一定要娶你为妻,你要如何?”   闻言,苏流萤脚下步子一滞,回头震惊的看着一脸严肃的楼樾。在看清他神情间的决绝后,她心里慌乱沸腾,面上假装不在意,淡然浅笑道:“世子爷说笑了,你要娶的妻子,只能是大庸朝最尊贵的公主,而非是我一个小小的宫婢。世子爷是聪明人,该放手的东西若不趁早放手,是对彼此的伤害。”   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她单薄的身子湮灭在高大宫门的暗影里,嘴角扬起的浅笑,就像深沉宫闱里开出的一朵清丽眩目的昙花,明明那么美丽绝艳,却在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捉摸不到从而无限惋惜……   楼樾负手立在风中,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一边浅笑,一边对他说着最无情话语的女子,面上一如既往的是淡漠沉稳,心口某个地方却一寸寸的麻木死去……   逃也似的离开宫门,一路上,路过的宫人都会回头多看她两眼,苏流萤木然的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早已潮湿一片……   她这个样子,那里敢去见宁贵妃,所以折身先回司设局,打算好好漱洗一下再去长信宫。   收拾好心境,她低头走进司设局的后院。   这个时辰,司设局的下人都在忙,院子里静悄悄的,苏流萤回到自己屋子打开柜子,正要去拿一身干净的衣物换下,眼睛瞟到柜子里空落的一角,一颗心顿时‘咯噔’一声往下沉……   楼樾给她的包裹不见了!   她瞬间想到了什么,连忙俯下身打开下面的柜子,装竹笛的盒子还在,可是,楼梯送给她的那支珍贵的金丝翡翠腊梅花簪却不在了!   一颗心如坠冰窖,她跌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院子里传来嘈杂声,却是司设局的宫人做完差事回来吃晚膳了。   穗儿一进门就见苏流萤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忙惊呼着拉她起身,看着她苍白慌乱的脸色,担心道:“你怎么了?几天不见你回来,怎么一回来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宫外的差事没办好?”   之前苏流萤去刑部,管事姑姑只说是派她出宫办桩差事,所以,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穗儿第一直觉就是她把宫外的差事办砸了。   在穗儿的迭声询问声中,苏流萤慢慢回来神来。她喉咙干涩难受,艰难道:“我们屋子可能遭贼了,你快看看你丢了东西没有?”   一听说屋子里遭贼,穗儿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跳起来去翻自己的柜子,等看到柜子里完好无损的钱袋时,重重松了一口气道:“万幸,我的银子没有丢。阿弥陀佛,这可是我攒着出宫后的生计本……”   听说她的钱袋没有丢,苏流萤一愣,下一刻,她起身掀开床上的枕头,她的钱袋也在。   瞬间,有亮光从她脑子划过——   如果是小偷,为何不要银两,却偏偏拿了楼樾给她的东西!   难道,这些又是丽姝公主做的?   因为恼怒楼樾送她东西,所以她将东西拿走了?!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想着丽姝对自己的恨意,还有她不管不顾的冲动性子,苏流萤可以预想那些东西到了她手上,都会被她泄愤而毁掉。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焦急起来,恨不得立刻跑去绯烟宫找丽姝讨要。   可是,她无凭无据,又拿什么去问一个公主要东西,说不定,这又是丽姝给她设下的圈套。   思前想后,苏流萤越发的焦虑难安,穗儿见了,担心问道:“你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点点头,复又连忙摇头。   穗儿心直嘴快,嘴里藏不住话,然而在东西没拿回之前,苏流萤却不想让事情闹大。   穗儿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心里更是奇怪,不由着急道:“你到底有没有丢东西?如果丢了,我就帮你去告诉管事姑姑,让她将这司设局的屋子都搜一搜,左不过偷东西的人就是这个院子里的……”   “你别着急。”苏流萤连忙劝住穗儿,“我是有样东西不见,可能是我记错放的地方了,我再找找就好。”   “是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   苏流萤想办法推辞,只得说自己还有事向管事姑姑禀告,抹了把脸换上衣物出门,悄悄去了长信宫。   得知刺客一直不愿意供出幕后之人,宁贵妃也是满脸愁容,拧紧眉头咬牙冷冷道:“清慧被灭口。如今,除了这三名刺客,再没有线索可以揪出害我皇儿的幕后黑手。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让刺客开口。不然,死的就是你与本宫了。”   宁贵妃的话让苏流萤全身一震——   若是让那真凶知道宁贵妃与自己一直在追查此案,只怕会对她们下手了。   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苏流萤凝神思索片刻,终是迟疑开口道:“娘娘可还记得清慧当初藏毒的那串佛珠?”   闻言,宁贵妃神情一怔,下一瞬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串佛珠有特别之处?”   事到如今,苏流萤只得将佛珠一事说出来,只是,她还是没有将佛珠拿出来,更没有告诉宁贵妃佛珠佛头上刻着的‘琼’字。   她道:“如果奴婢没看错,清慧当初手腕上带着的那串佛珠不像一般的佛珠,却是像珍贵的紫檀制成。娘娘试想想,一个普通的寺庙姑子,那里会有那么好的东西。”   宁贵妃一点就通,瞬间明白过来,咬牙恨道:“如果真是紫檀的佛珠,定是她宫里的主子赏给她的。”   想着那日在密林里听到刺客说的话,苏流萤赞同的点头,正要开口,一旁边的菲儿听了,眼珠子一转,抢先道:“娘娘,不如咱们这次也像寺庙那样,将各宫娘娘叫来,再弄来一副差不多式样的珠子,瞧瞧她们都有什么反应?若是反常的,必定是那佛珠的主人。”   菲儿自自诩聪明,上次在安国寺看着苏流萤用这招试出了清慧,就想着再用这招试出给清慧佛珠的幕后指使者。   闻言,宁贵妃不自觉的看向了苏流萤,道:“你觉得如何?”   默默叹息一声,苏流萤轻声道:“此法确实是不错。但是,此法只适合用在出其不意、事先没有提防之人的身上。但经过清慧一事,那幕后之人只怕早有防备,所以不会再上当。如此一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宁贵妃赞同的点了点头,转头恼怒的瞪了菲儿一眼,她红着脸退到一边,再不敢多言一句。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从何时开始,宁贵妃是越来越相信苏流萤,总感觉任何棘手无措的事,到了她的手里都能找到突破口从而顺利的解决。   想着一直小心带在身上的紫檀佛珠的幕后之迷,苏流萤鼓起勇气道:“此事,还得从牢里的三名刺客身上下手……”   从长信宫出来,苏流萤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折身去了丽姝公主的绯烟宫。   走到百花园的游廊边上,见到路边花亭里坐着一个衣着艳丽的丽人,边上围着宫女嬷嬷,却正是丽姝公主。   苏流萤眸光微转,下一刻却是主动上前跪在花亭外面给丽姝请安。   见是她,丽姝眉头一皱,嫌恶的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滚一边去,本公主不想看到你。”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喜,正要起身离开,一直朝永坤宫方向张望的秀儿欢喜道:“公主,来了!”   话音未落,丽姝已从花亭里冲出去,假装偶然路过的样子,迎面撞上从永坤宫出来的楼樾。   见此,苏流萤连忙默默退到游廊后面隐起身子,看着丽姝欢喜的拉着楼樾的袍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楼哥哥,马上新年了,你可有想要的东西,姝儿送与你做新年的礼物。”   “随便!”   “楼哥哥,新年民间有灯会,到时你带我出去玩可好?”   “我不喜欢灯会!”   “楼哥哥……”   两人渐行渐远,躲在廊柱后面的苏流萤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看着丽姝拉着楼樾袖袍的小手,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羡慕和苦涩来——   曾经,她也像丽姝一样,敢爱敢恨,从不遮掩自己心中的情感。   可是,如今的她,不管恨也好,爱也罢,都要小心翼翼的遮藏起来。只因她已失去了爱恨的权力……   回到司设局,穗儿已睡着了,苏流萤重新打开柜子,看着空落的一角,心里冰冷一片——   刚发现包裹不见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丽姝拿走的。   但方才她故意去丽姝面前露面,在看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后,她突然明白,拿走她东西的人并不是丽姝公主。   依照丽姝冲动任性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她向楼樾讨要的白狐皮,被他送给了自己,还有那么珍贵的金丝翡翠花簪,估计不要自己去试探她,她早已气得吐血,上门来寻自己麻烦来了。更会在见到楼樾时出言质问,而不是好声的问他想要什么新礼物。   所以,她料定东西不是丽姝拿了。   那么,既然不是她,又会是谁特意拿走楼樾送给自己的东西呢?   苏流萤的眉头越拧越紧,然而,等她看清柜子里明显翻动过的痕迹时,心里猛然一震,手不自觉的抚上胸口,眸光冷了下去——   或许,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这串紫檀佛珠才是拿走她包裹之人的真正目的!   但是,如果此人的目的是她身上的佛珠,为何又要拿走楼樾送她的东西?   越想苏流萤心里越是迷茫疑惑……   第二天一早,苏流萤出宫后并没有直接去刑部,而是转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长街上。   她走进一家珠宝铺子,问有没有紫檀做的佛珠,掌柜遗憾的摇头。   连走几家都是同样的结果,苏流萤迟疑了——   难道,她要将真正的佛珠拿出来?   可是,一想到佛头上的‘琼’字,她心里蓦然一紧,不管它与阿娘有没有关系,她都不愿意再将它拿出来给任何人……   可是,若是找不到一样的紫檀佛珠,她又要如何展开下面的计划?   楼樾一大早来到刑部,习惯的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一大早上过去了,一直没看到苏流萤的身影。   想起昨日她对自己说的那些绝情的话,楼樾很想就此断了对她所有的念想,不去管她,更不去理她。   可是,再多的理智也敌不过他的内心,久久没有看到她,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南山,“她呢?”   南山挠头道:“不知道,问了一圈,今天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她。”   闻言,楼樾眸光一沉,心里暗忖她必定是不想再见自己,所以不再来刑部。   心里伤情难言,面上却淡然道:“也好,今日此处注定有一场恶战,她不在——我反而安心。”   说罢,他又抬头郑重道:“一切可布署妥当?”   南山面色凝重道:“一切都已按照爷的安排布署妥当。”   找寻整整一天,终于在天黑前买到了一串差不多的佛珠。虽说不是紫檀木的,但外形倒是很像,苏流萤想,那些刺客只是听令要找回紫檀佛珠,但真正的珠子是什么样子的,只怕这些刺客并不清楚,希望能拿这串假的蒙混过去。   拿着千辛万苦买回来的佛珠刚要回刑部,街上突然大乱,身着刑部官服的官差骑马飞疾而过,沿途大喊:“重犯出逃,刑部有令,闭索九门。”   ☆、第58章 杀人灭口   街上百姓议论纷纷,众人在听到‘重犯’二字后,都忍不住脸上色变,一个个慌张的赶回家关门闭户,生怕惹上麻烦。   苏流萤惊在当场,下一刻,回过神来的她已是没命的往刑部跑去。   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用想,定是刺杀宁贵妃的刺客出逃了。   她想不明白,有楼樾坐镇,三位重犯如何能从水牢里逃出来。   想着自己辛苦筹思的计划就要落空,她心急如焚,拦住路边牵马的一位小哥,将手中的钱袋扔给他,道了声,刑部办案,买马一用。不等那小哥回过神来,她已是跨上马背,催动坐骑,飞一般的朝刑部赶去……   回到刑部,她跳下马朝牢房跑去,可是等她到了牢房一看,除了打斗留下的痕迹和受伤正在包扎的官差,却是不见了三位刺客与楼樾等人的身影。   苏流萤着急的问一边的官差,才知道落夜时分有人劫狱,如今,人被顺利劫走,楼世子带着人追出去了。   来不及细想,苏流萤已重新上马,顺着官差指的城西方向奔去。   城西是京城最偏僻的地方,多杂林荒地,住在那里的也是最穷苦的贫民。   苏流萤到达城西的树林子时,还未进林子就听到了打斗声。等她循声找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面前,林子的空地上,几十名黑衣人团团将楼樾以及刑部的数十名官差围了在中间,形成了包围之势。   而刺客的头领握着手中的大刀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楼世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们楼家的影卫不是闻名天下,让人闻风丧胆吗?今日老子就亲自宰了你,灭了你楼家的威风,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楼樾悠闲的将身子靠在树杆上,长剑都未出鞘,脸上挂着鄙夷的冷笑,那神情分明没有将四周的亡命之徒放在眼里,更将那头领的大话当成的了天大的笑话般。   他讥嘲笑道:“蠢货,若换做我,早已逃命去了。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一群乌合之众就想杀了本世子?呵,谁告诉你打架人多就一定赢?!”   闻言,躲在一旁的苏流萤气得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了,他还这么狂傲,完全一副讨打的样子,何况,明明是拔刀见血的杀弑,却被他说成了小孩子打架般轻松。   果然,看着他猖狷不羁的得意样子,九死一生的刺客头领想着死在楼家影卫手里的兄弟,再想着自己在刑部大牢里吃的苦,心里的怒火更盛,低吼一声就要抡刀上前,恨不得一刀将楼樾砍成两半。   可是,不等他脚跨出去,他身边的一位蒙面汉子已一把拉住他,道:“他说得不错,我们兄弟是受贵人之命安全救你们出来。还是逃命要紧,若是让楼家影卫赶到,只怕就走不了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劫狱的黑衣人都是受重金所惑,拼了命的救人,如今人救了出来,只盼着他安全逃离,自己好拿到余下的酬金,那里会愿意看到刺客头领再去冒险。   听了他的话,那刺客头领稍一惦量,咬牙狠狠道:“好,看在兄弟们拼命相救的份上,我等先脱身要紧。”   说罢,留下多数人继续缠着楼樾等人,刺客头领与其他几人先行逃离。   见他要逃,苏流萤想也没想偷偷跟在后面追了上去,而她身后,楼樾带着刑部的官差也与剩下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出了林子,那些逃犯纷纷上马离去,苏流萤连忙来到自己藏马的地方,解开缰绳正要策马去追,突然马背一沉,一双大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   ‘啊!’突然多出的一双手吓得苏流萤失声尖叫,不等她惊悚回头,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响起。   “是我。快追!”   竟是楼樾!   苏流萤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轮冷月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朦胧的照亮了身后男子俊逸肃然的面容。   他不是被黑衣人纠着不放吗?怎么转瞬就突围了?   仿佛看懂了她眼神里的疑问,楼樾从她手中接过缰绳,扬鞭策马朝前路奔去。   “你以为,这天下有拦得住本世子的人吗!”   楼樾的狂妄自信她是知道的,但如今听着他笃定的声音在耳边轻描淡写的响起,她突然明白,他并非狂妄自信,而是他真有这样的本事。   北风呼啸而过,刮得脸上生痛。   苏流萤整个身子都被楼樾包拢在怀里,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呼出的气息都喷薄在她的脸上,让她耳根都红透了。   他的怀里很暖和,身上淡淡的清雅香味也往她鼻子里钻,她僵硬着身子尽量离他身体远一点,可是,马背狭窄,加上马匹奔腾,她的身子总是不受控制的往他怀里倾……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就在她僵硬的靠在他怀里不知所措时,楼樾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我听就刺客逃跑了,就……就追来了……”   “呵,没见过像你这般胆大的,更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的——女人。”   最后两个字,楼樾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   这些刺客有多凶残她不是没见识过,竟是不管不顾的单身匹马的追来,若是让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方才在林子里,楼樾正是发现了躲在树后的苏流萤,才会故意出言相激那刺客头领,就是怕她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看到那刺客逃走,她竟还想着一人偷偷追上去,这不是送死吗?   想到这里,楼樾心里又气又恼,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巧白嫩的耳朵,恨不得咬上一口看她知不知道痛。   苏流萤并不知道方才自己的耳朵差点要被某人咬了。她专注的看着前面,极力找寻着刺客的身影,可夜太黑,朦胧的月色下视线看不得太远,竟是将刺客跟丢了。   看着楼樾毫不迟疑的驾马沿着山路往前赶,苏流萤心里涌上疑惑,忍不住出声问道:“世子爷知道刺客逃去哪里吗?”   “自然知道!”   楼樾并不隐瞒,笃定答道。   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署好的,他当然刺客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闻言,苏流萤心里蓦然想到什么,下一刻心里已是如明镜般透亮。不敢置信的偏过头看着一脸冷然的楼樾,惊诧道:“难道,今晚的一切……都是世子爷安排的?”   清冷朦胧的月色下,苏流萤如玉的脸庞越发的娇美动人,而一又莹莹透亮的秋水明眸里,除了震惊,还有难以掩饰的赞赏之情。   这份赞赏当然是给楼樾的。   如果今晚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她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她相信楼樾有办法让刺客引出幕后之人。   看清她眸光里的赞赏之情,楼樾眸光也跟着亮起来,嘴角几不可闻的扬起了一丝得意的浅笑。语气仍然冷冷的,不以为然道:“不然呢,你以为本世子还看不住三名囚犯!?”   听他这样说,苏流萤心里彻底放下心来,僵硬的身子都不由的放轻松。   楼樾清晰的感觉到怀中人儿身体的变化,他的内心从未像现在这般满足过,不禁偷偷将手臂收紧,将她拢得更紧,心中生出夙愿,想就这样抱着她骑着马一路走下去,再不分开……   然而,静谧美好的时光总是最容易打破。下一瞬,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升起一朵金色的烟雾,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却正是楼家影卫发出的求助讯号。   楼樾面上一惊,下一秒已驾马飞快的朝烟雾发出的方向奔去。   他们速度很快,不过半刻已到了出事的山坳里。可是,即便如此,他们赶到时,三名刺客以及五名黑衣人都中剑倒在了血泊中……   见此,两人的心都滞住了。不等马匹收脚停稳,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跳下马背,苏流萤奔向刺客头领,而楼樾却去查看黑衣人的伤势。   三名刺客都是一剑刺中胸口毙命,苏流萤扑到刺客头领的身边,白着脸摸了下他的鼻息,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连忙一只手按住他胸口汩汩喷出鲜血的伤口,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串紫檀佛珠,颤声道:“快告诉我,这佛珠的主人是谁?那日你们在刺杀贵妃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刺客头领见到她手中的佛珠,涣散的眸光努力上扬,等看到苏流萤倾城绝艳的脸蛋时,眸光一滞,下一瞬面上却是露出狰狞而绝望的嘲笑,“竟然是你……原来……它竟是被你拿走了……你那日……竟然没死……”   “求你告诉我,让你拿回佛珠的人是谁?”   苏流萤的声音越发的哆嗦,她生怕刺客头领一咽气,佛珠的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刺客声音越来越弱,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佛珠的主人……就是……要你性命之人……”   话音落下,刺客头领终是头一歪,气绝而亡。   闻言,苏流萤全身的血液凝固,呆在当场一动也不动……   而另一边,楼樾检查五名黑衣人的致命伤口,皆是被精准的一剑割断脖子而毙命。   他眸光里闪过震惊——   这五个人中,有四人是他楼家的影卫,个个武艺高强,没想到被同时灭口毙命……   能同时快速杀死八名武功高手,且个个都是一剑毙命,来人的武功又是怎样的高深莫测!   只怕换成他也做不到。   楼樾的心瞬间往下沉,他越发的觉得,贵妃小产乃至刺杀,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了……   不过一会儿,更多的马蹄声传来,却是南山带着其他影卫看到讯号赶了过来。   一见到刺客被灭口,连楼家的四位影卫都丢了性命,南山等人也是目露骇然。   南山上前着急的上下打量楼樾,关切道:“爷,你有没有受伤?”   楼樾无力的摇头,咬牙道:“我赶到时,他们已经……死了。”   南山惊诧得合不拢嘴了。   他知道楼樾尾随刺客一路跟了过来,然而没想到,灭口的凶手动作竟如此之快,连世子爷都来不及救人。   全场顿时陷入一种无名的恐慌与惶然当中。   楼樾精心布署,原本是想引蛇出洞,利用楼家安插在江湖中的人手,以暗道消息在江湖中传出宫中有贵人出重金,救出牢狱中的三位囚犯的消息,引来劫狱,再故意放走刺客,最后却闭索九门,让刺客逃不出京城……   他相信,走投无路之下的刺客最后要求救的人,必定是他宫中的主子。   而因为劫狱一事,那三位刺客也会信任安插在江湖人中的影卫,以此就可以让刺客亲自‘带着’影卫见到宫中的黑手。   就算刺客不去求救,刑部劫狱一事闹得全城皆知,相信宫里的黑手也会坐不住,而对于像刺客这样的弃子,最可预见的后果都是杀人灭口。   楼樾有预料到幕后之人会派人来杀三名刺客灭口,所以才特意挑选了四位武艺最高强的影卫留在刺客身边,而他自己也一路尾随,可是没想到,来人却是远远超过他所预料,竟是转眼就杀了八名高手,并且每个人都是一剑毙命……   如此,却是最后一条线索也没有了。   苏流萤呆呆的站着,全身如坠冰窖,抑止不住的颤栗——   直到这一刻,看着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八具冰冷的尸体,苏流萤才明白她面对的敌人是怎样的可怕强大。   调查这么久,他们连幕后黑手的半点线索都没得到,然而对手竟是了解他们每一步的计划,以闪电之势灭绝了一切线索,又狠又准!   楼樾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可对手竟是铤而走险,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而这样利害的对手,若是要对她下手,她还有活路吗?   楼樾不自由主的抬眸看向全身瑟瑟发抖的苏流萤,想着方才马背上她眼神里对自己的赞赏,心口窒痛,脸上冷得滴出水来。   他让她失望了!   不觉间已到了酉时未,楼樾看着苏流萤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她一个女孩家,不管有多大的胆子,亲眼看着这样的杀弑,心里终归是怕的,于是吩咐影卫留下来勘察现场,看凶手是否留下线索,再将尸首带回刑部。自己却是亲自送苏流萤回去了。   一路无话,查询这么久落个这样的结果,两人心情都无比的沉重。   到了宫门口,苏流萤下马向楼樾行礼告退。楼樾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无法回去向宁贵妃交差,不由道:“你不必担心,宁贵妃那里,本世子自会帮你去陈明,不会让她责怪于你。”   苏流萤无力的轻轻点头。   “可是怕了?”   不等她抬步,他驾马走近两步,勒马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苏流萤一下子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怔怔的抬头看着他。   楼樾心里担心她今日受到了惊吓,面上却是假装随意的问道:“今日见了血腥……晚上可是会做噩梦?”   然而,不等苏流萤开口,下一刻,她身子一轻,楼樾伸手拉着她重新回到了马背上,将她拢在怀里,扬鞭朝着灯火阑珊的城中奔去……   等苏流萤回过神时,马已跑出好远了。   她不解的扭头看向身后的楼樾,“世子爷要干嘛?”   “今日你我都心烦不遂,本世子请你喝酒!”   楼樾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着的沉闷,他从没像今日这般挫败过,不光是因为刺客一事,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让她失望了,心里偌大的空荡感很不好受,让他忍不住想找个渲泄口好好发泄一通……   他本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大醉一场,可是一想起腊八节那晚她梦魇中可怜又无助的样子,他心里又放心她不下。   今日遇到这么多的事,如果她害怕了,至少有他陪在她身边……   想着刺客被灭口,想着幕后之人的心狠手辣,想着佛珠之事犹如石沉大海,苏流萤的心情也是跌入谷底。   此时的她,也不想回宫再去面对宁贵妃的盘问与指责,沉闷的心情也很想找个地方好好渲泄,所以不再过问楼樾要带她去哪里,由着他带着她在深夜的街头奔走。   此时已过了戌时,长街上一片寂静,酒楼茶馆都已关门歇业,要喝酒,只有一种地方可去。   楼樾带着她直接去了小南里。   小南里是京都最有名的烟花之地,这里林立着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而当中最有名的当数招牌最大最久的镜花水榭。   勒马在镜花水榭停下,苏流萤下马看了眼面前的招牌,心里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却一点异议都没有,跟在楼樾的身后面不改色的进去了。   楼里的老鸨杜娘一见是楼樾登门,眼睛晶晶发亮,简直不敢相信,连忙欢喜不尽的迎上来,正要将楼里最好的姑娘都唤出来,眼光在瞄到跟在楼樾后面进门的苏流萤后,晶亮的眸光蓦然燃起火光,下一瞬又无声的黯淡下去。   纵然她开青楼数十年,阅美人无数,像苏流萤这样的绝色却是从没见过。所以,晶亮的眸光里亮起了兴奋的火光。   然而,下一瞬,想着楼世子万把年不上门一次,这次好不容易上门来了,却自带了这样绝色在身边,想必,等下也没楼里姑娘什么事了,所以,兴奋的眸光又不觉黯淡了下去。   楼樾问她要了最好的上房,目不斜视的领着苏流萤穿花拂柳,从一群嫣红紫绿中穿过径直往二楼的上房去了。   到了上房,要了酒菜,楼樾挥手让伺候的莺莺燕燕都退下,连斟酒的丫鬟都不留下一个。   不等苏流萤提壶,楼樾已抢在她前面拿过酒壶,问她:“可会喝酒?如若不会,这里有果酒。”   苏流萤苦涩一笑,叹息道:“既是买醉,果酒又如何醉得了。今日就陪世子爷一醉方休罢!”   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完。   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苏流萤重重喘了口粗气,自行倒满第二杯喝下。   相比她的一口一杯的喝,楼樾倒是喝得很斯文,等她喝到第四杯,他终是抬手拦下她的酒杯,冷声道:“慢些喝,别糟蹋了好酒。”   四杯酒下肚,苏流萤头脑已经有些昏沉,她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正准备休憩一会,突然,楼下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熟悉又陌生的乐曲响起,欢快的笛声合着激动人心的鼓点,铜钹也随之响起,整个镜花水榭的大楼里都沉浸在了一片欢快激荡的乐曲声中。   时隔四年再听到这熟悉的旋律,苏流萤全身一震,酒意瞬间全醒,怔愣片刻后,终是迟疑的推开了临楼的窗户。   楼下中间的高台上,红烛摇曳,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面覆薄纱,只露出一双水亮的眸子,身着大红衣裙翩翩舞蹈,像一朵开在高台的艳丽红梅。   随着鼓点的激进,笛子也是越发的婉转悠扬,而那女子随着伴奏,足尖点地,曼妙的身子急速的旋转起来,红裙衣带袂飞翩迁,像要飞升的红衣仙子,瞬间就迷乱了众人的眼睛。   一时间,叫好声惊呼声响彻整个大楼,楼里的恩客们免不得惊叹议论道:“曾有人出百金让红袖姑娘跳这一支胡旋舞都没有如愿,今日却是大放异彩,实在是难得!”   “是啊,今日不知是哪位贵人出重金请动了红袖姑娘,连带着我们尔等也饱了眼福。”   “话说四年前苏家之女苏流萤在云梦台的那一舞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但可惜尔等小民是没有此等眼福,如今看看红袖姑娘的天姿也是不错的了……”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高台上那个艳丽的身影,嘴角不觉溢出了一丝难言的苦笑,正要默默关了窗户继续喝酒,却发现楼樾也来到了窗前,正静静的看着下面的高台。   见此,她缩回关窗的手,正要回到桌边去。楼樾突然出声问道:“觉得她如何?”   苏流萤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女子,淡淡笑道:“翩若惊鸿,很美很好。”   闻言,楼樾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却是掉头看着楼下高台上的身影,蹙眉冷嗤道:“不及万分之一!”   说罢,抬手将窗户关上,将那欢快的乐曲声和那抹艳丽的身影一并摒除在外。   苏流萤不确定他嘴里的万分之一,是不是拿红袖与当年的自己做比,但还是红了脸,默默的又灌下一杯酒。   楼樾也闷声喝起了酒,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静寂。   不一会儿,楼下的响动也静了下来,苏流萤正想开口回刑部,这么晚了,进宫是不可能了,今晚只能去刑部睡一晚。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楼樾眉头微拧,冷声道:“何事?”   一个如黄莺出谷的娇脆声音轻柔响起,“回世子爷,奴家给世子爷送酒来了。”   楼樾看了眼快空了的酒壶,冷冷道:“进来。”   话音一落,房门被轻轻推开。   隔着屏风,未见到来人,却是先闻到了一股奇异独特的异香……   ☆、第59章 真假真凶   汴州虽是边关小城,但却是大庸连接各国的要塞,各国互通的商人云集于此,当中不泛做香料生意的商人,所以,生在长在汴州的苏流萤见识过各种奇异的香料,但此时鼻间闻到的这种,却是她从未闻过的。   所以,她倒是对屏风后面的身影感觉到了几分好奇。   一道红色的身影由远至近,等跨过屏风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苏流萤才惊觉送酒的女子竟是方才在楼下高台上跳舞的红袖姑娘。   她一袭红裙光脚踩着地毯来到楼樾面前,脸上薄纱尚未取下,一双妙目深情又惊喜的看了眼正襟端坐的楼樾,眼光在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苏流萤后,眸光一滞。   下一瞬,她垂下眸子,恭敬在楼樾脚边跪下,深深拜下。   “奴家红袖,见过世子爷与姑娘。”   等她走近,方才那股奇异的香味越发的清晰浓郁,却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再抬头时,红袖轻轻扬手取下脸上的面纱,却是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丽脸庞来。   恍然一看,竟与苏流萤有五分相似。   苏流萤一直盯着她看,乍然见到她的真容,不觉惊了一下,迟疑的看向对面的楼樾。   从红袖进来开始,楼樾一直自顾喝着自己的酒,眼皮都未抬起一下。   红袖直起身子,纤手执壶为楼樾斟酒,抑止住心里的激动,轻声软语道:“这是奴家亲自酿下的百花纯酿,请世子爷品一品。”   雪白如玉的纤手将盛满莹亮佳酿的酒杯递送至楼樾的手边。他眼也未眨一下,更未抬手去接红袖手中的酒杯,启唇冷冷道:“出去!”   盼了三年才得以再次见到他一面,红袖一颗心激动得无以言表,而方才那一舞,更是她苦练三年的成果,就盼着他来楼里跳给他看。所以,方才一听说楼樾来了楼里,她拼尽全力一舞,只盼着能留住他片刻的目光……   然而,花尽心力的接近他,他却连正眼都未看她一下就让她出去,红袖心里如何甘愿?   可再不甘愿又如何,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自己却是低入尘埃的清楼妓子,是天与地的距离……   她颤抖着起身,终是没有勇气再多说一个字,目光最后眷恋的看了楼樾一眼。   当目光扫到一旁的苏流萤脸上时,眸光死寂灰暗,默默的退下。   红袖一走,屋内再次沉寂下来。   “三年前,有人特意将她送到我面前。”   楼樾突然开口,却是主动与苏流萤说起了红袖的事来。   从方才见到红袖的面容开始,苏流萤心里就闪过一丝疑虑,但她想,世上相像之人并不算怪事,也就没有将红袖放在心里,只是有些诧异她对楼樾的一片深情。   如今听到楼樾的话,她心里一紧,才恍悟这个红袖竟与楼樾之间有这样一番渊源。   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梨木桌面,楼樾半敛眼睑缓缓道:“从容貌到舞技她都刻意模仿。但——画虎画皮难画骨,她模仿再像,我也知道她不是你。”   说到最后,楼樾抬眸静静的看着脸上浮起醉红的苏流萤,迷朦如雾的深眸里难掩柔情。   脸上越发的滚烫起来,苏流萤这才明白他之前说的那句‘不及万分之一’竟说的是这个。   而楼樾毫不遮掩的坦露对她的情意更是让她慌乱起来。   她躲闪着他眸光里的深意,埋头又喝了一口酒,闷声道:“夜深了,我得回刑部了。世子爷也早些回府歇息吧,只怕明天一早还得处理刺客一案。”   说罢,她起身朝外走去。   走不了两步,她的脑子昏沉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虚晃起来。   楼樾从后面扶住她,冷冷道:“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刑部?我送你一起回刑部。”   不容苏流萤推辞,楼樾拉着她重新上马,驾马往刑部赶去。   城西的刺杀再次惊动了慧成帝,所以,刑部的官员都连夜查案,连刑部尚书李志都亲自出面了。   李志父子二人走出刑部大门,正准备坐马车回府,却恰好看见楼樾带着苏流萤回来。   看到苏流萤与楼樾同骑一乘,李修本就憔悴的俊脸越发的苍白,等目光落在苏流萤娇艳红润的脸庞上,更是全身滞住,眸光里难掩伤痛。   一旁的李志见了,缓缓放下车帘,冷冷道:“为父早就说过,这些日子她成天与这楼世子在刑部出双入对,你却是不相信为父的话。如今你亲眼所见可会有假?所以,不要再对她记挂不下,静下心来好好迎娶荣清公主才是正经。”   李修的心紧紧揪紧成一团,苍白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清亮的眸子里也失去了最后的神采,麻木又绝望的开口,“父亲放心……儿子谨遵父亲一切安排。”   昨晚想着包裹的事一晚没睡,今天又劳累奔波了一整日,已有七分醉的苏流萤上了马后,被夜风一吹,竟倒在楼樾的怀里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这一觉苏流萤睡得特别香甜……   楼樾一宿未归,苏诗语得府里老夫人的指示,带了他换洗的衣物天未亮就送到刑部,被刑部的差役领到了楼樾的房间。   想着又有小半个月未见过楼樾的面,进门前苏诗语心情忍不住有点小雀跃。   敲门之前,她紧张的回头问贴身丫鬟杏雨,自己的妆容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杏雨心里为她感到难过。   自家小姐容貌人品皆是一流,对姑爷更是痴心一片,奈何姑爷却半点心思都未放在小姐身上,却一心惦记着那个消失了四年的苏流萤……   而这四年里,姑爷从未在小姐的院子里留宿过,就连踏进梨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心里为自家小姐不值,面上杏雨却笑道:“小姐美上天了,呆会世子爷见了肯定喜欢。”   苏诗语听了,这才放心的转身去敲门。   屋内,楼樾听到敲门声,拧着眉头压低声音道:“进来!”   下一刻,房门已被打开,苏诗语款步进来,正要上前给楼樾请安,眼光却瞟到了他身后榻上的女子,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苏诗语进屋时,楼樾尚未从榻边起身。   而他身后榻上睡着之人正是苏流萤。   苏流萤在马背上睡着后,楼樾直接将她抱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将她安置在他平时休憩的长榻上,而他自己为了防着苏流萤梦魇,从昨晚开始一直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哪怕后来他疲累睡着了,握着她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所以,苏诗语进门后看到榻上睡着的妹妹,而楼梯的手还一直握着她的手,顷刻间,犹如五道惊雷在头顶轰过,震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楼樾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才将握着苏流萤的手收回,将她的手收进被褥里,道:“你怎么来了?”   一颗心如坠冰窖,又像放在火中煎烤着,苏诗语心里痛苦万分,面上却极力抑止伤痛颤声道:“世子爷一宿未归,老夫人让妾身给爷送来换洗的衣物。”   说罢,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楼樾点头,淡然道:“老夫人身子可还好?你回去告诉她,待我进宫见过皇上交完差事就回府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让她不必挂念我。你且先回去吧。”   见面说不到两句话他就开口让她走,这本是楼樾与苏诗语相处的日常习惯,他平时也是这般冷淡的对她,她也素来毫无怨言。   可今日,看着床榻上自己的妹妹,看着楼樾一直紧握不放的手,苏诗语的心仿佛被无数根钢针狠狠扎着,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横流……   满心欢喜的来见自己的夫君,他却与自己的妹妹孤男寡女共处一晚,让她如何甘愿就此离开?!   足下的步子仿佛有千斤之重,她一步都挪不开,咬牙抑住声音的哆嗦,嘴唇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关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个时辰还没醒,可是病了?要不要叫大夫?”   说罢,不等楼樾出声阻拦,已上前摇着苏流萤的身子唤道:“妹妹,醒醒,可是那里不舒服,姐姐帮你叫大夫。”   睡得香甜的苏流萤被突然叫醒,睁开眼懵懂的看着眼前的苏诗语,醉酒后的脑子有点钝,竟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姐姐?”她坐起身迟疑的唤了一声,等眸光看光屋内的景象,还有坐在一边的楼樾时,她蓦然惊醒过来,怔怔的看着身上盖着的男子衣物,那么眼熟,一眼就认出是楼樾的。   而她所在的房间也是楼樾的屋子。她脑子‘嗡嗡’的响,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睡在这里?   不等她想明白,抬眸看到苏诗语苍白无血的小脸还有微微哆嗦的嘴唇,心里猛然一震——   姐姐定是误会了。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谁,只怕都会误会的!   苏流萤急忙从长榻上下来,正要拉着苏诗语到一旁好好解释,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南山一脸欢喜的进来,道:“爷,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宁贵妃已揪出了幕后指使清慧谋害皇子的凶手了。”   闻言,苏流萤与楼樾都惊住了。   自从刺客被灭口后,苏流萤与楼樾心情都是无比的沉闷挫败,不但是因为无法向皇上贵妃交差,更是因为藏在幕后的黑手,像根尖针扎在眼睛里,一日不除一日难以安生。   如今陡然听到宫里传来的好消息,楼樾与苏流萤同时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也是各自涌上疑惑——   他们苦寻线索不得,宁贵妃又是如何揪出真凶的?   苏流萤悬在心头的大石放下,而她最关心的却是,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她的手中会有与阿娘相同的佛珠?   她迫切的问道:“南山,可知那人是谁?”   南山道:“据说是咸福宫的陈昭仪。”   闻言,苏流萤眉头不自觉的拧紧,心里有些迟疑,不由问道:“怎么会是她?宁贵妃是如何揪出她的?”   南山看了眼站在一旁白着脸的苏妃,迟疑的看向楼樾。   宫闱之事,很多时候都不能和外人言,虽然苏诗语是楼樾的侧妃,但还是应该避讳。   楼樾对苏诗语道:“我们马上要进宫去,你回去吧。”   苏诗语眸光从楼樾面上缓缓划过,脸上带着淡然得体的浅笑,屈身向他行礼后,默默从屋内退出。   房间关上的那一刻,苏诗语脸上的笑意顷刻间化做沉重的伤痛,眼泪抑止不住滚滚的落下。   杏雨心痛不已,也跟着红了眼眶,愤恨道:“这二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她当年拒婚不肯嫁与姑爷,如今却与姑父不清不楚的纠缠着。之前听人说她整天与姑爷在这刑部私混小姐还不愿意相信,如今,竟是两人住在一间屋子来了……”   “别说了!”   苏诗语的心一直针扎般的痛着,全身都痛得麻木了。   她哽咽道:“我相信萤妹妹不会骗我,更相信……更相信她会遵守誓言不会与世子爷走到一起……”   闻言,杏雨气恨道:“小姐,都捉女干在床了,你还相信她?她就是在骗你,一面假惺惺的在你面前撇清与世子爷的关系,另一边却与世子爷勾勾搭搭。如今当场揭穿,小姐万万不可以再相信她了。”   说罢,她又自责道:“小姐,都是奴婢没用,一点差事都办不好……”   “不怪你!”   苏诗语拦下丫鬟的话,拿着绢帕抹了眼泪苦涩道:“一切都是命罢了……”   屋内,南山将宫里传来的消息一一告诉给了楼樾与苏流萤。   原来,在苏流萤告诉宁贵妃,清慧手上那串紫檀佛珠有可能出自宫里后,菲儿因向宁贵妃出了不恰当的主意被宁贵妃斥责,她为了不让自己在主子面前失了信任,假装去各宫走动,暗中察探各宫主子娘娘身边可有相同的紫檀佛珠,最后,竟是让她在陈昭仪的宫里发现了一串与清慧几乎一模一样的紫檀佛珠。   而这个陈昭仪在后宫最大的仇敌就是宁贵妃,两人为了争宠明争暗斗不断好不激烈,而去年陈昭仪也滑胎了一个孩子,宫里很多人都传言,是宁贵妃下的毒手……   所以,当宁贵妃看到从陈昭仪宫里搜出的那串佛珠,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押到了长信宫,逼她招罪……   “而且,就在刺客逃狱惊动京城后,也有人匿名到京兆尹揭发,说是在宁贵妃遇刺之前,看到过陈昭仪的兄长私下与江湖中人接触过。就在方才,京兆尹奉旨去陈府拿人,陈府早已人去楼空,畏罪梁潜逃了……”   说完,南山重重叹了一口气,“如今,一切的证据都证实谋害宁贵妃小产并于安国寺山下刺杀都是陈昭仪所为。幕后之人揪也终于揪了出来,如此,爷就不需要再担心小……无法向皇上交差了。”   南山本想说,真凶找出,自家爷就不用再担心小满姑娘在宫里的安危了,可是看到楼樾眸光瞪过来,连忙改口。   听了南山的话,似乎陈昭仪谋害宁贵妃皇嗣并买凶手杀人一事已是确凿,但听在楼梯的耳里,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之前他们费尽心力搜查,却什么线索都没有。如今,刺客一灭口,却仿佛一下子所有的证物都摆在了眼前。   他不由看向苏流萤,后者同样拧紧了眉头看向他。   去宫里的路上,苏流萤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也觉得陈昭仪是幕后真凶吗?”   楼樾眸光平平的看着前方,冷冷道:“此事皇上自有公断,你无需再理会。”   不管幕后的真凶是谁,也不管这件事最后会是一个怎么样的走向,于楼樾而言,他都不想她再牵扯进宫闱后妃的残酷斗争中,从而受到伤害。   陈昭仪一直不认罪,但最后她身边的大宫女绿沫经不住酷刑拷打,承认是陈昭仪买通了安国寺的知殿清慧,在殿内的香料里加入麝香,害了宁贵妃小产滑胎。事发后又买凶杀人灭口……   至此,宁贵妃小产一案终于定案。慧成帝念在陈昭仪育有五公主铃岚公主的份上,饶了她的死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却处死了陈昭仪近侍的宫人,全部活活打死……   大雪下了整整一晚,也没能遮住满地的鲜红,连空气里都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苏流萤提了小半篓黑炭跟着大家后面进了冷宫。   冷宫添了新人,司设局按例给陈庶人送来了最简单的用具,无非一床薄被,半篓黑炭,让她挨过寒冬。   进到陈庶人的房间,陈庶人已没有再哭着喊冤了。她挺着脊背坐在满是灰尘的陈旧桌椅前,锋利阴沉的眸光冷冷的看着搬东西进来的众人,苍白的面色阴沉如霜。   虽然被削位分,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可陈庶人的面上形容却是庄严肃穆,带着不容轻贱的威严,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   当陈庶人的眸光从苏流萤脸上划过时,四目相接的那一瞬,苏流萤心里猛然一震。   直到走出冷宫,苏流萤的心还是颤抖着,全身一片冰凉!   从得知陈庶人就是真凶时,苏流萤心里除了放下一块大石,更是迫不及待的想来冷宫见一见陈庶人,亲口问她那串紫檀佛珠的由来!   据她了解,陈庶人是京城人,她的闺名里也没有带着‘琼’字,为何她的佛珠会跟阿娘一模一样,还刻着阿娘的姓氏?   直觉让她觉得这不会是巧合。   所以,趁着来冷宫送东西,她特意带着佛珠来见陈庶人,想找机会问她佛珠之事。   可是,当陈庶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苏流萤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或许,幕后真凶根本不是陈庶人!   这些天里,苏流萤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那名刺客头领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他说,佛珠的主子,就是要她性命的人。   而且,那名刺客一眼就认出了她,想必,之前看过她的画像。   也就是说,有人特意下令,让刺客要她性命。   而方才在冷宫与陈庶人匆匆的一个照面,苏流萤震惊的发现,她的眼神除了锋利阴沉,却是完全不认识她的形容。   看她与看其他送东西进屋的宫人完全一样,并无其他深意,更没有恨之要她性命的仇恨!   如果陈庶人真是幕后真凶,是买凶要她性命之人,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所以,真凶一定是另有他人!   苏流萤被自己的这个发现震惊住,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如果真如她猜测般,陈庶人是冤枉的,真凶另有他人,那么,这个真凶确是太可怕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司设局,正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给楼樾或宁贵妃时,长信宫来人,说宁贵妃要见她。   苏流萤去长信宫时,见到菲儿一身崭新的衣裙站在宫门口指挥着宫人们干活,见她过来,下巴一扬,拿鼻孔朝着她冷冷哼了哼。   苏流萤压下心头的杂乱,冲她淡然一笑道:“恭喜姐姐此番立了大功,帮娘娘揪出了幕后真凶。”   菲儿不光一身衣裳是宁贵妃新赏下的,头上的团翠珠花也是宁贵妃赏给她的,还有赤金的耳坠子,衬得她一身光彩照人,站在一众宫人里面,分外的打眼,不像奴婢,倒像足了宫里的主子。   听到苏流萤的恭贺,菲儿心里越发的得意,睥了她一眼不屑道:“你倒是有些小聪明,可论到真正为娘娘排忧解惑的,还得是我们跟在娘娘身边的老人。”   说罢,扬手冷冷道:“进去吧,娘娘还等着你呢。”   苏流萤心里不免惴惴——   刺客一事她办砸了。虽然如今有菲儿帮宁贵妃揪出了‘真凶’,她心里还是担心宁贵妃会处罚她。   另外,她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自己在冷宫的发现告诉宁贵妃。告诉她,陈庶人并不是幕后真凶,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然而,这次宁贵妃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处罚她,反而赏了一堆东西给她,有衣物首饰,看样式,竟是比赏给菲儿的还要好。   见此,苏流萤心里越发的惶然起来。   果然,下一刻听到宁贵妃的话,她的心都要惊得跳出来了。   ☆、第60章 刻骨相思   看着一脸惶然不安的苏流萤,宁贵妃色勾唇淡淡一笑,缓缓道:“从安国寺开始,我就发现你比一般的宫女却是要聪明细致太多,连本宫,都有不及你的地方。”   闻言苏流萤一惊,吓得跪倒在地惶恐道:“娘娘谬赞,此番全是娘娘与菲儿姐姐的聪慧才揪出真凶,与奴婢才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若没有你揪出清慧,没有你提点她手中的那串紫檀佛珠的不同,本宫与菲儿又如何能找出真凶为我孩子报仇!?”   宁贵妃不以为然的轻轻笑道:“所以,此番,你确是功不可没。而本宫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知人善用之人。之前与你之间的种种不愉快,本宫会悉数忘记。更要与你再做一个交易!”   含德殿内明明温暖如春,可苏流萤全身却仿佛拢在了雪地里,一片冰凉!   她震惊的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的宁贵妃,看着她脸上志在心得的神情,忍不住想往外逃——   上次答应帮宁贵妃找出谋害她小产的真凶,一是因为走投无路之下与她之间的妥协。还有一点却是当初她将这个罪名嫁祸到于福身上,害了他的性命,心里一直良心不安,想借此找出真凶,还他清白,也算是为自己赎罪……   可不诚想,一步错,步步错。   从与宁贵妃做下第一个交易起,她就踏足宫闱中的斗争当中,再想收足,却是再不可能了……   艰难开口,她嘶哑着嗓子小心道:“娘娘要与奴婢做何交易?”   宁贵妃拿着绢帕亲昵的帮她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冷冷道:“你可知道,这深宫里的女人,最可依傍的两样东西是什么?”   宁贵妃所用丝帕,是江南上贡的最好的云锦所制,触肌柔软丝滑,可苏流萤却感觉如一条冰凉的毒蛇从她的脸上缓缓爬过……   她垂眸低声道:“奴婢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宁贵妃亲自拉她起身,眸光穿过她,平静的看着外面飞扬的大雪,凉凉道:“在这后宫,只有皇嗣与权势才是最好最永久的依靠。什么帝王之爱,什么后宫之宠,都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害我儿的那个贱人,若不是她育有五公主让皇上饶过她一条贱命,你以为她还有命活着吗?而恰恰也是因为她只生了一位公主,没有皇子傍身,才会被贬为庶人,连个最低下的更衣皇上都未曾留给她……”   宁贵妃是个聪明人,她从陈昭仪落败如此之惨中发现,在这后宫只有育有皇子,才能给自己多添一份保障。   而权势——   她眸光一寒,回头定定的看着苏流萤,沉声道:“你‘死’而复生,还不顾危险进宫,如果本宫没猜错,你是为了四年前你父亲一案才进宫的。”   苏流萤心口一紧,脸色白了几分,却是无法出言辩驳。   “如果你能帮本宫夺回后宫掌宫大权,本宫答应你,会尽一切力量帮你重查你父亲旧案,而且不会再阻拦你与楼世子在一起。等中宫大权到手,本宫不但护你周全,还赐你出宫还你自由——这个交易,你觉得可还划算!?”   不得说,宁贵妃给的条件很诱人,只要自己帮她重握中宫大权,就可以达成她心中诸多愿想。可是——   如今后宫之权在楼皇后的手中,若是她答应宁贵妃,却就是要与楼皇后为敌,而与楼皇后为敌,也是与楼樾为敌!   且不论楼皇后性情温和,她主执中宫,整个后宫也平静祥和,恩惠众人。楼樾对她也有数次相救之恩,她不应该恩将仇报。最主要的却是,中宫之权,哪里又是那么容易易主。更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可干涉改变的!   苏流萤眸光里露出疑惑,她不敢相信宁贵妃竟是如斯的信任她,竟将这样的事都托给了自己。   她惊恐的看着一脸淡然的宁贵妃,惶然道:“娘娘太抬举奴婢了……可是奴婢只是司设局一个小小的扫地宫女,那来的力量去撼动中宫之权?所以,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奴婢实在是……”   “本宫相信你!”   拦下她的话头,宁贵妃定定的看着她,眸光坚定且不容置疑回绝,一字一句道:“连向来不给后宫妃嫔脸面的兰嬷嬷都对你青睐有加,亲手给你熬糖水,一听到你进了大牢冒雪去看你,你还能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设局的宫女吗?”   闻言一惊,苏流萤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宁贵妃的掌握中,她看中自己,不光是因为自己的机智,更是想借此拉拢兰嬷嬷。   可是,自己同兰嬷嬷拢共也才打过两次交道,宁贵妃又是如何笃定兰嬷嬷会帮她而站到她这边来?   但无论是因为如何,这个交易,苏流萤都不会答应。   她郑重道:“谢谢娘娘抬爱,可奴婢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扫地宫女,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   说罢,她向宁贵妃行礼告退,头也不回的离开。   “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早日查出你父亲一案的真相?”   宁贵妃凉凉的话语让苏流萤脚步一滞,而她接下的话更是让苏流萤全身坠入了冰窖——   “事到如今,你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于福之事是你设的局么?”   回头,她一脸苍白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宁贵妃,全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她的形容,宁贵妃勾唇得意一笑,冷冷道:“若你同意帮本宫,别说于福一条性命,就是十个于福死于你手本宫都愿意为你担待。但若是你不能为本宫所用,那么,你谋害于福的事,还有欺瞒皇上犯下的的欺君大罪,本宫自然要秉公办理了。”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凉绝望——   她就知道,从她拿麝香设局害于福的那刻起,她就陷入了这深深的宫闱中,越陷越深……   抑住心头的寒意,再抬头时,她的脸上的神情已恢复成以往的清冷,一双秋水明眸泠泠的看着上首的宁贵妃,咬牙挤出笑颜道:“既然娘娘抬举,奴婢自然不敢不遵。只是奴婢向往龙图阁已久,不知娘娘可有办法让奴婢进去一窥真容?”   见她应下,宁贵妃芳心大悦,展颜笑道:“再过七日就是新年,届时皇上会领后宫众妃还有王公大臣去龙图阁旁边的太庙祭祀,到时,你就随本宫一起去吧。”   新年马上就到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宫人们也分到了新的宫衣,一个个穿着新衣过年好不欢喜。   苏流萤还是日复一日的扫着宫道,想着大年初一的祀庙,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进宫一年有余,她曾无数次想进龙图阁找到阿爹当年一案的宗卷,可都没办法接近戒备森严的龙图阁,如今宁贵妃答应带她进去,她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当年刑部捉拿阿爹时,曾说阿爹通敌卖国一事证据确凿,可后来她去到北鲜,冒着生命危险见了北鲜王。北鲜王亲口告诉她,阿爹视北鲜为仇人,从未与北鲜合作过……   所以,她很好奇阿爹通敌叛国的证据是什么?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的宫宴,苏流萤与司设局的宫人寅时头就开始布置承乾宫晚上的宫宴,一直忙到申时头才结束。   回司设局的路上,路边突然有人叫道:“小满!”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苏流萤脚下步子微微一滞。下一瞬她回身看去,正是好久不见的林炎撑着一把油伞站在雪地里等她。   看他伞沿上的积雪,他应该在此等了很久。   自从云岭一别后,林炎借口身体不适请辞回家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其实是在躲着苏流萤,他没脸再见她。   虽然暂时不在宫里当差,也特意避免去想她见她,但关于她的消息还是不断的进了他的耳朵,像她安国寺遇刺,与李修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风波,还有关进大牢的消息,都一丝不漏的传进了林炎的耳朵里。   越是不见,越是想念!   所以趁着新年,林炎终是鼓起勇气来见苏流萤。   走近两步,苏流萤看着他消瘦利害的脸庞,心里也诸般不是滋味。   她浅浅一笑:“好久不见你了,听闻你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全了?”   林炎沉寂数月的心,在见到她脸上那抹淡然的浅笑时,却是刹那间又活了过来。   他不敢直视她莹亮的眼睛,低下头红着脸嗫嚅道:“好了……你最近可好?”   “我挺好的。”   苏流萤知道他是随他父亲进宫参加宫宴的,时辰也不早,于是道:“宫宴快开始了,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小满……”林炎抬头看向她,艰难开口道:“你心里可还怪我?”   林炎一直对云岭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也一直以为苏流萤还怪着她。   虽然他那时的所做所为有失偏颇,也很让苏流萤失望,但她早就不怪他。   她笑道:“时间过去这么久,我早就忘记了,那里又会怪你?”   听她这样说,林炎窒闷太久的心终于得到了喘息,脸上重新露出爽朗的笑意来,将身后藏着的一个食盒拿给她,道:“今天过节,我特意给你带来了汴州的菜品……你打开看看,可是你喜欢吃的?”   听说是汴州菜,苏流萤很是吃惊,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盖子。   食盒上层放着一碗糖醋软熘鲤鱼和一碗燕菜,下层却是放着一整只她在汴州时最喜欢吃的桶子鸡,还有红焖羊肉,外加一碟晶莹剔透的红豆糕。   看着食盒里满满当当的熟悉菜品,苏流萤心里很是感动,更是不可抑止的想起了在汴州同阿爹阿娘一共过节的团圆时光,想着如今的孤身一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低头哽着喉咙道:“谢谢你!”   林炎的目光一直紧张的看着那碟红豆糕,心里惶然不安——   在买这碟红豆糕时,他心里无比的纠结,明知它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可是,想着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他还是一迸买来……   苏流萤心思细微,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碟红豆糕上,那里会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当着他的面拿手掂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收起心里的伤感,边吃边笑道:“好吃!”   见此,林炎的心终于完全放下。   他欢喜的将食盒交给苏流萤,笑道:“年后我就回太医院当差了,以后得空就给你带好吃的进来。”   说罢,与苏流萤告别,还不忘记将手中的伞塞给她。   苏流萤提着满满一食盒吃的回去,想着能与林炎打开心结重拾友情,再想到有这些好菜,自己同穗儿也算能过一个好年了,不由心情难得的愉悦起来。   她提着食盒回去,刚进院子,却见南山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跺着脚站在门口等她。   一见到她,南山欢喜的将食盒帮她提进屋里,不顾苏流萤与穗儿诧异的目光,将里面丰盛的菜品一样样的端出来摆好,笑道:“这是爷特意给你备下的年夜饭。这汴州菜是爷年前从汴州招来的厨子特意做的。还有这个——”   南山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这是爷送你的新年礼物。好好收着吧。”   想着那日姐姐对自己的误会,苏流萤本能的不想再要楼樾的东西。   她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南山手中的小盒子,怔忡道:“苏妃今晚可有与世子爷一起进宫?”   南山点点头,道:“宫中大宴,苏妃自然是要陪爷一起进宫的。”   苏流萤还想问他姐姐那日在刑部回去后可有生气,但话到嘴边终是无声的咽下,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来,面色羞囊道:“这是我送与姐姐的一点小小礼物,烦你看到姐姐,帮我交给她。”   南山接过了她的荷包,顺势将手中的盒子往她手里一塞,一本正经的问她:“那爷的礼物呢?”   听着南山这么直白的替他主子要礼物,苏流萤脸蓦然就红了,双手蹰蹰不安的捏着衣下摆。   见她这个样子,南山心里已是了然,默默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吃饭吧,我回去交差去了。”   满满一大桌饭菜,再加上林炎送给她的,竟是四方桌都摆不下了。   南山一走,穗儿全身轻松下来,看着一大桌子精美丰盛的吃食,满足的喟叹道:“跟你在一起就是好。今年却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不比穗儿的开心,苏流萤看着手里的小小的檀木盒子,心情无比的沉重。   穗儿凑过来看着她手中的盒子,好奇又羡慕道:“快,打开看看,看世子爷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迟疑好久,苏流萤终是轻轻的打开了盒子。   小小的檀木盒子放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金丝翡翠腊梅吊坠耳环。看着样式与翡翠的成色,竟是比上次他送与她的那根金丝翡翠的腊梅花簪还要珍贵。   苏流萤心肝一颤,她自是知道金丝翡翠的珍贵难得,却没想到他送了自己一支珍贵无比的花簪后,又给自己送来了一对耳环,继而又想起失踪不见的包裹,心里莫名的揪紧。   “哇,好漂亮的耳环!”   金丝翡翠耳环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着莹亮剔透的光芒,两枚腊梅花吊坠,就像腊梅树下初绽的新鲜娇艳花朵,栩栩如生耀眼夺目!   穗儿惊叹不已,忍不住羡慕道:“趁着新年,这么好看的耳环赶紧戴上吧,配上新衣服,你真是要将这一宫的女子都比下去了……”   相比穗儿的羡慕,苏流萤心里却是无比的沉重苦涩——   上次在刑部姐姐对她与楼樾之间的误会尚未消除,如果让姐姐知道楼樾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怕姐姐对她的误会会更深……   所以,这对耳环以及楼樾之前送与她的东西她都不能要。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想起了不见了的包裹,心里不由又慌又乱。   将耳环收好,她侧头对穗儿苦笑道:“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宫里每年大年三十都会放烟花,所以一到戌时,宫人们都纷纷走出屋子,等着看一年一度难得的热闹。   穗儿吃饱后早早去廊下占好位置,做好准备看烟花。苏流萤留在屋子里收拾桌子。   正在此时,路过几个宫女,站在苏流萤她们屋子门口,遥遥朝里看了一眼,待看到桌子上苏流萤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丰盛饭菜,一个个心里不免嫉忌,故意扯着嗓门对苏流萤道:“小满姐姐,你可听说了,方才皇上在宫宴上已正式定下了荣清公主与李大人的婚期,就在正月十八。”   收拾碗筷的手抖了抖,手中碟子掉在地上摔了四分五裂。   不等苏流萤从刺耳的破碎声中回过神来,另一个宫女见了她瞬间苍白了的小脸,只觉得心里无比的解恨,兜着手凉凉道:“想想姐姐也是可怜,前阵子那司马大人还为了姐姐冒死进谏,更为了姐姐不肯就医服药。但不过转眼,还是要娶荣清公主了。姐姐,你心里——难过吗?”   难过吗?   苏流萤的心有片刻是麻木失去知觉的,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眼前也一片迷朦,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她们问自己的话——   李修真的要与荣清成亲了,自己难过吗?   从那日离开李府到后来被关进牢房里,苏流萤想了许多许多,将她与李修的相识相知到相恋相守,一一清晰的从脑子里呈现。   李修是她此生拼尽全力去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一心要嫁的男人,更是四年的痛苦磨难也无法将他从心中磨灭忘怀的男人……   每年,她都会亲手为他制作一把竹笛。每当她午夜梦回痛苦绝望之时,都抱着竹笛、靠着记忆里他清越的笛声让自己安宁入眠。   就像在这四年里,李修将她画在画纸上一样,将刻骨的相思,以各自的方式铭刻在心底……   这些日子,她刻意去忘记他,忘记他俊秀的面容和温柔的话语,也不敢再去想起曾经的甜蜜时光和一起时许下的种种誓言。   她想,或许这样,她就可以将他彻底忘记了……   可是,今日圣旨一下,再无转圜,她才惊觉她的心彻底被撕裂成两半,心口被掏空的的绝望悲痛蔓延至全身,痛得她呼吸都窒住了……   她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破碎的瓷片,锋利的瓷片轻轻一碰就将手指割破,鲜血汩出来,指尖上的疼痛一丝丝的传入心底,苏流萤不觉得痛,反而觉得被割破的缺口成了她窒息心灵的释放伤痛的缺口……   她迫切的想让缺口更大更痛,好让她窒息的心喘出一口气来。不自由主的将瓷片握进掌心里,任由锋利的瓷角将掌心划得鲜血淋漓……   ‘砰!’第一株烟火在云梦台点燃,巨大的声响后,漫天的花火如流星般在漆黑的夜空洒落,引得宫内宫外齐声的欢呼。   全京城的人都走出家门,不约而同望向皇宫北方高高矗立的高台。帝后携手领着后宫众妃和群臣百官走出承乾宫,登上高高的城楼,接受万民朝贺。   君民同乐,共享这盛世祥和!   巨大的声响震动着苏流萤的心,绚烂的火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她满手的鲜血和一脸的泪痕。   她怔怔从地上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出门,一路走着,来到了城楼下。   高高的城楼上,居中站着慧成帝与楼皇后,他们身边依次站着后宫的众妃,还有公主皇子、王公贵胄。   众人中,苏流萤一眼就看到了李修。   他一身银纹锦袍,身姿如玉,与荣清公主并肩站在楼皇后的右手边。   男的倜傥风流,女的娇俏动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双壁人。   他俊秀的侧脸在腾起的烟火下若隐若现,腰间挂着她送的竹笛。   苏流萤仰着头贪恋的看着他,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城楼那么高,可李修却是感应到了她炙热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回头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又仿佛只是一指的距离……   城楼上的李修不敢相信的看着城楼下那个单薄羸弱的身影,然而,不等他再多看一眼,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仿佛方才留在他身上的眷恋目光不过他一时的奢想幻影——   当年家人背着自己,在她最孤苦绝望之时对她如此残忍。而自己背弃誓言,终要娶别人的女人为妻,她如何会再原谅李家,原谅自己?!   迎着夜风静静伫立的李修,削瘦俊秀的面庞一片平静,心里却落满风雪,沉静的眸子里幽深灰暗,想起那日亲眼见到苏流萤被楼樾搂在怀里的情形,心口不可抑止的绞痛起来,袖下的双手紧紧收拢,灰暗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决绝……   ☆、第61章 阁房秘密   或许是林炎与楼樾给她送的汴州菜勾起了她心底的思念,也或许是李修与荣清定下的婚期让她最后的一点希翼与念想都打破,今日的苏流萤,心情分外的低落。   从城楼回去,一路上,大家都欢天喜地的看着烟火,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的默默走着……   不觉间,苏流萤竟是走到了华清池畔。   冬日的华清池很是冷清,而在今晚这样的热闹时刻,这里更是冰冷寂静,连被火光照亮的池面都泛着幽冷的寒光,越发的冷清死寂。   虽然苏流萤与兰嬷嬷才见过两次面,但在无形间,她却是将她当成了这宫里惟一的亲人与依靠,在她最孤苦难受的时候,竟是不觉的走到这里,想找到兰嬷嬷,想同她说说话。   一眼望过去,池畔的阁房皆是一片漆黑,看不到灯火的影子。看样子,兰嬷嬷此时并不在这里。   苏流萤不死心的去到兰嬷嬷上次带她去的那间阁房,推门进去,里面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心里越发的失落难受。苏流萤默默的退出来,关好阁门正要离开,耳朵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起初苏流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是风吹过池面的声音。等她停下步子侧耳细听,却发现,那声音并不是风声,而是人的呻吟呜咽声……   寂静无人的华清池边,蓦然传来人的呻吟呜咽声,那怕胆大如苏流萤也是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往隐秘处躲。   她本是想赶快离开的,因为后宫阴暗,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腌脏事,但一想到兰嬷嬷长期一个人住在这华清池畔,脚步顿时迈不开了。   会不会嬷嬷她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起,苏流萤再也顾不上其他,摸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不等她找到声音的来源,呻吟声突然没了,耳畔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仿佛方才的一切是她的幻听。   云梦台上的烟火还是持续燃放,火光升起的那一瞬间,将华清池畔照得一片通明。   借着火光,苏流萤清晰的看到了雪地上的脚印。   顺着脚印,她来到了华清池西角一间僻静的阁房。   等到走近,她才惊觉这间阁房里隐隐有火光漏出来。   苏流萤站在门口,迟疑半晌,终是敲了敲门,轻声道:“谁在里面?是兰嬷嬷吗?”   闻声,屋内突然响起了凌乱的窸窣声,有东西摔落的声音,下一刻,屋内的灯火彻底熄灭,四周瞬间恢复成一片漆黑死寂。   手心有冷汗冒出,苏流萤很想抽身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可看着门口虚挂着的铁锁,鬼使神差的,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把推开了阁房的门。   入门一片漆黑,可却有惊呼声从屋内的深处响起。不等苏流萤拿出火折子,屋外炸响的烟火再次照亮整个夜空。   烟火的亮光透过洞开的阁门,将阁房里照得一清二楚。   就着那瞬间的光亮,苏流萤一眼就看到了阁房里面靠墙处躺着一个头上包裹着纱布的女人。   心口一震,不等苏流萤上前靠近,那女人已挣扎着要逃走,可她明显有伤在身,身子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呜呜’叫着,将脸埋进被褥里,一副生怕被人看清她面容的样子。   可是,在她挣扎时,苏流萤已就着外面腾起的亮光看清了她是谁!   一个趔趄,苏流萤目光触及到女人苍白如鬼的脸庞时,差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眸光里涌现惊恐,苏流萤万万没想到,原该死去的人竟还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阁房里的女人,竟是被慧成帝下令活活打死的陈昭仪身边的大宫女绿沫!   绿沫拼命的想将自己藏起来,嘴里不可抑止的发出阵阵呜咽声。而随着她的挣扎,有血水从她嘴里溢出来,形容可怖。   瞬间的震惊过后,苏流萤想起冷宫里替罪的陈庶人,再看着眼前‘死’而复活的绿沫,脑海里有一道亮光飞快的划过。   下一刻,她上前两步,一把扶起倒在被褥里的绿沫,急切道:“绿沫,谁把你关在这里?”   苏流萤心里有太多疑问,她想知道是谁将绿沫从乱棍下救下来的。更想知道,是谁让绿沫在最后的时刻,背叛出卖了陈昭仪?   绿沫是陈昭仪的家生丫头,是她从娘家陪嫁带到宫里来的,按理,任谁出卖陈昭仪都不会是她。   所以当初听说是绿沫出卖了陈昭仪,苏流萤心里就闪过疑虑,如今见她出现在这里,她心里更是疑云四起。   见苏流萤认出她,绿沫苍白如鬼的脸上更是闪过惊恐,嘴里呜呜叫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流萤拿出火折子点亮翻倒在地上的油灯,将油灯凑近到绿沫的面前。   绿沫惊恐的躲避着光亮,苏流萤见到她嘴角不断涌出血水,终是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她出手抓住绿沫的脑袋,手指掐着她两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了嘴巴。   只是一眼,苏流萤的心就狠狠被震惊到了,胸口窒紧,差点吐出来——   绿沫不光一口牙齿悉数被打落,连舌头都被剪掉,满口的血污,仿佛一个血窟窿,让人心里发寒胆颤……   一定是那个幕后真凶剪掉了她的舌头,让她不能再开口说话!   苏流萤脑子里嗡嗡响着,后背不觉间已是腻满了冷汗,端着油灯的手也是抑止不住抖个不停。   心里有个声音着急的催促着她——   快带绿沫走,她是揭发幕后黑手的惟一证据了,也只有她知道紫檀佛珠的真正主人是谁!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一把吹熄了手中的油灯,上前背起绿沫,咬牙道:“别怕,我现在就带你逃走!”   闻言,绿沫眸光里闪过诧异和惊恐,拼命挣扎着要从她身下下来。   苏流萤知道她不信任自己,但此时却没有时间留下来慢慢向她解释,只得强行背起她往外走去。   可是,她背着绿沫堪堪走到阁房门口,一把匕首蓦然从旁边刺过来,锋利的刀尖抵住苏流萤的脖子,逼着她退回阁房。   ‘砰!’   今晚最后一株烟花被点燃,绚烂的火花像五颜六色的花朵洒落人间。   在这耀眼的火亮中,苏流萤抬头看向来人。   “啊……”   待她看清来人冰冷如霜的脸庞以及眸光里的腾腾杀气,她再也抑止不住惊呼出声……   阁房的门被关上,屋内的油灯再次被点亮,而架在苏流萤脖子上的匕首却没有移动半分。   苏流萤看清来人后很是震惊,而匕首的主人见到她同样惊诧。   两人各自震惊的看了对方片刻,苏流萤正要开口,来人已冷冷喝道:“放下她!”   贴在脖子上的冰冷刀刃随之贴近半分,顷刻间已在苏流萤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子一滴滴的蹦出来,沿着刀锋滚动,映得苏流萤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她依言将背上的绿沫放到地上,下一瞬却是跪在了来人面前,哆嗦开口道:“公主,奴婢并无敌意……”   “住口!”一声轻叱,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脸上冷若冰霜,一双明眸里更是覆满冰雪,神情间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杀伐果断,拿着匕首指着跪在地上的苏流萤,冷冷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知此秘密者——死!”   话音落下,手中的匕首就要毫不犹豫的朝苏流萤胸口刺下……   “五公主饶命,奴婢知道昭仪娘娘是无辜的,奴婢与公主是同路人……”   眼见匕首就要朝自己落下,苏流萤慌忙躲开,嘴里迭声说道。   原来,眼前的执刀少女竟是大庸朝的五公主铃岚,而她的母妃,正是被贬冷宫的陈庶人。   闻言,铃岚公主手中动作一滞,明亮的眸子里闪过狐疑,手中的匕首虽然暂时顿住,却时刻警惕的对着苏流萤,冷冷启唇道:“我知道你是宁贵妃的人,而安国寺一事也是你的功劳。可如今你却说与我是同路,此话何意?你休想骗我!”   见她愿意听自己解释,苏流萤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奴婢知道昭仪娘娘是冤枉的,奴婢同公主一样,都在寻找真正谋害贵妃小产的幕后真凶,所以,奴婢与公主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从见到铃岚公主的那刻起,苏流萤心里已是明白过来——   想必这位五公主正是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被冤枉的,才会悄悄将绿沫救下。估计她和苏流萤想的一样,知道绿沫当初的背叛出卖必定是受人威胁,继而想到,绿沫却是与那真凶打过交道。所以,铃岚公主才会不计较绿沫的出卖诬陷之仇,冒险将她救下藏在这里,就是想从她嘴里找出真凶,为母妃洗涮冤屈……   铃岚挑眉看着她,冷嗤道:“哼,连父皇都认定了母妃就是害宁贵妃小产的真凶,这宫里除了我,只怕再不会有第二个相信我母妃是无辜的。你休想为了活命敷衍骗我。”   绿沫的意外存活让苏流萤大感意外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了新的希望,所以,为了打消铃岚公主对她的怀疑,她将自己在冷宫的发现,以及刺客对她说的话都一一告知给了铃岚。   “……奴婢为了保命,自然得寻出真正的真凶。而公主为了替娘娘申冤,也要找出真凶。所以,奴婢与公主的目标是一致的。”   苏流萤终究还是将紫檀佛珠一事瞒了下来。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总是觉得这串佛珠与阿娘有关系,所以,在幕后真凶没有查明之前,她不会将佛珠一事告诉给任何人。   听了她的话,铃岚公主眼神里闪过犹豫。   一旁的宫女香儿见了,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道:“公主,她毕竟是宁贵妃的人,咱们不可信她。”   听了宫女的话,铃岚公主心里越发的犹豫起来,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却不得不选择相信苏流萤。   下一刻,她终是收起手中的匕首,冷冷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之前因为所有的证人被灭口,也没有线索,苏流萤对真凶一事一筹莫展,但如今有了绿沫,她顿时觉得前景光明了许多。   见她看向一旁的绿沫,铃岚已明白了她心里的打算,忍不住泼她冷水道:“绿沫口已不能言,又不识字,如今更是命在旦夕,随时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所以,你最好不要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   苏流萤自然知道绿沫如今的处境,她本是被赐死之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若是被人发现,自然是死路一条。而若是被真凶知道她还活着,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灭口……   几乎是一瞬间,苏流萤已是想到什么,不由脱口而出道:“惟今之计,只有偷偷将她送出宫医治,保她性命为第一。”   苏流萤想的正是铃岚公主打算做的。她默默打量了苏流萤半晌,终是相信了她。   铃岚道:“我正有此打算。而今晚,正是最佳时机。”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凛,正色道:“公主打算如何做?”   说完,她又道:“可有需要奴婢搭手的地方?”   铃岚面露出难色,“我已准备好出宫的马车,等下将她混在出宫的王公大臣里送出宫。只是……我在宫外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即便将绿沫送出去,也找不到地方安顿……”   铃岚公主说得是实话,她母舅一家不知去向、不知凶吉,而她从小长在深宫,宫外没有亲人朋友,所以,绿沫送出宫后也没有可以依赖托付之人。   如今,见苏流萤主动要求帮她,铃岚不由问道:“你宫外可有信赖之人帮忙照顾绿沫?”   此话却将苏流萤问住了。   和铃岚一样,苏流萤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宫外没有亲人。而朋友——   她的脑子里蓦然想到了楼樾与李修,可想到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包庇死犯的欺君大罪,不由蹙眉摇头道:“奴婢惭愧,奴婢与公主一样,在宫外也没有亲人朋友……”   见她蹙眉为难的样子,铃岚公主却是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语气肯定道:“不,有一个人一定会愿意帮你——只要你开口。”   听了铃岚公主的话,苏流萤一时间有些怔懵。   见她一副不明白的样子,铃岚只得直接摊开了说:“只要你开口,我想楼世子会愿意帮咱们这个忙。而如今,也只有他有这个胆识和能力这样做。所以,他却是最好的不二人选。”   苏流萤心肝一颤——   不可否认铃岚公主说得有道理,只要她告诉楼樾真凶另有他人,他一定会愿意帮她们保下绿沫。   可是,一想到又要将此事牵扯到楼樾身上,她心里莫名的慌乱难安,一为不想与他走得太近让姐姐误会难过。二者,她深知此事的危险,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涉险其中……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阁门突然被打开,却是被铃岚派在外面望风的宫女冬儿跑进来,白着脸颤声道:“公主不好了,于泰领着宫人朝这边搜过来了。听说……听说是发现宫里丢了东西,怀疑有小偷……”   闻言,苏流萤与铃岚都呆住了。   下一瞬,苏流萤已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苍白,冷声道:“这个时辰于泰不在承乾宫伺候,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搜查小偷,定是绿沫之事被人发现了。”   铃岚公主再聪明,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更不像苏流萤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所以一时间竟是乱了马脚怔在当场,白着脸颤声问苏流萤:“眼下我们要怎么办……一定不能让人发现绿沫还活着。”   苏流萤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咬牙道:“眼下再无其他办法,只有立刻送绿沫出宫了。”   说罢,一把吹熄房里的灯火,招呼吓傻住的香儿冬儿,让她们帮自己架起地上的绿沫,一起开门摸黑朝外逃去。   可是,不等她们一行逃出华清池,前面路口已传来了人声和灯火的亮光,更是听到于泰喝道:“大家搜仔细了,要一寸寸的搜过,一定要抓到小偷!”   前路被堵,苏流萤急了,铃岚公主更是急白了脸。   绿沫是证明母妃清白的惟一证据,她绝对不能让她再次落入真凶的手里……   看了眼前面不远处兰嬷嬷的阁房,苏流萤情急之下引着铃岚她们躲了进去。   听着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铃岚急得脸都白了,颤声道:“躲在这里终不是出路,他们一定会搜过来的,如今……”   “如今,只有让我出去引开于泰,你们护着绿沫赶去宫门口。”   苏流萤倒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她一把掏出怀里的金丝翡翠耳环塞到了冬儿手里,道:“我们兵分三路。我出去引开外面的人。公主与香儿护着绿沫抄小路离开这里去定安门。冬儿拿着耳环去找楼世子,就说我遇到麻烦,让他来这里救我。”   主仆三人尚未回过神来,苏流萤已打开阁房的门,沉声道:“别磨蹭了。等我引开外面的人,你们就马上离开这里。”   说罢,苏流萤头也不回的闯进了茫茫黑暗里。   屋内剩下的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冬儿心惊道:“公主……我们要按她的话做吗?”   香儿还是不太敢完全相信苏流萤,迟疑道:“公主,咱们与她才第一次打交道,万一她出卖我们怎么办?娘娘可是一直告诫你在宫里不可以再相信任何人……”   想起母妃对自己的殷殷叮嘱,铃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看着苏流萤主动冒险为她们去引开搜查的人,心里莫名的对她生出了信任,不由咬牙道:“事到如今,除了按着她说的做,我们没有第二路可以走。”   说完,与香儿一起架起瘫倒在地上的绿沫,沉声对冬儿道:“你一定要找到楼世子,按她说的,引着他来这里救人。”   见她分外严肃的形容,两个宫女也打消心里的疑虑与担心,神情凝重的点头应下。   苏流萤走出阁房后,稍稍思索一下,转身悄悄朝方才她们离开的西边阁房跑去。   来到之前的阁房里,她将地上的凌乱被褥捆成一团,重重的扔进了华清池。   ‘咚!”   入水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闻声,于泰等人果然顾不得去搜其他阁房,一个个提着风灯往这边跑来。   在众来赶到之前,苏流萤已悄悄返回阁房,从里面将阁门锁上,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喧哗声……   被褥沉浮在池水里,乍一看去,像是人浮在水里。于泰以为是逃犯下水逃走,连忙迭声令手下的小太监下水去抓人。   这边忙成一团,另一边,躲在兰嬷嬷阁房里的主仆三人借机带着绿沫偷偷的离开了华清池……   水里的被褥很快被人发现,于泰隐隐感觉被骗了,正急白着脸命人赶紧去各个路口堵着,突然,不远处的僻静阁房里却是亮起了点点火光。   苏流萤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被褥被发现后,她镇静的点亮的油灯,让光亮漏出去,将于泰他们引过来,为铃岚她们争取着时间。   果然,见到阁房里突然亮起灯火,于泰心里闪过疑惑,下一刻,终是领着手下气势汹汹的赶到阁门口拍门。   “谁人在里面?快开门!”   “啊……”   于泰话音落下,阁房里却是传来了女子害怕的惊呼声。   闻声,于泰心里一震。   方才,他手下小太监来报,说是有人秘密举报,华清池藏有可疑人,而这个人却是被慧成帝判了死刑的绿沫。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于泰白了脸。   他是********,当初处决陈昭仪身边的宫人也是由他监管,若是让皇上知道死犯从他手中逃走,只怕他的脑袋也会不保了。   所以,得到消息后,于泰马不停蹄的亲自领着人过来抓人。   而如今,听到阁房里传出女子的声音,他更加认定了阁房里的人就是逃犯绿沫。   “贱人,本公公知道是你,快开门束手就擒……”   “没想到你竟能悄悄从本公公的眼皮底下逃走。你要活着却不能连累了本公公的名声……”   “你已侥幸多活了几日,今日,本公公一定要让你去见阎王!”   于泰在外面骂骂咧咧个不停,苏流萤却是完全将他的骂声置之事外。   她将于泰顺利引过来后,就闭上眼睛凝神数着时辰,估算着楼樾还要多久出现……   可是时间过去越来越久,楼樾一直没有出现,于泰却是领着小太监在外面撞门了。   苏流萤心里终是慌乱起来——   或许冬儿根本见不到楼樾,也或者楼樾在帝后面前脱不开身来救她……   越来越多的猜测涌上心头,不等她想出对策自保,门板发出吱嘎声,眼看就要被撞开……   ☆、第62章 鬼面男人   门板摇摇欲坠,不过几下的功夫就被撞开。   于泰带着人迫不及待的冲进去,可是,进去一看,却怔怔的傻住了——   明明有火光的屋子里此时却一片漆黑,明明之前听到女子的声音,可阁房里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池面上有风声呼呼而过,此时听在于泰一众人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诡异可怕。   终于,一个胆小的太监缩着肩膀胆怯出声:“大……大监……不会是见鬼了吧?”   此言一出,本就心有疑虑的众人更是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宫里那些闹鬼的传闻,一个个汗毛都竖了起来。   于泰心里也是阵阵发毛,但面上却不似手下小太监那般惊慌害怕,咬牙冷声道:“本公公才不信什么鬼怪,一定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人!”   他说得一脸正气,可他身边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打量了阁房一圈,白着脸抖着嗓子道:“可是……可是咱们明明看到灯火,进来却是一个人没有,更是连油灯灯笼也没有,一定是鬼怪在作祟……大监,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改日再来烧些纸钱,让这屋子里的鬼神不要怪我们鲁莽冲撞才好……”   听他一说,本就害怕到极点的众人不约而同的软下膝盖跪了下来,一边嗑头一边往外边退,等到了门口,早已吓得没命般的往前跑,好似后面真有鬼怪追过来……   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被楼樾搂在怀里的苏流萤终是放下吊起的心,重重的舒了口气。   门被撞开的最后时刻,苏流萤正绝望的等着束手就擒之时,楼樾从阁楼高高的天窗悄无声息的跳下来,一把捞起呆愣住的她,还顺手拿走了油灯……   开始苏流萤并不明白楼樾为何要将油灯一起拿走,直到方才听到下面那些太监们的猜度声,她才明白,楼樾竟是心细如尘,将后面的事情都想好了——   若是留下油灯,油灯上的热气一定会于泰知道方才阁楼里确实是有人在的。届时他一定会扩大搜查的范围,只怕到时宫门也会戒严,绿沫想混出宫就难了。   而如今他将油灯带出来,却是让于泰一伙在找不到证据之下,误以为方才阁房里发生的一切是鬼神在作祟,这样,他们心存害怕,就不敢再继续对今晚的事纠缠下去。   如此一来,却是省了太多的事。   想明白这些后,苏流萤对楼樾打心眼里佩服起来。   彼时,于泰一行已吓得跑出了华清池,这里又恢复成以往的冷清寂静。   楼樾楼着她从阁房旁边的高枝上跳下来。   想起方才的凶险,楼樾又气又恨,这个女子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方才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这般戏弄于泰,只怕于泰随便找个罪名都可以弄死她了。   冷冷睥着她,楼樾冷声道:“这就是你送本世子的新年大礼么?”   苏流萤自知理亏,不敢为自己说话,只得将自己在冷宫的发现,以及今晚发现铃岚公主与绿沫的事一五一十的老实告诉给他。   听罢,楼樾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其实他心里早就怀疑过陈昭仪的事,只是后来慧成帝明令不准再提起此事,他也就渐渐淡忘了。   如今听到苏流萤的话,他好看的长眉不觉紧紧拧紧,冷冷道:“若是不出今晚之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一个人去查真凶!”   如果真如她所说,陈昭仪只是替罪羊,那这个幕后黑手未免太可怕了些。   而这个女人,竟是准备一个人去揪出真凶,她不是自寻死路吗?   想到这里,楼樾冷冷道:“此事交与我去查,你不许再插手。”   见他的脸色不郁,苏流萤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同他说绿沫的事,踌躇半晌艰难开口道:“此事交与世子爷查自然是最好不过。既然如此,世子爷可愿暂时收容一下绿沫……毕竟……毕竟她有可能知道真凶是谁……”   楼樾当然知道绿沫的重要性,可却恼怒她的不管不顾,事事处处为别人做打算,却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位置。   她都不知道,在看到冬儿拿出他送给她的耳环说她出事时,他的心都差点冻住了……   不去理会她的话,他转身朝前走去。   楼樾今晚的心情一直窒闷着,脑子里全是她站在城楼下泪流满面的样子。   那时,他就站在李修不远的地方,他比李修更早的看到了她。   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了李修,自然知道她的眼泪是为李修而流……   见他脸色阴郁,苏流萤心里生出怯意,更是被他浑身散发着冷冽之气吓到,不由自主的落后他两步,不敢与他走得太近。   “食盒谁给你送的?”   楼樾突然停步,回头冷冷的看着她。   “……”   一心想着怎么开口让他答应帮忙的苏流萤,被他突兀的话给问到了,怔愣半晌才嗫嚅道:“是……是林太医送的……”   听说是林炎,楼樾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拧了一晚上的眉毛松开半分,沉声道:“与他走远些。他做事太过冲动。”会伤害到你。   苏流萤知道他说的是上回在云岭的事,脸上一红,默默的应下。   “绿沫我自会安排好,你切记不可轻举妄动,让五公主也小心行事。”   不觉间,两人已穿过宫道来到宫门口。看着她一直蹙眉难安的样子,楼樾终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果然,听到楼樾应承下来,苏流萤吊了一路的心终于妥妥的落了地,忍不住冲他感激笑道:“奴婢替绿沫谢谢世子爷的救命大恩。”   他们俩一到宫门口,铃岚公主就悄悄从隐秘处走出来,苏流萤一个眼神,铃岚公主已是会意,待南山将马车驾到隐秘处,悄悄将带着斗篷的绿沫扶进了楼樾的的马车里……   直到这一刻,苏流萤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屈膝由衷的向楼樾表示感谢,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楼樾摊开掌心,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腊梅花式耳环递到她面前——   “礼尚往来,我送你礼物,你可要回送我什么?”   今年的新年,苏流萤除了绣了荷包送给姐姐苏诗语,再就是给兰嬷嬷做了一双棉鞋,其他人,她倒是都没准备。   想起之前帕子的事,苏流萤有过那么一瞬间想重新绣块绢帕送给楼樾,但后来想着,在汴州,女子通常只会给喜欢的男子送绢帕,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被楼樾当面问起,她不知如何回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脸色通红,不知所措。   见此,楼樾脑海里不可抑止的再出次出她站在城楼下望着李修哭的样子,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可怜无助……   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楼樾语调微凉道:“得不到的缘分不要强求。或许,因为不是良配,上天才会重新安排……”   这话,他是劝慰苏流萤放下李修,似乎也是在劝他自己。   精致小巧的腊梅花耳环落入她冰冷的掌心,上面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竟带给她一丝难得的温暖。   而他突兀的话语更是让她心口一颤。   抬头看向他,苏流萤苍白的小脸越发的惨白,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可这样的安慰话听在心里却分外的扎心。   转念一想,苏流萤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   楼樾说得不错,她与李修可不就没有缘份么?   眼看就要成亲了,到最后却是一场空,父母双亡,家破人亡,连她精心为自己出嫁准备的嫁妆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   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苏流萤垂眸低声道:“奴婢谨记世子爷的教诲。也……谢谢世子爷的厚礼,奴婢惭愧,无以为报……”   虽然楼樾已将问她要礼物一事带过去,而她也知道他不是真的问她要东西,可是苏流萤心里却是真的愧疚。   一直以来都是他帮她,对她好,她确是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   “元宵灯会,我在知味楼定了雅间喝酒赏灯。你酒量不错,随我一起,就当你的报答了。”   打断她的话,楼樾缓缓说道。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怔。   那****亲耳听到他回绝丽姝公主的邀约,说他对灯会不感兴趣,怎么会又让自己陪他赏灯?   “妹妹只怕不能陪世子爷赏灯的!”   不等苏流萤回话,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苏诗语却是轻柔的开口,替她回绝了楼樾的邀约。   闻声回头,苏流萤看着站在身后的姐姐,脸上一红,连忙上前,“姐姐……”   苏诗语拉过她的手温柔的笑着,道:“妹妹送我的荷包我很喜欢,谢谢你。”   被她温暖双手拉着,苏流萤心里一暖,惭愧道:“妹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与姐姐,只有亲手做了一个香包给姐姐,针法粗鄙,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苏诗语笑道:“你有这份心姐姐就很高兴了。”   说罢,她看向楼樾,柔声道:“世子爷莫怪妾身帮妹妹推辞。只是妹妹如今在宫里当差,别说不能随意出宫,就算出宫去,想必那日丽姝公主也会邀世子爷一起游灯会,妾身不想让妹妹夹在中间为难。”   苏诗语此话却是说得不假,丽姝公主早就做好准备元宵当晚要与楼樾游灯会,若是到时看到苏流萤也在场,只怕又会想尽办法欺负她。   楼樾眸光微寒,不再说什么,折身回到马车上,吩咐南山回府。   见他一声不响的离开,也不等自己一起,苏诗语面上露出一丝难堪来,回头看着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方才姐姐自做主张为你推辞了世子爷的邀请,你可怪我?”   苏流萤摇摇头,“我谢谢姐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姐姐?只是姐姐不要怪我才好,上次在刑部,我确是因为喝醉了才会……我与世子爷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还请姐姐不要误会……”   再提起那日之事,苏诗语心里还堵得慌,但面上她却怜爱道:“我自是相信你的。你若真要与世子爷在一起,四年前就在一起了,那里会再等到现在?”   听她这样说,苏流萤一直压在心底的担忧终于放下,亲自送苏诗语登上王府的马车,目送她离去。   车帘放下那一刻,苏诗语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觉消失,想着楼樾看向妹妹的深情眼神,再想着他对自己的冷漠不理,一颗心顿时像浸在冰冷的寒水里,再也暖不起来……   杏雨见了,自是心疼不已,咬牙愤愤不平道:“世子爷匆忙离开,原来又是见二小姐去了。而且奴婢还听说,世子爷花重金请巧匠做的首饰,都是送给了二小姐。可是,她一个低下的宫女哪里配用那么好的首饰,明明只有小姐配得上才对……”   “别说了!”   杏雨的话字字如针扎向苏诗语冰冷的心,纤纤手指死死的攥着腰间苏流萤送自己的荷包,苏诗语白着脸颤声道:“不论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妹妹。她没了爹娘,没了家,本就可怜……世子爷对她照拂也是看在她是我妹妹的情份上。我不会怪她,你也休要再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   听她这样说,杏雨只得将对苏流萤的诸多不满暂时咽下,低声应下。   第二天,宁贵妃如之前答应好的,在去太庙祭祖时将苏流萤也带上了,让她悄悄跟在随侍的宫人里面。   从昨晚到现在,一想到今天可以到龙图阁里找到阿爹案件的案卷,可以从头至尾清楚的了解四年前阿爹一案的来龙去脉,她的心久久不能平息,一夜无眠……   她低头敛目小心的混迹在宫人里面,看着近在咫尺的龙图阁,身子抑不住激动的颤抖。   而一身贵妃品服,庄重威严立于众妃之首的宁贵妃,冷眼看着帝后二人进太庙内祭祖,看似风光无限的她,却是蹙紧了眉头,一双盈盈杏眸里闪过寒光——   不管她平时有多得宠,也不管她的位份有多高,可是到了这种最是彰显身份的时候,却只有正宫皇后才能陪在君侧,与皇上以夫妻之名祭拜祖先。   说到底,她再得宠,位份再高,也只是个妾!   而自己想取谛楼皇后坐上中宫之位,就得拉她下马。   而拉她下马,只有先夺了掌宫大权!   杏眸里划过凌厉的寒光。宁贵妃微微侧头看了眼低头跟在身后的苏流萤,冷声道:“今日本宫帮你达成所愿,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本宫的事。”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眼站在百官之首的楼樾,终是白着脸咬牙应下。   帝后二人从太庙出来,盛开的祭祀礼正式开始。   趁着大家的眸光都集中在祭祀礼上,在宁贵妃的示意下,苏流萤悄悄退下,来到了龙图阁,等着侍卫巡逻去了前面,悄悄从后窗爬进了进去……   为了阿爹一案,四年间,她北上北鲜,再冒险进宫,吃尽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苦头,内心更是煎熬痛苦,而如今,她终于可以进到这里,苏流萤一颗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   偌大的龙图阁分为上下两层,安静谧宁。上层存放皇室宗亲档案,下一层存放朝廷案卷。   一扇扇如墙般的书架整齐林列,每台书架上都标有案卷的年份时间,苏流萤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一排排找过去,很快在东南角的书架上看到了慧成十五年的标识。   慧成赶十五年,正是四年前父亲案发的那一年。   看着满架的宗卷,想着关于阿爹的宗卷就在里面,苏流萤心里激动复杂,五味杂陈,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坚守边关几十年的阿爹为何最后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能屈能伸、坚韧如钢的阿爹为何忍心放下他最爱的老婆女儿自尽牢里?   明明他没做过的事,他为何不申辩,为什么不为什么自己说一句话,而是选择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阿爹身上,到底背负了怎么样的冤屈?!   一想到辛苦追寻四年的谜团就要在面前解开,苏流萤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不敢伸手去翻开面前的宗卷……   冬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的窗棂安静的照在苏流萤身上,她仿佛又感觉到阿爹宠溺的目光和阿娘慈爱的笑容,给了她莫大的鼓励,让她终是鼓起勇气翻开了面前的案卷……   她从最底层开始翻找。   每打开一卷她都怀着希翼希望看到她想看到的答案。   可是,连着翻完下面两层,都没找到阿爹的那一份。   不远处的太庙祭祀正在进行,全场庄重肃静。而空无一人的龙图阁里更是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以至于苏流萤翻书卷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她全神贯注的翻找着,根本没发现从她进来开始,暗处有一双眸子一直默默看着她……   眸子的主人见到她偷偷从后窗爬进来,待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怔愣了半晌,尔后深邃的眸子里亮起光亮,竟是忘记他自己来此的目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庙的祭祀已进行到尾声,宁贵妃曾吩咐苏流萤一定要祭祀结束前回去,以免被人发现。   而书架也已翻到了最顶层,却一直没有找到阿爹的那一份,苏流萤不由急了。   书架太高,苏流萤爬上梯子,猫着身子翻找最上层的宗卷。   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整个书架只剩下最后一卷没有打开了。   取出案卷,苏流萤双手哆嗦好久,终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发黄的宗卷缓缓打开——   清亮的眸光看清宗卷所书,下一刻,苏流萤脸色白了,眸光灰暗绝望,一颗心如坠深渊——   最后一份宗卷也不是阿爹的!   这个书架上放的,明明是慧成十五年所有案件宗卷,为何……为何独独没有阿爹的?   刑部和其他地方都没有关于阿爹一案的任何记载,为何到了大内皇宫,还是没有阿爹一案的线索。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越来越多的谜团蒙上眼睛。苏流萤合上最后一份宗卷,手在抖,身子也不可抑止的颤栗起来——   冒险进宫,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却不想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   头脑里一片轰鸣,接受不了这样事实的苏流萤,下一秒竟是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坠落的飞蝶,从高高的梯子上掉下去……   身子的失重感让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喉咙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她绝望的想,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龙图阁了。   就在她绝望之时,下一瞬,往下跌落的身子却是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身子被人接住的瞬间,苏流萤一脸震惊,然后不等她回过神来,耳边已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外的侍卫终是被里面的声响惊动了。   眼见一黑,她被人紧紧搂进披风里,接着身子腾空而起……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苏流萤还听到了喧闹声,龙图阁这边的的变故惊动了临近的太庙,羽林军受令捉拿闯宫的刺客。   苏流萤感觉整个人被带着在飞速向前奔走,一颗心更是跳出了嗓子眼,呼吸都快窒住了——   连皇上都惊动,被当成刺客的他们如何逃出羽林军的追捕?   还有,她也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   他是谁?为何也会出现在龙图阁?   一颗心慌乱害怕到了极致,苏流萤害怕得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别怕!”   就在她惶惶绝望之时,头顶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感觉她的惧意,男子不但出言安慰,竟还不慌不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听着陌生的声音,苏流萤慌乱的心里更是添了一丝惊异。   然后不等她出声问他是谁,来人抱着她落了地。   双脚踏到实地的瞬间,苏流萤慌忙离开男子的怀抱。然而,下一瞬看到眼前的景致,苏流萤又懵住了——   男子竟是将她带到了云梦台。   云梦台是大庸皇宫地势最高的一座高台,上面遍种桃花,布局宏伟精美,一如它的名字般,如梦如幻……   高远辽阔的高台上,北风呼啸而过,苏流萤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时节,云梦台上的桃树一片光秃,只剩下苍遒的枝干。   身着紫色锦袍的男人双手抱胸,慵懒的斜靠在桃树上。身姿修长挺拔,脸上却是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   戴着这样一副鬼脸面具,明明可怖吓人,可他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竟是让整个桃林都跟着他多添了几份颜色。   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样子,可莫名的,苏流萤竟感觉到他此刻在笑。   果然,不等她开口,看着她一脸震惊讶异的样子,男子轻笑出声,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亮光,笑道:“大漠上最美丽的天铃花,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第63章 刀光剑影   闻言,苏流萤全身猛然一凛。   男子的口音不是中原人士,明显带着胡狄人的口音。   而他嘴里大漠最美丽的天铃花,正是她在汴州时人们对她美貌的赞誉。   明显,面前的男人是认识她的,可她却想不起他是谁,更是对他的声音陌生得很。   收起心底的震惊,苏流萤凝眸看着面前的鬼面人,迟疑道:“阁下是谁?”   又是一声轻笑,男子突然站直身子朝她走过来,挺拔的身姿如小山般朝她压过来。   无形的压迫感让苏流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见她慌乱的样子,男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下一刻却是双手撑膝,矮下身子对上她的眼睛,面具后的晶亮眸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笑道:“一别多年,美丽的花儿更加娇艳,也更加有趣!”   说罢,竟是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捏她娇艳的脸庞,被她慌乱避开。   见男子动作如此轻浮,苏流萤心里生出了害怕。   她看了眼空旷的高台,此时这里除了他们俩,再看不到一个人影,如若他要对自己意行不轨,只怕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她退开几步,白着脸道:“方才……谢谢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们已被人发现,马上就会有林羽军追过来,公子还是趁早逃离出宫吧……”   看着她神情间的防备和担忧,鬼面人勾唇了然一笑,得意道:“你可是在担心我?别怕,区区一个大庸皇宫,本公子既然来得,自然可以轻松离去,没人难拦得住我。倒是你——”   鬼面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流萤,见她一身宫女服,语带疑惑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大庸的皇宫,还这样一副打扮?还有,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   鬼面人对苏流萤很多疑问。同样的,苏流萤对他的身份更是好奇。   她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蹙眉反问道:“公子以前可是在哪里见过我?公子出现在龙图阁又是做什么?”   闻言怔了怔,下一刻,鬼面人哈哈一笑,揶揄道:“你还真是像从前一样,半点不吃亏。”   说罢,他回身环视了一圈云梦台,语带笑意道:“四年前你在此惊鸿一舞,震惊天下。可惜本公子却没能亲眼一睹你绝代舞姿。今天我救你性命,你可愿为报答我——再跳一次!”   之前苏流萤还在奇怪,按理鬼面人带自己逃跑,应该往南面宫门方面逃跑才是,为何却将自己带到了北面的云梦台。   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   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是想看自己跳舞吗?   面容微变,苏流萤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凉凉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不会跳舞!”   闻言,鬼面人面具下的长眉拧紧,神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姑娘这是——不肯赏脸了!”   听他的声音也冷下来,苏流萤凉凉一笑:“公子是不是误会了?四前在此一舞的人早已死在大火里。而我,不过是大庸后宫一个粗鄙的宫女,既不是大漠中的天铃花,更不会公子口中所言的惊鸿之舞。”   见她竟是否定了自己的身份,鬼面人眸光一寒。   想着今日龙图阁发生的事,苏流萤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于是向鬼面人告辞道:“公子今日救命的恩情,小满铭记于心,望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公子。但现今,还请公子赶紧离开,切莫被人发现。”   说罢,她不再做停留,转身朝台下走去。   见她要走,鬼面人一愣,竟是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拉她,却在下一秒又飞快收手,身子也快速的向一边闪开。   他若再慢一分,他的手就要被突然而至的长剑就要削掉了。   震惊回头,楼樾一身玄色长袍,手握寒剑出现在两人身后。   见到鬼面人向苏流萤伸手,楼樾想也没想,手中的长剑挟着风霜之势朝鬼面人刺去,不出三招就将鬼面人逼退到一边。   之前在太庙祭祀,一听到龙图阁有刺客闯入,楼樾心头莫名的一紧,想也没想就追了过来。   他的突然出现,不光让苏流萤吃惊,鬼面人似乎也颇为意外。   鬼面人站在三步开外,对着楼樾手中的长剑丝毫畏惧都没有,反而一瞬不瞬的看着楼樾。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虽然看不到面具人的形容,苏流萤却莫名感觉到气氛凝重起来,鬼面人身上更是散出凛冽的寒意,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随意。   苏流萤心里一凛,他不但认识自己,似乎也认识楼樾。   可是,他根本不是中原人士,他到底是谁?   楼樾将苏流萤护在身后,长剑一挑,声音冷若冰霜:“私闯皇宫重地,留下命来。”   鬼面人看出了楼樾对苏流萤的维护之意,不由冷冷一笑道:“若说私闯皇宫重地,只怕楼世子不止要本公子一人的命,你身后之人可是我亲手将她从龙图阁里救出来的。”   楼樾闻言眸光一寒——   从在太庙看到跟在宁贵妃身后的苏流萤开始,他心里已是预料到什么,更是明白,她与宁贵妃之间的交易只怕远远不止揪出真凶那么简单了。   他知道苏流萤进宫的目的,所以,一听说龙图阁里出事,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搜索她的身影,等看到宁贵妃脸上稍显慌乱的神情,他心里已一片清明。   想她为了得到她父亲一案的线索,冒险私闯龙图阁却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冷冷一笑,剑尖直指鬼面人的胸口,冷冷道:“相对一个宫女迷路误撞龙图阁,神秘的胡狄人私闯禁宫才是罪大恶极。”   说话间,已有羽林军远远的朝云梦台赶来。   鬼面人无所谓的抱胸站着,目光泠泠的落在楼樾身上,突兀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说罢,抬起下巴,朝楼樾身后的苏流萤示意。   闻言,苏流萤脸上一红,楼樾也神情微微一愣。   两人都没料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鬼面人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不等楼樾回答,那鬼面人却是凉凉一笑,悠闲道:“今天本公子还有事要办,不与你们玩了,后会有期!”   说罢,身影一晃,人转瞬就消失在桃林里。   风中送来他的声音——   “大漠最美丽的天铃花,本公子等着你还我倾城一舞!”   楼樾提步去追,却被苏流萤拉住了。   虽然不知道鬼面人是谁,但方才是他救了自己,她不想看到他被抓。   楼樾若是要追,岂是苏流萤拦得住的。   他却是停下了步子。相比捉拿鬼面人,他更担心她被人发现。   回头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他冷冷道:“他是谁?”   苏流萤摇头,白着脸颤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现……救了我。”   闻言,楼樾眉头拧得更紧。想起方才的凶险,他冷脸寒声道:“昨晚的凶险还没让你却步么?如果让人发现你私闯龙图阁,你可知是个怎样的后果?!”   苏流萤的脸更白了,身子轻轻的颤抖,眸光却无比的坚定。   “我说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阿爹当年的案子,还阿爹一个清白。”   看着她执拗绝决的样子,楼樾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无可奈何。   眼见羽林军朝云梦台赶来,楼樾暂且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向桃林深处趟去。   苏流萤有四年没有再来过云梦台,此时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再看着拉着自己的温暖手掌,时光在一刻似乎又回来到了四年前的上巳节……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彼时云梦台上的桃林悉数绽放,灼灼其华,美不胜收。   那一年,楼樾从边关平定乱党立功回京,楼皇后欢喜不已,趁着上巳节,招集了京城所有名门闺秀,以及出众的名门子弟上云梦台赏花以示庆贺,实则是要为楼樾挑选世子妃。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歌舞才艺助兴,而一些揣测到楼皇后心意的名门闺秀们,更是卯足了劲的想在楼皇后与楼樾面前一展风采,留下印象。   也正是在这次的上巳节上,苏流萤跳了一曲胡旋舞,让在汴州就对她情根深种的楼樾更加不可自拔。   只是,天意弄人,尊贵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楼世子整颗心都留在苏流萤的身上。可惜,苏流萤却被李修的一曲《美人曲》吸引了目光……   不比楼樾的俊美耀眼,李修清俊如玉,彼时的他还没有官拜大司马,默默的坐在男眷席位的末尾,并不引人注目。   可后来当他一身月白袍子立于桃树下,长身玉立,轻轻吹响笛子的那一刻,却是瞬间击中苏流萤的心房。   他的样子,他吹奏的曲子都镌刻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李修告诉她,那首他们定情的《美人曲》,就是被她惊艳后,有感而发临时谱制的……   后来的赠花环节,楼樾与李修同时将手中的桃花递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过了李修手中的那一株,拒绝了楼樾,   楼樾在她接过李修花枝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挫败的垮下,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拉她进桃林,问她为什么?   那时的她,年少气盛,因在汴州对楼樾的恶劣印象,一点面子都留给他,瞪着他道,我讨厌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嫁给你?!   ……   往事重现,过往的一切在脑子里一一闪过,想着那时的美好单纯,无忧无虑,苏流萤心里涌过心酸苦涩,而看着拉着自己逃避羽林军的楼樾,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听说,从那次以后,他不再参加宫中的上巳节……   一路疾走,楼樾护着她躲过羽林军的搜捕,一直将她送到后宫才放心。   他沉声的嘱咐道:“不要让人知道今天的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鬼面人救的你!”   苏流萤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点头应下。   离开时,楼樾终是忍不住问道:“今日在龙图阁,你可是找到有用的线索?”   闻言,苏流萤眸光里一片黯淡,拧眉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楼樾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只怕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有下一次。   他沉声道:“我不反对你查案,但我不希望你再这么草率莽撞——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出现救你。”   全身一滞,苏流萤抬头怔怔的看着一脸漠然疏离的楼樾,眸光暗下去——   他是在怪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吗?   下一刻,她低下头,声音轻淡如烟:“奴婢记住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世子爷……”   苏流萤没有回司设局,先去长信宫向宁贵妃报个平安。   可不等她走到长信宫,已被于泰领着人堵住了去路。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于泰,苏流萤心肝一颤,面上却是平静的向他屈膝行礼请安。   换做平时,于泰看在楼樾的份上,对她倒是多了一份客气,但今日却是眸光冰冷的睥着她,突然冷声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话音一落,不等苏流萤反应过来,已有小太监上前一把将她扣住。   她惊恐的看向于泰,慌乱道:“公公为何要抓我?”   于泰阴恻恻的看着她,冷冷道:“方才有人私闯龙图阁,圣上震怒,命本公公搜查后宫,一切可疑之人都要抓起来审问。而你,这个时辰不好好在司设局呆着,在宫里乱蹿,实在可疑得很呐!”   于泰拉长声调冷冷说着,精光四射的眸子里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流萤,下一刻却是凑到她面前,冷冷道:“听说,你昨晚大半个晚上都不在司设局,本公公倒是好奇,深更半夜的,你去了哪里?”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冷汗瞬间漫上后背,一颗心也开始往下坠。   到了此时,她已恍悟过来,于泰根本不是查龙图阁的刺客,而是就着此事,在暗查昨晚在华清池畔的‘闹鬼’一事。   确切的说,于泰是在查绿沫一事。   在后宫滚爬了几十年,于泰确实没有那么好糊弄。   昨晚被底下的小太监起哄吓得回去后,他仔细将华清池边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终是起了疑心,连夜派人出宫去榆林刨开之前埋着陈昭仪身边宫人的坟坑,翻找了一晚,发现尸堆里确实少了绿沫的尸首……   这一发现,已是让他断定昨晚他得到的匿名消息是真的。   那么,既然绿沫没死,那么昨晚在华清池装神弄鬼之人就是救下她的同伙了。   于泰细查了昨晚在华清池附近出现的人,有人亲眼见到苏流萤去了华清池,联想到她最近的行踪也是神神秘秘,于泰越发对她怀疑起来。   直觉,于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他暂时猜测不到绿沫被救下有什么目的,但于泰却不能让此事牵扯到自己,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绿沫以及她的同伙。   见于泰眸光如刃的盯着自己,苏流萤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哆嗦道:“昨晚……昨晚奴婢贪恋看烟火,去了城楼下的广场上……直到烟花放完才回去,所以晚了……”   听了她的解释,于泰不以为然,反而冷冷的笑了,冷嗤道:“最近宫里却是不太平,又是闹鬼又是刺客。本公公可不敢掉以轻心了,所以,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本公公都不敢放过——带走吧!”   说罢,于泰一挥手,不由分说就让人押苏流萤下去。   苏流萤不知道于泰对昨晚之事知道了多少,但听他昨晚说的话,却是知道了绿沫还活着的消息,如此,只怕那幕后真凶必然也知道了。   清慧就是她揪出来的,她知道幕后真凶不放过她。若是她此时被于泰抓走,只怕再难活下命下……   内心一片恐慌,苏流萤惨白着脸向于泰求饶,可不管她说什么,于泰无动于衷,让人拖着她往永巷走。   果然,一到永巷的暴室里,于泰就冷冷的看着她,狠声道:“说,绿沫那个贱婢是不是没死?昨晚华清池的阁房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比起之前的慌乱,来到阴暗潮湿的暴室,苏流萤反而冷静下来。   她眸光清亮,神情坦然的看着于泰,笑道:“于公公问得好奇怪,那绿沫不是犯了错事,被于公公亲自打死在这暴室里了么?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更不可能与奴婢扯上关系。”   见她到了暴室还神情自若,一点惧意都没有,于泰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   他眯眼看着苏流萤,缓缓笑道:“我知道你好本事。帮贵妃娘娘破了安国寺的案子,又有楼世子在背后给你撑腰。但你不要忘了,再厉害的角色,在这后宫,都算不得什么。而恰巧,在这后宫,真正厉害的往往不露声色。只有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出头鸟才是死得最惨的那个。”   于泰浸淫后宫几十年,什么阴谋诡计、谋害残杀没有见过,也见识过太多不动声色却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像苏流萤这样的,确实不放在眼里。   面对于泰的恐吓,苏流萤淡然一笑,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道:“公公既然深喑后宫之道,更应该明白公公方才所说之事,不是我一个小宫女可以触及的。所以,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我……”   “昨晚,本公公接到密报,说是绿沫没死,藏在华清池的阁房里。等本公公带人去搜时,却有人在阁房里装神弄鬼。而昨晚,只有你去过华清池,你还敢狡辩?不怕告诉你,本公公已让人去榆林的坟坑里找过了,确实没有绿沫那丫头的尸体。所以,你还是老实交待为好,不要逼本公公下狠手!”   想着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让一个死犯逃了,于泰不仅怕皇上责罚,更是脸上无光。若是传出来,更会丢了一世的威名,让他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凛——   她就知道于泰定是找到证据,确定绿沫确实还活着,才会这么着急的抓人。   面上,她还是一脸轻松随意的淡然笑道:“我想于公公是不是误会了?就算绿沫没死,我与她非亲非故,平时里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公公怎么能因为我去过华清池就将此事栽到我身上?公公做事不是一直最讲究证据,还请公公不要冤枉了……”   话未说完,前一刻还一脸假笑的于泰,突然伸手一把狠狠掐住苏流萤的脖子,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死在本公公手里多得去了。本公公没时间跟你多费口舌,若你不老实交出绿沫那贱婢,本公公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悄消失在这后宫。”   脖子被掐住,苏流萤瞬间呼吸滞住,脸憋得通红。   她拼命挣扎,伸手去掰于泰钳在脖子上的手,可于泰的手却像长在她脖子上似的,一丝也撼动不了……   “本公公再数十声,若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本公公将你当花肥埋了。刚好,马上要开春了,百花园里花肥正缺得紧呐。”   手上力道收紧,最后一丝空气都被隔绝在外,苏流萤的脸由红变青,被迫张大嘴巴,像濒临死亡的鱼儿,绝望的渴求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一……二……三……”   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在自己手中挣扎,于泰眸子收紧,一脸漠然的数着数。   “大过年的,于公公不在屋里烤火享福,在这里跟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   就在苏流萤痛苦绝望,快被掐死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徐徐响起。   于泰一怔,回头去看,却是好久没有在宫里显面的兰嬷嬷出现了。   兰嬷嬷身上穿着民间普通的妇人服饰,面容平和,眸光却带着一丝凉意,凉凉的看着屋内二人。   见是她,于泰面露疑惑,绝望中的苏流萤更是全身一松——她有救了!   果然,见到兰嬷嬷到来,于泰不由松开了手。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苏流萤免不得剧烈的咳嗽起来,青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心里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于泰虽然是********,掌管整个后宫的宫人事务,但在面对兰嬷嬷时,虽然同为宫里的老人,他还有官职在身,却不得不对兰嬷嬷敬畏三分,不由松下阴郁的面容,客气道:“兰姑姑不是出宫过节去了么,怎么突然回宫了?”   兰嬷嬷淡淡一笑,道:“圣上隆恩,说过两天宫里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进宫唱戏,让老奴回来看戏。你也知道的,我是个戏痴,有好戏看,那里肯错过。”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于泰多心,竟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嘿嘿干笑两声,“既是请姑姑回宫看戏,姑姑怎么来了暴室?这里腌脏得紧,姑姑还是回去吧。”   兰嬷嬷指着倒在地上咳嗽的苏流萤,凉凉道:“这个丫头是我的小友,她昨晚去华清池也是去找我。不知于公公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她一马?”   兰嬷嬷直接开口要人,将于泰难住了——   凭直觉,他知道苏流萤与绿沫之事脱不了干系。而自己若不能在事情弄大之前找出绿沫处置掉,只怕自己也难保其身。   可是,兰嬷嬷此人,就连楼皇后与宁贵妃都不敢得罪,他更是不敢轻易冒犯了。   不等他开口,兰嬷嬷又凉凉开口道:“听说,你说昨晚华清池闹鬼?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竟不知道皇上最讨厌鬼怪乱神之说么?皇上今日被龙图阁之事惊扰,若此时再听到你在宫里鼓吹鬼神之道,你说,皇上的怒火会不会烧到你头上来?”   此言一出,于泰全身一震。   慧成帝厌恶鬼神之道是众所周知的,再加上今天早上龙图阁一事,刺客也没抓到,正是动怒的时候,若是被兰嬷嬷去他面前再唆使几句,只怕自己脑袋都会不保了。   思及此,于泰回头看了看苏流萤,心里再不甘愿也只得暂时放下,一咬牙,讪笑道:“兰姑姑说那里的话,这等小事那里需要去惊动圣上。既然有姑姑为她做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罢,回头对苏流萤磨牙道:“走吧。”   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到现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苏流萤差点丢了三回性命。等走出暴室,她才惊觉一身都被已被冷汗湿透了。   默默的跟着兰嬷嬷往回走,她感激道:“谢谢嬷嬷救我。”   兰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迟疑道:“是宁贵妃差人来告诉我,说你出事了,让我出面救你……你何时与她关系这般好了?”   苏流萤脸上一红——   虽然她她对其他人隐瞒了与宁贵妃的关系,却不想瞒着兰嬷嬷,因为她潜意识里相信嬷嬷就像她的亲人般,值得她相信。   于是,她一五一十的将之前与宁贵妃之前的交易告诉给了兰嬷嬷。   末了,她为难道:“之前答应娘娘帮她查小产的真凶,是想让她不要再为难我,不要再逼着我与于宝对食……可是后来,娘娘又因于福之事让我继续帮她,如今我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听了苏流萤的话,兰嬷嬷并不惊奇宁贵妃对后位的觊觎,试问,这后宫,有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   重重叹息一声,兰嬷嬷面容凝重道:“其实,从你踏进这后宫寻找你阿爹一案的真相起,你就错了。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卷入这后宫的事事非非……我想,苏大人只怕也不想看到你如今两难的局面。”   事到如今,特别是在龙图阁空手而归后,苏流萤心里也产生了悔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进宫是不是做错了,更不知道阿爹一案她还能从哪里下手?   心情无比的窒闷,她苦笑道:“嬷嬷,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我阿爹的案子我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的。不然,作为女儿的我会一辈子不安宁……”   不管四前阿爹的案子被抹得多干净,她想,终会留下痕迹,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四年前她没有救下阿爹,四年后她一定要为阿爹正名,洗涮他身上背负的冤屈……   闻言,兰嬷嬷面容微微一滞,眸光深沉,想开口说什么,却终是默默咽下。   片刻后,她沉声道:“宁贵妃野心勃勃,可楼皇后前有太子,后有安王府,眼下荣清公主也马上要嫁进李家,再加上权臣李府一门的支持,她的地位根本不可撼动。”   “这场恶斗,输赢早已一目了然,如果你凑上去,只是死路一条。”   兰嬷嬷面容沉重,眸光里却是一片刀光剑影。   在后宫这么多年,陪在最高权力者身边,这样的血腥厮杀,兰嬷嬷早已看得平淡,但听在苏流萤耳朵里,却是全身如浸泡在寒冰里,从头凉到了脚……   她也明白,虽然宁贵妃这些年宠冠后宫,无人能及,但真要与楼皇后较量起来,却是力量悬殊,无疑拿鸡蛋碰石头。   所以,当初她也是决然不同意她的交易,可是有着于福一事的把柄在她手里,她身不由已,不得不去趟这个死穴。   只是,之前她心里尚有一丝侥幸,希望在这场恶战来临之前,能在宁贵妃的帮助下找到阿爹一案的线索,能在有生之年为阿爹洗清冤屈,这样,既便最后死了,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今日龙图阁一行,她的心彻底绝望了……   眸光灰暗无光的看着地上刺目的白雪,苏流萤苦涩笑道:“或许,这一切都是命罢!”   她神情间的无奈绝望落进兰嬷嬷的眼里,而她此时的神情与话语更是让兰嬷嬷心头一凛,不由开口道:“趁着涉足未深,你此时想收手还来得及,我拼着这张老脸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放你出宫,想必她会同意。如此一来,等春节一过,你就离开皇宫,天大地阔随你去,想那宁贵妃也奈何你不得。”   苏流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慈祥的嬷嬷,怔忡道:“嬷嬷,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眼缘吧!”   兰嬷嬷轻轻喟叹一声,道:“从第一眼看到你,嬷嬷就觉得你不错,所以,免不得帮你一把,免得你在这后宫无谓挣扎送命,也算是为我自己积了份阴德。”   这样的回答虽然不太让人信服,但苏流萤也想不出其他原因来。她与兰嬷嬷素昧平生,从她第一次见到她,嬷嬷对她流露出的善意和帮助开始,她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真的如她所说,嬷嬷与她有眼缘吧。   心里对嬷嬷的感激之情越盛。既然宫里没有阿爹的线索,苏流萤确实不想再留在这吃人的地方,不由郑重的在兰嬷嬷面前跪下,哽咽道:“流萤谢谢嬷嬷的再生之恩。”   她如此说,却是同意了兰嬷嬷的提议,愿意出宫了。   见此,兰嬷嬷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来,上前扶起她,笑道:“如此,等过两****就找机会去替你说情。你回去做好出宫的准备吧。”   ☆、第64章 被拒府外   面对兰嬷嬷关怀的笑容,苏流萤心里涌起暖流——   从阿娘离世,奶娘为了救她也葬身火场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贴心的关怀和温暖,不由瞬间红了眼眶。   她抹着眼泪不好意思道:“嬷嬷,我帮您做了一又棉鞋,想着送给您……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脚,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兰嬷嬷慈爱的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有心了,嬷嬷自然会喜欢的。”   苏流萤当即要回去将鞋子拿给兰嬷嬷,兰嬷嬷笑着说不着急,与她约好下午申时未在华清池的阁房里见面,让她先回司设局。   苏流萤被于泰抓走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司设局,人人都以为这次她遇到大麻烦了,没想到又像上次那般,她又没事人的回来了。   看着众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眼光,苏流萤并不放在眼里,想着不久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可怕的皇宫,她暂时抛开阿爹一案的苦恼,放下心来……   一回屋,穗儿就关上门关切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苏流萤小心的遮住脖子上的掐痕,只说是于泰唤她简单问了话,什么事都没有,让她不要担心。   虽然心里有疑虑,但穗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回屋后,苏流萤将给嬷嬷做的棉鞋拿出来,等到傍晚给她送过去。   用过午膳,长信宫悄悄托人给苏流萤带话,让她悄悄去长信宫见宁贵妃。   苏流萤猜到宁贵妃一定是要问她早上龙图阁刺客之事,以及于泰为何抓她?   为着龙图阁一事,慧成帝很是震怒,让羽林军一定要找出刺客,捉拿归案。   可是那个鬼面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任由羽林军将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找不到他半点影子……   一路走来,听着路边的宫人议论纷纷,苏流萤不由也想起了早上的那鬼面人——   他是谁?为什么认识她与楼樾?   他冒险进入龙图阁,也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心里有越来越多的谜团解不开。冥冥之中,苏流萤却有种预感,她与鬼面人还会再见面……   悄悄从侧门进去长信宫。果然如她所料,宁贵妃向她问起了龙图阁一事。   想着楼樾的嘱咐,苏流萤只是告诉宁贵妃,说龙图阁里有刺客闯入,让侍卫发现,她趁着侍卫去追刺客悄悄回来了。   宁贵妃不疑有他,也就没有再问,转而问起于泰的事来。   在来的路上,苏流萤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绿沫和真凶的事告诉给宁贵妃?   想到宁贵妃急燥的性子,苏流萤本不想告诉她,但转念想到那个匿名给于泰报信之人,只怕就是真凶做的,想假借于泰之手来除掉她们的……   所以,想再隐瞒已不可能了。   而且,真凶已经开始反击!   如此一想,苏流萤再不做隐瞒,将自己在冷宫的发现,还有昨晚绿沫一事全盘托出,统统告诉给了宁贵妃。   得知一切的宁贵妃,一时间竟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宽敞的大殿里一片死寂,一向自信张扬的宁贵妃震在当场,怔怔的坐在主位上半天回不过神来,盈盈杏眼里充满愤恨与悲痛。   良久,她一声凌厉冷笑,双手死死抠着身中的绢帕,牙齿咬得‘咯咯’响。   “没想到……辛苦查了这么久,却只是找到了一个替罪羊……害我孩儿的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太可恨了!”   气到极致的宁贵妃无处宣泄,砸了手边的所有东西,连慧成帝新赏给她的一套青花玲珑茶杯都摔坏了,还划伤了手。   看她的手被割破出血,菲儿吓得连忙拿着纱布上前为她包扎,却被宁贵妃甩掉。   不顾流血的手,宁贵妃喘着粗气坐着,身子气恨得瑟瑟发抖,艳丽的俏脸一片狠戾之色,眸子恨得要出血了。   见她如此激动,苏流萤忍不住上前劝道:“娘娘息怒,万幸绿沫还活着,只要有她在,不怕找不到真凶。”   闻言,宁贵妃形容一凛,人似乎冷静下来几分。   她蹙眉冷冷问道:“那绿沫的舌头被人剪了?”   一想到那晚看到绿沫嘴里的可怖形容,苏流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沉声道:“是的,估计是有人不想让她再开口说话。但,只要绿沫清醒过来,自是有办法问出话来。”   宁贵妃也想到了,勾唇冷笑道:“宫里能让陈昭仪惧怕的高位妃嫔就那么几个,本宫就不信抓不出害我孩子的贱人!”   说罢,宁贵妃让菲儿拿出令牌给苏流萤,面色凝重道:“你拿本宫的令牌即刻出宫,去找绿沫问出幕后真凶。既然真凶已对我们下手,我们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接过令牌的那一刻,苏流萤的双手不由抖了抖——   她答应兰嬷嬷不再参与到宁贵妃之事当中去,可是一想到怀里的紫檀佛珠,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知道佛珠的主人是谁?为何她的佛珠会与阿娘当初的那串一模一样?   心绪莫名的燥动,她竟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既然要出宫,傍晚就不能去华清池畔给兰嬷嬷送鞋子了。但是她不想让嬷嬷失望,于是赶在出宫前,回到司设局拿出棉鞋,提前送去嬷嬷的阁房。   因着昨晚的‘闹鬼’,本就冷清的池畔更是寂静无声,连路过的宫人都绕路避得远远的。   苏流萤埋头往兰嬷嬷的阁房走去,走到近前,脚下步子突然一滞。   在她的前面,有两个身影往前徐徐而去。她凝眸看去,不免大吃一惊——   走在前面一身便服的威严男人,竟是慧成帝。跟在他身后的是近侍大太监于仁公公。   于仁的手里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大过节的,慧成帝不在后宫与众妃过节,为何悄悄的来了这僻静的华清池?   苏流萤忍不住跟上去,一路小心的跟着,却发现慧成帝最后去的地方竟是兰嬷嬷的阁房。   于仁陪慧成帝一起进到阁房,不一会儿,却是空着手走出来守在门口。   而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兰嬷嬷。   两人都一脸慎重的守在阁房外面。   见此,苏流萤心里越发的疑惑——明显,阁房里还有其他人在。   慧成帝悄悄在这里见谁?   苏流萤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藏身在林木后面,盯着阁房看着。   虽然不知道阁房里与慧成帝见面的人是谁,但苏流萤的心口却无故的揪紧,明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却是挪不动步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阁房。   半个时辰过去,阁门打开,慧成帝率先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头戴黑色面罩的女人。   女人身量纤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黑色面罩将她从头遮到脚,根本看不清女子的形容。   见他们出来,兰嬷嬷低声向慧成帝说了什么,然后上前扶了女子往隐秘的小路走了。   见女子离开,慧成帝负手默默站着,眸光却是一直追随着女子的身影离去。直到女子与兰嬷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与于仁一起离开了华清池……   他们一走,华清池畔更是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中。苏流萤怔怔的想着方才看到的一切,心里疑云四起,终是忍不住打开阁房门,走了进去。   空寂的阁房里还留着炭火,桌子上还有尚未收拾的饭菜。   饭菜很丰盛,可几乎都没动过。   除此之外,这间阁房没有其他不同,还是如之前她来时看到的一样。   鼻音似乎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可等她再去细闻,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饭菜的香味了……   待了片刻,什么发现都没有。   苏流萤想,慧成帝悄悄在这里见人,肯定不想让外人知道。而兰嬷嬷一看就是替他安排这一切的人,所以,嬷嬷肯定也不希望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后宫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还是天子的秘密。而后宫还有一个生存法则,那就是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   今日之事,她就当没看见过,也不想让嬷嬷知道她来过这里……   所以,原本是来送棉鞋的苏流萤,最终还是带着鞋子悄悄离开……   有了宁贵妃的令牌,苏流萤顺利出宫。   她径直来到了安王府找楼樾。   彼时楼樾正在桂院陪老夫人说话。   与他一起的还有苏诗语,也只有在老夫人这里,她才能多与楼樾处上片刻,也能就着老夫人与他多说几句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守在一起过节。   这样的时刻,却是苏诗语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时刻。   她一边拿小锤子给老夫人砸核桃,一边陪着老夫人说着京城最近的趣事,逗老夫人开心。   楼樾静静的端坐着喝茶,时不时回着老夫人的话。   见苏诗语的目光时不时的往楼樾身上瞄,楼老夫人心中一片了然,不由开口道:“不觉间,你们成亲都四个年头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樾儿,你答应奶奶今年要给我抱孙子的。如今一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半点动静?你堂堂男子汉,说话可不能不做数。”   此话一出,苏诗语先是红了脸,面带羞色的低下头,眸子里却是闪过一丝幽怨灰暗。   嫁进王府四年了,除了成亲那晚楼樾在她房里留宿了一晚,从那以后,她都是一人独守空房。   一守,就是四年……   每年老夫人都会提起这个事,楼樾像往年一样淡然道:“子嗣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以往他这样说,老夫人心疼他都不会再多说什么,但今年老夫人却有些不满意了。   庄严的脸上露出不悦来,老夫人看着楼樾一字一句道:“此话却是不错,我也听你这样说了四年。可是樾儿,子嗣讲究缘分不假,更不是孙媳妇一人可以做到的……”   “语儿进我们楼家四年,一直安份守纪,孝顺听话。可你都不进她的院子……你冷落她这么多年,连我这个做奶奶的都看不下去。你不肯娶正妃,不肯纳妾,奶奶不逼你。可这惟一的后眷你也不放在心上!你不心痛她,也得为咱们楼家的香火着想!”   楼老夫人平时对这惟一的孙子宝贝到不行,从没像今天这样对他说过重话。所以,第一次被训话的楼樾面色不免有些难堪,而低头坐在一旁的苏诗语被老夫人说出了四年的委屈心酸,再也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一时间,原本和睦融融的屋子里陷入沉静,气氛也凝重起来。   老夫人有心撮合二人,打了个哈欠面露疲色道:“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今晚不用到这里陪我用膳,语儿回院子准备一下,樾儿今晚就去你那里用晚膳吧。”   老夫人的意思的是,留了晚膳,再让楼樾今晚一并歇在梨院。   两人都听出了老夫人的弦外之音,楼樾正要开口回绝,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噎住,犹豫片刻,只得点头应下。   见他同意了,苏诗语一颗冰冷的心瞬间暖和起来,眸光里划过亮光,面上是遮不住的欣喜,娇羞的瞄了瞄楼樾,激动得双手在袖子下微微的颤抖……   一出老夫人的桂院,楼樾的脸就冷了下来,苏诗语见了,心头一颤,下一刻却是红着眼道:“世子爷明察,妾身从未在老夫人面前说过什么……”   她是怕楼樾误会是她平时在老夫人的抱怨,才让老夫人今日替她说了话。   楼樾虽然心里不喜苏诗语,但却相信她不会在祖母面前抱怨,不然祖母也不会到今日才说些话了。   他只是不喜欢将就。既然他不喜欢苏诗语,自然是不想去她梨院呆着……   看着低着头小心翼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楼樾自知是亏欠她的,不由收起心里的不适,淡淡道:“去你院子坐坐吧!”   闻言,正在惶然不安的苏诗语欢喜抬头,不敢相信的看了眼楼樾,见他神情缓和下来,心里也跟着一松,亲自引了楼樾往自己的梨院去……   因着身份,苏流萤到了王府后,不敢直接要求见楼樾,只得跟门房说找南山。   可是南山并不在府里,被楼樾派去勿忘堂给安王妃送东西去了,还没回府。   无法,苏流萤只得说有急事求见世子爷,让门房给她通报。   见她衣着简单,门房本不想搭理她,可看着她好看的面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片刻终是让小厮进去给她通传。   通传的小厮听说世子爷去了梨院,连忙向梨院跑去,却被人拦在了梨院门口。   听小厮说有女子上门找世子爷,杏雨心里顿时起了防备,等听那小厮说起女人的相貌,瞬间猜到来人是苏流萤。   想着世子爷好难得来一回梨院,小姐眼睛都盼穿了。如今人还未坐稳,苏流萤就找上门来。杏雨顿时气得牙痒痒,那里肯让小厮进屋去通传?   她唬着脸对小厮斥道:“世子爷是想见就见的么?随便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都可以见着世子爷,那这京城打咱世子爷主意的女人不见天的往府里钻,你们也让她们进来吗?”   被她一说,小厮也觉得有道理,不敢再惊扰楼樾,跑回去将原话回了门房。   门房一听,再不做迟疑,将苏流萤往外撵。   小厮的话,苏流萤也听到了。她猜想府里的人将她误会成那些爱慕纠缠楼樾的女子了。只得如实报出名字,说自己是苏妃的妹妹,让门房替她去梨院通传。   传话的小厮有些奇怪,但见她神情自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只得再去梨院跑一次。   杏雨猜到苏流萤不会这么容易死心,一直守在院门口。果然一会儿的功夫,又见小厮折回来了。   这次听说苏流萤报出家门,要见自家小姐,杏雨不禁犹豫了。   这样的大雪天,她这么急巴巴的寻到王府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万一她真的是有急事找自家小姐,自己这样拦着不见,以后让小姐知道了,只怕也会怪罪自己。   想到这里,杏雨让小厮等一等,折身去了屋子,悄悄将苏诗语拉到一旁,将苏流萤在府外求见的事同她说了。   闻言,正沉浸在喜悦中的苏诗语怔了怔,眸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只怕苏流萤一来,楼樾又得走了!   但想着苏流萤冒着大雪求见,一定是有事情。而且还是年节间,把自己的妹妹挡在外面总是良心不安。   但若是让她进来,好不容易得来与楼樾相处的机会又要泡汤了……   瞧着她的神情,杏雨知道她心里为难,不由道:“要不这样吧,先让门房放她进来,领着她去厢房先歇着,等今晚过去了,再召她见面……”   苏诗语蹙眉道:“宫里有宫禁,那里是能让她随随便便在宫外过夜的?而且,她要见的是世子爷,若是让她进来……”   余下的话她咽下,但杏雨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道:“如此,还是不让她进来,让门房撵她走。即便以后让世子爷知道了,小姐只当不知道她来过府上,世子爷也怪罪不了你。”   看了眼屋内的楼樾,苏诗语迟疑片刻,无奈叹气道:“如此……只能这样了!”   苏流萤在府门口等了半天,却是等来了杏雨。   冷冷看着苏流萤,杏雨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   杏雨一向对她有成见,苏流萤是知道的。所以并不把她的冷眼放在心上,只是一心想着早点进府见楼樾,让他带自己去见绿沫。   她开门见山道:“杏雨,我是有事着急见世子爷,可门房不肯帮我通传,所以只能找姐姐帮忙了……”   “二小姐!”   杏雨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苏流萤的话,眸光越发冰冷的看着她,连虚伪的假笑都彻底收起,咬紧牙关道:“二小姐,算奴婢求你了,你能不能别这样欺负我家小姐?”   “……”   “二小姐,虽然之前苏家长房三房对不起你们二房,但我家小姐从没亏待过你,你何需要这般恩将仇报的对她?”   杏雨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让苏流萤懵住了。   她怔怔的看着义愤填膺的杏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怔忡道:“杏雨……你此话是何意?”   “何意?”   杏雨冷冷一笑,嗤道:“二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世子爷明明是我家小姐的姑爷,为何你总要与他牵扯不断?明明之前楼家是要娶小姐过门做世子妃,为何你一从汴州回来,世子爷就反悔,执意要娶你做世子妃,却要委屈小姐做侧妃?凭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么欺负人?!”   苏流萤全身一滞,不敢相信的看着杏雨,震惊道:“你说什么?楼家之前定下的世子妃是姐姐么?”   四年前,安王爷与老夫人为楼樾选世子妃时,确实对人品样貌出众的苏诗语有所属意,将她列入了世子妃的侯选名单之中,但奈何楼樾一直不同意,最后被安王爷逼着他先纳一个侧妃进府,楼樾最后才选了苏诗语。   所以,严格说起来,苏诗语没能当成世子妃,与苏流萤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杏雨为了给她心里增加负罪感,故意将这件事强加到她的头上。   果然,听了她的话后,苏流萤瞬间白了脸,眸光里闪过惶然不安,神情间全是愧疚难受。   见此,杏雨心里偷偷出了口恶气,越发狠毒的打击苏流萤道:“当然。小姐本应该是世子妃,与姑爷恩爱成双的,可就是因为此事,小姐心里存了委屈,自然就对姑爷疏淡了。不然,以我家小姐的人品样貌,姑爷还不捧在手心里宠着……”   苏流萤惨白着脸呆呆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刻的她,不光有对苏诗语的愧疚,更是有着深深的罪恶感,感觉自己破坏了别人的感情,而这个人,还是她敬爱的姐姐……   她羞愧的垂下头,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着。   “……而如今,姐姐好不容易打算与姑爷重修于好,留了姑爷在梨院过夜,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姑爷。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存心的,存心不想看到小姐与姑爷好?!”   苏流萤越是自责难受,杏雨越是高兴,说出的话也越发的咄咄逼人,存心要让苏流萤以后在面对苏诗语时,像个罪人一样,彻底抬不起头。   心里难受又难安,苏诗语对楼樾的深情苏流萤是知道的,这也她当年执意不肯嫁给楼樾的原因之一。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再躲避插足楼樾与姐姐的感情,最后还是伤害了姐姐……   心里惶然无助,最终她哆嗦着嘴唇轻声道:“……既然姐姐不得空,我以后再来见她……对不起!”   说罢,她再也没脸再呆下去,仓惶离开。   见她要走,杏雨却怕今日之事似到楼樾的耳朵里,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连忙拉住她,冷冷道:“小姐与姑爷都不知道你来府上的事。若你真觉得对不起小姐,就不要让姑爷知道今日你来过府上,免得他与小姐置气。今后——也离世子爷远些!”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被寒风吹得在空中打着转,钻进人的脖子里,冰冷刺骨!   离开王府后,苏流萤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这样的大雪天,又逢过节,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传来热闹的人声和鞭炮声,街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瞬间,漫天风雪中,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独孤的走着,偏偏耳朵里传来路边人家合家团圆欢庆的喜悦声,越发衬得她形单影只,孤苦无依……   走着走着,她不觉间又走到了早已荒废的自家门口,推开残破的大门,踏步走了进去。   四年的荒废加上毁灭性的大火,将原本温馨恬静的院子变得面目全非。   苏流萤循着往昔的足迹来到了自己曾经的闺阁——兰亭阁!   兰亭阁是座两层的小楼,舒适精致。   阿爹当初修建院子时,特意选了这里给她当闺房,里面的一应用具装饰也是挑她喜欢的。   如今,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因大火就是从这里燃起来,所以兰亭阁烧毁的最利害,再也看不到半点当年的样子。   怔怔的在倒塌的房屋前站着,苏流萤脑子里全是关于往昔的回忆……   那时,她刚刚及笄,欢喜的随阿爹回京述职,更为参加堂姐苏诗语的婚礼。   一向喜欢热闹的她,瞬间就喜欢上繁华热闹的京城,更是很快的溶入到苏家一大家子人当中,独女的她与苏家其他两房的孩子打成一片,其中与堂姐苏诗语的关系最要好。   后来,她又结识了荣清公主这个知己朋友,更是在云梦台遇到了李修,第一次怦然动心,明白了男女****的甜蜜滋味!   所以,虽然在这里住着不到一个年头,但苏流萤却在这里渡过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收获了亲情友情和爱情,那时的她,无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是,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等她有机会嫁与李修做幸福的新娘,阿爹被捕,自尽于大牢里;   阿娘殉情随阿爹一起去了;   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娘为救她出火海,也死了;   而订下的婚约也被李家父亲用七尺白布威逼着退了;   待她素来亲和的大伯叔父也狠心与她家断绝关系,更是在她孤苦无依时,将她赶出苏家。   仿佛只是一瞬间,她家破人亡,亲情友情爱情都弃她而去。   当初,她一度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在那场大火中才好。一个人苟活着,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伤痛,真正是生不如死……   回忆往昔,不觉间,苏流萤已泪流满面……   隔壁,苏家大房三房的院子里响起热闹鞭炮声,还有欢笑声,将陷在记忆中的她惊醒。   看着天色,才惊觉已快到了宫禁时间了。   抹净脸上冰冷的泪水,苏流萤回头往宫里赶。   到了宫门口,苏流萤正要递上令牌进宫去,斜刺里过来一个人影,一把拉过她走到了角门边上。   苏流萤一惊,抬头去看,却是菲儿。   然而等她看清菲儿的样子,却是吓了一大跳!   因着宁贵妃长年来深受慧成帝的喜爱,她身边的大宫女菲儿一向在宫里比一般的小主还威风得意。穿着打扮不用说,自是高人一等。平时也只有她欺负教训其他宫人,却没人敢打骂她的,就连于泰都要给她三分面子。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菲儿,身上布满伤痕,眼睛哭得红肿,形容一片狼狈。   苏流萤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度自己认错了人。直到菲儿嘶哑着嗓音开口,她才确信面前的人确实是菲儿。   菲儿估计是哭得太厉害,开口时嗓子嘶哑难言,眸光更是惊恐害怕又惶然,与平时嚣张跋扈的菲儿判若两人。   “你……可有问清楚真凶是谁?”   菲儿一开口就急切的问苏流萤真凶是谁,眸光迫切的看着她。   苏流萤不知道自己离宫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没由来的升起一丝恐慌,被菲儿的不安感染到,也惶然无措道:“没有……我方才出宫没见到绿沫!”   不等她问发生了何事,菲儿瞬间急红了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急哭道:“惨了惨了,这次真的惨了……”   见此,苏流萤的心‘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哆嗦道:“菲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宫中确实发生了大事——   冷宫的陈庶人死了,死在了宁贵妃的手里!   原来,苏流萤离宫后不久,五公主铃岚受她母妃陈庶人所托,悄悄到长信宫,让宁贵妃去冷宫见她,说是有事情告诉宁贵妃。   陈庶人这个时候要求见宁贵妃肯定是说真凶之事,而因为是五公主亲自传的口信,宁贵妃根本没的怀疑什么,迫切想知道真凶是谁的她立刻起身去了冷宫见陈庶人。   没想到,这一去,却是惹下这么大的祸事!   “……为着不引人注目,娘娘去时只带了我一个人在身上。而到了陈庶人的屋子后,陈庶人说有重要的事同娘娘说,让我避开……后来,我在屋子外呆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听到了屋内传来声响……”   “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没有娘娘的许可又不敢擅自闯进去。后来……后来听到娘娘的尖叫声我连忙冲了进去,看到……看到陈庶人死了……胸口插着娘娘头上的凤簪……”   忆起发生的一切,菲儿还是止不住的身子发颤,而苏流萤更是全身冰凉,一颗心仿佛沉入水底再也浮不起来——   若是之前,她会相信宁贵妃一气之下会出手杀了陈庶人,但宁贵妃明明已知道陈庶人不过是替人替罪的,而且有可能是惟一知道真凶之人,她怎么可能会杀她?   所以,不可能是宁贵妃杀了陈庶人!   这其中,一定又是另一个可怕的阴谋!   ☆、第65章 不再爱你   “娘娘如今在哪里……皇上知道此事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苏震惊中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因为杀了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庶人,可皇上也生气了……还有太后,太后说新年后宫死人不吉祥,影响国运。说娘娘平时太过娇纵跋扈,让皇上重罚娘娘……娘娘削了贵妃之位,被贬为嫔,还被罚禁足半年,勒令谁也不见……”   菲儿哭哭啼啼的说着。想着从此以后,风光无限的长信宫就要变成冷宫了,而自己的主子注定要失宠了,顿时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闻言,苏流萤头皮都麻了,脸白也惨白起来——   到了此时,她那里会不明白,就如宁贵妃之前对她说的,真凶已开始对她们下手了。   而冷宫突发的一切,就是真凶为陷害宁贵妃特意设下的圈套。   那么,宁贵妃已被顺利拉下马,接下来,就是知晓此事的她了。   而对她,只怕就是直接要她性命!   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苏流萤惨白着脸怔怔呆站着,心里除了害怕,更有着无尽的迷茫,也越发的感觉到对手的强大可怕——   不但对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还总能在她们准备反击时,抢先给她们致命一击!   哭了会儿,菲儿想起宁贵妃的吩咐,又道:“娘娘让我在此等你。若是你从绿沫里知道真凶是谁,就让我带你直接去见她。若是没有,娘娘让你暂时不要回宫,去宫外躲一阵子,怕真凶对你下手。”   说罢,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给她。   苏流萤想到的,宁贵妃也想到了,所以自己中了圈套,马上想到了苏流萤,怕她一回宫就会被害,连忙让菲儿来宫门守她。   见此,苏流萤越发肯定宁贵妃不是杀害陈庶人的凶手。而接过菲儿手中银票的那一瞬间,她有微微的怔愣——   没想到,之前一直恨不得她死的宁贵妃,那怕之前她们做下交易要合作,也只是各取所需,算不得真正的朋友。但这一刻,她们竟成了真正的生死同盟般,一起对抗凶残厉害的真凶……   菲儿又道:“如今娘娘被困在长信宫,半年内都不能自由,而真凶却衣角都没被我们摸到。娘娘的意思是,你以一人之力只怕更难对付,在得知真凶之前暂时不要回宫,好好护住绿沫。只有从绿沫嘴里得知真凶是谁,才能救你自己,也才能还娘娘清白……”   天色早已黑透,苏流萤再次一个人流落街头。   大年初一,客栈饭馆统统打烊歇业,漫漫雪夜里,她竟是无处可归。   在大街上站了好久,苏流萤想到上次楼樾上次带她喝酒去了镜花水榭,想着这样的日子里,估计也只有那里还在开门做生意吧。   苏流萤没地方可去,又不能冻死在街头,只得向小南里的镜花水榭走去。   她踩着厚厚积雪往小南里去,身后寂静的长街上响起了车轮声,她往路边避了避,没想到那马车却在她面前停下。   赶车的小厮很陌生。帘掀开,车内端坐着一位清俊如玉的翩翩公子。   一见到她,李修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意来。下一刻翻身下车,一把将她冰凉的身子拥进了怀里。   “流萤,我终于找到了你了!”   从李修出现的那刻时,苏流萤以为是自己冻懵了,以至脑子里出现幻觉,让她在最孤苦无依时,见到了她心里最想见到的人。   从宫门离开的那一刻,惶然害怕又无处可去的她,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动的去找李修。可是一想到不久后他就要娶荣清了,他不再是那个可能给她温暖依靠的男人,苏流萤心如刀绞。   她来到李府的后门,默默站在桂树下,就像当年她连夜做好竹笛送给他一样,也是站在那棵桂树下等他出来。   可是这一次,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   他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他终是要娶别的女人,成为别人嘴里的夫君……   她悄然而来,又默默离去。然而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到他。   尚未回过神来,李修已将她抱上马车,脱下身上披风紧紧包裹着她,一直将她死死的抱在怀里,不肯松开。   直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苏流萤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抬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流水的眸子里泛着泪光,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不敢置信道:“李修?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知道我流浪在外?你怎么会来找我?   见着她眸子里涌动的泪光,李修心口撕裂般的痛着,泪水抢先她一步落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簪,哽着咽喉宠溺笑道:“傻丫头,我捡到你的竹簪,知道你出宫了,就一直在找你……”   李修手中拿的竹簪正是苏流萤头上戴的那支,而这支竹簪也正是当年李修给她做的。   两人都喜欢竹子,苏流萤给他做了竹笛,李修为她做了竹簪……   见到李修捡到竹簪,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她怔忡道:“……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头上竹簪掉了她都没有察觉,直到李修拿出它,苏流萤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清亮的眸光里闪过痛楚,李修忍住心头的伤痛淡然笑道:“我在兰亭阁捡到它。我才知道你出宫回去过……我问过守宫的侍卫知道你没有回宫。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就一直在找你。”   闻言,苏流萤的心肝颤了颤,她哆嗦着接过竹簪,心头一片悸动,终是低头开口问道:“……你去兰亭阁干嘛?”   好久没能像现在这般与她单独相处,李修感觉自己死去的心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又活了过来。   他重新拥她入怀,修长手指轻轻划过她消瘦的脸庞,声音带着难以抑止的颤音。   “习惯了……想你的时候就会去那里走走,就像……你还住在兰亭阁里,从未离开过……”   李修的这句话,终是将苏流萤苦苦隐忍的坚强打破,强忍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滚滚落下……   苏流萤眼泪流下那一刻,压抑在心里这么久的委屈难过悲痛终于释放,当着李修的面痛哭起来……   看她哭得崩溃的可怜样子,李修的心都碎了,想再次拉她入怀,抱紧她给她温暖安慰,却被苏流萤推开了。   哭过后的她,宣泄了压抑这么久的情感,却也慢慢冷静下来,明白眼前的男人,那怕自己再放不下,也不再属于她了。   擦干眼泪,她坐到了李修的对面,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嗫嚅道:“夜深了,你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说罢,她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却被李修一把拉住。   李修找了大半晚上才找到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是没地方去的,那里会放心让她一个人下车?   再者,他今晚找到她,就没想到再和她分开!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李修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柔声道:“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宫禁,客栈都歇业打烊,你一个女儿家要去哪里?跟我回家吧!”   李修轻柔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无处可去的苏流萤很想抛下一切跟他走,可是一想到荣清公主,一想到李家父母对她的脸色,她终是将冒出的念头掐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道:“我在宫外有认识的朋友,我去朋友家借宿一宿就好,不用麻烦你了……”   见着她明显生疏起来的神情,李修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心口一窒,眸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片刻后,他缓缓道:“宫里发生的事我已知道,我想你不回宫也是与宁嫔之事有关。”   听他突然提到宫里的事,苏流萤微微一愣,而李修嘴里的‘宁嫔’更是让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她明白过来宁嫔就是被贬的宁贵妃时,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修,惊诧道:“我的事……你都知道?”   李修苦涩一笑,神情间满是无奈与心痛,“流萤,不止楼樾可以帮你,我也可以。我比他更关心你。虽然因着……某些事我不能堂而皇之的照顾你,可我也一直在悄悄的关心你,怕你在宫里被人欺负了,更想着办法让你出宫,让你离开皇宫——我们能重新在一起。”   看着这张曾经千万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清俊脸庞,苏流萤的心颤了颤——   如今的她无处可去,后宫更是不能回去,而阿爹的案子半点头绪也没有,还时刻有着生命危险。她孤单无助就是像掉队的孤雁,身后还有猎人追着,精疲力尽的她多想找个安全温暖的港口停歇……   不等她开口,李修再次开口道:“流萤,趁着现在,我们抛下一下远走高飞吧。我们去北鲜,却胡狄,或者南蛮。天下之大,我相信终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们可以隐姓埋名,过着最平凡的日子,生儿育女……你说好不好?”   说起心中与苏流萤在一起的美好憧憬,李修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激动的红晕,清亮的眸子深情的看着苏流萤,双手更是紧紧的握紧她,再也不舍得放开。   从阿爹过世后,她的家也就没了。这些年四处奔走流浪,在内心,苏流萤更加迫切的想重新有一个家,所以,李修的话震动了她的心,更是让她无法开口拒绝。   是啊,放下一切痛苦烦恼与李修远走高飞多好,也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不能因为一时的贪恋害了李修。   他是皇上亲口赐婚的驸马,再过半个月就要与这天下最金贵的女子成亲,而他的前景更是会一片光明。   但是,若是他与她走到一起,却是要抛弃一切,甚至付出性命……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何况,李修与她一走,荣清也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活,她堂堂嫡公主被毁婚,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还有楼樾……   全身一震,此时,苏流萤的脑子里竟是突然闪过楼樾的名字。   虽然楼樾与他们之间没关系,她却是在这种时候想到他,想到他站在高高的宫门下,坚定的对自己说道,若是我也许下重誓,今生一定要娶你为妻,你要如何?   双手不安的收紧,苏流萤被自己方才的念头吓到,她不应该在她与李修的感情中想到楼樾的,从何时开始,他竟是无声的侵入了她的心里,让她在做出这样的决定时竟会想到他!   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苏流萤要将这个可怕的发现从心底抹掉。   她白着脸抬头看向对面的李修,后者正一脸期待又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   李修比苏流萤更紧张——   不知为何,他竟对他们之间这段珍贵的感情越发的不自信起来。不光是对苏流萤,对他自己亦是如此!   而正是他眸光里流露出来的紧张慌乱,让苏流萤在最后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他有才华,有抱负,前景一片光明,她不希望他以后的人生,因为自己变得慌乱无措、黑暗无望……   所以,她不会答应他的提议与他私奔!   但李修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执拗痴情,单单看着他在她‘死’去四年都不能忘怀她,就能看出,不论如何,那怕以后娶了荣清,他也不会放下她,对她死心……   下一瞬,苏流萤已硬起心肠冷下神情来,眸光冰冷的回视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好,我跟你走。但走之前,你要你与父母家人断绝关系,以后不准与他们再有来往,那怕以后你爹娘死了,你都不能回来给他们发丧送葬——你可做得到?”   李家只有李修一个儿子,若是依了苏流萤所言,李家父母死后身边却是连个孝子都没有了……   李修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他怔怔看着一脸冰寒的苏流萤,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出来。   转瞬,他想到父母亲当年对她做下的那些落井下石的事,特别是父亲,竟是拿七尺白布逼她与自己退婚,不怪她怀恨在心。   但,再不对也是自己的父母,李修可以放下一切名利带她离开,可无法做下承诺与父母亲反目。   若是他提出断绝父子关系,只怕父母会马上死在他面前……   看着他面上的难色与绝望,苏流萤神情冷漠,语气越发的冰冷,“我是个小气的人,四年前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都一一记恨在心里,所以,你父母对我做下的事我忘怀不了。不但不会忘记,还会久久的铭刻在心里。”   “所以,在你舍下不了你的家人之前,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苏流萤一把掀开车帘,跳下了李修的马车……   看着她绝然离开,李修全身一震,想也没想就追下了马车。   他拦在她的面前,声音抑止不住的慌乱,“流萤,我知道我爹娘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他们二老就我一个儿子,我……我希望你看在我们的情份上原谅他们,就当,就当是为了我……”   漆黑的雪夜里,马车车檐上挂着的风灯在风中摇晃,映得李修面色一片绝望慌乱,再也不像平时那般云淡风清。   他上前去牵苏流萤的手,被她甩开。   苏流萤压下心头的伤痛,冷漠着脸一字一句道:“抱歉,我忘记不了。我忘记不了我跪在你家门口救你父亲出面救我阿爹,也是这样的大雪夜,我在你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宿……我更忘记不了你父亲不顾情谊,连块遮尸的白布也不肯施舍给阿爹,还硬逼着我退婚,与你断绝一切关系……”   “李修,我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苏流萤了……可能,我也不再那么爱你了。”   拼尽全身的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苏流萤身子堪堪要倒下,却落里了李修的怀里。   他拼尽全力的箍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泪水滚下脸颊落到她的脸上,再合着她的泪水一起湮灭在冰冷雪夜里……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昨晚的城楼下我看到了你……你明明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逼我放开你?为什么!”   以温润俊雅著称的李修,在这一刻却是痛苦的咆哮起来,像头受伤的困兽,绝望而又悲痛。   心已痛到麻木,苏流萤哆嗦着双手去推开李修,可是她的力气完全抵不过崩溃边缘的李修。   寂静的深夜,两人拥立站在街头,漫天的飞雪将紧紧相拥的身影湮灭,两人身上脸上很快覆上白雪,两颗滚烫的心也如坠进了无尽的黑暗与寒冷里……   再冷的冬夜,也抵不过两人此时心头的悲凉!   “李修,放手吧……就当我已死在了四年前……荣清是我的好友,她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对她……若你不娶她,我不会原谅你……”   话音落下,苏流萤张口狠狠咬在了李修的肩头,将她对他四年的爱,合着眼泪一起埋进了他的骨肉里……   肩头的疼痛远远比不过心口的撕裂。李修终是缓缓松开了怀里的人,面容已恢复成以往的平静清冷,更多添了一丝死寂。   他冰冷的双手捧着苏流萤苍白挂满泪痕的小脸,手指轻轻为她抹去嘴角上的殷红血渍,紧紧盯着她灰暗的眸子,惨烈一笑,绝望而又无力道:“好,我答应你,我娶她,我也会对她好……”   “可是,我不会爱她,永远不会……我心里早已被你占满,容不下半点空隙再接纳其他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心口剧烈的疼痛,苏流萤全身抑不住的颤抖。   下一瞬,她猛然退后两步,转身朝前踉跄跑去,落荒而逃——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向了别的女人,她已没有力气面对李修、面对她自己……   漆黑的街头,在离马车不远的黑暗中,一道欣长的身影默默矗立良久,玄色衣袍上同样覆满了冰雪……   当苏流萤离开王府时,终是被赶回王府的南山看见。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到一个背影,南山心里生过疑惑,回府时问起了门房,才知道方才确实有人来府上找过自己和世子爷。听门房一描述,南山立刻明白来人就是苏流萤。   进府后,南山去梨院向楼樾交完差后,告诉他方才苏流萤来过王府的事。   闻言,楼樾微微一愣——   大年初一,天色将晚,外面还下着大雪,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来府里找他?   想起白天发生在龙图阁的事,楼樾担心她是出什么急事了,顿时再也坐不住,不顾苏诗语的挽留,立刻从梨院出来,离府去找苏流萤。   他以为她见不到自己回宫去了,一路往宫里赶出,可是等到进宫去司设局,根本寻不到她人。   正在他准备出宫去找她之时,却是传来了宁贵妃在冷宫残忍杀害陈庶人一事。   此事,本是后宫之事,与他一个外臣没多大的干系。   可是,自从看到苏流萤跟在宁贵妃后面进了太庙后,楼樾心里明白,苏流萤与宁贵妃之间的交易远远不止找出小产真凶那么简单了。   所以,为了苏流萤,他也必须弄清事情的始末。   可是,陈庶人毙命于宁贵妃头上的凤簪,并且当时屋内只有两人在,除了宁贵妃再没有其他人有机会对陈庶人下手……   接下来宁贵妃被贬禁足,睿智如楼樾,想到了苏流萤托付给他的绿沫,顿时明白了事态的不寻常。而宁贵妃出事,让他也不由越发的担心起苏流萤来。   出宫后,他冒雪四处寻找苏流萤,终是让他在街头看到了风雪中拥在一起的两人。   李修与苏流萤的对话他都听在心里,看着她狠心的拒绝着李修,看着她哭着在他肩头留下印记,楼樾的心里五味杂陈,一颗心死死的揪紧——   比起李修,他对苏流萤的执念更深。   从四年前汴州初遇,这份执念就深入到他的骨髓,再也走不出来了……   离开李修后,苏流萤冒雪朝小南里走去。   寂静的深夜里,脚踩在雪地里发出阵阵‘吱呀’声,这让她不由想起了云岭雪夜,她一个人独自在山上寻找楼樾的情景来。   那时,走投无路的她不自由主的将楼樾当成了她最后的依靠,担心他出事,一心要寻找到他。   可是,今日听了杏雨一番话后,她才发现,她却是连楼樾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不能再拥有了……   裹紧身上的衣裳,苏流萤咬牙一步一步独自往前走着。   她心里痛苦无措混乱,阿爹毫无头绪的案情、陈庶人死了、紫檀佛珠到底是谁的、还有她与李修之间的感情……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崩溃绝望。   她浑浑噩噩的想着,以后,她要怎么办?天大地大,何处是她的归宿?   身心俱疲,她脑里‘嗡嗡’的一片轰鸣,全身冻得早已失去了知觉。下一刻,终是再也支撑不住,昏厥在冰冷的街头……   苏诗语盼了四年,终于盼到楼樾再进她的梨院,却没想到转眼他又决然的离开了。   她死寂的心房好不容易复燃,却转眼被浇灭,这种滋味比楼樾对她四年来一直的冷漠更可怕刺骨。   不顾外面的风雪,苏诗语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追着楼樾来到了王府门口,鼓起所有的勇气颤声问道:“世子爷何时回来?妾身在梨院等你。”   “不必了!”   楼樾回身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庞,想着苏流萤此时就在外面受着冰寒,越发着急着要寻到她,不由道:“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诗语全身一片冰凉,站在府门口久久不愿离开……   杏雨给她抱来披风披上,心痛道:“小姐,咱们进去吧,天气这样冷,会冻坏的。”   相对身体上的寒冷,苏诗语心里更冷。她站在王府门口不愿离开,执拗又绝望道:“不,我要在这里等世子爷回来!”   这一等,从落日等到深夜,苏诗语望眼欲穿,终于看到了楼樾回来的身影。   全身冻僵的苏诗语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顾不得发麻的双腿,欢喜的迎上去,却在看到楼樾怀里抱着的人时,瞬间变了脸色。   苏流萤紧闭双眼、面无血色的躺在楼樾怀里。   楼樾的脸色同样阴郁。   苏诗语哆嗦道:“世子爷,妹妹她怎么了?”   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苏诗语,楼樾没有回她的话,而是抱着苏流萤急步朝府内走出,吩咐南山马上去叫府医。   苏诗语被他冰冷目光一看,心里发虚,身子颤了颤,而跟在她身后的杏雨看着楼樾带回了昏迷的苏流萤,更是吓得全身战栗,脸都吓白了。   她小心的躲在苏诗语后面,声音发抖道:“小姐……”   苏诗语知道她心里在害怕什么,但此时却顾不得她。眼见着楼樾抱着苏流萤去了楠院,她心口一窒,连忙追上去,急切道:“世子爷,把妹妹带到我的院子去吧……毕竟我是她姐姐,方便照顾她……”   “不必了!”   楼樾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径直将苏流萤带回了他的楠院。   府医很快赶过来,帮苏流萤仔细诊脉后,小心翼翼的禀告楼樾,说她是受刺激太深,心绪不稳昏厥了过去。   “何时会醒?”   楼樾站在床边,眸光落在苏流萤苍白的小脸上,神情冰冷,眸光里却难掩急色。   府医谨慎道:“回世子爷,这个很难说。姑娘脉相虚浮,心力憔悴,正是因为常年思虑过甚造成。老朽会给她开定心安神的汤药,希望姑娘服药后,能早点醒过来。”   听到府医的话,楼樾眉头皱得更紧,冷着脸挥手让府医下去煎药。   府医一走,楼樾来到外间,对南山冷冷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闻言,苏诗语与杏雨都怔懵的看着楼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南山却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转身出门了。   不一儿的功夫,南山押着门房和小厮过来。   看到门房小厮的那一刻,杏雨全身一冷,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苏诗语也是从头凉到脚,木然的呆站着。   门房与小厮跪在院子里的雪地里,不停的朝屋内磕头求饶,求楼樾饶命。   楼樾一身凛然寒意站在廊下,眸光锋利冰冷,声音更是不带一丝温度。   “为何不通报?为何不让她进府?”   被楼樾的凌厉气势吓得全身发抖的两人,除了磕头求饶,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不等门房和小厮如实交待下午的事,站在一旁的杏雨已是支撑不住,从廊下滚到院子里,跪在楼樾面前,全身瑟瑟发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世子爷饶命……是奴婢,是奴婢拦下的。奴婢不知道是二小姐在府外求见,以为……以为是那些爱慕世子爷的野女子上门纠缠爷……世子爷好难得来趟梨院,奴婢不想打扰世子爷与小姐相处,所以才没有让门房通传……求世子爷饶命!”   闻言,楼樾神情毫不意外,眸光却越发的冰寒。   他早已料到是梨院的人做下的这一切,因为单是门房与小厮,楼樾料定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敢这样做。   眸光冰冷的看着痛哭流涕的杏雨,楼樾冷冷嗤道:“何时,本世子见谁、不见谁,论到你一个小小丫鬟来做主!”   杏雨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匍匐在地吓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而苏诗语被楼樾冷酷的眸光惊到,更是被他冰冷的话句吓到。   若是楼樾怪责下来,只怕杏雨要没命了。   顾不得身份,苏诗语上前也跪到了楼樾面前,惨白着脸哀哀的为杏雨求情道:“爷,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教导无方,爷要怪就怪妾身吧,求爷饶了杏雨这一回……”   楼樾想起之前在梨院时,杏雨曾神神秘秘的将苏诗语拉到外面说话,心里顿时明镜般透亮,也越发的心寒。   他冷冷睥着脚下的女子,面色凝重,如墨的眸子看不到半点暖意,心里对苏诗语的愧疚之情也消散不见,语气冰凉道:“你求我饶了她,可你却没想过,在府外求见的是你的妹妹。你明明知道她如今孤苦无依,无处可去。若不到有急事万不得已,她何需在这样的大雪天,在万家团圆之时上门来找你这个姐姐。”   说到‘姐姐’二字时,楼樾的声音里带着毫不遮掩的讽刺之情,听在苏诗语的心里,像刀割一样的痛着,更是让她羞愧到无地自容。   其实,这四年里楼樾除了对苏诗语冷淡疏离,对苏家更是不理不睬,从不随苏诗语回过她的娘家,就算平日里在朝堂上见着苏父,也是淡漠寻常,根本不像是有着姻亲的亲家。   别人不理解,以为这就是楼樾的性子,冷漠不通人情。可在楼樾心里,却是一直恼恨着苏家当年对苏流萤一家做下的绝情事,更记着他们在苏流萤最无依无靠之时,弃她不顾。南院起大火时,苏家其他二房也是见死不救,无动于衷的看着她困在大火里……   这般无情无义的人家,楼樾自是不愿与他们多做交情,对他们也比对陌人生还不如。   原以为苏诗语会对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妹妹多几份怜悯,令楼樾万万没想到的,平时娇弱温顺的苏诗语与苏家人一样,也是这般的绝然无情……   如此一想,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更是厌恶失望。   ☆、第66章 逼我去死   苏诗语原本想按着之前同杏雨说好的,假装不知道今天苏流萤求见的事,但令她没想到是,楼樾竟是对一切了如指掌。   心中的阴暗不堪曝于人前,且是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苏诗语绝望又羞愧,无措的抬头去求取楼樾的原谅,却在看在楼樾眸光里毫不遮掩的厌恶失望时,冰冷的心顿时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她惨白着脸跪在那里,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淌下来,嘴唇哆嗦,绝望的悲泣道:“世子爷……是妾身错了,是妾身不该眼红世子爷对妹妹好,是妾身枉想着能得到世子爷多一点的关爱,是妾身企盼与世子爷过着像寻常夫妻那般过日子……而不是日日夜夜一个人独守空房,孤床冷枕……”   不顾院子里还有下人在场,苏诗语终是将压抑在心底四年的委屈不甘说了出来。   她这样做,一是内心太过压抑,再者却是希望楼樾看在她这些年默默承受孤独冷漠的份上,企盼着他对自己还有一点愧疚之心,从而放过她与杏雨这一次。   她的这些话,听在旁人的耳里,确实让人可怜动容。可楼樾面色却越发的阴郁起来。   他冷冷的看着哭得梨花带泪的苏诗语,一字一句冷冷道:“当初选你做侧妃,本世子明白的同你说过,楼家可以给你荣华富贵,我却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当初答应了,本世子才迎你进的府。如今,你怪本世子冷落你——”   如墨的寒眸闪过冷芒,楼樾转身朝屋内而去,决然道:“南山,伺候笔墨!”   闻言,南山惊住了。而苏诗语更是全身剧烈一颤,脸色白如纸。   下一刻,她爬起身,上前抱住了楼樾的腿,全身抖得如筛糠一样,崩溃大哭道:“世子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休了我……求你了……”   楼樾站定回身,看着趴在脚边痛哭的苏诗语,语气平静无波:“我记得我同你说过父王与母妃的事情,所以我楼樾此生中只盼着与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些年你心里的委屈我是知道的,四年前本就不该娶你过门让你受这份委屈。所以今日写这份休书,却是还你一个自由,让你能嫁一个真心爱你的夫君,好好的过日子。”   苏诗语颓败绝望的坐在地上,手却紧紧的拽着楼樾的衣袍不愿意松开。   她惨烈笑道:“四年前我之所以愿意答应世子爷那样的要求,难道世子爷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正是因为我爱世子爷,才会愿意受下这份委屈进府,只想着能天天看到世子爷。更奢想着日久生情,能得到世子爷一丝怜爱……”   “如今,我已嫁进王府四年,世子爷却是要休了我,却不是在还我自由,而是逼我去死……”   苏诗语绝决的话让楼樾微微一怔——   不可否认,苏诗语说的不假,被休弃的妇人除了被世人看不起,以苏家人的绝情,只怕也再难容下她。   如果自己执意休了她,她因此丧命,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再者,他也看出,苏流萤对苏家其他人怀着恨意,回京这么久从没回过苏家,却在新年里单单为苏诗语做了荷包,足以看出,她对这个姐姐有多看重……   眸光不由的看向里间昏迷不醒的人儿。下一刻,他终是默默叹息一声,对苏诗语道:“你起身吧!”   闻言,苏诗语全身一松,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红着眼睛道:“多谢世子爷宽恕……”   楼樾指着院子里跪着的门房小厮,对南山冷冷吩咐道:“各打三十板子再撵出去,再不为王府所用!”   来不及开口求饶,门房与小厮已是被人拉下去,塞了嘴巴绑在条凳上打。   沉闷的板子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的渗人!   闻着那板子声,跪在院子里的杏雨早已吓得没了人色,身上落满白雪,像个雪人趴在院子里。   此事,说到底,门房小厮都是受她指使,论起罪责,她才是最大的。而门房与小厮都受打被撵,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她咬牙壮起胆子抬头去窥探楼樾,却见到他也正冷冷的看向她,顿时全身一颤,哭着求道:“世子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不要赶奴婢走……饶命啊世子爷……”   听着杏雨的声声哭求,苏诗语心如刀割,也忍不住小声的哭求道:“求世子爷饶了杏雨这一次吧……妾身呆在这王府里,身边除了杏雨一个亲人,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恰在此事,府医将药熬好送来。楼樾睥着杏雨冷冷道:“等她醒来再治你的罪!”   杏雨全身一松,感觉捡回了半条命。苏诗语也松下一口气,示意杏雨继续跪着,自己连忙上前接过府医手中的药碗,亲自喂苏流萤喝下。   楼樾负手站在床边,盯着苏流萤把药喝完,眉头一直蹙紧没有松开过。   苏诗语轻声劝道:“很晚了,世子爷去睡吧,妹妹这里有妾身守着就好。”   不亲眼见她醒过来,楼樾那里放心离开。他拂袍在床榻边坐下,冷冷道:“你们都退下。”   苏诗语拿碗勺的手微微一滞,想开口说什么,终是咽下,默默的与其他人一起退出屋外。   此时已近黎明,夜色泼墨般的浓黑,看不到一丝光明。   苏诗语全身僵硬的站在门廊下,抬头木然的看着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也是这般漆黑盼不到光明……   转身,透着温馨灯火的房内,楼樾一步不移的守在床榻边,手掌握着苏流萤的手。   看着这一切,苏诗语想起自己初来王府时,也病过昏厥过,可没有一次像这样过,除了在梦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守在她身边……   悲从中来,眼泪无声的涌出。   杏雨抬头看着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她哆嗦着拉着苏诗语的裙裾,哭道:“小姐,是奴婢连累了你。奴婢该死……”   “不怪你!”   苏诗语看着杏雨冻得苍白的脸,眸光里一片死寂,咬牙抑住身子的颤抖,冷冷道:“是我没用,护不住你……更护不住自己……”   说罢,竟是膝盖一弯,也在雪地里跪下。   见苏诗语也在雪地里跪下,杏雨震惊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娇贵,万万受不得这样的苦……”   苏诗语冷冷笑道:“我护不得你,只能陪着你一起受苦。只希望看在我一片诚心上,妹妹和世子爷能原谅你,放我们主仆二人一条活路。”   屋内,楼樾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昏迷的苏流萤身上,并不知道苏诗语跪在院子里的雪地里。   而如他所料,昏迷中的苏流萤似乎被噩梦餍住了,昏沉中的她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冷汗一颗颗的从额头上冒出,握在他手掌里的手死死的抠着,青筋暴起。   眼泪溢出紧闭的眼角,她痛苦喃呢道:“阿爹……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楼樾任由她的指甲抠进他的皮肉里,反而更大力将她的手握紧。   仿佛感受到了依靠,苏流萤攥着他的手,情绪慢慢平复下去……   天光亮起时,苏流萤终是从昏厥中醒过来。   怔怔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当目光落在身边的楼樾身上时,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被逼着嫁与于福对食的那个可怖的夜晚。   那时的她也同现在这般绝望痛苦、走投无路,也是在昏厥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了他。   苏流萤心里涌起酸楚,同时也忆起自己明明是去了小南里,怎么会来到安王府?   见她醒来,楼樾终是松下一口气。   下一刻,不等她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楼樾已语气凝重的开口了。   “南山说绿沫清醒了许多。见到她,就会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谁是幕后黑手!”   “至于苏太守的案情——我帮你去查!”   闻言,苏流萤手一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握在楼樾的手掌内。   脸上一红,她连忙将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出来,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向楼樾——   楼樾一直清楚她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查询四年前的案子,但之前从未主动提及要帮她,而今说出这样的话,只怕也是让她有活下的希望和勇气。   “至于你与李修——”   深邃的眸光定定的看着她,楼樾第一次话到嘴边却难以启唇。   片刻后,他别过脸冷冷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难过!”   从醒来开始,她什么都没说,然而楼樾竟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思虑痛苦。知道她在烦恼什么,担心什么,痛苦什么……   随着陈庶人一死,关于宁贵妃小产一案越发的凶险迷离。   而阿爹的案子,同样扑朔无解,让她感觉到深深的迷茫。而龙图阁一行,四年前的案卷里,独独少了阿爹那一份,也让她预感到阿爹一案的不寻常。   这两桩事,都充满着危险。她已欠下楼樾许多,她不想再将他牵扯进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听了杏雨的话后,她深知自己不能再与楼樾走近,不能再插足到姐姐与楼樾当中去……   她敛下眉眼轻声道:“谢谢世子爷的一片好意。只是……以后我的事,还请世子爷不要再插手。”   见她分明生疏起来的态度,楼樾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窒闷难受。   “也不全是为了你!”   下一瞬,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楼家四位影卫的命也不能白白的没了。所以,这幕后之人,我势力要找出来。”   看着他眸光里的坚定,苏流萤竟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反驳他。   看了眼外面渐明的天色,她从床上起身,道:“还请世子爷让南山领我去见一见绿沫。”   她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得很。楼樾拦下她,让她再多躺一会,门外都是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不等楼樾问南山外面发生了何事,门口涌进一群人。   楼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进门,待看到床上的苏流萤,手中的龙头杖重重往地上一磕,发生‘咚’的一声重响。   闻声回头的楼樾,见到祖母过来,脸色微变。   苏流萤虽然从没见过楼老夫人,但看着她的穿着打扮,还有楼樾脸上突变的神情,心里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顿时也变了脸色,连忙从床上下来,低头向楼老夫人行礼。   楼老夫人不理会她的行礼请安,径直去上首位上坐了,手中的龙头杖朝外面的院子一指,眸光盯着不敢抬头的苏流萤,冷冷笑道:“世子爷正经的侧妃在雪地里跪着,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却在世子爷的床上,还能让世子爷守在身边端茶递水——丫头,你真是好本事!”   闻言,苏流萤与楼樾皆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朝屋外看去,却见外面的院子里,苏诗语一身雪白的跪在雪地里,身边跪着杏雨,两人皆已是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   见此,苏流萤心口一痛,想也没想,当着楼老夫人和楼樾的面,冲到院子里,一把拉起苏诗语,震惊道:“姐姐怎么跪在这里?快进屋去!”   她双手触到苏诗语身上,感觉摸在了冰凌子上,心里越发的慌乱,生怕苏诗语冻出病了。   可是,她堪堪扶起苏诗语,她身子又滑下去,跪倒在地,朝着屋内的楼老夫人悲痛的哭道:“老夫人,不怪妹妹,是妾身的婢子做错了事,将妹妹冰天雪地的拦在了门外……妾身只希望世子爷和妹妹熄了心中的火气,饶了杏雨这一回,以后……以后妾身一定会好好管教,万不敢再让妹妹受委屈……”   听她这样一说,楼老夫人心中的怒火更盛,一掌重重击在梨木桌子上,气笑道:“真是不错啊,为了这么丁点的小事,又打又罚的。大过年的,将整个王府搅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连堂堂王府侧妃都要罚跪雪地请罪。樾儿,敢问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楼老夫人震怒,楼樾起身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沉声道:“惊动老夫人是孙儿不对,与其他人无关,管教王府下人更是孙儿应该做的,所以……”   “所以,你就不顾语儿的脸面,当着这么下人的面,让她跪在雪地向一个卑贱的宫女请罪么?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被狐狸精迷了眼。你忘记四年前她对你的拒婚之耻么?到了如今,还对她念念不忘,任由她一次两次的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你真是太让祖母失望了!”   原来,楼樾楠院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悄悄的禀告给了楼老夫人,所以,来的路上,楼老夫人已知道楼樾带回来的女人就是四年前拒婚楼府的苏流萤,也知道了上次大闹楠院,并跳了荷花池的也是她。   而当楼老夫人进到楠院,看到跪在雪地里的苏诗语时,心里的怒火更是不可遏制,恨不得一拐杖打死苏流萤才好。   但楼老夫人毕竟是厉害的,再怎么说她心里也顾忌着楼樾这个孙子,却想到了另外的主意对付苏流萤。   龙头杖在地上重重一磕,楼老夫人看着同样在雪地跪下的苏流萤,冷冷道:“虽然你身份卑贱,但你到底是宫里的人。既然这样,老身亲自送你回宫,带你到皇后面前去,问她一句,何时宫规竟是这般松懈了,任由宫女在外过夜也不打紧了吗?”   闻言,楼樾脸色一变,,苏流萤也是怔在了当场。   宁贵妃出事后,特意让菲儿通知她躲避风头,不要回宫。   而楼老夫人是楼皇后的母亲,如今她要亲自押送她回去,莫说她是真的是触犯了宫规,单是楼老夫人亲自出面,楼皇后也要给她面子处置苏流萤。   如此回宫去,苏流萤只怕不死在真凶手里,也要被楼皇后按宫规处置了。   楼老夫人雷厉风行,说到做到,起身一挥手让身边的老嬷嬷上前押了苏流萤往外走。   楼樾想也没想追上前去,正要开口去劝阻老夫人,跪在地上的苏诗语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被冻得昏厥了过去。   场面一时更加混乱,楼老夫人见到苏诗语昏倒,更是气上心头,不待楼樾开口为苏流萤求情,已是冲他怒斥道:“还不将人抱进屋去!若是语丫头有个三长两乱短,这个贱婢的命你也休想再要了!”   苏流萤被这突发的一切惊得回不过神来,等见到苏诗语面无血色的倒在雪地里,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惨白着脸颤声道:“世子爷,求你快去看看姐姐……”   楼樾两难的怔在当场,眸光里第一次涌现难色。   下一瞬,他转身回步,一把抱起雪地里的苏诗语大步的往屋里去,一边吩咐下人去唤府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流萤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楼老夫人见楼樾回头去照顾苏诗语,冷严的脸上终是松下半分,正要领着嬷嬷们押着苏流萤往外走,下一刻,楼樾却是大步的从后面追上来。   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披风,亲手披到了苏流萤身上。回头郑重的对楼老夫人道:“昨晚是孙儿执意将她带回王府,让她误了进宫的时辰。祖母要怪要罚,都是孙儿的事。孙儿愿意与你们一起进宫向皇姑母请罪!”   说罢,楼樾一马当先,竟是率先向宫里而去。   永坤宫里,楼皇后正在为昨晚宫里发生的大事烦心。   虽然宁嫔杀害陈庶人一事与她无关,但是如今是她掌宫,在新年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莫说慧成帝震怒,就连久居慈宁宫的太后都惊动了,一怒之下严惩了宁嫔,对她这个掌宫皇后也多有微词。   慧成帝到底顾念了与陈庶人多年的情谊以及五公主的身份,追封了陈庶人为陈妃,以妃礼厚葬。但因着是新年宫里不宜举丧,只得将她的梓宫连夜移到安国寺,尔后再选定日期举行丧礼下葬。   楼皇后一夜没睡,先是安排好陈妃梓宫出宫的一应事务,又去咸福安慰了失母的铃岚公主,待回到了永坤宫时,已是到了天亮时分。   然而,不待她坐下来喝杯茶好好休息一下,宫人来报,却是王府的楼老夫人携着世子爷一大早在宫外求见了。   听说母亲求见,楼皇后怔愣了一下——   母亲为了避嫌,平时并不常进宫,怎么会在年节里一大早就来宫里找她?   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慌乱,楼皇后喝口茶定定心神,亲自到宫门去迎楼老夫人。   楼皇后心里本来存了一丝疑惑,待见了被押着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的苏流萤时,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二。   只怕又是自己这个侄子与苏流萤之间闹出什么事情来,惊动了母亲。   楼皇后笑着将楼老夫人迎进殿内,可是尚未坐稳,宫人连茶都还未上,楼老夫人已是忍不住开口了。   重重叹息一声,楼老夫人沉声道:“娘娘打理后宫事务繁忙。老身一大早就来搅扰娘娘,本是不应该,可事关娘娘治宫大事,却不得不前来叼扰。”   说罢,手中龙头杖一指跪在当中的苏流萤,冷冷道:“此宫女偷偷出宫,到了时辰也不回宫,彻夜留在宫外,并在王府里兴风作浪,还请娘娘按着宫规严厉处罚,以儆效尤!”   闻言,楼皇后回头看了眼楼樾,目光再移到了苏流萤身上,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你昨日奉谁之命出的宫?为何晚上不按时归宫?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楼皇后这般问,却是给苏流萤解释的机会,并没有听信楼老夫人一口所言直接处罚她。   楼老夫人心里涌上不快,但转念一想,她虽然是自家女儿,要帮着自己。可她更是大庸朝的皇后,处事还是要秉公办理才能服众。所以也不再怨怪皇后给苏流萤解释的机会,想着左右她彻夜没回宫是事实,任她怎样狡辩也是逃不掉的。   苏流萤也感激楼皇后没有不管不顾的就定她的罪,肯这样平心静气的给她解释的机会。   可是,昨日她是奉了宁贵妃之令偷偷出的宫。而如今宁贵妃犯了事,如果她如实说了,楼皇后势必会追问她宁贵妃让她出宫是办什么差事,她却是不能将绿沫的事抖出来。   见到她神色间的难色,楼樾心里何尝不明白绿沫一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虽然他信任皇姑母,可永坤宫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他上前跪到了苏流萤的身边,沉声道:“姑母,是侄子让她出的宫,也是侄子执意将她留在府上不放她回来。此事,全是侄子一人所为,姑母要罚就罚侄子!”   见楼樾不管不顾的担下所以罪责,更是为了替苏流萤脱罪,竟是不惜在皇后面前犯下欺瞒之罪,顿时气得楼老夫人脸都白了,手中的龙头杖哆嗦的指着楼樾,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楼皇后见到母亲生气的形容,不用想都猜到了楼樾在撒谎。   换做平时,她不会当场揭穿楼樾的话,给他留着面子。   可经过昨晚之事,太后本就对她颇有微词,若在此时,再让她包庇自家侄子的闲言碎语传到慈宁宫去,只怕太后会更加恼怒……   想到这里,楼皇后神情冷了下来,亲手端了参茶劝楼老夫人喝下,让她缓口气,转头却是对大宫女璎珞冷冷吩咐道:“去找守宫的禁卫将她出宫的登记记录要来。”   ☆、第67章 轿前婢女   闻言,楼樾与苏流萤都怔住了。   楼老夫人也没想到楼皇后会真的秉公办理此事。她心里虽然恼怒苏流萤,但她更在乎自家孙子,怕楼皇后真查下去,会坐实楼樾的欺瞒之罪,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但是,是她来找皇后要求处置苏流萤,如今想再开口劝阻却是自相矛盾,自打其脸了。   心里又气又急,楼老夫人想着四年前苏流萤对楼家的拒婚之辱,再想着今日之事也全是因她而起,心中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突然起身冲到了苏流萤面前,手中的龙头杖朝她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坚硬木杖落在苏流萤的头上,瞬间血流如注。   突然的变故,即便反应快速如楼樾,都没来得及拦下老夫人的龙头杖。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祖母会突然对苏流萤下手。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苏流萤,即便沉稳如楼皇后也瞬间慌了神,迭声让璎珞去唤太医,一边对喘着粗气的楼老夫人焦急道:“母亲,你怎么能突然对她动手?说好的交由女儿处置……昨晚冷宫才出事,万一今早你一杖又将她打死在这永坤宫,你让女儿如何向皇上太后交差?”   楼皇后见自己的母亲突然发难,知道她是不想自己将苏流萤出宫之事细查下去,怕查实了反而坐实了楼樾的欺瞒之罪,只是顺势将璎珞喊住,改让她去唤太医。   见此,楼老夫人心里的担心放下,嘴上却不服输道:“哼,一个小小的宫婢,死了就死了。我堂堂一品诰命夫人还顶不起这个罪么!”   楼樾将苏流萤搂进怀里,慌乱的用手捂着她头上的伤口,脸都白了。   若换成其他人这样对苏流萤,他早就要了她的命。可偏偏此人是他的祖母,他竟是一点都奈何不得。   又气又恨,他牙齿咬得咯吱做响,语气无比的阴沉,“老夫人连我的命也一并拿去吧。不然,她若死了,我一定会随她一起死的!”   说罢,不顾气得身子直打晃的楼老夫人,抱起苏流萤径直往外冲去。   见他不管不顾的要带人离开,而他怀里的苏流萤又是这副样子,楼皇后不免急了,连忙拦下他,好言劝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救人要紧。你赶紧将她抱到偏殿去,让太医好好帮她包扎伤口。”   看着满手的鲜血,楼樾心痛如绞,抱着苏流萤大步朝偏殿去了。   太医一会就到了,却是刚刚复职的林炎。   永坤宫的宫女去太医院叫人时,只说是有人摔倒,磕破了脑袋,林炎没想到磕破脑袋的人竟是苏流萤。   她怎么会出现在永坤宫,还磕伤了头?   看了眼站在一边神情阴郁着急的楼樾,林炎心里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此时他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前帮苏流萤查看伤口。   幸好伤口不太深,林炎手脚麻利的给她上药再包扎好,再细心的叮嘱她这段时间小心碰到伤口。   林炎心里有很多疑问和担心想对苏流萤说,但看着楼樾寸步不移的守在苏流萤身边,只得反复叮嘱她好好保重,先行退下了。   林炎一走,楼樾看着苏流萤苍白的小脸,还有眸光里难掩的慌乱,心里充满怜惜愧疚,沉声道:“此事我自会去找姑母说清楚,让她不要再追查你出宫之事,也会再向她请求,放你出宫!”   想着姐姐跪在雪地里的样子,想着楼老夫人对自己的憎恨,苏流萤深知自己不可再与楼樾有任何牵扯,但一想到绿沫之事还未查清,宁嫔还等着自己找出真相还她清白,还有铃岚公主,相必她在承受着丧母之痛时,更加盼着自己帮她找出真凶为母报仇……   而这些,只有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出宫见到绿沫才能清楚。   思及此,她哑着声音道:“如此,我在此先谢谢世子爷了。”   早上在王府时她还严声拒绝他的帮助,楼樾还担心因为自己祖母方才对她的伤害,让她更加反感自己,没想到她却是改变了态度。   尚未来得及猜测她的心思,楼皇后亲自过来查问苏流萤的伤情,见她只是磕破头,并无大碍,不由得放下心来,对楼樾道:“让她在此养伤,你送老夫人出宫回府吧!”   有楼皇后愿意照顾苏流萤,楼樾却是放心许多,之前他还一直担心她呆在宫里,会被真凶谋害。   他恭敬谢过楼皇后,道:“谢谢姑母体恤,侄子铭记于心。”   楼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叹息道:“你从小到大样样出色,从没什么事让姑母担心过。但你如今却反而让姑母担心起来了。”   “治家齐国平天下,你若后宅不宁,其他诸事皆会不顺。而你想让老夫人平息对她的怒火,也得先照顾好内宅,让老夫人放心才对。”   楼皇后的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楼樾心服。他默默点头应下,送楼老夫人出宫去了。   楼樾一走,楼皇后也回了前殿,刚一坐定,大宫女璎珞冷着脸从外面回来了。   她径直走到楼皇后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奴婢查到了,她昨天傍晚出宫,正是拿了长信宫的令牌出的宫。”   楼皇后正喝着燕窝粥,听到禀告面容平静,一丝惊诧都没有,问道:“可有查清她出宫都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   璎珞道:“她出宫就径直去了王府,求见世子爷和南山,被苏侧妃身边的丫鬟挡在了府外。后来她去了趟她家的老宅子就回宫了,可最后却没有进宫……”   执勺的手微微一滞,楼皇后道:“继续说。”   璎珞小心觑了眼楼皇后的脸色,咽了下喉咙小心翼翼道:“后来……大司马找到了她,两人……两人当街搂搂抱抱,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又被世子爷带回王府了……”   闻言,楼皇后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碗勺面色凝重道:“此事,不必让荣清知道。出节她就要与李修大婚,免得她心里难过,更不能在这当口再出什么乱子。你务必盯紧些,一定要保证公主风光顺利的出嫁!”   璎珞神情肃然的应下,转而迟疑问道:“娘娘,那偏殿的……”   楼皇后头也不抬,冷然道:“本宫说过,荣清大婚之前,不可再出一丝乱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明白不了我话里的意思么?!”   闻言,璎珞全身一凛,再不敢多言一句,躬身退下。   这边,楼皇后让璎珞对荣清瞒下苏流萤与李修之事,以防荣清的婚事出差错。可另一边,一大早接到李修信笺的荣清公主却是哭红了眼来永坤宫找楼皇后。   李修从来不会主动去找荣清公主,这四年来也是从未给荣清公主写过一封信。   接过信笺的那一刻,荣清公主是欢喜的,一度还以为自己做梦。   可打开信笺看到里面的内容,她欢喜的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再也欢喜不起来了……   楼皇后忙碌了这么久,太阳穴胀痛得难受,可是见到荣清,还是宠溺的笑道:“这马上就要出嫁的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红眼睛?你可是嫡长公主,是众公主典范,言行举止一定要得体,万万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这些话,楼皇后从小教到大,荣清公主那里有不明白的。   但她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却是不能像平时那般保持端庄秀雅。到了自己母亲面前,更是眼泪控制不住的扑籁籁的往下掉。   见她哭得悲恸,楼皇后心里一惊,默默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璎珞,用眼神问她,是不是李修昨晚与苏流萤私会的事让她知道了?   璎珞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楼皇后心放下半分,上前拉过荣清的手一起到软榻上坐下,蹙眉问道:“到底出了何事,让你这般难过?”   楼皇后越问,荣清哭得越利害,却始终不肯告诉楼皇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此,楼皇后看向跟在荣清公主身后的青杏,冷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杏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跪到皇后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被苏流萤绝然拒绝后的李修,一晚没睡。   想了一晚的他,提笔给荣清公主写了一封信。   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李修在信里跟荣清说,他愿意与她成亲,却要以平妻的身份,同时娶苏流萤过门……   听青杏说完,殿内陷入死寂,除了荣清公主的抽泣声,楼皇后与璎珞她们一时间竟是被此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嫡公主出嫁,却要与另一位女子同一天进门,这事若是传出来,只怕会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而不止会让人嗤笑,更让楼皇后她们不安的却是,李修对苏流萤这般痴情,若是真的如他如愿,让苏流萤以平妻的身分进门,以后,只怕李修要独宠她一个,从而冷落了荣清公主……   越想,楼皇后的脸色越发的沉重。   荣清绝望的哭道:“母后,我要怎么办?”   楼皇后心里恼恨李修太不将自己宝贵的女儿当回事,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说,蹙紧眉头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璎珞青杏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璎珞跟在楼皇后身边多年,除了人聪明,也很会猜度楼皇后的心思。   她见到楼皇后越蹙越紧的眉头,心里已知皇后是绝不会同意李修这个过份的要求,更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亲第一天就要被其他女人抢去风头。   察觉到气氛的凝重,璎珞仔细在心里惦量了,才小心的开口道:“奴婢觉得此事不光牵涉到公主的名声,更是关乎皇家的脸面威望。所以,万万不能同意大司马这个荒唐的要求!”   闻言,楼皇后不置可不否,端起手边的香茶轻抿了一口。   见此,璎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说中了楼皇后心里的想法。   荣清公主却红着眼睛道:“如果我不同意,驸马一定会认定我是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人。他本就对我无多少感情,若因此事在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他以后必定不会真心待我……何况流萤是我的好友,我理应帮她,让她……”   “你要帮她,却不能毁了自己的幸福!”   楼皇后打断她的话,语气低沉,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闻言,荣清公主全身一震,脑子里闪过李修对苏流萤呵护痴情的样子,脸色白了,心口顿时疼得说不话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楼皇后心里却显现了另一道身影来。而如今发生在荣清身上这一切,更是像极了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尖利的护甲不觉紧紧的抠进了手边的软枕里。楼皇后心口窒闷得透不过气来,挥手让璎珞去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冰冷的寒风吹散了楼皇后心头的不适,也让她胀痛的额头清醒了许多。   凤眸微睇,楼皇后缓缓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答应驸马让她随你一起去李府,却不能以平妻的身份。这样,驸马也不好怨怼你什么。而没了平妻的身份,她也不会抢了你的地位。”   此言一出,荣清眸光一亮,愁苦的面容稍霁,不禁追问道:“那……不是平妻,却要给她一个什么身份带她去王府?”   青杏一向看不惯苏流萤,之前连荣清召苏流萤进娴吟宫当差她都容不下,如今更是不愿意看到苏流萤与自家公主一同嫁进李修,成了主子高她一头。   如今听到荣清公主的话,眸子一转,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意笑道:“奴婢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看着她脸上压抑不住的得意兴奋,楼皇后放下茶盏好奇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荣清公主与璎珞也是一脸好奇的看向青杏。   青杏得意冷笑道:“公主不是还缺一个轿前婢么,就赏给她好了!”   大庸习俗,上至公主贵女,下至民间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都会有轿前婢跟随在新娘轿子左右,随新娘一起嫁进男方家。   名为轿前婢,实则是送与新郎的通房丫头,比陪嫁丫鬟身份更低。那怕以后被男主宠幸,也没有名份,永远是个婢子……   荣清面容上闪过一丝迟疑——   这样的身份,只怕不光李修不会同意,苏流萤也不会同意。她了解她的心性,苏流萤是不会同意做一个永远没有身份的通房丫头的……   然而不等她开口,楼皇后已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叹息一声缓缓道:“女儿,你可能还不知道,苏流萤触犯宫规,被你外祖母亲自押送回宫,如今就呆在这后面的偏殿。而她很有可能还参与到宁嫔杀害陈妃一案当中……她早已陷进宫闱可怕的阴谋斗争当中。而如今宁嫔倒台,她没了后台,在这宫里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想必驸马正是明白她的处境,才会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   楼皇后说到中途停下喝茶润喉,璎珞接着她的话继续道:“是啊,公主此时不论以哪种身份带她出宫都是在救她的性命,她不会怪公主的。而只有这样,她进了府后才不压到公主头上……公主,情谊重要,还是与驸马的恩爱重要,还请公主好好惦量!”   璎珞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荣清心里最后一丝顾虑。   她垂眸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应下……   偏殿里的苏流萤并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的前殿,就在这须臾的时间里,她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待头不那么晕了,苏流萤起身去前殿向楼皇后谢恩。   她跪在前殿的台阶,朝里磕头,道:“奴婢谢谢娘娘宽恕之罪,更谢谢娘娘收留之情!”   楼皇后没有再追究她在宫外过夜的罪责,还留她在偏殿养伤,确实让她心存感激。   殿内,刚刚与楼皇后决议好一切的荣清公主还没走。听到殿外苏流萤的声音,心亏的手直哆嗦,差点打翻了小几上的茶杯。   楼皇后伸手按住她的手背,示意璎珞出面去见苏流萤。   璎珞领命出去,对苏流萤道:“左右我家娘娘看在世子爷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你好好回去吧,司设局那边我已替你打过招呼,这段日子,伤好之前就暂时不用当差。”   关于让苏流萤做荣清公主轿前婢之事,璎珞却是一字未提。   苏流萤再次谢恩后,起身离开了。   看她离去,荣清公主对重新回到殿内的璎珞道:“你怎么没告诉她轿前婢的事?”   此事,荣清实在没有脸面自己对苏流萤开口,所以希望由璎珞告诉她。   不等璎珞回答,楼皇后轻笑道:“我的傻女儿,你此时告诉她,若是让驸马知道,又来找你闹,你要怎么办?”   听楼皇后一说,荣清顿时明白过来,抿着嘴唇讪笑道:“母后说得对。此事,确实不宜过早让驸马和流萤知道,且先瞒下来……”   “不光驸马,你楼表哥面前更是不能说漏半句。”   想起楼樾之前放言要陪苏流萤一起去死的话,楼皇后不由对荣清郑重的吩咐道。   说完,转身对璎珞青杏道:“公主出嫁之前,此事只能我们四人知道,你们都守紧自己的嘴巴才对。”   见着皇后严肃的神情,璎珞与青杏连忙记下。   苏流萤一晚没归,回来时头上还受了伤。幸好有皇后宫里的人帮她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司设局的人都以为她昨晚是有事留在永坤宫了,并不对她起疑,反而见她如今能在皇后宫里走动,一个个讨好的上前对她嘘寒问暖。   回到屋内,穗儿在外面当差还没回来,苏流萤想起与兰嬷嬷的约定,怕她担心自己,连忙拿好棉鞋,再在头上包了头巾,遮住头上的纱布,起身去了华清池的阁房。   她去时,兰嬷嬷正在坐阁房里烤火。见她来了,兰嬷嬷吊起的心放下,起身定定的看着她,道:“昨晚去哪了?”   苏流萤之前就将自己与宁嫔之前的事告诉给了兰嬷嬷,所以也不做隐瞒,将宁嫔出事前让她出宫去见绿沫的事同她说了。   闻言,兰嬷嬷的脸色暗下,面色不郁道:“不是让你不要再参与到她们的事当中去,怎么转背你就忘记了?”   想起昨晚冷宫里发生的事,兰嬷嬷暗自为她捏了把汗,不等她开口,已是沉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插手到她们的事当中去,安心等待两日,等嬷嬷帮你去皇后面前求情。”   想起死去的陈庶人和痛失母妃的铃岚公主,再想到被残忍剪去舌根的绿沫,还有困在深宫的宁嫔,以及为了帮她,不觉间也踏入此局中的楼樾,苏流萤知道自己想再抽身实在太难——除非找出真凶。   但表面上,她为了不让兰嬷嬷担心,默默点头应下。   拿出做好的棉鞋送到兰嬷嬷面前,她笑道:“嬷嬷试试,看可还合脚!”   蓝底的鞋面上绣着西漠之花——天铃花。从小在汴州长大的她,这是她最熟悉的花,也是阿娘教她女红时教给她的第一个花样子。   看着鞋面上栩栩如生的天铃花,兰嬷嬷眸光里有亮光一闪而过。   下一刻,嬷嬷接过她手中的鞋子,轻轻抚着鞋面上的花样子笑道:“这天铃花绣得很不错,好看得紧!”   闻言,苏流萤微微的些诧异,不由出声问道:“嬷嬷识得这是天铃花么?”   天铃花只有西漠有,中原很少有人识得这种花的,没想到兰嬷嬷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被她一问,兰嬷嬷微微一怔,眸光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瞬已是淡然笑道:“每年各地各藩都会上贡各色东西入宫,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没亲眼见过这西漠之花,却是在上贡的绣品中见过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兰嬷嬷说得很在理,所以苏流萤也不再感觉奇怪,蹲下身子亲自将鞋子给兰嬷嬷穿上,看着大小刚好一脚,忍不住欢喜道:“大小却是刚刚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她低头帮嬷嬷穿鞋时,兰嬷嬷看着她头上包着的头巾,脸上露出一丝怜惜的神情,叹息道:“看来今早你被楼老夫人打的消息是真的了……以后,你还是离楼家人远些吧!”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滞——   她故意带着头巾遮住头上伤口上的纱布,就是不想让兰嬷嬷知道早上的事后替自己担心。可是没想到,永坤宫的事瞒住了其他人,却瞒不过兰嬷嬷的眼睛。   既然永坤宫的事嬷嬷都知道了,想必她为何被打的原因嬷嬷也是知道的。   一想到嬷嬷可能也会同楼老夫人一样,误会自己是勾引了楼樾才不回宫,顿时脸上涨得通红,嗫嚅道:“嬷嬷,我与世子爷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见她促急难堪的样子,兰嬷嬷心里无奈的暗叹造化弄人,面上却笑道:“嬷嬷相信你。”   说罢,兰嬷嬷低头打量着脚上的鞋子,也满意的笑了,道:“没想到你的女红还不错,并不像她……她们其他宫女一样那么差。”   明显感觉到兰嬷嬷方才话说到一半又临时改了嘴,苏流萤不由迟疑的抬头去看她。   察觉到她眼神里的探究,兰嬷嬷缓缓叹息一声道:“昨晚等了你一宿,再加上冷宫发生的事,嬷嬷可是一晚没睡好的。这不,头脑浑噩,说话都不顺实了,终究是老了,熬不得夜了。”   说罢,兰嬷嬷自嘲的摇摇头。   看着兰嬷嬷脸上难掩的疲色,想着因为自己,让嬷嬷担心了这么久,苏流萤心里顿时愧疚难安不已,连忙扶着兰嬷嬷去小床上躺下,轻声道:“如今我安全回来了,嬷嬷就不要再担心我了,好好补一觉吧。”   兰嬷嬷依她所言躺下闭眼歇息。苏流萤帮她掖好被角,又将炭盆往她的床边移拢,再将背风的窗户小心的压开一指缝,让炭火的味道散出去。   忙好一切,她退出阁房,小心的关好阁门离开了。   听到她脚步声走远,闭着眼的兰嬷嬷却遽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她重新坐起身,弯腰拾起整齐放在床边的崭新的棉鞋,拿在手里看了半晌,长长的叹息一声。   起身下地,嬷嬷来到角落里一个带锁的柜子面前,掏出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柜子,将苏流萤送与她的新棉鞋放到了最里层的暗格里。   而当她打开暗格的那一瞬间,却是露出了里面的一串东西——   一串紫檀柳的佛珠!   ☆、第68章 步步为营   如约送了兰嬷嬷棉鞋的苏流萤,心里有片刻的轻松欢喜。   回去时,路过咸福宫,耳边却是传来了阵阵悲痛的哭泣声……   听着哭声,苏流萤想起了五公主铃岚。   她昨夜痛失母妃,此刻必定心如刀割般的痛着吧。   想着她,苏流萤不由的想起四年前自己得知阿爹阿娘离世的伤心欲绝,那一刻,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想起铃岚如今正是与她当年一般的年纪,小小年纪独自忍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脚下步子不由滞住,很想进去探望一下她。   但转念想到她与铃岚之前曾说好的,在宫里要假装不认识、无交集,以防被真凶知道铃岚公主也是知道内情人之一,她终是默默的离开……   回到司设局,南山已在门口等候她多时了。   楼樾送楼老夫人回去,让南山给她送来了许多补血的珍品。   南山将东西帮她搬进屋子放好,来不及开口,苏流萤抢在他前面着急问道:“姐姐怎么样了?可有醒过来?”   南山道:“你不要担心,苏妃早就醒了,也让府医看过了,没多大事,好好休养两日就好了。倒是你……世子爷很担心你的伤口,让奴才转告你一定要把这些补血的药材吃了。”   听到苏诗语无事,苏流萤挂念的心也松懈下来半分。   想起因为自己,楼樾顶撞楼老夫人,她担心的问道:“世子爷回去后,老夫人可有再生他的气?”   南山有些愤愤不平道:“她在府里,多得是人照顾。苏家人不知道也听说了早上的事,苏家夫人也领了人过来……如今一屋子人照顾着她,你担心什么?倒是你自己,刚刚好点又伤了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南山越说越气,苏流萤拦下他苦笑道:“有人照顾姐姐自然最好。我在这里也很好,皇后娘娘体恤,免了我这段时间的差事,我也可以躺在屋里好好享福的。你告诉世子你……让他不要担心……”   说到最后,她终是将最后的那个‘我’字无声的去掉。   南山谨慎的去门外看了一圈,回来时还反手锁上了门,脸上的神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见他这样,苏流萤心里闪过狐疑,问道:“怎么了,南山?”   南山压低声音对苏流萤道:“绿沫已稳定下来,世子爷准备再过三日,也就是三日后的大宫宴当晚,悄悄将绿沫送进宫来……”   “世子爷都已想好了,到时,就将绿沫带去长信宫。那里如今被禁足,却是最安全的。再加上关于昨晚冷宫一事,世子爷也有许多疑问要当面向宁嫔清楚。”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凛——   他到底还是插手到了这件事情当中来了!   而在楼樾的心里,真凶一日不找出来,他都不放心她,所以,相比她,楼樾更想早点寻出真凶。   三日后,宫里设宴招待外宾以及扣押在大庸的各国质子,还有诸侯藩王,加上文臣大臣,却是新年当中最大的宫宴。   这三日里,各个司都忙得人仰马翻,司设局更是不例外。   看着穗儿她们忙前忙后,而她却被姑姑安排在屋里休息,苏流萤心里有点不安,但一想到楼樾马上就会带绿沫进宫,只要见到她,纠绕在她们心头这么久的迷团就可以水落石出,她的心又份外的激动紧张起来。拿出怀里的那串紫檀佛珠,她手指轻轻摩娑着佛头上那个小小的‘琼’字,双手微微的颤抖……   是夜,宫里一片热闹的景象,各个司的人忙前忙后,宫道上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趁着司设局的人都在外面当差,苏流萤悄悄出门,避开人多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长信宫的后门。   菲儿已在那里等候她多时了,见她到了连忙拉她进去。   随菲儿一路进去,入目满目苍凉,曾经奢华精致的长信宫,在关了禁闭不到十天,已是满目荒凉,没了昔日的繁华热闹,犹如冷宫一样冷清死寂。   长信宫的后偏殿里,亮着朦朦的烛火,宁嫔一身素服坐在窗户下的暖榻上,神情落寞,眸光不时的看着窗外,急切的盼着苏流萤的到来。   短短数日不见,曾经光彩照人的宁嫔也是憔悴了许多,一头珠钗尽数卸下,简单的挽着素髻,脸色也分外的苍白。   见到苏流萤,她沉寂的眸光亮了亮,下一瞬却是撇过头自顾着喝茶。   苏流萤给她请过安后静静站在一边,静等着楼樾带绿沫过来。   宁嫔脸上一片阴戾之情,片刻后,她冷冷一声嗤笑道:“你是不是恨本宫将你拉下了水?恨本宫无用拖累你?”   看着她脸上的落寞愤恨,苏流萤理解她的心情,不由轻声道:“娘娘无需自怨自艾,真相很快就会出来,也很快就能还娘娘的清白。”   菲儿也出声安慰道:“对呀,娘娘。真要找出真凶。到时,圣上知道冤枉了娘娘、会对娘娘心怀愧疚,必定会好好赔偿娘娘所受的委屈。说不定啊,娘娘因祸得福,会更得圣上的宠爱……”   “够了!”   冷冷喝住越说越兴奋的菲儿,宁嫔脸上的神情不见舒展,反而越发的阴沉。   从此次出事,她算是彻底看清了后宫女人的命运。而帝王的宠爱,当你想依傍它时,呵,简直一无用处……   转头看了一眼静立一旁的苏流萤,宁嫔极其嘲讽的冷冷笑道:“连你都相信陈妃不是我杀的,可我伴随了四年之久的枕边人,却是一句辩解都没给我,直接定了我的罪……”   看着满心失望的宁嫔,苏流萤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解她。   正在此地,后面传来沉沉的敲门声,三人眸光均是一亮,是楼带着绿沫来了。   菲儿跑过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是一身夜行服的楼樾。而他的身边,跟着同样一身黑色装扮的绿沫。   几天不见,绿沫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正如楼樾所说,她比之前却是好了许多。   楼樾跨步进来,眸光从一旁的苏流萤身上扫过,上前例行的给宁嫔请安。   宁嫔本不想让楼樾看到自己如今落魄的样子,可是一看到绿沫,想着她身上藏着的秘密,顿时激动得再也顾不得其他。   苏流萤心里同样激动,追寻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得知真凶是谁,终于可以彻底查明此檀佛珠的主子是谁,她的心口也激动得翻滚起来……   顿时,屋人四人的目光都看向绿沫……   苏流萤来到绿沫的面前,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柔声道:“绿沫,我们知道你家主子是冤枉的。所以希望你告诉我们,是谁让你故意出场陈昭仪,又是谁……将你弄成这个样子?”   她想问绿沫,是谁剪了她的舌头,可是觉得这样直接问出对绿沫太残忍,会再次打击到她。   绿沫一直惶恐的摇着头,身子也不可抑止的颤抖着往后退缩,仿佛想逃离这一切。   苏流萤继续劝道:“你不告诉我们,就永远无法为你家主子正名,也无法为你自己讨回公道。”   然而,绿沫的头摇得更利害。   见此,宁嫔不由着急起来,而菲儿更是没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还瞒着凶手不告诉我们,你可知道,那真凶已害死了你家主子,她都已经死在冷宫里了……”   苏流萤怕打击到绿沫,之前都是称呼陈妃为陈昭仪,就是不想让她知道陈妃已遇害的消息。然而没想到,却被菲儿一句话给捅穿了。   果然,听闻陈妃逝世的那一刻,绿沫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下一瞬,眼泪已是汹涌的落下,说不出话来的嘴里发出了‘呜哇呜哇’恐怖的声音,形容十分的伤心痛苦。   下一刻,绿沫却是突然冲到书桌前,笨拙的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用力的画起什么来。   宁嫔与苏流萤连忙走近去看她画了什么,就连楼樾都不觉去看她画在纸上的东西。   不识字更不会画画的绿沫,在宣纸七歪八斜的画了座院子,再在里面画了个小人,小人的四周还跟着三五个小人。   画完,她用手着急的指着画里的小人看向苏流萤,‘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她画功粗糙,根本看不出她画了什么。可苏流萤看着她眸光里殷切着急的样子,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问道:“你画的可是五公主铃岚?”   闻言,绿沫流着泪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忙不迭的点着头。   苏流萤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问陈妃出事后,铃岚公主现在可是安好?   看着她都成这样了,还担心着铃岚,苏流萤被她的忠心感动,不由红了眼眶,细声的安慰她道:“别担心,五公主现在很好。真凶估计不知道是她救下的你。但是——”   话锋一转,苏流萤沉声道:“就是考虑到五公主的安危,你一定要帮我们找出真凶,不然,日子久了,怕真凶会对五公主下手。”   绿沫全身一颤,脸上露出了痛苦为能的神色,尔后终是缓缓的点头应下。   见此,宁嫔与菲儿都不免松下一口气,而楼樾却无端的紧张起来。   见她同意,苏流萤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柔声道:“好,现在我会把宫里各妃嫔娘娘的名字同你说一遍,说中的那一个,你就点头。”   绿沫神情很复杂,仿佛有一种难言的痛苦,眸光绝望的看着苏流萤。   莫名的,苏流萤竟是被她这种眸光看得心里发毛,心里却是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陈妃出之前是昭仪的位份,所以苏流萤从高她一阶的妃位开始说起。   “舒妃……纪妃……颜妃……刘淑妃……晏德妃……李贤妃……”   大庸朝妃位的妃嫔有三个,再往上就是贵淑德贤四妃,最后只剩下中宫皇后了!   可是,苏流萤将妃位的妃子都说出后,绿沫无一例外的都是摇头。到了最后,苏流萤一颗心越揪越紧,楼樾的面容也是一片凝重,而绿沫的情绪却是越发暴燥起来。只有宁嫔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几乎下意识的,大家都已把对真凶的目光放在楼皇后身上。   苏流萤抬眸看了眼楼樾,只见他穿着黑色的夜行服默默的站在暗阴里,一向出众夺目的楼世子在这一刻,却是湮灭了身上所有的光环,身上竟是带着浓郁的伤痛——   如果真凶真的是他最敬爱的皇姑母,他无法承受这个事实,更是再无颜面面对苏流萤……   苏流萤看穿了他的痛苦,所以再开口时无端的迟疑起来,嘴里的那个名字迟迟说不出来。   “楼皇后!”   然而,不等她开口,楼樾已从暗阴走出来,径直走到绿沫面前,亲口问出了心中的答案!   此言一出,宁嫔的目光紧张又几乎笃定的看向绿沫。而苏流萤却是担心的看向楼樾。   这一刻的他,脸色异常的苍白,双唇紧闭,眸光深邃又冰寒——   如果真凶就是姑母,他要怎么办?是包庇寻私,还是舍弃姑母从小到大对他的宠爱,将她绳之于法,送往断头台?   祖母要怎么办,祖母如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楼家呢,楼家会不会受诛连……   一瞬间无数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他眼前一黑,身子差点跌倒,却被傍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扶住。   回头去看,却是苏流萤一脸痛惜的扶住他,并朝他摇头,开口的声音竟是带着一丝喜悦:“世子爷,不是楼皇后。方才……绿沫摇头否定了!”   几乎已认定凶手就是自己姑母的楼樾,乍然听到苏流萤的话,一脸的不敢相信。直到他回头看到了宁嫔脸上失望的神情,才相信苏流萤没有骗他。   瞬间,楼樾有种从地狱重生的感觉,窒息到快不能呼吸的心重重放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宁嫔却濒临崩溃了!   比陈妃高位的妃子没有一个是真凶,那么,真凶到底是谁?难道是比陈妃位妃底的低位妃嫔吗?   可是,低位的妃嫔一般都是出身平平,拿什么威胁陈妃当替罪羊?   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变成了失望,宁嫔绝望崩溃,苏流萤也是一头雾水。   而就在此时,绿沫重新拿起笔,蘸了墨后在之前画的小人身边,再画了一个高一点的小人。指了小人,再指了指自己,然后哭了。   冷静下来的楼樾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一震,不敢置信道:“你是说,你当初出卖陈妃,却是陈妃她自己让你这么做的?”   楼樾此言一出,苏流萤与宁嫔都怔住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绿沫却是哭着点下了头!   ‘哗啦’一声,宁嫔被惊得双腿一软,身子趔趄撞倒了身边的围屏。   苏流萤也是一脸苍白,怔怔的看着绿沫面前宣纸上的小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结果,却是她们万万没想到的。   若不是绿沫亲自承认,任由都不敢相信,当初绿沫背叛的一切竟是陈妃让她做下的。   苏流萤脑子里混乱一片,有无数亮光从脑子里快速划过,却怎么也捉摸不到……   一时间,偏殿里陷入了死一般可怕的静寂中……   良久,宁嫔突然一声近似疯狂的冷笑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她跌坐在椅子上,失控的癫笑道:“哈哈哈,本宫相信绿沫。因为在冷宫,就是陈妃她自己拔了我头上的凤簪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她是自杀,不是本宫杀的她……可惜,当时任本宫如何说,都没人相信……没人相信本宫,更没人相信她会自杀。哈哈哈……”   宁嫔所言,像一记重棰重重的击打在了楼樾与苏流萤心上。   楼樾此次来长信宫,除了想知道谁是真凶,还想问清楚当晚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到又是一个他们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笑着笑着,宁嫔却是流下泪来,双手死死的掐着椅背,面容一片狰狞,咬牙狠狠道:“陈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到死都要嫁祸给本宫!!”   不光宁嫔想不明白,苏流萤脑子里的迷团也是越滚越大,她仿佛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越来越看不清身边的一切……   而事件的关键人物绿沫到了此时倒是镇定下来,她手指停在了最先画的五公主铃岚公主身上,再接着在离房子最远的宣纸边缘画了几个小人,再在小人身上画上一条条的东西,似乎拿什么东西将小人们全都绑在一起,还在他们身边画上一把刀。   看她画完,楼樾心里已完全明白,他沉声道:“陈妃所做这一切,皆是因为她要保护她的女儿铃岚公主,还有被真凶绑住做人质威胁她的家人。”   想起之前刑部去陈妃娘家去抓人,却是人去楼空,当时人人皆以为陈家人是畏罪潜逃,如今想想,却是被人胁迫做了威胁陈妃的人质……   听楼樾说完,绿沫流着泪重重点下头,而苏流萤与宁嫔早已是一身冰寒,全身从头凉到了脚。   这个神秘的真凶,竟是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将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步步料到精确。从宁嫔小产到刺客之死,再到陈妃落网冷宫自尽,竟是没算错一步,就像个棋艺高手,布下一盘精妙绝仑无懈可击的棋局……   而苏流萤与宁嫔好比局中的棋子,一切都掌控在布局人之手!   冷汗潸潸落下,苏流萤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哆嗦着嘴唇开口道:“绿沫,你真的对真凶一点都不知情么?”   到了如今,她们追凶这么久,却是连真凶的衣角都没碰到。   绿沫绝望的看着苏流萤,无奈又痛苦的再次摇头……   原以为今晚有了绿沫,一切事情会真相大白。没想到非但没得到一个结果,苏流萤她们心头的困惑越深,也更加感受到对手的可怕。   走出长信宫,夜风一吹,身上被冷汗湿透的苏流萤感觉彻骨的寒意。   楼樾让影卫带绿沫悄悄出宫。他却是褪下一身夜行服,要重新返回到宴席上去。   在长信宫后门分手时,楼樾看着苏流萤神色的失落与颓败,知道她心里对今晚这样的答案绝望又无措,却一时不知如何劝解她,只得沉声道:“你不用担心,五公主的咸福宫我已派影卫日夜坚守。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轻轻点头应下,但神情还是郁郁寡欢,不见展颜。   楼樾知道她是发愁真凶一案到现在不但没有一丝进展,竟是连最后的希望也落空,而困扰他们的迷团却越来越深。   楼樾心里也很烦闷,准确的说,他却是从没像现在这般无措过。   如墨的深眸里凝满冰霜,他冷冷道:“天下之事,只要是人做的,终可以循到珠丝马迹。我觉得,我们需得从头将此事从头到尾好好梳理,看是不是有什么是我们疏忽忘记的?”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不由的想起了她独自收起来的那串紫檀佛珠。   这串佛珠,因为她怀疑与阿娘有联系,所以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其实在潜意识里,苏流萤已是意识到,或许这串刻着阿娘姓氏的佛珠,就是小时候她在阿娘柜子里找到的那一串。   所以,在没找到真凶之前,她潜意识的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紫檀佛珠的存在。   可到了此时,她却是迟疑了——   真凶一案陷入迷局,或许,这串紫檀佛珠是最后的线索了!   心里不停的挣扎纠结,最后,在楼樾打算转身离开时,她终是出言唤住他,咬牙掏出贴身藏着的佛珠哆嗦着手递到楼樾面前,颤声道:“这个……是当初安国寺那个清慧师太手上戴着的……害宁嫔小产的麝香就藏在这个佛头里……”   “那日的刺杀……我听到刺客头领说过一句话,他说,找到东西后,人全部杀死……而他们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串……佛珠……”   越说,苏流萤的声音越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当初在查刺客一案时,楼樾问过她,那日在山上可有听到刺客说什么,她为了隐瞒佛珠一事,说什么都没听到。   如今,她坦白出来,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长信宫的后门一片昏暗,楼樾面容一片凝重看不出喜怒,身上却是散发出凛烈寒意。   他将佛珠紧紧握在手里,声音低沉冰冷道:“你——为什么要瞒下这佛珠?”   苏流萤双腿一软,苍白着小脸跪在了楼樾面前,垂眸颤声道:“因为……这串佛珠佛头上刻有我阿娘的姓氏……”   “……小时候,我在我阿娘的柜子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一串……”   ☆、第69章 东宫双姝   握珠子的死死握紧,楼樾手上青筋暴起,面容再也平静不了——   苏流萤向他坦白的这些,竟是比方才绿沫透露的消息更让他震惊!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南山已匆匆找了过来,说是他离席太久,慧成帝已在问他了。   为免让人怀疑,楼樾心里即便有再多的话,此刻也没时间再同苏流萤说,只是折身飞快的朝承乾宫赶去。   楼樾走后,苏流萤慢慢的地上爬起来,全身冰寒,也没了一丝力气。   其实,方才为了免得楼樾担心她,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告诉他。   之前那名刺客头领在临死前告诉她,真凶给过他画像,指明要她性命。可是,如今陈妃死了,宁嫔也落马,反而只有她却安然无恙……   想起楼樾方才对她说的话,她蓦然想到——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是楼樾一直派了影卫在暗中护着她,所以才让她免遭了毒手?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更不相信一心要她死的真凶会突然放过她。   承乾宫的宫宴还在继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耀眼的灯火几乎照亮了半个皇宫。丝竹管乐的靡靡之声远远的传来,不绝于耳。   相比整个皇宫的热闹欢腾,苏流萤无比的疲惫,从心到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了,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宫道默默向前走着。   走到百花园的游廊下,一团雪团掉落,砸在她的身上。   碎落的雪团掉进脖子冷得她缩了身子,她抬头警惕的看了四周一圈,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见此,苏流萤以为是风吹落枝桠上的积雪掉到自己身上,并不在意的继续往前。然而,不等她走出两步,又一个雪团砸到了她的后背上。   这一下,苏流萤再也镇定不了了,她明显感觉到雪团的力量,不像是普通的积雪。   冷冷回身,苏流萤对空寂无人的百花园冷冷道:“谁在装神弄鬼?”   一声灿笑,高枝上人影一晃,下一刻,一个紫衣玉冠的玉面公子身姿翩翩的落在她面前。   面前的男子眉眼深邃,面容俊美,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人时仿佛带着三分笑意。而他此时勾唇带笑看苏流萤的样子,一对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勾人心魂。   看着苏流萤手足无措的样子,紫衣公子勾唇笑道:“我说过咱们还会再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此言一出,苏流萤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紫衣公子,震惊道:“你……你是那日那个……”   面前之人,竟是那日将她从龙图阁救出来的鬼面人!   她惊得连退好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段时间,林羽军一直在捉拿那日闯宫进龙图阁的刺客,没想到他竟大摇大摆的再次出现在深宫里。   看着她神情里的紧张,紫衣公子得意笑道:“本公子的真容是不是比鬼面好看得多,是不是让你意外惊喜了?!”   见他这般放肆大胆的曝出鬼面一事,苏流萤反而镇定下来。   她看着他身上华贵的装扮,再看了眼承乾宫的方向,道:“公子也是来宫中赴宴的吧!公子到底是谁?”   此人不是大庸朝的人,却能参加慧成帝亲设的宫宴,想必身份不会简单。   果然,他勾唇邪气一笑,自负得意道:“名满天下的第一美男子萧墨,就是本公子!”   闻言,苏流萤又怔住了!   天下第一美男的封号是萧墨自负自封的,可他的另一层身份却是让苏流萤吃惊不已。   眼前这个风流倜傥,一脸不正经的人,竟是胡狄王惟一的儿子、胡狄国的太子殿下萧墨!   心里震惊不已,面上苏流萤却是按着礼数,恭敬的向他行礼请安,道:“奴婢见过殿下。”   萧墨并不奇怪苏流萤知道他的太子身份,又是邪魅一笑,上前两步靠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这几日本公子一直在想什么吗?”   他突然挨过来,温热的气息往她耳边吹着,吓得苏流萤连忙向后面退开。   红着脸,她语气带着一丝愠意,“殿下是大庸的贵客,还是回去宴席上才对……”   “你哪日在龙图阁找什么东西?找到了吗?”   不等她把话说完,萧墨一脸认真的问道,好看的桃花眼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着。   得知萧墨的真实身份,再加上他乖张大胆的性格,苏流萤深感他是一个危险人物,那里敢再与他走近,所以连话都不回他,道了声告辞,直接退开逃离。   “我知道你是在找四年前你阿爹的案卷。可惜你没找到。而本公子这两日却在龙图阁里找到了。”   身后,萧墨的声音随意慵懒,还带着三分笑意,说出的话却是瞬间让苏流萤停下了脚步。   她震惊回头,白着脸不敢思议的看着几步开外笑得****无害的萧墨,激动到话都结巴了:“你……你真的……真的找到我阿爹的案卷了?!”   “骗你,本公子脸上长三天痘!”   胡狄太子萧墨不但以俊美著称,也是出名的爱惜自己的容貌,所以,他此言一出,苏流萤却是信了。   但她心里尚有迟疑,不由狐疑道:“那****在龙图阁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阿爹的案卷,殿下是如何找到的?”   萧墨面上得意的笑着,桃花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笑道:“小傻瓜,你只在一层找过,为什么没想想,或许你爹的案卷被放置在别处呢?”   此言一出,苏流萤如梦初醒——   是啊,龙图阁那么大,阿爹的案卷或许被放置在了别处,为什么她的目光就单一的局限在慧成十五年的案架上呢?   灰暗的眸光里闪过亮光,苏流萤激动得身子直哆嗦,迫不及待的对萧墨道:“还请殿下带奴婢去找到案卷!”   夜里的龙图阁比白日更加静谧,守卫也越发的森严,特别是经过上次之事后,这里更是加派了人手越发严谨的看守着。   可是,这些对萧墨来说,都不是事。   他携着她,身影如鬼魅般飘进了龙图阁,再径直的将她带上二楼。   龙阁图的二楼,放着的是皇室密档以及皇室亲宗的案卷。苏流萤不明白萧墨为何将自己带到这里,不由回头狐疑的看向萧墨,心里莫名的涌上不安。   风波流转的桃花眼里划过寒冰,萧墨伸手轻轻的弹了弹她的额头,邪魅笑道:“小傻瓜,本公子就是在这里找到你阿爹的案卷的呀!”   在苏流萤尚在惊诧阿爹的案卷为什么会被归档放到二楼的皇家档案里时,萧墨已轻车熟路的去到南面的书架上找出苏津的案卷,交到了她的手里。   就着外面清亮的冷月,苏流萤清晰的看到案卷上写着阿爹名字。那一刻,苏流萤激动得头脑里一片空白,身子战栗不已,连呼吸都窒住了——   为了这份宗卷,她历经千辛万苦,不惜以身犯险进到宫来……   而经过上次龙图阁的空手而归后,苏流萤早已绝望,对阿爹的案子也是不知从何下手,然后没想到,她已绝望到放弃的案卷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萧墨拉着她来到了最里面背光的角落里,打亮身上的火折子帮她照明。   萤萤火光下,苏流萤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案卷,瞪大眼睛朝案卷上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苏流萤已是全身剧烈一颤,手中的案卷拿不稳,从手中掉落下去……   萧墨眼疾手快,瞬间出手捞住了往下掉的案卷,看着苏流萤大惊失色的形容,心里不免也生出了好奇,眸光忍不住朝案卷上看去。   只见偌大的一卷案卷上只有简单四个字——   皇室秘闻!   萧墨疑惑的看着脸色惨白的苏流萤,道:“你阿爹是皇室中人?”   怔怔的摇头,苏流萤脑里一片混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阿爹的案卷要放在二楼皇室密档里?   为什么阿爹的案卷里没有关于四年前案子的详细?   而皇室秘闻又是何意?   ……   苏流萤彻底迷蒙了,以及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全部忘记了,不知道萧墨何时送她回的司设局,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余下的日子,她天天呆在房间,脑里子想的思的全是阿爹案卷上那四个字的意思。   可是,任她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而在苏流萤陷入迷茫时,拿到佛珠的楼樾也是陷入了苦思中。   宫宴结束后,在回府的马里,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拿出佛珠来看,依着苏流萤所说,果真在佛珠的佛头上看着了那个小小的‘琼’字。   看着这个胡狄姓氏和写法,楼樾眉头越蹙越紧。   第二日,天不亮他就起程去了京郊的勿安堂。   想着他一晚没睡都在看着那串佛珠,南山宽慰道:“爷,不用担心,王妃也是胡狄人,又理佛数年,这串佛珠或许她会给咱们提供线索。”   话虽这样说,但一想起昨晚从宫里回来后楼樾脸上紧绷的神情,南山心里莫名的心慌。   楼樾敛眸靠在车壁上,神情里难掩疲色,冷冷问道:“四位影卫死前的所有行踪可有查清楚?”   楼家派去保护刺客的四位影卫死得太过蹊跷,楼樾也一直在追查此事。   之前他一直将眼光放在天下能一息间解决八名高手的武林高手上,一直让影卫在江湖杀手组织间寻找杀了四位影卫,瞬息间将刺客灭口的杀手,想依此找到幕后真凶的线索。   可查了这么久,不论是江湖还是秘密组织,根本没有可以一息间同时杀了八名顶级高手之人。   然而昨晚,楼樾在长信宫听到宁嫔说起陈妃自杀之事后,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楼家的四位影卫也是自杀而亡?   闭上眸子,他一路都在细细回想四位影卫身上的致命刀口,越想,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山为难道:“爷,事情过去有段日子了,关于影卫们私下的行踪很难一时间查清,所以,只怕还要再等一等。”   一向沉静的楼樾无端的心烦起来,吩咐马夫:“再快些!”   车夫扬马加鞭,一路急疾,半天的路竟是二个时辰就赶到了勿安堂。   勿安堂依山傍水,建在凉山隐蔽的山脚下。   这间白墙灰瓦的普通二进小院,安王妃在此一住就是数十年。   每次到这里,看着母妃孤单的身影,楼樾心里都莫名的悲痛。   他不知道当年父王与母妃之间发生了何事,让母妃决然的离开王府离开年幼的自己,一个人住进这孤寂的庵堂里……   楼樾前几日送昏迷的绿沫来过这里,今日见到他又来了,安王妃以为他是担心绿沫,不由怜爱的拉过他宽厚的大手,笑道:“这么冷的天,你不需天天跑来,那个姑娘为娘会帮你好好照顾。”   点点头,楼樾面色凝重的对安王妃道:“母妃,孩子今日来找你,却是有另一件想请你帮忙。”   见他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认真,安王妃心里一紧,道:“进屋再说吧!”   进到屋内,安王妃亲手给他倒了杯热茶,待见他喝了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楼樾迟疑片刻,拿出了苏流萤给他的佛珠放在了安王妃面前的桌面上,沉声道:“母妃,孩儿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串佛珠。”   有着暗红美丽花纹的紫檀佛珠静静的搁置在安王妃的面前。然而,只是一眼,安王妃却是神情微变!   眸光里闪过一丝狐疑,下一瞬,安王妃拿起佛珠,惦在手里细看起来,尔后拧眉轻‘咦’了一声。   “这……不是你皇姑母的东西么?”   闻言,楼樾全身一震,脑子里轰然炸开,一股寒意从脚蔓延至身子,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咬牙抑住心头的颤栗,一字一句向母妃问道:“母妃确定……这是皇姑母的?”   安王妃一边轻轻转动着佛珠,没注意到楼樾脸上突变的神情,一边道:“是啊,当年圣上还在东宫为太子时,送过一串紫檀柳的佛珠给你皇姑母,据说当时你皇母肚子里已怀了荣清,圣上请了圣僧为佛珠开光,特意给她护胎……咦,这串佛珠不是你姑母那串!”   安王妃将佛珠转到了佛头上,看到了上面那个胡狄字的‘琼’字,面露讶异。   楼樾高悬的心随着安王妃这句话重重跌下,滞住的呼吸也瞬间通畅了,连忙问道:“母妃何以判定这串佛珠不是皇姑母的?”   安王妃指着佛头上的小字对楼樾道:“母妃记得,你皇姑母当年那串佛珠的佛头上刻的却是你姑母闺名中的‘芸’字。而这个……”   看着上面的胡狄字,安王妃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语气已免不得带上了一份寂寥苦涩,道:“这串,应该是当初圣上的宠妃琼妃娘娘的。”   “琼妃?母妃,为何宫里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头一次听说慧成帝的后宫女眷中还有一位琼妃的楼樾,心莫名的又揪紧起来。   楼樾的话勾起了安王妃尘封多年的回忆,眸光虚无,安王妃的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她轻声道:“当年的峪风谷一战,胡狄大败。从那以后,胡狄除了每年向大庸纳贡称臣,也会送美姬进庸。而这位琼妃与我同年送来大庸,我被赐婚嫁给了你父王,而她被太子纳入东宫,成了太子的侧妃……”   “据说,这位琼妃娘娘因为倾城的美貌,很得当时尚为太子的圣上的宠爱,与你皇姑母并称为东宫双姝。而这紫檀柳的佛珠,当时就是一对来着,被圣上分别送给了她和你皇姑母……”   “可惜,红颜终是薄命,这位宠冠东宫的琼妃娘娘却在十九年前,圣上登基为帝的前夕暴病而亡了……”   说起记忆里那位倾城绝艳的琼妃娘娘,安王妃不免唏嘘!   “当时,圣上大恸,差点一病不起。而据说,宫里的云梦台,就是圣上为这位琼妃娘娘特意修建的。一为解琼妃的思乡之愁,因为云梦台高远,朝着北面,登上高台,可以让琼妃遥望故土,以解乡愁。二则因为琼妃喜欢桃花,而在圣上眼里,琼妃好比九天上的桃花仙子,故在高台遍种桃树,取名云梦台。可惜,云梦台尚未修建完工,琼妃娘娘已香消玉损……”   说到最后,安王妃看着手中的佛珠疑惑道:“琼妃娘娘离世都足足十九年了,为何她的佛珠却在这时候出现了?”   是啊,琼妃离世这么久,她的佛珠为什么时隔十九年重新出现了,还是出现在谋害宁贵妃小产的清慧师太手中?   回城的路上,楼樾脑子里全是琼妃的故事,而一想到苏流萤之前说过的话。他心里有闪亮划过,一颗心不由高高的提了起来——   苏流萤说过,这佛头上刻的‘琼’字正是她阿娘的姓氏,而在她小时候见过她阿娘有与这相似的佛珠。   会不会,苏流萤的阿娘就是慧成帝当年为太子时的宠妃——琼妃娘娘!?   此念一起,楼樾把自己都吓到了。   但转而想到这些日子帮苏流萤查她阿爹一案时得到的线索,又不禁的摇头否定了。   在胡狄,琼姓的人并不少,或许另有其人。而且苏流萤的母亲之前一直与苏太守生活在汴州,除了四年前第一次进京城,之前从未来过京城,她怎么可能是琼妃。   心思百转千回间,他又想到,母妃方才和他说的这些,是十九前的事了,会不会在那个时候,苏流萤的母亲到过京城……   想到这里,楼樾后背腻出了冷汗,对南山沉声吩咐道:“派人去胡狄,查出当年圣上宠妃琼妃的身世相貌。还有苏流萤阿娘的所有身世背影,从出生到……离世,一丝不漏的查清楚!”   南山应声去办,楼樾却是陷入了可怕的推想当中——   如是苏流萤的母亲真的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娘娘,可她也于四年前陪苏太守殉情死了,她的佛珠为什么时隔四年会出现在害宁嫔小产的清慧手中,操纵这幕后一切的真凶到底是谁?与她又有什么联系?   还有,苏太守的案情与此事有关吗?他是真的通敌叛国还有另有隐情?   满怀迷惑的回城,楼樾本想将今日得知的一切进宫告诉苏流萤,但事情还没证实之前,他不想令她徒增麻烦,所以回府后去了父亲安王的书房。   宫里找不到苏太守的案卷,做为当年主审此事的父亲应该会知晓一儿。   安王楼誉年轻时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这几年更是放纵随意,将王府事务连着朝廷政务一并交给了楼樾,自己带着美姬四处游历,立志要踏遍天下的好山好水。   这些年安王难得着府,他的书房也常年锁着。   一回府,楼樾马不停蹄的朝父亲的书房赶去。   进去后,楼樾将安王历年来所有公文卷宗都细细找过,却没有四年前苏流萤父亲一案的丝毫线索。   见此,楼樾心里疑惑更大。   外人眼里安王楼誉是个随性洒脱之人,可楼樾却知道父亲为人谨慎小心,历年来早已养成了不论何种朝廷公文宗卷,都要自己单独另外留下一份备着的习惯,以防万一。   所以,父亲曾在他面前自豪的说过,他书房里的东西够得上皇宫龙图阁里一半之数。   而四年前苏太守苏津一案也算得上当年的一桩大案,此案又是父亲亲自经手,为何一向谨慎小心的父亲却没有留下案件的宗卷?   无数迷团一个接一个砸向楼樾,让他彻底迷茫起来……   而另一边的苏流萤,一边想着阿爹案卷上那四个字的意思,一边又在担心楼樾拿了佛珠后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转眼,已到春节的最后一天的元宵佳节了,再过三日,荣清公主就要正式出嫁了。   傍晚,天还没落黑,司设局的宫人开始往宫里各处挂上形状各色的花灯,以应节庆。   不止如此,宫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大红的绸缎和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却是为三日后的嫡公主大婚做准备了。   挂好花灯,路过娴吟宫,苏流萤终是忍不住朝里看去。   荣清公主做为嫡长公主,本就受尽恩宠,她所居的娴吟宫更是整个皇宫数一数二精致奢华的宫殿,如今为了她的大婚,娴吟宫里更是精美得如人间仙境。   看着娴吟宫宫门口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苏流萤脑海里不自觉得想起自家门口那残败的灯笼,心里漫上层层苦涩,默默的离开……   独自伤情的她,却并不知道,三日后不止荣清公主大婚出嫁,她却是也要以轿前婢的身份离开皇宫,成为李修的通房丫鬟。   元月十八,黄道吉日,大庸朝嫡长公主荣清下嫁大司马李修。   不到申时,整个皇宫就开始忙碌起来,各司局都紧张有循做好公主出嫁的最后准备,务求谨遵皇后谕旨,要让公主的婚事尽善尽美,不能出一丝的纰漏。   永坤宫,楼皇后激动得一宿没睡,早早就起床梳妆。   想着最心爱的女儿终是要出嫁了,楼皇后心里又欢喜又是无比的难舍。看着铜镜里逐渐老去的容颜,喟叹道:“女儿都要出嫁了,本宫也终是老了。”   璎珞一边帮皇后精心梳理着凤髻一边笑道:“娘娘可没老,看着这面容身段,与初初进东宫那会根本没有区别。圣上上次来,不是还让娘娘给他再生个小皇子么,可见在圣上心里,娘娘与那些刚进宫的贵人们一样,都是一准的水嫩年轻!”   璎珞的话,让楼皇后脸上飞起了红霞,神情间尽是少女般的娇羞。不免羞嗔道:“皇上逗笑的话那里能当得真。何况,本宫膝下有太子和公主,本宫已是十分的知足。而如今公主也出嫁了,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宫中一切也恢复平静,本宫再无所求,就这样陪着陛下一起老去就是最好的圆满。”   璎珞手中动作一缓,轻声道:“娘娘,恕奴婢多嘴一句,太子殿下登基之前,娘娘尚不能松懈!”   闻言,楼皇后神情一凛,形容间没了方才那般放松随意,颔首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如今荣清嫁进李家,断了三皇子最后的念想。但,三子狡诈,最近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属反常,本宫确实不能一时得意放松下来。”   说罢,楼皇后回头看着自己的忠婢,拉过璎珞的手真诚道:“璎珞,多亏有你一直在身边陪着我提醒我。这些年若是没有你,本宫根本不能如此顺遂。谢谢你!”   璎珞淡然一笑,道:“娘娘好,就是璎珞好。娘妨顺遂了,璎珞也就顺遂了!”   手上继续不停的为楼皇后绾发,璎珞想到一事,不由微皱眉头又道:“娘娘,即便那苏流萤只是以轿前婢身份进李府,若是驸马爷执意要抬举她,只怕也是难办……”   明亮的铜镜清晰照出楼皇后眸间的冷意,她轻嗤道:“有尚书夫妇在,她翻不了天的。”   璎珞听了,也放下心来,道:“娘娘放心,那怕进了李府,奴婢也会令人牢牢看住她的一举一动,定不会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楼皇后满意笑了,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办事素来最得我心,也让我格外放心。只是——”   想起之前兰嬷嬷亲自前来为苏流萤讨要恩典,楼皇后面上拢上寒霜,眸光里淬满寒芒,冷冷道:“本宫没想到兰嬷嬷会与那丫头相识,还肯舍下老脸为她说情。你说,我此番拒绝于她,尔后她知道这个丫头做了荣清的轿前婢被送去李府,嬷嬷会不会怪我?”   璎珞拧眉想了想,冷冷一笑道:“娘娘不怕。虽说她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平时在宫里大家都敬重于她,可说到底,她终归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如今娘娘在后宫一人独大,前朝有太子与安王府为您撑腰,现今还多了一个权势滔天的驸马爷,娘娘还怕一个老奴才做甚?”   “而且,当初兰嬷嬷来求娘娘,只说是求娘娘放苏流萤出宫。如今她以轿前婢的身份出宫进了李府,也算是娘娘达成嬷嬷所愿,所以,她感激娘娘还来不及,怎么怪得了娘娘?!”   听了璎珞的话,楼皇后心情豁然开朗,彻底将心放回肚子里,满意的对璎珞笑道:“还是你聪明!”   楼皇后梳好妆赶去娴吟宫亲自督察一应事务。   临行前,璎珞让宫人抬进一个精致的大木箱,打开放在楼皇后面前。   楼皇后上前看了一眼,弯下身子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凤眸含霜,冷冷道:“走吧,将这些一并带着,送去娴吟宫!”   闻言,璎珞微微一怔,下一刻已迟疑道:“娘娘,若是这些东西让公主看到,只怕她又得伤心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娘娘何必在此时膈她的心……”   “正是因为从今日起,她要离开本宫独自为营,本宫才要好好教她一些东西,让她明白,在这个世上,若想不被人欺负打压,只有自己更强更狠才行……”   鬓角的凤钗闪着刺目的寒光,一如楼皇后话语里的冰凉。   同样一宿没睡的还有苏流萤。   此刻,她正怔愣的呆坐在娴吟宫的偏殿里。   她面前放着一套崭新的婢女服饰,此服饰不同平常的宫服,却是司衣局为她所制做的轿前婢服饰。   昨晚得知自己被赐为轿前婢,随荣清一起嫁进李府的那一刻,苏流萤犹如五雷轰顶,炸得她脑子里一片轰鸣,至今还没清醒过来。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婢女服,苏流萤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明明已做好准备离开李修,好好祝福他与荣清,为何如今自己却成了轿前婢,要随荣清一起嫁进李府,成了李修的通房丫头!?   她心里有太多震惊与迷惑,她迫切的想找李修和荣清问个清楚。可从昨晚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她一直被关在这间偏殿里,谁也见不到。   内心绝望到窒息,更是充满无尽的羞愤,让她痛不欲生!   正在此时,门房打开,青杏一步一款的走了进来,看到脸色惨白羞愤的苏流萤,冷冷一哼道:“迎亲的时辰快到了,你还不赶紧的换好衣服。若是因为你一个,耽搁了整个婚礼的进程,你也别想活了。”   让她做轿前婢,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娶别的女人,而自己却要成为可悲的通房丫头,永远无名无份,那怕连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有,这些……足以让她生不如死。   她扑上前问青杏,颤抖道:“公主呢?我要见她。”   青杏嫌恶的瞪了她一冷,冷冷道:“公主今日大婚,忙着呢,那里还有闲工夫见你。我跟你说,你不要不识好歹,公主这样做是为了帮你,不然你上回与宁嫔勾结害死陈妃,私逃出宫按宫律可是要活活打死扔乱葬岗喂狗的,那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出宫重获自己,还能重新进入李府……”   青杏兀自在那里沾沾自喜的说着,苏流萤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青杏已招手让门外的宫人进来,冷冷道:“将她身上的衣服扒了,换上轿前婢的衣物。手脚快些,不要再耽误时辰。”   门外走进两位粗使嬷嬷,膀大力粗,一人压着苏流萤,一人开始扒她身上的衣物,再强行将婢女的衣物给她穿上。   苏流萤挣扎着要去见荣清,如今,只有她能救自己了……   ☆、第70章 李修大婚   盼了四年,终于盼到今日嫁给李修,荣清公主欢喜激动不已。   彼时,她已换好大红喜服,头上戴着赤金的凤冠,除了尚未盖好喜帕,她已是做好了新娘子出嫁前的全部准备。   宫人来报,说偏殿的苏流萤的一直抵死不肯换衣物,一直在求着要见公主。   闻言,荣清欢喜的心冷下半分——   她早已猜到苏流萤是不会同意做轿前婢。   从昨晚将她带到娴吟宫,荣清一直不敢面对她。可到了此时,她想着不过多久,李修就要上门迎亲了,她与他的婚事也是铁板钉钉,再也改变不了。所以,不如……   心里闪过犹豫,荣清正要提步去偏殿见苏流萤,楼皇后来了,身后还让人抬进了一个大箱子。   璎珞上前将箱盖打开,里面是精致奢华的大红喜服,喜服上还放着成套的赤金首饰,从凤冠到珠钗耳环手镯戒指,无一不是准备妥当。   而这些喜服首饰一看就做工不凡,堪比荣清身上穿戴的。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荣清面露疑惑,笑问道:“母后,你不是为女儿准备好嫁衣了么,怎么又准备一套?”   看着一脸欢喜的荣清,楼皇后忍下心头的不舍,冷冷道:“你想多了,这不是给你的。是你的好驸马为他的平妻苏流萤准备的!”   闻言,荣清全身一颤,欢喜的心瞬间冷却下去……   原来,李修得到了荣清公主的许肯后,欢喜不已。   他想着苏流萤独自在深宫,身边又无亲人父母,恐怕无人替她操办出嫁所需一切,于是亲自花重金为苏流萤置办好嫁衣头饰,于昨日送进宫给苏流萤,让她打扮体面嫁进李府,以免被人看低了。更是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却不想这些东西一进宫就被楼皇后截下。   木箱里除了李修为苏流萤置办的嫁衣首饰,还有一张聘礼单,上面罗列的聘礼与给荣清公主的一模一样,一样不少……   一个正妻,一个平妻。一个公主,一个宫婢。嫁衣首饰却不相上下,连聘礼都没有区别,这让身为公主正妻的荣清心里如何好受?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刺目的一切,心痛如绞,面上却苦笑道:“驸马想得周全,我有父皇母后为我打点好一切,可流萤却是孤身一身,所以……”   “女儿,若你与她位置对换,你有信心驸马会这样对你吗?”   楼皇后一针见血的打断的了荣清自欺欺人的话,道:“嫁衣事小,可驸马对她的情谊却大。从来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你却从见他第一眼起就执意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如今,你即已注定要嫁给他,就要做好争抢的准备……”   “不论哪个女人,但凡她要与你抢夫君,你都不可心慈手软。不然最后吃亏受伤的都是你。”   荣清白着脸呆呆站着,红艳的嫁衣金黄的头饰刺痛了她的心。脑子里全是那日在李府,病重中的李修拉着苏流萤的手说着痴情的情话,却看也没看她一眼,还嫌碍事的将她从屋子里赶走的样子……   下一刻,她惊慌的哆嗦道:“母后,既然如此,就不要让她再随女儿一起进府了……她若进去,驸马眼中肯定会没了我的……到时,让女儿天天看着他们恩爱成双,我会疯的……”   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楼皇后心里一痛,面上缓缓道:“傻丫头。与其让驸马一直念着她想着她,不如主动将她带在身边,看在你的眼皮底子下才是稳妥的。再者,你是堂堂嫡公主,那怕嫁做他人妇,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你更不需要怕谁。只是,你得改了心软的性子,要硬起心肠来。若到此时,你还顾念情谊,到时就真的会被她抢了属于你的一切,夫君地位,你什么都没有……”   不知何时,璎珞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金剪子,递到了荣清手中。   看着手中的金剪,荣清的手抖了抖。   然后下一刻,她银牙一咬,眸中闪过寒芒,终是抬手用手中的剪子将李修送与苏流萤的精美嫁衣剪了个稀碎……   而在离主殿不远的偏殿里,绝望的苏流萤还在拼命挣扎,不肯妥协。   见此,青杏恼了,也上前去帮手,顿时三人将苏流萤死死按住在地上。   正在屋内乱成一团时,荣清终是出面了。   迈步进屋看着扭打成一团的四人,荣清眉头微蹙,冷斥道:“住手!”   闻言,青杏三人放过苏流萤爬起了身。   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荣清,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她已是跪在了荣清面前向她求饶。   然而,不等她开口,荣清已叹息一声开口了。   “流萤,原本以为我此番带你离宫进府,你是欢喜的。毕竟,这样你就可以出宫,还能再与驸马在一起,何乐而不为?而且,这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驸马爷的一片心意。”   苏流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喜气逼人的女子,震惊道:“公主是说……是李修让我做公主的轿前婢……”   她脸色惨白无血,一双灵动的眸子此刻死寂灰白没了一点光彩,一想到那不堪的‘通房丫鬟’竟是李修为她求来的,她心如刀绞!   荣清脸上一热,所幸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看不出她的慌乱来。   话已出口,她也不想再收回了,只得硬着喉咙继续道:“你犯了宫规,按律要罚,我此时带你出宫也是保你性命。李家父母对你有成见,而李尚书与驸马更是亲眼见到你在深夜与表哥同骑一乘,关系暧昧,还与表哥孤男寡女共处一整晚……”   “表哥虽然喜欢你,却不能娶你,毕竟你们如今身份悬殊。再加四年前你拒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安王府丢了面子,舅舅与外祖母必定不会同意你进门……”   “所以,你如今的身份,要想嫁人已是很难,以其他身份进府更是不太可能……驸马爷不计前嫌,愿意接你进府,虽然只是一个轿前婢,但你相信我们,只要有我与驸马在,你在府里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荣清说了许多,无非就是她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苏流萤好,更是为了让她信服,将李修的原意全部扭曲了……   而这样一番话,听在苏流萤心里,仿佛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的割着……   她与楼樾之间明明清清白白,她更不奢求李修的怜悯。只盼着找出阿爹一案的真想后,带着阿爹的骨灰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的一切,回去汴州……   泪水涌出眼眶,她抬头看着荣清,哭道:“荣清,我是真心希望你与李修好,我也早已对他死心,更不想插足你们之间……所以,求你收回成命,放过我吧!”   荣清没有回她的话,却是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亲手为她穿上,神情冷然,一字一句缓缓道:“流萤,我倒是求你穿上它吧。你一日不嫁,驸马爷一日不得安心。他不安心,我又如何安心?!”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昔日的好友,眸光里一片绝望,嘴唇艰难的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子嫁女,而且还是嫁嫡长公主,场面的诙宏热闹自是不言多说。   十里红毯,一直从宫里铺到了驸马府,而流水般的嫁妆也不断的从宫门出发,抬到驸马府。   同样的,驸马府的聘礼也是同样源源不断的往宫里送,再加上迎新的队伍,路边挤得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百姓,整个京城却是喜气冲上天去了。   吉时一到,李修准时来娴吟宫接亲。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荣清终是放下了心里对苏流萤最后一丝愧疚,娇羞欢喜的坐上喜轿。   荣清公主的轿前婢一共有四位,苏流萤被特意安排站在了轿子的后面,骑马走在前面的李修根本没发现他一心要娶做平妻的人却成了轿前婢子。   在经过司设局一带时,他还忍不住朝司设局那边看去,一想到苏流萤呆会穿着他特意为她准备的精美喜服嫁给他,李修激动不已,稍显苍白的脸上都透出喜气来,整个人越发的俊雅不凡。   李修成亲这天,楼樾没有去娴吟宫凑热闹,却是来到了司设局。   别人不清楚苏流萤对李修的感情,他却是知道的。而今日李修与荣清大婚,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会痛苦难受,不由亲自来看看她。   可是,司设局那里会有苏流萤的身影,问了穗儿,穗儿只说昨天她被娴吟宫的宫女唤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起初楼樾以为苏流萤是被荣清唤到娴吟宫陪她去了,毕竟荣清与她之间的友情楼樾是知道的。再加上在大庸,女子出嫁的前夜,有叫上闺中密友相伴最后一晚的习惯。   然而,就在楼樾要离开司设局时,李修却是派人到司设局来接亲了。   看着突兀出现在苏流萤所居小院里的李家迎亲队伍,不光司设局的人都惊住了,楼樾更是一脸的震惊!   李修派来接亲的人是他身边最信任的长随浮生。出发前,李修一直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好好将苏流萤迎进府,所以浮生一点轻怠都不敢有,领着迎亲队伍来到司设局,满心欢喜的想迎了苏流萤回去交差,然后没想到,却是让他碰到了黑透着脸的楼世子。   楼樾与他家主子还有苏流萤之间的情感纠葛浮生是知道的,所以陡然在这里看到楼樾,浮生心里一震,生怕他会拦下自己迎亲,不由全身都紧张起来。   浮生上前恭敬的向楼樾行礼,道:“奴才请世子爷安。奴才是奉家主的令,前来迎苏姑娘进门。”   虽然早已料到,但楼樾还是变了脸色,冷冷道:“你们家主子今日迎娶的不是嫡公主荣清么?怎么又改娶苏流萤?“   浮生道:“我家主子今日双喜临门,娶公主的同时,也以平妻的身份迎娶苏姑娘进门……”   浮生的话彻底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想到穗儿说苏流萤从昨晚去了娴吟宫再没回来,楼樾心里蓦然想到什么,顿时慌乱起来,再也不去理会浮生等人,迈开步子朝娴吟宫赶去——   且不论皇姑母与荣清会不会同意李修的做法,单凭他对慧成帝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苏流萤去了娴吟宫,只怕凶多吉少。   寒冷的天气里,楼樾急得额头冒了冷汗。   等到赶到娴吟宫,迎亲队伍已走了大半个时辰,众宫女嬷嬷都随公主一起送嫁去了李府,娴吟宫里顿时冷清了不少。   偌大的宫殿里,楼皇后坐在荣清平时惯常坐的暖榻上,心里开始想念出嫁的女儿。   她吩咐宫人将荣清所用之物都一一收拾妥当,不可有丝毫损毁,以便公主回宫探亲时方便使用。   璎珞知道楼皇后是想公主了,正要劝慰她两句,楼樾一脸寒霜的冲了进来。   看着他阴郁的脸色,楼皇后已是猜到是苏流萤的事被他发现了,不由指着身边的位置缓缓道:“你来得正好,陪姑母坐坐!”   看着姑母脸上的失落之情,楼樾压下心头的慌乱开门见山的问道:“姑母,苏流萤现在在何处?”   楼皇后淡然一笑,道:“本宫将她赏给了驸马爷。如今,正随清儿一起嫁进李府。”   闻言,楼樾全身僵住了!   姑母平时待人亲善他是知道的,但他更加知道太子与荣清在姑母心里的份量。   她明知李修心里念念不忘苏流萤,怎么会在荣清大婚之时,将她一并送去李府?   这——太不符合常理。楼樾更不相信姑母会大度到连荣清的幸福也不顾。   他寒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声音也冷了下来:“姑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姑母这样做,却是为了你!”   缓缓合上手中的茶盖,楼皇后转眸看向一脸震惊的楼樾,一字一句冷冷道:“苏流萤一日不嫁,你一日不会死心。你一日不死心,就一日不会遵守诺言娶公主为妻。”   “皇上平时看重你,也是因为他早已将你当成皇家女婿看待。你若敢反悔,葬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和前程,而是整个楼家。甚至连本宫,你表妹荣清,还有太子,都会被你牵连!”   “所以,为了一个女子要让楼家冒如此大的风险,此事莫说姑母绝不同意,你父亲更是不会答应!”   “而相比你父亲信中所说,让我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本宫送她去李府已是最大的仁慈!”   从娴吟宫出来,一向睿智沉稳的楼樾竟是怔在当场,失去了方向……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盘旋折磨着他——   她要嫁人了,她终是要嫁给了别人……   心口越来越痛,那种血淋淋的撕裂感让他渐渐弯下腰去。一向刚毅坚强的脸上一片苍白的颜色,咽喉间涌上一股陌生的腥甜感……   宫道上人来人往,看在此刻楼樾的眼里,眼前的每个人都只是她,却又不是她。   阴霾好久的天气在今日终于放晴,冬日的暖阳却照不暖楼樾全身的冰寒,连那并不热烈的冬阳都感觉刺眼。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可抑止的全是她的身影,怎么也挥散不去——   那年的汴州初遇,她不顾死活拦在他的马前,双手拽着他的袍子倔强的不放他走。   这天下只怕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何况还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   他轻易甩掉她打马向前,她却是在后面追着怒斥他。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还是被一个小姑娘骂。   收住缰绳回身,他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不甘示弱怒瞪他的小姑娘。   然而只是一眼,他却有些愣神。   不可否认,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连生气的样子都好看。   也是这次不经意的回首,让他遇到了他一生最大的劫……   后来,他立功回京,而她也随父亲回京述职,更是参加他与她堂姐的婚礼。   云梦台上她倾城一舞,彻底将他沦陷。那一刻,他立在云梦台漫天飞花中看着如桃仙再世的苏流萤,心中无比的笃定——她就是他楼樾的女人!   可是,那个清雅如竹的男子一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美好。   他比李修早一步爱上她,却没有得到她的心……   那怕知道她心属李修,那怕亲眼看着她一大早欢喜的去给李修送她亲手所制的竹笛,他还是不死心,执着的送出了他的独山玉牌。   这块独山玉牌是母亲出家前给他的,虽不是玉中极中,却有着它不同寻常的地方,却是由两块不规则的玉石拼构而成。   两块明明不规则的玉石拼在一起,却是神奇的合成了一块完美的玉石。   母亲告诫他,人的一生,就像这半块玉石般,带着或多或少的缺憾不足。或许只有遇到最心仪的另一半,两人相伴在一起,人生才像两块玉石最后拼构成的那块完整美好的玉牌……   苏流萤就是他认定的另一半,所以,他在提亲当日,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独山玉牌分一半给她,可惜却遭到她绝然的拒婚……   四年后再次相遇,那个冰冷雨夜他毫不犹豫的带她回府。她变得卑微不堪,跪在他面前小声的乞求着,早已没有了当初飞扬的样子。   可这样的她,孤苦可怜无依无靠,更是让他心痛难受不忍割舍,更幻想过,或许这是老天给他再一次的机会,让他能重新拥有她。   可,她终不是他的,她终是如愿的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着,南山从前面跑过来,一见到他着急道:“爷,不好了,苏姑娘做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以后,以后她就是李修的通房丫鬟了……”   楼樾全身一震,如梦被醒般看着南山,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通房丫鬟!?”   之前在司设局,他亲眼听到浮生说李修是以平妻的身份娶苏流萤过门,可如今才知道,她竟是以如此不堪的身份进入李府。   轿前婢,通房丫鬟——这是何等的耻辱!   楼樾心口一热,狠狠一口吐了嘴里的腥甜,急步如飞的出宫去追荣清的迎亲队伍。   出了宫门,楼樾顾不得追在身后的南山,独自驾马朝前飞驶而去。   看着他脸上冷如寒霜的决绝,南山追在后面惊呼道:“坏了坏了,主子这是要去抢人的架势啊……啊,主子一个人能不能抢赢,要不要叫影卫帮忙啊?”   等楼樾驾马追上时,迎亲队伍已到达了李府门口。   彼时,李修正从马背上下来,听着喜娘的唱诺,上前踢了轿门,正要用红绸牵着荣清进府,却见浮生站在一旁的人群里哭丧着脸,形容间慌乱不安,瞧见他看过来的眸光,吓得全身一抖,不由的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李修心里闪过疑惑——   荣清是正妻,过门的时辰比苏流萤要早半个时辰,按理,浮生不该比他早到府的。   一想到他方才脸上的不安慌乱,李修心里一凛,趁着喜娘宫女为荣清整理衣裙的当儿,快步走到浮生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可顺利接回来了?”   浮生想着李修从得知可以娶苏小姐进门时的欢喜不已,再想着自己辜负他的期望,抬了空轿回来,心里又难过又慌乱,根本不知道如何向他交差,更不敢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   见到他这样,李修心里蓦然一空,有不好的预感涌现心头。   下一瞬,他已是冷声再次问道:“流萤呢?她如今在哪里?”   被他的眼神吓到,浮生终是抵挡不住,颤抖着手朝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喜轿旁指了指。   李修随着他的手回头看去,却在下一瞬震惊的呆在当场!   荣清所乘坐的精美喜轿边上,苏流萤一身婢女的服饰静静垂头站着,脸色苍白无光,神情更是死寂。   感受到李修的眸光,她木然的回头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形容震惊,她面如死灰。   她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死寂的眸光落在他一身大红的喜服上滞了滞。下一瞬收回眸光怔怔的看着前面一身大红喜服的荣清,还有李府门口张灯结彩的喜庆。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轿,大红的地毯,大红的炮竹……   在这一刻,天地间除了喜庆的红色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而这些刺目的大红却统统化做一把把诛心的尖刀,毫不留情的扎向她千疮百孔的心……   看着看着,眼前无处不在的大红颜色最后在她眼里演变成了兰亭阁里的大火。   阿爹死后,阿娘也殉情一起去了,家里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奶娘与她两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   在她几乎活不下去时,奶娘抱着她哭着劝她,在这世上,还有她的未婚夫与奶娘陪她爱她,姑爷会给她重建一个温暖的家……   想着李修,她死寂的心又生出了一丝生的希望——   是啊,她还有李修,她还有最后的依靠。   她守着兰亭阁再不愿意离开半步,因为那里面有阿爹阿娘为她出嫁精心准备的嫁妆。她还想着,未来公公对她一直赞不绝口,与阿爹又是好友,他一定不会真的用七尺白布退了她与李修的婚事的,到时,看到她有这么多贵重的嫁妆,公婆一定会改变心意,重新接纳她进门的……   可是,大火在半夜突兀而至,疯狂的吞噬着她最后嫁成李修的希望,她去抢救她的嫁妆,却被困在了大火中,奶娘冲进火场救她,被梁柱砸中,活活烧死在了她的面前……   从那一刻时,她真的成了一无所有,连李修和奶娘都没了……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惊醒苏流萤,喜娘唱诺,新郎迎新娘进门拜天地了!   苏流萤收回心神,擦了把温润的眼角,正要随其他三位轿前婢一起,跟着荣清的后面进府,眼前人影闪过,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喜娘的再三催促声中,李修并没有去牵荣清,却是抬步向苏流萤走去,拉过她的手径直朝礼堂而去!   聪明如李修,在看到苏流萤一身婢女服跟在荣清的喜轿前时,心里转瞬间已是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剧震,不敢相信荣清这样堂而皇之的欺骗自己,更没想到她会让苏流萤以这样不堪的身分随她嫁进李府。   李修再想与苏流萤在一起,也不想让她是以通房丫鬟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他了解她的心性,这样的羞辱比杀了她更痛苦……   握着红绸的手死死握成拳,李修此刻的心情除了心痛苏流萤,更是对荣清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厌恶之情。   对荣清,他之前一直以君子之礼相待,虽然说不上喜欢她,但荣清性情温和、端庄大方,没有其他公主的娇纵蛮横,单从人品来说,李修并不讨厌她。   可如今看着她,李修眸光里淬满了怒火与厌恶。   荣清头上盖着盖头自然是看不到李修的怒火,她只是迟迟等不到李修牵自己进门心里生出疑惑,却在下一刻听到了身边众人的惊呼声。   “驸马爷,使不得……千万使唤不得,公主才是新娘!”   “修儿,放下她!”   “……”   耳边传来青杏与喜娘的惊呼声,还有李尚书带着惊恐的斥责声,荣清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心里却是明白过来——   难道,李修竟是要弃下自己带苏流萤去拜堂吗!   荣清欢喜的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全身仿佛被兜头倒下一盆谅凉水,从头凉到脚。   她正要一把扯了头上的盖头去拦住李修与苏流萤,手指在碰到盖头的那一刻又迟疑住,手指直打哆嗦——   如果当众扯下盖头与李修闹翻,她与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她不但在最后时刻与他婚事泡汤,还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想起这些年为李修的辛苦等候,想起她费心一切心机才得到他,她怎么能在这最后时刻放弃!   母后的殷殷教诲犹在耳边,万事忍为先,她忍了这么久,绝对不会在最后时刻放弃。   手僵硬的垂下,盖头下的荣清已是满脸湿泪,指甲深深的掐进手中握紧的红绸里——   今日这份羞耻,来日,她一定要好好讨回。   青杏见尚书夫妇出面拦下了驸马爷,连忙回身附在荣清耳边颤声劝道:“公主,你不要着急,有尚书大人在呢,一切都会顺利的,驸马他不敢的……啊,世子爷也来了!”   楼樾赶到时,场面已乱成一了团。   李修一气之下失去理智,拉着苏流萤往礼堂冲。宫里派出的随行老嬷嬷和喜娘,还有尚书夫妇拼命拦着他。   四周围观的宾客都睁大眼睛看着这场闹剧,不知道李府要如何收场?   苏流萤震惊回神,想也没想就用力去挣扎李修的手,气急道:“李修,你疯了吗?与你成亲的公主,你快放开我。你是想看我去死吗?”   此事惹恼怒皇上皇后,只怕不单她要死,李家一门也不能幸免!   苏流萤的话让李修悲痛愤怒的心猛然一震,人顿时清醒回过神来。   但既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吃力回头,李修心痛的看着面前单薄羸弱的身影,眸光眷恋的落在苏流萤因激动涨红的脸上,看着她眸光里隐忍的泪水,他心如刀割,艰难翕唇道:“流萤,是我对不起你……”   李修眸光里的悲痛刺痛着苏流萤早已麻木的心。她苦涩一笑,将自己的手从他紧握的手掌里挣脱,忍住心中的心酸悲痛,弯腰拾起被李修扔在地上的红绸,克制住堪堪要掉下的眼泪,将红绸放进他僵硬的手里,轻声道:“你答应过的,要好好对公主……”   话音落下,李修眸光彻底沉下去,死寂一片。僵硬的拿着红绸,被其他推着往里走去……   喜乐声再次响起,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往里走,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即便如此,李志和吴氏的身上还是浸满了冷汗——   方才一事肯定瞒不住的,若是传到宫里,只怕李家要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里,尚书夫妇的眸光阴狠的落在跟在荣清身后进门的苏流萤身上。   李志白着脸咬牙道:“呆会礼成后,一定要押着那逆子跪到公主面前去,让他亲自求了公主的原谅,这样才能让公主出面帮我们去皇上皇后面前说情。”   吴氏心痛儿子,将方才之事都恨到了苏流萤身上,磨着牙道:“依我之见,不光要向公主赔罪,更要将那贱婢剐了让公主出气才对。左右她如今是李府的人了,先前皇后召见时,听娘娘话里的意思,也有让我们好好管教她的意思。所以,剐了她让公主泄愤。也是彻底断了修儿的心思,免了这样的祸事以后再在李府发生……”   李志认同的点点头,寒着脸冷冷道:“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做得漂亮些,力求让公主满意!”   说罢甩手进去招待宾客,而吴氏却黑着脸吩咐手边的丫鬟婆子去做好悄悄处置苏流萤的准备……   ☆、第71章 神秘烙痕   楼樾本想直接抢了苏流萤走人,但在看到她眼里的无奈悲痛时,想着她对李修说的话,他却迟疑了——   自己却不能再如李修般不顾一切,如今,他却是要想个两全的计策,既能带她走,还能不再让她为难。   他要让她光明正大的跟自己走,而不是担惊受怕的得不到真正的庇护安宁!   主意打定,他镇定下马,对追上来的南山低声吩咐几句,转而一脸随意的随其他宾客一起入到李府内,喝着喜酒恭贺荣清大婚。   荣清与李修的婚事后面却是一切顺利。   拜堂礼成后,荣清被送入了洞房。   青杏与几位嬷嬷进屋伺候忙累一天的荣清公主,苏流萤与其他三位轿前婢守在婚房的门口。   吴氏也从前院赶了过来,趁着现在没人,吴氏准备开始着手收拾苏流萤了。   然后,不等她出手,将荣清伺候妥当的青杏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从房里出来后,让人将苏流萤拖进后院的柴院,重重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青杏这一巴掌极重,苏流萤尚未反应过来,脸上已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右边小脸瞬间肿起手指印,连带着嘴角都被打破了。   想着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想着自家公主无辜受的委屈,青杏将苏流萤恨得牙痒痒,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根粗木棍,抡起就朝苏流萤劈头盖脸打去。   苏流萤想也没想抬手去挡,木棍重重落在了她右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传来,青杏竟是一棍子就将她的右手打断了。   眼见青杏第二棍又要抡下,门边传来脚步声,却是吴氏领着几个丫头婆子赶来了。   吴氏见青杏拿大棍子打苏流萤,心里虽然解恨,但想着自己的计划,眸光一寒,终是出手拦下青杏,面上讨好的笑道:“哎哟,这棍子粗糙可别硌着姑娘的细皮嫩肉。公主还靠姑娘这双巧手伺候呢。”   边笑边将青杏手中的棍子哄着放下。   平时自己伺候打交道的都是皇子公主,甚至是帝后,所以,青杏虽说是一个宫女,却并不将尚书夫人吴氏看在眼里,不由冷冷道:“夫人竟是要为这贱人求情,让我放过她?!”   因着方才的事,吴氏一直是提着脑袋小心兢兢的害怕着,正想尽办法让荣清公主熄了怒火好去皇上皇后面前为李府说话,更是不敢再得罪荣清身边的人,巴结还来不及。   她将青杏拉到一边,附到青杏耳边轻声道:“姑娘误会了。今日之事别说姑娘心里忿忿不平,我与老爷也是恨不得将她剐了给公主出气才好……”   “老爷已令我将她悄悄处置掉了。所以为免让人在她死后发现她身上的伤痕,姑娘就忍忍气,无需再与一个死人多做计较,舍下力气好好照顾公主就对了。”   青杏明白了吴氏话里的意思,眸中闪过亮光,这才缓和下脸色冷冷道:“既然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夫人打算怎么弄死她?”   吴氏得意笑道:“让人不留下伤痕死去的方法有千千种,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拿个枕头捂死她就好。”   虽然觉得这法子不错,但青杏想起出宫前皇后与璎珞姑姑对她的叮嘱,终是拧眉道:“不着急这么快弄死她。她是公主带进府的通房丫头,方才又在门口当着大家的面闹了这么一出,如今只怕全京城人的目光都留意在这件事上。所以,不管她是以何种死法,别人终是会将此联系到公主身上,公主岂不是要为之背一辈子的黑锅?!”   说到最后,青杏愤愤不平,那意思好像在说,吴氏要苏流萤的命,却让荣清公主成了大家嘴里的容不得人的杀人凶手,替吴氏背了黑锅。   吴氏面容一滞,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了,不由尴尬的讪笑道:“嗳,瞧着我这老糊涂,白长了这么大的年纪,竟是差点惹下祸事来。也亏得姑娘玲珑般的心思及时提点,不然我做了错事还不知道呢。”   一面说着,吴氏心里却是真的害怕起来——   看着端庄秀雅的嫡公主一副不经世事的感觉,可没想到她身边一个丫鬟都这么利害,这皇家的人,还真是不能小看了。   被吴氏一顿好夸,青杏心里也生出几丝得意来。但一想到就这样放过苏流萤,心里终是不肯甘心,不由冷冷一笑,道:“命暂且让她留着,却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眸光里闪过寒芒,青杏尖利的瓜子脸透着一股骇的阴戾,冷冷笑道:“夫人刚才的法子却是好的,只不过,不要一下子捂死她。找府里最大力的婆子来,拿软枕垫了她的肚子,再给我狠狠的打。”   吴氏明白过来,忍不住对青杏翘起了大拇指,巴结笑道:“还是姑娘高明!”   说罢,她悄悄将一包东西塞到青杏手里,涎笑道:“姑娘今日辛苦了,还请姑娘呆会去公主面前美言几句,帮忙劝着公主原谅驸马才好。”   青杏当面打开看了,却是一比流光水润的翡翠耳环,还有一对翡翠手镯,更有京城最好的胭脂铺芙蓉铺最新出的胭脂水粉。   眸光微微一亮,青杏收了东西笑道:“夫人客气了。公主既然已嫁进李府,自然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那里还有生气的道理。”   闻言,吴氏紧绷的心松下半分,笑着送她离开柴房,转身却是依青杏所言,叫来府里最大力气的婆子拿垫子隔着,往苏流萤肚子上抡拳头……   这个打法,既不会在表皮留下伤痕,却伤及了苏流萤的五脏六腑,实在算是阴毒。   苏流萤身子本就消瘦单薄,那里受得住这样的毒打,不一会儿已是被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看着昏死过去的苏流萤,吴氏满意一笑,让人替她擦干净嘴边的血渍,换下身上带血的衣裳,抬她放进下人房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一边往前院赶,吴氏心里一边得意的想,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以后每天让人用这法子打她一顿,相信如此下去,不屑半个月她就五脏六腑烂尽而死。   而到死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被虐待打死的。   心里欢喜,吴氏忍不住想将这事去告诉给李志,却在宴席上遍找他不到,问了下人,才知道李志与楼世子去了后面的书房。   吴氏心里闪过疑惑,府上宾客云集,自家老爷不在前面招待客人,怎么在这个时候与世子爷去书房做甚?   李府的书房内,李志白着脸看着楼樾手中的东西,眸光里划过一丝慌乱,冷声道:“世子爷这是何意?”   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楼樾勾唇冷冷一笑,开门见山道:“本世子想拿它跟尚书大人换一个人。”   李志一听就明白楼樾要的人是苏流萤。   可是,苏流萤是楼皇后交到他手里来的,皇后的用意他多少猜到。所以,一时竟是犹豫了。   眸光闪了闪,李志按捺住心头的慌乱,拱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楼樾的神色,道:“世子爷应该知道,从今日起,李府就是皇后太子的人了,也是说,从今往后,老夫和世子爷同路上的人……所以,此事,世子爷不如就此揭过,还大家一个安宁……”   楼樾静静听着,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翻起了巨浪……   听到李志的推脱之司,楼樾心里不由疑窦众生——   爱权如命的李志,竟是为了苏流萤不怕丢了官职,不受他的威胁!   难道,他将苏流萤留在府里还有其他用途?   想到这里,楼樾眉头几不可闻的拧起,冷冷嗤笑道:“没想到精于算计的尚书大人竟是算不好这笔买卖了。”   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冷冽如霜,“既然不能如我所愿,本世子只得将手中的东西如实上交给圣上了。”   说罢,他毫无留恋的起身离开,像极了欺行霸市的奸商,为达目的,明目张胆的猖狂着。   “世子爷!”   见他要走,李志情急之下连忙开口喊住他,拢在袖下的手气得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志贵为刑部尚书,儿子是深得位高权重的大司马,而在今天,还正式与皇上成为了亲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没想到,转眼就被楼樾威胁上了。   心里愤恨不平,李志气得脸色发白,沉声道:“难道世子爷为了一个女人,要与老夫撕破脸,连皇后与太子的大业都不顾及了……”   “大人知道本世子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楼樾突兀的打断李志的话。   李志一脸怔懵的看着面前喜怒不定的世子爷,心里悄悄捏了把汗,更是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话。   其实在李志这些靠自己手段爬上高位的臣子眼里,他们是瞧不起像楼樾这些生来就贵胄的贵族子弟,认为他们除了有尊贵的出身,靠的全是祖辈的荫庇。除此之外,他们就是一群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而楼樾更是此中的典范,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蛮不讲理,更是为达自己的目的,不分清重,不管大局,简直让人可恨!   所以,在李志眼里明明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的楼樾,突然问李志可知他身上最大的优点,却是将奸滑的李大人问到了。   看着李志眸里的怔懵和来不及收起来的厌恶,楼樾冷冷道:“本世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以后本世子不介意天天上贵府叨扰大人,更会回去将我父王书房里关于大人历年的功绩一本不落的悉数翻找出来,看看这些年大人都做过那些‘好事’!”   闻言,李志全身一滞——   在朝为官,特别是像李志这种在官场爬得特别快的人,背后腌脏事只怕不是一件两件。而他任职刑部尚书以来,又有多少刑犯的生死是他‘一念’之间,这背后关于钱财的交易更是数不胜数。   李志当然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事情见不得光。他原本已是打定主意要苏流萤的命。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向皇后交差,熄了荣清公主心里的怒火,更可以彻底断了儿子对她的念想,从此他们李家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可如今半路杀出一个难缠的楼樾,执意要人。而偏偏他不清楚安王府掌握着他多少秘密,所以,到了此刻,他却是不敢再推却,白着脸咬牙道:“世子爷请留步,区区一个丫鬟,老夫答应你便是!”   闻言,楼樾心里一松,回身笑道:“如此,便谢谢大人。”   李志又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但毕竟是随公主一起嫁进李府的,所以,皇后那里……还请世子爷亲自去呈明。”   楼樾点头应下。正巧吴氏从前面酒席上找过来,李志问了她苏流萤在那里后,亲自领着楼樾去下人房里。   苏流萤还在昏迷中,从外表看,楼樾并不知道她是受伤昏迷,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此时他只想早点带她离开李府,以免夜长梦多。于是暂且顾不得其他,抱起她从李府后门出门去了……   参加完李府喜宴的苏诗语,今日的心情却是这段日子以来最舒畅的一天。   不止是她,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回去的苏府的大夫人,也是苏流萤母亲刘氏,脸上也带着畅快的笑意。   马车里,刘氏拉过苏诗语的手满意的笑道:“没想到娘娘竟是让她成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如此一来,她正式成了驸马爷的人了,世子爷与她之间也就再无可能。看来娘娘没有骗你,却是真心将你往世子妃的位置上推的。”   之前李府门口发生变故之时,苏诗语与刘氏就站在宾客群里。   亲眼见到苏流萤成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苏诗语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在见到楼樾骑马赶来时,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其他人的目光都留意在驸马李修身上,只有她紧张的注意着楼樾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抢亲的举动。   可后来,楼樾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寻常的赴宴喝酒。她心里虽然闪过疑惑,但总归是将担心全部放下……   眼下,听母亲提起,苏诗语心里欢喜,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忧伤,叹息道:“让妹妹做通房丫头,实在是有些委屈。可是,相比她这些年漂泊无依,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立身之地,再加上她与驸马爷心意相通,郎情妾意,相必以后在李府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闻言,刘氏嗔了她一眼,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嗔道:“傻女儿,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她是你妹妹。你是要做世子妃的人,她如今是什么,一个不堪入流的通房丫头罢了。你与她称姐妹,不是掉自己的价么?再说,四年前你父亲就将苏家二房剔除出了苏家家谱,她虽然还姓苏,却早已与我们没关系。”   手指碰到腰边带着的荷包,那是新年苏流萤送与她的新年礼物。可每每看到它,苏诗语想到的却是楼樾送她金丝翡翠耳环,邀她过元宵灯会的情景来,心里顿时像被尖针扎着,让她看一次痛苦一次……   她乖巧点头,轻声道:“女儿记下了!”   想着有皇后为自己的女儿撑腰,刘氏心里放心极了,笑道:“此患一除,你就放宽心的好好伺候世子爷,平日里多去永坤宫走动。等你有了子嗣,世子妃之位必定是你的。”   之前因苏流萤的出现,苏诗语感觉自己彻底没了希望,心里痛苦绝望不已。   但如今苏流萤随荣清公主嫁进了李府,苏诗语的心又活了过来——   如今楼樾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就算他是块冰石,她也要将他捂热!   王府别苑,楼樾看着久久没有醒过来的苏流萤,终是察觉到不对劲。   楼樾让南山去请大夫,并言明要请薛神医。   薛神医没来之前,楼樾忍不住先替她察看身上可有伤口,发现她的右手软塌塌,竟是折断了!   面色一暗,楼樾阴郁的眸光里有怒火涌现。等他拿剪子小心剪开她右边衣袖时,眸光里怒火更甚!   苏流萤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留有明显的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拿重物打断的。   一想到她刚进李府就遭受毒打,楼樾怒火不可遏制,同时心里也越发的心痛她。   目光上移,下一刻楼樾却是全身一震——   苏流萤右手臂靠近肩胛处,竟有一个烙印,而烙印的痕迹竟然是……   如墨的寒眸里全是震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年冰山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形容!   看着烙痕,楼樾已是明白了这些年她在北鲜的遭遇,一颗心揪痛起来,握着她手臂的手不由收紧,不小心牵动了苏流萤断骨的伤口,痛得她呻吟一声,终是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   她神情痛苦,却在睁眼看到楼樾略带苍白的冷峻脸庞,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是被吴氏和青杏关在柴房挨打吗?怎么会与楼樾在一起?   难道,又是他出面救了自己?!   心里酸苦难言,腹部绞痛不已,喉间更是涌起腥甜。   没有人明白她被囚在娴吟宫时的绝望,更没人明白她被迫成为轿前婢的悲哀。   以她与李家父母之间的仇恨,还有她与荣清李修三人之间感情纠葛,都注定了她进了李府就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她已活得太累,她只想了却这里的一切恩怨情仇,带着阿爹的骨灰一个人安静的回去汴州……   怔忡的看着面前的楼樾,她慌乱不堪的心竟是瞬间安稳下来。或许是经历太多的磨难,也或许是每次在自己最绝望无助之时都是他出面拯救自己,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看到他,那怕是对着他永远冷漠冰寒的脸,她都格外的心安。   心思百转千回间,她咽下喉咙间的腥甜,正要开口问他是怎么把自己带走,而一心要她死的刘氏和李志又是如何肯放过她时,南山已带着薛神医回来了。   薛神医人还没进门已听到他在外面嚷嚷:“小樾樾,好久不见,可是想我了?”   闻声,楼樾俊脸一黑,苏流萤有些愣愣。   从来只听过人恭敬的唤他世子爷楼世子的,却从没听过人叫他小樾樾,就连楼老夫人都是叫他叫樾儿。   门开处,一位身穿茶白对襟的俊秀公子负手跨步进来。   原以为敢样称呼楼樾的,必定是位年长他的长辈。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   而堪堪踏步进来的薛念在见到床上的苏流萤时,眸光一亮,随之却拉长脸不乐意道:“不是叫我来喝酒的么,怎么又叫我来看病?!这次这姑娘不会又没了牙齿剪了舌头吧?怪吓人的,我不治!”   说罢,那薛念不到床前看诊,却在对面的桌子前坐下,自顾自的倒茶喝着,翘着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可一双眸子却落在苏流萤的脸上,看了片刻,脸色凝重起来。   楼樾问道:“怎么样?”   薛念几不可离的拧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茶碗走到床边,对苏流萤沉声道:“伸出手来!”   苏流萤依言将左手伸出,薛念将两指轻轻搭在她手脉上,不过几息时间就拿开,甩甩衣袖对楼樾道:“无甚大事,右手骨折,还伤了五脏六腑,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   他回头看向面色苍惨白的苏流萤,拧眉道:“你的思虑太重。长此以往,不用别人费尽心力让你死,只怕你自己会心竭而亡!”   闻言,楼樾神情一凛,不自由主的看向苏流萤——   上次她昏厥在街头,王府府医也是说她思虑过重,心绪不稳才导致昏厥。如今薛念也这般说,他的一颗心越发的为她担心起来。   回头,他冷冷的问薛念,“除了右手折断,她身上其他地方不见伤痕,她是如何伤的?”   薛念啧啧道:“关心则乱。明显是伤她之人用了一些法子不想让人发现她伤在内腑,你竟是想不到吗。”   楼樾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俊脸含霜,双手不自禁的收紧——   她进李府之前还好好的,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薛念给苏流萤开好药后,吩咐下人去煎药,这边开始为苏流萤接骨。   薛念要将她的断骨校正。剧烈的疼痛让苏流萤忍不住呻吟出声,薛念道:“忍一忍,断骨若不接好,你这只右手只怕就要废了!”   话音一落,苏流萤感觉身子一紧,却是楼樾坐到她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   低沉的嗓子在她身后响起——   “别怕,咬牙就挺过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却带着难得的温暖和关怀,让她痛到颤抖的身子得到一丝慰藉。颤栗的身子靠进他宽阔的胸怀里,让她无所依靠的心找到了一处温暖的港湾。被他握住的左手忍不住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以此来抵抗接骨之痛。   可是,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大变,顾不得右手的刺骨之痛,急忙坐起身子,想把折断的右手收进被褥里。   可转念一想到方才她醒来之前他已帮她查看了手臂,只怕……早已被他发现。   心口一阵窒息,她僵硬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再也顾不得断骨处的疼痛,脑子里混沌一片……   一切弄好之后,薛念与其他下人都退下去了,屋内剩下苏流萤与楼樾两人。   经过接骨之痛后,苏流萤身子越发的虚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楼樾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既没有问她是何人对她下的手,也没有问她手臂上的烙痕来历,只是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既不是司设局的宫女,也不是荣清的婢女,你已恢复自由身。而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你父亲的案子以及宫里的真凶,我会帮你去查。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   苏流萤不知道楼樾用何种办法将自己从李府带出来的,但这个时候离开李府,对她来说是最大的解脱。   她单薄羸弱的身子几乎湮没在被褥里,脸色苍白如纸,眸光里却一扫之前的灰暗绝望,有了丝丝亮光,翕唇轻声道:“谢谢世子爷!”   ……   另一边,送刘氏回苏府后,苏诗语领着杏雨回安王府。   进门前,她取下腰间的荷包,对杏雨道:“扔了吧!”   杏雨一喜,想也没想,接过荷包,嫌恶的扔进了梨院前面的水池里……   没有进屋,苏诗语直接折身去了厨房,亲手做起了解酒汤。   想着今日在喜宴上楼樾喝了不少酒,她做好后等下亲自给他送过去。   这也是她平常借以见到他的机会。   平时无召见不到楼樾的面,也只有在他喝酒时她才能借着送解酒汤去楠院见见他。   小半个时辰,醒酒汤好了,苏诗语亲手端了朝楠院去。   然而楠院里不见楼樾的人影,苏诗语问了下人才知道楼樾从早上出门开始,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么晚的时辰楼樾还没回府,他去了哪里?   想着今天李府的事,苏诗语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了一丝不安。   正在此时,门房小厮跑来,却是新晋驸马爷李修在府门外求见了!   听说李修求见,苏诗语心里很是迷惑——   今晚是李修与荣清公主大婚的日子,这个时辰他不与公主洞房花烛跑到安府来做甚?   想起苏流萤,苏诗语心里莫名的烦躁难安,难道是她与李修之间出了什么变故?!   沉声让小厮领他进来。楼樾此时不在府里,做为他后宅惟一的女眷,苏诗语免不了亲自接待他。   李修冒夜前来,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映得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惨白。   送完宾客回后宅,他本是要马上去见苏流萤,却被父母强押着送去了荣清的房里。   心烦意乱的李修在酒宴上多喝了几杯,心口憋着一口气,也想找荣清问清楚,问她为何答应好让苏流萤以平妻的身份进门,怎么欺骗自己让她成了身份难堪不已的通房丫鬟?!   推门进去,红烛高照,红帐缦缦,一室的喜气盈盈!   荣清头上盖着鸾凤红盖头静静端坐在拔步床前,听到声响身子微微一颤,一滴水渍掉落在早已润湿的大红的喜服上,留下一片暗黑的痕子。   想起方才门口发生的一切,荣清也是满心的委屈——   她欢喜无尽的嫁进李府,没想到还没进门李修就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让她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眼泪抑不住的往下掉,头上沉重的赤金凤冠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而心里的悲伤更是让她心痛不已!   听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她委屈已久的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盼,期盼李修掀了盖头后,会给她一句温柔的解释,或是好言哄她几句……   脚步在她身前停下。荣清小心的拭尽脸上的泪痕,等着李修来挑起自己的红盖头——   不管她心里有多委屈,也不管她此刻心里还怨怼着他,可她还是想在盖头掀起的一刻,留一个最美好的自己给他。   可是,满心委屈化做满心期待的荣清公主,并没有等来她心爱的夫君为她挑起红盖头,却等到了他冰冷的质问。   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头上精美的鸾凤盖头,李修的心里全是苏流萤一身婢子服饰跟在轿辇后的样子……   他不敢想像当时她心里的痛苦,更不敢想像她心里对自己的怨恨。他明明也为她准备了美丽的喜服和盖头,他明明已为她准备好另一座兰亭小院,他明明已欣喜的做好准备与她生儿育女共度余生,为什么最后美好的一切会变成这样?   越想,心里对面前女子的怨恨越是无法克制。   李修将父母对他的叮嘱早已忘记,冷冷开口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闻言,一脸期待的荣清神情一滞,一时竟怔懵住。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公主不是答应我让她以平妻的身份嫁进王府吗?为何到了今天,一切都变了!”   面对李修迭声的质问,荣清满心的期待化做泡影。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心口堵着一口闷气,竟是让她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事确实是她欺骗在前,更是她舍弃了与苏流萤的友情,为了自己的幸福践踏了苏流萤的尊严。   面对李修的质问,她理亏心虚,一时间,之前想好的说词都无法开口说出来……   屋内燃的合欢香熏得李修额头生痛。他见盖头下的人久久不回自己的话,心里对她越发的失望,冷冷道:“夜深了,公主安寝吧!”   说罢,一拂袖竟是朝外走去。   听到他要走,荣清急了——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是他们正式成为夫妻的大好日子,他怎么能留下她独守空房!   难道,他还要去找苏流萤?   ☆、第72章 完璧之身   荣清公主非常明白,若今晚留不住李修,只怕以后他再也不会踏进她的房间了。   再也顾不得其他,荣清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冲李修慌乱喊道:“驸马要去哪里?”   李修回头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嘲讽一笑,“公主不是带了轿前婢进府么。公主一片美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他嘴里里的轿前婢当然是指苏流萤了。   荣清已听青杏说了之前在柴房教训苏流萤之事,却不知道楼樾已从李志手里将苏流萤带走,只是紧张的怕李修去找苏流萤,更怕他发现苏流萤的手被青杏打断了——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婢子私下折磨了苏流萤,只怕他心里的怒火会更盛,与自己之间的隔阂也会更深,他的心只怕会彻底的向着苏流萤了……   想到这里,荣清再也顾不得矜持,一把上前从后面抱住李修的腰身,身子贴紧他的后背,哭道:“你不能走……你以后怎么宠幸流萤我都不管,但今晚……今晚你是我的……”   听着荣清的哭声,李修的脑子里却全是满天烟火中,苏流萤孤零零站在城楼下泪流满面的样子……   此时,她是不是也躲在下人房里一个人偷偷的哭……   心头一痛,李修拿开荣清放在腰间的手,毫不迟疑的朝后宅的下人房走去——   他要接她住进他特意仿着她之前的闺房修建的兰亭小院,他要破规给她平妻之位!   可是,李修找遍了下人房都没有看到苏流萤的身影,问人也是一个个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李志与吴氏一直小心忐忑的不敢入睡,只盼着自己儿子把公主哄高兴了,好熄了帝后心中的怒火。   可是不一会儿就见到荣清身边的大丫鬟青杏黑着脸跑来相告,李修竟是连公主的盖头都没有掀,直接去下人房找苏流萤去了。   李志与吴氏瞬间慌了,气急败坏的跑去下人房拉李修回来,可已有三分醉意的李修只管问他们要人,不见苏流萤不愿意回屋。   无法,李志只得将楼樾带走苏流萤的事告诉给他,以此绝了他最后的心思。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李修震住了。等回过神来,再也不顾父母的阻挠,骑马夺门而出去安王府找楼樾。   一路急驶来到安王府,然后见到苏诗语,李修才知道楼樾带着苏流萤并没回府,顿时心里更急。   听说楼樾竟是从李府将苏流萤带走,苏诗语也是心头巨震!   之前还在为苏流萤成了李修的通房丫鬟、与楼樾断了关系高兴,没想到转眼,楼樾竟是悄悄将人给带走了。   他竟是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不顾身份名声的将她带走。   之前是于福,这一次连皇后新自开口将她赐给驸马都被他抢了……   心头又痛又冷,苏诗语手中的醒酒汤再也端不稳,‘叭嗒’一声掉在脚边摔个稀碎,醒酒汤洒了一地……   李修按着苏诗语的提醒找到别苑时,楼樾正在喂苏流萤喝药。   苏流萤本是不敢让他喂自己的,可楼樾睥了眼她的吊在胸前的右手,她就默默的不敢出声了。   楼樾喂药的样子特别认真,薄唇紧抿,眼都不眨一下,严肃认真的样子让苏流萤连药的苦味都忽略了。   屋内的下人都被楼樾支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无声,只听到苏流萤咕噜着喝药的声音。   很快,一碗药就快喂完,还剩下最后两口。南山却是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眼苏流萤,面色有些犹豫。   楼樾眼皮也没抬一起,继续抬勺喂苏流萤喝药,冷冷道:“有事就说!”   南山小心翼翼道:“爷,驸马爷在别苑外求见。”   闻言,楼樾停下手中的勺子,抬眸看了眼苏流萤,感觉到她内心的慌乱纠结,好看的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   下一刻,他复又执勺喂她喝完最后一口药汁,尔后放下碗勺缓缓道:“见或不见,由你自己决定!”   此言一出,不光苏流萤很意外,连南山都备感惊讶——   他知道爷将苏流萤带回来的不容易,他也知道爷并不想让李修再来纠缠苏流萤。而且只要他一声令下不让李修进苑,别说一个李修,就是京城的御林军只怕都闯不进别苑。   苏流萤很是为难——   这个时候李修来见自己并不是明智之举。而且从他与荣清正式成为夫妻之后,她也要彻底斩断与他之间的一切纠葛,所以,从内心而言,如今她并不想见他。   可是,有些事若是不当面同他说清楚,不让他对自己彻底死心放手,以他不甘不休的性子,只怕会将事情闹大,所以……   就在她两难之际,楼樾沉声道:“有些事,越早了断才是最好的解脱!”   苏流萤闻言神情一凛,眸光里闪过决绝。下一刻已是对南山道:“请驸马爷进来吧!”   南山无奈的领命下去。楼樾起身离开,却被苏流萤叫住。   停步回眸,楼樾看向靠在床上的女子,看清了她眸光里的痛苦与决然,还有一丝不经意泄露出来的羞怯。   不等她开口,他已了然于心,“你要我怎么帮你?”   苏流萤苍白的脸上涌上血色,莹亮的明眸不敢正视楼樾,低下头艰难开口道:“我想让世子爷帮我……”   南山领着李修到院门口就退下了。李修一人沿着火光寻到了苏流萤所在的屋子。   门半虚掩着,李修双手堪堪要推开房门,却全身猛然一僵——   透过半掩的房门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内床榻上的情景。   而此时,雕花大床上床幔翻滚,可以清楚的看到男女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李修全身僵住,推门的手来不及收回,终是‘砰’的一声将房门推开了。   开门声惊动了床上的鸳鸯,女子一声惊呼,男人气怒挥手撩起纱帐,冷声道:“谁在外面?”   却正是楼樾的声音。   而纱帐掀起的那一瞬间,李修清楚的看清床上与楼樾缠绕在一起的女子正是苏流萤!   仿佛晴天一声霹雷,李修彻底惊在当场,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床上二人也怔愣住片刻,尔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声响。而李修却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失魂的僵在门口,想离开,却僵硬得挪不开步子。而留下,却直面这最残忍的一幕!   瞬间,屋内屋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久到李修感觉自己死去的心再次缓慢的恢复跳动,他惨白着脸挪动步子,木讷的走到院子。   看着屋子里闪起的灯火,想着方才亲眼目睹的一切,李修心如刀割,想快步离去,离开这个让他最痛恨不堪的地方。   就在此时,楼樾沉闷不悦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驸马爷不在自己家里洞房花烛,跑到本世子的别苑做甚?”   回头,楼樾一身玄色寝服,披着同色的披色慵懒自得的斜靠在门廊下,眸光凉凉的看着面如土色的李修。   李修心里像滚过油锅,又像万箭穿心而过,而在此时听到洞房花烛四个字,更是感觉到深深的讽刺,让他恨不得一剑杀了眼前的男人。   清亮的眸光里聚集着浑郁的戾气,李修咬牙抑止住心里的恨意,面容恢复成以往的平淡无波,声音冷冷道:“流萤可在里面?还请世子爷将她交还于我,她如今可是李府的人!”   再克制,他声音里不可抑止的颤音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恨不甘。   楼樾勾唇了然一笑,缓缓道:“驸马爷还是回去吧。萤儿方才太过疲累要好好休息。而且——李尚书没告诉驸马爷么,从今天起,萤儿已正式成为本世子的人了!”   李修身子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父亲当然有跟他说过苏流萤被楼樾威胁着要走了,从此与李府没了关系。但他就是不愿意死心,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   李修咬牙冷声道:“可世子爷应该知道,她是皇后娘娘亲自赐给我的人,不是世子爷几句威胁就可以带走的。说到底,她终是我李修的人,而不是你的……”   一声冷嗤打断了他的话,楼樾冷笑道:“驸马爷还真是天真。事到如今,她都已与我有肌肤之亲,如何算是你的人?”   “你已成亲,已成为皇家驸马,你们之间注定已没有结果。所以,你若是再缠着她不放手只会害了她的性命。除此之外,你什么都给不了她。”   楼樾的话斩断了李修最后的一丝念想,也将他心里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血淋淋的挑开,让他无从躲避。   双手紧握成拳,心口冻到麻木,李修惨烈一笑,冷冷道:“敢问世子爷一句,世子爷能给她什么?”   楼樾也是慧成帝认定的驸马,他未来的世子妃也只能是大庸朝的公主。而因为四年前苏流萤的拒婚风波,安王与老夫人以及楼皇后对苏流萤都有很大的成见,再加上她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再让她进安王府的门。   如墨的寒眸在夜色下闪着坚定的亮光,楼樾语气更是坚定无移——   “她已是我楼樾的女人,我自然会护她周全,生同衾死同穴,永不相弃!”   楼樾这番话不但震得李修说不出话来,更是将默默站在暗处的苏诗语震在当场……   李修来别苑找苏流萤时,苏诗语随在他身后一起找了过来。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悄悄隐身站在暗影里,默默看着李修与楼樾之间的对决。   得知楼樾与苏流萤已有了肌肤之亲的那一刻,相比李修的撕心之痛,她更是感觉天都崩塌了,心口痛到麻木,全身气得瑟瑟发抖。   然而,更多的,她是感觉到恨!   不可遏制的恨意让她控制不住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肉里,手掌被掐出血都感觉不到痛了——   她阻拦不了楼樾对苏流萤的一片深情,她只能想尽办法的让苏流萤远离楼樾。   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直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永远不会与楼樾有纠葛的苏流萤,竟是背着自己,与楼樾有了肌肤之亲,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如此,楼樾对她更加不会放手,竟是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如今,楼樾盼到了苏流萤,那她要怎么办?   辛苦盼了四年,辛苦坚守了四年的结果却是夫君与自己的妹妹双宿双飞,世子妃之位也会被她一并夺去,自己却是一无所有……   全身冰凉的站在暗影处,想着自己四年来所受的委屈冷漠,苏诗语牙齿恨得咬出血。   而另一边,痛苦绝望之中的李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绝望的挣扎道:“我要见流萤,我要她亲口告诉我她的决定!”   不等楼樾出言拒绝,屋内一直没有出声的苏流萤终是开口了。   不知何时,她已起身站在了门口,右边的半边身子掩在门后,挡住了右手的伤势,脸色冰冷,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温度。   “驸马爷请回吧。之前我就同你说过,我已是世子爷的人了。在云岭时……我就与世子爷在一起……如今,你有了荣清公主,而我也有了世子爷……就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怔怔的看着门口那个眸光冰冷的女人,李修一颗心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曾经的一切过往都在眼前化作灰烬,灰烬的尽头,是他彻底灭绝的滚烫的心。   想着与她从今日起,真的各自天涯,再无可能。李修心口剧烈一痛,喉间一股腥甜喷出,眼前一黑,人也失去了知觉。   看着他吐血倒地,苏流萤心口一痛,硬起的心肠崩垮成溃,再也忍不住跨步出去,奔过去心痛的要去抱起地上昏死过去的李修。   她的手堪堪碰到李修的身子,一道冷冽的声音冷冷传来——   “不要碰他!”   闻声抬头,泪眼婆娑间,荣清一身寒意的出现在院子里,将晕倒在地的李修抱进怀里,拿帕子心痛的为他抹去嘴角的血渍,神情痛心无比。   下一瞬,她抬头看向苏流萤,眸光冷冽冰寒,冷冷道:“希望你说到做到,从今往后,与他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说罢,让随侍之人将李修背回去,自己也转身离开,无一丝留恋!   走出两步,荣清又停下步子回眸定定的看着苏流萤,神情冷淡,语气冰凉,“让你做我的轿前婢,是我对不住你。但,因为你,我新婚之日也成了我最痛苦的一天。所以,我并不愧疚于你。从此,我与你友尽于此……”   此言一出,竟是要与苏流萤断绝友情!   苏流萤心口一痛,嘴唇翕动,却终是没有开口挽留。   她心里同样明白,因为轿前婢之事,因为李修,还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她与荣清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怔怔的目送荣清他们离开,苏流萤心里很空,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没了一丝力气,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屋内走,根本没发现暗影里那个一直盯在她身上的怨毒目光!   站在暗影里的苏诗语全身冷到发麻,眸光一直死死盯着苏流萤,脑子里全是楼樾与她方才一起在床上的样子,心里又恨又痛。   杏雨陪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她,轻声道:“小姐,很晚了,咱们也回去吧,切莫让世子爷发现我们也来过这里!”   苏诗语木然的点点头,扶着杏雨的手疲惫的往回走,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出路。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楼樾,苏诗语吓得脸色大变,忍不住低呼出声,哆嗦开口,怯声道:“爷……”   楼樾面带冰霜,眉头拧起,冷笑道:“偷偷摸摸的来这里,又偷偷摸摸的离开,何时,堂堂安王府的侧妃竟是见不得人了?”   楼樾心里很明白,李修能找到这里,全是她告知的。   苏诗语早已吓白了脸,更是哆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樾冷冷又道:“何时开始,你开始插手本世子的事?”   楼府的这所别苑极为隐秘,更是少为外人知道,若不是她告诉李修,李修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苏诗语知道瞒不过他,心里又寒又酸又怕,她深呼一口气稳定心神,面上露出胆怯担忧的神情,嗫嚅道:“爷误会妾身了。驸马爷深夜到府里要人,妾身不过是担心事情闹大会惊动老夫人才告诉他的……若是让老夫人知道爷又将妹妹带走,只怕……不如爷将妹妹让妾身带回去,妾身好好照顾她……”   “若真要照顾她,四年前就会好好对她,不必等到现在了!”   楼樾不比苏流萤,他更冷静,身处事外的他也看得更清楚——   四年前苏流萤遭难,那时的苏诗语又在哪里?   同在京城,苏家如此大的变故,那怕当时她在京郊陪老夫人上香,也会听到消息,何时见她出过面帮苏流萤一把?   被楼樾犀利的眸光看穿,苏诗语全身冰寒,最后的一点伪装都被他无情撕破……   她白着脸颤抖着声音道:“世子爷可是在怪妾身四年前弃妹妹不顾?可是那时我已嫁到楼家,父母明训,嫁出的女儿不可再管娘家之事。何况妹妹一家的事,牵涉朝政,也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挽救的……我曾悄悄去求过父亲与老夫人,无一不是被他们驳回……我能怎么办?我也只是一个单薄无助的弱女子,我和妹妹是一样的的啊……”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楼樾心里烦乱,再加上担心以过方才的一番动作,苏流萤身子是否出现不妥。于是不想再在这里听她为自己狡辩,冷冷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只是提醒你,安心做你的侧妃就好,不要再生事端。否则——休怪本世子无情!”   上次她无故跪在楠院领罚的事,楼樾知道她是故意。   他明明没有过多的责怪她,让她回自己的院子,她却一声不响的跪在自己的院子里。   楼樾知道她的心里打算,一是逼着自己与苏流萤放过杏雨,再则却是要将事情闹大,引老夫人出面。   后来果然如她所愿,老夫人盛怒押着苏流萤去了宫里,还出手打伤苏流萤。这一切,楼樾心知肚明。   所以,她从未真心对待过苏流萤,还一直假惺惺的在他面前假装姐妹情深,骗骗苏流萤可以,却瞒不过他,他怎么可能将苏流萤交到她的手里?!   不再理会一脸凄惨可怜的苏诗语,楼樾转身进了屋。   屋内,苏流萤脸色发白的坐在床榻上,眸光灰暗,脸上一片潮湿,不知是身体不适痛出的冷汗,还是痛哭留下的泪水……   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苏流萤心如刀割——   李修是她曾经爱到骨髓的未婚夫,荣清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二人,是她珍藏在心里的人,是她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   可如今,终是弄成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而今日闹得这么大,以慧成帝和楼皇后对荣清公主的宠爱,如何会甘愿让皇家嫡长公主受这样的委屈?   牵扯到此事当中的自己,还有李修楼樾,将会面临怎样的一个结局?   楼樾从外面进来,见她哭得伤情,以为是方才与李修之间的决别让她悲痛,心口不由也微微一窒。   面上,他神情无波,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沉声道:“不用担心,我已让薛念跟着荣清同去,有他在……他会无事的。”   想起李修方才吐血昏厥的样子,苏流萤心里一片窒痛,而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想起荣清最后的伤心决绝,还有此事闹到皇上皇后那里,不知道雷霆大火下,李修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而楼樾为了护住自己,公然得罪了李尚书,并违逆了皇后娘娘的谕旨,他将自己带在身边,更加会引起老夫人的强烈反对。   还有姐姐,杏雨曾和她说过的,姐姐已放下芥蒂准备与楼樾重修于好,若是因为自己此时的出现再生缝隙,她万死都不足以抵罪……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又痛又麻,全身抑不住的哆嗦,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淌——   她错了,真的错了。就如兰嬷嬷所说,她真的不应该执念着回京为阿爹查案,从她一年前重回大庸的那一刻起,她就错了……   四年过去了,阿爹的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查到,反而因自己的出现,伤害了身边那么多人。   若是没有她的出现,荣清会安心的嫁给李修,李修那怕不爱她,也会慢慢的接受她。不会像今日这般大闹婚礼,让荣清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遗憾伤痛……   还有楼樾与姐姐,他们也会好好的。楼樾会当她死在四年前的大火,而不会对她用情   至深,更不用为了她与所有人为敌……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闪过太多太多的事情,眼泪不停歇的往下流,仿佛没了尽头……   见她这样,楼樾心里慌了,冷峻的面容涌上一丝心痛,上前查看她的右手,沉声道:“可是方才……碰到你的手?”   方才,为了彻底断绝李修的心思,苏流萤请楼樾帮忙,一起演了场戏。   为了不让李修起疑,苏流萤却是主动抬起左手勾住了楼樾的脖子。   楼樾趴在她身上,一边担心碰到她的伤口,一边却被她的主动引得乱了心神。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每次被她莹亮的眼睛一看,一向沉稳的他瞬间就会失去了理智,何况此时两人同在一张床上,还挨得那么近,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碰到她的娇唇……   心里有团火开始燃烧,就像那晚在云岭的营帐里那般,他不小心将她扑倒在怀里,明明两人间什么都没做,却勾起了他心中的那团欲·火。   楼樾向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不但不像京城中的那些贵胄纨绔天天上青楼楚馆,后宅也是空乏,连惟一的侧妃都是当初为了应付长辈要求娶进门的。新婚当晚他在苏诗语的房间窗前枯坐了一晚,从没上过她的床,所以,苏诗语嫁进王府四年,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对其他女人他提不起兴趣,唯独在面对苏流萤时,她的一个眼神都让他难以把持,更别说她主动勾上了他的脖子……   ☆、第73章 重现于世   楼樾拼命克制,最后只得闭上眼将头埋进苏流萤的肩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感觉到他的异样,而他的呼吸炙热的落在她的颈脖处,酥麻的感觉让苏流萤也忍不住身子微微的颤栗,心里更是莫名的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感。   明明只是演戏给李修看,可当两人相拥在一起时,却有异常的情愫和悸动在床幔间涌动……   想起方才两人之间的亲密之举,苏流萤脸上一红。   她擦干眼泪嘶哑着嗓子轻声道:“我的手没事……方才,为难世子爷了……”   看着她神情间遮掩不住的担忧,楼樾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开口道:“万事有我,你不要担心,早点休息。”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上床睡下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如何睡得着?   楼樾本想留下陪她,却又知道若是自己在,她只怕更加不安。   亲手为她点燃宁神香,楼樾走出了房间。   恰在此时薛念回来了,告诉楼樾,李修已醒来,人无太碍。   楼樾松了口气,神情间是遮掩不住的疲色,心里却是为明天帝后的怒火开始担心……   荣清公主大婚当日发生的事,从进门时李修弃下荣清要迎娶苏流萤,到后来离开洞房半夜跑去楼府别苑要人,事无巨细,一一详尽的传进了楼皇后的耳朵里。   彼时,楼皇后已卸下妆面准备入寝,却在听这到些后,气得头疾发作,恨不得当晚出宫去找欺负荣清的李修和苏流萤算帐,但想着自己的身份,终是咬牙忍下,只等天一亮就召李修等人进宫问罪。   然而,天还未亮,李志与吴氏已亲自押着李修上永坤宫负荆请罪来了。   怒火中烧的楼皇后任由李家三口跪在宫门前不愿见他们。   堂堂尚书大人携家带口的跪在宫道上请罪,顿时引起全宫人的围观。   永坤宫里,璎珞看着时辰,一边帮楼皇后轻轻按着头,一边小心翼翼道:“娘娘,都快一个时辰了……”   楼皇后闭眸躺在美人榻上,神色一片冷淡,冷冷道:“他李家敢这样对清儿,莫说跪一个时辰,那怕跪断腿也不足以抵罪!”   璎珞迟疑道:“可是娘娘……公主毕竟如今已是李家的媳妇,你这样做难他们,回头他们将这怨气记到公主身上……”   楼皇后冷冷一笑道:“放心吧,从他们进宫时,本宫已让人告知清儿,只要她出面求情,本宫就放他们进殿。本宫就是要让李家人明白,没了公主,他们在本宫眼里什么都不是。所以,李家人感激畏惧清儿还来不及,岂敢怨她半分?!”   听了楼皇后一说,璎珞才恍悟过来,不由笑道:“还是娘娘英明。”   楼皇后叹息道:“所以,让他们跪多久,都要看清儿的心思。也只有让她平熄了心里的委屈,心里真正舒坦了,以后才会放下芥蒂与驸马好好的过日子。”   璎珞感叹道:“娘娘真是为公主操尽了心,一丝一毫都是为了公主!”   楼皇后冷声道:“安王府那边呢,可有办妥?”   璎珞颔首沉声道:“娘娘放心,奴婢已将娘娘头疾之事传到了世子爷那里。以世子爷对娘娘的关心,必定会赶来宫里探疾……”   “只要世子爷一离开别苑,那个贱婢就——”   璎珞声音陡然转寒,眸光里更是寒芒闪过,“若不是顾念着公主与驸马的婚事,拿她掣肘着驸马答应婚事,奴婢早让那贱人死一千次了,那里还让她苟活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与宁嫔联手与娘娘为敌,真是该死!”   双眼遂然睁开,凤眸冰冷,楼皇后凉凉道:“如今,清儿已顺利嫁给了李修,那个贱人——就无需再活在这世上了!”   李家三口人在殿外跪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荣清公主赶来求情,楼皇后才让他们进殿。   永坤宫偏殿内,楼皇后坐在软榻上,一脸疲色,眉头更是难受的拧起。   荣清公主陪着李家三人进去,见到楼皇后的样子,心疼的上前道:“听说母后的头疾又犯了,可是难受?”   说罢,面带愧色道:“都是女儿不好,惹母后为我担心了!”   话音一落,却是软软的在楼皇后面前跪下,面带愧色的落下泪来。   她一跪下,吴氏更是吓得腿一软,顾不得已跪得青肿麻木的双腿跪下。   吴氏跪下,李志也跟着下跪,还拖着李修一起。   从昨晚被荣清公主带回李府后,李修就像没了灵魂的人般,行尸走肉的不说一句话,面上也是冰冰冷冷,没了一丝神情。就连后来同荣清公主行闺房之事,也是一句话也没有。与荣清的交合,更像是一种惩罚和宣泄。   他毫不怜惜、近似折磨的对荣清索取时,脑子里全是苏流萤躺在楼樾身下,纤手勾着他脖子的样子,心里撕心裂肺的痛苦渐渐化作了浓浓的恨意……   边上,他母亲吴氏正迭声的向楼皇后请罪,说是委屈了公主,说李修昨日的冲动之举都是受人蛊惑,而这个就是苏流萤。   李志也恳求着皇后的原谅,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让荣清在李府受到一丝的委屈。   静静听他们说完,楼皇后微不可察的向荣清公主递了个眼色,她连忙起身上前去扶起自己的公公和婆婆,而楼皇后也亲自下地扶起了李修,凤眸盯着他,面容恬静祥和,缓缓道:“本宫什么都不盼,只盼着你真心待清儿,一如她对你的这般真心。”   “昨日之事虽然荒唐,但本宫愿意给你机会与公主重修于好。驸马爷可愿意接纳本宫这片苦心?”   不待李修开口,吴氏已是欢天喜地的接口道:“愿意,他肯定愿意。娘娘大恩大德不计较,他敢不愿意!?”   原以为昨天闹得这么大,吴氏与李志都以为楼皇后肯定不会放过李家,没想到进得宫来,除了跪上那么久,进殿后楼皇后竟是连句训斥的话都没有,就和颜悦色的原谅了。   顿时,李志与吴氏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连忙出声帮李修回答着皇后的话。   楼皇后淡淡一笑,眸光却凉凉的看着脸色阴郁的李修,语气坚定道:“让他自己说!”   顿时,荣清公主与李志夫妇的目光都停在了李修身上。   经过昨日一天,李修的皮囊还是他,可是内心,却早已不是那个俊雅如竹的谦谦公子。   昨日一天,李修经历了荣清的欺骗,苏流萤的背叛,将他这么多年积存的美好统统湮灭。   如今,他的心里,阴暗绝望,还有恨意不甘!   他明白楼皇后话里的意思,可原本就不爱荣清的他,在经历她的欺骗后,心里对她更是没了半点情谊……   他勾唇淡淡笑道:“微臣遵旨!”   闻言,李志与吴氏面上一惊,生怕他这样的回答会惹楼皇后不开心——   他明明已是皇家女婿,却自称微臣。明明皇后问他愿意可否,他却只肯当旨意领了。   一切,看似无错,却明显带着疏离与不情愿。   楼皇后眸光暗下去,面间神色却是没有丝毫改变。   但殿内的气氛却瞬间凝重起来。   而一直没出声的荣清,想起昨晚床榻间李修眸光里的冰寒,她的心里也膈着一块冰似的……   楼皇后明白李修心里的想法,更明白李修心里一时半会放不下苏流萤。   但,放不下又怎样,她才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随和一笑,楼皇后宽容大度的让宫女上茶点,昨日不愉快的事算是正式翻篇了……   然而,一波尚平一波又起,楼皇后这边怒火堪堪熄灭,众人的茶水还未喝到一半,却有小宫女慌乱的从外面跑进来,禀告楼皇后,绯烟宫的丽姝公主投缳自尽了!   楼皇后闻言色变,放下茶杯急忙往绯烟宫赶去……   原来,丽姝公主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楼樾要娶苏流萤的消息,伤心欲绝之下,竟是投缳自尽。   等楼皇后赶到绯烟宫时,得到消息的慧成帝也赶过来了。   彼时,丽姝公主已被身边的宫女救下,正瘫倒在地上哀哀的哭着。   丽姝公主的母妃生她时难产过世。慧成帝看她从小没了母妃,对她格外的宠溺,以至于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子,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所以对从小喜欢到大的楼樾更是势在必得。   丽姝公主上前趴在慧成帝的膝头上哭道:“父皇,我只嫁楼樾,若是不让我嫁给他,女儿还不如死了算了……女儿求父皇为女儿赐婚!”   昨日荣清公主大婚时发生的事,同样已被慧成帝知晓。所以,本就心存恼怒的慧成帝看着丽姝伤心欲绝的样子,想着不论是李修还是楼樾,竟是都被苏流萤那个女人迷惑。而自己的两个女儿却受尽了委屈,心里的怒火顿时越发的高涨。   慧成帝本就想将丽姝公主嫁给楼樾,这样一来,就将安王府的势力拉向到了惟一能与太子抗衡的三皇子这边,让他们之间的势力均衡,相互牵扯,这就是帝王惯用的制衡之术。   如今看着丽姝哭得可怜,慧成帝心一横,冷冷道:“放心,父皇自会为你做主!”   说罢,对身后的于仁道:“你亲自走一趟,去安王府召楼樾觐见——顺便,把那个女子带回来!”   闻言,一旁的楼皇后却是变了脸色。   她已特意将楼樾叫进宫,就是为了支走楼樾对苏流萤下手,没想到,慧成帝却在这个时候召见苏流萤。   楼皇后慌了神,连忙道:“皇上,让樾儿进宫就可,何必再见那个女子?她昨日才搅了荣清的婚事,臣妾……臣妾实在不想再看到她!”   慧成帝眸光冰寒,冷冷道:“正是因为她一个人搅得朕的两个公主不得安生,她就不能再留在这世上。”   “但,死之前,朕还要拿她让你的好侄子听话乖乖答应赐婚。也算是,她为自己做下的错事向清儿姝儿赔罪了!”   慧成帝竟要像当初对付李修般,再次拿苏流萤的性命逼楼樾就范。   只是,这次不是威胁,却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苏流萤的命。   听到慧成帝的决定,趴在他膝盖上的丽姝欢喜不已,搂着慧成帝的胳膊欢喜笑道:“父皇英明!”   看清慧成帝眸光里的狠意,楼皇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苏流萤终归是要一死了。   这样更好,死在皇上手里,就不怕东窗事发后自家侄子与自己反目了!   但是——   看着外面的天色,楼皇后凤眸微睇。   这个时辰,只怕她的人早已得手了吧!   安王府别苑。   一晚没睡的苏流萤并不知道自己已命在旦夕,帝后二人同时对她起了杀心。   早早的起身,却没想到楼樾比她更早。等她洗漱过后,他已端着熬好的药来房里喂她。   “世子爷……我自己来吧!”   让楼樾伺候她,苏流萤心肝直颤。   可是,当楼樾眸光凉凉的瞄了眼她的右手,她就再不张开口了。   “他没事了!”   见她乖乖的张嘴喝药,楼樾将李修已无事的消息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苏流萤轻轻‘嗯’下,脸上神情平淡,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经过昨日发生的一切后,苏流萤越发的想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烦扰的一切,一个人回去汴州。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要查明四年前阿爹一案的真相!   而经过昨晚,或者在更早以前,她就对李修死了心,所以再听楼樾说起他,她的心再无波澜……   而想起阿爹一案,她不由的想到胡狄太子萧墨那晚带她去龙图阁找到的阿爹的案卷。   想起案卷上仅有的四个字‘皇室秘闻’,苏流萤心里一沉,不由抬眸看向楼樾。   楼樾正好也在打量她的神情,顿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的怔在当场。   想着楼樾也算得半个皇室人,平时更是在宫里走动频繁,或许,她想不明白的事,他会帮自己得出答案。   如此一想,苏流萤终是将心里埋着的秘密同他说了出来——   “那日从长信宫出来,我……遇到了之前那个鬼面人!”   她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缓缓说道。   闻言,楼樾手中的勺子微微一滞,抬眼迟疑的看向她,沉声问道:“他是谁?找你做什么?”   想起那日在云梦台,那鬼面人对她毫不遮掩的轻薄与喜欢,楼樾脸色阴郁冰冷。   既然已开口,接下来的事情苏流萤也就没想过瞒他,于是将当晚之事都说了出来。   “他叫萧墨,是胡狄国的太子……那晚,他带我重去了一趟龙图阁……”   得知鬼面人的身份,楼樾的眸光沉下去,神情也变得凝重,却没有开口打断她。   “他带着我在龙图阁的二楼找到了我阿爹四年前的案卷,上面只有四个字……皇室秘闻!”   皇室秘闻?!   一道闪电在楼樾脑子里划过,他不自由主的想起了母妃同他说过的那个十九年前的慧成帝的宠妃——琼妃娘娘。   之前,他心里只是抱着怀疑,怀疑苏流萤的阿娘或许就是十九年前那个突然暴毙的琼妃娘娘,可是在影卫传来确切消息之前,他尚不敢定夺,更不敢莽撞的告诉苏流萤。   但在听到皇室秘闻四个字时,他心中的猜测又增加了几分!   皇室秘闻,顾名思义就是皇室里的秘密,不能对人言的。   而苏流萤的父亲苏津不是皇室中人,他的死,为什么会是皇室秘闻?   但假如苏津的夫人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却是正好应对了皇室秘闻四个字!   而苏太守之死,或许就不是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   一个谜团解开,更大的谜团又堆积在楼樾的心头。他不由想到,就算苏流萤的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娘娘,可她也在四年前陪苏太守殉情而亡了,她的佛珠又怎么会重现于世,还出在了谋害宁贵妃小产的凶手清慧手里?   越想心越乱。楼樾不禁拧紧眉头,神色间也不复平时冷淡无波,脸上不觉间写满了疑惑惊诧,看得一直盯着他的苏流萤心里一跳。   她心里一震,颤声道:“世子爷可是想到什么?”   在影卫没传来确却的消息之前,楼樾是不会将自己所猜测的她阿娘的身份告诉她,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更是太让人震惊,他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会深受打击……   他收敛神色,淡淡道:“暂时没有。不过,我会让手下往皇家相关的事件上去查。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伤就好!”   苏流萤心里闪过疑惑,总感觉他心里似乎是知道什么,却在瞒着她。   然而不等她开口再问,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犯了头疾,召世子爷进宫陪侍。   因着昨日荣清大婚的事,苏流萤一直担心楼皇后会动怒,而皇后气怒的第一人就是坏了公主的大婚的自己了。   而楼樾不顾皇后娘娘的谕旨,将自己从李府带走,明显是在包庇自己,想必此时娘娘召他进宫,侍疾是假,责问处罚是真!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流萤已是开始担心紧张起来。   可楼樾却一点都不紧张,坚持陪她吃了早膳,看着她喝了小半碗米粥,还吃了一片芙蓉糕,又召薛念替她重新把脉看了手才动身应召进宫。   看着楼樾披上外袍准备离开,苏流萤不由跟上他,眸光灰暗,语气却异常坚定道:“娘娘必定是为了昨日之事召世子爷进宫责问……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世子爷还是带上我同去。娘娘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苏流萤心里所思的,楼樾如何会想不到。   然而,越是这样,他越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带她进宫去领罚,又可能是去送命!   他回身看着她,冷冷道:“姑母头疾发作,召我侍疾。你跟着去,是想让她头疾加重么?”   这话却是成功将苏流萤给噎住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趁着她还是怔懵间,楼樾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临上马前却是吩咐南山带人一定要将别苑死死守住,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可是,楼樾只防着外面的人闯进别苑伤害苏流萤,却不知道王府的别苑里早已安插进了楼皇后的人……   楼樾一走,屋子里就陷入沉静。   苏流萤心乱如麻的呆坐了好久,终是咬牙起身开始准备离开——   因着怕姐姐苏诗语误会自己与楼樾的关系,苏流萤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别苑长住。   而因着昨日因自己闹下的祸事,自己更不能住在这里与楼樾扯上关系。   若是自己离开,所有的责罚就由她一人背着,与楼樾无关。   脚刚刚踏出房门,守在门口的丫鬟却是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刘海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如毒针般的寒芒,冷冷笑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初初,苏流萤还以为眼前的丫鬟是楼樾留下来照顾自己的,正在找个借口让她放自己出府,却在看到她嘴角挂着的残忍冷笑时,心里突然没由来的冒出一股冷汗。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丫鬟突然伸手快速的捂了她的嘴巴,将她死命往屋里拖。   虽然怎么也没想到,在楼樾的苑子里会有人要害自己,但苏流萤终是回过神来,拼命的反抗。   可是,她右手动弹不得,腹中还伤着隐隐作痛,身子更是虚弱不堪,那里是那丫鬟的对手。   那丫鬟将她拖到床上,动作麻利的拿过一旁的软枕,残忍笑道:“有人要你命。姑娘,对不住了!”   说罢,手中的枕头死死的捂紧了苏流萤的脑袋……   一出别苑,楼樾不禁拧起了眉头——   他心里既担心姑母被气出来的头疾,更是担心姑母接下来会如何处罚苏流萤?   这些年来,因着楼樾母亲在他年幼时就出家去了勿忘堂,而父亲安王楼誉风流成性,那里有心思管王府的事,所以,楼樾却是有一半是楼皇后带大的。   所以,楼皇后在楼樾的心里,不止是姑母这么简单,有着近似于他的母亲般情感。   而且楼樾深知姑母对表妹荣清的感情。昨日闹出那么多波折,楼皇后的怒火不止会发到李修身上,只怕更多的怒火会冲向苏流萤……   所以楼樾希望自己出面,趁着探疾,求姑母放过苏流萤一马。   然而,不等他进宫,尚未走到半路,迎面却是遇上了慧成帝身边的大监于仁。   ☆、第74章 赐她白绫   陡然在宫外见到于仁,楼樾心里微微一惊,心里暗忖昨日荣清大婚之事将慧成帝也惊动了,却并不知道宫里有场大阴谋在等着自己。   于仁见了他,当即宣了慧成帝的口谕,让他去绯烟宫见驾。   绯烟宫是丽姝公主的宫殿,楼樾小时候来过,可长大后再未踏足。   而这时候,慧成帝唤他去丽姝的宫殿所为何事?   心存疑惑的楼樾正要开口问于仁慧成帝为何事召见自己,那于仁却道:“敢问世子爷,那苏姑娘可在贵府上,皇上召她一同觐见!”   听于仁提到苏流萤,楼樾明白过来,慧成帝召见,终归是为了昨日之事。   只是,为何要在丽姝公主的宫里觐见?   来不及想明白这些,楼樾心里却是开始为苏流萤担心起来。   而在此时,他的心突然莫名的慌乱起来,心口窒闷,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回头看了眼别苑方向,楼樾对于仁道:“公公辛苦了。我即刻回去带她一起进宫觐见!”   见他答应,于仁放下心来,转身回宫复命去了。   楼樾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他调转马头,策马扬鞭折身朝别苑飞快赶去。   不过片刻他就重回别苑。   南山一恍神见他又回来了,正在诧异,楼樾跳下马背,将缰绳往他手里一扔,人已进去了。   堪堪走到苏流萤所在小院的门口,突然听到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有重物掉在了地上。   寒眸扫过去,房间门口竟是一个人影都有,楼樾心里顿时慌了。   他提气身如魅影急速往屋子里蹿去,却在进门那刻,看到了震破心魂的一幕——   别苑里派来照顾侍候苏流萤的丫鬟白果,竟然用枕头将苏流萤死死压在床上!   而方才的声响却是苏流萤挣扎间,脚踢翻了床边的小杌!   看着眼前这一幕,楼樾胆肝俱裂,寒眸一沉,全身瞬间涌现凛冽杀气,反手‘铮’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闻声回头,白果张大嘴巴瞠目结舌的看着如煞神般突然出现的楼樾,不等卡在喉咙里的尖叫声喊出来,薄刃挟带凌厉杀气已快如闪电般在她眼前划过。   连声惨叫都没有,白果身子软倒在床榻上。手上的力道早在发现楼樾进门时就已吓得松开。   苏流萤本已绝望的以为今天要死在白果手里,可就在她绝望挣扎之时,捂在口鼻间的力道骤然松开。   不等她反应过来,盖在脸上的软枕已被拿开,她的身子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怕怀里抱着她,那怕感觉到她喘着粗气,楼樾想着方才的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如果方才自己进宫了,没有折身回来。如果自己再晚进来一步,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着方才可怕的一幕,楼樾心口久久回不过气,将怀里的搂得越发的紧!   “世子爷……我没事……”   经历生死大劫的苏流萤,虽然身子还是忍不住抖着,可依靠到楼樾坚实怀抱的那一刻,心里却是瞬间就安稳下来。   感受到楼樾情绪的不稳定,她平息气息出声轻声的安慰她。   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楼樾高高悬着的手才终是放下,松开她,凝眸定定的看着她,神情凝重愧疚,好半晌才嘶哑着嗓子沉声道:“是我疏忽了!”   苏流萤默默的看着他急得发红的眼睛,心里涌起暖流,哽着喉咙道:“这不怪世子爷,方才……还是世子爷救了我的命。”   回眸,却是看到了躺在一边的白果,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丝伤痕,只有脖子上有道极浅极浅的血痕,早已没了生气……   按着楼樾以前的做法,是会留下白果的性命问出指使她的人。   可是想着她在亲手残害苏流萤的性命,一向睿智冷静的他却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南山领人早已侯在了门外,见楼樾招手,立刻进去让人将白果的尸首拖下去。   楼樾咬牙冷冷道:“一定要查清白果背后之人是谁。肃查别苑,王府,乃至王府所有的房屋产业,一切可疑之人都不放过!”   说罢,又让南山去叫薛念,让他帮苏流萤好好检查手上的伤口是来否裂开?   为了苏流萤,薛念这些日子被楼樾强制留在别苑,所以随叫随到。   薛念听说就在方才苏流萤差点被别苑的婢女捂死,也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将她好好的查检后,忍不住对楼樾道:“原以为你这苑子是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杀手就在身边,真是可怕。”   听了他的话,楼樾眸光一沉!   能经过严密甄选进到别苑里,都是信得过之人。   而这个白果在别苑当差也有好些年了,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没有露出一丝不妥当的地方,为何突然对苏流萤下手了?   她幕后之人却是谁?   但眼下,却不是想此事之时,还有更棘手的等他。   回头对上苏流萤苍白的小脸,楼樾沉声道:“圣上召我们觐见!”   闻言,苏流萤形容间一片平静——   该来的终是来了。   她就知道,昨日这事,慧成帝终是将帐算到了她的头上了!   简单梳洗一番,苏流萤神情淡然的随楼樾踏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马车里,楼樾蹙眉开口:“你觉得白果是谁的人?”   苏流萤苦涩一笑,自嘲道:“如今要我命的人很多,却是一时分不清谁是白果的主子……”   在她的心里,要她性命的有宫里谋害宁嫔小产的真凶,有恨不得她死的吴氏,或者是不想让她呆在别苑、与楼樾纠缠在一起的楼老夫人……   而这些人里,苏流萤更怀疑是楼老夫人,因为只怕也有她有本事在楼樾的眼皮下指使楼府的婢女要自己性命。   然后她万万没想到,要她性命的却是楼家另外一个女人。   而在楼家,要她性命的也远远不止楼老夫人一人……   她想到的,楼樾自然想得到。   只是,他不太确定此事是他的祖母做下的。因为楼老夫人为人一向耿直痛快,若是她要对苏流萤动手,只怕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只会当着楼樾的面,像上次在永坤宫一样,直接当面给她一刀子。   但若不是祖母,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瞒过他将人安排进楼府?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楼樾闭眸冷静片刻,等再睁开眼睛时,宫门快到了。   下马车时,因着苏流萤右手不能动弹,楼樾主动伸手搀扶她下马车。   迟疑片刻,她终是将左手放进了他的手掌心里。   原以为他只是搀扶她下马车,没想到下了马车后,楼樾一直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再也不松开。   宫道上人来人往,那些扫地的宫婢全是之前苏流萤在司设局时认识的熟人,如今一个个见着苏流萤重回宫里,还与楼世子公然手拉着手,顿时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昨天,苏流萤以轿前婢的身份随荣清公主出嫁的消息早已在宫里传开了。而今天早上李尚书领着尚书夫人和驸马爷跪在永坤宫门口请罪的事也是闹得阖宫皆知。于是关于昨日荣清公主大婚时,驸马李修弃公主不要,却要娶轿前婢的消息也暗下里在宫里传开来了。   众人一边羡慕着苏流萤不光能随公主嫁出宫,更是妒忌她有得到驸马爷如此深爱,但转眼看到驸马爷来皇后宫里请罪,不由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等着皇上皇后处置苏流萤。   然而没想到,这会儿,却又见她与楼世子走在了一起,还手拉手。顿时关于楼世子去李府抢人,并要娶苏流萤为妻气得丽姝公主上吊自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在宫里飞传开了……   被这么多眼睛打量着,苏流萤如刺在背,很是难受,忍不住去挣脱楼樾的手。   “世子爷放手……这样会被大家误会……”   “经过昨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楼樾的人,有什么好误会!”   楼樾头也不回凉凉的拿话堵她。手下稍稍用力,却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一路上他猜测了千百种慧成帝会对苏流萤的责罚。帝王的心意他猜测为到,可是他却要让慧成帝知道,她已是他楼樾的人了,希望慧成帝与皇姑母看在安王府的份上,对她轻饶!   苏流萤并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她只是不由的就想起了昨晚与楼樾做戏欺瞒李修的事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正在这时,对面的宫道上,李修正与荣清公主迎面而来。   丽姝公主出事,楼皇后要赶去绯烟宫,李家一众人自然也不好再呆在永坤宫,连忙告辞出宫。   李修也已看到了迎面过来的楼樾与苏流萤,目光先是落在苏流萤打着绷带吊在胸前的右手上,心里闪过诧异。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以及苏流萤脸上的羞红,死寂的眸光里闪过愤恨!   苏流萤也看到了他,然后她的心境异常的平静,特别是看到了走在他身边的荣清后,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了。   反而是在看到跟在荣清公主身后的青杏,还有吴氏,她的眸光冷了下去,握着楼樾的手一紧——   她不会忘记青杏对她痛下毒手,更不会忘记吴氏对她的残忍迫害,这些,她统统都记着!   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加重,楼樾以为她是再见李修心里慌乱了,忍不住越发的握紧她的手。   两行人眼看就要迎面碰上,楼樾却拉着苏流萤的手一拐,往另一条宫道走了——   他们这些人中,只有苏流萤身份最低。   如果要按尊卑行礼,她又得跪在他们面前磕头了。   可是,昨天她才受李家毒害,楼樾虽然现在不能直接为她报仇,却不想再看到她忍辱负重的给那些残害她的人行礼请安。   苏流萤虽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也感激他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带自己撇开他们……   很快,两人终是来到了绯烟宫门口。   于仁让楼樾进殿,苏流萤却被留在了殿外。   进殿前,楼樾终是松开了苏流萤的手,却是回头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坚定道:“别怕,有我在,舍我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牵了她一路的温暖大手终于在这一刻松开。   松开的那一瞬间,苏流萤竟有些许的留恋,留恋他手掌带给她的温暖,心也莫名的慌乱空落起来……   为免他担心自己,苏流萤努力朝他扬起笑脸,道:“世子爷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楼樾深邃如墨的眸子闪起亮光,心口激动得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轻言软语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而此时,她说她在这里等他的样子,像极了守家的妻子送别出远门的夫君。更是让他不由的想起云岭那短暂又漫长的时光里,每当他狩猎归来,一身寒气进帐,她都会乖巧的沏好他最喜欢的蒙顶甘露等他回来……   心口激荡,要守护好她的心更加坚定!   进到绯烟宫的主殿怡和殿,楼樾发现不止慧成帝在,皇姑母也在,而好久没出现在人前的兰嬷嬷竟然也守候在慧成帝身侧,接过小宫女手上的茶壶,为慧成帝奉茶。   而绯烟宫的主人丽姝公主,正趴在慧成帝的膝头上哀哀的哭着。见到楼樾进来,眸光一亮!   殿内的气氛,无比的凝重。楼樾跪下叩首请安。   慧成帝眸光凉凉的看了他好久,直到丽姝公主向嘟嘴撒娇求饶,他才抬手让楼樾平身。   慧成帝冷冷开口道:“听说,你昨日去尚书府抢人了——把荣清的轿前婢抢走了。”   楼樾形容一凛,挺着脊梁沉声道:“是!”   慧成帝冷冷一笑,又道:“听说,你还将她安置进你家的别苑。你是怎么打算的?”   闻言,楼皇后面色露出急色,生怕楼樾张口说出要娶苏流萤的傻话来。丽姝也是不觉朝他紧张的看过去。   楼樾心里确实如楼皇后担心的那般,一心要娶苏流萤。   可在这关口,昨日刚发生荣清的事,今日自己若是再激怒皇上,只怕最后遭殃的就是苏流萤。   楼樾沉声道:“她被李家人打断了右手,打伤五脏六腑,微臣接她进别苑好好养伤。”   “伤好之后呢?”慧成帝直直的盯着他,冷冷追问道:“伤好之后,你是将她送还李府,还是打算就此留在你身边?”   楼樾有想过慧成帝责罚他去尚书府要走苏流萤,却没想到他却只字不提责罚一事,只是不紧不慢的问着自己,要如何处罚苏流萤?   纵使镇静如他,后背也濡出了冷汗。   眸光忍不住看向上首高高在上的天子,楼樾想从慧成帝的形容间看出一丝端倪。   可惜,慧成帝除了一脸冰霜,倒是看不出其他的神色来。   倒是站在他身旁的兰嬷嬷,神情间难掩焦虑。   兰嬷嬷与苏流萤之间的情谊,楼樾是知道一二的。此时见她面露忧色,再看看哭红了眼睛的丽姝,心思急转间,楼樾终是察觉到了今日的觐见,或许远远超出他所预料的那些……   楼樾掀袍复又跪下,咬牙道:“陛上可还记得在云岭时,微臣曾掉下悬崖。是她冒着大雪找寻一整夜才找到微臣……此番救命之命,微臣自是铭记于心。何况,如今她已是微臣的人,微臣自是要将她留在身边!”   “呵!”一声轻嗤,慧成帝突然扬手将手边的一团白绫扔到楼樾的眼前,冷冷道:“那你可知,方才在这大殿里,朕的女儿——大庸朝堂堂三公主为了你——投缳自尽!”   长长的白绫缓缓的散落在楼樾的面前,日光照耀下,白绫闪着白芒,明明只是微弱之光,却是刺得楼樾眼睛生痛,仿佛地上散乱的白绫此刻就紧紧的缠上他的脖子,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楼樾全身僵硬的站着,脸色煞白如脸,寒眸更是漆黑如墨,看不到尽头。   他知道慧成帝是在逼自己开口娶丽姝。可是,从始至终,他想娶的只有苏流萤一个!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回复慧成帝的话,更没有顺着慧成帝的意思答应娶丽姝,楼皇后面上显出急色,不由起身来到楼樾面前,好言劝道:“樾儿,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到娶世子妃的时候了。而丽姝公主慧质兰心,对你更是情深一片,与你倒是十分的般配……”   但是,任由楼皇后如何相劝,楼樾却是不为所动。   见他如此,不等慧成帝发怒,一旁的丽姝公主早已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   丽姝一哭,慧成帝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冷喝道:“来人,将那女人带进来,赐她白绫!”   闻言,于仁立刻亲自带人将苏流萤押进殿来,而丽姝身边的娟儿与秀儿已是拾起地上的白绫递过去,于仁手脚麻利的套上苏流萤的脖子,一挥手,两边的小太监就握着白绫的两端往两边拉。   这一系列的动作仿佛眨眼间,尚在震惊中的苏流萤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上已被套上冰冷的白绫,下一息,她已是被勒得青了脸。   楼樾同样震惊住,他万万没想到,慧成帝竟是毫无余地的要处死苏流萤。   眸光由墨变红。一声低吼,楼樾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拔腰间的软剑,却被楼皇后死死拽着,尖利的护甲刺进他的手腕里,楼皇后花容失色道:“你想干嘛,你是想让整个楼家为你陪葬吗?”   殿前拔剑可是大罪,而且,慧成帝亲口下旨赐死苏流萤,楼樾若是拔剑阻拦,就是公然造反!   所以,楼皇后拼死的拦住楼樾。何况相比慧成帝,她更是盼着苏流萤死!   之前在别苑,楼樾已亲眼看到苏流萤被人残害的可怕场景,如今,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被活活勒死,他如何心肯?   而就是方才,他进殿前还对她说着,让她别怕,自己舍命也要护她周全……   楼皇后的话楼樾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救苏流萤!   然而,当他挣开楼皇后迈步向苏流萤奔去时,却在手触到苏流萤的那一刻,一股刺麻感迅速从手腕传遍全身。下一瞬,眼前一黑,他已哄然倒在了苏流萤的面前。   看着楼樾在自己面前倒下,苏流萤肝肠俱裂,竟是忘记自己这一刻的处境,绝望的将手伸向他……   楼樾毫无征光的倒地,却是将殿内一众人人吓到。   那些奉旨处置苏流萤的小太监怔在当场,不觉都松了手上的力道,而丽姝公主更是迭声的让人去唤太医。殿内一时却是混乱起来。   而趁着一片混乱,煞白着脸的兰嬷嬷急步走到了慧成帝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递给慧成帝看,更是焦急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接过了她手中的绣帕,慧成帝眸光微微一闪,身上的戾气却是瞬间收敛起来,神情也松懈下来。   下一刻,他却是挥手让于仁他们住手,松开了苏流萤脖子上的白绫。   从鬼门关活下来的苏流萤,顾不得脖子上火辣辣的勒伤,扑到倒地不起的楼樾身上,眼泪滚豆般的落下,全身抖个不停,窒痛的喉咙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楼樾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倒地不醒?!   不等苏流萤从慌乱悲痛中回过神来,‘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却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丽姝公主当着慧成帝与楼皇后的面打了苏流萤一巴掌,一把将她踢滚到一边,气骂道:“贱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水性杨花,一会的与驸马爷在一起,一会的又来勾搭世子爷……你这个贱人真是应该罪该万死!”   说罢,丽姝回头眼泪巴巴的看向一脸冰霜的慧成帝,哭道:“父皇,你不是要说要处死这个贱婢么?怎么突然让他们停手了!”   楼皇后心里也疑惑,不由随丽姝回头看向突然改变主间的慧成帝——   明明他恨毒了苏流萤,而方才丽姝话里的那句‘水性扬花’更会勾起陛下心里最深的伤痛,可是……   楼皇后看着眼前非但不生气,神色还松懈下来的慧成帝,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下一瞬,楼皇后却是眼尖的看到了慧成帝手上的东西,顿时神色大变,一个趔趄,身子差点跌倒在地……   ☆、第75章 高攀不起   前一刻还咬牙执意要绞死苏流萤的慧成帝,后面却是任由丽姝公主如何哭闹,都不再对苏流萤下死旨,改而让人将她带进承乾宫后偏殿关起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楼皇后将昏迷过去的楼樾带回了永坤宫,慧成帝郑重的吩咐宫人一刻不离的好好看着丽姝公主,也与兰嬷嬷等人离开,慌乱的绯烟宫恢复平静。   虽然之前得到了慧成帝的亲口承诺,让楼樾一定娶她,但丽姝心里还是惴惴,等人都走后,转身急步走进偏殿,对等候在那里的男子焦急道:“哥哥说此法一定能逼楼樾就范。可方才闹得那样凶,那贱人眼看就要被活活绞死,也不见楼樾松口……而后面,父皇不知为何又突然放过那贱人……”   “你稍安勿躁!”   三皇子殷铭缓缓从屏风后踱出,眸光阴冷,面上却是带着一丝满意的冷笑。   “哥哥最终的目的并不是要那苏流萤的命,只是让你顺利嫁进楼府,分散太子一党的势力!所以,她或死或活,如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与楼樾的婚事!”   想着楼樾之前不肯松口娶自己的样子,丽姝心里一片空落,也越发的没有把握此计可行。不由哭道:“哥哥,今此闹得这么大,妹妹的名声坏了,如果哥哥不能助我顺利嫁进楼家,妹妹只怕以后都休想再嫁人了……”   殷铭却不这么想。   方才怡和殿发生的一切,他都悄悄躲在一边看得真切。   他得意道:“你可知道为兄为何让你之前低调行事,不要去为难苏流萤?”   在云岭时,丽姝几次三番的做难苏流萤,恨不得她死。   可是回宫后,除了娴吟宫梅园那次后,丽姝却是一次都没为难她。   之前苏流萤还因此事疑惑过,却不知,这全是三皇子殷铭特意对丽姝嘱咐下来的。   丽姝之前心里也好奇皇兄为何让自己放过苏流萤,后面看到因着苏流萤,大司马李修乃至李尚书都与楼樾之间反目成仇,她心里终是明白了哥哥的目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的,哥哥就是想看到大司马与楼哥哥之间反目罢了……”   “不光如此。荣清虽然最后如愿嫁给李修,却在成婚当日因着一个轿前婢丢尽脸面。而且不难想像,心志甚高的李修因着荣清的欺瞒,再加上今天在永坤门前的受辱,心里必定对荣清公主留下芥蒂,想必以后也不会真心待她……”   “只要李修不能真正与荣清同心,就做不到真正的融入到太子一党的阵营。如此,我们又少了一个劲敌!”   接过丽姝的话,殷铭得意的说道,阴桀的眸光里难掩得色——   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皇后一党势力越发的壮大,之前他却是想不出对应之策。而后来因着苏流萤的出现,竟是没让他多花一分心思,就将原本固若金汤的太子势力渐渐分化。   而他,只需静观其变隔岸观火,再适时的让丽姝闹一出投缳自尽的把戏,逼楼樾就范娶丽姝进门。   闻言,丽姝微微一怔,却是没想到哥哥能思虑得这么周全。   然后,转念一想,她不满道:“不管怎么说,荣清终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我呢,如今名声坏了,还是不能如愿的嫁给楼哥哥……”   看着她一脸丧气的形容,殷铭冷冷笑道:“虽然后来楼樾无故昏倒没能逼他当场同意婚事,但至少我们知道父皇的心意了。只要父皇与我们一条心,执意让你嫁进楼府,此事——必然会成!”   听他说得肯定,丽姝终是放下心来。转而又开始担心起突然昏迷的楼樾,急冲冲的朝楼皇后的永坤宫而去。   永坤宫里,昏迷未醒的楼樾被放置在偏殿的床榻上。   楼皇后坐在床边守着他,眸光从楼樾紧闭的双眸落在自己锋利的护甲上,眸光里闪过一丝不舍,面容却寒若冰霜,心里更是翻起了惊天巨浪……   璎珞打发走太医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楼樾,面容闪过一丝慌乱,上前倒好茶放进楼皇后手里,小心翼翼道:“娘娘……世子爷这样真的无碍吗?”   “他不过是被我护甲上的迷.药所伤,无大碍,睡上半个时辰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楼皇后的护甲上都会涂染上特制的迷.药,这种迷.药一经护甲划伤浸入到血液立刻就能让人昏迷……   楼皇后拿它来自保,却在今日用在了自己最疼爱的侄子身上!   而为了不让外人发现生疑,楼皇后也是让璎珞将前来帮楼樾看诊的太医打发掉……   看着楼皇后面上的疲色,璎珞心痛道:“昨晚为着公主的事,娘娘一宿没睡,今日又是应府李府的人,绯烟宫又出事……既然世子爷无碍,娘娘就去歇息吧……”   楼皇后疲惫的点头应下,在璎珞的搀扶下,去了自己的寝宫。   到了寝宫,璎珞伺候她卸下妆面,更是小心翼翼的替她脱下手上尖尖的护甲,伺候她去床上睡下。   可是,楼皇后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挺直脊梁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疲惫的面容,眸光里淬满寒意,咬牙冷笑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在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放过了那贱人?”   璎珞不明所以,但敏感的察觉到楼皇后从皇上让人放过苏流萤那一刻时,就神情大变,顿时迟疑的问道:“皇上放过她,难道不是为着世子爷的突然昏倒吗?”   看在外人眼里,那怕是三皇子殷铭那样利害的人,都以为慧成帝是看到楼樾突然昏厥,才暂时放过苏流萤一马。只要楼皇后知道,事实远远不是如此!   回眸的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清了兰嬷嬷递给慧成帝的绢帕上绣着桃花春雨图。   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再次浮现眼前,楼皇后双手紧握成拳,牙齿恨得‘咯吱’作响——   十九年前,她以楼家嫡长女之尊嫁进东宫为太子妃。   与她同天嫁进东宫的,还有来自故狄异邦的侧妃琼妃。   而从那天开始,尚为太子的慧成帝的心思就全部留在了琼妃身上。   琼妃一句喜欢桃花,慧成帝就下令砍了东宫的所有树木重植,遍种桃花,连她的院子都不放过……   琼妃想念家乡,慧成帝就给她造云梦台。就连下雨天,慧成帝都亲自为她撑伞,陪她桃园漫步……   而那帕子上所绣的桃花春雨图,却是慧成帝向琼妃讨要了好久,她才答应绣给他的。而东宫其他女眷,包括她这位太子妃挑灯为慧成帝所制的一切东西,却被他弃之如履……   可惜到最后,慧成帝也没等到那块象征他们恩爱如漆的桃花春雨图的帕子……   楼皇后之所以一眼就认出那块帕子上的绣图,却是因为当年,就是她帮琼妃绘制的这副桃花春雨图的花样子……   可是,在琼妃死后,绣着桃花春雨的绢帕却是出现在了慧成帝的手中,楼皇后心中一阵胆寒!   难道,琼妃还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楼皇后全身一颤,凌厉凤眸里涌起杀气,咬牙道:“你可知道,方才在绯烟宫,最后时刻,兰嬷嬷给了陛下一块帕子。而那帕子就绣着当年琼妃让我帮她绘制的桃花春雨图!”   “那张花样子,陛下曾见过,非常喜欢,一直嚷着让琼妃亲手绣给他……没想到,事隔十九年,这张帕子终是到了他的手里!”   闻言,璎珞彻底震惊住了!   璎珞从小就跟在楼皇后的身边,后面随她一直嫁进东宫,再随皇后入主中宫。   一路走来,她陪着楼皇后走过无数腥风血雨。楼皇后的每件事,她都知情。   关于东宫当年的旧事,她当然是最知情的,所以,她自然明白楼皇后话里的意思。   脸色瞬间失了血色,璎珞身子直打哆嗦,颤声道:“可是……可是四年前奴婢亲眼见到她被灌药毒死的……怎么会?不可能的!”   楼皇后突然回身,伸手拽着璎珞抖个不停的手,冷冷道:“告诉我,四年前陛下是派了谁送去的毒酒——可是兰嬷嬷?”   璎珞双手被楼皇后抠得生痛,终是让她冷静下来,白着脸道:“是……是兰嬷嬷。她是陛下最信任之人,这样的事,自然会交给她去办……”   松开璎珞的手,楼皇后狭长的凤眸危险的眯起——   今日在绯烟宫,陡然看到突然出现的兰嬷嬷,那时,她心里就闪过疑惑。   自从兰嬷嬷出宫后,难得再出现在宫里。而今日竟是找到了绯烟宫,如今想想,她却是特意为了苏流萤之事而来。   想起之前她对苏流萤的种种庇护,更是舍下老脸亲自出面到自己面前为那贱人求要恩典,她为什么会对苏流萤如此上心?   想起在处死苏流萤的最后关头,她递给慧成帝的那块绣着桃花春雨的绢帕,楼皇后心里一片冰寒,答案呼之欲出!   她咬牙抑止住全身的寒意,冷冷道:“你可记得,兰嬷嬷是什么时候开始受陛下恩典出宫的?”   看着楼皇后越发阴郁的面容,璎珞心口直跳,颤声道:“这个奴婢记得很清楚。就在四年前处死那个贱人后不久,陛下就恩典兰嬷嬷出宫居住,更是让她可以随意进出禁宫。从那以后,她开始神神秘秘的……”   心口‘咯噔’一声往下沉,楼皇后心里已是一片清明,而全身的寒意更是呈蔓延之势,冻得她心口麻木。   “如果本宫没猜错,那个贱人……还活着……当年,陛下赐给她毒药只怕也是假的,只为掩人耳目让她活下来,不然,后宫的妃子嫁给臣子,怎么也是要被处死的……而兰嬷嬷,就是被陛下派出宫专门照顾伺候她去了……”   咬牙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楼皇后心里又气又恨,一口气堵在心口久久消散不开,头也撕裂般的痛起来。   而璎珞彻底懵震住了,呆呆的立在一旁,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道:“如果……如果娘娘预料的都是真的,我们要怎么办?娘娘,我们万万不能坐以待毙!万一当年之事曝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派人死死盯住兰嬷嬷。找到她在宫外的住所,就能找到那贱人。这一次,本宫要亲手了结她!”   狭长凤眸淬满狠毒,楼皇后神情恢复成以往的阴狠决然……   正在此时,守在偏殿的小宫女跑来禀告,却是楼樾清醒过来了。   顾为得疲累,楼皇后正要去偏殿看自己的侄子,然而不等她走到门口,楼樾已白着脸从外面急步进来了。   “姑母,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一见面,楼樾已是急不可待的追问楼皇后。   见到楼樾的那一瞬间,楼皇后已换上了平素和睦可亲的慈爱样子,怜惜的拉着他到一边坐下,轻声安抚道:“放心,她好好的。你晕倒后,陛下就令人放开她了。如今被陛下关进了承乾宫里,任谁也不让见。不过,她的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说罢,担忧的打量了他的神色,关心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可还晕着?身体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方才……姑母也是逼不得已!”   楼樾知道姑母说的是方才她将自己迷倒的事。   他在晕倒那一刻就已明白,是着了姑母的道。   所以如今听到姑母主动提及,他心里虽然疑惑姑母的防备之心,竟是在护甲里涂染上迷药,但此刻他的心里却顾不得此事,只是担心着苏流萤。   听说苏流萤被关了起来,楼樾喜忧参半,既松下一口气来,却也担心接下来慧成帝会如何处置她。所以想也没想,身子已是不由自主的朝承乾宫赶去。   楼皇后在他背后叹气道:“你要去找陛下姑母不拦你。可是,你此去,除了去陛下面前同意娶丽姝,其他一切都是枉然。”   闻言,楼樾身子一滞,心里涌上痛苦。   姑母说得不错。这个时候他冒然去找慧成帝要人,除了答应娶丽姝,他没有其他法子让慧成帝放人。   可是,让他娶丽姝却是绝不可能的。   回身,楼樾绝望又坚定的看向楼皇后,“姑母,我不娶丽姝!”   楼皇后心里也心疼自己的侄子,也不想三皇子一派与安王府扯上联系。可是今天丽姝这一闹,已逼得慧成帝下了决心,更断了楼樾的退路……   重重叹息一声,楼皇后无奈又心疼道:“丽姝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大,逼着陛下下了决心。如果你不娶她,她以后的亲事也就成了难事,所以这次……姑母也帮不了你了。”   如墨的寒眸里亮光一点点的消亡,楼樾心里窒闷难受,却又无处宣泄,逼得他眼睛都涌现了血红。   他心里绝望又不甘,但一想到白绫绞在苏流萤脖子上的残忍样子,他终是咬牙忍住心头的愤恨,咬牙沉声道:“姑母,除了娶丽姝,就没有其他办法让皇上放过她吗?”   闻言,楼皇后微微一滞——   其实,她心里早已明白,就算楼樾不娶丽姝,慧成帝也不会再要苏流萤的命了。   可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僵,如果楼樾不娶丽姝,她又怕皇上的怒火会烧到安王府身上。   安王府与她一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会愿意看到安王府出事,所以,只得劝楼樾娶了丽姝。   心思百转千回间,楼皇后心里已是打定主意——   先劝楼樾同意娶了丽姝保住安王府。   至于苏流萤,再想其他的法子要她的命!   主意打定后,楼皇后宽慰道:“其实皇上就是想让你娶了丽姝。只要你依他所言同意了,皇上自然就会放过她。”   听她一说,楼樾面容一片决绝,眸光死寂,却是再无迟疑,转身出门。   刚出殿门,楼樾一眼就看到了羞红着脸站在门口的丽姝公主。   想必,方才他与楼皇后的话她听到了。   俏脸欢喜得染上红晕,丽姝微低着头娇羞的看着两步开外的楼樾,心里激动不已。   看着她的形容,楼樾心里落满冰霜,眸光里是毫不遮掩的嫌恶,脚下不停的从她身边走过。   丽姝以为楼樾是去承乾宫找父皇求婚去了,不免喜滋滋的跟上去,道:“楼哥哥,我随你一起去见父皇。只要我们成亲了,父皇就会放了苏流萤……”   脚下步子一顿,闻言回头的楼樾,眸光冰冷的看着面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心里的嫌恶之情也越甚。   冷冷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冰冷更是没了一丝温度。   “今日我楼樾在此重申,我高攀不起三公主,更不会娶你做世子妃。希望三公主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放过我,另觅佳婿!”   闻言,丽姝感觉兜头被倒了一盆冰水,彻底呆在当场——   听了哥哥的话后,她心里对嫁与楼樾之事倍添信心。而方才在外面偷偷听到楼樾最后与楼皇后的对话,以为楼樾为了救苏流萤,必定会答应婚事,所以,在楼樾说这一番之前,她已认定了自己就是楼樾未来的世子妃了。   然而没想到,事到如今,楼樾非但没有屈服就范,态度却是前未所有的强硬,对她更是毫不遮掩的嫌恶。   心口生生撕开成两半,丽姝羞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然后,楼樾不等她回应,已是急忙朝外走出。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着他大步绝然离开,丽姝冲着他悲怆的哭嚷道:“我可以为你去死,她能为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为什么?!”   头也不回,楼樾冷冷道:“公主是真上吊还是假投缳,心里比谁都清楚!何况,我并不需要一个以死相逼的世子妃!”   说罢,再不做停留,扬长而去……   承乾宫里,慧成帝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绢帕,面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心里却是一片酸涩。   他等这块帕子等了十九年前,之前一度以为自己此生都休想看到它了,没想到上天垂怜,终是让他如愿以偿。   站在一侧的兰嬷嬷小心的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见他面带浅笑,神情欢悦,心里的大石落下,上前两步轻声道:“为了赶制这个,娘娘一宿没睡。闹得哮喘都犯了。”   闻言,慧成帝神色一沉,语气低沉却难掩担心道:“可有召林牧去看?她身子羸弱,你应该劝着她点,别让她逞强。”   兰嬷嬷面色凝重,慎言道:“娘娘的性子又岂是老奴劝得住的?娘娘此番……不过是希望陛下看在她与陛下的情份上,饶了那孩子……”   一提起孩子,不免勾起慧成帝心底最深的痛,面色变得无比的沉重,心里的痛也翻腾的涌起来。   兰嬷嬷说完,见他阴晴不定的神情,心头也紧张起来。   良久,慧成帝终是重重叹息一声,面容松驰下来,冷声道:“饶她性命可以,只是——她却不能再留在京城!”   兰嬷嬷全身一松,神情也放松下来,诚恳道:“老奴替她谢过陛下的隆恩!”   眸光眷恋的留在绢帕上玉骨伞下相依相伴的一对壁人身上,慧成帝的眸光难得温柔下来,缓缓道:“让她回汴州吧……不要再回京城了,更不能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兰嬷嬷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却是一言不发的领命退下。   承乾宫后偏殿里,苏流萤一个人懵怔的呆着。   从突然被押进怡和殿,再到脖子上套上白绫开始,苏流萤的脑子里一片震惊。到后来看到楼樾悲痛绝望的在自己眼前倒下,她的心彻底沦陷,一片漆黑……   左耳里一片轰鸣声。丽姝方才那一巴掌极重,打得她左耳几近失聪,以至于兰嬷嬷推门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看着她灰暗黯淡的脸色,兰嬷嬷心生不舍,但想着皇上圣旨一下,终是让她彻底摆脱了深宫,更是离开了李楼两家,也免得她夹在中间为难痛苦。   兰嬷嬷拿出梳子,将她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怔怔的看着兰嬷嬷,苏流萤心里一酸,话未开口,眼泪先掉下。   “嬷嬷……世子爷怎么样了?”   兰嬷嬷苦笑道:“傻孩子,这个时候还在担心世子爷。他自有楼皇后照顾,你放心罢!”   看着兰嬷嬷细心的帮自己梳发,苏流萤悲怆笑道:“皇上还是要我的命罢。嬷嬷这是来送我最后一程么?”   不等兰嬷嬷回她,她回身定定的看着兰嬷嬷,神情绝望死寂,可眸光里却带着一丝隐忍的不甘和最后的祈求。   “嬷嬷,我阿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的案卷上什么都没有,只写着皇室秘闻四个字?嬷嬷,我是将死之人了,求嬷嬷告知真相,让我死而瞑目!”   ☆、第76章 安心离开   苏流萤以为自己要被慧成帝赐死,想在最后时刻向兰嬷嬷求一个答案。   听了她的话,兰嬷嬷微微一愣。下一刻却是心痛的摸摸她的脑袋,安慰笑道:“傻丫头,谁说皇上要你死了?嬷嬷来,确实是奉命送你走,却不是要你的命,只是送你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闻言,苏流萤怔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兰嬷嬷。   兰嬷嬷帮她绾好发,亲自引着她走出了承乾宫。   直到走出承乾宫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嬷嬷没有骗她,慧成帝真的放过她了。   可是,之前雷霆怒火要自己性命的皇上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但放过自己,还放自己离宫。   难道——   想起之前站在怡和殿外听到那些宫女私下悄悄议论的,苏流萤心里瞬间明白过来,顿时心口一窒,全身都滞住了。   之前她独自站在殿外等候召见时,曾听到绯烟宫的宫女悄下里议论说,在他们到来之前,丽姝公主为了嫁给楼樾,投缳自尽,所以慧成帝才会在绯烟宫召见他们。   而后来慧成帝突然发难要绞死自己,只怕也是为了楼樾不肯娶丽姝一事。   那么如今自己安全自由了,是不是……是不是楼樾同意了婚事,才让慧成帝放过了自己?!   楼樾不喜欢丽姝苏流萤是知道的。如果因为自己,他被迫娶丽姝进门,对他就是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想着这些,苏流萤心如刀绞,脚下的步子挪不动,颤声问兰嬷嬷:“嬷嬷,是不是……楼世子是不是答应娶三公主了?”   兰嬷嬷知道她猜想到绯烟宫今日之事的因果,不由叹息道:“圣上已下令让你离开京城回去汴州。你终究要离开了,就不要再去管他们之间的事情。安心离开吧!”   不知是为着楼樾为自己做出的牺牲,还是因为他要娶别的女人,或是因为自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了,苏流萤心里又痛又麻,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也像被掏空了般,痛得失去了知觉……   兰嬷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此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劝她放下才好,只得问她可还有东西留在司设局要带走?   一年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京城。如今离开,她还是孤身一人,什么都不用带走,除了阿爹的骨灰。   而她阿爹的骨灰还留在司设局的小房间里。   回司设局小院时,穗儿却不在,而穗儿的床铺上竟是给了另一个小宫女。   苏流萤看着对面床铺上的小宫女,疑惑道:“穗儿呢?她去哪里了?”   小宫女道:“穗儿姐姐昨日下午就离开司设局。听姑姑说,姐姐她是调到其他地方当差去了!”   闻言,苏流萤心里有些许失落,原想与穗儿做最后的道别,却没想到她竟早一步离开了。   除了阿爹的骨灰筒和几件简单的衣物,还有不多的些许银两,苏流萤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带走。   看着包裹里的四根竹笛,苏流萤却不知做如何处置?   送肯定是不会再送出去了,只有扔了……   见她要将竹笛扔了,同屋的小宫女红着脸笑道:“姐姐若是要扔了,不如给我吧!”   苏流萤当然愿意,于是将四根竹笛送与同屋的小宫女后,提上包裹离开了司设局。   出宫之前,苏流萤想了想,终是向兰嬷嬷提出想去长信宫再见宁嫔最后一面。   说起宁嫔,从最开始她们之间的仇怨,到后面的被迫合作,再到后来一起联手对抗真凶。在苏流萤心中,她虽称不上她的朋友,却有着另一种的情感。   如今她要走了,苏流萤自然要与她告别,以免真凶一事,她对自己再抱着无枉的希望……   临近傍晚,长信宫后门一片荒芜。   苏流萤上前敲了好久的门,才听到里面有人答应。苏流萤自报家门后,良久,菲儿亲自前来开门让她进去。   已是立春时节,其他地方的树木都渐渐抽出了新芽,慢慢有了春天的味道。   而寂静冰冷的长信宫,地上还是落满枯叶,阴森落寞的感觉,仿佛永远深陷在寒冬里,看不到春的希望……   小半月没见,宁嫔又憔悴了几份,一身素色袍子立在廊下,眸光空洞落寞的看着她。曾经的凌厉气势尽褪,早已没了半点当初的张扬,脸上写满了哀怨。   苏流萤上前恭敬的向她行礼,轻声道:“奴婢见过娘娘!”   宁嫔定定的看着她,嘴唇翕动,木然道:“听说你成了荣清的轿前婢,怎么又回宫了?”   中间的波折苏流萤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一一向她说明,相信不用多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终会传进宁嫔的耳朵里。   她苦涩笑道:“娘娘,今日我是来向你辞别的……我要回汴州了!”   闻言,宁嫔先是一怔,盯着她看了好久,似乎不太相信她就这样离开。   杏眼灰暗,宁嫔苦涩笑道:“就这么走了?你父亲的案子不查了?你舍得下楼樾?”   宁嫔心思透彻犀利,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不舍和放不下。   宁嫔的话瞬间击中苏流萤的心扉。   脸色发白的呆呆站着,苏流萤心里乱如麻——   带着阿爹的骨灰离开京城回汴州是她一直的愿望。   只是到了如今,真的要奉旨离开了,她心里却是又乱又空,更是带着难言的不舍。   起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没能为阿爹查清案子,心里空乱。如今被宁嫔当场点破,她才明白,她心里的那份不舍却是因为他……   这一发现让苏流萤乱了心神,她哆嗦着嘴唇道:“娘娘见谅,之前与娘娘约定的事要食言了……没能在出宫前为娘娘找出真凶……深宫长远,以后娘娘还请珍重!”   真凶一天没找出来,宁嫔呆在这深宫就有危险。而且她如今失势禁足,没了慧成帝的庇护,更是危险重重,举步艰难。   苏流萤的提醒让宁嫔心头一颤。   入宫四年,她一直是宠冠后宫,风光无限,可是被贬禁足后,那些曾经巴结讨好的人却没有一个来看看她,更没有人理会她困在这深宫里的死活。   就连她母家在她获罪后,都不敢站出来为她说一句。   这个曾经被她百般为难折磨的小宫女,却在离宫的最后时刻都不忘进来看她一眼,送她一句‘珍重!’   “你也……珍重!”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宁嫔眼眶一热,哽着喉咙喃喃说道。   从长信宫出来,苏流萤再无留恋的随兰嬷嬷出宫了……   苏流萤出宫之时,楼樾并不知道,他步履飞快,直接往殷铭的三皇子府赶去。   丽姝虽然娇纵,却没有胆量自杀,更没有这份心计。   今日绯烟宫发生的一切,楼樾稍一思索,就知道是三皇子殷铭在背后操纵的。   三皇子殷铭等了许久,没等来赐婚的消息,却等到黑着脸找上门来的楼樾。   见到他,殷铭微微一惊,尔后缓缓笑道:“楼世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而对殷铭的假客套,楼樾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却是想与三殿下说清楚一件事,三公主——容我高攀不起!”   殷铭面色微变,语气瞬间冷却下来,冷笑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丽姝嫁谁与否,全由父皇做主,暂且轮不到我这位皇兄为她操心。”   话锋一转,殷铭又道:“只是,我父皇的性子世子爷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如果他执意让你做他的三驸马,只怕世子爷不敢高攀也得高攀了!”   楼樾眸光一寒,笑道:“所以我今日上门,就是想让三皇子出面周旋此事。”   殷铭不免嗤笑出声:“世子爷想让本宫帮你如何周旋?”   不理殷铭神情间的嘲讽之意,楼樾语气坚定道:“首先让丽姝公主主动放下这门婚事,不再执意嫁我。再者,请三皇子出面求皇上放了苏流萤!”   楼樾话音一落,殷铭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已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楼世子,听说你方才在绯烟宫晕倒了,不会是摔到脑子变糊涂了!?”   殷铭毫不遮掩的嗤笑出声,眸光却越发的冰寒,冷冷笑道:“我妹妹为了你投缳自尽,差点丢了性命。如今更是坏了名声,再嫁必定困难。你却让我去劝她放弃这门亲事?!”   “明明知道父皇要定了苏流萤的命,却还让本宫出面救她——楼世子,本宫是该说你太狂狷,还是笑你太天真!”   虽然殷铭是皇子,楼樾是低他一等的世子爷,可从来在楼樾眼里,没真正怕过他什么。   同样的,殷铭对这位大庸朝第一世子爷也不敢存了小觑之心。之前对楼樾虽然心存嫉恨,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平和。   但今日殷铭胆敢这样赤裸裸的嘲讽打击楼樾,却是笃定此次他逃不出他设下的局了。   闻言,楼樾毫不动怒,却不以为然的笑了。   他一笑,殷铭心里却莫名的慌了。   果然,下一刻,楼樾的话让殷铭心里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换之是满心的胆寒——   “近年来,私盐猖獗,国库因此亏损巨大,可三殿下却赚得盆满钵满,成了最大的赢家……”   “砰!”   楼樾话未说完,殷铭已是震怒后怕的重重一掌击在红木桌面上,厉声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楼樾,别以为有皇后和太子为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连皇子都敢诬陷……”   楼樾将一本账簿扔给殷铭,凉凉道:“是不是诬陷,殿下自己看吧!”   接过账簿的那一刻,殷铭心里一寒。等他随手翻开一页,却是全身如坠冰窖,身子站立不稳,脸色苍白的跌倒在太师椅上。   然而楼樾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肝胆俱裂——   “私盐一案,危害朝廷的利益不说,更是在民间造成混乱。为此,陛下头痛不已,让刑部重查南方私盐一案,更是让大司马李修亲监此事……”   “李修查出一切背后主谋皆出自三殿下之手。却在上报陛下之前,被你半路劫下,你拿苏流萤活着的消息换回了李修手中的东西,更是贿赂李志让刑部将此案的源头断在了   秦侍郎身上,让他一人包揽了所有罪责,殿下成功脱身……”   “这个账簿只是殿下这么多年来私盐收益、以及与其他涉案官员利益分脏的其中一本。其他的,本世子暂时替殿下保管……“   “只要殿下帮我达成方才所说的两件事,不光这些账簿,本世子当从没见过。当日云岭上暗算本世子的暗夹,本世子也不再追究。殿下,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殷铭之前趾高气扬的脸已没了半点血色,身子抑不住的战栗,阴桀的眸里一片恨意,却又透着满满的无可奈何——   私盐一案,早在秦侍郎抄家砍头后尘埃落定。   殷铭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此事也不会再被人发现,没想,看着整天无所事事的楼樾竟是将私盐一案查得仔仔细细,还手握致他性命的证据……   原以为自己怂恿丽姝闹这么一出,楼樾为了救苏流萤,一定会如当初李修般,就范屈服,没想到,他竟是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却是将他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殷铭脑子里又慌又乱又恨,更有着深深的不甘。   若是这次他出面让丽姝主动放弃与楼樾的婚事,以后,丽姝就彻底与楼家无缘,再也不可能嫁给楼樾,还会成为大家眼里的笑话。   而丽姝,只怕也会因此恨上自己这个哥哥!   思诸急速的运转,殷铭迟迟不愿意开口向楼樾就范。   可是一想到父皇对私盐一案的痛绝,若是知道他是最大的主谋。只怕他要彻底失信于父皇面前,与帝位再无缘份……   眸光闪过狠绝,殷铭咬牙切齿不已,嘴边却是生硬的扯出一丝笑意来,道:“楼世子果然利害,这大庸朝的事,竟是没有能逃得过你的法眼的。我马上进宫!”   见他应下,楼樾慌乱不堪的心终是放下半分,道:“我随殿下一起进宫!”   只有亲眼见到苏流萤平安无事,他才能彻底放心!   然而,两人刚刚到达宫里,南山就给楼樾带去消息,告诉他苏流萤已被慧成帝放出宫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楼樾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窒住的呼吸也通畅起来。同时心里也涌起疑惑,不明白慧成帝为什么突然愿意放过苏流萤?   如今苏流萤既然已安全,只留下丽姝的事了。   一边,楼樾仍然让殷铭进宫去劝服丽姝公主,让她去慧成帝成面前主动放弃嫁进楼府的想法,他却是急忙出宫去对苏流萤去了。   被赦免出宫的她,会回别苑等自己吗?   另一边,苏流萤出宫的消息也传到了永坤宫。   楼皇后一宿没睡,又费神忙了一早上,等到楼樾离开永坤宫后,她终是抵挡不住疲惫歇下了。   可这一觉,楼皇后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到了一个让她又恨又怕的女人。   梦里,那个女人揭发了她所有的罪恶,将她赶下皇后之位;梦到自己被关进冰冷阴暗的冷宫,慧成帝至死都不肯再见她一面;梦到她的儿子女儿跟着她遭罪,纷纷被贬,不再是最尊贵的太子和嫡公主……   梦境太可怕,将楼皇后心中最在乎的人和事统统摧毁,让她几乎癫狂。   梦境里,她一直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她恨到不行,一直拼命的追赶,最后终是让她看清那女人的面容——   竟是苏流萤!!   而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她最疼爱的侄子楼樾。他们联手将最锋利的刀刃刺进了她的心口……   “啊!!”   一声尖叫,楼皇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全身已被冷汗浸湿,脸色煞白,大口的喘着粗气。   闻声,璎珞领着值过的宫女们匆忙的赶了进来。   见到楼皇后这副样子,璎珞心里一惊,担心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要哪里不舒服?奴婢马上去召太医帮娘娘看看……”   “不必了!”   那怕醒来,楼皇后心口还一直‘突突’的跳着,梦里那些可怕的事情,随便那一件都让她胆寒后怕。   她无力的对璎珞道:“备下热汤沐浴吧!”   璎珞连忙迭声吩咐下去,宫女们不到片刻就备好沐浴的一切。   璎珞伺候楼皇后沐浴更衣后重新回到寝宫。一边拿着玳瑁梳子为楼皇后轻轻梳着头发,一边小心的窥探着楼皇后的神情。见她自醒来就一直郁郁不乐的样子,一边揣度着她的心思,一边越发小心的伺候着。   正在此时,派去查探承乾宫消息的宫女回来,诚惶诚恐的守在寝宫外,悄悄往里面探着头。   璎珞将手中的梳子交到一旁的宫女手里,退出殿来听那宫女汇报得来的消息。   等璎珞再进寝殿,脸上也染上了忧色。   楼皇后见了她的神色,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冷冷问道:“承乾宫那边怎么样了?”   直觉上,璎珞知道楼皇后听到消息会动怒,所以一时竟是不敢开口。   凤眸微睇有寒光闪过,楼皇后想着方才那个极其不祥的噩梦,心口至今还堵着,脸色越发的阴戾,冷冷喝道:“快说!”   璎珞全身一颤,连忙禀道:“娘娘,承乾宫那边传来消息,那个贱人……皇上竟是放了那个贱人,还让兰嬷嬷领着她出了宫……”   ‘砰’一声,正打开妆奁挑选饰物的楼皇后,闻言,直接将面前的妆奁砸了。   无数精美无价的翡翠珠玉在面前碎成碎块,可楼皇后眼皮都没眨一下,咬紧牙关恨道:“果然让我猜对了。那个贱人十之八九还苟活着,所以才特意让兰嬷嬷在这个时候给皇上送来帕子,就是为了救那个贱种一命……可恨!”   看着碎了一地的珠翠,璎珞很痛心,但她更心痛皇后,连忙劝道:“娘娘莫急,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话音未落,楼皇后已叱道:“有何隐情!?之前在绯烟宫,皇上执意要那个贱人性命,后来眼看那个贱人要被活活绞死,却因为兰嬷嬷给他一块帕子,皇上立刻就改变了心意!!”   “事实很明显,就是那个贱人还活着。而皇上因着她,才放了苏流萤出宫!”   越说,楼皇后心口越冷,想着梦境里苏流萤那张让她胆寒的脸,咬牙冷笑道:“别说出宫,那怕去到天涯海角,本宫也不会放过她……”   而随兰嬷嬷出宫的苏流萤。手里抱着简单的包裹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一刻,她恍若重生。   为免再出差错,虽然时辰已不早,兰嬷嬷还是去驿站找到一家出发出汴州的商团,给他们银两,让他们带苏流萤一起回汴州,免得她一个人路上孤单。   商团出发前,兰嬷嬷趁着间隙,找来大夫帮她看了身上的伤口,另给她买了路上的干粮,还有厚实的棉袄御寒,最后还塞给她一沓厚厚的银票。   “孩子……你一个人回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嬷嬷希望你好好的……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可以,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吧……”   说到后面,兰嬷嬷红了眼眶,喉咙哽住,浑浊的眼泪落下,滴在她紧紧握住的苏流萤手背上。   从出宫开始,苏流萤一直强忍着眼泪,更不敢再去想楼樾。   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像生生被撕开成两半,那种痛楚让她生不如死。   此刻,听到嬷嬷的话,她的眼泪终是无声滂沱,哭得说不出话。   “好孩子,别哭了。路上注意安全!”   商团马车启程了,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最后的分别时刻,苏流萤想再问兰嬷嬷一句,四年前阿爹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话到嘴边她终是悲怆咽下——   皇室秘闻,不能让外人所知的。自己既然要离开京城了,何必再为难嬷嬷!   她抑住哭声,从马车上下来,跪在兰嬷嬷面前,朝她磕头,动容道:“四年前,流萤没了家没了亲人,如今,嬷嬷却是流萤身边惟一的亲人了……流萤永远不会忘记嬷嬷的恩情,嬷嬷一定要保重!”   说罢,擦干眼泪爬上马车,在落日余晖中,随商团离开了京城……   ☆、第77章 琼妃娘娘   楼樾骑马飞奔回别苑,心急万分的推开了苏流萤的房门。   可是,屋子里空荡一片,那里又有苏流萤的半点身影。   瞬间,楼樾的心就像这空荡的屋子般空落起来……   她明明出宫了,不在别苑又是去了哪里?   在别苑看不到苏流萤,楼樾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心里焦急苏流萤去了哪里?同时对慧成帝突然答应放过她,心里越发的充生了疑惑……   他让南山带着楼家的影卫分散到京城的四周去寻找苏流萤,自己更是将苏流萤可能去的地方一一不放过的找去……   苏家南院的废宅子,他带她去过的小南里,长街上的客栈饭馆……   可是,从傍晚一直寻找深夜,找遍了街上所有的客栈都没有找到苏流萤。   仿佛一夕之间,她突然从这里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她半点身影。   越到后来,楼樾心里越是慌乱,也越发明白,慧成帝答应放苏流萤走,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南山从宫里回来,告诉楼樾,苏流萤当时离宫里,却是与兰嬷嬷一起离开的。   闻言,楼樾神情一松,连忙吩咐手下的人,一定要找到兰嬷嬷在宫外的住址。   兰嬷嬷之前对苏流萤的爱护他是知道的。所以听到她与兰嬷嬷一起离的宫,他的心里瞬间放松半分。   他想,苏流萤既是跟兰嬷嬷一起离的宫,如今,一定也跟兰嬷嬷呆在一起。   只要找到兰嬷嬷,就能找到她了!   楼樾焦虑的心放松片刻,找寻了半夜不免身心俱疲。体内或许还残留着迷药,他的头还时不时的晕眩。   南山劝他回府歇息。而王府的楼老夫人也听说了今天宫里发生的事,在得知楼樾竟是当场晕厥后,担心他的身体,已派了好几拨人来催他回府,要让府医好好帮他看看身体才能放心。   可是楼樾不肯回王府,坚持去别苑——   万一苏流萤回去别苑,看不到他怎么办?   一回别苑,南山去唤薛念来为楼樾查看身子,却被他拦下。   他冷冷道:“我休憩片刻就好,无需大半夜的惊动他。”   南山才不这么想,想着他之前在绯烟宫无故晕倒,心里直发怵。   世子爷的身子骨他是知道,一直顶好的,可今日无故晕倒,还昏迷那么长的时间,南山能不担心吗?   可楼樾心里却知道自己的昏倒是怎么回事,所以并不让南山去叫薛念,合衣在苏流萤屋子窗前的软榻上躺下,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她睡过的床铺,心里全是她的样子……   虽然苏流萤只在这屋子里住过一宿,可在楼樾的心里,她仿佛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然而就在此时,南山面色凝重的从外面进来,将手中两副画卷交给他,却是之前调查琼妃娘娘与苏流萤阿娘的影卫传来消息了。   有些迫切的打开影卫带回来的画卷,当看清两张画像上的人时,楼樾心口一震,眸光越发的深沉——   两人的身世一模一样,画像也是同一个人。   无乎再无悬念,苏流萤的母亲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娘娘。   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画像,楼樾眉头越锁越紧,心里竟是涌起了一丝慌乱——   他已是猜到,苏太守的死与琼妃娘娘的‘重生’脱不了关系。   试问,一个臣子娶了皇上的宠妃,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苏太守是因此事丧命,那么,这样一个真相对一直在找她父亲一案冤屈的苏流萤而言,会是一个怎样的打击?   担心苏流萤不知去了哪里,还想着琼妃的事,楼樾注定这一宿又睡着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苏流萤。   商团的马车出城不久,苏流萤就让车夫停车,独自从马上下来了。   她知道楼樾一定会追来,然而,自己是奉旨离开京城回去汴州,若是他执意留下自己,就是抗旨不遵!   既然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一切人和事,苏流萤不想再留下一丝牵挂。   就当一年前她从未回来过……   下车后的她,在路边的村庄找到一个独居的婆婆家,给了她二两碎银,让她收留自己两日。   那婆婆欢喜的留她下来。   正月二十二,一大早苏流萤向那婆婆借了锅灶,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汴州小菜,再买来纸钱香烛,拿篮子提着,朝着京郊北的山上去了。   今天是阿爹的生忌日,苏流萤带着阿爹的骨灰竹筒去当年为阿爹修建的衣冠冢上为阿爹祭拜。   立春时节,路边的积雪渐渐消融,枯树也开始抽出新枝,天气还是寒冷,刮在脸上的风却没了冬日那般的刺骨。   因当年苏津被苏家除出族谱,死后也不能埋进苏家墓园,苏流萤就将阿爹的衣冠冢埋在了京郊北,从那里,可以遥望北方的汴州。   与他埋在一起的,还有苏流萤李阿娘的坟墓。   胡狄人只行土葬,所以当年阿娘死后,她没能将其火化带在身边带回汴州,只能将阿娘独自留在这里,在她身边建了阿爹的衣冠冢陪着她……   此次回汴州,她只怕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今日,也是她最后一次拜祭阿娘了。   山路崎岖,一路走着,苏流萤的脑子里全是当年阿爹生前过生日的情景。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在汴州,每逢阿爹过生辰,都是家里最热闹的一天。   她犹记得她小时候,阿爹生辰阿娘都会高兴的为阿爹跳一支胡旋舞为阿爹庆祝。等她长大了,这支欢快的舞蹈就由她和阿娘一起跳给阿爹看。每次阿爹都特别开心,一边看她们跳舞,一边大口喝着阿娘亲手为他酿的杏花酿,每次都要喝得大醉才肯罢休……   阿爹每一年的生辰,她还会缠着阿爹带她去骑马,教她那些精湛的马术,带着她在辽阔无垠的荒漠上飞驰。   等她长大了,就改成和阿爹赛马,看谁最先到达高高的祁山,然而阿爹每次都会故意让她赢……   往事历历在目,又仿佛是上辈子的事,离她太遥远……   离阿爹阿娘的坟墓越来越近,苏流萤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竟是看到有人影从阿爹的坟前飞快的闪过!   这里地势偏僻,周围很少有人过来,怎么会有人出现在阿爹的坟前?   苏流萤心里涌起疑惑,不由加快步子朝阿爹的坟前赶去,到那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在阿爹的坟前,竟是摆着祭拜的供品。   祭品只有一份,阿娘的坟前却是没有的。   心中不由疑惑,待看清祭品,她的神情更是惊诧——   阿爹坟前摆放的祭菜瓜果,有汴州的,也有京城的,但无一外乎都是阿爹生前最喜欢的吃食。   看着眼前的一切,苏流萤心头巨震——是谁?方才是谁在阿爹的坟前祭拜?   下一刻,回过神来的她抄小路往山下追去。   她方才那遥遥一望,只是看到一个黑影,却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但直觉,此人她之前却好似在哪里见过。   心中疑云四起,苏流萤一面急忙往下追,一面却是将京中认识阿爹的人在心里一一想过,却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在阿爹的生忌日来祭拜阿爹。   苏家人是不可能来的,而阿爹曾经的朋友,像李志之流,在阿爹出事后躲都来不及,根本无一人露面。   那么,熟悉阿爹的喜好前来祭拜阿爹的人会是谁?   可是,她一直追到山脚,都没有找到方才那个黑影。   心里无比的失落,更有无尽的迷惑在心里堆积起来,最后终是带着一肚子的迷惑重新回到了阿爹阿娘的坟前。   眸光打量坟墓四周,而这一次,她有了更大的发现。   之前的三年她远在北鲜无法祭拜父母,最近的一次祭拜却是去年她回京进宫之前。   而时隔一年,阿爹阿娘的坟前乃至四周却是打理得整洁干净。   按理,像阿爹阿娘这样葬在山野的坟墓,时隔一年,早已长满杂草,落满枯枝。可是阿爹阿娘的坟前却是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被风吹过来的枯叶,竟是一根杂草都没有,明显是有人费心打理过的。   心里涌起疑惑,苏流萤的眸光落在墓碑前的酒樽上,她迟疑的端起来放在鼻间轻嗅。   下一刻,她手一抖,酒樽差点从手中打翻——酒樽里的酒竟是阿爹最喜欢的杏花酿!   据她所知,杏花酿产于西北。因入口干洌浓辣,后劲大,并不为中原人所喜,所以杏花酿在中原并不常见。   看着眼前这些阿爹生前最喜欢的酒菜,苏流萤混沌的脑子里有亮光划过,心里的疑云越发的浓厚,彻底陷入了迷茫当中……   将带来的祭品在爹娘的坟前摆好,苏流萤敛身跪好,话未开口,泪已先流下。   “阿爹,今日是您的生辰,萤儿不孝,只给您做了简单粗陋的饭菜……”   “阿娘,今日您可给阿爹跳舞了……您记得劝阿爹少喝些酒……”   “阿爹,萤儿没用,四年了……四年了也没弄明白您身上的冤屈……可萤儿却不能再留下来为您申冤……”   “萤儿要走了,离开这里带阿爹回去汴州……阿爹,你可高兴?你是不是放不下阿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也舍不得阿娘……”   “此生,萤儿都不会再回来这里,再也看不到阿娘了……阿娘,萤儿本该将阿爹留在这里陪你,可是……京城是阿爹的伤心地,阿爹是雄鹰,萤儿想,他更喜欢西北辽阔的天空,所以,你不要怪我……”   寂静的山头,山风吹过,带着丝丝呜咽声,仿佛在陪着苏流萤一起哭。   离坟头不远的密林里,萧墨一身暗紫锦袍斜靠在高枝上,勾魂般的桃花眸子看着坟头上哭得伤心欲绝的苏流萤,修长的长眉不自觉的微蹙起。   风中送来苏流萤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她同爹娘说的话,也落入了萧墨的耳朵。   看着如今的她,萧墨根本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手执火红马鞭,意气风发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那时,她张扬耀眼,胆大不羁,像个男儿一样,骑着骏马在他面前飞驰而过,爽朗愉悦的笑声让身为男儿的他都羡慕。   可如今,四年不见,除了样子,她简直换了一个人,再也找不到半点当年的样子。   越是如此,萧墨越是不难想到,这四年,是什么样的磨难,将曾经那么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磨砺成了现在这样一副绝望灰暗的样子……   萧墨眸子微微敛起,一向玩世不恭的俊脸上却上难得凝重起来……   而沉浸在悲痛中苏流萤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   爬起身,她擦干眼泪,看了眼自己不能动弹的右手,苦涩笑道:“阿娘,萤儿有四年没跳您教我的那曲胡旋舞了。可离别在即,加之又是阿爹的生忌,女儿想跳给你们看。”   说罢,她闭上眸子,脑子里响起欢快的舞曲,而眼前,却是阿爹阿娘慈爱的笑脸。   左手自身侧缓缓划出优美的弧度,足尖高高踮起,娇柔的身子由慢到快旋舞起来,身姿如飞仙的惊鸿仙子!   没的乐曲,加上她身上有伤,右手不能动弹,还有四年的生疏,这一支胡旋舞跳起来注定没有四前云梦台上的惊艳,可还是让慵懒斜靠在树桠上的萧墨瞬间坐直了身子!   胡旋曲本就源起胡狄,可以说萧墨是从小看到大的,每年胡狄国的大小宴席上都能看到。   而胡狄的舞姬闻名天下,所以,萧墨见过跳得出彩的胡旋舞不知有多少!   可今日,在这寂静悲凉的山头坟前,苏流萤的这一舞,却是格外的让萧墨震惊!   看着看着,竟是看得他心痒难耐,若不是顾忌着悄悄藏身在另一边山石后面的两个妇人,萧墨早就拿出身上的胡笛给她伴奏,舞笛交融了!   从苏流萤上山,萧墨就跟上她了,或者说,从她被楼樾带进安王府别苑的那一刻时,萧墨就跟上她了。   准确的来说,萧墨是在跟踪楼樾时发现了她。   所以,从她后来被兰嬷嬷领出宫,再到驿站再到她出城下车,萧墨都知道。   而苏流萤之前在坟前看到的黑影,就躲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山石后面,可惜她不知道,还着急的跑下山去追,看得萧墨好玩又暗暗笑她傻。   他不知道那两个没有离开的妇人和苏流萤是什么关系,也看不清她们的样子,两人都面纱遮面,而苏流萤之前在坟头前哭时,那妇人也躲在山石后面捂着嘴巴哭得伤心欲绝。   不用猜,萧墨都知道这中间有故事。   所以,他并不显身惊动,找棵高枝舒服的歇着,心里却被苏流萤的哭声牵引着,让他也莫名的心生悲凉……   他原本只是跟着苏流萤上山,想知道她特意滞留二日要干什么,没想到她竟是来祭拜她父母,更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看她跳的胡旋舞,竟是在这里看到。   心里很是得意满足,萧墨修长的大长腿悬空,吊儿郎当的晃着,抬手支颚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下一瞬,他却是突然变了脸色。   迟疑回头,明明晴朗的大好春日,明朗的艳阳突然被乌云遮住了颜色。   不,那不是乌云,是密集的箭羽!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里的念头,萧墨纵身向坟头上还一点知觉没有的苏流萤拼命赶去,一边却是抽出了腰间的宝剑。   可是,箭羽终是来得太快,不等萧墨前去抢救,箭羽已是朝苏流萤飞驰而去。   “萤儿……小心!”   最后的时刻,石头后面的妇人扑了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后,那妇人在箭矢到来之前,将苏流萤扑倒在身下,箭矢纷纷钉进了她的身体……   在听到那声再熟悉不过的‘萤儿’时,苏流萤震惊当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子已被扑倒,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羽在她眼前划过,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安国寺山下的那场刺杀!   她心里害怕又绝望,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扑倒自己的妇人。   下一秒,妇人脸上的面纱滑落,阿娘的那熟悉的面容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流萤全身一颤,以为自己在梦里,不敢置信的呢喃道:“阿娘……真的是你吗?”   不等琼氏回答,已挥剑帮她们挡住箭雨的萧墨急吼道:“快躲到山石后面去!”   听到萧墨的声音,苏流萤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摸到阿娘身上蜿蜒而出的温热的鲜血,顿时明白,眼前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幻觉,阿娘真的没有死!   可是来不及欢喜,她已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立刻挣扎起身扶起阿娘往山石后面躲。   山石后面又跑出一人,竟是兰嬷嬷。   兰嬷嬷上前帮忙扶着奄奄一息的琼氏躲到山石后面,看着身中数箭的琼氏哭喊道:“娘娘……”   这一声娘娘,却是再次将苏流萤震惊住!   琼氏帮苏流萤挡住了致命的箭矢,这条命终是保不住了。   与苏流萤极其相像的倾城面容苍白无血,背上被利箭刺穿的地方鲜血涌出,可此时的琼氏脸上却是带着欣慰的笑意,微弱的眸光眷恋不舍的看着她最心爱的女儿。   “萤儿……四年前阿娘骗了你……阿娘没死,苟活着……求你原谅我。”   外面是密集的箭羽和凶狠的黑衣刺客,面前却是死去四年的阿娘,还是兰嬷嬷嘴里的‘娘娘’……   而为了救她,还来不及团聚,阿娘已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躺在她的面前……   苏流萤苍白着脸半跪在琼氏面前,脑子里一片混沌晕眩,分不清眼前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哆嗦着手摸向琼氏冰凉的双手,再颤抖的摸向她失血的脸庞,喉咙滚动,眼泪成串的落下,嘶哑哭道:“阿娘,真的是你……”   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涌出的血液一起流失,琼氏拼尽最后的力气拉过苏流萤的手,颤声道:“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为你阿爹查案报仇了……你也不要恨皇上……一切,全是阿娘的错。要怪,就怪阿娘……”   “阿娘死后……请将我与你阿爹的骨灰合葬……”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与兰嬷嬷拼命拿手去堵琼氏身上的血口,她哭道:“阿娘,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我还有好多话没同你说……阿娘,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可是,琼氏的后背几乎被射成了血窟窿,那怕大罗神仙降临,都救不了她的命了。   满是鲜血的手温柔的抚上苏流萤发白的小脸,琼氏的眸光里带着深深的不舍——   她不怕死,甚至对她来说,活着比死更痛苦。只是对苏流萤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萤儿,记住你曾经立下的誓言……不要……不要……嫁进楼家……”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与女儿相会不到片刻的琼氏,终是撒手人寰……   看着阿娘闭上的眼睛,苏流萤喉咙一甜,再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眼皮一点点的睁开,刺目的日光照得她眼睛生痛。   “流萤……”   耳边是楼樾沙哑却带着惊喜的声音,还有薛念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哎呀,终于醒了,这下你总该放我回房睡觉了吧。五天了,困死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脸色欢喜却疲惫不堪的楼樾,艰难嚅唇:“阿娘……我阿娘呢……”   闻言,楼樾眸光一暗,痛惜的看着她,终是沉声道:“琼妃娘娘……已离世了!”   苏流萤呆呆的看着他,眼睛未眨一下,眼泪已如雨下。   心口活活的撕裂开来,眼前全是阿娘一身鲜血躺在眼前的样子,苏流萤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摇头笑道:“你骗我的,我阿娘没死……她亲口跟我说的,她四年前骗了我,她没死……她一直好好活着……”   “流萤,你要坚强起来。琼妃娘娘她也希望你勇敢的活下去……”   看着她逃避的样子,楼樾虽然心里难过,终是要让她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苏流萤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眸光渐渐变得狠戾,咬牙狠声道:“我阿娘就是我阿娘,她不是你们嘴里的琼妃,你们休要胡说……”   苏流萤从内心抗拒不愿意面对她母亲真实身份,可事到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楼樾却不得不让她面对。   楼樾将影卫带回来的画像,连同她之前给他的那串紫檀柳的佛珠一起摆在了她的面前。   “你之前给我的这串佛珠,我拿去给我母妃看。她告诉我,这串佛珠是皇上为太子时赐给后宫宠妃琼妃娘娘的物什……”   “这位琼妃娘娘来自胡狄,最受圣上的宠爱,据说宫里的云梦台,就是圣上为她特意修建的……只可惜,在圣上登基前不久,突然暴病而亡……”   “我派人去胡狄查了琼妃娘娘与你阿娘的身世背影,得到的消息证实——你阿娘确实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娘娘!”   ☆、第78章 真相大白   摆在苏流萤面前的两幅画像,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同一人。   看着眼前阿娘的画像和佛珠,一道道惊雷在苏流萤脑子里轰然炸开,炸得她脑子里一片凌乱……   那怕亲耳听楼樾说这些,那怕亲眼看到这些画像,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阿娘会是十几年前慧成帝的宠妃。   可混沌凌乱的脑子里却蓦然想到,四年前阿娘执意不愿意离开汴州随阿爹一起进京。在送别自己时,也是千叮万嘱她不要进宫。后来为了自己与李修的婚事进京,她也是呆在家里从不出门半步,任她怎么劝,不肯出门,也不肯见客……   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想到,从没离开汴州进过皇宫的阿娘,为什么对皇宫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抗惧,还一再叮嘱自己不要进宫……   何况,兰嬷嬷当面唤阿娘为‘娘娘’……   事到如今,一切证据确凿,她再不愿意承认也得面对。   蓦然,她想起龙图阁里,阿爹的案卷中的四个字——皇室秘闻!   阿娘最后对她说,让她不要再查寻阿爹的案子,一切都是她的错……   无数亮光在她脑子里拼接呈现,有什么答案在她心中要呼啸而出。   苏流萤全身如坠冰窖,心口冻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如果阿娘就是十九年前慧成帝的宠妃琼妃娘娘,关于阿爹身上的迷团就悉数解开了。   阿爹所受的无妄之灾,是因为阿娘的真正身份被发现。   阿爹的自尽,正是因为阿爹也知道了阿娘的真正身份。   做为臣子,却与天子的宠妃结为夫妻,阿爹除了以死谢罪,保住家人,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而什么通敌叛国,只怕不过是治阿爹罪名的一个幌子罢了……   冷汗止不住的往外淌,苏流萤的双手乃至全身仿佛浸在冰水里,一阵凉过一阵,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又猛然涌进无数的人和事,让她头目昏眩。   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震惊和无法接受……   她想象不到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更想不到她费尽千辛万苦找寻了四年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冷汗湿透全身,冰凉手指死死攥着阿娘留下手的佛珠。   浑浑噩噩间,她颤声道:“阿娘呢,我要见我阿娘……”   说罢,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赤着双脚朝外趔趄走去。   楼樾追上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咬牙道:“好,我带你去见她!”   走出房间,楼樾抱着她穿过雕花长廊径直往前院的而去。   直到这一刻,苏流萤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楼樾的别苑,却是在一座陌生的院子里。   这是座精巧细致的院落,里面的一切苏流萤都很熟悉,很像当年她在汴州的家。   一路走去,看着梁柱屋檐上挂着的白色丧绸,苏流萤脑里一片空白,怔怔懵懵,眼角的泪却是从未干过。   前院搭起了灵堂,苏流萤去时,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堂前披麻带孝的兰嬷嬷。   见她进来,兰嬷嬷眼泪瞬间涌出。   “嬷嬷……我阿娘呢?”   兰嬷嬷见着她消瘦苍白、却与琼妃极其相像的面容,心中更是悲从中来,颤抖着手指着灵堂后面的金丝楠木棺椁,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嬷嬷与琼妃多年的主仆情谊,自是伤心欲绝。   然后她的伤心悲痛却无法与苏流萤相比。   苏流萤没想到死去四年的阿娘会重新再见,更没想到相见不到片刻,阿娘却是为了救她,惨烈死去……   看到静静躺在棺椁里阿娘,直到这一刻,苏流萤还以为自己在梦境里。   四年前她经历了痛不欲生的丧母的悲痛,四年后,她再次亲临这样的撕心之痛,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飘散了……   琼妃染透鲜血的衣衫换下,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品皇贵妃的朝服。   金黄逼人的朝服刺痛苏流萤的心,而阿娘双目紧闭躺在冰冷棺椁里的样子,更是让她痛心如剜。   从醒来后,她的眼泪就未停过,但这会站在琼妃的棺椁前,她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仿佛,泪水已流干竭……   琼妃不但换上皇贵妃的朝服,头上梳着精美的朝凤髻,脸上化着端庄的妆容,仿佛只是静静的睡着了。   可苏流萤知道,贵潢逼人的朝服下,是阿娘千疮百孔的身子,那漫天的箭羽,箭箭刺穿阿娘单薄的身体……   撕心裂肺的伤痛化做彻骨的恨意,苏流萤从未像现在这般恨过,那怕当初看着阿爹惨死在大牢里,她都没有像在这般仇恨!   那时的她,只是想找出真相为阿爹洗涮冤情。可这一刻。她只想将阿娘所受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还给那些杀人凶手!   她要将害死阿娘的凶手千刀万剐,刀刀凌迟!   牙齿咬出血,指甲抠进棺椁,恨到掐断。   咬牙抑住身体的战栗,苏流萤颤抖着声音问兰嬷嬷:“嬷嬷,我阿娘一共身中多少箭?”   看着她眸光里的狠戾,兰嬷嬷心头一震,流泪心痛道:“嬷嬷一共从娘娘身上拔下……十七个箭头!”   身子一晃,苏流萤双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十七箭!!   阿娘的身子这般单薄,她怎么受得住?!   是谁?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杀了阿娘!!   眸子里流下赤红的血泪,苏流萤苍白的面容此刻犹如厉鬼——   之前阿爹自尽牢中,阿娘也是‘殉情’。她虽然痛苦,却从未真正恨过谁!   可如今亲眼看到阿娘惨死在自己面前,苏流萤心里的恨意如滔天巨浪,一发不可收拾!   她定定的看着棺椁中面容祥静的阿娘,咬牙切声道:“我苏流萤以长生天起誓,一定要找出害死阿娘的真凶,亲手手刃!”   话音刚落,楼樾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坚定而不容置疑——   “我陪你一起!”   闻言回头,苏流萤静静的看着面前形容冷峻严肃、却给她无数温暖感动的男人,心里涌上无尽的眷恋和酸涩。   而她也终是没有再拒绝他,缓缓点头应下……   按着阿娘的遗言,苏流萤将父亲的骨灰盒放进了阿娘的棺椁。   马上要封棺,苏流萤不舍的最后着看棺椁中人,心中默默念道:“阿娘,你放心去吧,女儿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更要找出谋害你的真凶,为你报仇血恨……”   手颤抖的触到阿娘的头发,一头青丝冰冷如骨,苏流萤心里已痛到麻木,却终是咬牙抑住手上的颤栗,剪下阿娘的一撮头发收进自己的荷包里……   兰嬷嬷在边上哭成了泪人,跪在棺椁边自悔道:“娘娘,是老奴没有护好你……老奴答应你,一定好好守住姑娘,娘娘安心罢……”   时辰一到,棺木缓缓合上,却在最后时刻,一道人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在灵堂里突兀响起——   “且慢!”   苏流萤闻声看去,面容一滞——   出现在灵堂的,却是慧成帝。身后只跟了一个于仁。   看到慧成帝的那一刻,苏流萤并不惊讶。   从看到阿娘身上的皇贵妃朝服时,她就知道他会来。   慧成帝脚步匆匆,面容难掩疲色,眸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伤痛。   楼樾等人跪下向他行礼,只有苏流萤直愣愣的站着,眸光凉凉的看着他。   慧成帝的目光同样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与琼妃酷似的面容,心口越发的绞痛,脸色一白,尔后快步朝灵堂后的棺椁走去。   于仁跟在后面,将守在里面的人都遣了出来。   良久,也不见慧成帝从里面出来,只听得于仁轻声相劝道:“陛下节哀吧!”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听到合棺木的声音。慧成帝亲自替琼妃合了棺木走了出来。   彼时,外面只有苏流萤一人在,她静静跪着往火盆里烧着纸钱,楼樾与兰嬷嬷都避到了外面。   慧成帝收敛起心底的悲痛,冷声道:“听说,你要将你阿娘葬到之前的那座假坟里?”   苏流萤放下手中的纸钱站起身,缓缓道:“四年前我以为阿娘死了,给她造了座坟。而我阿娘就死在那座坟前……葬在那里,才能让我不忘仇恨!”   慧成帝冷冷道:“可你知道,朕十九年前就为爱妃在皇陵造了墓陵。她生是皇家人,死,也得入皇家陵园。你休要固执!”   闻言,苏流萤冷冷一笑。   与天下的王者争,她如何争得过!?   而且,既然阿爹的骨灰与阿娘同穴,葬在皇陵,阿娘还是与阿爹在一起!   她眸光冰凉,冷冷道:“好,我不争,阿娘如陛下所愿葬入皇陵。但陛下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想也没想,慧成帝点头应允,“你说!”   “我要在京城留下;我要入宫,我要为阿娘找出真凶!”   几乎不用置疑,杀死阿娘的凶手,就是害宁嫔小产的人。   因为这些杀手原本是冲她来的,阿娘却是为了救她才丧了命。   所以,她不但要在京城留下,还要进宫。   或许是因着琼妃的逝世,苏流萤的丧母之痛,也或许琼妃的死,让他们之间有了共同仇恨,慧成帝心里对她多多少少有了怜悯之情。所以听到她的这番要求后,他微微一愣,并不反驳,道:“留你在京城倒是无碍,可……你要进宫,还回司设局当扫地宫女吗?”   反正荣清已与李修成亲,丽姝也来亲自找他,表示不再强求嫁给楼樾,所以,苏流萤再进宫倒并不会对两位公主有什么影响。   只是司设局一向辛苦,她会愿意继续留在那里吃苦?   不等苏流萤回答,慧成帝眸光冷下,咬牙又道:“害死琼儿的人,朕自不会放过,所以……”   “陛下查陛下的。我查我的。”苏流萤毫不迟疑的打断慧成帝的话,道:“我进宫却不想再回司设局,陛下可否安排我进长信宫当差?”   陡然听到她提起长信宫,慧成帝很是意外,不由迟疑道:“宁嫔风光早不如之前,如今还在禁足中,别的宫人都想方设法的从那里出来,你却要进去?”   这些苏流萤当然知道。可是,她知道此番重新进宫,她面临的是一场恶斗,而宁嫔却是她最佳的盟友,因为——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陛下,到了此时您还相信陈妃是死于宁嫔之手么?或者说,到了此时,你还以为,当初真的是陈妃娘娘害了宁嫔的孩子!?”   慧成帝是聪明人,在琼妃遇刺后,他终是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   苏流萤趁热打铁道:“我可以断定,杀我阿娘的幕后之人,与当初在安国寺下杀宁嫔灭口者是同一人!”   “这个人,不但害死宁嫔腹中的孩子嫁祸给陈妃,更是杀了我阿娘!”   “而当初宁嫔进冷宫之前,是我亲口告诉她,陈妃不是害她孩子的真凶,只是个可怜的替罪羊。所以,宁嫔进冷宫见陈妃,只是去问她真凶是谁,怎么会杀了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而我,也更是因为参与了查探真凶一事,被真凶派人灭口,最终却……害了阿娘……”   越说到最后,苏流萤的声音越低,可心里的愤恨心痛却翻腾得汹涌,眸光一片寒戾之色。   闻言,慧成帝面色突变——   事到如今,他虽然不太清楚苏流萤是如何肯定陈妃不是真凶,但看到琼妃为了救苏流萤死在了乱箭下,却不得不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   苏流萤不放过慧成帝脸上一丝的神情,见他面目松动,连忙道:“所以,我最后一个条件就是恳求陛下解了宁嫔的禁足,还她清白!”   宁嫔在经历丧子被陷害后,心中的仇恨一定不少于她。   而只有宁嫔重获恩宠得势,她与她结盟也就有了依傍。更能逼得凶手坐不住露出马脚……   到了今日,亲临母亲惨死的苏流萤,一夕间,已换下了另一副心肠。   为了复仇,她谁都可以利用,谁都不再顾忌……   永坤宫里,楼皇后听到来报,微微一怔——   有人出面救下那贱人,还有人甘愿为她挡箭?!   凤眸微睇,楼皇后冷冷道:“可知道救她之人是谁?为她挡箭之人又是谁?”   璎珞小心道:“据刺客来报,救她之人是胡狄国的太子萧墨,不过他好像是恰巧路过……而为那贱人挡箭之人,却是蒙了面,看身形是个女人……”   楼皇后心里一恨,咬牙道:“那个贱人还真是好命,这样都死不了!”   然而,转瞬她却是突然想到什么,眸光深沉起来,拧眉道:“你之前说,那日是苏津的生忌日。而那个贱人特意留下,就是去坟前拜祭她父母?”   璎珞道:“正是!”   “若说萧墨是恰好路过,可那样的荒山野岭,除了苏流萤,还会有谁一大早去苏津的坟前?”   楼皇后心里抑不住的激动,而璎珞也瞬间反应过来,眸光闪过亮光,接口道:“不光如此,那女人还蒙着面,一看就是怕被人发现她的真容……”   “苏津的生忌日,一大早出现在坟头的蒙面女人,愿意为苏流萤挡箭……那女人可是死了,确实吗?”   将所有事情联系放在一起,楼皇后已是明白那蒙面替苏流萤挡箭的人就是琼妃。顿时双手激动紧张的收拢,迫不及待的问道。   “漫天箭雨,必死无疑!”   璎珞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得意笑道。   一想到琼妃真的死了,楼皇后激动欢喜得身子直打哆嗦,可是想到琼妃在之前两次的谋害中都保下命来,又心有怯怯,用力按住激动不已的胸口,冷冷问道:“皇上这两日可有异样?这两晚都歇在何处?”   如果真是琼妃那个贱人死了,皇上必然有所反应。   璎珞道:“皇上这几日倒是寻常,因着边关与北鲜的战乱,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御书房。这几晚……都歇在芜贵人的芷澜宫。”   正常上朝,还照常来后宫,他竟是对琼妃之死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还是,那贱人又没死?!   一想到这里,楼皇后就激动起来,璎珞连忙劝道:“娘娘莫慌,这次必是死绝了。听刺客来报,她的后背都被箭头刺成了刺猬般,任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了她了……或者,皇上还不知道她丧命的消息也是说不定的……”   听璎珞一说,楼皇后想想也是有道理,顿时心口彻底放松下,压抑在心头这么久的恶气终于散了——   “原本是要她女儿的命,没想到无心插柳要了她的命。呵,这样更好,那个小贱人终归是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的。”   琼妃被悄然葬入皇陵后,兰嬷嬷终是决定将苏流萤之前一直向她苦苦追索的答案告诉她。   “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嬷嬷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虽然已知道阿娘就是琼妃,也猜到阿爹的死与阿娘有关,但苏流萤心里却是有着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譬如,十九年前‘暴毙’的阿娘为何会活下来,还来到千里之外的汴州,嫁给了阿爹?   又譬如,阿爹的自尽真的是因为阿娘的身份暴露吗,还是其中有着其他原因?   还有,四年前阿娘明明死了,她亲眼看着阿娘下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阿娘的佛珠为什么会出现清慧的手上,宁嫔小产一案到底与阿娘有什么关系……   “十九年前之事,嬷嬷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突然传来娘娘暴病而亡的消息,太医院说娘娘身染恶疾,当时为免传染给其他人,连夜葬进了皇陵,就连当时跟在娘娘身边的宫人都遣散出宫隔离……”   “当时圣上正在为登基大典筹备,等赶回东宫,娘娘已封棺下葬。圣上当差点随娘娘一起去了……为了此事,圣上还问罪太医院,当时经手的太医皆被砍头陪葬……”   忆起当年之事,兰嬷嬷还能感受到当时的腥风血雨,如今想想,琼妃所遭遇的一切,只怕都是有心人的精心谋害。   “四年前,圣上突然接到密报,说是娘娘没死,却是重现京城,还嫁与了苏太守,还育有一女……圣上很震怒,本想直接将娘娘与苏太过唤到殿前问罪。但终究舍不下娘娘,只得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苏太守关过大牢。而苏太守在得知了一切真相后,选择自尽谢罪。”   “苏太守自尽后,娘娘呈书上奏,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圣上放过你……”   “其实这些年,圣上心里一直没有真正放不下过娘娘,每每到云梦台桃花开放的时节,都是圣上最心闷的时候。所以当时看到娘娘的呈书,圣上一宿没睡,终是舍不得要了娘娘的命。于是命老奴带了假死的秘药给娘娘服下,骗过了世人的眼光。而嬷嬷这些年离宫,也是在宫外陪伴娘娘……”   追寻四年的真相到了这一刻,终是真相大白。   虽然这个结果在得知阿娘是圣上的后妃那一刻她心里就已明了,但如今亲耳听到兰嬷嬷说出来,她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苏流萤怔怔的坐着,脑子里却是蓦然想起新年里,自己去华清池给兰嬷嬷送棉鞋,看到慧成帝在兰嬷嬷的阁房里见的那位黑衣女人。   原来,那竟是她的阿娘!   心口一痛,她红着眼睛怔怔道:“嬷嬷,其实……之前我在宫里见到了阿娘了……我去华清池给你送棉鞋,看到了圣上与阿娘……只是,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会是我阿娘,如果早知道……”   眼泪滚滚淌下,苏流萤想到曾经与阿娘只有那么近的距离,却没能相见,心里更是伤心难过。   蓦然,她想到什么,怔然道:“嬷嬷,我阿娘之前知道我还活着吗?”   四年前的大火,大家同样以为她死在大火里,所以,阿娘会不会也以为她死了,所以才没有来找她?   兰嬷嬷重重叹息一声,道:“娘娘先前确实以为你被大火烧死,伤心了好久好久。后来,我在宫里遇到你,看到你面貌的那一刻心里生起疑惑,后来悄悄打听,才知道你竟是在大火里活了下来,还进了宫……”   “娘娘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后,欢喜高兴不已,同时却也猜到你进宫的目的,更怕你在宫里遇到磨难,所以托我时常进宫照料你。嬷嬷给你熬的红糖水就是时常听到娘娘说着你的事,想着给你做的……”   苏流萤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哽咽道:“阿娘既然知道我回来了,为何不来看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还活着……”   看着琼妃生活了四年的院子,这座小院也是无形囚禁琼妃的牢笼,兰嬷嬷心里也是涌满心酸,“既要假死瞒过世人,娘娘又如何能出现在人前?而且,当年为了保下你,娘娘曾与圣上承诺过,不让你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更不能与你再相认……”   “这些年,娘娘过得很苦,她愧对皇上,愧对你阿爹,更是愧疚于你……她心里着实悲苦……”   想着阿娘至死都在乞求自己的原谅,说她欺骗自己苟活了四年,苏流萤心里悲痛欲绝。   她如何不明白阿娘心里的苦和无可奈何,更知道阿娘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她!   抹干脸上的泪水,苏流萤道:“嬷嬷,佛珠之事怎么回事?阿娘的佛珠怎么会出现在清慧的手上?”   ☆、第79章 从未动心   从未至终,那怕在得知这串佛珠就是阿娘的,苏流萤也不相信是阿娘指使清慧害了宁嫔肚子里的孩子。而后面发生的刺杀,还有冷宫陈妃的事,更不可能是阿娘做下的。   既然不是阿娘,那又会是谁?她怎么会有阿娘的佛珠?   “此事,我倒是听娘娘提过。娘娘说,这串佛珠十九前她落在了宫里,并没有带离后宫。”   闻言,苏流萤不由蹙起了眉头,疑惑不解道:“如果这串佛珠阿娘落在了宫里,那我小时候在阿娘柜子里翻到的那串佛珠又是怎么回事?”   兰嬷嬷眸光暗了暗,迟疑片刻,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放到她的面前,沉声道:“你小时候看到的那串佛珠,是这一串!”   兰嬷嬷拿出来的佛珠,与琼妃的那串几乎一模一样,乍然一看,根本分不出来。   苏流萤不知道当年的东宫旧事,所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与琼妃一样的佛珠,不由惊诧狐疑的看着兰嬷嬷。   兰嬷嬷心里颤了颤,眸光变得无比的凝重——   “当年在东宫,圣上得到两串经过高僧开光的紫檀柳的佛珠,一串送给了娘娘,一串送给了当时怀了身孕的楼皇后。娘娘那串佛头上刻了‘琼’字,而楼皇后这串刻的是她的的闺名‘芸’……”   “后来,一次无意间两人竟是将佛珠拿错了。娘娘出宫后才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一串竟是楼皇后的……”   全身一震,苏流萤脸瞬间白了,心里涌上密密麻麻的恐惧感,脱口而出道:“难道,当年阿娘与楼皇后互相拿错佛珠,阿娘的佛珠到了楼皇后手里,所以给清慧佛珠之人陷害宁嫔的……就是楼皇后?!”   心里震惊,苏流萤被自己这个推测吓到了。   楼皇后在她的印象里,一向是温婉和睦的后宫典范,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的阴谋是她做下的。   蓦然,她脑子里想到别苑里要自己命的白果,她曾怀疑是楼老夫人要对自己下手,如今想想,能躲过楼樾耳目,在楼家别苑安插人手的还有楼皇后!!   而陈妃的事,以楼家的倾天权贵,楼皇后完全可以威胁到陈妃……   还有宁嫔小产一事,虽然楼皇后当时随慧成帝南巡不在宫内,或许这正是她为自己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而此事,她却是最大的受益者,趁着宁嫔小产,后宫群龙无首一团糟乱之际,顺理成章不动声色的从宁嫔手里夺回了掌宫大权……   越想,苏流萤心里的猜测越发的肯定,冷汗沿着额头滚滚落下,她全身忍不住战栗起来,如坠冰窖,冰寒一片——   如果宁嫔小产一事真的是楼皇后做的,那么,阿娘也是她杀死的,她就是杀害阿娘的真凶!!   见她神色大变,兰嬷嬷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兰嬷嬷深知此事的重大,更加清楚楼皇后的势力,万不敢让她莽撞的去与楼皇后正面为敌。   兰嬷嬷劝道:“佛珠一事,还不足以证明楼皇后就是幕后的真凶。毕竟事情过去十九年,娘娘留在宫里的佛珠,也许是被楼皇后拿走了,也或许经过这么多年,转手到了其他人的手里,这些,皆有可能……”   “所以,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你万不可轻举枉动!”   是啊,白果死了,阿娘死了,陈妃与清慧也死了,还有知晓一切的那些刺客,都统统被灭了口,死无对证。那怕她心里再怀疑楼皇后,却是拿不出一点证据,更如兰嬷嬷所说,单凭这一串佛珠,根本不足以定她的罪……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心口阵阵的发麻,不由想起小时候自己无意间找出那串佛珠,欢喜跑去向阿娘讨要时,阿娘见珠色变的震惊样子,心里已是想到,十九年前,只怕阿娘遭遇的一切也是楼皇后做下的。   哆嗦着嘴唇,她白着脸颤声道:“嬷嬷,十九前阿娘无故暴亡,必定也是受人陷害,而这人,就是楼皇后!”   这些,兰嬷嬷与琼妃早已猜到。能有如此大的权势悄无声息的将太子的宠妃弄死的,除了当时的太子妃楼芸以及她身后权势滔天的安王府,其他人根本做不到。   只是,十九前为琼妃看病的太医都被慧成帝砍了头,而琼妃身边的宫人也借着隔疾的借口被赶出宫,只怕也是被杀人灭口了,如今,连琼妃也离世了,一切证据都消灭掉,又拿什么来证据证明此事与楼皇后有关?!   想起阿娘临死前最后还不忘对自己说,让自己不要嫁成楼家。苏流萤忽然明白,阿娘不单单是因为当年她许下的誓言,更是因为阿娘与楼皇后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   兰嬷嬷见她绝然的样子,心里一惊,不由劝道:“姑娘,当年之事,那怕娘娘自己都拿不出证据向皇上证明一切是楼皇后做的,没办法为自己讨要一个公道……你孤身一人,无凭无据如何与权势滔天的楼皇后斗?娘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放下一切恩仇,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你还是离开京城回汴州吧。”   苏流萤眼前全是阿娘死在乱箭下的样子,心口窒痛。她将楼皇后的佛珠死死攥进手掌心里,眸光狠戾绝决,坚定道:“我在阿娘的棺椁前立过誓的,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为阿娘报仇!”   看着她眉眼间的决绝,兰嬷嬷知道已是劝不回她复仇的心,默默叹息一声,幽然道:“如果楼皇后真的是杀害娘娘的真凶,那么以后,你要如何与楼世子相处……她可是他的亲姑母。”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   她光顾着对楼皇后的仇恨,却忘记了楼樾。   他可是楼家人,更是与楼皇后有着母子般的深厚情谊。   在她的内心,几乎已肯定,楼皇后就是操纵后宫阴谋的真凶。   而自己此番进宫,势必要与楼皇后拼个你死我活。   那么,此番绞杀中,楼樾要怎么办?他是帮他的姑母,还是一如既往的庇护自己?   苏流萤心口窒息难受,脑中不由的就想起了楼樾先前在阿娘棺椁前同自己许下的承诺——   他说他要与自己一起追查真凶!   如果让他知道,最疼爱他的姑母成了杀害她阿娘最大的嫌疑人,他还会帮自己一起手刃真凶吗……   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伤痛,一边是对楼皇后的彻骨之恨,一边却是对楼樾难以割舍的情感——   如果李修是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那么楼樾则是那个让她心安、在她绝望无助时给她希望勇气的男人!   而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苏流萤不再是那个追求心动的懵懂少女。她的世界,更需要一个坚强的臂膀,给她依靠温暖,伴她同行……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她拼命反抗的不愿意做荣清的轿前婢,不光是因为不想成为可悲的通房丫鬟,她心里更大的缺失感却是因为楼樾。   在楼樾一次次的守护中,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一次次的被他温暖后,楼樾在她心中的位置早已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绯烟宫看到他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苏流萤心痛刀绞,生不如死。   也是在那撕心裂肺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对楼樾的感情早已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了她心中最不舍放下的那个人了。   如今,她对李修的情感,更像是对曾经过往的一种留恋。而这种留恋,在他与荣清成亲的那一刻,已彻底在她心里消散去。   楼樾,才是那个历经风雨,让她明白真爱真谛、想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可天意弄人,就在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准备敞开胸怀直面对楼樾的情感之时,却是让她发现了楼皇后竟是一切罪恶的真凶……   想着为救自己死于乱箭的阿娘,想着阿娘在最后时刻都不忘嘱咐自己,不要嫁进楼府,她终是绝望的明白,她与楼樾之间,已再无可能了!!   而自己此番进宫,不管最后,是她死在楼皇后手里,还是楼皇后败在她手里,只怕最痛苦的是夹在她们当中的楼樾了。   可是,她不想看到他悲痛难过,更不想看到他夹在自己与楼皇后中难以取舍。   所以,既然注定不能与他走到一起,她只能狠心斩断对他的情根,更要让他对自己彻底死心……   半个月过去,苏流萤的右手骨折处终于好全。她不想再做耽搁,决定明天一早就进宫!   晚上,楼樾照例来小院看她。   苏流萤在琼妃小院养伤的这段日子以来,因着与北鲜的战事,楼樾很忙碌。再加上连日的春雨,琼妃的小院在京郊,出城并不方便,但楼樾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   之前他每次来,苏流萤都不曾挽留他,有时,甚至会借着养病避开他不见。   可今日,苏流萤不但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他过来,更是亲手备下了一桌酒菜,等他一起用晚膳。   黄昏落日,霖霖细雨中,楼樾冒雨从宫里赶过来,连王府都没回。   他赶得太急,斗篷的帽沿都风吹开,细雨一路淋下来,到了小院门口,头发已湿漉一片,还有雨水从发际汇集成珠,沿着他光洁的额头往下滴。   苏流萤撑把天青色的纸伞站在院门口,眸光久久的看着小路的尽头。   待看到那道盼了许久的熟悉身影出现,她心口涌起甜蜜,但转念想到呆会要对他说的话,甜蜜的滋味化为苦涩的酸痛,连呼吸都窒住了。   楼樾远远的就看到了她。见她今日竟是亲自来门口等自己,心里欢喜不已,被雨水浇湿的冷峻面容也涌现了暖意,不等马停稳,已是翻身下马,脚下不停的朝她走去。   这样的场景,无数次的出现在楼樾的梦境里。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他就是期盼着她成为他的妻,每日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而只要看到她的身影,他再苦再累都知足了!   快步上前,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她拆了绷带不久的右手,关切道:“手还痛吗?初春乍寒,不要着凉了。”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僵硬。苏流萤抬头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心里的苦涩排山倒海般的倾没,拿帕子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想帮他擦擦被雨水打湿的面庞,却在半空中僵硬收回。   艰难的扬起笑脸,她道:“我备了几样小菜,你今日……在这里用晚膳吧!”   琼妃不幸离世后,苏流萤前期是每日以泪洗面,后面渐渐不哭了,却也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更是不思饮食,单薄的身子也是日渐消瘦。   楼樾为了让她吃进东西,每天都变着花样的从京城各大酒楼给她带来吃的,但不管多好吃的东西,她都不思下咽。   所以,今日见她有了兴致,楼樾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携了她的手一起回屋。   楼樾并不知道苏流萤心里的思虑,也不知道她明日要重新返回宫里,更不知道她此次进宫是找他的皇姑母报仇血恨去了。   他只是欢喜她心情终于好转,愿意多吃点东西,所以,一直忙着往她碗里挟菜,却没注意到苏流萤眸光里隐忍的悲痛。   他挟多少,她都往嘴里塞,嚼蜡般咽下。   慢慢的,楼樾终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拦下她的筷子,凝眸看着她垂下的眼睑,沉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明亮灯火下,楼樾的眸子带着遮掩不住的关怀,几络半湿的头发垂在额前,将他冷峻的面容添上了一丝柔情,衬得他的面容越发的俊美无畴。   永远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不经意的流露出心底最柔情的一面。   也只有在看着她时,他一惯冰冷的眸子才会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仿佛方才在外面着了春寒,苏流萤身子抑止不住的轻轻颤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她怕她多看一眼,接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楼樾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掌的冰凉,心里一惊,连忙放下筷子,要带她去卧房歇下。   然而,在他起身前,苏流萤已抢先一口喝完了面前的酒,借着喉咙间传来的火辣感,终是硬起了心肠。   “这一顿饭,是我特意感谢世子爷的……”   她抬手擦干嘴边的酒渍,冲楼樾凉凉一笑,执起酒壶,将自己和楼樾的酒杯倒满。   收手停步,楼樾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流萤——   虽然这段日子他们时常呆在一起,可除去云岭她给他做婢女期间,其他时候,苏流萤从未主动给他示好过。   那怕上回带她去小南里的镜花水榭喝酒,都是他替她倒酒。   今日,她怎么会突然备下饭菜留自己用膳,还主动为自己倒酒?!   想到在绯烟宫门口,她对自己说,她等他。而那日在琼妃的棺椁旁,她也终是点头接纳自己的心意,愿意自己陪她一起查案。楼樾心里不由涌上了欢喜,眉目间不自禁的漾起了一丝柔情,眸光越发眷恋温暖的看着她。   然而,下一刻,尚在欢喜中的楼樾却是被苏流萤接下来的话惊得僵在当场!   站起身,苏流萤端起酒杯对楼樾一字一句道:“这杯薄酒,就当是我谢谢世子爷之前对我的恩情。喝完这杯酒,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世子爷之间再无牵拌!”   说罢,毫不迟疑的一口喝尽了杯里的酒,朝震愣住的楼樾亮出了杯底。   苏流萤突如其来的举动将楼樾彻底怔住。   他怔怔的看着她喝下酒,怔怔的听着她说着再无牵拌的话,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眸光渐渐暗沉,楼樾缓缓站起身,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半晌后,蹙眉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苏流萤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站都站不稳,只得借势坐下,眸光无神的落在桌面上溢出的一滩酒渍上,袖下双手死死握紧,拼尽力气勾唇嘲讽笑道:“我承认,之前……是我刻意接近世子爷……是想借助世子爷的势力查清阿爹一案……如今,阿爹一案水落石出,我的愿望也已达到。所以也没必要再与世子爷有所牵拌了……”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楼樾终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竟是要撇清与他之间的关系,要彻底与了与他之间的关系!!   可是,前不久,她才在她阿娘的棺椁前答应了自己的相助,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与她一起查出真凶为琼妃报仇。怎么转眼,她又变卦了!?   眸光里闪过疑惑,楼樾盯着她的眸子,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发现了真凶的线索了?”   楼樾目光如炬,更是不愿意相信,在与她共同经历了诸多波折后,她还会对自己如此漠然残忍。   那怕苏流萤的心是冰做的,都被他捂得快化了,她应该不会翻脸无情,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闻言,苏流萤全身微微一颤。   她心口已痛得失去了知觉,全身僵硬得动弹不得,连舌头都麻木了,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可是,一想到阿娘身中十七箭倒在血泊中的悲惨样子,想到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想到他夹在自己在楼皇后之间的两难痛苦,苏流萤终是再次硬起了心肠。   抬眸撞进楼樾深邃的眸子,苏流萤心肝颤了颤,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冰冷的冷笑,冷冷道:“楼世子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怕了。怕因为你,让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怕再像上次在绯烟宫那般,被活活绞死……”   “我这条命,虽然不如世子爷珍贵,却也是阿爹阿娘拿命换回来的。所以我想通了。我不能辜负阿爹阿娘的深情,我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不要再被人拿着白绫套在脖子上……那种感觉,太可怕。经历一次,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求世子爷放过我吧。就像当初你劝我放弃李修一样——情缘这东西,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强求不得。”   “以后,我的事楼世子不要再插手。上次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楼世子也请忘了吧……”   咬牙说完这些违心的话,苏流萤脸色苍白如纸,心口活活的撕裂开来。   她每说完一句,楼樾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带着关怀暖意的眸子早已黯淡无光,甚至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不论她的话说得多无情冰冷,楼樾终是按下心头的痛苦,抱着最后一丝希翼艰难启唇。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冰冷,一字一句道缓缓道:“这些,你不用担心……丽姝已亲自向圣上提出不再嫁给我。而我之前与皇上的约定也会想办法取谛……以后,我们在一起不会再有阻拦。而那晚我同李修说的话,我也一定会做到……”   闻言,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脑子里一片混乱。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晚他对李修说的,说他会护她周全,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永不相弃!   心口涌进滚烫的热流,苏流萤眼眶瞬间红了,她极力忍住眼泪掉下,忍得眼睛生痛!   楼樾对她的感情她是知道的,从四年前的拒婚到四年后的不离不弃,拼死相护,任是石头做的心都感动了!   而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楼樾早已悄然进驻了她的内心,给她千疮百孔的心留下温暖,更是在她的心底留下不可抹灭的烙印……   可是,他们之间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立下誓言不嫁楼家。阿娘更是惨死在楼皇后的手里,至死都不忘记告诉她,不要嫁进楼家。   而楼皇后必然也是恨毒了她,更不会允许自己踏进楼府半步。   所以,她与楼樾之间,此生是无枉了……   双手死死收紧,脸色也越发的苍白,心口处涌上密集无穷的痛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嘴唇艰难嚅动,苏流萤终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拒绝了楼樾——   “谢谢世子爷的不离不弃……可我曾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此生,我苏流萤绝对不会嫁进楼家……绝对!”   日光在窗外一点点的陨落,随着日光一起陨落消散的,还有楼樾如墨深眸里的希翼。   这样的话,苏流萤不止对他说过一次。   而她的残忍拒绝更是无数次的刺痛他的心……   心口彻底落空,复又填满苦涩的伤痛。楼樾颓然绝望的呆在当场,眸光死死的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从方才她倒酒到说的这一番绝情的话,楼樾从震惊到悲痛,几乎一瞬间,整颗心都掏空了——   原来,从头到尾,她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   心口像拿钝刀一刀一刀割着,痛入心扉。面上,楼樾脸上却上扬起了嘲讽的笑意,垂眸冷冷的看着面前她为自己亲手倒满的决别酒,不由嗤笑出声。   “苏流萤,你胆敢说你对我从未动过心?!”   ☆、第80章 再次进宫   面对楼樾的逼问,苏流萤死死低着头,咬牙抑住身子的颤抖,镇定坐着,执著挟起一筷子春笋放进嘴里缓缓嚼着,哽着喉咙冷冷道:“没有!”   “没有!?”   被苏流萤伤得遍体鳞伤的楼樾在听她冷漠绝决的说出这两个字时,一颗滚烫的心彻底被分裂成两半,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悲痛怒火,长臂一伸,手已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咬牙狠声道:“既然你从未喜欢过我,为何你在梦魇时叫的是我名字?!”   楼樾至今忘记不了,去年冬日的腊八节,他拿着她退回的包裹去司设局找她,却听到她在梦魇里叫着自己的名字。   当时,她那般无助痛苦伤心。他想也没想,上前紧紧握住她无力的双手,轻轻在她耳边告诉她——   别怕,我在的!   果然,有了他的陪伴,她渐渐平稳下来。   而从那一刻起,他惊喜的发现,或许,她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抗拒自己。   更或许,她的心里已渐渐有了自己的影子……   从那以后,他时常怕她梦魇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她要怎么办?他多想一辈子都给她坚强的依靠,让她在痛苦助时,不再痛苦害怕……   苏流萤被迫与楼樾的眸子对视,他眸光里的痛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可事到如今,一切再无挽回,她只有让他恨自己,以后的他才不会痛苦。   冷冷一笑,苏流萤漠然的看着楼樾被逼得通红的眼睛,冷冷道:“我在梦里喊你的名字,或许只是在梦里梦到让我害怕的人——”   “——而世子爷,就是那个让我在梦里都害怕的人!”   全身剧烈一震,楼樾血红的眸子里的悲痛一点一点的湮灭,最后化做死一般的寂静。   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他松开她的下巴,手无力的垂下。   良久,他的声音徐徐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苏流萤,你真的有信心……这一辈子还能遇到比我楼樾更爱你的男人么!”   苏流萤拼命咽下喉咙间涌上的腥甜,偏开头不再去看他。   看着她漠然冷情的样子,楼樾握酒的手剧烈的颤抖,心口密集的疼痛让他几乎将酒杯捏碎——   他早就应该对她死心。   因为,不管他多努力,他都走不进她的心!   “别人都说我楼樾最是冷血无情。没想到,我竟是栽到了比我更无情之人的手里!”   仰头一口喝光了苏流萤亲手为他倒的决别酒,楼樾摔碎酒杯,头也不回的离去……   酒杯破碎在苏流萤的脚边,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木然的看着满地的碎片,苏流萤仿佛在看着自己破碎的心。   她的心一如这满地的碎片,再也拼不完整了。   心口剧烈一痛,更多的腥甜涌向喉间,她终是再也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明媚春光里,后宫的宫女们换上新季的春装,衬着蔓出墙院的各色娇花,整个后宫一片姹紫嫣红,看得人心情也愉悦起来。   而楼皇后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好起来,今日也难得的换上了一身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让璎珞替她梳了流苏髻,一番装扮下来,却是比平时庄重严肃的打扮又年轻了三分。走在一群后妃之首,竟是一支独秀艳压群芳,分外的耀目!   一开春,冰雪消融,天气渐渐暖和,太后的慈宁宫也打开了宫门,众妃开始如常的晨昏定省请安!   众妃在楼皇后的带领下一大早来到慈宁宫请安。   为防春日回潮,慈宁宫的主殿里还烧着炭盆,众人一路走来,身上都起了薄汗,一进去,更是觉得暖意融融。   楼皇后脸上身子发热,脸上也染上了红晕。正要上前给太后请安,眼风扫到跪在太后面前的身影,心生不由生出疑惑——   看背影,她一身素净的藕色宫装,不像宫人却是后宫的妃嫔。   可后宫的妃嫔都跟在她身后。   后宫的妃子都是先到她的永坤宫请安,再由她领着一同来太后的慈宁宫请安。   可方才,除了得了风寒卧病在床的一个小贵人没有前来请安,还有禁足中的宁嫔,其他妃嫔都是悉数到场了。   心中疑惑,楼皇后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些。   然而,等她走到近前,看清那跪着女子的面容,顿时全身一震,脚下步子不稳,堪堪差点摔倒!   静静垂首跪在太后面前的女子,虽素颜简髻,却难掩娇艳如花的面容。竟是被削位禁足的后宫第一美人——宁嫔!   虽然璎珞手疾眼快的扶住了楼皇后,可她还是崴了脚,脚踝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而心里的震惊却是让楼皇后感觉不到脚踝上的崴伤。   她惊诧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宁嫔,一口气堵在心口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等楼皇后反应过来,宁嫔也不起身,转身朝她款款拜下磕头,恭敬道:“妾身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闻言,不光楼皇后惊住,跟着进殿的一众嫔妃皆是个个面露讶色!   因着之前的盛宠无比,再加上一进宫就执掌中宫大权,宁嫔的娇纵跋扈在后宫是出了名的,比之丽姝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楼皇后都惧她三分!   如今,看着她一身素净衣裳,恭敬请安的样子,简直与之前的宁贵妃换了一个似的!   之前,她可是仗着恩宠和手中的大权,别说下跪,想听她一声请安都难!   而她平日里的着装也尽显奢华,宫里新得的最好的面料式样都是她最选挑好,再将余下的不喜的分成其他嫔妃,何时见过她穿过这等朴素的衣物。   楼皇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淡淡问道:“你不在长信宫禁足自省,怎么无旨擅自出宫了?”   她语气平和,淡淡问着,心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宁嫔再大胆也不敢擅自出宫的,必定是奉了旨意解禁出宫。   可是,她被罚禁足半年,如今才刚刚过去二个月就解禁了,这是太后的主意还是皇上的?   她又是因为何理由解的禁?   不等宁嫔开口,坐在上首的太后已凉凉道:“按理,宁嫔禁足之期未到,按着宫规不能提前出宫。只是……”   话语一顿,太后眸光从底下众妃嫔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楼皇后身上,眸光微变,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楼皇后竟是与平日有些许不同。   “近来,陛下因着北边的战事,心烦忧虑。曾跟哀家直言,身边没一个合他心意的贴心人侍奉。所以昨日向哀家提议,免了宁嫔的禁足,让她回身边伺候……”   闻言,众妃皆是一惊,吓得跪下请罪。   楼皇后听了太后的话脸色白了——   后宫由她打理,可慧成帝却不满意了,这不是在怨怪她么?   正待开口,太后看着她凉凉道:“皇后,你执掌中宫,此事,你说应该如何?”   太后丑话都说在了前面,楼皇后那里好再推却不同意。   只是,好不容易才扳倒了宁嫔,皇后如何愿意就这样放虎归山!?   眸光微转,楼皇后温婉一笑,面带愧色道:“儿臣惭愧。既然如此。不如将三个月的选秀提前,提前为陛下挑选中意合适的秀女充盈后宫,想必如此一来,陛下定能龙心大悦!”   楼皇后到底厉害,也深知慧成帝对宁嫔余情未了,知道这时候解她禁足,只会是放虎归山。所以,并不答应让宁嫔提前解禁出宫,而是提议将选秀提前,以此来转移太后与皇上的注意力。   只要新秀女进宫,皇上的目光被新人吸引,自然就会淡忘了禁足中的宁嫔。   而相较入宫四年,有了根基的宁嫔,新人更好被她掌控。   更重要的,前些日子楼皇后为了操办荣清公主的婚事以及新年的大小宫宴,还有对付苏流萤与琼妃,还腾不出手来收拾宁嫔。   如今,荣清如愿嫁了,琼妃死了,苏流萤根本就是她脚下的一只蝼蚁,她随时一脚就可以踩死她,也有了时间开始真正收拾宁嫔,让她在这皇宫永远消失……   闻言,太后眸光微沉,心里却是明白皇后这是不答应了!   可她偏偏说得也在理,口口声声也是为了博皇上开心,太后竟是反驳不得。   正在此时,门外有唱诺请安声,却是慧成帝下了早朝过来了。   一屋子的女人见到慧成帝的到来,个个都暗自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貌,盼着被皇上瞧上一眼,晚上的绿头牌就翻到自己头上来了。   楼皇后也不免紧张了一下,不自觉的抬头顺了顺两鬓坠下的流苏——   慧成帝已有日子没到她的永坤宫了,却隔三岔五的会在晨省时到慈宁宫请安。   所以楼皇后今日这般打扮,就是想引起慧成帝的注意。   可惜,慧成帝从进门开始,神情一直冷冷的,眸光扫过皇后一眼,却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向太后请安后,慧成帝的眸光转瞬就落在了一直跪地不起的宁嫔身上。   与一屋子浓妆艳抹的女人相比,素服简髻的宁嫔倒是成了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一个。   而她这个样子,也是慧成帝之前从未见过的,所以乍然之下,竟有些意外和惊艳。   一众妃嫔向慧成帝请安,他摆手让大家平身,见宁嫔还跪在地上,眉头微微一皱,道:“地上凉,起身罢!”   宁嫔依言爬起身,楼皇后面色如常,眸子里却冷了半分。   太后将方才同楼皇后商议的话告知给了慧成帝,她直接道:“如今,皇上是想直接解了宁嫔的足让她回你身边伺候,还是如皇后所言,提前选秀女进宫,由皇上自行定夺!”   太后此话,看着公正不偏帮,实际却是站在了皇上这边,表示自己不再反对皇上提前赦了宁嫔的罪。   闻言,慧成帝眸光从宁嫔身上划过,最后落在楼皇后身上,沉声道:“如今边关战事吃急,再加上之前的持续大雪,百姓欠收,国库欠盈。所以,今年的选秀就免了吧。”   此言一出,楼皇后身子一紧,宁嫔却是心口放下了一块大石。   慧成帝此言,已是表示,同意宁嫔的解禁了。   太后淡然一笑,对慧成帝的话深表赞许,道:“君王者,就得以天下为重。皇上此举,哀家同意!”   说罢,调转头看向宁嫔,训道:“虽然解禁,但你还是得收敛安分些,不可再在后宫挑起事端!若再有下次,哀家必定重重罚你!”   宁嫔感激涕零的跪下谢恩。   皇上与太后皆已开口恩准,楼皇后再有不甘也只得咬牙忍下!   走出慈宁宫,楼皇后蓦然打了个寒颤,顿时感觉春寒也是刺骨。   璎珞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上宫辇上坐好。   看着她明显肿起来的脚踝,璎珞心痛道:“娘娘忍忍,奴婢已让人请了太医去永坤宫候着了。”   楼皇后心口一片冰凉,眸光死死的看着从慈宁宫里出来的宁嫔。   察觉到楼皇后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宁嫔抬头面无表情的凉凉看了一眼楼皇后,转身跨下台阶朝宫门这边而来。   宫门口守着各妃嫔带来的宫人,除了像璎珞这样的贴身大宫女可以跟着楼皇后进殿,其他宫人都等候在外面。   宁嫔带了两个人出来,一个自然是菲儿,而另一个宫女就是苏流萤。   苏流萤之前一直默默的站在角落里,所以楼皇后出来时并没有发现她,直到看到她上前跟在了宁嫔后面一起来自己的宫辇前辞别,楼皇后才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相比方才见到禁足的宁嫔,苏流萤的再次出现,更是让楼皇后感觉到震惊!   看着一身浅粉宫装低眉顺眼跟在宁嫔后面的苏流萤,楼皇后再也忍不住,手指指向她,惊诧道:“你……你不是出宫了?怎么在这里?”   苏流萤出宫的事不是秘密,所以她并不奇怪楼皇后这样问自己。   再见楼皇后,苏流萤的心境已是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前的楼皇后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温婉大度的后宫之主,却是她最大的仇敌。   她极少力敛住心里的深深仇恨,上前恭敬回答道:“之前在绯烟宫,世子爷因为奴婢晕倒。奴婢出宫是为了看望世子爷是否安好……既然世子爷无事,奴婢自然要回宫当差……”   “而妾身自禁足以来,之前那些贱婢一个个拜高踩底,竟是认准了妾身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似的,一个个离开长信宫寻找高枝去了……”   “所以,陛下见妾身身边连侍候的宫人都没有几个,就将她指派到妾身身边来了!”   宁嫔接着苏流萤的话替她回了皇后的话。   今早刚刚入宫,苏流萤还没有时间将楼皇后的事告诉给宁嫔。所以宁嫔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或许就是害死她腹中孩儿、并陷害她削位禁足的元凶。   但宁嫔骨子里的傲气终是在的,再加上这么久积压在心里的冤屈,说起话来,终是带着愤恨与嘲讽。再加上禁足以来,内务府对长信宫一应用物的克扣,让她不免对掌宫的楼皇后也抱了怨气。   从始至终,楼皇后的眸光都若有似无的停留在苏流萤的身上——   她想从苏流萤的神情间看看,琼妃之死,对她有何种打击?   可是,任她如何打量,苏流萤一直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面上无喜无悲,只有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与宫里其他宫女一般无异,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伤悲来!   她并不知道,苏流萤早已不是之前的苏流萤了。   从重新踏入宫门起,苏流萤就告诫自己,人前,特别是在楼皇后面前,她一定要收敛起心底的仇恨,不让人瞧出她的内心,更不能让人揣测到她的心思。   而关于阿娘的真正身份,苏流萤自然是不会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只当从来不知道皇上还有一个宠妃叫琼妃!   所以,那怕心里再痛,再不舍,她也不会将这份悲痛流露人前,更不会在楼皇后面前表现出来。而是将它与仇恨一起压抑在心里。   这番说词听在别人耳里可能是真的,但楼皇后如何相信?   凝眸看着一身素服简髻的宁嫔,再看看不动声色的苏流萤,楼皇后心里冷冷一笑,知道宁嫔这是要卷土重来了!   而苏流萤呢——呵,跟着宁嫔栽了一次大跟头,她还不死心,还要与她联手么?!   楼皇后斜靠在宫辇上,抬目看着头顶四方的天空,眸光越来越冷——这后宫,从来没有真正安宁的日子好过。   不过,她堂堂大庸皇后,又怕过谁!   其实,对于苏流萤的突然再回宫,还进到长信宫当差,宁嫔心里也同样疑惑不解。   而且不光如此,随着她的回宫,慧成帝还突然解了她的禁足。   这一系列的变故,聪明如宁嫔,如何不会觉得蹊跷?   想了一路,待回到长信宫,宁嫔已是迫不及待的让其他人都下去,凝眸看着静静站在下首的苏流萤,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在进宫之前,苏流萤为了瞒下阿娘的真正身份,早已想好了说词,所以淡然笑道:“娘娘忘记兰嬷嬷了么?”   闻言,宁嫔微微一愣,片刻后才恍悟道:“你是说,是兰嬷嬷帮你说的情,让你留下的??那,我的解禁又是怎么回事?”   苏流萤笑道:“还是兰嬷嬷。因为奴婢与嬷嬷说了陈妃的事。嬷嬷知道娘娘是冤枉的,就同圣上说了。圣上本就对娘娘存着情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然不会再委屈娘娘。”   虽然慧成帝提前将自己解禁,方才在慈宁宫也帮自己说了话,可一想到当初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宁嫔心里还是存着芥蒂,苦涩笑道:“没想到,同床共枕四年,还抵不过兰嬷嬷的一句话。”   宁嫔心里还有疑虑,迟疑道:“你明明可以离开后宫过自在的日子,为何还要回来?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苏流萤眸光一沉——   既然要与宁嫔联手,有些事自然得让她知晓。   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苏流萤淡淡道:“娘娘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清慧手上的那串紫檀柳的佛珠?”   心头突突一跳,宁嫔激动的点头,道:“我当然记得!”   苏流萤将手腕抬起,亮出手上的阿娘的佛珠,道:“这是我按着记忆,从长街上买来的与当日清慧手中的佛珠相似的珠子。给兰嬷嬷看过后,嬷嬷说,这样的珠子,十九年前,宫里出现过两条,一条被陛下送了已故了琼妃娘娘,而另一条则给了楼皇后。”   苏流萤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阿娘的事,所以刻意将琼妃的事隐瞒起来。   ‘啪!”   宁嫔惊得摔了手中的茶杯,任茶水流了一身也顾不得,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苏流萤,苍白的脸色因紧张渐渐憋得通红,咬牙道:“当真?!”   迟疑片刻,苏流萤点了点头,沉声道:“娘娘想想,你的小产,这宫里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宁嫔眉头一挑,想到自己的孩子没了,没了皇子与楼皇后的二皇子争皇位不说。自己占了四年的掌宫大权也不易察觉的就被皇后拿走了。   再想到一向喜欢做好人的楼皇后今日在慈宁宫,竟然在太后将丑话说完的情况下,都想方设法的不愿意放自己出宫,顿时心头已明镜般的透亮起来。   她竟是一石二鸟,在害了自己孩子的同时,将自己的掌宫大权也抢走了,还在后面用连环计让自己削了贵妃位份,还被禁足失宠……   想到这里,宁嫔心里已是恨得不能自己,面容狰狞,手掌掐出血都不自知。   “我要见皇上,我要揭穿那个毒妇的真面孔,我要让她为我孩子偿命……”   倍受打击的宁嫔控制不住的咆哮起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得牙齿咬出血,起身朝外面扑去。   苏流萤连忙拦住她,劝道:“娘娘,清慧陈妃她们都死了,无凭无据,你拿什么定她的罪?你闹大了,她还可以反打你一耙……你刚刚解禁,太后正盯着长信宫,若娘娘再出事,只怕再难翻身了……”   “如果你此时与楼皇后硬碰,就是去白白送死!”   “既然知道她是真凶,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任由那个毒女逍遥法外吗?”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想着小产后一系列的痛苦遭遇,宁嫔恨不得食尽楼皇后的肉,喝****血,才一解心中的仇恨。   苏流萤也恨,阿娘惨死的样子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恨不得立刻手刃楼皇后。   可是,如今一切证据都被楼皇后消灭得干干净净,即便知道她是真凶,她又要拿什么将她绳之以法,拿什么手刃她以报阿娘所中的十七支致命冷箭?!   ☆、第81章 不共戴天   进宫前,苏流萤早已明白,楼皇后如今前朝有太子、安王府还有李家做后盾,而后宫她更是执掌中宫一人独大,以她和宁嫔如今的形势,根本无法与皇后抗衡,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斗不过。   所以,在没有找到足以致她性命的证据前,她不会轻举枉动。   抬头静静的看着悲愤痛恨的宁嫔,苏流萤异常冷静的劝道:“除非找到可以让楼皇后一击致命的罪证。不然,之前娘娘所有的报复都是枉然,有着太子和安王府的庇护,她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闻言,宁嫔全身一软,身子无力的跌下。   宁嫔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楼皇后太强大,别说之前的自己,如今更是不可能斗败她了。   可是,她的孩子,她所受的屈辱,让她如何忍受?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宁嫔渐渐冷静下来,死寂的眸光闪起凌厉寒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冷冷一笑狠声道:“那个毒妇做事心狠手辣,且最擅长杀人灭口,一点证据都不曾留下,想找出证据治她的罪,根本不可能!”   “好,既然如此,本宫就凭真本事和她斗下去!”   “她有太子与安王府撑腰,本宫就先灭了她的后翼,斩断她所有退路,让她生不如死!!”   听到‘安王府’三个字,苏流萤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楼樾,心口一窒。   昨晚他决然离去的样子久久印在她的脑子里不肯消散,只要一想起,她的心口还一阵阵的绞痛着,连带着小脸也苍白了。   之前狠心拒绝楼樾,她不是想看到他在未来的斗争中,夹杂在自己与楼皇后中间痛苦两难,却没想到,与楼皇后为敌终是要牵扯上安王府,而他做为安王府的世子爷,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可是,宁嫔说得很对,要想除掉楼皇后,就要先扳倒她身后的势力。   所以,从重新踏入后宫,决定为阿娘复仇的那一刻时,她不但斩断了与楼樾的所有情缘,更是与他对立,成为死敌!   心里悲怆不已。面上,苏流萤神情一片死寂,冷冷道:“娘娘说得对。只是在那之前,娘娘要先重获恩宠上位,再从皇后手中夺回掌宫大权,一步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等到有足够的能力与楼皇后抗衡,再向她讨回一切……”   她眸光里的狠戾震动宁嫔的心。   宁嫔定定的看到她,越发感觉到苏流萤此番进宫与之前太不相同,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丝冰凉,行事更是狠辣起来。   迟疑片刻,宁嫔终是开口问道:“如此,我们就算是要与安王府正式为敌了,也就是同楼世子为敌……他之前那般帮你维护你,你——真的可以完全不在意他?”   犹记得她出宫前来长信宫与自己辞别时,自己提到楼樾时她脸上慌乱的神情。做为过来人,宁嫔那里会看不出她心里对楼樾别样的感情。   脸色一白,苏流萤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又翻滚起来,心口又痛了。   她既要瞒下阿娘就是琼妃的事,自然不会把楼皇后杀死阿娘的事说出来,只是淡然道:“娘娘应该知道,我之前在绯烟宫经历九死一生,差点死在了白绫之下……而我四年前更是立过重誓,此生都不会嫁进楼府。所以,注定不可能的事,我又何必去在意……”   虽然直觉里感觉苏流萤心里还有事瞒着自己,但她不愿意说,宁嫔也不强求,只要她愿意帮自己,兰嬷嬷也因她站到了自己这边,宁嫔已是求之不得!   她叹息道:“说起争宠上位,哪里有那么容易。冷宫陈妃之事,圣上必然对我心存芥蒂。虽然如今放我解禁,只怕再想像从前那般已是很难……”   苏流萤不太清楚慧成帝对宁嫔有几份真情。但她却知道慧成帝是借假舍不下宁嫔之名放她出禁,自然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多加宠爱,以让人信服。   所以,所料不假,慧成帝今日就会过来长信宫。   而她却是担心因着之前的慧成帝的不信任,反而让心高气傲的宁嫔对慧成帝存了芥蒂。   她浅浅一笑,上前扶起宁嫔,宽慰道:“陛下既然原谅了娘娘,自然就不会再冷落娘娘。而不如所料,陛下只怕今日就会过来长信宫陪娘娘。只要娘娘放下心中对陛下的芥蒂,多花点心思,必定能与陛下恩爱如初。”   “虽然之前娘娘同我说过,说天子的恩宠不能当做依傍。但——身在后宫,只有先有帝王的宠爱才能靠着它得到其他娘娘想要的东西。而娘娘想扳倒皇后,陛上的恩宠却是好的武器。”   听了她的话,宁嫔神色间的迟疑慢慢镇定下来。   苏流萤又道:“娘娘难道没发现今日皇后的不同吗?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小觑圣上的恩宠,娘娘更要上心了。”   闻言,宁嫔微微一愣。脑子里不由想起今日慈宁里见到楼皇后的样子,总感觉她与之前有所不同,但并未往心里细想。   如今听苏流萤提醒,才明白一向端庄稳重的楼皇后竟是打扮艳丽起来,一副争奇斗艳,有力压后宫群芳之势。   眸光淬上寒意,有着后宫第一美人之称的宁嫔,素来对自己的容貌相当的自信。   而如今得知楼皇后竟是不知羞耻的要与后宫年轻的妃嫔争宠,宁嫔冷冷一笑,明媚的杏眼波光流动,冷冷道:“从今日起,但凡那毒妇在意的东西,本宫统统要抢过来。”   说罢,她看向苏流萤,眸光平静下来,诚恳道:“流萤,之前我为难你甚多,没想到你非但不记恨我,还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帮助。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我也会尽力帮你查清你父亲当年的案子。”   苏流萤瞒下了阿娘是琼妃的事,阿爹一案的真相自然也没有告诉她,所以,宁嫔以为她重新进宫,还是为了当年她父亲的案子。   苏流萤苦涩一笑,缓缓道:“如此,便谢谢娘娘了!”   正说着,菲儿从外面欢喜的跑进来,告诉宁嫔,承乾宫的公公前来传话,中午慧成帝却是要到长信宫来用午膳,让宁嫔这边做好准备。   闻言,宁嫔微微一愣,有些惊讶的回头看向苏流萤,没想到竟被她说中了。   长信宫闭宫禁足两个多月,宫人走了一大半,宫里也荒芜了许多。   如今刚刚解禁,内务府还没派来新的宫人,一应用具也是短缺,许多事情都还没忙得过来。再加上慧成帝要来,顿时阖宫上下都忙得慌乱了。   许久不曾接驾,宁嫔也有些慌乱起来,再加上心里存了心事,整个人越发的惶惶起来。时而担心自己的妆容,时而担心殿内摆设太过简陋,急忙让菲儿打开库房去将之前收起来的珍贵摆设重新搬出来,却被苏流萤轻声劝下。   苏流萤道:“陛下马上就要来了,眼下小厨房那边的饭菜倒是要紧,殿内的摆设一时间只怕来不及了。”   宁嫔扫了眼略显空荡的大殿,不安道:“可这个样子未免太寒碜。既然要争宠,那方面都马虎不得。”   苏流萤眸光落在殿外绚烂开放的各色花树上,会心一笑道:“相比沉闷的摆设,那些娇艳的春花想必更能让忙累政务的陛下放松心情。不如让我去百花园采些花枝来点缀大殿。”   闻言,宁嫔眸子一亮!   是啊,皇上不论去到哪个宫殿,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陈设,估计早已看腻烦了,还不如采些娇花点缀,醒目又自然。   如此,宁嫔点头应下,忍不住看向自己一身素净的衣裳,向苏流萤问道:“那你看,我这一身衣裳还要换下吗?”   宁嫔平时惯常穿的都是奢华精致的华服,光艳动人过余,却少了份女子该有的婉约。   苏流萤笑道:“娘娘先前不是自己说了吗,今日在慈宁宫,皇上一眼就看到了你,还多看了你几眼。如此,不正是说明娘娘这一身装扮很合陛上的心意。”   听她这么一说,宁嫔慌乱的心彻底静下来,再也不去纠结换哪套衣裳合适,简简单单的一身素服等着慧成帝的驾临。   而苏流萤折身出门,一个人独自往百花园去了。   到了百花园,她却并没有进去,抄小路径直往咸福宫走。   来到咸福门口,她将身子悄悄隐在一旁,静静守着……   一大早欢欢喜喜去慈宁宫请安的楼皇后,从见到突然出现的宁嫔那一刻起,整个人都开始紧张惶然起来。   然后后来看到明明出宫的苏流萤再次出现在宫里,并成了宁嫔身边的宫女,楼皇后更是感觉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不同寻常。   宁嫔不知道苏流萤回宫的真正目的,楼皇后却是大抵猜得到是因为琼妃之死。   而她的回宫,一定是得到了皇上的许可。那么,皇上为何会答应她回宫的要求?   难道是琼妃对皇上说了什么?还是苏流萤与宁嫔查到了什么?   楼皇后躺在榻上让璎珞帮她用热巾敷着崴到的脚踝,心里却已是坐立难安,免不得将心里的忧虑同璎珞说出来。   闻言,璎珞心里一凉。面是却是轻声劝道:“娘娘多虑了,奴婢之前瞧着那两人的神情都正常得很。再说,不该留下的人都死了,死人的嘴巴是最稳妥的,即便她们有所怀疑,可拿不出一丝证据来,也是枉然……”   听她一说,楼皇后心里安定半分,拧眉想了片刻,道:“你亲自将熬好的参汤送去承乾宫,顺便告诉皇上,我这里今日炖了虫草水鸭汤,最是滋肺补肾,请皇上中午到永坤宫用膳。”   璎珞领命下去了,捧了参汤送去承乾宫,小半个时辰后折身回来了。   看她带着空盅回来,楼皇后心中放下大石——   她了解宁嫔的性子,若是她对自己有所怀疑或是发现什么证据,以她娇纵跋扈、不能容忍的性子,必定忍受不了会向皇上禀告讨要公道。   而皇上与她夫妻几十年,她更是了解他的性子,若是他听到什么从而对自己产生怀疑,那方才璎珞的那碗参汤就送不出去了。   如今看着璎珞带着空盅回来,楼皇后心里的担心彻底放下来。   楼皇后神色轻松下来,正要问皇上什么时候过来用膳,抬头却见到璎珞尴尬惶然的脸色。   璎珞迟疑片刻终是小心翼翼道:“娘娘,刚才奴婢去送参汤时,陛下已吩咐小太监去长信宫传了话。说是……说是中午去长信宫……”   眸光一沉,楼皇后心里窒闷起来。而一想到方才在慈宁宫,慧成帝对宁嫔的偏袒,心里更是如沉了水的闷罐子,透不过气来。   她斜靠在榻上,紧紧的皱起眉头,头又痛了起来。   璎珞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娘娘,如今要怎么办?”   楼皇后花尽心思布局,不但成功的让宁嫔掉了孩子,更是让她自已钻进了她设好的圈套里,让她寻找真相未果,却自己成了‘杀人’凶手,被削去贵妃位份,禁足失宠。   然而,好不容易铲除自己最大的威胁,没想到一夜间,明明已再无翻身希望的宁嫔,却是突然间就被解了禁足,而慧成帝更是没有丝毫想冷落她的意思,竟是刚一解禁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她的宫里……   越想,楼皇后越是愤恨,凤眸微睇,寒芒四射,冷冷道:“好久没见五公主了。去咸福宫接她过来,就说本宫请她过来喝虫草水鸭汤。”   璎珞瞬间明白过来,立刻领命退下了。   在咸福宫门口守了小半个时辰的苏流萤,在见到璎珞的那一刻,眸光彻底冷却下来。   她果然没猜错,在宁嫔解禁后,宁嫔的赦罪,让真正逼死陈妃的凶手,也就是楼皇后慌乱了。   而方才慧成帝去长信宫用午膳的消息此时一定也传进了楼皇后的耳朵里。按着楼皇后的阴冷性子,她这个时候虽然心里愤恨不甘,却为了保持她贤淑温良的假面孔,她不会亲自出面,却会怂恿五公主铃岚出面。   因为在大家眼里,是宁嫔杀死了铃岚公主的母妃。不管是铃岚公主去长信宫找宁嫔闹一场,还是去慧成帝面前哭诉,想必长信宫今日都有一番热闹,慧成帝都不能再安心的呆在长信宫了……   苏流萤所料却是丝毫不差!   虽然她早已料到如此,但真正看到璎珞出现在咸福宫门口,她的心肝还是颤了颤——   如此,却是彻底证实了她心中的所有推测,一切阴谋的背后之人果然是楼皇后!   果然,璎珞进去后没多久,就陪着铃岚公主一起出来,朝着永坤宫的方向去了。   苏流萤两手空空的回到了长信宫。   宁嫔已让宫女备好花瓶子等她采花枝回来,见了她空着的手不由疑惑道:“花呢?皇上马上就要过来了,这大殿里还没布置好……”   “娘娘,皇上只怕来不了!”   既然慧成帝相信了自己的话,相信不是宁嫔杀了陈妃,那么也自然会相信陈妃不是害宁嫔小产的真凶。   所以,一想到因为替罪关进了冷宫、最后惨死冷宫的陈妃,相比对宁嫔的愧疚,只怕慧成帝对陈妃的愧疚之情更甚!   而这分愧疚之情,补偿不了已死去的陈妃,自然就会补偿到失母的铃岚公主身上。   所以只要楼皇后怂恿铃岚公主出面,慧成帝心中愧疚自然会陪她留在永坤宫一起用膳,自然就不会再来长信宫了。   宁嫔并不知道楼皇后将铃岚公主接去了永坤的事,听了苏流萤的话一脸怔懵,眸光里闪过疑惑慌乱。   苏流萤沉道:“方才我去百花园,看到了璎珞姑姑亲自去咸福宫接走了五公主。”   宁嫔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也白了。   慧成帝只是让她解禁,并没有为她申明陈妃一事的冤案,所以,在众人眼里,她还是那个残忍杀害了陈妃的人。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铃岚公主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里,宁嫔心里涌起烦闷,不由道:“之前为着绿沫的事,五公主不是很相信你吗?不如你去跟她说,告诉她一切的真相……这样一来,她不但不会帮皇后对付,更会对楼皇后恨之入骨,我们也算多了一个帮手。”   闻言,苏流萤却迟疑了。   铃岚公主不比她们,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若是告诉她一切,只怕她冲动之下去找楼皇后报仇。   无凭无据之下,她注定奈何不了楼皇后,还会陪上自己的前程。   毕竟,楼皇后如今是后宫之主,宫里适婚的公主的婚嫁都是她一身操办。若是惹怒了楼皇后,将铃岚嫁去外邦和亲,或是对她的婚事不理不管,任由她当老姑娘滞留宫里都是皆有可能。   所以,思前想后,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苏流萤不想将铃岚公主牵扯进这场没有的硝烟的战火中来。   面上,她沉声道:“没有证据之前,还不能让五公知道楼皇后就是真凶,以免打草惊蛇。”   宁嫔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一想到从此以后,铃岚公主一定会找自己的麻烦,更会阻止自己承宠,脸上不免布满忧愁。   苏流萤劝道:“娘娘也不必心烦,只要陛下心里相信你是冤枉的,那么楼皇后越是怂恿铃岚公主为难你,陛下只怕会越发的怜惜娘娘。只要娘娘把握好,祸事变成福事也说不定。”   说话间,菲儿黑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   果然,慧成帝在来长信宫的半道上被铃岚公主截住了,折身陪着她一起去了皇后的永坤宫。   宁嫔微微变了脸色。   按着宁嫔以往的性子,发生这样的事,必定要气炸了,但这一次宁嫔却是咬牙忍下。   慧成帝不会来了,宁嫔也没了胃口,随便喝了半碗粥,刚让人撤了桌面,内务府总管于泰却是亲自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来长信宫了,后面还抬着长信宫短缺的用具等物。   之前,宁嫔被削位禁足,宫里人人都认定她彻底被打入冷宫,再也翻不得身了。连内务府都开始克扣长信宫的物资月银。   然后没想到,这禁足之罚才过去两个月,慧成帝就想念宁嫔了,硬是说服太后皇后将她的禁足解了。   而今天早上发生在慈宁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后宫。眼下,人人都知道,慧成帝为了一个宁嫔,连选秀都罢免了,更公开表示宁嫔最得圣心。   顿时,整个后宫的风向瞬间变了,明眼人都知道宁嫔复位在即,只怕又要开始独宠后宠了。   所以于泰马不停蹄的亲自领着内务府的人将东西送来长信宫,冷汗潸潸的跪在殿内向宁嫔请罪。   宁嫔是个聪明人,即便心里恨毒了于泰等人的拜高踩低,连她都敢欺负。但也深知于泰虽然是个奴才,却掌管内务府,不可小觑。   所以,宁嫔难得好脾气的没有与他计较之前的克扣一事,反而留他下来喝茶,再吩咐苏流萤与菲儿去挑选留下伺候的宫人太监。   长信宫的院子里,站满了内务府挑选出来的宫女太监嬷嬷。   苏流萤随菲儿一起站在殿外的台阶上,目光一一从众人眼前扫过,下一秒神色微微一惊!   一众宫女中,竟然站着好久不见的穗儿!   半个月前她离宫时去司设局拿包裹,却是听说穗儿被调去了别的地方当差,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重新遇到她。   相比苏流萤的惊讶,穗儿早就看到了她,站在人群里欢喜的朝她悄悄招手。   重遇穗儿,苏流萤也很欢喜,忍不住想上前去,但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内务府的人,只是朝她淡淡一笑。   穗儿躲在人群里悄悄她做着口型,拿手指了指自己。   苏流萤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她将自己留下。   虽然如今她与菲儿同为宁嫔的身边的一等大宫女,但苏流萤知道菲儿好强争胜的性子,所以宫里的大小事她都鲜少插手,都交与菲儿做主去办。   菲儿上前将中意的宫女唤到一边留在长信宫当差,经过穗儿身边,瞧了眼她秀丽的面容,眉头一皱,径直走了过去。   穗儿欢喜的面容一暗,脸上不由露出急色来,着急巴巴的看向苏流萤。   以前在司设局当差时,穗儿没少帮过她,所以见她这样,苏流萤终是忍不住上前对菲儿提议,让她留下穗儿。   菲儿听了她的提议,退回两步越发细细的打量着穗儿,越瞧,越觉得她好看过头了,不由眉头一皱,侧过身子对苏流萤冷冷道:“你可知道挑选宫女的禁忌——越是好看的越不能留下来用,免得这些狐媚子借着娘娘的光勾引皇上!”   说罢,还不忘记睥了眼苏流萤,嘟嚷道:“若不是知道你与娘娘的关系,不然就以你这姿色,没那个宫的主子敢留下你。明显的祸害嘛!”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怔,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阿娘的身份来,心里又苦又恼,面上淡淡道:“她是之前我在司设局的同伴,做事最是勤勉,为人也是真诚老实,我觉得很不错。”   若换做从前,菲儿才不会在意她的话,但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后,菲儿却从心里不敢小觑了苏流萤,更在她帮宁嫔解禁后,心里竟是对她存了感觉与敬佩之心。   所以,嘴上说着不乐意,手却是朝穗儿一指,道:“就留下你吧。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流萤做事。”   菲儿这一说,不但留下了穗儿,更是直接将她提做成了苏流萤手下的二等宫女。   穗儿高兴不已,迭声的对菲儿与苏流萤道谢。   苏流萤也很欢喜,亲自领着穗儿去后面的下人房里。而菲儿心里更有一堆的问题想问她,两人正要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前殿却是传来了杂乱的喧哗声。   不等苏流萤听得明白,已有小宫女白着脸跑过来,颤声道:“萤姐姐快去看看吧,五公主带人闯宫来了!”   闻言,苏流萤脸色也白了,连忙朝前殿赶去。   等她赶到时,长信宫的主殿含德殿里已闹翻天了。   ☆、第82章 正面迎敌   从永坤宫用过膳的铃岚公主,原本是要回自己咸福宫,但回宫的途中,看着内务府的人讨好巴结的往长信宫源源不断的送东西,而沿途那些宫人嘴里说的,全是关于宁嫔重新复宠的消息,顿时心里的怒火熊熊烧起。   想起自己母妃含冤惨死冷宫,尸骨未寒,可凶手却已没事人般。而方才席间楼皇后同她拉家常,说了许多陈妃生前的事,将铃岚公主心里的悲痛愤恨彻底勾起。   父皇的薄情她无可奈何,可是对宁嫔,铃岚公主却不愿意放过!   铃岚公主年纪虽小,但却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冷静,行事中更是透着一股狠辣!   苏流萤赶到时,她正将手中匕首对准倒在地上花容失色的宁嫔,眸光里的狠戾一如当初在华清池边苏流萤无意间撞破绿沫的秘密时,她手执匕首毫不迟疑要她性命时的决绝样子。   “毒妇,我母妃并没有害你的孩子……她受冤被打入冷宫你还不放过她,竟执意要了她的性命!”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杀了为我母妃报仇!”   一众宫女嬷嬷都被吓得怔在当场,没有一人敢上前去阻拦。   而冬儿香儿却是联手将菲儿制住在一旁,不准她上前搭救宁嫔。   见到苏流萤进来,菲儿白着脸迭声道:“快……快救娘娘……快去叫皇上……”   听了她的话,早已小宫女跑出殿去叫皇上了。而苏流萤也被铃岚公主的举动吓白了脸色,不由上前失声道:“公主万万使不得……”   她想上前去阻拦,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穗儿在她身后拉住她的手,面露忧色的朝她摇头。   苏流萤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因为是人都看得出铃岚公主脸上的杀气,稍有不慎就会   丧命她的锋利的匕首下。   可是,皇上到来之前,若是自己不出面,只怕没人能劝下铃岚公主了。   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宁嫔冤死在铃岚的刀下,更不会让楼皇后的阴谋得逞!   挣脱穗儿的手,苏流萤冲上前拿身子挡在了宁嫔的身前,着急道:“公主有话好好说,千万不可冲动!”   见到她,铃岚公主愤怒的面容越发的仇恨,咬牙恨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帮她,你果然与她是一伙的!”   说罢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的转而对准她,冷冷道:“本公主的这把匕首今日注定要见血的,你若要护着她,死的就是你!”   闻言,不止苏流萤胆寒的颤了颤,一殿的宫人更是被铃岚公主的话震得忍不住往后退步。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苏流萤都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   而宁嫔从铃岚公主出现开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已被她手中的刀吓住了。   如今被苏流萤挡住身前寒刃,她终是回过神来,正要开口说出真凶一事,却被苏流萤出言拦下——   这些宫人当中,少不了楼皇后的耳目,所以,关于她们知道真凶的事万不可当众说出来。   苏流萤毫不退让的挡在宁嫔的身前,镇定的看着气红了眼的铃岚公主,沉声道:“公主,我并不是护着宁嫔娘娘,我只是不想让公主杀错人、报错仇,从而后悔……”   听她说得坚定,铃岚公主里微微一震,面上却是冷声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杀我母妃的人不是她?”   “呵,当日冷宫的屋子里就只有她与我母妃两人在场。而我母妃也正是死于她的凤簪之下,证据确凿,除了她还会是谁?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替这个毒妇狡辩!”   铃岚手中的匕首又朝前挺进两分,刀尖离苏流萤的胸口只有半步之遥,刀身上闪烁的冰冷寒芒让苏流萤心头直跳。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眸光切切的看着铃岚公主,沉声道:“公主,奴婢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害死陈妃的真凶是谁。但我可以证明陈妃并不是宁嫔所杀。请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定会向你证明……”   “你要如何证明?”   不等铃岚公主开口,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话音落下,殿外涌进一群人,却是太后被长信宫的变故惊动,亲自赶了过来。   后面还跟着楼皇后。   顿时,乱成一团的含德殿里顿时肃穆起来,众人自发的让开道。恭迎太后上上首坐了。   见到太后与楼皇后到来,铃岚公主纵是再不甘,也只得愤然的收起匕首,扑到太后跟前哀哀哭道:“请皇祖母为岚儿做主,为我可怜的母妃讨一个公道……”   太后本就喜欢这个沉稳的五孙女,如今见她哭得伤心,免不得小心的劝慰着,叹息道:“五丫头,皇祖母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方才这番终是不对的。你是皇家公主,知书识礼,怎么能如那些不通教化的毒妇般,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什么委屈,好好说就成,哀家与你父皇终是会为你做主的。”   说这话时,太后眸光犀利的从楼皇后身上划过,终是落在了宁嫔身上,眸光越发的冰寒!   闻言,宁嫔全身一颤,自是明白太后嘴里的‘毒妇’指的是自己!   心里一痛,宁嫔忍不住朝端庄坐在太后下手的楼皇后看出,想着这所有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她才是真正的毒妇,偏偏瞒过所有的眼光,装出一逼贤淑温良的样子,却将这一切罪名推在了自己头上。   心里的恨意翻江倒海的涌上来,几乎要将宁嫔湮灭,宁嫔恨得全身抑不住的战栗起来。   身随心动,就在宁嫔忍受不住要上前当场指出楼皇后就是真凶之时,袖下的手被人死死拽住。   “娘娘受了惊吓,奴婢扶你过去喝杯茶压压惊!”   苏流萤眸光中涌现慌乱,说话时特别将‘压压’二字咬得很重,暗中提醒宁嫔按捺住,不要着了楼皇后的道。手中更是加重力道掐了一把宁嫔的手,以此让她冷静下来。   宁嫔手上一痛,再听到苏流萤的话,终是从伤痛中回过神来。充满恨意不甘的眸光也恢复了清明。   从进殿开始,楼皇后的眸光就不着痕迹的落在苏流萤与宁嫔身上。如今眼见着宁嫔受激要歇斯底里的暴发出来,却在苏流萤的一句话后,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楼皇后的眸光不由沉了下去。   不等苏流萤扶宁嫔去椅子上坐下,楼皇后眸光淡淡的看身边苏流萤,开口道:“方才进殿前,本宫与太后听到你说可以证明陈妃不是宁嫔杀的——你有何证明?”   凤眸微睇,一瞬不瞬的看着下首的苏流萤,一副等着她拿出证据的样子。   若换做之前,楼皇后听到她这番话定会心里难安,但之前的参汤还有中午与慧成帝的同席用膳中,楼皇后已摸准了慧成帝对之前的所有事一无所知。   既然皇上并未对她生出半点怀疑来,不论苏流萤与宁嫔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楼皇后都有把握对应,因为,该死的人都死了,死人是不会出来帮她们做证说话的!   反之,楼皇后到是迫切的想看看她能拿出什么样的证据,以便摸清苏流萤与宁嫔对整件事了解多少?是不是已知道是她做的?   楼皇后的出声,顺利将太后和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苏流萤身上。顿时,整个宫殿的人都看着苏流萤。   特别是铃岚公主,定定的看着她,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宁嫔的清白。   闻言,苏流萤怔在当场,一时间竟是不知要如何做答了。   苏流萤先前对铃岚公主说的话只是缓步之计,希望她冷静下来从而放过宁嫔。可是没想到那样的话刚巧就被太后与楼皇后听到了,如今,竟是揪着此话不肯放了。   冷汗腻上后背,苏流萤眸光看向楼皇后。后者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神情轻松自得,竟是半点慌乱都没有。   见此,苏流萤心口一窒,心里的恨意往上翻涌——   楼皇后如此放松自得,难道已是笃定自己真的拿不出证据了?   她眸光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心里已有了计较,却迟迟不开口。   她在等,等慧成帝来。   若说如今宫里还有谁会对她的话偏信三分,除了宁嫔,只怕也只有慧成帝了。   其实,慧成帝与苏流萤之间的关系带着难以言明的情感。   在慧成帝心里,苏流萤却是自己最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生的女儿。看着她,慧成帝心里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最让他心痛难堪的往事。一想到苏流萤是苏津的女儿,他就会忍不住憎恨她。   可是,偏偏她长得神似琼妃,母女俩仿若一个蒙子里出来的。看着她的样子,慧成帝就会忍不住想起琼妃,一想起琼妃,他就对她恨不起来了。   琼妃死后,想着苏流萤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骨肉,爱屋及乌,慧成帝心里更是忍不住对苏流萤生出一丝偏袒的心思来……   苏流萤却不知道慧成帝心里对自己难言的情感,她只是觉得,之前在阿娘的灵堂里,他相信了自己的话,解了安嫔的禁。既然如此,有他在场,自己的胜算就会多出一分。   她久久不出声,不免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高高坐在上首的太后朝苏流萤看过去,却在看清了苏流萤的样子时,神情不免一怔。   看第一眼,太后只是觉得这个宫女不但胆子大,样貌也实在过于出众,不免多看了两眼。   然而,等太后看仔细,却惊觉面前的宫女竟与十九年前的琼妃极其相似,心里顿时生过狐疑,不由迟疑的看向楼皇后,眸光微凉。   楼皇后假装没有看到太后探究的目光,只是一脸平静看着前方,等着苏流萤的回答。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却是慧成帝闻讯赶过来了。   一殿的人,除了太后都上前恭迎慧成帝。而慧成帝眸光在殿内众人一扫,冷声斥道:“胡闹!”   转身拉过铃岚公主的手,虽然是责备,语气却带着三分宠爱,道:“一个公主,身上成天带着匕首算怎么回事!”   铃岚公主却犟上了,红着眼睛冷冷道:“母妃之仇未报之前,女儿会一直带着它。直到手刃仇手为止!”   说罢,眸光狠狠的盯着宁嫔,咬死不肯放开。   闻言,楼皇后面上带着极浅的笑意,上前两步与慧成帝一同拉过铃岚公主的手,慈爱又痛惜的说道:“五公主一片孝心,想必陈妹妹在天之灵也宽慰了。但你也不可冲动做傻事,若是真伤了人,就要让你父皇伤心了。”   她这话好似一片苦心的劝着铃岚公主不要冲动行事,以免让慧成帝伤心,一副巴望着五公主与慧成帝父女情深的样子。可听在铃岚公主的心里,却是说,若是她方才真伤了宁嫔,慧成帝就要为宁嫔伤心了。   顿时,铃岚公主心里的怒火越盛,咬牙道:“父皇,说好的关她半年,为何才两个月就放她出禁?我不甘心!”   这话让慧成帝微微一愣,更是让宁嫔全身一寒,生怕慧成帝被铃岚公主一闹,又将自己关起来。   她不由焦急的朝苏流萤看去。   从慧成帝进来开始,苏流萤的心就慌乱了。   因为随慧成帝一起进来的,还有楼樾。   短短一日未见,楼樾却是整整瘦了一圈,脸色阴郁如冰,眸光冰寒的静静站在一旁,从进殿开始,除去向太后楼皇后请安,目不斜视,眸光再未看过任何一人,包括苏流萤!   如今,他就站在她对面,却半敛起眸子,不曾看她,更是一逼事不关已的冷漠样子。   经过昨日一晚,他又彻底变回了之前那个冷漠疏离的楼世子。   见此,苏流萤心里涌过酸楚,却又欣慰他能做下断情决意,真的放下对自己的执念。   这样,以后在与楼家为敌时,与他为敌时,他才不会为难心软……   这样的楼樾是苏流萤希望看到的,但心口密集的疼痛却让她呼吸窒闷起来。   楼皇后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宁嫔与苏流萤的神色,见到宁嫔的着急慌乱和苏流萤脸色苍白双眸无神的失落样子,心里越发肯定,两人只怕是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了。   于是,楼皇后一脸温良的柔声对慧成帝道:“方才宁嫔身边的大宫女说是有证据证明宁嫔的清白。陛下与公主何不听她怎么说?若真的证据,也不算冤枉好人。若是没有证据——”   楼皇后目光柔柔的看向宁嫔,明明无害温良的样子,却是让宁嫔全身不自禁的打着胆颤!   “那就是在为自己做下的恶事强行狡辩。如此,却是一点忏悔之心都没有——让枉死的陈妃在之灵如何安息?”   楼皇后字字珠玑,竟是借着苏流萤的话,轻轻巧巧的就将宁嫔逼到了绝路!   闻言,铃岚公主心里越发悲痛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而慧成帝与太后也变了脸色。宁嫔更是面如死灰,身子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如果苏流萤真的拿不出证据,只怕她这次真的要彻底覆灭了!   陈妃死在冷宫时还是个被贬的庶人,所以虽然当时慧成帝认定是宁嫔杀了她,也只是削了她的位份,罚她禁足。   毕竟,在后宫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一个贵妃要了一个庶人的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若不是因为她是铃岚公主的生母,再加上太后有意要压制太过得宠的宁嫔,所以才会借着年节不吉利重罚了她,不然,若是没有太后出面,估计连这样的处罚都不会有。   然而,如今旧事重提,陈庶人早已成了陈妃,而宁贵妃却成了的宁嫔,身份转换天差地别。再加上皇上对陈妃的亏欠之情,若是再要处罚宁嫔,只怕远远不止关禁足这么简单!   楼皇后这步棋,走得确实高明!   在皇后发话时,苏流萤已从对楼樾的伤情中回过神来——   恶战突如其来,她没有空隙去伤情难过了!   回身悄悄给了宁嫔一个安定的眼神,苏流萤却是折身倒了杯热茶送到皇后手上,恭敬道:“娘娘先喝茶,请容奴婢细禀!”   说罢,她片刻不停的在大殿中间跪下,眼光瞄到楼皇后揭开茶盖之际,朗声道:“不知道皇上皇后还记不记得陈妃身边的大宫女绿沫?她还没死!”   ‘砰’的一声巨响。   听到绿沫没死时,楼皇后全身剧烈一颤,刚打开茶盖的茶杯一斜,滚烫的茶水淌到手上,烫得楼皇后手一哆嗦,手中的茶杯拿不稳,砰的一声摔在了地。   这一声巨响适时的将被苏流萤的话怔懵住的众人震得回过神来。   慧成帝看向一脸惊慌失色的楼皇后,面上明显的露出了不悦的形容来。   楼皇后在世人的眼里素来最是端庄得体大方,是后宫乃至天下女子的典范。   没想到方才这一惊吓,再加被茶水烫伤,却是让她来不及反应,已将她的慌乱狼狈悉数展现在了人眼。   回过神来的她,第一时间就是着急的去打量慧成帝的神情。在见到他脸上露出的不悦时,心里一沉,却也是瞬间明白过来,方才这茶水是苏流萤故意的!   璎珞反应迅速,连忙拿绢帕帮楼皇后清理裙面,一边迭声让人却请太医。   楼皇后极力忍下心中的怒火,咬牙不动声色的坐着,嘴边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缓缓道:“无碍,不要太惊小怪。”   凤眸却是淬上寒霜,冷冷睥向苏流萤。   见楼皇后看过来,苏流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而听到苏流萤竟是将绿沫暴了出来,铃岚公主面色大变,就连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楼樾都微微侧目!   果然,慧成帝从楼皇后方才的失态中回过头来,看着苏流萤冷冷道:“当初跟在陈妃身边的宫人不都处置了吗?她怎么还活着?!”   闻言,铃岚公主全身一抖,眸光幽恨的看了眼苏流萤,正要白着脸主动向慧成帝招出自己救下绿沫的事,苏流萤却抢在她前面道:“是奴婢在榆林的坟坑边见到还留着一口气没有死绝的绿沫,就将她救下来了。”   为了不让楼皇后知道铃岚公主也参与到调查真凶一事当中来,苏流萤将这一切都揽下,将她隐瞒起来。   听了她的回答,众人皆是一惊,而铃岚公主更是露出了不敢相信的形容来——   从看到苏流萤成为宁嫔的大宫女、并舍命为她挡刀后,铃岚公主再也不愿意相信苏流萤,认定她与宁嫔是一伙的。   而方才听到她突然在众人面前暴出绿沫,铃岚公主还以为她是要报复自己,没想到她却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替她遮掩了……   铃岚心里五味杂陈,越发的感觉看不透面前这个形容平静,眸光清冷的宫女了。   绿沫当初是被慧成帝亲自下旨赐死的,苏流萤却违抗圣令将她私下救她,若是父皇追究下来,她却是公然抗旨,是要被处死的……   同样看不明白的还有楼樾。   直到这一刻,他才冷冷抬眸看向挺着脊背跪在殿中央的苏流萤。   看到她眸光里的清冷绝决,楼樾心口一沉,抢在苏流萤再次开口道,向慧成帝道:“皇上,既然五公主无碍,微臣先行告退了。”   之前听说五公主铃岚持刀闯进长信宫时,慧成帝正与楼樾在商议与北鲜的战事,所以就领着他一起过来了,想着楼樾武艺高超,万一铃岚不分轻重闹起来,以他的身手,可以近她的身抢下匕首。   如今没了危机,慧成帝自然也不会再留他,容他退下。   楼樾一走,苏流萤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若换做从前,在自己遇到事情时,他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   可这次他却是视若无睹的轻松走了。   心里涌上酸涩,苏流萤再次告诫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他对她不再存情,她也不必再顾忌他……   收回心神,苏流萤接着道:“奴婢当时并不是想救她,只是当时奉宁嫔娘娘之命,在调查娘娘小产一事,心里有疑惑未解,想向她问清楚。”   楼皇后心口一紧,竟是忘记了手上的烫伤,而慧成帝已冷声道:“你有什么疑惑未解?”   苏流萤浅浅一笑,道:“当日与娘娘在安国寺查案归来的途中遇到刺杀,而奴婢亲耳听到刺客说要找回一样东西。”   “所以在得知陈妃娘娘就是谋害宁嫔娘娘小产一案的幕后真凶时,奴婢想问绿沫,刺客要找的东西是不是我手中这串珠子?”   说罢,她抬起手腕,亮出了手腕上戴着的紫檀柳佛珠!   ☆、第83章 绝处逢生   苏流萤与宁嫔之前的计划是先隐忍下来,等找到可以让楼皇后彻底致命的证据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然后没想到,楼皇后直接痛下杀手,却不给她们喘息的机会。   如此,苏流萤只有正面迎敌,绝处逢生了!   连丽姝公主都不知道陈妃并没有将她知道的真凶一事告诉绿沫,那么楼皇后肯定也不知道。   既然她不知道,按着常人的揣测,她一定会如苏流萤之前那般,以为绿沫是知道一切真相的。   所以,一听到绿沫没死,楼皇后就心急了!   她这么冷静放松,就是因为她认定知道此事真相的人都被灭口了,没有留下活口,所以才会有恃无恐,丝毫不将苏流萤与宁嫔放在眼里。   如今突然听到苏流萤暴出绿沫心里惊吓不已,然而在看到她手中的紫檀柳的佛珠后,更是全身剧烈一震,脸色瞬间白了,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这串紫檀柳的佛珠是十九年前的旧物了,所以在场的人除了楼皇后,就只有慧成帝知道,连太后都不知道。   时间久了,太后虽然当年见过这串珠子都一时想不起来,可慧成帝却记得很清楚。   脸色一白,慧成帝竟是当着众人的面,亲自上前取下她手上的珠串细细打量。   当看到佛头刻的小小的‘琼’字时,慧成帝的双手竟是几不可闻的颤抖起来。   是的,苏流萤拿出的这串佛珠是她阿娘的。   既然要还原一切的真相,她就要按着真相里的一切事实还原展开。   而她也敏感的察觉,要为阿娘讨回十九年前的真相,这两串被拿错的佛珠只怕是惟一、也是至关重要的证据了……   所以,楼皇后的那串佛珠,还不是时候拿出来。   慧成帝将珠子紧紧握在手心,脸色有些难看,眸光沉下去,有些狐疑的看向苏流萤,却见她一脸平静的静静的站着,脸上不见慌乱,更不像说谎的样子。   嘴唇嚅动,慧成帝明显有话想问苏流萤,终是忍下。却是回头对同样的一脸疑惑的太后恭敬道:“因后宫小事惊扰母后实属不该。此事儿臣自会查问清楚。皇后替朕送母后回宫吧。其他人——也退下!”   太后沉浮后宫几十年,虽然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佛珠的来由,却明白事情非同小可,所以也不急着当场追问,对尚在震惊中的楼皇后淡淡道:“皇后,陪哀家去百花园继续赏花吧。”   从苏流萤拿出佛珠那一刻,楼皇后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蹲在她身前替她擦拭裙裾上茶水渍的璎珞更是惊得直接跌倒在地,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手中的帕子都抓不住。   楼皇后眸光阴戾的看向璎珞,恨得牙齿几乎咬断。然而在听到慧成帝让众人皆退下的话后,心里更是涌上不好的预感。   她知道慧成帝已是心生怀疑了。   到了这一刻,楼皇后心思全乱了,她万万没想到苏流萤的手中竟是握着这么多证据,却能做到一点声色也不表露出来,之前真是她太小看她了。   慌乱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之前做到的那个可怕的噩梦,楼皇后心口窒住,再也没了先前的自信无惧,换之的全是深深的恐惧。   本能的她不愿意退下。若是离开了,不知道那个贱人还会同皇上说些什么?   楼皇后极力冷静下来,正要找借口留下,太后却是开口让她陪她去百花园了。   先前,楼皇后在得知铃岚闯进长信宫后,故意去邀了太后去百花园赏花,以此‘顺路’经过长信宫,让太后掺和进来。   因为今日早上在慈宁宫时,太后亲口说过,若是再揪到宁嫔的错处,一定要重重处罚……   楼皇后原想着借着铃岚公主这一闹,再让太后到场,让刚刚解禁的宁嫔再陷波折,刚复宠又再次失宠。   这盘棋,楼皇后本是布局精妙,又巧妙的将自己置身事外。却没想到因着苏流萤突然暴出的绿沫和佛珠,将她的棋局全部打乱。   咬牙抑止心里的慌乱愤恨站起身,楼皇后上前搀扶起太后一同朝外走去。   璎珞面如死色,也只得掩住心里的慌乱,跟在楼皇后的后面一同走了。   铃岚公主同样察觉到慧成帝面色的不寻常,所以也不再说什么。   而宁嫔心有戚戚,被菲儿扶着去了寝宫,一时间,含德殿的人都悉数退下,只留下了慧成帝与苏流萤。   殿门关上,殿内的光线随之暗淡下去。慧成帝神情隐在昏暗的阴影里,越发看不分明。   人退下去,他慢慢坐下,复又将手中的佛珠拿出来细细摩娑,半垂着头,声音沉闷的开口。   “说吧,这佛珠,与之前宁嫔小产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苏流萤眸光同样落在慧成帝手上的佛珠上,冷冷道:“这串珠串最开始出现在害死宁嫔娘娘小产的凶手清慧手上。后来破获小产一案后,宁嫔娘娘本欲带清慧回宫查出她背后的指使者,却在半路遇到刺杀……”   “我侥幸活下,还听到了刺客的话,他说,找回东西,全部杀光。”   “当时,那些刺客都在女眷的手腕上找东西,所以,我猜测他们找的是清慧手腕上带的这串佛珠。所以,我就将这串佛珠带回来了……”   苏流萤静静说完这些,眸光定定的看着慧成帝,声音冷静冰凉,缓缓又道:“我看到了佛头上的胡狄‘琼’字,加上小时候在阿娘的柜子看到过与这串佛珠相似的佛珠,不由的怀疑清慧手上的这串就是阿娘的……没想到,它果真是阿娘的。还是陛下十九年前送与阿娘的……“   慧成帝握佛珠的手骤然收紧,珠粒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沉寂下来的大殿里格外的响亮。   他抬眸沉沉的看着面前面容异常冷静决绝的女子,在昏暗光影的照映下,此刻的苏流萤与琼妃更似同一个人般。有那么一瞬间,慧成帝几乎以为是琼妃再世,可看清了她脸上决绝冷漠的样子,他才苦涩的回神,明白她不是她!   做为在深宫长大的帝王,慧成帝如何不明白后宫斗争的惨烈。疲惫的闭上眼睛,他缓缓道:“你还查到什么?”   事到如今,哪怕没有证据,有些事也是瞒不住了。   于是,苏流萤将绿沫告诉她们的事番数说了出来,告诉慧成帝,宁嫔小产一案中,陈妃不过是为了保住铃岚公主和娘家的兄弟,被迫当了替罪羊。最后甚至为了陷害宁嫔,受真凶胁迫自尽于冷宫,却将一切罪行成功栽赃到了宁嫔身上……   “……所以,陈妃是无辜的,宁嫔也是无辜的,真凶——另有其人!”   “那你,可有查到真凶是谁?”   慧成帝眸光里闪现寒芒,冷冷的问道。   苏流萤被慧成帝眸光里的寒芒刺得心口一颤,但如今他主动问起,她终是咬牙道:“听兰嬷嬷说,这样的佛珠陛下不光给了我阿娘一串,还给了楼皇后一串。而当年我阿娘与楼皇后互相拿错了佛珠,阿娘的佛珠给了楼皇后,所以,给清慧佛珠的人是楼……”   “住嘴!”   一声断喝,慧成帝突然出声厉声打断了苏流萤的话,眸光里深沉如渊,脸上更是布满寒霜,冷冷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宁嫔小产一案是陈妃亲自认的罪,她冷宫自裁也好,死于他人之手也罢,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而今日,你与朕在这大殿里说的每一句话,休要传出去一个字。不然,朕绝不轻饶!”   慧成帝满面的肃杀之气将苏流萤怔住,而他说话更是让苏流萤不敢相信!   他明明已相信自己说的话,为何到了最后揭露真相一刻,他却是一反常态的制住自己?   看着慧成帝脸上的冷漠无情,苏流萤心口一痛,无尽的绝望的涌上心头——   他是这天下的王者,只有他有权力制裁恶行昭彰的楼皇后,如果连他都存心包庇楼皇后,那么,阿娘的复仇彻底无望!   想着阿娘临死前还在让自己不要恨他。想着兰嬷嬷告诉自己的话,想着他在阿娘灵堂里的样子,她以为这个冷酷的帝王对阿娘,或许会有一丝真心,却是没想到,帝王终是最无情!   苏流萤为阿娘感到不值,心里的愤恨控制不住,咬牙恨道:“圣上要为真凶掩盖真相,却没有想过,我的阿娘也正是惨死于这真凶之手!陛下可是忘记了,你曾亲口说过,要查出真凶为阿娘报仇的……”   “就凭一串佛珠,你就让朕去定皇后的罪吗?”   慧成帝脸上布满冰霜,盯着她一字一句冷冷道:“她是大庸的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是楼家的嫡女!”   “而就在方才,朕刚刚将虎符交与楼樾之手,让他领三十万精兵讨伐北鲜。”   “你这时候让朕去砍了楼皇后的脑袋,是要逼着楼家与太子一党倒伐相向,拿着朕派出去的三十万精兵来逼宫夺位吗?”   “在你眼里,仇恨是你最在意。可在朕眼里,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慧成帝的声音,虽然轻缓,却是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那怕身为帝王,慧成帝也有他的无奈。   如今外敌当前,前朝他需要太子一党的辅佐,而前方战场上,却是需要楼樾这般骁勇善战的将帅带兵出征,平定边关战乱危机。   所以,这样的时刻,慧成帝只会越发的捧高楼家一族,那里会去动皇后!?   苏流萤全身震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但绝望于楼皇后的难于撼动,更是震惊于楼樾要带兵出征!   而他要讨伐,竟是北鲜。   脑子里蓦然显现出一道久违的身影,苏流萤心里顿时苦涩如胆汁,只是希望他们在战场中千万不要相遇了……   另一边,送了太后回宫的楼皇后,全身如坠冰窖,止不住的直哆嗦。   眸光冷冷的看着面前抖糠战栗的璎珞,咬牙狠声道:“你不是说那佛珠已被刺客拿回销毁掉了吗?怎么如今却在那贱人手里?璎珞,你这回可把我害惨了!”   当初璎珞见刺客寻不回佛珠,她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清慧手上的佛珠,怕楼皇后担心,才撒了谎说是那佛珠已被销毁掉。没想到今日那消失好久不见的佛珠却是出现在了苏流萤的手中。   璎珞跪在楼皇后面前,脸色苍白如纸,扬手‘啪’的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立刻肿起五个指印,颤声道:“娘娘,奴婢该死。当初清慧死后,那刺客说是找到佛珠,但在楼家影卫追踪时不小心掉了……奴婢以为一串小小的佛珠掉了就掉了,应该没人在意的……”   楼皇后顿时头痛欲裂,咬牙恨道:“原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不单那佛珠被那贱人拿走,就连绿沫都被她救下,简直太可恨了!”   想起苏流萤今日突然拿出的证据,想着她看向自己清冷却绝决的样子,再想起慧成帝突然让众人离开,单单留下苏流萤一人问话,楼皇后不自禁的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顿时心里一激灵,全身不由直往外冒冷。   璎珞急忙道:“娘娘莫急,当初之事只有陈妃一人知道。奴婢明确同她讲过,若是她走漏消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兄长和五公主……陈妃肯定不敢同绿沫讲娘娘的事,不然也不会等到今天那贱人才说出来……而那佛珠,本就不是娘娘的,就算如今出现,也轮不到娘娘身上的……”   璎珞的聪明之处,不但在于她能很准确的猜中楼皇后的心思,更是因为她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冷静下来理清利弊,最快的安抚好楼皇后。   所以,听了她的这番话后,楼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苏流萤在长信宫里故意意给自己倒的那杯滚烫的热茶,咬牙恨道:“那个贱人一出现,本宫又是伤脚又是烫伤,真真如梦里般,是本宫的克星!”   “佛珠既然已让皇上知道,就暂时不要去管了,到时一口咬死那琼妃的佛珠不关我们的事。如今,最主要的却是让那绿沫与那贱人统统消失……”   璎珞认同的点头,眸光里划过狠戾的寒光,“娘娘放心,这一次奴婢不会再失手了。一次性会清理干净了……”   慧成帝出含德殿时当即下了一首口谕。诏告后宫所有人,宁嫔小产一案以及陈妃之死,到此揭过,不许再议。否则以抗旨重罪论处!   而因为担心绿沫一直没有离开长信宫的铃岚公主,见到慧帝后出来后,开口向请求情,请求他放过绿沫一命!   “父皇,求你饶过绿沫一命……她是母妃的陪嫁丫鬟,更是从小照顾我。如今母妃去了,她又成了哑子,女儿恳求父皇开恩,让她进宫,也当是……也当是女儿对母妃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慧成帝面色沉重,眸光扫了一眼脸色灰败的苏流萤,不置可否。   听了铃岚公主的请求,苏流萤却是着急了,不由白着脸轻声对铃岚公主道:“公主,如今真凶……还没伏法。你若是将绿沫接进宫来,万一……”   余下的话苏流萤没有说完,但铃岚与慧成帝都明白她担心的是怕铃岚进宫后,反而会遭到真凶的毒手。   闻言,铃岚公主却是迟疑了。   她接绿沫进宫,一面是可怜她一个人漂泊在外,成了哑子,还无依无靠,太过可怜。   而另一面,她却是迫不及待的想从绿沫的嘴里探出真凶的线索。   可如今听到苏流萤的话,她不免心生担心。   没想到慧成帝却是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眸光深沉,道:“随你呆在咸福宫,说不定会连累你。而随你在宫外——更是会让你惹上杀身之祸。”   慧成帝后面的这句话却是对苏流萤说的,话语里的意思,竟是在担心因着绿沫的暴露,苏流萤会有危险。   苏流萤心里一愣,慧成帝担心铃岚公主的安危很正常,却没想到这位冷酷的帝王竟也会考虑自己的安危!   但转念一想,慧成帝思虑的却是对的。得知绿沫还活着,楼皇后必定会派人灭口,而绿沫如今就是楼家人的手中,谁知道那些楼樾派去照顾她的人中,有没有像白果一样,是楼皇后派去要她命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里蓦然揪紧起来。却听到慧成帝接着说道:“所以,你即刻出宫,将她带到朕的承乾宫来。朕倒是想看看,有谁敢到朕的宫里杀人灭口!”   要接绿沫就必定要见到楼樾!   想着昨日才与楼樾决裂,如今又要去见他。再想到方才在长信宫他对自己的冷漠无视,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刚出宫门,就见到了楼樾的马车停在那里。   他方才不是早早就离宫了,怎么还没走?   见到她出来,候在马车边上的南山迟疑了一下,终是上前冷冷道:“上车吧。知道你要出宫见绿沫,我家爷让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怔!   在她当着众人的曝出绿沫还活着的消息时,楼樾已是猜到她会出宫接绿沫,所以提前离开,让南山在这里等她。   苏流萤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那么,自己对楼皇后的敌意,还有对楼家人的不信任,只怕也早已被他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里,苏流萤心里一片苦涩,竟是没有勇气再踏上马车,更是没有勇气再面对楼樾……   可是楼樾并不在马车里。   苏流萤鼓起勇气掀开车帘,看到空荡荡的车厢的那一瞬间,心瞬间空了……   南山驾着马车领着苏流萤出城,朝着勿忘堂赶去。   想着楼樾要带兵出征的消息,苏流萤终是开口问南山:“南山,听说……世子爷要领兵出征……”   南山冷冷斥道:“不关你的事!”   说罢,想起楼樾这两日的悲痛绝望,南山又冷冷道:“苏小姐,绿沫你带走后,就与咱们世子爷再无关系了。以后,不管你是死是活,我南山拜托你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再来找我家世子爷了……”   说罢,马鞭重重落下,将一肚子的怒气都发泄在马身上,咬牙骂道:“亏得世子爷救你那么多回。又出钱又出力,还差点丢了性命……无情无义!就当咱们世子爷瞎了一回眼认了个白眼狼……”   苏流萤白着脸呆呆坐着,全身一片冰凉,默不作声的任由南山骂着。   南山骂得对,她就是只白眼狼,不但不承楼樾的情,如今更是与他誓不两立,想方设法的要他姑母的命……   勿忘堂到了,苏流萤见到绿沫那一刻时,终是回过神来。   一段时间未见,绿沫整个人都比之前好多了,身上的伤势早已好全了,面色也红润了几分,眸光里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惶然惊恐,平静了许多。   她去时,绿沫已提着包裹站在门口等她。她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简单的蓝布袍子的中年姑子,正低头轻声的对绿沫说着话。   虽然看不清那中年姑子的样子,但她举手投足间,却是端庄大方,周身更有着难掩的高贵之气!   苏流萤猜到她便是楼樾的亲生母亲——安王妃!   她上前恭敬行礼请安。安王妃闻声回头,见到她淡雅一笑,道:“小丫头,好久不见了!”   惊愕抬头,苏流萤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激动道:“您是……蕊姨?!”   四年前,苏家突发大火,苏流萤被困火场,更是亲眼看着奶娘为了救她被梁柱砸中,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趴在大火里被吞噬,她急火攻心晕厥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等她醒来,她已身处京郊一处善堂,见到了蕊姨。   在善堂养伤的那段日子,都是蕊姨照顾的她。她问过蕊姨,是谁将她救出火场送到这里来的,蕊姨却说她也不知道,是有人将她放在了善堂的门口被她发现了……   当时,她虽然好奇是谁将她救了出来,但想到救她之人将她放在救济难民的善堂门口,猜想是路过人好心人救了她。再加上那时的她,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无尽悲痛中,渐渐就将救她的人给忘记了……   如今在得知蕊姨的身份后,她才恍悟,四年前救她出火场的人,只怕也是楼樾!   ☆、第84章 坚持不懈   当年苏家南院大火过后,苏家惟一留存下来的孤女也不见了。京城人人都说,苏流萤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因为大火正是从她的闺房兰亭阁烧起来的,整个兰亭阁几乎烧成了平地……   醒来的苏流萤,那怕身处郊外偏僻的善堂,也能听到人们对苏家之事的议论声。   几乎众口一词,人人皆是拍手称快,说苏太守通敌叛国,死有余辜。而苏家南院的家破人亡,也是上天对苏津做恶的报应……   至死,阿爹都不能安息,都被世人无情的唾骂着……   可是,苏流萤知道,阿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阿爹会勾结北鲜……   也是在那时起,她重燃活下去的希望,她立誓要查出阿爹一案的真相,为阿爹洗涮身上的冤屈……   她与蕊姨辞别后,偷偷回到被大火烧毁的家,找到了阿爹的骨灰罐,一个人远走北鲜……   一年前,苏流萤重回大庸时,也去过之前呆过的善堂找蕊姨,可是善堂已倒塌,蕊姨自然不在了。   那时,她还在遗憾就此与蕊姨失去了联系,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遇到她,更没想到,她竟是楼樾的母妃安王妃!   直到这时,她才蓦然想到,去年腊八节,楼樾给她带了安王妃亲手熬制的腊八粥,当时她喝着,不仅感觉味道与宫里的不太同,更是有种熟悉的味道。现在想想,那种熟悉的味道,却是在善堂时,安王妃给她熬过的……   心里五味杂陈,苏流萤心绪涌动,无法言明此时复杂的心境——   之前与楼樾决别时,苏流萤用一杯酒就断掉了与楼樾之间的一切牵扯。   那时,她在想,不论楼樾对她的深情也好,厚恩也罢,终归这辈子是她对不起他,只有欠着来世再还给他了。   而如今知道当日救她出火场的人竟是楼樾,苏流萤才明白,她欠楼樾的,只怕来世都还不清了……   不光楼樾对她有救命的恩情,安王妃对她同样有恩。她却是一边欠着楼樾与安王妃的恩情,一边却与楼皇后有着血海深仇……   在这里见到安王妃时,苏流萤心里虽然欢喜,但想着自己对楼樾做下的事,却感觉没有脸面见她。   她白着脸站在安王妃面前,嗫嚅道:“王妃……之前并不知道您的身份,冒犯了……”   安王妃淡然一笑,道:“如今知道了却生份了。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叫我蕊姨。”   苏流萤心里羞愧难当,之前不知道安王妃的身份,她可以同她坦诚相对,但如今知道她是楼樾的母妃,再想像从前,却是不可能了。   虽然安王妃不在京城也不管王府的事,但当年她拒婚楼樾的事闹得那么大,相信那怕在庵堂,安王妃也是知道的。   至于这段时间自己与楼樾之间的各种纠葛,也不知道她知道多少?   安王妃想起昨晚之事,心里不免心酸——   昨晚伤心离开后,楼樾喝醉了酒,还是像往常一样,最痛苦的时候都会来勿忘堂找安王妃。   楼樾上一次喝得大醉是四年前被苏流萤拒婚,而这次他直接喝到不醒人事,更是在醉酒后在安王妃面前落下泪来!   这也是安王妃第二次看到他哭。   第一次却是在她离府出家时,他流泪追到门口,却没有开口挽留她……   四年前安王妃就知道,这世间,能让自己儿子如此伤情的,除了苏流萤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所以,虽然今早楼樾醒来后什么都没同她说,但她终是猜到是为了什么。而如今看到苏流萤一脸羞愧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心里涌上苦涩,终是忍不住柔声问道:“流萤,你不喜樾儿,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楼家的人?“   闻言,苏流萤全身猛然一震,惶然不安的抬头看向安王妃,苍白的脸上涌上红潮,怔在当场。   好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哆嗦着道:“对不起……我……我曾立过誓言,不能嫁进楼家……”   她这样的回答,却是承认是因为楼家无法与楼樾走在一起。   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安王妃温柔的眸子沉了下去,面容间涌上一丝痛苦,脸色竟也白了几分,嘴唇嚅动,想开口说什么,却终是咬牙忍下。   半晌,安王妃徐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疲惫,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带着绿沫回宫吧……以后,有时间再来看蕊姨。”   见安王妃并不怪自己伤了楼樾的心,苏流萤心里更是愧疚不已,深深朝她拜下,哽着喉咙道:“谢谢王妃不怪罪……王妃与世子爷的大恩大德,流萤记着,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   她形容间的愧疚,还有眼眶里隐忍的泪水让安王妃心生恻隐,不觉也勾起了心底隐藏最深的伤痛,眼眶也红了,上前拉起地上的苏流萤,苦涩道:“有些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樾儿……他是真心待你,蕊姨看不得出,你也不是真的对他无情。若有可能,希望你能摒除他的身份,多想想他,只当他是一个真心爱慕你的寻常人……”   摒除他的身份?!   在得知楼皇后就是害死阿娘的真凶时,痛苦到绝望的苏流萤何尝没想到,如果楼樾不是楼家人,不是楼皇后的侄子该多好?!   哪怕他不是权贵熏天的楼家世子爷,只是普通的走商贩卒、乡野农夫,她都愿意与他在一起!   可是,这个设想终归是不可能的……   辞别安王妃,苏流萤与绿沫上了南山的马车离开。   马车里,苏流萤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给绿沫,特意嘱咐绿沫,不要让人知道是铃岚公主救下的她,要按着她的话说,只说是自己在榆林的坟坑边救下的她,以免将铃岚公主陷入到险境中。   而关于真凶是楼皇后的事,苏流萤本不想同她说,怕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恨打草惊蛇,更怕她忍不住会同铃岚公主说。   但考虑到她的安全,她又不得不叮嘱她进宫后要提防所有人,特别是永坤宫的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经历几番生死后,绿沫早已尝尽了人心的险恶。   所以听到苏流萤着重提到永坤宫,已是了然。   然而绿沫跟着陈妃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早已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想的与苏流萤一样,也是害怕铃岚公主被发现,所以急忙拉过苏流萤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再使劲的向苏流萤摇头摆手。   苏流萤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你放心,在没有证据可以让真凶定罪之前,这一切都不会让公主知道的。”   听了她的话,绿沫放心的点了点头。   嘱咐好一切,苏流萤心情烦闷,留绿沫在车厢里坐着,自己掀开车帘出来,随南山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见她出来,南山脸色一暗,把头偏向一头,冷哼一声不爱搭理她。   回京路上,暮色四合,暗沉下来的日光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朦胧的影子,看不清楚。一如苏流萤心里的疑惑,她的心里有许多事情不清楚想向南山问个明白。   几次开口,她都难于启唇。   她想,既然已决定与楼樾斩断一切,那么,之前他为自己做下的事情,知道的也好,她不知道的那些也罢,终归她是还不清了,何必再去追问清楚陡然给自己增添更多的负罪愧疚感。   然而,心里这样想,嘴上她却终是问了出来。   “南山,还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闻言南山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世子爷瞒着她还为她做过那些事?   南山头也不回冷冷道:“告诉你也是白搭,终归不过一条白眼狼,浪费小爷的口水!”   苏流萤并不在意南山的嘲讽,苦涩笑道:“反正回途无聊,你就当解闷儿说给我听听吧!”   说罢,拎开手中水壶的盖儿,递到南山手边。   南山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沉沉,微拧眉头想了想,终是接过水壶灌了一口水,清清嗓子开口了。   “世子爷为你做的事,多得不知从何说起。远的不说,就说上次你与于福对食那晚吧,世子爷好心将你带回来,你却跳了荷花池,最后却是世子爷亲自跳下水救你上来的……”   “还有那晚,你栽赃陷害于福,被司辇局的小太监追得满宫跑的那次。你以为真的是无意撞到爷吗?哼,不过是爷知道你被人追,特意去帮你脱险……后来为了让你出宫去云岭猎场,爷求皇后自是不屑说了,还花了一万两银票买通于泰让你出的宫。后来在云岭,再到后来回宫,爷对你的好,你都亲自受着,还要我一件件和你细说吗?”   每说一件,南山就重重的在马背上抽上一鞭子。   他不敢对苏流萤动手,只有拿马出气。   苏流萤无力的靠在车架上,神情湮灭在越发暗沉的暮色里,眼角不觉间已泛起晶莹的泪花。   是啊,在王府落井也是他救了她,于宝折磨她时,还是他救了她。丽姝罚她、诬陷她与林炎偷情全是他一次次的帮的自己。还有后来的许多事,几乎每一次自己遇险落难时,都是他挺身而出护着自己……   “四年前的大火里,世子爷……是如何救出我的?”   硬着喉咙,苏流萤轻轻问道。   “这事,却得从你家发生变故说起了。”   南山闷声道:“得知苏太守出事后,爷担心你。你在李家门口跪了一晚,爷也守着你站了一晚……你父亲在牢中自尽后,爷立刻赶去了刑部,本想出面帮你,却又怕你不领情,所以,你那日拉着板车在雪地里走了一个时辰,爷也跟在你身后走了一个时辰,为此还着了风寒大病了一场……”   “你家起大火那晚,爷还高烧着,还是不管不顾的往火里冲……你倒是安然无事,爷却在身上落下了伤疤。”   “你离开后,杳无音讯,而爷这些年,一直派人在四处寻你。全天下人的都认定你死了,只有爷一直坚持不懈的寻找你……”   不知不觉间,苏流萤早已泪流满面,心口更是痛得难受,喉咙仿佛被人卡住,呼吸都滞住了。   见她这样,南山咽下了嘴里想骂她的话,无奈叹息道:“讲实话,我也想不明白,这天下女子这般多,我家爷为啥就非你不可了。”   “从汴州那回初遇你,被你一顿好骂开始,爷仿佛被你下了咒似的,这么多年了,心里眼里除了你,再也看不到其他女人了。为了你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娶世子妃,连每年宫里的上巳节都不去……可是,到头来,你就是一只白眼狼啊……”   短短半天时间里,南山不知骂了她多少声白眼狼。苏流萤一句都没有反驳,她觉得南山骂得对,她确实是一只白眼狼,她就是对不住楼樾!   “不过也好,你昨日那顿饭后,爷总算对你彻底死了心了,答应老夫人参加今年的上巳节,也愿意好好考虑娶世子妃了。说不定啊,这一次在上巳节上爷遇到心仪的姑娘就娶了,到时世子妃还能随爷一起随军去北伐北鲜呢!”   三月三月的上巳节,是年轻男女相识定情的节日。在民间,这一日年轻的男女都要打扮妥当去郊野踏青游春,寻觅中意的意中人。而在皇家,每年也会举办盛会,召齐名门贵胄的子弟贵女相聚在一起游园踏青,实则带着相亲的意味。   而从四年前的上巳节,苏流萤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楼樾而选择了李修开始,后面的上巳节,他再也没有参与过……   听到南山的话,苏流萤心口猛然一滞,再想到今日在长信宫他对自己的冷漠不理,苏流萤心里更是悲痛难言。   可是,他对自己忘情,去找其他女子过他自己的生活,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吗?   收起心里的酸涩悲痛,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道:“世子爷何时出征?”   南山眼睛看着前方,语气里难掩兴奋道:“世子爷已拿着兵符调兵了,等粮草一齐就可以出发,左不过一个月就可以整装完毕,四月初就出兵北上伐鲜了!”   也就是说,他待在京城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了!   苏流萤心里又痛又冷,空荡荡的一片,连着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无力的靠在车壁上,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仿佛灵魂也被抽走……   接到慧成帝口谕时,楼皇后惶然的心越发的惊慌。   她不知道苏流萤单独与慧成帝在大殿里说了什么,竟是让慧成帝下旨强行将铃岚公主闹起的事压了下去,禁令后宫不许再议论宁嫔杀害陈妃之之事。   但关于苏流萤出宫做什么楼皇后却是知道的。   凤眸危险的眯起,楼皇后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冷冷道:“皇上真的亲口说要将那绿沫接进他的承乾宫?!”   那人压低头,轻声道:“奴婢听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皇上还说……还说看谁敢到他的承乾宫里杀人灭口……”   闻言,不止楼皇后震惊住,一旁的璎珞更是吓得身子发软,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杀人灭口中是楼皇后惯用的伎俩,所以听到慧成帝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由自主的认定慧成帝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颗心像陷入了可怕的深渊里,楼皇后护甲死死的抠着椅背,咬牙狠声道:“他们在大殿里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没听到吗?”   楼皇后话语里的冰寒吓得地上的人一颤,声音也哆嗦起来,颤声道:“奴婢该死……当时于仁派人守在殿外,奴婢……奴婢无法靠近……”   扬手,楼皇后已是将面前的茶碗砸到了地上人的身上,刚好砸到了地上人的头上,顿时茶水混着血水沿着额头滚下,可那人却是连抬手擦都不敢擦一下,任由血水流进眼睛里……   “别怪本宫提醒你,你若是这样替本宫办事,别说到了年龄本宫不让你出宫,只怕你此生都得老死宫中了!”   闻言,地上的人全身剧烈一颤,猛然抬头一脸惊慌的看向楼皇后,面容迭声道:“娘娘饶命……奴婢一定会听娘娘的话的,求娘娘开恩……”   看着自己烫得红肿脱皮的手,楼皇后心里又气又恨,脑海里更是不可抑止的想起那个噩梦,恨道:“想出宫也不难,只要解决掉那个贱人就是你的出宫之日——”   地上的人忙不迭的磕起头来,咬牙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快解决掉她的……”   “不可,暂时还不能胡来。”   想着慧成帝说的话,楼皇后眸光越发的沉淀,冷冷道:“皇上已对本宫起疑,此时不能再冒然动手再出风波。暂且让她多活几日,你好好看着她,一举一动都要向本宫汇报!”   地上的人退下去后,楼皇后头痛不已,脸色苍白,眸光盯着同样一脸苍白的璎珞,心里又恨又乱。   身子一软,璎珞跪在楼皇后面前,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抖声道:“娘娘,奴婢罪该万死……若是真被发现,奴婢就说全是我一人做的,与娘娘无关……奴婢做下的错事,奴婢万死不辞……”   璎珞边说,一向漠然冷静的脸上流下泪来。   看着面前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忠仆,楼皇后心里虽然气愤,却还是有些不舍起来,叹息一声叫她起身,缓缓道:“事情还不到不可转圜的地方,有太子与楼家在,即便皇上真怀疑什么,暂时间也不会拿本宫如何。”   正说话间,外面宫女来报,却是长公主荣清进宫了。   在这个时候见到女儿,楼皇后心生既生出慰藉又难安,在荣清进殿前吩咐璎珞不许将这两日发生的不好的事告诉给荣清,以免让她担心。   可是荣清公主正是听说了宁嫔突然解禁复宠的事才特意赶进宫来的,而在来的路上,已是听说了方才长信宫里发生的一切。   荣清知道宁嫔一向与自己母后为敌,却没想到苏流萤会成为她的大宫女,与她联手来对付自己的母后了。   进到殿来,荣清一眼就看到了楼皇后手上烫得一片通红,脚上也带着伤,不由对永坤的宫人厉声训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母后的?是不是因为母后性子太好,你们竟是敢怠慢了!?”   出嫁后的荣清性情与之前大有不同,如今的她,身上曾经的温婉气息越来越少,换之却是日渐凌厉的形容。   因李修对她的冷漠不理,嫁出去不过短短一个月,她的眼神里已沾染上怨妇般的幽怨。   若换做从前,看着她这般暴躁的样子,楼皇后不难猜是她与驸马爷之间出了问题,一定会好言劝慰她。   可如今,一想到苏流萤,想到那个可怕的噩梦,楼皇后却是暂时没的心思再去管女儿与驸马的生活是否和睦,只是一心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除掉苏流萤。   她挥手让殿里服侍的宫人都退下,只留下璎珞与青杏,眼眶潮湿道:“清儿,不怪这些宫人,却是有人特意这样对母后,开始对母后下手了。”   闻言,荣清不敢置信的看向楼皇后,迟疑道:“难道是宁嫔要对付母后么?女儿正是听说了这事赶进宫来的。”   不等楼皇后开口,璎珞愤愤不平道:“不止她,还有公主曾经最好的朋友——苏流萤。”   说罢,她上前将楼皇后烫伤的手抬起给荣清公主看,气愤道:“公主看罢。今日在长信宫她故意给娘娘倒了一杯滚烫的茶,也不提醒一句,还特意出言相激,让娘娘受惊烫伤了手。”   虽然之前心里已想到,但如今亲耳听到璎珞证实这些,荣清眸光一沉,冷声道:“我和她朋友一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旁的青杏听了,眸光一转冷冷道:“她一定是在记恨娘娘让她做公主轿前婢的事,所以才会与宁嫔联手为难娘娘。”   璎珞向青杏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接着道:“正是如此。只怕她心气很高,一直以为她之间与驸马爷定过婚事,她才是李府正经的儿媳,所以才会憎恨娘娘给她的安排!”   荣清面色越发的暗沉下去,楼皇后拉过她的手苦笑道:“算了,你如今好不容易进宫看母后一次,咱们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左右母后不过被她使计烫伤了手。母后只盼着她不要再纠缠着驸马爷,能放过驸马爷,让你与驸马爷好好过日子就好!”   听母后提起李修,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独守空房,荣清心里苦涩难言,更有一股怒火往上窜,不由冷冷道:“母后不说,我倒是忘记我有日子没见过流萤了,也是时候见见她了。”   说罢,领着青杏转身朝长信宫去了。   ☆、第85章 荣清发难   有了慧成帝的那道口谕,宁嫔心里总算放下大石。想起苏流萤对自己的维护,心里对苏流萤更是越发的感激与信任。   同时宁嫔心里也好奇,好奇苏流萤是如何让慧成帝相信自己没有杀害陈妃?也好奇她与慧成帝单独在大殿里说了什么?   菲儿也被之前铃岚公主的模样吓到,如今还心有余悸,不由后怕道:“幸好皇上下旨将陈妃一事完全压下,不然奴婢还真怕那铃岚公主有事没事的找上门来。”   宁嫔也是心有戚戚,想起方才皇后的步步紧逼,若是没有苏流萤只怕自己难逃一死。   她亲自站在宫门口等苏流萤回来,同时心里也担心她去接绿沫回宫,怕她会受到楼皇后的毒手。   可是,等到天落黑了,都没等到苏流萤回来。   宁嫔不由着急起来。正在此时,去承乾宫打听消息的璎珞一脸急色的回来……   苏流萤将绿沫送到承乾宫后就往长信宫走。   走到半路,却是迎面遇到了荣清与青杏。   自从荣清在楼家别苑与苏流萤断绝情谊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见到苏流萤,荣清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大婚当日发生的种种难堪痛苦,暗沉的脸色不由的越发的阴冷起来。   苏流萤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荣清,想起上次荣清对她说,两人不再是朋友,她的神情尴尬又慌乱,连忙跪在鹅卵石铺就的石径上向她请安。   冷冷的看着她,荣清并不叫她起来,而是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救下了绿沫,还将她带进宫……你心里在怀疑谁?是我母后吗?”   闻言一惊,苏流萤这才恍悟过来,荣清并不是碰巧与她在这里遇到,只怕是特意在此等她。   而她估计也是听说了长信宫的事,所以前来质问自己。   苏流萤抬头看向荣清。   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原因,苏流萤从未见过荣清如此冰冷阴沉的样子。   地上的石子硌得苏流萤双膝生痛,正在她不知如何回答荣清的话时,她又冷冷开口道:“宁嫔小产与你有何干系?后宫的斗争你为何要插手进来?你到底想要什么——害死我母后,拖我下马再抢走李修吗?!”   “你破坏我的婚礼,如今还要破坏我的人生?苏流萤,你还有良心吗?你对不得起我吗!”   一声声的质问下,荣清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拔高,而苏流萤却是全身一片冰寒,不敢置信的看着曾经的好友。   那怕荣清将她囚禁在娴吟宫、亲手逼着她穿上轿前婢的衣物,那怕青杏残忍的打断她的手,那怕知道楼皇后就是杀害阿娘的真凶,苏流萤都没有恨过荣清。   她想,她那样对她,终归是因为她太爱李修。   而后宫的斗争以及十九年前的恩怨,也不关她的事。   但此时听着荣清声声质问,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怀疑她与李修的关系,还责问她没良心,对不起她,苏流萤心里的怒火终是克制不住的燃烧起来。   从地上爬起身,她眸光直直的看着满面怒火的荣清公主,压抑住心里的悲痛淡淡道:“你怪我破坏你的婚礼,可当初不顾我的乞求抗拒,将我囚禁在你的宫殿,逼着我做你的轿前婢的是你荣清!”   “从知道你喜欢上李修的那一刻,我就对他放弃了!荣清,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你一边提防着我与李修,一边却执意要让我随你一起进李府……难道,就是为了让青杏打断我的手置我于死地吗?”   闻言,荣清怔在当场,脸色白了!   见荣清被苏流萤问得哑口无言,跟在她身后的青杏恼怒不已,更是憎恨苏流萤提起当日她打断她手的事,顿时快步上前,扬手就朝苏流萤脸上扇去,嘴里狠狠骂道:“贱婢,竟敢如此跟公主说话!”   眼见她的巴掌就要扇到苏流萤脸上,却被她抬手抓住手腕。   苏流萤扣着她的右手手腕,想着她之前拿棍子打断自己手时的凶残,明亮的眸子沉下去,冷冷看着她。   青杏见她竟敢拦自己的手,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敢拦我?找死!”   说罢,抬起左手朝苏流萤脸上打去。   在她抬手之际,苏流萤扣着她右手手腕往外一翻,痛得青杏立刻收手弯下了身子。   按着苏流萤心里的本意,恨不得翻断她的右手以报之前的断手之仇,但想着荣清,她终是没能下狠手,只是弄痛她。   青杏与苏流萤方才的这一番交手,早已让怔住的荣清公主回过神来。   她冷冷的看着苏流萤出手制服了青杏,勾唇冷冷笑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利害。苏流萤,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从苏流萤说出青杏打断她的手,到青杏两次三番出手要教训苏流萤,荣清公主的神情一直淡淡的,没半点反应,更没有半点愧疚。却在看到苏流萤制止青杏后,冷冷开口了。   苏流萤脸色一白,不由的松开了青杏的手。   听到荣清公主为自己说话,摆脱苏流萤制钳的青杏越发的猖狂起来,抬手让后面跟着的宫人一起上,咬牙狠声道:“这个贱婢以下犯上,胆敢对嫡长公主不尊,给我狠狠的掌嘴!”   宫人冲上来时,苏流萤白着脸看着一脸冷然的荣清。可后者只是冷冷的看着一众宫人对苏流萤动手,并不阻拦。   如今,荣清每每见到苏流萤,就会想起大婚当日发生的一切,更在想到李修书房里一面墙上李修亲自画的苏流萤的各色画像,妒忌的魔鬼已附注在她的体内,让她失去了理智,更是忘记了当初与苏流萤的情谊。   她冷冷道:“别这样无辜可怜的看着我。那日本公主已同你说过,我与你之间友尽于那晚,所以你如今以下犯上,按着宫规,理应该罚!”   她冷漠的语气将苏流萤心底对她的最后一点情谊也湮灭消亡掉,心口隐隐做痛。   她悲痛的想,她与荣清之间的情谊,到了这一刻真的再也不复存在了……   见自家主子亲自发话,青杏越发的得意起来,吩咐道:“好好的教她规矩,公主没叫停,不许住手!”   宫人得令,扬起手掌就要朝苏流萤脸上扇去!   默默隐身站在角落里的身影见此,握紧的拳手越发的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身影正要出身阻拦,脚步声传来,却是宁嫔得到消息赶来了。   “住手!”   宁嫔人未到声音先至,提前让那些宫人放下了手。   相比面对铃岚公主时的慌乱,在面对身份更加尊贵的嫡公主荣清时,宁嫔反而一身凌厉气势尽展,丝毫不退缩的上前将苏流萤拉到了自己后面,像之前在面对铃岚公主的匕首时,苏流萤将她护在身后一样。   “本宫的婢女犯了何事要劳驾嫡公主当着众人的面教训!?打狗还得看主人。嫡公主这是在打她的脸,还是在打本宫的脸?!”   虽然经历了削位禁足,但四年的掌宫威势还在,再加上慧成帝严旨压下了陈妃一事,所以,宁嫔心里也没了顾虑,摆起架势来却是威严凌厉十足。   盈盈杏眼往暗处身影藏着的地方不着痕迹的划过,不等荣清开口,宁嫔冷冷一笑又道:“就算流萤做了错事冲撞了公主,公主不顾念两人之前的情谊,也得顾念着她是公主与驸马爷之间最大的媒人,是靠着她,公主才能得偿所愿的嫁了如意郎君!”   “如今公主得偿所愿,却要做出这等抛弃棋子之事,不是让人齿寒么。”   想起楼皇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还设下毒计陷害自己,宁嫔对眼前的荣清公主也是恨之入骨,所以说出口的话半点客气都没有。   而宁嫔这一番话却是彻底将荣清公主心里的伤疤活生生的撕开了。   别人心里不明白,可她心里却是最清楚,她能嫁给李修靠的是什么!   全身被冻住,荣清气极而笑,拼命抑止住心里的慌乱不堪,冷冷笑道:“宁娘娘是关禁足关晕了头罢,竟是胡言乱语,口不择言!你就不怕本公主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将你再关起来!?”   之前苏流萤与楼樾在娴吟宫梅园‘私会’一事闹得阖宫皆知,楼樾更是顶风向楼皇后讨要苏流萤,却被楼皇后严词拒绝。   那时,宁嫔就感觉不对劲!   荣清公主爱慕年轻有为的大司马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楼皇后明明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意,也知道李修与苏流萤之间的婚约纠缠,竟是一反常态的不愿意将苏流萤赐给楼樾,偏偏留下她膈在荣清与李修之间。   当时宁嫔想不明白,但后来看到慧成帝将苏流萤关进大牢逼着李修答应婚事,终于明白,楼皇后却是将苏流萤留在宫里当成了挟持李修的筹码!   然而,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宁嫔不知道的。   楼皇后因着与琼妃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怕着有一天苏流萤知道一切真相后,会与楼家反目成仇,所以她是真心不愿意看到苏流萤与楼樾走到一起,更不愿意看到仇人的女儿做了自己的侄媳妇!   每次看到苏流萤这张脸,楼皇后都会心生寒意,都会想到琼妃。   而一想到琼妃,楼皇后就不得不回想起自己当年做下的恶事……   宁嫔不知道楼皇后的这层心思,可从知道楼皇后与阿娘之间的仇恨后,苏流萤却是明白了过来。   如今再听到宁嫔当场揭露出楼皇后与荣清,借着自己要挟李修答应婚事,苏流萤心里虽然对李修已没了情意,可整颗心依旧冰寒。   荣清公主出声斥责了宁嫔时,眸子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苏流萤。   换做之前,苏流萤一定会开口为她说话的,可这一次,她只是脸色凉凉的看着她,眸光深沉,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说话,就是认同了宁嫔的话。   荣清公主又羞又恨。宁嫔不甘示弱,嘲讽道:“公主要去陛下面前告状我也自是拦不住。不过公主最好是叫上驸马爷一起去,将这许许多多的事一起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才说。”   说罢,眸光几不可闻的往一旁的暗影处扫过,却见那暗影已悄然离开了……   浮生追在李修的身后,看着他紧握在身后的拳手,心里不由的直发毛。   “主子,您……不去接公主了吗?”   见李修径直朝宫外的方向走,浮生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荣清公主黑着脸离开王府回宫后,吴氏着急的让李修进宫来接她回去。可是却被李修拒绝了。   从成亲那晚后,李修鲜少去到荣清的屋子。去后都是独自睡在屋子外间的长榻上,洞房之后再没有与荣清同床过。   所以,荣清去哪里,每日在府里都干了什么,李修一点都不在意。   可是后来浮生暗下里向他禀告苏流萤回宫当差后,已有一个月没有苏流萤消息的李修再也坐不住,换了衣裳马不停蹄的进宫来了。   当日苏流萤在娴吟宫被慧成帝赐白绫的事也传到了李修的耳朵里。   虽然那晚亲眼看到苏流萤与楼樾滚在床上,可是后来在宫道上看到苏流萤骨折的右手后,他突然恍悟过来,或许,那只是苏流萤为了让自己死心,故意与楼樾演了场戏骗自己死心……   李修本是想悄悄去长信宫找苏流萤,却没想到让他看到了方才这一幕。   而方才听到苏流萤与荣清之间的对话,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苏流萤被楼樾带走时就被青杏打断了手,刚刚骨折的她,如何与楼樾行鱼水之欢?!   李修死寂的心又开始跳动,而想到方才亲眼看到的那些,李修的眸子里淬满了冰霜,冷冷道:“大婚前一日,我差人送给流萤的嫁衣首饰找到了吗?”   闻言,浮生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那箱嫁衣……进宫就被皇后……永坤宫的人截下了……”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李修心里还是翻涌起恨意,俊雅的脸上浮现寒气。   浮生跟在李修身边伺候这么久,还从没的见他面色如此阴沉过,不由心慌的迭声劝道:“主子,一切都过去了……主子还是将之前的人和事都忘记吧。好好的与公主过日子才是正经……”   李修怒极而笑道:“一边欺骗我说同意让流萤以平妻的身份进宫,一面却逼着流萤成了轿前婢,还拦下我送与流萤的嫁衣,挑唆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我李修何德何能,竟是让堂堂嫡长公主做出这么鄙夷不耻的事……”   “这样的人,我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与她好好过日子!?”   想起方才荣清在苏流萤面前的冰冷无情,再想到她平时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贤良淑德,李修越发的嫌恶,眸光也越发的冰寒。   他一甩袖摆,冷冷道:“走吧。她想在宫里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只盼着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才好!”   说罢,却是大步朝宫外走去。   而正在此时,左前方有软辇过来,李修停步一看,却是楼皇后带着人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过来了。   眸光一暗,李修一眼就看出楼皇后是前去帮荣清的。   楼皇后一出面,只怕宁嫔与苏流萤都会招架不住。   而此事也势力会闹大,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苏流萤。   收敛形容,李修折身一脸平静的朝楼皇后的软辇走去……   荣清在御花园里同苏流萤宁嫔闹起来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永坤宫里。   楼皇后本来不担心荣清与苏流萤交锋的,因为身份摆在那里,苏流萤再利害,也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根本不是荣清的对手。   但后来听说宁嫔出面了,楼皇后立刻坐不住了,连忙让璎珞备下软辇朝御花园赶去。   正在担心荣清吃亏的楼皇后,陡然在半路上遇见到李修,不免些惊讶,停下软辇问道:“驸马爷怎么进宫了?”   李修神情平静,面容俊雅,可半敛的眸子里却淬满了冰霜。   他按着臣子的身份上前给楼皇后见礼,敛着眸子淡淡道:“听说母后崴了脚,小婿进宫探望,顺便来接公主回府!”   难得这个不亲的女婿肯进宫探望自己,更没想到他主动来宫里接荣清回去,楼皇后沉闷的心里欢喜起来,想着这个驸马终是知道开始疼自己的女儿了。   如此,她也不好再撇下李修再去御花园,更不敢告诉李修荣清与苏流萤在御花园吵上了,只得道:“清儿她去咸福宫看望她五妹妹去了,你且先随本宫回永坤宫歇息,本宫差璎珞去唤她回来。”   李修点头应下,形容淡淡的随楼皇后往永坤宫去了。   驸马与公主不亲璎珞是知道的,所以看到驸马亲自进宫来接公主回府,璎珞不敢耽搁,连忙去御花园找到荣清公主,更顾不得找宁嫔与苏流萤的麻烦,将李修进宫的事同荣清说了,催促她快回去。   听到李修亲自进宫接自己,荣清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修一直对她冷冰冰的,她没想到他竟会来接自己回家,落寥的心里激动不已,而方才被宁嫔揭开的伤疤也得到舒缓,心口不再那么难受。   她凉凉的看了一眼苏流萤与宁嫔,按捺住心里的欢喜冷冷道:“不管你们怎么污蔑,本公主与驸马一直会恩爱成双的幸福下去。苏流萤,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撂下这句话,她生怕李修等急了,领着青杏一行回永坤宫了……   荣清一走,宁嫔悄悄舒下一口气来,也领着苏流萤等人回了长信宫。   一进到寝宫,宁嫔就让其他人退下,留下苏流萤向她问起了之前同慧成帝单独在含德殿里的说了什么。   虽然慧成帝已严令苏流萤不许再将他们之间的谈话传出去。但这些事苏流萤之前就已同宁嫔说过,所以,除了阿娘的事,其他都同宁嫔说了,包括楼樾拿到了虎符兵权,慧成帝以后会越发的捧高楼家一门的事。   闻言,满心希望的宁嫔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原本看到慧成帝与苏流萤单独交谈过后,出殿就下了口谕,压下了陈妃一事。她以为必定是慧成帝相信了苏流萤的话,相信楼皇后就是真凶所以才会下口谕解了她身上的危机。   然而如今听到苏流萤的话,她满怀希望的心一下子熄灭了。   眸光里带着深深的恨意,宁嫔绝望又不甘的咬牙恨声道:“原本那毒妇有太子与安王府傍身就让人撼动不了她,没想到如今虎符都到了楼樾手里……这一下,那毒妇的势力越发的庞大,而太子的位置也彻底稳固。等到新帝登基那日,那毒妇就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复仇彻底无望了!!”   苏流萤明白宁嫔心里那种无望的绝望与不甘心。   可是,慧成帝说得很对,她们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影响江山社稷。而且,如今的局面也不是她们能掌控的,连慧成帝都要权衡利弊对楼家捧高,她们又能做什么?   看着一脸灰暗绝望的宁嫔,苏流萤按捺住心头的伤痛,更是按下心头对楼樾的愧疚之情,无力开口道:“娘娘,如今的时机于我们而言……却是非常不利。这个时候,我们除了‘等’和‘忍’,没有其他办法可行,所以,还请娘娘……”   “怎么等?如何忍?”   冷冷打断苏流萤的话,宁嫔眸光狠戾如狼,“我解禁不过一日,那毒妇已是迫不及待的向我出手,要致我于死地才甘心,她如何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宁嫔说得不错,以楼皇后杀伐果断的性子,她一定会趁着楼家得势之时,不留余地的除掉宁嫔与苏流萤。   “所以,我们不但要等与忍,还要再找盟友一起对付楼皇后一派!”   说这话时,宁嫔的神情冷得吓人,眸光里更是坚定凶狠,看得苏流萤全身一颤!   她心里已是想到什么,嘴上哆嗦的问道:“娘娘有什么打算?”   宁嫔冷冷一笑道:“陛下的几位皇子中,只有三子能与太子相抗衡,这些年也一直与太子明争暗斗的争着储君之位。而且三皇子的能力并不比那个窝囊太子差,只可惜他母妃出世早,没有一个得势的母族为他撑腰才被楼氏一族压着失了储君的位置。”   “之前,他有意向我靠拢,可那时本宫并不想为他所用,因为我想自己生下皇子,让我自己的儿子去争太子的位置,可惜,终是来不及了……”   三皇子殷铭虽然性情阴狠,但能力确定是比从下小被楼皇后保护在羽翼下的太子殷贤强。   可是,三皇子能力再强,单凭他一人,也是对抗不了楼氏一族的。   心里这样想,苏流萤也不免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不止三皇子,还有一人!”   想起方才暗影里的那个人影,宁嫔得意一笑,眸光凌厉道:“方才荣清作难你时,你可知道有人就站在你们身后?”   苏流萤满面疑惑的看向宁嫔。   “正是她的好驸马李修。而这个大司马也正是本宫要拉入阵营的最佳盟友!”   闻言一惊,苏流萤这才察觉,原来方才宁嫔对荣清说的那些话,竟是故意说给李修听的。   看着她神色间的震惊,宁嫔冷冷笑道:“你猜的没错。我方才说的那些,一是为了给你出气,再者也是故意当着李修的面揭穿楼皇后母女的卑鄙手段。”   “我相信,只要你出面,李修一定会愿意站到我们这边帮我们对付楼皇后的!”   想也没想,苏流萤就拒绝——   正如慧成帝所说,她们的私仇不能影响国家江山社稷。   而宁嫔这样做,却是要拉下太子,改立储君,动摇国之根本了……   这边,宁嫔在密谋要与三皇子联手,再利害苏流萤拉拢李修,而远在宫外的安王府,楼樾听着南山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全身冰寒,如墨的眸子里彻底慌乱起来!   他盯着同样一脸苍白的南山,不敢置信的颤声问道:“你确定……白果与四位影卫……都是受姑母指派?!”   ☆、第86章 保她平安   自从那晚苏流萤向楼樾决绝提出了断一切关系后,楼樾一时间受到巨大的打击,然后在长信宫看到苏流萤故意给楼皇后泡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后,明显的感觉到了她对姑母的敌意。   也是从那一刻起,冷静下来的他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在琼妃小院的那段时间里,苏流萤必定是查到了琼妃之死与自己的姑母有关,所以才会突然狠下心来与自己斩断一切关系。   其实,从得知苏流萤的阿娘就是琼妃娘娘开始,再加上琼妃与姑母相同的佛珠,他的心里也已开始对姑母产生怀疑……   如今得知当日在别苑里要苏流萤性命的白果、还有之前保护刺客头领的四位影卫都是受到楼皇后的指使,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是了,楼家的影卫除了听命于他,也会帮父亲与姑母办事,他之前竟是没想到……   还有白果,能瞒过自己的耳目将人悄然安排进楼家的,也只有姑母了!   他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面对残忍的事实——原来,从宁嫔小产到安国寺下面的刺杀还有陈妃的死,甚至琼妃之死,全是姑母做下的……   一切证据确凿,楼樾再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承受这个巨大的打击!   冷汗涔涔而下,楼樾眸光灰暗,全身僵硬的呆呆坐着——   眼前时而出现姑母温良可亲的模样,时而是琼妃身中十七箭惨死的惨状,还有苏流萤伤痛绝望到活不下去的可怜样子……   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何况是她。   而她更是因为知道了一切,知道她与姑母不共戴天的仇恨,才会痛下狠心的要与自己断绝一切关系!   他心乱如麻、全身冰冷彻骨,更是绝望的想到,或许琼妃十九年前的暴病离宫,也是姑母做下的。而这当中,他的父亲,还有整个安王府的势力又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虽然这一切他都未参与其中,但他终归是楼家人,苏流萤在恨楼家的同时,一定也将他恨上了……   无尽的绝望涌上心头,楼樾悲怆的想,那怕他对苏流萤再不愿意放手,他与她之间真的如她所说,绝无可能了!   第二日的朝堂上,慧成帝亲封楼樾为定国大将军,赐虎符率军伐鲜。   消息传到永坤宫时,楼皇后欢喜无尽,心中的忧虑彻底打消,连脚踝上的崴伤还有手上的烫伤都不觉得痛了。   从昨日苏流萤曝出绿沫和紫檀佛珠后,不光楼皇后惴惴不安,璎珞更是因为办砸了事,一面害怕,一面担心楼皇后对自己失望了。所以陡然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迭声欢喜的讨好道:“娘娘,世子爷受皇上如此器重拿了兵权,如此,太子爷的位置已是固若金汤,再无人可以撼动他。娘娘这下子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等太子爷登基,您就是太后。到时,那些个贱人,想怎么死就让她们怎么死!”   楼皇后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楼樾能拿到兵权。有了兵权,如此,皇位江山已是太子的囊中之物,其他人休想再沾染。   宁嫔解禁以来楼皇后心里的压抑慌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脸上露出欢喜的笑脸,语气里难掩得意道:“北鲜历来与大庸为敌。这些年边关小战不断,而如今西边的胡狄崛起,三个大国呈三足鼎力之势。”   “陛下有意在此时给北鲜一个下马威,以此来镇住日渐强大的胡狄以及周围蠢蠢欲动的小国,所以此战只能赢不能输,非同小可,必定要挑一个能征会战的大将带领全军主持大局!”   “而这个叱咤风云的大将,除了我家樾儿,无人可以担任!”   楼樾被封为大庸第一世子爷,不光是因为他显赫的身世,更是因为他战无不胜的战绩。   而楼皇后对他的看重和宠爱,也不光是因为他是楼家一脉单传的侄子,更是因为楼樾的能力。   如今楼樾不负所望的成了定国大将军,手握兵权,楼皇后如何不喜欢!   顾不得手上的伤痛,楼皇后亲自去到小厨房做了饭菜,召楼樾来永坤宫用膳。   楼樾如期而至,然而楼皇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却是大吃一惊!   他的脸色苍白无血,竟是消瘦了许多。而且神情也是分外的冷漠阴郁,没有半点被封大将军的欢喜。   见他憔悴的样子,楼皇后心疼不已,一边帮他挟菜,一边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着对他一脸关怀的楼皇后,楼樾心里五味杂陈,根本不敢想像面前和蔼可亲的姑母会是他苦苦追查的真凶!   再美味的山珍海味吃到嘴里都品不出味道,楼樾的心里嘴里除了苦味,已是尝不到其他的滋味——   母亲在他年少时出家,姑母像他的母亲般对他诸多关爱,他做不到大义灭亲,将姑母送上断头台。   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苏流萤永远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们楼家。   还有那么多死去的无辜的人,琼妃、陈妃、宁嫔的孩子、楼家的影卫和刺客……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死在姑母的手里,他明明知道真相却要为她包庇,他的良心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已痛苦难安……   可是,如果他揭发出一切,姑母必死无疑,而整个楼家人都要受到诛连……   心口被狠狠堵住窒息到难受,一向镇定的他却是手一抖,手中的玉著‘叭嗒’一声掉到了桌下。   楼皇后终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凤眸凝视着他,关怀问道:“樾儿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楼樾想亲口问楼皇后要一个答案,问她,那些残忍的阴谋是不是她做的?   话到嘴边终是咽下,他闷头喝干面前的酒,收敛起眸底的冷意,勾唇笑道:“无事,只是好久没上战场,过惯了安逸的日子,陛下陡然交给我这样一个差事,有些突然!”   他无谓的态度让楼皇后心里一惊,连忙道:“别怪姑母提醒你,此战非同小可,只可赢不可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小觑了!”   楼樾颔首应下,淡淡道:“此去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王府和老夫人还得托付姑母多加照拂。”   见他应下,楼皇后心里的担忧打消,她知道,只要他认真应对,此战赢面很大。   为了打消他出征的顾虑,楼皇后宽慰的笑道:“你放心出征,王府和老夫人姑母都会帮你照顾妥当,你放心应对战事就好……你母亲那里,姑母也会用心,你放心吧……”   楼樾沉声道:“还有一人……侄子要托付姑母照顾!”   看着他凝重的神情,楼皇后心里一怔,慈爱笑道:“无事,只要你帮大庸打赢这一场,姑母什么都依你。”   只要楼樾赢了这一场,太子之位固若金汤,楼皇后再无所求了。   “长信宫的宫女苏流萤,姑母能在侄子征战期间,保她平安吗?”   如墨的眸光静静的看着渐渐色变的姑母,楼樾心里落满冰雪。   琼妃是在救苏流萤的时候死在乱箭之下,还有之前别苑里的白果,楼樾知道,眼前一脸祥和的姑母已对苏流萤动手了。   如今楼家如势中天,若是没有自己的暗中保护,姑母要弄死苏流萤比捏死一只蝼蚁还简单。   那怕派了影卫留下来保护她,楼樾还是不放心,只有姑母亲口答应放过她,他才能真正的放心。   凤眸闪过寒芒,楼皇后怎么也没想到,楼樾竟是会提出让自己保护苏流萤!   那可是让她夜夜噩梦难寐的死敌!   相比宁嫔,如今对她而言,苏流萤对她的威胁感更大,所以,楼皇后如何愿意放过她?!   而且让楼皇后感到心慌的是,楼樾提出让自己保那贱人平安,到底只是单纯的让自己加以照拂,还是他已知道了什么,知道自己要对那贱人下手了?   凤眸微睇,楼皇后眸光死死的盯着一脸平静的楼樾,脸上的形容有片刻的僵硬,语气微凉道:“她如今是宁嫔的人了。有着宁嫔的庇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要姑母护她周全,小侄一定为太子打赢这场战役!”   楼樾无比坚定的话语让楼皇后身子一震!   拿苏流萤一人之命,换下此次战役大捷,还能让楼樾死心塌地的辅佐太子赢得最后的帝位之争,却是太过划算。   只要他赢了大战,只要太子顺利登基,一个小小的苏流萤,有何畏惧?!   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楼皇后一边往他碗里挟菜,一边笑道:“先前姑母就说过,咱位楼家男儿一向风流,惟独到了你这里,却是出了个痴情种!”   “姑母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她。等你凯旋归来,姑母领着她亲自去十里亭外迎你!”   春日里的雨水格外的缠绵。   楼樾一路行去,路旁的宫人都驻足恭敬的向他请安。   细雨迷朦,宫人穿着同样的宫装,梳着一样的发髻,可楼樾还是一眼看到了垂首悄然站在墙角的熟悉身影。   目光落下,就再难舍分开。   从知道她与自己决别的真正原因后,楼樾压抑的情感再次翻涌上心头,酸涩难言。   脚步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走出两步,想到她心里对楼家的深仇大恨,又默默的却步……   隔着层层雨帘,苏流萤还是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眸光,心口一痛,眼泪涌出眼眶……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更不敢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身边宫人的议论声,苏流萤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   怔然抬头,雨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离去。   苏流萤心口空得难受,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却是嗡嗡响个不停,周边宫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的灌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三日后的上巳节楼世子也会参加,京城里的贵女们都按捺不住了……”   “楼世子隔了三年再参加上巳节。看来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娶世子妃了。嗳,这回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可以得到世子爷的青睐,真是羡慕啊……”   议论声不断,穗儿担心自己的额头上的伤口沾到水会留下疤痕,一边拿手小心的挡着,一边拉着苏流萤往长信宫走,道:“流萤姐姐快回去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可苏流萤却甩开她的手,径直朝前跑去。   漫天细雨中,她怔然的朝着楼樾出宫的方向追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片潮湿,心里更是泪水磅礴。   远远的看到了楼樾的背影,她怯怯停步,不敢让他发现了。等他走远,她再跟上前去,直到看到他走出宫门,踏上马车离去……   雨越下越大,她痴痴的站在宫门口,浑身被浇得湿透都舍不得离开。   想着他终是放下自己去接纳其他的女子。想着他不日就要起征离开京城,这一去,不知何时可以再见他?想着北鲜此时还万里冰封,他去到可还受得住,会不会像当年她那样,冻得人都认不清?   虽然人人都说他骁勇善战,可她还是担心他会受伤……   心里涌上无尽的悲痛与担心,她心口窒痛,眼前一片迷蒙,却有一把雨伞突兀的出现,遮住了她头顶的雨帘。   怔懵回头,却是林炎一脸担心的跟在她身后。   她一路追着楼樾过来,而林炎却一路追着她过来……   看着她脸上的伤情,林炎很痛惜,将伞全部遮在她的头上,道:“春雨冰凉,小心风寒。”   苏流萤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林炎拉着往回走。直到回到长信宫,林炎担心她身体,帮她把脉时她才回过神来。   穗儿帮她拿来棉巾擦拭湿漉的头发,苏流萤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想找林炎打听的事,不由嘶哑着嗓子问道:“林炎,你知道太医院里的老太医中……有没有在宫里当差超过十九年的?”   想弄清十九年前阿娘离宫的真相,只能从太医院入手,看有没有知道当年之事的太医?   林炎不明所以,却是认真的拧眉想了想道:“太医院倒是有几位年老的太医,但是当差的年数却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   说罢,他好奇道:“你问这个干嘛?”   正帮苏流萤擦头发的穗儿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苏流萤苦涩一笑,并没有回林炎的话,却是回身指着穗儿额头的伤口对林炎道:“她磕破了头,你把上次给我的去伤疤的药膏给她一份,免得她额头留下伤疤来。”   林炎当即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白瓷瓶子给穗儿,吩咐她的用量,倒是忘记方才自己问苏流萤的话了。   穗儿很欢喜的接过药瓶,一脸期待的问道:“林大人,用了这个膏药,我额头上的伤三日后可以好痊吗?”   林炎点点头:“你小心些,差不多可以好痊。”   听了他的话,穗儿欢喜的笑了。   替苏流萤送林炎出宫,转身穗儿悄悄去了永坤宫,将苏流萤方才问林炎的话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楼皇后。   楼皇后并不意外,因为她早已猜到苏流萤知道琼妃的身份后,必定会对十九年前的事起疑。   可是,当年牵扯此事的太医都被慧成帝砍头陪葬了,任她如何查也是不可能查出什么来。   穗儿惶然的跪在楼皇后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可有吩咐奴婢的?”   想着答应楼樾的事,楼皇后眸光一沉,冷冷道:“你只需好好替本宫监视她即可,其他的,不用你动手,千万不可擅自行动。”   穗儿小心的点头应下,楼皇后随手从妆奁里拿起一只赤金的流苏簪子扔给她,冷冷道:“这是本宫赏你的。只要好好替本宫办事,监督好那个贱人和长信宫的一切,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   穗儿拿了赏赐欢喜退下。璎珞继续帮楼皇后梳妆,一边迟疑问道:“娘娘真的打算放过她?”   楼皇后叹息一声冷冷道:“既然已答应樾儿,本宫自是要做到。相比她一条贱命,太子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再说如今皇上已对本宫起疑,避下风头也是好的。”   但转念想到楼樾对苏流萤的执念,楼皇后不觉拧起了眉头,冷冷道:“这次上巳节,可有出众的贵女?让她们一定要打起十二份的精神,若是能入了樾儿的眼,本宫当场赐婚!”   楼皇后此举却是希望有出众的女子能吸引了楼樾的目光,从而让他忘记苏流萤。   这样一来,没了楼樾的庇护,她就可能毫无顾忌的除去她。   璎珞那里会不明白楼皇后的心思,点头道:“奴婢亲自挑选过的,有几名容貌才情出众的,奴婢已暗下里叮嘱过,更是将娘娘的意思也传达,想必她们都明白,一定会在宴会上好好表现的。”   “这次胡狄的萧太子也会参加上巳节,上回他不是顺路救过那贱人么。这次好好款待萧太子,应该报答人家太子爷的,可不能疏漏了!”   璎珞眸光一亮,面上涌上得色,郑重道:“奴婢一定不负娘娘的‘美意’安排妥当的。”   因着楼樾被赐定国大将军,手握重兵,楼家越发的得势,而慧成帝也接连三日都歇在了永坤宫。   如此,楼皇后心里因宁嫔和苏流萤引起的慌乱彻底放下。而宁嫔在苏流萤劝慰下,也不再急于一时的寻仇,后宫一时间重复平静。   每年的上巳节,不光京中身份显贵的贵子贵女上云梦台赴宴,宫里的宫女们也会打扮一新,欢欢喜喜的过节。   一大早穗儿就起床打扮起来,却在打开自己的首饰盒时,愁闷起来。   首饰盒里太过简陋,竟是找不出一件出挑的首饰出来。而楼皇后给她的流苏金簪她不敢擅自戴出来,怕引起长信宫里的人的注意,从而发现她是皇后的人。   苏流萤从前殿回来,穗儿叹气的盒上盖子,将平时戴的普通珠花插到发髻间。然后过来帮苏流萤梳头发。   从镜里看到画了精致妆容的穗儿,苏流萤突然觉得,重遇后的穗儿,好似与之前在司设局时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她大大咧咧,并不在意打扮,可这次来长信宫后,穗儿明显看重起外表打扮起   她苦笑道:“不用了,我留在长信宫就不去云梦台凑热闹了。”   之前不知道云梦台的来历,如今知道那是慧成帝特意为阿娘修建的。再去到那里,看到那满目的桃林,只会勾起心底对阿娘的哀思。   而且今日楼樾也会在,她如何敢出现?   穗儿已是出手打散了她头上的发髻,手脚麻利的帮她重新梳一个好看的发髻,笑道:“姐姐天天闷在这长信宫,如今春色正浓,而云梦台上的桃花开得正是最好的时候,姐姐一起去看看吧。再说娘娘与其他后宫主子们都会去,姐姐不应陪娘娘一起么?!”   苏流萤为了避开楼樾,方才已同宁嫔说过不去云梦台的,而宁嫔也同意了。   所以她苦涩笑道:“娘娘有你与菲儿陪就好……”   然而,话还未就完,有小宫女跑来,说是宁嫔唤她。   来到前殿,宁嫔好奇问她:“你认识胡狄国的萧太子?!”   苏流萤微微一怔,半晌后才想起宁嫔说的竟是那个鬼面人萧墨。   而上次在阿爹的坟前遇刺被他救下后,她晕厥过去,从那以后却是再没见过他。   她也问过兰嬷嬷与楼樾,两人都说萧墨救下她后就走了,再无音讯……   她不敢将萧墨救她两回的事同宁嫔说,只是道:“之前在宫里遇到过萧太子……有过一面之缘……”   宁嫔闻言笑了,道:“你觉得是一面之缘,可人家太子却是记下你了,这不,今日的宴会,萧太子点名让你跟前伺候。”   苏流萤一怔,她没想到萧墨会来参加宫里的上巳节,更不明白他为何要点名让自己去伺候?   宁嫔却是很高兴,道:“听说这位胡狄太子性情乖张,一般人都伺候不了他,若你能   与萧太子拉近关系却是好的——对以后我们对付楼皇后也许有帮助。”   别说是她是宫女要听从安排,单凭萧墨对她的两次救命之恩她都不能推辞,所以点头应下。   转念,她想到了初见萧墨时,他也在龙图阁。   胡狄国的太子戴着鬼脸面具,神神秘秘的出现在大庸存放档案密卷的地方,他想干什么?他也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想起萧墨对龙图阁的轻车熟路,再想到那日的坟山前,他的突然出现,苏流萤心里不由闪过疑惑,问道:“娘娘可知萧太子来大庸朝是为了什么?”   ☆、第87章 上巳宫宴   苏流疑惑萧墨来大庸的目的,可宁嫔告诉她,萧墨年前来大庸朝游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像个闲散公子般在京城四处游玩。   听到宁嫔的话,苏流萤越发的疑惑,直觉里,她感觉萧墨来大庸并不是寻常的游历闲玩那么简单……   时隔多日没见萧墨,他还是一身奢华紫服俊美邪魅,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流转含情,身子斜斜倚在桃树上勾辱带笑的看着她,一如他们初次在云梦台上初见那般。   只不过那时满目桃林还没抽出新枝,更没有漫天绚烂的桃花。而如今,他如玉的身姿在灼灼花树的映衬下,更是玉树临风,风姿绰绰!   见她拘谨的呆呆站着,萧墨向她勾勾手指头,邪魅笑道:“过来小傻瓜!”   彼时,云梦台上已云集了许多宾客,再加上来往的宫人,已是热闹非常。所以,萧墨这句暧昧十足的称呼让众人不由侧目。   楼樾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桌席间喝酒,身边围拢着一群含羞带怯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是打扮精致,熏香扑鼻。   云梦台上的风比别处大,所以萧墨这句不大不小的‘小傻瓜’却是刚好被风吹进了楼樾的耳朵里。   忍无可忍,楼樾终是忍不住抬头朝那边看过去。   苏流萤早已被萧墨大胆不羁的举动惊得怔在当场,上前也不是,不上前又是违令不遵,不由红着脸愣住了。   萧墨见她怔愣住的傻样子,笑得更加勾魂,好看的桃花眼勾人心魂,竟是将朝这边看过来的好多女眷的魂都勾走了,包括一旁的丽姝公主。   相比楼樾的冷峻无双,萧墨不光长得颠倒众生,更是笑容邪魅举止不羁,与中原男子一本正经的君子做派很不相同,让人诧异新奇的同时,也再加容易扰动少女的心。   顿时,好几个世家小姐就悄悄的红了脸。   而上次因为楼樾投缳自尽而闹得沸沸扬扬的丽姝公主,本已对楼樾死心,想在这次的上巳节别觅佳婿,却在这一众公子中,一眼就被容貌出众,笑容勾魂的萧太子给迷住了。   所以,正在她芳心初动之时,看到了跟在萧墨身边的苏流萤,更是在看到萧墨对她的亲密之举时,气得几乎吐血——   为何这天下出众的好男儿一个两个的全被那个贱人勾引?!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这边丽姝公主狠狠的恨着苏流萤。而感觉到周遭异样的眼光,苏流萤脸也越发的红起来,为免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只得硬着头皮朝他走去。   从萧墨领着苏流萤踏上云梦台开始,楼樾心口就一直窒闷着。如今见到萧墨当众对她毫不遮掩的亲热,再想到他之前舍命救她,他敏感的察觉,这个举止轻佻的胡狄太子或许并不是逗她取乐,只怕对她真的带着别样的情愫。   握酒杯的手陡然一紧,楼樾闷声喝干杯里的酒,马上就有纤纤玉手执壶为他斟满酒杯。只可怜,那些玉手的主人,从头到尾都没入过楼樾的眼。   而那边,苏流萤依言走到萧墨的身边,离他两步距离处停下来,面带羞愤道:“太子爷,这是正经场合,还请太子爷……”   “正经场合?!“   打断她的话,萧墨勾唇笑得嘲讽,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向四处的众人轻蔑扫了一眼,讥嘲道:“男男女女公然勾搭,只有你像个傻瓜一样的将这里当成正经场合。呐,你看那些名门淑女们快把你的世子爷生吞活剥了。”   随着萧墨的眸光,苏流萤看到了被女眷们包围住的楼樾。   他一身玄色锦袍正襟危坐,神情冷漠疏离,眸光淡淡的看着面前的酒杯,竟是将身边围着的如花美眷当成空气般。   来不及收回眸光,楼樾却是目光直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楼樾眸光深沉如渊,看得她心头一颤。   头上一紧,她惊然回头,萧墨竟是不知何时折了枝桃花插在了她的发髻间,动作快到她连躲都躲不开。   “……”   苏流萤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坏笑的萧墨,下一瞬竟是慌乱的回头去看楼樾。   楼樾神情淡淡,眸光深沉似水。   他的样子,不由的让她想起云岭猎场时,他帮她戴的那株冬腊梅花……   眸光间闪过慌乱,不由自主的,苏流萤伸手就去拔掉萧墨帮她戴上的桃花——   不单单因为她不喜欢与他过于亲密的举动,更是因为她知道,在上巳节,在这云梦台,异性送的桃花意味着什么。   四年前她接下李修手中的花,拒绝了楼樾的。   而四年后,当着他的面,萧墨竟是不管不问的将桃花戴到了她的头上……   小脸苍白,在鬓间粉嫩桃花的映衬下,竟是楚楚动人,容貌越发的倾国倾城!   然而她的手指堪堪碰到花枝,萧墨凉凉道:“你若拔了它,我就直接问大庸皇帝要了你去!”   他形容带着几分玩味,可眸光坚定,话语更是不容置疑——   “让你给我端茶递水,侍寝生儿子,以报本太子的救命之恩!”   心肝颤了颤,苏流萤不甘又无奈的收回手。   她知道,他说得到也会做得到。   见她畏惧胆怯的样子,萧墨心情大好的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桃林一片回响,更是将大伙的眼光再次吸引到他们这边。   方才萧墨为苏流萤戴花不光楼樾看到,许多人都看到了。如今听到萧太子得意的笑声,众人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也就越发的暧昧。   于是乎,关于苏流萤之前与楼樾在梅园私会,再与驸马爷纠缠的过往再次被人提起,‘水性杨花’四个字更是落实到她身上。   苏流萤倒是不在乎那些人的异样眼光,她只是不想让楼樾误会罢了,所以脸上的神情一度急得快哭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都已对她死了心绝了情,误会与否,也没多大关系了罢……   每年的上巳节宴会,都免不了才艺展示。   贵女们各施其长,或歌舞,或琴棋书画,无一不是拿出看家本领,在宫中的大宴上博个出彩。   而今年因着有刚封了定国大将军的楼樾在,还有胡狄国的萧太子,以及大庸的皇子和世家弟子们在,各个赴宴的贵女们更是花尽心思的博人眼球,顿时宴席上莺声轻啼,彩带飘舞,琴声流动,墨笔生香!   更有心者,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楼樾四年前被苏流萤的胡旋舞惊艳,从而第一次在上巳节上折了桃枝送出去,所以今年有人为了博得楼樾的眼球,在宴会上跳起了胡旋舞。   胡相之女胡盈盈长相出众,肤白貌美,在一众未出阁的官家小姐中本就出类拔萃,再加上她为了今年的上巳节准备许久,特意去胡狄请了名师教她学会了这只胡旋舞,所以一出场就惊艳四方,颇有当年苏流萤之势。   当欢快的鼓点敲起来时,胡盈盈犹如九天下凡的九天玄女,在落英缤纷的桃林里翩然起舞,引得众人惊叹。   苏流萤站在萧墨身后默默看着,心里暗自比较——   这个胡盈盈比起镜花水榭里的红袖姑娘,这支胡旋曲她更得其精髓。   红袖的舞曲中多少带着红尘味道,而年少飞扬的胡盈盈,朝气蓬勃而又张扬纯净,很像当年的自己。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眸光悄悄的看向对面的楼樾,而后者的眸光却一直停留在场地中间的胡盈盈身上。   心口一酸,苏流萤想,世间美好的女子本就不止她一个。在她狠心的一次次拒绝后,楼樾的眸光终是被其他人吸引了……   场下发生的一切,从开席前萧墨为苏流萤摘花戴,再到现今楼樾眸光被场中的胡盈盈吸引,端正坐在上首的楼皇后一个不漏的看进了眼里。   越看,她心里越是欢喜,不由悄悄的向一旁的璎珞打了眼色。   璎珞会意,等胡盈盈一曲跳完,亲自上前引了她到楼皇后面前领赏,顺势被楼皇后留在身边坐下。而楼皇后的位置离楼樾只有一步之遥,如今两人中间添上胡盈盈的位置,却好似胡盈盈与楼樾成了同席之人般。   胡盈盈自是欢喜的,满脸娇羞的提壶亲自为楼樾斟酒,娇艳的脸庞红粉透亮,很有吸引人!   萧墨贵为胡狄太子,位置自然也是靠在最前面的,所以席位就设在楼樾的对面,楼樾那边发生的一切,都毫无遮掩的落进了苏流萤的眼睛里。   而楼皇后的目的苏流萤更是明了,所以她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跪侍在萧墨的身侧,不再去看对面发生的一切。   萧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也不见苏流萤上前帮自己倒酒,不由侧身看向她,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嗔笑道:“小傻瓜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并没有刻意压抑,所以上首的皇后与对面的楼樾都听得清清楚楚。   楼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楼樾握酒杯的手默默收紧。   而被萧墨弹了脑门的苏流萤吓得瞬间回过神来,脸上又红了,连忙拿起酒壶给萧墨倒酒,以此掩饰心里的慌乱不堪。   到了此时,才情展示已近尾声,却是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折花送佳人环节。   女眷们一个个开始紧张又害羞起来,而男眷们也开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女眷中当属胡盈盈最受瞩目,而男眷中,自然是楼樾最受女眷追捧爱慕。   萧墨虽然身份比楼樾尊贵,长相也是俊美无双,但他毕竟是胡狄太子,而且从赴宴开始,他除了与苏流萤说话,再没有同其他女眷交流过一句。所以众人摸不清他的心思,那怕有心倾慕于他的女眷都不敢寄希望于他。   此时,突然有人提出,今年的折花环节换种方式,改折花为射花。   也就是由女眷将自己的闺名写在彩条上,再自行选择高低远近的挂在桃枝上,让男眷用弓箭射下来。   这个玩法很新颖,却也考验男眷各人的眼力和射箭本事。所以在挂彩条时,女眷们都再三郑重的考虑,既不敢挂得太近让人太容易射到,又不能挂到太高太远的地方,让人射不到。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女眷们才各自挂好彩条重新归席,一个个脸上既兴奋又紧张!   众彩条中,数胡盈盈的彩条挂得最高最远。   首先,她相信楼樾的箭法。再者,她怕自己挂得太近被其他人抢先射下了。   男眷们提箭站好,一个个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名字后,凝视瞄准后,准备拉弓。   楼樾也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到了场地中间,眸光淡淡的看着对面飘着的五颜六色的彩条。   从楼樾起身开始,苏流萤就紧张起来,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不知他会不会如胡盈盈所愿,射下她的彩条?!   “小傻瓜?!”   萧墨连叫了苏流萤两声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毫不客气的伸手弹上她的脑门,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紫色彩条伸到她眼前晃了晃,道:“来,帮爷挂到高枝上去。”   堪堪回过神来的苏流萤不明所已的接过他递过来的紫色彩条,然而,等她看清彩条上的名字后,面上一惊,怔然的看着一脸得意的萧墨,下一秒想也没想就出言抗拒道:“这个不成的……萧太子,我只一个宫女,不能……”   “今日这个相亲宴会,本太子没听说不准宫女参加!所以,本太子就要射你的名字。你挂还是不挂?”   “不……”   “你若敢不挂,本太子就将你上次私闯龙图阁的事说出来,再向大庸的皇帝要了你去。天天让你暖床,让你给本太子生十个儿子!”   苏流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无语的看着面前笑得一脸勾魂得意的大魔王,心里后悔死了,今日就不该过来伺候他。   她苦着脸道:“若是我挂了呢?萧太子是不是就答应放过奴婢了?!”   萧墨支颚认真的看着她,眸光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亮光。下一刻,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放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挂好后,本太子将这块玉牌送给你如何?”   闻言,苏流萤心头一松,道:“太子的东西自是珍贵的,奴婢不敢要。奴婢只求殿下收回方才的话,不要再打趣奴婢就好……”   说完,她的目光不经间的划过萧墨手中镂空的玉牌,微微一愣!   他手中的玉牌很眼熟,她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从拿出玉牌的那一刻起,萧墨的眸光突然深沉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神情看着,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见她看到玉牌后微微蹙眉的样子,萧墨心里一跳,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故做轻松的随意笑道:“怎么?本太子的玉牌不好看吗?这可是父皇在我出生时就送与我的。”   听他这样说,苏流萤更是不敢要他的玉牌了。   而离他们不远的楼皇后却被萧墨手中的玉牌吸引住了,在听到他提到胡狄王时,神情更是—震,凤眸里竟是露出一丝诧异迷惑的神情来……   这边,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楼皇后的异样。苏流萤被迫无奈的拿着彩条往桃林里走去,而萧墨却是一脸得意的笑着起身,不露痕迹的走近楼樾的身边,对定定看着苏流萤的楼樾压低声音轻蔑笑道:“楼世子要不要打个赌?”   若不是看在他救了苏流萤两回性命上,楼樾早已将面前这个举止轻浮的胡狄太子打得满地找牙了。   他面沉如水,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往桃林走的苏流萤,更是看清了她手中彩条上的名字。   看着她神情间的为难与尴尬,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出把戏是身边这个萧墨逼她做的。   楼樾形容冰寒,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冷冷道:“她是本世子的女人,不是殿下可以随意招惹的。本世子手中的三十万大军,不光可以灭北鲜,还能灭了——胡狄!”   闻言,萧墨脸容一沉,桃花眼里泛过寒芒。   下一刻,他却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突然改了脸色,竟是‘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并不理会楼樾话里的火药味,萧墨反而将身子靠得更近,缓缓道:“本太子不是来与世子爷争美人的。反之,本太子愿意帮楼世子抱得美人归。”   冷冷一笑,楼樾不以为然道:“萧太子游历大庸数月,到底在找什么?”   说罢,终是缓缓回头看身侧的萧墨,如墨寒眸定定的看着他,神情冷冽如霜。   做为一国太子,萧墨留在大庸这么久,难免让人生疑。何况他数次出现在龙图阁,苏流萤找不到的档案他能找到,足以看出他对龙图阁里的熟悉。   所以,不止苏流萤对他生疑,楼樾早已对他产生怀疑。   如今被楼樾直接开口问出他的目的,萧墨嘻笑轻浮的神情敛住,眸光微微一暗,形容迟疑起来……   这边,萧墨正在暗忖要如何开口回应楼樾的问题,再不着痕迹的探出他身上的东西。而那边苏流萤却是已走到了桃树下。   站在挂满各色彩条的桃树前,苏流萤拧紧了眉头。   别的女眷都将彩条高高挂在高枝上,一眼看去,绚烂的桃枝上却是彩条飘飘,煞是好看,五颜六色的彩条也是分外的扎眼耀目。   想了片刻,苏流萤却是踮起脚尖将手中的彩条系在枝叶茂盛的花枝间。   她一边系一边想,萧墨只是让她挂彩条,并没规定她要挂在哪里。   再说,按着萧墨乖张的性格,万一他真的射下了自己的彩条,赖着自己不放手怎么办?   所以,以防万一,她将彩条系在桃树的枝叶间,有了枝叶的阻挡,就不那么容易射到了。   苏流萤在桃树下挂彩条的举动,引起了众女眷的强烈不满。   虽然上巳节没有规定宫女不能参加,但身份有别,苏流萤这样一个低同贱的宫女怎么可以像那些世家贵女一样,将写着自己名字的彩条与大家挂在同一棵桃树上呢?!   再者,她虽然一身宫女服饰,还是遮掩不住她倾城绝艳的容貌。她什么都不做,单单往那桃树下一站,已是赛过方才费尽心力比拼才艺的众贵女们了。   所以,看到这样出众瞩目的苏流萤,众女眷无一不羡慕妒恨起来,免不得将她再一番恶毒的诽谤。   丽姝公主当即气红了眼,吩咐娟儿秀儿上前去将她拖回来,还要将她手中正在挂的彩条撕了!   领命上前的两个宫女,堪堪走出两步,只感觉凌厉的风声从耳畔擦过,两只利箭贴着她们的头顶快如闪电的划过!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更是吓得一起蹲下身子再不敢上前。   听到惊叫声,苏流萤尚未回过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下一息,她发髻一松,先前被萧墨戴在头上的桃花已是掉到地上。   而她堪堪挂稳的彩条也被转瞬射下!   紫色的彩条与纷落的粉红花瓣一起在苏流萤面前徐徐飘落。   她怔愣住,神情间全是不敢置信的形容,傻傻的看着向地上飘坠的紫色彩条!   而她的身后,整个云梦台在短暂的沉寞后,终是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弓双箭有多难大家是知道的,何况还是发出的双箭分毫不差的命中苏流萤头上的桃花和隐在茂盛枝叶后的彩条!   掌声久久不绝,苏流萤震惊回头——   漫天花树下,楼樾一身玄色锦袍身姿如玉,面容冷峻无双,手提长弓眸光凉凉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流萤彻底惊住——   天下有此等出神入化的箭术的,除了楼樾只怕再给找出第二人!   所以,当看到彩条与桃花几乎同时落下时,苏流萤有想到是他,却又不敢相信会是他!   他不是已与自己决裂了吗,他不是被胡盈盈吸引了吗,为何还会射下自己的彩条?   楼皇后之前就明明白白的说过,男方射下女方的彩条,就表示女子是男子属意的意中人。   难道,在经历自己如此残忍的拒绝后,他还没有对自己死心?!   苏流萤死寂的心口涌起阵阵热流,冰冷空荡的心房再次被甜蜜的滋味填满,眼眶不自禁的红了……   按着以往的规矩,男方向女方表露心意后,还要征询女方的意思。   众目睽睽中,楼樾毫不迟疑的迈步朝苏流萤走去……   ☆、第88章 情不自禁   春风拂过,卷起飘落在地上粉红花瓣。   漫天花雨中,楼樾步伐坚定的朝苏流萤走来。他形容分外的凝重,眸光里闪着异样的亮光,看得苏流萤心肝一颤。   如果他再次向自己提出要在一起,她要怎么办?   拒绝,还是……拒绝?   按着她之前的想法,她只有再次拒绝他。   可是,与他彻底了断的这些日子,想着他在长信宫时看自己时的冰冷眸光,深深的刺痛着她。   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他越走越近,高大的身躯逼近,苏流萤在没想好最后的答案前,不自禁的往后退。   可是,她又哪里是楼樾的对手?   下一刻,楼樾已矗立在她的面前,长臂一伸就将拉住了苏流萤的手。   手被紧紧钳住,苏流萤尚未回过神来,楼樾已拉着她的手一同朝外走去。   “世子爷……”   等苏流萤回过神来,楼樾已拉着她走出了好远,四周茫茫的全是桃林,入眼的也是灼灼开放的桃花。   楼樾将她径直拉到了桃林深处。   层层桃林将宴席那边的声音完全隔离开来,整个世界一片安静,苏流萤不光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还能听到楼樾强有力的心跳声。   “世子爷……你忘记那日我们说好的……”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虽然眷恋楼樾掌心的温度,可一想到隔阂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心口一痛,终是艰难开了口。   “给我一点时间!”   没有余地的打断苏流萤的话,楼樾眸光定定的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光里涌动着别样的情绪,形容间带着一丝难掩的悲痛纠结,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等我出征归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给所有事情一个结果!”   全身一震,苏流萤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她那里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竟是也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么?   是了,以楼樾的睿智,自己的心事如何能瞒得住他。   何况,从宁嫔小产一事开始,他一直在追查真凶,而阿娘的身份他也查出来,所以,关于真相,只怕他已查得清清楚楚。   怔怔的看着他,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他真的已知道他的姑母就是那个真凶,他这话的意思……可是要大义灭亲?!   可是,如果要追究楼皇后做下的一切,只怕不是她一个人定罪,楼家满门都会受到牵连。   他可以弃楼氏一族不管不顾吗?   一瞬间,苏流萤心里已是百转千回,看向楼樾的眸光里不由的带上了犹豫。   她眸光的迟疑刺痛了楼樾的心。   忍下心口的疼痛,楼樾沉声道:“在我出征的这段日子里,你什么都不要做,保护好自己……离那个萧太子远些!”   苏流萤很想问他是如何知道了一切真相的。可话到嘴边,终是默默咽下,说出口的话却是遮掩不住的关心。   “北鲜此时还是冰天雪地……世子爷此去一定要好好保重……”   想着他马上就要出征,却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苏流萤心里一酸,内心苦苦压抑的情感、对楼樾的深情再也克制不住,红了眼眶情不自禁道:“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   她简单的一句话,却如阳春暖阳,瞬间融化了楼樾冰冷的心,将他从这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解救出来,心里对她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曝发出来。   下一瞬,楼樾长臂一伸将她卷里怀里,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重新恢复斑斓的颜色,纷落的花瓣带着甜蜜的滋味,连苏流萤密集长睫下滑下来的清泪都如甘泉般,不再那么苦涩……   “等我出征回来就娶你!你已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再逃!”   而另一边,楼樾将苏流萤带走后,整个宴会都陷入了一阵沉寂尴尬中。   萧墨本想追上去的,可他想着自己此行来大庸的目的,终是咬牙忍了下来,返回酒席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而本已信心满满的胡盈盈,原以为今日入了皇后与楼樾的眼,很有希望嫁入安王府,却没想到,她辛苦一番的结果,却是楼樾带着一个宫女跑了,留下她的彩条孤单又绝望的挂在高枝上……   众人当中,只有丽姝公主是欢喜的。   毕竟苏流萤被楼樾拉走,她就不用再围在萧太子身边碍眼了。   经由上次之事,丽姝不单对楼樾彻底死了心,更是对自己皇兄殷铭也失望了,再加上没了母妃,丽姝想,留在这冷漠绝情的大庸后宫,还不如随萧墨嫁去胡狄,至少他是胡狄的太子,自己嫁与他,就是太子妃,未来的胡狄王后。   如此一想,她亲手端了酒来到萧墨面前。   平时酒量惊人的萧墨今日却是喝到微醺,双眸迷离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丽姝公主,竟将她看成了苏流萤。   勾唇邪魅一笑,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道:“小傻瓜,这里太无聊,送本太子回去吧!”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丽姝心肝颤了颤,迟疑片刻,终是激动的伸出手,拉住了萧墨的手。   萧墨步子踉跄,丽姝扶住他不免有些吃力,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琉璃迎上来,热心道:“公主,不如先将萧太子送到后面的厢房歇息一下再走。”   像华清池边上一样,为了让参宴的宾客休憩换装,云梦台上建有庭院厢房。   丽姝看了眼通往台下的高高台阶,再看看醉了的萧墨,想着万一他从高阶下摔下去就麻烦了。于是听从了琉璃的建议,与秀儿她们一起将萧墨扶到了后面的厢房……   从方才萧墨拿出的玉牌,再到楼樾射下苏流萤的彩条,一切的一切都出乎楼皇后的意料。   脑子里闪过可怕的念头,楼皇后头痛起来,也没再有心思留下来。正要起驾回永坤宫,璎珞却白着脸上前,附在她耳边小声的禀告着什么。   听着听着,楼皇后的脸色也白了,回头眸光剜了眼一脸慌乱的璎珞,恨声道:“你呀……”   话还没说完,人已急急忙忙的朝后面的厢房去了。   然而刚走到半路,丽姝身边的宫女秀儿已煞白着脸迎面跑过来,见到楼皇后一行,正要开口,楼皇后已一声厉喝制住她,冷冷道:“别说了,本宫都知道了!”   说罢,脚步越发急乱的朝厢房赶去。   等楼皇后一行到那里时,厢房里已闹翻天了。   萧墨满脸潮红的躺在床上,衣衫凌乱,人事不省。   而丽姝公主的形容却是更加不堪入目,身上的衣衫被撕得一团糟,好多地方都露了出来,衣不遮体的裹着被褥哭着。   楼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却是咬牙镇定下来,迭声吩咐宫人拿来衣物给丽姝公主换上送回绯烟宫,一边严令在场之人不准将这里的事传出去一个字。   丽姝公主被送走后,萧墨还没醒过来。楼皇后看着留下烂摊子头痛不已——   她掌宫设宴期间发生这样的事,而且涉事的还是胡狄国的太子和大庸的公主,传出去不光让天下人诟病笑话,更有甚者会引起人的揣测,说一切是大庸故意为之。   然后,今日发生在厢房里的一切确实是楼皇后刻意为之,只不过她最初的打算是让苏流萤与萧墨之间发生苟且之事,借此让楼樾对她彻底死心。   楼皇后已敏锐的感觉到,楼樾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已有所察觉,虽然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楼皇后却担心知道一切真相的苏流萤已同他说了什么。   再者,上次在长信宫里,他亲眼见到自己被烫伤,却没有一点关怀之情,事后也没有再到永坤宫探望,这与之前与她亲厚的楼樾太不相同。   之前,那怕她有一点点不适,楼樾都是第一时间探望,与她情如母子般。   所以,答应保苏流萤周全的楼皇后短时间内不能再对她痛下杀手。但为免夜长梦多,楼皇后终是想出办法离间楼樾对苏流萤的感情。   只要让苏流萤的清白被其他男人占了,楼樾才会死心。   而他一死心,就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了……   楼皇后苦心计划好一切,先是在萧墨那一席的酒壶里加了少份量的迷.药,让他在以为自己醉酒的时候,让苏流萤送他回厢房歇息。   而厢房里的熏香里也悄悄加了催情香,本就神智不太清醒的萧墨受到催情香的刺激,必定会控制不住……   楼皇后看出萧墨对苏流萤是感兴趣的,所以今日特意安排苏流萤来伺候萧墨。   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楼樾从半路上杀出来,突兀的带走了苏流萤。   楼皇后当时沉浸在萧墨拿出的那块玉牌的震惊中,后面更是被楼樾的举动惊到,头痛之余,还没来得及通知璎珞取消计谋,没想到丽姝却是陪着萧墨进了厢房……   丽姝之前闹的那出投缳自尽刚过去没几天,如今又出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她会到慧成帝面前怎么闹?   而这个萧墨萧太子更不是个善茬,如果发现自己被利用了,会怎么想?如果处理不当,只怕此事要演变成两国之间的大事了!   大庸此时正与北鲜开战,两国都在拉拢胡狄,所以,这个时候大庸是万万不能将胡狄得罪的……   越想,楼皇后越是惊慌头痛,看着吓得跪了一地的宫人,恨得牙齿咬得咯吱响,当即就下令将引丽姝与萧墨去厢房的琉璃乱棍打死。   琉璃是璎珞同乡的姐妹,进到永坤宫当差后,一直受璎珞的提携,成了楼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   此次之事,琉璃也是听璎珞的指令,负责将萧墨引去厢房,却并不知道这后面的阴谋,所以听到楼皇后要自己的命,吓得屁股尿流,滚上前抱住璎珞的手求她救自己。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楼皇后盛怒,璎珞自身难保,那怕心里不忍也不敢再开口为琉璃求情,任由她被人拖下去活活打死。   听着琉璃的惨叫声,璎珞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身子抖糠般颤抖起来。   不一儿会,就听不到声响了,行刑的太监来禀,琉璃已死绝了。   楼皇后面容冷若寒霜,凤眸更是冰寒的看向一旁的璎珞,冷冷道:“此事,你说要怎么收场?”   双膝一软,璎珞跪在楼皇后面前,颤声道:“娘娘,方才奴婢问清了,五公主只是受了点惊吓,却没有……没有失身……而萧太子醉酒不醒,想必醒来也不太记得清发生了什么事。若要问起,就说……就说方才他醉酒后在厢房睡了一觉,和他在同一屋内的只是一个小宫女……娘娘好好安抚五公主,让她……让她不要再声张,此事就可以揭过了……”   楼皇后凤眸微睇,语气缓和半分,冷冷道:“可有留下什么把柄?”   璎珞闻言,知道楼皇后接纳了自己的提议,心里顿时松下一口气,道:“娘娘放心,那厢房里熏香还有萧太子席面上的酒统统换过了……”   楼皇后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亲自去萧太子身边守着,他醒来若是问起什么,你就照着方才说的告诉他,一定要安抚好他。本宫现在就去绯烟宫见五公主!”   主仆二人兵分两路行动,然后,楼皇后还没赶到绯烟宫,丽姝公主已去了承乾宫见慧成帝。   丽姝虽然娇纵,人却不傻,所以发生这一切后,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却明白这是个她嫁与萧墨的机会。   所以,丽姝在向慧成帝哭诉时,免不得将事情夸大,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之前因为投缳之事,丽姝公主的名声就闹坏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慧成帝对她的婚事还是免不得操心,如今听到她的清白也没了,顿时怒火烧起。一气之下,让人去将玷污了丽姝的萧墨抓来。   然而,不等侍卫去抓人,萧墨却是一脸怒气的冲进了承乾殿。质问为何要陷害他?为何要在他喝的酒里下迷.药?为何在他的厢房里点催情香?   闻言,慧成帝一脸的怒气换成了一脸震惊,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堂堂一国的太子被下药催情,往小处说是小说,往大处说,却是引发战乱的大事。   震惊回神,慧成帝瞬间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声令下,下令严查此事!   彼时,楼皇后也追着丽姝公主到了承乾宫,听到萧墨竟是发现了一切阴谋,已是白了脸。等听到慧成帝下令严查,更是吓得肝肠俱裂。   而之前楼皇后明明严令厢房一事不许外传,可是不到片刻的时间,发生在厢房的一切竟是传得沸沸扬扬,最后竟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楼樾送苏流萤回长信宫时,两人自然听到了这漫天的传言。   而传到他们这里时,已演变成了萧太子与五公主在上巳节互相看对了眼,竟是情不自禁的在厢房里做起了苟且之事……   苏流萤很是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墨竟与丽姝搅到了一起,更是不相信听到的这一切。   楼樾却是神情淡淡。   对他而言,除了苏流萤以外,其他的人和事都是浮云,都不当回事。   何况,在他私心里,那个缠着苏流萤的萧太子,与那个缠着自己的丽姝公主能搅到一起,却是一桩好事。   然而,等他听到南山的禀告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凝满了冰霜……   另一边,刚刚回到长信宫的苏流萤立刻被宁嫔叫到了寝宫里。   苏流萤心里惴惴。   之前她明确同宁嫔说过,与楼樾之间再无可能,可是今日……   想着方才桃林里发生的一切,苏流萤的心现在还怦跳着,双唇又肿又麻,脸上更是红得滴血。   她慌乱的想,宁嫔肯定是怪她出尔反尔,所以叫她进去质问了。   如果宁嫔再问起她与楼樾的关系,她还能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吗?   心里又乱又慌。进殿后,她正要跪下请罪,宁嫔却是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你可知道,今日若不是楼世子拉你走,此时被萧太子玷了清白的人就是你了!”   宁嫔此言一出,苏流萤瞬间白了脸色!   看着她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样子,安嫔冷冷一笑,咬牙恨道:“如果我没猜错,楼皇后安排这一切,本是想让你与萧太子搅到一起。如此一来,你就落个勾引淫.荡之罪,就算不被处死,也会被楼樾嫌弃,也算是离间了你与楼楼樾之间的感情!”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凉,如坠冰窖。   原来,丽姝公主陪着萧墨被琉璃引着去了云梦台后面的厢房时,宁嫔正走在她们的后面,见此,心里不由闪过狐疑。   接理,琉璃见到醉酒的萧太子,是不能再让他留在宫里,更不能让他与丽姝公主一起去后面的厢房。   沉浸后宫多年的宁嫔立刻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当即带着菲儿悄悄跟上前去。   后来看到厢房发生的一切,再听到楼皇后对秀儿说的那句话,还有后面璎珞等人慌乱的动作,到最后看到菲儿暗下带回来的东西,心里已是一片雪亮,明白萧墨的醉酒竟是楼皇后特意设下的圈套。   但是看到楼皇后极力压下厢房一事,不让人声张,宁嫔心里不由又生出狐疑——既然她苦心设下圈套,为何最后又要压下厢房的事?   转念之间,她已明白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丽姝公主并不是楼皇后要下局的人!   这个发现让宁嫔心头一颤——楼皇后今日要谋害的人是谁?   当日后宫,论与楼皇后最大的敌人当属自己了,她要对付谋害的也肯定是自己。   紧接着,宁嫔想到今日在宴会上萧墨对苏流萤的亲热,再想到苏流萤无故被召去伺候萧墨,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才恍悟,楼樾要对付的人,是她身边的苏流萤……   听着宁嫔将事情从头至尾的梳理分析完,苏流萤冷汗层层的漫出来,心里也是认定了宁嫔的猜测。   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如果没有楼樾的出现带她离开宴会,那么,在萧墨‘醉酒’后,做为侍候他的宫女,楼皇后一定会让她送萧墨去厢房。然后到了那里后,萧墨受催.情香的毒害,一定会控制不住的对她做出越分之事。而到时,楼皇后一定会派人‘适时’的出现,将自己与萧墨捉奸在床……   冷清涔涔而下,苏流萤全身冰凉,抑止不住的颤抖,脸色白得吓人!   看着她的样子,宁嫔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个毒妇手段毒辣,不是我们想躲避就能躲避得了的。”   宁嫔之前一直在苦苦寻找机会对付楼皇后,如今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放在眼前,宁嫔如何肯放过?   看着她眸光的涌动的兴奋亮光,苏流萤心里一凛,惊道:“娘娘准备干什么?”   宁嫔激动得双手直发抖,凌厉的杏眼闪着兴奋的亮光,冷冷笑道:“此等机会千载难逢。这一次,虽然不能让那毒妇致命,本宫却要将那掌宫大权从那毒妇手中夺回来。”   想起楼樾对自己说过的话,再想着此事牵扯到胡狄国的太子,苏流萤心里涌现担心,不自劝道:“娘娘,此事说小是小,说大却可以牵扯到两国之间的大事……娘娘,奴婢奉劝您不要插手……”   “晚了!”   宁嫔冷冷一笑,神情凌厉无双,冷冷道:“我已让丽姝去皇上面前讨要公道,按着她的性子,不会吃哑了巴亏不吭声。”   “而萧太子方面,本宫也让人告知他今日一切都是阴谋,只怕尊贵的萧太子更不愿意被人利用当猴子耍,憋得住这口气的!”   “然而,就在方才,皇上已下令严查此事,所以,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毒妇自己做下的恶事,就该让她尝尝恶果!”   看着宁嫔眸光里的狠戾,苏流萤心里一凛,心里竟是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转念想到,楼皇后做恶多端,害人无数,确实不可饶恕。而这次也确定是对付她的大好时机。   她担心道:“可方才听娘娘说,皇后已让人销毁了一切证据,若是她抵死不认怎么办?”   闻言,宁嫔勾唇得意的笑了,锋利的护甲指着一旁的东西,笑道:“这是菲儿从宴席上拿到的萧太子喝过的残酒,还有厢房里熏香。有这两样东西在,看那贱人如何狡辩!?”   ☆、第89章 谁在说谎   事态真的如苏流萤所料那般。   承乾宫里,回过神来的丽姝公主,将事情来回细细的思索过后,终是察觉到琉璃当时刻意引领她与萧太子去厢房的不寻常了。   而因着之前楼樾一事,丽姝公主对楼皇后也心生芥蒂,暗藏怒火,如今有了琉璃这个把柄,顿时将矛头对准到了永坤宫楼皇后的头上。   上巳节的宫宴本就由楼皇后一手操办,不论最后此事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难逃失职之罪,何况现在丽姝主公指名道姓的曝出了引路的琉璃来。   一时间,慧成帝与萧墨的眸光都落在了一旁的楼皇后身上。   萧墨一脸寒霜,神色间已是一副了然的神情。继而转头冷冷的看向慧成帝,看他要如何处决?   慧成帝面色阴沉,虽然琉璃只是永坤宫的一个宫女,可想到之前苏流萤告诉他的话,慧成帝心里已是冰冷一片,眸光间聚集怒火,冷冷的看着镇定坐在一旁的楼皇后,凉凉道:“此事,皇后做何解释?”   沉浸后宫几十年,楼皇后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所以,从开始的震惊慌乱后,楼皇后如今已一脸镇定自若的端正坐着,神色间一片坦然,面容娴和淡雅,看不出半点慌乱。   听到慧成帝明显带着怀疑的质问声后,楼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碗,款款走到大殿中间,朝慧成帝盈盈拜倒后柔声道:“皇上,能否让臣妾同萧太子与公主说几句话?”   慧成帝冷着脸点头应下。   楼皇后首先走到了一脸羞愤的丽姝公主面前。   “姝儿,你怪琉璃领了你们去了后面的厢房。可母后想问你一句,做为堂堂一国的公主,宫里的教养嬷嬷有没有教你,男女有别,非礼勿近?!”   “萧太子做为大庸的贵宾,琉璃只是担心萧太子醉酒后走下高台会不小心摔伤,所以好心提议让太子去后面厢房休憩,等酒醒过后再走,却并没有执意留下你、让你与萧太子一起去后面的厢房。母后说得对也不对?”   楼皇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是将今日发生的这番事怪到了丽珠的头上,言下之意却是在说她不知检点,不懂男女之防,才造成了后面的错事发生。   丽姝的脸马上白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祥和温良的楼皇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听到楼皇后的这一番话,慧成帝不由的想到之前丽姝犯浑做下的投缳之事来,不由眸光一暗,蹙眉冷脸看着哑口无言的丽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样子。   丽姝白着脸半天才回过神来,硬着脖子颤声道:“姝儿也是看到萧太子醉酒利害,而身边又没有人照顾,就好心的送他去后面的厢房……怎么到了母后嘴里,姝儿却成了那不知检点的女人了?!”   “你关心太子不假,但大可让身边的宫女送他前去即可,何必要亲力亲为?萧太子喝醉了酒,难免神智不清,你都没想过后果吗?”   不觉间,楼皇后的神情也严厉起来,凤眸定定的看着一脸惨白的丽姝,说出口的话再次将丽姝公主逼到了绝路。   顺利堵住丽姝的嘴后,楼皇后又折身来到了萧墨的跟前,语气恳切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本宫难辞其咎,说到底,是本宫失察之过,才给太子造成了困扰。只是——”   话味一顿,楼皇后凉凉一笑淡然道:“当本宫听到宫人来报去到厢房时,太子醉得人事不省。本宫想问一句,太子爷既然醉倒,又是如何断定你是被人陷害的,你又如何知道酒里下了药,厢房的熏香有问题?”   “证据呢?萧太子可不能空口无凭的说出这样有伤两国情谊的话。”   证据早已被璎珞带人销毁了,所以楼皇后说起这番话格外的理直气壮。   可萧墨却不比丽姝,几句话就被楼皇后堵住了。   他眸光冷冷的看着楼皇后,勾唇冷冷笑道:“方才,皇后娘娘说本太子被醉得人事不省?!呵呵,皇后娘娘可能不知道,从本太子从娘胎里出来开始喝酒那天起,喝酒就从没醉过!”   “别说你们这比茶水还淡的果酒,就是喝上西北最烈的酒,连喝一天一夜本太子都不会倒下。所以,就席面上那几口酒,想让本太子醉,太不可能!”   “所以,除了酒里渗了其他腌脏东西,不会再有其他解释了。”   “至于厢房里的熏香问题!呵。”   一声轻嗤,萧墨的眸光越发的深沉,冷冷道:“本太子何种女人没见过?何止于多喝几杯酒就乱了心性?!”   而对萧墨的层层逼问,楼皇后并不慌乱,缓缓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乱人人心乱。这些,不过都是萧太子的猜想。或许,有时候太子的本心自己都察觉不到,看到某些伤情的人或事,乱了心性也说不定。所以,一切还是得讲究证据。”   说罢,楼皇后不再去理会萧墨丽姝二人,郑重在殿前跪下向慧成帝请罪,道:“皇上,宴会是臣妾一手操办,臣妾一时失察出了这样的事,还请陛下责罚。”   轻松的一句话,却是将丽姝萧墨所控诉的陷害之事撇得干干净净。   闻言,丽姝公主与萧墨都是神色一变,丽姝更是想也没想,也在慧成帝的面前跪下,请求慧成帝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萧墨虽然没说什么,可脸上的怒火明显越来越盛!   如果此事不给出一个裁决,就真的成了萧墨与丽姝的酒后乱性了。   换了平常人这样做,或许私下解决就完事,可如今牵扯的是两国的太子公主,问题要严重得多。   慧成帝头痛为难起来——   丽姝与萧墨认定厢房之事是有人陷害,可却拿不出证据。而做错事闯下大祸的琉璃已被楼皇后按宫规处决,却是死无对证。再加上正如楼皇后所言,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今日之事是个意外还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所以,此事连慧成帝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可是女儿清白被毁,胡狄太子名誉被损,此事,终是要拿出一个说法来。   正在慧成帝一筹莫展之际,宁嫔领着苏流萤上承乾宫求见,说有重要的事上禀。   彼时,夜幕落下,偌大的承乾宫里一片寂静。因着慧成帝的怒火,宫人恨不得走路脚都不沾地,生怕发生一丝声音惹祸上身。   高高的宫阶上,楼樾身姿笔挺的站着。   从听到南山的禀报后,他没有出宫,也来到了承乾宫,却没有进到殿内去,只身一人在守在殿外。   远远的,他看到苏流萤跟在宁嫔的身后朝承乾宫的大殿而来,心口一紧,面容无比的肃穆,却是没说一句话。   苏流萤也看到了他,脸上不由飞起红晕,但转念想到如今大殿里的情形,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手中拿着的东西,却是要证明楼皇后罪行的证物。而不论怎么说,她都是他的姑母,他真的可以为了她做到大义灭亲吗?   走在前面的宁嫔也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她就将楼樾当成了阻拦她们进殿的楼皇后的帮手,所以全身紧张的绷紧,面色也凝重起来。   一行人走到楼樾的跟前,楼樾沉声向宁嫔按着臣子的规矩请安后,却是侧身让开了身子,主动让她们进去。   看着他隐在暗夜里的脸,虽然看不真实,苏流萤却感觉到他内心的纠结悲痛,不由也心痛难过起来。   楼皇后在楼樾的心里一直是最亲和温良的姑母,对他也是异常的疼爱,可如今知道善良的姑母却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真凶,也是今日厢房事故的幕后指使之人,楼樾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承乾宫的大殿里灯火通明。慧成帝高高坐在主位上,一脸怒容的样子。   而在下首,楼皇后跪在当中。萧墨黑着一张俊脸负手站在一旁边,五公主丽姝掩面站在另一边。   见到宁嫔进来,楼皇后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   慧成帝见宁嫔来了,而厢房一事也毫无证据进展,于是借机让楼皇后与萧墨他们暂且先退下,厢房一事容后再查。   宁嫔却凉凉笑道:“陛下无需让皇后娘娘与诸位回避,因为臣妾要禀的,正是与厢房一事有关!”   闻言,楼皇后更是全身一颤,从地上爬起身眸光寒凉的看着一脸志在必得的宁嫔。   宁嫔对楼皇后已是恨之入骨,每每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和她一连串的阴谋陷害,恨不得当场撕破楼皇后伪装的虚假面孔,将她做下的恶事一件件的揭露出来,摆到众人面前。   于是,从楼皇后的设局,到琉璃的刻意引导,再到事发后璎珞等人的销毁证据,宁嫔一丝不放过的悉数曝了出来。   “……皇后娘娘素来对后宫教导有方,永坤宫的宫人更是在娘娘的教导下思虑周全,行事规范,一言一行都不敢违了娘娘的意思。”   “琉璃做为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怎么会在眼看萧太子醉酒的情况下,还擅自将他留在宫里?若是担心太子殿下下阶时有损伤,妾身记得,当时云梦台上有侍卫把守,随便唤几个过来送殿下回去即可,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冒此风险将一个喝醉酒的男眷留在后宫女眷扎堆的地方——娘娘难道不知道后宫有未出阁的公主吗?”   “哦,妾身忘记了,嫡公主荣清倒是出嫁不在后宫了,可娘娘即便不为这许多尚未出阁的其他公主着想。也得为后宫这么多姐妹着想。”   “不过,今日之事从一开始本就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就另当别论。只是可怜五公主无故遭了殃!”   宁嫔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的点出琉璃就是受楼皇后指使的,更是将整个后宫的女眷都拉了出来。   听宁嫔说完,慧成帝面上已结满了冰霜,丽姝气恨不已的瞪着一脸惨白的楼皇后,而萧墨却是站起身忍不住抚掌笑道:“好一出深宫大戏,可惜本太子与皇后无怨无仇,竟成了娘娘手中的棋子,本太子还真是荣幸至极啊!”   萧墨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讽刺,更有着毫不遮掩的愤怒,对慧成帝冷冷道:“陛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么?!”   大庸与北鲜大战在即,慧成帝深知在这个时候胡狄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今日之事,势必要给萧太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才是。于是沉声道:“如果一切事情如宁嫔所言,朕一定会给萧太子一个说法!”   萧墨慵懒的往椅子上一坐,冷笑道:“好,本太子等着,等着陛下给本太子一个公道。”   转头,慧成帝眸光冰寒的看向楼皇后。   楼皇后全身已冻得僵住,内心绝望又慌乱!   方才,她明明已堵住了丽姝与萧墨的嘴巴,厢房一事在她的一番说词下,已与她没多大的关系。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宁嫔这个死敌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还洞悉了她一切的阴谋。   咬牙抑住内心的战栗,楼皇后挺着脊背看着宁嫔,冷冷道:“宁嫔说这么多,不过就是因为琉璃一时的不慎,留下萧太子去厢房,从而就将这一盆脏水使劲往本宫身上泼。”   “宴会本就是本宫负责,宴会结束璎珞收拾席面却成了宁嫔嘴里的销毁证据!”   凤眸微睇,里面的寒芒一闪而过,楼皇后冷冷的看着宁嫔,一字一句缓缓道:“说到底,宁嫔娘娘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本宫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宁嫔的诬陷之词吧。”   苏流萤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楼皇后与宁嫔的唇枪舌战,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楼皇后的厉害。   被宁嫔这样当面揭穿,换成其他人早已慌乱到跪地求饶,可楼皇后却是镇定自若,半点慌乱都没有。   宁嫔心里恨毒了楼皇后的厚颜无耻,幸好她早有准备,挥手让苏流萤将带来的东西呈上前,冷冷笑道:“是不是诬陷,还得看证据说话。”   说罢,宁嫔指着苏流萤呈上的东西,郑重的对慧成帝道:“皇上,这是酒席上萧太子喝过的剩酒,还有厢房里倒出的熏香,皇上招太医查一查,就知道妾身所说一切是真是假,是不是在诬陷皇后娘娘了!?”   看着苏流萤呈上去的证物,慧成帝眸光深沉,脸上已是冷得滴出水来。整个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楼皇后全身一颤,再也站立不稳,身子直直往地上跌去。   而站在她身边的璎珞更是面如死色,竟是连楼皇后倒下都顾不上扶,全身筛糠似的抖着。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销毁掉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苏流萤的手里。   宁嫔来时,为了防着太医里面有楼皇后的人,已去太医院召来了林炎,她知道他与苏流萤的关系匪浅,所以相信他。   等候在门外的林炎经招立刻进了殿。   他受令分别检查了残酒和熏香,低敛的眸子里飞过的闪过一丝诧异!   一殿的人都在看着他,慧成帝道:“林太医,结果如何?”   林炎抬头看了眼苏流萤,眸光闪过一丝犹豫,袖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恭敬禀道:“回陛下,这残余的酒里面确实如宁嫔娘娘所说,含有极小份量的迷药。而这熏香里,也有致人兴奋的催情之物!”   话音落下,大殿里死一般寂静,众人都眼神复杂的落在了居中的楼皇后身上。   楼皇后主仆二人瘫倒在地,终是惊慌到说不出话来。   重重一掌击在龙案上,慧成帝勃然大怒,睁大眼指着地上的楼皇后,咬牙正要开口,楼皇后却是眼睛一闭,晕厥了过去!   楼皇后晕倒后太子也赶了过来,而一整晚都站在殿外的楼樾终是不忍心,与太子一起请求慧成帝先让太医为楼皇后医治,其他事等她醒来再说。   见到太子与楼樾亲自出面求情,再看着晕厥在地的楼皇后,盛怒中的慧成帝终是答应暂且搁下厢房一案,让人扶了皇后去承乾宫的偏殿看太医。   一进偏殿楼皇后就豁然睁开眼醒了过来,璎珞跪在她的床前哭道:“娘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呆会奴婢会将一切罪责担下……奴婢一定不会让娘娘有事的……”   “娘娘不会有事,璎珞姑姑也不会有事!”   一道细微的人声在大殿的屏风后面徐徐响起。   震惊看去,穗儿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却是带着恭敬又抑止不住兴奋的浅笑……   休息半个时辰,楼皇后重新回到了前面的大殿上。   楼皇后脸色虽然苍白,可神色间,却看不到半点慌乱的痕迹。就连之前一脸土色的璎珞都面色如常,仿佛换了一个人。   从她们一出来,苏流萤就感觉到了她们不寻常之外,不由狐疑的看向坐在一边的宁嫔。   宁嫔已认定了楼皇后此次再难掉罪责,更加知道方才的晕厥也是她假装的,所以看着她重新出来,心里又恨又感觉到痛快,只盼着皇上能重重处置了这个毒妇,却并没有发现重新出来的楼皇后神情间细微的不同。   不觉间,苏流萤眸光看到了默默站在一旁的林炎,微微一愣!   自从回答了慧成帝的话后,林炎一直脸色发白的默默站在一边,额头上却是沁出了冷汗,还越来越多。   看着他一脸踌躇难安的样子,苏流萤心里蓦然慌乱起来,正要上前问他怎么了,却听到楼皇后开口了。   “皇上,若是臣妾说,方才宁嫔所说之事,臣妾皆没做过,皇上相信吗?”   不光慧成帝面上一惊,宁嫔与萧墨丽姝也是面露惊诧,不敢相信事到如今,楼皇后还在为自己狡辩。   太子也跪下向慧成帝恳求道:“求父皇给母后解释的机会!”   慧成帝看了眼默默站在一边的楼樾,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好说的?”   楼皇后沉道:“臣妾不为自己辩解,只求陛下再召一位太医查一查宁嫔带来的证物!林院首就在殿外候命!”   林院首正上林炎的父亲林牧,也正是慧成帝最信任的太医院院首大人。   闻言,林炎全身剧烈一颤,眸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林牧进殿后,请过安后重新查起了宁嫔带来的证物。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在林牧重查证物这期间,整个大殿里陷入到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而林牧的双手,在查看证物时,竟是抑止不住颤抖起来,额头上一如林炎般,流下冷汗来……   在楼皇后提出重查证物后,苏流萤心里无端的生起不好的预感来,眸光死死盯着神情异常冷静的楼皇后,再想到林炎方才的异样,心口一窒,身子一片冰凉……   许久,就在苏流萤快窒息时,林牧沉重的声音在大殿里艰难的响起——   “启禀皇上……此酒与熏香中……没有异常,就是寻常的宫廷用酒和宁神香,当中……并没有掺杂其他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宁嫔第一个站起身,花容失色的冲一脸惨白的林牧道:“不可能,这是本宫的婢女亲眼见到璎珞在销毁的证物,来之前本宫让林太医看过,里面明明就有迷药和催情香……”   这些东西带回长信宫后,宁嫔当即叫林炎过来察看过,确定知道里面掺了东西,宁嫔才带来见慧成帝的。   如今林牧告知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不光宁嫔惊住了,连慧成帝与其他人也惊住了。   众人震惊中,楼皇后已敛容在居中跪下,哀哀道:“皇上,真正的真相就是,宁嫔为了污蔑臣妾,勾结太医陷害臣妾——还请皇上还臣妾一个清白!”   宁嫔与苏流萤惊呆在当场,而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一脸绝然死寂的林炎。   慧成帝脸色已黑成一片,目光从楼皇后身上转到宁嫔身上,再在林牧与林炎两父子之间来回穿梭,厉声喝道:“林牧林炎,你们父子二人到底谁在撒谎,谁说的是真话?!你们将这承乾宫当成什么了?!”   盛怒之下的慧成帝顺手拿起手边的砚台狠狠砸下,破碎的砚台溅得到处都是。   这份证物从宁嫔带到慧成帝面前后,再没有人动过。   而就在前半个时辰之前,林炎当着慧成帝与全殿人的面说过,酒里面掺杂了迷药,熏香里面也入了******!   而如今他的父亲,太医院的院首大人林牧却说,证物清白,里面什么都没有掺杂。   做为父亲的林牧有可能害自己的亲儿子吗?   林氏父子到底谁在说谎?!   ☆、第90章 咬舌自尽   天子雷霆大火下,除了萧墨众人皆是悉数跪下请罪。   苏流萤就跪在林炎的身边,隔着一拳的距离,苏流萤都能感觉到他身子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冷汗一滴接一滴的从林炎额头滚下,掉在金石地面上,汇成一滩水渍,模糊了林炎留在金石地上的倒影……   苏流萤知道林炎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之前在长信宫检查证物时,他对今日云梦台厢房一事一无所知,他没有抱着任何其他心思帮她们认真的检查了证物,他根本没有撒谎的动机。   可是林牧是林炎的父亲,他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如果欺君之罪一旦证实,林炎却是面临着被砍头的死罪啊。   所以,林牧也不会撒谎来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证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流萤脑子里慌乱又一片混沌,忍不住伸手去拉一脸死寂的林炎,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然回头,林炎明朗的面容看不到一丝表情,眸光灰暗死寂,却定定的看着她,看得苏流萤心里直发慌。   而就在此时,跪在前面的林牧却是开口了。   林牧额头重重磕下,沉痛道:“孽子欺瞒圣上,犯下滔天大祸,全是卑职教导无方之过……卑职愿以死谢罪,求圣上看在李家世代为朝廷效忠的份上,饶了孽子这一回……”   闻言,林炎一句话也没反驳,苏流萤却是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抬头朝林牧看去——   他这样说,竟是代林炎承认了是林炎在说谎!   而宁嫔也是慌乱绝望的回头朝苏流萤看过来,眸光绝望又充斥着不敢相信。   如果林炎的罪名坐实,也就间接的坐实了宁嫔的勾结诬陷之罪!   跪在最前面的楼皇后却是流下了欢喜的泪水,抖着嗓音道:“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还求陛下还臣妾一个公道!”   慧成帝眸光冰寒的看着林炎,冷冷道:“林炎,你还有何话说?”   林炎身子剧烈一颤,下一刻却是抬头朗声道:“卑职无话可说,一切都卑职一人做下的,与其他人无关!”   苏流萤震惊的看着林炎,他竟是一人受下这欺瞒的重罪,将罪责一个人担下了。   这样的话,别说慧成帝不相信,连楼皇后都不相信。   不等慧成帝发声,楼皇后冷冷道:“本宫却不相信这一切是林太医一人做下的。因为本宫与你无怨无仇,你没理由要陷害本宫。林太医,欺君之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了此时你还不愿意将你背后指使之人招出来吗?”   林炎惨烈一笑,道:“谁说我与皇后娘娘无怨无仇?!我喜欢苏流萤,可楼世子却仗着身份将她抢了去……我陷害皇后,就是希望楼家一门落败,这样,我就有机会让流萤回到我身边了……”   “所以,我骗了宁嫔与流萤说这酒和熏香里掺杂了迷药和催情香……她们信以为真了,如我所愿拿到陛下面前指使楼皇后……皇上,一切都是我做下的,我一力承担,只求陛下看在家父为朝廷效忠几十年的份上,饶了家父与林家一门。宁嫔与流萤是受了我欺瞒才来指认楼皇后,一切跟她们无关……楼皇后,也请你看在我爹方才为你洗清清白的恩情上,饶了他和林家……”   松开苏流萤拉着自己的手,林炎回头眷恋的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眸光里的心痛与震惊,林炎轻轻道:“你要好好的!”   林炎眸光里的死寂刺痛了苏流萤的心,她失声道:“不,你没有撒谎,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不关他的事?!那就关你的事了!”   楼皇后回头冷冷看着一脸痛心的苏流萤逼问道,话语里冰冷到没了一丝温度。   苏流萤脸白苍白,一时怔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回答楼皇后的话。   此事,本是楼皇后一手操纵,可事情演变到现在,一切的罪行却全往她们身上栽了。而证物是她与宁嫔主动带过来的,也是她们指认的楼皇后,到了如今,却是黑白颠倒,偏偏是有理说不清……   看着一脸死寂的林炎,苏流萤心里愧疚又愤恨。如果不是因她,林炎不会掺杂到这事当中,也就没了现在的欺君大罪了!   所以,既然林炎了为了帮她才出的事,她怎么能看着他陷入险境不管。   想也没想,苏流萤站起身,正要再次开口,身边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拉住,她惊慌回头,却是楼樾。   楼樾拦下她自己却站起身,沉道:“皇上,此事疑点重重,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还请皇上明察……”   “对,明察,明明白白的察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到底是谁要陷害本宫,要致本宫于死地!”   楼皇后凤眸含霜的从楼樾身上划过,再落在了跪在她身后的宁嫔身上,冷冷笑道:“本宫是后宫之主,是大庸的皇后。辛苦操办一场上巳宴会,却被人倒了一盆子的脏水。本宫如何甘心!?”   楼皇后说完,侍候在一旁的璎珞突然恍然大悟道:“娘娘,说不定厢房之事本就是一个阴谋,是有人想借机与萧太子搅到一起,从而飞上枝头当凤凰,可以从宫女变成太子爷身边的人。却没想到最后却让五公主遭了殃,所以才会与林太医一起,将这一盆脏水反过来倒到了娘娘的身上——其心狠毒啊!”   说罢,璎珞眸光毫不遮掩的狠狠盯着苏流萤,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此事是苏流萤勾结萧太子不成,反而和宁嫔合伙勾结林炎一起做下的。   听到璎珞的话,慧成帝的眸光彻底暗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了全身颤抖不已的宁嫔。   被慧成帝的眸光看得全身发寒,宁嫔更是有苦难言,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可是,如今形势对自己完全不利,稍有不慎等着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了……   她重重的磕下头哭道:“皇上,妾身才是真正冤枉的……请皇上信妾身这一回……而流萤更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心里已有了世子爷,怎么会再去勾引萧太子……”   眼见案情就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终是如林炎担心的那般,牵扯上了苏流萤,林炎心里一片悲苦,再次出声道:“皇上,此事一切都是我做的,无需再为此事牵扯进无辜之人。请皇上明察!”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老泪纵横的林牧面前‘扑嗵’一声跪下,叩头道:“孽子不孝,没有听父亲的话,终是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希望父亲不要悲伤,也不要怪他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说到最后,滚滚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林炎竟是咬舌自尽于堂前!   对于林炎来说,此事已没了退路,只有自己一死,才能保全林家,保全苏流萤!   看着林炎突然咬舌自尽,全场震惊,苏流萤肝肠俱裂,扑上去抱住了身子往下滑倒的林炎。   “林炎,林炎……”   浓稠的血污从林炎的嘴里蔓延到抱着他身子的苏流萤手上。苏流萤眼泪滚滚而下,拼命拿手去帮他擦嘴边仿佛永远流不完的鲜血,嘶哑着嗓子哭道:“林炎,是我害了你……”   林炎已说不出话来了,弥留的眸光眷恋的看着哭到窒息的苏流萤,沾满鲜血的手指艰难的在苏流萤的手掌里轻轻划着——   我没当你是妾,只想娶你为妻……   艰难写完这句话,林炎的手终是无力垂下……   眼睁睁看着林炎死在自己面前,苏流萤悲痛欲绝,心口活活被撕裂开来,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林牧的面容木然又绝望,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   但他却也知道,从林炎涉入到这后宫的斗争中,他的下场已是可以预见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事,何况,还是林牧亲自将儿子逼上了绝路!   林牧擦干眼睛,对着高台上的慧成帝重重磕下头,无力道:“卑职……教子不善,无才无德,无颜再侍奉君上……请皇上恩准卑职,告老还乡……”   见到林炎自尽于殿前,慧成帝心情沉重,一直纠着不放的楼皇后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什么。   慧成帝沉声道:“厢房一事,本就是一场误会。至于后来的指证……既然林太医自行招认并伏法,此事,就此揭过,无需再提!林院首回家归老吧。”   慧成帝此言,却是不愿再追究厢房一事,更罢免了林氏一族的诛连之罪。   林牧磕头谢恩,从晕厥过去的苏流萤怀里接过林炎尚且带着体温的尸体,颤抖着背到背上,步子蹒跚的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哭道:“从入宫当差第一日起,为父就教导你不要参与后宫斗争,如今你知道晚了……为父就知道你会死在她的手里!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   苏流萤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屋内不见穗儿的身影,陪在她床边的却是宁嫔与菲儿。   见她醒来,宁嫔心口一松,让菲儿端来汤药喂她喝下。   看着喂自己喝药的宁嫔,苏流萤脑子一片混沌,嘶哑着嗓子道:“娘娘怎么在这里?”   宁嫔道:“世子爷送你回来后,不放心你。可他又不能在这长信宫久留,就拜托本宫好好照顾你。”   主仆有别,苏流萤那敢让宁嫔照顾自己,不由挣扎着坐起身道:“奴婢不敢当,娘娘回去歇息,让穗儿照顾我就好……”   “砰!”   闻言,菲儿忍不住将手中的药碗用力掼到了桌子上,咬牙恨声道:“别提那个叛徒了,人家如今可是东宫太子爷的宠妃,那里还轮得着来照顾你。下次见面啊,你还得跪在她面前恭敬的唤她一声‘穗婕妤’!”   心口一凉,苏流萤不可思议的看向一脸寒霜的宁嫔,颤声道:“娘娘,菲儿说的都是真的么?穗儿她……”   经过云梦台厢房一事,宁嫔才真正明白楼皇后的可怕,更是恍悟苏流萤之前的提醒是对的,自己如今真的不是楼皇后的对手。   整个人绝望又颓废,宁嫔冷冷一笑,愤恨又无力道:“所以本宫才亲自守在你床边等你醒来,就怕这长信宫里还有如穗儿一般的人,在你晕厥时会不知不觉要了你的命!”   闻言,苏流萤刚刚坐起的身子无力的向后跌下,那怕坐在被褥间,一股寒意也从脚底快速的蔓延至全身……   想起承乾宫当日的变故,再想到林炎的惨死,她双手死死的掐着被褥,心里已是顿悟,原来,带去承乾宫里证物早已被穗儿动了手脚,被她换了……   而林炎因为在长信宫里已同她们确定过证物里带有迷药与催情香,到了承乾宫,当着慧成帝的面重新查验证物后,那怕他已发现证物已被调换,却为了保住她们,不得不撒了谎,从而犯下了欺君的大罪,却没想到恰恰中了楼皇后与和穗儿的圈套,最后自尽于殿前……   也就是说,害死林炎的,不止楼皇后,还有穗儿!   苏流萤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潸潸而下,眼前全是林炎的样子。   他是她在这后宫第一个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   荣清与她已决裂,穗儿根本就算不得朋友,从一开始就是楼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罢了,所以,真正的朋友只有林炎一人。   想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帮助照顾,想着他冒雪站在宫道上给自己送年夜晚,想着他临死都在向自己表露最后的心意,苏流萤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林太医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这份恩情,本宫刻骨铭心。而他这份仇恨,本宫同样刻骨铭心——而你,更加要记着!”   宁嫔定定的看着悲痛欲绝的苏流萤,心里虽然绝望却也不想让苏流萤绝望。   是啊,穗儿是她主动招进长信宫的,是她将这个眼线放到了自己的身边。   穗儿本来是帮着楼皇后对付自己,对付宁嫔,可是最后却让无辜的林炎丢了性命。   心里的恨意如暴炸的火焰一发而不可收拾,苏流萤眸光一片血红,神情狠戾,牙齿咬得咯吱做响,冷冷道:“她的婕妤之位是拿林炎的命换来的,我苏流萤发誓,我不仅让她当不成太子的宠妃,更要她拿命来还林炎的命!”   慧成帝严令封锁了当日发生在承乾宫以及厢房的事,再加顾念林牧在太医院几十年的辛劳,终归没有给林炎定罪。所以林炎之死,只说是他暴病而亡,林家按着正常的礼数为他操办了丧事。   倾盆大雨中,苏流萤出宫上林府吊唁,却被林母挡在了门外。   林炎真正的死因,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林炎的母亲兄弟。而之前林炎一直不肯娶妻,不同意家里为他安排的婚事,执意娶苏流萤,为此没少与家里闹过,所以,苏流萤自报家门请求吊唁时,就惹火了林母和他的两个哥哥。   林炎是家里的幺儿,从小资质也在兄弟间最为出众,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所以最得林氏夫妇的看重期望。   如今最疼爱的小儿子无辜丧命,林母迅速苍老的脸上已流不下来泪来,泪都哭干了。   听到下人来报,林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在门口,见到苏流萤那一刻,林母先是一惊,下一刻已抬手用尽全力朝她脸上重重扇去。   眼看着手掌朝自己挥来,苏流萤不避不躲,任由手掌重重在脸上落下。   “啪!”   林母重重的一巴掌打得苏流萤跌倒在地,手中的雨伞飞出来,屋檐上如注的雨水不到片刻就将她全身浇得湿透。   指着雨地里的苏流萤,林母已气得说不出话来。闻讯赶过来的林家兄弟上前对苏流萤恶声斥道:“你害了我弟弟的性命,还害得我们林家好好一个医术世家丢了名声,以后再不能入朝为医,你如何还有脸来这里?!滚蛋!”   来林府之前,苏流萤已想过这样的场景,何况,林家人说得不错,林炎的一条命就是她害死的。   若是没有他,他安心的当他的太医,就不会卷入后宫的斗争中,就不会因为她而送命!   她在雨地里跪下,恳求道:“求夫人让我送林炎最后一程……”   林炎的大哥脾气最是火暴,见她不愿意走,气得拔了腰间的长剑指着苏流萤,恨声道:“害人精,我们林家不欢迎你。若不是看你是宫里的人,我早已一剑杀了你为弟弟报仇!快滚!”   林家人不让她进门,苏流萤就在门外的雨地里一直跪着。   雨越下越大,苏流萤全身像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心里更是冰凉伤痛。   时间久了,终是惊动了林牧。   林牧站在林府的高阁上静静的看着门外雨地里的苏流萤,眸光里露出一丝迟疑。   良久,他走下阁楼,亲自撑伞接苏流萤进府。   短短三日不见林牧,苏流萤差点认不出他来。   痛失爱子,林牧一头黑发一夕间白尽,面容更是极尽憔悴,重重叹息道:“姑娘起身随老夫进府吧。”   大雨磅礴中,透过雨帘和门庭,苏流萤怔怔的看着林炎的灵堂。   那白色的挽花和明明灭灭的香烛火光分外的扎眼。   而因为林牧如今不再是太医院的院首,林家一门落败,上来吊唁的人没有几个。再加上林炎生前没有娶妻,更没有子嗣,灵前只有兄长的一子一女为他披麻戴孝,显得分外的凄凉。   在林炎的灵前跪了好久,苏流萤的眼泪一直没停过,脑子里全是与林炎相识的过往……   一年前她入宫进永巷当差,做的是最苦的活,吃的是最差的吃食,再加上因为她容貌出众,更是受尽了其他宫女的排挤欺负,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   一次她在浣衣时被人推入水池,感染风染发高烧差点烧死,同屋的宫女怕她死在屋里晦气,将她抬到院子外面扔掉。她凭着一口气,一路爬到了后宫的甬道上,遇到了当差经过的林炎。   自此,林炎成了她的恩人,也成了她入宫后惟一的朋友……   泪水无止尽的流下,苏流萤怔怔的抬起手掌,那里的血渍早已清洗干净,可林炎临死前写下的话,却仿佛还在眼前,刺痛着她的心。   林炎看着大大咧咧,可内心却异常的敏感。   云岭之行,他执意要带她逃走离开,却又苦于家里人不接受苏流萤,只得想出下下之策,让苏流萤做他的私妾……   当时,苏流萤毫不遮掩对他的失望,而她的失望,那怕后来她一再跟他说,她已原谅他,可林炎却一直耿耿于怀的记在心里,到死都在向她剖白自己的心意……   从灵堂出来,有丫鬟捧着干净的衣物上前,轻声道:“姑娘请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吧,我家老爷在茶厅,有话与姑娘说。”   苏流萤点头应下。林牧不见她,她也是要去寻他的。   换下湿透的衣物跟着小丫鬟来到茶厅,见到林牧,苏流萤再次跪下。   林牧声音沉痛沙哑,缓缓道:“姑娘不必自责,炎儿在临死前都让老夫不要再怪你……路是他自己选的,不怪任何人!”   “不,不是他自己选的,是有人故意陷害的!”   苏流萤眸光一片冰冷,痛苦道:“林炎他没有撒谎,只不过证物在进入承乾宫前被人换下了,大人后来检查的证物是假的!”   闻言,林牧全身一颤,手中的茶壶摔到了地上。   一直以来,林牧都以为林炎是因为与宁嫔一伙撒谎诬陷楼皇后,犯下欺君之罪才死的,所以虽然痛心,却也只得接受。   如今听到苏流萤讲明一切,林牧却是接受不了。   浑浊的眼泪滚下,林牧跌倒在椅子上,捂住胸口伤痛欲绝——   “我竟是……竟是帮着凶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看着林牧伤心欲绝的形容,苏流萤的眼泪再次落下,上前咬牙劝道:“大人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帮林炎报的。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冤枉。总有一天,我会让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林炎和林氏满门一个清白。”   林牧知道,要想帮林炎报仇,就是与楼皇后为敌,苏流萤的前路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虽然顾及着林氏满门,林牧无法亲手自出面为林炎报仇,但他却想助苏流萤一臂之力。   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苏流萤,林牧终是开口说道:“炎儿生前同我说过,说你在找十九年在宫里当差的老太医?”   怔忡回头,苏流萤看着林牧凝重的神情,迟疑道:“大人知道是谁吗?”   “十九年前,老夫已入朝当差,还为琼妃娘娘看诊过!”   迟疑片刻,林牧终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全身一震,苏流萤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林牧,震惊道:“大人竟是知道……”   看着苏流萤与琼妃十分相似的面容,林牧叹息一声沉声道:“老夫早已知道你是琼妃之女。因为老夫当年在东宫就见过娘娘。何况娘娘这四年在宫外,都是老夫帮她看诊。而你与琼妃,实在长得太过相像。”   震惊过后,苏流萤面露惊喜道:“大人说得可是真的?太好了。我怀疑阿娘十九年前突然‘暴病’离宫是一场阴谋,可苦于时间过去太久,没有线索。大人既然当年在太医院任职,可知道我阿娘离宫前到底有没有生病?”   闻言,林牧面容露出难色,叹息道:“十九年前,老夫还只是刚进太医院当差的小小太医,还没有资格为高位份的贵人出诊。而琼妃娘娘当年是东宫第一得宠的后妃,她的病症都是由当时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几位太医负责。”   “可后来出了事后,当时还为太子的圣上雷霆大火下,将经手娘娘一事的太医都斩了首级陪葬。老夫的恩师,当时的院首大人廖院首也在其内!”   林牧说的,却是与兰嬷嬷所说一样。   “那……大人可对当年之事的真实内情知晓一二?”   苏流萤迫切的看着林牧。多么希望从他这里知道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   林牧无奈摇头道:“关于娘娘的病历记录整个太医院都找不到,而为她最后看病的几个太医,一直到砍头前守口如瓶,从未透露半分娘娘的病情。我当年也好奇问过恩师,还被恩师严辞训斥了一番,让我不准再打听琼妃的事。如今回头想想,当年之事确实太过诡异。”   满腔的希望再次破灭,苏流萤脸色一片灰暗,心里乱如麻。   林牧见了她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由道:“恩师生前有记录各种奇难病症的习惯。等炎儿的丧事办完,老夫去一趟恩师的老宅子,去哪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出点琼妃一事的线索。”   苏流萤感激不已,恭敬拜下道:“如此,流萤多谢大人费心了。”   走出林府时,大雨已停,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留下许多水洼。   离林府不远街口拐角处,楼樾一身玄色长袍静静伫立在马车。   他在此已等候苏流萤多时,见她出来,疲惫的神色上涌现一丝暖意,上前接过她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林炎死后的这几日,苏流还没睡过一天觉,满面的疲容。   而楼樾这几日不分日夜的集结兵马,更是一脸的疲惫。   而因着林炎之事,苏流萤更加憎恨楼皇后。虽然知道楼皇后做下的恶事一切与他无关,可想着他与楼皇后的关系,苏流萤的心里总像堵了一层东西,膈得难受。   她疲惫道:“劳烦世子爷送我回宫!”   她神色间的疏离楼樾看得很清楚,也明白林炎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   而想到这一切又是自己的姑母做下的,楼樾心口窒住,再想到接下来的离别,心里更是难舍,沉声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明日,我就领兵出征了!”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惊诧的抬头看向一脸疲容的楼樾,惊讶道:“不是要下月月初才出征吗?怎么提前了?”   只有早日出征,早日回来,楼樾才能真正了结了他答应她的所有事。   面上,楼樾沉道:“战况提前,兵马也已集结完毕,明日就出发!”   突兀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明明他此刻还坐在她对面,可苏流萤的心却空了,心里之前对他的膈应也早已消散不见,留下的只有深深的不舍与伤痛。   想着他即将远去千里之外,想着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想着他可能面临的无穷危机,苏流萤第一次主动上前握紧了楼樾的手,颤声道:“战场险恶,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完好无损的回来!”   看着她眸光里的担忧,楼樾心口涌满暖流,顺势拉过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炙热的唇紧随而下……   “你也要答应我,我走后,一定要好好护着自己,不要再去与她正面为敌……”   “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做到的……等我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密集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楼樾恨不得将苏流萤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起带走,心中除了不舍就是不舍。   心中的冰雪被楼樾的热情悉数融化,苏流萤心里既甜蜜又苦涩,不舍道:“明日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去送你!”   楼樾看着她眸光里的深厚情谊,坚硬的心化做了无尽的情丝紧紧缠绕。修长的手指反复的刻画着她的眉眼,不舍道:“明日巳时出发。”   苏流萤点头应下。   看着她娇美的脸庞,楼樾动容又道:“还记得我送你的金丝翡翠花簪和耳环么,我还从没见你戴过,还有白狐披风。明日你送我时,穿戴上它们,我想看!”   一腔的热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苏流萤全身蓦然僵住了。   楼樾送与她的东西,除了耳环她还收着,花簪还有披风,连同他送与她防身的匕首都消失不见!   此事,苏流萤从未同楼樾说过,如今他突兀提出想在出征前看她穿戴一次,却是让她乱了阵脚。   心思转动间,她觉得不能欺瞒他,正要鼓起勇气将包裹丢失一事同楼樾说,宫门却是到了。   于仁亲自恭候在宫门口等楼樾,见到楼府马车,迎上前亲自引了楼樾往承乾宫去,说慧成帝已等候他多时了。   到嘴的话终是无语噎下,苏流萤望着楼樾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全是他方才眸光的希翼和期待。   眸光一沉,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抬步朝太子的东宫走去——   是时候找穗婕妤要回自己的东西了!   ☆、第91章 姐妹决裂   自从得知穗儿的真面目后,每日的晨昏定省苏流萤都不再陪宁嫔去永坤宫。因为去了那里,就免不得会见到穗儿。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看她那副恶心虚假的嘴脸,更怕自己忍不住会对她动手!   可如今,为了楼樾,为了拿回包裹,她却不得不去找她了。   从知道穗儿的真实身份后,苏流萤已明白,当日翻找她的行李,想从她身上拿走佛珠的人就是穗儿。   而楼樾给她的包裹更不想用,也是她拿走的。   只怕是她没有在她的行李里找到佛珠,怕去楼皇后那里交不了差,就拿走楼樾给她的东西抵数去了……   站在东宫门口,苏流萤蓦然想到,这里曾经却是阿娘住过的地方,心里莫名的生出异样的情愫来,酸涩一片。   原以为穗儿不会愿意见自己,却没想到她半丝畏惧都没有,堂而皇之的召她见面。   太子的后宫已有太子正妃和两名侧妃,下面的婕妤也有好几个,可最近最得宠的却是新晋的穗婕妤。所以她的宫室就赐在离太子寝宫最近的披香殿。   苏流萤被宫人领进披香殿时,穗儿已让宫人摆好茶水,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穗儿浓妆艳抹,头上戴满各色耀目的珠钗,一身妃色的华贵锦服端坐着,摆足她如今的身份,脸上早已没了之前那般清丽娟秀的样子。   而她眸光里的阴狠更是让苏流萤心寒。   见苏流萤进来,她轻轻抬手朝对面的软椅示意,凉凉笑道:“姐姐请坐!”   一见到她脸上虚假的笑脸,苏流萤脑子里全是林炎咬舌死在自己面前的可怜样子,心里的恨意忍不住激烈的翻滚。   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苏流萤咬牙抑住心头的恨意,冷冷道:“娘娘如今得愿所偿,是不是也要将拿我的东西还回给我?”   “东西?!”穗儿有片刻的怔愣。下一瞬却是笑了,冷冷笑道:“姐姐还真是聪明,这么快就猜到那包裹是我拿的了。”   “不过,现在那包裹不在我这儿了!”   穗儿眸光得意的看着苏流萤,一副笑容无害的样子,可苏流萤却知道,这张无害皮囊下有着一颗肮脏的心!   她什么都不想同她再多说,冷冷道:“包裹你放哪了?”   穗儿定定的看着她,站起身像往常一样拉过她的手热情笑道:“姐姐好不容易来我这披香殿一回,妹妹陪你四处走走看看,看看我居住的新环境……”   她的手碰到苏流萤手的那一瞬间,苏流萤仿若被毒蛇咬了,想也没想就甩开,退开两步冷冷的看着她,嘲讽的笑道:“娘娘如今飞上高枝成了凤凰,住的这金笼当然金碧辉煌。你住着舒服,不代表我喜欢。”   被苏流萤一噎,穗儿脸色白了几分,眸光里寒意乍现!   苏流萤再次冷冷问道:“你把我的包裹放哪里了?”   穗儿神情间的热情褪散,复又坐下身来,慢慢品着茶道:“我想同姐姐做个交易。”   怒极而笑,苏流萤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等苏流萤开口反驳,穗儿已冷冷开口了。   “我知道姐姐与皇后有仇,我也知道承乾宫一事姐姐会怪我恨我,可姐姐,我是有苦衷的!”   “我给皇后当眼线,那是因为我想出宫……”   “想出宫的人却费尽心机成了娘娘?!”   忍无可忍,苏流萤厉声打断了穗儿的话,毫不遮掩的讽刺道。   今日来找穗儿,苏流萤原本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包裹就走,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话的。   可是,她不寻她麻烦,穗儿却是做足架势要来为自己洗白了。   回眸凉凉的看着穗儿,苏流萤冷冷道:“我之前瞎眼相信你,把你当成姐妹,还主动将你留在长信宫,没想到,你就是一条伪装恶毒的毒蛇……”   “如今,你阴谋得逞,就无需再假惺惺的唤我姐姐,我担当不起,更不想与狠毒之人为伍。”   苏流萤毫不留情的撕开了穗儿最后的面具,也是坚定的表明了与穗儿势不两立的态度。   穗儿心里希望落空,脸色一片苍白,恼羞成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呵,我原以你今日来,是为了林太医来向我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却是为了楼世子送与你的包裹。在你眼里,为你送命的林太医竟是比不过楼世子送与你的那些身外之物。你的冷血心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苏流萤堪堪从林炎的灵堂回来,心里已是悲痛难受,一直忍耐至今,没想到这个杀人凶手却还拿林炎来刺激她。   “啪!”   苏流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一巴掌狠狠甩在穗儿的脸。   “你……”   穗儿被苏流萤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到发懵,万万没想到苏流萤竟敢在东宫,在自己的地盘打自己。   “啪!”   穗儿的惊呼尚未出口,苏流萤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她另一边的脸上,打得穗儿扑倒在桌几上,打翻了一桌的茶水,嘴边裂出血。   屋内的声响终是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宫人,等人冲进来时,苏流萤双手已狠狠的掐在了穗儿的脖子上了。   她恨楼皇后杀了她阿娘,她恨楼皇后与穗儿害死了林炎,这些仇恨她一直苦苦压抑在心里,到了这一刻终是抑止不住要曝发出来。   顺手拿起手边破碎的瓷片按在了穗儿之前伤过的额头上,苏流萤眸光狠戾,咬牙道:“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你什么要害林炎?你忘记,你这脸上的伤都是他帮你治好的!?”   锋利的瓷片冰凉的抵着穗儿光洁的额头,脖子被苏流萤掐得透不过气来,穗儿全身剧烈的颤着,哪怕脸上擦了再厚的胭脂,这一刻也白成了纸,生怕苏流萤手中瓷片划下,就毁了自己这张脸。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苏流萤,第一次真正害怕起来!   一直以来,苏流萤从来都不主动的侵犯别人,两人在司设局刚认识时,她也是经常被其他宫女欺负,让她多干活,那怕当面说她闲话她也忍着。   后面两人关系好后,苏流萤对穗儿更是情同姐妹,遇到什么事也是好脾气的让着她。   所以,如今陡然见到苏流萤这副吃人的样子,看着她眸光里吓人的狠戾,穗儿是真的怕了。   她颤声道:“那包裹……那包裹是苏妃让我拿的……她是你姐姐,你去问她要……”   陡然从穗儿嘴里听到苏诗语的名字,苏流萤全身一震——   来找穗儿之前,她一直以为包裹是楼皇后让她拿走的,没想到穗儿却说是姐姐让她拿走的。   姐姐为什么要偷偷的拿走自己的包裹?!   趁她愣神之际,穗儿却是一把推开她,后怕的躲到了宫女的后面。   心里慌乱更是凌乱,回过神来的苏流萤冷冷的看着脸上肿起手掌印的穗儿,冷冷道:“你休要冤枉我姐姐,挑拔我们之间的关系。若今日你不交出我的东西,我不会放过你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穗儿心里虽然愤恨,却也知道苏流萤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可有楼樾与宁嫔给她撑腰,而且自从她再次回宫后,连皇上对她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却不是她这个刚刚入主东宫,还未站稳脚的小婕妤得罪得起的。   再者,她终归是对不起她在前,这两巴掌无论如何她都得受着,自是不敢将事情闹大,更不敢让人去请太子来。   如今面对苏流萤的逼问,她恨声道:“你当她是你姐姐,可人家未必愿意认你这个妹妹!”   苏流萤眸光一寒,面色阴郁,可心里却莫名的慌乱起来!   只听到穗儿接着说道:“当初你被宁嫔逼着与于福对食,逃走时被世子爷带回王府。当时,你悄悄藏身在王府的厨房,连世子爷都瞒过去,为何于福一个外人一进王府就知道你躲在王府厨房,一下子就找到了你。难道,你都没有怀疑过吗?”   闻言,苏流萤心口一紧,脸色白了。   这件事,事后她心里确实有过疑虑的。   正如穗儿所说,她被楼樾赶出王府后又扮成王府的丫鬟悄悄混进了厨房。此事,连楼樾南山他们都没发现,为何于福径直冲到了厨房抓住了她?   于福死后这件事在她心里也就渐渐淡忘了,如今听到穗儿重提,她才恍悟,当时,只怕有人特意向于福告密,告发了她的行踪。   而如今听穗儿话语里的意思,此事,却是姐姐苏诗语做下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苏流萤脸色煞白,握着瓷片的手抑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从内心她拒绝这个残忍的事实,她不愿意相信,世事对她已如此凉薄,她仅存的最后一个亲人、她的堂姐还要如此对她……   浑浑噩噩走出东宫,苏流萤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竟是不知何去何从?   她要出宫去找姐姐要回包裹吗?   她要去问她,为什么要向于福告密出卖自己吗?   脚下步子僵滞住,苏流萤知道她不能去找苏诗语。   因为,一旦她去找她,问她要包裹,就代表她已知道了一切,就与她再也做不成姐妹了……   之前是穗儿的背叛,如今又是她最敬爱的堂姐,接二连三的打击,再加上林炎之死她心里的愧疚伤心,还有对楼樾离别出征的不舍担忧,苏流萤已是心力交瘁,无力的靠着宫墙缓缓蹲下,内心绝望而空荡,像独自漂浮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无依无靠,不知何处是她的归岸……   就在苏流萤在纠结要不要去安王府找苏诗语要回包裹时,走出承乾宫的楼樾同样在纠结。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永坤宫向楼皇后辞别!   换做从前,他必定要与楼皇后好好辞别的,可在识穿了楼皇后的真面目后,楼樾脚步却是迟疑了。   南山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声道:“爷,皇后娘娘来催过好几回了,让爷出宫前去永坤宫一趟……”   拧紧眉头,楼樾终是点头应下,领着南山去了永坤宫见楼皇后。   姑侄二人再见面,各自的心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承乾宫那日,在穗儿出现之前,楼皇后被宁嫔和苏流萤带着证物逼得无路可退,只得假装晕厥逃避……   而在那期间,楼樾一直站在承乾宫的大殿外,楼皇后是知道,原以为他会进殿帮自己说话,却没想到他从头至尾没帮自己说过一句话,却在最后林炎一事暴露后,站出来为苏流萤她们说话求情……   一直以来,楼樾对苏流萤的情谊楼皇后是知道的,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的这个侄子心里,一个苏流萤,竟是抵过了整个楼氏一族在楼樾心中的位置,他竟是可以为了她连自己这个姑母都不要……   心里生出寒意,楼皇后对楼樾更是产生不可消灭的膈合。   所以,楼皇后此番召楼樾见面,不光是为了他明日出征辞行,更是觉得,有些话是时候与他说清楚了。   走了无数次的宫殿,每小见到大的人,此时在楼樾的眼里却是无比的陌生。   楼皇后像往常一样穿着家常的便服坐在窗台前的软榻上,小几茶壶里泡的是楼樾最喜欢的蒙顶甘露,澄黄微碧的汤色,香气高爽,满室茶香!   楼樾请安后坐到了楼皇后的对面,楼皇后笑道:“知道你爱这茶,姑母已将今年上贡的最好的蒙顶甘露都给你留下了。你出征时别忘记带上了。”   楼樾点头应下。   楼皇后又按着往常他出征时那般,对他照例各种嘱咐,楼樾也照例应下。   一壶茶快喝完,楼樾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气氛莫然的凝结起来。   楼樾眸间的疏离凝重没有逃过楼皇后锋利的眼神,她心口一沉,终是缓缓开口道:“你明日就要走了,可有什么话,是要对姑母说的?”   放下茶杯,楼樾定定的看着楼皇后,道:“姑母,我们之前的约定还做数吗?”   楼皇后也放下了茶杯,淡淡一笑道:“姑母答应过你的话,何时食言过?!”   “既然姑母答应过保她平安,为何还会有云梦台厢房一事?!”   睿智如楼樾,从苏流萤跟在萧墨身后一起出现在云梦台,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还有南山的禀告,他如何不明白整件事的真相!   如果不是自己带走了苏流萤,与萧墨搅在一起就是她。一想到这里,楼樾就愤恨难当,终是忍不住将心中压抑的话问了出来!   闻言,楼皇后一点意外都没有,执壶将自己的茶杯倒满,冷冷道:“姑母只是答应保她周全,却并没有答应让她与你在一起,所以,姑母那样做,没错儿!”   ‘砰!”   手收紧,茶杯在楼樾手中应声碎成碎片。紧接着,有鲜红的液体混着茶水从楼樾的手掌蜿蜒流淌到桌面上。   楼皇后眼也不眨的看着震怒下的楼樾捏碎了茶杯,更无视他手中流下的殷红血渍。凤眸淬满冰雪凉凉的看着一脸冰寒的楼樾,冷冷道:“听说,你在查十九年的东宫旧事。还在查姑母的许多过往——”   楼樾并不否定,站起身冷冷向楼皇后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楼皇后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响起——   “别去打听在意姑母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终归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楼氏一族。姑母哪怕再十恶不赦,没坏到你身上,我终归还是一个好姑母。”   闻言,楼樾离去的步子微微一滞。下一刻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楼樾走后,璎珞进来收拾桌面上的瓷片茶水,担忧道:“娘娘,世子爷会听您的话,不再查之前的事吗?”   楼皇后心里一片冰凉,她越来越看不懂楼樾,也越来越掌控不住他,心底竟是生出了不安的恐慌。   凤眸微睇,她脑子里突然涌现萧墨拿出的那块玉牌,眸光一寒,冷冷道:“召萧太子明日进宫吧!”   苏流萤终是决定出宫去安王府找苏诗语要回包裹。   回长信宫向宁嫔禀告过后,苏流萤再次出宫了。   苏流萤到安王府后径直去了苏诗语的梨院。   春雨过后,梨院里梨树叶子澄碧,梨花白洁,淡淡的花香盈盈满院。   可再好的春景也平复不了苏诗语千疮百孔的心。   云梦台上楼樾射下苏流萤彩条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一消息将苏诗语埋藏在心里的伤痕揭开,让她不由的想起,四年前楼樾撇下她苏家堂堂嫡长女,执意要娶苏流萤为世子妃的伤痛过往来……   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杏雨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目光一直切切的看着楠院方向,心里一酸,拿了披风披到她肩上,担心道:“小姐,虽然已是暮春,但刚下过大雨,湿气太重,你还是进屋吧。”   苏诗语执意道:“不,世子爷明早就要出征了,我要等他回来。”   杏雨心中越发的不忍,轻声道:“方才……世子爷已让人带消息到桂院,说是今晚要去勿忘堂陪王妃,明早直接从勿忘堂去军营……不会回府了……”   苏诗语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下一刻,她站直身迭声吩咐道:“杏雨,快,去帮我收拾行装,我要去勿忘堂找他,我要随军陪他出征!”   杏雨惊了,诧异道:“小姐,北地苦寒,你身子娇贵如何忍受得住?奴婢可以陪你去庵堂见世子爷,却不赞同小姐随军出征……”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苏诗语眸光暗了下去,心里慌乱又绝望,冷冷道:“这次的上巳节,世子爷射下她的彩条后,她并没有再拒绝……如若我不能再抢在她之前成为这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等世子爷凯旋归来,我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杏雨,我不要做下堂妇,更不要看着她与世子爷成双成对……我不想在王府里看到她!!”   然而,话音未落,门口小厮来报,苏流萤求见!   苏诗语震住,不明白苏流萤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杏雨想着她方才说的话,毫不思索就嚷开了:“让她走,我家小姐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不敢耽搁姐姐太久,我说几句话就走。”   话音未落,苏流萤的身影已出现在梨院的门口,眸光淡淡的看着院子梨树下的主仆二人。   “姐姐……好久不见!”   看着梨树下那个身姿纤纤的美丽女子,她曾经是苏流萤最敬爱的堂姐,也是阿爹阿娘一直教导她学习的名门闺秀的模范……   苏诗语的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呆愣片刻才上前拉过她的手,讪笑道:“妹妹今日怎么有时间出宫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暗,“你……是出宫来送世子爷的么?”   苏诗语脸上的生疏落进苏流萤的心里,而她手指上的冰凉也凉透了苏流萤的心。   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她手中抽离,苏流萤道:“不,我今日来,就是来见姐姐的!”   苏诗语也觉察了苏流萤神情间的异样,笑道:“进屋吧,在姐姐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宫。”   “不了。”   一阵风吹过,梨叶上的积水洒下来,掉到苏流萤的脸上,顺着眼角下滑,像极了蜿蜒而下的清泪。   而此时,苏流萤的心里已潮湿一片……   方才,苏诗语同杏雨说的话,她在院外一字不漏的全听下了……   苏流萤来的路上一直在压抑从穗儿那里得知的消息,她告诉自己,穗儿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她要亲自问过姐姐才会相信。   可如今,她亲耳听到苏诗语提起她时话语里遮掩不住的恨意,她才明白,她敬爱的姐姐,早已不是她的姐姐了……   苏流萤抬手擦干脸上的雨渍,迟疑片刻,终是从怀里掏出楼樾送与她的那金丝翡翠耳环,咬牙抑住心头的战栗,低头颤声道:“这对耳环……与那花簪是一对的,若是姐姐喜欢,我将它……一起送与你罢……”   小小的金丝翡翠耳环像两朵鲜活的腊梅花,静静绽开在苏流萤莹白的掌心里,却瞬间刺痛了苏诗语的心。   全身一震,苏诗语脸色惨白尴尬的怔在当场,心里明白,自己做过的事终是被她发现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边的杏雨气得红了眼,想也没想挥手‘啪’的将苏流萤手中的耳环打落掉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你是来我家小姐面前炫耀的吗?我家小姐才不稀罕你这些破玩意!”   回过神来的苏诗语眸光异常冰冷的看着苏流萤,身上寒意凛冽,冷冷道:“既然你都已知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当时不过一时愤恨,将那包东西拿来……可拿来后,每每看到它们,我心里就更扎心,也更恨你!”   “姐姐……”   “别再叫我姐姐!!”苏诗语眸光异常冰冷的看着一脸悲痛的苏流萤,冷冷嗤笑道:“从世子爷将玉牌送给你求亲那刻时,我已不是你姐姐了……”   “如今,你虽然与我同姓苏,可你忘记了,你父亲通敌叛国已被赶出苏家,你早已不是苏家人,更不是我的妹妹……”   “你知道吗?当时听到你烧死在火场里,我虽然伤心,却更高兴……”   字字如刀扎向苏流萤千疮百孔的心,她全身的血液都痛得凝住了,从头凉到脚。   “当日于福……也是你告密让他来厨房抓我的?!”   虽然答案已很明显,苏流萤还是咬牙问了出来。   她想看看,这个一直在她面前扮演姐妹情深的好姐姐,对她到底残忍到了什么地步?   “是,都是我做的。”   毫不迟疑,苏诗语冷若冰霜的睥着她,嘴角挂着最残忍的冷笑。   “从世子爷带你回王府,到后来你跳了荷花池,整个王府被你闹得鸡犬不宁,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而后来世子爷赶你走,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会重回王府,果然,被我猜到了……”   “苏流萤,你的命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硬啊……大火烧不死,池水井水都淹不死你……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的跟在我夫君的身边,你为什么要逼我恨你?!”   苏诗语一声声痛苦的咆哮着,像头愤怒绝望的困兽,恨不得冲出禁锢,用锋利的牙齿将眼前的苏流萤撕裂掉。   苏流萤全身冷到发麻,怔怔的看着面前疯狂陌生的苏诗语,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当日被逼嫁与于福对食,那是她人生中一段最可怕的噩梦。   她拼命从那段噩梦中逃离出来,没想到,她一直信任亲厚的姐姐却将她往于福手里送,要逼着她在可怕的噩梦里永远走不出来……   没有人能体会她被迫对食的恐惧,也没人知道她掉在深井里的冰冷绝望。若不是楼樾的出现,她早已沉入井底烂成泥了……   泪水终是止不住的掉下来,苏流萤脑子里‘嗡嗡嗡’炸得直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苏诗语说:“既然你不稀罕,就将东西还回给我……”   苏诗语抬高脖子,冷冷吩咐道:“杏雨,将她的东西拿给她。”   杏雨进屋,不一儿拿出一个包裹甩在了苏流萤在脚边,冷冷道:“拿走,快滚!”   苏流萤弯腰木然的拾起地上的包裹,紧紧的抱在怀里。将沾了泥污的耳环小心的擦干净收好,带着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出王府时,天色已黑了下来。   跪在雨地里淋了半天冷雨,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咬牙走回宫的苏流萤,堪堪踏进长信宫的宫门,已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宁嫔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急忙召来太医帮她看诊,才知道她得风寒,发起了高烧。   高烧烧得很猛,苏流萤烧得人都昏迷了。   彼时,慧成帝也在长信宫,听宁嫔说她一直高烧不退,竟是让于仁去取了他的寒玉枕给苏流萤枕着,助她退烧。   寒玉枕是从极寒的冰川深层挖掘出来的寒冰制成的头枕。   慧成帝有头痛之症,每每发作之时,枕着这寒玉枕就会舒缓许多。所以这寒玉枕是承乾宫里的宝贝,连皇后头疾发作时慧成帝都不曾拿出来给她用过,今日竟是拿出来给苏流萤用了。所以,不光于仁震惊,连宁嫔都感到惊讶。   不到片刻,慧成帝将寒玉枕拿给苏流萤退烧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苏流萤也是听过这寒玉枕的珍贵的,按着她以往的性子,她必定是不敢用这圣上之物,可是,想到明天一大早要出宫送楼樾,她却是默默的受下了。   有了寒玉枕的帮助,再加上太医的格外用心,到了第二日天明时分,苏流萤的高烧终是退下了。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苏流萤还是爬起身,坐到铜镜前,时隔四年后,第一次细细的妆扮自己。   淡扫蛾眉,轻点绛唇,再配上楼樾送与她的金丝翡翠腊梅花簪和耳环,还有那件通体透白的白狐披风,当她打扮妥当走出房门时,看傻了一宫的丫鬟下人。   苏流萤相貌本就倾国倾城,如今一番装扮下,更是迷乱人眼。   她本是要去求宁嫔准自己出宫去送别楼樾的。而对她与楼樾关系早已了然于心的慧成帝却是主动提及,让她随自己出宫,与文武百官一起,送三十万大军北征。   苏流萤默默站在一众宫人里面,可还是格外的吸睛,不光慧成帝一眼看到她愣了神,楼皇后看到后,更是全身遂然冒出一身的冷汗——   此时的苏流萤,一眼看出,竟像琼妃再世般,两人一般无二!   而想到昨晚宫里的传言,想到皇上为了她让出了寒玉枕,楼皇后心口猛然窒住了……   李修也在百官之列,见到这样鲜艳夺目的苏流萤,知道她的盛妆终是为了别的男人,心口隐隐做痛……   感受到了众人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苏流萤浑身不自在,头也越垂越低,等出了皇宫后,终是悄悄向于仁公公讨了一匹快马,一个人悄悄走小道……   楼樾一身玄色铠甲领着大军在城门口向慧成帝拜别,目光却忍不住的往人群里搜索,想看到他心心念念、最不舍放下的那道身影。   可是,找来找去,都没看到苏流萤,楼樾心里生出了一丝惆怅,更有着满腔的失落——   说好的来送他,她竟然没来吗?   ☆、第92章 送君出征   楼樾在人群里没找到苏流萤的身影,心头空落落的一片,但时辰已到,耽搁不得,只得带着遗憾率领大军出发。   黄尘滚滚,旌旗随风猎猎招展,楼樾身姿挺拔,骑着高大俊马一马当先。面容上的形容一如他一身的玄色盔甲,寒厉冷冽,可眸光里却难掩失落。   行出半里路,他还一直频频回头望向京城,多么希望能看到苏流萤的身影。   可是,直到高高的城门都只留下模糊的影子,还是没看到他盼望出现的身影。   楼樾十四岁就出征上战场,而这过去十年的光景里,他出征的次数早已数不清,而每次都是激动兴奋的领着大军出发,毫不牵挂快马加鞭的赶往战场。   惟有这一次,他是如此不舍,如此眷恋放不下……   南山看着他频频回头,面容虽然平淡,但眸光里却难掩失落,那里会不明白他心里在想着谁,不由轻声劝道:“爷,她如今在宫里当差,只怕出宫不方便……等出征回来自然就见到了……”   南山越劝,楼樾心里越是空荡,掌心里紧紧握着玉牌。   母妃给他的玉牌,一共是两块,而两块玉牌拼在一起,又会组成另一块玉牌。   四年前他向苏流萤求亲时已送给了她一块,剩下的这一块,他原本是想在今日出征之时也送给她,让两块玉牌时隔四年再重新合并在一起。   可惜,她竟是没来……   楼樾心里虽然失落空荡,可他终是收敛心神,正要下令全军全速前进时,南山却欢喜的指着官道边上的小坡道:“爷快看,那是不是苏姑娘……”   震惊回头,楼樾的眸光瞬间被那道白色的身影吸引住——   起伏不平的山坡上,长满鲜绿的野草,像连绵不绝的绿色锦毯。而点缀其中的各色娇艳花朵,为绿毯添上各种美丽的颜色,美不胜收!   可景色再美,也美不过那画中人。   苏流萤披着雪白的披风高高骑在马背上,头上戴着晶莹剔透的金丝翡翠腊梅花簪,挂在耳边的耳环随着她马匹的动作轻轻的跳动,在朝阳下折射出晶莹透亮的光泽,衬得她倾城的面容越发的耀眼夺目。   之前的城门口,有慧成帝与文武百官在,还有数不清的百姓,苏流萤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他,却无法近前同他说话,所以她赶在在大军出发前,提前出城,等候在大军必经之路的山坡上。   楼樾彻底震住了,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旖旎的美梦!   不光楼樾南山发现山坡上的苏流萤,兵将们也发现了山坡上那如天仙的美人,大家齐齐朝苏流萤看过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用轻纱蒙住了脸,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目直直的看着楼樾,抬起手中的马鞭朝前方一指。   下一瞬,她手中马鞭在马背上落下,身下的俊马撒开四蹄朝前跑去。   楼樾那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的失落早已被满满的幸福填满,吩咐南山与副将率领着军队继续前行,自己却是快马加鞭,去追跑到前面的白色身影。   身后,不知是谁起的头,三军将士在身后不约而同的为楼樾呐喊助威起来。   “将军,加油追啊……”   “将军为我们捉个将军夫人回来……”   出了京郊,地形开阔,一眼望去,原野间都铺满了醒目的新绿,头顶是湛蓝的蓝天,而在楼樾的眼中,天地间只剩下那抹动人心魂的白色身影。   苏流萤从未与楼樾赛过马,而她的骑术楼樾是见识过的,如今她放过手脚,将她阿爹教她的精谌骑术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人马合一,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像道白色的闪电一逝而过。   而身经百战的楼樾骑术也不容小觑,再加上他身下的白色血汗宝马似乎也感知到它主人的兴奋激动,撒开四蹄跑飞起来。   一时间,天地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尽情的追逐……   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地,苏流萤将心中的郁闷统统挥洒干净——   林炎之死的愧疚伤心,穗儿苏诗语的背叛陷害,还有阿娘的仇恨……   这些积压在她心里的伤痛随着汗水一起挥洒掉。   下一瞬,腰上一紧,追上来的楼樾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了他的马背上。   来不及反应,脸上的轻纱被掀开,炙热的吻已是铺天盖地的落下……   楼樾对苏流萤的感情像暗流涌动的火山烈焰,蓄势待发。一经触碰,仿若被她打开了火山口,立刻肆无忌惮的尽情喷发……   而看着她今日为他盛妆打扮的一切,楼樾内心的欲.望再难克制,将满腔的火热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马儿不停歇的往前奔走,苏流萤像只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的扑向楼樾,双手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身子缠绕上他的身子,生涩又主动的回应着他的热情。   她的主动和热情,让楼樾越发的疯狂。   衣裳褪尽,身子却炙热到膨胀……   不知何时,楼樾已抱着她滚到了草地上。两人紧紧相拥贴合,如天地般合二为一,如水乳般缠绵交融,彼此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受的战栗和幸福美好……   不知过去多久,激.情才渐渐消退,苏流萤瘫软在楼樾的怀里,耳边是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还有楼樾强有力的心跳声,她虽然全身疲惫,心里却从未像这一刻宁静安谧过。   楼樾紧紧抱着她,仿佛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嗓音还带着激.情过后的沙哑,语气难掩激动道:“你知道昨日我在承乾宫见皇上说了什么吗?”   苏流萤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他。   楼樾亲亲她的额头,宠溺的笑道:“皇上问我战胜归来想要什么,我说,我只要你!”   “所以,我与皇家的约定也不做数了,等我回来就娶你进门。”   心里涌上丝丝甜蜜,苏流萤这才明白,难道昨日慧成帝会对她那么好,把寒玉枕拿出来给她退烧,今早还主动提出带她出宫为楼樾送行,原来都是看在楼樾的脸面上。   她靠在他怀里,鼻间全是他身上清洌的味道,心里更是被甜蜜的滋味填满。   楼樾又道:“听说你昨日去王府了?可是去寻我?”   那怕如今与苏诗语决裂,苏流萤也不想在楼樾的面前说她的坏话,但楼樾的话却是勾起了她心里的伤痛。   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系到了楼樾的手腕上,苏流萤苦涩道:“这块帕子,我做好了好久,一直不敢送给你……”   楼樾在汴州呆过,知道那里的习惯,女子只会给心仪之人送亲手做的帕子,并将帕子系在男子的手腕上,以示心意。   怔怔的看着手腕上绣着天玲花的白色手绢,楼樾尚在惊喜中回不过神来,苏流萤伤情道:“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已没了家,没了朋友,连苏诗语最后一个亲人都背叛了她,所以,苏流萤真的只有一个楼樾可以依靠了。   楼樾怜惜的将她搂得更紧,心痛道:“有我一个就够了,以后,我会好好守护着,我会陪你到老,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我们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幸福的在一起……”   幸福来得太快,楼樾的话让她着迷,他眸光里的温柔更是让她沉醉。   苏流萤从未见过楼樾如此温柔的眸光,一双如墨般眸子温柔得仿若能溺出水来。   望着望着,苏流萤已是深深的陷进他温柔的眸光里。   她想,此生,她都走不出来了……   而今日发生的一这切,苏流萤并不后悔。在经历了无尽的磨难痛苦后,她相信楼樾是值得她托付身心的良人。   正如楼樾所说,此生,她再也找不到比楼樾更爱她的男人了。   而她,此生她也不会再像爱楼樾这般却爱其他人了……   如今与他相依相拥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是在做了一个旖旎的美梦,她多么希望在这个美丽的梦境里永远都不要醒来……   可是,美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听着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大部队在后面跟上来了,他们终是要再次分离了。   那怕再不舍,楼樾终是松开她的手,新手将散落在地上的花簪替她戴好,再给她系好披风,看着她娇艳动人的脸,情不自禁道:“我就知道,这么美丽的花簪只有你配得上。”   见他要走了,苏流萤瞬间红了眼眶,心里的甜蜜全变成了担心与不舍,双手颤抖的摸着楼樾俊美的眉目,颤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要当心……我会天天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楼樾抱她上了马背,忍住心里的不舍心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打趣道:“放心,你的夫君天下无敌,没人奈何得了他的。他什么都不怕,只是怕你……怕你一个人在如狼似虎的后宫,一个人无依无靠……”   “我不在时,你答应我,不要与皇后正面冲突……等我回来,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的。”   “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的比赛一场……”   楼樾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可人已随着铮铮铁骑离去。   苏流萤骑马上了路旁的高坡,久久的看着三军离去的方向不舍得离开。   他一走,苏流萤的心彻底空了……   直到暮色四合苏流萤才回了城,而直到回到宫,失魂落魄的她才发现手中竟握着楼樾不知何时塞在她手中的玉牌。   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玉牌,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   楼樾何时给她的玉牌?   越看,她竟觉得这玉牌,很像上次在云梦台看到的萧墨给她看到的那一块。   她回想起之前看到萧墨玉牌时的那种熟悉感。那是因为四年前楼樾送过她这样的玉牌,所以才会让她觉得熟悉。   忍不住将玉牌仔细打量,苏流萤却不确定这块玉牌,是不是四年前她退回给楼樾的那一块?   因为,四年前楼樾拿着玉牌向她求亲时,她只是扫了一眼就将那块玉牌退回去了,根本想不起那块玉牌的样子。   正思索间,额头上一痛。   苏流萤惊讶抬头,却是萧墨一脸坏笑的站在她面前,像以前一样,拿手指弹了她的脑门。   “怎么,情郎走了,魂也没了。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正在想着玉牌的事,没想到萧墨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苏流萤惊得一跳,想着之前楼樾对她的嘱咐,只得退后两步离萧墨远些,礼貌性的问道:“萧太子要出宫吗?”   苏流萤今日的不同萧墨一下子就发现了,眸光不觉亮了亮。   萧墨邪魅一笑,道:“你想留本太子在宫里陪你吗?”   虽然知道萧墨性子放荡不羁,也知道他说这话纯属玩笑,但苏流萤还是很不习惯,忍不住红了脸冷声道:“若没什么事,奴婢先回宫了。”   萧墨却长腿一迈将她逼到了墙角,身子向前倾往苏流萤跟前凑,吓得她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挡,握在掌心的玉牌却是被萧墨看到了。   动作一滞,萧墨眸光里闪过震惊,更有寒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不等苏流萤反应过来,手中一松,玉牌竟是被萧墨拿走了。   想也没想,苏流萤白着脸去抢。   东西到了萧墨手里,苏流萤那里抢得回来,只得白着脸道:“还请世子爷把东西还给我!”   萧墨的神情肃然的看着手中的玉牌,等看清上面勾勒的图文,眸光里寒芒一闪而过。   “这玉牌……是你的?!”   苏流萤不好意思说玉牌是楼樾给自己,只得道:“我路上捡的!”   萧墨眸光里寒意更深,面上却是邪魅一笑,道:“本太子很喜欢这玉牌,不如……你将它送给我吧!”   说罢,不等苏流萤同意,已是做势要将玉牌往怀里收,吓得苏流萤连忙道:“不……不是捡的,是别人给我的……”   “楼樾吗?!”   蓦然的,萧墨的语气就冷了下来,打断苏流萤的话毫不迟疑的问道。   被他突变的形容惊到,苏流萤敏感的感觉到,萧墨似乎对这块玉牌……格外的感兴趣?!   脑子里划过亮光,有什么东西在苏流萤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盯着萧墨的眸子缓缓道:“我记得萧太子也有一块相似的玉牌。当时还说只要奴婢把彩条挂到了桃树上,就送给奴婢。萧太子,此话还算数吗?”   闻言,萧墨眸子间的寒光越盛,一瞬不瞬的盯着苏流萤。   萧墨今日应楼皇后的召见进宫,原以为楼皇后说的是他与丽姝公主之间的糊涂事,没想到,楼皇后只字未再提云梦台厢房一事,却是转弯抹角的向他打听了他玉牌的事。   若说之前萧墨心中对一些事还有疑虑,那么经过今日楼皇后的召见,如今再见到出现在苏流萤手里的玉牌,萧墨几乎可以断定,楼樾就是他要找的人。   心口没由来的一紧,萧墨心里异常的沉重。然而如何听到苏流萤问他的话,他心里越发的敏感起来。   他来大庸的真正目的,连他父王都不知道。而听苏流萤话里的意思,她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   思及此,萧墨身上陡然生出凛然的杀气,眸光冷冷的盯着苏流萤。   然而,不等萧墨有所动作,苏流萤趁其不备,却是飞快的从萧墨手里拿回了自己的玉牌,淡然笑道:“奴婢方才是同太子爷说笑的。奴婢不会要太子爷的东西,只要自己的玉牌就好。”   说罢,连忙躬身告退离开。   走出去好远,苏流萤还感觉萧墨冰冷的眸光焦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如芒在背。   方才萧墨神情间的转变没有瞒过苏流萤的眼睛,而他最后身上生出的吓人气息更是让她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顿时,她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萧墨与这玉牌之间有秘密!   而他之前神神秘秘的出现在龙图阁会不会也与玉牌之事有关?   苏流萤在猜揣萧墨和玉牌的秘密,而永坤宫里的楼皇后已是坐立难安,脸色沉出水来。   璎珞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娘娘,只是两块相似的玉牌,并不能说明什么。娘娘就不用多操心了……”   凤眸微睇,楼皇后脸色阴沉如水,蹙眉思索道:“那样的玉牌,萧太子有一对,樾儿也有一对,而萧太子的玉牌是胡狄王给的,樾儿的玉牌却是安王妃给的,而本宫这个嫂嫂正是来自胡狄……你说,这世间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听楼皇后这么一说,璎珞也感觉事情有些奇怪,但嘴上还是说道:“或许胡狄盛产这样的玉牌,胡狄王有,安王妃有,也并不奇怪。”   楼皇后微微颔首,觉得璎珞说得也有道理,又道:“今日那萧太子的玉牌上隐约刻有一些山水图文,好似是他们胡狄国的地形图……本宫倒是想看看樾儿那对玉牌上面刻了什么?”   楼皇后的疑心很重,要打消她心中的猜忌,只有让她亲眼看到楼樾的玉牌与萧太子的不同她才会放心,所以,深知她心意的璎珞道:“这还不简单,等世子爷出征回来,让他拿给您看看就知道了。”   然而,转念,璎珞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之前世子爷向那苏流萤提亲时,不是将他的两块玉牌送了一块给苏流萤么?如果娘娘着急,可以让她将玉牌拿给娘娘看看。”   一提起苏流萤,楼皇后不由就想起今日出宫时看到她盛妆之下的勾人样子,还有昨晚的寒玉枕之事,顿时来了火气,冷冷道:“好好的,你提那个贱人做甚?”   楼皇后恨苏流萤,不光是因为苏流萤是仇人琼妃的女儿,还因为她知晓了她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还与宁嫔联手对付自己。再加上因为她,楼樾与自己疏离甚至反目,还破坏了荣清与驸马之间的感情……   林林总总,都让楼皇后对苏流萤恨之入内,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而自从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后,冥冥之中,楼皇后更加断定苏流萤就是她最大的天敌,只能杀她灭口才能让自己彻底安心,可偏偏答应了楼樾,在他出征期间,要护她周全。   这种肉中针眼中钉、却要忍着不能拔除的感觉,让楼皇后日日如坐针毡,一提到苏流萤的名字都让她心烦厌恶。   然而正在此时,有宫人来报,说是方才宁嫔领着苏流萤去承乾宫谢恩,谢慧成帝昨晚的寒玉枕之恩,却是顺势被慧成帝留下来侍寝了。   可先前送楼樾出征回宫时,慧成帝却是答应了楼皇后,今晚会到永坤宫里来陪她。   闻言,楼皇后全身一震,下一刻却是愤怒的砸了手头边的玉如意,咬牙冷冷道:“宁嫔这个贱人,昨日皇上去了她的长信宫,今日竟是主动送上门去了,真是恬不知耻的下贱货!”   璎珞也是气愤不平,恨声道:“为了争宠,竟是连身边的宫女都用上了。她必定是知道了皇上今晚要来娘娘这里,才故意在这个时辰带着苏流萤那个贱人一起去承乾宫谢恩的。”   听到璎珞再次提起苏流萤,愤恨不平的楼皇后脑子里却是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下一刻,她却是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凌厉的凤眸闪着激动的寒芒,冷冷笑道:“皇上忧国忧民,取谛了今年的选秀。可做为后宫之主,本宫却不能让皇上委屈寂寞了。”   “既然不去宫外选秀,本宫就在众宫女中,选几个长相出众的宫女提了身份,让她们好好伺候皇上!”   莹莹烛火照得楼皇后脸上一片阴戾,眸光里的寒意更是让人后怕。   璎珞瞬间就明白了楼皇后的意思,眸光一亮,却在转瞬又想到什么,迟疑道:“此法倒是绝佳。以那个贱人如今的势头来看,只要将她送到皇上的龙榻上,皇上必定不会拒绝。”   “如此一来,却是绝了世子爷对她的心思,也让她与宁嫔的同盟再不能达成,只是……”   “你是怕她得宠后本宫奈她不何、压不住她吗?”   璎珞的顾忌楼皇后早已想到。   勾唇冷冷一笑,楼皇后得意笑道:“再得宠的妃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妾。只要樾儿对她死了心,与本宫不生二心,有他在,太子的帝位必然无虞。而只要太子能顺利夺下皇位,本宫大度让她多活几年又如何。终归圣上驾崩西去的那日,本宫将她做成人彘、日日夜夜的折磨解恨也不迟的。”   “而这后宫,多的是红颜薄命,或许没了樾儿的庇护,等不到本宫将她做成人彘那日,她已如她那短命的娘一般,悄无声息的死了……”   楼皇后越说越兴奋,眸光无比的狠戾,下定决心,冷冷吩咐璎珞道:“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安排,不能再出一丝差错,势力要在樾儿回京之前让她爬上龙床!”   ☆、第93章 荣清有孕   在察觉到萧墨对玉牌的反常后,直觉上,苏流萤感觉楼樾给她的玉牌不同寻常,所以生怕将它弄丢了,用红绳将玉牌系好挂在胸前。   边关每天都会有战报传来。苏流萤很想知道战况,更是担心楼樾,正在她想着办法想知道楼樾消息时,慧成帝却是主动将她召进了承乾宫。   原来,自从云梦台厢房一事后,楼樾对楼皇后失去了最后的信任,根本不相信她会真的放过苏流萤。   为了护住苏流萤的安全,楼樾思来想去,只有向慧成帝开口求了一个恩典,在他离京出征的日子,能多多照拂她。   而后宫,只怕也只有慧成帝能在楼皇后的权势下护住苏流萤了。   所以,慧成帝隔三岔五就会将苏流萤叫去承乾宫问话,顺便让告知她一些楼樾的消息,让她放心。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的人对这个小宫女都开始刮目相看了,知道她与皇上走得近,没人敢再欺负她,更有甚者,连一些低位份的嫔妃还要巴结她。   这些,都被楼皇后冷冷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更加认定了之前的猜测,认准了慧成帝对苏流萤有情,心里一边恨着,一边却是想方设法的要捅破了这层纸,将苏流萤送上龙床,彻底了断了苏流萤与楼樾之间的关系。   而经过林炎一事后,宁嫔真真切切的的体会到楼皇后的阴险利害,那样的情况下都能让反败为胜,倒将了自己一军。所以,宁嫔决定听从苏流萤的建议,不再与她正面为敌,养精蓄锐、巩固圣宠为上上之策!   如此,容貌本就在后宫众妃中拔尖的宁嫔,在花费了不小心思后,却是重新开始宠冠后宫,从嫔位晋升至昭仪。   但关于宁昭仪重新复宠的小道消息却是传得满天飞。   不知何时起,宫里私下盛传,宁昭仪的复宠靠得是她手下的宫女苏流萤才上的位。   这样的消息,不光后宫传得比比皆是,就连在早上的请安之时,皇后的永坤宫里,众妃都议论得津津乐道。见到宁昭仪领着菲儿苏流萤进去时,一面上前恭贺宁昭仪晋位,一面却是毫不遮掩的拿眼光打量宁昭仪身后的苏流萤,等见到她倾城相貌,更是认定了流言的可信。   顿时,一个个笑得意味深长,眸光里的鄙夷却是赤裸裸的落在主仆二人身上。   宁昭仪聪慧,全宫人都发现慧成帝对苏流萤的不同寻常,她是苏流萤的主子,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她深知苏流萤与楼樾的感情,也知道慧成帝是受楼樾之托才会这样,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宁昭仪禁足期间,后宫属芷澜宫的芜贵人最是得宠,如今被抢了恩宠,年轻气盛的芜贵人自是沉不住气了。   看什么都不顺眼,等看到宁昭仪领着苏流萤进来,更是心塞难受!   恰好身边的大宫女初夏给她端来热茶,芜贵人如葱花的手指还没碰到茶杯已是嫌恶的一把推开,恶声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么?”   楼皇后在后面梳妆还没出来,她一声极大,瞬间就把众妃嫔的眸光聚集了过去。   初夏被她一斥吓得连忙跪下认错求饶。   芜贵人真正气得那里是初夏,所以眸子冷冷瞄了眼宁昭仪方向,越发恨道:“你个贱婢,笨手笨脚也就算了,长得还这么难看……别的宫女可以帮自己主子争宠排忧,你却净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芜贵人指桑骂槐的话谁都听出是说宁昭仪与苏流萤的。   芜贵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却是楼皇后母亲、楼老夫人的远房侄孙女,所以,仗着这层关系,她自认与楼皇后亲厚,与楼皇后是一个陈营的,靠着楼皇后这座靠山,自然就不把宁昭仪放在眼里。   可她却忘记,宁昭仪在这后宫一向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即便因为着陈妃一事削位禁足,与之前相比差了太远,但也不代表她是可以任由一个小小贵人欺负的。   所以,深知宁昭仪性子的其他嫔妃都一个个的噤了声,眸光却是抑不住兴奋的看向宁昭仪,看她会如何出手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芜贵人。   换做从前,宁昭仪还不扒了芜贵人一层皮,可在经历了这么多阴谋波折后,这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又算了得什么。   何况,她刚刚复宠,才不会傻到因为一个无足轻举的芜贵人再闹出什么事来。   说不定,这芜贵人就是楼皇后派来挑事的。   所以,宁昭仪仿若没有听到芜贵人的话,慢悠悠的喝着自己的茶。   如此,倒是让一屋子的妃嫔们刮目相看了。   璎珞悄悄站在屏风后面将外面发生的一切看得真真的,回到里间一五一十的回给了楼皇后。   楼皇后早已妆扮好一切,却迟迟没有出去,就是想看着宁昭仪在自己这永坤宫吵起来,没想到听璎珞一说,她竟是将那些妃嫔的说三道四当成了耳畔风,更是对芜贵人的直接挑衅都视若无睹。   璎珞道:“娘娘,那宁昭仪与之前却是大不相同了……看来起比之前更难对付了!”   楼皇后不动声色的喝完碗中的血燕粥,凉凉道:“怎么?你怕了!”   璎珞全身一颤!   楼皇后拿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冷冷笑道:“走吧,既然没有热闹可看,该本宫亲自出场会会她了。”   楼皇后出现,等众人请完安,毫不迟疑的将挑选宫女侍候皇上的事公之于众。   “皇上取谛了今年的选秀。所以本宫决定在后宫的宫女中挑选出众之人服侍皇上,充盈后宫。各位妹妹……可有看好举荐的宫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楼皇后并没有问大家意下如何,却是直接问大家要举荐的人,由此看出,楼皇后挑选宫女充盈后宫的决心已定。   一时间,众人都敛了心神,暗自打起了各自的心思。   按理说,宫女充盈后宫,众妃嫔又多了争宠的对手,可转念一想,若是这宫女是自己的亲信,不就像宁昭仪那般,借着身边的宫人重宠恩宠吗?   再说,相比从世家高门挑选出来的那些有背影的秀女,这些出身低贱的宫女也更容易受掌控。   所以,不过须臾,大家的心思都转到了一处,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宫里的亲信举荐给了楼皇后。   看到这一幕,一直默默站在宁昭仪身后的苏流萤全身一紧,心里不由生出了惊慌。   几乎不用怀疑,楼皇后此举是针对她的。   眸光不由的朝楼皇后看去,后者却隔着人群眸光凉凉的看着她,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可笑容却不达眼底,眸光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凉,而宁昭仪回头,面露忧色的看向她。   楼皇后此举的用意,宁昭仪心里也是清楚明白。知道楼皇后是为了对付自己与苏流萤又出狠招了。   她若是举荐了苏流萤,苏流萤必定不会同意,更有可能会恨上她。   而若是不举荐苏流萤,又会落下妒忌的名声,说她因妒忌苏流萤的美貌故意不给她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毕竟,在其他人的眼里,从宫女飞上枝头变成宫妃,却是梦寐以求的事。   看着宁昭仪眸底的慌乱为难,苏流萤悄悄靠过身去,伸出手在她背上一笔一画轻轻写着……   等她写完,宁昭仪脸上的焦虑消失,却是换上了释然轻松的神情。   恰在此时,轮到宁昭仪举荐自己的宫人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宁昭仪的身上,大家的神情一致的了然,都以为她会举荐外貌出众、正得‘圣心’的苏流萤。   感受着来自周遭的各色目光,宁昭仪头也不抬,专注的拿着茶盖刮着茶沫儿,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后,尔后抬头朝楼皇后妩媚一笑,凉凉笑道:“妾身宫里的宫女个个出众,一时半会让妾身举荐一个,却是有些为难……”   “哼,那是什么为难,不过是怕自己的宫女风头盖过自己,夺了自己的恩宠罢!”   不等宁昭仪把话说完,不嫌事的芜贵人却是抢着话开口了,冷冷笑道:“一边儿让宫女为自己争宠,一边儿又压着人家,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为人家争一争,呵……”   芜贵人再次赤裸裸的挑衅,然后宁昭仪还是没有生气。   她凉凉的看着脸都涨红的芜贵人,妩媚冷笑道:“妹妹先别这么愤愤不平,流萤是本宫的宫女,她都没着急,你着什么急?再说,何时本宫说话,论到你一个小小贵人插嘴!?芜贵人进宫也有一年了吧,之前倒不见你是这般不知礼数的之人,何时,竟是将先前本宫教你的宫规全忘了?”   此言一出,不止芜贵人变了脸色,连楼皇后都拉下了脸。   明眼人一眼就能听出宁昭仪话里的意思,就是在说楼皇后掌宫不善,连一个小小的贵人都管教不了,还比不得她之前掌宫之时呢。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宁昭仪看了眼脸色冷下来的楼皇后,状似无意的冷冷笑道:“这是在皇后娘娘的永坤宫,娘娘大度,容得你一个小小的贵人在这里目无尊长、胡言乱语。传到外面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胆子是皇后娘娘给你的呢。丢得可不是皇后娘娘的脸么?!”   楼皇后彻底寒了脸,对芜贵人冷冷喝道:“跪下,掌嘴!”   楼皇后一声令下,身边的嬷嬷立刻上前冲到了芜贵人面前,吓得她全身一颤软在了地上。   “啪!啪……”   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只听到巴掌声不绝于耳。   之前随着芜贵人一起说三道四的妃嫔都吓得白了脸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宁昭仪悠闲的喝着香茶,还不忘称赞道:“娘娘宫里的茶就是好,不错!”   长长的护甲狠狠的掐进手边的靠枕里,楼皇后抬手让嬷嬷停了手,亲和笑道:“妹妹既然喜欢,姐姐送你就好!”   说罢,迭声吩咐璎珞去取了茶罐出来,给长信宫送去。   被打了十几巴掌的芜贵人脸肿得像泡发的馒头,再也无脸在这大殿里呆着,正要搀着初夏退下先回宫,却被宁昭仪拦下,轻轻笑道:“芜妹妹不是怪本宫不公道么,不如留下来听听,看本宫如何为陛下举荐宫女!”   芜贵人脸上火辣辣的痛着,最主要是当众被罚,丢脸丢到家了,心里顿时恨毒了眼前一脸得意浅笑的宁昭仪,却偏偏又被打怕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走,尴尬的留了下来。   回身,宁昭仪朝楼皇后妩媚笑道:“陛下已说好中午去妾身的宫里用午膳,届时妾身将长信宫的宫女,从一品大宫女到下面烧火浆洗打扫院子的全拉出来,让陛下亲自挑选。像选秀女般,让陛下亲自过眼挑选他中意的,”   “陛下喜欢谁,挑上谁,不论几个,妾身慷慨全送给陛下就是。反正娘娘大度,一心要充盈后宫为我们多找些姐妹,让后宫也热闹热闹,所以,多给陛下送几个娘娘也不会在意!”   “所以,芜贵人觉得本宫这样做,是否公道?!”   听宁昭仪说完这些,不止楼皇后的脸黑了,其他妃嫔的脸都一迸的黑了。   其他人才一宫举荐一个名单,而这名单递到慧成帝手里,选不选得上还说不准,而宁昭仪倒好,像选透一样,将一宫的宫女呼拉拉的往慧成帝面前拉,这样选中的机会不更大吗?   如此一来,宁昭仪的胜算也就更大!   偏偏,她说得又有道理,竟是让楼皇后反驳不得!   殿内的气氛压抑下去,低位份的妃嫔不敢开口,可高位份妃嫔像舒妃一类,都不甘心了。竟也提出要像宁昭仪这般为皇上选宫女。   整个大庸后宫,各宫各殿各司的宫女加起来都有好几千,若是被宁昭仪带了头,人人都这样,整个后宫都要乱了。   是的,宁昭仪与苏流萤就是要让整个后宫在楼皇后手里乱了,以此打乱她的阴谋。   楼皇后那里会不明白她们的打算,心里恨出血,黑透的脸上却是咬牙挤出笑脸来,笑道:“宁昭仪此话倒不假。只是陛下的万寿节就要到了,若是像宁妹妹所说这般选下去,只怕猴年马月也没个完的。”   “所以本就按方才众姐妹的名单呈报给圣上。若是宁妹妹为难,不如本宫将你做主罢。”   楼皇后面不改色的笑道:“这些日子,皇上没少在本宫面前提起妹妹身边的苏流萤,就由本宫做主,长信宫就荐她罢。”   说罢,不经宁昭仪同意,已是命人在名单上添上了苏流萤的名字。   宁昭仪脸色白了,不自由主的要上前反驳,却被一双手拉住了。   惊慌回头,却是苏流萤对她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下一刻,苏流萤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楼皇后面前跪下谢恩,面色异常平静的看着上首神色淡然的楼皇后,一字一句道:“奴婢……谢娘娘隆恩!”   回到长信宫,不等宁昭仪开口,菲儿已拉下脸对苏流萤道:“你什么意思,娘娘好不容易想出主意为你开脱,你却什么都不说就应下了?!”   “你不是天天在等着世子爷回来吗?你怎么能……”   “别说了!”   宁昭仪打断了菲儿的话,道:“流萤不是那样的人,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不是她想要的。而方才那个主意也是她帮我出的,怪只怪那毒妇太难对付。”   苏流萤没想到宁昭仪如此信任她,心口一暖,终是将楼樾走时已向慧成帝说好出征回来说娶自己,而最近慧成帝对她的关照也是楼樾为请求的恩典的事告诉给了宁昭仪。   “……所以,皇上是不会选奴婢的,楼皇后再闹,也不会如她所愿!”   不光是因为慧成帝已答应让楼樾娶苏流萤,再加上她阿娘一事,苏流萤知道,不论怎么样,慧成帝都不可能选自己当他的后妃的。   听她一解释,宁昭仪的担心虽然放下,想起楼皇后的阴毒,心有恨声道:“那个毒妇费尽心机的害你,厢房之事也是,如果这次不成,只怕她还不会死心。”   苏流萤想起楼樾离开前一次次的嘱咐自己,让她不要再与楼皇后正面起冲突,不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归还有一个月世子爷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一切就好了。”   果然如苏流萤所料,楼皇后将名单递上去后,慧成帝并没有挑上苏流萤。   不光是她,名单上的人慧成帝却是一个都没要,还将楼皇后训斥了一顿。   离慧成帝的万寿节越来越近,被训的楼皇后虽然心里郁结,但还是尽心尽力的操办着慧成帝生辰的诸多事宜,恰巧荣清公主也回宫小住,楼皇后的心情终是好转。   听到荣清回宫,本就不常出长信宫的苏流萤更是鲜少在宫里走动了,除了隔三岔五还去承乾宫打听一下楼樾出征的消息,其他时候却是再也不长信宫一步了,免得碰到荣清。   四月二十二,慧成帝的生辰到了,再加上边关频频传来捷报,宫里大开宴席,双喜同庆,整个后宫热闹非凡。   苏流萤也陪着宁昭仪来到了酒宴上,看到了坐在楼皇后下手位的荣清和李修。   有了身孕后的荣清面色红润,气色倒是比之前还好上许多,再配上一身华贵异常的拽仙长裙,娇艳动人的依偎在清俊出尘的李修身边,引得众宾客都称道嫡公主与驸马是一对璧人。   听着大家的夸赞,荣清越发的娇羞欢喜,而李修只是淡淡的喝着自己的酒,偶尔会帮荣清伸手挟一筷子的菜。   见到荣清如今幸福的样子,虽然之前她与自己已彻底决裂,但苏流萤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欣慰。   她正要收回眼光,李修的目光却是直直朝她看过来,清亮如泉的眸光里闪着亮光。   见他看过来,苏流萤连忙收回眸光,低下头为宁昭仪布菜。   宁昭仪自是知道她尴尬的处境,毕竟之前李修是她的未婚夫,而荣清却是最好的朋友。   宁昭仪道:“我这里有菲儿照顾就好,你先回宫歇着吧。”   苏流萤感激宁昭仪对自己的体贴,正要谢恩退下,荣清竟是来到了宁昭仪的席面前,眸光扫过躬身立在一旁的苏流萤,对宁昭仪道:“恭喜宁娘娘重获圣宠!”   宁昭仪那里会不明白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站起身挡在苏流萤的面前,冷冷笑道:“本宫恭喜公主有孕之喜。”   荣清得意一笑,眸光越过宁昭仪冷冷的看着一脸平静的苏流萤,冷笑道:“流萤,你不恭喜我吗?”   成婚当日李修弃下她要娶苏流萤的事,一直是荣清心里最大的伤痛,也让她在与李修这段婚姻中永远感觉不到踏实与认可。   如今天可怜见,竟是让她与李修在惟一一次洞房之夜就怀上了孩子,她自卑的心理终是生出了一丝慰籍。更是在她有了身孕后,李修对她的态度不再那么冰冷,竟会嘱咐她保重身体,荣清枯涸的情感仿佛枯木逢淋大雨,重新活了过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膨胀的幸福感,让荣清公主很是痴迷,忍不住拿到苏流萤面前显摆。   看着一脸幸福欢喜的荣清,苏流萤淡淡一笑,道:“奴婢恭喜公主!”   荣清走近两步,一瞬不瞬的看着苏流萤,得意笑道:“我与你同岁,好似你还比我年长半个月。可如今,我嫁了一个如意郎君,还怀了孩子,一切都太过圆满。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你才是真正的老姑娘了!”   “我与驸马会很幸福的,一定会比你幸福……”   苏流萤默默听着荣清的嘲讽,嘴角一直挂着淡然笑意,不置可否。   荣清公主讽刺过苏流萤后,心情更是大好,脸上带笑的回到她的位置上去了。   她一走,不等宁昭仪开口,菲儿都气愤道:“还是嫡公主呢,一点气度都没有,怀个身孕也值得她高兴成这样,真是少见多怪。流萤,你不要难过!”   苏流萤无所谓的摇摇头,宁昭仪看着荣清公主背影冷声道:“凡事过盈则亏,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从宴席退下,苏流萤堪堪走到承乾宫的小花园,面前闪过黑影,却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94章 无法原谅   前路被挡,苏流萤抬头看去,却见李修一身月白锦袍站在面前,面容掩在稀朗的夜色下,长身如玉,清俊如竹。   她心中波澜不惊,淡然启唇:“恭喜你!”   闻言,李修不禁往前再走一步,走到了她的近前。   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忍不住往后退开两步。   “我从未想过与她生孩子……虽然我恨她,可孩子是无辜的……毕竟,那是我的亲生骨肉……下不去手……”   李修似乎醉了,说话时语气再不复从前那般温和平静,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苦苦压抑的窒息感,说出的话更是让苏渡流萤心头一跳!   他在说什么……他竟要对荣清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么?   那可是他亲生骨肉!!   苏流萤慌了,“李修,你怎么能这样的念头……不论怎么说,那也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不能这么做……”   “可那也是她的孩子……若是有了孩子,我与她就再也不能分开了,此生都要与她绑在一起……我不想看到她……”   此时的李修,身上早已没了谦谦君子的儒雅气息,整个人痛苦无助纠结,仿佛陷入泥沼的绝望之人,想从泥沼里爬出来,却被藤蔓缠住了手脚,他恨泥沼,也恨那些禁锢他的藤蔓……   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面容扭曲的李修。   在她的印象里,李修就是长在深谷里的那一株俊秀的青松,听风听雪巍然不动。他善良睿智,不卑不亢,不论何时,他都是冷静坚强的……   可眼前压抑崩溃的李修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而令她更不明白的是,成亲这么久,李修为何迟迟不愿意接纳荣清?!   “流萤,你知道吗,她一直在骗我……答应我让你以平妻身份进府却让你做了她的轿前婢……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嫁衣被她拿剪子一刀刀的剪了……连她的削发为尼也是为了逼你放弃我,逼着我娶她……这样的人,我还能原谅她吗……”   压抑在心里太久的话终于说出来,李修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下,夜风一吹,吹散了酒气,他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然而,苏流萤却是被他的话惊到了——   之前荣清告诉她,轿前婢都是李修的主意,她更不知道什么嫁衣的事。   但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轿前婢还是平妻,她都不会嫁到李家。   但荣清的削发为尼……   想起当日发生的一切,想着因荣清的削发之举,震怒下的慧成帝将自己关进了大牢,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大牢里的绝望不安,苏流萤心头一痛,颤声道:“你如何知道削发一事是她故意的……”   问出这句话时,她手掌握紧,左手掌心里至今还留着当初为了抢下荣清手中的剪刀留下的疤痕……   “青杏告诉我的。而你当初被青杏打断手,也是她默许的……”   “所以,她对你做下这么多恶事,那怕为了你,我也不会原谅她!”   没有迟疑,李修冷冷说道。   有些事,李修不说,苏流萤也明白,只是没人点破之前,她尚可以自欺欺人的将它淡忘掉。   全身一阵冰冷,面上苏流萤却是一脸平静的对李修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会去想,你无需为了我而去恨谁……”   “我心中的李修是善良的真君子,他善待自己,更会善待他人,我希望他永远都不忘初心!”   听了她的话,李修痛苦愤恨的面容微微动容,目光眷恋难舍的看着一身平凡宫女服的苏流萤,脑子里闪过那****一身盛妆倾城的样子,心里一酸,苦涩道:“在我的心里,不论你是什么身份,不论你处于何种境地,你永远是我心中最倾城夺目的那一个,也是我李修最珍爱的人……”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笛,修长的手指轻轻摩娑笛身,语气带着沉溺的温柔,“我没想到你离开的四年,每年都会为我制做竹笛……流萤,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重回我身边的……”   苏流萤全身一震,凝神看去,才发现李修手中的竹笛竟是她在司设局准备扔掉,却被同屋小宫女要去的那四支中的一支!   她不解的看着李修手中的竹笛,疑惑道:“它怎么在你手里?”   李修看向苏流萤的眸光异常的温柔,笑道:“这是你给我做的,当然是属于我!”   大抵是喝醉酒的关系,李修今日的形容与平时差去甚远,说的话也越发的煽情。   苏流萤自然不会与他在此多做停留,万一被人看见传到荣清公主的耳朵里,又要惹起事端了。   她看着李修手中的竹笛冷声道:“人生在世,总会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过往。而我与驸马爷曾经的过往我已统统放下,希望驸马爷也放下。”   说罢,她抽身从另一边的小道离开,再不做停留。   宫里的人都聚集在承乾宫,相比之下其他地方就冷清许多。   苏流萤径直往长信宫走,然而堪堪走到长信宫门口,路边的树从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苏流萤的裙袍。   惊得一跳,苏流萤仓然回头,待看清那手的主人,差点惊呼出声!   躲在树荫后的人竟是荣清身边的大宫女青杏!   诧异的看着她,苏流萤心生警惕,忍不住退后两步,可裙摆却被青杏死死拽着不放。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等苏流萤开口让她放手,青杏却是在她面前跪下,双手合十向她苦苦哀求着,眸光惊恐的打量四周,一副提心吊胆的害怕样子。   青杏之前的张狂苏流萤可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更是记得她打断自己手时的狠毒,何事竟是让心高气傲的她会跪下向自己哀求救命?!   苏流萤直觉此事不简单,更不想沾染她们的事,想也没想就抬脚离开。青杏却是从后面追上来,再次跪在她的面前,‘砰砰’磕着头道:“流萤,求求你救救我……公主皇后都要杀我……我逃不掉了……”   身子一震,苏流萤不可思议的看向青杏,正要开口,却被她一身的形容吓到了!   之前她躲在树荫后面,再加上又是晚上,苏流萤只是模糊看清她的脸,却没看仔细她脸上身上的伤痕。如今她跪到她面前,不远处长信宫门口挂着宫灯,光亮照过来,却是将她身上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   她一头长发被人绞至齐耳根,一茬茬乱糟糟的堆在头上,难看至极。而她身上竟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衣上血污斑斑,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像是被鞭子抽的,有些伤口已发黑结痂,而有些地方却皮开肉绽的正流着血。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恶心的味道。   苏流萤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不人不鬼的青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长廊那边传来人声和脚步声。苏流萤抬目看去,却见到有灯火朝这边来。   想也没想,跪在地上的青杏慌乱的复又躲进了先前的树荫后面,惊恐的露出小半边的脸朝苏流萤无声的求饶,做着口型求她不要暴露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无端的,受青杏的影响,苏流萤也莫名的心慌起来。   她回头看去,见到远远过来的人,竟是璎珞领着永坤宫的宫人。   一面走,璎珞冷着脸小声对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低声训斥着。   虽然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但想着这个时辰她不在皇后身边伺候,却出现在这里,还有刚才青杏说的话和她一身的伤,苏流萤心里猛然一震,却是相信了青杏的话。   回头看向方才青杏跪过的地方,地面上却是留下了些许血渍。苏流萤走过去,在方才青杏跪过的地方蹲下,裙摆垂下,将带血渍的地方遮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脚步在她面前停下,璎珞将宫灯递到她跟前,等看清是她,眉头皱紧,冷冷问道。   苏流萤怔然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璎珞,片刻后回过神来般,道:“我家娘娘最喜欢的那串红翡翠滴珠步摇上掉了一颗珠子,我在娘娘白日里来过的地方找找,希望找到珠子重新镶上去……”   不等璎珞开口,跟在她身后的一个方脸嬷嬷却是冷声质疑道:“姑娘出来找东西灯笼都不带一个,瞎灯摸黑的可不像在找东西。”   “没灯才好找呢!”苏流萤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那红翡翠黄豆大的一小粒,晶莹透亮,不打灯笼有反光才好找,打了灯笼反而将它的反光盖住了。若是掉到了石缝里,就更见不着了。”   此话却是有理,那嬷嬷一时反驳不出来。   璎珞心烦意乱,她最近帮楼皇后办的好几桩事都搞砸了。若是这次再出事,只怕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精明的眸光冷冷打量了四周一圈,没发现异常,也就没有闲心管苏流萤,领着人朝前继续搜寻。   看着璎珞一伙走远,青杏再次从树荫的暗影里出来,心有余悸的向苏流萤道谢。   苏流萤冷冷道:“你故意在此等我的?”   到了此时,命在旦夕的青杏那里还敢瞒她,怯怯点头道:“是的……”   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她的打算,冷冷笑道:“虽然我与楼皇后有仇,却不代表我会帮你。所以,你还是走吧。方才我就当没见过你。”   若是青杏真的是被楼皇后在追杀,试问整个后宫有谁敢与楼皇后为敌从而救她?   也只有与楼皇后有仇的宁昭仪与苏流萤了。   所以,见苏流萤要走,青杏吓得连忙拉住她,颤声道:“流萤,之前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还请你看在驸马爷的情面上帮我这一次吧。如今……如今我也算是驸马爷的人了,求你看到驸马爷的面子上救我这一次……”   苏流萤微微一愣。   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青杏脸色越发的苍白,哭道:“驸马爷将我收了房……公主认定是我勾引了驸马。此次回宫,她就是要背开驸马爷收拾我……如今,我已没有活路,求你救救我!”   青杏的话彻底将苏流萤惊住了——   以李修对荣清的嫌恶程度,怎么又会看上了她的丫鬟?   想着方才李修同她说过的话,苏流萤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一时没有头绪。   看着青杏一脸希翼的看着自己,苏流萤冷冷道:“这是你与你家主子间的事,做为外人我自是不会插手。再说,就算你被驸马收了房,荣清也不至于如此歹毒的对你,你的话,没几分可信……”   荣清嫁到李府,带过去的丫鬟都属于陪嫁过去的,按理就算被李修收了房也很正常,何况青杏还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荣清何止于会这样对她?   所以,青杏说的话苏流萤并不太相信。   见苏流萤不信自己,青杏彻底慌乱起来,眼泪滚滚而下,慌乱道:“你不了解公主……但凡是牵扯到驸马,她比谁都敏感,也比谁都狠毒,你忘记她先前如何对你,连火都敢放的……如今宫门被堵,璎珞亲自带人抓我,我无处可逃了……”   青杏不停的求饶着,可苏流萤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她那句‘连火都敢放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四年前她的兰亭阁突起大火,她差点被烧死在大火里。而从小带着她长大的奶娘为了救她更是葬身火海……   事后,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那日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天灾还是人为?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流萤为了寻找阿爹一案的真相,却是将这些事都渐渐淡忘了。而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也认定那日的突发大火是场天灾,并不是有人存心要害她。   可如今听到青杏的话,她如遭雷击,全身如坠冰窖,冰凉透顶。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放火烧了谁?四年前我家的大火就是她放的?”   苏流萤冲到青杏面前,双手揪住她的衣领厉声问道,脸色雪白,眸光一片狠戾!   若是没有最后那一场大火,她至少还有奶娘,至少还有一个家。   那怕家里面没有了阿爹阿娘,她至少有一个遮风蔽雨的地方,天大地大她还有一个属于她的去处……   想着奶娘被活活烧死在眼前,想着阿爹辛苦建造的家就这样毁了,苏流萤恨得眸光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吱响。   若真是荣清放的火,她无法原谅她!   看着苏流萤面容狰狞的样子,青杏心肝一颤,下一秒却是咬牙道:“你帮我,我就把知道的事告诉你。”   苏流萤眸光一片死寂,双手紧紧握拳,语气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见她同意,青杏激动的结巴道:“这后宫是楼皇后的天下,我自是呆不下的。而为了追捕我,宫门早就被楼皇后的人封锁,我根本出不去……惟今,我只能依靠驸马爷了,只有让驸马爷带我出宫……可承乾宫我进不去,你带我去承乾宫吧,带我去找驸马爷……”   避开人多的宫道,苏流萤熟络的领着青杏趁着夜色折回了承乾宫。   一路走去,苏流萤总听到身边有异样声,可等她回头看向四周,除了风声,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青杏腿上似乎也伤得很重,走不了几步就会痛到满头大汗,必须歇上半会才能继续走。   进承乾宫前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青杏系上,用披风的帽子遮住青杏的面容。因为她经常被慧成帝召见,所以门口的侍卫见是她,倒是轻松的放她们进去了。   到了承乾宫后,青杏紧绷了一路的心终是放下,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对苏流萤求道:“还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帮我去唤驸马爷出来。”   苏流萤冷冷的看着她,凝眸思索了片刻,终是找到承乾宫相熟的小太监,让他帮自己传话。   在等李修出来的期间,苏流萤眸光死死盯着一脸煞白不人不鬼的青杏,抑住心里一阵阵的胆寒,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青杏眸光闪过一丝迟疑,苏流萤冷冷道:“若你敢食言骗我,我现在就送你去璎珞手里!”   “别……”青杏一咬牙白着脸哆嗦道:“她不仁也休怪我不义。是的,你闺房的那场大火就是公主让人放的。”   身子一晃,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青杏肯定的答案,苏流萤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脑子里一片空白,脸色白得吓人,声音抑不住的发抖,“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驸马爷!”   说这话时,青杏眸光里掩不住嘲讽之意,冷冷恨声道:“她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虚伪小人。外表要装成知书识礼、端庄大度的大庸嫡公主,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实则是一个自私狭隘之人,凡事都要如她所愿,对驸马爷更是痴迷入了魔,为了得到驸马爷,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四年前,你与驸马定下婚事,公主在宫里哭了三天三夜,最后是楼皇后答应她,一定会想办法毁了你们的亲事她才甘心……果然,眼见你与驸马就要成亲了,你父亲就出事了……”   “之前,公主她并没有对你起杀心。在你们家出事后,她装模作样的出宫去探望你,却在进门前听到了你家奶娘劝你的那些话,知道你还是不死心要嫁给驸马爷,她才痛下杀心,入夜后让人在你的闺房泼了火油点了火……”   苏流萤再也站立不稳,身子靠在假山石上无力的向下滑,指甲在山石上抠出血痕来。   无凭无证,她本不应该相信青杏的片面之言的。   可是,她却清楚的记得,她与李修定下婚事的第二日,她欢喜的进宫去见荣清,想将自己的喜悦与最好的朋友分享,可那时娴吟宫的人却说荣清公主病了,不方便见客。她担心荣清,悄悄从后门爬墙进去,却见到荣清躲在自己的寝宫里哭。地上碎了一地的瓷娃娃正是她送给她的。后来与荣清再见面时,她解释说是宫女不小心打碎的……   那时,不论荣清同她说什么,她都是信的,那怕就在荣清成功嫁给李修后,她都没有怀疑过她……   有人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来,她懵怔抬头看去,却是李修。   方才青杏说的话,李修也听到了,他眸光里的恨意不比苏流萤少,伸手抚上她血红的眸子冷冷道:“我不会原谅她的……”   李修冰凉的手指让她全身一震。   下一瞬,苏流萤退开两步,冷冷笑道:“那是我与她的仇恨,无需驸马爷插手。”   一声‘驸马爷’让李修凉了心,他怜惜的看着一脸悲痛却又疏离的苏流萤,颤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事,终归是因为我而起,而如今她又是……不论如何,我都要给你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李修的语气已是无比的冷漠坚定。   苏流萤心身俱焚,心口痛得利害,脑子里全是兰亭阁那晚的漫天大火。   她甩开李修的手,踉跄朝外走去。   她怕再多待一刻,她会克制不住冲进大殿当着众人的面手刃皇后母女,为阿爹阿娘还有奶娘报仇……   李修情不自禁的要追上去,青杏却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腿,迫不及待的向他哭诉起来。   直到看到苏流萤单薄的身影消失看不见,李修却缓缓回过头,眸光看向地上的青杏,异常的冰冷。   青杏匍匐在李修的脚边,哭哭啼啼道:“驸马爷,您虽然进了奴婢的屋子,可咱们之间却是什么事都没有,清清白白……我怎么跟公主解释她都不相信,让人剪了奴婢的头发,拿着沾了盐水的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奴婢,更是……更是……”   说到最后,青杏已是崩溃到大哭起来,脸上悲痛又绝望,更有着难言的难堪。   身子抖糠一样的抖着,青杏咬牙狠下心,闭上眼睛当着李修的面解下的自己的亵裤来……   一阵恶臭扑面而来,纵是李修这样的沉稳之人,在看到青杏下.体之时,却是神色大变,堪堪要呕吐出来……   青杏牙齿恨得咬出血来,抖声道:“驸马爷,是你说的要纳我为妾……如今我被公主皇后折磨成这副样子,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李修撇开脸不去看不人不鬼的青杏,清俊的面容一片冰寒,眸光里闪过狠戾之色,声音冷到没了一丝温度。   “我自会护着你——我会替你向公主讨一个公道的!”   浑浑噩噩回到长信宫的苏流萤,脑子里全是青杏告诉她的那些残忍可怕的真相,然而不等她从悲愤绝望中回过神来,陪着宁昭仪回宫的菲儿却是一脸兴奋的跑进她的屋子,激动道:“流萤,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   苏流萤木然的坐着。此时,她的心里除了伤痛与仇恨已容纳不下其他东西了。   “荣清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青杏——死了!”   全身一颤,苏流萤终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醒过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菲儿!   怎么可能?她刚刚才送她去见了李修,她还告诉了自己四年前大火的真相,她不是要跟李修出宫么?怎么会转眼就死了?!   ☆、第95章 青杏之死   听到青杏去世的消息,苏流萤震惊不已!   见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菲儿认真道:“真的死了,而且——死相极惨!”   手一抖,苏流萤脱口而出道:“她是怎么死的?”   菲儿道:“怎么死的暂时未知,不过吧,今日皇上这个生辰过得倒是挺晦气的。”   心里涌起更大的疑云,苏流萤怔怔道:“青杏之死,与皇上生辰有何关系?!”   回想起宴席最后发生的那可怕一幕,菲儿虽然解气,却还是感觉到有些诡异可怕,不由缩着肩膀咂舌道:“你不知道,有人将青杏的尸体当成贺礼装在盒子里送到了皇上面前!太可怕了。”   头皮一麻,苏流萤脑子里立刻跳出李修脸色阴沉的样子,颤声道:“是……是谁送的礼……”   说到这里,菲儿却是开心解恨的笑了,“楼皇后!”   原来,寿宴进行到一半,到了献礼环节,太子领着众皇子公主依次向慧成帝献完寿礼后,众妃嫔也一一上前为慧成帝贺寿。   而楼皇后因之前的选宫女之事被慧成帝训斥后,一心想在今日的寿宴上与慧成帝重塑恩爱,因此花尽了心思为慧成帝寻来他中意的前朝山水大家的遗作《万里河山图》!   《万里河山图》曾经流落民间数年不得见,许多人只听闻过这副气势磅礴的宏伟画卷,却少有人亲眼见过。   如今听闻楼皇后寻回,顿时人人都想一睹为快,想趁着皇上今日的寿辰观摩一睹眼福。   而慧成帝念着这副画已好多年,听闻楼皇后今日找回送与自己,欢喜的当众拉过楼皇皇后的手,笑称,知朕心意者,皇后也!   听到慧成帝的当众夸赞,楼皇后欢喜无尽,当即让人将画卷抬上来,在大殿之中展开。   装画卷的雕花红木箱子抬上殿后,众人都围拢上前,慧成帝也携了楼皇后的手陪同太后一起走下首位,来到木箱前。   万众瞩目中,于仁上前打开了箱盖。   随着箱盖的打开,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接紧着,众人却是被箱子里的东西吓得齐齐退开——   红木箱子的画卷上竟是躺着一具女尸!   女尸赤身裸体,全身上下不着一物,曝露在外的身体上却是伤痛累累,而女子的胯下竟是带着一物——   一把上了锁的铜锁!   看着这惊悚的一幕,胆大的撇开头不敢再看第二眼,胆小的一些诰命夫人竟是被女尸的惨状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一片哗然惊恐之声!   太后年迈,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被身后的嬷嬷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却也吓白了脸,一副惊魂失措的样子。   而慧成帝满腔的欢喜化做满腔的震惊愤恨,狠狠甩开楼皇后的手,将早已惊得魂飞魄散的楼皇后摔倒在地。   顾不得满殿的宾客大臣在,楼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顾不得硌到摔痛的腰身,上前跪到了慧成帝面前,花容失色道:“陛下,请容臣妾解释,必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还请陛下明察!”   箱盖早已被于仁眼疾手快的合上,而殿内的宾客也自行悄悄退下,瞬间大殿里只留下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都是皇帝自家人了。   剩下的人中,除了楼皇后,就属荣清公主最惊恐了,因为,从箱盖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看清了箱子里的女尸就是她的大宫女青杏。   而青杏胯下的铜锁,却是三天前她命人给她带上的!   她震惊的同时却是不明白,明明关押在永坤宫的青杏为什么逃了出来,还死在了母后送与父皇的寿礼里……   无尽的恐慌涌上心头,荣清不敢去看一旁的李修,下一刻却是在楼皇后身边一起跪下,哭道:“父皇,母后与女儿都是被人陷害的,请父皇明察!”   大殿的门关上,慧成帝扶着太后到一旁坐了,却是顺手捞起桌子上的金杯砸到了楼皇后身上,咬牙恨道:“朕还没开始审呢,母女二人就开始在这里叫屈?!皇后,你还真是朕的好皇后啊!更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青杏跟在荣清公主身边多年,所以在箱盖打开的那一刻,已是被大家认了出来。慧成帝自然也知道的。再看着她一身的伤痕,特别是胯下的那把触目惊心的铜锁,她的死因大家心知肚明、了然于心——   嫡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被人折磨屈辱至死,除了她的主子荣清,没人敢这样对她的。   金杯砸在楼皇后身上,杯里剩下的残酒泼得楼皇后一身的酒渍,在她明黄的品服上留下团团黑渍,一如楼皇后黑透惊恐的脸。   不论楼皇后平时多精明厉害,在这么样的突发事件面前,也是慌了手脚。何况,死者青杏这些日子本就被她们母女命人狠狠折磨着……   而荣清也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更无从为自己辩解。   一时间殿内陷入可怕的沉寂……   换做平时,宫里死个宫女,就算是被主子折磨死也不算什么大事,草席一裹往乱葬岗一扔就完事了。   只是青杏的尸首突兀的出现在了皇上的寿宴上,还是嫡长公主的大宫女,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若是慧成帝不给个说法,只怕不光丢了皇家颜面,更是会让天下人诟病皇室草菅人命,让天下人寒心。   何况,今日还是慧成帝的万寿宴,出现这样的事,太过晦气,慧成帝的怒火可想而知了!   眸光冰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母女二人,目光最后落在一脸惨白的荣清公主身上,慧成帝的声音冷若冰霜,道:“她是你的婢女。此事,你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闻言,荣清公主全身一颤,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一直冷脸站在一旁的李修。   天下人要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荣清在意的,是李修对她的看法。   好不容易因为身孕,李修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对她比先前亲热关怀了几份。若是因为青杏之事,让他与自己心生芥蒂,更是从此认定自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她可要怎么办?   她心里慌乱绝望,之前的欢喜得意仿佛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散了……   楼皇后护女心切,听到慧成帝竟是把责任怪到了荣清头上,全身一震,终是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抢先开口道:“皇上……一切都不关清儿的事,她如今怀了身孕受不了刺激惊吓,如何会去做这样的事?还请皇上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不要怪她,让她起身吧,地上太凉了……”   此话听得众人皱了眉头,更是让在殿内侍候的宫人心寒。   虽说身份有别,荣清公主是尊贵的嫡长公主,青杏只是一个低贱的宫女,但不论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还死得这么惨。可在楼皇后的眼里,自己的女儿跪上片刻都心疼,别人的一条命可以说没就没。   慧成帝冷冷的看着楼皇后,“不是她做的,那是谁做的?你吗,你这个好母后为她出面折磨人至死!?”   楼皇后全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陛下明鉴,臣妾是信佛之人,不会做出此等残忍之事……更不会傻到将她放在自己送给陛下的寿礼里,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说到后面,楼皇后已是渐渐冷静下来,眸光冷冷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宁昭仪,心里已是认定是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宁昭仪为了陷害自己做下的,顿时恨得银牙咬出血。   看着楼皇后如今的形容,宁昭仪心里别提多解恨了,竟是遗憾流萤离开太早,应该让她也看看楼皇后狼狈无措的绝望样子才好。   宁嫔心里一边解气一边却暗自思索,要如何抓住这个机会将楼皇后往更深的深渊里推。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终归不过死了一个宫女,还是荣清公主的宫女。而荣清已出嫁出宫,所以,追究到最后也不会让楼皇后怎么样。   但看到楼皇后拼命护住荣清的样子,宁昭仪心里却是有了计较。   她缓缓开口道:“方才看那青杏身上的伤,有新伤更有结了痂的旧伤,所以娘娘说是别人陷害只怕说不过去,毕竟青杏前几日随公主回宫后,一直留在公主身边当差,别人如何折磨到她?”   宁昭仪此言一出,却是将折磨害死荣清的凶手锁定在了荣清身上。   果然,楼皇后闻言色变。   楼皇后不怕宁昭仪对自己发难,因为不论怎么说,打死一个宫女对一个皇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最多被慧成帝冷落一段时日。但此事对荣清却意味不同,因为青杏已是被李修收了房了,荣清此举却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大忌——善妒!   荣清也反应过来,白着脸咬牙指着宁昭仪,正要说她血口喷人。宁昭仪已抢先开口了,继续道:“至于那铜锁,妾身以前倒是在话本里看到过,说是正室忌恨小妾得宠,让人用铜锁将小妾的下身锁了……之前看话本时觉得太过残忍和不可思议,没想到今日竟是亲眼见到了……”   此言一出,大家一片骇然!   之前大家看到了青杏胯下的铜锁只觉得诡异,特别是像玲岚公主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只觉得可怕怪异,却一时半会没明白铜锁的意思,如今听了宁昭仪的话,却恍惚过来……   顿时人人都白了脸色,无不冷眼看向以温和娴淑出名的嫡公主荣清。   荣清公主彻底慌了——   若说青杏身上的鞭伤是她平时做错事的惩罚,那铜锁却是让她再也无法辩驳。   她苍白着脸去看李修,李修正冷冷的看着她,脸上的冰寒比以往更加的冷漠可怕。   事情发生到现在,李修一直默默不语的站在一旁看着,直到这时他才上前,沉声开口道:“父皇,此事说到底都是微臣的家事,也是微臣的不对……”   “驸马……”   听到李修为自己发声,还主动揽上罪责,荣清慌乱的心里却是安稳下许多。   只要李修不怪她,她就不用再担心了。   然后李修看也不看她一眼,接下来的话却是彻底将荣清打入了深渊!   “此事,都是微臣收了青杏为妾引起的。微臣原想,公主大度娴淑,青杏又与她感情深厚,情同姐妹,微臣提了青杏,公主不会不快。然后没想到,却是害得青杏受尽凌辱、被折磨而死,还扰乱了圣上的万寿大宴。微臣罪该万死,还请圣上责罚!”   李修这番话看似在请罪,却是彻底认定了宁昭仪之前所说的,荣清就是善妒不容人,连最亲密的婢女都容不下,将人活活凌辱折磨至死……   到了此时,事情的真相已大白,荣清再无辩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楼皇后护女心切,想方设法的为荣清辩解。   可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不光慧成帝对皇后母女深感失望,连太后都发声斥责荣清与楼皇后……   “事情最后如何处理?”   听菲儿说完整件事情,苏流萤心里阵阵发寒,忍不住开口问道。   菲儿道:“人家驸马说了,这是他的家事,皇上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再加上荣清毕竟是堂堂嫡公主,如今又怀了身孕,皇上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宫女去处罚自己的女儿。只是吩咐驸马爷将青杏的尸首带回去好好埋葬……”   “不过,经由此事,皇上对荣清公主和楼皇后的态度却是改变许多,原本今晚要去永坤宫也没去了。而最让人意外的,倒是荣清公主,没想到竟和楼皇后一样,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狠毒……”   苏流萤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青杏身下的那把耻辱的铜锁,却蓦然想起之前青杏走路时的痛苦艰难,还有她听到的奇怪的声音,原来竟是……   事情的最后,宫里对外只说是青杏犯了宫规受到处罚,因心里不忿自尽于礼盒中报复。   而皇后因犯了失察之罪,再加上受到惊吓,头疾发作,需安心静养,暂时无法打理后宫事务,掌宫大权一时却不知花落谁家。   可大家心知肚明,寿宴之事楼皇后终是触怒了慧成帝,被罢了后宫的掌宫大权!   一时间,高位份的几位妃子都想尽办法争得这掌宫的大权,宁昭仪却一反常态的沉寂起来……   苏流萤应召再次来到承乾宫,慧成帝照例和她说了楼樾的近况后,告诉她战事也近尾声,楼樾很快就会班师回朝了。   说起此事,慧成帝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形容,但转念想到太子一党的越发壮大和最近宫里发生的事,还有掌宫大权的归属,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烦忧。   他看了眼垂首安静呆着的苏流萤,问道:“可会下棋?!”   自从得知楼樾快京的消息,苏流萤心情大好,不由笑道:“回皇上,会是会的,只是不精。”   她笑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琼妃,看得慧成帝一阵心酸。   琼妃走后,后宫妃嫔虽多,却没有一个是与他真正交心的。   而如今看到楼皇后做下的事,更是让慧成帝心寒失望,所以才会没有犹豫的撤了她的掌宫大权。   于仁搬上棋盘,苏流萤坐到慧成帝的对面,目不斜视的同他对弈起来。   她全神贯注的思索着棋局的走向,面容沉稳,丝毫不惧对面的帝王之气,执棋子的手从一开始就没抖过,每落一子都铿锵有声,干脆利落!   见她如此从容不迫的气度,慧成帝微微侧目——   别说是一般的大臣,就是他膝下的几个皇子公主,平时在陪他下棋时都怀揣着不安、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思根本不在棋局上,全是暗中在观察他的神情,揣摸着他的心思,攻不敢攻,守不敢守,博弈起来没意思,赢棋更没意思。   但今天赢了苏流萤后,慧成帝却龙心大悦,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让过慧成帝半分,甚至在结束后心有不甘道:“下回败棋前,奴婢至少可以多吃下陛下六个子!”   闻言,慧成帝微微一愣,下一刻却是大笑起来,当即道:“来,再下一局,朕给你机会!”   第二局苏流萤果然下得比第一局好太多,慧成帝一边惊叹她的领悟能力,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之前在云岭,见过你帮楼樾夺锦旗,你的骑术很不错,跟谁学的?”   稳稳的落下一子,苏流萤淡然道:“跟阿爹学的。”   慧成帝掀眸看了她一眼,只见苏流萤的脸上波澜不惊,那怕是在慧成帝面前提起阿爹,她情绪还是掌控得很好,没有露出一丝仇恨不满来。   静默片刻,慧成帝又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众妃之中,你觉得谁可以信任?”   “宁昭仪!”   毫不迟疑的,苏流萤也不避嫌的说出了宁昭仪。   闻言,慧成帝又是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不由淡然道:“为什么是她?”   苏流萤眸光清亮,神情坦然,道:“其一,娘娘之前掌宫四年,有经验且并未出过大错。其二,娘娘膝下暂时无皇子,不容易参与前朝之事,不掺杂其他心思,打理起后宫来也就更容易持正平和。”   慧成帝持棋子的手缓了半分,却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不得不说,苏流萤说到了慧成帝的心坎上去了。   撇开宁昭仪有过掌宫的经验不说,苏流萤说的第二点正合慧成帝的心意。   如今成年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暗潮汹涌,而宫里的几位高位份的妃子都是皇子的母妃们,所以,一旦将掌宫之权交到其中任一人之手,必定会把整个后宫牵扯进前朝之事中去,到时前朝后宫越发不得安宁。   慧成帝道:“宁昭仪身边有你,确是她之幸。”   苏流萤心口一松,知道掌宫之位终是重回宁昭仪之手了。   第二盘棋下完,苏流萤还是败了。可如她所说,她却在败局下多吃下了慧成帝十颗棋子,比她自己预想的还多出了四颗。   离开大殿时,慧成帝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再次想起了琼妃,眸光一暗,语气幽然道:“这十几年间,你阿娘就从未同你提过这里的人和事吗?”   这句话埋藏在慧成帝心里好久。他一直想知道,琼妃离开的十九年里,真的将他、讲这大庸后宫遗忘干净了吗?!   停步回头,苏流萤站在高大的殿门口,抬眸看着高高坐在高位上的孤寂男人,淡然道:“提过!”   慧成帝眸光一亮!   “阿娘曾经告诫我让我不要入宫,说这后宫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是一个披着繁华外衣的虎狼窝。这里没有人,只有没有人性的恶兽……”   “虎狼窝!?恶兽!?”   一声冷嗤,慧成帝眸光暗淡,苦笑自喟道:“她看得还真是透彻……她的心里终究是怪朕的……”   眸光平静的看着慧成帝眸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知道阿娘的真正身份后,苏流萤已是分不清在阿爹阿娘还有慧成帝三个人中,到底谁对谁错,谁负了谁?   阿娘宫妃身份在前,她受到陷害离开深宫遇到阿爹,或许正是因为她厌烦了深宫的残酷又永无止境的斗争,所以选择遗忘一切过往,隐姓瞒名的与阿爹走到了一起。   不可否认,两个男人都对阿娘有情。   做为君王的慧成帝,他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宠妃嫁做他人妇,他的做法没有错。   阿爹,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宫妃最后陪上自己的性命。   而阿娘,深受陷害,至死都在痛苦内疚……   事到如今,关于他们三人的恩怨纠葛连苏流萤都分不清辩不明,也恨不起慧成帝,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楼皇后并不是他……   走出承乾宫,苏流萤迎面遇到了李修。   看到她,李修眸光一亮,嘴角轻扬,脸上不觉溢出笑意来。   然而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苏流萤第一次觉得扎眼,心口生出寒意来。   别人不知道那晚青杏的事,她却是知道的。   当时青杏虽然一身的伤,却只是皮外伤,伤不致命。   如果她没猜错,青杏是他杀的!   苏流萤在李修面前停下脚步,眸光一瞬不瞬凉凉的看着李修,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第96章 安王回京   苏流萤没有问李修,青杏是不是他杀,而是问他为什么要杀她?   在她心里,她却已是认定了李修就是杀害青杏的凶手。   面对苏流萤质问,李修并不奇怪,眉头都未皱一下,眸光冷得吓人,冷冷道:“我纳青杏为妾,是为了让她们主仆反目,从而让善妒的荣清出手收拾她,以报青杏对你的断手之仇!”   “而她的死,却是我拿来对付皇后母女。我说过,她们加诸在你身上痛苦,我会帮你一一讨回……”   说这些话时,李修神情自然坦荡,并没有一丝的愧疚与后悔之意。   那怕再恨楼皇后与荣清,苏流萤也不想牵涉无辜。青杏虽然可恨,却罪不至死。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苏流萤心口的寒意沿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冷得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步,这样的李修她从未见过,太陌生太可怕!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善良温雅的翩翩君子……   看着苏流萤脸上的惊恐与失望,李修眸光一滞,下一刻却是凑近她的身前,声音激动到战栗:“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那怕为你拿下这天下,我都可以……”   李修神情间的疯狂越发的让苏流萤害怕。   她怔怔的看着他,艰难开口劝道:“李修,你可有想过,此事万一暴露,让人知道寿宴当晚所有一切是你做下的,且不论你陷害楼皇后她不会放过你,单凭你破坏皇上的大好寿宴,将皇上玩弄股掌之中,皇上就不会放过你的……”   “你赶紧收手吧,不要再泥足深陷。将荣清接回府去,别让皇后怀疑到你身上……”昨日的宫宴结束后,虽然慧成帝对外声称青杏是为了报复自尽在礼箱里。可转身就罢免了楼皇后的掌宫大权,而李修也撇下荣清独自回府,将荣清留在宫里不理不问。   可青杏一事疑点重重,就算她是受尽折辱而死,楼皇后又怎么会自取灭亡的将她放在自己送与慧成帝的画箱里曝光于众人前?   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了对付楼皇后做下的……   所以苏流萤知道,此事,楼皇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些李修何曾会想不到,但他一点畏惧都没有,凉凉打断苏流萤的劝告,语气深沉道:“棋子中有一种叫‘过河卒’,只要过了河就不能再回头。而我如今就是那‘过河卒’,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了……”   苏流萤心肝一颤——   这原本是她与楼皇后荣清之间的怨仇,她也从未想过将李修也参与到这当中,因为这场仇恨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可他却是不管不顾的插足进来……   心里涌上无奈与绝望,苏流萤无力道:“我已同你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们之间也无关系……所以,从此往后,不管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说罢,她再不想与李修过多纠缠,离开承乾宫往长信宫走。   然而堪堪走到半路,前路却是被璎珞拦下。   此时遇到璎珞,苏流萤心里一紧,冷冷看着挡住前路的璎珞,“姑姑有何指教?”   璎珞脸上擦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可还是看得出脸上隐隐可见的红肿印。   她心恨毒了苏流萤,而一想到昨晚之事也有可能是她做下的,璎珞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面上,她凉凉道:“昨晚你不是在为昭仪娘娘寻玛瑙珠子么。珠子可有找到?”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凛——   果然如她所料,楼皇后开始行动了。   昨晚为了帮青杏脱险,苏流萤假借是在为宁昭仪捡红玛瑙珠子帮青杏遮住了地上的血渍。   璎珞此时来问她,却是对她起疑了。   而关于她昨晚遇到青杏之事,还有她撒下的这个谎,苏流萤已同宁昭仪说过。宁昭仪为了帮她圆这个谎,特意将她的那串红玛瑙滴珠步摇上拆下一颗扔了……   苏流萤淡淡道:“那么小的珠子不太容易找。暂时还没找到……”   “我昨晚倒是捡到了一颗红玛瑙珠子。你随我回永坤宫去看看,看是不是昭仪娘娘的?”   打断她的话,璎珞皮笑肉不笑道,精光四射的眸光紧紧的盯着苏流萤,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的神情。   而璎珞话音一落,跟在她身后的两个身宽体粗的嬷嬷已是拦到了苏流萤的身后,几个人将她团团围在了中间。   苏流萤心里一紧,知道终是避不掉了。   面上,她神色平静道:“如此,倒是要麻烦璎珞姑姑了。”   陪着宁昭仪晨昏定省,苏流萤没少来皇后的永坤宫,可今日的永坤却与平日里分外的不同——分外的冷清沉寂。   说是带她来看珠子,璎珞却直接将她往偏殿领。   永坤宫的西偏殿里间,设有一个小小的佛间供着佛龛,楼皇后脱簪着素服跪在蒲团上。   此时日光已近傍晚,屋内尚未点亮烛火,佛间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楼皇后的面容,鼻间是淡淡檀木清香。   听到脚步声,楼皇后眉头微微一跳,却没有抬头,继续闭着眸子,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理佛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苏流萤心里异常的讽刺——   明明是最狠毒残酷之人,却要装模作样,连佛祖都要欺骗!   “你信佛吗?”   楼皇后开口问道。   苏流萤冷冷一笑,道:“不信!”   “那你信什么?”   “信我自己!”   闻言,楼皇后蓦然睁开眸子,璎珞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楼皇后起身。   她回身定定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苏流萤,凤眸淬满冰雪,冷冷笑道:“所以你就杀了青杏,以为就凭你、凭青杏那个贱婢在寿宴上闹一闹就可以扳倒本宫?!”   如果说整个后宫,谁与楼皇后的仇恨最深,当然是苏流萤。   别人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可楼皇后心里明白,从琼妃死的那一刻开始,许多藏在阴暗之下的事情都浮出水面。   楼皇后知道苏流萤的再次进宫就是找她寻仇来的,所以昨晚之事,她自然而然的说想到了苏流萤身上。而在听到璎珞讲起昨晚遇到苏流萤的种种后,心里更加肯定青杏之事与她有关。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阴寒的楼皇后,脑子里全是阿娘身中十七箭惨死眼前的样子,心里的恨意翻腾着往上涌,勾唇冷冷笑道:“虽然不能完全置你于死地,可也让你丢了掌宫大权,也算战果颇丰!”   面对她毫不遮掩的直接承认,楼皇后却是震住了。   下一刻,她眸光里寒光乍现,怒极而笑道:“果然是你做的!”   苏流萤咬牙恨声道:“是啊,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人前温婉娴淑的一国之母,是如何的歹毒!我就是要撕开你虚伪恶心的假面具,让天下人认清你的虚伪恶毒……”   一旁的璎珞从听到她亲口承认开始,已恨得目眦欲裂,扬手拔下发髻间的锋利簪子朝苏流萤脖子上抹去。   可苏流萤动作比她更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率先将刀锋架到了璎珞的脖子上。   自从从苏诗语那里要回包裹后,楼樾给她的匕首她就一直带在身边,而从进入永坤宫那一刻开始,她已将匕首悄然握在了手中……   匕首触肌生寒,可璎珞却一点畏惧都没有,白着脸恶声道:“娘娘,不要顾念奴婢,杀了这贱婢,从此一了百了……”   苏流萤冷声笑道:“放心好了,娘娘不会要我的命的。但她也不是为了你,娘娘为的可是太子的宏伟前程,更想着让我出面为她澄明昨晚一切,还她清白!”   “皇后娘娘。我说得可对?!”   楼皇后的脸早已变得铁青,狭长的凤眸里闪着危险的寒芒,眸光死死的盯着苏流萤,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   她万万没想到,楼樾竟是什么事都告诉给了苏流萤,竟是知道自己投鼠忌器,在楼樾回宫之前不会要她性命……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有小宫女慌乱的跑进来,附在皇后耳边小声的禀告着。   听到禀告,楼皇后眸光彻底暗下去,握在袖下的双手死死握紧,脸上寒得可以结出冰霜来。   看着楼皇后突变的形容,不光苏流萤心里一怔,连璎珞一颗心都‘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   下一刻,楼皇后突然勾唇冷冷笑了,转身在一旁软榻上缓缓坐下,眸光冰冷的看向门口,语气已是冷到没了一丝温度——   “本宫等的真正的客人来了!”   闻言,璎珞神情一愣,而苏流萤心里一凛,不由自主的随楼皇后看向门口,心里却蓦然冒出可怕的念头来——   难道是!!   下一刻,一道人影飞快的跨进门来,看到屋内的阵势,来不及等苏流萤开口阻拦,已是开口道:“母后,此事不关她的事!”   来人正是李修。   看着李修现身,再回想楼皇后最后说的那句话,苏流萤心里恍然间已是明白过来,从一开始楼皇后就已怀疑到杀害青杏的凶手是李修,而叫她前来却是故意引李修现身的。   寒意从脚步蔓延至全身,苏流萤慌乱的看向一脸担心着急的李修,心里又恨又悔——   她主动担下昨天的一切,就是希望楼皇后不要再怀疑到李修的身上。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顾忌着楼樾与太子的前程,楼皇后哪怕再恨自己,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毒手致命。所以她不介意在她与楼皇后的血海深仇中再增添一笔仇恨。   可李修不同,若是此事被楼皇后发现,他也会被卷入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来,这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然而,到底是她低估了楼皇后,她竟是早已发现一切的真相。   原来昨晚承乾宫寿宴出事后,在李修在殿前申明此事乃李府家事后,慧成帝也没再多做追究,随即亲自送太后回慈宁宫,却在一大早就下旨撤了楼皇后的掌宫大权。   而楼皇后回宫后去了彻底未睡,第一次动手掴了璎珞耳光,随即开始调查是谁杀了青杏放进自己送出的寿礼里。   楼皇后同样清楚,青杏虽然饱受折磨,却伤不致命,因为为免让李修心生芥蒂,从一开始,荣清与她就没想过要青杏的命,只是教训她勾引了驸马爷。   她都还有力气从永坤逃走,怎么会无故死在了画箱了。   而青杏从来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更不可能自杀……   所以,青杏是死于他杀。   楼皇后最先怀疑的人是苏流萤与宁昭仪。   连夜唤来了当晚值守偏殿放置寿礼的小太监,详细问清楚当晚进出偏殿的人员名单后,楼皇后却发现,从头到尾苏流萤与宁嫔都没出现过,连长信宫的人都没出现过。   而在开宴前,楼皇后因为不放心还亲自去过偏殿查看过画箱,一切都好好的,所以青杏的尸体也不可能是在寿宴开始之前被宁昭仪她们放进去。   何况璎珞还告诉她,青杏是在寿宴开宴后才逃出永坤宫。   所以在彻底打消对宁昭仪与苏流萤的怀疑后,楼皇后想起当晚李修说过的那些明为请罪、实则定了荣清罪名的话,再加上他在偏殿出现过,终是怀疑起他来。   一想到自己的亲女婿这样陷害自己与女儿,楼皇后心如刀割……   看着急切将苏流萤护到身后的李修,楼皇后按捺住心头的怒火,眸光冰冷的看着李修,冷冷道:“既然不关她的事,驸马可否告知,昨晚一切,究竟是谁做下来陷害本宫与清儿的?!”   事到如今,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李修冷冷道:“母后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   那怕答案已了然于心,楼皇后的心还是彻底冷了下去。   荣清嫁到李家后,每次回宫都强颜欢笑,精明如楼皇后如何不明白李修对女儿的冷落?!   只是,再冷落不满,楼皇后也想像不到一个丈夫会将自己的妻子往深渊里推,何况妻子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楼皇后气怒李修的背叛陷害,更恨他对自己女儿的无情!   怒极的她一声厉喝,大殿周围竟是涌出了楼家影卫,寒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楼皇后此生中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一双儿女,欺负陷害她她尚可忍,可欺负陷害到了荣清的头上,她却是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伤我心者,尚可忍。欺我儿者,杀无赦!”   将手边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掼,楼皇后浑身的肃杀之气让人胆寒!   听了楼皇后命令,楼家影卫手中的长剑齐刷刷的出鞘,剑剑指向李修。   李修是会功夫的,只是相比楼樾的张扬,他素来收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显露身手。   此时,他手无兵刃,却多了一支竹笛挡在了苏流萤的身前,眸光凉凉扫过佛龛,冷冷道:“皇后娘娘今日是要在这大内禁宫,在这佛像前大开杀戒么?”   看着他至此还在护着苏流萤,楼皇后心口更恨更痛,眸光寒戾,冷冷道:“这是本宫的永坤宫,本宫就是翻了天也不怕。你如此欺负清儿,欺负楼家人,本宫就将你交由楼家人来处置!”   自从琼妃惨死苏流萤重新返宫,并与慧成帝在长信宫单独密谈后,楼皇后已明显感觉到慧成帝对自己的疏离。   昨晚青杏一事,疑点重重,可慧成帝却自动疏忽掉那些疑点,只是将眸光专注在青杏受虐被折磨上,更是在今天清晨不顾她的脱簪请罪撤了她掌宫大权。   楼皇后明白,慧成帝此举并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之死,只不过心中早已对她生出防范,就此机会拿下她的大权罢了……   所以,那怕她将李修抓到承乾宫申冤,只怕也会不了了之。   而且,她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李修是杀害青杏的真凶。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若是说出李修杀了自己的小妾,以及来陷害自己的妻子,根本没有人相信。   若不是她拿苏流萤做诱饵,李修也不会承认……   李修冷冷道:“既然娘娘要找我复仇,就冲我来就好,放她走!”   “让她为你通风报信搬救兵么?!”   楼皇后冷冷一笑,复又起身缓缓走到佛龛前跪下,闭上眸子双手合十,头也不回冷冷道:“动手吧!”   从楼家影卫出现在的那一刻起,苏流萤完全震惊住了!   她自是知道楼家影卫的厉害,若是李修死在了这些影卫的手里,不管是谁指使的这场杀戮,做为楼家影卫的创立者,楼樾都脱不了责任。   而想到楼樾,苏流萤急乱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   下一刻,她从脖子下取下了楼樾给她的玉牌,递到影卫的面前,厉声道:“这是你们世子爷给我的玉牌,见牌如见人,我让你们放过他!”   其实,苏流萤并不知道楼樾这块玉牌对这些楼家影卫起不起作用,但想到这块玉牌是楼樾最珍视的东西,希望拿出来能拖延一下时间。   她被带回永坤宫的消息一定会传进宁昭仪的耳朵里,她盼着玉牌能为她争取时间,等到宁昭仪来救他们。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楼家影卫在见了她手中的玉牌后,一个个竟是毫无迟疑的跪下领命,不到片刻已是从永坤宫中消失……   面对如此变故,不光李修璎珞怔住,连跪在佛龛前的楼皇后都震惊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流萤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玉牌。   小小的玉牌套在红头绳上,在光亮的映照下,楼皇后却是清晰的看到了上面镌刻的图文图案!   全身剧烈一颤,楼皇后身子软倒在了蒲团上……   李修收起竹笛再不做停留,拉了苏流萤的手朝外走去。   堪堪走出殿门,荣清公主却是一脸苍白的在院子里站着。   灰暗阴寒的眸光落在李修握紧苏流萤的手上,荣清全身一颤,差点站立不稳,扶着丫鬟的手咬牙站直了身子。   然而当她的眸光落在李修的面容上时,眸光里的阴冷一扫而光,悻悻的开口:“驸马……你是来接我回家的么……你看,我的行李包裹都准备好了……”   苏流萤正要将自己的手从李修的手里抽离,却感觉他的手一紧。   抬头看去,李修的脸白了几分。   她用力一挣,终是甩开了李修的手。   李修回头看了她一眼,折又回头看向荣清,冷冷道:“公主,方才发生的一切你都已看到,我们之间……”   “不,母后只是吓唬你的,你是我的驸马,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母后不会真的要你的命……驸马,我们回家吧!”   荣清一步一步的朝李修走来,主动扑进了李修的怀里,伏在他怀里哀哀的哭道:“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原谅我吧……”   在荣清走向李修时,苏流萤已独自离开永坤宫。   走出永坤宫的那一刻,苏流萤才发现自己的亵衣早已湿透,身子抑不住的轻轻颤抖。   她手中紧紧的攥着楼樾给她的玉牌,以此来抵御心中的寒冷。   她不敢想象方才若是没有楼樾给她的玉牌,永坤宫中杀戮会成什么样子。   真的会如荣清所说,楼皇后只是吓唬李修吗?   不,她不相信,她清晰的看清了楼皇后眼眸里的残忍杀意!   她手指细细的摩娑着玉牌,抬头怔怔的望向北方的天空,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思念楼樾……   正在她伤情中,前方宫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宁昭仪接到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了。   见到她的那一刻,宁昭仪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急乱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问道:“皇后可有为难你?”   苏流萤疲惫的摇摇头,抬头间却是发现宁昭仪身上换上了妃位的品服,心中一片了然,敛下心神对她恭喜道:“恭喜娘娘晋升妃位!”   宁妃来的晚了,正是因为接旨去了,如今见到苏流萤没事,而自己又晋至妃位,真正开怀的欢笑起来。   然而苏流萤知道还有更高兴的事在后面。   果然,菲儿眉飞色舞的上前告诉她,激动得声音真打哆嗦:“娘娘不但晋了妃位,还……还重掌后宫大权,真是双喜临门啊!”   苏流萤再次向宁妃道喜,宁妃郑重道:“我能重新站起,你功不可没!”   不到片刻时间,宁妃晋妃掌后宫大权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后宫。   当消息传到了永坤宫时,楼皇后堪堪抖着手亲手写完一封手书,交给璎珞咬牙道:“飞鸽传书,速招安王回京!”   ☆、第97章 小产征兆   宁妃晋位掌宫,不止楼皇后慌乱,连璎珞都心慌起来,待听到楼皇后下令招安王回京,更是目露惊恐,握手书的手不禁抖了抖!   安王做为大庸朝的国舅爷,足智多谋,德高望重,与慧成帝亦臣亦友,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深得慧成帝的倚重!   自从四年前安王主理完苏津一案后,就带着美姬四处游历去了。四年来从未归京。   璎珞知道,不到非常时刻,楼皇后是不会去惊动她这位兄长的……   将手书递出去后,璎珞折回殿回,见楼皇后怔怔的坐在书桌前,眉头紧蹙,神情慌乱迷茫,仿佛一息间苍老了许多!   坐拥中宫几十年,楼皇后真正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璎珞还从未在她面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从来楼皇后都是异常的冷静清醒,不论遇到何事,都不曾让她慌乱迷茫过。   璎珞知道,李修的背叛却是伤了皇后的心了。   倒了杯参茶上前,小心的将参茶放到她手边,璎珞轻声劝道:“娘娘放宽心,那怕没了这掌宫大权,等世子爷凯旋归来,楼氏一门在朝廷中的权势更无人可以撼动……宁妃再厉害,说到底她膝下只有一个未成年的九公主,相比后宫大权落在舒妃一众有皇子的妃嫔手里,给她倒还安心些……”   暮色已沉下来,殿内点上灯火。   楼皇后眸光久久的看着不远处铜兽灯架上微微颤动的烛火,冰凉的心口也跟着微微颤栗起来——   慧成帝对她疏离防范,楼樾的对立,如今竟是连李修都帮着苏流萤来对付自己!   眸光淬满冰雪,楼皇后抑住心中的寒意,咬牙冷冷道:“相比贤儿的太子之位,区区掌宫之权又算得了什么?等贤儿登上帝位,本宫就是最尊贵的太后,宁妃那些贱人都得死……”   “而李修这个白眼狼从一开始就不与我们同心,若不是清儿执意要嫁给他,本宫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所以他的背叛反目本宫其实早已预料,除了气恨,却不足以让本宫痛心……”   “真正让本宫心痛的,却是楼家人自己的背叛反目!”   闻言一惊,璎珞诧异的看着痛心疾首的楼皇后,迟疑道:“娘娘说的可是——世子爷?!”   见楼皇后并不否认,璎珞心口一紧,转而她不解道:“此番世子爷正在边关征战,并未参与到青杏之事来,娘娘何出此言?”   楼皇后心里一片冰凉,冷冷道:“楼家影卫虽是他一手创建,可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听从本宫与兄长的号令。没想到,他如今竟是对本宫这个姑母防备如斯,竟是悄悄的改了楼卫的规令,他的号令凌驾于本宫之上了……“   从方才楼家影卫见了玉牌马上转听苏流萤的号令开始,楼皇后才惊觉,楼樾竟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影卫的权限分了等级……   他这样做,明显已是不再信任息,开始防范自己。   然而一想到玉牌上的图文图案,楼皇后更是心寒不已,被心里冒出的念头吓到了。   看着楼皇后苍白的形容,璎珞劝道:“娘娘别想太多了,世子爷最近或许是被那个贱人迷乱了心。但只要国舅爷回京坐镇,世子爷必定不敢再忤逆您的意思,会重新与您亲厚起来的……”   一想到楼樾与萧墨相同的玉牌,楼皇后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步蔓延至全身,冷冷道:“唤他回来,却是有更重要的事!”   若自己猜测的都是真的……   全身蓦然打了一个激灵,楼皇后头痛的抚额,咬牙让自己不要再往深处想,疲惫开口,“公主呢?”   璎珞连忙道:“娘娘放心,公主随驸马爷出宫回府去了,奴婢另给她派了稳妥可靠之人跟在身边照顾,一定会将公主照顾得妥妥当当。”   想到李修对自己女儿的无情,楼皇后心里又痛又恨,咬牙道:“若不是不想让天下的看清儿的笑话,我如何舍得将她送回李府?她如今有孕在身,不可出一丝的闪失,只有留在我身边我才能完全放心。可是,若是一直将她留在宫里,看在那些幸灾乐祸之人眼里,一定会认定是清儿善妒害死了青杏那贱婢,所以才会被驸马弃之不管留在宫里了!”   璎珞如何不明白楼皇后对荣清公主的一片苦心,心里也恨李修的阴谋陷害,恨声道:“娘娘,驸马做下这般天地不容的事,娘娘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吗?”   狭长的凤眸里融满血光,冷冷道:“此时要他的命,清儿就成了寡妇。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会成为可怜的遗腹子,所以本宫不会要他的命。却也不想再看到他。等有机会,将他调离京城……日子久了,清儿对他的感情淡了,本宫就再无顾忌……”   宁妃重掌后宫大权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穗儿。   从上回穗儿被苏流萤扇了两巴掌打肿脸后,她怕被人笑话,称病几日没去永坤宫请安。   可她被苏流萤打的事如何能瞒过楼皇后的耳朵?!   她本就是楼皇后一颗棋子,若不是因为那日在承乾宫林炎的事,她趁机要胁楼皇后,她怎么可能让成为太子东宫的人?   穗儿出身低贱,出身高贵的楼皇后打心眼里瞧不起她,那怕只是一个婕妤,楼皇后都觉得她配不得的。再加上她知道自己一些事情,所以从她是暗线的身份曝光的那日开始,她已没了可用的价值,楼皇后更不乐意看到她。   趁着她称病的时机,楼皇后让她从此以后好好呆在太子东宫,无诏不许出东宫大门。竟是将她软禁在了东宫。   而如今宁妃得势,重掌后宫大权,失去楼皇后信任庇护的穗儿整日惴惴不安,再加上太子喜新厌旧的性子,没过多久她就失去宠爱,日子越发的艰难不好过。   宁妃无须自己动手,只是向东宫里其他妃嫔稍做暗示,平日里本就看不起出身宫女的穗婕妤的妃嫔们,有了宁妃娘娘的支持,更是变着法子的天天上门折辱她,有甚者还将她当成宫女使唤,连宫人都敢欺负她……   菲儿每日都会将穗儿受折磨欺辱的消息说给宁妃与苏流萤听,每次说完都特别的解恨!   苏流萤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无多少欢喜,因为,不论穗儿如今经受怎样的折磨,都偿还不了林炎鲜活的生命。   她在林炎灵前发过誓的,他的命一定要拿穗儿拿命来偿的……   在过了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后,穗儿终是忍不住在半夜时份偷跑出东宫,向楼皇后求助。   大雨的夜里,星子都看不到半颗,一片浓黑。   楼皇后浅眠,可是即便没有睡着,她还是不见穗儿,任由她跪在院子里的雨地里悲声求助,丝毫不所为动,并让璎珞赶她出去。   穗儿自知宁妃与苏流萤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不论楼皇后如何厌恶自己,都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她趴在雨水里不肯起身,痛哭流涕道:“娘娘,奴婢肚子里已怀了太子的皇子,求娘娘看在您孙儿的份上,救救奴婢!”   闻言,殿内的楼皇后眉头一皱,面色却是越发的阴冷下来。   璎珞听到穗儿怀了太子的孩子,微微一愣,思索片刻终是却是让人将她扶起身带到偏殿换下身上的湿透的衣裳。   折身回到殿里,璎珞向楼皇后轻声道:“娘娘,这个贱婢竟是怀了孩子……您看,可要出面保她?”   楼皇后虽然暂时失势,不再掌宫,但她的身份终归在这里,再加上她背后楼家一门的滔天的权势,要从宁妃手下保一个小婕妤并不是难事。   那怕她不出面,只是吩咐太子两句,让太子对穗儿上心,穗儿的境遇都会改变。   而这段日子以来,宁妃做难穗儿的事楼皇后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对养精蓄锐的楼皇后而言,一个弃子根本不值得她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但没想到穗儿竟是怀了太子的孩子,璎珞和穗儿想的一样,以为楼皇后看在孩子的份上会改变主意。   狭长的凤眸里闪过寒光,楼皇后冷冷道:“明儿一早,唤吴太医帮她瞧瞧。看她是真孕还是假孕。此女狡诈,不得不防!”   璎珞应下退下,复又到偏殿安排穗儿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就招了楼皇后的心腹吴太医进永坤宫。   穗儿昨晚被留下后,彻底放下心来——   有了楼皇后的庇护,她就不再怕宁妃与苏流萤。而只要楼皇后到太子面前帮自己说一句,她就可以重新复宠,在东宫就不再怕谁了。   吴太医帮穗儿把过脉像后,告知楼皇后,穗儿确实是喜脉。   穗儿在楼皇后面前跪下,激动道:“娘娘,奴婢不敢欺瞒娘娘的……还望娘娘看在孩子份上保奴婢母子平安……”   从吴太医那里得到确定后,楼皇后亲自上前拉穗儿起身,温和笑道:“你是太子的妃嫔,谁敢动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回东宫养胎罢,本宫自会叮嘱太子好好待你。”   听了楼皇后的话,穗儿欢喜不已,复又跪下‘砰砰砰’的向楼皇后磕头谢恩,激动道:“奴婢一定会听娘娘的话,好好养胎,给娘娘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一听到‘孙儿’两字,楼皇后的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温和笑道:“你初初怀上孩子,前三个月尤其重要。而这后宫,要保下胎儿生下孩子有多艰难你应该知道,何况如今长信宫的那位还紧盯着你不放,一心要为死去的林太医报仇……”   后宫险恶穗儿自是知道的,这也是她拼命来救楼皇后保她的最重要原因。   她白着脸道:“娘娘,奴婢要怎么保住孩子?求娘娘赐教!”   凤眸微睇,楼皇后拉过她的手缓缓道:“别怕,你只需悄悄将身孕瞒过众人三个月。等三个月过后,胎儿稳定了,那些想害你的人再想害你,就难了!”   这个法子并不陌生,穗儿以前就听过有妃嫔用过这个法子安稳的保住了胎儿了,如今听到楼皇后毫无隐瞒的告诉自己,她心里一喜,却是确定楼皇后确实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对自己改观,是真心帮自己了。   她欢喜道:“奴婢一定谨遵娘娘教诲,除了娘娘外,不再让其他人知道奴婢有孕之事。”   楼皇后满意点头,又道:“暂时连太子也瞒下,本宫怕太子一时欢喜会说漏嘴。只要你安稳保住胎儿过了头三月,本宫会让太子晋你的位份,等你顺利为太子生下皇子,本宫许你太子侧妃之位!”   太子侧妃之位尊崇,穗儿之前连想都不敢想过,如今听到楼皇后的许诺,顿时欢喜得上了天了。   穗儿走后,楼皇后欢喜带笑的脸瞬间垮下,眸光里淬满寒霜,冷冷道:“一个贱婢肚子里出来的贱种也配做本宫的孙子,简直可笑!”   璎珞闻言一怔,迷惑的看着楼皇后道:“娘娘既然不喜欢穗婕妤的孩子,为何还要帮她?”   楼皇后冷冷一笑,得意道:“本宫帮她,并不是因为稀罕她肚子里的孩子!”   看着楼皇后眸光里的狠戾,璎珞突然明白过来,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意,道:“若是奴婢没有猜错,娘娘却是要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对付宁妃和苏流萤那个贱人么?”   楼皇后满意的笑道:“宁妃与苏流萤一直在找机会除掉穗婕妤为林炎报复。一个小小的婕妤死就死了。但若是穗婕妤死在她们手里时,肚子里怀了皇嗣,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璎珞彻底明白过来,佩服道:“娘娘英明,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眸光里狠戾一片,楼皇后咬牙冷冷笑道:“为免夜长梦多,长信宫那位不动手,本宫却要帮她出手了……”   对璎珞细细吩咐好后,楼皇后心情舒畅起来,想着穗儿的身孕,不由想起了荣清的身孕来,问璎珞道:“李府可有消息传来?清儿最近身子可好?”   璎珞小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不敢怠慢,每日都会亲自查问公主的状况。公主一切都好……”   然而话音未落,却有宫人来报,荣清公主回宫了。   楼皇后亲自迎到宫门口接荣清进来,仔细的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见荣清面色阴郁,手指发凉,心里不由一颤!   进到殿内,等宫人都退下后,楼皇后着急问道:“驸马又欺负你了?”   荣清话未出口眼泪却是先落下,身子颤得老高,嘴唇哆嗦着,好久才颤声道:“母后,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荣清公主此言一出,却是将楼皇后与璎珞都吓住了。   原来,荣清怀了身孕后,经由青杏一事的惊吓打击,身体惊吓忧虑过度,竟出现了小产的征兆。   荣清今早在身子见血后,吓得魂飞魄散,但她又不敢将此事告诉给李修和李府的人,因为她知道,若是没了孩子,她与李修之间就彻底完了!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冷静下来的她,当即立断回了宫来。   一是宫里的太医医术精明,希望可以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最主要的是,她不敢让李修发现她有小产的征兆……   “母后,这孩子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你一定要帮我保住他……母后,如果孩子没了,我也会死的……会死的!”   荣清公主哭得伤心欲绝,双手紧紧的护着肚子,神情悲痛绝望。   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女儿成了这个可怜的样子,楼皇后剜心般的痛着,心里更是恨不得立刻将李修给千刀万剐了——   若不是他杀了青杏闹出寿宴之事,清儿何需会深受打击连孩子都保不住!   若是荣清没了孩子,楼皇后势必要让整个李府让荣清的孩子陪葬。   按捺住心里的伤痛愤恨,楼皇后迭声让璎珞立刻去太医院将所有妇科圣手的太医召来。   楼皇后擦干荣清脸上纵横的泪水,咬牙道:“母后答应你,一定会保下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放宽心,万事有母后,你不要再回李府,安心在母后的宫里养胎……”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到永坤宫帮荣清公主安胎。但把过脉过后,人人都面色凝重,无人敢轻易开口做出承诺。   荣清公主在里间已睡下。楼皇后将众太医叫到前殿,看着众人面上的难色,心急如焚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保住公主的胎儿吗?你们不都是天下大夫中的佼佼者吗,竟是连一个胎儿都保不住吗?”   皇后发火,众太医更是惶然,皆是跪下请罪。   楼皇后眸光里恨出血来,狠声道:“本宫不要听你们请罪,本宫只要你们保下清儿腹中的孩子!”   太医院院首刘大人惶然道:“娘娘,公主下体见红,已是小产的征兆。而公主腹中胎儿胎体虚弱,已呈微弱之像。臣等技薄,无力回天……若是前院首林大人在,或许还有三成希望,毕竟林大人是最出名的妇科圣手……”   林牧?!   楼皇后微微一愣,下一刻脑子里却涌现了林炎咬舌惨死在承乾宫里的样子。   自己害死了他的孩子,林牧还会愿意帮自己这个忙吗?   楼皇后全身一片冰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后殿,坐在荣清公主的床边,怔怔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痛至极!   那怕在睡梦里,荣清的双手还护着自己的肚子,眉头微蹙,似乎在醒梦里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   楼皇后伸手怜惜的抚平她眉头的皱折,荣清公主睡得很浅,却是醒了过来,怔怔的看着楼皇后脸上的泪痕,惶然道:“母后,你为什么哭?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孩子救不了了?!”   看着她眸光里的惊恐绝望,楼皇后咬牙抑住心头的慌乱,摇头安慰道:“放心,可以保下的……只是,要去请那林牧出山才行……”   闻言,荣清公主死寂绝望的眸子里闪起了亮光,欢喜道:“那母后还耽搁什么,快去请他进宫来……”   璎珞面色悻悻,在一旁边小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先前咬舌自尽在承乾宫大殿里的林炎正是林牧之子……”   听了璎珞的话,荣清瞬间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母后脸上的难色是为了什么。   下一刻,她却是坚定的对楼皇后道:“母后,你亲自出面去求那林牧,那怕跪下向他请罪,也要求得他原谅让他帮我保胎……母后,你快去,不要再耽搁了!”   楼皇后心里一滞,下一刻终是向璎珞苦涩道:“你去安排一下……本宫要微服出宫!”   永坤宫里因荣清公主的事,一片愁云惨淡,可在承乾宫里却一片喜庆。   战场传来捷报,北鲜战事大捷,北鲜王献上边关十五城求和,并派皇子入大庸为质。   慧成帝接受北鲜王庭的降书,命主帅楼樾带大军班师回朝。   每日掐着手指头盼着楼樾的归期,苏流萤常常会想起楼樾离京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等他出征回来,会给所有事情一个结果,会给她讨回公道!   而她的公道,就是楼皇后的血海深仇!   可在苏流萤的心里,不光有阿娘惨死的深仇,还有阿娘十九前迷奇离宫的阴谋!   林牧曾答应帮她去他的师傅那里查找十九前阿娘‘去世’时的病案,可时间过去这么久,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去林府找他,也被林家人告知,林牧离开京城,暂时不知去向。   苏流萤不免着急,同时心里担心,会不会是林牧担心家人的安危,不敢牵涉到自己与楼皇后的战争中来,所以食言退缩了……   如果真是如此,苏流萤也不怪他,毕竟林炎已枉死在这后宫的斗争当中,若是林牧再出事,林府上下那么多人口只怕都得牵连遭殃。   既然林牧那边没有消息,苏流萤准备再从太医院入手。   她一大早去到太医院,却见整个太医院空空荡荡的,太医全都不知去向。   心下疑惑,回到长信宫,苏流萤将太医院的事同宁妃说了,宁妃派人去查,却查知那些太医全被皇后招进了永坤宫,据说是帮楼皇后治头疾。   下午,有面生的小太监给苏流萤送来了一张纸条,苏流萤看过后,面上一惊!   ☆、第98章 荣清小产   下午,有面生的小太监给苏流萤送来了一张纸条,苏流萤看过后,面上一惊!   纸条却是知味楼的点菜单子,可上面却写着一副最常见的补身子的药膳方子。   看着手中的药膳方子,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然后下一刻看到药方末尾上的四个字,眸光一亮,心里已一片了然。   向宁妃要了出宫的令牌,苏流萤当即出宫。   她径直来到了知味楼,根据菜单上的房号来到二楼的一间厢房前,毫不迟疑的敲门进去。   门开外,却见林牧独自一人端坐在饭桌前。   见她进来,林牧站起身亲自迎她到桌前坐下,笑道:“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敢问姑娘是如何猜出那药膳方子是老夫托人给姑娘的?”   苏流萤莞尔一笑,从身上将那药方拿出展开在茶桌前,指着末尾上四个字的前两个字笑道:“是这两个字告诉我的。”   单子末尾写着四个字——文火慢炖。苏流萤指着‘文火’两个字。   “一般煎药的火候大小,大夫在开方时习惯当面嘱咐,鲜少有特意写在药单上的。所以这四个字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而这‘文火’二字,大人的‘牧’字右边是一个反写的‘文’字,‘火’则是林炎的‘炎’字一半,组合起来就是‘文火’。”   “而之知味楼的菜单上清楚的写着房号,所以我就循迹找过来了。大人,不知我分折的可对?”   林牧赞许的点头,面上却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来。   看着他的神情,苏流萤心里一凛!   来的路上,她激动的想,林牧突然的来找自己,想必是从他的恩师廖院首老宅里找到了十九年前阿娘‘暴病而亡’的线索了。   林牧沉声道:“老夫昨日回府,没想到今日楼皇后竟是亲自登门造访……老夫也是刚刚从宫里回来,不方便在宫里直接去找姑娘,更不知身边是否有皇后派的人暗中监察,所用就用此法让姑娘出宫来相见。还请姑娘见谅。”   苏流萤一惊,惊讶道:“楼皇后找大人干什么?”   “为荣清公主保胎!”   苏流萤这才明白,太医院的大医一大早全被叫去永坤宫,却并不是治楼皇后的头疾,而是为了给荣清公主保胎。   心里五味杂陈,不用林牧说,她已是明白,荣清的胎像只怕很是凶险。不然也不至于整个太医院都手足无措,要楼皇后舍下老脸,不顾林炎对她的仇恨,亲自上门请妇科圣手的林大人回宫了。   林牧抿下小半口酒,面容痛苦道:“炎儿尸骨未寒,她却有脸上门来求老夫去帮她女儿保胎……老夫心里恨,可从老夫十岁那年拿起医书开始学医开始,恩师就教导老夫,医者父母心,不论在你面前的病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当她是病人的那刻,一切私怨都要暂且放下来……”   苏流萤明白林牧心里的痛苦纠结,不由轻声劝道:“大人做得很对。换做林炎,他也会这么做的。”   提起林炎,林牧眼泪再次滚滚落下,悲痛道:“炎儿第一次跟老夫学把脉时,老夫也将恩师的话转而教导给他。而他进太医院任职时,老夫最担心的就是他掺与到后妃的争斗当中去。而他当时一脸自信的告诉老夫,说他只负责帮人看病,其他诸事他一概不会参与,没想到最后……”   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面前澄碧的清茶,心里悲痛自责不已——   从她问林炎要麝香布局谋害于福的那一刻起,她不光自己踏进了这深宫的万丈深渊中,还将林炎也一并拉进了这个漩涡……   所以,林炎的死,虽然是被楼皇后与穗儿阴谋陷害而死,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收起心里的伤悲,苏流萤问道:“大人帮荣清公主看过后,她腹中的胎儿还能保住吗?”   林牧收回心神,眸光沉下去,摇头冷声道:“凶多吉少。公主下体已出现流血症状,且小血不止,胎体已是微弱之势,早晚的事罢了……只是公主执意不肯放弃,我只能做到尽力而为。一切,看天命吧!”   若换做从前听到荣清这样的消息,苏流萤必定会为她伤心难过,但在想到四年前她在自己的兰亭阁下点燃大火后,她心里对荣清再无半点怜悯之情。   她想,善恶终有报。荣清做下的恶事,却是落在了她自己的孩子身上。这个只怕比报应到她自己身上,更让她痛苦绝望了。   撇开一切杂念,苏流萤终是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事情来。   她道:“林大人此番回京,可是从您恩师的老宅中查出了什么?”   闻言,林牧握洒杯的手明显一滞,面色也沉重起来,眸光带着几份迟疑的从苏流萤脸上扫过。   片刻后,他再次摇头,道:“让姑娘失望了。此次一行,却是没有从恩师的老宅里查出娘娘十九前的病案来……”   激动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苏流萤神情间难掩失望,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   “不过,老夫却是从恩师的记录本中发现,恩师竟在多年前与你父亲苏大人是相识的旧友……还为你父亲看过病。”   在苏流萤的的印象中,父亲常年戎守边关,是风沙中铸就的铁汉子,从小到大,别说大病,就是风寒一类,她也没见父亲得过的。   她苦涩笑道:“从小到大,我却是没见过父亲病过,那时候还一直以为,父亲是那种不会生病的人……没想到,父亲也请大夫看过病!”   提起父亲,苏流萤心中忍不住涌上伤痛。   虽然父亲一案的真相已查出,可父亲的清名还是没能公布于众,正如龙图阁里他案卷上所写的一样,属于皇室秘闻。   为了阿娘的身份和皇室的脸面,那怕他是清白的,也不能将他真正的死因公布于众。   所以,在世人眼中,他还是那个因为通敌叛国而自尽狱中的卖国贼。还是被苏家逐去族谱的不孝子孙……   苏流萤陷入伤情中,并没有发现对面林牧看向自己时,神情间的凝重与纠结……   看着她伤情难过的样子,林牧以为她是在为了十九年前之事担忧难过,迟疑片刻,终是开口劝道:“苏姑娘也不必自气自馁。山穷水尽看似无路,柳暗花明或许就在前方。当年之事,或许在姑娘不经意的某天,就悉数解开迷团大白于天下了。”   面对林牧的劝解,苏流萤无奈的笑笑,当年之事过去太久,就连阿娘自己都无法找出证据揭发楼皇后的罪行,她更是无能为力了……   离开知味楼时,回宫时间尚早,苏流萤不觉间又走到了自家门口——苏府南院!   这里是她的家,如今却一片荒芜,与邻近的其他繁华宅院比起来,尤其的苍凉。   不觉间又走到了兰亭阁,自从知道火灾的真相后,再看到这里被烧成的废墟,苏流萤心里除了伤心,更多的是仇恨……   她无法去想像,当荣清决定点燃大火烧死自己的那一刻,她心里对自己是多大的仇恨。   想起奶娘的惨死,苏流萤曾想过很多种的办法要狠狠的报复荣清,可如今她身孕不保,面临痛失骨肉的痛苦,苏流萤想,这是上天开始惩罚她了……   而一旦她保不住这个孩子,她与李修之间也就彻底完了。   苏流萤知道,没有李修的人生,荣清将生不如死……   离开苏家南院时,在巷口却是遇到了从苏家长房大院里出来的苏诗语。   楼樾出征后,苏诗语在王府也无其他事可做,楼老夫人怕她无趣,就让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这是姐妹二人反目后第一次相遇,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相同的冷然。   苏诗语那日对苏流萤说过的话太过刺心,再加上她暗下通知于福出卖苏流萤的事,苏流萤对她再无半分感情。   她冷冷看了眼明显消瘦下去的苏诗语,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可苏诗语却从后面追上去,叫住了她。   苏流萤本不想理她,可奈何她一直在后面追着唤她,她只得停下步子冷冷的看着她,语气疏离道:“苏妃娘娘有事吗?”   苏诗语脸色一白,眸光里却上涌现寒芒。   她冷冷道:“你可知世子爷的消息?”   自从楼樾出征后,除了从老夫人那里得知楼樾一星半点的消息外,除此之外,楼樾从未给她写过一封家书,所以对楼樾的事,苏诗语几乎一无所知。偏偏她心里日日夜夜都想知道楼樾的消息,想知道他何时归京回府?   苏流萤眸光疏离冰凉的看着这个将自己玩弄股掌的‘好姐姐’,既而想到了苏家其他两房当年对她们家的冷漠绝情,心里无比的愤恨,面上凉凉的嘲讽道:“苏妃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你是世子爷的侧妃,世子爷的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怎么问起我一个外人?!”   说罢,她不再与她多言,再次转身走开。   “你敢说你与世子爷真的一点关系没有吗?”   欺身上前,苏诗语却是拦在了苏流萤的面前。   “荣清公主成婚当日,我亲眼见到你勾引世子爷在别苑里做苟且之事……你如此不要脸,还敢说你与世子爷之间没有关系吗?”   闻言,苏流萤脸色瞬间白了。   她没想到,那晚苏诗语竟然也在场。   彻底撕破脸皮后,苏诗语将心中对苏流萤压抑多年的恨意悉数释放出来,面容一片阴郁,咬牙恨道:“别以为你勾引世子爷就能嫁成王府成为世子妃。你要知道,府里还有老夫人呢,还有王爷,还有皇后娘娘……你休想进门!”   勾唇冷冷一笑,苏流萤道:“既然苏妃如此肯定我进不了楼府,又何必在这里跟我较劲?!”   她毫不遮掩的讽刺让苏诗语白了脸,双手在袖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忌恨,冷冷笑道:“我只是好心的提醒你,不要自不量力,尽做一些丢人现眼的事。或许我可以去老夫人面前帮你说说情,毕竟你的身子都给了世子爷,让你做个妾身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看着苏诗语眼光里的毒辣,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寒,冷冷道:“我与苏妃之间经过梨院一别,已再无瓜葛。曾经你对我做下的那些肮脏的事,我不会留在心里脏了自己的心。所以,我的事不需要娘娘操心,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从你一家被逐出苏家后,我们本就不相干了!”   苏流萤话语里的‘肮脏’两个字刺痛了苏诗语的心。她瞄了眼荒废掉的苏家南院,得意笑道:“既然在这里遇见你,不妨顺便告诉你一句。父亲与三叔已商议好,过段日子会拆了南院重建,将南院一分为二,分给苏家两房。所以,以后这里你不需要再来了——这里已没有你的家了!”   闻言一震,苏流萤变了脸色,厉声道:“这是我阿爹的院子,也是我的家,你们凭什么瓜分我家的地盘?!”   “就凭你们家被逐出苏家。这个院子本就是苏家的财产,如今收回,天经地义!”   苏流萤脸色发白怔在了当场。   苏诗语说得不错,自己家的院子本就是苏家大宅的一部分,如今阿爹逐出放谱,若是苏家执意要收回院子,她却是奈他们不何的。   心里涌上伤痛,苏流萤绝望的想,阿爹阿娘都不在,而京城终竟不是她最后的家,她的家是在汴州的……   回宫的路上下起了大雨,苏流萤冒雨回到长信宫,换上干净的衣物去前殿找宁妃,想将荣清公主的事同她说,却被小宫女告知,宁妃带着菲儿等一众宫人嬷嬷去东宫了。   苏流萤心里一惊,这样的大雨夜,宁妃去太子东宫干什么?难道与穗儿有关?   不等她开口相问,那小宫女已道:“娘娘接到密报,东宫的穗婕妤在披香殿里悄悄实施巫蛊之术害人。娘娘带人去披香殿搜宫去了。”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沉,心里却是想到今早穗儿从皇后永坤宫离开,怎么到了晚上就出了巫蛊之术?   不等苏流萤回过神来,门口传来喧闹声,却是宁妃领着人将穗儿从东宫押了过来。   此时大雨堪堪停下,院子里积了一层水洼,穗儿被捆了手脚扔在院子里的泥地里,一身的狼狈。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从东宫跟过来的太子的妃嫔们,还有后宫被惊动的其他妃嫔,却是挤满了一院子的人。   宁妃高高坐在廊下,眸光冰冷看死人般看着跪在地上的穗儿,冷冷道:“贱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慧成帝最厌恶鬼神巫蛊一类的怪力乱神之说,曾明令严禁后宫不准行巫蛊之术,如今竟是在穗儿的宫殿里搜出了扎着银针的小人,而小人身上所书的生辰八字竟是宁妃娘娘的!   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穗婕妤与宁妃娘娘有仇,如今从她的寝宫里搜出证物,却是铁证如山了!   一个小小的婕妤竟是敢用巫蛊之术谋害掌宫的宠妃,后果可想而知!   穗儿脸色惨白如纸,眸光慌乱惊恐,全身抖得如风中的落叶,绝望的喊道:“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我没做过的事,我死也不会承认……”   穗儿在宫里当差数年,自是知道巫蛊之罪的厉害,若是承认下来,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她咬牙恨声道:“娘娘莫名带人来搜我的宫殿,又莫名的搜出一个木头人,硬要栽赃到我头上,我不服。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太子……我是太子的婕妤,我只认皇后娘娘的公正,你就是在故意报复我……趁着掌宫对我公报私仇!”   “竟还嘴硬!”   一声厉喝,宁妃却是被穗儿这一番话给彻底激怒了!   从搜到巫蛊木头人开始,宁妃心里已是将穗儿当成了死人般看待,再加上之前她的背叛,宁妃已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折磨她至死的。   勾唇冷冷一笑,宁妃招手让菲儿将手中带回的证物拿给她,她亲自将木头小人身上扎满的雪亮银针一根根拔下,冷冷笑道:“来人,将这些银针一根根按着木头小人身上的位置扎到这个贱婢的身上!本宫看是她的嘴巴硬,还是这些银针利害!”   一根根雪亮的银针在灯火下闪着惊悚的寒光,看得人心里直跳!   听了宁妃的命令,立刻有嬷嬷领命上前,要将那银针往穗儿身上扎。   木头小人身上的银针都集中扎在小人的胸口和腹部,所以嬷嬷们拿起寒闪闪的银针就要往穗儿的小腹上扎,   之前,穗儿一直谨记着皇后娘娘所说的话,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可到了如今,看着银针就要扎到自己的肚子上,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惊恐绝望的尖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怀了孩子的……我怀了太子的孩子,你们要谋害皇嗣吗?”   此言一出,众人却是惊呆住了。   手拿银针的嬷嬷也被穗儿的话惊到,若是她真的怀了太子的孩子,这一针针扎下去,若是要了那孩子的命,她们也活不下去了。所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迟疑的看向一脸铁青的宁妃。   宁妃心里恨毒了穗儿当初的背叛。厢房那一次,若不是她从中换走了真正的证物,不仅林炎不用死,更可以重重挫伤皇后的锐气。可最后眼见就要成功,却因为这个贱婢的出卖弄得功亏一篑,非但没有扳倒皇后,还差点让自己栽进去……   一想起这些,宁妃就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打定了主意要她的命,却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听到她怀上身孕的消息,心里却是犹豫了。   不论穗儿犯下多大的错,宁妃都不敢动她肚子的孩子,因为,那是皇家的血脉!   太子东宫的那些妃嫔听到穗儿暴出怀孕的消息,更是又惊又恨又怕。   这些天,她们都没少欺负折磨穗婕妤,认定了她失宠又得罪宁妃,注定再也难以翻身,所以欺负起来,真不手软。   若是她真的怀了孩子,就会重新复宠,而她一复宠,必定会报复她们。所以,那些妃嫔一个个都担心着急起来,不由向宁妃道:“娘娘,她失宠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可能会怀上孩子?!必定是她怕死故意扯出这个谎来欺骗娘娘,让娘娘放过她……”   听了那些妃嫔的话,宁妃眸光里闪过寒芒,对身边的宫女道:“去,叫太医院唤值守的太医过来!”   听到宁妃派人去唤太医,穗儿全身一松,软倒在了地上。   从穗儿被带进长信宫开始,苏流萤就站在一旁密切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觉上,她竟是觉得,穗儿这次没有说谎。   从她进来开始,那怕双手被缚住,她都是将缚着的双手抬高,不自禁的挡在她的小腹前。   而看到那些嬷嬷要拿银针扎她,她更是弓下身子,拼命的拿手拼住小腹。   若换做之前,爱惜相貌的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挡她的脸。   而方才听到宁妃让人去召太医,她全身一松,面容间并没有撒谎后的慌乱。   眉头蹙起,苏流萤蓦然想到穗儿今早从皇后的永坤宫里出来,难道,她是去告诉皇后她有孕的消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如今她被宁妃抓来处罚,闹得这么大,皇后那边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苏流萤心里一惊,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   正在此时,小宫女已领着太医匆匆的回来了。   而穗儿一见那太医,心里的大石落下,彻底放松下来,神情间不自禁的露出喜色来。   来的太医,却正是今天早上在永坤宫里帮她诊出喜脉的吴太医。   宁妃指着跪在院子中间一身狼狈的穗儿对吴太医冷冷道:“你帮她好好看看,看她是否怀有身孕?!”   吴太医领命恭敬的应下,上前凝神开始为穗儿诊脉。   周围围观的众人都屏息紧张的看向吴太医,连宁妃都无端的紧张起来。   苏流萤的眸光却死死的盯在穗儿脸上,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的神情。   看到穗儿在看到吴太医那一刻,脸上露出的放松的喜色,苏流萤心头莫名一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就在长信宫众人着急等待吴太医给出最后的结果时,永坤宫里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就在两个时辰前,荣清终是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随着一团血水落下,她的孩子彻底没了……   站在永坤宫高高的台阶上,楼皇后眸光淬泪,牙齿恨得咬出血。   璎珞从外面跑进来,颤声道:“娘娘,吴太医进长信宫了!”   楼皇后眸间的眼泪化做一滴滴慑人的寒光,冷冷笑道:“很好。今晚本宫痛失外孙,这份心痛,注定要让那些贱人一起背负!”   ☆、第99章 惟一出路   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荣清剜心般痛哭起来,不顾小产后身子的虚弱,近似疯癫的砸了殿内所有东西。   楼皇后同样伤心绝望,为了保住荣清的孩子,她舍下皇后之尊亲自上门去请林牧为荣清保胎,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如此……   怕荣清一直哭闹下去会伤着自己,无法的楼皇后,最后只得让嬷嬷们捉住她的手脚,将她抬上床,让她躺下休息。   经过小产和一番闹腾,荣清身子虚弱之极,心里更是撕心裂肺般的痛着,悲痛哭道:“母后,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驸马也不会要我了……”   楼皇后心痛道:“不会的,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大庸朝的嫡长公主,他不敢这样对你的……再说,孩子没了可以再怀的,如今你首要的就是好好养好身子……”   话虽如此,可荣清太清楚李修对自己的厌恶,嫁进李府这么久,除了成婚当晚两人做了一回夫妻,从那以后,他看都不看她一眼,那怕被李家父母赶进她的屋子,他都独自睡在外间,不进她的卧房……   而如今因为青杏之事,李修对她的嫌恶之情更甚,荣清原想借着这个孩子让他重新接纳自己,可是没想到,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荣清面容苍白如鬼,形容枯槁,面容间早已没了之前的雍容高贵,连眸光都失去了最后的亮彩……   她慌乱的抓住楼皇后的手哆嗦道:“母后,千万不能让驸马知道我小产的事……如果让他知道我连孩子都没有了,他彻底不会再搭理我了……”   闻言,楼皇后却是为难起来。   小产一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越到后面越会露出端倪。   何况,如果一直这么瞒下去,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日,却是拿什么交差?   最主要的是,楼皇后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受这么大的委屈,何况荣清小产,李修却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在寿宴上做下的一切,荣清何止于深受打击和惊吓小产没了孩子?!   一想到这里,楼皇后恨得浑身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刻将李修千刀万剐才好。   面上,楼皇后痛心道:“到了此时你还不忘记那个负心汉么?你都遭了这么大的罪,还在担心他不要你?!清儿,天下好男儿何其多,你为何偏偏死认他一个?母后可以做主让你们和离。而以你的身份,也不愁再嫁一个痛惜你的好郎君,何苦要跟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受尽委屈冷落……”   是啊,天下比李修有才华的,比他长相俊美的男人却是很多,为何自己要苦苦纠着他不放呢?   荣清睁大无神的眸子怔怔的漆黑的殿顶,脑子里却是云梦台上满天花树中,李修一身月白色长袍横笛站在桃树下的如玉身影。   他清俊风雅,他笛声动人,他展颜一笑万物皆融……   可惜,他的美好统统不是给她的,他的美好毫无保留的那个另一个女子。   在她面前的李修,冷漠疏离,甚至是残酷无情!   扪心自问,荣清从不觉得自己比苏流萤差,她有的她也有,她没有,她却有!   明明她才是这天下最尊贵出众的女子,为何李修就看不到她的好,眼里心里永远只有苏流萤一个!!   荣清对李修的爱,除着近似疯狂的爱恋和占欲,还有着深深的不甘……   艰难的眨动眼睛,眼泪随之滚滚而下,荣清咬牙抑住心里的悲凉道:“好女不二嫁。我堂堂大庸朝的嫡长公主,若是连一段婚姻都守护不住,我又有何资格成众公主的表率,如何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所以,从嫁与驸马那天时,我就从没想过放弃,那怕痛苦的纠缠,我也一定要与他白头偕老到一辈子的……”   看着荣清神情的决绝与执拗,楼皇后里涌上深深的伤痛与无力感——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如何不了解,荣清对李修已是执念若狂,深入骨髓了……   抬手轻轻的拂去荣清眼角的残泪,楼皇后眼睛却是湿了,哽咽道:“好,母后都依你。你说吧,你想怎么做,母后帮你!”   死寂的眸光里复又亮起一丝微弱的亮光,荣清激动的哆嗦道:“母后,你封锁我小产的消息,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会一直在永坤宫里‘养胎’,等到了生产的日子,你再帮我去宫外抱个孩子进来给我当孩子……如此一来,我与驸马有了孩子,他不会再离开我,而我也可以借着机会再与他生下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孩子……母后,这个法子是不是很完美?”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楼皇后点头应下。   转头,楼皇后对璎珞沉声吩咐道:“今晚在这殿内伺候的宫人你都悄悄处置了,公主小产的消息不能走漏半分。另外,你明日出宫,亲自去访寻几家与公主怀孕日期相近的孕妇,从现在开始就盯着,等到公主生产那日,早早做好准备……”   闻言,璎珞心肝一颤,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迟疑片刻,她终是将楼皇后拉到一边悄声道:“娘娘,奴婢没记错的话,那穗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与公主的差不多日子。若是要另外出宫找孩子,不如将她肚子的孩子留下给公主,怎么说,那也是太子爷的骨肉……”   眸光一寒,楼皇后回眸冷冷的看着她,语气冰冷道:“她肚子的孩子可是另有用处。本宫好不容易才让宁妃中计,怎么能半途而废?“   “区区一个孩子,太子那么多妃嫔,多的是人替本宫生孙子!本宫却不想本宫的长孙是从一个低贱的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   说罢,楼皇后吩咐道:“你派人去长信宫盯紧些,到了适当的时机,立刻将消息告诉给皇上与太子,让他们亲眼看看,宁妃是如何残害皇家血脉的!”   长信宫。   经过半盏茶的功夫,吴太医终是收手回身,向等候已久的宁妃沉声道:“启禀娘娘,婕妤娘娘小腹虚涨,只是有些积食,并不是怀了身孕!”   吴太医一言激起千层浪,众人听了他的结果都面露欢喜,人人脸上更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形容来。   穗婕妤本就犯下巫蛊大罪,如今还公然为了脱罪撒下大谎,更是罪加一等。如此,她的下场更是可想而知了!   在听到吴太医给出最后的诊果后,本一脸喜色的穗儿却是瞬间惨白了脸色,呆若木鸡的震在了当场。   苏流萤的心跟着一沉,莫然的,她感觉事情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而听到吴太医给出的诊果后,最高兴的当属宁妃娘娘。   眸光凌厉嫌恶的看着呆傻当场的穗儿,宁妃心里不由的又想起了她之前的欺骗背叛,咬牙冷冷笑道:“贱人,你还真是撒谎成精了,一张利嘴到了此时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竟敢撒出这样的谎来欺骗本宫,你把本宫当什么了?真当本宫不敢要你的命吗!?”   盛怒下的宁妃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个贱人的嘴给本宫缝起来,本宫看她还要如何说谎!”   立刻有嬷嬷拿了穿好细线的锈花针出来,要上前缝上穗儿的嘴巴。   穗儿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慌乱不堪的从泥地里爬起身,颤抖着抬起缚起的双手指向一脸肃穆站在一旁的吴太医,煞白着脸尖声道:“我没有说谎……说谎的是这个太医。明明今天早上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还帮我诊出喜脉……娘娘,你相信我这一回,我真的怀了太子的孩子,是这个太医说了谎,他在欺骗娘娘……娘娘饶命啊!”   见穗儿将矛头指向自己,一脸肃穆的吴太医沉声向宁妃道:“若是娘娘不相信微臣的医术,太医院还有其他同僚在,娘娘可以召其他太医过来帮婕妤娘娘看诊。不过——”   吴太医回头眸光深沉的看向咬牙恨恨看着自己的穗婕妤,冷声道:“微臣进太医院任职数十载,不说医术精湛,但微臣自言喜脉与消食还是分得清楚的。”   吴太医是宫里数一数二的老太医,怎么可能分不清消食与喜脉?!   此言一出,却是引起众人对穗儿更加肆意的嘲笑。   而事到如今,宁妃如今会再相信穗儿的话,所以狠狠道:“先缝了她的嘴,再将这木头人身上的银针都扎到她肚子上,帮她好好消消食。”   宁妃一声令下,执刑的嬷嬷再无迟疑,手拿锈花针上前,另几人围拢上去抓了她的手脚。嬷嬷手中的长针毫不留情的扎进了穗儿的下唇瓣,再从另一边抽出,将她的上下唇拿线缝做了一处……   一滴滴血珠子沿着穗儿唇上的针窟窿往下滚,她痛苦挣扎,面容因疼痛狰狞的扭曲成一团,而煞白双唇有一小半已被缝上,嘴也张不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低哮声。   这一幕着实残忍,可这后宫本就是一个残忍的地方,不允许人行差踏错一步,何况像穗儿这种踏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恶人。   看到穗儿痛得全身打颤,宁妃满意曼声笑道:“你如今知道痛了?!那你可知林太医当初咬舌时有多痛!你如今承受的一切不足他的十分之一。所以——慢慢受着吧!”   宁妃是一个爱憎异常分明之人,那些给予她帮助的人,像苏流萤林炎,她铭记于心。而像穗儿这样的背叛者,她绝不手软!   苏流萤也恨穗儿害死了林炎,所以见到宁妃出手折磨穗儿,她并不同情。只是,她隐隐觉得今晚之事有蹊跷之处!   蹙眉凝神思索了片刻,她终是来到宁妃的身边道:“娘娘,夜深了,先让其他娘娘各自回宫歇息吧。至于穗儿,既然已定下了她的罪行,留给我们自行处理就行。免得吵到那些已经安寝的娘娘们!”   闻言,宁妃心里一凛,回头怔然的看向一脸沉静的苏流萤,面容疑惑。   她听出了苏流萤的弦外之音,可一时半会却没明白过来。   苏流萤淡然一笑,随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今晨犯了头疾,正是要静养的时候,若是让穗儿之事惊扰到她就不妥了。”   经苏流萤提醒后,宁妃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今夜东宫与自己的长信宫闹出这么大的事,楼皇后那边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太过反常。   她马上明白事情的不寻常,立刻抬手让行刑的嬷嬷住手,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冷冷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回宫歇息,让苏流萤将一身血污的穗儿带进偏殿关起来。   众人刚刚离开小会,门口却是传来另一阵喧哗声,却是慧成帝携着皇后,身后跟着太子冒夜进来了。   父子二人脸上的神情都带着几分阴郁,楼皇后面色也是沉沉。   不等帝后二人开口,太子殷贤已是接下脸沉声问宁妃道:“听说宁娘娘从本宫的东宫抓走了穗婕妤,不知她所犯何事?如今人又在何处?”   之前宁妃去东宫搜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见这位太子出来,如何人抓到长信宫来了,他反而上门要人来了。   而楼皇后更是如此!   宁妃背上腻出了一层冷汗,直到此时她越发的相信了苏流萤方才的提醒,此事,果然太不寻常,很明显又是楼皇后的一场阴谋!   她冷静下来,先请帝后二人坐下,回身对一脸急色的太子冷声道:“穗婕妤是从本宫的宫里出去的,因一些小事对本宫怀恨在心,竟是在宫里实施巫蛊之术咒陷本宫。所以本宫才将她抓来审问,以肃宫纪!”   说罢,轻轻扬手,让菲儿将从披香殿搜出的扎满银针的小人拿给慧成帝过目。   木头小人身上写着宁妃的生辰八字,身上各处要害处更是扎满寒光闪闪的银针,看得慧成帝眼角一跳,冷下脸看向太子,冷声道:“一个小小婕妤竟敢用此等阴狠的招术陷害宁妃,死不足惜!”   被慧成帝一斥,太子脸色暗下去,却是不敢再开口,不由自主的偏头去看皇后。   楼皇后从进门起神色一直凝重低沉,如今听到慧成帝的话更是悲痛,语带难过不忍道:“此事事关重大,皇上也不能听信一家之言,何不听听穗婕妤怎么说?或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毕竟穗婕妤曾经是宁妃手下的人,臣妾却是不太敢相信她会对前主子做出这等阴险可怕之事!”   “何况,她昨晚半夜逃进臣妾的永坤宫,却是发现身上竟是怀了太子的孩子。臣妾一再嘱咐她安心养胎,那怕受到欺负也要忍下,不要在宫里与人起争端。她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会转眼就用巫蛊之术来陷害宁妃……”   楼皇后此言一出,宁妃瞬间变了脸色,而慧成帝面色也暗了下去,眸光不郁的看向宁妃。最后却落在楼皇后身上,语带疑惑道:“半夜逃进你的宫里?!到底怎么回事?”   面上露出不忍悲怜的样子,楼皇后语气沉重道:“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宁妹妹掌宫上任治宫严谨了些,也或许是宁妹妹对曾经手下的宫人做了主子一时心里接受不了。这宫里不知何时开始传起谣言,说是宁妹妹眼里容不得穗婕妤,这宫里惯常的拜高踩低,所以其他妃嫔就帮着宁妹妹联合起来教训穗婕妤……”   “按理说穗婕妤都受了这么久的欺负本该习惯,却不诚想她却是个有福的,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肚子里的皇家血脉,只得来求臣妾帮她,让她安心保下胎来。可是——”   说到这里,楼皇后一脸苦涩的低下头去,语气晦涩道:“臣妾头疾缠身,还一边得照顾清儿的身子,如何空出手帮她?只是千叮万嘱她一定要忍下气来,好好养胎为正经,不要再去招惹他人。她也再三答应臣妾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会惹事,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   “而臣妾晚上喝过药后,竟是小憩睡着了。直到方才醒来听宫人来报,说是宁妃抓了穗婕妤,不但拿绣花针缝了她的嘴,还拿银针扎她的肚子,臣妾吓得魂都没了,连忙赶来希望能保住穗婕妤肚子里的皇家血脉……只怕,臣妾终是来晚了。”   说到最后,楼皇后已是满脸悲恸,声音颤抖着,一副为了穗婕妤肚子里的孩子被宁妃折磨没了的心痛样子。   楼皇后之前接到消息,说是宁妃听到吴太医的给的假的诊断结果后,勃然大怒,拿绣花针缝了穗婕妤的嘴巴,还拿银针扎了她的肚子。   楼皇后想,这一番折腾下来,穗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了。所以算准时机领着慧成帝与太子来长信宫。   而她方才这番话却是暗示宁妃仗着掌宫的职权,与其他妃嫔合起来欺负折磨穗婕妤,并对怀着身孕的穗婕妤实施酷刑,更是直接残害到了穗婕妤肚子里的孩子……   果然,听了她这一番话,慧成帝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而太子更是趁热打铁的在慧成帝面前跪下,痛心道:“父皇,此事迷点重重。若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木头小人宁妃就残害了儿臣的血脉,儿臣如何肯依?还请父皇给儿臣做主!”   在楼皇后与太子的连番夹击下,宁妃全身直打冷颤,想到突然接到的密报,想起吴太医的故意欺骗隐瞒,还有穗婕妤被拖下去时的满身血污,宁妃终是明白,今晚之事从头到尾又是楼皇后设计下的一场精美的阴谋。   瘫倒在地,宁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穗婕妤到底有没有怀着身孕?如果怀了,是不是也在方才的用刑中掉了……   无尽的恐慌涌上心头,宁妃咬牙抑止住心头的战栗道:“皇上明鉴,臣妾只是接到举报,说是穗婕妤在宫里实施巫蛊之术害人……臣妾不过因为职责所在的带人去搜宫,却是真的在穗婕妤的殿内搜出了木头小人……臣妾也不知道穗婕妤的身孕之事,在行刑前臣妾还特意去太医院唤过太医为她察看,可太医说她只是消食,并未怀孕……”   想到吴太医,宁妃激动道:“圣上可以招那吴太医过来,是他当着众人的面给穗婕妤把的脉,也是他当众告诉我,穗婕妤没有怀孕,整个后宫的妃嫔可以为臣妾做证……臣妾真的不知道穗婕妤怀着身孕的事,臣妾是被冤枉的……”   慧成帝面沉如霜,冷冷喝道:“召吴太医!”   吴太医很快就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医院值守的另三名太医,大家都面容惴惴,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生怕此事像上次林炎一样,最后也是牵扯到太医的头上。   反而当事人吴太医却是镇定自若的进了大殿,面不改色的在帝后面前跪下。   慧成帝冷冷的看着他,冷声道:“朕问你,穗婕妤到底有没有怀孕?!”   吴太医道:“婕妤娘娘已怀有二个月的身孕!”   “混帐!”闻言,慧成帝狠声骂道:“那你为何要骗宁妃,说她没有身孕!”   吴太医深深躬下身子,决然道:“圣上,微臣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娘娘让微臣如何说,微臣不敢不从啊……”   此言一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宁妃却是再也经受不住,软倒在了地上。   不等慧成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楼皇后眸光惊诧的看向倒在了上的宁妃,震惊开口道:“你此话何意?难道,这一切都是宁妃让你做的?!是她让你故意瞒下了穗婕妤怀孕的事实么?!”   楼皇后此言一出,却是如一道惊雷从众人心头滚过,更是震得宁妃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晕厥过去。   她拼尽全力的力气爬起身,冲到吴太医面前,狠狠一巴掌扇到他面上,厉声道:“一个小小太医竟敢胡言乱语栽赃陷害本宫?本宫何时让你这样说过……”   吴太医镇定的面容突然出现裂缝,老泪纵横,悲泣道:“娘娘,瞒不住了,圣上面前,您还是招了吧!”   宁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吴太医,气恨得全身冰冷,而上前的慧成帝已冷冷喝道:“吴忠,你老实交待,穗婕妤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太医匍匐在地,颤声道:“圣上,微臣所做全是听娘娘的安排,娘娘想要穗婕妤的命,就让微臣瞒下了她有孕的事,说是……说是只要瞒下她的身孕,就可以按宫规处死她,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随着婕妤娘娘的死,埋进地里了……微臣冒死说出一切真相,却是受不过良心的谴责,宁死也要说出来。”   闻言,全场一片抽气声,而楼皇后率着太子已是跪在了慧成帝的面前,异口同声的恳求慧成帝给穗婕妤和腹中孩子一个公道。   穗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慧成帝的皇长孙,所以慧成帝心里异常的不舍与愤恨,眸光狠戾的看着已完全慌了神的宁妃,语气冰冷得没了一丝温度——   “宁妃,此事你若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冷宫将是你惟一的出路!”   ☆、第100章 如虎添翼   殿外,苏流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听到吴太医的那番话时,她心里莫然生出异样感。   “……只要瞒下她的身孕,就可以按宫规处死她,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随着婕妤娘娘的死,埋进地里了……”   吴太医这话虽然是在说穗婕妤,苏流萤却感觉莫名的熟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不等她从吴太医的话里回过神来,已是听到慧成帝在逼问宁妃了。   今晚之事,从东宫到长信宫发生的这一切,从巫蛊之术到穗婕妤受罚,再到她的身孕,大家都将前面的起因忽略掉。到如今,大家的目光关注的只是宁妃勾结太医谋害穗婕妤,连迸她肚子里的皇长孙也一并除了,其心当诛!   而在楼皇后刻意引导下,大家都早已认定穗婕妤腹中的孩子在宁妃的残害下已是不保,所以,也无人再去关心穗婕妤本人,而是开始追究宁妃犯下的罪责。   苏流萤却是将穗儿带到了大殿上。   彼时,她已将穗儿嘴上的线拆了,抹上药,再让人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   在换衣物时,穗儿已听说了太子与慧成帝楼皇后来前殿保自己,心里对宁妃的愤恨已是到达了极致,恨不得立刻去皇上面前狠狠状告宁妃一番,将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折磨十倍百倍的还给她。   知道苏流萤帮她换下衣服是不想让皇上看到她的惨状,从而减少对宁妃的罪责,所以穗儿执意不肯换下,咬牙恨声道:“这个时候知道怕了?我就要一身血污的让皇上看看,看看宁妃是如何折磨我的!”   宫女们都不敢上前强劝穗儿换下衣物,不由都看向了一脸沉重的苏流萤。   苏流萤知道时间紧迫,前殿随时可能召穗儿谨见。就如穗儿所料想那般,苏流萤确实不想让慧成帝看到穗儿一身血污的样子。更重要是的,她要确定穗儿肚子的孩子是否安然无恙?   只要穗儿肚子的孩子无事,楼皇后再大的阴谋也陷害不了宁妃!   苏流萤挥手让宫女搬来穿衣的大铜镜放到穗儿面前,让她直面自己一身血污泥浆的狼狈样子,冷冷道:“你这个样子确实会在皇上面上博上两分同情。可你别忘了,前殿还有太子在,他最是花心多情,东宫如此多的如花美眷,你本就已失宠于他,若是再让他看到你如今这副难看的样子,你觉得他是会心痛怜惜你多一些,还是从心里越发的嫌恶你多一些?”   闻言,穗儿全身一颤!   太子出了名的花心,当初看中她也只是图个新鲜,如今新鲜期一过,他早已不将她放在眼里,看着其他妃嫔欺负她,也不会帮她说一句,有时还会同她们一起取笑玩乐自己……   这样的男人最是无情,穗儿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看在太子眼里只会是嫌恶,不会有一丝的怜惜!   心里涌上悲痛,穗儿直到此时心里却是生出一丝悔意来,可她生性好强,更是不愿意在苏流萤面前露出悔意,咬牙冷冷道:“如今我不顾其他,只想报了今天之辱的大仇!”   苏流萤冷冷笑道:“今日你所受的一切,真的是宁妃娘娘给予你的吗?你可有想过,为什么吴太医要对宁妃欺瞒下你怀着身孕的事?!”   方才吴太医在大殿上污蔑宁妃的那些话,骗骗其他人尚可,却瞒不过苏流萤的眼睛!   纵观全局,苏流萤心中早已明了今晚这一切又是楼皇后设下的局。而如今局势对宁妃非常不利,想要破局只能从穗儿身上下手。   果然,听了她的话,穗儿想起吴太医之前的陷害,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   是啊,明明早上在永坤宫时,胡太医还告诉楼皇后她是喜脉,怎么到了宁妃这里,他却要撒谎骗大家她没有怀孕。   直觉上,穗儿知道是有人在刻意害她,只是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看着她脸上的慌乱与迷茫。苏流萤异常冷静道:“吴太医只是帮人办事,真正要害你的人,是知道你有身孕的人!”   闻言,穗儿全身一僵,想着自己有孕的事除了楼皇后她再没同其他人说过,无尽的寒意涌上心头,心里已是有几分相信了苏流萤的话。   可面上她还是抵死反驳道:“怎么可能?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后的亲孙子!”   看着穗儿神情之间的慌乱不堪,苏流萤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淡淡道:“若是我没猜错,或许是皇后娘娘担心你给她做暗线时,知道了她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就想借此机会,一石二鸟的同时除掉你与宁妃……”   “不过,我却偏信另一种可能!”   穗儿已被苏流萤的话吓得胆战心惊,而堪堪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她,却是越发的明白深宫的险恶,也明白苏流萤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她白着脸哆嗦着伤痕累累的嘴唇颤声道:“什么可能?!”   看着穗儿眸光里的惊恐,苏流萤冷冷道:“还有一可能就是,皇后将你,或者说是将你肚子里辛苦怀上的孩子当成了对付宁妃的武器……”   “从得知你有了身孕,到从你宫殿里搜出谋害宁妃的巫蛊小人,再到吴太医对你身孕的刻意欺瞒陷害。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精密?!”   “牺牲你们母子,却可以扳倒一个劲敌,还可以重掌后宫大权,确实划算。再说,太子的东宫那么多妃嫔,多的是人给她生孙子,所以并不在乎你的这个孩子……”   苏流萤字字诛心,说得穗儿的脸苍白如鬼。   穗儿本就聪明,经苏流萤一说,她不由想起昨晚她冒雨去求楼皇后,她一直不见自己。在她说出自己的身孕后,楼皇后还是没有出来见自己一面。直到第二天早上吴太医确定自己怀了身孕,她才突然改变脸色对自己好起来。   而她还想起,当她对楼皇后说,会好好给她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时,楼皇后脸上的神情不易察觉的就变了,如今细想起来,楼皇后脸上的神情,却是嫌弃的样子……   看着穗儿的形容,苏流萤知道她已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   她将手中的干净的衣物复又递到了穗儿面前,冷冷道:“所以,要害你和孩子性命的不是宁妃,是楼皇后。你还愿意继续给她当棋子使吗?!”   穗儿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眸光里全是慌乱。   最终,她一把从苏流萤手中夺过干净衣服,狠声道:“我谁的棋子都不做。我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若此次我放过宁妃,你们能放过我吗?”   穗儿到底是厉害的,懂得在这个时候同苏流萤讲条件。   苏流萤眸光沉沉的看着她,良久,她冷冷道:“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与宁妃娘娘不会再做难你,但林炎的死……”   余下的话,苏流萤没说穗儿却清楚,林炎之死,她终是不会罢休的。   穗儿流下泪来,嘲讽笑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个罪人,是我害死了林炎。可是,我进长信宫当差前,已是太子的人了,我的身子给了他……他答应接我进东宫,可我苦苦等了那么久,什么都没等到……”   “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万千宫女中的一个,可在我心里,他却是我惟一的男人。为了重回他的身边,我只得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时光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说完,穗儿白着脸换下衣服。   等看到她换下的亵裤时,苏流萤心口的大石终是放下了,悄悄将她的亵裤拿东西包起来……   苏流萤带着穗儿出现在大殿,顿时,众人的目光都从宁妃身上转移到了穗儿身上。   看着穗儿一身整齐的出现,众人都是面露疑惑,连慧成帝都微微侧目。   慧成帝之前听楼皇后说过穗婕妤被宁妃实施酷刑,悲惨不已,还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保不住,以为她此刻一定饱受折磨苟延残喘着,没想到她除了面容有些苍白,形容却是干净利索,并无悲惨的样子。   看着穗儿这副样子出现在人前,楼皇后眸光不觉暗了下去。   当着慧成帝的面,楼皇后压下心头的不郁,与太子一起故做关怀的上前对穗婕妤关切不已。   当楼皇后的手触到穗儿的双手时,她仿佛被毒蛇咬到,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颤!   楼皇后心中越发的狐疑,凤眸眯起,阴冷的眸光往她脸上扫去。   穗儿全身一颤,生怕被楼皇后发现端倪,就势往太子怀里一倒,颤声道:“殿下你终于来了,妾身害怕……”   而另一边,苏流萤径直上前扶起瘫倒在地上的宁妃,转头对慧成帝道:“皇上,穗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完好无损。娘娘自已曾小产痛失爱子,又怎么会对穗婕妤娘娘痛下杀手?只是当众从她的披香殿里搜出东西来,做为掌宫之主,娘娘自然要对穗婕妤小惩大诫以示服众,却并没有伤及她腹中的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众人包括宁妃在内,都以为穗婕妤经过今晚一番折腾腹中孩子肯定不保,却不诚想宫女出身的穗儿身体底子好,竟是撑了过来,腹中孩子毫发无损!   楼皇后眸光不觉暗了下来,她心里非常清楚,不论宁妃闹出多大的事,只要穗婕妤肚子的孩子还在,她终归会顺利脱身!   面上,她却是一副激动欢喜的样子,亲热的拉过穗儿的手嘘寒问暖个不停,一副好婆婆的形容。   而听到穗儿孩子没事,最开心的当属宁妃,被惊吓得失魂落魄的心终于落回了心腔里。   穗儿也在大殿前跪下,愤恨道:“皇上,奴婢从没陷害过宁妃娘娘,却莫名的从寝殿里搜出了木头人……而这个狗奴才明明早上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诊出我是喜脉,到了宁妃娘娘面前却说奴婢是消食……皇上,奴婢肚子里怀的可是太子的亲骨肉,胡太医竟是故意想让奴婢丢了孩子。一个小小的太医,竟敢谋害皇嗣,太过胆大包天了!还求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   换做从前,穗儿一定会抓住机会死咬着宁妃不放,可是在听到苏流萤的那些话后,她却是不再盯着宁妃不放手,反而将这些记恨到了吴太医身上。   吴太医慌乱道:“婕妤怪错微臣了,微臣不过是听娘娘的话做事,一切的事微臣却是做不得主的……”   “敢问吴太医,你是听哪位娘娘的话做事?这里有皇后和宁妃两位娘娘在,你可得说清楚了,免得让人误会!”   苏流萤眸光凉凉看着楼皇后,脸上似笑非笑,看着楼皇后心头一跳。   莫然的,楼皇后心里无端的开始紧张起来,手指不觉在广袖下握拳收紧。   而宁妃也终于从挨打的局势里走出来,眸光狠戾的看着明显开始慌乱起来的吴太医,咬牙冷笑道:“是啊吴太医,这大殿里可有本宫与皇后两位娘娘在,睁大你的狗眼可别认错了主人!”   宁妃话里的意思已是非常明了,就是在说指使吴太医陷害自己的人就是楼皇后!   慧成帝端坐上首,眸光深晦不明的看着下首的众人,神情已是暗藏怒火。   楼皇后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来到殿中间跪下,神情悲愤道:“皇上,自从寿宴一事后,臣妾深居简出,每日除了理佛再不管宫内纷争之事。若不是穗婕妤连夜逃进臣妾的永坤宫请求相助,臣妾根本不知道她与宁妃之间的恩怨,自然也不会知道她有身孕一身。如今却被含沙射影的污蔑成了指使吴太医之人!?”   “皇上,穗婕妤肚子里的可是贤儿的第一个孩子,是臣妾的第一个孙儿,臣妾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拿自己孙儿的命去冒险。臣妾都已许诺等穗婕妤平安生下孩儿,臣妾抬她做太子侧妃,臣妾一片欢喜,如何就成了连孙儿都要谋害的恶毒之人了?!”   见楼皇后发话,吴太医也在当中跪下,挺直腰杆,义正言辞道:“此事与楼皇后无关,一切都是微臣一时屈于宁妃权势做下的错事……微臣后悔莫及,所幸穗婕妤身孕无事,没有造成大碍。微臣自愿以死抵过今日犯下的过错,还望陛下成全!”   说罢,吴太医额头重重在地面上磕下,直接磕出血来。   见他态度如此刚烈,慧成帝一时竟是犹豫,不知应该相信何方所言了?   苏流萤朝慧成帝恭敬道:“奴婢有几句话想问吴太医,还请皇上恩准!”   慧成帝皱眉抚额,颔首应下。   听到苏流萤开口,楼皇后与太子的眼光都朝她和吴太医看过来。吴太医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冷冷道:“姑娘想问什么就问吧。事到如今,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如此,奴婢先在此谢谢太医大人!”   苏流萤温婉一笑,上前两步一瞬不瞬的看着一脸沉稳的吴太医,道:“大人是何时何地给穗婕妤把脉,发现了她有喜之事的?”   吴太医沉声道:“今早皇后娘娘招微臣去永坤宫帮婕妤娘娘把脉,发现她的喜脉。”   “后宫妃嫔有孕是大事。可这样的大事,吴太医为何没有在太医院备案?”   后宫妃嫔的病诊,甚至是请个平安脉,太医院都要入档备案,一为记录妃嫔的身体状况,二为给日后的病诊做参考。   而妃嫔有孕更是非同小可,因有孕后要忌讳一些伤胎的药物和食物,日常的安胎药太医院也要日日准备,还有派遣专门太医为孕妇把脉准备药膳,所以,一切都小心加小心,疏忽不得半分。   吴太医在太医院任职数十载,不会连这最基本的事情都忘记!   而且,宫里一经发现有妃嫔怀孕,太医院还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掌宫当权者,由掌宫者查看敬事房档案,看怀孕妃嫔的受孕日期与承宠时间是否相符。   从头到尾,宁妃对穗婕妤怀孕一事全然不知情。而方才苏流萤进殿前,却是问过守在殿外的另外三位太医院的太医,他们告诉苏流萤,太医院并不知道穗婕妤有孕之事。所以,她才会出奇不意的问起吴太医归档一事!   冷汗涔涔而下,吴太医抬头看了眼一脸寒霜等着自己回答的慧成帝,眸光飞快的扫过楼皇后,终是咬牙沉声道:“是老夫在向宁妃禀告穗婕妤时有孕一事时,宁妃娘娘让老夫瞒下的……娘娘不让老夫呈报太医院,更是让老夫在众人面前撒谎瞒下了穗婕妤的身孕!”   吴太医此悉说词,与之前说的,倒是套上来。   楼皇后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起身到一边的软椅上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而宁妃却是煞白了脸,厉声道:“老匹夫,本宫今日都没见过你,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可苏流萤知道,吴太医今天确是有来过长信宫的。   一切,他早有准备。   她安抚宁妃不要着急,转过头平静的看着恢复底气的吴太医,眸光里寒芒一闪而过,缓缓道:“如你所说,娘娘让你瞒下穗婕妤怀孕一事,是因娘娘想要穗婕妤的命,伙同你瞒下她的身孕,再按宫规处死她,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随着婕妤娘娘的死,埋进地里了,无人知晓……”   “正是如此!”   吴太医答得干脆利落。   “大人在答应宁妃娘娘一起合伙谋害穗婕妤时,竟没有提醒宁妃,皇后娘娘已知穗婕妤有孕之事?既然皇后都知道穗婕妤怀孕的事,如果宁妃再出手残害穗婕妤,不是自寻灭亡么?”   “而你是她的同伙,宁妃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不把宁妃的命当命,竟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么?!就如大人自己所说,你在宫里任职数十载,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的!”   随着苏流萤的问话,楼皇后与吴太医再次震住了。而慧成帝终是发觉了事态的不寻常,眸光如炬的瞪向吴太医。   吴太医全身一震,一时间圆不过谎来,脸色煞白的呆在当场。   苏流萤乘胜追击,冷冷道:“你明知道穗婕妤怀孕之事楼皇后已知,却故意瞒下,引着宁妃往陷阱里跳,故意让她伤了穗婕妤的孩子,让她犯下谋害皇嗣的大罪!”   “吴太医,与你一条心的主子到底是谁?别再说是宁妃了,没有一条绳上的蚂蚱会主动出卖同伙。事到如今,任谁都看得出,你是存心陷害宁妃,你背后另有指使者!”   在苏流萤的层层逼问下,吴太医终是慌了神色,眸光在看到璎珞递给楼皇后的一块蓝色绢帕后,更是全身一颤,苍老的脸上没了半点血色。   下一刻,他痛苦的咆哮道:“是,一切都是我特意做下的……我有一个相好之前在咸福宫当差,却因为宁妃小产一案,被无辜的乱棍打死……我恨宁妃,我要她死……”   说罢,眼皮一翻竟是当场晕厥了过去!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慧成帝眸光沉沉的看着跪了一殿的人,冰冷的眸光最后落在了安静坐在一旁的楼皇后身上,心里落满冰雪,冷冷道:“皇后觉得此事要如何处置?”   楼皇后双手微微一颤,下一瞬却是落落大方的站起身道:“如今是宁妹妹掌宫,而此事也是因为吴太医与她的私怨引起,臣妾觉得还是交给宁妹妹亲自处置比较妥当!”   说罢,她又温声道:“既然穗婕妤无事,臣妾也安心了,这就让太子带她回东宫休憩,陛下也早些歇息吧。”   她领着穗婕妤与太子一同往外走,一边关怀的嘱咐着穗婕妤养胎的各种注意事宜,却是看也没看一眼晕厥在她脚边的吴太医。   看着楼皇后一副无事人的样子离开,宁妃恨得牙咬出血,可又奈她不何。   慧成帝面露疲色,看着地上的吴太医冷冷道:“既然他舍不得他的老相好,就送他下去陪她吧!”   说完,面色不郁的看向同样憔悴不堪的宁妃,冷冷道:“朕将后宫交给你,是希望你将后宫打理得一团和气,而不是整天吵闹不休。仅此一次,你切莫再让朕失望!”   宁妃全身一凛,心里涌上酸楚,委屈道:“陛下,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只要等吴太医醒来严刑逼供,他一定会招出幕后的指使者……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慧成帝眸光灰暗,神情冰冷如霜,冷冷道:“再过几日,安王就要回京,而后,定国将军也将领着几十万北伐的大军回朝……此时,不可出一丝的乱子。”   闻言,宁妃全身无力的垮下,终是明白,安王与楼樾的归来,楼皇后如虎添翼,这个时候不论她做下什么,皇上都不会追究……   听说楼樾要回来,苏流萤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激动,颤声问道:“皇上……世子爷要回来了吗?”   看向她,慧成帝的神情缓和了半分,点头。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楼樾,却是无心睡眠。   他遥望南方的夜空,问南山:“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南山沉声道:“都准备妥当了!”   说罢,南山看着神情凝重的楼樾,终是迟疑的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主子……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如墨寒眸里深沉如海,楼樾冷冷道:“我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第101章 我回来了   夏蝉开始在树上三三两两的鸣叫起来,后宫的女眷们也换上了清凉的夏装。   算算日子,不觉间楼樾离开已是三个多月了,所幸再有小半月他就回京了。   安王楼誉却是先楼樾一步云游归京。   苏流萤奉宁妃之令去承乾宫给慧成帝送冰镇绿豆汤时,安王楼誉正与慧成帝在承乾宫后院花园的水池边垂钓。   炎热酷暑,鸣蝉阵阵,水池边的树荫下,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却穿着普通的便服,随意安逸的临水垂钓。身上少了王者权臣的威慑之力,就像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友闲话家常。   苏流萤跟在于仁身后进到后花园,正准备放下手中的食盒悄悄退下,却感觉一道凌厉的眸光胶在了自己身上。   抬头看去,却是安王楼誉眸光凉凉的看向她。   见她看过来,安王眸光微睇,眸光中精光四射,形容样貌与楼皇后都极近相似。   苏流萤恭敬跪下向他请安。   慧成帝放下手中的钓竿起身,招呼安王一起喝绿豆汤,笑道:“刚巧有点渴了。来,给朕和安王各盛一碗。”   苏流萤连忙爬起身,打开食盒盛好汤汁恭敬的递到了慧成帝和安王手中。   安王并不接苏流苏手中的碗,眸光凉凉的看向平静的池面,苏流萤只得将汤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安王开口道:“圣上,等樾儿出征回来,还请圣上给他指一门婚事。老大不小了,太子都要当父亲,他年长太子好几岁,府里却是一个正妃都没有。”   闻言,慧成帝面上神情一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呆站在一旁的苏流萤。   苏流萤低头静静的站着,心里却是明白,安王这番话却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慧成帝心里也明白安王的用意,但楼樾出征前他已答应过他,等他凯旋归来就将苏流萤赐婚给他,所以,慧成帝一时却是不知要如何接安王的话?   片刻后,慧成帝喝完碗里的绿豆汤,笑道:“安王想找个怎样的儿媳?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安王缓缓一笑道:“娶妻娶德,微臣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姑娘出身名门,德行兼备就行。像一些太过妖魅惑众的红颜祸水,微臣避之不及,万万不会答应让她嫁进楼府——当妾都不行!”   苏流萤全身一颤,脸色白了!   慧成帝不觉面露难色,笑道:“他此番立下大功,届时只要是他喜欢的姑娘,朕就赏给他就是。”   说罢,转移话题问楼誉这些年都去到了哪里游历,可有遇到有意思的事情,故意将话题岔开了……   从承乾宫出来后,苏流萤沿着御花园的树荫往回走,心里一片愁闷。   她直觉此次安王突然回京会有事发生,而此事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与楼皇后闹得这般凶,再加上四年前的退婚,安王只怕恨毒了自己,不可能接纳自己嫁给楼樾的。   脑子里不由回响起楼樾离开时对自己的誓言,他说等他一回来,他就娶自己过门……   她相信楼樾对自己的承诺,可是转念想到方才安王对自己的态度,还有那些暗示的话,她的心里却是一片酸楚——   楼老夫人不喜自己,安王厌恶自己,而楼皇后更与自己有血海深仇。   楼氏满门除了楼樾没有一人愿意接纳自己……   虽然安王妃蕊姨对她亲善,可安王妃离开王府已十几年,早已不理王府诸事。所以楼樾的婚事只怕她也做不得主。   一边是楼樾对自己的深情誓言,一边却是楼家人的坚决反对,注定到最后,夹在中间痛苦为难的还是楼樾……   默默叹息一声,苏流萤收起心底的伤痛,折身往长信宫走,却是迎面看到了在御花园里散步的荣清公主。   同在后宫,苏流萤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她,本想避开不见,可对面的荣清已看到了她。   迟疑片刻,苏流萤终是上前按着礼数给她请安问好,眸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微微一愣!   上次听了林牧的话后,苏流萤以为荣清的孩子定是保不住了,没想到还是安稳保下来。   怔愣过后,苏流萤心里并不太多的悲喜,毕竟与她有仇的是荣清,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请礼问安后苏流萤正要告退离开,荣清却凉凉开口道:“表哥很快就回来了,你是不是很欢喜?”   苏流萤并不隐瞒,道:“世子爷大胜归来,我自是替他高兴的。”   经历过丧子之痛的荣清,心里阴暗潮湿,神情间的冷色与楼皇后如出一辙。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小腹,脑子里全是那日在永坤宫,母后招影卫展开杀戮时,李修拉着苏流萤的手拼命将她护在身后的情景,心里的恨意排山倒海般的翻腾。冷冷笑道:“我知道你手段了得,引得这天下好男儿为你尽折腰。想必表哥已许你世子妃之位,你的心里也在暗自盼着表哥凯旋归来后,八抬大轿风光的迎你进门吧……可是苏流萤,不到最后一刻,你奉劝你不要高兴太早。安王府的世子妃可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你堂姐苏诗语可是苦熬了四年都没能踏上去呢!”   心里一颤,苏流萤自是知道自己嫁进安王府的诸多不可能,但她并不想嫁进安王府,她只是想嫁给楼樾这个人。   而且,她坚信楼樾会履行许下的承诺,会帮她了结与楼皇后之间的恩怨,更会娶她为妻!   苏流萤抬眸静静的看着面前温婉不复从前的荣清,淡淡道:“孕期要静养。公主还是好好养胎,少些操劳为好。”   说罢,她转身离开,荣清的声音在后面狠声道:“苏流萤,我之不幸全是你害的,我不会让你幸福的。”   脚下步子一滞,苏流萤回头看向那个面容扭曲狰狞的荣清。   斑驳的花影下,她的面容阴戾憎恨,柔美的面容扭曲变形,眸光凶狠的瞪着她。   曾经的那个尊贵优雅的嫡长公主真的不复存在了,在苏流萤面前,只有一个心怀怨恨的后宅怨妇。   而之前,在知道自己与李修不可能重修情缘时,她还在想,有知书温婉、善解人意的荣清陪在李修身边,也是好的,相信他们两人在一起也会幸福。   可如今她才知道,外表大度温和的荣清内心是如此的狭隘自私,更有着近似疯狂的占有欲……   苏流萤眸光跟着暗沉下来,冷冷笑道:“公主说笑了。从来幸福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公主的路是公主自己选的,好与坏也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与他人无虞!”   “我的幸福是李修,而你的幸福不就是表哥吗?只要表哥不娶你,你就永远孤身一人,你就永远得不到幸福——所以,我拼死也阻止你嫁进楼家的。”   走出好远,荣清的声音还在耳边久久回旋。想着安王的话,再想到与楼皇后荣清的仇恨,苏流萤心里不可抑止的生出了烦乱,脑子里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回到长信宫,宁妃将她叫进寝宫,指着面前一堆的东西笑道:“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怔怔的看着面前妆奁盒里精美的各色珠钗,还有布匹绸缎,各色东西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桌子。   她不解的看向宁妃,笑道:“上次穗婕妤的事,娘娘不是已经赏了好多东西给我了么。怎么又无端的赏我东西了?”   宁妃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拉过她的手道:“傻姑娘,世子爷马上就要回来了,你难道还要一直呆在这宫里不出宫吗?”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怔,一时有些迷茫的看向宁妃。   “世子爷回来后,你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虽说世子爷可以时常进宫,但终是不太方便。所以趁着我如今掌宫,就放你出宫,从此往后,你就与世子爷在宫外好好生活,不要再在这深宫里煎熬了……”   说罢,宁妃将早已准备好的出宫文书放进她手心里,愧疚道:“曾经……因我的痴心枉想,明明已成了宫妃,却见不得世子爷与你好,才会对你做下那么多错事……可患难见真情,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变故后,反而是你一直在帮我。而我能重新复宠掌宫,更是你辛苦帮我争来的……”   “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为你与世子爷将来成婚置办的嫁妆,也是我感激你的一点心意!”   看着手中的出宫文书,苏流萤心酸难言,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为了这一纸出宫文书,她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后来被慧成帝罚出后宫,却又因为阿娘之死重回这深幽可怕的后宫。如今要离开,她心里真的可以放下所有牵挂了吗?   她在宁妃面前恭敬跪下,感激道:“谢谢娘娘为我准备的一切……只是,皇后的罪行还没揭露,我若是此时离开,娘娘一个人面对她更是凶险……”   她本想说,阿娘大仇未报之前她还不能离开后宫,可关于阿娘的身份,苏流萤一直瞒着宁妃,到了此时自然也不会再说出来。   提起楼皇后,宁妃心有余悸,同时也有满腔的恨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无力道:“楼家如今的权势尤如烈火烹油,如日中天,连皇上都要避让他们三分,我自不会主动送死……所以你不要再担心我,安心出宫吧。”   “但你与世子爷的婚事只怕会有重重阻拦。我为你准备了银票,你先寻处安静的院子住下,与世子爷慢慢打算将来的事……”   看着眼前宁妃为自己准备好的一切,苏流萤感激得落下泪来。   她哽咽道:“离世子爷回来还有好几日。我多陪娘娘几日,等世子爷回来那日再拜别娘娘离宫!”   余下的日子里,苏流萤出了趟宫,在离安王府不远的安仁里租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将宁妃为她置办的东西搬进去收拾好,再另请了一个忠厚的婆婆帮她守着院子。   她本想去阿娘住过的京郊的院子的,但想着那里是慧成帝为阿娘置办的,而兰嬷嬷终归是慧成帝身边的人,既然她决定出宫了,就不想再与宫里的人和事牵扯过密。   最主要,安仁里的小院子离安王府近,她要见楼樾也方便。   一切准备妥当,苏流萤心里涌上丝丝雀跃的欢喜,那怕暂时的,她也算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小家了。   如此,只等楼樾回来了……   楼樾回京的前一晚,也是苏流萤留在宫里,留在长信宫的最后一晚。宁妃心里不舍,特意命人置办了酒菜为她出宫送别。   想着明日就能见到楼樾,苏流萤激动得一宿没睡。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楼皇后,乃至宫外的萧墨。   来到大庸小半年,却终是让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人——楼樾!   而他最终的目的,却是……   红烛轻跳,侍女修罗轻轻帮他揉着额头,声音妩媚入骨,却透着噬骨的寒意——   “既然已找到持玉牌之人,殿下只需将她杀了拿回玉牌就行。多简单的事,何需殿下劳心这许久?!”   修罗长相与声音一样,都是美艳风情无比。表面上是萧墨的侍女,暗地里却是他身边最顶尖的杀手,帮萧墨除掉他想杀的和想杀他的人。   上次见到苏流萤拿出玉牌的那一刻,萧墨确实对她起了杀心,而之份杀手不光是因为她手中的玉牌,更是因为他感觉苏流萤对他来大庸的目的有所察觉。   然而,对威胁到他的人从来不手软的萧墨却是第一次迟疑了。   修罗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那怕不看他的神情,光是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修罗都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妩媚的眼波微微失神,修罗低低娇笑道:“殿下动情了!”   心口一窒,萧墨甩开她的手,狂狷笑道:“能让本太子动情的只有这锦绣天下。而如今,本太子只想早日看到胡狄四大疆土合为一体,听本太子一人号令!”   “如此,奴婢明日就去杀了那苏流萤,夺了她身上的玉牌献给殿下。这样一来,四大疆土有三块收在了殿下的手中,最后那一块,迟早也是殿下的了……”   修罗妩媚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萧墨,心口却莫名的紧张起来。   果然,听到她要去杀了苏流萤,萧墨好看的眉毛轻轻一皱,冷冷道:“不着急动手,还有最后一块玉牌没有现身,不宜打草惊蛇!”   修罗柳叶长眉也跟着蹙紧,面上依旧妩媚笑道:“照殿下看,那最后一块玉牌,是在楼樾身上,还是在苏流萤身上?”   闻言,萧墨一改平时慵懒轻佻的样子,面容沉静下来,凝重道:“四年前楼樾曾将一块玉牌送与苏流萤求亲,却被她拒婚了。”   “按理,她拒婚也会退回他的玉牌,可楼樾侯似乎并没有收到那块玉牌。而上巳节时,在云梦台上我试探过苏流萤,可那块玉牌也并不在她手里……所以,在最后一块玉牌出现前,我们还不能轻举枉动。”   修罗恭敬应下,又问道:“殿下,楼樾马上就要回京,他会不会对我们有所察觉?”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寒芒,萧墨嘲讽笑道:“他连自己的真正身份都不知道,又如何会知道玉牌的秘密?!”   修罗面色沉下去,道:“殿下,奴婢还是觉得,要对他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   萧墨冷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另一块玉牌现世之前,不可轻举枉动——楼樾可不是容易招惹的!”   闻言,修罗再不敢多说什么,领命退下……   第二日整个京城一片喜庆,定国将军楼樾领着大军凯旋归来,慧成帝与楼皇后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楼皇后向慧成帝笑道:“陛下,樾儿出征之前臣妾曾经答应过他,等他战胜归来,臣妾要去十里亭迎他的……”   慧成帝今日心情大好,爽朗笑道:“你是一国之母,说话不可食言。趁着大军未到,你去十里亭迎他吧!”   楼皇后早有准备,改乘轻便的车辇往十里亭赶去了。   出发前,她让璎珞将苏流萤也叫上,并让她一并跟她坐进了车辇里。   对楼皇后的突然之举,苏流萤心生防备,并不跟进她的车辇里,恭声道:“尊卑的别,奴婢不敢与娘娘同骑而乘,奴婢骑马跟上就好!”   今日的楼皇后,又成了之前那个温良慈祥的样子,仿佛之前对苏流萤的那些阴谋陷害只是一场错觉,而那些令人发指的恶事也不是她做下的。   她对苏流萤温和笑道:“本宫答应樾儿,在他离京期间护你周全,更会在他归来之期带着你一起去十里亭迎他。如今本宫也算没有食言。”   “不过今日一过,你的安危本宫却不能再保证了——你万事多小心!”   她和风细雨般的话语听在苏流萤的耳里却是一阵胆寒,盛夏的大热天里,她却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冒起。   楼皇后的意思很明白,因着与楼樾的约定,她楼樾出征期间她没有对她下毒手。   可如今约定到期,她却不会再放过她!   看着楼皇后明目张胆的告知,苏流萤知道,有了安王回来压制楼樾,楼皇后更加有恃无恐了。   嘴角溢出嘲讽的笑意,苏流萤冷冷笑道:“如此,我倒是要好好谢谢娘娘这么久来对我的‘照顾’了。”   此时,楼皇后一行已离开了城门口,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楼皇后面上的神情又恢复成冷漠阴戾的样子,冷冷道:“你确实有些手段,离间本宫与樾儿之间的关系,让他胳膊肘往外拐,一心向着你……”   “……但是,本宫今日要提醒你一句,不论如何,本宫终归是他的姑母,本宫与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不是凭着你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可以离间疏离的……”   “而如今,他是一品大将军,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要再奢望嫁进安王府当世子妃了。你堂姐苏诗语都不配,你——更不配!”   说完这些,楼皇后心里终是舒畅起来,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夏风吹过,明明一片凉爽,可苏流萤心里却是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达十里亭。   站在高高的亭台上,遥遥望去,已是能看到前方黄尘滚滚,震天的马蹄声也隆隆传来,黑压压的黑色盔甲在天地一线间像潮水朝这边涌来。   直到这一刻,苏流萤才真正感觉到楼樾是真的回来!   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方才楼皇后所说的那些刺心的话也暂时抛却脑后,苏流萤忍不住想跨马追上去迎接楼樾,可看看身边的楼皇后等人,终是按捺停下。   似乎是看到了亭子里等候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几骑速度越发的迅速的朝凉亭奔过来。   为首一身玄色盔甲的正是楼樾,经过几个月风沙血汗的磨砺,他俊逸的面容越发的沉稳,眉眼沾染风霜,一身凛然的大将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凉亭里的众人,而众人中,他更是一眼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单薄身影。   而苏流萤的眸光也胶在了他的身上,心仿佛跳到了嗓子口,激动欢喜得眼眶都红了。   最终,当楼樾勒马在众人面前停下时,苏流萤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朝他奔过去。   可是,她双脚刚刚跨出已被身边伸出手的拉住,回头对上璎珞阴冷的眼睛。   “皇后太子面前,可不能任由你没了规矩!”   苏流萤悻悻收步,不敢再随意靠前。   楼樾回头朝她这边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苏流萤终是欢喜的落下泪来。   他黑瘦了许多,出征期间必定吃了太多苦。而战争上的杀戮更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楼樾的眸光亮了,他提步朝她走过来,却被楼皇后拦下。   楼皇后笑道:“吉时快到了,皇上与文武百官已在城门口等你许久,老夫人也来了,大家都等你回去祭拜天神,感谢天神的庇护,让大庸的将士能凯旋平安归来。”   后面的部队很快也跟上,楼樾万分不舍的看着人群后的苏流萤,只得在楼皇后的催促下加快行程的朝京城赶去。   因着身份的差别,虽然没能同楼樾说上一句话,但看到他平安归来,苏流萤心里已是充满了欢喜,何况,他眸光里的深情还有右腕上绑着的她亲手给他系上的绢帕,足以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一路赶去,楼樾频频回头看向苏流萤,下一刻,他终是调转马头,执马跑到她身边,一把拉过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我回来了!”   最简单的四个字,却是让苏流萤的眼泪瞬间决堤。   下一刻,她身子一紧,楼樾却是从他的马背上越过来,坐到了她的身后,长臂将她紧紧的圈在自己的怀里。   四周响起了一阵欢笑声,众目睽睽之下,苏流萤却是被楼樾的亲热之举羞红了脸。   然而,此刻的她是如此的眷恋楼樾温暖的怀抱,再也不舍得分开……   看到这一切,楼皇后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璎珞愤然道:“真是不要脸的狐媚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是做出这般不要脸皮的事……”   楼皇后勾辱冷冷一笑,信心满满道:“放心,这是她最后开心的时刻了。接下来就是她进入地狱的时刻!”   而跟在他们身后、夹在大队伍里的马车上,一双清俊的眸子看到前面马背上相拥的一对,眸光晦涩的暗淡下去……   ☆、第102章 失约不见   和睦的夏风轻柔的从脸上拂过,鼻间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入眼是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俊美脸庞,那怕身边有着那么杂乱的马蹄声,苏流萤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颤抖着手握上楼樾握缰强的手,当手指触到那条她亲自为楼樾绑上去的绢帕,心里涌上无尽的甜蜜,终于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楼樾真的回来了。   仿佛感受到她内心的激动,楼樾反手将她的双手包围在自己温暖的手掌里,紧紧握住。   从相见开始,除了楼樾对苏流萤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静静的感受重逢后的美好。   来时觉得过于漫长的路程,却在回程时感觉尤其的短暂!   看到城门的那一刻,苏流萤终是不好意思再与楼樾同骑一乘,而楼樾也肃整仪容,回到了他自己的马背上,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接下来楼樾忙得分身乏术,从进到城门口开始,他的身影已被重重人群包裹,苏流萤已很难再看到他的身影了。   她被人群挤到了外围,只得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人群中那个光芒万丈的出众男人,一想到他是自己的深爱之人,她的心里不由的升起了自豪感。   有马车从她身边经过,风吹起车帘的一角,带动空气流动着淡淡杜衡香……   闻到香味的那一刻,苏流萤神情一滞——   这种香味她太过熟悉,可又有一点疏离,因为她有很长时间没闻过这种清雅的杜衡香味了……   下一瞬,她不由朝刚刚经过的那辆青木马车看去,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   正在她怔愣之际,南山却是挤过人群来到她面前,笑道:“姑娘,我空主子如今不得空,晚上宫里设宴,还会在云梦台放烟火庆祝,主子说到时带你一起云梦台看烟火!“   听了南山的话,苏流萤的心一下子满了,再无失落感,欢喜道:“嗯,我知道了,晚上我会去云梦台等世子爷!”   见南山转身要走,苏流萤忍不住拉住他问道:“此次北伐,世子爷一切可安好?可有受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任是再利害的人物混战在千军万马中都不能全身而退。   当着楼樾的面,她知道就算她问了他也会瞒下自己,所以才会着急单独的问南山。   闻言,原本一脸笑意的南山神情微微一滞,下一刻却是强笑道:“上战场那里能不受伤的。不过咱们世子爷神武,一般人可近不得他的身……所以你放心好了,伤是有伤,却是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伤,早就好了,无事了……”   听南山一说,苏流萤终是将最后的心都彻底放下,一心欢喜的等着晚上与楼樾的云梦台之约。   而在远去的马车上,车帘终是轻轻掀开。   车内,一位白衣出尘的俊秀公子端然坐在车内,如星子般的双眸定定的看着繁华的大庸京都,嘴角扬起一抹浅淡温暖却略带苦涩的笑意。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回的地方么?果然比北鲜好……”   闻言,守在白衣公子身边的一男一女两个随侍却是红了眼睛。   男仆沉稳敦厚,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跪侍在白衣公子身边,将他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子盖好。那女仆却红着眼睛悲愤的哭道:“殿下,你都为了她没了……”   话到嘴边,被那男仆狠狠一瞪,那女子赶紧收嘴,脸上涨得通红,越发痛惜的看着白衣公子,终是再次哭道:“殿下,这儿地儿再好也不是北鲜,咱们到这儿来,是战败的质子……殿下完全可以不用出使大庸为质子的。阿奴知道,一切,不过是殿下想来大庸找她罢了……”   “但殿下方才也看到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满了……公然与其他男人卿卿我我,我看,她急着回来并不是为了报仇,却是回来找她的心上人……”   “你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白衣公子出言轻轻打断阿奴的话,星子般的双眸里涌上晦涩,苦涩笑道:“看到她过得好我很放心。我来大庸为质那是因为我是北鲜的大皇子。我身为北鲜的皇长子不能为国上战场,如今出使为质,也是我自己的本分,一点微薄之力……”   “可是……殿下上不得战场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她!殿下之前可是北鲜最骁勇善战的皇子,若是此次由殿下带兵,咱们北鲜未必会输给大庸……”   “殿下这一走,离开北鲜,相当于将皇位拱手让给了其他皇子……可如今她都有心上人了,殿下为她牺牲这么多,受尽折辱,到头来只怕什么都得不到,全是一场空罢了……”   阿奴气呼呼的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滴,伏在白衣公子的脚边伤心的哭了起来。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白衣公子眸光淡淡扫过外面繁华如锦的街道,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冷意,一字一句道:“既然知道她如今已有了好的归宿,我们不要再去打扰她,三年的为质期很快就到了……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这里,更不要让她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免得她无端的多出担心愧疚。   闻言,阿奴心里更加的心痛,她如何不明白殿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苏流萤。   可再为殿下感到不值,阿奴与男侍长风终是恭敬应下了。   吩咐完,韩钰合上眼睑,脑子里却全是苏流萤挥散不去的面容。   距她离开北鲜快两年了,如今重见她,他仿若隔世。   眼前全是她依偎在楼樾怀里一脸幸福知足的模样,韩钰心里苦涩难言,轻声道:“晚上的宫宴我就不去了,帮我去跟慧成帝说一声,就说我身子困乏疲惫,请他谅解。另外,以后除了宫里的召见,质子馆闭门谢客,拒不见客!”   阿奴本想说,千里迢迢来大庸为质,总得见一见苏流萤才是。可话到嘴边,看到自家主子眉眼间难掩的伤情,知道主子心里伤心了,终是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与长风一起默然应下……   是夜,宫里大摆宴席犒劳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楼樾做为北伐的主帅,更是功不可没,被众人轮番上前敬了数不清的酒。但他心里一直念着与苏流萤的约定,那怕千杯不倒的他也收敛了很多,怕一时不慎喝醉无法去赴约见苏流萤,更盼着宴席早点结束才好。   苏流萤晚膳都没吃,早早的赶到云梦台候着。   彼时云梦台上除了忙活着伺弄烟火的宫人们,不见其他人影。   见时间尚早,苏流萤在桃林里漫走。   天上明月高挂,繁星点点,给天地间渡上一了层皎白的月色,整个天地间一片静谧,静静的沉浸在银白的月色中。   云梦台上的桃林早已换下一身粉红花瓣,换成了硕果累累的绿色小果子。果香清涩扑鼻,却也让人心旷神怡。   看着眼前美好的一切,苏流萤想,阿娘一生虽然波折多舛,但有为她一片深情建造云梦台的慧成帝,还有与她恩爱数十年如一日的阿爹,阿娘的人生也算是拥有了难得的幸福……   而自己,命运待她和阿娘一样,也是多舛坎坷,可在最艰难痛苦的时候让她有了此生挚爱的楼樾,让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公平!   信步她走到了与楼樾一吻定情的桃树下,想着与他在此甜蜜相吻,她心里涌起激荡。靠着桃树坐下,看着天上耀目的星子,全变成了楼樾深情望向自己的眸子……   后背微微传来一点麻痛,苏流萤以为是被蚊虫咬了,反过身子去看,却在一息间眼前一黑,竟是毫无知觉的晕厥了过去……   楼樾推掉劝酒,假借醉赶到云梦台时,台上放烟火的宫人都不知去向,整个云梦台上一片诡异的静谧!   楼樾心头一跳,下一刻已是急步朝桃林深处而去,急目四处搜寻苏流萤的身影,最后终是在上次的桃树下看到了苏流萤了。   只是一眼,楼樾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了!   银白月色下,苏流萤闭上眼睛静静的靠在桃树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而她的身边,安王楼誉盘膝安静的坐着,手中托着一个漆木小盒子,似乎专程在等楼樾来。   不等楼樾开口,安王已是沉声道:“你来了!”   满心的欢喜化做无尽的恐惧,楼樾咬牙抑住心头的颤栗,冷冷道:“父王这是干什么?”   安王不再多言,打开手中的盒子,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子在盒子里蠕动,隔着距离,楼樾却是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脸色已是煞白,想也没想,身形如电的向苏流萤奔去,要从安王的手中抢下苏流萤。   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楼誉手中的刀。   楼誉手中的匕首抵在苏流萤的心口,眸光淡漠的看着急白了脸的儿子,冷冷道:“为父本想一刀了结了她这个祸害,可你姑母说,她是你深爱之人,怕她死了你会伤心,会影响我与你的父子之情——会吗?”   楼樾全身如履寒冰,这样的盛夏他竟是感觉全身寒冷,哆嗦着嘴唇慌乱道:“父王,儿子从小到大从没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放过她……”   “这是为父花重金从苗疆带来的噬心盅,你是想看她被一刀毙命,还是想看她日日夜夜受盅虫撕咬心肺活活痛死。二者选一种吧!”   打断楼樾的求饶,安王狭长的眸子淡漠的看着面容绝望的楼樾,眸光坚定阴戾,明明是最可怕的事,却被他说得云淡风清。   全身一震,楼樾‘扑嗵’一声直直在安王面前跪下,神情慌乱的看向抵在苏流萤心口的锋利匕首,纵是镇定如他,也是临近崩溃。   只是一瞬间,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滚滚而下,楼樾拳手握得咯吱响,青筋暴起,咬牙抑住心头的慌乱,狠声道:“父王要我如何做才肯放过她?”   “其一,离开她,不许迎她进门,更不许娶她为妻!你的婚事一切听从为父的安排!”   “其二,销毁你手中关于你皇姑母的所有证物。安心辅佐太子登上帝位!”   “如若不然,本王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楼樾眸光里的亮光一点点的消失,到最后已是死寂般的沉下去……   “……我答应你!”   艰难说完这四个字,楼樾心口仿若被血淋淋的撕裂开来,痛得他呼吸都窒住了。   “立个誓吧——拿你母亲的名义立誓为父才能相信你!”   安王眸光凉凉的看着楼樾,手中的匕首未曾离开苏流萤心口半分。   楼誉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他虽然表面上对早年离开王府出家的母亲没多少感情,但楼誉知道,在楼樾的心里,整个安王府,他的母亲却是他最在意的人。   全身如浸在最冰冷的寒冰里,楼樾心口撕心裂肺的痛着,眼前一片黑暗,似乎再也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砰!’   庆祝大军凯旋的烟火在高高的夜空绚烂绽放,震天的声响就在耳边响起,终是将苏流萤从晕厥中惊醒。   她一脸怔懵的看着头顶的烟火,心里暗笑,自己昨晚太激动没睡好,竟是在这桃树下打起了瞌睡,幸好楼樾还没到,不然被他看到自己在这里睡着了,一定会笑话自己。   整理好衣裳仪容,苏流萤起身走到前面,看到宫人们正堵着耳朵点燃一个又一个烟火筒子,她找了处打眼的台阶坐下,静静的等着楼樾从宴席上赶过来。   一朵朵绚烂多彩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美得让人眩目。想着很快就能见到楼樾,苏流萤的心情一如云梦台上的漫天花火,绚烂之极!   她眼睛直直的看着承乾宫通向云梦台的道路,舍不得移开一下眼睛,企盼着在下一刻能看到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渐渐的,承乾宫里的灯火暗了下去,宫里各处的灯火也渐渐没了,云梦台上的烟花也早已燃尽,放烟火的宫人悉数离开,她却一直没有看到楼樾的身影!   苏流萤想,今晚他一定会被劝着喝下很多酒,或许是醉了,等他醒了酒一定会赶过来找她。   所以,她不能离开,说不定他马上就来了……   夜凉如水,整个后宫都陷入了静寂中,远处的京城百姓家更是看不到半点灯火,大家都进了梦乡……   苏流萤僵硬的站起身子,独身处在茫茫夜色中的云梦台上。   她无措的看着四周黑朦朦的一片。直到察觉此时早已过了宫禁时间,楼樾早已离开了后宫出宫去了,她才慌乱着急起来,急忙从云梦台上往承乾宫赶去。   或许楼樾喝醉了忘记了与她的约定,她要去承乾宫问清楚。   坐得太久,她的身子僵硬得难受,加之走得太急,一个趔趄,她从台阶上摔下身去,幸而她手快的拽住了一边伸出的桃树枝才稳住下滚的身子。   惊魂未定之下,她突然想到今早楼皇后对她的警告,还有之前安王与荣清说过的话,再想到楼樾之前一直说会娶她。她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楼樾当着众人的面向慧成帝求亲,皇上与安王楼皇后他们都不同意,都反对他娶自己,所以他与他们起了争执,顶撞圣上被处罚了。   越想苏流萤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心里也就越发的慌乱,顾不得崴伤的脚和手上脸上的划伤,咬牙朝承乾宫跑去。   承乾宫大门口值守的宫人见到深夜突然冒出的苏流萤都被吓了一跳,等见到她脸上的划伤,更一惊,担心道:“流萤姑娘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不上其他,苏流萤着急道:“酒宴散了吗?世子爷他在哪里?走了吗?”   宫人道:“酒宴早就散了,皇上都已歇下有半个时辰了。世子爷在酒宴结束前就走了,离宫了……”   心口一紧,苏流萤颤声道:“酒宴……什么时候结束的?”   宫人道:“在放烟花前就结束了,本来太子爷还邀世子爷一同去云梦台看烟火,可世子爷说归程劳累,要回府歇息,就先走了……”   他没有喝醉,也没有被处罚……那么,他为什么要食言?   苏流萤脑子里涌现无数的疑问,更有无尽的失落涌上心头。   楼樾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而南山也不会无故的骗自己。可今晚,他怎么突然就……   那怕他累了不能赴约,他为什么不派人告诉自己一声?   莫名的,苏流萤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心里空荡荡的悬着……   她没有回长信宫,而是一直守在宫门口。   在宫门口守在了一晚上,等宫门一开,苏流萤急忙出宫去安王府找楼樾去了。   彼时,堪堪才过寅时,大街上一片静寂,苏流萤径直来到安王府求见楼樾,却被门房告知楼樾昨晚并没有回府。   他不是跟太子说他累了要回府歇息么?为何不在府里?   转念苏流萤却是想到,或许楼樾连夜出城去勿忘堂找安王妃去了,毕竟,许久未见,他回来了理应要去看看他的母妃。   苏流萤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下身上的衣物,简单洗漱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被桃树枝划了两条印子。   找出林炎以前留给她的治外伤去疤痕的膏药,苏流萤抹好后顾不得脚上的崴伤,去到安王府对街的粥铺坐下,买了碗小米粥,却一口没喝,眸光一直看着安王府的大门,等着楼樾回府。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看到楼樾的马车徐徐驶回王府。   苏流萤心里一喜,连忙追上前去。然而不等她赶到门口,楼樾已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   苏流萤请门房帮自己通报,小厮进去不久出来,面色悻悻道:“姑娘请回吧,世子爷一夜没睡,说是乏了……暂不见客!”   心口一凉,苏流萤怔在当场,心口的凉意却是渐渐的传遍全身……   若说之前她觉得楼樾的食言爽约是事出有因,而如今他的闭门不见自己,却是让她彻底慌了神。   他为什么不见自己?   苏流萤又向门房说了好话,让他帮自己再通传一次,还特意让他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楼樾。   门房再次帮她去通传,苏流萤满怀希望的在门口等着,可等到的结果还是如之前一样。   门房面露难色道:“苏姑娘,世子爷明确说了,这段时间谁都不见,所以……姑娘还是请回吧!”   闻言一震,苏流萤脱口而出道:“世子爷是不是受伤了?还是病了?”   门房摇头道:“世子爷好好的,啥事都没有,就是不想见客。姑娘走吧!”   一颗心彻底坠入冰窖,苏流萤怔怔的站在门口久久挪不动脚,全身僵硬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犹记得昨天他在马背上将自己拥入怀里的感觉,他的眸光深情动人,动容的告诉她,他回来了。为何转眼间,一切就变了,他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了?!   为了他担心了一晚上,苏流萤一宿没睡,头脑昏沉,心口绞痛着,连带崴伤的脚踝也钻心的痛了起来。   她呆呆的站在安王府的门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她与他之间隔着一扇门,却仿佛已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脸上一片湿漉,不知何时,苏流萤已是泪流满面,内心酸楚迷茫,不知道突然之间,楼樾为何突然如此这般对她?   过往的行人朝她看过来,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苏流萤忍下心里的难过,别过脸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她想,楼樾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就像楼皇后说的,楼家人都反对他娶自己,他以一已之力与整个楼家做对,何况,如今他父亲安王回来了,他的阻挠也就更大……   如此,后面的几天,苏流萤每日都会去安王府求见楼樾,可每回的结果都一样,楼樾都避门不见她。   心一点一点的凉透,苏流萤心里已是预知到什么,千疮百孔的心已是痛到麻木。   第五日,她再次来到王府门口,心里已暗下决定,若这一次他再不见自己,她不会再来找他了……   然而这一次,她堪堪到达王府门口,南山已等候在那里。   南山面色沉重,对她道:“苏姑娘……世子爷要见你!”   ☆、第103章 后悔爱你   一路走来,整个王府里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大红的绸缎与喜庆的灯笼,那怕楼樾的楠院也不例外。   满目喜庆的红色刺痛苏流萤的心,她心里却明白,这一切注定都不属于她……   盛夏的楠院,一片生机,满池的碧莲如一蓬蓬撑开的小伞,随风招展生机蓬勃!   可与满院的盎然生机相比,屋内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楼樾面色晦暗的站在窗前,死寂的眸光一动不动的看着院门口,等看到那道单薄的身影出现,死寂的眸光里亮起光亮。   可苏流萤并没有进他的屋子,她的脚步停在荷池边上。   脑子里蓦然想起那个绝望的大雨夜,她逃出于福的宅子被楼樾捡回来,最后却是被逼无奈的跳下了眼前的荷花池……   苏流萤悲怆的想,那时的她,并不是真的要跳荷花池寻死,而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想以此逼楼樾救自己,所以才会在跳下去之前故意说下自己已是他的人的谎话……   不可否认,从一开始她确实是在利用楼樾,利用他的权势帮自己逃过对食一劫。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的带着目的性质的接近,注定不能有圆满的结局!   聪慧如苏流萤,在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煎熬后,早已料到自己与楼樾之间已走到了尽头。更能想到楼樾呆会要对自己说的那些残忍的话,所以,到了他的屋门口,她却步了——   那怕心里再清楚明白,只要楼樾没有当面说出抛弃她、不要她的话,她的心里还可以抱着最后一丝悲怜的希望……   “你应该听南山说过了……那晚是本世子从这荷花池里救你上岸的。”   不知何时,楼樾也来到了荷花池边,眸光冰冷,神情一如那晚她跪在他面前、乞求他出手相助时的冷漠疏离。   “第二日本世子又从于福的手中,将你从深井里救出来……”   “宫道上也是本世子让你躲进披风、帮你逃过一劫。还有云岭的那晚,也是本世子将你从于宝的手中救下……”   楼樾的声音低沉冰冷,每说一句都冻结着苏流萤的心。   “还有荣清成婚那次也是世子爷将我从李府救出来……之前丽姝公主的多次刁难陷害也是世子爷挺身而出的相助……”   眸光涌现泪光,苏流萤不敢回头去看楼樾,眸光木然虚无的看着面前起伏荡漾的荷叶,心痛如绞。   “再加上四年前大火中那次世子爷的冒死相救,此生,我苏流萤欠你楼樾的恩情却是再也还不清了……”   这话,苏流萤仿佛在对楼樾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脸上露出最悲痛的苦笑,苏流萤默默抹净眼角的温润,鼓起勇气侧过身去看楼樾,颤声道:“……世子爷想让我如何偿还?”   短短几日不见,她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曾经最让他动心的那双秋水明眸都失去了光亮,灰暗一片。   楼樾撕裂的心口再次破裂,鲜血淋漓。   他咬牙不去看她神情间的悲痛绝望,冷冷道:“本世子虽然锱铢必较,但也知道要让你一一还清太不可能,所以——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与皇姑母之间的仇恨……虽然她害了你的阿娘,但我救了你这么多回性命,也足够相抵了!”   身子剧烈一颤,苏流萤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绝决冷漠的楼樾,心口一痛,咬牙抑住心里翻涌上的恨意,哆嗦道:“这就是世子爷所说的……给我一个交代、给所有事情一个交代?”   上巳节的桃林里,他对她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会给她一个答案,给所有事情一个结果。   她以为他会为了自己大义灭亲,会与自己一起揭发楼皇后的罪行。   所以在他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她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希望,盼着他回来娶自己,盼着他主持正义,将楼皇后绳之于法。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不但不会娶自己,更要让她放下对楼皇后的仇恨,放弃为阿娘复仇……   心口涌上无尽的绝望与悲痛,苏流萤面如死灰的看向面前她交付生命去爱的男人,密集的痛苦让她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艰难犹如刀割。   她颤声道:“你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连我最后的仇恨都要剥夺吗?”   出征那****在她耳边许下的誓言尤在耳边,而她更是无怨无悔的将女子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他,望眼欲穿的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履行诺言娶自己为妻,帮自己为阿娘报仇血恨,可最后,等到的却是他无情的背叛。   阿娘离世后,楼樾是她的惟一,也是她的全部。而他决然的背弃,让她的人生沦落成一无所有的地步……   一无所有的她,若是连阿娘的仇恨都要放下,她还拿什么活下去?!   楼樾如墨的眸光冷漠无情的看着她,冷冷道:“本世子是为你好……你以为就凭你与宁妃就能斗败我皇姑母吗——永远不可能。”   “她不单贵为大庸皇后,更有我们楼家做她的坚强后盾。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为了你一个人,去背叛自己的姑母,背叛整个楼家?别忘了,我也是楼家人,姑母倒台之时,必定会殃及到整个楼家,本世子也不会幸免,我与姑母才是团结一体的……”   “你若坚持与姑母为敌,就是在与本世子为敌——我不希望我辛苦救回的一条性命再死在我自己手里!”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喉咙间更有熟悉的腥甜味翻涌着,被她死死咽下。   凉风吹过,吹动一池的涟漪,却再也吹不进苏流萤死竭的心房……   她听到自己声音空洞无力的问楼樾——   “你要娶亲了吗……你要娶的女子……是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风声都停下了。   久久都听不到楼樾的回答,苏流萤的内心竟是企盼着他永远不要告诉自己答案才好……   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仿佛低入了尘埃,低沉道:“……纳房小妾!”   心里蓦然一空,苏流萤看着满院刺目的鲜红,低眸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上数不清的针眼。   为了嫁给他,她亲手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嫁衣。   而如今,手上每个针扎都在无情的嘲笑她。   颤抖着手取下脖子上的玉牌,苏流萤将它放在了楼樾面前的栏杆上,轻声道:“听南山说,这是王妃给未来的世子妃留下的……如今还给世子爷……”   “我欠世子爷无数的恩情,所以世子爷所提的要求我只能答应……我也有最后一个请求,望你答应我!”   小小的玉牌套着红色的挂绳,刺得楼樾眼睛生痛。   他咬牙哽下喉咙道:“终归是我愧欠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好!”   苏流萤嘴角扬起最悲苦的笑意,泪眼眷恋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轻轻道:“楼樾,我不反悔当年的拒婚,却后悔——爱上你!”   “你我的孽缘曾是因为你对我的一次次相救。所以,我最后的请求,求你不要再救我——那怕我死在你眼前。”   “阿爹说,不能欠来世债,不然,我来世都要向你还债……下辈子,我却是不想再认识你。我欠你的债如今就还你吧……”   “记住你答应我的,不准再救我!”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当着楼樾的面,万念俱灰的苏流萤再无眷恋的纵身跳进了荷花池……   巨大的声响震碎楼樾的心,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苏流萤,他心神俱裂,想也没想,他跟她一起跳下水池……   夏日的荷池水深又长满荷叶,苏流萤跳进去后瞬间就看不身影,再加上荷叶遮住了上面的亮光,水底黝黑一片,楼樾跳进去后竟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楼樾拼命在水底搜寻,假装绝情冷血的心在看到苏流萤绝然跳下荷花池的那一刻,已是寸寸撕裂……   久久找不到苏流萤,楼樾整个人都快疯了,不要命的往更深的水底潜去……   若是她死在了这里,他一定陪她一起葬身在这水底……   守在一边的南山,见到说话的两人突然相继的跳下荷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来护院下水救人。   顿时,整个楠院乃至整个安王府都陷入了慌乱当中……   消息传到梨园时,正在伤神中的苏诗语整个人都惊得跳起——   今日楼樾突然让人布置王府,到处一片喜庆,可看在苏诗语的眼里却是刺眼难过。   楼樾要娶的人除了苏流萤,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所在在苏诗语的心里,一直以为楼樾置办的这一切是为了迎娶苏流萤进府。   然而突然听到苏流萤跳了荷花池,她心里不禁生出了疑惑。   杏雨在一旁欢喜的笑道:“小姐,看来世子爷此番要娶进门的女子并不是苏流萤。所以她才会来王府闹,又使上次那招,在世子爷面前寻死觅活来着……真是不要脸!”   苏诗语认同杏雨的这个猜测,不等她开口,杏雨又笑道:“看来之前的消息是真的,世子爷真的与那个贱人闹翻了。听说之前她来府上找世子爷好多回,世子爷都不愿意见她!”   苏诗语心里激动得无以复加,只要不是娶苏流萤进门,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怕了。   她一边让人去楠院打听消息,看苏流萤是否成功救上来。一边却是让杏雨将这个消息赶紧告诉给桂院的老夫人,另外再让人去通知人在府外的安王。   她恨恨的想,既然苏流萤那么想死,她就让老夫人与安王爷出面阻止楼樾与楠院的人下水救人,让她如愿以偿淹死在池子里才好……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又可怕的梦,可梦境再可怕,苏流萤都不想醒来。   因为现实比梦境更可怕。   浑浑噩噩在梦境里走了许久许久,苏流萤孤单又绝望,她不知道她的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的迷茫她要走久……   等苏流萤再次醒来,已是四日后的清晨,她又回到了宁妃的长信宫,身边守着宁妃与菲儿。   见她醒来,宁妃舒下一口大气,红着眼眶道:“傻丫头,再难过再痛苦也要好好活着,怎么能一心寻死呢?”   不用问,苏流萤也知道是谁将自己送到这儿来的。   因为不知道她已离宫并在宫外租了院子,楼樾又将她送回了长信宫,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家。   ‘死’而复活的苏流萤心里空荡一片,失去许多东西,却也看透了许多东西,心却是死了……   她对一脸担忧的宁妃苦涩笑道:“娘娘说得对,再怎么痛苦也要活的……所以,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请娘娘放心。”   看着她脸上苦涩的笑意,宁妃虽然不知道她与楼樾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必定是有重大的变故,不然以苏流萤坚韧的心性,她不会崩溃伤情到跳池……   迟疑片刻,宁妃终是担心的问道:“你与楼世子之间到底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他还说……还说回来就娶你的……”   心口剧烈一颤,苏流萤白着脸惨笑道:“再多的承诺都做不得数的……我与他之间,再无关系了……”   宁妃闻言一怔!   以她的了解,楼樾与苏流萤之间的感情太过难能可贵,两人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与痛苦才走到一起,她一直以为楼樾会对苏流萤负责到底,两人会相濡以沫的一直走下去,却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转念一想,只怕也只有这样的决裂,才能让心志坚韧的苏流萤忍受不了,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心里生出怜惜,宁妃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等以后有机会我帮你物色几个优秀的世家弟子……”   在经历了楼樾的背叛后,苏流萤心如死灰,再加上她残破的身子和尴尬的年岁,她早已对感情绝望至极,更没有嫁人的资格……   她苦涩笑道:“谢谢娘娘费心了,不过我打算离开这里回汴州,所以,娘娘不用再为我操劳……”   事到如今,确实只有离开京城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顾宁妃的挽留,刚刚醒来只喝了一碗粥的苏流萤执意离开。   沿着长长的宫道朝宫外走去,苏流萤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偶,没了一点生气。   身后,一台轿辇隔着一段距离一直跟在她有身后……   不觉间,苏流萤又来到了苏家南院。   可是,原本荒芜凄凉的院落却一片热闹人声。正如苏诗语所言,苏家其他两房真的将苏家南院收回重建了。   千疮百孔的心已痛到麻木,苏流萤倚在门口怔怔的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心里凄凉悲痛。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咬牙离去,却在路口再次‘遇到’苏诗语!   准确的说,从她跳下荷池自尽的那刻开始,苏诗语一直在密切的关注她。   虽然后来苏流萤终是被楼樾救上了岸,但楼樾却没有再将她留在身边,而是送回了宫里。   而在她昏迷的这几日里,楼樾也没有再去长信宫探望,苏诗语彻底放下心来。   为了防着醒来的苏流萤再去纠缠楼樾,苏诗语一直派人在宫门口守着,一等苏流萤出宫就盯上了她。   看着挡在前面的苏诗语,苏流萤心里生出厌恶,身心俱疲的她更是没有精力再去搭理她。   她默默绕路走开,可苏诗语却不依不饶的再次拦在她面前,嘲讽道:“你准备去哪里?还要再去世子爷面前再死一次吗?”   苏流萤悲痛绝望下的了却轻生,看在苏诗语眼里,却是她为了纠缠楼樾做下的虚伪把戏,言语间带着深深的嘲讽与不屑。   苏流萤无力道:“侧妃娘娘放心罢,世子爷马上要娶新人进府,侧妃娘娘无需再防备我,还是去防备世子爷的新宠吧!”   苏诗语得意一笑,毫不畏惧道:“只是个小姨娘罢了,不值一提。倒是你——”   眸光冷冷的落在苏流萤苍白无血的脸上,苏诗语语气冰寒道:“只有你不再去纠缠世子爷,我才能真正的放心。”   从宫里走到现在,身体羸弱的苏流萤已是感觉非常的吃力。   晌午的烈阳照得她头晕眼花,脑子也一阵阵的晕眩。她倚在墙壁上无力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防着我?!苏诗语,你曾经的高傲自信去了哪里!?”   脸色一白,苏流萤恼羞成怒的斥道:“那是因为你比其他女人都犯贱,比其他女人更可恶!”   说罢,她又冷冷笑道:“可惜啊,那怕你将世子爷勾引到了床上,还是被抛弃了……你如今却是成了真正的弃妇、残花败柳,此生,我看你还能嫁给谁?!”   心里的伤痛再次被狠狠的勾起,苏流萤无力的闭上眼睛,冷冷笑道:“所以,我都成了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堂堂苏家大小姐的胆子,何时竟是这般小了?”   ‘啪!’重重一巴掌落在了摇摇欲坠的苏流萤脸上,彻底将她打得跌倒在地。   杏雨居高临下的站在苏流萤面前,打了苏流萤一巴掌后,杏雨心情异常的舒畅,骂道:“贱人,我家小姐岂是你随便可以羞辱的。早就想替小姐好好教训你了!”   被打得趴在地上的苏流萤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耳朵里一阵轰鸣声。   她挣扎着爬起身,却在一阵天眩地转间晕厥过去……   周围围过来许多看热闹的人群,苏诗语带着杏雨离开,只剩下昏迷过去的苏流萤一个人留在原地被人指指点点。   一辆青木马车在她身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人,抱起苏流萤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车内,韩钰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流萤,心口窒痛。   守在一旁的阿奴看着苏流萤却是愤愤不平道:“殿下,你不是让咱们不要再与她联系吗?为何还要管她?”   韩钰俊逸的面容微微黯淡下去,却是没有回阿奴的话,眸光一直担心的看着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苏流萤。   直到回到驿站苏流萤还没醒来,韩钰让阿奴拿出他的药丸给她喂下。   阿奴面上一惊,失声道:“殿下……药丸珍贵,你又远在大庸,很难再得,怎么能随便给了她?!”   韩钰一直守在苏流萤的身边,修长手指松开苏流萤的脉门,眸光暗下,语气凝重道:“她心脉受损严重,再不好好将养,只怕……”   重重叹息一声,他向阿奴沉声道:“拿来吧!”   虽然心有不甘,阿奴终是不敢违抗韩钰的命令,将珍藏的药丸拿出一颗给苏流萤喂下。   服下药丸的苏流萤不到半刻钟已是悠悠醒来!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眸光在看到床畔的韩钰时,神情一震!   下意识的,她以为自己在梦境中,直到鼻间被杜衡香萦绕,她才震惊眼前的人是真的。   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涌了一丝血色,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如谪仙般出尘的白衣公子,哑然道:“公子,真的是你吗?”   韩钰面上涌上最温暖的笑意,笑道:“是我。”   眼眶一热,在苏流萤最绝望悲痛之时能看到韩钰,仿佛上天知道她独撑不下去了,让他来到她身边慰籍她。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苏流萤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同韩钰说,却悲泣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钰将她脸颊上凌乱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柔声道:“别哭了,以后,公子护着你罢!”   听了韩钰的话,苏流萤才想起自己是与苏诗语在街头发生争执时,被杏雨重重一巴掌打得昏迷了过去。   难道,自己与苏诗语的争执他都听到了?!   心里涌上慌乱难堪,苏流萤不想让韩钰看到如此狼狈可怜的自己,她曾答应过他,自己会过得很好,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担心……   她白着脸颤声问道:“殿下怎么来大庸了……殿下是如何遇见我的?”   韩钰心思细腻,苏流萤神情间的悲痛难堪与慌乱都落进了他的眼底。   看着她如今消瘦又憔悴悲痛的样子,韩钰心里无比的心痛,可面上为了不让她难堪伤心,他装做一无所知道:“是长风在街上遇到你就把你带回了,说是你病倒在街头,身边没人照顾,就把你带回驿馆了。”   听了他的话,苏流萤心里一松,然而在听到驿馆时,心里突然想到什么,目露震惊的看向了一脸淡然的韩钰!   此次大庸北伐,北鲜战败,除去割边关十五座城池给大庸,还另派皇子入大庸为质。   而这个人,却是之前在北鲜声名远鹊的大皇子韩钰。   苏流萤之前也听说了质子的事,但她万万没到个北鲜派出的质子却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嫡长皇子韩钰!   看着苏流萤眸光里的震惊与疼惜,韩钰轻声笑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是北鲜的皇子,这是我的职责!”   一边的阿奴听了,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开口,却被长风制止住。   出使他国为质,却是做为皇子的耻辱,而且也只有被皇室放弃的人,才会被送到别国当质子。   苏流萤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一脸云淡风清的韩钰,一时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公子不是最受北鲜王器重的皇位接班人吗?为何却将他派到了大庸来受这份屈辱?!   然而,不等苏流萤从韩钰沦为质子的事实中回过神来,眼光在瞄到他身下坐下的四轮椅时,更是惊住了!   ☆、第104章 北鲜往事   直到此时,苏流萤才发现韩钰身下坐的竟是四轮椅。   而这么热的天气里,他的膝盖上还盖着薄毯,一看就不寻常。   苏流萤已是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痛,再也顾不得其他,从床上爬起身后半跪在韩钰面前,双手哆嗦的触到韩钰的双腿,眸光涌上泪花,颤声道:“公子,你的腿……”   四年前,苏流萤初初去到北鲜,一心想进入北鲜王廷查清阿爹与北鲜勾结之案。   然而,这些年,北鲜与大庸关系一直紧张,相互防备严谨,她做为大庸人如何能进入北鲜的皇宫?   非但进不去皇宫,她还被人当成了大庸潜入北鲜的细作,被抓进罪奴所,在手臂上烙上了罪奴标记,成了北鲜最最低贱的罪奴……   历经了半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困苦,苏流萤终是寻了一个机会进了大皇子韩钰的府上,成了府里杂役房里的下等奴婢,被分配到了马房照顾府里的马匹。   后来在韩钰生辰时,其他皇子送了一匹汗血宝马给他,此马性烈狂野,又认主,一般人根本近不得它的身,其他皇子却是想看韩钰的笑话,看他如何驯服它。   汗血马送到府上后,管事招来许多驯马师来,却没有一个顺利驯服它。   最后,却是苏流萤出面驯服了烈马。   她什么技巧都没有,只是凭借精湛的马术和不服输的狠劲,咬牙拼命抱住马头不让自己从马背上甩下来。   直到汗血马自己精疲力尽认输被驯,苏流萤才从马背上摔下来,那时,她全身的骨头都颠得散架,人一到地就昏厥了过去。   驯马那日,韩钰也在场,他看着苏流萤以精湛的马技和超乎常人的毅力驯服汗血马时,心里生起了钦佩赞赏之情。   苏流萤醒来后,韩钰赏赐了她不少贵重的珍宝,并破格将她提升到自己身边伺候,成了他的贴身婢女……   后来,苏流萤也凭借韩钰的信任,终是有机会进入到北鲜王廷,并在韩钰的帮助下,亲自面见了北鲜王,问清了心里一直的疑问。   所以,韩钰不光是苏流萤在北鲜的主子,更是她生命中的恩人。   而韩钰的双腿……   苏流萤跪伏在韩钰的面前,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痛如绞,愧疚悔恨,眼泪簌簌落下,痛哭道:“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公子的腿不会成这样子……”   转而苏流萤却是明白过来,或许正是因为韩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北鲜王才将最器重的他派来大庸为质的。   心里愧疚到无地自容,苏流萤深深跪伏在韩钰面前,悲痛道:“公子,是我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你无需愧疚难过!”   韩钰清润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晦暗,清俊出尘的面容涌现苦涩的笑意,伸手将她拉起身,温暖笑道:“你的公子如今很好,见到你也很开心,不要再哭了!”   苏流萤哽咽道:“公子,你要在大庸多久?”   韩钰笑道:“不过短短三年,就像你当初在北鲜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可是三年间,北鲜王廷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等殿下回去,只怕……”   阿奴在一旁愤愤不平的说道,眸光不愉的看着苏流萤,伤心道:“只怕殿下这一出来,多的是人不希望殿下再回去。所以,殿下在这大庸为质的日子一定会不好过,危险困难那样都少不了……”   “那有你说得这么可怕,别乱说吓到小满。”韩钰轻笑着打断阿奴的话,笑道:“时间很晚了,阿奴多做几个菜,小满在这里吃过晚膳再回去吧。”   阿奴虽然对苏流萤有成见,但看到韩钰在见到她后,心情明显好转起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到厨房忙活去了。   既然是来大庸为质,韩钰便舍弃了慧成帝为他安排的豪华府邸,安心住在驿馆里的一个独门院子里,手下伺候的人除了他自己从北鲜带过来的,还有大庸派来的下人,但阿奴总担心会有人陷害韩钰,一应吃食都自己准备,不让其他人插手。   长风也出去忙其他事,屋内只剩下苏流萤与韩钰两人在。   屋内沉寂起来,苏流萤像往常一样,拿过梳子为韩钰束发。   韩钰的头发乌黑又柔软,带着淡淡的光泽,触手温凉,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润淡雅,明明是光芒万丈之人,却平易近人,朴质简华。   苏流萤仔细的将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末梳理整齐,再细心的拿白玉冠束好,连鬓角都小心的整理妥当。   淡淡的落日余晖落在窗前的二人身上,而苏流萤的身影更是落在了一侧的铜镜里。   韩钰从铜镜里默默的看着专心帮她束发的苏流萤,看着她认真的面容,这一刻,韩钰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北鲜大皇子府。   那时的她,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为他打点好一切,伺候他洗漱更衣,更会帮他束好发再恭敬的送他出门……   每次她帮他束发时,感受着她纤细的手指轻盈的在他发间穿行,有时她俯下身子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每每这个时刻,都是韩钰心底最柔软最幸福之时……   一年前,苏流萤如实相告了她心中的责任与仇怨,求韩钰放她离开,离开北鲜回大庸。   她手臂上已烙上罪奴的烙印,本是不能再离开北鲜半步,却是韩钰冒着大雪亲自送她离开,一直将她送到北鲜的边境。   而也是这一次,让他的双腿病情恶化,不能再站立行走……   飘远的思绪收回,韩钰轻轻笑道:“还是你帮我梳发最舒服。”   苏流萤的心思全在韩钰的双腿上,她不知道他的双腿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明明当初她离开时,他双腿在那次雪灾后已恢复痊愈,送她离开北鲜时都好好的,为何时隔一年不见,他竟是要坐在了四轮椅上了?!   心里涌过伤痛,苏流萤心里伤心不已——不管怎么说,韩钰的双腿都是因为那次雪灾中为了救她而冻坏的……   不等她开口细问他双腿的病情,韩钰已先开口问起了她回大庸的事。   “你阿爹的案子查清了吗?慧成帝可有为他正名还他清白?”   苏流萤心里一痛,顿时语噎住。   因为牵扯到阿娘的琼妃身分,她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向韩钰说清阿爹的事。   看着她脸上为难的神情,韩钰体谅温言道:“不想说就不要说,记住我曾经对你说的话——不要为难自己。”   是啊,跟在韩钰身边三年,韩钰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不要为难自己。   因楼樾的背叛已痛到麻木的心,因韩钰的话终是涌起了一丝暖流,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将她阿娘阿爹的事情番数如实的告诉给了韩钰。   若说这世上还有让苏流萤真心相信的人,也只有韩钰了。   听她说出她阿娘的真实身份和她阿爹的真正死因,一向沉稳淡然的韩钰都不禁面容震动。   他清楚苏流萤为了找出当年她父亲入狱自尽所吃的苦头,也知道她对此事的在乎,所以,这样的一个结果,他不难想像,她一定是难以接受的。   回头担心的看向她,韩钰轻声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苏流萤与楼樾之间的事,虽然之前他不知情,但在进京城那日看到他们当众的亲热后,心里已是了然。   而在这几日里,阿奴为了让他死心,也是千方百计的四处打听,将苏流萤重回大庸后的许多事情告诉给他,特别是她与楼樾还有李修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感情纠缠……   看着她如今的形容,韩钰知道她回大庸后的日子一定过得辛苦,心里更是生出怜惜与不舍,眸光温柔的看着她,想听听她未来的打算。   在这之前,苏流萤是打算离开京城加汴州的——既然答应楼樾不能再找楼皇后复仇,她还留在这伤心地干什么?   但在见到韩钰后,她心里的想法又悄然的变了。   正在她要开口之际,阿奴已是摆好饭菜,过来请韩钰用膳了。   苏流萤推着韩钰去饭厅,主仆四人围着饭桌吃饭,饭菜虽然普通寻常,可韩钰今日的胃口很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吃完饭,天色差不多也黑了下来,阿奴去厨房收拾碗筷,韩钰让长风送苏流萤回去。   目送苏流萤随长风离开,韩钰眸光里的亮采暗下去,阿奴从厨房出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气愤道:“说走就真的走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像当年在北鲜一样,殿下对她那么好,还是留不住她的心……”   “别说了!”   韩钰打断阿奴的唠叨,默默叹息一声,道:“推我回屋吧。”   之前在问苏流萤接下的打算时,韩钰更多的想知道她与楼樾之间到底怎么了?   回到屋内的韩钰拿了卷书在手里,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里心里全是苏流萤的样子。   他心里一片苦涩难过,如今她的心里已有了别人,他却是连最后的念想都没有了……   正如阿奴之前所说,韩钰来大庸为质,一半是为了北鲜,一半却是为了来见苏流萤。   韩钰是北鲜最尊贵的嫡皇长子,虽然因为他的腿疾让北鲜王失望痛心,但在心里北鲜王还是舍不得他,所以,若不是他自己要求,没人能让他让开北鲜!   可到了大庸后,见到她的第一面,却是看到她与大庸第一世子爷楼樾同乘一骑的亲密样子……   一个人枯坐良久,韩钰听到了开门声,估摸是阿奴进来伺候他更衣入寝了。   收回心神,韩钰自已推着四轮椅往床边去,却在回头看到站在屋的人时,眸光一亮,神情怔住!   眼前明亮灯火下,苏流萤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包裹,恭敬在韩钰面前跪下,坚定道:“公子,请你收下我,让我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回去的路上,苏流萤向长风打听了韩钰双腿的情况。   长风本想按着韩钰的吩咐,将他腿疾的事瞒下不告诉给苏流萤,但想着韩钰看到苏流萤时眸光里的亮采,知道主子心里是企盼能与苏流萤在一起的,所以就将韩钰腿疾严重到不能站立行走的事老老实实的告诉给了苏流萤。   得知一切后的苏流萤悲痛愧疚。更是在知道韩钰本来差不多好痊的腿,是因为那次送自己离开北鲜再次受寒冻伤时,更是痛苦自责不已……   从得知韩钰因腿疾被送到大庸为质开始,苏流萤已是决定留下来照顾他。而在得知他的腿疾严重也是因为送自己离开,她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韩钰是因为她才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她此生只有留在他身边做牛做马,以此报答他的恩情……   看着面前一脸悲容的苏流萤,韩钰那里会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眸光一暗,俊秀的脸上涌上难言的伤痛,冷下声音道:“你是在同情我向我赎罪吗?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你的照顾……”   “我早已同你说过,从你离开北鲜那刻时起,我们主仆关系已尽,你已不再是我的婢女……你走吧!”   本就因为腿疾心生自卑的韩钰,在看到苏流萤与楼樾在一起后,更是失去了最后的勇气。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腿疾,让苏流萤一辈子心怀愧疚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韩钰决然的让阿奴送苏流萤走,可苏流萤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面容悲怯道:“公子,如今我已无家可归……那怕回到汴州,那里也没了我的家……”   “公子,就当你可怜我,让我留下吧!”   听了她的乞求,阿奴与长风都心生不忍,都替她向韩钰求情。   长眉微微蹙起,韩钰看着跪上身形单薄的苏流萤,想着今天帮她把脉时察觉到的她的心疾,知道若是自己不同意让她留下,只怕她心里难安,长期以往,只怕对她的心疾越发的不利。   轻轻叹息一声,韩钰终是答应让她留下,柔声道:“你可以留下。等你哪日想离开时,告诉我一声即可……”   韩钰的体谅让苏流萤心里越发的温暖,哽咽着点头应下。   见此,阿奴与长风都欢喜的笑了,阿奴连忙领着苏流萤去一旁的下人房放下包裹,并让她歇息一晚,明天再开始伺候韩钰。   在韩钰身边留下,不光是因为苏流萤想好好报答韩钰对她的恩情,也是因为如今的她,一无所有,人生没了一丝的希望与盼头,重新做回韩钰的侍女,倒是让她有了新的念想,让她彻底抛却之前的痛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确实累了,简单梳洗一番上床歇息,手不自觉的往胸口伸去——   那里,曾经挂着楼樾送给她的玉牌。   玉牌在她胸口挂了三个月,她习惯每夜入睡前都要摸摸它,仿佛它就是楼樾,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会将对他的思念同它说,对他的牵挂也对它倾诉……   手伸到半空,她才想起玉牌已不在了,她已经还给他了。   心里涌上无尽的失落与悲痛,胸口一痛,她痛苦的伸手去抵住胸口,手却是触到了熟悉的东西。   心头剧烈一颤,她怔怔低头看去,明明还给楼樾的玉牌,此刻竟还挂在她的脖子上!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轰鸣,好久才颤抖着手拿起胸口的玉牌,只是一眼,眼泪再次决堤……   说好的忘记他,忘记与他之间的所有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却在看到玉牌的那一瞬间,坚硬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痛了起来。   呆呆的坐了许久,最后,苏流萤抹干眼泪,终是将玉牌再次取下——   正如他说的那样,她虽然答应他不再寻楼皇后复仇,却永远不会原谅楼皇后残忍杀害阿娘的罪行。而他却是楼家人,他与她之间终是再无可能……   是以,苏流萤在驿馆住下,像以前一样,给韩钰做贴身婢女,细心的照料着他的起居生活。   在韩钰与阿奴他们面前,她从未提起过楼樾,而韩钰也从不问她,连带阿奴他们也装做从来不知道她与楼樾之间的事情。   因韩钰腿脚不便,鲜少出门走动,苏流萤更没有心思出去,所以主仆几天就安静的呆在驿馆内的院子里,关起门来过他们的日子。   可即便如此,关于楼樾纳妾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京城,传进了他们的院子里。   寻常人家纳妾,那里会闹起这么大的惊动,可楼樾此次纳妾却是不同,闹得全城皆知,堪比他娶世子妃般令人瞩目。   一是因为他显贵的身份和刚刚得胜归来的荣耀。而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却是,他此番纳进门做姨娘的女子却是出身青楼,正上镜花水榭里的红袖!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死寂的心里微微一滞,下一刻却是无事人般继续帮韩钰磨墨。   长风请示韩钰,可要派人送份礼去安王府?   韩钰温和的眸光带着一丝担忧看向默默无语的苏流萤,看着她日渐苍白消瘦的脸庞,知道她不过表面故做坚强,内心一定非常痛苦。   蹙眉思索片刻,韩钰道:“按着常数送一份贺礼就成!”   长风应声退下。韩钰放下手中的画笔,对默不作声的苏流萤笑道:“听闻京郊的凉山上有不少的寺庙,明日我们一起去那里走走。”   这样炎热的季节并不是外出游玩的好时机,而明日正是楼樾纳妾的日子,苏流萤如何不明白,韩钰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触景伤情罢了!   虽然自己没有同韩钰说起自己与楼樾之间的事,但苏流萤知道,这些事韩钰一定早就知道,他不说,不过是为了不勾起她的伤心……   苏流萤一边替韩钰收拾书桌,一边轻声道:“公子来这京城也有小半个月了,是应该出去走走。我明日陪公子去凉山上乘凉。”   晚上,回到自己的屋内歇下,苏流萤卸下强忍的坚强,眸光难掩悲痛,脑子里全是那日楼樾带她去小南里喝酒时的情景……   那时,红袖得知他来楼里,为他一人倾城一舞,可那时,楼樾却说红袖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不及她万分之一的人却是被他迎进了府里成了他的枕边人,而自己却落了个被抛弃的悲惨下场……   眼泪再次无声的漫下。来驿馆的这些日子,为了不让公子为自己担心,苏流萤在人前总是装做无事的样子,可心里却是痛苦的煎熬着……   在对楼樾一次次的拒绝后,她终是拼尽一生的勇气去爱他,明知他们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她还是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可最后的结局却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将放在枕头下面的玉牌重新拿出来,苏流萤最后一次将它紧紧握在掌心……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其他人都还未起身,苏流萤悄悄出了驿馆,等韩钰他们醒来,她已回到了驿馆,无事人般与阿奴他们一起,趁着街上人还少,陪着韩钰去了京郊的凉山。   在他们离开不久,整个京城因为安王府的纳妾都热闹起来。   相比外面的热闹,整个楠院却一片死气沉沉。   楼樾不顾南山与薛念的劝阻,起床来到上次苏流萤跳下荷花池的地上,久久站立,缄默不语。   南山心疼道:“爷,你身体还没好,风寒染体,高烧未退,旧伤也浸水裂开,还是回去床上躺着吧!”   薛念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也忍不住开口道:“她有心躲你,你再着急也找不着……换做我是人家苏姑娘被你这样伤着,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见你……”   听了薛念的话,本就一脸死寂的楼樾更是心如死灰,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而随着他的咳嗽,背上复发的伤口再次裂开,浸出鲜红来。   “薛神医,你是来劝人还是来气人的!”   见他如此,南山气得不行,连忙黑着脸让薛念别开口帮倒忙。   薛念也被楼樾的神情吓到,连忙改口道:“所以,你就算现今死了,人家姑娘还是不会出来见你,你不如听话好好上床躺着喝药,留下命来再有机会找到她……”   止住咳嗽的楼樾回头看向南山,急切道:“你们还没找到她吗?”   苏流萤自从出宫被韩钰带回驿馆后,连宁妃都不知道,只是以为她离开京城回汴州去了,所以楼樾去问宁妃时,宁妃也是这般告诉他。楼樾就让南山派人沿路一直往汴州方向追去,可追了数天,却一直没有找到苏流萤的身影。   楼樾急了,天大地大,他不知道苏流萤独身一人去了哪里,他必须要找到她知道她在那里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此时,前院下人来报,新纳进府的姨娘从侧门进府了……   ☆、第105章 主仆情深   夏日的凉山,绿树成荫,山道清幽,偶尔一阵山风袭来,却是让人心旷神怡、倍感清凉。   苏流萤推着韩钰沿着山道一路行去,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安王妃的勿忘堂。   上次来勿忘堂接绿沫是坐着南山驾的马车,苏流萤并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向勿忘堂,所以此时走到这里,她不觉愣住了。   上次来这里,安王妃就同苏流萤说起过她与楼樾之间的感情之事。   不同于楼家其他人,安王妃的心意却是希望她不要顾及楼樾的身份,单单看在他这个人的份上,与楼樾走到一起。   可如今,她与楼樾闹到这般决裂的田地,让她如何去跟安王妃说?!   所以,这个时候苏流萤却是不想见到安王妃。   正要推着韩钰快步离开,阿奴却建议,让大家一起去庵堂歇息一下再走。   韩钰与长风也赞同。   苏流萤脸色一白,不等她反应过来,长风已接过她的手,帮着韩钰将四轮椅推进了庵堂里。   阿奴挽着她的手一进去。   庵堂的院子里长着一棵茂盛的凤凰木,茂密的树枝将整个院落都拢在阴凉里,人走进去,竟是感觉到格外的清凉舒适。   院子里安安静静,看不到人影,韩钰道:“这个时辰估计庵堂的师太们都在后院打禅。阿奴,你去向人家说一声,说我们在此歇息片刻,打扰了!”   阿奴应下,苏流萤道:“公子,还是我去吧!”   韩钰点头应下,苏流萤独身往庵堂后院的禅院去。   庵堂的后院与前院一样的安静,苏流萤看到一个姑子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向那姑子说了歇脚之事,那姑子温和笑着点头,并让厨房里的另一位姑子备下凉茶送到前院给韩钰他们。   苏流萤感激不已,犹豫片刻后终是向那姑子问起安王妃在哪里?   那姑子听她要见安王妃,抬眸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道:“我家王妃此番在茶房见客,姑娘要见她,烦请先等一等。”   苏流萤这才想起,她们方才进来时,发现庵堂门口系着两匹高头大马,看着那马鞍的配置,不像是普通的跑腿下人所乘,原来竟是来见安王妃的客人。   在等候的时候,她心里暗忖,安王妃深居在庵堂里,除了楼樾,还会有谁来拜见她?   正在思索间,茶房门打开,走出一位紫衣玉冠的俊美公子,竟是好久未见的胡狄太子萧墨。   距离上次见萧墨已过去三个多月,苏流萤还以为他回胡狄去了,没想到竟是在安王妃的庵堂里见到他。   见到他,苏流萤一脸惊诧,而萧墨同样很吃惊的看着她。   怔愣片刻,不等苏流萤开口,萧墨已上前走到她面前,好看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她,眸光里闪过狐疑,面上却是勾唇邪魅笑道:“小傻瓜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你的情郎纳妾的好日子么,是不是心里难过来找本太子倾诉?”   苏流萤心口一窒,退开一步沉声道:“不过恰巧路过此处,进来向师太讨杯水喝。萧太子来此又是做甚?”   萧墨笑道:“真巧,本太子方才打马路过此处,也是口渴问师太要了茶水。”   说罢,他又笑道:“听闻你出宫了,如今在哪里?本太子身边正差一个像你这么心灵手巧的婢子,要不要跟了本太子……”   “流萤,你来了!”   不等苏流萤推辞萧墨,安王妃从茶房出来了。   借机苏流萤匆匆向萧墨行过一礼,朝安王妃走去。   身后,萧墨好看的桃花眼微睇,一瞬不瞬的看着苏流萤的身影,待看到她与安王妃熟稔的样子,眸光微微一沉。   做男子打扮的修罗悄无声息的从外面进来,悄悄附在萧墨耳边说了什么,萧墨神色暗下半分。   他负手跨步来到前院,眸光淡淡的从院子树荫下喝茶的韩钰身上划过,尔后头也不回的抬步离开。   一出勿忘堂,修罗问道:“殿下可有问清楚了?”   萧墨翻身上了马背,冷冷笑道:“还用问吗?一听到本太子报出父王名讳,那安王妃连茶杯都握不稳。一切——了然于心!”   修罗骑马落后他半步,蹙眉冷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不要再犹豫,早日斩草除根才是要紧。”   萧墨拉马停步,回身眸光凉凉的看向身后的小小庵堂,神情深沉,冷冷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走漏半点消息。而在玉牌全部出现之前,不许轻举枉动。也不要让我母后知道……以免她心里难过!”   修罗恭敬应下,又担心道:“殿下,那苏流萤与安王妃看似关系匪浅。奴婢担心,那安王妃会不会将楼世子的真正身份告诉她……”   萧墨冷冷道:“不会。楼家势力在大庸朝不可小觑,而安王与楼皇后更是心狠手辣之人。为了楼樾的安危,安王妃只会将这个秘密永远隐瞒下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说罢,他想起方才在院子里遇到的韩钰,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道:“既然北鲜的大皇子都住在驿馆,本太子也搬去驿馆住——这样才热闹好玩!”   另一边,安王妃将苏流萤迎进茶房坐下。   安王妃神情异常的憔悴,眉头轻蹙,虽然她极力掩饰,面带笑容的同苏流萤说着话,可苏流萤还是感觉到她内心的愁苦。   而苏流萤同样心事重重,她怕安王妃问起她与楼樾之间的事,所以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借机离开。   若换做平日,安王妃一定会挽留她,可今日在见过萧墨后,安王妃心里愁苦慌乱不已,所以也不多做挽留,送她出门。   她送苏流萤走到前院,直到看到苏流萤站到清俊出尘的韩钰身边时,才惊醒过来,迟疑的看向苏流萤,道:“上次樾儿说要带你一起来看我,估计是他刚刚班师回京事情多,下次,你再与他一起来吧……”   安王妃并不知道楼樾纳妾的事情,只是看到苏流萤与韩钰在一起后,心里担心楼樾与苏流萤之间出现了问题,所以试探着问她。   闻言,苏流萤脸色一白,神情尴尬无措的看向韩钰与阿奴他们。   之前她就是怕韩钰他们知道这勿忘堂是楼樾母亲的庵堂,才会主动去后院见安王妃,想向她解释清楚自己与楼樾再无关系。   但后来见安王妃愁眉苦脸的样子,她默默将这些话咽下,提出告辞。   如今安王妃突然提到楼樾,却是让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阿奴性子耿直藏不住话。她见到苏流萤苍白无措的脸,顿时冷下脸对安王妃道:“师太说的可是定国大将军楼樾?他可不得空,正忙着纳妾呢,怎么会有时间再和流萤来这里……”   阿奴没认出眼前一身简朴尼姑服饰的师太是楼樾的母妃安王妃,可韩钰玲珑心思,之前就听说了楼樾母亲安王妃早年就出家离开了安王府。如今看着眼前气度雍容、贵气天成的师太,再想到苏流萤方才进到后院许久,出来时师太亲自相送,再听到她方才对苏流萤说的话,却是猜到了她就是楼樾的母妃。于是抬手止住阿奴的话,面带疚意的拱手道:“安王妃见谅,婢子言语冒失,冲撞王妃,在下替她向王妃道歉!”   闻言,阿奴与长风吃惊不已,没有想到面前这位隐居小庵的师太竟会是堂堂安王府的王妃!   苏流萤听到韩钰的话也是面露惊诧,她明明没有同他说过安王妃的身份,怎么韩钰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而最惊讶的当属安王妃。   听到楼樾纳妾的消息,安王妃不敢相信的看向脸色苍白的苏流萤。   看着安王妃疑惑吃惊的形容,苏流萤心里酸涩,却不想当着韩钰等人的面说楼樾纳妾之事,于是再次向安王妃告辞,趁着她怔愣之际,推着韩钰逃也似的离开了勿忘堂……   离开勿忘堂回到城内,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再提起方才庵堂之事,也没有说起楼樾。   阿奴拍拍苏流萤的手义气万丈道:“小满,不要想太多,以后跟着殿下一起好好过日子,等三年时间一过,我们再一起回北鲜,回大皇子府。”   苏流萤感激他们的体谅,悲苦的心里涌起暖流。看到韩钰一脸担忧的看向自己,她苦涩笑道:“公子,我没事的。”   韩钰回了她一个温暖和煦的笑脸,不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驿馆,却见到隔壁院子院门大开,下人来来往往的往里面搬东西,好像住进了新邻居。   苏流萤与韩钰他们并不奇怪,驿馆专门接待他国来宾,有其他人住进并不奇怪。   然而,当苏流萤堪堪推着韩钰要进门时,一身紫色锦袍的萧墨却是摇着一把玉骨折扇,风流倜傥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勿忘堂时,萧墨与韩钰已是心照不宣的认出了对方,所以,再次在这次见面,两人并不惊讶。   萧墨‘叭’的一声收拢手中的折扇,拿扇子指着站在韩钰身后的苏流萤,嗔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傻瓜,让你做本太子的婢女你不愿意,却愿意做别人的婢女,真是让本太子伤心难过啊!”   萧墨性格乖张,行事也是惯常的轻浮不正经,苏流萤本已习惯,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想着眼下还有韩钰他们在,不由红了脸冷声道:“萧太子身份尊贵,奴婢手脚笨拙,伺候不了……”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伺候不了本太子?”   勾魂的桃花眼笑得邪魅,当着韩钰等人的面,萧墨却是频频向苏流萤暗递秋波,笑得越发的勾魂摄魄,连男子一般性子的阿奴都被他的样子看得羞红了脸。   一向温和淡雅的韩钰难得的黑了脸,眸光冷冷的看向萧墨,冷声道:“太子殿下来晚了,小满如今是在下身边的人,太子殿下还是另寻他人伺候!”   说罢,示意阿奴开门,不再去理会萧墨,主仆几人进门将萧墨关了院门外。   门一关,萧墨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苏流萤陪在韩钰身边的样子,心里竟是堵着什么东西般难受起来……   而就在萧墨心里难受之时,今日本是纳妾之喜的楼樾更是剜心般的痛苦着。   说是纳妾,可从头至尾,楼樾半步都没踏足前院,一整日都站在楠院的荷花池边。红袖按着规矩给苏诗语敬了一杯茶后,就默默的独自进了榆院……   望着一池幽幽的池水,楼樾脑子里全是那日苏流萤绝望痛苦的当着他的面前跳下荷花池的情景。   而这些天里,他夜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苏流萤沉在幽深的水底、如无根的浮萍被水卷入深渊的样子,心里就会撕心裂肺的痛着,痛得透不过气来……   南山与薛念劝了半天无果,只得默默放弃。   而整理礼单的管家却在众多贺礼间发现了楼樾的玉牌,心下一惊,连忙将装着玉牌的礼盒送到了楠院,递到了南山手里。   南山听管事的禀告后,心里一跳,连忙抱着礼盒去找楼樾。   礼盒打开的那一瞬间,楼樾看着盒子里的玉牌,心里剜心般的痛了起来——   她终究是不愿意原谅他,将他送给她的玉牌再一次还了回来,并且是当成了他纳妾的贺礼,多么的讽刺!   看着楼樾痛苦的形容,南山连忙劝道:“爷先别伤心。苏姑娘虽然送回了玉牌,但至少我们知道她还在京城内,没有离开……如此,却是可以很快找到她了……”   听南山一说,楼樾死寂的眸光里亮起了神彩,伤心欲绝的他竟是差点将这点都忽略掉了。   想着苏流萤还在京城,想着很快就可见到她,楼樾顷刻间就来了精神,顾不得身上的病痛,吩咐南山召集楼家所有的影卫在京城内展开寻找。   不到两个时辰,楼家影卫就找到了苏流萤租在离安王府不远的安仁里的小院。   消息传来时,楼樾久悬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地,不顾身上的裂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亲自赶去安仁里的小院,迫切的想再看到苏流萤。   短短几日未见,楼樾度日如年,仿佛离开她已是几年的光景……   可是,满腔欢喜赶到小院时,院子里除了一个老嬷嬷,却是不见苏流萤的身影。   不论南山如何追问,老嬷嬷却是一问三不知,除了告诉他们苏流萤最后离开院子的时间,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满腔的欢喜再次落空,楼樾不死心的进屋内找线索,却是发现了一屋的嫁妆。   大红的锦被,还有成对的鸳鸯锦帕,赤金的头面首饰,还有红盖头……   满屋的大红深深刺痛了楼樾的心,他心痛如绞,痛不欲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嫁他提前备下来。   别家女儿出嫁,一切的嫁妆都是父母家人置办。而她没了亲人,也没有朋友,为了嫁给他,她竟是自己在离他王府不远的地方租下小院,再置办好一切出嫁所需要的东西……   不难想像,当她独自操办这一切时,只怕心里既心酸又是满怀希望与幸福的。   她做好一切准备嫁给他,可惜,最后他却给了她绝命一击……   窗前的木榻上放着一件快绣完的嫁衣,很是精美,上面绣着娇艳的蜡梅花,每一朵都仿若那日的云岭猎场上,他亲手摘下戴在她鬓角的那一朵……   腊梅花普通平凡,却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他送她腊梅花簪和耳环,她就将它们绣在了自己的嫁衣上,穿着它们嫁给他……   颤抖着手将嫁衣拿到手里,楼樾嘴角扬起最满足又最痛苦的笑意,心口却是一片片的撕裂开来,眼前全是她绝望悲痛的面容,还有她颤抖绝望的声音——   你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喉咙一甜,楼樾嘴溢出了鲜红!   苏流萤不能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南山从外面跑进屋,看到楼樾嘴角溢出的殷红,心里一痛,下一刻却是欢喜道:“爷,方才去问了巷口的人,得知那日是一位带外地口音的人送苏姑娘回来,后来苏姑娘拿了包裹也是随他走的,从那以后,就没再回这里了……”   外地口音?   楼樾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脑子里蓦然想到了曾经在苏流萤手臂上看到的那个烙印,再想到随大军来大庸为质的北鲜大皇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当即朝驿馆飞奔而去……   驿馆   刚刚打发走萧墨,主仆几人都还没坐下喝一口水,下人来报,说是楼世子在门口求见!   闻言,一屋子的人,包括韩钰在内都怔愣住。   苏流萤脸色发白的呆呆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韩钰眸光关切的看着她,尔后吩咐道:“长风去迎世子爷进来,阿奴帮我换身衣裳见客……小满暂且回房歇息……”   “阿奴姐姐去泡茶吧,我帮公子换衣裳!”   不过转瞬,苏流萤神色已是恢复如常,不等韩钰同意,已是推着他去了里间。   打开衣橱门,苏流萤问韩钰要穿哪一套见客。   韩钰眸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嘴唇嚅动,想对她说什么,话到嘴边终是咽下,改而温言道:“你帮我安排就好。”   苏流萤拿出一套白底银线绣龙纹的锦服给韩钰看,笑道:“公子穿这身最好看。”   听到苏流萤的夸赞,韩钰面上竟是飞起了一道红晕,好半日才面带羞赧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夸我……”还是你!   苏流萤一面帮韩钰换着衣服,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屏风外那道僵硬站立的身影,手指抑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看着她神情间的隐忍,韩钰不用看也知道楼樾已等候在外间了,而隔着半透明的屏风,他却是可以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楚,更是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   帮韩钰穿戴好后,苏流萤笑道:“我就说公子穿这一身最好看,果然不错!”   看着她娇艳的笑脸,那怕知道她是故意做戏给外面的人看,韩钰还是一点点的沉沦在她的笑容里,情不自禁道:“……你也是最好看的!”   闻言,楼樾心口一滞,身子越发的僵硬。   苏流萤将他的头发打散,拿过梳子重新给韩钰束发。   从楼樾的视角看过去,她身子俯下去靠近他的身畔,两人的身子挨得这般近。而两人间的轻呢细语更是刺痛着楼樾的心……   楼樾心口酸成一片,像打翻了陈年老醋,心里又酸又痛。   束好头发的苏流萤,又取来棉巾给韩钰擦脸擦手,当看到两人手拉在一起时,那怕知道那只是她在帮他擦手,楼樾还是酸得全身直哆嗦……   经过漫长的等待,就是楼樾快被折磨得冲进内间时,苏流萤终是推着韩钰缓缓从内间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两人皆是笑意盈盈,而站在外面的人整张脸已酸得变成了黑色。   韩钰无视楼樾黑透的脸,温和笑道:“楼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楼樾眸光不舍的从苏流萤脸上移开,语气微凉道:“大皇子客气,给府上送来贺礼,本世子特意上门致谢!”   韩钰淡然笑道:“今日世子爷纳妾之喜,本宫一点小心意,不足为道,却是让世子爷见笑了!”   韩钰一惯的低调,在苏流萤阿奴她们面前都从不以本宫自称,今日却是在楼樾面前架起了称呼,空气里蓦然仿佛掺入了一丝火药的味道。   两人说话间,苏流萤手下不停,又给韩钰端来了茶水,却无视楼樾,任由他坐在一旁。   韩钰喝了一口,对她赞许道:“你泡的茶也最合我心意。”   苏流萤温顺道:“公子喜欢就好,奴婢以后天天为公子泡茶。”   主仆二人间的‘主仆情深’再次刺痛楼樾的心,他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冷冷道:“大皇子谦虚,你的婢女却是给本世子送来了一份大礼!”   说罢,他站起身对韩钰道:“大皇子,本世子想单独同你的婢女说几句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   不等韩钰开口,苏流萤已是毫不迟疑的冷声回绝!   ☆、第106章 认贼做父   苏流萤决然的回绝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怔愣住了。   不等楼樾回过神来,她眸光冰冷的看向脸色发白的他,冷冷下逐客令,“世子爷请回吧,我家公子方才外出辛苦了,奴婢要伺候公子小憩一会。”   说罢,调转头柔声的对韩钰道:“公子累着了吧,奴婢伺候公子去休憩一会,晚膳时候奴婢再唤公子起床。”   她对韩钰的态度异常的温柔亲密,因为韩钰坐着身子,她与他说话时,都是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   虽然知道她是故意与别的男人亲近气走自己,但楼樾还是感觉到苏流萤对这位北鲜大皇子不同寻常的情感。并不是完全在做戏,而是真的有感情在。   之前在云梦台,她给萧墨做婢女,那时的她,总是不自由主的离他远些,每每萧墨向她靠近半分,她都会不自禁的往后面退步……   楼樾知道,在经历了太多磨难波折后,苏流萤内心孤傲又自卑,更是对靠近她的人带着防备,就连对李修都是如此……   而如今她与韩钰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主动靠近他,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他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她瞬间就能明白。   而且从楼樾进来开始,她竟是护犊般,寸步不离的守在韩钰的身边。   这一发现,让楼樾心里更是心酸难受,也生出了无尽的恐慌来,如临大敌!   眼见苏流萤推着韩钰再次进入内间,楼樾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拦在了主仆二人的面前。   如墨的深眸深不见底,楼樾忍住心里的酸痛和高烧下身体的不适,咬牙向韩钰拱手道:“大皇子请见谅,本世子与苏流萤之间还有未了结之事。等事情完结,本世子不会再来打扰!”   苏流萤心口一窒——   他们之间,从他说下那些狠心话开始,从她万念俱灰跳下荷花池开始,一切皆已了结,还有什么未了结之事?   韩钰眸光冷然的看着面前一脸悲痛的楼樾,想着他在战场上大败北鲜时的叱咤风云,面对千万大军厮杀时的镇定自若,而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却慌乱无措起来,心中不由想起了父皇训斥自己的那些话。   帝王者,最忌讳重情。   所以,他空有一身的才华,却没有一颗做帝王的绝情之心。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大庸最出众的将帅,同样如此……   收回心神,他回身对苏流萤柔声劝道:“既然有未了之事,你就同世子爷好好说清楚罢……不要留下遗憾!”   苏流萤了解楼樾的脾性,更不想因为自己与他之间的纠缠,让他再来驿馆打扰到韩钰,所以就依韩钰所言,随楼樾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面坐下。   短短几日未见,二人皆是形容消瘦憔悴,而此时的楼樾更是全身难受至极,高烧下的身子忽而如放在火焰上煎烤,炙热难受。忽而又仿佛掉进了冰窖里,全身冷得直打冷颤。   但为了不让苏流萤发现他的异样,他咬牙镇定坐着,表面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苏流萤眸光冷冷的从他铁青的脸上划过,转而看向别处,冷冷道:“世子爷有话就快说吧。”   她神情间的冷漠与疏离,让楼樾心痛如绞,后背****一大半,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然而,伤口的撕裂不是最痛,最痛的却是他的心。   头脑昏沉间,他差点就将那晚云梦台上发生的一切告诉给苏流萤。   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被他咬牙忍下。   从怀里掏出苏流萤退回去的木盒放到她面前,楼樾硬着嗓子冷冷道:“本世子不收你的贺礼!”   不用看,苏流萤都知道木盒里装着她退回去的玉牌,心里一痛,面上却冷冷道:“这原本就是世子爷的东西,本就不属于我,世子爷何必要将它强留在我身边——世子爷还是将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罢!”   说罢,伸手一推,将木盒再次被推到了楼樾面前。   看着她绝然的样子,楼樾心里越发的慌乱失落,就像手里紧紧握住的某样东西正在悄悄的流失,不再属于他……   苏流萤又冷冷道:“若是因为这玉牌之事,根本无需争执,我不会要,世子爷也不要因此事再来纠缠……”   说罢,她再无留恋,留下楼樾,转身朝屋内走去。   “这一块……与四年前给你的那一块本就是一对。人已分离,玉牌也要分开吗——若你执意不要,就将两块一起还我!”   身后,楼樾声音冰冷刺骨,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与伤痛无奈。   苏流萤执意不肯要玉牌的态度,代表了她要与他彻底划清界线,一刀两断的决心!   可楼樾那里是真的想放弃她?!   可偏偏是他抛弃她在先,是他愧对她。   所以,在所有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他怕她忘记自己,那怕让她恨着自己,他也不愿意她忘记自己!   ‘人已分离’四个字再次刺痛了苏流萤的心,而他的话更是让她愤恨——   原来,他将玉牌退回,并不是要挽留她的心意,却是在向她要将四年前的那块玉牌一起讨要回去,还美其名曰是不让玉牌分开!?   可是,四年前求亲的那块玉牌,明明在她拒婚时就一并退回给他了,那里还有什么玉牌?!   回头冷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楼樾,苏流萤语气冰寒的嘲讽道:“四年前我明明拒婚不嫁给你,又怎么会再留下你的玉牌?世子爷莫不是纳妾欢喜过了头,脑子糊涂了吧?!”   她毫不遮掩的讽刺让楼樾心口一窒,全身如坠冰窖!   他相信她没有骗自己,可四年前他送到她家府上求亲的其他聘礼悉数退回,却单单没有那半块玉牌。   一直以为,他都以为玉牌被她留下了,所以才会在出征前将自己剩下的一块也给了她。   但如今听她话里的意思,那块玉牌并不在她手上?!   楼樾相信她没有骗自己,可为了让她不彻底将自己从她的心里抹去,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头脑越发的昏沉,有几次他站立不稳,只得借着石桌靠着。   面上,他勾唇冷冷笑道:“四年前你们家确实退回了聘礼,却单单少了那块玉牌。想来你们苏家也是官宦大家,也是识货的,知道那玉牌价值不菲……本世子还是那句话,要还我玉牌可以,但必须是一对的。不然,只能当你欠了本世子的东西了!”   咬牙说完这些违心的话,楼樾的身子摇摇欲坠,趁着苏流萤被他这些话震惊住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再晚一步,他就要在她面前倒下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苏流萤全身僵硬住,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话会从楼樾的嘴里说出来。   与他经历波折走到现在,她相信他对自己是有真感情的,那怕最后他背叛了自己,她也明白,那不过是他在她与楼家之间,选择了楼家从而抛弃了她罢了……   可如今听到他说出这样无耻的话,却是让她彻底胆寒了。   难道,这才是他楼樾的真面目吗?   眼泪滚滚而下,苏流萤宁愿相信楼樾是因为楼家抛弃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爱错了一个不值得她去爱的人……   装着玉牌的木盒被楼樾留在了石桌上,苏流萤呆呆站立好久,终是艰难的走过去,手指颤抖的打开盒盖,看着里面的玉牌,心里苦涩如汁,同时也涌上了疑惑——   如果那块玉牌真的如楼樾所说,并没有退回安王府,那玉牌去了哪里?   颓废的在石桌前坐下,经过方才与楼樾之间的纠缠,苏流萤伤痕累累的心再次被勾起伤痛,而想着不知下落的玉牌,她更是陷入迷茫的痛苦中……   屋内,韩钰坐在窗前默默的看着院子里的苏流萤,眸光没有漏掉她脸上一丝的神情,看着她神情间的落寞伤痛,他明白,她的心里并不如她表面那样真正放下楼樾,她的心里还有他……   眸光暗下去,韩钰心里同样苦涩起来,等看到苏流萤重新进屋,他恢复成以往的淡然模样,关切问道:“与世子爷淡得怎么样了?”   事到如今,苏流萤并不想再瞒他,于是将玉牌之事同他说了出来。   听她说完,韩钰却是明白了楼樾真正的心思,微微拧眉道:“玉牌之事世子爷应该不会假意骗你,可能当初在还聘礼的过程中出现差错,不小心弄丢了……”   “你不用担心,此玉牌非同寻常,若是有人拾到,要么珍藏,要么会拿去典当,我们沿着这两条线索细细寻找,应该可以找到。”   “等你将两块玉牌拼齐全了,到时再还给世子爷,想必他也无话可说了。”   听了韩钰的话后,苏流萤心里释怀不少,决定如韩钰所说,找出玉牌,再彻底与楼樾一刀两断……   而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走出院子的楼樾,终是身子抵抗不住的往地上倒去。   可就是他身子堪堪要摔下去之时,斜刺里却是伸出一只手来稳稳的扶住了他。   回头看去,扶他之人竟是胡狄太子萧墨。   眸光凉凉的看着他,萧墨勾唇冷冷笑道:“看来苏流萤成了别人的女人,让世子爷很伤情啊。”   虽然萧墨已呆在大庸大半年的光景,但楼樾与他之间的交集少之又少,更不曾深聊,平时那怕遇见,彼此却是连最基本的招呼都不打的。   而两人之间,彼此间的敌意,更是各自心知肚明。   如今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萧墨看到,楼樾心里生出恼意,不由甩开他的手,自己靠着墙壁缓着气,冷冷道:“堂堂胡狄国的太子爷,留在大庸不走,竟无聊到开始管别人的儿女情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胡狄王赶出胡狄无家可归了。”   从楼樾嘴里听到‘胡狄王’三个字,一脸轻浮懒散看好戏的萧墨却是变了脸色。   他眸光冰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的楼樾,咬牙恨声道:“本太子再怎么样,也比某些认贼做父的人强。”   他气得拂袖离开,眸光在看到楼樾身后的围墙时,脚步却滞住了。   楼樾因后背伤口裂开,鲜血淋漓。但他身上穿着玄色衣裳,一时间竟看不出来。   但他方才靠在围墙上,如今,他靠过的地方却是浸上了一层鲜红的血色。   看着他面容间强忍的痛苦,萧墨眸光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神情间更是犹豫迟疑,下一刻却是拉过他的右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将他扶进自己的院子。   楼樾已被高烧头脑昏沉,再加上失血过多,人已是半昏迷状态。   恍惚间,他以为萧墨是要将他扶进韩钰的院子,心里越发的慌乱起来——   他可以让苏流萤恨自己,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今狼狈的样子……   咬牙抑住身上冒出的阵阵寒意,楼樾再次去甩开萧墨的手,冷声道:“滚,本世子不需要你的帮助!”   他虽然病得利害,可挣扎起来力道还是不容小觑。   萧墨同样黑了脸,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反手一记手刀重重砍在楼樾的后颈上,彻底将他砍晕过去。   修罗见萧墨扶着楼樾进屋来,吓了一大跳,下一刻却是妩媚欢喜的笑了,“殿下将他解决了?!”   萧墨将楼樾扔在屋里的玉榻上,黑着脸冷冷道:“去帮他请个大夫。还有,去驿馆门口将他的随从叫进来。”   修罗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萧墨,“殿下竟是要救他?不是应该趁机杀了他么?!”   萧墨眸光一沉,冷冷的看着修罗道:“你将本太子的话当成耳畔风了?!我不是说过,在玉牌没有完全出现之前,不许动他么!”   修罗被他冷厉的神情吓得心肝一颤,再不敢多说什么,连忙领命下去了。   等南山赶到萧墨的院子时,驿馆的大夫已赶到了,正掀开楼樾的后背帮他察看伤口。   然等楼樾的的后背露出在众人面前时,包括萧墨在内,都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楼樾的后背裂开一道深深的刀口,深可见骨,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   可以看出,刀口上曾经结过疤又裂开过数次,所以伤口四周已是红肿糜烂一片……   南山一脸疑惑的看着寒着脸的萧墨,不明白自家主子明明是来看苏流萤,怎么就进了这位胡狄太子的院子。   而且南山也知道楼樾对萧墨印象不好,更不喜与他打交道,见大夫帮楼樾包扎好,于是上前恭敬道:“谢谢太子救了我家世子爷。奴才先带世子爷回去,等世子爷醒来再来向太子道谢。”   萧墨并不留他,点头任由他背着楼樾离开。   见此,修罗脸上一脸的愤然,想说什么,却想起方才萧墨的话,又默默咽下……   回到王府,楼樾还没醒过来,南山心急如焚的叫来薛念。   薛念给他施了针,又拿来冰块给他敷头,再给他灌下早就煎好的药。   见楼樾一直昏迷不醒,南山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担心道:“爷这次病这么久,为何迟迟不好,是不是你的医术不行了?”   薛念累得半死,还被南山质疑他的医术,不由喘着气恨声道:“你家主子平日里身子壮如牛,这次病这么久,看着是高烧不退,其实全是心病造成,关我屁事!”   听了薛念的话,南山觉得有理,楼樾病在心里,心如死寂,又一心着急寻找苏流萤,不肯听从薛念的话上床休息吃药,才会将病情拖得越来越重……   转念他疑惑的想,主子方才不是前去见苏流萤了么,不是应该‘药’到病除,怎么还严重到昏迷?   说话间,楼樾终是醒了过来。   见他醒了,南山欢喜得眼眶都红了,道:“爷,你终于醒了。”   醒来的楼樾见到自己是在自己的卧房里,心里一松,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让南山将那些之前搜集到的人证从临城秘密带进京城。   闻言,南山全身一颤,吃惊道:“爷……计划提前了吗?”   楼樾眉头紧锁,沉重的点了点头。   转而他突然想起什么,紧张的问南山道:“你方才从何处将我带回来的?”   看着楼樾不郁的神情,南山小心道:“奴才是从萧太子的住处带回爷的。”   楼樾心里一松,万幸那个萧墨没有将他重新带回到韩钰的院子。   转而他心里生出疑惑,不明白一向对他抱有敌意的萧墨为何会在自己昏迷时帮自己。更在想起他说的那句‘认贼做父’时,心里莫名的一凉。   毫无理由的,他什么要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   刚刚醒来的楼樾脑子还是晕得利害,南山见他一直蹙紧眉头苦苦思索的样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爷方才可有见到苏姑娘?”   听南山提到苏流萤,楼樾心口一窒,不由的想到方才与她相见的形容。   想着苏流萤与韩钰之间的亲密随意,还有苏流萤对他异非寻常的感情,以及自己与她之间的各种阻碍,楼樾却是眉头紧锁,心里越发的苦闷。   看着他愁眉不展的形容,南山大抵猜出两人见面时的不愉快,也明白不知内情的苏流萤不会这么容易就原谅自己家的主子,不由劝道:“爷,如今找到了姑娘,爷就暂且先放下心来养好自己身上的伤。后面……可是有许多事等着爷去做……等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姑娘自然就知道了爷的一片苦心,也就会与爷冰释前嫌……”   楼樾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时却黯然的想,若真到了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时,整个楼家只怕都要被颠覆,他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再与她在一起?   何况,他已被父亲逼着以他母妃的名义起誓,不再与苏流萤在一起,若是不然,母妃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怕为了母妃,他此生都无法再与苏流萤在一起了……   心里痛苦不已,所幸薛念在他的汤药里加了催眠的药物,在喝下药后,楼樾终是暂时放下一切,疲累的睡去……   楼樾人虽然醒来,可高烧一直不退,再加上后背的伤口发脓严重,病症竟是越来越严重。   而南山背着楼樾回府的消息终是传到了苏诗事的耳朵里,苏诗语猜到楼樾定是出事了,不依不饶的向南山打听楼樾的情况。   南山之前一直听着楼樾的吩咐将他病重的消息在府里瞒了下来,可如今他一直高烧昏迷却是吓坏了南山,无奈担心之下,南山只得将楼樾重病的消息告诉了她。   顿时,楼樾重病的消息在王府里传开。   苏诗语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楼樾的床边看看他,可楼樾对她下过禁令的,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她踏进楠院一步。   所以,看着刚刚进府的姨娘红袖每天出入楠院伺候重病的楼樾,苏诗语又气又急,只得每天都守在楠院门口,等着红袖向她传递楼樾的消息。   可是连着三日过去,楼樾的高烧还是退不下去,不但将楼老夫人急得病倒,连宫里的楼皇后都惊动了。   楼皇后受慧成帝所托出宫回安王府探疾,见到病得脱了形的楼樾那一刻,心疼不已,一边迭声让宫里的太医帮楼樾诊治,一边看着清冷的楠院,更是心酸。   重病中的楼樾身边连照顾的人都没有几个,除了刚进府的姨娘红袖在床前端茶递水,侧妃苏诗语竟是连楠院的院门都进不来。   然而初初在进门见到红袖那一刻,楼皇后眸光一沉,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楼樾为何突然答应纳妾了。   垂首怯怯跪在她面前的女子,虽然出身青楼,可身上却并没有风尘女子的味道,素衣简钗,倒是有几份小家碧玉的感觉。   可当她抬起身的那一刻,楼皇后心里突然像扎进了一颗刺。   红袖从样貌身形,竟与苏流萤有五分相像。而相比苏流萤身上冷静带刺的感觉,温顺的红袖性情却是更像苏流萤的母妃琼妃娘娘!   楼皇后黑了脸,心中放下的担忧又不觉提了起来。   之前在安王的威胁下,楼樾终是如楼皇后如愿那般,答应与苏流萤彻底了断,楼皇后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然而如今看到红袖,楼皇后才明白,楼樾从未真正放下过苏流萤……   因心里记恨着苏流萤,所以楼皇后看红袖也就分外扎眼起来,看着她在眼前晃荡,仿佛看到了苏流萤,又仿佛看到了琼妃,让她如梗在喉般的难受。加之苏诗语又在院外苦苦哀求,楼皇后当即做主让苏诗语进院侍疾,却让红袖不许进院,并将她贬到了安王府乡下偏远的庄子里……   ☆、第107章 还我玉牌   太医帮楼樾检查身体,却是发现了他后背上骇人的伤口,呈报给楼皇后后,众人皆是一惊。   楼樾身上的刀伤一看就就知道是在出征回京前受的伤。   可他做为主帅伤得这么严重,竟是没有上报给朝廷?!   楼老夫人心痛不已,楼皇后也黑下了脸,将南山唤到跟前严厉审问。   南山那里敢同楼皇后说出实情,只说楼樾是在战场上负的伤。而他为了早点回京,所以就将伤情隐瞒了下来。   听了南山的话,楼老夫人恨声骂道:“都是为了见那姓苏的贱人,樾儿才会不顾重伤赶路。而他身上的风寒高烧也是那日下水救那贱人染上了……那个贱人不死,我家樾儿迟早要死在她手里……”   说完,楼老夫人转头不满的看向楼皇后,冷声道:“你堂堂一个中宫皇后,竟是连一个小小的贱婢都处置不了,为何要留她在世上祸害我孙儿?!”   面对楼老夫人的雷霆大火,楼皇后心里一片冰凉,想着方才那个与苏流萤五分想像的红袖,冷下声音道:“母亲,她已离宫不知去向,而樾儿也答应与她一刀两断。眼下让樾儿退烧治病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然而,任是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上阵,还是没有让楼樾顺利退下烧来。最后却是连远在   庵堂的安王妃都惊动了。   离府出家多年,安王妃再次回到安王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而在看到病得脱形的楼樾,安王妃更是心痛如绞。   知子莫若母,安王妃察觉到楼樾此番重病不醒太过蹊跷,再想到那日见到苏流萤的事,心里已是明白,楼樾是心病。   将南山唤到一边,安王妃一脸严肃的向他问起楼樾为何突然与苏流萤分开,又为何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妾?   事到如今,看着楼樾病重不醒的样子,南山那里再敢隐瞒,却是在安王妃面前跪下,将安王威胁楼樾与苏流萤决裂之事一五一十倒豆子般悉数说了出来。   闻言,安王妃一脸震惊,一边愤恨安王的不择手段,另一边终是明白了楼樾逼不得已的苦衷,心里越发的痛惜自己的儿子。   思索片刻,安王妃对南山沉声道:“心病尚需心药医。你既然知道流萤如今的去处,领我去见她吧。那怕下跪,我也要去求她,让她来看看樾儿——或许她来了,樾儿心结解开,自然就醒了。”   只要能让楼樾醒,南山什么都愿意做,当下领着安王妃出门去驿馆找苏流萤。   去的路上,南山迟疑道:“王妃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苏姑娘吗?”   安王妃一脸愁容,想着安王历来凶残的手段,默默闭上眼睛痛苦道:“事关她的性命,所以樾儿才会宁愿她恨他,也不告诉她一切真相……我岂能因为担心樾儿就将她往险境里推……若是最后她死在了王爷手里,痛苦的还是樾儿……”   安王妃了解苏流萤,若是让她知道一切都是楼樾被逼就而成,她一定会不顾性命与楼樾在一起。可安王妃更了解安王爷,若是苏流萤敢公然与他做对,敢威胁到楼家的前程,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心里落满冰雪,想到安王爷逼着楼樾以自己的名义立下毒誓,安王妃心里越发的冰寒……   安王妃去驿馆找苏流萤时,彼时,她正与阿奴在清洗院子外面的墙壁。   夏日蚊虫本就多,而韩钰所在院子外面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大片血渍,更是逗引了蚊虫往院子里飞。   阿奴与苏流萤打来井水清洗墙壁上的血渍。   阿奴总感觉这血渍来得蹊跷,不由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隔壁萧墨的院子,不满的跟苏流萤嘀咕,说一定是萧墨报复上次他们将他关在了院子外面,故意在他们墙壁上弄上血渍。   苏流萤却不这么认为,萧墨虽然平时举动说话轻浮不正经,但她知道他内里并不真正如此。相反,她倒是觉得萧墨非但不是一个风流公子,反而是一个心有宏伟大志的睿智之人。   面上,她轻声劝阿奴道:“应该不会是萧太子做的,人家好歹是一国太子,不至于做如此下作无聊之事……”   “还是我的小傻瓜了解我!”   不等阿奴回话,斜刺里却是插进了萧墨油腔滑调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不知何时,萧墨手执折扇懒惰的斜靠在对面的墙壁上,桃花眼泛光的看着苏流萤,见她看过来,更是扬唇朝她邪魅一笑。   苏流萤早已习惯了他的轻浮举止,所以面不改色的回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反而是阿奴被他的样子弄得涨红了脸,又气又羞的不去理他。   等她们转过头,萧墨眸光转暗,沉沉的看着墙上的血渍,神情晦暗不明。   下一刻,看到从远处走来的人,萧墨神情瞬间收敛了许多,收起身子正要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在前面的南山却是看到了他,赶上两步追上他,恭敬的向他鞠躬行礼致谢,道:“上次之事多谢太子相助,只是我家世子暂时还没好痊,奴才替世子爷向太子爷道谢。”   眉头微蹙,楼樾病重的消息萧墨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他的病情会这般严重。   眸光淡淡的从一脸悲凄的安王妃面上扫过,而安王妃也看到了他,面容骤然一惊。   看出了安王妃面容间的不自在,萧墨转身潇洒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顺手关上了院门。   见他离开,安王妃身上的压力骤减。而低头干活的苏流萤也发现了安王妃,心里惊诧,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将安王妃迎进了院子里。   阿奴也认出了安王妃,去厨房倒茶。   苏流萤看着出现在驿馆的安王妃已是惊讶,等看到安王妃满脸的愁容,心里一紧,问道:“王妃怎么了?”   话未出口眼泪先流下,安王妃悲声道:“樾儿高烧不退,一直醒不过来……蕊姨想求你去看看他……”   全身一凉,苏流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以置信的怔忡道:“怎么突然就病了……前几日来这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等安王妃开口,一旁的南山却是忍不住开口道:“方才你清洗的血渍,就是爷上次离开这院子时站立不稳靠在墙壁上留下来的……爷身上伤得很重,上次将你荷花池里救出时,伤口乍裂,又染上风寒,一直没好过……”   听南山说完,苏流萤才惊觉上次楼樾来这里时脸色确实不太寻常,却不知道他竟然是带病来这里找自己……   说好冷却淡忘的心还是伤痛起来,苏流萤整颗心都紧紧揪起。   苏流萤知道,若楼樾不是病重利害,安王妃不会离开庵堂回京城的,更不会来驿馆找自己。   几乎没有犹豫,连衣裳都顾不上换,苏流萤起身急乱道:“我随你们去!”   见她答应下来,安王妃心里微微一松。   走到门口的苏流萤突然想起什么,脚下步子微顿,对安王妃道:“王妃先去门口等我……我与我家公子说一声。”   “你安心去吧!”   身后,韩钰的声音温润如珠。   苏流萤怔怔回头,看见韩钰推着四轮车坐在台阶上,眸光温和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淡温暖的笑意。   看着他,苏流萤一颗慌乱的心却是安稳下来。   她原本还担心他不同意自己去看楼樾,因为她曾在他面前坚定的说过,与楼樾再无关系……   心里涌上感激,苏流萤返身回屋,从榻上拿起薄毯给他盖在膝盖上。   韩钰的双腿是在大雪里冻坏的,那怕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他的双腿还是一片冰凉。   她一边帮他盖薄毯一边道:“公子,我很快就回来了,晚上我陪你下棋。”   韩钰眸光温柔的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而看到她眸光里的慌乱不安,他心口一痛,面是却是轻轻笑道:“好好照顾世子爷,我备好棋等你回来。”   安王妃领着苏流萤回到楼樾的楠院,却被楼老夫人领着苏诗语拦在楼樾卧房门口,不让苏流萤进去。   楼老夫人眸光冷冷的从安王妃脸上落到苏流萤脸上,而苏诗语看着安王妃将苏流萤带回王府,面色也十分的难看。   楼老夫人对安王妃冷声道:“你带回这个贱人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就是她害惨了你儿子么?”   安王妃脸色一白,“老夫人……”   “也是,你早年狠心离开王府,只怕心里也早已不将樾儿当成你的儿子。出家之人嘛,讲究六根清静,老身不怪你。但你敌我不分的将这个祸害带回来残害樾儿老身却不依了!”   不等安王妃开口,楼老夫人已是毫不客气的当面斥责起她来。   闻言,安王妃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当年,她执意离开王府,一府人皆是反对,而反对最激烈的就是楼老夫人。   堂堂安王府的王妃出家当尼姑,却是件让整个安王府丢失脸面的事。   从她被赐婚嫁进安王府时,楼老夫人就嫌弃她胡狄人的身份,总是指桑骂槐的说胡狄都是野蛮人,而后因为她的出家,更是对她嫌恶到了极致。   而苏流萤更是楼老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所以看着两人一同出现在面前,楼老夫人的怒火就像积存以久的火山,堪堪要喷发出来。   看着楼老夫人脸上勃然的怒火,安王妃连忙将身子挡在苏流萤面前,恳切道:“老夫人,当务之急,只有先让樾儿先退烧醒过来……”   “她来了樾儿就会醒吗!若不是看在你是他母妃的份上,你以为这安王府任由你离开数十年还能再让你进来吗?”   楼老夫人眸光阴戾的看着安王妃,丝毫不退让,更不曾让开路来。   “老夫人,不管如何,樾儿已成了这个样子,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   安王妃苦苦恳求道。   “不行,就是她害得樾儿成了这个样子,没要她的命已是客气,岂能让她近樾儿的身……”   楼老夫人与安王妃在门口相持不下,苏流萤却默默的站着。   透过半开的门,从苏流萤的位置可以看到病床上的人。   时近黄昏,屋内光线疏离斑驳,影影绰绰的照着床上形容枯槁的男人。   短短几日不见,楼樾已是瘦了一大半,面容苍白憔悴,那怕昏迷着眉头也是紧紧拧起,神情痛苦不安。   而在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女子,她一只手不停的为楼樾擦拭着额头间的虚汗,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握着楼樾的手,嘴里轻声细语的同他说着什么,待她转过头来,苏流萤才发现那女子就是楼樾新纳的小妾红袖。   看着眼前的一切,苏流萤面容一片平静,可袖下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心里慌乱心痛,眼眶也慢慢红了……   苏流萤的神情没能逃过苏诗语的目光,而顺着苏流萤的眸光看过去,苏诗语同样看到了屋内的场景,心里得意冷笑,面上却是温婉恭敬的对安王妃道:“王妃,如今屋里有世子爷新宠的红袖在,而方才太医也说了,世子在红姨娘的照顾下,已有了好转的迹象,相信很快就会退烧醒来,不如……再等等看吧!”   楼老夫人马上明白了苏诗语话里的意思,接口道:“语丫头说得对,我瞧着那红袖就照顾得很好,而方才她喂的药樾儿也悉数喝下了。太医说了,只要能进药,就能退烧醒来。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在此时再进去打扰!”   苏诗语到底是厉害的。   红袖被楼皇后送回乡下的庄子后,伺候楼樾的差事就交到了她的身上。   能与楼樾这么近的相处,她心里是欢喜的,巴不得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才好。   可看着楼樾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她心里也着急,更是在伺候他的时候,听到他在梦呓里叫着苏流萤的名字……   苏诗语心里又恨又痛,却也明白楼樾的心病只有苏流萤才能治好。   可是,要让她将苏流萤往楼樾身边送,却是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难受。   思来想去,她终是想到了乡下的红袖身上。   她将心里的主意同楼老夫人说后,楼老夫人却是认同了她的想法,做主又将红袖从庄子里接回了王府。   红袖坠落青楼前,是一名戏子,被三皇子发现后送到了楼樾的身边,却是对楼樾一见钟情,更是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刻意的模仿着苏流萤的一言一行,再加上她本就与苏流萤有五分相像。所以,苏诗语让她假扮苏流萤陪在楼樾身边,与他说话,唤楼樾醒来,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再加上苏诗语给她的那样东西,更是让半昏半醒中的楼樾分不清事实,潜意识里将红袖当成了苏流萤,以为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心病去除,喝了药后,高烧渐渐退了……   听了苏诗语的话,安王妃不由从窗口朝屋内看去,恰好红袖转过头来,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安王妃神情一惊。   之前她从庵堂回府时,红袖已被楼皇后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所以安王妃并没见过红袖的长相。如今见到,却是大吃一惊——   隔着不远的距离,在屋内昏沉光线的衬托下,坐在床边的红袖,竟是像极了当年的琼妃!   安王妃哑然失声,更是愧疚的回头去看苏流萤。   苏流萤如何不明白安王妃心里的为难,苦涩笑道:“既然世子爷有所好转,我就回去了……”   说完,她就向安王妃告辞,却被安王妃留住。   安王妃回头担心的看了眼屋内,愧疚道:“流萤,既然来了,你就暂且在这里多留片刻……樾儿心里念得终究是你,别人代替不了……我想,等他醒来,第一个想看到的人一定是你……”   看着安王妃恳切的目光,苏流萤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应下,轻声道:“那我就在院子里呆着,等世子爷醒了再走。”   听她这样说,安王妃终是放下心来,感激道:“我替樾儿先谢谢你。”   说完,安王妃已是急不可耐的进屋察看楼樾的情况,看是不是如同苏诗语所说,真有好转起来。   苏流萤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院子里,透过半开的门扉,看着太医与安王妃她们在他身边照顾忙活,心口无比的苦涩。   不觉间,夜色沉下去,天色已很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屋内有人欢喜道:“呀,终于退下去了……”   苏流萤心里彻底一松,正要探过头去看看屋内的情景,面前人影闪过,苏诗语笑意盈盈的挡住了她的视线,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刺骨。   “还舍不得走?呵,你不会真以为世子爷少了你就活不下去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世子爷退烧清醒了,可惜咱们王府不欢迎你这样的祸害,老夫人是不会让你进屋的!”   耳边,听着楼樾卧房里传来的欢喜声,苏流萤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她身子早已站得僵硬发麻,稍稍动一下都难受之极。   面上,她无视苏诗语的得意与嘲讽,冷冷道:“世子爷能平安醒来,苏侧妃却是功不可没。”   “不过,既然世子爷已醒来,你拿走我的玉牌是不是应该还回来了?”   在得知四年前退亲的玉牌没有还回到楼樾手中后,这几日苏流萤将四年前楼樾来苏府求亲时在场的人都细细的在心里过了一遍。   父亲做事老成,她不相信求亲最重要的玉牌会不小心遗失,一定是被有心人拿了。   楼樾上门求亲那日,她的闺阁里,除了她与奶娘,只有苏诗语与杏雨了。   她记得很清楚,楼家请来的媒婆当时为表郑重,亲自将玉牌送到兰亭阁给她看,还告诉她,这是楼樾给她的定情信物,而那玉牌,也只送给世子妃。   言下之意,只要她收下玉牌,她就成了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楼世子妃。   当时,她又羞又怒的将玉牌连同锦盒扔到了一边。跑去前厅跟父母表明自己的态度,并当众立誓不嫁楼樾……   父亲见她态度坚硬,只得让媒婆将一厅的聘礼退回去,转达了苏流萤不肯嫁的决心。   苏流萤回到闺房后,才发现还有玉牌没有还回去,就让奶娘赶紧将玉牌送到已离开的媒婆手里,让她交还给楼樾。   可当时苏诗语却抢着让杏雨帮她去跑这趟腿,说是杏雨年轻跑得快,不会误事,如今想想,玉牌却是被她们悄悄收下了……   那时,苏诗语已嫁进楼府为侧妃,那日却突然和楼樾派来的求亲队伍一起来到她们家。而那时,当着苏诗语接到楼樾的求亲,她还深深的感觉对不起她,所以拒婚时她格外的激愤,说了许多绝情难听的话,以表示她不嫁楼樾的决心,好让苏诗语安心。   后来这些话,不知怎么的传得全城皆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太守的独女不但拒婚不嫁楼樾,更是在他求亲当日狠狠的贬低他,将他说得一文不值,更是立誓永不嫁楼樾。   一时间,安王府连同楼樾都成了天下人嘴里的笑谈,而安王府与苏家二房也势同水火彻底闹翻脸……   眸光冰冷的看着脸色变得煞白慌乱的苏诗语,苏流萤冷冷笑道:“杏雨曾对我说过,说是我破坏了你与楼樾之间的感情,更是我让你错失了世子妃之位,说是我对不起你。之前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一度还对你抱着深深的愧疚感,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杏雨所说,应该全反过来才是。”   “从四年前开始,却是你费尽心机拆散我与楼樾,破坏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更是做下无数卑鄙可笑之事,应该是你对不起我才对!”   “我退婚时说过的那些话,是你故意将它们传得满城皆知,以此来恶化楼家与我家之间的关系,让我与楼樾再无可能走到一起……”   “而楼樾送与我的玉牌,也是你偷偷藏了起来,以此让楼樾认为我与父亲是贪图小利之人。或许,是你贪念世子妃之位,自欺欺人的将玉牌留在自己身边,以此满足你可笑的虚荣心……”   “苏诗语,我竟是不知道你竟有当小偷的陋习,玉牌你偷走,包裹也是——你以为,偷来的东西就真正属于你了吗?”   “所以,还请苏侧妃将玉牌还我!”   苏流萤毫不留情揭开了苏诗语做下的恶事,同时将手伸到已惊慌到绝望的苏诗语面前,再无迟疑的问她要玉牌。   ☆、第108章 销毁玉牌   从苏诗语真正的面目暴露后,苏流萤才发现她骨子里的冷血无情与苏家其他人是一样的。   苏家长房与三房在阿爹出事后,非但不出手相救,还抢走了她家的家产。更为了撇清关系,绝情的将苏家二房从苏家族谱里逐出,连阿爹死时都没有一人出面过问一句……   做这一切时,他们却不曾想过,苏家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却是阿爹少年离家,戎守边关几十年,风沙险境里辛苦拿命打拼下的功绩,才换得他们在京城富贵平安……   而虚以委蛇的苏诗语更可恶,比那些直接伤害她的苏家人更阴险狠毒!   所以,苏流萤将她与苏家人一起恨着,再见面、再说话也就无需再留半分情面!   眸光冷冷的看着一脸苍白惶恐的苏诗语,苏流萤将手伸到她面前,冷冷道:“当年我退回给世子爷的玉牌也是被你偷偷拿走的。如今,请苏侧妃将玉牌还给我!”   苏诗语脸色煞白惶然,苏流萤毫不留情的话让她全身发颤,而那句‘小偷’更是让她羞恨不已。   眸光里一片阴戾狠辣,苏诗语咬牙抑住心里的慌乱难堪,恨得哆嗦道:“那玉牌本就应该是属于我的……若是没有你,我早已成了世子妃……若我是小偷,你就是强盗,应该被千刀万剐而死的强盗……”   说完这些,苏诗语将身子挪开,眸光看向屋内被众人簇拥着的楼樾,冷冷笑道:“好好看看吧,没有玉牌人家红袖还是成了世子爷心尖上的肉。你拿回玉牌又能怎么样,明知道你就在这里,他却是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了。”   透开洞开的窗户,可以清楚的看到卧房里的情景。   楼樾已退烧醒来,半坐起身斜靠在床上,床边围着楼老夫人和安王妃,而坐在他身边最近的人一直是红袖。   安王妃似乎同他说了什么,他眸光朝窗外看来,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光变得冷漠疏离。   隔着一扇窗户的距离,苏流萤却看不清楼樾眸光里的冷漠意味。   他如墨的眸子漆黑深沉,如陷入黑夜里的大海,幽冷又空旷!   苏流萤心头一窒,不等她再看分明,他已漠然的转过头去,眸光却是温柔的看着床边的红袖,嘶哑着嗓子道:“辛苦你了!”   听到楼樾的话,红袖幸福得全身直打哆嗦,红着脸垂眸颤声道:“只要世子爷安好,妾身万死不辞!”   楼樾此举,看在楼老夫人眼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来。就连苏诗语都心里一松,神情得意的睥着一脸苍白的苏流萤——   虽然看到楼樾对红袖好,她也堵心。但只要能让楼樾忘记苏流萤,看着苏流萤被抛弃伤心绝望,她才是最高兴的。   母亲教导得对,男人喜新厌旧太过寻常。所以只要有红袖在,楼樾终是会淡忘了苏流萤。   而青楼出身的红袖,再得宠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如此一来,世子妃之位终究是她的……   苏诗语欢喜的想着。而在看到楼樾对苏流萤漠然的态度时,一旁的安王妃心里却凉了——   之前在看到红袖的面容时,她心里暗忖,大概是因为红袖长得与苏流萤有五分想像,楼樾才会将她纳进门,对她不会有多少真感情,可此时看到他对红袖的态度,却是让她心里生出疑惑与担心,不由担心的看向窗外院子里的苏流萤。   可当安王妃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流萤身后的安王苏誉时,安王妃心里瞬间明白过来,楼樾方才对苏流萤的冷漠,却是做给安王看的。   苏流萤并不知道当中的内情,只是在看到楼樾对自己的冷漠无情时,心里又苦又酸,挪动站得僵硬的身子艰难的往外走去。   既然他无事醒了,既然他身边有人陪伴,她又何必自做多情的留在这里……   见她黯然离开,安王妃心痛愧疚,楼樾更是心痛如绞,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的看着她黯然离开。   最终,安王妃将手中的药碗交到一旁的丫鬟手中,出门朝苏流萤追去,却被安王拦住。   沉冷的眸光淡淡扫过一身素袍的安王妃,安王爷冷冷道:“你要去哪里?”   脚下步子一滞,安王妃面容冰寒的看着面前她唤做夫君的男人,愤恨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们?你见不到樾儿的痛苦吗?”   苏誉面容阴沉,冰冷的眸光缓缓从安王妃脸上划过,冷冷道:“男儿应该以家国为重。沉迷儿女情长算什么?他如今心痛恨我,以后却会感激我。倒是你——”   苏誉眸光冰冷的看着安王妃,语气冰凉,“既然看破红尘执意离府,就不要再插手王府之事,好好的守着你的佛祖,念你的经书!”   安王妃悲痛的眸光化做死寂一片,心里落满冰雪,嘴唇艰难嚅动,悲痛道:“我不会插手王府之事,但樾儿是我的孩子,我只盼着他能过得舒心一些——你不能这样逼他……”   “本王做事自有分寸。”冷冷打断安王妃的话,苏誉凉凉道:“堂堂安王府的世子爷,若是因一个女子倒下,那也就不配做本王的儿子!”   全身一颤,安王妃脸色一白,袖下的双微微战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眸光冷冷的睥着一脸惨白的安王妃,苏誉冷冷警告道:“如今,他已听本王的话与那妖女恩断义绝,你若再插手让他们死灰复燃,别怪本王不顾夫妻情分……”   “既然他已无事,你回你的庵堂吧——无事,不要再回王府!”   安王妃嘲讽一笑,“王爷放心,至死——我都不会再回这里。”   说罢,她回眸不舍的看了眼屋内的楼樾,转而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   “你此时走,不是故意让樾儿怪恨我么?”   见楼樾的眸光一直盯着院内,安王在她身后冷冷道:“他在屋内都看着呢。虽然王府不欢迎你,但还是可以容你在此多留一晚!”   心口越发的冰冷死寂,安王妃心灰意冷,迟疑片刻,终是回头看向屋内,正好遇到楼樾急切的眸光。   虽然听不清父母在院子里说了什么,但楼樾眸光一直紧紧的盯着这边,等看到母亲脸上悲痛绝望的神情,他心里一片伤痛,尔后看到了母亲做势要离开,更是心痛不已——   在他病重无助时,虽然身边围满了人,可他生命里最在乎的两个女人却相继离开。   这一刻,楼樾却是恨自己不能早点好起来,恨自己连挽留她们的能力都没有……   被安王羞侮轻视的安王妃,本想愤然离去,再不做停留,却终在看到楼樾伤痛的眼神时,不忍再让他伤心,终是选择留下陪儿子最后一晚,转身朝楼樾房内走去。   看着安王妃留步返回,楼樾眸光重新亮起,开口让屋内的人都下去,包括楼老夫人在内,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看着憔悴不堪的母妃,楼樾嘶哑着嗓子心疼道:“母妃怎么了?方才父王是不是又对你说难听话了?”   看着同样憔悴不已的儿子,安王妃心里的悲痛化做眼泪落下,满腹心酸担心偏偏无法同楼樾说,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做了一声哽咽——   “儿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安王妃突兀的一句话却是让楼樾一头雾水、无从理解,而她面容间的悲恸更是让楼樾难过。   楼樾以为安王妃说的是她在他年幼出家离府,没有在他身边照顾他之事,根本没有往别处想。不由紧紧握住安王妃的手,安慰道:“母妃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儿子很快就会没事康复的……而当年你离府,儿子虽然不理解,但儿子尊重你的选择——儿子并不怪你。”   楼樾的一番话更是让安王妃心里愧疚难过,她反手握紧楼樾的手,伤心道:“南山将事情都同我说了……明明你与流萤两情相悦,却硬生生的被他们拆散开来……母亲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倘大的一个王府,冰冷没有半点温情,若是有流萤陪着你,母亲心里还好受些,不然,母亲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当年她一时的情不自禁却是酿成大错。自己可以避进佛堂以求心安,却将他独留在这无情之家,让他受尽痛苦与逼迫……   安王妃不知道楼皇后与苏流萤之间的血海深仇,所以不理解安王的所做所为。   可楼樾很清楚。他不但知道父亲说到做到,更会在太子站稳脚后,将苏流萤彻底除掉。   所以,他却是要抓紧时间了……   眸光晦暗低沉,心中痛苦纠结,楼樾无力道:“母亲,若是我做下背叛楼家之事……父王与老夫人会原谅我吗?”   闻言一惊,安王妃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药盅。   瓷片破碎的声音将母子二人都惊得一跳。   顾不上碎了满地的瓷片,安王妃惊恐的抬头看向一脸绝望纠结的楼樾,身子抑止不住的颤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那个萧太子同你说了什么……”   安王妃以为楼樾所说的‘背叛’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事,惊慌到心都跳到了嗓子口,绝望不知所措的看着楼樾。   突然从安王妃的嘴里听到萧太子,楼樾神情间一片疑惑,看着一脸慌忙无措的母妃,迷惑道:“母妃认得那胡狄太子?”   问出这句话时,楼樾突然想起萧墨那日对他说的那句‘认贼做父’,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声往下沉……   安王妃呆呆的坐着,全身如坠冰窖,冰寒彻骨。   其实,这几日安王妃的日子也不好过,简直生不如死。   萧墨那日的突然造访让安王妃平静十几年的心再起波澜,而在得知他的身份和来意后,安王妃内心痛苦的煎熬着。虽然这位胡狄太子并没明说什么,但安王妃心里非常明白,她辛苦埋藏在心中二十几年的秘密只怕再也隐瞒不住了……   一想到这个惊天秘密一旦暴露,最受伤害的会是楼樾,安王妃就悲痛欲生。   而如今看到楼樾被安王威胁逼迫得九死一生,她心里更是痛苦,很想将心中的秘密告诉给他,让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冰冷毫无温情的家……   没有回答楼樾的疑惑,安王妃突然道:“儿子,当年母亲给你的那一对玉牌呢,你可有带在身上?”   闻言,楼樾微微一怔,心中突然想到什么——   母亲给他的两块玉牌,他都给了苏流萤,可那日苏流萤却告诉他,四年前求亲的那块玉牌,她却是当场退给了楼家,并没有在她的身上。   可是,他没有看到被她退回来的玉牌。   这些日子,不光苏流萤在想那块玉牌的去向,楼樾同时也在思索玉牌去了哪里。   然而今日,那块玉牌却是出现在了红袖手里!   而红袖正是用这块玉牌,让半昏迷中的楼樾以为是苏流萤来看他了,才会放下心结醒了过来。   可等他醒来一看,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的人却是红袖,而他迷朦间感觉到的玉牌也正是她拿着放在他掌心轻轻摩娑的……   发现玉牌的楼樾很惊讶,可等不及他问红袖,他醒来的消息已是让大家都拥到了床边。   而后来发现苏流萤也来看他,他心里欢喜无尽,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看着她站在院子里看向自己时,楼樾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可是在看到她身后的父亲时,他心里一窒,只得将满心的深情化作漠然的眸光,更要当着她的面对红袖故做亲热,以便让父亲暂时的放过她……   再后来又看到父亲与母亲在院子里争执,众多事情发生下来,竟是让他忘记了红袖拿出的玉牌之事。   如今被安王妃提起,楼樾心里疑云四起,眸光深沉起来——   四年前红袖都还没有被三皇子送到自己身上,她不可能会有自己玉牌,那么,她手中的玉牌又是谁给她的?   来不及他细想明白,安王妃却是急切道:“那对玉牌……你不要再留在身边了。扔了也好,销毁也好,不要再留在身边了……”   安王妃的话将楼樾震惊住了——   从他出生时,母亲就将那对玉牌戴在他身上,并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要遗失或损坏了。   犹记得他小时候有次在花园玩耍时,不小心将这对玉牌弄丢了。母亲知道后,不但责备他,还责骂了他身边跟随的小厮与仆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和善的母亲大发雷霆。   后来母亲亲自领着下人连夜冒雨去花园找玉牌,找了将近一个晚上才将玉牌找到,母亲因此感染风寒大病一场,而经过那次以后,他也终于意识到玉牌对母亲的重要性,不敢再马虎对待,再没弄丢过。   等他再大一些,他好奇的问母亲,这对玉牌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这么重要?   母亲告诉他,这对玉牌是留着等他长大送给他心爱的女人的定情之物……   所以,从小到大对玉牌异常珍视的母亲,突然让他将玉牌扔掉或销毁,如何不让楼樾震惊!?   他怔怔的看着神情痛苦慌乱的母亲,直觉让他觉得母亲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而这件事还与她给自己的玉牌有关。不由脱口而出道:“母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突然扔掉玉牌?”   安王妃心慌意乱间只想着让楼樾扔了玉牌,以免让人发现他真正的身份,却没想到要如何面对楼樾的疑惑,所以一时间愣在当场。   片刻后,她收敛起慌乱的心神,神情平静下来,故意拉下脸假装不悦道:“你不是很喜欢新纳的小妾吗……母妃记得你曾说过,流萤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今生一定要娶她为妻,而你转眼却是辜负她……”   “既然你与你父亲一般,不在意感情,风流成性,也就不需要一双玉牌一双人,不如扔了的好!”   安王妃本是慌乱之下找个借口圆下玉牌的事,不让他起疑。楼樾却是当了真,真以为母亲生了他的气,心中痛苦不已。   他起身在安王妃面前跪下,白着脸道:“是儿子让母亲失望了,还请母亲责罚!”   楼樾刚刚退烧醒来,身子还虚弱得很,而安王妃方才的话却是为了圆下玉牌一事,那里是真的责怪他。何况安王妃早已从南山那里得知了安王威胁他的一切,心疼他还来不及。   拉他起身,安王妃心痛道:“算了,母妃一时气闷说了气话……不管他们怎么反对,母妃终是希望你与流萤在一起……樾儿,你有没有想过,放下这里的一切,带着流萤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你们的新生活?”   闻言一震,楼樾迷茫纠结的内心却是被安王妃这句话,点亮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是啊,流萤都答应他放下与楼皇后的仇恨,那么,他也放下他世子爷的身份和安王府一切的荣华富贵,两个人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没人打扰他们,更没有人反对他们。而他也不用再因为与楼皇后反目、要背叛楼家而痛苦纠结了……   这么久以来的痛苦纠结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楼樾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来。   清瘦俊美的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意,他动容的抱住安王妃笑道:“母妃,我决定了,我要带着流萤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安王妃心肝一颤,欢喜的流下泪来,颤声道:“好,母妃跟你们一起走!”   只要远离这里,一切的烦恼忧愁都会随之消散,而他也永远不会有直视他真正身份时的痛苦不堪了……   而伤心离开王府的苏流萤,并不知道楼樾已下定决心带她走,眼里心里只有他看着红袖时的柔情模样,而这样的柔情,曾经他也这样对她过……   可转眼,他的柔情就转移到了其他女人身上……   一想到这里,苏流萤就剜心的痛着。   她原以为自己已对楼樾彻底死心,可在今晚看到他对红袖的柔情后,她才发现,她的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他……   眼泪无声息的涌出,苏流萤站在空寂的街头哭得无助又绝望……   打马经过的萧墨拉缰在她面前停住,眸光深沉的看着慌乱擦着眼睛的苏流萤,凉凉道:“别擦了,我都看见了。”   话虽这么说,手上,他却是将自己的绵帕弯腰递到了她的面前。   萧墨酷爱紫色,不光身上穿的衣裳是深紫色,连带在身上的绵帕也是深紫色。   深紫色的锦帕四周的边上绣着极小朵的花朵样式,在昏暗的街道上,却一时看不清那是什么花?   哭得正伤心的苏流萤突然被萧墨撞见,羞愧得无自地容,来不及拿出帕子擦眼睛,抬起衣袖往脸上慌乱的抹着。待见到萧墨递过帕子才察觉自己动作的粗鲁,只得悻悻的接过他的帕子默默抹净脸上的泪痕。   萧墨在马上支着下颚看着她,勾唇打趣道:“他又没死,你何需哭得这么伤情。若是担心没人要你,大不了本太子要你啊——跟我回胡狄吧,我让你做我的王妃!”   收起帕子,苏流萤冷下脸道:“谢谢太子的帕子,等洗干净了再还你。”   说罢,抬步往驿馆方向走去,不再去搭理萧墨。   萧墨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突然道:“要不我们打个赌,总有一天,你会嫁到我们胡狄来,做我们胡狄人的小娘子。”   苏流萤今日的心情沉入了谷底,又糟又乱又慌,那里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不由冷冷道:“萧太子大半夜的不睡,就是特意要看我笑话的吗?”   “小没良心的。若本太子说担心你,特意出来寻你,你肯定不相信了。”   鬼才会相信!   苏流萤没好气在心里回了一句,面上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没力气再搭理他。   萧墨也不再说话,负手牵着马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着。   他也知道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可是,他真的是看到她久去不回,看着韩钰院子里亮着灯火等她回去他才找出来的……   泠泠清月照着她单薄的身影越发的清瘦。萧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突然很想冲上去问她一句——   苏流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到嘴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到前方驿馆的门口亮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清凉夜风中,韩钰坐在四轮椅上,手提灯笼静静的等着苏流萤归来……   ☆、第109章 身世曝光   苏流萤去安王府久久没有回来,不止萧墨担心的出来寻找,韩钰也早已是坐不住,提着灯笼在驿馆门口等她。   而看到那盏黑暗中明亮的灯笼,苏流萤心里一暖,仿佛找到了家的孩子般,心里的心酸与痛苦暂时被抛开。   她快步上前接过韩钰手中的灯笼,心里感激,而面上却假意嗔怪道:“这么晚了公子不睡怎么还来了外面?虽说是盛夏,晚上的风也凉人。”他双腿受不得凉的……   看到苏流萤的那一刻,韩钰紧闭的心放松下来,他淡淡笑道:“说好等你回来下棋,怎么能食言。”   说罢,他看到了随步而来的萧墨,看着他面上的神情,韩钰心里一片明了,拱手道:“谢谢萧太子挂念了。”   萧墨却是撇开头哼了一声,越过他们抢先进了驿馆大门。   苏流萤将灯笼交到默默站在一旁的长风手里,推着韩钰也往驿馆内走。   边走韩钰边问她,楼樾可有好些?   苏流萤闷声道:“好了,退了烧人就醒了……”   韩钰点点头,却没有再问其他,笑道:“阿奴下午熬了绿豆粥,特意给你留了一碗,如今在井水里泡着,凉凉的正是好喝的时候。”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都要热些,驿馆里也给韩钰他们送来了冰块,只是份量很少,根本不够用.所以苏流萤就想法子将一些易坏的食物用竹篮吊着,放到井水里泡着,既可以让食物冰冰凉凉的好吃,还可以保鲜不易坏。   苏流萤乖巧的应下,讪然道:“今日晚了,奴婢明日再陪公子下棋。”   回到院子,苏流萤先与长风一起伺候韩钰睡下,再转到后院的水井边,正要拉起吊绳拿出绿豆粥,却听到身后的水台边传来‘咂吧’声。   回头一看,泠泠月色下,萧墨斜躺在一旁的水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端着碗,正咂吧咂吧的喝着她的绿豆粥。   苏流萤并不生气他吃了自己的绿豆粥。她走过去看着萧墨,突然问道:“萧太子来大庸——到底为了什么?”   “若说为了你,不,一半为了你,你相信吗?”   放下手中的碗,萧墨定定的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在银月清辉下,闪着奇异的亮光。   苏流萤已习惯了他说话的不正经,面不改色的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另一半呢?萧太子来大庸另一半为了谁?”   苏流萤同样定定的看着他,她总感觉,这个外表轻浮,实则行踪神秘的萧太子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秘密。   “找本太子的——哥哥!?”   此言一出,苏流萤微微一震,一脸的震惊,更是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萧墨。   而萧墨却勾唇笑了起来,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小傻子,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是不是代表从今天起,你是本太子的人了?!”   苏流萤被他弹得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一脸轻松的萧墨,惊讶道:“太子说得是真的吗?你……有哥哥在大庸?找到他了吗?“   萧墨坐起身,抬头看着高高悬在当空的银月,好看的长眉微微拧起,冷冷道:“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没找到……”   “不过,我却是找到你了!”   回头,萧墨对她舒心一笑,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苏流萤心头一震,不解的看着萧墨,迟疑道:“太子之前认识我吗?”   萧墨眸光切切的看着她,神情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勾唇笑道:“大漠最美丽的天铃花,本太子当然识得。”   苏流萤细细在将自己在汴州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却是想不起自己以前见过萧墨,所以也就不再将他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拿过他放在一旁的空碗洗了,道:“夜深了,太子早些回去休息吧。”   看着天边露出的浅浅光亮,萧墨打着哈欠往自己院子那边走去,走出两步又停下看着苏流萤道:“你真的不考虑跟本太子去胡狄么?别忘了,那里还是你阿娘的故乡。”   听他听起阿娘,苏流萤心里涌上心酸,想着在阿娘棺椁前立下的誓言,再想到答应楼樾的话,苏流萤心里更是苦不堪言……   而自从知道韩钰的双腿冻坏不能行走后,苏流萤已是打定主意服侍他一辈子的,所以,她怎么可能跟萧墨走。   她没有正面回萧墨的话,问道:“萧太子准备回胡狄了吗?”   萧墨神情意味不明,“应该……快了吧!”   回到屋内,已临近天明,虽然一晚没睡,可苏流萤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呆呆的坐在床头,脑子里涌现的全是楼樾看向红袖时的柔情神情。   想着他曾经对自己的柔情,苏流萤心里无比的苦涩悲痛,手不自禁的摸到了挂在胸前的玉牌。   然而,一摸到玉牌,她却是突然想到了萧墨之前给他看过的相似的玉牌,再想到萧墨方才对她说的话,脑子里飞快的划过一道亮光,一个可怕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听萧墨说他是来大庸寻他的哥哥的,听他当时说话的神情,并不像在骗她。   而萧墨来大庸这么久,确实没有做过其他什么事,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为了国事来大庸,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私事。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是来大庸寻找自己的哥哥的,那么,他的哥哥是谁?   一想到他身上那两块与楼樾相似的玉牌,还有他曾经偷偷潜入龙图阁,苏流萤全身一窒,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龙图阁里放的是皇室档案,所以,他要找的‘哥哥’是皇室中人。   而楼樾却属于半个皇室的人!   还有他们都有的那两块相似的玉牌……   所以,楼樾就是他要找的‘哥哥吗?!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却是将苏流萤彻底震住了,全身一片冰凉!   下一瞬,她已是不由自主的去否定这个可怕的念头,可内心的潜意识里却告诉她,她所梳理的一切却是对的。   全身涌上一层层的寒意,苏流萤将玉牌拿在手里,仔细看清上面的图文,握着玉牌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而彼时的永坤宫里,楼皇后也是彻底未眠。   安王府传来楼樾退烧醒来的消息,原本应该高兴的楼皇后却是半点喜悦都没有,脸上布满寒霜,狭长的凤眸盯着面前的一幅陈旧发黄的画卷久久不能言语……   璎珞陪着她站了一晚上,感觉到楼皇后眉眼间的越发浓郁的阴沉狠戾,璎珞全身冰凉,极其小心的上前劝道:“娘娘,都一个晚上了,娘娘还是上床歇息一会儿……”   “楼家出了如此大的事,你让本宫如何睡得着?!”   想着心中猜测的可能,楼皇后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胆寒,而这些寒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化作浓浓的恨意和羞耻不甘!   璎珞被楼皇后神情间的狠意吓到,不禁哆嗦道:“娘娘,此事事关重大……而世间相像之人也不是没有……单凭这些,还不足以断定世子爷不是……”   “那玉牌之事要做何解释?楼家的儿子为何与楼家人长得不像,却像这个胡狄王?”   楼皇后一想到楼樾可能不是自己兄长的骨肉,不是楼家真正的子孙,心里的怒火已是抑止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狭长的凤眸阴冷可怕!   “本宫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巧合之事——一切巧合都是人为罢了!”   “本宫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虽然兄长性情风流,但真正娶进王府的妾室少之又少,对安王妃也算宠爱,为何她却执意要离开王府出家为尼……如今想想,只怕是她做了亏心之事,无颜呆在王府,更没有将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所以才会离府出家……”   看着面前胡狄王年轻时的画像,越看,楼皇后越发觉得,楼樾神态面容与他皆是异常的想像,看得越久,几乎可以将两人看作一人……   其实在云梦台上看到萧墨身上的玉牌那一刻开始,楼皇后心里就产生怀疑。   后来,苏流萤拿出楼樾的玉牌替李修挡下楼家影卫,楼皇后终是看清了楼樾玉牌上面的图文,这才惊觉,楼樾玉牌上面的图文以及玉质,竟是与萧墨的玉牌是一样的……   心里的迷团越滚越大,事关楼家子嗣血脉正统,楼皇后终是不安起来,将安王急召回京,一为楼樾因苏流萤暗中调查自己,不肯再受她的掌控。而最重的一点却是为了弄清楼樾的真正身世……   若说之前一切只是楼皇后的猜测,然后等她从龙图阁找出二十五年前胡狄王来大庸时留下的画像,她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年轻时的胡狄王,竟是与楼樾长得十分的相似,特别是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如出一辙!   楼皇后又连夜翻出安王妃从胡狄来大庸的那一年的档案记录,却是发现,送那一批胡姬和贡品进京的,正是当年尚为皇子时的胡狄王!   所以,事到如今,楼皇后已听不进璎珞的劝慰,心里怀疑的种子瞬时生根发芽,呈蓬勃之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到了开宫门的时间。楼皇后将桌上的画卷和安王妃进京时的档案记录让璎珞一并带上,冷冷道:“出宫,摆驾安王府!”   楼皇后到达安王府时,门口的小厮还以为她是担心世子爷的病情,正要去楠院通传,楼皇后却冷冷道:“去主院!”   主院正是安王楼誉的院子。   一大早见到楼皇后,安王楼誉心里微微一惊,面上却是镇定的将她迎进书房,关紧了门。   安王知道,没有紧急事情,楼皇后不会亲自出宫来找自己。   果然,当楼皇后将手中的东西展开放在楼誉的书桌上时,楼誉眸光蓦然一沉,盯着画像上的男子冷冷问道:“他是谁?”   楼皇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拧眉冷声道:“这是二十五年前的胡狄王……那时,他尚为皇子,送了一批胡姬进京。而你的王妃,就在其列!”   看着画像上与楼樾极其想像的男子,楼誉心里已是想到什么,眸光一沉,双手蓦然收紧成拳,面沉如霜。半晌冷冷道:“皇后如何发现的?”   楼皇后面色同样的结满冰霜,抑住心里的慌乱与羞恨,冷冷道:“兄长,还记得王妃从小给樾儿戴在身上的那对王牌吗?胡狄太子萧墨身上有一对与他一模一样的玉牌……”   楼誉心口一麻,咬牙颤声道:“皇后想说什么?”   看着兄长明显苍老的面容,楼皇后心里落满冰雪,冰寒入骨。   良久,她终是鼓起勇气问出那句最艰难的话——   “兄长,楼樾——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闻言,楼誉全身一颤,那怕阴冷狡诈如他,在听到这句话时也是经受不住打击的跌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   屋内,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中……   良久,楼誉冷冷开口,声音冷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一字一句冷冷道:“她此时正在府上,是与不是,问过她就知道了!”   说罢,正要打开房门,吩咐身边的随从去唤留在王府的安王妃,却被楼皇后拦下了。   狭长的凤眸闪着可怕的寒芒,楼皇后冷冷道:“若是楼樾真的不是我们楼家的孩子,兄长准备如何处置?”   在楼皇后心里,她早已是认定了楼樾就是胡狄王与安王妃的野种,所以竟是先问起了楼誉要如何处置楼樾?!   全身涌现禀烈杀气,遭遇妻子背叛并喜当爹,还帮奸夫养儿子,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与羞辱,何况安王身份尊贵,又心高气傲,如何能容忍这份羞辱!   ‘啪!’   一声脆响,安王伸手捞起笔架上的一支玉毫笔,双手用力一瓣,手中的玉毫笔即刻折断成数截!   “若是真的,贱人与那野种皆如这玉毫——只有杀之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安王激烈的反应,楼皇后并不奇怪。   看着被安王扔在地是碎裂的玉毫笔,楼皇后眸光里的阴狠一如破裂玉毫上闪过的幽冷的光。   她一字一句冷冷道:“杀是必然的。只是在那之前,还得让那野种为我楼家做点贡献,不然,如何对得起我楼家辛苦养育他这么多年。”   “他如今手握重兵,正是贤儿登基为帝最欠缺的。所以,暂且留他性命,等贤儿登上帝位那日,再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以解兄长与楼家的耻辱!”   “而那个贱人——不如由本宫替兄长处置了!”   仅隔着几个院落的楠院里,安王妃并不知道自己辛苦隐瞒了二十五年的秘密已被人洞穿,她心里还一心想着楼樾会放下安王府的一切纷扰,带着自己与苏流萤远走高飞,再也不会被人发现楼樾的身世……   与楼樾一同用过早膳后,安王妃就离开了。   楼樾虽然心生不舍,但知道母亲留在王府并不心安,所以也不强求她留下,答应等病好以后,就筹谋如何带她们离开,让安王妃静待他的好消息。   亲自将安王妃送到府门口,楼樾看着安王妃独自离开的孤单身影,心里蓦然生出无比的凄凉感,不由上前握住安王妃的手,再次许下承诺道:“母妃,不用多久,儿子就会带着你与流萤离开这里,去一个母妃喜欢的地方生活。不会让母妃再一个人忍受孤苦……”   年少时楼樾不理解母亲离开自己,一个人搬去孤僻的庵堂居住。   可随着他年岁的长大,他越发的感知王府里的清冷冰凉,甚至是没有一丝的温暖味道……   看在外人眼里,安王府奢华辉煌,可只有久居在里面的人,才能感觉它的冷寒。而楼樾同样如此。   外人眼里,他是高贵无忧的世子爷,可没人知道,他内心的孤寂。所以,每当他心里困苦难受时,都会跑去庵堂找安王妃,因为王府里根本给不了他心灵一丝温暖……   所以,随着他年数的渐长,他终是理解了当年母亲执意离开的原因,内心也越发的痛惜孤苦一个住在庵堂的母亲。   听到他的话,安王妃苦闷已久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慰籍,发自内心的欢喜笑道:“你别成天惦记着母亲,如今让流萤回心转意才是紧要。只有她同意跟你走,你的计划才能实施。反正,母亲永远是支持你的。只要跟着你们,随便去哪里,母亲都开心!”   说完,她伸手惜爱的轻抚楼樾消瘦的脸颊,心疼道:“母亲回庵堂了,你进去休息吧。一切事情,等你病好痊愈了才说。不要太过心急!”   楼樾点头应下,终是松开了母亲的手,目送安王妃的马车离开!   看着马车徐徐离开,楼樾的心蓦然的空了,却不知道,与母亲这一离别,竟是永别……   安王妃的马车离开没多久,王府的侧门却是悄悄驶出一辆马车,毫不起眼的青辕马车里,却是坐着堂堂大庸朝的皇后和国舅!   青辕马车跟着安王妃的马车一起离开京城朝凉山而去……   回到庵堂已是正午,安王妃用了点斋饭,正要小憩一下,门房却是给她送进来一包东西。   安王妃打开东西一看,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全身颤抖,手中的东西再也拿不住,‘叭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而随着东西一起掉下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书:勿忘当年,思我儿、念儿母,盼横梁一见!   横梁,就是凉山后山最陡峭的悬崖。而此时的悬崖边上,站着楼皇后与安王两人。   看着悬崖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涧,楼皇后宽大奢华的广袖随风招展,眸光冰冷一如山涧升起的冷雾,冷冷道:“若是她真的赴约,足以证明她当年与胡狄王之间有奸情,而楼樾,必定是他们苟合留下的孽种!”   安王的脸色已是黑青一片,眸光间更是杀气腾腾,咬牙切齿道:“若真是如此,本王要亲自了结了那个贱人,再剐了那个贱种!”   楼皇后也是一脸的肃杀之气,转头吩咐璎珞道:“让人去凉山下守着,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璎珞应下转身下去办差,不一会儿却是激动的上来禀告,说是安王妃正朝横梁而来。   闻言,安王脸色全黑,‘唰’的一声却是抽出了身上的佩剑,一副恨不得立刻杀了安王妃的样子。   楼皇后连忙拦下他,道:“按着先前计划行事,兄长万不可冲动!”   说罢,拉着愤恨不已的安王躲身到了一边的大石后面。   没过多久,传来细窸的脚步声,却是安王妃独身一个上山来了。   一路走来,安王妃脸色惨白如纸,内心更是慌乱忐忑。   她心中惶然绝望的想,难道,他知道樾儿是他的儿子,亲自到大庸来的了吗?   不,儿子已答应要带她离开这里了,这个秘密她誓死也要守护住,不会让真相伤害到自己的儿子。   抱着劝服胡狄王死心离开的心思踏上横梁,可上面除了清冷的山风,却是不见一个人影。   安王妃正在诧异间,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她猛然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瞳孔蓦然睁大,全身血液倒流,心里已是明白什么,心如死灰般的看着来人。   身后,楼皇后款款向她走近,凉凉笑道:“嫂嫂,看到本宫,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到了此时,安王妃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了,送到庵堂的画像与纸条都是楼皇后设下的局。而她隐瞒了二十五年的秘密终是暴露天下了……   眸光一片死寂,想着楼皇后已知道一切,安王必然也知道楼樾的身世,所以回过神来的安王妃,来不及悲伤,第一反应就是往山下冲去——   安王的凶狠毒辣她是知道的,若是知道楼樾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一定会将他苦苦折磨至死,以泄心头之恨。   自己死不足惜,可她要回京救儿子,要将所有的秘密告诉他,让他逃离安王的毒手……   可是,不等安王妃迈出步子,几道剑光划过,安王妃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出口,手筋与脚筋已悉数被挑断,像团败絮一样瘫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汩汩的从四肢间溢出来……   挑断筋脉的痛苦却抵不上安王妃心头的悲痛,等她抬头沿着滴血的剑尖看到手持长剑的安王时,更是神魂俱裂……   ☆、第110章 诗语被休   见安王妃要逃,安王想也没想,出手丝毫不留情的将她的四肢筋脉悉数挑断。   而见到安王的那一刻,安王妃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而最让她绝望痛苦的,却是连挽救楼樾的希望也没了……   四脚筋脉断裂,她如摊败絮可怜的瘫倒在地,手中的画像握不住掉到地上,被山风一吹,却是徐徐展开在三人面前。   再次看到画像中的男人,安王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手中长剑指向安王妃,咬牙切齿的骂道:“贱人,没想到你竟敢背叛本王,做出不堪苟且之事……”   安王妃知道一切事情都已暴露,早已心如死灰,也感觉不到四肢刺痛的疼痛。   她拼尽全力从地上半爬起来,跪在了安王与楼皇后面前,‘砰砰砰’的嗑着头,苦苦哀求道:“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无怨无悔,只求你们放过樾儿,求你们了……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楼皇后将地上的画像踢到安王妃面前,语气阴恻道:“嫂嫂好本事,竟是骗了我们二十五年,让我们楼家为你的奸夫养了二十五年的孩子……嫂嫂,这口恶气,你让我们如何消除!?”   看着面前的画像,安王妃悲痛得说不出话来,除了磕头求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匍匐在地的安王妃,安王心里更恨,一脚将她重重踢翻在地,狠声道:“贱人,老实交待,你与那胡狄奸夫是怎么勾搭上的?什么时候的事?”   安王妃不顾埋藏心里多年的羞辱,抱着最后一丝希翼悲声哀求道:“王爷,臣妾并不是有意背叛王爷……那年的东宫之宴,娘娘生辰那日,王爷喝得大醉那次……臣妾衣裳被酒水倒湿,去偏殿换衣裳,没想到却遭遇陷害……”   “臣妾一进去,偏殿的门就从外面锁上……那偏殿的香料也有古怪,更没想到胡狄王也醉酒在那里歇息……那偏殿明明是女眷们的换衣地方,臣妾并不知道胡狄王也在……臣妾不是故意背叛王爷,更不想发生这样的事……王爷,娘娘,臣妾也是受害者啊……”   安王妃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她说出一切,只希望安王与楼皇后看在她也是被人陷害的情份上,放过楼樾罢了……   二十五年前,楼皇后尚为太子妃时过生辰,太子的东宫大摆宴席宴请宾客。   安王妃也随安王赴宴。   酒席间安王妃去宴殿后面的小偏殿换衣服,而安王妃一进殿内,门就从外面被关上,而在闻到偏殿里的熏香后,她身体更是感觉到奇怪的异样感,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时,却没想到醉酒的胡狄王也在那偏殿里,醉得人事不醒的胡狄王在那香料的迷惑下,却是与她发生了不该有的关系……   事后,她也想过要将此事告诉给安王,可想到事关胡狄王,更是关系到胡狄与大庸的两国邦交,她终是将这份痛苦默默忍下。而胡狄王怕她在大庸呆不下去,离开大庸时,让人送来了两块玉牌,告诉她,若是在大庸过不下去,带着他的玉牌回胡狄找他……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随着胡狄王的离开,她不说,此事就永远被尘封起来。可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却是让安王妃彻夜惊慌起来。   她非常清楚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安王的,因为,受孕前后的那段日子安王都没在她的房里留宿过。   本想悄悄的将孩子处决掉,可孩子却是无辜的。何况,她嫁进安王府后,安王薄情寡幸,楼老夫人对她尖酸刻薄,一直看不起她胡狄人的身份。倘大的一个安王府,她感觉不到一点温情,异国他乡的她越发的想生下一个自己的骨肉,母子相依为命,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被安王起疑,安王妃第一次主动进了安王的屋,尔后再在楼樾足月出生时,撒下谎言说他提前早产出世……   从撒下的第一个谎言开始,痛苦与煎熬却是伴随了安王妃二十五年。   虽然她也是事件的受害者,可时至今日,又有谁会去管那偏殿的门为何会无故被人从外面锁上,而那殿内的熏香为何会无故让人血液翻腾,****不受控制……   安王妃哭道:“王爷,妾身也是被陷害的,求王爷看在妾身身不由已的份上,饶了樾儿一命吧,他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听安王妃道出了当年之事的原委,安王面色黑沉,而楼皇后却是神情一变,脱口而出道:“当年,竟是你进了偏殿……”   本就对当年之事心存怀疑的安王妃,听了楼皇后的话后,心里猛然一震,不可思议抬头看向一脸阴郁的楼皇后,震惊道:“难道……当年偏殿之事,是你设下的?”   闻言,安王也脸色一变,回头定定看着楼皇后。   楼皇后神色变了几变,脸色却是越发的阴沉,心里又气又恨——   当年她设局,原本要对付的人是宠冠东宫的琼妃,没想到最后这个局却是对付到自己的嫂嫂身上,让自己的亲哥哥戴了绿帽子不说,更是留下了孽子,着实是让整个楼家都蒙上了羞辱。   看着楼皇后青白交加的难堪脸色,那怕她没有亲口承认,安王妃心里已是肯定,当年东宫的偏殿就是楼皇后设下的局,不知道她要陷害谁,却不想让自己无意闯了进去,从而造成了二十五年的悔恨煎熬……   眸光淬上恨意,安王妃看着楼皇后痛恨道:“今日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娘娘当年种下的恶果。你害我终生,如今还要将所有的过错怪到我身上吗?”   事到如今,安王虽然明白了当年之事的原委,可他早已对安王妃没了感情,所以根本不去计较当年之事的罪魁祸首是自己的亲妹妹,造成这一切局面也是他的亲妹妹,仍然蒙蔽良知的将一切过错怪恨到安王妃身上。   他在意的只是安王妃亲口承认了楼樾的真正身份不是楼家人。   所以,眸光看向一身血污的安王妃,安王非但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更加的冰寒嫌恶。   而罪魁祸首的楼皇后更是如此,非但没有一丝怜悯,更是连自责都没有,反而冷冷笑道:“我害你终生?呵,本宫没怪你无故帮那贱人破了本宫的局,你还来怪本宫么?若不是当年你闯进那偏殿去,那贱人早就死了,何来后面这许许多多的事!?”   若是琼妃在那次就因通奸之罪被太子处死,何来后面的‘复活’?何来苏流萤因复仇缠上自己,更就不会有了楼樾帮她而与自己反目了……   山涧里阴凉的山风往山顶吹,在这样的炎炎盛夏,这样的山风本是让人感觉舒适愉悦,可此是,吹在安王妃的身上却凉到了她的骨子里。   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一向与她感情交好,性情温和的楼皇后,骨子里却是与楼誉一样的冷漠无情、狠辣残忍……   安王妃原本想道出当年自己无故被陷害的实情,以求得安王与楼皇后的一丝谅解,从而网开一面放过她与楼樾,可如今看着站在面前面容阴森可怖的兄妹俩,安王妃心寒如冰,绝望的最后祈求道:“……是我当年做错事对不起楼家,我不求你们放过我,只求你们放过樾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仍然当你们是他敬爱的父亲姑母……求你们放过他吧……”   “不是一家人如何一条心!”   想起楼樾因苏流萤与自己的反目,楼皇后越想越恨,嗤笑道:“之前本宫还奇怪,想我楼家男儿一向风流,为何到了楼樾这里却是出了一个痴情种,如今想想,他根本就是我楼家的人,所以,自然是不同的。”   “而你有所不知,你的好儿子为了苏流萤那个贱婢,早已对本宫心生二心,不但不帮本宫,还暗地里搜集本宫的证据……”   “本宫之前还因他是楼家子侄对他容忍三分,如今却是好了,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敢与本宫做对者,统统都得死!”   楼皇后话音一落,安王已是一脚重重朝匍匐在地的安王妃心口踢去,不但踢得安王妃口喷鲜血,更是将她踢到了悬崖边缘。   山风从身边卷过,仿佛下一瞬间就能将安王妃卷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去……   她半边身子都悬空在悬崖边上了,求生的欲望让安王妃顾不得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拼命往前爬去,痛到昏沉麻木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爬下山去见儿子……   一路艰难的爬到了楼皇后的脚边,楼皇后眸光冰冷的看着她,嘴边勾起最残忍的冷笑。   “嫂嫂这是想爬去哪里?”   安王妃双手无力的往前爬着,所过之处,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而安王方才那重重一脚已踢伤她的心肺,鲜血不停的从她嘴里溢出,喉咙呜咽哽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贱人,你不是喜欢这凉山吗?如今本王选这山涧给你当葬身之地,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安王眼也没眨一下,上前抬脚踩在安王妃的手背上,重重蹂躏踩踏。   剧烈的疼痛终是唤醒安王妃昏沉的意识。   她绝望抬头看着居高临下踩在自己面前的无情男人,眸光里涌现刺骨的恨意,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污,咬牙痛恨道:“若你敢害我孩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诅咒你们楼家人都不得好死……”   闻言,安王眸光越发的狠戾,手中的长剑正要朝安王妃的身上狠狠划下,却被楼皇后拦下。   楼皇后冷冷道:“那个野种还有利用的价值,暂时还不能让他发现今日之事。所以,她的尸体上不能留下剑伤,踢下悬崖就成了,何必玷污了你的剑!”   听了她的话,安王收起了长剑,重重一脚,再无尽迟疑的将安王妃残败的身子从高高的悬崖上踢了下去……   山风呜咽而过,仿佛在为惨死的安王妃悲泣,也将山顶浓重的血腥味吹散。寂静的悬崖上恢复平静,除了地上残存的血渍,仿佛方才那残腥的一切从没发生过……   楼皇后无事人般对璎珞吩咐道:“将这里好好收拾了,不要留下一丝的痕迹。”   璎珞恭敬应下,带着人一点点的清理着地上的血渍,楼皇后与安王坐上青辕马车悄然离开凉山……   横梁悬崖上发生的这一切,远在京城的楼樾并不知情,他并不知道他一心要带着离开过新生活的母妃,已粉身碎骨的葬身崖底了,还一心欢喜的开始筹备离开的准备,更是让南山放下了手头上已经在筹谋的事情……   而横亘在楼樾心头最最要紧的事,却是如何向苏流萤解释清楚之前的一切,与她冰释前嫌的一起离开。   然而一想到苏流萤,楼樾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眸光一沉,他让南山唤来了红袖。   红袖进屋后,恭敬的向楼樾请安,尔后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楼樾的神情,见他面色好了许多,心里默默的放心下来。   请完安后,红袖正要像往常一样上前伺候楼樾喝药,却被楼樾冷冷斥住。   眸光凉凉的看着红袖,楼樾冷冷道:“玉牌谁给你的?”   红袖微微一怔,下一刻却是毫不迟疑的沉声道:“苏妃给妾身的。”   闻言,楼樾眸光一沉,冷下脸色冷冷嗤道:“果然是她!”   说罢,他又问道:“她给你玉牌,可有教你如何撒谎骗本世子?”   红袖恭敬道:“苏妃告诉奴婢,若是世子爷问起玉牌,就说是苏姑娘给奴婢的。还让奴婢告诉世子爷,说苏姑娘拿出玉牌,是偿还之前欠下世子爷的恩情。若是世子爷借着玉牌醒来,她欠世子爷的恩情也算还了,从此苏姑娘与世子爷之间一笔两清……”   “果然是她一派的作风!”   如墨的眸子里闪过寒芒,楼樾心中主意已定,冷冷问道:“玉牌如今在哪里?”   从昨晚苏流萤当面向苏诗语讨要玉牌开始,苏诗语已是知道玉牌一事瞒不住了,再加上她也知道楼樾醒来一定会向红袖问起玉牌的来由,所以就教红袖撒下上面的大谎,并做戏做全套,玉牌留在红袖这里并没有要回去,而是让红袖告诉楼樾,只说玉牌又被苏流萤拿走了……   苏诗语机关算尽,并在红袖面前极尽挑拨的说了苏流萤许多坏话,将红袖拉入自己的阵营一起对付苏流萤,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红袖从嫁进王府开始,从头到尾认定的主子只有楼樾一人,又如何会听她的唆使摆弄。   红袖拿出玉牌恭敬上交给楼樾。   看着手中消失四年的玉牌,楼樾面色如霜,冷冷道:“让苏妃来见我。”   红袖走出院子时,不待她去梨园传达楼樾的话,却是在院门口遇到了一脸焦急担心的苏诗语。   见红袖一大早的从楠院出来,苏诗语眸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嫉恨,下一刻却是亲热的上前,握着红袖的手关怀问道:“妹妹辛苦了,世子爷如今怎么样了?精神头可还好?喝过药了吗……”   红袖不露声色的躲开苏诗语的手,淡淡一笑,道:“世子爷召姐姐进院,姐姐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当面问世子爷好了。”   听楼樾愿意让自己进楠院了,苏诗语微微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苏诗语慌乱的整理起自己的仪容,生怕有一丝的不妥当。   然后下一瞬,她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定定的看着一脸平静的红袖,语气迟疑道:“世子爷可有同妹妹问起玉牌一事?”   红袖淡淡一笑,“问了。”   苏诗语心口一紧,不觉紧张小声的问道:“妹妹可有按我说的同世子爷说,他信了吗?”   红袖还是淡淡一笑,缓缓道:“妾身按着娘娘所教的一字不漏的说的。”   闻言,苏诗语心口一松,以为红袖是按着她撒的谎对楼樾说的,却忽略了红袖话里真正的意思。   心头大石放下,苏诗语贤惠的让红袖回院子去休息,自己迫不及待的进了楼樾的院子。   卧房次间的书桌旁,楼樾一身玄色外袍正执笔疾书,苏诗语见了,连忙上前道:“世子爷刚刚醒来,还是将手头的公文放一放,先养好身子再说……”   “磨墨!”   凉凉打断苏诗语的话,楼樾头也不抬的继续奋笔疾书。   苏诗语心中一喜,连忙上前轻挽衣袖帮楼樾磨墨。   彼时还是清晨,淡薄的晨光透过缕空的窗棂在楼樾身上留下薄薄的光晕,这段时间他虽然因为重病消瘦了不少,可俊美的五官却是越发的深邃冷峻,看得苏诗语一片痴迷,竟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看够了吗?”   不知何时,楼樾已搁笔停下,眸光冰凉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眉头嫌恶蹙起——   明明那么娇弱无害的外表,为何会有如此腌脏的一颗心呢?   他冰冷的一句话瞬间拉回了苏诗语飘远的心思,脸一红,连忙放下磨砚在楼樾面前跪下,娇羞道:“奴婢一时失态,让世子爷见笑了……”   “啪!”   不等苏诗语把话说完,楼樾扬手,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她的面前,冷冷道:“你走吧!从今日起,王府不再容你!”   满心欢喜的苏诗语被楼樾突兀的一句话震得呆在当场。然而等她低头看清地上的纸笺上醒目的‘休书’二字,更是吓得神魂俱裂!   “世子爷……”   “七出:一无子、二****、三不顺父母、四是口多言、五盗窃、六善妒、七恶疾……七出之中,你占其三。不顺父母、盗窃、善妒。所以,今日休你出门,你无话可说!”   楼樾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死寂绝望的苏诗语,语气冰冷到没了一丝的温度。   苏诗语全身战栗不已,前一刻还欢喜不已的她,此刻却犹如坠入了十八层地狱,生不如死!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一脸决然的楼樾,颤声道:“世子爷,妾身冤枉,妾身从没忤逆过老夫人与王爷王妃……妾身堂堂安王妃侧妃,苏家嫡长女,何需偷盗……善妒更没有,红袖妹妹还是妾身劝服老夫人将她从庄子里接出来的,妾身冤枉啊……”   “你阳奉阴违,何时真正孝顺过本世子的母妃?更是公然与她做对,将她与流萤拦在门外,这就是你的孝顺?!”   “你接红袖回府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而这玉牌,不正是你四年前从流萤手里偷窃的!?”   楼樾看也不看一眼哭得快断气的苏诗语,冷冷道:“本世子尚未娶正妃,而流萤就是本世子认定的世子妃。可善妒如你,她尚未进门你已是费尽心机的陷害她,此举不是善妒又是什么?”   而对楼樾的步步逼问,苏诗语除了痛哭却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身子跌倒在地,面如死灰……   一挥手,楼樾再无迟疑的下令:“来人,送苏小姐回苏府!”   话音一落,进来两个嬷嬷,架起瘫倒如泥的苏诗语往外走。   走到门口,苏诗语终是从惊恐绝望中回过神来,猛然挣脱嬷嬷的手,扑到楼樾面前,死死的抱紧他的双腿哀哀的求道:“爷……求求你啊,不要休我,我不要做下堂妇……我嫁进王府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世子爷再给妾身一次机会,我不会再犯了……”   提笔写下休书二字的那一刻,楼樾已心如玄铁,再无回头。   冷冷甩开苏诗语纠缠不休的双手,楼樾冷声道:“给你最后的脸面,让你自己安静回去。若是不然,本世子让人撵你出门!”   楼樾决然坚定的话,彻底将苏诗语打入了黑暗深渊再也翻不起身……   跪在门外同样哭得泪如雨下的杏雨进屋来,扶起全身瘫软的苏诗语,痛哭道:“小姐,我们回家吧……这样的地方,我们不呆也罢……”   苏诗语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般怔然不语,目光空洞没了一丝神采,身子止不住的打着哆嗦,脸色苍白如纸。   扶着苏诗语回到梨院,杏雨哭哭啼啼的收拾着行李,苏诗语呆呆的坐在窗前,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的一切。   这个小院,她住了四年。也在这里盼了楼樾四年……   可盼来盼去,她什么都没盼到,却是被他狠心休弃,成了人人唾弃的下堂妇……   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楼樾,一想到自己的悲惨的人生,还有回到此生要遭受的白眼,苏诗语心中无尽的绝望与痛苦统统化做汹涌的恨意……   眸光落在针线篓里的锋利银剪上,苏诗语空洞死寂的眸光里闪现狠戾之色,突的站起身一把拿起了剪子……   ☆、第111章 十之八九   经过玉牌一事,楼樾对苏诗语彻底失望寒了心,一纸休书将苏诗语休出了王府。   回到梨院收拾行李的苏诗语万念俱灰,望着住了四年的梨院,心里苦涩悲痛却又恨意汹涌。   她费尽心机嫁给楼樾,虽然只是他名义上的一个侧妃,但她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再过四年、十年,楼樾一定会被自己捂化,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好,真心的对待自己。   所以,这方精致的小院,虽然困了她四年,她在这里度过了四年难熬的夜晚,在这里盼了楼樾四年,伤情累累,但她却并不舍得离开。   因为,只有待在这里,她才会有接近楼樾的机会。   而如今楼樾一纸休书将她赶出王府,却是将她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苏诗语悲痛得连呼吸都滞住,这些无处宣泄的悲痛绝望又化作无尽的恨意,而这些喷发的恨意,她只想到朝一个人爆发。   一把拿过针线篓里的银剪,苏诗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苏流萤,与她同归于尽!   心里疯狂的恨意和濒临崩溃的绝望,让苏诗语成了一个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子。   趁着他人都在收拾行李,她一个拿了银剪径直走出门,走出王府大门,朝驿馆而去。   苏诗语舅家的一个表哥就在驿馆当差,问过他后,她却是很快就找到了韩钰的院子。   可彼时,苏流萤正从萧墨的院子出来,准备向韩钰说一声,然后去凉山的庵堂找安王妃。   原来,一夜没睡的苏流萤,脑子里全是楼樾与萧墨之间的事,越想,她越是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最后终是呆不住,天一亮就去隔壁院子找了萧墨。   萧墨刚刚上床躺下,听说苏流萤求见,心里微微一惊,却是衣裳都没换就召她进来了。   相比苏流萤的震惊与徨然,萧墨着一身淡紫色的寝服悠闲的斜靠在榻上,邪魅笑道:“刚刚分开一下子,小傻瓜就想我了?”   苏流萤眸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萧墨,越看,她心里越是震惊!   之前没有注意,今日细看之下才发现,除了眼睛,萧墨与楼樾的其他五官竟是惊人的相似。   心肝一颤,苏流萤颤抖着开口,开门见山道:“萧太子能让我看看你的玉牌吗?”   闻言,萧墨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沉,心里已是明白苏流萤一大早急忙找来的的原因了。   眸光定定的看着苏流萤,萧墨似乎在思量着,半晌后却是勾唇凉凉一笑,从身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牌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莹白的两块玉牌静静的放在小几上,苏流萤上前怔怔的看着,尔后终是颤抖着取下脖子上楼樾给她的玉牌一起放在了小几上。   除去中间的图文各有不同,三块玉牌,从颜色到玉质以及做工雕花,皆是一模一样!   心口‘突突’的跳着,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玉牌,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萧墨的眸光同样落在三块玉牌上面,眸光深沉。   良久,苏流萤拼尽全力,艰难开口问道:“太子要找的哥哥……可是这玉牌的主人?”   萧墨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片刻后凉凉道:“十之八九!”   听到萧墨的回答,苏流萤脸色白了,突然想到,那日在庵堂遇到萧墨,他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特意去找安王妃的。   那么,安王妃向他承认了吗?   还有,若是确定楼樾是萧墨的哥哥,是胡狄的皇子,并不是楼家的世子爷,那么,萧墨与胡狄王会怎么做?让楼樾回胡狄吗?   可是,安王与楼皇后会让他走吧?他们会接受一脉单传的楼家世子成了胡狄人吗?   脑子里一时间杂乱纷纷的闪过无数念头,苏流萤白着脸怔在当场,一想到安王与楼皇后的凶狠,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心里更是莫名的闪过一丝慌乱害怕!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玉牌,哆嗦道:“事关重大,萧太子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万不能因为这一块玉牌就认定世子他是……太子可知道,此事若曝出后,会引起多大的震动……”楼皇后与安王一定不会放过楼樾的!   她神情间的慌乱担心一一落进萧墨的眼里,他冷冷道:“如果楼樾真的是我的哥哥,那么他就是胡狄的大皇子,就与楼家没了一点干系……到时,你与他之间再无阻拦,岂不更好!”   苏流萤全身绷紧,萧墨说得是不错,楼樾如果真的是胡狄皇子,那么,他就不用再夹杂在自己与楼家之间左右为难了。   可是,苏流萤太了解楼皇后。   若是让她知道楼樾不是楼家人,撇开楼樾掌握楼皇后那么多的罪证不说,单是这份耻辱与不甘,只怕不光楼皇后,安王与楼老夫人都不会放过楼樾与安王妃的……   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恐慌,苏流萤颤声道:“敢问萧太子……此事,萧太子可有同其他人说过?”   她想知道,关于楼樾身份之事,楼家人可有察觉?   萧墨并不瞒她,蹙眉缓缓道:“上巳节后,楼皇后曾召我进宫过。有意无意的打听过我身上玉牌之事,不知她是否有所察觉。”   听了萧墨的话,苏流萤全身彻底寒了,再不做迟疑转身朝外而去——   她要去勿忘堂找安王妃,她要亲自去向安王妃要一个答案,若楼樾真的是胡狄人,那么,他们不能再留在大庸,随萧墨去胡狄才能保命!   刚回到韩钰的院子,苏流萤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一脸阴冷木然苏诗语。   在这里见到她,苏流萤很惊讶,直觉上,她感觉苏诗语来者不善。   韩钰也坐在一旁,见她回来,对她道:“来找你的客人。你们聊,我先回屋了。”   苏流萤回来本是跟韩钰说一声,要出城去找安王妃的。但见苏诗语一声不响的出现,只得按捺住心里的心焦,准备打发走了苏诗语再去找出城去庵堂找安王妃。   可是,不等她先送韩钰回屋,苏诗语眸光一沉,面容凶狠扭曲的朝她扑了过来,藏在衣袖下的利剪闪着寒光朝苏流萤脖子上扎去……   事发突然,苏流萤尚未反应过来,韩钰却是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震惊住的苏流萤,苏诗语手中的剪子却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噗!’皮肉刺破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的刺耳,韩钰身上白色的外袍瞬间被鲜血染红。   跌倒在一旁的苏流萤惊恐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然而不等苏流萤从地上爬起身,已近癫狂的苏诗语,眼见没刺中苏流萤,竟是毫不停歇的将剪子从韩钰的肩头拔出,转而再次扑向跌倒在地的苏流萤。   她一系列动作下来,没有半分顿歇,快到苏流萤连惊叫都来不及出口。   而彼时长风出去采买去了,而阿奴又在后院,前院根本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制服癫狂状态下的苏诗语。   苏流萤手无寸铁,眼见就要丧命在丧心病狂的苏诗语的手里,韩钰却是不顾肩头的巨痛,伸手从后面将苏诗箍住,朝震惊住的苏流萤喝道:“小满,快跑!”   苏诗语见自己再次被拦下,癫狂的得像头要冲破牢笼的恶兽,拼命去挣脱韩钰的禁锢,狠声道:“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见她着了魔般要去杀苏流萤,韩钰如何会放,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一边让苏流萤快逃。   杀红眼的苏诗语恨韩钰拦住自己,转身就将手中的利剪再次朝韩钰脖子上扎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流萤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苏诗语的后背……   苏流萤的这把匕首是楼樾在云岭猎场赏给她的,削铁如泥。所以,苏流萤在情急之下用尽全力的一击,却是将匕首从后背后刺穿了苏诗语的身子。   大股的鲜血汩汩往外涌出,苏诗语手执利剪的手停在半空顿住,僵硬的回过头来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身后的苏流萤,下一刻,身子一软轰然倒在了地上……   这是苏流萤第一次拿刀杀人,虽然不知道苏诗语是不是死在了她的刀下,但她还是双手抑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也是一阵冰寒,如坠冰窖。   满目的刺红让苏流萤头目一阵阵的晕眩,鼻间浓郁的血腥味将她的呼吸都滞住了。   下一刻她终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喘着粗气看着半边身子都染红的韩钰,哆嗦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韩钰也被方才突然的变故惊住了心神,他苍白着脸色摇头道:“我无事,你快看看她……千万不能让她死了!”   听到韩钰的话,苏流萤猛然一震,终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苏诗语是苏家嫡长女,又是安王府的侧妃,如果死在了这里,不单单是她与她之间的仇恨恩怨,而是大庸与北鲜两国之间的大事了……   北鲜是战败国,韩钰做为质子,本就低人一等,在大庸的日子很不好过,若是再在他的居所出现人命案,死的还是大庸的贵胄,后果不堪设想。   心里一凉,苏流萤连忙上前去查看苏诗语的伤势,她慌乱中朝苏诗语身上刺去,却不知道是不是刺中了她的要害?   苏诗语面如金纸闭眸侧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摊子的血,匕首从后背穿透至前胸,露出锋利的刀尖。   虽然心里恨透了苏诗语,更恨她伤害行动不便的韩钰,但此刻看着她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苏流萤心里终是慌乱起来。   不待她颤抖着手去摸苏诗语的鼻息,阿奴闻到声响也从后院赶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切,吓得惊叫出声。而院门也被人大力踹开,萧墨一身紫色寝服,手执长剑冲了进来。而紧随他身后进来的,还有驿馆的官员,正是苏诗语的表哥驿丞方超。   阿奴进来立刻上前察看韩钰的伤势,方超震惊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苏诗语,而萧墨却是焦急的上前拉着苏流萤的手上下打量,着急道:“你伤到了哪里?”   不等苏流萤开口,方超已是急乱的嚷道:“竟敢在驿馆内行凶!将他们都抓起来!派人通知安王府和苏府,还有刑部……大夫呢,快叫大夫……”   驿丞一声令下,驿馆的官差手执刀剑上前将苏流萤一行团团围住,方超眸光狠狠的从苏流萤韩钰脸上划过,厉喝道:“做为质子竟敢在大庸驿馆行凶,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说罢,又对站在苏流萤身边的萧墨拱手道:“萧太子请让开,刀剑无眼,以免伤到太子!”   看着眼前的阵仗,萧墨心里不免着急起来,更不愿意看到苏流萤被他们抓走,但这毕竟是大庸,还是官府驿馆,却不是他一个别国太子可以随便插手的。   官差上前第一个去抓的人就是韩钰,苏流萤挣脱萧墨的手上前挡在了韩钰面前,白着脸决然道:“人是我杀的,不关我家公子的事。你们抓我一个就行!”   “不,她只是我院里的小小婢女,而方才也是她伤害我们在先,我们防卫在后。所有事情,本宫一力承担!”   韩钰左肩被苏诗语的剪子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血肉翻飞,狰狞可怕。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神情已恢复成以往的淡泊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的坚决!   苏诗语是方超众表妹兄弟间最优秀出众的,而后来嫁到安王妃为侧妃,也是让方超一众表亲倍感荣耀,平时也是对她尊崇巴结,希望借着她搭上安王府、甚至是皇后太子的大树。   而如今见她在自己管辖的驿馆内出事,生死未卜,方超既怕安王府责怪,又怕苏家怪罪,所以心里却是气恨不已,根本不管韩钰他们说什么,一挥手就让手下将韩钰苏流萤连带阿奴一迸抓走。   萧墨眉头一皱,神情难得正经严肃起来,上前沉声道:“此事蹊跷,且事关两国邦交,驿丞还请谨慎处置!”   方超并不是愚昧之人,听了萧墨的话后,神情倒是冷静下来半分,冷声道:“此事关乎刑案,本驿丞会上报刑部,交由刑部处置。”   说罢,令人将韩钰三人带离院子,暂时关押进驿馆的偏堂。   驿馆一事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了苏府与安王府,而刑部也派了人过来亲审此事。   苏府离驿馆最近,所以也最早得到消息。   而当消息传到苏府时,彼时的苏府早已一片愁云惨淡。   原来,杏雨在收拾好行李后,却是发现苏诗语不见了。   她问了门房小厮,才知道她竟是一个人走了。   杏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大街上找了一遍后,心里害怕苏诗语想不开做傻事,就提着行李回了苏家求助。   苏家长房的家母刘氏见杏雨背着包裹回来已是奇怪,等听到杏雨说楼樾写下休书赶自己女儿出门,却是气得脸都白了。等再听到苏诗语一个人走了,没了音讯,终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了过去。   而苏父与苏家三房等人听到苏诗语被休弃的消息,一个个皆是震惊不已,如临大敌。   苏诗语嫁进安王府是苏门荣耀,如今嫡长女被休,以后她如何做人,整个苏家在京城又要如何做人?   还有苏家其他云英未嫁的姑娘,以后还能找到好的亲事吗?   一时间,整个苏家大宅里一片愁云惨淡,唉声叹气,却没有一个想过要去寻找消失不见的苏诗语。   就在这时,却是传来苏诗语在驿馆被刺杀的消息,苏父苏江终是与刚刚复醒过来的刘氏往驿馆赶去……   而消息传到安王府,更是让楼樾震惊!   顾不得身体还未痊愈,楼樾立刻往驿馆赶,他去不是为了苏诗语,而是为犯下命案的苏流萤。   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楼樾明白,苏流萤此番只怕会惹上大麻烦。   心里焦急,楼樾顾不上坐马车,直接骑马奔向驿馆,却是与苏江刘氏他们同时到达驿馆的大门。   看到楼樾的那一刻,苏江面色一沉,而刘江却是直接将楼樾给恨上了。   楼樾本就对无情无义的苏家长房没什么感情,甚至是嫌恶。   而如今休书已下,他与苏家长房之间更是没了干系,所以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越过他们,朝关押苏流萤的偏堂去了。   想着自家女儿生死未卜,楼樾却是问都不问一声,竟一脸着急的先去看那个‘杀人犯’,苏江与刘氏心里刀割般的痛着,却是越发的憎恨苏流萤……   楼樾到偏堂时,苏流萤正与阿奴在帮韩钰包扎肩头的伤口。   她先拿清水帮韩钰清洗伤口,再拿纱布小心翼翼的帮韩钰包扎。   看着韩钰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口,苏流萤很是愧疚心痛——   若不是为了救自己,韩钰怎么会受伤?   而想到因为自己与苏诗语之间的仇恨,将韩钰也牵扯进来,更是让他堂堂一国皇长子在异国他乡受到羞辱,被人当囚犯一样看管起来,她心里更是难受,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看着她流泪的样子,韩钰知道她心里的愧疚担忧,不由拍着她的手浅笑安慰道:“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虽然我如今只是一名质子,但我终究是北鲜的皇子,我自然还是护得住你的,你不要担心!”   听着他温暖的话语,苏流萤心里更是难过,想着方才他对自己的拼死相护,感动得哭道:“公子,方才那么凶险,你怎么能为了救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万一她手中的剪子伤害到你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可公子却是堂堂北鲜的大皇子……公子已为了我不能走路,若是再有个好歹,让我死一万次也不能补偿……”   此时夕阳西垂,院子里被暮色染上一层暗晕,楼樾静静站在门廊外的暗影里,背对着大门的苏流萤并不知道   可她的一言一行楼樾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等听到韩钰的腿是因为苏流萤而不能站立行走时,楼樾心里‘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   而看到韩钰看向苏流萤时那分外宠溺爱惜的眼神,楼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知道苏流萤一直对自己腿伤一事耿耿于怀,韩钰温亮的眸光里暗了下来,怜爱道:“只要你好好的,公子心里就很满足了……”   韩钰可以包容苏流萤的一切,可阿奴想到韩钰肩头受的伤,以及因此事牵扯进来的麻烦,却是生气了。   她一边帮韩钰包扎伤口一边问苏流萤:“那个苏侧妃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跑到驿馆来寻你麻烦?你不是都与那个楼世子了断干净了吗?是不是昨晚你去楼府看楼樾,她吃醋了,所以来找你拼命?”   经阿奴一说,苏流萤才想到一个问题——   是啊,苏诗语虽然卑劣,但她平时最讲究外表的虚荣,与荣清一样,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的样子,那里会像今日这般冲动的拿着剪子,直接冲到驿馆来杀人!   按着苏流萤对她的了解,苏诗语今日一定是受到了重大的刺激!   苏流萤转念想到,能如此刺激到苏诗语的,这世上除了楼樾,只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那么,她与楼樾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阿奴所说的‘吃醋’,苏流萤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昨晚在安王府,苏诗语可是当着楼樾的面重重的打压着自己,更是在看到楼樾对自己冷漠的态度时,她更是欢喜得意不已,如何来的‘吃醋’!?   门外的楼樾却是明白,是自己的那一封休书让苏诗语将恨意发泄到了苏流萤身上,才会跑来驿馆找苏流萤寻仇。   他竟是没想到苏诗语的内心,偏执如此癫狂!   见到屋内静下来,楼樾正要抬步进去,却见到南山急步朝他走过来,脸上神色惶然不安,看得他心头一跳。   悄悄退出偏堂,楼樾拧眉道:“苏诗语如今如何了?”   南山道:“幸好没有刺中要害,人已脱险。”   闻言,楼樾全身一松——   只要苏诗语没死,今日之事就好办了,苏流萤也不会背上多大的罪责。   然后,说完此事后,南山脸色却越发的低沉,深吸一口气后,终是壮起胆子对楼樾沉声禀道:“爷,方才勿忘堂里传来消息,王妃自晌午出庵堂散步,至今未归……而凉山四周却是遍寻不到王妃的人……”   南山话未说完,楼樾脸色已是白了,当即调转头朝飞快的朝外走去,一边对南山吩咐道:“你亲自在这里守着,将这里的消息及时传达给我。我即刻带人出城去找母妃!”   ☆、第112章 再次入狱   苏诗语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重伤不醒,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醒来面对自己被休的悲惨结局。   她一日不醒,此案也一日无法了结。   四年前苏家二房出事时,苏流萤就与苏家长房二房彻底闹翻,苏家其他两房人对苏流萤都由衷的厌恶起来。而如今从杏雨嘴里得知自家女儿被休弃的原因后,苏江与刘氏越发的憎恨起苏流萤,一纸状书将苏流萤告到了刑部,而刑部尚书李志更是对苏流萤深恶痛绝,又如何会轻易的放过她?   虽然韩钰一再申辩当日之事自己一力承担,可匕首是苏流萤的,何况她自己也亲口承认是她对苏诗语下的手,所以,到最后,韩钰与阿奴被放回,苏流萤被关押进了刑部大牢。   相比冬日大牢里的冰冷潮湿,夏季大牢里却是闷热恶臭,空气里弥漫着腐败难闻的味道,更是有蚊虫鼠蚁叮咬,人呆在里面,十分的难受。   可这些恶劣的环境,看在苏流萤眼里,却算不上什么。毕竟,她曾经在北鲜罪奴所呆过半年,那样的生不如死她都坚持下来,刑部大牢里这样的,她并不惧怕。   看着她面色如常的踏步走进牢房,李志脸色一黑,却是亲自将她领到一间偏僻的牢房门前,冷冷道:“这个牢房你可还记得?”   脸色一白,镇定的苏流萤在看到牢房的那一刻,心里蓦然一痛。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间牢房,阿爹就是在这里撞墙自尽的。   苏流萤神色间涌现的伤痛被李志清楚的看在眼里,他得意一笑,冷冷道:“既然你还记得,就将你关这间吧,就当是——重温你父亲当年之苦了!”   明知苏流萤对当年她阿爹自尽狱中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忘怀,李志将她关进这间苏津当年自尽时的牢狱里,却是故意要勾起她心里的伤痛,让她不得好过。   看着李志恶毒卑鄙的嘴脸,苏流萤按捺住心里的伤痛,冷冷笑道:“没想到大人竟还记得我阿爹当年是死在这间牢狱里。我原以为李大人是个没记性的,脑子被狗吃了,所以才会忘记当年你落魄之时,我阿爹对你的情谊相助。还反过来对我阿爹做下那么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来——原来,大人不是脑子被狗吃了,是良心被狗吃了!”   苏流萤的话将李志一张老脸说得涨得通红。他眸光阴沉、意味不明的看着一脸无畏的苏流萤,心里憋了一口气,半晌才冷冷道:“当年之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父亲是死在他自己手里,与他人无虞。而老夫也不会为了一个贪图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去冒险……老夫当年执意反对你与修儿在一起,正是要阻拦修儿不要再走你父亲的旧路,最后连命都断送了!”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一脸冷然的李志,心里一片震惊——   李志的话虽然说得含糊不明,但苏流萤却很清楚的听出,他嘴里所说的‘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指的正是阿娘。   关于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宠妃琼妃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苏流萤原本以为除了自己与楼樾,楼皇后、慧成帝以及兰嬷嬷林牧六人知道,世了不会再有知道阿娘真正身份的人。   然而没想到,李志竟然是知道的!   若真的是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何当年阿爹出事后,一直与阿爹关系很好的李志为何会突然反脸,非但不出手帮阿爹,还变得转脸无情,不仅马上取谛了与苏家的婚事,更是绝情到连一块遮尸布都不给阿爹……   可是,关于阿娘身份之事,阿爹都是最后入狱后才知道,李志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等苏流萤想明白,她已被狱卒推进了牢房里,并锁上了牢门。   闷热难闻的牢房里,除了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和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   重新踏进牢房,苏流萤的脑子里不可抑止的重现了四年前阿爹头颅迸裂倒在血泊里的悲惨形容来……   靠着牢墙坐下,苏流萤怔怔的想,若是当年阿娘的身份没有被人发现,她还是苏家二小姐,阿爹还是镇定汴州的太守。她会如期的嫁给李修,或许如今孩子都出生了……   如此,她的人生却是圆满了,只是少了楼樾……   而一想到楼樾,她不由的又想起了关于他身份的事情来。   他真的如萧墨所说,会是胡狄王的儿子吗?   还有,今日驿馆发生那么大的事,都不曾见他出现,撇开自己不管,苏诗语可是他的侧妃,他都不关心吗?   越想,她不自禁的又想到了昨晚亲眼见到他对红袖的柔情来,心里一酸,眼泪不自觉就出来了——   原来,他真的说到做到,对自己断了心绝了情……   心里涌上无尽的伤痛,苏流萤悲怆的想,也好,自己此番惹下如此大的祸事,苏家与李志都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牢房?!   若是自己如阿爹一样死在了这里,也免得他伤心了……   苏流萤只想到苏家与李志不会放过自己,却忽略了最不愿意放过她的楼皇后了。   在横梁悬崖上残忍杀害了安王妃后的楼皇后,无事人般的同安王一起回了京城,落夜时分进城门时,却是与急忙往凉山赶的楼樾一行打了个照面。   不过,楼皇后与安王看到了楼樾,骑马急忙赶路的楼樾却是并没有注意到楼皇后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辕马车……   楼皇后与安王自然知道楼樾此时着急出场,是去凉山找安王妃。   可是,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安王妃只怕早已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找得到……   而知道楼樾真正身份的安王与楼皇后,再见楼樾,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解恨,对他再无半点情谊。   楼皇后道:“兄长觉得,他会知道今日之事吗?”   安王冷冷嗤笑道:“他先找到那贱人的尸骨再说吧。”   楼皇后眸光冷戾,一想到楼樾竟不是楼家骨肉,心里的痛恨竟是比安王还甚,咬牙道:“就算他知道也不怕,等太子授印大典一过,他不来找咱们寻仇,本宫却要去找他了。”   安王面容阴寒,一言未发。   楼皇后心里虽恨,却还是不忘嘱咐安王,让他暂时不要先将楼樾身份之事告诉给楼老夫人,怕老夫人经受不住打击,等事后解决掉他时,再将一切如实相告。   安王点头应下。   回城后,还没回宫,楼皇后就接到了驿馆传来的消息。   在得知苏流萤在驿馆执刀伤了苏诗语后,楼皇后狭长的凤眸微微蹙起,嘴角勾起了最畅意的笑意来。   “正愁揪不到她的错处,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同在车厢里的璎珞道:“可是听说,是那苏诗语先跑到驿馆拿剪子伤人的……而且如今苏诗语并没有因此丧命,只怕要重治那贱人不太可能。最多在刑部大牢关几日就无事了……”   “呵,没想到那苏诗语表面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还是个狠角色。只是棋差一着,竟是没杀了那贱人,反而让那贱人重伤自己。如此,只怕那苏诗语以及整个苏家都不会放过那贱人了……”   闭上眸子靠在车壁上,楼皇后心里已是一片雪亮,毒计涌现心头……   璎珞眸光闪现寒芒,冷冷笑道:“那苏诗语已被楼樾休出王府,生死都不关王府的事了。所以,若是她突然病情‘加重’死了,那杀人凶手的苏流萤就不止在牢房里呆几日那么简单了,到时苏家一定会让她偿命,所以……”   “不,此事不宜我们亲自出手。”   不待璎珞说完,楼皇后已是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闭着眼睛悠悠说道:“一是马上就到太子正式的授印大典了,此时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二则,苏诗语此时已回到苏家,想弄死她不是易事。其三则是,有宁妃与楼樾保她,就算苏诗语最后死了,那个贱人不一定会因此定罪砍头。”   听楼皇后说完,璎珞眸光一暗,愤恨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那个贱人?”   “不,非但不能放过她,还要让她在此事中彻底丧命!”   双眸豁然睁开,楼樾眸光冰凉,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冷冷道:“此等时节里,又到了疟疾横行的季节。前几日还听皇上提起,京城周边有村子出现疟疾。而天牢里蚊虫鼠蚁繁多,万一不小心咬到了她,传染了疟疾。呵,只怕——也就活不下了!”   闻言,璎珞暗下的眸光又亮了起来,笑道:“要那贱人性命的远远不止一个苏诗语,只怕那李志与吴氏夫妇同样想要她的性命。所以娘娘想让他们谁去做下此事?”   楼皇后缓缓笑道:“你只需将消息悄悄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至于谁去做——本宫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见楼皇后心情太好,璎珞也笑了起来,一边拿玉锤帮楼皇后捶着双腿,一边笑道:“也是,娘娘的千秋寿诞马上就要到了,尔后又要操办太子的授印大典,娘娘那有时间再去管这等小事——交给奴婢就好!”   一说起太子的授印大典,楼皇后沉声道:“太子的授印大典毕定有许多人盼着它不能顺利进行,所以,本宫的生辰事小,太子的授印大典却是最最紧要,你务必帮我看紧了,不可出一丝的疏漏。”   璎珞面容一片肃然,恭敬应道:“奴婢记下了!”   楼皇后眸光深戾如冰,冷冷道:“只要太子正式被授印,本宫就万事无虞了。到时,那个孽种就再无作用,本宫要亲自为楼家清理门户,铲除孽种。”   楼皇后嘴里的孽种除了楼樾还会有谁!   而此时,找遍整个凉山的楼樾却已是濒临崩溃边缘!   从得知安王妃失踪的那一刻时,楼樾即刻带着楼家的影卫上凉山找寻,可是赶到凉山后,他带人找遍了凉山每个角落,却没发现安王妃的踪迹。   找寻一整晚后,他心里彻底慌了,同时也意识到,母妃失踪不见只怕不简单,更甚至,可能已遭遇到不测……   心里绝望又冰冷,楼樾一边担心关进牢房里的苏流萤,一边心急如焚的扩大范围搜寻安王妃,一颗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焦急慌乱过……   第二日清晨,楼家影卫在横梁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三日后,终是在山崖底下发现了安王妃的残骸……   消息传到京城时,整个京城一片议论之声,人人都在猜测安王妃摔下悬崖的原因。   楼家传出卜告,说安王妃出事,是失足不慎掉下山崖,无关其他死因。   此卜告一出,却是平息了京城众人的议论之声……   众人都相信楼家发出的卜告,相信安王妃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山崖遇难的,可这样的说法,苏流萤却是不相信的。   消息是韩钰来牢房里看望她时告诉她的。   乍然听到安王妃逝世的消息,苏流萤一片骇然,根本不敢相信,眼泪更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安王妃是苏流萤的恩人,四年前她被楼樾从大火里救出来后,送到了善堂,是安王妃悉心的照料她,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   而在楼家人都站出来反对她与楼樾在一起时,也只有安王妃接纳她,怜惜她,总是给她受伤的心灵带来难得的温暖慰籍……   所以如今乍然听到安王妃离世的消息,想着前不久她还来驿馆见自己,苏流萤心痛如绞、悲痛欲绝。   她都如此痛心,最是珍爱安王妃的楼樾会是何种的痛不欲生!   而听到韩钰说起安王妃的死因,苏流萤心里一颤,却是莫然的不相信——   安王妃在勿忘堂住了十几年,对凉山一带早已熟悉不已,怎么会不小心的掉下山崖?!   而且,只是随便出去散步消食的安王妃,怎么会无故走到人迹罕见的横梁上去?   越想,苏流萤心里的疑团越深,脑子里却是蓦然的想到了之前萧墨与她说的关于楼樾的身世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心里又冷又乱又怕,苏流萤此刻却是迫切的想见到楼樾,但韩钰因牵扯到自己刺伤苏诗语的事,在此案未了结之前,他与身边的人都被禁令暂时不许离开京城范畴,连出城都不行,却是无法帮他出城去凉山找楼樾。   想来想去,苏流萤只能请萧墨帮自己出城走一趟了。   她请韩钰帮自己去找萧墨,让他来牢房看自己,只说自己有急事找他。   看着她脸上慌乱不安的着急样子,韩钰猜到她此时找萧墨是与安王妃逝世一事有关,但他什么都没问,答应帮她传话给萧墨。   韩钰离开后,苏流萤一边焦急的等着萧墨的到来,一边却是慌乱无措的在牢房里打着转。   等到下午,终于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的牢房而来。   苏流萤急切的迎到牢门前去看,然而,在看到来人后,她微微一惊。   来人不是萧墨,却是许久未见的李修。   一改先前儒雅公子的装扮,李修换下了身上惯常穿的月白衣裳,着一身墨绿的锦袍,整个人的气度也跟着变得内敛沉重起来,看在苏流萤的眼里,甚至有些阴沉。   这样的李修,越发的让苏流萤感觉陌生。   看着她怔忡的神情,李修淡淡一笑,让狱卒打开牢门,弯腰走了进来。   眸光关切的看着她,李修道:“知道你在此十分难受,我会尽量让刑部快点结案放你出去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若换成平时,苏流萤必定不想再麻烦李修,但此时,她却是迫切的想离开牢房去找楼樾!   她对李修恳切道:“李修,我想求你帮个忙……你能想办法让我从这里出去吗?”   苏流萤从未求过李修,所以陡然听到她开口相求,李修微微一愣!   他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心里却是转瞬明白过来,眸光一凉,语气也凉了。   “你想出狱去找楼樾?”   苏流萤道:“不是,安王妃对我有恩,如今她离世,我想去她的灵前吊唁……”   “可不让你离开牢狱的,正是楼樾!”   漠然的打断了苏流萤的话。李修眸光定定的看着一脸惊诧的苏流萤,缓缓道:“今早我与父亲去庵堂吊唁时,楼世子亲口对我与父亲说,你刺伤苏诗语一案要郑重审理——毕竟,你刺伤的是他的侧妃!”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脸色白了!   她原以为楼樾从头至尾没有过问驿馆一案是因为忙着安王妃的事,没想到,他竟是知道自己被关进了牢房,更是亲口吩咐李志要严查此案……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苏流萤嘴唇嚅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悲痛的样子,李修心里一片冰寒,冷冷道:“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楼樾之前一直不愿意对你放手,并不是真的对你有情,而是得不到的东西让他生出了不服输的心理。然而,当得到你的感情后,他会毫不留恋的抛弃掉……”   李修的话像把钢刀,狠狠的插进了苏流萤的心里,痛得她全身抽搐。   半晌,她白着脸嘲讽笑道:“所以,驸马爷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看我被人抛弃的悲惨样子?”   她眉眼间的悲痛终是刺痛了李修的心,他情不自禁的上前将苏流萤抱进怀里,沉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李修会永远真心待你。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你!”   心里一酸,苏流萤奋力挣脱李修的怀抱,无力道:“可我心里已没了驸马爷……你的真心换不来同等的真心,对你太不公平,所以,驸马爷不要再将感情执着于无望的人身上……”   前一刻还盈满深情的眸子顷刻间就落满冰寒。李修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勾唇笑了,冷冷道:“苏流萤,你对我公平过吗?”   “明明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却让我娶别的女人!”   “你说我父母不喜你,可楼家又有谁会接纳你?!”   “楼樾为你付出,我没有为你付出吗?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的心早已倾向于楼樾,不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意了……”   “而如今,他如此对你,你还对他不死心……可再不死心又能怎样,就像我对你这般,被你无情的拒绝,而你也会如此,最后落个被抛弃的悲惨下场……”   绝望与妒忌让李修将埋藏在心里的痛苦统统倾泻出来,一改往日儒雅公子的形象,说出嘴的话既伤害着苏流萤,更伤害着他自己……   李修的话像一把把钢针往苏流萤的脑子里钻,扎得她脑子生痛。   她抱着脑袋痛苦的坐在墙角,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李修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明月在窗外高高挂起,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的从高高的牢房窗口跳进来。   直到来人的脚步停在了苏流萤的面前,她才震醒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鬼面人。   来人正是她盼了好久的萧墨。   萧墨脸上面具未取,眸光带笑的看着一脸黯然的苏流萤。   苏流萤怔怔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你怎么来了?”   好半晌,苏流萤才回过神来,看着突兀出现在牢房中的萧墨,再看看洞开的高高的窗户,才明白他竟是偷偷潜进刑部大牢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萧墨伸手取下面具,俊美的面容上染上了几份疲色,神情间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挑随意,但眸色却是深沉许多。   他笑道:“你让我来,可是要本太子带你逃出这牢笼?若真是如此,你却是找对了人。”   之前苏流萤确是想离这里,去凉山找楼樾。   可是听了李修的那些话后,她心如死寂,心中惟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与其说是念头,不如说是担心。   她苦涩笑道:“谢谢太子爷的仗义。可我如今却不能离开这里,只是有一事相求。”   萧墨迟疑的看向她。   苏流萤切切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楼樾真是太子的哥哥,太子愿意与他相认吗?”   ☆、第113章 查明真相   李修的话让苏流萤绝望悲痛,但内心深处,她还是无法放下对楼樾的担心。   对安王妃真正死因的疑惑和猜测,让她开始无比的担心楼樾也会被人陷害……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萧墨,不敢漏掉他面上一丝的神情,一字一句问道:“若是楼樾真的是太子的哥哥,你会与他相认吗?”   安王妃的死,将楼樾的身世之迷也一并带进了棺椁埋进地里。但越是如此,苏流萤却是越发的相信了萧墨的话,相信楼樾就是他要找的哥哥——胡狄国的大皇子!   但苏流萤却没有猜透萧墨的心思,她不能确定萧墨此番来大庸寻亲,是会承认楼樾这个哥哥,还是不愿意承认?   若是他不愿意承认,抑或是他不愿意意外的多出一个皇长兄来与他争夺胡狄的万里江山,他非但不会帮楼樾,只怕更盼着楼樾死在了楼家人的手里……   心里划过寒意,苏流萤眸光切切的看着萧墨,关注着他眉眼间每一丝的神情,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看着萧墨时,萧墨同样眸光不转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安静的大牢里顷刻间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萧墨心里同样纠结,良久,他举眸看着窗外漏进来的浅淡月光,神情纠结道:“连我父皇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大皇子流落在外……所以,本太子也不知道是否要与他相认?”   闻言一惊,苏流萤心里更是慌乱起来。   胡狄王竟是不知道楼樾的存在?!   那么,若是萧墨心里存了不容他的心,楼樾的处置却是越发的危险,前有楼家的不愿放过,后面却是有家不能回,让他何去何从?   前一刻心里还在怨恨他的抛弃,但想到他如今的危险处境,苏流萤的心又担心起他来。   看着她神色间的慌乱,萧墨又道:“何况,就算本太子找他相认,他却未必会愿意接受自己是胡狄人的身份……所以,本太子却不会主动去讨这个没趣!”   听到萧墨的语气松下来,苏流萤恳切道:“楼樾的心思我无从了解,我也无权改变太子爷的心意……我只是希望太子能给他提个醒,提醒他,安王妃之死只怕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让他小心楼家!”   眸光里亮光闪过,萧墨笑道:“你太小看楼樾——你能想到的事情他同样能想到。他对安王妃之死早已生疑,已在暗中调查。而且,他都已查到本太子身上——只怕,离他知道真相之日不会太远了!”   苏流萤全身一禀,颤声道:“太子说的真相是!?”   “不论是他身份之迷还是安王妃的真正死因,这些真相只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萧墨说得无比的笃定,眸光闪着亮光,淡然道:“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他,却是要好好担心你自己。只怕不久的将来,他与楼家之间会有一场恶场,你只有好好护住自己,才能让他心无旁骛的对付楼家。”   心口巨震,苏流萤冷却的心口再次沸腾起来,她莫然的相信萧墨所说的,更希望楼樾如萧墨所说,早已察觉到楼家的阴谋。   眸光再次看向萧墨,苏流萤突然在萧墨面前跪下,郑重的磕头求道:“我不知道萧太子来大庸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求太子在这场恶场中帮他,只希望太子能在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楼家时,能暂时放下心中的计划和打算,让他能全力一拼!”   若真的萧墨所料那般,安王妃之死引爆了楼樾与楼家恶战的导火索,那么,他将是以一已之力对抗整个权势滔天的楼氏一族。   单单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楼皇后和安王楼誉足以让人闻之色变,还有太子一党庞大的势力,楼氏一族的势力,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楼樾在此战中明显处于劣势,若是萧墨再在此时对他动手,他还有胜算吗?   想着他一个孤军奋战的艰辛与危险,苏流萤心痛如绞,她什么都帮不到他,只能在此恳求萧墨,不管萧墨对楼樾是何心思,求他能在楼樾独身对抗楼氏一族时,暂时放他一马。让楼樾能在此次恶战中,能多一份胜算……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萧墨,从小到大接受了无数人的跪拜,可苏流萤这一跪却是让他内心震动。   银白的月色在他身上晕染出一层清冷的光亮,他定定的看着跪在面前的苏流萤,沉声道:“你知道吗,本太子此生从未羡慕过谁,却独独羡慕他!”因为他拥有了你全部的爱,拥有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我答应你,不管我与他将来如何,在他与楼家了结恩怨之时,本太子绝不插手!”   心口落下大石,苏流萤欢喜的朝萧墨再次磕头道:“太子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默默叹息一声,萧墨神情生出一丝晦暗,眸光最后一次眷恋的看向苏流萤,转身离去……   如萧墨所言,从安王妃无故失踪开始,楼樾心里就产生怀疑,待在横梁上看到明显有清洗过痕迹的沙石,他心里更是疑云四起。   然后在山崖下面发现了安王妃的尸骸,更是发现了安王妃摔下山崖前,竟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的筋脉。   楼樾悲痛欲绝之下,更加肯定,母妃是被人谋害的。   母亲一向与人为善,常年深居庵堂,从未害过谁。那么,是谁这么残忍挑断母亲的手脚筋脉,再将她扔下悬崖!?   从安王妃失踪到现在,楼樾已是连续三四日没有休眠,而如今在冰冷的崖底看到母妃四散的尸骸,楼樾痛到全身麻木,当场吐血晕厥……   醒来后的楼樾,那怕心痛如刀绞,悲痛不能自已。但他还是咬牙冷静下来开始调查母妃真正的死因,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告籍母亲的在天之灵……   楼家影卫细细的调查了安王妃出事前后出入凉山的所有人员车辆,终是发现了事发当日有一辆神秘的青辕马车紧随安王妃的马车回到凉山,尔后不久就有人给安王妃送来包裹,安王妃接到包裹出门后就再没回来……   虽然影卫没有查清青辕马车里坐的人是谁,但目标却是锁定在了青辕马车的身上。   而楼樾一直想弄清楚,安王妃出事前收到的那个包裹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但横梁上的证据早已被璎珞带人销毁,安王妃的包裹也遍寻不到,而青辕马车却是最寻常见的,京城里成千上万,却是去哪里去找?   看似到眼的证据又断了。   可满心的仇眼让楼樾如何肯就此放手?!   青辕马车虽多,但楼樾却知道,能让母亲看到包裹就去横梁赴约的人,并不是陌生人,一定是母亲认识的人。   所以,他让影卫缩小找寻范围,去母亲认识的人周围搜寻那辆可疑的青辕马车,甚至私下特嘱南山,让他亲自回王府悄悄查王府的马车……   原来,在细细的看过安王妃手脚上的筋脉伤口时,楼樾震惊的发现,挑断母亲手脚筋脉的手法他很熟悉——   小时候,他曾见过父亲执剑划断过别人的手脚筋脉。   但单凭此一点却不足以证明残害母亲的凶手就是父亲,或者说潜意识里,楼樾不愿意相信是父亲对母亲做下这般残忍的事,所以他让南山悄悄潜回王府去暗查母亲出事时父亲的行踪,以及那辆神秘的青辕马车是不是出自安王府……   另外,在怀疑安王的同时,楼樾还想到了自己大病苏醒那晚母妃神情的反常,还有她话语里突然提到的玉牌和萧墨。   而且楼樾还听庵堂里的其他师太提起过,在这之前不久,萧墨还曾来过庵堂见过母妃。从那以后,母妃一直愁眉不展,神情忧虑。   心里疑云越滚越大,楼樾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萧墨身上,让楼家影卫暗下里彻查萧墨来大庸后的一切行踪以及目的……   一切吩咐好后,楼樾握着玉牌在安王妃灵柩前跪了一宿。他一身素缟,脸色苍白如纸,眸光死死盯着眼前冰冷的棺椁,神情悲痛,眸光深沉如海,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淌,心里又痛又乱——   与母亲分别时,母亲还与自己约好,等着自己去接她,带着她与流萤一起远走高飞。可是转眼间,母亲竟是葬身崖底,与自己天人永隔……   无穷无尽的悲痛化作彻骨的恨意,一想到母亲的惨死,楼樾恨得牙齿咬出血,发誓一定要手刃真凶为母亲报仇血恨。   但若真的如自己所料,母亲的惨死是父亲下的毒手,自己要怎么办,也要手刃自己的父亲吗?!   而如果是萧墨做的,他是因为什么害死母亲?   眸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玉牌上——难道是因为母亲给自己的玉牌吗?   小时候跟师傅学习各国地形图时,楼樾无意中发现母妃给自己的玉牌上的图文,是胡狄的北部和西部的地形图。   之前他一直没有在意,只是以为上面的图文是雕刻玉牌的商家随意刻的。   而如今想到萧墨,再想到他的身份,楼樾却突然恍惚,或许母妃给自己的这两块玉牌,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清晨时分,南山从京城赶回庵堂,一身的风霜。   他急步走到楼樾面前,神色一片惶然。   楼樾心口一紧,握玉牌的手忍不住战栗,咬牙冷冷道:“可有什么发现?”   短短几日的时间,不光楼樾消瘦憔悴不堪,南山也瘦了一大圈。   南山眉眼间暗藏震惊,那怕赶了这么远的路,心里的震惊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咬咬牙,南山鼓起勇气沉声道:“依照爷的吩咐,属下亲自回去查了王府的马车,果然,发现少了一辆青辕马车……”   全身一寒,楼樾身子瞬间僵硬冰凉!   下一刻,如墨的眸子淬满冰寒,楼樾神情冰冷如霜,咬牙颤声道:“可有找到少了的那辆马车?”   “找到了。”   想到查到的真相,南山白着脸色颤声道:“马车被拆了丢进后院的柴房当柴火烧了……属下在未烧完的车轮缝隙里发现了凉山上独有的红浆泥……”   楼樾再也站立不稳,跌跪在灵前,喉咙间再次涌上腥甜。   “而且,据门房所说,王妃离府回庵堂的那日清晨,一大早皇后娘娘就到府上找了王爷,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许久……”   “爷,看来……王妃之死,皇后与王爷有很大的嫌疑……”   鼓起勇气说完一切的南山心里一片惊恐冰凉,楼樾更是面色黑青,拳手握得咯吱响,心口剧痛,下一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怕心里早已有所预料,但当真相真的出现的这一刻,他终是接受不了,心口犹如被人拿着锋刃致命一击……   眸光涌现杀气,楼樾的手已是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剑柄上,身上涌出的凌厉杀气将南山都震住了。   但南山知道楼樾对安王妃的深厚感情,更是亲眼目睹了安王妃死无全尸的惨烈,以及楼樾丧母后的悲痛,所以,他并不阻拦,而是红着眼睛道:“若是爷顾念父子之情和姑侄之情不能动手,属下愿意替王妃手刃仇人,报仇血恨……”   本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楼樾,想立刻提剑回京杀了父亲与姑母为母报仇,可在听了南山的话后,他全身一颤却是清醒过来——   姑母与父亲杀害了母亲后,他们肯定会有所防范,岂能任由自己轻易得手?   而若真是是因为自己暗下收集姑母的证据被父亲姑母发现,他们要对付的人应该是自己,为何要杀害无辜的母亲?   从伤痛中清醒过来的楼樾,越想越是发现,母亲之死,当中必定有其他的阴谋。   他不但要找出当中的阴谋,更要让姑母与父亲为此付出比失去生命更悲痛的代价!   安王妃逝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安王派亲信赶到勿忘堂,假惺惺的提议,让楼樾带着安王妃的棺椁回安王府发丧。   楼樾咬牙抑止住心头汹涌的恨意,对那人道:“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离府出家已十几年,早已不属于安王府之人,所以,就在勿忘堂设灵发丧,不用再惊动安王府!”   安王表面上是派人来关心安王妃与楼樾,实则是来试探楼樾的虚实,想知道安王妃之死,他有没有起疑。   而楼皇后同样派了她的亲信璎珞来凉山试探楼樾。   恭敬代替楼皇后在安王妃灵前上过香后,璎珞试探道:“世子爷,如今京城里关于王妃去世的传言传得比比皆是,各种猜测都有,更有甚者说,王妃是被害坠崖而死。皇后让奴婢问一声,世子爷在寻找过程中,可有什么可疑的发现?若是有,皇后会亲自召刑部为王妃查清冤情……”   楼樾悲痛的敛下眸子,不让璎珞发现他眼里掩盖不住的恨意。面上痛心疾首的摇头道:“多谢姑母挂心。但母亲一事并无疑点,却是她不小心自己失足掉下去的……烦请姑姑回去后让安王府发出卜告,呈明母亲的死因,以免生出众多猜测。我不想母亲死后还成为大家嘴里的谈资,死后都不得安生!”   听了他的话,璎珞心里一松,面上关切道:“事以至此,世子爷也不要太过伤心。娘娘知道你丧母悲痛,让你安心打理王妃后事,无需再挂念她生辰之事,她不会怪你的。”   半个月后就是楼皇后的千秋寿诞,自从知道楼樾不是自己的亲侄子后,楼皇后再也不想看到他,所以,假借体恤他丧母心痛,不让他参加自己的寿宴。   眸光一寒,楼樾却道:“姑母的生辰我一定会去的。从小母亲就离府出家,姑母就如我的生母般照顾我,她的生辰我岂能不去?”   他不但要去,还将在那日给楼皇后送上一份‘大礼’!   听他这么一说,璎珞眸光里飞快的划过嫌恶。   可再快却没有逃过楼樾的眼睛,他心里越发的确定,母亲之死,绝非寻常。而母亲与父亲姑母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璎珞走后,楼樾对南山冷冷吩咐下去,之前停止的计划再次实行,并让他最亲信的楼家影卫十二个时辰不间隔的守着苏流萤的牢房,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过,务必要保护她的安全。   楼樾很清楚楼皇后的手段,这样的时机,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付苏流萤……   然而,不等楼皇后煽动李府和苏府对苏流萤下手,得知了苏流萤入狱、并与李修狱中‘私会’的消息却是传进了在宫里‘养胎’的荣清公主耳朵里。   给荣清带去消息的却是‘死里逃生’的苏诗语。   醒来后的苏诗语不顾身体还没好痊,就要去大牢里找苏流萤报仇,却是让她亲眼见到了李修进牢房探望苏流萤。   听了李修说的楼樾那些话后,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假借荣清的手狠狠折磨死苏流萤,以报她的一刀之仇。   当即她就进宫去见了荣清,并添油加醋的将李修对苏流萤说的话告诉给荣清。而明明是李修主动抱的苏流萤,到了她的嘴里却成了苏流萤为了求李修放她出狱,主动勾搭李修,投怀送抱……   听到苏诗语的话后,荣清醋火再次燃烧,气恨得咬牙切齿。   见此,苏诗语继续煽风点火道:“公主,你可一定要小心她。如今她与世子爷闹翻,又被关进牢房。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再次粘上驸马爷,以此找到依靠。而当下公主辛苦怀着身孕,驸马爷空寞,她若是借机再与驸马搅到一起可怎么办?我可是亲耳听到她恳求驸马爷放她出去的,还……还聒不知耻装可怜,往驸马爷怀里靠……”   “公主看看我的下场吧,我是她的堂姐,嫁进王府都四年了,最终却是被她害得沦为可悲的下堂妇,公主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了……”   边说,苏诗语还悲痛的落下泪来,一幅可怜兮兮的形容。   而听了她的话,荣清公主脸色大变,继而想到自己进宫‘养胎’以来,李修却是一次都没有进宫看过自己。而苏流萤一出事,他就跑去牢房看望,心里更是伤心又痛恨。   双手指甲死死的掐进手掌心里,荣清咬牙恨声道:“事到如今,一刀杀了她本公主倒觉得便宜了她。我要让她生不如死才能解了我心头的积恨!”   说罢,她转头看向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咬牙道:“你们可有什么让人生不如死的好法子?说得好,本公主重重有赏!”   荣清此言一出,她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丫鬟开始绞尽脑汁,七嘴八舌的向她提供各种折磨人的法子,可却没有一个能让荣清彻底满意解恨的。   见此,低头喝茶的苏诗语眸光里闪过最狠毒的光亮。她放下手中的茶碗,冷冷笑道:“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听过一种叫‘绿矾油’的东西?”   看着她的形容,荣清瞬间来了兴致,问道:“哪是个什么好东西?”   尖尖的指甲从茶杯里挑起一滴茶水弹落在桌面上,苏诗语冷冷笑道:“据说是个十分厉害的东西,小小一滴,就可以蚀骨腐肌,连墙厚的东西都能化掉,着实厉害得紧。”   “而公主想想,我这个堂妹之所以一直妖魅惑众,同时勾搭着咱们大庸最出众的两个男人,如今又让北鲜的大皇子为她拼命,她凭的是什么——不过是她那张狐媚子的脸罢了。”   “而只要没了那张脸,公主觉得,驸马爷还会再喜欢她吗?!”   闻言,荣清欢喜得笑了,满意道:“如此甚好。本公主就赏她‘绿矾油’,毁了她的脸,让她顶着一张千疮百孔的烂脸好好的、痛苦的活着。我要让她尝尽被人抛弃的滋味!”   第二日,荣清假借出宫回李府,却是拐弯去了刑部大牢。   而苏诗语已早早备好绿矾油在刑部大牢前等她。   这样痛快的时刻,她怎么能错过!   而在牢房里关了好几日的苏流萤,一心担心着楼樾,却并不知道可怕的危险马上就要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第114章 罪有应得   看着突兀出现在牢房里的荣清等人,苏流萤惊讶的同时,也察觉到了来者不善,心里警惕的同时,仍然按着礼数跪下给她请安。   一段时日没见,荣清的‘肚子’又大了,已经开始显怀,可看她的气血却很好,精神头也很好,竟不像一般孕妇那般吃力。   而苏诗语脸色虽然苍白,但心里的恨意却是让她眸光里涌现兴奋的亮光,神情间一片阴戾之色。   狭窄的牢房里瞬间就涌堵起来。   荣清居高临下冷冷的睥着跪在面前的苏流萤,想着她成了阶下囚李修心里都舍不得放下她,竟赶到牢房里与她私会,心里的恨意滔滔滚起。   狭长的凤眸寒光乍现,荣清恨道:“你还真是够不要脸,竟趁着本公主有孕与驸马   勾勾搭搭,你真当本公主是吃素的?”   “既然你不要脸,本公主今日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以后还如何四处勾搭男人?”   说罢,不给苏流萤辩解的机会,一挥手就让手下的丫鬟上前抓住苏流萤。杏雨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半大的瓷瓶,面容可怖的拧开了瓶盖。   一股难闻的腐蚀味充斥着苏流萤的鼻子,她心里瞬间明白过来,眸光惊恐的看着杏雨手里的瓷瓶,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不过是让你变变样子。放心,不会要你性命的。”   苏诗语激动兴奋得声音直哆嗦。   一直以为,她都妒忌苏流萤倾城的相貌,更是妒恨她一回京城就夺了她苏家嫡长女的风头,更是吸引了楼樾的目光,抢了她最爱的男人的爱……   苏诗语与荣清眸光里的狠毒让苏流萤无比的绝望。她拼命去挣脱押着她的丫鬟的手,一面咬牙狠声道:“我从不招惹你们,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   “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   轻轻一声冷嗤,苏诗语眸露凶光狠声道:“你都害得我被休出王府,沦为可悲的下堂妇,你还说你没错么?”   闻言一怔,直到此时苏流萤才明白,原来那日苏诗语突然癫狂的跑到驿馆行凶,竟是因为楼樾将她休弃了。   一个是被休弃的怨妇,一个是误会老公与自己的染,苏流萤绝望的看着面前两个目露凶光的女人,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一劫,彻底没救了!   荣清冷冷道:“别跟她废话,动手吧!”   一声令下,押着苏流萤的丫鬟越发用力将苏流萤摁在了地上,一人将她的头扳起,杏雨端着瓷瓶狰狞笑着,向她一步步走来……   绿矾油的可怕苏流萤是知道,之前在汴州时见玉石商人拿它腐蚀过坚硬的石面,所以,闻着越来越浓的味道,苏流萤一脸的惊恐与绝望。   看着她的样子,手执瓷瓶的杏雨得意的笑了,冷冷道:“是先蚀了你的眼睛,还是鼻子?耳朵也不用留着。放心,我不会一下子一整瓶的倒下,我会一滴滴往你脸上滴,让你慢慢享受……”   瞳孔惊恐的睁大,苏流萤惧怕到全身都僵住了,绝望悲声道:“你们一刀杀了我吧,若是不能,我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每一个人!”   “想死?呵,偏偏不让你死,让你顶着一张千疮百孔的烂脸痛苦的活着!慢慢受着吧!”   苏流萤死死的瞪大眸子,血红着眼睛瞪着眼前一个个得意的恶毒嘴脸,心里恨得滴血——   她要将这些残害她的人恶毒的嘴脸刻进心里,只要今日不死,她决计不会再放过她们!   杏雨手中瓷瓶倾斜,眼见里面的液体就要倒出,一道劲风突然而至,紧接着,杏雨身子却是如一团败絮往后飞去,竟是被一道强劲的箭驽死死的钉在了牢柱上。   她手中的瓷瓶也朝后飞洒出去,泼在了她自己身上,还溅到了站在她身后尚未回过神来的众人身上。   “啊……”   下一瞬间,惨叫声尖叫声掀翻了刑部大牢的屋顶,差点震聋了苏流萤的耳朵。   她惊恐看着牢房里突然的变故,简直不敢相信息自己的眼睛。而押着她的丫鬟一个个也是吓得松开了押着她的手,连连退步,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入目是一片凌乱的惨状——   被绿矾油溅到的宫人丫鬟一个个痛得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   苏诗语第一时间用手去挡住了脸,所以绿矾油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痛得她一个哆嗦跌滚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白净光洁的手背烫出了可怖的伤痕。   而荣清却是肚子上溅到了绿矾油,她脸色一白,连忙拿手挡住了被溅到的地方……   然而最惨的却属于杏雨。   她身上脸上以眼见的速度被绿矾油蚀出一个个可怖的洞来,冒着白泡,‘滋滋’作响,难闻恶心的气味充斥整个刑部大牢。   她痛苦异样的挣扎着,可偏偏她拿瓷瓶的手臂被箭驽牢牢钉在牢柱上,除了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竟是半点挣扎都不能够。   “小姐……救我……救我啊……啊……”   如今本就是盛夏,人人都衣着单薄,所以,泼到杏雨身上的绿矾油从她身上缓缓滑下,所过之处,衣裳马上被腐蚀,里面光洁细腻的皮肉也变成了一条条可怖的血痕,全身上下仿佛被刀密密的划下,到处都是可怖的血痕……   而她的脸更是彻底被毁坏,一只眼睛瞎了,鼻尖腐蚀没了,嘴角也被腐蚀掉一半,露出空洞的血口,脸庞上更是沆洼一片,看得让人直做呕!   苏诗语早已被她的样子吓傻,那里还敢上前去救她。   而其他丫鬟宫女更是害怕沾到她身上的绿矾油,一个个逃命似的往外逃,统统逃到了牢房外面,不敢再踏进苏流萤的牢房半步。   牢房里的惨叫终是惊动了外面的刑部官差,等李志亲领着人进来时,看着牢房里的一切,大惊失色之下,却是震惊到目瞪口呆。   荣清领人进牢房教训苏流萤李志是知道的,他原以为受到折磨的会是苏流萤,所以故意支走了值守的狱卒,任由荣清他们狠狠尽情的折磨苏流萤,然而没想到,进来看到的,苏流萤什么事都没有,其他人却是伤痕累累。   他惊恐的走到荣清面前,担心道:“发生了什么事,公主可有受到伤害?”   方才这些人当中,惟一幸免的只有荣清了。   她肚子里塞的是棉布枕头,所以,根本没有伤到她。   所以最先回过神来的也是她。   她伸手指向牢房里的苏流萤,咬牙道:“苏流萤勾结刺客意图逃狱,被我们撞破,还伤及无辜,父亲快派人将刺客抓回,重治苏流萤。最好是将她关进死牢,以免她逃跑。”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李志还是立刻厉声吩咐下去,一边派人去四周搜寻刺客,一面却是依荣清所言,立刻让人拖苏流萤往死牢重地走。   死牢与普通牢房有本质的区别,进到那里面的人,就休想再走出来了。   而荣清却是公然撒谎,说苏流萤勾结刺客意欲逃狱,让李志将她抓进死牢……   “住手!”   一声凌厉的声音突兀的出现牢房里,众人震惊回头,却是宁妃领着宫人急忙赶来了。   宁妃突然驾到,李志的眸光里闪过惊诧,却不得不领着众人上前接驾。   凌厉杏眼冷冷扫过众人,宁妃跨步走进污秽凌乱的牢房,拉起跌坐在地上的苏流萤,转身就将她护在了身后。   “李尚书,死牢关的是执行死刑的死囚,苏流萤犯了何罪,竟要将她关进那里?!你们刑部办事都不讲究规矩,全凭你一口之言了吗?”   宁妃看也不看白着脸站在一边的荣清公主,眸光冷冷的看着额头沁出冷汗的李志,咄咄逼问道。   不等李志开口,荣清公主已冷冷开口道:“苏流萤犯的虽然不是死罪,可她勾结刺客劫狱,刑部不得不防,将她关进死牢又何错之有?”   “刺客?!”宁妃看着荣清冷冷嗤笑道:“本宫却没发现什么刺客,只知道你们在大牢里滥用私刑,谋害人命!”   闻言,荣清公主脸色白了,而苏诗语也从手背上的剧痛中回过神来,指着被钉在牢柱上已痛到晕死过去的杏雨,痛心疾首道:“娘娘请看这箭驽,正是劫狱的刺客射出来的,所以证据确凿,娘娘为她辩解不了!”   “箭驽么?!”宁妃眸光从不人不鬼的杏雨面上冷冷划过,冷冷道:“若是本宫没猜错,她身上所淋的绿矾油可是公主与苏姑娘带来,意欲要淋苏流萤身上的。而这箭驽,本宫完全可以相信,是有人要取她性命,不过那杀手箭法偏了些,误伤了自己人罢了!”   宁妃为了护住苏流萤,完全不想再与眼前这些恶人再讲什么真道理,而且在看到杏雨脸上身上那些可怕的毁伤后,她心里直颤抖——   若是没有楼家影卫护着苏流萤,只怕自己赶到,苏流萤已成了杏雨这般下场了……   原来,楼樾担心苏流萤在狱中的危险,不光让楼家影卫日夜守在牢房四周,更是悄悄让南山给宫里的宁妃送口信,托她暗中观察楼皇后一举一动,若是发现异常,请她出面保住苏流萤。   得到楼樾的请求后,宁妃不但让人密切关注永坤宫的一切举动,更是去慧成帝面前阐明驿馆当日之事的原委,求慧成帝亲下谕旨放苏流萤出狱。   所以昨日苏诗语突然造访永坤后,宁妃就起了防心,今日在得知荣清出宫后,她也随后赶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箭驽是为了护住苏流萤的,但无凭无据,宁妃硬要这样说,荣清与苏诗语她们也反驳不了。反倒是她们拿绿矾油私下用刑残害苏流萤的事情,证据确凿。   宁妃心有余悸的将苏流萤挡在身后,眸光冰冷的看向沉着脸站在一旁的李志,修长护甲朝苏诗语凉凉一指,语气冰凉道:“如今苏姑娘已痊愈无事,驿馆一案李大人准备何时结案——何时放苏流萤出狱?”   李志眸光一沉,然而不等他开口,荣清公主一听宁妃张口向李志要人,脱口而出道:“苏姑娘虽然无事了,但她执刀伤人仍是重罪,按着大庸刑法,关她几个月也是应该……”   “堂堂大庸嫡公主竟是分不清事非黑白么?”   宁妃毫不客气的打断荣清公主的话,冷冷嘲讽道:“苏诗语因犯七出被休出安王府,却不知悔改,猖狂凶狠的执利器跑到驿馆杀人。公主,本宫想请问你一句,假若有一日有人拿着剪子杀到你面前,你会站在那儿任由她杀吗?”   “你……”荣清公主气到气结,刚开口又被宁妃打断。   “堂堂嫡公主竟不知道何为正当防卫,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而苏家出了名的名门闺秀,却凶残的跑到驿馆杀人!北鲜大皇子虽然是入大庸为质,但人家终归是身份尊贵的大皇子,来大庸更是为了两国交好,若此事闹大传到北鲜,李大人,你觉得届时皇上会认同你对此事的处置吗?”   宁妃巧言善辩在整个大庸后宫是出了名的,这一番连削带打下来,却是将荣清公主、苏诗语以及李志都毫不留情面的打击透彻,三个人的脸色都白了。   特别是苏诗语,被宁妃当着众人的面,揭出她被楼樾休出王府的事来,却是羞怒到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偏偏狠揭她伤痕的是执掌后宫大权的宁妃,连荣清公主都不敢回驳她的话,她更是不敢再开口,只得将一肚子的恶气死命的压在肚子里,脸都憋青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李志瞬间神色就恢复沉稳,并不为宁妃话语间的恐吓吓到,沉声道:“虽然娘娘执掌后宫大权,但历来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下官管辖的刑部之事,就不必娘娘过于操心!”   说罢,当着宁妃的面让人将昏死过去的杏雨抬出来,吩咐人重新锁上牢门,竟是不肯放苏流萤出狱的意思。   见此,一直处在震惊中的苏流萤终是回过神来,生怕因自己的事让宁妃也被有心人扯到错处,正要开口劝宁妃离开,没想到宁妃却是重重一甩袖子,将一样东西狠狠甩到了李志的脸上,冷冷笑道:“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是不是本宫干政了!?”   砸在李志脸上的却是宁妃为苏流萤从慧成帝那里求来的手谕。   捡起谕旨的那一刻,李志脸色彻底白了,与荣清等人一起跪下领旨,再也不敢多说半句,立刻放苏流萤出狱。   宁妃亲自拉起苏流萤的手昂首挺胸的从牢房里走出来!   看着苏流萤毫发无损的离开大牢,而自己却是损兵折将,荣清公主心里恨意无法抑止。   心里的恨意让她不由自主的上前去阻拦苏流萤,不肯放她出去。   宁妃往她面前一挡,冷笑道:“公主这是要抗旨不遵了么?”   荣清全身一颤,终是明白今日这一战她注定又是输了。   她看着宁妃咬牙笑道:“宁娘娘还真是阴险狡诈,明明一早就带了父皇的谕旨来,却转弯抹角的迟迟不拿出来,是故意想借此羞辱我们么!”   闻言,宁妃妩媚一笑,讥嘲道:“对,本宫就是故意的。本宫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心到底有多恶毒,嘴脸有多丑陋,手段有多卑劣!”   宁妃在出宫前已是争分夺秒的从慧成帝那里求来了手谕,但一开始她并不着急拿出来,却是要看尽荣清她们的丑恶嘴脸,再狠狠奚落她们,最后才拿出手谕带苏流萤离开。   而她最后的话,更是再次将荣清等人狠狠羞辱……   离开刑部后,苏流萤感动的向宁妃致谢,更是将自己改变主意留在驿馆照顾韩钰的事也一并向她解释清楚。   宁妃并不怪她,更是明白她的身不由已,怜惜道:“你真正要感谢的却是你的楼世子。是他托信到宫中让我帮你,我才知道你被关进了大牢的,也是他派人日夜在你的身边守护你,才帮你逃过了方才那一劫——他从未真正放下过你。”   从那突然出现、帮她逃过一劫的箭驽开始,苏流萤如何不明白,是楼樾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自己。   死寂的心田再次复活,苏流萤终是明白,楼樾之前那般对自己,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不会那么绝情的对自己……   眼泪无声的落下,可这一次,苏流萤的心却是暖的。   看着她的样子,宁妃知道,她的心里同样从未真正放下过楼樾,不免为他们欣慰一笑。   然而下一刻想到不久后的太子授印大典,宁妃却是烦忧起来,沉声道:“下月初六就是太子的授印大典了。只要大典一成,太子就是真正的储君、下一任的新帝,如此,那毒妇彻底没了忧虑,可以只手遮天了……而我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想到阿娘,再想到刚刚遇难的安王妃,虽然还不确定是楼皇后做下的,但苏流萤直觉却是告诉她,安王妃之死楼皇后一定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如何愿意看到楼皇后再得势?!   眸光暗下去,她冷声道:“惟今之计,只有想办法阻止太子的授印大典顺利进行,如此,才能有机会再扳倒皇后。”   宁妃眸光也暗了下来,叹息道:“可此事太难,那毒妇将太子的大业看做生命一样珍视,这样的时刻她防备得一丝不漏,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既然不能从太子的大典上找机会,只有在楼皇后身上找机会了。”   看着宁妃不解的目光,苏流萤沉声又道:“太子与皇后本就是一体的,或者说,太子与整个楼家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不能在太子身上找缺口,只能从楼家或是楼皇后身上找突破口——而最直接简单的,就是从楼家身上下手。”   闻言,宁妃眸光一亮——   楼誉为官几十年,要寻他的错处却是比对付楼皇后轻松许多。   所以,苏流萤此法却是可行。   但一想到将楼家牵扯进来,势必就要牵扯到楼樾,宁妃不免迟疑的看着一脸清冷的苏流萤,道:“若是牵扯到楼家,楼樾怎么办?”   宁妃不知道楼樾的真正身份所以担心楼樾会受到牵连。可苏流萤正是因为要帮楼樾打赢与楼家的恶战才要这样做的——   只有下手对付楼家,才能分散楼誉的精力,让他焦头烂额,不能再一门心思的对付楼樾。   如此一来,楼樾的危险减少,胜算自然就大了。   但楼樾身世之事,苏流萤现在还不能告诉给宁妃,所以,面上她只能跟宁妃说,楼樾有军功傍身,就算楼家出事,他虽会受到牵连,但不至于送命。到时再请宁妃出面尽力保他……   与苏流萤交谈一番,宁妃烦闷的心思豁然明朗许多。   道别时,苏流萤对宁妃道:“我与娘娘兵分两路,娘娘在宫里盯紧楼皇后与东宫。而我则在宫外搜寻楼誉的罪证。”   宁妃点头应下,吩咐她小心行事,起驾回宫去了。   送走宁妃,苏流萤心事重重,但眼下她却是要先回驿馆,以免韩钰为自己担心。   然后还没走出两步,苏诗语却是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手上缠着纱布,面容痛苦阴沉,身后下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已醒过来,正痛苦呻吟着的杏雨。   杏雨是苏府的家生丫头,从小就跟在苏诗语身边伺候,与苏诗语关系亲厚,亦仆亦友。   所以如今看着她面目全非,面容如鬼的可怖样子,苏诗语心如刀绞——   明明这样的形容应该出现在苏流萤的脸上,为什么最后却是杏雨遭了这生不如死的大罪?!   越想,她越是愤恨,越步拦在了苏流萤面前,指着担架上面容如鬼的杏雨痛心道:“贱人,看看你做下的好事。她如今这个样子,全是你害的……”   苏流萤停下步子,眸光冰凉的从杏雨身上落在了一脸痛苦狰狞的苏诗语脸上,冷冷道:“绿矾油是她带进牢房的。所以,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的报应。”   苏诗语将手背上被绿矾油蚀出的丑陋伤疤藏在衣袖下,就像她那颗肮脏不堪的心,无法见人。   心里的恨意翻涌着,苏诗语咬牙恨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苏诗语的恐吓,苏流萤缓缓一笑,冷冷道:“老天终是有眼的,你活该被休,而你的恶婢更是活该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你不放过我,我更不会放过你。苏诗语,好好记着我在牢房里说过的话吧,只要我还活着,我不会忘记你们今日的残忍,我更不会放过你——我与你,还是你们苏家之间的帐却是应该好好的、一笔一笔的算一算了!”   当一切亲情友情化成仇恨,苏流萤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第115章 庐山真容   回到驿馆,刚进院子,就见到韩钰正送萧墨从屋子里出来。   见到她回来,韩钰微微一怔,下一刻脸上却是露出欣慰的笑意来。   萧墨面容一松,回头对韩钰道:“看来不需要本******这个忙了。人回来了!”   韩钰温和道:“还是要谢谢太子爷的相助。”   听到他们的话,苏流萤心里已是明白,是韩钰担心自己,请求萧墨出面救自己。   心里一暖,她上前对萧墨盈盈拜下,感激道:“谢谢萧太子!”   萧墨眸光淡淡的从她身上扫过,见她完好回来,心里一松,淡然道:“回来就好,你家公子却是很担心你。”   送走萧墨,韩钰看着消瘦下来的苏流萤,揪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温暖笑道:“先去洗漱休息一下,中午我让阿奴加菜。”   苏流萤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心里一片苦涩,顾不上休息,上前担心道:“公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眸光划过晦涩,韩钰心里苦涩,面上却是淡淡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说话间,阿奴与长风也赶了过来。长风性子老实敦厚,心时高兴也只是站在一边裂嘴笑笑。性格活泼的阿奴则是欢喜的围着苏流萤问长问短,高兴不已。又急忙拿来柚子叶水给她泡澡,让她去去晦气。   阿奴将苏流萤拉走后,韩钰眸光默默的暗了下去,低声对长风道:“可有找到大夫?”   长风不忍的看着一脸黯然的韩钰,不由开口劝道:“之前在北鲜,主子不是放弃了么?怎么突然又……”   垂眸看着失去知觉的双腿,韩钰眸光一片灰暗,心里更是痛苦难言——   之前在北鲜,在得知双腿不能再站立行走时,他虽然伤心难过,却从没像现在这般痛苦绝望。   苏流萤被关进牢房这几日,韩钰自责愧疚痛苦。他想,若是自己像个正常人那般能站起身子,那****就可以轻松的制服苏诗语,护得苏流萤周全,更不用她为了救自己,身陷囹圄……   想当年,他却是北鲜最骁勇善战的大皇子,在战场上奋勇杀敌,面对千军万马都淡然于色,没想到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对付不得,也护不得自己想守护的人。   双腿初初失去知觉的那段时间里,不光他自己难过,一向最看重他的北鲜更是悲痛,重金召集了北鲜国最出名的大夫进皇子府为他诊治,可却无一人能让他有双腿恢复知觉……   韩钰治腿的这一年时间里,他吃尽苦头,忍受着各种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可最后还是回天乏力。   来大庸为质却是他自己要来的,一为来找苏流萤,二则是他双腿被废,却也希望为北鲜再出一份力,主动担下这份耻辱。三则是他不想再留在熟悉的环境看着四周悲悯的目光……   他的双腿是为了所爱之人被废,所以,他虽然痛心却并不反悔,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可直到这一次苏诗语跑到驿馆来行凶,一想到当时的凶险和他的无力,他不禁想,这次只是一个苏诗语,若是下次换成更厉害残暴的对手,他拿什么来保护她?   所以,原本已放弃双腿的韩钰却是让长风开始在大庸搜罗神医,重新开始治腿……   抬眸静静的看着窗外的虚无,韩钰灰暗的眸光闪起点点亮光,淡淡道:“只要有人敢治,不管是什么苦,我都愿意……”   中午,阿奴做了一桌子苏流萤喜欢的菜品,主仆四人高兴的吃了。   吃完饭后,苏流萤帮阿奴收拾好桌子后,重新返回韩钰的屋子,却见他屋子的门关着,长风守在外面。   她正要推门进去,长风拦下她,道:“主子歇午觉了,姑娘这几日也辛苦了,主子让你回屋好好歇息。”   闻言,苏流萤有微微的诧异,因为韩钰并没有歇午觉的习惯,不知今日怎么突然开始睡午觉了。   回到自己屋子后,苏流萤想着今早同宁妃商议的事,蹙眉细细思索着对策……   过了一个时辰,她估计着韩钰应该醒来,起身朝他的屋子走去。   长风没有守在门口了,苏流萤正要推门进去,却被里面陌生的声音怔住了。   “……殿下双腿冻到坏死,没有办法再让它恢复知觉,更没有办法再站立行走……”   一个苍老凝重的陌生声音传进苏流萤的耳朵里。她明白过来,这是韩钰请来看腿的大夫,而大夫的话却是让她心里悲痛。   “……那可有法子让我站起走路……无论什么法子都行……”   韩钰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听得她心头一颤。   “有却是有的,可以为殿下为特殊材质配一副假肢……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般奔跑跳跃,但简单的行走还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问话的却是着急的长风。   “——若要配假肢,殿下这双腿就不能……不能再留着了……”   大夫的声音刚刚落下,长风已是急不可待道:“不行……殿下的双腿不能截……”   “截了吧……既然无用,还留着它们做什么?”   打断长风的话,韩钰坚决的话语让苏流萤心头一痛,眼泪顷刻间汹涌而出。   不等她推门进去阻拦,长风已是急乱道:“主子不行啊,你伤口容易溃烂不易愈合,小小的一个划伤都能烂上数月,若是截腿,到时伤口溃烂引发高热,同样会致人性命的……主子,请你三思……”   “找个借口让她离开一段时间……不要让她知道了……”   再次打断长风的话,韩钰的声音决绝不容一丝置疑。   眼泪滂沱而下,苏流萤捂紧嘴巴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内,心痛如绞……   等长风悄悄将那大夫送走后,苏流萤洗尽脸上的泪痕再次来到韩钰的房内。   彼时,韩钰一身素白的衣裳静静的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杯热茶,氤氲的茶雾慢慢升腾,将他清俊的面容衬得越发的出尘如仙。   依着门口,苏流萤怔怔看着他孤寡的身影,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双腿上,心口窒痛,眼眶又红了。   过往的记忆在眼前徐徐展开,苏流萤再次想起了那个大雪冰封的寒冷冬夜。   那时她已成了韩钰的贴身婢女,一次外出办事,因风雪太大冻得迷乱了回去的路,更是在慌乱之下掉进了猎人狩猎挖下的深坑里。   深坑里落满积雪,冰寒入骨,苏流萤不但摔伤腿脚,更是冻得僵硬连爬动都困难。   北鲜的冬日滴水成冰,冻死人是常事,何况是苏流萤这样的南方人,去到那样的环境下,更是冻得整个人脑子都麻木空白了,连呼救声都叫不声……   而那样大雪天,人人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郊野更是人迹罕见,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就算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在苏流萤以为自己会冻死在深坑里时,韩钰却是冒着风雪找到了她,并毫不迟疑的跳下深坑,将冻成雪人的她抱进怀里取暖。在等待其他人赶来救援时,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盖到了她身上,最后终是为她保下命来。   韩钰的双腿因之前受过伤,一到风寒天就疼痛难忍。太医曾叮嘱他要小心腿伤,要好好将养着,却在这次营救苏流萤当中,将双腿冻伤。尔后更是在送苏流萤回大庸时,双腿冻坏,彻底失去了知觉……   犹记得初初见到韩钰时,是她刚到大皇子府当差,与一众仆人跪在外院,远远的看着他健步走过,身姿笔挺欣长,清俊如谪仙临世……   而如今看着他长年坐在四轮椅上,苏流萤心酸悲痛——   若不是因为自己,他还是那个身姿矫健、前程不可限量的大皇子,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北鲜王。   可因为自己,他双腿不能再站立行走,永远坐在四轮椅上,没了前程,沦为可慧的质子……   而如今,他为了能实现再次走路的愿意,竟是要截掉双腿换上假肢……   苏流萤怔怔的看着他的双腿,心头巨痛,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闻声回头,韩钰看着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苏流萤,面上一惊,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忙推动四轮椅朝她赶过去,却在情急之下打翻了手边的热茶,滚烫的茶水悉数倒在了他的双腿上。   苏流萤飞快的奔过去,急得连手绢都来不及拿,慌乱的拿着衣袖帮他擦着腿上的水渍,又去拿外伤药给韩钰涂擦烫到了的地方,却是被韩钰拿手挡开。   “公子痛吗?这么烫的水,一定烫伤了,奴婢帮你擦药……”   苏流萤急乱得额头都出了汗,脸色都急白了,脸上还带着泪水。见她如此,韩钰心里一暖,温言道:“你不要着急,我没事,并不痛的……”   是啊,他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又如何会感知到疼痛?!   韩钰本是安慰苏流萤,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可越是如此,苏流萤越是内疚自责心痛,她捂着脸痛苦万分的在韩钰面前跪下,悲声道:“是我对不起公子,是我害了公子……”   温润的眸光涌现怜爱,韩钰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可手到半途又默默收回,语带自责道:“不,是公子无能……既护不得自己,更护不得你,让你平白受了这牢狱之苦!”   他的话更是让苏流萤伤心不已,她哭道:“以后,我就当公子的双腿,侍候公子一辈子……”   他确实想一辈子与她在一起,可却不希望她是怀着愧疚赎罪的心跟在他身边。   他却不能用恩情困住她一辈子……   韩钰苦涩笑道:“傻丫头,你有你的人生如何能跟在我身边一辈子?!楼世子丧母心痛,你可要去凉山庵堂吊唁?我想,若此时有你陪伴在他身边,他心里会好过些。”   想着方才在门外听到他对长风的吩咐,苏流萤那里会不知道他是要支开自己,心里酸楚,却又不能当面点破他让他难堪。   她知道,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只要自己在他就不会截掉双腿。所以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她道:“今日宁妃放我出牢房时,曾托我在宫外帮她办一些事情,所以,这段时间我都不会离开京城。”   韩钰微微一愣,几不可闻的拧起眉头缓缓道:“宁妃所托?那只怕是很重要的事。你放心去办吧,我身边有阿奴与长风照顾就可以了。”   事关重大,而且韩钰如今的身份敏感,苏诗语一事已让他遭遇磨难,而与楼家之间的恶战,苏流萤如何忍心再让他陟险其中。   为了打消他截腿的心思,苏流萤又道:“我在京城认识一位神医,专治疑难杂症,之前就想请他来帮公子看腿,却被苏诗语一事给耽搁了,如今我出来了,明天就去请他来帮公子看看腿,希望他能帮公子治好双腿。”   闻言,韩钰眉眼间闪过疑惑与不安,再想到方才她站在门口痛哭流涕的伤心样子,心里已是明白,方才自己与大夫说的话被她听到了,眸光不由慌乱起来。   可为了不让他难堪难过,苏流萤并没有再说看腿一事,推着韩钰来到院子透透气。   晚上,苏流萤伺候韩钰上床歇息后,将上次拿的萧墨的帕子拿去送给他。   进到萧墨的屋子,她说明来意,将帕子拿出来还给萧墨。   看着面前的帕子,萧墨勾唇笑道:“你此时给本太子送帕子,就不怕本太子心生歪念往歪处想吗?”   苏流萤却一脸郑重的对萧墨道:“太子英明,送帕子是假,我却是有件小事想请太子爷帮忙。”   听到苏流萤的话,萧墨瞬间就来了兴致,好看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亮晶晶的看着她,欢喜道:“长夜漫漫,本太子正是无聊空虚之时,正想找些事情来做。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   苏流萤看了眼一直守在门口的修罗,笑道:“请太子爷借修罗姑娘一用。”   闻言,修罗回头眸光凉凉的看了眼苏流萤,而萧墨却笑得欢快,道:“可以。但借之前,你却要告诉我,你借走我的婢女要干什么?”   苏流萤并不隐瞒萧墨,将自己要查安王罪证一事同他说了。   看着她形容间的从容,萧墨知道她心中已有了计较,所以并不问她要从何处入手,而是问道:“你查安王那个老狐狸要修罗做甚?那可是厉害的角色。”   不等苏流萤回话,他恍然悟道:“呀,你不会是想让修罗去勾引那个老匹夫吧?!啧啧,修罗,你愿意吗?”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修罗妩媚一笑,正要开口,苏流萤已抢在前面说:“太子误会了,我岂敢让修罗姑娘去做那等不堪的事。不过是请修罗姑娘假扮一下我留在驿馆,而我再假份成她的样子走出这驿馆大门。”   苏流萤不知道这驿馆周围有没有楼家影卫,更不知道这些影卫当中可有安王与楼皇后的。   然而,不管是这些影卫是谁的人,苏流萤都不想被他们跟着,因为她呆会要偷偷潜进的地方是安王府。   所以,为了谨慎起见,她才想出这个主意。   萧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做戏做全套,就让修罗假装成你留在这里,你装成修罗的样子,由本太子亲自带出去。”   闻言一惊,苏流萤想也没想就要拒绝,此事她也不想牵扯进萧墨。   不等她拒绝,萧墨已道:“你若不让本太子去,这个忙我却是不帮了。”   苏流萤:“……”   苏流萤与修罗的身形本就有几分相近,等两人换过对方的装束再像修罗平时那般用轻纱蒙上脸时,跟在萧墨身后走出驿馆的苏流萤,根本被人发现不了。   上了马车,萧墨直接将苏流萤带进了最出名的烟柳之地小南里,尔后随便进到一家妓院,再转身换成另一身装束从后门出来了。   两人都换上了寻常男子的衣裳,冒夜直奔安王府。   到了王府的后门,萧墨伸手搂过苏流萤,却是将她轻轻松松越过墙头带进了安王府。   脚步安稳落地时,萧墨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本太子没来,你准备怎么爬进来?”   苏流萤脸上一红,她倒是没想到爬墙进来,只想到用之前用过的法子混进来。   不过,那却是麻烦许多,还容易被人发现,而像萧墨这样却是轻松许多。   所以带着他一起来,却是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   不去回他的话,苏流萤领着萧墨悄悄向安王楼誉的书房方向潜去……   苏流萤来安王府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之前除了去过楼樾的楠院和苏诗语的梨院,其他地方她统统没去过,所以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偌大的王府内,楼誉的书房究竟在哪里?   见她一脸迷蒙的样子,萧墨主动走到前面带起了路。   他对安王府竟然了如指掌,不到片刻就将苏流萤带到了楼誉的书房后窗,轻车熟路的打开后窗的窗户暗扣,带着她潜了进去。   这么容易就进到安王的书房,苏流萤一脸的惊愕。   然而转瞬她就明白过来,想来萧墨为了查清楼樾的身份,大内皇宫的龙图阁他都闯过,了如指掌,想必这安王府的书房他也是常客了。   收起脸上的惊诧,她直接问萧墨,楼誉私下收集的那些官吏的秘密档案在哪里?   安王楼誉有一个习惯,经他之手的公文他都要私下抄录下一份,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安王书房里存载的秘密资料堪比半个龙图案。   而安王以及整个楼家在大庸能拥有如此大的权势,无人敢憾动,连慧成帝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安王掌握着许许多多官员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就像拿住了人家的要害,将大大小小众多官员的前途和身家性命都握在手里,挟制着人家动弹不得,更不敢与楼家为敌。   而关于楼誉书房里的秘密,在官员之间并不算秘密,大家都知道自己或多或少有把柄握在楼家人的手里。那怕是苏流萤,也曾听阿爹提起过此事。   所以,在思量如何对府安王楼誉时,苏流萤瞬间就想到了他这个制钳其他官员的法宝。   而苏流萤此次却要拿楼誉的法宝来对付他自己,让他自食其果,最终死在自己的法宝之下……   萧墨何其聪敏,听她一说已是明白了她心中的打算,轻笑道:“安王归纳东西却是仔细,你想看看几品官员的秘事?”   两人都蒙着面,苏流萤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他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竟是将安王府这龙潭虎穴当成了妓院楼子般的逛着,一点害怕都没有。   要对付安王,当然是品阶越高越好。   苏流萤朝他做了手势后,萧墨马上会意,将她带到了安王书桌后面,搬开坐椅,拆开坐椅下面的地板,朝苏流萤得意的点头。   轻轻打亮手中的火折子,苏流萤才发现地板下面码叠着一摞宗卷,看着上面标识的名字,全是朝中三品大员以上的大臣名字。   想也没想,苏流萤打开带来的包袱,将宗卷全部放进来。   萧墨面上一惊,下一瞬却是越发欢喜的笑了,看着苏流萤的神情不觉带上了赏识赞许之情!   这样毫不留情、拔草除根的做法才是对付楼誉这种人应该做的。   苏流萤将宗卷一本不留的全拿包袱捆包好,萧墨在一旁顺手接过就捆到了自己身上,笑道:“难得来一次,你可还要再拿走些其他宝贝?”   闻言苏流萤真的凝神想了想,冷冷道:“你可知道大理寺少卿苏江、吏部员外郎苏河有资料留在这书房里?”   萧墨眸光一沉,缓缓道:“安王对你们苏家倒是有心了,你阿爹两个兄弟的档案都放在那边的一个单隔里……不过,却没有你阿爹的。”   苏流萤二话不说,起身去到萧墨指向的间隔里,找到了大伯苏江,三叔苏河的档案。   然后这一次,她却没有将档案带走,却了翻开来,就着火折子细细看起来……   见她如此,萧墨眸光里的亮彩越盛,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   今日他们偷进安王府书房偷走三品大员的所有资料,不用多久一定会被楼誉发现,而楼誉自然是明白这当中的利害,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查偷他档案的人。   而若是苏流萤额外再拿走苏家二房的档案,自然就会引起楼誉的怀疑。   所以,心细聪颖如她,自然不会留下线索让楼誉那么快的找到自己。   然而,就在苏流萤看完档案放回去、要与萧墨悄悄离开时,寂静黑漆一片的书房外面却是亮起了耀目的灯火,楼誉阴戾狠厉的声音在外面冷冷响起——   “何方朋友深夜造访老夫的书房,请现真身让老夫一睹庐山真容!”   ☆、第116章 不得安生   楼誉的书房是王府重地,而在知道楼樾真实身份后,楼誉对他起了戒心,不由将书房看管得更为严实。   但他诚然没有想到,如此严守的情况下,竟也有人轻易的进到了他的书房。   所以震惊的同时,楼誉杀心顿起。   因为在楼誉的心里,但凡对他造成威胁之人,只有统统杀掉,做法竟是与楼皇后一模一样。   眼见被楼誉发现,苏流萤脸上惊现了惊慌。萧墨顺手就将她拉在自己身后,从窗缝里悄悄朝外看去,发现书房四周已被王府精兵团团包围住了。   修长浓眉微微皱起,萧墨面色难得凝重起来,冷冷道:“你先找地方藏起来,待会我冲出去擒住楼誉,你趁乱从后窗偷偷逃走。”   苏流萤看了眼后窗同样明亮的火光,心里冰寒,咬牙冷声道:“楼誉老奸巨滑,容不得自己的利益丝毫被侵犯到,所以,他今天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而你此法太过冒险,更容易暴露你的身份。你身份特殊,万不能在此时牵扯进楼家之事当中来。”   不论是他胡狄太子的身份,还是楼樾亲弟弟的身份,都不能让人发现……   萧墨知道苏流萤说的在理,不由犹豫的看向她,沉声道:“那要怎么办?”   不等苏流萤回答,门外楼誉已指挥精兵上前,要破门布入去抓书房里的人,那架势完全将屋内之人将成了瓮中之鳖了。   听着脚步声朝屋内而来,苏流萤脸色一白,眸光转过一屋子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档案,苏流萤当即打亮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书房画缸里的满缸画像,粗着嗓子厉声音道:“王爷是要我们兄弟的贱命,还是要这满屋子的宝贝,王爷自己选吧!”   在苏流萤点燃画缸之时,萧墨已是踢倒了书架堵住房门口,阻止王府兵卫冲进来。   看着书房里腾起的刺目火光,楼誉心头一颤——   那里面的档案可是他多年苦心积存下来的宝贝,若是被一把火烧了,他如何心肯?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抬手止住手下兵卫,面上一片阴狠,语气却是缓和下来,道:“人命可贵,本王素来不喜夺人性命,所以,万事好商量……”   “我们兄弟只为求财,既然王爷大度,我们就少拿两样玉器,还请王爷让兵卫退开,放我们兄弟出府!”   苏流萤嘴上装成小偷求财的口吻同楼誉说着话,手上却是毫不停歇的将火种点到了书房各处,还让萧墨帮自己一起点火。   苏流萤从不相信楼誉会真的愿意放她们离开,所以才会故意拖延时间点火烧了他的书房。   而只有这样,她与萧墨才会有一线希望逃走。   萧墨虽然一时间摸不透她心里的打算,却毫不迟疑的帮着她将书房四周全点燃了,豪爽道:“今日能与你一起烧死在这里也是不错!”   “只要你轻功够好,能像上次龙图阁般逃走,我们就不会死!”   苏流萤已是彻底冷静下来,说出这句话时,面上还露出得意的笑意来。   书房里全是书籍档案,再加上是炎热的盛夏,火苗一点就烧,顷刻间四周已是成了一片火海。   屋外的安王见了,心肝俱裂,立刻让兵卫冲进去扑火杀了那放火之人。   瞬间,兵力们都慌忙起来,冒死扑进书房救火并捉拿放火之人。   楼誉站在一旁咬牙看着烧得越来越旺的大火,整颗心都在滴血,更是将放火之人恨得咬牙切齿。   “一定要抓住他们,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话音未落,两道黑影从后窗破空而出,不等兵卫们反应过来,黑影已是快如闪电的朝府外逃去。   “快追!”   看着书房里的人逃走,楼誉目眦欲裂,亲自带人追了上去……   而彼时,明明已上床睡着的韩钰却是坐在廊檐下,看着王府方向亮起的火光,眉头紧皱,而起忧色的对长风道:“你赶紧去看看,想办法帮他们脱险。”   长风早已换了一身黑色夜行服,得令后立刻朝外奔去……   萧墨的轻松却是了得,之前在龙图阁苏流萤就见识过,所以,她才会敢这么拼命一拼。   趁乱带着苏流萤从书房逃出后,萧墨提着一口气,携着苏流萤像一阵风似的向王府外面卷去。   楼誉带着人在后面穷追不舍,萧墨此时却不能逃回驿馆去,时间一久,他因携着苏流萤,终是开始体力不支,脚下步子不觉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几乎快被后面的追兵追上。   感觉到萧墨的吃力,苏流萤着急道:“萧太子,你带着东西离开,我去引开他们……你脱险后,请你将这些东西交给宫里的宁妃……”   此时放下苏流萤等于让她去送死,萧墨咬牙打趣道:“要引也是本太子去引开他们,那能让你一个弱女子来保护我一大男人,传出去本太子还要不要脸见人了。”   苏流萤看着各个路口亮起的灯火,知道安王已布下天罗地网要抓到他们,不由急道:“即便你引开他们,我也是逃不掉的,还不如让你逃走!”   话音未落,身后已有箭矢声传来,萧墨快速躲开一支,可转眼第二支、第三支,甚至越来越多的箭矢如飞雨般不间隔的朝他们飞来。   楼誉终是要痛下杀招,要将他们赶紧杀绝了。   一声闷吭,萧墨的肩头中了一箭,鲜血涌出。   他狠狠抽一口气,咬牙笑道:“如今看来,今晚我们俩都逃不掉了!”   身上受伤,萧墨脚下步子越走越慢,苏流萤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眼眶都红了。   “萧太子,是我拖累了你……你快走吧,我引开他们……”   “别怕……”萧墨脸上闪出疲色,失血再加上疲惫让他越发的吃力,声音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左手臂更是用力的将她搂紧,右手探到腰间,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可以召集我的人马来救我们……”   他右手从腰间拿出一枚响箭,只要射向空中,他的手下就会接到信号来接应他了……   可是,苏流萤却是拦下了他手中的响箭,着急道:“如此,你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到时,你要如何向慧成帝交待?你赶紧放下我先走吧,这是惟一的出路了……”   萧墨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眸光里闪现不舍与痛苦——   一边是她,一边却事关整个胡狄与大庸间的关系,他却是要如何决择?   萧墨来大庸是瞒着胡狄王悄悄查玉牌而来,所以胡狄王后一再叮嘱他不要闹事,特别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所以,萧墨来大庸这么久,一直只是像个闲散公子般四处游玩,不牵涉到两国大事大非上。   那怕去龙图阁,他都是谨慎的戴上鬼脸面具,以免被人发现。   而如今,若是因夜闯安王府并火烧书房闹到慧成帝面前去,只怕事情就会闹得天下皆知了。只怕到时安王还会给他惯上偷窃大庸机密的罪名,将他当成细作对待,更会影响两国邦交……   萧墨痛苦犹豫着,左手却是一直不舍得放下苏流萤。   然而,追兵越来越近,就在此时,身后却是传来了打斗声。   萧墨回头看去,却见到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批黑衣人,拦住了追赶他们的追兵,两队人马一碰到就厮杀到了一起。   两人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清楚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萧墨带着苏流萤趁机逃回了驿馆。   修罗见萧墨一身血污的回来吓了一大跳,立刻扑上前帮萧墨察看伤口。而萧墨却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腰上的东西解下来扔给苏流萤,低喝道:“快走……只怕安王很快就会搜过来。”   说完,萧墨失血过多疲累的闭上眼睛,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静静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流萤担心他不敢走,修罗却是将身上一身衣裳脱下扔给她,眸光嫌恶的瞪着她,冷喝道:“主子让你走你就快走。记住,将身上的衣裳烧了!”   苏流萤终是回过神来,萧墨说得对,他们逃掉,安王一定会不肯罢休,很快就会带人搜过来。   她抱着包裹和衣裳跌跌撞撞的回到隔壁的院子。   此时还未天亮,趁着大家还在沉睡中,苏流萤悄悄的回到自己的屋子……   韩钰一晚没睡,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他坐在屋子的窗前,眸光急切的看着院门,直到看到苏流萤从外面进来,悬挂一晚的心终是放下。   过了半个时辰,声响再次传来,却是长风回来了。   长风推门进来,向韩钰禀告,任务顺利完成了!   韩钰赞许的点点头,道:“辛苦了,回房歇息吧!”   长风道:“主子也一晚没睡了,属下伺候主子睡下吧。”   说罢,长风上前来帮他推四轮椅,却被韩钰轻轻拦下,道:“不用了,只怕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果然如萧墨韩钰所料,天光刚亮,楼誉就在京兆尹的亲自陪领下率官兵上驿馆搜查,声言昨夜安王府有刺客闯入,行凶放火并盗走贵重物品,要求搜馆。   驿馆里住的只有各国的来使,而如今里面只有韩钰与萧墨。   京兆尹陪着楼誉首先来到韩钰的院子。   院门被敲得震天响,住在后院的苏流萤都听到了声响,心里一跳。   连忙缝完最后几针,苏流萤叠好被子,再将被子收进柜子里,赶到前院。   韩钰早已与阿奴他们站在了院子里,苏流萤一出去,楼誉阴鸷的眸光瞬间就冷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想起昨晚的惊险,苏流萤至今心头还‘突突突’的跳着,手指头因为慌乱被扎中的针头也格外的生痛起来。   面上,她却是镇定的走到韩钰身后,扶着四轮椅的推手,半俯下身子轻轻的问韩钰:“公子,出什么事了?”   韩钰反回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笑道:“无事。听说昨晚有刺客闯进安王府行凶放火,烧毁了安王爷的书房,京兆尹例行上门询查。”   说罢,他回转身对京兆尹说道:“大人看看在下这个样子,像是昨晚闯进安王府行凶放火的刺客吗?”   京兆尹看着韩钰坐在四轮椅上的样子,也不觉打消了心里的念头,不由转过头小心翼翼的小声请示着脸色深郁的楼誉。   楼誉的眸光一直若有似无的冷冷看着苏流萤,直到听到京兆尹的话,才将眸光冷冷看向韩钰,狭长的眸子微睇,里面精光四射。   下一瞬,他的眸光转而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长风,眉头几不可闻的一挑,对韩钰拱手道:“大皇子,不知道可否借贵侍卫的后背一看?”   昨晚夜闯安王府的两名刺客,除了有一位肩上中了箭伤,其他半点线索都没有。   但楼誉却是心细如发,在追捕刺客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名刺客一直是被另一人带着走,而且身量单薄,由此他推断出,刺客当中,有一名估计是女子,且是不会功夫的女子。   而在听到下属来报,刺客中箭留下的血渍在驿馆随近消失,所以,楼誉瞬间就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苏流萤的身上。   若昨晚那个男人不是韩钰,那就是他身边的人了。   所以,他将目光落在了长风身上,要求查看他的肩膀。   听了楼誉的话,苏流萤手下的袖子不自觉的收紧,不自禁的开始担心隔壁院子里的萧墨。   长风面色冷漠的看着楼誉,正要开口拒绝,韩钰已淡然开口:“王爷府上出事,在下深表遗憾。长风,将后背让王爷看看。”   闻言,长风解开上衣朝楼誉等人亮出后背,阿奴拉着苏流萤连忙背过脸去。   长风背上有疤痕,却没有新的伤口。   楼誉脸色一黑,眸光再次看向一言不发默默站在韩钰身后的苏流萤,冷冷开口道:“苏姑娘昨晚去了哪里?”   苏流萤抬眸平静的看向他,淡淡一笑道:“我昨日从牢房出来,公子体恤我,让我早早歇下了。”   “哦,是吗?老夫还以为苏姑娘昨晚过得很惊险刺激。”   苏流萤冷冷一笑道:“拜王爷的前儿媳所赐,我这些日子确实过得很惊险刺激。不过,日子还是安稳些才过得舒服。所以,若是王爷没有其他什么事,可否让这些人离开了。我家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痊,需要静养!”   安王嘴角明明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可看在人的眼里却是格外的瘆人。   最终,他拱手向韩钰道了声‘打扰’,带人离开了韩钰的院子,转身却是去了隔壁的萧墨的院子。   苏流萤心里高高的悬起,楼誉阴毒利害,不知道萧墨如何躲过这一劫,他肩上的箭伤可隐瞒不掉的……   然而,楼誉与京兆尹的官差堪堪走出韩钰的院子,就看到萧墨骑着高头大马从韩钰的院子前经过,京兆尹当即拦上前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看着面前的阵仗,萧墨打马停下,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楼誉,笑道:“一大早在这里见到安王,真是幸会!”   看到萧墨,楼誉不由就想起了楼樾,心里涌现恨意,面上却是客气道:“一大早萧太子这是要去哪里?”   萧墨得意笑道:“本太子能去哪里,不过是送个小倌儿回去,顺道去楼里玩玩罢。”   恰在此时,他院子里又转出一台四人小轿,一看就是寻常妓院里出台妓子所乘坐的小软娇。   楼誉皮笑肉不笑道:“哪个楼里的头牌倌人,竟能让萧太子亲自相送,却是让人好奇?”   上巳节云梦台厢房一事,楼誉回京后就听到细说了,所以,他知道萧墨与苏流萤是相熟的,而且凭他的感觉,这个胡狄太子似乎也对这个妖女格外不同。不由对萧墨保持着疑心。   听到楼誉的话,萧墨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对后面软轿里的人得意笑道:“媚娘,还不出来拜见安王爷。若是本太子日后不在大庸了,还可以让安王爷照顾你的生意!”   萧墨如此直白不堪的话,不但让京兆尹一众官差感觉难堪,就连站在院内静静听着院外对话的韩钰主仆四人都红了脸。   阿奴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羞怒道:“同样是皇子,这个萧太子真是不及咱们殿下十分之一。不但将妓子召进了驿馆,还当众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不是说朋友妻不可欺吗?这个叫媚娘的虽然是个妓子,也不能让他当众这样说……简直当玩物一般……”   听着阿奴嘀嘀咕咕的埋汰着萧墨,苏流萤却是在心里默默为他叫着委屈。   韩钰也随她们一起坐在院子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听到这里,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而院外,不同于京兆尹等人的害臊,楼誉却是毫不在意的缓缓一笑,如鹰隼般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萧墨身后的软轿。、   软轿的帘子掀开,里面坐着一个妩媚娇俏的丽人,正是京城出名的头牌红妓媚娘。   看着外成不止楼誉一人,媚娘并没有下轿,却是在轿子里向楼誉敛身拜下,软声糯语的请了安。   见此,安王楼誉不好再说什么,拱手对萧墨笑道:“如此,就不打扰萧太子的雅兴了。”   说罢,侧身让开道,让萧墨与后面的软轿离开。   驿馆两间院子都搜查过了,却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离开驿馆时,京兆尹一脸惶然的对冷面如霜的楼誉小心翼翼的请示道:“王爷……如此看来,那刺客并不是出自驿馆……属下想,或许是刺客在这周围隐去了身迹,故意迷惑我们,所以……”   “本王命你即刻起日夜派人守住驿馆的四周,但凡从这里出去的每一份信笺,公文……凡是带字的东西都要先由本王过目再送出去。而这里出去的人,也要小心细察!”   安王府的书房烧得几乎毁于一旦,除了墙梁屋基,里面的文书档案全部烧了个干净。   所以安王并不知道苏流萤她们带走了三品大员的档案秘密,但他却是想到,刺客进入书房,一定是冲着里面的档案去的,所以他要封锁驿馆的文书传递。   说到底,安王还是没有放下对驿馆、对苏流萤的怀疑。   找寻一夜未果,安王一脸阴戾的回到王府,迎面撞上了被惊动出宫的楼皇后。   楼皇后同样明白书房一事的事关重大,所以得到消息后再也坐不住,亲自从宫里出来,询问昨夜之事。   安王脸色阴沉得滴得出水来,楼皇后也是一脸的凝重,冷冷道:“会不会是那个孽子做的?”   一听到安王府出事,楼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楼樾。   闻言安王却是摇头否定了,道:“他的身手我倒是认得出来——不是他!”   楼皇后却不以为然的担心道:“他未必会亲自出手——我总感觉此次他母亲之死,他表现得太过平淡,不像他一贯做事的风格。”   说罢,楼皇后又忧虑重重道:“兄长可知,我最近噩梦缠身,已有许久不曾安稳睡过一个好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了。太子大典之前,可千万千万不可出差错——总之,他一日不除,本宫一日都不得安生!”   安王也头痛起来,面上却是劝道:“皇后不必心忧,左右大典不过数十日就到了。这些日子本王一定会严防死守,保证大典顺利进行。”   “只要大典成功,本王就亲自砍了那个孽子的脑袋。而只要太子被顺利授印,他就是未来的新帝,即便没有了书房里的那些东西,咱们楼家照样可以永远立于不倒之地。而妹妹则是万人之上的太后,真正的至高无上了,你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安王的话让楼皇后忧虑的心安定下来,但一想着之前做过的那个可怕的噩梦,她还是心里惴惴,抚额恨声道:“只要太子站稳根基,本宫第一时间就要除去心头那根恶刺,方解我心头之恨!”   看着她的形容,楼誉就猜到她嘴里的恶刺是谁,眸光闪过寒芒,冷冷笑道:“皇后不用心急,前些日子本王接到北鲜密函,让我们出手帮他除去大皇子。报酬吗?任我们开!”   “而那个贱人如今就跟在那大皇子身边,找个时机,一并除了便是!”   ……   安王府出事一事,不但惊动了宫里的楼皇后,远在凉山的楼樾也一大早就接到了消息。   安葬好母亲后,楼樾本欲在庵堂里多待几天,因为这里远离王府,有些事做起来更加隐秘,但听到禀告,得知竟是有人一把火烧了王府的书房,楼樾心里突然想到什么,再也坐不住,即刻赶回了京城。   ☆、第117章 身世   驿馆的搜查过后,苏流萤一直内心惶然的竖耳听着隔壁院子的动静,不知道萧墨什么时候回来,更担心他肩头的伤口。   见她担心的样子,韩钰忍不住开口劝道:“萧太子会没事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闻言一惊,看着韩钰神情间的淡然,苏流萤恍惚,昨晚自己与萧墨在安王府做下的一切,自家公子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那么,那最后突然冒出的黑衣人,也就是他派来救他们的吗?!   昨晚她与萧墨被楼誉亲领人马穷追不舍,穷途末路之路突然杀出一队黑衣人替他们拦下了楼誉的人马,才得已让他们安全脱险。   之前太过慌乱,回来后又忙着藏起带回来的官员档案,直到此时她才回过神来想起昨夜的黑衣人。而在看到韩钰的反应过,她立刻明白过来,那黑衣人就是他派来的救自己的。   心里一暖,更是涌上愧疚,她终是一五一十的将昨晚之事同韩钰说了,末了羞愧道:“我并不是想瞒着公子,更不是不信任公子……只是此事牵连甚大,我怕……”   “你是怕连累我,你处处为我着想,我如何能怪你?!”   韩钰淡然一笑,拿出一个白玉瓷瓶交到她手里,道:“这是我从北鲜带来的伤药,效果甚好,等萧太子回来,你拿着送给他。”   苏流萤收下瓶子,轻声道谢。恰在此时听到隔壁传来响动,萧墨回来了。   拿着韩钰给她的药,苏流萤去了萧墨的院子,进去时,只见他脸色发白的躺在床上,修罗正在帮他伤口换药。   见她进来,修罗脸一黑,正要赶他走,萧墨却是勾唇朝她勾魂一笑,同时向她勾勾手指让她过去。   苏流萤将手中的伤药拿给修罗,愧疚道:“这是我公子让我带给太子的伤药,麻烦修罗姑娘给太子涂上。”   修罗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正要开口斥她,萧墨眸光一沉,“你将昨晚之事告诉他了?”   苏流萤道:“他早已知道……那黑衣人就是他派来救我们的。”   了然的点点头,萧墨笑道:“看来之前所听非假,你们家的公子,看着腿脚不便,为人低调,那怕出国为质,实力仍然不可小觑,不愧是北鲜最贤能的大皇子。”   说罢,他又抬眸定定的看着脸,问道:“东西既然到手,你准备要怎么做?”   眸光落在萧墨肩头换下的沾满鲜红血渍的纱布上,看着看着,苏流萤的眸光也渐渐变得血红。   “人无完人,我不相信楼誉为官几十年没有落下一点错处。而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没人揭穿弹劾他,无非就是因为他手中握着太多的罪证,以此相挟,让人不敢去天子面前揭穿他做下的恶事……”   “而如今,楼家书房被烧,那些他来用制钳百官的档案证据也毁于一旦,所以,我相信那些对他、对整个楼家,乃至对楼皇后太子的怨恨不满之声很快就会呈蜂涌之势,都会传到慧成帝的耳朵里……”   “原来,这才是你放火烧他书房的真正的目的!”   萧墨盯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眸光里闪过亮光——   眼前的女子,看似娇弱不已,可她的内心却足够强大,更是有着男儿般的坚韧与狠劲、以及运筹帷幄的,懂得什么时候放手去博,更懂得如何致敌人于死地!   “是!”苏流萤并不隐瞒,眸光坚定道:“百官在摆脱楼家的威胁下,却是会反弹得很激烈。”   “而你单独拿下三品以上大员的档案,则是要学楼誉的,以用相挟,让那些权势强大的大员出面彻底击垮楼誉吗?”   苏流萤眸光一沉,点头道:“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太子马上就要授印,我怕没有这些档案秘事,百官怕得罪未来的新帝和皇后,还是不敢出面弹劾楼誉,所以才会以此要挟三品以上的大员带头出面。”   苏流萤对付楼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对付楼皇后,而要对付楼皇后,则不能让太子顺利授印。若是太子授印成功,成了下一任的新君,许多事情就再也无法改变,届时就算楼皇皇后的罪行都暴露出来,可她已成了太后,又有谁能奈她何?   所以弹劾楼樾誉之事只能在太子授印大典之前,只有在此之前扳倒他,才能阻止太子的授印大典,从而打击到楼皇后、将她绳之于法……   傍晚时分,韩钰主仆四人关上院门坐马车去知味楼用晚膳,吃到一半,苏流萤借机再悄悄离开知味楼。   离开之前,韩钰担心的看着她,问道:“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苏流萤笑道:“公子放心,东西既然转移出来就轻松多了,不会有事的。”   长风道:“东西我已帮你将它们放到后院门口的马车上了,你上车就可以走了。”   苏流萤谢过他,转身下了楼。   她来到后门的马车上一看,她的东西果然在上面了,心里一喜,她让车夫驾了马车离开知味楼,沿着京城的街道转了好几圈,最后悄悄的回到了她之前租在安仁里的小院。   院门紧闭,苏流萤敲了门,久久没有见到请来看院子的陈嬷嬷前来开门。   苏流萤拿出身上的钥匙打开门,将两床被子吃力的提起去,随即锁了院子进了屋。   放好东西,苏流萤又在院子里各处寻了遍陈嬷嬷,都不见人影。   苏流萤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猜想或许是看到自己久久没有回到这里,嬷嬷走了也说不定。   她进屋察看了一遍屋内的东西,东西倒是都还在,一样不缺。   只是看着满屋喜庆的颜色,她心里又不禁的涌上酸涩,那怕知道了楼樾的真正心意,知道他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自己,苏流萤心里还是难过不安,不知道与楼家这一战最后会是怎么样一个结果?也不知道当他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后,会是坦然接受还是痛苦难堪……   重重叹息一声,来不及梳理心中的千头万绪,苏流萤拿起剪刀,将从驿馆带出来的两床被子剪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文卷档案来。   原来,苏流萤将东西带回驿馆后,怕楼誉带人来搜,将档案分散开来,缝进了棉被里……   小心的拆开了棉被,将里面的档案重新归纳出来,苏流萤坐在灯下,一卷一卷的打开细看,尔后细细筹划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正在她整理好一切东西准备离开院子回驿馆时,门外突然传来声响,苏流萤一惊,第一时间就是将手边的东西藏好。   她正要吹熄屋内的灯烛,却听到了锁匙开门的声音,苏流萤心里松下一口气,开门出去,道:“是陈嬷嬷回来了吗?”   这间院子,除了自己就只有陈嬷嬷在这里住过,所以听到锁匙声,她猜想一定是陈嬷嬷外出回来了。   今晚的月色被云阵遮住,院子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苏流萤久久听不到陈嬷嬷的回声,心里一惊,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想也没想就往屋里退去……   然而下一刻,看着出现在出前的人,她全身一震,脚下步子再也挪不动了。   面前,窗子里漏出的浅黄光晕里,楼樾一身玄色衣袍静静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楼樾,苏流萤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的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男人,竟像傻了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之前在知味楼时,苏流萤有听其他的食客提起,说楼世子已从凉山归回京城来了……   她先前还在想,他既然回来,自己要不要去找他?既然知道他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自己,而自己也放不下他,自己要不要主动跨出这一步,放下所有的阻拦困苦,与他重新走到一起?   然而,不等她鼓起勇气去找他,没想到他竟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里、出现在她面前……   苏流萤眸光眷恋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短短日子未见,经历丧母之痛的他明显消瘦了许多,眉眼间越添沉色,面容也越发的冷峻如铸,难掩疲色。   可此刻,再冷峻沉静的面容在见到门口那道魂牵梦萦的单薄身影,如墨的眸子里溢出深情,冷峻的面容也涌现温柔。   隔着短短几步的台阶,两人仿佛隔了几重春秋,心里难掩伤痛。   淅沥的小雨与苏流萤的眼泪一起落下,点点雨水落在他的眉目间,消融了空气里的暑气,也消融了他心里的苦闷与思念,更是勾起了苏流萤心里对他的不舍。   她颤着嗓子轻声道:“下雨了……世子爷可要进屋避雨?”   她没有问他如何知道这个院子,更不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此刻的她,只要能静静的看着他就足够了   闻言,楼樾沉静的面容终是露出了笑颜,知道她与自己一般,终是舍不下对方,心里的伤痛只不过刚刚安葬了母亲、心中悲苦的他,那怕对着她,笑容也是苦涩的。   下一息,他拂袍朝她走去,身姿欣长如玉,步伐一步比一步加快。   苏流萤微微向门侧让开身子,让他进屋,可下一瞬间他已是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力道之大。   “你别怪我……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却不能没有你!”   楼樾的声音低沉如纯酿的老酒,嘶哑中带着动人心魄的魔力,顷刻间已是将苏流萤沉沦。   她将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前,痴迷的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眼泪抑不住的往下落,哽咽道:“我不怪你……不论你怎么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想着他的遭遇,她心疼他还来不及,如何舍得再怪他?!   耳边是淅沥缠绵的雨声,鼻间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这么久来的心酸痛苦在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抬头心痛的看着他眉眼间的疲色,想着他一个人忍着悲伤埋葬死相惨状的生母,苏流萤不由的想起了阿娘被害时她的心痛如绞。   可那时,她身边尚且还有他、兰嬷嬷在,有他们可以陪伴自己安慰自己,可他呢?他只有他一个人,不但要忍受丧母的悲痛,更要咬牙忍下母亲之死的真相,接受父亲姑母残害母亲的真相……所以,这些日子他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怕如炼狱中般痛苦难熬……   所以那怕心里有再多的疑问想问他,她也不想在此时再勾起他心里伤痛,只是伸手轻抚他蹙紧的眉头,苦涩道:“世子爷如何知道这里……”   听到苏流萤的话,楼樾心里更是痛苦,眉头宁紧,眸光穿过门洞看着屋内那些她为出嫁准备好的嫁妆,心里窒紧,沉声道:“我就是看到这满屋的嫁妆才去驿馆找到你……流萤,我是真心想娶你,一回京城立刻就想娶你过门,可那晚的云梦台上……”   一想到那晚的事,楼樾至今还心如刀绞,而看着他痛苦的形容,苏流萤心里的疑惑也翻涌出来,定定的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颤声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好的陪我一起看烟花,你最后却一个人走了……你可知道,我一个在云梦台上等了多久……”   想起那晚的悲痛心酸,苏流萤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滚滚而下,而这么久以来,特别是在牢房里楼家的影卫出面救下自己,让她知道了楼樾的心意后,她心里更是疑惑——   那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是让他狠下心来那般对自己?!   事到如今,楼樾也不想再隐瞒苏流萤,沉默片刻后,终是将那晚他的父亲拿迷药将她昏迷后,拿她的性命威胁他对她放手的事全说了出来。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阵战栗,那怕是在盛夏的炎热天气里,她全身还是一阵冰凉。   “我父亲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去博,却不敢拿你的性命去冒险……”   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了的疲惫,可他的口吻却是异常的坚定,也让苏流萤心里一颤,心口瞬间被感动深情填满。   她就知道,他从来都不是绝情之人,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   “而我纳红袖进门却是为了我曾对你许下的承诺——我一定会将皇后对你做下的事给你一个交代,为你、为你阿娘讨回一个公道!”   想起苏流萤惨死的阿娘,楼樾不由又想起了自己母亲的惨死,不由恨得牙关紧咬,双唇竟是咬出血来。   他的样子让苏流萤心头一跳,而方才听他提起楼皇后,竟不像先前那般唤她姑母,她心里更是一震,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但看着他嘴角溢出的鲜红,她暂时抛弃脑子里的杂乱猜测,连忙拿出绢帕替他擦干唇上的血渍。   一边擦着,苏流萤不由想到他之前不顾病重来驿馆找自己、却被自己气走,最后却是昏倒在院外,留下一墙的血渍……   她哽咽道:“世子爷心里有这么多痛苦为何不告诉我?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故意气你……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楼樾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日驿馆里,她故意对韩钰嘘寒问暖气走自己的事情,心里一酸,苦涩道:“我没有能力护住你,如何敢将一切告诉你……但我又怕你将我忘掉,所以才会向你要一双玉牌……我宁愿让你恨着我,也不想让你忘记我……”   “不过后来,我却是发现,四年前我送与你玉牌却是被苏诗语拿了,彻底下定决心将她休了,然而没想到她竟是凶狠到跑到驿馆去刺杀你……说到底,全是我给你惹出来的麻烦,四年前我就不应该为了应付家里人娶她进门的……”   听了楼樾的话,苏流萤终于明白了苏诗语被休的前因后果。但如今,不管她是因何被楼樾,她都觉得应该,心里对她生不出半点同情来。   打开心结的二人,各自心里的情意再次复燃,而最近又发生太多事情,一时间却是怎么也说不完了。   从始至终,楼樾一直将苏流萤紧紧拥在怀里,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脑袋靠在她的耳畔,贪婪的吸汲着她身上的独有的味道,嘶哑着嗓子深情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   苏流萤全身一颤,知道安王妃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心里越发的怜惜他。   她伸手回拥住他,含泪道:“只要世子爷不嫌弃我,我永远都愿意与你在一起……我惭愧没有去蕊姨的灵前吊唁,更没有在你痛苦的时候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   苏流萤此时的话语,对满心痛苦的楼樾来说,犹如一方甘泉,滋润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更是让他死去的心再次活了过来。   他眷恋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下一瞬,终是再也控制不住,他俯下头用力的吻上她,炙热到疯狂!   炙热的情感从他出征之日起就苦苦压抑在心里,所以他才会不顾后背的重伤,拼命往回赶,就是想像现在这般将她拥进怀里,与她甜蜜的在一起,重温销魂时光……   可在堪堪回来的第一日,他就被安王威胁被迫与她决裂……   看着她绝望跳下荷花池,看着这满屋的鲜红嫁衣,看着她对别的男子嘘寒问暖,楼樾的心就像放在冰火二重天里反复煎熬着,而对她的感情,如热火烹油,越是压抑越是激烈……   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迸发,继而化作深情,将两人焚烤……   当他重重压下时,苏流萤脑子里瞬间被抽空,一片空白……   短暂的怔愣过后,她压抑的情感也被他活活勾起,唇间传来的酥麻感更是如闪电击中她的心扉,将她的情也激荡出来。   她生涩的回应他,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惦起脚尖与他相吻……   不知何时,她被他抱进屋放到了床上,身上衣裳也不知何时被他悉数褪尽。   可即便如此,苏流萤还是感觉到热,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如何都按捺不住,在她的身体里叫嚣着。   她热,而他的身子更是滚烫,如一团烈焰要将她与自己焚烧干净……   窗外的夏雨冲涮了酷暑的炎热,屋内充盈的****更如滚滚海浪驱赶了炎热带给人们的闷热,独留一室温情,久久不散……   直到天光破晓,屋内的动静才消停。   虽然闹腾了一晚两人都是疲惫,却都没有一丝睡意。   楼樾搂着苏流萤静静躺着,听着外面晨鸟轻啾,此刻的宁静是多么的幸福!   苏流萤腰肢酸痛欲折,可面色却娇艳如清晨露水下的娇嫩粉桃,真正是娇艳欲滴,看得楼樾心头一动,凑上前去亲上几口。   安静下来后,苏流萤反而又害羞起来,又突然想起自己一夜未归,只怕韩钰会担心了。   她起身要回驿馆,可腰痛得让她直不起身。楼樾见了,掀开被子看到她雪白细腰上的青痕,脸上涌上愧疚,将手掌贴到她的后腰处,轻轻的帮她揉着。   “可有好点?下回我会注意力道……会轻点……”   楼樾的话让苏流萤的脸瞬间红到滴血,她害羞的推开楼樾的手,挣扎着爬下床,红着脸穿上衣服,害羞闷声道:“我先回驿馆了……”   听说她要走,还是回韩钰身边,楼樾心里一酸,正要出言留住她,还没走出两步的苏流萤已双腿一软,滚到了地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光腰肢痛,双腿也是软到像踩在棉花上。   身子一轻,不等她回过神来,楼樾已下床从地上抱起她重新放到床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驿馆那边我让人帮你去知会一声……我还有好话没同你说,你怎么能走?!”   听他一说,苏流萤才想起,昨晚两人尽疯去了,却是将许多重事给忘记了,正如他所说,她也有事情同他说的——很重要的、关于他身世的事!   ☆、第118章 陷入险境   一想到楼樾的身世,苏流萤心情瞬间凝重起来,几次话到嘴边都默默咽回去,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底。   然而此时的楼樾却是精神抖擞的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再进来,他竟是提着两桶热水进来,不顾苏流萤的惊诧,眼也不眨的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再转身回来,抱起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苏流萤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身子酸痛泡热水澡最好了。而驿馆那边,想必昨晚就知道你在此,韩钰不会担心的。”   苏流萤看着他,疑惑道:“公子那边怎么会知道?”   楼樾轻描淡写道:“方才听南山说,昨晚半夜有个叫长风的人来这里找你……被南山拦下,两人打了一架就散了……”   闻言,苏流萤更是惊愕到目瞪口呆。   转而她却是明白过来,想必是公子见自己夜深没有回去,就派了长风出来找自己。   而之前长风送自己来过这里,所以他就找了过来,然后……   脸上再次羞红,苏流萤声如蚊蚋道:“南山同……同长风怎么说的?”   与她冰释前嫌缠绵一晚上,楼樾心里的伤痛早已消散了许多,心情舒展起来。如今,见她娇羞动人的样子,心头一荡,若不是顾着她的身子吃不消,只怕又要将她再吃一次……   他调转头对窗外问道:“你同那长风如何说的?”   南风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虽然一本正经的,但苏流萤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难掩的笑意。   “属下同他说,让他回去禀告大皇子,姑娘与世子爷在一起却是最最安全的,让他不要担心……”   闻言,楼樾满意的笑了,苏流萤心里却是涌上一丝忧愁。   韩钰本就因为上回苏诗语的事愧疚不已,认为都是因为他的腿脚不便才没有好好的保护她,而如今南山的一句无心之话,只怕会让他心里越发的敏感难过了……   楼樾担心她饿了,吩咐她先泡着澡,他转身出门去准备茶点和早膳。   不一会儿,他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花茶与几样精致的点心,却见苏流萤已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服,坐在桌边,眉头微蹙。   察觉到她神情的凝重,楼樾在她面前默默坐下,将花茶递到她手中,沉声道:“先吃些东西……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与他说的事,苏流萤食不下咽,如何吃得下东西。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眸光担心的看着他,终是鼓起勇气沉重道:“那日,若是没有苏诗语突然到驿馆闹事,蕊姨或许不会出事……因为我原本是要去庵堂去找蕊姨……向她问清一些事情……”   得知安王妃出事后,苏流萤一直在想,若是那日苏诗语没有突然跑到驿站行凶,她就去庵堂找安王妃了,或许安王妃就不会出事遇害了……   闻言,楼樾心口一滞,眸光沉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神情间难掩疑惑——   母亲被父亲与姑母害死的事,他一力隐瞒下来了,外界都以为安王妃是失足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的。而见面伊始,他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再加上顾及到此事的凶险,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从而也让她涉险其中。   但如今听她的口气,她竟是知道母亲之死的真相!   眸光里堆积疑惑,楼樾神色暗下来,声音沉重道:“你要问母亲什么事情?”   苏流萤垂下头看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却是不敢去看楼樾的眼睛。   她没有直接回答楼樾的问题,而是沉声道:“从蕊姨遇难开始,我却是不相信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山崖的……她在凉山住了十几年,对那里一切都了如指掌,不会这么不小心,更不会一个人散步走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的……”   楼樾的手指紧紧收拢,走到窗前眸光冷冷的看着灰沉的天空,语气悲痛道:“那日母亲离开王府回庵堂时,还欢喜的和我约定,让我带着你和她一起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烦忧的一切,找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她如何会无故去那样的悬崖险地,一切不过是有人要她的命,故意引着她到那里的……”   闻言一震,下一瞬,苏流萤心口的大石放下,正如萧墨所说,楼樾果然对安王妃之死抱有怀疑的。   看着他站在窗前的孤寂身影,想着他的难堪又痛苦的身世,苏流萤心里一痛,试探道:“世子爷可查到什么线索……可知道是谁害死了蕊姨?”   事到如今,楼樾知道瞒不住她,再加一个人承受着这个痛苦的真相让他心里压抑到极致,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宣泄,而苏流萤如今却是他惟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声音低到了尘埃里,听得让人心碎——   “若我告诉你,害死我母亲之人,正是我的父亲与姑母,你相信吗?”   虽然早已猜测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苏流萤还是忍不住全身一颤。   她上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屏住呼吸心疼的看着他,一时间却是不道如何开口接他的话。   这样闷热的大暑天里,楼樾全身如坠冰窖,眉眼间全是伤痛与恨意,身子抑止不住的战栗,寒声道:“我知道他们一向心狠手辣,却不知道他们对我的母亲也下得去毒手……挑断了她的手脚筋脉再残忍的扔下悬崖……”   闻言一滞,苏流萤没想到安王妃死前还受过如此残忍的折磨,心口一片冰凉,脸色不觉都白了。   “我找到母亲时,她……四分五裂的躺在冰冷的崖底,太可怜了……我从未像那一刻那么恨过,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为母亲报仇,可是……他却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姑母……”   忆起安王妃之死,楼樾心里的悲痛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他绝望又无力的将头埋进了苏流萤的肩头,向来无所畏惧的楼世子在这一刻却是痛苦无援的像个孩子,惟有在苏流萤身上找到最后一丝温暖的慰籍……   苏流萤心头微颤,同时也能感觉到楼樾此刻里心的无助痛苦与纠结——若换做别人,他可以一剑杀了凶手为安王妃报仇血恨,可偏偏残忍杀害他生母之人是他的父亲与姑母,让他如何去手刃至亲?!   想到安王与楼皇后的残忍,看着此刻楼樾脸上的悲痛,苏流萤眸光中划过冰冷的寒芒,咬牙冷声道:“你既已知道是安王与楼皇后杀害蕊姨,那你可知,他们是为何原因对蕊姨起了杀心的?!”   悲痛绝望中的楼樾并没发现苏流萤此刻脸上的异样,他眸间涌现疑惑,咬牙道:“之前我有想过,或许是知道我在暗地里筹谋收集姑母的罪证让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杀害了母亲。但仔细想想,此说法却是说不通,若是因为我,他们为何不直接对我下手……”   说到最后,楼樾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而他却是突然想到苏流萤最开始同他说的话,她说母亲出事那日,她原本是要去找母亲,问她事情?   “流萤,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你那日……到底要去问母亲什么事情?”   楼樾的双手攸然将苏流萤的双手死死握紧,力道之大,竟将她握痛了。   事到如今,苏流萤那里还会再瞒他。   将双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苏流萤取下身上的玉牌放到他的手掌里,颤声道:“你可知,胡狄太子萧墨身上也有两块与你一样的玉牌……而他告诉我,他来大庸的目的,却是为寻找他的亲哥哥……”   如遭雷击,楼樾一下子站立不稳,跌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脸色一片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流萤。   “我也是看到萧太子与你相同的玉牌,才对你的身世产生怀疑,尔后更是亲自去问了萧太子,他说……他说你十之八九是他要找的哥哥——胡狄的大皇子。”   “楼皇后曾经特意将萧太子叫进宫里,查看询问了他玉牌之事,或许从那时她心里已对你身世产生怀疑——我想,这才是蕊姨被害的真正原因……”   “我去庵堂找蕊姨,不止是想问清真相,更为提醒蕊姨,楼皇后已知道此事,让她与你小心……可我终是晚了……”   苏流萤的话听到楼樾的耳朵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更如一把锋利带毒的利刃,狠狠的插进了他的心口。   他魔怔般怔怔的看着苏流萤,尔后目光木然的落在了手中的玉牌上,久久开口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终是嘲讽苦笑道:“怎么会这样……单凭这小小的玉牌,就将我换了身份么?!呵,太可笑了……”   不管楼樾心里因安王妃之事有多憎恨安王与楼皇后,但真正让他知道,他不是楼家人,他叫了二十五年的父亲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相伴的了二十五年的亲人不是他的亲人……这样突兀而至的改变,任由谁都接受不了。   楼樾不愿意相信苏流萤所说的关于他身世之事,更不愿意相信单凭一块小小的玉牌,他就由楼家世子变成了胡狄国的大皇子……   可是,一想到从小到大母亲对那玉牌的重视,却在最后那一晚突然让他将玉牌扔掉,还跟他说对不起,要他放下楼家的一切带着她们远走高飞,他的心里又不得不相信了苏流萤所说的一切……   而这些,却是给出了安王与楼皇后杀害母亲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楼樾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荒唐到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的脑子里混乱不堪,内心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更有着无法比拟的痛苦。   他死死的攥紧手中的玉牌,恨不得将它捏碎,因为是它间接的害死了母亲。   可一想到它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东西,他又不舍的将它按在心口,眼眶湿了……   “我不稀罕什么世子爷,更不想成为胡狄皇子……如果可以,我只愿意母亲活过来,我带着你们离开这里,让母亲不必再心怀难安愧疚的活着……”   直到此时此刻,楼樾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母亲当年执意离府出家的原因!   看着他悲痛的样子,苏流萤此时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得将他拥进怀里,心痛道:“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我只认你这个人。这是你母亲曾经对我说的话,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要悲伤,一定要振做起来,因为,安王与楼皇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接下来你要打一场恶战。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打赢这场恶战!”   全身剧烈一震,楼樾如梦初醒般怔怔的看着同样一脸泪痕的苏流萤,电光火石间他已是明白过来,震惊道:“昨晚闯府放火的是你。”   在听到王府传来的消息时,楼樾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无端的就想到了苏流萤身上。   没想到真的是她!   然而不等她开口承认,门口却是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南山在外面着急禀道:“爷,王府传来急令,王府抓到了昨晚的刺客,急召世子爷回去议事!”   闻言,苏流萤心口瞬间滞住,目露惊恐疑惑之色。而楼樾同样心里一惊,担心的看了眼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的苏流萤,沉声问南山:“可有说刺客是谁?”   南山并不知道昨日闯进王府放火的人就是苏流萤,只是如实禀道:“这个尚且不知。王爷催得很急,爷快回去吧!”   回眸看着一脸惊慌的苏流萤,楼樾安抚道:“别怕,一切有我在。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听到楼樾的安抚苏流萤才回过神来,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将之前藏起的东西交到楼樾手里,急促慌乱道:“这是我昨夜在王府书房里拿出的三品以上大员的档案……官场你比我熟悉,这些东西交与你,我相信有了它们,又没了楼家书房里的那些制钳,只要有一个大臣愿意站出来弹劾楼誉,弹劾他与楼家的声音就会呈蜂涌之势出现在皇上面前。如此就搅黄了太子的授印大典,从而打击对付到楼皇后……”   “而只有让楼誉与楼皇后倒台,他们才不会再伤害到你!”这才是她冒险做下这一切的最主要目的。   睿智如楼樾,从她拿出东西的那一刻起,心里已清晰明了的知道了她的计划,眸光一亮,但下一瞬间又开始担心起她来。   看清了他心中的担忧,苏流萤反而冷静下来,她沉声道:“只要搜不到这些东西,就算安王抓到我也治不了我的罪,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反而是你……你一定要忍住,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让他知道你已察觉了一切,你一定要忍住,同时要防着安王与楼皇后,千万要当心!”   楼樾知道她昨晚冒险拼命去王府做下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而事到如今,她还在担心他,却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危险当中,心中顿时涌上无尽的感动与暖意。   他用力抱紧她,嘶哑着嗓子郑重道:“看着母亲那样惨死我都能忍下,关于身世,我更不会在乎——如今,我只在乎你,我不会再失去你!”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南山又在外面催促了好几遍,楼樾收好东西,将玉牌重新挂到她的脖子上,与她分别赶回王府去了。   楼樾一走,苏流萤也着急的往驿馆赶,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韩钰出事了……   果然,等她赶回驿馆,还来不及回到院子里,已看到大理寺的官差押着阿奴往外走,而他们的身后,韩钰也是被大理寺的官差推着出来。   驿馆的门口守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的全是北鲜的质子狼子野心,竟到了大庸为质还不安份,因恨楼世子领着大军打败了北鲜,竟跑到安王府放火行凶,简直罪大恶极……   挤过人群,看着坐在四轮椅上被众人指着骂的韩钰,苏流萤心痛不已,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韩钰却是看到了她,连忙向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躲起来。   苏流萤那里肯依,事是她做下的,她怎么能让韩钰与阿奴他们为自己受这份罪。   而且,质子在别国犯事是大罪,更何况他是被污蔑因报复楼樾跑到安王府行凶放火,更是重罪,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严厉的处罚?   不顾韩钰的眼色,苏流萤执意要上前,下一瞬间身子却是被人拉住,将她拖进了人群后面。   她惊慌回头,却是萧墨。   萧墨面色难得的凝重起来,冷冷道:“你是要去送死吗?”   看到他,苏流萤鼻子一酸,着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抓到我家公子头上?”   萧墨沉声道:“据说是昨晚救我们的黑衣人出了事……打斗中黑衣人中有人受了伤,安王在各个药铺设下埋伏,将前去抓药的黑衣人抓了个正着,而那几个黑衣人全是北鲜人,回他们的住所一搜,更是发现了北鲜大皇子府的令牌,所以就认定了昨夜之事,全是你家公子所为……”   听到这里,苏流萤全身出了一身的冷汗,楼誉果然老奸巨猾,一面带着人在城里大张旗鼓的搜查,一面却是悄悄的在各个药铺设下了埋伏,真是太过阴险狡诈。   而如今,在所谓的证据确凿之下,却是要如何救下韩钰?   看着她一脸愁苦愧疚的样子,萧墨心一横,冷冷道:“你不要担心,只要本太子去安王面前露出肩头的箭伤,就自然还了你家公子的清白……”   “不……”   想也没想苏流萤就制止了萧墨的话。他昨日出手帮自己已是受了伤,还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能让他去担下这个责任。   何况如今黑衣人已暴露,不管萧墨出不出面,韩钰也是逃不掉的了……   想到这里,她急切道:“此事本因我一人而起,如今已牵扯进公子,太子却是万万不能再牵扯进来……有你在,我们或许还有其他办法解困,所以太子万万不能在此时冲动了!”   听了她的话,萧墨也沉静下来,冷声道:“好,本太子会替你家公子想办法的。”   正在此时,人群那边传来喧哗哄笑声,还有阿奴的哭声,苏流萤一惊,挤过人群一看,却是面色一变,心痛如绞——   不知何时,韩钰的轮椅翻倒在地,而韩钰却是滚在了地上。   昨夜下过大雨,街上到处都是泥泞,韩钰一身雪白的衣裳被滚得一身的泥,清俊出尘的面上也沾上了泥污,发髻上也是泥,无比的狼狈。   他倒在泥地里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没了双腿的支撑,他如何能站起身?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发出轰鸣般的嘲笑声,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他一把,而大理寺的那些官差也是袖手旁观的看着,一个个看好戏的任由他在泥地里挣扎。   也是,他一个沦落他乡的质子,如今还得罪了权势滔天的楼家,大理寺的官差只会加倍的折磨羞辱他,以此巴结讨好安王,那里还会上前去扶他。   何况方才韩钰的四轮椅就是他们故意推翻的。   韩钰一向沉稳如水的清俊面容终是涌上了绝望之色,而阿奴也是痛心的哭着,相冲上前去扶起他们可怜的大皇子,奈何被官差紧紧押着,动弹不得。   苏流萤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一把扶起泥地里的韩钰,心疼的哭道:“公子,我来了!”   看到她出现,韩钰绝望的脸上涌现悲痛,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苦笑道:“你终究是不听公子的话了,让你不要来的。”   苏流萤拿衣袖去擦他脸上沾到了泥污,悲痛哭道:“公子,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韩钰反应快速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臂,终是让苏流萤忍下了下面的话,咬牙扶着韩钰向轮椅走去。   可是,堪堪走到轮椅边上,一个官差一脚又将四轮椅踢出去好远,竟是故意不让韩钰坐。   苏流萤气得肺都要炸,冲那官差喝道:“狗官,放亮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的可是北鲜尊贵的大皇子,岂是你等狗奴才可以欺负的!”   “尊贵?!”   一声冷嗤从身后凉凉响起,苏流萤身子一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牙齿瞬间死死咬紧。   身后,大理寺少卿苏江缓缓踱步来到苏流萤的面前,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愤恨的苏流萤,冷冷笑道:“大侄女,见到大伯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么?”   ☆、第119章 恶战开始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苏江,苏流萤瞬间就明白过,方才这一切,只怕是他故意做下的,以此引自己出面。   苏江的为人她太清楚,最喜欢摆谱摆官架子,以前还未当上理寺任少卿时,他都从不参与这种下面官差的抓捕行动。而这四年间,他费尽功夫爬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风光得意,官谱摆得更大,更加不会随官役出来抓捕犯人。   所以,他今日亲临抓捕,一为拍安王的马屁,再则就是冲苏流萤而来。   苏流萤冷冷睥着他,嘲讽道:“苏大人有什么私怨冲着我来就好,何必公私不分的为难我家公子。当着众百姓的面,岂不是坏了自己‘廉洁’的‘好’名声!”   闻言,苏江微微一怔,心里闪过惊诧,不由相信了自己女儿的话,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苏流萤。   四年前的苏流萤,虽然聪明,却没有太多心机,做事也冲动鲁莽,所以当他听到苏诗语说她还活着,还进了宫,提醒他让小心她时,苏江还不以为然的以为自己女儿太过大惊小怪,根本不将无依无靠的苏流萤放在眼里。   可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好不容易嫁进王府四年的女儿竟是因她被休出王府,而她更是拔刀毫不留情的刺伤苏诗语,更是在前日出狱前让杏雨遭了大罪,被毁容得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还剩下一口气拖着……   而如今亲眼见到她冷厉无所畏惧的样子,苏江才明白,女儿说得没错,这个孽女真的变了,变得可怕了!   眸光里闪过寒芒,苏江负手冷冷笑道:“质子犯案,本官亲自押解,正是对此事的重视,何来公私不分之说?别以为你是我的侄女,就可以出口无状的无法无天!”   听他一口一个侄女,苏流萤恶心到反胃,但此时她不想与他过多争辩,首要是扶着韩钰去椅子上坐下。因为韩钰身量高出她许多,而且是个男人,身量单薄的她,可以咬牙扶住他一时,却扶不了太久。   她不去理会苏江,扶着韩钰再次去四轮椅走去,正要让韩钰坐下,眼前寒光一闪,苏江一个眼神过去,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却是拔刀上前,一刀将韩钰的四轮椅砍成了两半。   这一下,韩钰的四轮椅却是彻底坐不成了。   苏流萤恨不得扑上前去与苏江拼命,可她身上还辛苦的搀着韩钰,根本分不开身。   再次看向一脸冷漠的苏江,苏流萤咬牙恨声道:“苏江,你到底想怎么样?”   “本官只是依法办事。既然是重犯,就应该有重犯的样子,怎么能让他坐着椅子舒舒服服的被人推着进入大理寺的牢房?就算爬,也要自己爬进牢房里去。本官说得对吗,大皇子?!”   苏江卑鄙无耻的形容让苏流萤恨不得杀了他。   韩钰眸光早已冷下来,他冷冷的看着一脸得意的苏江,毫不在意的笑道:“少卿大人说得对,在下如今是重犯,那有资格要求那么多。只是——”   他眸光落在苏流萤身上,眸光带着难以遮掩的心痛,转而对苏江道:“既然大人认定在下就是重犯,又何必连累无辜?她们俩只是我的婢女,只是负责照顾我生活起居,大人既然公私分明,又抓她们做什么?”   “大人放她们走,在下就如大人所愿,爬进大理寺大牢如何?”   至今,韩钰都在拼命的保护着苏流萤。   心中悲恸,苏流萤拼命护住韩钰摇摇欲坠的身子,悲泣道:“我不会离开公子的,那怕坐大牢,我也要陪公子一起……”   阿奴也挣脱了官差的手跑了过来,与苏流萤一起搀扶起韩钰,哭道:“公子,你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我与小满陪公子一起走……”   围观的群众在听到韩钰说的话后,看到他那怕处于这样的窘境,都面容高雅,不怒不骂,还维护着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不由都对他改观许多,默默的收起了嘲笑声。更有人在人群里为韩钰抱不平道,那怕犯法,他双腿不便也不能真的让他这样爬去大牢,这不是公私不分,却是故意刁难羞辱……   苏江脸色白了,正要让人押开苏流萤与阿奴二人。正在此时,街口传来了车辙的轱辘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辆精致奢华的车辇缓缓驶来,最后在苏流萤他们面前停下。   苏流萤一看那车辇的奢华与周围跟侍的宫人,就知道是宫里的某位贵人出行。而苏江与周围的人也看出了车辇出自宫里。   正在众人猜度间,车帘掀开,车辇里下来一个粉面红唇的娟秀宫女,却正是铃岚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香儿。   一见到她,苏流萤自然就知道车辇里的人是五公主铃岚了,心里不由一松。   香儿径直朝苏江走去,冷声道:“我家公主说了,这大皇子是她的好友,如今他腿脚不便,就由我家公主用车辇亲自送他去大理寺。”   说罢,不等苏江许可,已是来到苏流萤面前,对她道:“还傻站着做甚,赶紧扶你家公子上辇。”   苏流萤却是不知道何时韩钰竟与铃岚公主成了朋友。但此时却是顾不上这么多,有铃岚公主相助自然是好事的,连忙与阿奴扶了韩钰往铃岚公主的车辇走去。   来到车辇前,铃岚公主亲自掀开车帘对韩钰道:“委屈大皇子了,请上辇吧。”   说罢,吩咐跟随的侍卫扶韩钰上去。   韩钰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污却是羞愧道:“承蒙公主出手相助,在下已是感激不已。只是在下一身泥污恐会玷污公主的辇驾,我坐在这车辕外面就好!”   男女有别,何况铃岚公主云英未嫁,两人同乘一车,只怕会惹来不好的绯议,玷污五公主的名声。   韩钰从来都是细心体贴之人,明知道会给铃岚带来不便,他肯定不会这样做。   闻言,铃岚娇俏的小脸上涌上一丝心痛,更是在看到他一身雪白衣裳被泥污弄脏时,眸光里涌现了怒火。   眸光凉凉的扫过上前向她恭敬请安的苏江,铃岚冷冷道:“你就是大理寺少卿苏江苏大人?”   苏江见五公主亲自出面护着韩钰,心里不免一慌,怕她责怪自己刚才对韩钰的故意刁难,不由惶恐道:“回禀公主,下官正是苏江。方才之事,下官也是秉公办理。并不知道犯人是公主的朋友,若是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铃岚不以为然的冷冷的一笑,道:“苏大人尽职心责,本公主定会不忘去父皇面前为你美言两句——只是,之前宁妃小产一案本公主记得父皇是交到你们大理寺手中的,让你们查出真凶。可最后呢,却是冤枉到了我母妃身上……”   “而我母妃之死也是不明不白,这些案子都是交给你们大理寺在查。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我想请问苏大人一句——何时查出小产一案的真凶还我母妃清白?何时找出杀害我母妃的真凶以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铃岚公主虽然年龄不大,平时在众公主中也行事低调,不夺人眼球,但在经历陈妃一事后,她在一夕间长大,低敛的同时却是如藏在剑鞘里的利刃,已初露锋芒。   她训斥苏江时语调不高,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吓得苏江的脸色越发的白了,额头流下冷汗。   不顾地上的泥污,也顾不得他最是珍爱的官袍,他惶然的在铃岚公主车辇前的泥地上跪下来,叩首请罪,“公主恕罪,下官一定会查出真凶,为娘娘沉冤昭雪……”   “这样的话,苏大人只怕在父皇面前说过许多遍了。如今,本公主只想向大人要个明确的日期——大人就爽快的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破解此案?”   冷冷打断苏江的那一套老掉牙的官话,铃岚公主却是逼着他给自己立下一个期限。   这一下苏江彻底慌乱起来——   宁妃小产一案早已被大理寺拖得都快被人渐渐遗忘了,而陈妃之死更是扑朔迷离,根本无从下手,却是让他如何查起?   像这样的迷案,大理寺积存下来不知有多少,都是查到最后随着时间的长久,就渐渐被其他案子压下去了。   而后宫里的这些明争暗斗,又那能是件件都查得清的?   苏江愁到不行,今日本是答应安王要来好好折辱韩钰,再帮他将苏流萤与韩钰悄无声息的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处决了。   安王承诺他,只要他办到了,不但让苏诗语重回安王府为侧妃,更是提携苏江官拜大理寺卿。   苏江为了女儿,更为了自己,一口应下。   他原想,韩钰犯案证据确凿,要整死他实在太过简单。没想到出师不利,刚刚开始就碰到了五公主为韩钰出头。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苍白着老脸跪在地上半天回不出话来。   铃岚公主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四周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人,终是不想再搭理他,让宫人驾着车辇送韩钰去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铃岚看着韩钰被关押起来,眸光涌上不舍,出声安慰道:“大皇子不用着急,待我回宫就去父皇面前为你求情——即便你真的烧了王府书房也不至于被关押起来,你毕竟是北鲜的大皇子,我们大庸不该如此对你。”   韩钰面上一直挂着清淡的笑意,那怕是被关牢房,他的面容一直沉稳淡定,淡然笑道:“今日得公主相助,已是解了我许多难堪与不便,韩某自是感激不尽,如何能再让公主为在下的事操心奔波?公主请回吧,此地污秽,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跟在他身旁的苏流萤与阿奴道:“你们随公主一起走吧,有公主在,大理寺的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苏流萤那里敢留腿脚不便的韩钰一人在这牢房里,阿奴也是不愿意的,而铃岚更是不放心韩钰一个人在牢房里,不由道:“让她们俩留下吧,有她们在你身边照顾总是好的。你放心吧,不用多久我就会想办法让父皇放你们出来的。”   之前苏流萤还以为铃岚公主是看在自己的份上出手相助,但后面看到她与韩钰的对话才恍悟,原来他们是真的认识。   铃岚公主走后,苏流萤私下悄悄问阿奴,阿奴告诉她,他们初初到大庸时,韩钰进宫去拜见慧成帝,遇到了也在承乾宫的铃岚公主。   两人也不是太熟,只是相见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今日她却是出面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而看铃岚看向韩钰时眸光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舍与担心,这位低调内敛的五公主却是对这位虽腿脚不利、却自有芳华的北鲜大皇子一见钟情了……   而另一边,楼樾赶回安王府,看着面前的安王,心里各种不是滋味。   之前虽然心里恨他残忍的杀害母亲,但那时他终是当他是自己的父亲。   而如今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后,楼樾心里的除了憎恨与冷漠,再也找寻不出多余的情感来。   哪怕身处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安王府当中,他都浑身生出不自在,不再当这里是他的家……   安王眸光一直不露声色的观察着楼樾,缓缓道:“你昨日刚刚从凉山回来,却一夜未归,老夫人很挂念你——你昨晚去了哪里?”   楼樾以为他会同自己说昨晚书房之事,没想到他竟是问起了自己的去向,心里不由一沉——   平日里,安王从不关心他的去向,如今却盘问起他的行踪,看来确实如苏流萤所说,他已经开始在提防自己了。   压下心头的恨意,楼樾沉声道:“最近发生太多不好的事,心里烦闷,找薛念喝了半宿的酒,后来就在他那里睡下了。”   听他这样说,楼誉以为他是伤感他母亲之死,不由信了三分。   他又道:“再过五日就是你姑母的生辰,你可有备好贺礼?”   楼樾半敛眸子,不让楼誉看清他眼睛里的恨意,叹气道:“刚刚出征回来,又因着母亲的事,今年却是来不及给姑母准备像样的贺礼,只能请京城最好的戏班进宫给姑母唱唱大戏,为姑母的生辰添些热闹,还望姑母不要怪我才好。”   看着楼樾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冷漠样子,楼誉心里的担心猜忌终是放下,他心里得意的想,这个孽子只怕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既然如此,就让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让他为楼家,为太子卖命而死好了!   楼樾看着他,问道:“父王召我回府,说是抓到闯府放火的刺客?如今人在哪里?”   楼誉冷冷一笑道:“你可能想不到,放火之人竟然是北鲜那个双腿残废的大皇子。如今证据确凿,人已交到大理寺去了。”   闻言楼樾心里一寒——   与楼誉做了二十五年的父子,楼樾早已了解楼誉与楼皇后做事的套路。   但凡容易惹祸上事、不好抽身的麻烦事,他们都不会亲自动手,惯常用的方式就是借刀杀人,指使别人去做。   所以,楼誉这次故技重施,却是表示,他已是要定了韩钰的命了。   心里一片冰寒,面上,楼樾故作气愤道:“即便他是北鲜的大皇子,胆敢闯进王府放火却是不可轻饶,父王为何不亲自审理处罚,何需交到大理寺去?就算此事呈报到皇上那里,咱们也是能说得过去理的。”   直觉,楼樾觉得楼誉此番对付韩钰,并不是因为书房被烧那么简单。   果然,听到楼樾的话,楼誉阴郁的眉目微微一挑,却并没有对楼樾说实话,而是借口说因为韩钰的身份敏感,所以才交给大理寺去办的。   想着苏流萤交给自己的东西,楼樾试探问道:“除了书房被烧,王府可还有其他损失?”   他想知道楼誉知不知道苏流萤偷偷从书房带走的三品大员的档案。   他不知道还好,但若是让楼誉知道书房里丢失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提早防备,并对韩钰痛下杀手……   所幸,苏流萤一把火烧了书房后,里面的档案文书全部化做灰烬,楼誉没有发现少了的三品大员的档案,以为也一并的烧毁了。   他摇头道:“除了书房,其他倒是没有损失。此事你无需再管,如今为父却是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   眸光一沉,楼樾郑重道:“父王请说!”   楼誉按下心头对楼樾的嫌恶,故做慈爱道:“你此番出征,虽然吃下不少苦头,但可喜的却是皇上越发的看重你,西郊大营的兵权皇上也没有向你索回。所以,几日后的太子大典,为父想,一定会有不甘心之流,如三皇子一党,届时一定会蠢蠢欲动破坏大典。更有传言说,会有人逼宫造反……”   楼樾了然他的打算,接口道:“父亲是想让儿子调兵镇守京城,确保太子的大典顺利进行?”   楼誉满意的点头,狭长的眸子里闪过寒光,道:“有你领兵守着为父才能放心。届时,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但凡有做乱者,杀无赦!”   心里冷冷一笑,面上楼樾却是应下了。   走出楼樾誉房间时,楼樾才发觉后背已是腻出了一身的冷汗。   想着楼皇后马上就要到的生辰,还有关押在牢房里的苏流萤与韩钰,楼樾感觉一切已迫在眉睫,如离弦之箭了!   恶战,从一这刻开始!   毫不迟疑,他先是吩咐南山派人去查明楼誉要对付韩钰的真正原因,一面却是将苏流萤给他的东西挑重点抄縢出来,悄无声息的放到了各个大员的书桌上……   当晚,整个大庸所有三品以上的大官都无法安眠,人人都感觉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若是不按着神秘字条上的意思去做,那寒光闪闪的大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砍下了。   第二日的早朝,慧成帝龙案前的奏折比平日里多出了一倍之多。等他一一翻阅后,整张脸都黑透了!   当天,所有的奏折都是弹劾安王楼誉的,一条条的罪状,让身为帝王的慧成帝都侧目。   但想着几日后的太子授印,慧成帝暂时按下心火不动声色。   可第三日的早朝,弹劾楼誉的奏折更是堆积如山。而且这一次,不光有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发声,还有其他官员的弹劾奏折。   慧成帝摔了一屋子的东西,还是咬牙忍下了,意欲等太子授印过去再找楼誉问罪。   可到了第四日,弹劾楼誉的奏折已呈蜂涌之势。而且,以左右丞相为首,百官更是当着楼誉的面,在朝堂上公然列数楼家以及楼誉这些年的累累罪状,当场恳求慧成帝依法严治楼誉,彻查楼家。   对于这几日朝堂上出现的异样,楼誉早有察觉,只是他一开始只是以为,是那些与他有仇的仇家,见楼家书房被毁了,没了制钳他们的证据,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个,楼誉在书房被烧那刻起就已经想到,所以也没太往心里去,因为他很有信心,如今的楼家,再加上马上就要授命的太子,甚至还有楼樾手中的兵权,无人可以再撼动……   然后,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弹劾他的人竟不止那几个意料之中的仇家,整个朝堂呈一边倒的趋势,全部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楼誉再利害,一张嘴也敌不过众人之舌。何况,弹劾他的每件事,都有理有据,让他辩驳不得。   震惊再加上气急,走投无路的安王爷,只有以死明志,故意假装撞墙,虽破了头,流了血,却无性命之虞,却让他摆脱了当时退无可退的局面,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果然,慧成帝见他刚烈的要以死明志,却是没有当场定他的罪责。而楼皇后与太子更是火速赶来,替安王求着情……   一番波折后,慧成帝以‘静养’为由,撤消了安王手中所执掌的大权,将安王送回王府软禁,私下里着都察院与大理寺暗中调查安王的一切罪行……   然而,楼誉之事并没有因为他的‘静养’而消停,更是有越来越多的奏折开始弹劾楼家,楼皇后,甚至是还有七日就能拿到授命大权的太子。   废储之声,有一人带了头,就引发了更多的反对太子之声。   而直到这一刻,楼皇后才彻底慌乱起来,而楼誉也回过神来想到了还关押在大牢里的韩钰等人,知道必定是他们那日从书房里拿出了东西,才让百官一夜间与自己倒戈,让自己一夕间从云端跌入泥地。   心里的恨意排山倒海,楼誉决定,要亲手杀了韩钰与苏流萤,才能解了他心头之恨……   ☆、第120章 是拔是留   安王楼誉在朝堂上当众撞墙负伤后,虽然暂时让慧成帝放过他一马,却也被慧成帝以静养为由夺了他手中的权力,软禁在安王府。   楼皇后亲自送负伤的安王回去,看则是兄妹情深,实则是慌乱之下,赶回安王府与楼誉商量对策。   安王出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转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等楼皇后与楼誉回到王府时,楼老夫人已气到摔下台阶,摔折了腿不说,人还气得病倒了。   看到方寸全乱的安王府,楼皇后在这一刻却是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祸不单行。   找大夫帮楼老夫人接好伤腿,再煎药给她服下后,楼皇后与安王离开桂院。来到楼誉的主院。   一关上门,楼皇后已是气恨得摔了桌子上的茶具,回过头来狠厉的看着同样一脸狠色的安王,咬牙恨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千叮万嘱的让你在此时小心加小心,眼看马上就到了太子的授印大典,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楼誉头上包扎着纱布,因失血过多,脸色一片惨厉,面容更是憎恨到扭曲,冷声道:“不用想,一定是那晚书房着火前,那北鲜皇子提前拿走了一些东西……不然不会群臣同时围攻于我,连平日里与我交情不错的几个大员都站到了那一边……可恨!”   一想到今日朝堂上的凶险与九死一生,楼誉就恨得眸光要喷出火来,重重一掌击在了手边的梨花木小几上,坚硬的梨花木小几竟是应声碎成了一堆废屑。   而楼皇后一想到此事会严重威胁到太子的授印大典,甚至会祸及太子,到最后授印不成,只怕连太子之位都会被废,更是恨得牙齿要生生咬碎在嘴里,咬牙恨声道:“本宫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个北鲜太子,会因为楼樾大败北鲜而对安王府怀恨在心,火烧书房的说法。如此看来,果然应验——此事那里只是烧个书房那么简单,人家是要将我们整个楼家连根拔起,将本宫和太子与楼家一起埋葬了!”   楼誉阴鸷的眸光定定的看着楼皇后,冷冷道:“你的意思是——烧书房之人并不是韩钰,而是另有其人!?”   “这还用说吗?”楼皇后忍不住嘲讽的笑了,恨声道:“你别忘了,弹劾你的这一切都是在那北鲜皇子关进大牢后发生的。而且,他初到大庸,平素从不与大庸的官员有过来往走动,都一个人关在那驿馆的小院子里,只怕连那些官员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如何做到一呼百应,一夕间将所有人都召集来对付你!”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害我们的人,一定是熟知大庸官员、并与我们、与整个楼家有血海深仇之人!”   “是他!”   “她!”   不约而同,楼皇后与楼誉都脱口而出,然而楼皇后想到的是楼樾,楼誉想到的却是苏流萤。   等两人各自说出心中的猜测后,楼皇后眸光一转,冷冷道:“也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很大的可能,那就是那个孽子与那个贱人发现了什么,一起联手了。”   楼誉迟疑道:“那孽子虽然对那贱人念念不忘,可关于他身世一事却一无所知。而此事,除了你我,就是那老贱人与萧太子知道。”   “那老贱人已死在了崖底,死人自是不会说话。而那萧太子,若是要与那孽子相认,只怕早就相认,何需等到现在?我猜想,他是不会愿意多出一个大哥与自己争夺胡狄的皇位的。只怕他的目的与我们一样,都是想要了那孽子的命,将他铲除,一了百了!”   “所以,那孽子在不知道是我们杀害他母亲之时,自然也就对我们没有仇恨。那怕再喜欢那贱人,只怕也不会与她联手来对付楼家、抛弃整个楼家!”   楼誉心想,就算楼樾要帮苏流萤对付楼皇后,只怕也不会牵涉到楼家,所以他却是不太相信此事是楼樾做的。   听了他的话,楼皇后也迟疑起来,转而想到楼樾手里的兵权,如今却是楼家与太子惟一的依傍,又不得不投鼠忌器,心里也盼着楼樾还能为他们所用。   她重重叹息,焦虑道:“如今,我们却是要怎么做,才能保下你、保下太子的储君之位?”   楼誉彻底冷静下来,阴戾的眸光闪着可怕的寒芒,冷冷道:“惟今之计,你在宫里好好安抚皇上,一边动用亲情拉拢楼樾,让他出面为楼家说情,更要好好守住手中的兵权,那怕这个时候皇上向他要回兵权,也要想办法拖到太子授印之后。”   “只要他手中的兵权在,只要他还没洞察自己的身世,愿意为楼家所用,那怕最后太子授印大典被取谛,凭着他手中的兵权,我们随时可以逼慧成帝禅位,扶太子提前登基!”   逼宫篡位的可怕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从楼誉嘴里说出来。   而楼皇后听后,脸上一丝震惊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反而颔首点头,脸上神色一改之前的阴霾,形容稍霁。   但转念,楼皇后心里生出一丝忧虑,凝重道:“不过,我总感觉此次安王妃出事,楼樾的态度太过反常,所以,对他——我们不得不防!”   安王楼誉一改先前的颓败,信心满满,冷冷笑道:“我自有制钳的他的办法,那怕最后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和那老贱人的死因,我也能让他不得不继续屈服听从于我!”   楼皇后眸光一亮,迟疑道:“你是说,拿苏流萤那个贱人挟制他?”   说罢,她摇头道:“那个贱人恨我入骨,怎么会愿意被你掌控,只怕……”   “不怕!”得意的打断楼皇后的话,楼誉冷冷道:“为兄这些年游历南北,可见过不少好东西,随便用一样到她身上,就可以让她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   “而那个北鲜大皇子则是不能再留了……”   楼誉执意要除去韩钰,一为恨他帮苏流萤将自己陷入险境,更是因为他与北鲜二皇子韩钊之间的利益勾结。   若是这个时候他帮韩钊除了韩钰,让韩钊如愿当上北鲜太子,那么,他们楼家就多了一个有力的盟友,届时万一发生兵乱,他们有外国盟友可以相助,就更添一份胜算……   而楼誉对韩钰的陷害阴谋终是被楼家影卫查出。而得到消息后的楼樾,立刻将此事告诉给了苏流萤,让她转告韩钰,让他多加小心。   得知消息后,苏流萤陷入无尽的担心中,可当事人韩钰却无事人般的淡然坐在牢房的稻草上,面容平静,一脸淡定。   阿奴担心的恨声道:“我就知道那二皇子不会放过殿下的。以前在北鲜时,他就处处为难殿下,总想压住殿下当上太子。如今殿下来了这里,他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殿下,如今我们要怎么办?呆在这牢房里等死吗?”   相比担心自己,韩钰更加担心长风。   自他带到大庸的护卫被抓后,长风也被楼誉一并抓走,至今还没有他的消息,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韩钰心里很担心长风,终是在铃岚再来看他时,请铃岚公主帮他去打听长风的消息。   自从韩钰关押进大理寺的牢房后,铃岚公主每日都会出宫来牢房看他,不但给他们带来了吃食用品,更是担心他们在牢房里会受到欺辱。   看着韩钰明显消瘦下去的面容,铃岚公主愧疚道:“最近父皇被安王之事弄得焦头烂额,我竟是找不到时间去与他说大皇子的事……还请大皇子多忍耐”   其实铃岚公主已去慧成帝面前为韩钰多次求过情的,只是慧成帝思虑到韩钰的身分,想着他一个北鲜的质子竟是跑到重臣家里的书房里纵火闹事,不由怀疑起他的动机,怀疑他是去楼誉书房偷窃大庸的机密,有细作的嫌疑。所以一直迟迟不松口放他出狱。   苏流萤了解铃岚的性子,知道她答应下来的事,一定会尽力去做,所以,心里明白过来,不是她没有去求慧成帝,而是慧成帝不愿意放韩钰出狱。   但在知道楼誉与韩钊的阴谋后,苏流萤知道,韩钰却是不能再在牢中多呆。所以,她在深思熟虑后,请求铃岚带她进宫。   她要亲自去见慧成帝,承认楼家书房的事是她一人做下的,求慧成帝放了韩钰。   重入宫闱,苏流萤心情异常的沉重,她明明已离开后宫,不再是这四方天空下的人,却仿佛摆脱不了宫闱的斗争,一直在漩涡中走不出来……   再次来到承乾宫,慧成帝看着许久未见的苏流萤,微微一愣。   之前听宁妃说已放苏流萤出宫,慧成帝心里还有些许难言的失落,更有一丝不舍,想着她留在宫里,看着她,似乎总能看到琼妃,仿佛琼妃还留在他身边……   苏流萤敛容在慧成帝面前跪下,慧成帝语气缓缓道:“小丫头挺狠心的。离宫时也不见你来同朕告别一句,如今怎么舍得回宫来见朕了?!”   闻言一怔,帝王无情,苏流萤没想到离宫这么久,慧成帝竟然还记得她。   她伏首惶然道:“民女今日来求见陛下,却是跟陛下请罪来的,求陛下得知一切原委后,能放了我家公子。”   说着,她毫不迟疑的将自己夜闯安王府,烧了安王府书房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瞒下了萧墨,只说是她一个人做下的。   听后,慧成帝拧眉面色凝重的看着她,眸光里闪过怀疑,却是不太相信安王府之事是她做下的。   他板起脸冷冷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可是为了帮那大皇子脱险故意这样说的?”   苏流萤抬头看着慧成帝,坚定道:“不是,书房一事就是民女做下的。因为,我曾在阿娘的棺椁前立下誓言,一定要为她报仇血恨,所以才会夜里潜进安王府的书房去找楼誉与楼皇后的罪证……”   “后来,不等我找到罪据,却被楼誉发现了,所以才会放火烧了他的书房,趁乱逃了出来。”   “而安王抓获的黑衣人,不过是我家公子见我一直被安王带兵穷追不舍,才让他们出手拦下楼家追兵,帮我逃命罢了。”   “若是皇上不信,民女愿意与安王当面对峙,当晚我与他在书房内外对峙时说的每一句,安王应该都记得。而我的声音他也听得出来的……”   重提琼妃,慧成帝心里很不好受,不光他对琼妃之死放不下,更加明白做为女儿的苏流萤更是对琼妃的惨死耿耿于怀。   所以听到她的解释后,慧成帝面容松动,心里不由的信了她三分。   见此,苏流萤又打铁趁热道:“公子他双腿已废,自愿请命到大庸为质,早已放下对北鲜帝位的争夺,所以,这样一个闲散皇子,根本对大庸造不成任何威胁。但若是他真的在大庸出事,却是会破坏大庸与北鲜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战乱,实在是得不偿失!还请陛下三思!”   苏流萤的这番话让慧成帝心里微微一惊,瞬间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定是有人想趁着韩钰在大庸为质,陷害于他再挑起两国战乱。   如今的大庸却是多事之秋,重臣被揭发罪行,太子的名声也被败坏,朝野上下一片废储之声,而其他皇子也是蠢蠢欲动,朝堂之上陷入一片混乱动荡之中。   这个时刻,若是边关再起战乱,岂不是雪上加霜。   慧成帝面色凝重起来,自是知道楼家书房不同一般人家的书房,不由沉声道:“若是你将这一切都担下,安王会放过你吗?你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   听到慧成帝终于松了口,苏流萤心头一松,高高悬起的心落了地,欢喜笑道:“想必安王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到我。大不了,我将这些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帮安王府重建一座书房就是。如果还不行,再罚我坐几个月的牢我也甘愿。”   看着苏流萤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此事,慧成帝眸光一暗,默默的看着她,迟疑道:“难道,最近这突然冒出的众多弹劾楼誉的奏折,是你弄出来的!”   楼家书房被烧后,马上就涌出了那么多弹劾楼誉的折子,所以,不难想像,两件事当中必定是有着联系的。   既然苏流萤承认书房一事是她做下的,那么,慧成帝就有必要怀疑,这后面弄出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做出来的。   心里一颤,苏流萤不知道楼誉一事闹出来,慧成帝是赞成欢喜,还是怪罪此事引发的朝堂动荡。   她抬眸小心的打量着慧成帝的神情,想揣测了他的心意。   可是,慧成帝的神情半隐在淡淡的光晕看不真实。   苏流萤内心激烈的做着斗争,最后终是抬眸定定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道:“皇上,民女有一件心头惑事想请教陛下,还望陛下能帮民女解答。”   慧成帝看着那张与当年最心爱的女人极近相似的脸,心头一痛,眸光再度暗下来,声音沉闷道:“你说。”   “皇上,民女胸口扎进了一颗粗刺,若要拔出来,就要切开皮肉,忍受剧痛,流血并可能会留下伤疤。若是不拔出来,任由粗刺扎在胸口,却日夜难安,更不知道这根刺会不会在身体里继续作恶,甚至是威胁到民女的性命。皇上,以您的高见,民女这刺,是拔是留?”   眸光一沉,慧成帝如何不明白苏流萤话时的真正意思!   定定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小小女子,慧成帝突然间竟是有些羡慕已死去多时的汴州太守苏津,不得不说,他却是与琼妃生了一个聪明并有勇有谋、不输男儿的好女儿。   “一时之痛若能解百世之忧,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最终,慧成帝终是缓缓说道。   闻言大喜,苏流萤再次朝慧成帝拜下,恳切道:“皇上是明君,如此,民女就放心了。”   说罢,她却是如实的将楼樾说了出来,告诉了慧成帝,弹劾楼誉的奏折之事是楼樾做下的。   慧成帝一惊,形容间一片震惊!   “皇上,楼世子为了大庸的万世太平大义灭亲,请陛下看在他一片忠诚的份上,若是有朝一日陛下要处置楼家,请对楼世子多留一份情面,从轻处置!”   在得知慧成帝对安王楼誉的态度后,苏流萤抓住时机,为楼樾求下了恩典。   楼樾的身份一日不暴出一****还是楼家的世子爷。而若是安王倒台,整个楼家必定会受到牵连。   按着百官对楼誉阵列的罪状,楼家重则满门折斩,轻则抄家流放。   若真的到了那一日,苏流萤只希望慧成帝看在楼樾的一片忠心上,饶过他罢了……   虽然慧成帝没有直接应下苏流萤为楼樾求的恩典,却下了一道手谕,让于仁拿着手谕亲自去大理寺放韩钰出狱。   苏流萤让阿奴送韩钰回驿馆,自己跟着于仁来到了安王府,向楼誉请罪,看他要如何处罚?   消息早已传到了安王府,所以,楼誉对前来传旨的于仁淡然笑道:“本王虽然惨遭污蔑,丢了官职,却还不至于差建书房的钱。既然于公公亲自前来为她说情,就卖于公公的情面,让她给本王斟茶道歉就成了。”   跟在于仁后面的苏流萤没想到楼誉突然这么好说话,心里不由涌上疑惑,而于仁却怕安王再变卦,连忙催着她赶紧上前,给安王斟茶。   苏流萤只得上前跪到了楼誉面前,王府的丫鬟用托盘端了杯茶递到苏流萤面前。   她伸手从托盘上端起茶杯,双手在接触到茶杯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面前看似平淡无奇的茶杯却入手滚烫,就好比握在了烧红的烙铁上,让人触碰不得。   安王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响起,“怎么,烧了本王一座书房,如今让你斟个茶都不愿意了么?”   闻声,苏流萤抬眸冷冷的看着一脸阴郁的楼誉,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的。   咬紧牙关,苏流萤再次将手伸向滚烫的茶杯,顾不得尖锐的痛感,咬牙将茶杯端起,举过头顶,对安王道:“谢王爷宽宏大量原谅奴婢!”   楼誉久久的不去接她手中的茶杯,明知茶杯这么烫,明明是故意不放过她,他如何会去接?   手中的茶杯竟是越来越烫,苏流萤双手烫得通红起泡,终是手一哆嗦,手中的茶杯一滑,摔倒在地,茶水也流了一地。   茶杯‘哐当’掉在了她的面前,竟是没有碎。   苏流萤慌乱的拾起杯子,这才发现,这个茶杯外表看上去是一般的玉瓷杯,可内里竟是铁做的,还隐隐泛着红光,竟真的是烧红的铁杯。   铁杯里的茶水溅了苏流萤一身,当她双手再次触到铁杯上时,双手更是像针刺一般的痛着。   一旁的于仁也发现了铁杯的玄机,但也不好说什么,就如安王所说,苏流萤烧了他一间书房,就算用此手段让她受受罪也是应当。   见茶水泼下,楼誉非但不生气,还满意的笑了,挥手道:“好了,书房一事就此揭过,本王大度,不再追究!”   苏流萤顾不得手上的刺痛,向他叩头谢下,跟着于仁走出安王府。   刚出王府大门,就见楼樾迎面而来!   楼樾接到苏流萤上府赔罪的消息后,担心楼誉对她不利,急忙赶了回来,此刻在门口见到安然无恙的苏流萤,心里顿时放下大石。   然后下一瞬,他的眸光落在她来不及藏起来的双手上,看到她烫得起了血泡的双手,眸光不由一沉!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却不能流露出心中对她的担心不舍,只得假装冷漠的从她面前走过。却在转背,就让南山去通知薛念,让他偷偷去驿馆给苏流萤看手。   回到驿馆后,苏流萤看着安然无事的韩钰与阿奴,心头一松,更是在看到长风也被放回后,虽然受了不少折磨酷刑,总归人还活着,心里更是欢喜不已。   她将双手小心的藏起,不让韩钰发现自己受了伤,借口太累先回房休息。   然后回了屋子后,苏流萤眼前一黑,竟真的倒在木榻上昏睡了过去……   ☆、第121章 生个孩子   苏流萤从安王府回到驿馆后,怕韩钰发现自己手上的伤担心,借口回屋歇息,却眼前一黑,真的倒在木榻上昏睡过去,直到薛念应楼樾的吩咐上驿馆给她看手伤,才将她叫醒。   而薛念的到来终是让韩钰发现了她手上的烫伤,顿时心痛不已。   薛念一边嘀咕楼樾包扎烫伤这样的小事也要惊动他这样的神医,一边却是给苏流萤用上最好的外伤药,再给她细细的包扎起来,吩咐她短时间内都不要让双手沾到水。   包扎好后,薛念准备离开时,却被苏流萤叫住了。   苏流萤郑重对他道:“相请不如偶遇。我早已想去请神医帮我家公子看腿伤,没想到今日神医竟是亲自来驿馆来了。既然如此,求薛神医帮我家公子看看吧。”   薛念回头,眸光凉凉的落在了几步开外的韩钰腿上,皱眉道:“你与那楼世子还真是一对,每回见到我,总没好事!”   说罢,一甩袖子回过身朝韩钰走去。   苏流萤对薛念说的话,韩钰早已听到了,所以,当看到薛念朝自己走来时,他眸光里闪过犹豫,不由想起了之前那些大夫说过的话,迟疑道:“不用麻烦神医了,韩某的双腿被冻伤,已失去知觉……无药可医、无力回天……”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越是激发了薛念不服输的劲头。   他负手看着韩钰,颇为不满道:“大皇子可别拿一般的小大夫与薛某做比,他们下的定论到了薛某这里不一定当得数。只有薛某自己认为无药可医了才是真的无药可医。”   说罢,缓缓的挽起右手衣袖,朝韩钰道:“来,伸手让本神医帮你看看。”   看着面前年纪尚轻,却信心满满的年轻大夫,韩钰犹豫片刻,终是朝薛念伸出了手腕。   薛念站在他身边,两指闲闲的搭上他的脉门,敛上了眸子。   这一次的探脉时间却比任何一次时间都长,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薛念都没有拿开手。   到了最后,不光韩钰自己紧张到出了汗,薛念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薛念终是收起手,支着腰疲累的叹气道:“你确定你的腿是冻伤的?”   此言一出,韩钰与长风他们却是惊诧起来!   从韩钰的双腿出事开始,帮他看过诊的大夫都异口同声的诊定他的双腿就是冻坏的。所以,韩钰他们从来没有表示过怀疑,如今乍然听到薛念问起,不由都面露疑惑之色。   苏流萤最先回过神来,激动的冲上前对薛念道:“薛神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同之处?我家公子的腿可否有治了?”   她神情亢奋,因为韩钰双腿一直是她心头最大的愧疚与压力,每每看到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她都内疚自责。   而若是薛念能帮韩钰治好双腿,对她来说,将是最大的救赎。   被苏流萤的情绪感染,阿奴与长风的欢喜自是不消说的,连带着韩钰自己都激动起来。   薛念凝眸盯着韩钰的双腿看着,蹙眉郑重道:“是不是有其他病因,我暂且还无法定论。一切要帮大皇子细细看过双腿才能知道。”   听他一说,长风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立刻推起韩钰往屋内走,激动得声音都在哆嗦:“请薛神医马上帮我家殿下看看双腿……”   薛念看了下天色,道:“今日却是不行了,薛某还要陪世子爷进宫去给楼皇后治头疾,等以后得空,薛某再上门为大皇子细细查诊清楚。”   听他这么说,苏流萤也不好再做挽留,而长风与阿奴也只得收起心里的遗憾,送薛念离开。路上一直在同薛念说,让薛念得空了一定记得来驿馆……   楼樾的马车就停在驿馆街口的转角处,见他晚了这么久出来,楼樾不由担心的问道:“她是不是伤得很重?可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一想起楼誉的阴险狠毒、睚眦必报,楼樾心里莫名的打着寒颤,总感觉今日苏流萤上安王府一趟,绝对不止烫个手这么简单。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薛念往车壁上一靠,疲惫的闭上眼睛道:“别说话,容我休息片刻,不然呆会进了宫别怪我没精神给你皇姑母治病。”   看着他疲累的样子,楼樾心里更是涌过担心,但转念一想,只要有薛念在,终归会没事的,也就不再去缠问他。   他不说了,薛念又忍不住自己开口了。   他仍旧闭着眼睛,喃喃道:“她没事,只是烫了一手的血泡,用过药包扎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不过,方才却是帮那北鲜大皇子诊了许久的脉,有些累了。”   能让薛念诊脉诊到疲累的,一般都是不同寻常的病症。   楼樾看了他一眼,脑子出现了韩钰清俊出尘、犹如谪仙的样子,再想到影卫从北鲜打探到的事,心口微微收紧,问道:“他的双腿还有治吗?”   闭着眼睛摇摇头,薛念叹气道:“现在还不知道。只是今日诊到他脉像里有一丝怪异,但这丝怪异又太难探到,若有似无的在他的脉相里沉浮着。我探了大半个时辰才探清半点虚实,却不能确定是否与他的伤腿有关。所以,一切还要看过他的双腿才知道。”   楼樾知道了苏流萤在北鲜的一切,自然也知道韩钰双腿是因她而伤。   所以,这份沉重的恩情不光压在苏流萤身上,同时也压到了楼樾身上。   他太过了解苏流萤,知道她是有恩必报之人,若是韩钰的双腿一日不好,她会内疚痛苦一辈子……   如墨的眸光深沉如海,楼樾一字一句道:“若是他的双腿还有希望,请你务必治好他!”   闻言,一直闭着眼睛的薛念终是眼开眼睛看着他,眸光里闪过促狭的神情,打趣道:“你让我帮你情敌治腿,就不怕那如谪仙般的大皇子双腿好后,拐了你的心上人回北鲜去。到时你可不要再抱着酒壶向我诉苦。”   提到苏流萤,楼樾心里就涌满甜蜜与幸福,声音坚定道:“她已是我的女人,此生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你尽心帮他治腿就好。”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宫门口,楼樾领着薛念径直往楼皇后的永坤宫而去。   这还是薛念第一次进宫,看着满眼的高大的宫墙,薛念有着满身的不自在,不由好奇问楼樾道:“认识你这么久,之前怎么不见你唤我进宫为你姑母皇治头疾?如今怎么又让我来了?”   从踏入宫门起,楼樾的眸光不觉间就暗了下去,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楼皇后的头疾,逢事必然发作,所以,是真头疾还是假装病,这么多年了楼樾能不清楚?!   既然知道楼皇后的头疾是假,他自然不会唤薛念进来揭穿楼皇后的假病。   但如今却不同了。楼皇后需要用虚假的‘亲情’套住他,让他用手中的兵权为楼家和太子卖命,而楼樾却要配和她演出这最后一场姑侄亲和的好戏,让楼皇后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因为,后天就是她的生辰。而明晚,宫里就会举行大宴庆贺!   面上,楼樾凉凉对薛念嘱咐道:“姑母的头疾说到底是她的心病。所以呆会你若是发现什么,也不要直说了出来,只按着我之前与你说的那般,给她开药治病就好,其他的,你一概不要管——就当帮我一个忙。”   薛念虽然不是宫里的人,却也明白深宫里的一些不能说的事,所以当下敛下嘻笑的样子,凝神应下了。   来到永坤宫,楼樾将薛念引见给楼皇后,说是希望他能治好楼皇后的头疾,以此不耽误明日的生辰大宴。   楼皇后看着楼樾关切的询问她的病症,眉眼间全是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样子,不由心里一松,相信了楼誉的话,对楼樾放松下了警惕。   把完脉后,薛念去外间开药方,楼皇后单独留下楼樾在里间说话。   人一走,楼皇后就伤心的落下泪来,一是伤感安王妃的突然离世,二则感叹安王被人群起而攻的危险境地。   看着楼皇后这个凶手在这里假惺惺的哀悼自己的母亲,楼樾心里的恨意滔天涌起,却又被他狠命压下,面上不动声色的劝楼皇后节哀。   楼皇后抹把眼泪后拉过楼樾的手,像往常一样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坐下,痛心道:“你今日来得正好,姑母刚好有事情想问你商量。”   楼樾恭敬道:“姑母请说!”   楼皇后伤感道:“如今楼家却是多事之秋,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姑母心里实在不好受。所以,明日的宫宴,姑母不想办了。家人受苦,姑母食不下咽,那里还有心思过生辰。如今只想去菩萨面前吃斋念佛,为楼家祈福,希望菩萨能助你父亲渡过这一劫难才好。”   楼樾眸光一寒,不以为然的嗤鼻道:“事到如今,姑母还信菩萨么。若是菩萨真的有用,母亲何至于伴了佛祖十几年,最后却落了惨死的下场?”   听到‘惨死’二字,楼皇后面色微变,却故做紧张的要封楼樾的嘴,迭声道:“不论如何,你千万不要枉论神灵。而惟今之计,姑母除了求菩萨庇佑楼家,却是什么都帮不了你父亲,姑母真是日夜难安,那里还有什么心思过生辰?!”   楼樾冷冷道:“姑母不用担心,不论有多少奏折弹劾父亲,总归还有我在。姑母难道忘记了,我手中可还握着大庸三分之一的兵权。谁敢动我楼家人,我楼樾第一个不放过他!”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楼皇后心里彻底放松下来,抹着眼泪试探道:“万幸楼家还有你顶着。姑母想,因着你父亲的事,皇上或许对你也会心生芥蒂,可能会收回你手中的兵权,你可想好对策?”   楼皇后一步步的试探楼樾,也一步步的暴露了她心中的害怕与担忧,却是将她自己的短处暴露了出来。   楼樾心里落满冰雪,面上却是笃定道:“此等时候,兵权已是我楼家惟一的依傍,我如何会轻易还给朝廷?等姑母生辰一过,我就继续回凉山为母亲守孝。总归在太子授印之前,不论皇上如何召见,我统统不见就是!”   此言一出,正中楼皇后下怀,她心里欢喜极了,拉着楼樾的手舍不得放,一副慈爱不尽的样子。   楼樾道:“明日的大宴,姑母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万不可让人小看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楼家心虚了。所以,宴席不但要办,还要极尽奢华,宴请所有宾客,让天下人明白,这天下终归将是我们楼家人的天下!”   看着面前志气满满的楼樾,楼皇后心里暗恃,心想,若眼前出色的男儿真的是楼家子孙该多好,可惜了,他终究不会是楼家人,终归有知道真相的一天,所以,在物尽所能后,不能将他再留下……   楼皇后眸光里飞快闪过的杀气一丝不漏的落进了楼樾的眼睛里,他眸光跟着一沉,告辞退下了。   出宫的路上,楼樾一直寒着脸沉默不语,薛念跟在他身后嘀咕道:“明明没病,却硬要我来跑这一趟,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皇室中人。”   楼樾苦涩一笑,突兀道:“累吧!”   薛念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问自己进宫一趟累不累,正要好好在他面前唱累一番,话到嘴边突然恍悟过来,他说的是皇室人的虚假生活太累,并不是问他。   一路向宫门走去,楼樾沉默着想自己的心事,四处张望的薛念却是无意间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是有几个身影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们。   心里一惊,薛念连忙告诉楼樾。楼樾眸光一寒,拉着他加快步子往前走了一段,却在转角处躲进了一旁的林木后面。   两人藏好身子后,没过一会儿果然听到了脚步声追来,更有一道好听的清脆女声焦急道:“怎么不见了?刚刚明明看到他们往这边来的。”   看清来人,楼樾微微一愣,下一刻,他从藏身处走出来,语气微凉道:“五公主是在找微臣吗?”   突兀听到楼樾的声音,铃岚吓了一大跳,正要开口,却是见到薛念也从藏身处走出来了,不由指着他对楼樾道:“我是来找他的。”   陡然见到楼樾口中的五公主将手指指向了自己,薛念很吃惊,不由细细的朝面前的娇俏少女看去。   铃岚公主的母妃陈妃在世之时,也是这后宫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而铃岚完全继承了陈妃的美貌,再加上正是如花的年纪,在一身浅绿纱裙的映衬下,如那出水芙蓉般娇艳欲滴。   不觉间,竟是让薛念看得心头一荡!   楼樾问道:“公主找他有事吗?”   不等铃岚回答,她身后走出一个年长的宫女来,却是好久未见的绿沫。   绿沫口不无言,只是上前跪在了楼樾与薛念面前磕头,铃岚在一旁替她向两位解释道:“听说世子爷带了一位神医进宫为皇后娘娘看头疾,绿沫就一直要来,她是要来感谢两位当日的救命之恩!”   当日楼樾应苏流萤与铃岚公主所托,将奄奄一息的绿沫悄悄带出了后宫,正是让薛念将她救活的,所以绿沫一直在心里对他们心存感激,听说他们今日进宫,特意让铃岚公主带自己来见他们。   绿沫磕完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佛像玉坠,捧在手心里悲恸的痛哭起来。   看到她手中的佛像玉坠,楼樾心头一滞,眼眶不觉也红了。   玉坠子是绿沫之前留在勿忘堂养伤时,安王妃赠与她的。而在庵堂的那段日子,也是安王妃细心的照顾她开导她,所以在得知了安王妃逝世的消息后,绿沫也是悲痛万分。   铃岚在一旁幽然道:“王妃离世的消息传来后,绿沫已哭了好几日了,她一直想去王妃坟前亲自吊唁,可又怕她出宫会被那害死我母妃的真凶盯上,又怕暴露了当日是世子爷救的她,所以……”   楼樾如何不明白绿沫的处境,不由亲自上前扶她起身,沉声道:“你有心就好,母妃不会怪你,她知道你的难处。”   绿沫又哭了好久,铃岚一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一边对薛念道:“听说神医医术高明,可否请神医帮我一个忙?”   薛念见堂堂公主如此客气的同自己说话,不觉心神又是一荡,红着脸道:“公主请说,但凡薛某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帮公主达成。”   铃岚想着心目中那个如谪仙般如尘的清俊公子,心口一软,声音不觉也跟着轻柔起来,脸上飞起红霞,轻声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双腿因冻伤不能行走,不知神医可有办法将他双腿治好,让他能重新站立走路!”   闻言,薛念微微一怔。   要不要这么巧,一天内碰到两个腿被冻伤的患者?!   薛念不知道铃岚公主与韩钰之间的关系,楼樾却是知道的。   韩钰在大牢里的这几日,楼樾一直派人悄悄的守着,怕苏流萤她们在牢房里出事,所以自然知道铃岚公主每日都会出宫去牢房看韩钰的事。   所以自然知道铃岚公主口中的朋友就是韩钰。   而如今看到铃岚提到韩钰时脸上飞起的红晕,还有不经意就轻柔下来的语气,楼樾那里还会不明白铃岚对韩钰的心思。   心里明白,面上他却要顾及铃岚的脸面,怕她不好意思,就假装不知道的负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薛念热情的问道:“不知道公主的朋友如今在宫里还是在宫外?薛某愿意一试!”   铃岚不觉看了眼楼樾,道:“他住在驿馆里。你去时,可以先找他的婢女苏流萤,她自会帮你们引见。麻烦神医了!”   薛念:“……”   见他一副怔愣住的样子,铃岚公主生怕他不同意,不自禁的上前两步走近薛念的身边,恳切道:“若是神医能帮我朋友治好双腿,神医想向我要任何报酬都可以的。本公主一定会铭记神医的大恩大德,一世都不敢忘……”   靠得近了,再加上行医之人嗅觉本就敏感,所以,铃岚公主身上淡淡的少女体香尽往薛念的鼻子里钻,让他心神大乱。   他都不敢抬头去与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对视,也忘记了心里对韩钰生出的酸味,红着脸结巴道:“我……我得空就去帮他看……”   见他应下,铃岚公主心中一松,欢喜的甜笑着,并弯腰向他行了一礼,娇俏笑道:“铃岚在此谢过神医了!”   出宫的路上,薛念耷拉着脑袋闷头坐着,叹气道:“想我薛念,风流人才,二十几年来好不容易红鸾心动,刚刚动情就遇到了情敌,还与你是同一个情敌,你说我应该高兴呢,还是悲哀呢?!”   看着铃岚对韩钰的上心,楼樾自是知道薛念的希望渺茫,何况,一个是养在深宫的公主,一个却是游历四方的神医,两人的交集太过渺少。   他不知道如何劝解薛念,既不能鼓励他勇往直前,也不能让他就此放弃死心,更不能告诉他,或许到了明晚,他将失去他这个有着同一个情敌的朋友……   一想到明晚即将发生的事,楼樾心里陷入一片绝望与迷茫之中——   明日一举真的能如愿扳倒楼皇后吗?若是不能,他要怎么办,直接刀剑相对吗?   想到被挑断筋脉惨死崖底的母亲,想到身中十七箭而亡的琼妃,再想到苏流萤,楼樾知道自己已没了退路……   见他不吭声,薛念愁道:“你说,那北鲜皇子既然是我们俩的情敌,他的腿我还治不治?”   楼樾眸光虚无的看着窗外一逝而过的街景,闷声道:“你今晚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出城……若是后日得知我还活着的消息,就回城帮大皇子治腿。若是……没了我的消息,你不要再回京城……以后每年帮我去凉山母亲的坟前拜祭……”   闻言一震,薛念震惊的看着身边的好友,心思瞬间从铃岚公主身上拉了回来。   “明日……不是你皇姑母的生辰?你要干什么?”   楼樾如何会告诉他明日之事的凶险,苦涩笑道:“别问那么多,若明日我能活着出来,就去找你喝酒——不醉不归!”   看着他神情的执狂,薛念心肝一颤,沉声道:“可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楼樾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没人能帮到我……”   是夜,楼樾成亲后第一次踏步走进了红袖的院子。   不同在镜花水榭里的艳美妆容,红袖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静静垂首立在楼樾的面前。   不得不说,洗尽一身铅华的她,真的与苏流萤越来越像。   不,是与已故的琼妃越来越像了……   楼樾定定的看着她,许久终是凉凉开口道:“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   红袖抬眸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光眷恋难舍,嘴边却是浅浅笑道:“从第一次答应世子爷的要求嫁进王府,红袖已做好为世子爷赴汤蹈火的准备了——那怕即刻让妾身为世子爷去死,红袖也愿意的!”   想着明日一战的凶险,而她,只怕难以见到再一次的太阳升起,楼樾心里一紧,神情不觉缓和下来,动容道:“你可有什么心愿?若是可以,本世子帮你达成!”   全身一颤,红袖不敢置信的看着楼樾。   下一刻,她郑重在楼樾面前拜下,鼓起所有的勇气,颤声的、带着乞求的说出了心中的夙愿——   “若明日妾身有幸活下命来,妾身想……想为世子爷生个孩子!”   ☆、第122章 皇后大宴   走出红袖的院子,楼樾回到楠院,南山已在书房等候他多时,肃容向他禀道:“陈大人的亲笔书信已交到五公主手上。而给宁妃娘娘的口信属下也亲自带到。娘娘说,明日一切听从世子爷的号令!”   楼樾面色沉稳如山,冷冷道:“交给你一个任务,若是明日发生意外,你无需管我,却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她!”   闻言,南山全身一震,眸光痛苦的看着跟随了十几年的主子。   楼樾不说,南山也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瞬间心里就明白了楼樾的打算,心头巨痛——   他竟是抱着必死之心与楼皇后、乃至整个楼家同归于尽么?!   “主子,属下不但会护得流萤姑娘的安全,更要护住主子的安全!”   南山单膝跪在了楼樾面前,热泪滴在面前的青石面砖上……   看着面前的忠仆,楼樾心里也一片动容,伸手扶起,沉声道:“按着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既然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世,一定不会放过我。而我,为了母亲也注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明日却是一场生死大战!”   “你在楼家十几年,应该知道他们的厉害。所以明日一战,是胜是败,如今完全没有定数,我只有往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若我真的是胡狄人,我的身世注定不堪……而生与死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惟一不放心的就是她,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替我好好保护好她!”   听到楼樾的话,南山心里一酸,再次红了眼睛,哽着喉咙道:“不论爷是什么身份,在南山心里,你永远是我爷,是我一辈子的主子!”   南山的话终是温暖了楼樾千疮百孔的心,他不觉也红了眼眶,沉声道:“你既然当我做一辈子的爷,就认真听我的话。明日,若是发生变故,你一定要护着她安全离开!”   看着楼樾坚定执拗的神情,南山终是在他面前跪下,郑重应下!   吩咐好南山,楼樾一切已准备妥当,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   一个腾身,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冒夜朝驿馆而去——   最后的时刻,他要去见心中最挂牵的人!   皇后生辰大宴的宴贴也送到了韩钰的手里,一想到那日韩钰当众受到的耻辱,长风与阿奴都劝韩钰不要去宫里参加皇后的寿宴。   不光是楼皇后的寿宴不参加,按着阿奴的意思,以后大庸所有的事都不参加,三年的为质期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这驿馆的小小院子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韩钰拿着宴贴眸光温和的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苏流萤。   见他看向自己,苏流萤道:“若是公子嫌太吵闹不想去,奴婢可以替公子送份礼进宫里,礼数到了就成。”   苏流萤想,韩钰前几日在大街上被苏江当众耻辱,只怕他不想在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免被人嘲笑。   阿奴与长风也认为苏流萤此法可行,可韩钰却摇头道:“我既是来大庸为质,堂堂中宫皇后大寿我岂能不去?我此行代表的不是我个人,却是北鲜。”   韩钰的话让阿奴与长风反驳不出来,苏流萤心里却是赞成他这样做的,不由柔声道:“明日我陪公子进宫。”   韩钰点头应下,看着她脸上的疲色,吩咐她回房早点休息,以便明日有精神参加宫宴。   苏流萤确实感觉很疲累,也不推辞,退出房间转身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   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里面的人影将她吓了一大跳!   正在惊呼出声,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是我!”   闻声,苏流萤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反应迅速的关上了房门。   然而,不等她点亮屋子里的灯火,楼樾已扑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狠狠的亲吻起来……   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清冷味道,还有那霸道又炙热的热吻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真的是他来找自己了。   就在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楼樾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将两块一直握在掌心的玉牌一并放在了她的手里。   屋内没有点灯,点点银白月光从窗棂镂空的格子间漏进来,照在苏流萤手掌心上两块莹白如玉的玉牌上,泛起淡淡莹润的光泽。   “从明日起,楼家影卫只认牌不认人,所以,以后楼家影卫就交到你手里了。”   楼樾突兀的一句话却是将苏流萤心口震得一跳!   楼家影卫的威名在整个大庸都赫赫有名,是楼樾精心训练出来的一支实力强大的暗卫,一直听从楼樾的指令办事。   如今楼樾突然将这支队伍交到自己手中,苏流萤心里蓦然想到了什么。   想也没想,她反手就将玉牌重新还回到了楼樾手中,颤声道:“我不知道你明日要去干什么,但这玉牌不但是蕊姨留下来给你的,更是你与你亲生父亲相认的惟一证据,你怎么能把它们给了我?!”   苏流萤想,楼樾如今已没了母亲,楼家所谓的父亲与姑母却一心要着他的性命,他在这世上也如自己般,陷入了孤苦无依的地步,而北鲜王则是他惟一的亲人,更是他将来的依傍。   若是北鲜王承认了他的身份,他就成了真正的胡狄国大皇子,不但不怕楼家的迫害,更不用担心楼家倒台后,他会受到牵连。   所以,从内心,苏流萤却是希望楼樾拿着这两块玉牌与北鲜王相认……   楼樾如何不明白苏流萤心里的想法,可是,从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刻起,楼樾就从没想过要与北鲜王相认,更没想过承认自己是北鲜大皇子。   因为,若是自己的真正身份暴光,也就等于向世人昭告了母亲生前的不贞,因与别人私通而生下他……   楼樾从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不守妇道之人,但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他却无从得知,所以,只有让自己的身份一直不公开,才能保住母亲死后的名声……   他声音里难掩悲痛道:“流萤,事到如今,我只当自己是个只有母亲,却没有父亲的人……而这玉牌,却是母亲让我留给未来儿媳的,所以,它们只能归你!”   漆黑的屋子里,虽然看不清楼樾此刻脸上的神情,可苏流萤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更能明白他心里为安王妃的顾虑,不由越发的疼惜他。   握紧他略带冰凉的手,苏流萤担心道:“明日就是皇后的寿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楼樾不想让她担心,却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沉声道:“你不用担心,一切我都已安排好,所有的证人证物我已悄悄带进京城,只等明日当着天下人的面,呈现到皇上面前。”   说罢,他又坚定道:“流萤,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黑暗中,他眸光里闪着奇异的亮光,让苏流萤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而他所说的话更是让她心头一震。   想了想,苏流萤突然摸索着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串佛珠来,交到楼樾的手里,笃定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这两串佛珠却是楼皇后谋害我阿娘、以及她指使清慧害宁妃小产的证据,你一并拿走,希望对你明白之事有帮助。”   看着苏流萤拿出了琼妃的佛珠,楼樾心里一禀,语气凝重道:“楼誉的罪行已呈列在了圣上面前。虽然圣上一时间还没有处决他,但私下已让都察院与大理寺联手暗下调查他的一切罪行,所以,他行之不远!”   “而整个楼家,楼皇后却是核心,而要对付她,只能从后宫之事入手。而在她做下的恶事中,也包括当年陷害你阿娘之事……但若是担起琼妃,务必会牵扯出你阿爹,所以,关于琼妃,我会只提十九年前之事,后面的不会让人提及!”   在楼皇后做过的众多恶事中,最能让慧成帝感到痛心的却是当年楼皇后陷害琼妃一事,乃至后来毒杀琼妃的事……   即便如此,楼樾却也知道,若是明日在众人之前提起琼妃之事,务必就会将琼妃后来嫁与苏津之事牵扯出来。   所以,为了顾及琼妃的身名和苏流萤的感受,楼樾却是不想将此事再公诸人前。   他的思虑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而且苏流萤也明白慧成帝对阿娘一直放不下的情感——   不光是因为四年前,那怕知道阿娘已另嫁他人妇、生儿育女,慧成帝都舍不得要她性命,而是花尽心思的将她养在宫外,足以看出阿娘在他心中的份量……   而后来每次与慧成帝见面,他看向自己的眸光都带着某种难言的情愫,苏流萤知道,他是在看到自己就想起了阿娘……   既然他对阿娘念念不忘,那么,只有将阿娘被楼皇后陷害的所有事情血淋淋的呈现在慧成帝面前,才能让他心里彻底的憎恨起楼皇后,从而让他痛下决心处决了楼皇后!   所以,明知道阿娘之事才是将楼皇后打入谷底,她为何不趁此为阿娘沉冤昭雪?   何况,在苏流萤的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横亘在她心里念念不忘,若是明日一切都真相大白,她却是要借此完成这四年来的心愿……   如此,她果断的对楼樾道:“我阿娘之事并不是秘密,连李志与林牧他们都知晓。我想,但凡是朝廷里的老臣和宫里的老人,当年见过我阿娘的,只怕心里都明白了我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   兰嬷嬷可以在看到她的相貌后一眼认出她是阿娘的女儿,其他人难道会认不出来?   而之前在宫里时,因慧成帝对她的青睐,宫里私下也有过传言。   “所以,与其让大家胡乱去猜度,不如将一切都公布于众,还阿娘一个清白,更是将那做恶之人绳之于法!”   “明日,你放心去做吧。事到如今,我不再在乎别的,只求一个真相。”   “而这玉牌,你若真要给我,就等你打赢了这场恶战再亲自交给我。”   苏流萤知道楼皇后的可怕,更从楼樾要将影卫将给她的那一刻起,明白了他心里玉石俱焚的绝望打算。   她怎么舍得他死?!   她上前紧紧拥住他,颤声道:“不论如何,我都要你好好活着……我也只有你了,那怕不复仇,我只愿你好好的——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楼樾心里一片凄苦,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与不舍。   他回拥着她,哽着喉咙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一切事情结束,我与你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楼皇后的千秋宴设在了永坤宫的前殿里。   此时正值金秋九月,到处是金桂飘香,而楼皇后的永坤里更是弥漫在浓郁的桂花香里,衬着整个宫殿里欢愉的气息,越发的喜庆热闹。   为着楼樾为自己庆生带进宫的戏班子,楼皇后特意嘱咐人在前院搭建高大的戏台,再拆下了大殿的排门,不仅让满院的桂花香飘进大殿来,更方便宾客在酒席间看大戏。   申时未,宫门口已是车水马龙。   苏流萤与长风扶着韩钰下车时,正好遇到了萧墨,身边跟着修罗。   看到萧墨,韩钰淡然一笑,看了眼身下坐着的崭新四轮椅笑道:“多谢萧太子为在下置办的椅子。”   萧墨眸光淡淡扫过站在他身后的苏流萤,道:“大皇子客气了,区区一个四轮椅不足为道。”   说罢,迈开步子朝宫内而去。苏流萤也推着韩钰跟上去,长风留在宫门口等他们。   他们到时,席间宾客都到了差不多。   一入席,苏流萤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楼樾。而他的身边,跟着的那个美丽女子正是他新纳进府不到一月、就抬做侧妃的红袖。   虽然楼樾没有明说红袖今晚在对付楼皇后当中起什么样的作用,但看着她与阿娘相似的面容,苏流萤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想着不久就要发生的事情,她心里一片惶然担忧。   楼樾朝她这边看过来,冷漠的面容柔和几分,几不可闻的向她点点头,让她不要担心。   苏流萤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汗水浸到还未好痊的血泡上,痛得她微微皱眉,却仍然朝楼樾坦然一笑,也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两人的互动落入了坐在楼樾下首的李修眼里,看着苏流萤目光一直胶在楼樾身上,他心里一寒,面色也跟着生出寒意来,眸光一片深沉。   荣清从殿外进来,挺着大肚经过苏流萤身边时,见她的眸光不由自主的盯着上首的楼樾与红袖,心里得意一笑,上前来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可是在看我表哥与他新宠的侧妃红袖?呵呵,别说,这天下还真有与你长得如此想像之人,别说表哥分不清,连我这个与你多年的朋友都要将她认做你了。”   苏流萤并不想与她在此种场合多做交淡,更不想因为与她的争执给韩钰惹上麻烦,所以低着头任由荣清公主在那里自说自话。   荣清睥了眼她身上的下人服饰,又笑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她的命却是要比你好上许多。你看你,兜兜转转的,不是在永巷做最下等的宫女,就是在给人当丫鬟,总离不开做下人的命。而她,一个青楼楚馆出来的妓子都能做上王府的侧妃,你却不能如愿嫁给如意郎君,所以,这命运啊,终归是不公平的!”   荣清说这么多,无非是看到今日楼樾带着与苏流萤长相相近的红袖来赴宴,不由相信了外间的传言,以为楼樾真的与苏流萤义绝了,心里高兴,借此狠狠的奚落她。   可惜苏流萤一点难过之情都没有,她顺手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递到荣清手里,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得意的荣清公主,笑呤呤道:“公主说了这么多,口渴么?要不要喝杯茶润润嗓子?”   她心里暗忖:荣清,你此时如此作践我,若是待会让你亲眼见到你的保护伞、你的好母后倒台,你还能像现在这般趾高气扬么?   荣清如何会喝苏流萤倒的茶?   她眸光轻蔑的扫了苏流萤布满伤痕的双手,嫌恶道:“果然奴性不改,做惯了奴婢,时时不忘记奉承别人。”   她方才嘲讽欺负苏流萤时,一直背对着众人。除了苏流萤,没人看见她脸上虚假恶毒的可怕嘴脸。等她转过身去时,面容已恢复成端庄温秀的嫡公主形象,眸光柔和,嘴边带着亲和温婉的笑意,与方才那个满嘴恶毒语言的人判若两人。   此时的苏流萤却没有半点心思去计较荣清的恶毒,因为,她看到了今晚的主角——楼皇后!   殿门大开,帝后二人相携着从大殿外徐步走进来。   今日的楼皇后,身上着一身明黄凤翟拖地长裙,头上盘着精致繁复的牡丹髻,居中戴着凤飞九天赤金凤冠,再配上其他奢华炫目的珠玉点饰,今日的楼皇后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也是,今日是她的生辰,更是她彰显楼家不败的气势之时。所以无论如何,她今日都不会让人看低了。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她,而随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居中的首位,苏流萤越发的紧张,身子抑止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自禁的,她又抬头看向了斜对面的楼樾,却见他面沉如水的恭迎帝后进殿,而他身边的红袖,不知何时竟离开大殿,不知去向……   帝后二人在上首位上入了座,一殿的皇子皇女,大臣宾客都跪下向帝后请安,等慧成帝招手让大家平身,宴席正式开始了。   皇后大宴,山珍海味自是少不了的,美酒佳肴流水般的往席上涌,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一片繁荣祥和的美好样子。   酒过三巡,太子殷贤带头上前给帝后敬酒,并抬上贺礼,恭祝楼皇后的生辰。   接下来就是荣清公主与驸马李修上前拜寿,尔后其他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大家都献上各色贺礼,说着各色吉祥话。   轮到楼樾,他端着酒杯上前,空着双手没带任何贺礼。   往年楼皇后的生辰,楼樾的贺礼都是最独具心裁,又能讨得楼皇后欢心的,所以今年大家看着他空手而上,不由都有些惊讶。   而苏流萤却是彻底慌乱紧张起来,帮韩钰倒酒时,双手直哆嗦。   她一向稳重,韩钰难得看到她失态的时候,所以此时见她明显苍白起来的脸,心里不由一紧,不觉间抬眸也朝中间的楼樾看去。   楼樾一身玄色锦服昂首站在殿中央,朗声道:“因时间仓促,小侄来不及给姑母置办生辰寿礼,只得请了京城最出名的戏班为姑母演一出戏,还请姑母不要怪罪。”   楼皇后一副慈爱的样子,疼惜道:“你此番力战北鲜,平定北疆之乱凯旋归来已是送与姑母最好的贺礼,姑母高兴还来不及,那里舍得怪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为大庸多打胜战,保护大庸四方疆土,为陛下分忧!”   楼皇后话里有话,却是故意在慧成帝面前重提楼樾之前大战北鲜的军功,以此希望慧成帝看在楼樾的份上,轻饶了楼誉。   然而慧成帝在苏流萤那里得知了弹劾楼誉之事,是楼樾做下后,心里一直半信半疑,虽然没有答应苏流萤所求的恩典,却也没有急于召楼樾拿回他手中的虎符,却是想在今日楼皇后的生辰之上,看他到底是心向正义,还是维护楼家。   见此,慧成帝淡然开口道:“既是你请来的戏班,想来也别具一格。如此,就开锣唱戏,为你姑母的生辰更添热闹!”   得到慧成帝亲口允诺,戏台上的灯火瞬间就亮了起来,帷幕拉开,鼓乐响起来。   在场的宾客,包括上首的慧成帝与楼皇后,都举目朝炫目的戏台上看过去。而苏流萤却是紧张到呼吸都滞住了。   从楼樾带着红袖进宫,到生辰献戏,苏流萤早已料到了楼樾今晚的布署打算。   所以,当她看着红袖着一身银白色的宫妆,扮成阿娘画像中一模一样的形容莲步走到戏台中间时,虽然她心里早有预料,却也是紧张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123章 自服毒药   楼家世子出征一回来,就娶了镜花水榭的头牌红袖姑娘进府。这桩艳事,当时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亲当日引得全京城人围观,堪比楼樾娶世子妃。   那时,人人都在想,能得到大庸第一世子、且素来不近女色的楼世子的青睐的,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今日,经过盛装打扮的红袖堪堪在戏台上露了个脸,顿时引发了宴席间的一片热议。   宾客们在惊叹红袖的倾城之貌时,更有大臣认出了她一身的扮相,竟是十九年前的东宫宠妃琼妃娘娘。   坐在上首的慧成帝手上的酒杯酒到身上却犹不自知,震惊的看着戏台上的‘琼妃’,面容变色!   而与他比肩而坐的楼皇后却是瞬间白了脸色,神情一片惊恐,仿佛见了鬼一样!   红袖身上穿的是琼妃在东宫时最常穿的那件银白色轻罗百合裙,头上挽着百花髻,鬓角簪着她最喜欢的粉桃,一颦一笑竟是如十九年前的琼妃再世。   红袖本就与琼妃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她刻意的仿效,不光外貌肖像,神态也是异常的相像。连苏流萤都不得不承认此时戏台上的红袖,竟是像极了阿娘生前的样子。   一声锣响,大戏正式开场。   第一场戏唱的是琼妃进入东宫后,慧成帝与她相濡恩爱的场面,两人共撑一把雨伞细雨下赏粉桃、琼妃在桃树下为慧成帝跳胡旋舞……   到了此时,之前那些猜度台上之戏是关于琼妃的,到此时却是确定了。   而知道当年琼妃暴病一事的老臣不由面色怪异的看向了楼樾——   楼世子今日献给楼皇后做生辰大礼的这出大戏,竟是关于当年的东宫宠妃琼妃娘娘的!   顿时,宾客中已有议论之声窃窃而起。   那些知道当年旧事的已忍不住交头结耳的私议起来,而那些不知道的,则尖起耳朵听前辈们重温旧事。   看着戏台上的‘琼妃’与君王卿卿我我的甜蜜样子,那怕知道是演戏,楼皇后还是愤恨起来,牙关死死咬紧。   而最让她憎恨的,却是楼樾竟在这样的时刻对自己下手了!   全身如坠冰窖,更是恨得全身真打哆嗦,楼皇后眸光死死的盯着下首挑衅看向自己的楼樾,狭长的凤眸里除了恨意,更有着无尽的恐慌与狐疑——   他发现了什么,是他真正的身世?还是知道了他母亲之死的真相?   不对,红袖那个贱人却是安王妃死之前就娶进府的,难道,从那时起,这个孽子就已着手准备对付自己了吗?   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替苏流萤那个贱人出头,与自己为敌的?!   一时间,无数念头与猜想在脑子里划过,但无论是何种原因,总归让楼皇后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楼樾对楼家、对她‘叛变’了……   突然的变故,不光让整个大殿里的气氛异常的诡异起来,更是让一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楼皇后彻底乱了阵脚。   如今,戏已开始,看着台上的戏目,她都已经能预料下面要演的剧情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而这些却是将自己推向深渊里的一把利刃,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她要怎么办?怎样扭转局面化除这场危局?   因还在‘静养’期,安王楼誉这个国舅爷今日却是没能参加楼皇后的寿宴,所以,乱了分寸的楼皇后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是全身冰凉的枯坐着,如坐针毡。   她看向太子,可后者却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母亲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点都没察觉到危机正在来临。   而荣清公主虽然感觉红袖的装扮有些奇怪,却也不知道十九年前的旧事,毕竟那个时候她还在娘胎里,那里会知道看似一台风花雪月的戏曲,却是暗藏汹涌。   楼皇后已不敢去看身边慧成帝的脸色,身旁传来的凌厉寒意已是将她心跳都快冻住了。   最后,她的眸光终是再次落在了楼樾身上。   楼樾面若寒霜的坐着,闷头喝着酒,握着酒怀的手青筋暴起。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估计楼皇后已将楼樾凌迟了上万遍。   最终,她终是咬牙抑住心里无尽的慌乱与彻骨的恨意,重重一挥手,华丽的广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却是扬手让戏台上的戏子停下来。   见楼皇后挥手,鼓乐之声立刻消弥,戏台上的红袖回头迟疑的回头看了眼面如沉霜的楼樾,面容一暗,终是领着众戏子停下,静静的跪在了戏台上。   楼皇后僵硬的笑道:“可还有其他的戏目?上了年纪,反倒不太喜欢看这种太甜腻的戏目,像《五女拜寿》一类的,却是又热闹又应景。”   楼皇后当众表示不喜欢看眼下的戏目,再次挥手让红袖等人退下。   楼皇后一开口,下首的荣清也反应过来方才戏曲的不寻常,不由也跟着说要换曲目。   璎珞从看到红袖装扮成琼妃的样子登台后,早已吓得身子都瘫得站不稳了,如今见楼皇后让戏班停下,立刻上前对班主命令道:“今日是娘娘的生辰,赶紧让她们通下,换成娘娘喜欢《五女拜寿》!”   说完,眼睛还不忘背着众人狠狠的剜了一眼跪在中间的红袖——   贱人,敢与皇后为敌,你等着好死吧!   若换做平时,听到楼皇后这样说,只怕戏班的人早就跪下请罪后,换人换曲目了。   可台上的红袖却仿佛没听到楼皇后与璎珞的话,那怕身子不停的打着颤,却也咬牙跪在了戏台中间。   楼樾没让她走,她不会离开的……   一瞬间,全场却是陷入到了可怕死寂当中,宾客直到此时才发现事态的不同寻常,一时间人人都噤若寒蝉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觊觎着帝后二人的脸色。   萧墨与韩钰也发现了事情的异样。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苏流萤更是紧张的盯着上首的慧成帝,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早已顾不得手上伤口的疼痛,已是紧张到心都跳到了嗓子口——   事态演变到现在,楼樾已暴露了心中对楼皇后的恨意和对楼家的反叛之心,彻底与楼皇后撕破了脸皮,算是彻底面对面的对峙了!   而此时,戏目被楼皇后强止叫停,她是一国之母,又是宴会的主人,那怕楼樾与红袖再坚持,也抵不过她的谕旨。   所以,如今一切只看慧成帝的心意!   若是慧成帝反对楼皇后换曲目,坚持要将这一出戏从头看完,则表示他也想知道当年琼妃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愿意将旧事重提,也愿意重审琼妃身上的冤屈。   那么,楼樾此战就胜了一半,只等铃岚公主与宁妃一起站出来揭发楼皇后更多的罪行,从而将她绳之于法。   但若是慧成帝依从楼皇后的心意,任由她换成别的曲目,则表示他不想对过往之事再追究,却是站在了楼皇后这面。那么,楼樾则是彻底败了。   不但败了,更是将自己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因为,暴露后的楼樾,于公于私,楼皇后与安王都不会让他再多活一天!   心肝直颤,苏流萤再也忍不住扑到了殿中央跪下,冲冷若寒霜的慧成帝重重磕下头,哭喊道:“皇上,十九年前琼妃娘娘为何突然‘暴病’而亡,您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吗?”   苏流萤的突然冒出,打破了殿内可怕的死寂。而她所说的话,更是让众人哗然出声!   不待众人回过神来,楼皇后已是冷声喝道:“小小的一个贱婢竟是在此等场合胡乱喧哗,惊扰圣上。来人,将她拖到殿外乱棍打死!”   韩钰脸上一白,萧墨眸光也沉了下去,然后,不等他们俩出列为苏流萤求情,楼樾已起身跪在了她身边,朝脸色阴沉得已经能滴出水来的慧成帝恳切道:“皇上,微臣花费数月才查清十九年前琼妃暴病一事的真相。今日一切,只为还琼妃娘娘一片清白,更不枉皇上对娘娘的一片情深。”   闻言,慧成帝还是一脸的冰寒,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如果手中有刀剑,楼皇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朝下首的楼樾迎头砍下去!   咬牙抑住心头的颤栗和恨意,楼皇后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假意嗔怪道:“樾儿,今日可是你姑母我的生辰,你要为已故的琼妃申冤何时不好,为何要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快退下吧,有什么事,留到宴会结束再说,不要让宾客看了笑话……”   说罢,眸光无比憎恨的看着跪在当中的苏流萤,对一旁左右为难的宫人冷冷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到殿外去……”   “皇后是嫌今日这永坤宫不够喜庆鲜红,要让人血增添颜色么?”   久久没有开口的慧成帝终是沉声打断了楼皇后的话,声音冰冷刺骨,听在楼皇后的耳朵里竟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可怕声音。   天子动怒,包括楼皇后在内,都统统跪到了殿前请罪。   冰冷的眸光直直落在下首的楼皇后身上,再移到了她身侧的太子身上,慧成帝冰冷的眸光微微一紧。   眸光扫过楼樾、苏流萤,最后落在了戏台中间那个低垂着脑袋的‘琼妃’!   明知戏台上的那人不是真的琼妃,但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还是让慧成帝心神大震。   而随着戏目的进行,台上的‘琼妃’将慧成帝拉回了对往昔美好的回忆和向往,竟是让他自欺欺人的将台上的人当成了真的琼妃!   冰冷的眸光里闪过心痛,慧成帝疲惫道:“都平身吧,好好看戏!”   说罢,冷冷挥手,让红袖她们继续。   见此,苏流萤快窒息的心口终于又恢复了跳动,而楼皇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身子堪堪要从地上爬起身,又无力的跌了下去,直到宫人上前搀扶起她,才将她扶着缓缓重新回到了首位上。   慧成帝已亲自开口,她再挣扎也无济于事了,只得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偶般木然的坐着……   而下首一直提着心的宁妃与铃岚公主也像苏流萤般松下一口气来,都暗自做好了准备……   鼓乐声再次响起,红袖扮演的琼妃再次在戏台上‘活’了下来,随着她的一颦一笑间,剧情来到了帝王亲赐紫檀佛珠给东宫太子妃和琼妃,而两人在一次游园喝茶间,却是不小心的拿错了对方的佛珠……   当那两串慧成帝亲自赏下的紫檀佛珠事隔多年,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慧成帝眼眶一热,当年与琼妃相濡以沫的日子越发的历历在目,彻底勾起了他心中对琼妃的思念。   而恰好相反,僵硬着身子坐在他身边的楼皇后在看到两串佛珠同时出现时,却仿佛看到了可怕的催命符般,全身一哆嗦,差点吓得昏厥过去……   而站在她身边的璎珞终是坚持不住了,身子一软,滑倒在地……   众宾客,包括太子在内,在清晰的听到台上戏子念出了佛珠上的那个皇后闺名中的‘芸’字后,终是明白,这一场大戏就是冲着楼皇后而来。   众人既然兴奋惶恐,又百思不得其解,楼樾是楼皇后的亲侄子,为何要在楼皇后生辰之时,弄出这样一出大戏,不是明显在拆他姑母的台吗?   然而就在这时,戏目的高氵朝部分终是来了!   红袖所扮的琼妃,被扮做楼皇后的戏子带着宫女侍卫灌下了一碗浓黑的汤药。   黑色的药汁刺鼻难闻,那怕隔着殿门,众人还是闻到了那刺鼻的味道。   红袖演得很逼真,从喝药前的痛苦哀求,再到后面被灌下毒药时的拼命挣扎哀嚎,那一声声凄凉的哀求声响彻整个永坤宫,却是让众人震憾到目瞪口呆!   毒药灌下的那一瞬间,上首的慧成帝全身剧烈一颤,脸色苍白的看着戏台上那逼真又凶残的一幕!   看着红袖被人抓着灌下毒药,苏流萤仿佛看到了当年阿娘的境遇,心口绞痛,热泪滚滚而下……   下一瞬间,被灌下毒药的红袖在戏台上痛苦的挣扎起来。   她倒在戏台上,面容狰狞、手指泛白死死的抠着戏台的地板,仿佛正在经受着噬心剔骨的非人之痛。   数不清的乌黑鲜血从她苍白的双唇间漫溢而出,身上素净的银白色百合裙被鲜血染透,那一块块带着诡异光泽的血污让人触目惊心。   秋风吹过,带着腥臭味的血腥味飘散到了大殿内,直到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红袖方才被灌下的是真的毒药,却不是演戏做假的!   一时间,众人骇然!   不等众人震惊到回不过神来,面前一道黑影飞快闪过,却是楼樾飞上戏台一把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红袖。   “你……服下了什么?”楼樾吃惊的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红袖,冷峻的面容难掩震惊担心,眸光急切的看着怀里一身血污的女人。   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红袖只是假装服下一碗无关紧要的汤药,并不会要她性命。   可如今,看着她奄奄一息上的形容,她却是瞒下了他喝下了真的毒药。   “爷……若不能逼真,如何让圣上动容……事以至此,妾身只希望凭妾身这条贱命……助爷一臂之力!”   红袖明白,当初楼樾愿意找自己来帮他,就是因为她与琼妃有着一张五分相似的面容。   这场戏由她来演,会更加逼真,也更加容易让慧成帝带入感情……   然而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不让楼皇后与安王起疑,楼樾只得许她妾室的身份将她娶进王府,两人却没有夫妻之实。   从真正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红袖却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不是楼樾的妾,只是他对付楼皇后的一枚棋子。   当初楼樾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些时,她却是心甘情愿的同意的。   因为,那怕做他的棋子,她都是欢喜的……   而如今这场戏接近尾声,不管最后谁输谁赢,她的命运却是早已注定,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与其最后死在楼皇后与安王手里,还不如喝下这碗毒药,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拼最后一把……   红袖话一出口,楼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一痛,竟是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对红袖没有感情,甚至只是利用,但不得不说,看着她为自己喝下毒药,看着她此刻奄奄一息躺在怀里的可怜样子,他的心被震动,不觉红了眼眶。   “世子爷……若有来世,若我能早她一日遇到你……你会答应我昨晚的请求吗?”   昨晚,楼樾最后一次问红袖,问她可后悔?   楼樾知道今晚的凶险,连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做好鱼死网破的决定,更加知道红袖的下场。   她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妓子,在楼皇后与安王面前,比蝼蚁还不如……   红袖却浅笑着告诉他,她不后悔,只在最后恳求楼樾,若是她能侥幸活下命来,只有一个夙愿,那就是为楼樾生一个孩子……   可楼樾并没有答应她。   楼樾说,我可以许你荣华富贵,却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若是你不同意,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说完这句话,楼樾就离开了红袖的院子。   他原以为昨晚自己拒绝她后,她不再愿意做他的棋子,即便如此,楼樾也不想强求她。   可是没想到,今日出门前,她却是盛装打扮好,早他一步坐在马车里等他一起进宫……   楼樾外表冷漠无情,可内心却并不是无情之人。再加上看着红袖卑微可怜的乞求,不由让他想到了他曾经也是这般乞求过苏流萤,内心不由一痛。   他双手几不可闻的颤抖起来,失声道:“太医呢……太医……”   宴席间正有太医在,去不敢擅自上前救人,因为今日之事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惹上大祸上身。   正在太医们迟疑间,慧成帝一声怒喝:“赶紧救人!”   分不清现实与戏剧的慧成帝,早已将戏台上的红袖当成了‘琼妃’。所以看着她濒临死亡的样子,竟撕心裂肺的痛心起来。   闻言,太医们再也不敢迟疑,连滚带爬的爬上戏台,抢救红袖。   一片混乱间,戏台后面混进一个人,将一粒药丸塞到楼樾手里,急切道:“赶紧让她服下!”   楼樾吃惊回头,竟是薛念!   看着薛念身上的戏班衣服,楼樾瞬间明白过来,他竟是混进戏班混进了宫来。   但此时能够见到他,楼樾却是欢喜的,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将药丸塞进了红袖的嘴里。   从发现红袖服下真的毒药倒在戏台上后,不光楼樾向戏台上奔去,苏流萤也不自由主的往戏台上跑去。   可她堪堪走到戏台的边缘,听到了红袖对楼樾声声呢喃的眷恋声,更是明白,刚才那一碗毒药以及今晚红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楼樾。   脑子里不由的想起初见红袖那次,她为了楼樾在镜花水榭的高台上倾城一舞,只为留为楼樾一瞬的目光。   而如今,为了楼樾,她竟是毫无迟疑的喝下致命毒药,她对楼樾的这份深情,让苏流萤生出了别样的情感,五味杂陈……   戏台上太医忙着抢救红袖,而大殿内,却是死寂一般的沉寂着。   当最后一场剧目落幕,楼皇后眸光一片清冷,已是从无望的绝望中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知道,事到如今,她不能退缩害怕,她还有要庇护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言败。   颤抖着手端庄的拢了拢鬓角的乱发,又扶正了头上的凤飞九天的赤金凤冠,再整理了身上奢华的明黄凤翟,楼皇后敛容挺直脊梁端正坐着。   无视宾客投向自己的异样眸光,楼皇后眸光平静虚无的看向大殿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一如那夜空般,漆黑无边。   她声音木然道:“感谢各位爱卿今日为本宫庆生。夜以深,宴席散,大家——都散了吧!”   刚才这一出戏,从头到尾将十九年前琼妃暴病的真相,毫无保留的还原再现,众人看得清楚明白。   事关宫廷秘闻,更是关系到圣上宠妃和当朝皇后,众人一个个既震惊又瑟瑟发抖,只求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除了荣清李修和太子,还有铃岚公主和宁妃娘娘,包括萧墨韩钰在内,众宾客悉数散去。   修罗代替苏流苏推着韩钰和萧墨来到了戏台边苏流萤面前,韩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早已明白今晚一切是她与楼樾联手对付楼皇后的一场恶场,不由对她温和笑道:“别怕,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你一定要相信,上天不会放过作恶之人的。”   苏流萤复杂慌乱的心绪在听到他的安慰后,瞬间安稳许多,只得拜托修罗替自己照顾韩钰出宫,轻声道:“公子,等我处置完自己的事,我就回驿馆。”   韩钰轻声一笑,“我与阿奴她们在驿馆等你回来。”   两人说话间,萧墨的眸光却是沉沉的落在戏台上的楼樾身上,眸光复杂难言。   楼樾也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想起苏流萤告诉的自己的真正身世,楼樾眸光看向萧墨时,同样意味不明。   不一会儿的功夫,前一刻还人满为患的永坤宫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满殿的桌椅残羹,再也找不到半点喜庆的味道,有的只是满殿的肃杀冷冽之气。   见众人都离开了,楼皇后按捺住心头的慌乱,起身正要准备向慧成帝狡辩方才的戏曲之事,而从戏目中回过神来的慧成帝,想也没想,反手一记耳光狠狠的扇在了楼皇后脸上。   “啪!”   力道之大,在空荡的大殿里响起回声,更是直接将楼皇后从高高的凤椅上扇得滚下了台阶!   ☆、第124章 恶战暴发   众宾客退下后,盛怒之下的慧成帝却是不给楼皇后任何辩解的机会,已是反手重重一巴掌将楼皇后扇得滚下了凤椅高台。   突然的变故却是将留下的几人都震惊呆住了。   彼时,戏台上的红袖也被太医带到太医院诊治,戏班子的人也走,楼樾下了戏台,与苏流萤一起,重新来到了殿内。   楼皇后从首位上滚下来,虽然只有不高的二三级台阶,可一路滚摔下来,也是狼狈不堪。   凤飞九天的金冠掉下发髻,扯得一头精致的牡丹髻也散乱开来。繁冗奢华的凤翟此时却成了她的拌累,缠着她的身子半天从地上爬不起来,直到荣清挺着大肚子上前,与吓得手脚发酸的璎珞一起搀扶起她,她才煞白着脸在慧成帝面前跪下。   右边脸上即刻肿起了手指印,半边脸通红,火辣辣的痛感从脸上传遍全身。   不光脸上痛,此时真正让楼皇后生不如死的,却是慧成帝这一巴掌带给她的绝望和深深的耻辱!   堂堂一国皇后当着自己儿女的面,当众被掌掴,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荣清早已被之前红袖服下毒药倒下惊得面容失色,再想到那剧文里毫不遮掩提到的自己的母后,已是明白,戏目所说正是十九年前,母后设计陷害父皇宠妃琼妃娘娘之事。   再想到那琼妃与苏流萤极近相似的面容,再想到她之前在殿前疾呼,让父皇查明十九年前的真相,心里突然惊恐的想到,难道,苏流萤那个死了四年的阿娘竟与琼妃是同一人?   此念头一经在她心里落下,却是迅速的扎下根来,不由让她全身一寒,也终是意识到今晚事态的严重性,   所以,在看到父皇盛怒下打了母后,荣清虽然心痛,却哆嗦着不敢在此时开口为母后讨饶,只是默默的上前扶起楼皇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太子殷贤却没有荣清这么狡诈,他虽然也看出今晚之事是冲着母后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冲上前梗着脖子对慧成帝道:“父皇,母后做错了什么,竟让你在她生辰之日这般对她……”   慧成帝却已勃然大怒,牙齿恨得咬得咯吱响,脸色铁青一片。一扬手,终是忍不住将手边的酒壶在太子面前摔下,厉喝道:“做错了什么?你自去问问你恶毒伪装的好母后,让她亲口告诉你,她当年做了什么好事?!”   酒壶在太子面前炸裂开来,四溅的酒渍溅得跪在近前的楼皇后一身的酒渍,将她身上明艳的凤翟染上点点黑色水痕,形容越发的狼籍。   太子本就懦弱无能,在慧成帝的厉喝下早就吓白了脸,不敢再多说一句,更是像往常一样,不由自主的就将身子往全身瑟瑟发抖的楼皇后身后躲。   一步步的走下首位,慧成帝眸光死死的落在了俯首颤栗的楼皇后身上,咬牙恨道:“这就是十九年前琼妃‘暴死’的真相,这就是你瞒天过海的毒计——楼芸,你好狠毒的心呐,亏得琼儿之前一直将你当姐姐般看待,朕赐她保平安的佛珠她都要分你一串,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泯灭良心的干下这样的恶毒寒心之事——亏得朕还一直当你是温良贤淑的好皇后!”   “呵,还真是一位好皇后,一个草菅人命,好谋害别人性命的‘好’皇后!”   慧成帝毫不遮掩的讽刺失望以及满脸的憎恶之情,深深的刺痛着楼皇后慌乱绝望的人。   她慌乱抬眸看着眼前自己相伴了大半辈子的夫君,心口密集的痛着。   “陛下,今日之事一看就是有心人故意陷害臣妾……故意在臣妾生日疏于防范之时,弄出这样一出苦情戏来冤枉臣妾……”   “陛下,琼妃妹妹之事已过去这么多年,当年之事陛下也早有论断,怎么能到了今日,却将这一盆脏水,靠着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臆测,就毫无根据的泼到臣妾身上呢……没做过的事,陛下让臣妾如何承认!”   也是,离当年东宫旧事已过去十九个年头,当年但凡知道此事实情之人都已被她与楼誉暗中处决,没有留下一丝证据来,所以,楼皇后咬定这一点,誓死也不会承认下来。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想,就算苏流萤听琼妃说了当年之事的真相,却一定拿不出实证来。不然,琼妃也不会苟且偷生了十几年,也不为自己申明冤屈。   楼皇后顾不得形容间的狼籍,跪行来到慧成帝面前,扯着慧成帝的袍脚哀哀的哭道:“陛下,臣妾从东宫到后宫,跟在你身边大半辈子了,为你生儿育女……臣妾是怎么样的人,陛下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能因为几个戏子的无据之话而不相信臣妾,臣妾是大庸的皇后,更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楼皇后哭得泪如雨下,形容悲恸令人动容。   见此,跟在楼皇后身边的荣清与璎珞也连忙跪下,开口为楼皇后说话。   而太子也附和,站在楼皇后身后嗫嚅道:“是啊父皇,当年之事过去这么久,无凭无据,单单凭一曲戏文就定母后的罪,也太……太草率了……”   从始至终,身为荣清公主的驸马,理应属于楼皇后一派,应该要帮楼皇后说话的李修,却是一字都未说,只是眸光深沉的看着站在一旁的苏流萤,想着方才戏台上关于琼妃的陈年旧事,再想到四年前亲眼在苏家见到的苏流萤的阿娘,心里一片震惊!   原来,她的阿娘竟是当年的圣上宠妃——琼妃娘娘么?!   心里震惊的同时,李修却在静待事态的发展。冷眼旁观,他却是知道,楼樾与苏流萤此番对楼皇后发难,决对不会只有一出戏目这么简单,下面只怕会有更多楼皇后的罪状被揭露出来,所以,他一言不发,静静立在一旁边静待事态的继续发展……   楼皇后所料不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苏流萤与楼樾确实是拿不出实证来指证楼皇后。   但,她却也想错了,因为戏目之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是楼樾要引起慧成帝对楼皇后愤恨的导火线,以此让慧成帝痛下决心不再放过楼皇后。   真正致楼皇后于死地的还在后面。   将沾染了红袖鲜血的两串佛珠重新拿到了楼皇后面前,苏流萤眸光清冷,一字一句冷冷道:“以皇后娘娘的狠辣手段,那里还会留下证据?所以娘娘才会做了恶毒亏心之事,还能心安理得、没有半丝害怕悔意的继续将坏事做尽!”   “可你却没想到,正是当初阿娘好心让给你的佛珠暴露了你的一切!”   一个轻描淡写的‘让’字,让楼皇后全身剧烈一颤,再次激起了楼皇后心中的滔天恨意。   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身,楼皇后血红的眸光狠戾的瞪着苏流萤,咬牙切齿道:“贱人,单凭一串佛珠就想污蔑本宫吗?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看着楼皇后被自己激得疯狂起来,苏流萤心里微微一松。   后宫女人为何而争斗,一切不过是为了帝王的宠爱和自身的地位利益罢了。   苏流萤虽然不知道当年是何事让楼皇后痛下狠心的毒害阿娘,但方才听到慧成帝的话后,她却是明白,当年的阿娘一定是荣宠无边,力压尚为太子妃的楼皇后。   连一串佛珠都要别人谦让,这让出身名门,天子娇女的楼皇后如何忍受?   所以,看着冷静下来的楼皇后,苏流萤故意重提阿娘当年谦让她佛珠一事,将楼皇后的情绪激怒。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楼皇后不再跪在地上装出楚楚可怜含冤受屈的样子,终是从地上爬起身,气势狠戾的斥责苏流萤。   而一句‘阿娘’终是让李修与荣清太子他们明白,苏流萤竟真的是十九年前的琼妃之女。   就连宁妃与铃岚公主都震惊住了。   而到了此时,宁妃也明白过来,苏流萤对楼皇后的彻骨恨意是为了什么。   想着四年前见到的苏流萤的阿娘,李修在震惊的同时,不由生出疑惑——   既然琼妃已在十九年前死去,苏流萤四年前‘死’去的阿娘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大家一片震惊疑惑当中,苏流萤冷冷笑道:“是啊,一串佛珠确实不足以定下楼皇后谋害后妃的罪名,却能定下娘娘的谋害皇嗣的罪名!”   说罢,她冷冷道:“娘娘应该知道我阿娘的佛珠是从何人身上得到的。你将她赏给安国寺知殿清慧,并将致孕妇小产的麝香藏在佛珠的珠头里,让清慧在宁妃去安国寺为腹中皇子上香祈佛之时,偷偷放进佛殿的香火里,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陷害宁妃小产,让她失去腹中的皇子……”   “贱人,你……你血口喷人……”   原以为苏流萤会一直纠着十九年前琼妃一事不放,令楼皇后没想到的是,她却是转眼就将琼妃之事转到了宁妃小产一事当中来,不由大惊失色,再次惶恐起来。   不去理会楼皇后的斥责,苏流萤继续说道:“在清慧之事暴露之后,皇后娘娘为了杀人灭口并拿回佛珠,却是派了杀手埋伏在凉山脚下,对宁妃一行展开杀戮!”   苏流萤字字珠玑,如一把把锋利的利刃朝楼皇后刺去。   楼皇后脸色一片苍白,心里已是明白,今日,苏流萤他们并不只是为琼妃讨一个公道,却是要揭发自己一切的罪行,要彻底将自己致于死地!   心里一片寒冷,更有着无尽的慌乱。然而不等她开口否认,一旁的宁妃已上前跪到了慧成帝的面前,悲痛道:“皇上,这佛珠却是从清慧手上取下的,可她一个寺庙的姑子,与臣妾连面都未见过,更谈不上怨仇,一切都是她替他人办事,而这个人就是给她佛珠的皇后。”   “皇上,臣妾历经四年才再次怀上您的孩子,臣妾珍惜得不得了,只盼着能给陛下生一个可爱的小皇子,可是没想到,却是被皇后给陷害了。而臣妾也差点死在了皇后派来的刺客手里……”   “皇上,那可是您的亲骨肉,您一定要为臣妾,为可怜的小皇子讨个公道啊!”   慧成帝已从最开始的盛怒中平息下来,可眸里的坚决与寒意却越发的深沉。   他看着形容一片灰败如土的楼皇后,冷冷嗤笑道:“不知还有多少事是朕所不知道的?皇后,你是自己说,还是让她们帮你说?”   楼皇后全身剧烈一颤,全身冰寒彻骨——   慧成帝这样说,却是相信了宁妃与苏流萤她们所说的一切了。   楼皇后扶着璎珞的手昂首站在那里,眸光恨毒的一一从苏流萤楼樾宁妃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苏流萤手中的佛珠上,颤声笑道:“又是佛珠!又想凭一串佛珠定本宫的罪——可惜,又要让你们失望了。因为,那串佛珠本宫遗失已多年。”   “这期间佛珠转过多少人之手,最后又是如何到的清慧之手,本宫却是一无所知。所以——宁妃小产之事,与本宫并无瓜葛!”   楼皇后果然厉害,那怕处于这样的危机之中,也能冷静下来为自己找到脱身之词。   闻言,苏流萤与宁妃不觉眸光一沉。   而一直深陷恐惧中的璎珞终是被楼皇后的回击拉回神来,也开口辩解道:“娘娘的妆奁一直是由奴婢管着,而娘娘错拿的那串佛珠,早在娘娘离开东宫入住永坤宫时就遗失了。奴婢记得,当时娘娘还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说是那佛珠是琼妃娘娘留下的遗物,留着也当是一种念想……”   “所以,佛珠遗失后来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到了安国寺的姑子手中,娘娘一概不知情。而宁妃小产,还有凉山下的刺客,更不关我家娘娘的事的……”   璎珞的话,更是将楼皇后与清慧和佛珠、以及宁妃小产之事撇得一干二净了。   至此,楼皇后与璎珞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荣清和太子也放下心来。   荣清也上前道:“父皇,女儿从小在母后身边长大,却也从没见过这串佛珠,所以,母后没的说谎,佛珠只怕在很早之前就丢失,所以,这些事根本不关母后的事啊。”   璎珞又道:“皇上若是不相信,可以召集永坤宫和宫里所有人,问下她们可有看过佛珠出现在娘娘身边过。”   十九年了,因与琼妃拿错了佛珠,楼皇后一看到佛珠就会想到琼妃,再加上心中对琼妃的憎恨,楼皇后如何会将琼妃的佛珠她戴着现于人前?!   当年发现拿错佛珠后,楼皇后让璎珞将佛珠扔了。   璎珞将佛珠放在身上,准备清点库房时一起扔出去,却在整理库房时,将佛珠掉在了楼皇后的箱笼里,又在去年整理箱笼时翻了出来。恰好那时楼皇后在想拿什么东西赐给清慧的好,于是璎珞将它拿了出来给了清慧……   所以,在库房箱笼里压了十几年的佛珠,除了楼皇后与璎珞,根本没有人看见过……   听到荣清与璎珞的话,慧成帝一直紧绷的脸不觉松下半分——   撇开琼妃的事不说,关于宁妃小产一案,单凭十九年前的一串佛珠,确实不足以说明什么。   而到了此时,一直缄默不语、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铃岚公主在楼樾的示意下,终是含泪走上前来,跪在慧成帝面前,将一封信笺呈到慧成帝面前,痛哭道:“父皇,当日母妃被奸人陷害,被污蔑成了谋害宁娘娘小产的凶手,被打入冷宫更是死在了冷宫……”   “而母妃的兄长、女儿的娘舅也被污蔑成了母妃的帮凶,买通江湖杀手刺杀宁妃,从而被朝廷追捕,更是被人诬陷畏罪潜逃!”   “可就在昨日,女儿收到了舅舅的亲笔来信,才知道当日一切的真相!”   “母妃从没害过宁妃,舅舅也没有买凶杀人。而所谓的畏罪潜脱,却是被真凶派人挟持,以舅舅一家的性命和我的性命,要胁母妃当那真凶的替罪羊!”   从昨晚看到舅舅的亲笔书信后,铃岚终是解开了心里一直的迷惑,知道了谋害她母妃的凶手就是楼皇后。   当得知一切真相后,铃岚悲痛欲绝,若不是因为答应楼樾,要在今日揭发楼皇后的一切罪行,她当晚就会去找楼皇后来拼命了。   一想到母妃的含冤惨死,一想到那楼皇后在害死母妃后,还假惺惺的在自己面前怜爱安慰自己的虚假样子,铃岚不光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更想给楼皇后两耳光……   而一想到绿沫那被剪掉的舌头和打落的满口牙齿,铃岚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全是那个温良贤淑的皇后做下的……   “而那真凶,就是你——楼皇后!”   铃岚伸手咬牙指着刚刚喘息过来的楼皇后,眸光狠狠的瞪着她,指着她的手指因愤怒气恨止不住的发抖。   铃岚此言一出,不但将众人震住,更是让本已喘息过来的楼皇后再次跌入深渊!   毫不迟疑,慧成帝抽出信笺,当众察看起来。   渐渐的,慧成帝面色已黑冷如千年玄铁,眸光里迸出一丝可怕的杀气!   来到楼皇后面前,将信笺重重甩到了她的脸上,慧成帝冷冷道:“毒妇,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淡黄的信笺像从地狱而来的催命鬼符落在了楼皇后的面前,她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如坠冰窖,终是战栗得站立不稳再次跌倒瘫跪到了地上。   她不敢去看地上信笺上所写的东西,从内心排斥着,可事到如今,那里是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做的。   双手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楼皇后终是佝偻着身子捡起身前的信笺,绝望又慌乱的看着信笺上一字一句对自己的含血指控……   当放下信笺的那一刻,楼皇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妃的哥哥不是在逃亡的时候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封信出现?   蓦然,她突然想到什么,骇然转头,目光喷火的看向一脸沉静的楼樾——   是他,一切都是他安排下来的,那宁妃与铃岚全是听他的指派来对付自己!   一丝血渍从楼皇后牙缝里溢出,楼皇后咬牙看着楼樾,再看向苏流萤,宁妃、铃岚公主,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们,冷冷笑道:“皇上,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他们一个个的联手起来对付我,一个一个的都盼着本宫死。皇上,这样的信笺我可以给你写出无数封出来。本宫早已听说那陈年在畏惧潜逃的路途中暴病而亡了,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封书信来,一看就是假的……全是他们为了诬陷本宫造假出来的,本宫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此时的楼皇后,形容间已带着三分癫狂,再也顾不得保持她那虚假了十几年的庄重仪容,面容一片狰狞。   “是不是死在姑母手中的人,最后都是‘暴病’而亡?!”   久久没有开口的楼樾,终于在此时开口了。   他眸光异常冷漠的看向地上的楼皇后,声音冰凉冻骨。   “十九年前的琼妃如此,十九年后的陈妃,陈年,林炎,楼家那些被你胁迫杀死刺客灭口又自刎而死的影卫,还有后宫那些小产早夭的皇子公主…还有我的母亲,被你推下悬崖的安王妃,是不是都成了你的嘴里所谓的‘暴病而亡’?!”   “而在你陷害这些人时,那些跟着丧命的无辜宫人太医又有多少!姑母,午夜梦回,你都不怕吗?”   楼樾的话,像记重锤狠命的砸在了楼皇后的心口,砸得她心口俱碎,彻底害怕慌乱起来。   她眸光淬血的瞪着楼樾,桀桀恨笑道:“不知羞耻的野种,你果然都知道了——瞒得可真好!”   说罢,她一步一步走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眸光无畏的睥着面前一殿的敌人,冷冷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们给本宫列了这么多罪名,却终究是拿不出一件实证来指证本宫。所以,那怕皇上你要废我、杀我,也要拿出证据,本宫不单是你的皇后,更是这大庸的国母!”   “好,既然皇后娘娘要证据,微臣就为你请上证据!”   楼樾大手一挥,让南山将候在外面多时的证人带了上来。   ☆、第125章 凌迟极刑   当楼樾暴出安王妃也是被楼皇后陷害而死时,除了苏流萤,其他人都是一片震惊不敢相信!   但今晚在这永坤宫的大殿里,已发生了太多不敢相信的事,所以,再添上这一件,众人在片刻的震惊过后,也不再惊奇!   而到了此时,楼皇后非但不退缩,反而越发的猖狂起来,叫嚣着让楼樾他们拿出证据来。   看着她尚没有一丝愧疚悔意的恶毒样子,楼樾当然会如她如愿了。   冷冷一挥手,楼樾让守在外面的南山将静候在永坤宫外的人带了进来。   不出所料,进来的人正是陈妃的哥哥,陈年!   看到陈年的那一刻,之前一直叫嚣着要证据的楼皇后如遭遇雷击,彻底震在了当场!   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情以来,那怕铃岚公主拿出了陈年的亲笔书信,楼皇后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叫嚣,正是因为,她之前接到的消息,陈年在逃跑的时候,早已被她的人秘密杀害了,根本已不在这世上。   所以,她认定了那封信是苏流萤与铃岚公主她们为了对付自己,找会临笔的人专门临摹写出来的,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本已死去的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不止吓破她的胆那么简单!   大半年的时间不见,陈年早已苍老憔悴了好多,这么长的逃亡生涯里,再加上身边亲人悉数被楼皇后派人残忍杀害,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陈年度日如年,如何不老?   他步履蹒跚的上前跪到慧成帝面前,话未出口,声音已是悲裂——   “皇上,微臣大冤,请皇上为微臣,以及陈家十五口人命申冤!”   陈年曾任礼部员外郎,虽名不见经传,却在几次大典中在慧成帝面前露过脸,所以慧成帝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看着陈年的出现,楼皇后彻底说不出话来,面如死灰的呆呆坐着,锋利的护甲深深刺进了椅子的扶手里,眸光充血的看着一殿的仇人。   慧成帝对那陈年问道:“五公主手中的书信可是你写的?”   陈年低俯着头不敢去看楼皇后,他怕他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上前与她拼命,为自己十五口家人的性命向她索命。   他颤声道:“正是微臣所书。而上面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情皆字字真实,绝无一丝欺瞒!”   事到如今,慧成帝早已相信了苏流萤与楼樾他们所说的一切,而现在,不过是问清罪证,以便惩治那个恶妇。   眸光冰寒,慧成帝声音已是冰冷到没了一丝温度,一字一句冷冷道:“好,既然如此,你就将你家遭遇的惨变从头说起,与楼芸当面对峙!”   闻言,不止楼皇后全身一颤,荣清公主与太子更是大惊失色。   慧成帝没有再唤楼皇后为皇后,而是改名直接唤她名字,楼皇后的结局已是可想而知了。   陈年抹去脸上的泪痕,将陈家一门惨遭陷害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述说出来——   “去年的冬月中旬,微臣的家里半夜突然闯进了黑衣人,挟制着微臣与妻儿亲人离开京城,并在离去之前,黑衣人剁下了微臣和家人每人的左手尾指……”   陈年一边说,一边将左手抬起给大家看。   果然,他的左手尾指直根断掉,结着丑陋的疤口。   “他们将微臣与家人一共十六根尾指,送到了家妹陈妃的手中,威胁她担下了宁妃小产一事的罪名……”   “原以为妹妹如他们所愿做了楼皇后的替罪羊后,他们会放过我们陈家十六口人,没想到等妹妹惨死冷宫的消息传来后,也是我们的末日……”   “年迈的父母双亲和幼子孩童被他们残忍杀害,抛尸野外。而微臣与兄弟、妻子则被送进了楼家的黑矿窑,成为最低贱的奴隶,没日没夜的挖窑干活……”   忆起陈家一门惨遭的毒害,陈年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滚烫的落在了地上。干枯的双手死死握成拳,佝偻的身子抑止不住的颤抖着。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还没有让你遇到痛彻心扉的伤痛罢了……   “进入官窑不到数月,兄长活活累死,而微臣的妻子和其他女眷也被那些禽兽折磨羞辱而死,只留微臣苟且的活着……微臣拼命的活下来,只盼着有一日能逃出黑窑回到京城,为我陈家的灭门惨变沉冤昭雪,为无故枉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皇天终于开眼,最后却是楼世子冒死救出微臣,一路护送微臣回到京城,更让微臣有了面圣的机会,才得以将微臣满门的冤屈有沉雪见天的一日!”   说到最后,陈年将额头重重磕下,悲呼道:“求陛下,为微臣一家、及以含冤而死的陈妃主持公道!”   原来,自从答应苏流萤给她一个结果后,楼樾已是开始着手调查楼皇后十九年前残害琼妃一事。   可当年之事相隔时间太久远,再加上楼皇后当年的狠辣手段,楼樾虽然查清了当年的真相,却苦于没有证人证物可以证明,楼樾只有从最近之事下手。   宁妃小产一案最关键的人物清慧已被灭口,而当日刺杀宁妃的刺客同样被灭口,所以,宁妃小产一案,楼皇后同样做得干净,没有留下证据。   如此,只有从陈妃之死下手了。   楼樾在梳理整件事情的过程中,发现了被盛传‘畏惧潜脱’的陈家一门,那怕在陈妃事后,皇上陈明了她身上的冤屈,并追谥她为陈妃后,也没发现陈家人再在京城现面。   这却是不寻常的。   按理,陈家人在得到消息后,无需再逃,会返回京城,如今的不现面,却是更加证实了他与苏流萤之前的猜测——陈家人不是逃了,是被人胁迫了。   从那时开始,楼樾就派出最信任的影卫亲自去寻找陈家的人,最后却是在一家黑窑里发现了陈年。   而这个黑窑竟是楼家瞒着朝廷私设的!   如此一来,却是坐实宁妃小产与陈妃之死都是楼皇后所为。   楼樾深知陈年是指证楼皇后惟一的证据了,所以趁着出征回京之际,独自一人深入楼家黑窑救出陈年!   因为怕楼家的那些打手认出自己,楼樾蒙上面容更是隐藏了自己的身手,还为陈年挡下了致命一刀,差点死在了黑窑里……   陈年的话让大家震惊,更是让苏流萤痛心。   直到这一刻苏流萤才知道,楼樾背着自己,竟是为了当初对自己的一句承诺,私下悄悄做了那么多事,而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竟是为了保住对付楼皇后最后一个有力的证据而留下的……   此时,他就站在她面前,从背后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身上的那道深深的刀痕,想像着当日他一人独闯黑窑的危机,那怕他现在好好的站在她面前,苏流萤的心里还是一阵胆战心惊,更是生出无穷的愧疚来。   那日,他跑到驿馆来找自己,却被自己气得晕倒在院子外面,想着那一墙的鲜血,她的心又痛了起来,更是被他的对自己的付出感动到无以复加。   从进殿开始,楼樾一直紧挨着苏流萤站着。   他的身子站在她前方半步,看似无意,却是他怕楼皇后狗急跳墙,或是突生变故会伤害她,随时做好准备将她护在身后。   似乎感觉到她灼灼的眸光正看着自己,楼樾回首冲她无不可闻的淡淡的一笑,更是在看到她脸色的苍白后,担心她心里不安,悄悄从袖下伸过手去,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以此让她心安……   两人的小举动都落进了对面的李修眼中,看着两人悄悄拉在一起的手,李修心里酸涩难言,更多的却是愤怒。   他眸光定定的看着对面的楼樾,心里无比的酸涩难受起来——   从来,他都认为自己比楼樾更爱苏流萤,但今日看到楼樾为了苏流萤公然与自己的姑母反目,与楼家反目,确实让他始料不及。   扪心自问,那怕换做他,他却是不能为一个女人连自己的最亲密的家人都不要——那怕家人罪大恶极!   心里在一边惊诧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不平,他不喜欢看到楼樾为了苏流萤不顾一切的样子,他不愿意承认,楼樾对苏流萤的爱超越他的深情……   后来听到楼樾道出,他的生母安王妃竟是被楼皇后所杀,李修的心里却是平衡了许多,他想,楼樾所做一切,竟不是为了苏流萤,全是他自己对楼皇后的仇恨。   这一发现让李修心里舒服平衡许多,却又生出了许多疑惑——   若说楼皇后残害其他人还有因可循,但她为什么连楼樾的生母、她自己的嫂嫂安王妃都不放过?   而楼樾今日与楼皇后的彻底反目,似乎并不单单是因为楼皇后害死了安王妃,他眸光里对楼皇后那种深切的恨意,却是让李修看不到一丝亲情了……   蓦然的,李修的心里闪过异样,脑子里陡然想到了之前楼皇后骂楼樾‘野种’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她对楼樾也同样没了亲情,只有仇恨。   心里有什么答案要呼之欲出,到了此时,李修却是对楼皇后一案并不在意了,因为他知道,在陈年的出现和他所说的供词后,楼皇后几乎已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在意的,反而是楼皇后与楼樾之间隐藏的秘密与仇恨……   事以至此,陈年的出现,彻底定下了楼皇后的罪行,不论是宁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冷宫陈妃,都是死于她之手。   慧成帝面色沉寂如水,想着自己相伴数年的皇后竟是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慧成帝的心里并不好受。   而对楼皇后的痛恨与失望,更是让慧成帝怀念之前的琼妃。   而一想到就是琼妃就是被她所害,慧成帝恨不得立刻杀了楼皇后。   上前,慧成帝抬腿狠狠一脚将楼皇后连人带椅一起踢翻在地,一脚踩在楼皇后的脸上,恨声道:“老实告诉朕,派人去刺杀琼妃的人是不是你干的?她所中的十七箭、是不是你让人射的?你若敢再说一句谎话骗朕,朕不光要灭了你楼家,更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   在琼妃刚刚遇害的时候,苏流萤就同慧成帝直言过,皇后就是害死她阿娘的凶手,请求慧成帝主持公道。   可那时北鲜与大庸边境战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而楼樾却是不二的主帅人选,所以,慧成帝那怕心里已信了苏流萤的话,也是默默记在心里,却没有处置楼皇后!   而如今北鲜战事平定,慧成帝没了后顾之忧,再加上证据确凿,慧成帝如何会再放过楼皇后!?   楼皇后如濒临死亡的网中鱼,头被慧成帝狠狠踩在脚下,身子在地面上起伏挣扎着,这样的耻辱,却是楼皇后做梦也没想到的。   而她此时的脸庞正对着楼樾与苏流萤,想着自己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是他们俩做下,心里的恨意排山倒海而来,而脑子更是再次想起很久前做的那个噩梦——   她梦到她败在了苏流萤的手里,楼樾也背叛了她,和那贱人一起,摧毁了她的一切。   不光是她自己,她最珍爱的女儿荣清和她最在乎的儿子太子殷铭都被她拉着跌下高台,失去了他们最在乎的一切……   梦境里的可怕与现实是如此的吻合,楼皇后一想到荣清与太子,心里那丝强装出来的无畏再次消灭,取而代之的是深到骨髓的恐怖与害怕……   太子与荣清公主见到自己的母亲被这样当众羞辱,都忍不住想上前去为楼皇后求饶,却被慧成帝冰冷的眼神吓得又默默退下。   从楼皇后被慧成帝踢倒在地后,璎珞也跟着瘫倒在了地上。   见到楼皇后痛苦又不堪的样子,璎珞扑上前去,要去慧成帝脚下救下楼皇后,一边崩溃的哭喊道:“皇上,她可是大庸的皇后,您不能这样对她……一切,一切都是奴婢做下的。琼妃是奴婢害死的,宁妃的孩子也是奴婢让清慧下的手,陈妃也是奴婢拿陈家与五公主的性命威胁的……一切一切的都是奴婢做的,不关娘娘的事啊……”   璎珞一心护主,更知道楼皇后若定罪她更会不得好死。   既然如此,不如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事到如今,这些苍白无力的谎话又有谁会相信!?   气恨不已的慧成帝收回踩着的楼皇后的脚,转身却是朝璎珞踢去,一脚踢在璎珞的胸口,直接将她踢飞出去,身子重重撞在殿门上再摔倒在地。   “刁奴,楼氏犯下这么多丧心病狂的恶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功劳’。朕不来找你算帐,你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了!”   踢中胸口的璎珞口里喷出鲜血出来,像团败絮般蜷缩在门口,眸光一灰败死寂。   慧成帝厉声道:“将这贱婢押下死牢,凌迟处死!”   听到慧成帝对璎珞的处决,楼皇后全身剧烈一颤,眸光一片死寂。   下一瞬间她终是咬牙从地上爬起身,看着璎珞像团败絮般被侍卫拖下去,想着慧成帝对她处决的酷刑,死寂里的眸光里涌现悲恸,冰寒的眸光里终是落下泪来——   璎珞是她的忠仆,更像是多年的姐妹,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而如今却被处以凌迟极刑,她做为她的主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拖走,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处决了璎珞,接下会轮到谁,轮到自己了吗?   璎珞被拖下去时,还一路喊着,让慧成帝饶了皇后,那声声凄厉的声音在深夜的后宫,是如此的醒目,惊动了一宫的人。   璎珞被打入死牢后,永坤宫的大殿里再次陷入死寂,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凝重冰寒,慧成帝的脸上更是显露出一丝疲惫之色,痛苦抚额。   整个大殿里死寂得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众人都在紧张的听着慧成帝对罪恶深重的楼皇后的判决。   到了此时,荣清终是知道她想明哲保身却是不可能了。而太子也知道,只要母后一落网,三日后自己的授印大典也跟着泡汤,就连自己的太子之位,也是岌岌可危……   最终,心照不宣的姐弟二人抢在慧成帝开口前,跪到了慧成帝面前替楼皇后求情。   然后不等他们开口,慧成帝已冷冷挥手制止了他们的话,眸光从眼前一双儿女面上划过,冷冷道:“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们的母亲罪大恶极。从这一刻起,她不仅不配做一国之母,更不配做你的母后,所以,那些无用的话无需再说。”   闻言,太子与荣清眸光沉下去,面容一片惶然,怔怔的呆在当场。   而楼皇后更是心痛如绞——   她这一生,从最开始费尽心思嫁到东宫成为太子妃,再又是狠下心来争宠夺位,再到铲除一个又一个夺了她夫君宠爱的女子……   可越到后面,她却是渐渐明白,君王的爱对于一个盼着夫妻同心一双人的她来说,是多么的奢侈,她害死一个新宠,转眼又会冒出另一个美人来,皇宫的女人,她仿佛永远都除不尽了……   于是,在无数的心酸失望后,楼皇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一双儿女身上,盼着女儿不要再像她一样,能找一个爱她宠她的好夫君,盼着儿子能当上太子,继承皇位,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可是,荣清不听话她的话,嫁得并不如意,驸马不爱她。所以,她只有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太子身上。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终于盼到太子的授印大典了,可这一切,却在她生辰这一日,悉数化做灰烬……   而如今,慧成帝的一句话,不但要剥夺她如今的一切,却是要将她死命护着的一双儿女也从她手中拿走!   楼皇后重新在慧成帝跪下,悲凉笑道:“圣上英明,一切恶事都是臣妾做下的,与清儿贤儿无关……他们可以没了臣妾这个母后,却不能没了圣上这个贤能的父皇。所以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是应当,只求皇上能一如既往的善待清儿贤儿……”   事到如今,楼皇后惟一希望的,就是慧成帝不要将对自己的怒火牵扯到自己的儿女身上,更不要影响太子的储君之位。   慧成帝心里对楼皇后早已没有多少感情,如今知道她做下的这么多恶事后,对她更是只有憎恨没了一丝的怜爱。   眸光转而看到一脸惶然的太子身上,慧成帝心里一沉——   这些天,朝堂上关于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如今安王被软禁,皇后又被揭发出滔天的罪行,太子之位眼看就保不住了。   撇开一切朝堂势力不说,太子的德行与能力也不太让慧成帝所喜,喜好女色却怯懦有余,那怕当上了太子,也没有储君的样子。   但若是处置了楼皇后,太子之位不稳,朝廷的动荡会更加严厉。若是不处置楼皇后,又难灭慧成帝心头之恨……   所以,思前想后的慧成帝却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如何处决楼皇后。   最后,他眸光沉沉的看了眼心如死灰的楼皇后,冷冷道:“看在是你生辰的份上,今日暂且让你在这永坤里呆上最后一晚,明日再让你去天牢陪你的好兄长。尔后,再由都察院与大理寺联合审理你与安王的罪行,依法处治!”   说罢,慧成帝再无迟疑的下令,让人连夜去安王府将安王楼誉抓进天牢关押   ‘依法处治’四个字让楼皇后全身从脚凉到头,她眸光早已死寂的沉下去,木然绝望的像失去灵魂的布偶,呆呆的跪在冰冷的地上。   转头,慧成帝对楼樾一行人疲惫说道:“夜深了,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而听到慧成帝对楼皇后的处治,苏流萤高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   慧成帝将楼皇后交给都察院与大理寺处理,不论她做的哪一件事情,都足够让她掉脑袋了。   最主要,安王正式被抓,楼皇后也落网,这场恶场,楼樾终是赢了,没了性命之虞。   可她不知道的是,楼樾是安全了,可她却在毫无察觉中,中了安王所下的毒……   而楼樾在走出永坤宫时,心里蓦然生出了异样,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迟疑回头,一身狼狈不堪仍然跪伏在地上的楼皇后,见他回头,死寂的面容间却是对他露出了瘆人的冷笑……   ☆、第126章 身份尴尬   楼皇后死不相认的罪行,在陈年的出现后,终是尘埃落定。   安王被抓关进天牢,而楼皇后也将依法接受都察院与大理寺的惩治。   当宁妃与铃岚公主在为楼皇后彻底落败、从而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感到欣慰高兴时,楼樾却与苏流萤不约而同的一脸凝重。   楼樾在离开永坤宫时,突然想到,为何明明已恨他入骨的楼皇后,不当众揭穿他是胡狄人的身份?   当两军相害时,都是瞄准对方最脆弱不堪的地方攻击。那么,今晚被他们逼得现出一切原形,马上就要接受国法严治的楼皇后,为何到最后都没有暴出他不是楼家人,更不是大庸人,却是胡狄人的事实!?   按着楼樾对楼皇后的了解,遭遇到他这样的背叛,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他,不会将他的痛处隐瞒下来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楼皇后竟是在兵刃决裂的情况下,也没有当众暴出他真正的身世?   越想,楼樾越是狐疑,心里更是不可抑止的生出一丝凉意。而在回头看到楼皇后脸上瘆人的冷笑时,他心里更是涌上不安。   然而下一刻,来不及等他猜度楼皇后神情间的意思,她已是收起了冷笑,仿佛方才那个让人心里发毛的冷笑根本没有存在过……   而另一边,走在楼樾身边的苏流萤也是满腹心事。   她原本想在楼皇后落网、阿娘身世公开之时,趁机向慧成帝请求还阿爹清名,洗清他通敌叛国的罪名。   眼看苦苦追求四年的愿望就要实现,苏流萤心里不免激动,恨不得慧成帝当晚就颁发昭令,还阿爹清白。可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时,慧成帝满脸的疲色的让他们退下,她只好默默咽下喉咙间的话。   走出大殿时,她安慰自己,阿娘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而楼皇后一案也交由都察院与大理寺审查,那么,阿爹身上背负的冤屈终会洗清的……   心下一松,紧绷了一整晚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苏流萤瞬间感觉疲意涌上心头,眼睛马上就要睁不开了。   眼前一黑,她的身子顿时朝台阶下扑去。   走在她身边的楼樾手疾眼快的拉住她,看着苍白的小脸担心道:“你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宁妃与铃岚公主也围了上来,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苏流萤轻轻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可能是太晚了,有点累了。”   而正在此时,南山过来向楼樾轻声禀告道:“爷,红袖姑娘被救下了,只是人还未醒,太医说她五脏六腑均有损伤,可能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痊愈。”   听了南山的话,楼樾心头微微一松,沉声吩咐让南山带她出宫回去,派人时时守着她,以防楼家人对她进行报复。   楼樾知道,楼誉与楼皇后虽然落网,但楼家还有许多旁支和隐藏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和轻视。   南山应下,让人将红袖抬到了出宫的马车上,而苏流萤与楼樾上了另一台马车。   楼樾让南山将红袖送回去,他自己则送苏流萤回驿馆。   可南山却为难的问他,如今与王府彻底闹翻,王府肯定是不能回了,可要将红袖送回哪里去?   一整晚楼樾都在应对楼皇后之事,全身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心里一直在猜度楼皇后瞒下自己身世之事,所以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要将红袖安置去哪里?   而他自己又要去哪里?   所以,听到南山的询问,楼樾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看着他怔愣的样子,苏流萤一下子想到,从这一刻起,楼府断然是不能再回去,而胡狄那边还没有正式承认他的身份,他却如她一样,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看着他眸光的迷茫,苏流萤心里不自禁生出了柔情,更是心痛他,不由轻声道:“红袖重伤未醒,需要静养,去一般的客栈是不行,而一时间你只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不如将她送去我的院子里吧。”   苏流萤所说的院子,正是她之前租在安仁里的院子。   听了她的话,楼樾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   那是她的院子,怎么能让红袖住进去?!   她同意,他都不同意。因这那个温馨的小院,只是属于他们俩的。   正要开口拒绝,苏流萤已抢在他开口前,让南山将马车往安仁里赶了。   看着他皱眉不快的样子,苏流萤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由淡淡道:“红袖不是外人,她今日却是帮了我们许多,差点连命都送在那戏台上,所以,区区一间屋子算不得什么。”   虽然心里很清楚红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楼樾,而并非是帮她,更是知道红袖对楼樾的痴情,但不可否认,今晚能顺利扳倒楼皇后,红袖却是功不可没。   所以,苏流萤没办法对她做到冷漠无情。   楼樾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心里总是不舒服,不由沉声道:“那间院子虽然寻常,却是属于你我二人的地方,岂能与一般的屋子相比!?”   楼樾将那间院子看得珍贵,那是因为他将那里当成了苏流萤的家,那里放着她出嫁的嫁妆,更有着他们俩人之间珍贵的甜蜜回忆。   苏流萤知道他心里所想,不由劝慰道:“你不用太过在意那院子。如今阿娘身份被众人所知,相信阿爹身上的冤屈也会很快洗清,到时,我自会回苏家要回属于我南院的那间院子,重新修整成被烧毁前的样子——那里才是我的家!”   听她这么一说,楼樾心里的不适才放下,不再纠结了。   他拉过她的手眸光幽深的看着她,沉声道:“从今日起,我注定会成了一个身份尴尬的人,不论是那种身份,都会遭人唾弃……”   楼樾说得不错,从他决定与楼皇后、与整个楼家反目对决后,他的身世与身份注定尴尬难堪至极——   若是胡狄身份不被暴出,那么他就还是楼家人,但他却出卖了自己的姑母与父亲,就会成为世人口中最可恨的叛徒、忤逆子,甚至是背弃家人求得自身荣华的最无耻的卑鄙小人。   但若是暴光他胡狄人的身份,他就成了最下贱的私生子,会被人骂他不知道好歹,竟是恩将仇报的对养育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养父痛下杀手。   不论那一种,他都注定背负各种各样的骂名。   这些楼樾都不害怕,他最害怕的却是世人诋毁母亲的声名,骂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让母亲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   楼樾半敛眸光,不让苏流萤看到他眼底的伤痛与无奈。   但即便如此,他身上涌现在伤痛她还是能感觉得到。   反手握紧他的手,苏流萤正在开口劝慰他,楼樾却无谓的淡淡一笑,道:“所幸,从此以后,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却没有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话让苏流萤心里一暖,心里彻底一松,更浓的倦意涌上心头,下一瞬,苏流萤趴在楼樾的怀里睡着了……   而今晚,却注定有许多人要担惊难安的失眠了,譬如死牢里璎珞、天牢里的楼誉,还有楼家老夫人以及与楼家有关联的官员大户……   更有在永坤宫里呆最后一晚的楼皇后。   慧成帝与楼樾他们离开后,整个永坤宫里一片死寂,除了荣清与太子留在大殿里陪着一夕间从云端跌入尘埃的楼皇后,曾经后宫最尊贵奢华的宫殿一瞬间就成了一座冰冷的冷宫。   空荡荡的宫殿里,桌椅残羹一片狼籍,而楼皇后更是一身狼狈不堪,蓬头散发,满脸泪痕的久久的跪坐在了地上起不了身。   荣清与太子殷贤从小都是在楼皇后的庇护下长大,从未经历过这样变故,所以姐弟二人怔怔的跟着呆在当场,心里除了慌乱就是慌乱,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荣清上前扶起坐在地面上的楼皇后,与太子两人一起扶着楼皇后回到后面的寝宫。   荣清让手下的宫女打来热水亲自给楼皇后抹脸,帮她拆了头上的发髻,拿过梳子帮母后梳着一头糟乱的头发。   只是一晚的时间,楼皇后的面容已是苍老不止十岁,而先前那一头青丝间竟也冒出了白发,仿佛只是一刻间,整个人就衰败了下去。   看着铜镜中的母后,再看着她头上不时何时布满的银丝,荣清心里一酸,想着母后的处境,还有自己的未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从铜镜看到荣清痛哭流涕的样子,楼皇后心痛如绞,再想到今晚李修的冷眼旁观,楼皇后终是明白,从头到尾,那怕如今荣清为他怀了‘孩子’,他都没有对荣清有丝毫的改观,冷漠绝然的态度让楼皇后心寒,更让她担心,自己与楼家落败后,没了靠山后的荣清,要怎么办?   没有夫君之爱的她,要如何在李家立足?   心里悲痛,楼皇后颤声道:“好孩子,你不要怕。那怕母后不在了,你还是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的。不论怎么样,你都是大庸的嫡公主,你父皇虽然恨我,却不会牵累你与太子……”   “只是,让母后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事至今日,那李修对你还是如此的绝情……这却是让母后最放心不下的啊……”   楼皇后的话让荣清全身一震,如遭雷击,心被重重被撞击一下——   那怕再不愿意承认,到了今日,看着李修今晚对自己的冷漠,更是对身陷危境的母后袖手旁观的冷漠样子,荣清终是不得不承认,她花尽心思嫁的夫君,竟是如此的绝情——尤其是对她!   而到了如今,母后遭遇大难,或许明日就会被砍头丢命,可到了此刻,她还在为自己担心,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自私的荣清终是被感动悔悟,才深刻体会这么多年来,母后对自己的维护和关爱。   而自己又为母后做过什么?!   到了这一刻,荣清除了心痛不舍自己的母后,心里更是涌上愧疚,痛恨自己到了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受苦爱难,却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哽着喉咙道:“母后不要难过,更不要担心,等明日父皇气消了,我去他的承乾宫前跪着,请求父皇收回成命,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在他面前长跪不起……就算要受些处罚,只要能保住母后性命就好。”   听了荣清公主的话,楼皇后虽然欣慰,却沉下脸色开口阻拦道:“你千万不要在此时去触怒你父皇,以免惹怒上身。而这一次,只怕不论谁出面都救不了我……”   闻言,荣清公主的眼泪再次落下,悲怆道:“母后,你遭此大难,难道就让女儿眼睁睁看着你被处死却什么都不做吗?母后,你辛苦养育我与皇弟这么多年,而这些年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你出面庇护我与皇弟,如今,却要让我们来保护你了——无论如何,女儿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遭难而不管的!”   听了荣清的话,一直急白着脸呆呆的坐在榻上,眸光无神虚无,心乱如麻的太子也上前来,走到皇后面前悲愤恨声道:“母后,那怕儿臣不当这个太子了,也要拼命去杀了那楼樾和苏流萤贱人……一切都是他们挑起来陷害母后的,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说罢,太子又不解追问道:“只是儿臣不明白,母后为何要对庵堂里的舅母下手?”   太子并不知道楼樾的身世之事,所以他与其他人一样,也是以为是因母后对安王妃下手,才让楼樾今日与母后反目成仇了。   关于楼樾身份之事,楼皇后并没有同一双儿女说过,怕他们不小心在楼樾面前露出马脚来,可到了如今,一切却是瞒不住了。   于是,楼皇后将楼樾真正的身份,以及杀害安王妃的过程毫无遮掩的同荣清和太子说了……   听楼皇后说完,荣清与太子皆是神情一震,怔在了当场!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太子想到了楼樾手中的兵权,再想到他与楼家之间的仇恨,心中越发的慌乱,急白着脸脱口而出道:“既然知道他不是大庸人,母后方才为何不告诉给父皇?如此一来,父皇一定会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只要他手中没了兵权,又与楼家反目,他拿什么与我们斗……”   荣清也急道:“对啊,既然知道他如此大的秘密,母后方才在父皇面前为何不反击回去?若是知道他不是大庸人,父皇一定不会再信任他,咱们还可以去父皇面前说他是胡狄的细作,这样一来,死的人就是他了……”   看着面前急乱了方寸的一对儿女,楼皇后心神一震,知道自己却是没有时间再悲伤愤恨了。   眸光一沉,楼皇后抬手止住荣清与太子,面色凝重的对荣清与殷贤吩咐道:“关于他身份之事,尚不是暴露的时候,母后与你舅舅自有打算。不过母后如今却另有事同你们说,就当是最后的嘱咐,望你们二人一定要记进心里。”   看着楼皇后郑重凝重的面容,荣清与太子双双在她面前跪下,面容沉重的听楼皇后聆训。   “清儿,你如今惟一要做的事,就是小心护好你的肚子。再过两个月的时间,你就要‘临盆’,但璎珞出事,之前宫外那些孕母都是她在联系,如今却是断了。所以你当务之急就是要自己再寻找新的合适孕母,为两个月后一切做好准备……”   “不,母后,我不生了!”   想着母后至死都在担心自己的假肚子,荣清又羞又怒又痛心。   而再想到自己辛苦扮假孕肚,也没能换来李修一丝的怜爱,心里更是气恨,忍不住恨然出声打断了楼皇后的话,并伸手进衣服,将一直辛苦绑在肚子上的大棉枕一把揪出来,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若不是他将青杏害死放进父皇的寿礼里,若不是我受到惊吓,我腹中的孩子怎么会掉?”   “不论我怎么做、怎么忍辱吞声迁就他,他的眼中从来都不会有我。既然如此,我要这个孩子又有何用?”   这几个月的假孕日子来,荣清也吃尽了苦头,大热天的,整天在肚子上绑着大棉枕,捂出一身的热疹子不说,还要小心的瞒着众人,事事处处都小心翼翼的提防着。   她做这一切,原本是想拿着孩子挽救她与李修濒临绝路的夫妻关系,可事到如今,在看到今晚母后出事,李修事不关已的冷漠态度,却是彻底让荣清寒了心。   而想着之前,父皇毫无情感的将母后重重贱踏在脚下,那一刻,她心里突然发现,她心中最在乎的夫妻****,原来竟是这么不击一堪,甚至是无情!   看着荣清眸光中的绝望与伤痛,楼皇后心中同样难过。   若换做从前,荣清这样说,楼皇后一定是支持她,甚至会同意她与李修和离。   但如今,她却不会让荣清这样做。   楼皇后憔悴的面容露出一丝无奈与心痛,摇头道:“不,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是假孕,更不能让你父皇知道。他如今本就对我心怀憎恨,若是再发现你假孕骗他,只怕会将你一起恼上。”   “而如今,楼家落败,你虽然是嫡公主,但你父皇有那么多公主,他又护得住你多少?!所以,事到如今,李家却是你最后的依靠,你一定要凭着这一胎,绑住李修融入李家。”   听着楼皇后的劝告,荣清心里又苦又无奈,而楼皇后下面的话终是让她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你的这个‘身孕’,不单是你的希望,也是母后的希望,所以,你一定不要放弃!”   楼皇后的话让荣清心里生出希望,不由定定的看着楼皇后切切问道:“只要能帮到母后,女儿愿意再继续假扮下去。母后打算怎么做?”   楼皇后眸光深沉的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夜色。   此时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地间泼墨一样的浓黑,而再过不了多久,处置的圣旨就会下达,她的人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可是,她会甘心吗?   不会!   敛下眸底的寒芒,楼皇后冷冷道:“一切事情还要母后去到天牢里见到你舅舅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所以,如今母后却是要你们为母后做两件事。”   太子与荣清齐声道:“母后请说!”   楼皇后冷冷道:“母后与你舅舅之前就想过野种会有反叛楼家的这一天,本想等太子顺利授印后再悄悄除去他,没想到却是让他抢了前——万幸,你舅舅却是提前做下了防备。”   “你们如今要为母后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为母后与你们舅舅争取多一点的时间。更要想方设法让母后与你们的舅舅见上一面。”   如今楼皇后惟一怕的就处决的圣旨一下,她立刻与兄长被砍头赴了黄泉,连筹谋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听了楼皇后的话,荣清与太子心里又升起了希望,连忙恭敬应下。   离开永坤宫时,楼皇后对太子切切叮嘱道:“儿子,你一定要保住太子之位,只有这样,你母后我才会有一丝生的希望,楼家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永坤宫发生的事终是惊动了慈宁宫里的太后,天未亮,太后亲自去了慧成帝的承乾宫。   慧成帝同样一宿没睡,见到太后一大早驾临,自是知道她为了何事而来。不由面露愧色的对太后道:“儿臣不孝,后宫出了这样的事,让母后忧心了!”   太后不到非不得已是不会管前朝后宫的事,所以,她亲临承乾宫,终是心里开始担心了。   定定的看着慧成帝,太后问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皇后?”   慧成帝拧紧眉头不语,片刻后却是反问太后道:“楼氏罪恶滔天,母后觉得要如何处置她为好?”   看着慧成帝愁闷的样子,太后自是知道他心里的烦忧,堂堂一国之母,那怕她犯下再大的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处置就处置的。   重重叹息一声,太后凉凉道:“哀家早已不管后宫之事,那是因为后宫之事没有涉及前朝政事,没有引起朝野****,可如今,皇后之事,却是牵涉到太子的领储君之位,已是影响到国之根本了。”   “楼氏受怎样的惩罚哀家不管,但哀家却不能不管大庸的江山社稷,如今朝堂本就因为楼家一门动荡不已,若是在此时,皇上对太子的人选还捉拿不定,更会引起社稷的不稳!”   太后一眼就看出慧成帝对现在的太子殷贤动摇了,何况三日后就是太子的授印大典,是废是立却是要拿出一个决断。   “若皇上决定废太子另立他人,那么楼氏随你宰割;但若是皇上还没有下定决心废储,那么,这个楼氏,就只能让她暂时苟活着,还要保持她外表的尊荣。毕竟,她是太子之母!”   听了太后的话,慧成帝神情一片凝重。   他膝下皇子不多,除了太子,就属二皇子最出众,但二皇子人为阴厉,虽有几份才能,却没有仁德之心,所以也不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而其他皇子尚且年幼,却是没有更合适的太子人选。   思来想去,慧成帝心里一片冰冷……   第二日一大早,楼皇后脱钗解髻等着被关进天牢,却等来一纸永久囚禁永坤宫的圣谕!   担心害怕了一晚上的楼皇后在接到圣谕的那一刻,全身彻底一松——   她知道,她的命保下了来,太子的储君之位终是没有被废除!   只要有留下命来,只要太子没被废,她终会有机会翻过身来!   但宣旨官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的心凉了半截,悬了起来。   太子位虽然没有被废除,但两日后的太子授印大典却是被取谛。   慧成帝心里痛恨楼皇后,但最后却不得不考虑整个江山社稷的安稳,暂时放过她。   虽然没有处死楼皇后,但却永远将她囚禁在永坤宫,并取谛了太子的授印。   楼皇后被禁的消息传到长信宫后,宁妃气恨不已,当即冲到了永坤宫。   看着气势汹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宁妃,楼皇后冷冷一笑。   永坤宫的宫人都被遣走,整个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将楼皇后埋藏在这里。   她独身坐在窗前,看到宁妃脸上气恨交加的样子,勾唇冷冷笑道:“本宫没死,是不是让妹妹失望了?!”   想到死去的孩子,想到自己之前被她种种的陷害,宁妃终是忍不住上前狠狠甩了楼皇后一巴掌。   “毒妇,既然你不死,那本宫从今日起,就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宁妃命人将楼皇后拖到了院子里,指着四肢被牢牢绑住的璎珞,冷冷笑道:“毒妇,本宫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你曾经的忠仆如何一刀刀的被剐死在你眼前,好让你夜夜梦里不会空虚,日夜不得安宁,让她惨死后冤魂还留在这座活人墓里陪你!”   在后宫浸泡过的女人,那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何况宁妃之前被楼皇后诸般陷害,这样的仇恨,如何会让她愿意轻易放过楼皇后!?   ☆、第127章 流萤身世   楼皇后被囚禁在永坤宫后,想到自己小产的孩子和楼皇后之前的一次次阴险狠毒的陷害,宁妃心里气恨不已,却是将被慧成帝赐了凌迟之刑的璎珞带到了永坤宫,将这里当成了刑场,要当着楼皇后的面对璎珞施刑,要让楼皇后亲眼目睹璎珞的惨死。   宁妃指着四肢被牢牢绑住的璎珞,冷冷笑道:“毒妇,本宫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你曾经的忠仆如何一刀刀的被剐死在你眼前,好让你夜夜梦里不会空虚,日夜不得安宁,让她惨死后冤魂还留在这座活人墓里陪你!”   璎珞被牢牢绑在木架上,蓬头垢面,脏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听到她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而等刽子手剥光她身上衣服准备行刑时,强做镇定的楼皇后终是忍不住脸上变了颜色。   璎珞全身布满凌辱的痕迹,下身更是红肿撕裂开来。   像她这样死刑犯,在牢房里肯定不会被人放过的……   看着璎珞如此形容,楼皇后全身颤了颤,面上却一片冷漠,淡漠笑道:“宁妃费机心机拉本宫下马,却没想到皇上终是舍不得要本宫的性命。如今却是想出这样的雕虫小技来对付本宫,本宫该是你笑你黔驴技穷、还是太小儿把戏?!”   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宁妃恨声道:“想这贱婢昨日还在拼命维护你,可到了她受尽折磨时,你这个毒妇却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好,既然如此,本宫就让皇后娘娘好好观摩观摩这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说罢,重重一挥手,让刽子手开始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在璎珞的大肌上割下了第一块‘祭天肉’抛上天。   随着璎珞的凄厉惨叫,割下的第一块肉落在了楼皇后的脚边。   看着落下的血肉,楼皇后的神情却是越发的冷漠坚定。   第二刀、第三刀……   刽子手的动作很快,一刀接一刀,而璎珞一声惨于一声的撕叫着。   “娘娘,救我啊……”   “娘娘,求你一刀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随着璎珞的一声声惨叫,周围的宫人都不忍心再看,纷纷撇过头去,就连宁妃都听得脑仁发麻,胃里不停的翻腾,拧眉别开了头。   反而是楼皇后,从看着璎珞被剐下第一刀时微微撇开了一下头,如今,却见她挺直脊背的站在璎珞的对面,目不斜视的看着璎珞被施刑,更是对她嘴里对自己的求救呼唤充耳不闻。   看着她如此的无情冷血,宁妃终是明白,像楼皇后这样恶毒之极的人,早就没有心了……   下一瞬,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却是让宁妃再也忍不住呕吐出来。   菲儿连忙上前扶住她,白着脸轻声劝道:“娘娘,这凌迟之刑没有个三五几百刀是不会完的,只怕要一两日才会施刑完,娘娘掌管后宫,事务繁多,没必要守在这里,还是让奴婢陪你回去吧。”   菲儿也是被璎珞的凄厉的惨叫以及血腥可怖的场面吓得心里发慌,不想再留在这里。   而不等宁妃回话,一旁的楼皇后却是凉凉笑道:“怎么?妹妹竟是怕了么?不是你特意将这一场好戏搬到永坤宫让本宫来看的,如今自己倒是受不住了?!”   看着楼皇后猖狂得意的嘴脸,宁妃咽下心头的不适,恨声道:“论狠毒,我确实不如你。但人在做天在看,你要知道,璎珞今日所受一切,却是为你而受的。你好好看清楚她是如何受下的这千刀万剐之刑,好好记住她今日的惨烈样子,说不定下次就论到你身上了!”   说罢,在心里更重的反胃袭来之前,宁妃终是带着菲儿离开,只留下几个嬷嬷,让她们监视着楼皇后,一定要让她从头到尾的看完全整个行刑。   看着宁妃离开的背影,楼皇后冷冷一笑,却是对着已半死不活的,全身血淋淋被剐得遍体刀口的璎珞冷冷道:“璎珞,你咬牙受着,今日本宫却是无力救你,但终有一日,本宫会将你今日所受一切,统统还到害你的仇人身上的——本宫一定会帮你报仇血恨!”   听到楼皇后的话,宁妃愤恨回头,正要开口,却在看到木架上那个全身被剐得坑洼一片的璎珞时,喉咙里终是忍不住吐出酸水来。   而已痛到奄奄一息的璎珞,在听到楼皇后的那句话后,竟是再也不发出一丝惨叫声,整个人像死在了木架上般,任由刽子手剐着……   浓郁的血腥味冲散了永坤宫的金桂之香,积盈在永坤宫里久久不曾消散,连带着经过永坤宫的人隔着宫墙都能闻到。   夜幕降临,被剐了三百多刀的璎珞还留存着一口气拖着,刽子手暂时收手,让人给她灌下两碗米粥,留着她的性命明日继续行刑。   入夜后的永坤宫更是像一座活死人墓,楼皇后瘫倒在台阶下怔怔的看着空寂无人的宫殿,而对面木架上的璎珞已痛得晕厥过去,一丝声息都没有再发出,跟已死之人已是无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皇后默默的回到了殿内,片刻后拿着一只精巧的瓶子出来,来到了璎珞面前。   秋夜凉如水,痛到晕死过去的璎珞被冻得醒了过来,等她睁开带着血泪的眸子,却看到楼皇后站在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   见她醒来,楼皇后用手将她一头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璎珞惨烈一笑,嘶哑着嗓子恳求道:“娘娘……让我死吧……”   楼皇后将那小瓶子打开拿到她眼前,木然道:“这本是本宫给自己留的。你效忠本宫这么多年,今日……就赏给你吧!”   小小的瓷瓶里装的是鸠毒,小小一滴,足以要人性命。   璎珞眸光里涌现狂喜,伸出舌头迫切渴望的朝楼皇后手中的毒药挪近,沙哑着嗓子颤声道:“奴婢……多谢娘娘恩赐……”   液体倒入璎珞的嘴里不到片刻,她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楼皇后冰凉的双手在璎珞同样冰冷刺骨的脸上缓缓划过,阴厉笑道:“楼樾、宁妃、苏流萤,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楼家一门一夕间的倾灭,不止引发整个朝堂的动荡,更是让苏家一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已!   从皇后寿宴回去的苏江,不光走路打哆嗦,就连坐上马上都在打着寒颤。   刘氏心里也害怕,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家二房的弟媳,在嫁进苏家之前,竟是皇上的宠妃,更没想到她与楼皇后之间有如此大的怨仇……   刘氏怕归怕,却没有苏江那么惊慌恐怖。   看着自家丈夫吓白了脸、身子打着冷颤的恐惧样子,刘氏不由颤声劝道:“老爷,那二弟媳虽然是皇上的宠妃,但……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而且害死她的又不是我们……真要追寻起来,我们苏家只不过在二房出事时没有搭理他们……跟我们没什么干系的,老爷不用担心。”   可刘氏越劝,苏江的脸色却越是惶恐害怕起来,有些事,连刘氏都不知道,所以,她自是不知道这当中的利害凶险。   下了马车,苏诗语却是早早的守在门口等父母从宫里回来。   虽然被休出了王府,成了人人看不起的下堂妇,更加没有资格再入皇宫为楼皇后庆生,但并不死心的苏诗语还是精心备下贺礼让母亲代为送给楼皇后。   因为在她的印象,楼樾最是听楼皇后的话,只要楼皇后劝他几句,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再接自己回安王府了……   所以她从落夜后就一直守在府门口,就想等母亲回来问她,楼皇后可喜欢她的贺礼?   然后等看到父母惶然惊恐的神色,苏诗语直觉今晚的宫宴可能出事了。   不等她开口相询,苏江已是黑着脸越过她们,径直去了苏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而等刘氏将今晚宫里发生的变故以及苏流萤的母亲,也就是苏家二房媳妇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宠妃琼妃一事告诉给苏诗语听后,后者也是一脸愕然惊恐。   苏诗语简单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母亲,你是说……二婶、二婶嫁进苏家前,是……是皇上的宠妃?!”   不敢置信的苏诗事不得不重复向刘氏问道。   刘氏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总感觉此事会给苏家再带来灾祸,不由愁闷道:“千真万确。此事还是楼世子当着众宾客的面,当场暴出来的。唉,你不是看见了吗,你爹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说完,刘氏疲累进屋,留下震惊的呆愣住的苏诗语。   而另一边,苏江去到了苏老夫人的院子后,当即让丫鬟召来三弟苏河,尔后遣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母子三人关起了门。   灯火下,得到消息的苏老夫人也是一脸的苍白,手中佛珠都差点拿不稳了。   屋内陷入死寂,母子三人却是久久没有谁开口说话。   许久,终是苏江白着脸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颤声道:“母亲,如果二弟媳是十九年前的琼妃,那么……二房的女儿苏流萤却极有可能是……是……”   此言一出,苏老夫人与苏河皆是全身一震,苏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终是掉到了地上,发出细窣的声响。   苏老夫人重重叹息道:“这还用说吗?老二当初捡她回来时,肚子里就怀着孩子……既然她是圣上的妃子,那么肚子的孩子当然是皇家的孩子了……想不到,被我们当成野麻雀嫌弃的人竟是那高枝上的凤凰……这可如何是好啊?”   原来,十九年前琼妃几乎与楼皇后同时怀上了孩子,只是她自己尚且不知,因为每天帮她请平安脉的太医是楼皇后的人,在告诉琼妃之前,先去禀告给了楼皇后。   那时,琼妃荣宠无边,而尚为太子的慧成帝登基在即,更是在宫里提前为琼妃修建了奢华如仙境的云梦台。东宫里许多人都在议论,说是太子登基后,极有可能会改立琼妃为中宫皇后。   本就极度害怕担心的楼皇后在得知琼妃有孕后,更是惶恐绝望,在与兄长安王商议后,终是对琼妃痛下毒手……   被毒害的琼妃,却是在忠仆的护送下,死里逃生侥幸留下一口气逃出皇宫。   那个忠仆就是后来为了救苏流萤出火场、被活活烧死的的奶娘。   奶娘是琼妃从胡狄带到大庸的丫鬟,所以在逃出皇宫后,奶娘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将奄奄一息的琼妃送回胡狄去,却在经过汴州时遇到了劫匪,被太守苏津所救……   当初苏津执意要娶琼妃进门时,还遭到了母亲兄弟的一致反对,大家都不同意他娶一个来历不明还身怀六甲的女子。   直到后来苏津将自己独自隐瞒的秘密说出来,苏家人才让步接纳了琼妃……   忆起往事,苏家老夫人唏嘘不已,心里更是涌上担心,心有戚戚道:“当初我们那样对她,她对我们苏家也是身怀仇恨……如果她以后恢复身份,成了尊贵的长公主,还不定会怎么报复我们苏家……”   “所以此事,你们说如何是好?”   苏家二房出事时,苏家其他两房对他们漠视不管。不但不出手相助,更是趁火打劫,欺负二房孤儿寡母,瓜分了苏家二房的家产。   而这当中,又数苏家老三苏河最为过份。   苏河嗜赌好色,在外面欠了许多的赌债不说,还背着妻子在外面养着小妾,平日里还时常流连烟花之地,所以身上永远都缺银子。   在苏家二房出事后,瓜分二房家产的主意就是苏河提出来,而他后来也确实从二房搜刮了大笔的金银。   如今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再想到苏流萤当初憎恨他们的仇恨眼神,苏河全身不觉打了个寒颤,哆嗦道:“赶紧去她面前请罪吧……如今皇上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世,若是我们说出来,也算是将功折罪了,所以……所以……”   苏河所以个半天也没说出了所以然来,却被苏江冷冷打断了。   “不行!那苏流萤对我们苏家已恨之入骨,不管我们如何去求她,只怕都不管用了……”   苏流萤对苏家的憎恨苏江是知道的,再加上后面苏诗语陷害她的那些事,更是让她与苏家的关系雪上加霜,   所以,与苏家如此深仇大恨的苏流萤,怎么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放过苏家?!   而且,更重要的是,从内心里,苏江根本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苏流萤真正的身份。   他冷冷道:“老二与琼妃都死了,那老奶娘也在四年前烧死了。若是我没有猜错,关于苏流萤身世之事,只怕这世上除了我们三人,再不会有第四人知道了。不然,以皇上对琼妃的宠爱,若是知道苏流萤是他们的孩子,只怕早已万千宠爱的迎她回宫里享福去了,怎么会让她还沦落在外?所以,由此可见,苏流萤身世之事,皇上与她本人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要屎不臭却偏要挑起它来臭——就将这个秘密一直瞒下去,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管她是凤凰还是麻雀,都不关我们的事。”   听了苏江的话,苏家老夫人微微颔首,而那苏河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想到要还回去的那些钱财,也不由打了退堂鼓,也点头认同苏江的对策。   “那二房的院子……还是让给她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娘仨就当从不知道她的身世,从此与她再瓜葛、互不牵扯的各过各的吧!”   苏老夫人最后让苏江苏河主动还回苏家二房的院子给苏流萤,两兄弟到了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点头应下。   所以,不等苏流萤主动去找苏家要院子,苏江却是主动去驿馆找到苏流萤,将院子还回给她。   大理寺一别,再见到苏江,苏流萤眸光更冷。   苏江涎着脸站在韩钰的院子里,对韩钰与苏流萤拱手行着礼。   苏流萤冷冷听他把来意说完,再接过他手中的地契,却是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虽然苏江不愿意承认苏流萤的真正身份,但真到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内心的奴性还是让他心里不免对她生出敬畏之心,不敢再将面前的小女子当成那个被他们喝斥的晚辈,而是当成了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苏江极力按下心里的不适,眸光却是忍不住往苏流萤身上打量着,试探着问道:“老夫人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后,很是感慨,不觉想到了你,一直念着让大伯领你回苏家去……你可愿意?”   闻言,苏流萤先是一怔,下一瞬间却是不可思议的嘲讽笑了!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可是苏老夫人亲自下令将她逐出苏家大院的。   不等她开口,一旁的阿奴已是操起扫地的扫帚朝苏江身上赶去,讥嘲道:“你的记性被狗吃了吗?之前是怎么对流萤对我家公子的,今日还好意思上门来?快滚!”   苏江尬白着脸色朝院外退去,苏流萤在他身后冷冷道:“苏大人可还记得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让我做了乞丐沿街乞讨时,都不要经过苏家大门。我这样被你们轻贱的人,怎么配上你们苏家的大门!?”   听了苏流萤的话,苏江脸色讪然,终是调头离开了驿馆。   苏江一走,苏流萤也出了驿馆,坐了马车赶去自己家的院子。   之前那里被苏家其他两房抢了去,还让人重新开始修建,苏流萤却不能让他们破坏了当年阿爹设计的布局。   到了家里一看,烧毁的陈旧屋子都被拆了,所幸还没有重新修建。   苏流萤找到泥匠师傅,让他们按着原址再建,并告诉他们,以后他们的工钱归她支付。   重建苏家南院,苏流萤心里很是感慨,再加上阿娘的身份和冤屈都大白天下,楼皇后也被揭穿罪行受到惩罚,而阿爹的冤屈也很快就会洗清,这一刻的苏流萤,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已是万物凋零的秋季,她却在苏家南院看到了勃然的生机……   可是,出了趟门后,不论是沿街的百姓,还是帮忙修建屋子的工匠们,人人嘴里议论的无不是楼家此次覆灭。   而在谈论楼家之事当中,苏流萤听到的最多的名字却是楼樾的。   人人都在说,这次楼家遭难,安王被抓,楼家被查封,所人都遭难了,只有楼世子与他的侧妃红袖没有事,那是因为他们卖亲求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连自己的亲爹都出卖……   人们在为做恶多端的安王入狱拍手称快的时候,却也在痛骂楼樾的不是人……   离开苏家南院回驿馆时,苏流萤想起重病的红袖,更是担心楼樾如今处境,不由特意转弯去了安仁里的院子。   去安仁里时经过了安王府。   车外人声嘈杂,苏流萤伸手掀起半边车帘,只见曾经京城最具盛名威望的安王府,此时却是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平时百姓路过安王府时,都怀着敬畏之心远离大门口,不敢靠得太近。而如今大家不但围拢在大门口,更是对着大门处指指点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安王府落败,被百姓围观看热闹并不奇怪,所以苏流萤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放下车帘离开,却在下一瞬间看清了大门口跪着的人时,全身一震!   人群中,一道挺直的玄色身影直直跪在了安王府大门口——除了楼樾还会是谁!   苏流萤心里一慌,想也没想,连忙让马车停下。   她跳下马车挤开人群,正要上前去拉起楼樾,安王府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楼老夫人被下人用软椅抬着出现在府门口。   无惧四周打量的目光,楼老夫人威严狠厉的眸光冷冷从四周围观的众人身上扫过,所过之处,她身上的那种威严却是让那些寻常百姓经受不住,不但顷刻间让那些议论声停下,更有不少胆小怕事的默默退开,离王府大门远些。   楼老夫人狠厉的眸光最后落在了跪在大门口的楼樾身上。   “逆子,你将整个王府弄得家破人亡,你还回来做甚?!是觉得祖母还没死,要回来气死我才甘心么?!”   怕楼老夫人经不住打击,更为心中的计划,安王那怕在听到宫里传来楼樾反叛的消息时,都没有将楼樾的真正身份告诉给楼老夫人。   所以,至今楼老夫人只当是楼皇后与安王害死了庵堂的安王妃,才让楼樾对楼家起了恨心,不仅将楼皇后拉下马,更是连整个楼家都不顾了。将整个楼家都覆灭了。   楼老夫人不去管楼皇后与安王为何要杀了安王妃,她却恨因为一个安王妃,让自己孙儿与整个家族反目了,所以竟是派人去凉山找到了安王妃的墓穴,挖穴开墓,将安王妃的骨灰坛拿回了安王府,扬言要将骨灰暴晒后倒入粪池喂蛆虫……   安王妃本就死得极惨,手脚筋脉被挑断后再被扔下山崖,楼樾找到她时,已成了四分五裂的破碎尸骸,怎么拼也拼不完整,所以楼樾才会将她的尸体火化装坛安葬……   如今骨灰坛到了楼老夫人手里,楼樾知道,她说到就会做到。   母亲已死得这么惨,楼樾如何忍心再看到母亲死后再受痛苦屈辱,连最后一丝安息都得不到。   得到消息后的楼樾,第一时间就火急火燎的赶回安王府向楼老夫人讨要母亲的骨灰坛。因为他怕他晚回去一步,按着楼老夫人的火暴性子,就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对母亲的骨灰做下可怕的事了……   可到了王府后,楼老夫人让人紧闭府门,并不让楼樾进府。   母亲的骨灰在楼老夫人手里,楼樾投鼠忌器,不敢硬闯,更明白事到如今,万万不能再激怒楼老夫人,所以只得在府门口跪下,求楼老夫人归还骨灰坛。   而楼老夫人这样做,一为解恨,二为引楼樾现身。因为自从与楼家反目后,楼樾再没有回过楼家一次。   楼樾挺直脊梁跪在楼老夫人门口,坚定道:“老夫人心里有恨,尽管冲我来,却不能为难我母亲。一切都是我一人主张,从不关母亲的事!”   闻言,楼老夫人心里越发的愤恨,恨声道:“若不是因为她,你何至于这样不忠不孝的对自己的姑母父亲下手?!你多聪明乖巧的一个孩子,却因为她分不清孰轻孰重,更分不清家国重事,做出这等背叛家人的不义之事……所以,你还敢说不关她的事么?若是她还活着,别说你姑母父亲出手,老身都会亲自对她下手的!”   重重的朝楼老夫人拜下,楼樾沉声道:“逝者已逝,老夫人何必为难已故者。我就在这里,老夫人要打要杀,我绝不反抗!”   楼老夫人深沉的眸光闪过痛心,咬牙恨声道:“你是楼家惟一血脉,祖母如何舍得打你杀你?一切既是你做下的,祖母只要你将一切恢复如常——昨日的楼家是怎么样的,你就将它恢复成什么样子。如此,我就还回你母亲的骨灰。”   楼家人又有几个简单的,楼老夫人更是厉害,很清楚楼家如今面临的绝境,一切都靠楼樾才能再挽回,所以拿着安王妃的骨灰威胁着楼樾。   听到楼老夫人的话,楼樾脸色沉晦如深,却是久久没有回答楼老夫人的话。   他费尽心力才扳倒楼皇后与安王,如何会再救他们出险境?!   何况他们犯下的罪行都已证据确凿的呈到了皇上那里,更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的。   而站在人群中的苏流萤在听到楼老夫人的话后,心里微微一惊,更加加深了心中之前的疑惑。   片刻后,听到楼樾冷冷回道:“楼家行至今日,却不是我造成——若不是做恶在先,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听了他的话,楼老夫人冷冷一笑,狭长的凤眸闪着冰冷的寒光,心里终是明白,眼前这个孙子,真的与楼家行成了二心,不再是楼家的人了……   心里又痛又恨,面是,她嘲讽笑道:“我的傻孙儿,这天下,又有几个真正干净不做错事的人。一切不过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罢了!你若当真,你就输了!”   “等你成功帮你姑母父亲脱险,等楼家一切恢复正常,我还当是你那个宠爱的好孙儿,更会归还你母亲的骨灰——你要记住,家人不管怎么坏,那都是你的家人,血脉亲情是割舍不了的。”   说完这一句,楼老夫人退入院内,安王府的大门再次被紧紧关上。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惟独留下楼樾一人怔怔的跪在那里。   看着他笔直却又落寞的背影,苏流萤无比的心痛,终是上前拉他起身。   “放心吧,一时半会,她们不会对蕊姨的骨灰坛怎么样的?你不要担心!”   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听到苏流萤的声音,楼樾心里一酸,眼眶不觉红了。   “我没事……”   楼樾站起身,拂掉膝盖上的灰尘,面容在一瞬间又恢复成清冷沉静的样子,拉过她的手一同上了马车。   “你……准备怎么办?”   看着他凝重的形容,苏流萤想起之前阿爹的骨灰遗失时,她的心痛难过,所以,如今楼樾的心境她感同身受。   虽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他下面的打算?   楼樾眸光直直的看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楼皇后与安王都已倒下,余下的事,难不倒我的。”   “我母亲生前都不愿意留在安王府,她死后我更加不会让她留在她不愿意去的地方。”   说罢,他回头将她拥进怀里,疲惫的声音里带着柔情,轻声道:“等这里的事都了结了,我们俩就离开这里,实现我母亲的夙愿,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静的过日子。”   楼樾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让苏流萤无比的向往,但想到一直横亘在心里的那个疑惑,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只怕京城里的事,他与楼家之间的事,没有这么容易了结。   她迟疑道:“有件事,我一直很迷惑——楼皇后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为何不告诉皇上,也不告诉给楼老夫人?!”   那晚之事发生后,苏流萤事后在梳理当日之事时,终是与楼樾一样,发现了这个疑问。   而今日听到楼老夫人对楼樾说的话,话里行间也是一副不知道楼樾不是楼家血脉的形容,苏流萤心里不免更加的好奇迷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楼皇后与安王,在事情演变到如今地步,还一直瞒着楼樾的真实身份呢?   ☆、第128章 喜获身孕   苏流萤所思虑的,楼樾却是早已发现。   如今听苏流萤提起,楼樾不觉蹙紧了眉头——   楼皇后与安王瞒下他身份一事,让他心中产生了苏流萤一样的念头,那就是,他与楼家之间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而这些天来,楼樾也一直在想这件事,直觉上,他觉得安王与楼皇后瞒下他的身份,只怕是与他手中的兵权有关。   以此说明,楼皇后与安王如今就算落马,也没有真正死心过。   但这些都他与楼家之间的事,楼樾不会再让苏流萤牵扯进来,更不想看到她为自己担心。   他坚定道:“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如今楼皇后被囚禁在永坤宫,而楼誉也很快会被定罪,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   说罢,楼樾重新从身上掏出了两块玉牌放进苏流萤的手里,道:“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如今,这两块玉牌就归你了。”   小小的两块玉牌承载着楼樾对苏流萤一片深情和一世的承诺。而苏流萤更是知道这两块玉牌的重量远远不止这些。   这两块玉牌还是楼樾胡狄大皇子身份的证明,更是可以号令楼家影卫的身份象征。   轻轻的摩娑着手中温润的两块小小玉牌,苏流萤却感觉它们有千斤般的重量,让她瞬间感觉责任的重大,更知道这两块玉牌对楼樾的重要性。   可之前她同他说好的,只要他在此次与楼家的恶战中平安归来,她就收下玉牌。   所以,她没有再拒绝,小心的将玉牌收进了怀里。   见她收下玉牌,楼樾神情间一片欢喜,心里的不快随之消散,在她脸上轻轻一啄,柔情又坚定道:“等薛念治好韩钰的腿,我们就离开这里。”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韩钰治腿的事。   下一瞬,她眸光里涌现感动——他竟是看透了她心里的一切,知道她心里愧欠着韩钰。   一双秋水明眸闪着动人的亮彩,苏流萤靠进楼樾的怀里,双手搂上他的腰身,声音带着无尽的柔情。   “楼樾,谢谢你!”   楼樾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如云堆彻的乌发秀发,认真道:“当年在北鲜,韩钰给了你许多帮助,而他的双腿更是为了你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了解你,若是不能帮他治好双腿,你如何会放下心来跟我走?!”   说完,他又感叹道:“莫说你,就连我自己,若是不能看到他好好的,我都无法放心的与你离开……所以,我已让薛念想尽一切办法治好韩钰的双腿。”   苏流萤感激道:“薛神医最听你的话,有你的嘱咐,他一定会用心的帮公子治腿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帮公子重新站起来。”   说话间,苏流萤靠在楼樾宽广温暖的胸口,鼻间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特别的心安,再加上马车的晃动,不觉间她身子涌上倦意,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在驿馆自己的房间里。   脑子里一片怔懵。   她记得她昨日是与楼樾一起在马车里说话的,怎么转眼就到了驿馆的屋子里了?   迷惑的伸手摸向自己的怀里,楼樾给的玉牌也在,表示她不是在做梦。   起床在院子里见到阿奴,苏流萤问她自己昨日怎么回来的?   阿奴捂嘴笑道:“你现在越来越能睡了,昨日楼世子送你回来时,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跟上次他送你回来时一样,睡得跟猪一样。”   阿奴的话让苏流萤瞬间羞红了脸,更是让她突然察觉到,自己近段时间来,确实嗜睡了好多。容易疲惫不说,而且之前浅眠的她,现在一旦睡熟,竟是很难惊醒……   苏流萤脑子里有片刻的迷朦,下一瞬间突然想到什么,脸瞬间红了。   她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离这个月的月事期还有几天的时间。她告诉自己,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余下的时间里,苏流萤每日在驿馆与苏家南院两头跑着,一边暗下里担心自己的月事迟迟不来,一边却是催促着工匠们加紧时间盖房子……   苏流萤给了工匠双倍工钱,让他们日夜赶工的建院子,一为建好了房子,可以给楼樾一个家,让他住进来。还有则是担心自己怀上孩子……   这些日子的疲惫嗜睡不得不让苏流萤心里产生怀疑。所以若是真的一不小心怀了身孕。她就不能再留在韩钰身边伺候他,也无法再留在驿馆。   所以,只盼着院子早已建好,可以给无处可去的楼樾一个家,也能给自己一个家……   而红袖也终于醒了过来,薛念也腾出手开始为韩钰医治双腿。   帮韩钰仔细查看过后,薛念告诉韩钰,他的腿不单是冻伤,更是被毒物所伤,毒物浸入脚部的血脉中,使之双腿失去知觉……   得到这一消息后,一向沉稳淡然的韩钰终是变了脸色。   阿奴愤恨道:“不用想,一定是那二皇子做下的,在殿下冻伤脚时趁机下药,太卑鄙了!”   苏流萤面色凝重的问薛念:“可有法解毒医治?”   薛念道:“毒倒是不难解,只是这毒浸在殿下双腿时日太久,深入骨髓,想一时解清却是不可能,只能慢慢排清体内残毒再进行根治。”   听到薛念的话,苏流萤与阿奴都欢喜不已,长风更是当即给薛念跪下磕头感谢。   宫里的铃岚公主得到这个好消息,也是欢喜极了,隔三差五的就出宫来驿馆看望韩钰。   而之前住在韩钰隔壁院子的萧墨,却是从那晚的皇后寿宴后,就搬离了驿馆,不知所踪。   苏流萤猜想他可能是回胡狄了。   如此也好,他的离开,对楼樾而言少了一种莫名的束缚,两人心知肚明的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却偏偏谁也没有点明,却是种尴尬的存在。   而听楼樾的意思,他是不会回胡狄,更不会去当胡狄的大皇子,所以,还不如让萧墨再将这个秘密带回去,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楼樾……   一切的事情,好像都充满希望与美好,只等楼樾从楼老夫人手里拿回安王妃的骨灰坛,所有烦恼的事情似乎都了结了。   可有些人注定不会甘心,譬如楼皇后与安王,苏诗语与荣清公主,甚至是被毁掉容貌不人不鬼的杏雨……   而确实如楼樾所料,楼皇后与安王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暴出楼樾胡狄人的身份,确实是想利用他手中的兵权,做最后的翻身大战。   是夜,乌云遮住了银月的光辉,天地间一片漆黑。   那怕璎珞已死了半个多月,残破不堪的身子也用草席卷走,地上的血渍也被一场大雨冲涮干净,空气里的血腥味更是消散。但从那日后,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楼皇后只要一闭上眼睛,耳朵里就听到璎珞一声惨于一声的惨叫,脑子里也全是她全身被剐得鲜血淋淋又残破不堪的可怕样子。   所以,从那以后,楼皇后彻底无法安眠,每日一人呆在死寂偌大的永坤宫里,睁着双眼看着天明,又看着天黑,一日比一比煎熬。   这种痛苦,确是让人生不如死!   但今晚,楼皇后早已苍老不堪的面容却是露出一丝迫不及待来,天一擦黑就早早的坐在窗前等着。   一直等到夜半三更,才有两个人影悄悄从永坤宫的偏门进来,却是荣清公主领着一个老嬷嬷冒夜悄悄来到了永坤宫见楼皇后。   囚禁后的楼皇后,那怕与女儿儿子就在一个宫里,那怕就隔着一扇宫墙,却也不能相见。   见到荣清的到来,楼皇后干枯的眸光一亮,而等她看清了跟在荣清身后的老嬷嬷时,更是欢喜的露出了艰难的笑意。   进到殿内,灯火照亮了老嬷嬷的面容,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老嬷嬷竟是安王楼誉!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行动方便,荣清公主也取下了腰间的棉枕,面色着急的对楼皇后道:“母后,我们找了人替代舅舅在牢房里暂时瞒过狱卒,但天一亮只怕就会被发现,所以母后与舅舅有话请快说,时间不多。”   看着同样一脸憔悴难堪的兄长,楼皇后自是心痛不已,但此时却不是嘘寒问暖之时,她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不知道哥哥制钳那野种的法子可做下了?”   到了此时,安王提前预防下的对付制钳楼樾的法子,却是楼皇后以及整个楼家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楼皇后迫切的想知道安王有没有做好,更是担心他还没来得及做下就被抓进天牢了。   安王一身嬷嬷服饰,头上更是盘着老宫女的假发式,整个人却是不伦不类难堪之极。   若不是走投无路,心高气傲的安王如何会忍下这份屈辱,扮成这样不堪的样子。   但既然如今,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凌厉寒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见到楼皇后慌乱着急的样子,安王恨声道:“皇后放心,一切我都早已做下……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孽子竟是提前知道了一切,并抢在我们之前下了手,这一步棋,我们实在是走得太差!”   得到安王的回答,楼皇后高高悬了这么久的心终是落了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冷笑道:“兄长别急,既然你已提前埋好对付他的法子,我们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兄长准备接下来怎么做?”   短短半个月的牢狱之苦已是让安王整个人越发的阴戾狠辣起来,毫不迟疑道:“还能怎么办,一切按着我们之前所说的做!”   闻言,楼皇后全身激动得一颤,眸光里闪过异样的亮彩。   “既然慧成帝这个昏君迟迟不给贤儿授印,就代表他的心里对贤儿的太子之位一直保持着犹豫,或许等那天他的那些未成年的皇子中出了一位出挑的,他就会立刻废了贤儿,另立新的太子。”   “所以,与其一直这么被动,不如反了,逼着昏君退位,扶贤儿登基!”   闻言,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听两人说话的荣清却是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身为皇家公主,她如何不明白逼宫夺位的可怕!   可楼皇后却是认同着安王的话,坚定的点了点头,回头眸光凉凉的看着一脸害怕的荣清公主,得意笑道:“傻孩子,你怕什么?你弟弟当了皇上不是更好么。到时母后成了太后,你就成了大长公主,而我们楼家,终是可以永立不败之地!”   “到时,这天下都属于咱们,再也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再也没有法制可以管住我们的手脚。更是可以向那谋害我们的贱人好好报复——母后同璎珞承诺过的,总有一天,本宫要将那几个贱人像璎珞所受的痛苦那般,将她们一刀一刀的剐死!”   这些日子饱经折磨的楼皇后,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当上皇上后,自己就成了太后,不但可以离开这个让她恐惧不得安生的永坤宫,更是可以狠狠的向宁妃苏流萤她们报复,楼皇后死寂的眸光里亮起可怕的亮光,时而欢喜若狂,时而杀气腾腾!   荣清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听完楼皇后的话后,心里不自禁的也生出了欢喜来——   是啊,只要皇弟如愿当上皇上,那么她与母后,以及舅舅一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呼风唤雨都可以的。   说罢,楼皇后又调头争切的向安王问道:“兄长觉得何时动手最好——我是再也不想过如今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了,越快越好!”   安王阴戾的眸光冷冷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冷笑道:“不急,那毒只怕就要在那贱人身上发作了。相信不用多久那个野种就会主动来找我求我,到时,本王自会好好同他讲讲条件——让他拿三十万兵符换那个贱人一条命。”   闻言,楼皇后不觉蹙起的眉头,迟疑道:“那个野种会同意吗?”   安王桀桀阴笑道:“那个野种为了那个贱人,什么事都愿意做——你放心,那毒虽然不会立刻致人性命,却会让人受尽痛苦与折磨。到时让他看着那贱人毒发时的可怕样子,他一定会跪下来求本王的。”   一听到要对付苏流萤,荣清也来了兴致,上前对安王自告奋勇道:“舅舅,可有荣清可以效力的事。”   看着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安王得意一笑,道:“舅舅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交与与你去做!”   说罢,招手让荣清走近,附在她耳朵一字一句仔细叮嘱着。   渐渐的,荣清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眸光间惧意涌动,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看着她的样子,安王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只要你做得聪明点小心点,没人会发现的。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就真的十拿九稳了!”   安王狡诈,从不做没把握之事,所以叛宫一事他心中却有两手打算——   一边要用苏流萤的性命逼着楼樾带兵造反,扶太子登基。   而另一边,他却是让荣清到慧成帝的饮食中下五石散,慢慢摧毁慧成帝的身子,迷乱他的神智,届时就算不能带兵逼宫,也能用另一种方弑君夺位……   荣清的身子终是抖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行,他终究是我的父皇,而且……而且父皇从小到大在众公主中,对我都最好的,我……我如何能拿毒药害他……”   仅存的一丝良知终是让荣清不忍心下手毒害慧成帝。   但话已出口,而且此事是安王筹谋叛变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他如何会让荣清这么容易的退缩。   “放心,你去安王府上探望外祖母,顺便去舅舅的卧房壁画后面的暗格里找到舅舅的药瓶,那里面有舅舅从外面带回的特制五石散,不会要皇上性命,只会让他受控于我们。而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我们再给他解药,他就可以安心的做他的太上皇——一切,皆是圆满!”   荣清并不是傻瓜,她看着安王眸光里的可怕阴鸷,知道他说的特制五石散,只怕比一般的五石散更可怕。   正要开口再次拒绝,楼皇后冷冷道:“清儿,你可知道十九年前,母后为何要害死琼妃那个贱人吗?为何母后之前一直反对你与苏流萤那个贱人做朋友吗?”   荣清懵懂的回头看向楼皇后,直觉告诉她,母后下面要告诉她的事情,只怕会很让人震惊!   果然,只听到楼皇后咬牙恨声道:“十九年前,在母后怀上你之前,却是发现了琼妃那个贱人早母后一步怀上了孩子,所以才痛下恨心的要除去她。可是没想到竟是让她侥幸逃出宫去,并生下了苏流萤那个贱人——所以,苏流萤却是你的长姐,是这大庸的长公主!”   全身一震,荣清再也经受不住,身子重重朝地上跌倒下去。   “你想想,你父皇那么喜欢琼妃那个贱人,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若是让他知道苏流萤竟是他的长女,你说,他还会在众公主中最宠爱你吗?”   “而若是有朝一日那贱人的身份被发现,被迎进宫里尊为长公主,之前你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会放过你吗?若真到了你们姐妹相残的那一日,你觉得你父皇是会站在你这边帮你,还是会因为这么多年的亏欠,维护着那个贱人?!”   楼皇后的话摧残着荣清的理智。   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大婚时,李修为苏流萤准备的那一箱精美的嫁衣,而她却没有。   心里一片冰凉,荣清绝望的想,她已在苏流萤面前败得彻底,如今只有她的公主身份让她在苏流萤面前还有一丝优越感,若是她的身份也变得与她一样,自己还要尊她一声‘皇姐’,却是让她如何忍受甘愿?!   荣清神情间的不甘与痛恨一一落进了楼皇后的眼中。   她冷冷道:“清儿你要记住,你的父皇可以是许多人的父皇,他可以宠着你,也可以宠着他的其他女儿。可母后只是你一个人的母后,母后永远都不害你的。”   楼皇后的话彻底的打消了荣清心里最后一丝犹豫,片刻后,她神情涌现狠戾,终是点头应下。   见她应下,安王满意的笑了,楼皇后也欣慰道:“我的清儿终是长大了。”   一切商议妥当后,荣清又护送安王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楼皇后眸光间涌现不舍,想起心中的担忧,不禁问道:“清儿,你自己的事可安排好了?”   荣清公主知道她担心的是自己找孕母一事,眸光一沉,冷声道:“母后不用担心,人选我已找好了,就在太子的东宫。而我与皇弟也说好了,皇弟借口我无人照顾,已让我搬进东宫居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楼皇后瞬间就明白她说的人选是谁,眸光一亮,终是放下心来……   眼见日期到了,月事却迟迟没有来,虽然平时月事日期也有推迟,但这一次苏流萤却是分外的着急,担心之余,更多的却是激动与欢喜——   如今的她与楼樾,人生的命运竟是如此的相似。   她是父母双亡,亲人叛离,独身一人。   而楼樾母亲离世,亲人更是仇人,也是独身一人。   他们的人生都是如此的孤单凉薄,缺乏亲情血脉。若是此时,她怀上他的孩子,他们的人生却是另一番幸福的篇章……   抱着这份憧憬与期望,苏流萤在月事推迟的第四日终是忍不住了。   傍晚从南院回驿馆的路上,苏流萤中途下了车,到街边的小医馆找了大夫看诊。   大夫把完脉笑咪咪的告诉苏流萤道:“小娘子却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那怕心里早已有预料,但听到好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还是被惊喜到,呆呆的坐在那里,沉浸在狂喜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看着她的样子,那大夫笑道:“看来小娘子一直在盼着这个身孕,既然如此,老夫给小娘子开几贴安胎的良药,小娘子拿回家好好煎了吃了,保你母子平安!”   苏流萤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欢喜到颤声道:“大夫……我……我是真的怀了身孕么?”   大夫笑道:“小娘子放心好了,你就是明显的喜脉,不会出错的。”   苏流萤一直以为自己在做一个美梦,直到走出医馆,感觉到凉风吹在脸上的细润感,还有街上嘈杂的人声,她才真正相信,她不是在做梦,方才大夫告诉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马夫驾起马车往驿馆走,苏流萤抑止内心的欢喜,道:“先去安仁里。”   这个巨大的好消息,她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给孩子的父亲!   苏流萤前脚离开小医馆,身后立刻两个女人走进医馆。   大夫看着面前明丽出众的女子,不得不感叹,今日他这小小医馆却是神奇了,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百年难遇小娘子,又来了一个清丽出众的大家闺秀。   可是清丽闺秀的身后却跟着一个全身包裹严实的人,除了一双眼睛,整个身子,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住,连双手都不曾露出来。   清丽女子将一锭银子放到了大夫面前,冷冷道:“方才那个女子是我夫君在外面找的小妾,她找大夫看什么病来的?”   那大夫是老实人,听苏诗语一说却是相信了,不由同情道:“刚才那小娘子却是怀了身孕……难怪那么高兴,可能会借着肚子的孩子让夫人夫君纳她进家门了,夫人还得做好准备才好……”   一听到‘身孕’两个字,苏诗语全身一颤,身子直往地上倒,却被后面蒙面的女子拿身子扶住。   看着苏诗语的样子,那大夫还以为她是听说小妾怀孕要进门伤心了,送她走时还好言安慰了她几句。   走出医馆,明明最是温暖祥和的秋日阳光,却刺激得苏诗语睁不开眼睛。   她痛苦绝望的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直轰鸣着,来回出现的就是苏流萤有孕的消息,眼角终是落下泪来。   进府四年,她每年都被楼老夫人催促着与楼樾生孩子,可是,可悲之至的是,直到被休出王府,她却还是完璧之身,这对于一个嫁人四年的妇人来说,是多大的侮辱!   这四年间,她花尽身心思想与楼樾做真正的夫妻,那怕一回也好。更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可这本是最寻常夫妻间的事,对她来说,却是隔着万千山水,更是比上刀山火海还难……   可苏流萤为什么这么好命,为什么她苦苦企盼的一切,她都能轻易得到。他更是愿意为了她,连自己的家人都肯背弃?!   “杏雨,追上那贱人的马车,我要让楼樾得到她有孕消息之前,亲手杀了她,连她肚子的孽子一起杀了!”   疯狂的妒忌和愤恨让苏诗语失去了理智,当即让车夫去追前面的苏流萤的马车。   相比苏诗语对苏流萤的痛恨,被毁去容貌的杏雨更是对苏流萤恨之入骨。   她的嘴唇也被毁去半边,说话早已是不关风的含糊不清,即便这样,也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恨意。   “小姐……呆会,让我动手……那怕与她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说话间,苏诗语的马车已追上了苏流萤的马车……   ☆、第129章 剧毒发作   得知苏流萤怀孕的消息后,苏诗语疯狂的妒忌下,心里竟是再次萌生了可怕的想法。   而跟在她身边的杏雨更是憎恨苏流萤,将自己毁掉容貌不人不鬼的仇恨都记在了苏流萤身上,表示要亲手杀了她。   主仆一条心的冲苏流萤气势汹汹而去,可此时的苏流萤,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正一心欢喜的想象着楼樾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怎么开心欢喜的样子。   马车行到半路,苏诗语的马车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伺机要逼停苏流萤的马车。   车夫终是发现了不对劲,回头对车厢里的苏流萤道:“姑娘,不太对劲,后面有辆马车一直在跟着我们,怎么办?”   闻言,苏流萤心口一紧,沉声道:“从何处开始跟起的?”   车夫道:“离开姑娘刚刚看诊的医馆不久,那马车就一直跟着,转了几个街口到如今还跟着,而且越跟越紧了。”   苏流萤掀开马车一侧的窗帘,小心的朝后看去,果然见到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没有府牌标记,车帘紧闭,看不出车内坐的是什么人。   心里一禀,苏流萤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是楼家的人,要跟着她的马车找到楼樾的住处与红袖。   眼看就快到安仁里,苏流萤连忙对车夫道:“调头,回驿馆!”   车夫听了她的话,连忙调转车头朝回走,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在马车调头之际,却是恰好被苏诗语的马车堵住了去路。   看到前路被堵的那一刻,苏流萤才突然惊觉到,后面的马车不是跟踪她去找楼樾的,却是冲着她自己而来。   而下一刻,看到对面马车里下来的人,苏流萤神情微微一怔,心里却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车厢里下来的人正是苏诗语,而跟在她后面蒙着面容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杏雨。   双方一照面,杏雨已是拔下了头上锋利的银簪死死的握在手里。   此时,天色已黄昏,街上行人很少,安王府门口的这条街道更是看不到其他人影。   苏诗语一行有五个人,除了她与杏雨,还有一个车夫一个家丁,身边还有一个新添的丫鬟春雨。   而苏流萤这边却只有她和车夫两个人。   安王府门口亮起的灯火照得杏雨手中的银簪闪着寒芒,五人呈合围之势朝苏流萤的马车包抄过来。   苏流萤看着阵势不对,想也没想就与车夫朝安仁里跑去,可是,她刚刚抬步,心口猛然间剧烈一痛。   下一瞬间,蚀骨的剧痛已是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一个哆嗦人已滚倒了地上。   车夫惊吓得看着她突然倒地不起,着急道:“姑娘,你怎么了……快走,她们过来了。”   苏流萤全身如被架在烈火上烧烤着,心口更有万千毒针扎着,痛得她顷刻间已是白了脸色,冷汗滚滚从额头间沁出来,嘴唇艰难张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苏诗语她们越来越近的身影,苏流萤咬牙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腰间拔出楼樾给她的匕首,再对那车夫朝安仁里指去,示意他不要管自己,先逃,去安仁里搬救兵。   车夫与家丁去追苏流萤的车夫,苏诗语与杏雨她们却是围上了苏流萤。   身体的突然变故,不单苏流萤自己没有预料,就连气势汹汹赶过来的苏诗语等人都一下子惊住了。   看着痛得在地上直抽搐的苏流萤,苏诗语眸光里闪过疑惑。   而一脸凶狠的杏雨握着银簪就要上前朝苏流萤脖子上刺去,下一刻看到她手中锋利的匕首却是吓得缩了一下手。   她看向胆怯的缩在一边的春雨厉喝道:“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手——今日,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   说罢,又对一脸疑惑的苏诗语道:“小姐,你赶紧回马车上去,不要让人看到了你的样子。”   听了杏雨的话,痛得直不起身的苏流萤心里一片绝望。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自己如今身子突然剧痛难忍,更加不是她们的对手。   可是,她却不能死,她还要护着她的孩子!   拼尽力气爬起身,趁着杏雨说话的档儿,她不顾一切的朝安王府里跑去。   街上四周无人,而这一条街上只有安王府一门大户,除了那里,她没有其他地方可逃。   那怕此时的安王府对苏流萤而言同样意味着危险,但在楼老夫人还不知道楼樾身世之时,若是让楼老夫人知道她怀了楼樾的孩子,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会出手救自己。   如今,苏流萤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顾,惟一的念头就是保住腹中的孩子。   她只盼着能去安王府躲过一时,等车夫去安仁里求救后,等楼樾来了她就不怕了……   见她突然起身往安王府逃,苏诗语一怔,来不及回马车已是和杏雨她们一起朝苏流萤追去。   然而,就在苏诗语与杏雨她们要追上苏流萤之时,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沉沉打开,里出走出一群人来,却正是出宫来府上看望楼老夫人的荣清公主。   赫然看到挺着大肚出现在面前的荣清公主,苏流萤心里彻底绝望了!   苏诗语恨不得她死,只怕荣清更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因为,可是她与楼樾一起将楼皇后的的罪行揭发的,她如何会放过自己?!   而苏诗语在看到荣清公主的那一瞬间却是笑了——   早在上次两人合伙去刑部大牢对付苏流萤的那次开始,两人已是在无形中结成了联盟,所以,苏诗语知道,荣清公主非但不会救苏流萤,还会帮自己一起对她下手的。   想到这里,她上前对荣清公主笑道:“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能遇到公主。正好,请公主看着这个贱人今日要怎么死!”   打开门时,荣清在看到苏流萤手中紧握的匕首、以及追在她后面杏雨手中的银簪,荣清心里瞬间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若换做平时,荣清肯定不会放过苏流萤,但在得知母后与舅舅的计划后,荣清知道,苏流萤的命现在珍贵着,是这世上惟一能制钳住楼樾的人,不能动她。   她睥了眼苏诗语,冷冷道:“苏小姐,那怕安王府再落败,也容不得你带人在府门口行凶——你可是知道老夫人的脾气的。还不带着你的人回去。”   荣清此言一出,不止苏诗语与杏雨她们傻住,就连一脸绝望的苏流萤都怔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恨不得她死的苏诗语竟然会在这种时刻帮自己解围。   在震惊的同时,苏流萤心里不免生出了疑惑,忍住身体的剧烈疼痛抬眸朝荣清看过去。   只见她挺着大肚站在那里,面容却笼在暗影里看不清明。   但直觉上,苏流萤却感觉,如今的荣清,却是比苏诗语更可怕了……   苏诗语急了,眸光如刃的看向苏流萤的肚子,上前两步着急的附在荣清的耳边颤声道:“公主,她怀孕了……不能让她生下孩子,要趁着世子爷知道之前,让她死……”   闻言,荣清神情一震,终是侧过头,瞳孔睁大的看向了一脸痛苦慌乱的苏流萤,最后却是带着毒狠的目光看向了苏流萤尚且平坦、看不出一丝孕味的小腹。   双手不自禁的摸到了自己绑在腰间几个月的假肚子,荣清心里如苏诗语一样,不可抑止的涌起了无尽的嫉恨。   若不是知道苏流萤对母后与舅舅计划的重要性,荣清只怕比苏诗语更加容不得苏流萤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她知道,怀了身孕的苏流萤,对楼樾而言,只会更加的重要珍贵。如此,舅舅的计划也就更加容易进行……   而只要舅舅的计划成功,皇弟顺利登上帝位,母后成为最尊贵的太后娘娘,而自己也成为大长公主。那么,到时不论她是长公主还是苏流萤,不管她肚子是谁的孩子,她都可以让她死……   按下心头的恨意,荣清冷冷道:“再怎么样,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楼家的骨肉。那怕表哥如今与楼家闹翻,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是知道的,老夫人是多么希望抱到曾孙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若是敢害了他,你说老夫人会放过你吗?”   荣清的这一番话彻底将苏诗语从妒恨中震得清醒过来。   一想到所要面临的后果,她终是退缩了。   是啊,若是自己这样当众杀了她,自己也终是逃是掉的。   所以,那怕再恨,她也要忍下,她要找更隐晦的办法除了她与她的孩子……   想明白这些,苏流萤终是白着脸带着杏雨咬牙离开……   她一走,一直强撑着的苏流萤再也忍不住身体里蚀骨的疼痛,再次跌倒在地上,痛得晕厥了过去……   看着躺在冰冷地面上的苏流萤,荣清心里冷冷一笑——   看来,舅舅所料不错,她体内的毒药发作了!   也就是说,舅舅的计划马上就可以实施了!   想到这里,荣清心里一片激动。连忙赶在楼樾赶来之前,将苏流萤带回了安王府,并告诉楼老夫人,苏流萤肚子里怀了楼家的孩子,让她代为好好‘照顾’!   果然,楼老夫人虽然心里恨毒了苏流萤,但一想到她肚子里怀的是楼樾的孩子,是楼家的孩子,却是暂时放过她,并叫府医过来帮她看病。   不一会儿,苏流萤身上的剧痛消散,人也随之醒来。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陡然见到床边站的楼老夫人,苏流萤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下一瞬间,她忆起之前发生在安王府门口的一切,心里‘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连忙从床上翻身爬起,沉声道:“谢谢老夫人收留……”说罢就朝门口走出。   她刚一到门口,立刻从外面走出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拦住下她,并反手关上了门。   看着她脸上慌乱的样子,想着楼家如今面临的困境与局面,楼老夫人心里恨不得一杖打死她。   可想到荣清的叮嘱,想到自己走投无路之下,拿着安王妃骨灰坛威胁楼樾救楼家的事,她又收起心里的恨意,冷冷道:“若你想再走出老身这屋子,想再见到樾儿,只需要答应老身一件事。”   苏流萤就知道,进了楼老夫人这屋子,要再出去很难了。   她收起心里的慌乱,回身淡然的看向一脸凌厉的楼老夫人,沉声道:“楼老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楼老夫人冷冷一笑道:“你如今既然怀了我楼家的孩子,自然要留在楼府养胎。所以,你只需答应我,安心留在安王府就好,老身并不为难你,并会让下人好好伺候照顾你。”   楼老夫人说得好听,苏流萤却是知道,她这是要软禁自己,像上次那样,威胁楼樾救楼家。   楼老夫人与楼誉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知道苏流萤不会同意,又冷冷威胁道:“若是你不答应,那怕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老身的曾孙,老身也只能忍痛,让你们母子横着进来躺着出去了。”   看着楼老夫人眸光狠戾的看着自己的肚子,苏流萤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的用手护住了肚子,心里一片苦涩慌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得到怀孕的消息,来不及与楼樾分享喜悦就出了这么多事,不光苏诗语找上门来寻仇,连楼老夫人都盯上了自己。   苏流萤将腹中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珍贵,所以,从不怕威胁的她,第一次惧怕起来,根本不敢拿他去冒一丝风险,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见她应了下来,楼老夫人得意一笑,而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楼樾已是闯府而来。   这一次,他再也不顾阻拦,直接闯府而入,冲进了楼老夫人的桂院要人。   苏流萤被两位嬷嬷押着坐在楼老夫人身边,而楼樾给她的锋利匕首此时却握在了老夫人手里,老夫人拿着它再对着苏流萤。   “老夫人……”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楼樾急到不行,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脸都急白了。   此刻见到苏流萤被楼老夫人胁迫着,楼樾更是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楼老夫人威严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不见柔和,更添凌厉。   她望着楼樾,一字一句道:“你回来的正好。稍安勿躁,坐下喝杯茶吧,祖母有话同你说。”   苏流萤落在楼老夫人手里,楼樾不敢轻举枉动,而且他也不知道苏流萤已怀有身孕和中了安王的毒,只是看着她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色,还有凌乱的头发,还以为楼老夫人对她用刑了,不由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冲楼老夫人冷声质问道:“老夫人对她做了什么?”   看着他对苏流萤紧张的样子,楼老夫人冷冷一笑,缓缓道:“放心好了,她如今可是怀着我们楼家的骨肉,祖母如何舍得动她?!”   闻言,楼樾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苏流萤。   从看到楼樾进来那一刻起,苏流萤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苦涩。   她欢喜是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却苦涩未来的凶险,楼老夫人拿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胁迫楼樾,他要怎么办?   她与腹中的孩子又要怎么脱险?   心里一片杂乱间,见楼樾急切的向自己看过来,如墨的眸光带着担心,更有着不可抑止的激动与欢喜。   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他必定是欢喜的。   苦涩的朝他点点头,苏流萤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苦涩的笑道:“下午我去看了大夫,大夫告诉我……是喜脉……”   说到最后,她心里终是太过悲痛难过,鼻子一酸,却咬牙不让眼泪落下。   从苏流萤嘴里得到确切答案的楼樾,神情间一片狂喜,身子从椅子上弹起,不由自主就要朝苏流萤走去。   可是下一瞬间,看到她涨红的眼眶,心里一窒,终是从欢喜中回过神来,明白如今的处境对他们是多么的不利。   顾不得烫,楼樾一口灌下手边的热茶,以此来安定自己激动欢喜又慌乱不堪的心,片刻后才冷静下来抬头看向楼老夫人,硬着喉咙道:“老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楼老夫人缓缓冷笑道:“还是同上回一样,只要你帮楼家脱险,救你父亲出狱,让你姑母解禁,祖母就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连同你母亲的骨灰一并完整的还你。”   “而在你没有办成之前,她们都归老身暂时保管照顾!”   楼樾眸光涌现血光,却最终咬牙点头应下。   楼老夫人得意笑了,道:“你回来一趟不易,可有什么话同她说的?”   楼樾眸光痛心不舍的看着苏流萤,咬牙抑止心里的慌乱,颤声道:“你别害怕,好好在祖母这里养身子,等我办好一切事情,就回来接你。”   说罢,他不敢再在此多呆一秒,转身朝外走出。   他怕他再多呆一秒,都无法承受内心的心痛,从而对楼老夫人做出不可抑止的事情!   不论之前与楼皇后和安王之间如何决裂,他都从没动过楼老夫人。   甚至楼家犯下这么多的大罪,安王府还屹然还在,楼老夫人还能过安稳的日子,也是楼樾在慧成帝面前为她求的情,希望在安王正式处决前,能给老夫人多一份尊严与包容,尽量不惊扰到她……   那怕就在之前,楼老夫人掘了安王妃的坟墓,拿她的骨灰威胁他,他都不曾憎恨过她,心里还当她是半个亲人。   直到这一刻,看到她毫不怜惜的拿着怀着身孕的苏流萤威胁自己,当看到她一如安王当日在云梦台的桃树下般,拿着匕首对着苏流萤,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亲情顷刻间消失贻尽!   何况,她手中匕首如今威胁对着的,还有他的孩子!   看着楼樾神情的绝决,苏流萤心中伤痛。只是那怕心中再慌乱伤痛,她也不会出声叫住他,更不会去扰乱他的心绪,让他担心自己……   楼樾走后,苏流萤也彻底冷静下来,安静的陪着老夫人吃着晚膳。   楼老夫人默默的打量她,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举动间早已看不出一丝慌乱,心里不由暗暗钦佩,那怕就是她年轻时,也没有苏流萤这般沉得住气。   楼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过来请示老夫人,要将苏流萤安排去哪个院子住?   老夫人想了想,凉凉道:“其他院子一时收拾起来也来不及,就让她去楠院住着……”   “不用了,如果老夫人不嫌弃,我就在老夫人的桂院住着好了。”   苏流萤出声淡淡的打断老夫人的话,竟是主动提出要留在桂院。   闻言,楼老夫人的眉头不自禁的拧起,狭长的凤眸微睇,冷冷笑道:“怎么会嫌弃,老身求之不得。”   说罢,楼老夫人让李嬷嬷将苏流萤领进西厢房歇息。   很快有丫鬟送来热水伺候苏流萤沐浴更衣,床铺也是很快换成崭新的,茶水点心一应的都安排得再妥当不过。   正如楼老夫人所说,下人却是将她伺候得很好。   洗过澡后,苏流萤疲惫上床躺下,全身酸痛无比,虽然疲惫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的心绪很复杂,既有初孕的欢喜与小心翼翼,更有身处危险中的惴惴难安,心中还有疑惑——她今日突然的全身剧烈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虽然单薄,但之前从没有这样无端的痛过,而且她之前也只听人讲过怀孕的孕妇有孕吐、嗜睡等反应,却是没听过有像她今日这般全身放在火上烤般的剧痛反应。   她不担心自己,却是担心这样的剧痛会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一整晚都在愁闷不安。   不知明日能不能求楼老夫人,让薛念进府帮自己看看?!   还有,楼老夫人会将安王妃的骨灰坛藏在哪里?   原来,从楼老夫人将她留在王府胁迫楼樾开始,苏流萤心里却是暗下生出另一个打算。   既然暂时不能离开,她何不趁机在王府里找出被楼老夫人藏起来的安王妃的骨灰坛!?   所以,后来在老夫人要将她安置去楠院时,她却是主动要求留在桂院与楼老夫人同吃住……   第二日,不等她去求老夫人,薛念已是一大早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楼老夫人面前怯怯笑道:“世子爷不放心苏姑娘肚子的孩子,让在下帮苏姑娘诊诊脉!”   楼老夫人点头应下,凉凉道:“就在这里诊吧!”   说到底,楼老夫人还是对楼樾派来的人不放心。   薛念依言上前当着楼老夫人的面为苏流萤诊脉。   然而,当他的双指搭上苏流萤的脉门不过片刻,他却是手上一颤,脸色白了……   ☆、第130章 答应条件   昨晚离开安王府后,楼樾回去细细盘问了护送苏流萤的那名车夫,在得知一切全是苏诗语做下的后,楼樾心里的恨意再也无法抑止。   若是没有她,苏流萤不会情急无路之下去到安王府求救,从而被楼老夫人胁迫。   一想到她竟是在驿馆行凶不成,又在路上围堵苏流萤,意欲要她性命,楼樾心中的怒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在听到车夫说苏流萤突然倒地痛苦不已,他心里更是担心,天一亮就让薛念亲自上王府为苏流萤看诊。   而他自己却是亲自领着京兆尹的官差上苏家拿人!   昨晚从安王府门口被荣清吓退后,回到家的苏诗语心里一直惶惶不安,却一个字也不敢将她们当街追杀苏流萤的事告诉给家里人。   所以,当一大早看到京兆尹的人上门拿人,更是在看到一脸黑气的楼樾时,苏江吓得双腿一软,脸都白了。   京兆尹说明来意后,苏江才知道,自己千叮万嘱之下,苏诗语还是给自己惹祸了!   在得知苏流萤的真正身份后,苏江曾严厉叮嘱过苏诗语,让她不要再去寻苏流萤的麻烦,以后大家各过各的。   苏诗语表面应下,却阳奉阴违,在苏流萤在苏家南院监工时,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她。   而这次发现苏流萤怀孕后,苏诗语彻底崩溃失付出了理智,再次萌生了杀害苏流萤的念头,从而却造成了后面的事故。   如今见到楼樾亲自带人上门来抓人,苏诗语才真正的怕了,躲在自己的闺房中一直不肯出来。   刘氏也护着她,拦在苏诗语的院门口不让京兆尹的进去抓人,气怒道:“我女儿又没犯错,干嘛要抓她?”   京兆尹的府尹林大人亲自上门拿人,冷冷道:“夫人见谅,苏大小姐昨日在安王府门口持利器行凶,更是要残害苏姑娘腹中的孩子。而之前持利剪跑到驿馆伤人,还拿着绿矾油去牢房里行凶。楼世子亲自到京兆尹状告,要求恶惩行凶者!”   初初听到苏姑娘的孩子,刘氏一头雾水,一时竟是没有明白过来林大人嘴里的苏姑娘是谁,直到听到楼樾的名号,才恍悟是自家女儿贼心不死,又去找苏流萤麻烦了。   其实,苏诗语被休回苏家后,日子并不好过,之前因嫁给楼樾,被家里人都追着巴结奉承,可如今竟是被休出王府,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堂妇,苏诗语一下子从天堂掉入地狱,而苏家一向势利眼,她回娘家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那怕有母亲刘氏护着她,她还是受尽了白眼,更是被几个因她受牵拉不好出嫁的妹妹怨怪着,冷嘲热讽没有少受……   所以,那怕父母一遍遍的告诉她,楼家如今已落败,让她死心不要再想着回去楼家,苏诗语还是死不了心……   而如今在屋内听到那林大人说,竟是楼樾亲自出面来抓自己,苏诗语全身凉透,如掉进了万年冰窖,一颗心都冰住了。   正在此时,嘈杂的院外突然安静下来,苏诗语按捺住心里的慌乱与激动,小心的从窗缝里看出去。   如她所料,来人正是楼樾。   他还是一身玄色锦袍,冷峻无双,眸光冰冷的扫过拦在院门口的刘氏,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将整个苏府彻查——林大人请放心,本世子手里多的是指证苏府的罪证!”   闻言,跟在后面的苏江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心里一片惧怕——   虽然安王府如今形势危急,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如此,苏江还是不敢得罪楼家。   何况楼家出事后,楼皇后与安王相继被囚,可做为安王府真正当家人的楼世子却一直受皇上的重用,手中的兵权也没有收回,慧成帝对他,竟是与其他楼家人格外的不同。   所以,楼樾方才的那句话却是瞬间就将视官如命的苏江吓倒了。   下一刻,他已是冲上前一巴掌将拦在院门口的刘氏扇到一边,亲自冲进屋子,将怔愣住的苏诗事拽着头发从屋子里拖出来,扔到了楼樾面前,跪下磕头道:“世子爷饶命,是下官教女无方……如今下官甘愿将她交给世子爷处置,是打是罚,随世子爷的便,下官绝不多言一句……”   一路从屋里拖到外面,苏诗语头皮扯得生痛,更是被自己的父亲扯掉了一大撂的头发,发髻散乱,狼狈不堪的跪伏在了楼樾面前。   然后,真正令苏诗语心寒的却是父亲的卖女求荣。   刘氏被苏江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花,倒在一边半天回不过神来,等看到苏江竟是亲手将女儿往死路送,终是气哭得扑到苏江身上,双手朝他脸上又挠又打,呼天抢地的哭喊着。   苏江好歹是大理寺少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媳妇打骂,颜面何存,只得又一巴掌重重将刘氏扇倒在地,两人都一身的狼狈。   听到声响的苏老夫人以及苏家三房的人都赶了过来,大家问长问短,都不知所谓。   而在一边混乱当中,楼樾却是让京兆尹的人押了苏诗语和杏雨,当着苏家一众的人面离开。   回去的路上林大人小心的请示楼樾,要如何置苏诗语主仆二人?   楼樾眸光冰冷道:“她们主仆二人惯常行凶,在我妻子平安产子之前,本世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们出现。”   楼樾话里的意思,竟是让林大人将苏诗语与杏雨一直关押在大牢里,直到苏流萤顺利生下孩子为止。   闻言,林大人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因为没有实质的罪名,很难将一个人长期关押在牢房里不放。   但看着楼樾黑透的脸色,林大人那里敢不同意,而且,他脑子一转,已是想到了对付苏诗语的对策,不由拍着胸脯笑道:“世子爷放心,既然这苏诗语到了下官手里,下官一定将她好好看牢了,绝不会再让她出去祸害世子爷身边的人。”   处理好苏诗语,楼樾赶去王府门口等薛念。   因不放心苏流萤的身子,他派了薛念来安王府给她把脉。   本是最寻常的喜脉,可薛念却在手指搭上苏流萤的手脉时,手忍不住颤抖了。   彼时,苏流萤的眸光一直盯着他,所以,薛念神情间一闪而过的诧异却是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想起昨日突发的剧痛,再想到能让薛念这样自信的神医手指发抖的,事情绝非寻常。   她抬眸定定的看着他,按下心头的慌乱镇定道:“薛神医,一切还好吗?”   薛念转过身子,假装整理着衣袖,轻轻‘嗯’了一声。瓮声瓮气道:“确实是喜脉。”   说罢,他终是调整情绪回头细细的打量着苏流萤的脸色,问道:“最近可是很嗜睡?”   苏流萤点头应下,正要开口同他说昨日突发的剧情之事,楼老夫人在一旁接声道:“孕妇嗜睡却是很正常,这倒是不用担心。”   薛念也认同了楼老夫人的说法,去桌边给苏流萤开了几副安胎的药后,不作停留的离开了安王府。   楼樾的马车就停在街口等他,他很想进去看看苏流萤,却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得咬牙忍下,急切的等薛念出来。   见他出来,楼樾心里一松,急切问道:“她一切可都好?老夫人可有为难她?”   想着自己诊出来的脉像,薛念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加不敢想像楼樾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直接崩溃?!   不敢去看楼樾的眼睛,他别过脸看着街道上的早市,假装随意道:“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好好喝喝酒了,听说小南里新开了一家酒坊,酿出的陈酿不错,要不要去喝一杯?”   大清早喝酒虽然之前也有过,但这个时候听到薛念的提议,楼樾心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眸光紧紧追着他的面容,冷冷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如今,也没什么事能够再打击到我的。你还担心我承受不住吗?”   是啊,在经历了安王妃的惨死以及自己的身世之迷后,还有什么事能让楼樾千疮百孔的心再添伤痕悲痛呢?   可薛念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对他的了解,薛念觉得此事一旦告诉他,才是致命的伤害……   但要瞒,却也是瞒不过的。   薛念的脸上交织的为难与焦虑让楼樾的心‘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手心沁出汗来,终是吩咐南山将马车赶往小南里薛念说的酒坊。   一到酒坊,薛念二话不说先连着灌下两大碗酒,又接着倒满递到楼樾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酒碗,楼樾冷冷道:“酒壮怂人胆,你是喝酒壮胆,我却是从昨日起,就一直要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所以,在没能安全将她救出王府之前,这酒我不喝!”   他还要救苏流萤和孩子,还要寻到母亲的骨灰坛,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且如今的苏流萤不能出一丝差错,就算千杯不醉,他也不敢再沾酒。   他越是这样,薛念心里越是害怕担心他,不由重重叹息一声道:“说之前,我想先同你说一句话,人生无常,你一切都要看开!”   楼樾眸光一沉,握杯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手中的杯子碎成了几块!   “快说!”   “她中毒了——巨毒,无解!”   薛念鼓起全身的勇气将自己诊出的结果一口气说了出来,却是将楼樾瞬间冻住了。   他眸光死死的盯着薛念,满面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薛念被他这样盯着,心里慌得很,不敢去看他悲痛绝望的样子,却又担心他,只得弱弱的劝道:“想开些啊……想开些……”   楼樾脑子里早已一片轰鸣,眼前一片漆黑,全身的血液都固住了。   下一刻,却是急火攻心,人直直往后倒去……   等他再醒来,却已是被薛念带回了他的家,看外色的时辰,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脑子里时而清明时而浑噩,楼樾痛苦的闭上眼睛,双手将床柱握得‘吱咯’响。   她竟然身中巨毒?谁给她下的,楼皇后还是安王,还是苏诗语?   孩子还保得住吗?   脑子里一时间涌过无数的慌乱,楼樾心疼如绞。   但他却知道,没有时间让自己悲痛,他要救她!   他在心里细细梳理下毒之人是谁,将所有与苏流萤有仇恨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几乎不用置疑,下毒之人一定是安王楼誉。   因为,他突然想起,苏流萤上次因火烧安王府书房,去向安王楼誉请罪时的事情。   那时,安王只是小小惩戒了一下苏流萤,就原谅她放她出府了。   而那时楼樾心里就产生出怀疑——   书房对楼誉来说有多重要他是知道,苏流萤的那把火,远远不止烧了一间书房那么简单,却是烧了安王辛苦筹谋了几十年的资本。   如此,安王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到了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楼皇后与安王落败后,至今没有一丝反抗的迹像,原来,他们早就留下后招,早就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下毒到了苏流萤的身体里,以此她来要挟自己。   一切早已在他们的掌控中,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镇定安静,就是在等着苏流萤毒发后,自己主动找上门去。   偏偏他不得不去……   走出屋子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薛念药庐那里已亮起了灯火。   楼樾来到药庐,看着正翻找着医书的薛念,艰难开口道:“真的……无解吗?”   薛念从如山的医书中抬起头看着他,偏头认真的想了想道:“单从脉相来看,却是我从没遇到过的毒,所以不了解……若是能知道毒药的出处,或许我能想想办法……”   听到薛念这样一说,楼樾死去的心又活过来半分,他面容凝满冰霜,不容拒绝的盯着薛念,冷冷道:“毒药的出处我自会弄清楚,你要保证——一定要救下她性命来!”   薛念一怔,为难的张嘴:“我只是说想想办法,还不确定一定会救……”   “我不管,你一定要救下她——无论用什么办法,我只要她活着。”   看着他面容间的绝决与霸道,薛念哑口无言,半天才无奈道:“认识你这个朋友,真不知是我之幸,还是不幸!?”   “再帮我这一次,就当我欠你一条命!”   “还有……解毒之前,不要告诉她,我怕她……害怕……”   说完这句话,楼樾转身朝外走去。   薛念追上去,“你刚醒来,这么晚了去哪里?”   “去找给她下毒之人!”   夜里的天牢格外的死寂,而安王被关的最里层更是如坟墓般寂静。   楼樾去时,安王静静的盘腿坐在牢房中间,身上裹着一层如霜的银月,衬得他一头发丝都染上的霜白。   听到脚步声,他掀眸凉凉的看了眼站在牢房外面的楼樾,勾唇笑道:“竟是比老夫预测的时间早来了,不错!”   楼樾眸光充血的看着牢房中的男人,想着母亲死于他手,如今连自己的妻儿也一并要死在了他的手里,心里的恨意让他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按下心中的滔天恨意,楼樾冷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起兵造反、拥太子上位?!”   安王得意一笑,抬头直直的看着楼樾,笑道:“果然是当了老夫二十五年的好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终是通了我们楼家的气息,竟是一眼就知道老夫心中所想,也不枉我们疼了你那么多年!”   楼樾心口滞紧,他果然没有猜错,安王与楼皇后竟是铤而走险,准备起兵造反夺帝位了。   而他手中所掌的三十万兵权正是他们最缺需的。   所以,他们早早的就对苏流萤下手,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如今这世上她是惟一能制钳住他的人了……   眸光凉凉看着一脸得意的安王,楼樾咬牙冷冷道:“父亲打算怎么做?”   他这样问,已是代表他屈服下来,愿意听从安王的指令了。   闻言,安王眸光亮起了亮光,起身走近牢柱,隔着牢柱的缝隙向楼樾招手,示意他靠近。   迟疑片刻,楼樾终是艰难的挪动步子走过去。   隔着牢柱,安王的手抚上了楼樾的头,阴冷的眸光定定的看着他,冷冷笑道:“听说苏流萤怀了孩子,那可是楼家的大喜事,代表老夫要当爷爷,你要当父亲了。”   摩娑在楼樾头上的手就像毒蛇的信子让人胆寒又恶心排斥,楼樾一想到就是这双手挑断了母亲的手脚筋脉,又将她残忍推下山崖,更是用这双手给苏流萤投下巨毒,楼樾心里的恨意已是翻江倒海般的不可抑止。   拳头死死握紧,楼樾咬牙道:“父亲何时可以给她解药?”   安王笑道:“此药性烈,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利害,她如今怀着孩子,不知道能捱过多久,所以,当然是越快越好。”   说罢,他的眸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冷冷道:“我不会告诉你怎么做,一切,都看你自己的计划安排——我只看结果!”   “若是新年之前太子不能登基为帝,老夫不能踏出这牢房,到时只怕老夫愿意给她解药,她也已活活痛死了。”   “所以,你的时间却是不多了,要怎么做,一切看你自己!”   安王果然是最狠毒的,他竟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安排,只看结果。   如此,到时起兵造反是楼樾做下的,一切的罪过都是楼樾犯下的,而他,只需要坐享其成!   那怕最后起兵叛变失败,要遭受五马分尸的也是楼樾,届时安王再暴出楼樾的真正身世,楼樾的起步叛变却是与他安王一点干系都没有。   所以,安王此算盘却是打得十拿九稳。   楼樾脸色覆上寒霜,咬牙冷冷道:“我可以依照父亲所说做好一切。可,父亲能给我什么保证?”   安王狡诈,他手中到底有没有解药却是楼樾最担心的。   “放心,她如今住在楼府,再过十日就会再次毒发,届时老夫会让人给她喂下半粒解药,你自会看到药到毒解的效果!”   “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句,半粒解药只能解她一时之毒发,却不能解了她身体内所有的剧毒,若是你想让她活命,只能在新年前完成老夫给你的任务,拿到剩下的半粒解药——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老夫的毒药从没失手过的。”   楼樾冷冷笑道:“父亲放心,无需到年前,一个月的时间足矣!只希望父亲说到做到,届时我扶太子登上宝座,父亲如约拿出解药。”   安王桀桀阴笑道:“两条性命可以换下大庸的万里江山,这个买卖父亲自会愿意做的。如此,为父就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离开牢房后,看着一脸严肃阴郁的楼樾,南山小声道:“爷,真的要做吗?”   起兵造反可不是小事,届时家国****,血流成河不说,成王败寇还是未知的定数。   若是输了,不但要经受千古骂名,还是被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侥幸胜了,却要违心扶持楼家的势力上台,如此,好不容易斗倒的楼皇后与安王却会东山再起,而这一次,他们却要永立不败之地。   而且,楼家坐拥天下后,又会放过曾经与他们为敌的楼樾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南山都想得到,楼樾自是想得到,他咬牙痛苦道:“为了流萤和孩子,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南山却道:“不,爷,咱们还有第二路可以走,那就是希望薛神医找出苏姑娘身上的解药,到时,爷就可以不再受安王的摆弄了!”   南山的话又给了楼樾一丝新的希望,他疲惫的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这边,楼樾为了苏流萤所中剧毒而痛苦慌乱不已,而苏流萤却在连续两日身上没有再有剧痛发作后,渐渐的放下心来,于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寻找被楼老夫人藏起来的安王府的骨灰坛上。   这几日,她天天呆在桂院里与楼老夫人一起吃住,还暗下走动了桂院里一些隐秘的地方,却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这一日,李嬷嬷从外面回来,却是带回来了一个关于苏诗语的消息。   而苏流萤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受到了启发,突然想到了楼老夫人可能藏匿安王妃骨灰坛的地方……   ☆、第131章 起兵叛变   李嬷嬷从外面回来,告诉楼老夫人,苏诗语因为带仆行凶,被京兆尹关进了大牢里。   而关进去几日后,苏诗语却是精神失常,被京兆尹转而关送进了疯人村。   疯人村,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关押失心疯病人的地方,是官府衙门集中看管疯人的地方。   京兆尹的林大人在答应楼樾在将苏流萤长期关押后,却是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将苏诗语关押了。   所以,不论苏诗语是真疯还是假疯,进了疯人村后,她的人生也算彻底完蛋了……   听到这一切时,苏流萤正同楼老夫人一起在用午膳。   之前在王府时,楼老夫人很是疼爱苏诗语,总是夸赞她乖巧听话温顺,所以,李嬷嬷将这些讲给她听时,还以为她会难过,甚至会为苏诗语求个情,将她放出疯人村。   可是从头听到尾,楼老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苏流萤,凉凉笑道:“看看,他这么快就处置了苏诗语帮你出气了——不知道以后他会如何‘回报’老身呢?”   楼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说楼樾以后会为了今日她挟持苏流萤一事,向自己报复。   心里一紧,面上苏流萤浅浅笑道:“老夫人辛苦照顾我,他以后好好孝敬您也是应当的。”   在楼老夫人还不知道楼樾不是她的亲孙儿之时,苏流萤说这样的话,确是让她心里很熨帖。   楼老夫人的面容不觉缓和下来,吩咐道:“你安心在这里养身子,老身不会亏待你,你放下心来就好。”   苏流萤乖巧的应下,提出吃完饭后去园子里走走。   楼老夫人让李嬷嬷陪着她一起去。   来到园子里,苏流萤按着记忆,不知不觉的就往苏诗语曾经住过的梨院走去。   苏诗语被休出王府已有一段日子了,所以整个梨院也开始荒废起来,到处都是落叶与灰尘。   站在门口片刻,苏流萤朝里面看了看,对李嬷嬷道:“嬷嬷,我能进去看看吗?”   李嬷嬷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为难的神情,嗫嚅道:“姑娘,这屋子里许久没住人了,又没有打理,脏乱得很。而且,你也是知道的,那苏氏是被世子爷休出王府的,也是个不吉祥的人,姑娘何必进去沾到晦气。”   说罢,拉过苏流萤朝外走出,“老奴陪姑娘去其他地方走走。”   苏流萤却指着梨院里那高大梨树上的成熟果子道:“嬷嬷,那梨子看着着实不错,能不能帮我摘一个尝尝?”   说罢,做出一副极想吃的样子眸光切切的看着李嬷嬷。   看着她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李嬷嬷不觉笑了,点头应下道:“怀孕的人就是你这样,有时候想吃一样东西就会特别馋,好,嬷嬷帮你去摘几个来。”   李嬷嬷踏进院子去帮苏流萤摘梨,苏流萤跟在她后面一起进去,眸光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着四周的痕迹,当看到有一路杂乱的脚印通向苏诗语的主卧房时,心里一松。   若是她没有猜错,楼老夫人应该是将安王妃的骨灰坛放在了这里。   原来之前在听到李嬷嬷提起苏诗语,苏流萤突然想到,楼老夫人会不会将安王妃的骨灰坛藏在了苏诗语之前住过的梨院里?   因为,苏诗语是楼樾最讨厌的人,而她的梨院更是楼樾最不想去的地方,也是他最意料不到的地方。所以,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在看到李嬷嬷阻拦自己进院,还有看到通向苏诗语卧房的杂乱脚印后,她更加还得自己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李嬷嬷摘好梨子就与苏流萤离开了,回桂院之前,苏流萤又让下人帮着去砍了几根竹子带回去,说是闲着无事做竹笛玩儿……   接下来的几日,苏流萤每日午后都会去园子里走走,当她想伺机溜进梨园的卧房仔细打探时,才发现,梨园的院门不知何时竟上了锁。   心里一惊,她蓦然想,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楼老夫人察觉了?   那么,她会不会又将骨灰坛转移地方?   心里着急,苏流萤不由盼着楼樾再次来王府,好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诉他……   第十日果然如楼誉所说,苏流萤身上的剧痛又发作了。   看着她痛得在床上打滚,楼老夫人心里生出震惊,终是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连忙叫来府医帮苏流萤诊治。   可是连薛念都奈何不了的毒药,小小府医又能做什么,除了手足无措还是手足无措。   这一次的毒发却是比上一次更加的痛苦难受,苏流萤的全身不光感觉被架上火上烤,还有被放进滚烫油锅里炸的感觉,让她痛不欲生。   她一边痛不欲生的痛着,一边却是焦心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出事?   桂院里的丫鬟下人也是被苏流萤突发的状况惊到,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际,楼樾却是闯了进来。   看着毒发痛得死去活来的苏流萤,楼樾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抱起她径直朝外冲去。   楼老夫人要拦他,楼樾眸光冰寒的看着她,冷冷道:“她都被祖母‘照顾’成了这样,祖母还要继续照顾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能赔我儿子?!”   楼老夫人再厉害,也被楼樾的样子吓倒,何况苏流萤的样子她也是真真看到的,所以不由迟疑了一下。   就在那一下的迟疑间,楼樾已是抱着苏流萤快步流星的离开了安王府,往早已停在外面的马车奔去。   已被毒发折磨到快昏厥的苏流萤,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活活痛死了。   看着头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苏流萤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忍着剧烈的痛剧颤抖着开口道:“楼樾……蕊姨的骨灰……可能被老夫人藏在了梨院的卧房里……你去找回来……”   楼樾喉咙一硬,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她全身痛得湿透的冷汗,心痛到不行,颤声道:“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   马车里,薛念已等候多时,楼樾一上马车就急忙道:“快,解药!”   在楼樾答应起兵造反,扶持太子殷贤上位后,楼誉如约在第十日送来了半粒解药。   而这半粒解药从送来开始,楼樾就将他交到了薛念的手里,希望他能从这半颗解药里,找出解苏流萤身上所中的巨毒的解药。   如此一来,他们就不用再受制楼誉,更可以早日解了苏流萤身上的痛苦,确保她们母子平安。   从拿到那半粒解药开始,薛念将药丸小心的捻下些粉末,细细的查看里面所含的药性,甚至还放进嘴里亲自尝尝,蹙紧眉头研究着……   原来,从得知苏流萤身上的毒发时间后,这十日来楼樾度日如年。   而在今日拿到半粒解药后,本欲想立刻将解药给苏流萤服下,后来他突然想到,何不趁这个机会,趁着楼老夫人也被吓到之际,趁机将苏流萤带离安王府。   所以,那怕从昨夜开始他就守在安王府门口,他也咬牙抑住心中的伤痛,硬是等到苏流萤毒发了再冲进去,趁着混乱将她带出了安王府……   薛念正沉浸在研究解药当中,听到楼樾的话,再看到早已痛得一头大汗的苏流萤,连忙道:“不急,先让我再帮她把把脉。”   说罢,当即伸过手去握住了苏流萤的脉门。   虽然在剧痛中,苏流萤还是在听到楼樾说出‘解药’两个字,痛得迷散的瞳孔赫然睁大,震惊绝望的看向楼樾。   下一刻,她伸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吃力的张嘴,“你说什么……我……我中毒了?”   然而不等楼樾回她,苏流萤心里已是明白过来,两次的突发剧痛,原来竟是中毒。   下一瞬间,她无力的松开楼樾的手,手颤抖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看着正在为自己把脉的薛念,迫切道:“薛神医……孩子有事吗?求求你,一定要救下我的孩子……”   薛念闭眸凝神的为苏流萤探着脉,听到苏流萤的恳求,神情一禀,收回手将那半粒药丸递给她,却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让楼樾心里一紧——他不回答,竟是没有把握?   楼樾赶紧将那半粒药喂进苏流萤的手里,抱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是安王楼誉对你下的毒……不过你放心,薛念会找出解药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孩子会有事吗?楼樾,咱们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的……”   吃下解药的苏流萤感觉身体的疼痛慢慢的消失,全身也随着疼痛没了一丝力气,瘫倒在楼樾的怀里,心中担心腹中的孩子,终是流下泪来……   苏流萤被楼樾直接带回了薛念的药庐,以便他随时照顾她的身子。   苏流萤沉沉睡下后,不等楼樾去找薛念,他已是主动上门来负荆请罪。   他颓废的垂着头,愧疚道:“对不住,苏姑娘身上的毒我解不了……”   听到薛念的话,楼樾全身瞬间坠入冰窖,直接被判了死刑。   判死刑的不是苏流萤,而是他。   因为在牢房里答应楼誉一个月的期限给他答案时,楼樾已是做下决心,不论薛念能不能制出解药,他给他自己期限就是一个月。   若是薛念制不出解药,他就如楼誉所言,起兵造反,以此从楼誉手中换回剩余的半粒解药,以此救回苏流萤和腹中孩子的命。   那么,他自己的命却就是活不成了……   看着薛念面上的愧疚,楼樾淡然一笑,凉凉道:“无事。既然找不出她的解药,惟今你就只管全力治好韩钰的腿伤——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你能治好他的双腿吗?”   不能救治苏流萤已让薛念无地自容,更是无颜再见楼樾。所以如今听到他最后的叮嘱,他那里会再不答应,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半个月的时间让韩钰能重新站起来走路!”   薛念说到做到,余下的时间里,尽心尽力的帮韩钰看起腿伤来。而苏流萤却被楼樾带回了苏家南院。   看着眼前崭新的小院,那一瞬间,苏流萤仿佛重新回了四年前。   院子里一切都按着四年前阿爹修建院子时的样子所建,一花一木,一石一亭皆是一样。   苏流萤被楼老夫人囚禁之前,苏家南院离完工还差不少时间,而如今不过短短十几日不见,这里竟就完全修建完成,并且连屋内的精细装饰都一一到位,完全可以入室居住。   不用说苏流萤也知道这一切是楼樾帮自己做下的,心里一片感激,暂时放下了身中巨毒的伤痛之事,与楼樾手拉着手在修建好的院子里一步步的走着看着。   彼时,晚霞余晖,两人十指相扣,像一对相伴多年的老夫妻,在全然一新的苏家南院里慢慢踱步走着。   这样的情形,不禁让苏流萤想起了过世的阿爹阿娘。   曾经,因阿娘不喜欢出门,阿爹不论多忙,回家后都要这样相依相伴的陪着阿娘在院子里慢慢散步。那时,她就梦想过有一日,她也能嫁一个这样愿意天天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闲步家常的夫君……   每走到一处地方,苏流萤都会停下细细的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故事说与楼樾听,而楼樾也会耐心的听着,神情间对她全是宠溺,只是半敛起的眸光里难掩伤痛。   晚上,苏流萤亲自在自己的闺房兰亭阁设下一桌酒菜,陪着楼樾喝酒,权当她重新回家的过火饭。   她亲自给楼樾倒满酒杯,收起心底的伤悲浅浅笑道:“从今日起,这里不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这个新家,你喜欢吗?”   当初苏流萤那么急着修建苏家南院,楼樾就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想给自己一个家。   心里一酸,楼樾上前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动情道:“有你的地方就是家。谢谢你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温暖的家,谢谢你收留我!”   楼樾的话让苏流萤越发的伤心悲痛,她自是知道自己所中之毒无药可解,而且还不知道下一次的毒发之时会在什么时候。   每每忆起每毒发时的生不如死,苏流萤都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可是一想到楼樾,想到腹中他们的孩子,她又是万般的不舍,告诫自己,无论多痛,她都要咬牙忍受下来……   看着她笑容里的苦涩,楼樾知道她心里的忧虑,不由轻声劝慰她道:“放心,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有事。薛念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他一定会治好你的,你要相信我!”   以前,不论楼樾做什么,苏流萤都坚定的相信他,但这一次,听着他劝慰自己的话,她却是莫名的觉得心酸难受,无端的觉得这一关自己是过去了……   她不怕死,她却是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眼泪堪堪要决堤之前,苏流萤将头埋进了楼樾的怀里,轻声道:“下个月初六,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你陪我一起过吧!”   楼樾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楼樾心里死死滞紧,硬着喉咙道:“这些日子我会很忙,或许没有时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已给你挑选了几个懂事的丫鬟和下人回来照顾你。而这南院周围也有影卫时时守着,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你放心在这养胎,等我忙完了……就回来陪你!”   苏流萤抬头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庞,虽然猜不到他要忙的是什么事,心里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那……初六那****一定要来,我……在这里等你!”   说这句话,苏流萤苍白的小脸瞬然红晕起来,神情间一片娇羞,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欢喜激动。   楼樾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收起心底的伤痛,宠溺笑道:“我一定来!”   余下的日子,楼樾确实很忙,很难得再见到他的身影,有时南山过来,苏流萤向他问起楼樾,南山神色间一片肃然,只说楼樾在军营忙碌,抽不开身。   如此,苏流萤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安心的在南院住下。   抽空,苏流萤亲自去安仁里的小院里拿回了自己的所有嫁妆,以及那件还未完全缝绣好的嫁衣。   若不是因为嫁衣还未缝好,苏流萤在住进南院的当晚就想自己做主,将自己嫁给楼樾的。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下次毒发时她还能不能与腹中的孩子一起挺过去。所以惟一的念想,她只想在有生之前,穿上嫁衣,将自己嫁给楼樾!   去安仁里的小院搬运嫁妆时,红袖正在小院里。   看着苏流萤带人搬走嫁妆,红袖自是知道她是要干什么,何况她也早已听说了苏流萤怀孕的消息。   收起心底的伤感,红袖上前对苏流萤恭敬道:“恭喜姑娘有孕之喜,更恭喜姑娘与世子爷百年好合!”   看着面前温和谦恭的女子,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回她的话。   不等她开口,红袖又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与世子爷的关系。我……只是世子爷对付楼皇后的一颗棋子。等我养好病后,世子爷会安排我离开大庸……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姑娘与世子爷面前的……”   虽然早已知道红袖与楼樾之间的关系,但苏流萤没想到她会亲口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她看着红袖问道:“红袖姑娘真的愿意离开世子爷吗?”   闻言一怔,红袖不由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她最是羡慕的幸福女子,怔然片刻后苦涩笑道:“不瞒姑娘,我自是不愿意离开世子爷的……更想如姑娘般为世子爷生个孩子。可世子爷不会答应……有些事强求不得,更是我自己福薄缘浅……”   红袖的话语间,无不在羡慕着苏流萤,羡慕她可以得到楼樾全心全意的爱,如今更是怀上了楼樾的孩子。   然而,孰不知,在她羡慕苏流萤时,苏流萤却是恰恰也在羡慕着她。   按下心中的酸涩,苏流萤轻声道:“姑娘也不必灰心太早……有些事谁有说得定呢。”说不定以后长长久久陪在世子爷身边的人却是你……   咽下心头的话,苏流萤领着人离开了。   拿回嫁妆后,苏流萤开始日夜不停的赶缝嫁衣,只希望在初六那日,能顺利将嫁衣赶制完工,好如愿穿着它嫁给楼樾……   期间,她也抽空去驿馆看了韩钰,在得知他的腿伤快治好时,心里总算放下了一个重担。   韩钰也早已得知她怀了身孕一事,苦涩绝望的同时却也不自禁的为她欢喜着,只是在看到她苍白失血的小脸时,心里不免涌起担心……   而宫里的宁妃却是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苏流萤怀孕的消息,与铃岚公主都送了贺礼过来。   贺礼中竟还有慧成帝赏给她腹中孩子的一个赤金镶各色宝石的如意长命锁。   看着宫里送来的贺礼,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没有中下楼誉的巨毒,此时受到这么多贺礼她肯定是欢喜的。   可是,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毒药还要多久会彻底毒发?更不知道腹中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所以看着宁妃她们送来的贺礼,她心里欢喜的同时更是悲痛苦涩……   眨眼,已到了十月初六。   因双方父母皆已不在,更无媒妁之言,所以,苏流萤并没有想过大肆的操办,只想着穿上自己做的嫁衣,与楼樾一同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就成。   所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楼樾都没有告诉。   十月初六这一日,苏流萤与手下的几个丫鬟一起布置了院子,更是亲手布置了洞房,再香汤沐浴、梳妆打扮,穿上了亲手缝制的精美嫁衣。   一切准备妥当,她静静守在兰亭阁的闺房,等着楼樾的到来……   可是,就在此时,她身上的巨毒再次发作了。   剧烈的疼痛再次将苏流萤折磨得死去活来,每一波蚀骨的疼痛传来时,她都感觉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却又一次次咬牙顶下,只盼着楼樾快来、快来……   最后,她终是痛得再次昏厥过去,昏厥前,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影卫去找楼樾……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落夜时分,睁开双眸的那一瞬间,她焦急的在屋子里搜寻楼樾的身影,却并没有如愿看到他的身影。   满腔的希望不免落空。而站在床边的丫鬟一个个都全身瑟瑟发抖着,苏流萤以为她们是被自己方才毒发的样子吓倒了,不由轻声安慰她们,让她们不要害怕,一边却是目光切切的看着门外,问丫鬟们,楼樾怎么还没来。。   此时,终是有丫鬟吓得啜泣着出声了。   “姑娘,世子爷只怕不会来了……他起兵叛变了!”   ☆、第132章 乱臣贼子   十月初六不单是苏流萤的生辰,也是她下定决心嫁给楼樾的日子。   可是,等了一整天,天色都晚了下来,苏流萤没有等到楼樾,却是等来了楼樾带兵造反的消息。   听到丫鬟的话,苏流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从床上爬起身,震惊的看着一脸胆怯害怕的丫鬟,失声惊恐道:“你说什么?什么起兵叛变?”   丫鬟们吓得在她面前跪下来,一个个都吓得白了脸,慌乱道:“姑娘,世子爷真的领兵叛变了……如今大军已攻破城门,朝宫里去了……姑娘不信,自己听听外面的厮杀声吧……”   心口一窒,苏流萤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楼樾怎么会叛变?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不可能的,楼樾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的……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轰鸣,头脑一片空白。   房间内安静下来,正如那丫鬟所说,那怕隔着院墙,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苏流萤还是清楚的听到了远处传过来的厮杀呐喊声……   那怕心里再不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但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苏流萤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双脚跌跌撞撞的朝门口奔去。   皇宫方向,弥漫着漫天的火光,而那让人胆寒的打杀声也是从那边传来的。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双腿一软,苏流萤再也站立不住,身子跌倒在门口。   身后,屋内的几个丫鬟下人见状都上前跪到了苏流萤面前,哀哀求道:“姑娘,求你们放我们走吧……我们不想死啊……”   也是,楼樾此番突然带兵反叛了朝廷,还带兵逼宫,若是最后怪罪下来,却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身边的亲近之人,包括苏流萤在内,还有这些丫鬟,都得统统处死……   看着她们一个个胆怯害怕的样子,苏流萤心里猛然一震,终是从惊恐绝望中回过神来,白着脸挥手让她们统统离开。   得到她的许可,那些丫鬟们一个个都落慌而逃,其中一个丫鬟停下脚步看着瘫倒在门口的苏流萤,关切道:“姑娘与我们一起走吧!?”   听到那丫鬟的话,苏流萤神情一片绝望。她呆呆的看着她的新家,看着她亲自布置的新房,面容间一片绝然——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与楼樾的新家,她说好的在此等他,她怎么能走?   下一刻,她爬起身跌跌撞撞跑出南院往厮杀一片的宫门口跑去。   可是,刚刚走出房间,她就被守卫她的楼家影卫拦住,其中一个对她抱拳道:“姑娘,外面危险,此时不宜出门!”   外面兵荒马乱的当然危险,就在苏流萤与影卫说话的期间,都已看到了好几个趁乱打劫之人意欲闯进南院来抢东西,都被影卫眼也不眨的处决掉了。   可即便如此,苏流萤那里会愿意眼看着楼樾往深渊里掉,那怕外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出去找他。   她要在他踏入宫门之前劝他收手,只有这样,他可能还有一丝活路可走……   苏流萤回头望了眼布置喜庆的苏家南院,心痛如绞。   回头,她拿出了身上的玉牌。   影卫们见到玉牌立刻在她面前跪下。   苏流萤颤声道:“楼樾说,以后楼家影卫见牌就听号令,我令你们守住这个院子,不准再阻拦我!”   跪在地上的影卫见此,不由面露难色,然后下一瞬,终是给苏流萤让开了道。   一出院门,入目的到处都是火光与凌乱的场景,还有刺目的鲜血!   苏流萤身上穿着鲜红的大红喜服,赤脚踩在粘稠的鲜血上,一步一个血印,疯狂的在厮杀的人群间找寻楼樾的身影。   到了北定门,只见那里一片火光,地上躺满了断肢残骸,而紧闭的宫门正被叛军撞得震天响。   楼樾一身玄色盔甲挺身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的寒刃已出鞘,锋利的剑尖上滴着鲜血。面容间一片冰冷绝然。   而在他的身边,此时本应该待在天牢里的楼誉,身着一身铁甲兵的服饰,同样一面凝霜的看着紧闭的宫门,阴鸷的眸光里却是跳动着兴奋疯狂的火种。   楼樾目光直视着紧闭的宫门冷冷道:“宫门久攻不破,父亲可有好主意?”   楼誉阴戾一笑,咬牙道:“这不过是慧成那厮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宫中守卫并不多,只要破了这道宫门,老夫就可以长躯直入的攻上金鸾殿了——你命他们速速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厮杀,楼樾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他冷冷道:“父亲何时给我剩下的半粒解药?”   楼誉看着久攻不破的宫门,眸光间一片血光,冷笑道:“宫门都尚未打开,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要解药——到了那金鸾殿的宝座上,老夫自会将那剩余的解药给你的。”   事到如今,楼樾手中所执的三十万大军,已有三分之一攻入了京城,他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叛军,除了继续杀下去,楼誉料定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所以,与他说话,再也无需再客气。   闻言,楼樾并不气恼,凉凉笑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到了那金鸾宝殿上,父亲是自己坐上龙椅,还是扶太子上去——太子年幼资历尚浅,父亲真的有信心他能坐稳那龙椅?依我所见,还不如父亲自己坐上去更稳妥!”   楼樾的话让野心勃勃的楼誉心里一跳,眸光里更是暗流涌动!   这个想法从决定叛变之日起就暗暗的埋在了楼誉不安份的心底,如今被楼樾毫不忌讳的当场提起,再看着摇摇欲坠的宫门,想着那万人之上的宝座,楼誉的内心像个被魔鬼吞噬的恶魂,早已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起来。   可面上,他却是凉凉道:“你无需扰乱老夫的忠心。老夫从头至尾效忠的都是大庸的皇室,扶太子登基也是顺应天命——你与我,所执的是正义之师,行的是王道,理所应当!”   楼樾早已看透了楼誉真正的心思,心里一片冰寒,面上冷冷道:“不论下一刻谁夺得这大庸的龙椅宝座,我只希望父亲记住你我之间的约定,拿到我要的东西,其他——一概与我无关……”   话音一落,楼樾却是全身一震!   漫天的血光中,他看到了苏流萤。   她身上穿着那件精美的大红喜服,苍白着脸,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在兵荒马乱中到处寻找着。   他知道她是在找他。   看着她身上与地上的鲜血融为一色的大红喜服,想到那晚她依偎在怀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才猛然间恍惚,今日,不单是她是的生辰,更是她一心想嫁给自己的日子……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的颤抖,此刻的楼樾既是那么渴望带着她离开这里,与她回到那温馨的小院共拜天地,喝下合卺酒。却又害怕被她看到自己如今叛臣贼子的可憎样子,一时间竟是僵在当地,整个人都冻住了。   然而,苏流萤终是看到了他。   四目想对的那一刻,苏流萤绝望害怕的眸光里闪现亮光,抬脚不由自主的向他走去。然后下一瞬间,看到与他站在一起的楼誉,全身一震!   虽然楼誉特意穿着铁甲兵的服饰,混迹在楼樾手下的铁甲兵里,但单凭那双阴戾的眸子,苏流萤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而在看到楼誉的那一刻,她心里顷刻间已是明白过来楼樾叛变是为了什么,心口窒痛,眸光跌沉了下去……   楼誉也发现了出现在宫门前的苏流萤,眸光一沉,回头对一脸震然的楼樾冷冷笑道:“速战速决吧!”   眼见着苏流萤迎着千军万马朝自己奔过来,楼樾心口剧痛,下一瞬,却是高举手中带血的利刃,朝着紧闭的宫门大喝道:“破!”   随着楼樾的那声号令,站在楼樾身后的铁甲兵如潮涌般朝宫门而去,战士身上黑色铠甲在火光中闪着寒冽的锋芒,如一柄闪着凛冽杀气的黑色利刃,狠狠朝皇宫插去……   听到楼樾发下破城的号令后,苏流萤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绝望的看着蜂涌而至的铁甲兵,悲痛万分的呐喊道:“不要……”   下一刻,她爬起身,转身调头朝宫门跑去,抢在后面的铁甲兵攻破北定门之前,只身挡在了宫门前。   彼时,北定门的宫门前,堆积着成堆的尸首,苏流萤爬过尸堆,挡在了宫门前。   “楼樾,你收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不要他的解药,我求你了,不要做叛臣……”   铁甲兵从中分开,楼樾踏马走了过来。   他冷眼看着一身血污的苏流萤,冷冷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走开!”   苏流萤拼命的摇头,哆嗦道:“不……这不是你们之间的事,一切都因为我……因为他……他给我下了毒药,你怕我和我孩子有事,你受他的要挟……楼樾,你收兵吧,求你了,趁现在还来不及……”   “来不及了!”不等楼樾开口,一直走在他身边的楼誉冷冷开口。   楼誉眸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羸弱得几乎风一吹就倒的女子,可是,就是这个女子,却让楼誉生出了一丝不可思议。   楼誉并不是觉得她有多可怕,相反,她羸弱单薄到不堪一击,可她身上有一种魔力,一种可以让人为她卖命、为她而死的魔力。   楼誉一眼看穿了苏流萤的心思,不由冷冷笑道:“苏流萤,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反与不反,并不在于这一扇宫门的区别,从他无诏带兵攻破城门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反叛了。性质不会因为不入皇宫而改变。”   “若你真为他好,就不要挡住他前进的道路。你要知道,你在此多拖延片刻,就是在为其他援军争取时间。等到其他的援军赶到,你最亲爱的男人就将双面受敌,最后却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楼誉的话将苏流萤打入了无望的漆黑地狱,她睁着血红的眼睛绝望笑道:“死吧,都死了吧——楼樾,若是你要被砍头,我陪你一起死,只求你不要再错下去了……阿爹已背负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你不要再这样了……”   苏流萤的话,让楼樾一阵阵的胆颤心酸,握着长剑的手微微的颤抖,冷峻的面容也渐渐的苍白——   他不怕死,什么都不怕,可他却舍不得她和腹中的孩子。   而为了她与孩子,他什么事都可以做,那怕起兵叛国,那怕五马分尸成为千古罪人……   楼樾冷冷道:“流萤,父亲说得对,你的拖延只会为援军增加时间。事到如今,我退缩不了,也不会再退缩,慧成帝不是仁君,推翻他是顺应天理。而朝代的更替,那一次不是兵刃见血才能做成的,避免不得……你不要害怕,回南院去等我,等我完成大业,就回去找你……”   苏流萤眸光悲痛的看着一脸冰寒的男人,她从不相信楼樾是会夺位之人,若是他是贪恋权势之人,当初就不会为了她一个,背弃权势熏天的楼家。   她完全能明白他所做一切是为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若是自己的命要拿他的命来换,她又如何甘愿?   没有她,他还可以有红袖,有其他爱他的女人,她们还是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给他创造温馨幸福的家……   可她却不能,她身中剧毒,她不知道腹中的孩子在一次次的毒发中还能否安详,更不知道楼誉手中是否真的有解她身上剧毒的解药?   若是楼誉以她为由,威胁胁迫楼樾一生,让他一生为楼家所用,当楼家的傀儡,他又是何其的痛苦?   明明是他的杀母仇人,明明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他们绳之于法的仇人,他却不得不为了救她,再次屈服于他们,甚至背负起兵叛变的罪名,落到一个悲惨的下场……   这些,苏流萤如何忍心?   没有犹豫,苏流萤拔出了身上的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眸光清冷的看着楼誉,冷冷笑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更不会让自己成为你威胁他的资本……”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一脸悲痛绝望的楼樾,绝然道:“楼樾,你不要为了我去做你违心的事,你收兵吧……不然,就算最后你拿到了解药,也救不活我的……”   当匕首架到苏流萤脖子上的那一刻,楼樾全身一颤,终是抬手止住了铁甲雄兵排山倒海般的推进。   看着前行的队伍停下来,楼誉的眸光里顿时涌现了凌厉杀气!   到了此刻,眼看成功在际,楼誉如何会放弃?   他生怕楼樾到了此时会半途而废,不由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厉声道:“楼樾,她的解药就在本王手里,世间只剩下这半颗,或是你敢半途而废,我现在就毁了它,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妻儿肝肠寸断而死!”   楼樾握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眸光定定的看着苏流萤手中的匕首,眸光里暗流涌动,深晦如海。   突然,他厉喝了一声:“南山!”,身子往边上一偏,一根折了箭头的箭羽已是闪电般飞驰着朝苏流萤而去……   ‘哐当!’   箭羽精准的射中了苏流萤握着匕首的手腕,手腕传来痛麻感,整个手臂一酸,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下一刻,一个黑影飞奔而至,快如闪电的来到了怔愣住的苏流萤身边,一记手刀落下,苏流萤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楼樾紧紧的将苏流萤搂在怀里,眼眶红了,这一刻,他是多么的不愿意放手。   可是,容不得他难过,时间紧迫,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将一样东西飞快的放进苏流萤的怀中后,他转身将昏倒过去的苏流萤交到了南山手里,沉声道:“护好她!”   见到苏流萤被南山带下去,楼誉面上终是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然而正在此时,北定门高高的宫墙上出了一阵骚动,却是慧成帝在荣清公主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高高的城墙上。   短短数日不见,慧成帝的面容呈现一种衰老的状态,特别是一双眸子,一片浑浊失去了往昔的清明冷静。   看着宫墙下面的叛兵,慧成帝气得话都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气结的指着楼樾,咬牙道:“乱臣贼人,乱臣贼人……楼樾,你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吗?”   从慧成帝出现的那刻起,楼誉就拉起了脸上的面罩,再加上他身上故意穿扮的铁甲兵的铠甲,慧成帝根本不知道站在楼樾身边的那个铁甲兵,会是天牢里的那个大奸臣!   慧成帝话音一落,他身边的荣清公主痛心道:“父皇,你知道表哥之前为什么要突然反叛楼家,将母后与舅舅都揭发出来吗?正是因为他早就有了起兵反叛之心,被母后与舅舅察觉后,他才会不顾亲情将母后与舅舅的罪行揭发,以此,不但没有人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更会获得父皇你的信任……”   “父皇,母后与舅舅虽然也做了错事,但那只是小错,并不威慑到了咱们大庸朝的江山社稷,而表哥此举,才是真正的罪不可恕!”   “既然你们早已察觉,为何不告诉朕?为何!?”   本就恨不得将楼樾挫骨扬灰的慧成帝,在听到清慧的唆使后,更是怒火三丈,恨不得立刻将楼樾擒住,将他千刀万剐。   “父皇,母后与舅舅他们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更是没想到楼樾会先下手为强,在母后与舅舅毫无提防之下,早早就陷下陷阱,让母后与舅舅获罪,更是失去了父皇你的信任,那个时候,只怕母后与舅舅再与您说什么,您都是不信的……”   荣清说得在情在理,慧成帝气得头脑一片晕眩,身子摇摇欲坠,荣清见了,连忙掏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担心道:“父皇,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父皇还是想想办法,如何破了眼下的局面,保住我们大庸的百年基业!”   服下药丸的慧成帝顷刻间就感觉精神头好了许多,立刻召集羽林军架起强驽,朝宫门下的铁甲军射去,命令羽林军抵住下面的铁甲军,等到朝廷的其他援军赶到……   李修也同荣清一起陪着慧成帝站在高高的宫墙上。   他的神情异常的冰冷,眸光凉凉从下面的杀戮中扫过,却是片刻就找到了被南山护在身后的昏迷过去的苏流萤。   眉心一动,李修上前对慧成帝道:“皇上,只要抓住一人,就可以让楼樾退兵投降!”   此时李修的这句话对焦头烂额的慧成帝来说,无疑于天外仙音,顿时激动道:“爱婿有何良策,快说!“   李修修长如玉的手指朝战圈外的苏流萤凉凉一指,冷冷道:“只要擒住苏流萤,此战,圣上不战而胜!”   随着他一指,慧成帝与荣清同时看到了城门下一身大红喜服的苏流萤,而慧成帝还突然想到了苏流萤的身孕,咬牙道:“对的,如今她可是怀着那叛贼的骨肉,拿下她就不怕楼樾不降了!”   说罢,转过身指着下首的苏流萤,对身后的羽林军道:“谁人可以下去活擒此女?事成者,朕封他护国大将军,接掌楼贼子手中的兵权!”   慧成帝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震奋!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力,可是,当众人看到下面黑着脸如天神般屹立着的楼樾时,又不得不在心里默默的打着退堂鼓,一时间竟是无人有信心去楼樾手下抢人。   而彼时,在羽林军的强驽下,转眼间,铁甲兵已是倒下一大片,宫门口一下子空荡许多。   楼誉不免着急了,正在开口,楼樾冷声道:“擒贼先擒王,如今,惟有我亲自出手了。”   闻言,楼誉一片欢喜,楼樾却冷冷道:“不过,等我擒到慧成帝,你就得交出解药,若是不能,我随时可以调转剑头,帮助皇上剿灭你这个真正的乱臣贼子!”   楼樾此时出言威胁,却是出乎楼誉的意外,却也让他无法拒绝。   “好!”紧急关头,楼誉只得答应下来。   他话音一落,楼樾已是腾身如一只冲天的大鹏鸟朝高高的城墙上飞奔而去。   看着腾空而起的楼樾,慧成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失声道:“弓箭手射死他!射中他者,朕重重有赏!”   瞬间,无数强驽密集的朝着楼樾射去。   宫门下的铁甲军为了掩护楼樾,也拉弓朝着城门上射去。   无数的箭羽中,楼樾凭着一把利箭,硬生生的闯过了强驽箭羽登上了城楼。   慧成帝眼睁睁的看着楼樾如地狱而来的杀神般杀到自己面前,不等他回过神,带着凌厉杀气的长剑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第133章 真假兵符   冒着强驽箭羽,楼樾竟是如探无人之境,腾身飞上了高高的城楼,将手中的长剑架到了慧成帝的脖子上。   “统统住手!”   他提气冲交战正酣的双方一声大喝,挟制着慧成帝往城楼的边缘靠近,交战的两军立刻住手。   瞬间,前一刻还杀声震天的宫门口,因慧成帝的被挟,安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空气里除了风声和血腥味,凝固着凝重的气氛,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城墙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冰剑带着血渍的利刃就这样架到了慧成帝的脖子上,不仅慧成帝自己想不到,就连站在他身边荣清都想不到。   急火攻心之下,慧成帝竟是口出鲜血,晕厥了过去。   而荣清公主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她却是想到,父皇被擒,如此,母后与舅舅的大计已十拿九稳,她却是要急着退回内宫通知母后与太子,让他们做好随时登基的准备了……   荣清公主不顾慧清帝的生死往城楼下溜,走出几步,看到李修眸光冰寒的待在当场一动不动,却是担心他在这里会出事,不由上前做出害怕的样子道:“驸马,贼子得逞,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她神情间装出可怕的样子,可眸光里却是难掩兴奋,而那一丝兴奋却是一丝不漏的落进了李修的眼里。   心里明镜般的透亮,李修勾唇淡淡嘲讽道:“此贼人不正是你们楼家人吗?我想,此时,最不应该害怕的,就是你们楼家人了——毕竟,这天下可能下一刻就是你们楼家人的了!”   李修不冷不热的话让荣清公主心里一震!   她神色一变,嗫嚅道:“驸马爷不是知道么,楼樾早已在母后生辰之时就与楼家决裂了,我的舅舅就是被他亲手送进大牢的,而母后也因他被囚禁在了永坤宫里。他虽然姓楼,却早已与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李修闻言,神情不置可否,非但不走,却还朝城楼边缘靠近过去。   不论局面如何可怕急促,李修一副事不关已的形容,眸光一直定定的看着城楼下的苏流萤,神情高深莫测。   见他不走,荣清心里着急,但一想到母后与舅舅的大计,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朝后宫而去……   而城楼下的楼誉见楼樾竟是转眼间就得手,心里不仅欢喜,更是不自禁的生出一了丝畏忌——   若是没有苏流萤这个把柄在手,他同样的不会是楼樾的对手!   如今,帝王在手,此战,他们已算是全胜。   楼誉欢喜的全身直哆嗦,再也不用忌讳慧成帝发现他,揭下脸上的面罩冲楼樾高声喝道:“杀了他,快!”   楼樾提着昏厥过去的慧成帝冷冷朝楼下疯狂呐喊的楼誉道:“解药呢?”   听到楼樾的话,楼誉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抬眸面色阴戾的看着挟持着君王高高站在城楼上的楼樾,心里不免迟疑担心——   若是这个时候将解药给了楼樾,他就摆脱了自己的制钳,他要再反自己,轻而易举!   但若是不给他,他随时可以站在慧成帝那边,号令大军反戈自己,届时,眼看到手的江山就要飞了,而自己还会丢了性命……   楼誉脑子里飞快的打着算盘,权衡着各方利益,最终却是牙一咬,冷冷道:“楼樾,如今皇上在你手里,没扶太子正式登基之前,老夫如何放心将解药给你?还是等打开了宫门,等太子顺利登基后再给解药!”   楼樾就知道,楼誉从不会相信自己,就如自己从不相信他一样。   他心里急恨,面上却是得意笑道:“我方才突然想到,如今皇上在我手上,整个京城都由我掌控,所以,那金鸾殿上的宝座,若我要去坐,谁敢说不?拿大庸的万里江山换半粒解药,若是安王再推三阻四的不愿意,我倒是要反悔了。”   听了他的话,楼誉全身一震,眼看就要到手的皇位那里能就这么容易看它飞了?!   他脑子里急速的转着,终是咬牙狠声道:“好,解药我给你,但要拿你手中的兵符换!”   说罢,再次将装着解药的瓷瓶拿在手里,眸光阴狠又带着迟疑的看着城楼上的楼樾。   “成交!”   楼樾同样从身上拿出了兵符,毫不迟疑的从高楼上扔到了楼誉手中。   带着血渍的兵符落入楼誉手中的那刻,他心中欢喜到狂跳——   只要兵符在手,他还怕楼樾做甚?!   拿到兵符的他,心终于安定下来,转手将解药扔给了南山。   看着解药到了南山手里,楼樾心里一松,而楼誉心里却莫名一空,不由有些慌乱道:“解药既已给你,快杀了他!”   楼樾冷冷道:“不急,等我先让人验了药再说!”   说罢,对楼下的一直跟在队伍中的薛念道:“验药!”   说到底,从安王妃离世那刻开始,不光楼誉不再信任楼樾,楼樾更是不会再相信他,所以,一直将薛念带在身边,让他帮自己查验安王所给的解药是真是假!   薛念从南山手中接过药瓶,拿出剩余的半粒药丸在手里细细检验,片刻后向楼樾肯定的点点头,欢喜道:“药是真的!”   听到他的话,楼樾这么久来紧绷的心终于完全松驰下来,激动到颤声道:“给她服下!”   薛念与南山一起喂苏流萤吃下解药,楼樾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而楼誉的心却悬了起来。   他看着昏迷在楼樾手中的慧成帝,咬牙狠声道:“如今药已给了你,还不赶紧杀了他。”   只要苏流萤无事,这天下,楼樾却是再无可怕之人之事!   他缓缓道:“安王不必心急,如今,却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见到他面容间又恢复成以往的冷漠疏离,楼誉心里‘咯噔’一声开始往下沉,冷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安王的手段我自是知道的,所以,只有看到她安全离开京城我才能真正放心!”   说罢,不等安王开口,楼樾已是命令南山带着苏流萤离开宫门,直接送她出城!   南山自是知道楼樾下面的计划的,心口一滞,眼眶却是红了。   隔着高高的城楼,南山给楼樾跪下,硬着喉咙道:“爷……”   “不要拖延,快带她离开!”   南山话未出口,楼樾已是打断他的话,眸光一片清明,冷声道:“之前吩咐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走吧!”   南山形容间一片悲恸,却是一句话没说,背上昏迷的苏流萤放上马背,朝着城门口飞驰而去……   最后的回头间,南山看着独身屹立在城楼上的孤单身影,终是落下泪来……   看到南山将苏流萤带走,一直默默站在城墙角落边的李修眸光一沉,下一瞬间,身影竟如鬼魅般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下,骑上马背,追着南山后面而去。   眼见宫门越来越近,南山心里一松,正要催马加快速度离开,眼前却是横出一道身影,却是李修斜刺里冲出来,拦在了南山面前。   看着突然出现的李修,南山心里警铃大作,警惕的看着他,冷冷道:“不知驸马爷有何赐教?”   眸光紧紧的盯着马背上的苏流萤,李修清俊的面容一片冰冷,一字一句缓缓道:“放下她。”   心里一紧,南山反应迅速,立刻调转马头准备带苏流萤从另一条路离,可是,他的周围不知何时竟是涌出了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团团将他一马二人围在了路中间。   刚刚经过杀戮的长街上,除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影,透着瘆人的诡异。   被包围住的南山脸色一片凝重,嘴唇死死咬紧,‘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咬牙道:“还请驸马爷让道!”   李修神情一冷,眸光间涌现杀气,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只能要你的命了!”   话音一落,四周的黑衣人已是蜂涌而上。   南山重重一掌击在马背上,执剑朝正前方的李修冲了过去。   为了争取时间,不被后面的黑衣人缠上,南山一出手都是最凌厉的杀招,只希望在最快的招数间击败李修,带着苏流萤离开。   这是楼樾交给他的最后的任务,无论如何,他都要办到。   可是,令南山万万没想到的是,从来没在人前显露过身手的李修竟是位深藏不漏的高手。   见南山杀招凌厉的冲过来,李修反手一扬,瞬间从腰间抽出了软剑,更是在两刃相接间,轻易的化解了南山的杀招,逼得南山一连退开两步。   就在这一瞬间,后面的黑衣人已是追了上来。   南山神情一凛,心里生出寒意,眸光涌现血光!   李修那边却是冲不过去的,他只有带着苏流萤朝来路杀去。   手中的长剑不留余地的朝着黑衣人杀去,可南山毕竟不是楼樾,那里敌得过这么多,很快就身上多处负伤,更是被黑衣人紧紧的困在了中间。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留下她,你独自离开!”   包围圈的外面,李修手执软剑冷冷的看的南山,清俊的面容一片肃杀之气,与平时那个谦和儒雅的儒公子简真判若两人。   然而就在此时,马背上的苏流萤终是醒了过来,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抬头间,入眼却是南山沾满鲜血的苍白面容。   “南山,世子爷呢?他在哪里?”   苏流萤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着急看不到楼樾的身影。   见她醒来,南山心里一松,面上露出惨痛的笑容,一边用剑去挡开四周的刀剑,一边吃力道:“爷命令我送你离开,可是却被驸马爷拦下了……等下,你抓紧缰绳突围,我帮你断后……”   “噗!”话还未说完,南山肩头已被长剑刺穿,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苏流萤满脸的鲜血。   温热的鲜血让怔懵中的苏流萤终是回过神来,她惊恐抬头看去,只见几步开外,李修骑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看着手下的人围剿南山,脸上的冷漠残忍苏流萤从没见过,令她胆寒!   下一刻,南山将缰绳塞到她手里,重重一掌击在马背上,马匹受惊,高高扬起前蹄,嘶叫着朝前面飞窜出去。   “你快逃,逃出城去,爷会在那里等你……”   身后,南山不顾身上的伤口,一边奋勇与黑衣人厮杀,纠住他们不会追苏流萤,一边冲苏流萤大喊着。   南山的话让苏流萤全身一振,心里瞬间充满了希望。   她就知道,楼樾不会放下她不管的,他在城外等她,他不会真的叛国,他说好带她一起走的……   马匹朝着李修的方向迎面撞去,李修眸光眷恋的落在苏流萤的面上,并不出手拦她,却是冷冷道:“你若走,他就真的没命了。”   闻言,堪堪突围逃出黑衣人的包围圈的苏流萤全身一震,回头看去,却见南山已是陷入了绝境当中,身上中伤无数,鲜血淋淋,眼看就要死在了黑衣人的围剿当中了……   眼眶一热,苏流萤死死拉住缰绳,拉马停下,冷冷看着面前一脸残忍的李修,咬牙颤声道:“快叫他们住手!”   见她停下,李修满意的一笑,扬手让黑衣人住手。   苏流萤冷冷道:“驸马爷拦下我们想干什么?”   李修眸光定定的看着她,冰冷的眸光里闪现柔情,缓缓道:“当然是救你。”   “楼樾先是反叛了楼家,如今又起兵叛变大庸,更是将剑架到了天子的脖子上——不论是皇上还是楼家都不会再放过他,你跟着他走,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我来救你了!”   苏流萤心口一痛,面上却上漠然的看着一脸深情的李修,一字一句道:“不用驸马爷操心了。他已是我的夫君,更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不论生死,我陪着他就好!”   握缰绳的手一紧,李修咬牙冷冷道:“我才是你的未婚夫,而他终是要死的。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   说罢,拍马朝苏流萤走去,向她伸出了手。   苏流萤冷眼看着面前早已陌生的男人,余光却是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受伤的南山,暗自想着办法要如何带着南山一起逃出去?   就在此时,寂静的大街上却了响起了车辘声,一辆马车从一旁的巷子里飞快的驶出,朝着苏流萤这边奔来。   而随马车一起来的,还有萧墨与修罗。   看到他们,苏流萤心口一松。   看着萧墨他们出现,李修眸光一沉,伸手就去抓苏流萤。   然而,苏流萤却是反应迅速的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朝李修伸过来的手抽去,将他的手抽退。   与此同时,萧墨手中长长的马鞭已是朝苏流萤卷了过来,趁着李修收手躲避苏流萤手中的马鞭之时,用马鞭卷上了苏流萤的腰身,将她拉到了马车上。   修罗接住她的身子,将她往车厢里一送,冷冷道:“进去趴好!”   苏流萤恳求道:“萧太子,救南山!”   萧墨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带着凌厉的气势,与修罗双双跳下马车。   他们一下车,马车已是调转马车朝城外飞奔而去……   李修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被萧墨的救走,眸光一寒,冷冷道:“萧太子是大庸的客人,参与到大庸之事中来妥当吗?”   萧墨眉头一挑,毫不在意的冷冷一笑,道:“驸马爷眼中的国事,在本太子的眼中却只是寻常的为抢女人打一架罢了。难道驸马爷半路抢人,不只是抢人,还有着其他意思不成?!”   说罢,不等李修回话,已是与修罗冲到黑衣人中去救南山,两方人马厮杀成一团……   逃进马车里的苏流萤,这才发现马车里还坐着韩钰与阿奴,不由眼眶一热,感动道:“公子怎么来了?”   韩钰看着她完好的样子,心里松下了一口气,缓缓道:“楼世子让我在城门口等你与南山,让我领着你们离开大庸回北鲜。我久等你们不来,担心你们出事,就回城来找你们,碰巧遇到了萧太子,有他相助确是顺利太多!”   闻言一怔,苏流萤瞬间白了脸色!   南山不是说楼樾在城外等她吗?怎么是楼樾让韩钰在城门口等自己,还让他带自己回北鲜?!   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之前北定门前的事,心里一下子想到什么,眼泪唰的一声就下来。   “公子,他是不是出事了?楼樾现在在哪里啊?”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托付给韩钰?这一切难道都是他计划好的吗?   心口突突的跳着,苏流萤苍白着脸看着一脸凝重的韩钰,绝望崩溃的大哭道:“公子,你带我回去找楼樾吧,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怕在最艰苦的时候,韩钰都没有见苏流萤这般绝望痛苦过,他的心里一痛,轻声劝道:“楼世子不是真的叛变,接下来他定会有他的计划,你不要太过担心。先随我们出城。”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空白,来回回响着的只有李修方才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楼樾先是反叛了楼家,如今又起兵叛变大庸,更是将剑架到了天子的脖子上——不论是皇上还是楼家都不会再放过他,你跟着他走,只有死路一条!”   她呆呆的跌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的全是今日发生的可怕的一切。   如果楼樾真的将剑架到了皇上的脖子上,那么一切真的无法再挽回了……   眼泪无止尽的往下淌,楼樾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她。   为了她,他毁掉了一生,毁掉了他大好的前程和年轻的性命……   而彼时,北定门口高高的城楼上,慧成帝已从昏厥中醒过来,而楼樾手中的长剑早已从他的脖子下撤下来。   醒来后的慧成帝想也没想,拾起地上散落的大刀就朝楼樾身上砍去,咬牙切齿的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朕要亲手处决你!”   楼樾回手一剑轻松挡住了慧成帝手中的大刀,沉声道:“陛下要杀要剐,罪臣绝不反抗,只求陛下让罪臣先处决真正的乱臣贼子,再向陛下领罪。”   听了他的话,慧成帝面容一怔,心里闪过疑惑。   不等他开口,城楼上传来‘铮铮’的铁甲声,却是楼誉领着铁甲军攻破宫门,亲自上到了城楼上。   原来,见楼樾迟迟不下手杀了慧成帝,楼誉终是忍不住,手执兵符,领着铁甲军踏上城楼,要将慧成帝与楼樾一起处决了。   见到楼誉的那一刻,慧成帝一震,下一刻狠声笑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下的。”   到了此时,楼誉早已将真正的面容暴露在出来,他的无所畏惧就是因为他料定今日一切已成定局,他将赢了这场战争。   看也不看慧成帝一眼,楼誉眸光冷冷的落在了楼樾身上。   看着他将慧成帝护在身后的样子,楼誉心里一片明了,冷冷笑道:“死性不改的孽子,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杀了你身后之人,老夫放你一条生路。”   楼樾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的指向楼誉,眸光里涌现恨意,声音冰冷到了没有一丝温度——   “今日,你愿意放过我,还得问问我愿不愿意放过你!”   闻言,楼誉狂妄一笑,指着身后黑压压一片的铁甲军,得意笑道:“想你楼樾再厉害,这么多的铁甲军,就算车轮战也能耗死你!”   “你再看看城楼下,老夫已让人布好刀山枪林等着你,就算你的轻功再好,你也飞不过这片刀林去!”   城楼的出路被楼誉领人堵了,羽林军也早已被铁甲军悉数杀光,如今,城楼上全是楼誉的人,而知道楼樾的轻功厉害,就连城楼下,楼誉也让铁甲兵将刀枪出鞘,刀尖枪头悉数朝着城楼,就算楼樾要从城楼跳下逃走,也会掉进刀山枪林里被活活戳死……   如此,楼樾已是插翅难飞。   何况,他还有护着身后的慧成帝。   慧成帝白了脸色,楼樾却是一脸的淡然。   他冷冷笑道:“楼誉,你聪明一世却糊涂——好好看看你手中的兵符,可是真的兵符,还只是一块废铁?!”   闻言,楼誉全身一震,连忙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兵符拿到眼前细细打量。   下一刻,他却是白了脸色。   之前楼樾将兵符扔给他时,兵符上带着一层血渍,楼誉还以为是楼樾手中的血渍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并没有在意。   而如今,兵符上的那一层血渍被他手心的汗渍沾掉,却是露出了里面的样子。   这那里是什么可以调动三十万雄兵的兵符,却是一块普通铁块雕刻成了兵符的样子罢了!   全身一颤,楼誉手中的铁块‘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而下一刻,楼樾身上的长剑已是挟带着凌厉杀气朝他而去……   ☆、第134章 安王之死   楼樾用假兵符骗过楼誉后,原已认定自己胜券在握在楼誉才惊觉自己竟是中了楼樾的圈套。   然而,不等楼誉从被骗中回过神来,楼樾已是抑止不住心中的恨意,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的朝楼誉划去,转瞬就挑断了他双手的手筋。   不等楼樾划出第二剑,楼誉已是仓皇往城楼下逃去。   可是,城墙上的出路被他亲自带上来的铁甲兵围得水泄不通,而城楼下面更是林立着刀山枪林。   万万没想到,这些他用来对付楼樾的铁甲兵,却将他自己困住。最后竟是自掘坟墓将自己埋了……   心高气傲的楼誉如何忍受这样的结局,明明只要杀了慧成帝与楼樾,自己就获胜了。明明只差最后一步,自己就可以登上皇帝宝座,成为这天下的主宰者,为何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眸光狠戾的看着向他逼近的楼樾,咬牙恨声道:“孽子,贱妇所生的野种,我本就不应该相信你,你这样的野种根本不值得相信。本王要杀了你、杀了你……”   心里恨不得将楼樾千刀万剐,可手筋被挑的楼誉,双手如今连刀都拿不起,又拿什么去杀了楼樾?   “上啊,你们给本王上,谁能杀了这个叛贼,本王赏黄金万两,功名美人,本王统统给你……”   走投无路的楼誉疯狂的朝着身后的铁甲兵嘶喊着,可没了兵符的他,没了楼樾为他傍身,只是一个逃出天牢的乱臣贼子,人人皆可诛之!   楼樾手中带血的长剑一直紧随着楼誉,红着眼睛狠声道:“当日你残忍杀害母亲时,可有想过今日、可有想过我不会放过你?!她与你好歹夫妻一场,你却如此残忍对她,天理难容——今日我就要亲手处决你,为我可怜的母亲报仇血恨!”   长剑再次朝楼樾凌厉划出,楼誉双脚的脚筋也被楼樾挑断了。   殷红的血液一点点的滴在地上,而那刺心的疼痛却是让楼誉全身止不住的抽搐。   一如当日在悬崖边上的安王妃般,楼誉双手双脚软倒在地,却也咬牙往前面爬去,想逃过楼樾手中的长剑……   当日毫不顾念夫妻旧情、对安王妃痛下杀手的楼誉,从没想过今日自己也会有被人挑断手脚筋脉、无从反抗的这一日。   报应,来得竟是这么快!   “天道轮回,楼誉,苍天从不会放过做恶之人——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祭!”   楼樾缓缓收起手中的染血的长剑,抬起一脚将瘫倒在地的楼誉从高高的城楼上踢飞下去!   城楼下林立着楼誉用来对付楼樾的刀山枪林,寒光闪闪的兵刃在血光下闪着可怕的寒芒。   楼誉的身子如败絮般在刀山枪林间砰然落下,万剑穿心而死……   在太子与荣清公主的陪同下,重新穿上皇后品服的楼皇后堪堪踏出永坤宫的宫门,却是接到来报,安王叛乱造反,死于乱刀之下!   得到消息的三人,都震在了当中,狂喜的心瞬间被泼上了一层冷水,冷酷成冰!   楼皇后脚下不稳瘫倒在地,太子也是吓得瑟瑟发抖,冲一脸煞白的荣清失声道:“舅舅竟是败了?你不是说看到舅舅胜了吗?怎么会这样……”   说罢,不等荣清开口,太子又冲着面无人色的楼皇后失声道:“母后,如今可要怎么办?舅舅反叛失败,我们会不会受牵拉?会不会死……”   太子的话让楼皇后全身一哆嗦,下一刻却是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太子脸上,厉声道:“从这一刻起,他已不是你舅舅,一个起兵叛变之人怎么可能是你的舅舅?!”   楼皇后一巴掌将乱了方寸的太子打得醒了过来,而那清脆的巴掌声将同样慌乱无措的荣清公主震醒!   “从一这刻起,不单他不再是你们的舅舅,就连母后,也不再是你们的母后……”   楼皇后身子止不住的哆嗦,可神情却是异常的冷静,甚至可怕,眸光死死的盯着荣清与太子,咬牙道:“你们今晚从没有来过永坤宫……贤儿,你即刻去你父皇面前请旨,请求你父皇重重惩治楼家,包括母后……若是日后母后再受惩罚,甚至被砍头,你们都不许再为母后说一句话——可记住了?!快走!”   顾不得在惊慌中尚未回过神来的一对儿女,楼皇后快速退回永坤宫内,亲手关上了那扇她一直盼着重新打开的宫门。   沉重的宫门再次被关上的那一刻,楼皇后苍老的面容犹如宫闱里一朵迅速衰败的残花,眼泪也随之滚滚而下……   楼皇后抹干眼泪,脱下身上的皇后品服焚烧掉。   看着跳动的殷红火光,楼皇后眼光里映上了血光,望着火光一字一句咬牙道:“兄长,你一定在要上天保佑我们母子,让本宫有机会杀了那个野种,帮你报仇血恨!”   回过神来的荣清公主与太子慌乱离开了永坤宫。   而太子也如楼皇后所言,跑去慧成帝面前请旨,请求慧成帝严惩叛变的楼家逆贼,更是在承乾宫前跪上一宿,终是没有消除慧成帝心中的恨意。   楼家被抄家,男丁除楼樾被关进大牢,其他悉数砍头于菜市口,而女眷包括楼老夫人在内,统统流发……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楼誉的此次叛乱中,楼皇后与太子是不是同伙,但慧成帝还是心生怀疑,亲自提审了楼皇后。   阴暗冷清的永坤宫里,楼皇后苍白着脸跪在了慧成帝面前,眸光清冷,一字一句道:“家兄犯下大错,皇上如何处置楼家都是应该。臣妾虽然不牵涉此事,也甘愿受罚,只愿陛下一泄心头之愤,不再气恨伤身……”   “楼芸,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洗脱你身上的嫌疑吗?你敢说楼誉反叛,你一点也不知情、没有参与不是与他一伙的?!”   一想到那晚的叛变,慧成帝还是脊背发凉,心里更是愤恨,眸光狠戾的瞪着地上的楼皇后。   “皇上,贤儿已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臣妾为何要叛变,不是多此一举吗?”   楼皇后一身布衣荆钗,面容苍老,神情却是沉静,并没有因为楼誉的叛变以及慧成帝的质问而生出慌乱来,一副问心无愧的镇定样子。   “家兄叛变是因为自知犯罪太多,怕最终逃不过一死。可臣妾虽然被陛下关在这永坤宫里,可臣妾还享受着大庸皇后的尊荣,贤儿与清儿也如往常般得到陛下的宠爱,臣妾感恩还来不及,如何会去做这种傻事?!”   楼皇后说得振振有词并合乎情理,竟是让慧成帝一时间找不出她叛乱的动机。   见此,楼皇后眸光里飞过的闪过一丝狠毒的亮光,又道:“皇上,此次叛变的军队是楼樾手中所执的三十万大军,而听人说,他更是亲自登上城楼将长剑架到了皇上的脖子上……虽然最后他不知为何又放过陛下,倒戈对付了兄长,但……若是没有他的大军相助,兄长拿什么叛变?”   “没有他的铁甲军,兄长不会从天牢被人救出,城门不会破,羽林军不会惨遭杀戮,更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荡……而他最后亲手杀了安王,明面上说是为了安王妃报仇,可陛下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杀人灭口,杀了安王为自己脱罪?!”   楼皇后的话让慧成帝全身一颤!   那日,楼樾拿剑架在自己脖子的那种可怕之至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慧成帝的心头消久久散不去,如今被楼皇后刻意提起,却是让他一阵胆颤。   做为帝王,慧成帝从没有遇到过这种致命的威胁,那怕最后楼樾并没有对他下手,可这对于一直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却是一种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和危险的存在……   楼皇后趁热打铁,咬牙痛心道:“而皇上可想知道,兄长杀安王妃的原因是为什么了?!”   慧成帝心里一凛,拧眉冷冷道:“却是为了什么?”   那日的城楼上,楼樾最后处置掉楼誉之前,两人的对话间也提到了安王妃。而且之前在楼皇后的生辰上,一向与楼皇后亲厚的楼樾突然反目,当着众人的面揭楼皇后的罪行,也是让慧成帝心生不解,所以,听到楼皇后主动提及安王妃一事,慧成帝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楼皇后一脸的悲恸愤恨,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那怕是这样的家丑,臣妾也不得不对皇上呈明了。”   说罢,楼皇后终是将楼樾胡狄人的身份暴露出来。   听说楼樾竟是胡狄人,这个消息却是将慧成帝彻底怔住了!   “……楼家一门一脉单传,如今却发现这惟一的子嗣竟不是我们楼家人。皇上,你也是为人之父者,可想而知我们楼家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多么的伤痛……”   “他不是楼家的血脉,那怕是大庸人也好,臣妾与兄长也认了,毕竟养了二十五年,就将他当成养子也好……”   “可是,他不但不是大庸人,竟是胡狄人,还是胡狄王的大皇子,这不只是家丑,更是国耻,所以兄长才会一气之下将安王妃处决了。”   “而楼樾正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才会费尽心机、筹谋好一切对付臣妾与安王,与楼家决裂。所以,之前的叛乱,他心里明明恨毒了兄长,却又帮他逃狱,助他兵力。虽然最后他放过了陛下,可臣妾却坚信他的动机并不只是为了他母亲报复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他私下已与胡狄王相认,听从胡狄王的指派,来搅乱大庸的安定。”   楼皇后的这一番话却是让慧成帝听得心惊肉跳,一想到自己竟是将三十万的兵权交到了一个异国皇子、并是对大庸虎视眈眈的胡狄皇子手中,慧成帝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口,也终是理清了心中的疑问。   脑子里,楼樾轻松越过强驽箭雨将长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场景再次浮现,慧成帝的心肝颤了颤——   胡狄国这些年快速的崛起强大,本已让慧成帝感觉到很大的威胁与不安,而如今竟是得知,大庸最骁勇善战的第一世子竟是胡狄的大皇子,还掌握着大庸一半的兵马大权,却是让慧成帝彻底慌乱起来,后背瞬间腻出冷汗来。   然而,楼皇后接下来说的话更是成了压垮慧成帝最后的一根稻草!   楼皇后郑重的朝慧成帝拜下,颤声道:“还有一事,臣妾之前一直苦苦隐瞒,怕对陛下造成伤害。可事到如今,若是再不说,却是对陛下的不忠不义了!”   看着楼皇后郑重的样子,深受打击的慧成帝咬牙切齿道:“还有什么不好的事,你一并说了,休要再做隐瞒!”   狭长的凤眸闪过最凌厉的寒光,楼皇后敛眸痛心道:“陛下,当初臣妾用计让宁妃小产,并不是臣妾妒忌她怀上孩子,没有容人之量……却是因为,那宁妃的腹中之子,并不是皇上的骨肉……”   一个趔趄,慧成帝被楼皇后的话惊得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被一旁的于仁扶住了。   看着慧成帝苍白的脸色,于仁扶着他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茶放进他的手里,担心道:“陛下注意龙体啊!”   今日楼皇后向慧成帝曝出的事,一件比一件可怕,一件比一件骇人听闻,慧成帝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心口,扯得心口生痛。   眸光已深沉如冰,慧成帝脸上结满冰霜,喘着粗气恨声道:“若不是朕的,那是谁的?快说!”   楼皇后面色沉寂如霜,痛心道:“皇上可知,宁妃进宫之前,深恋着楼樾,一直想嫁给楼樾为妻,那怕进宫为妃后,得到了陛下的万千宠爱,心里还是对楼樾念念不忘……而她腹中的孩子,正是背着陛下,与楼樾偷情苟合下的野种……”   慧成帝全身一颤,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碎成了碎片。   关于宁妃进宫前与楼樾之间的纠缠,慧成帝也曾耳闻几句零碎的闲言闲语,但后来看到楼樾对苏流萤的一往情深后,慧成帝倒是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而如今,亲耳听到楼皇后道出一切,却是心口窒痛,更是气愤难当!   “臣妾一早就知道此事,却不得不顾忌陛下的颜面,更是为了包庇那个胡狄野种,才会将此事隐瞒下来……”   “臣妾知道那个孩子终是不能让他出世,才会走投无路之下,在宁妃出宫上香时,在香料里加了麝香让她小产。”   “那时,臣妾一心当楼樾是楼家惟一的血脉,一心维护着他,却不诚想,他竟不是我们楼家的孩子,早知今日,臣妾当日何必做出这许多事,落到如今一个悲惨的下场!”   说完,楼皇后一副悔不当初的悲痛形容,眼泪滚滚而下。   袖下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楼皇后心里暗自恨道,楼樾,那怕楼家一门跌入地狱,也要拉上你一起!   而听了楼皇后的话,慧成帝已是牙齿咬出血,颤抖着手咬牙指着楼皇后道:“若是你今日之话有半句欺骗虚假,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心里一颤,楼皇后眸光里飞快的闪过一丝阴毒决绝的亮光,下一刻却是面色凝重的对慧成帝立誓道:“臣妾今日之言,句句属实,若是作假,不得好死!”   说罢,她咬牙道:“若是陛下不信,可以找来安王府的下人询问。宁妃出宫上香那日,在去安国寺之前曾偷偷去安王府与楼樾私会,可怕被陛下发现,之前在调查她小产一案时,宁妃却是将她去安王府的行踪统统隐瞒下来,由此看出,她心里却是有鬼的!”   听到最后,慧成帝的心已冷成了一片,而胸口积存的怒火却是快将他燃烧贻尽!   “而皇上若是还不信,臣妾却是有一个办法,帮陛下试探两人之间的关系,届时,臣妾所说是真是假,陛下自然就有分断!”   见到慧成帝早已黑透的脸,和气得起伏不平的胸口,楼皇后心里畅快的舒出了一口恶气,更是在转瞬间,心里又是生出了一条毒计!   到了此时,慧成帝早已失去了理智,没有一丝犹豫的就点头应了下来,冷声道:“你准备如何试探?”   眸光闪现最狠毒的亮光,楼皇后勾唇冷冷一笑,道:“让荣清去牢房里给楼樾送一杯毒酒,就说她是为了替她舅舅报仇,私下去找楼樾报仇,去要楼樾的命。”   “届时,看宁妃会不会出面救他。若是宁妃真的如料出现在牢房,那么,他们之间的私情,已是显而易见了。”   然而,就在楼皇后布局要致楼樾与宁妃于死地之时,一点都不知情的宁妃正接到了宫外苏流萤的来信。   原来,楼誉叛变一事过去后,楼家一门男的斩首女的流发,只有楼樾被关进了大牢里。   一时间坊间种种传闻声嚣四起,各种猜测议论声都有。   在叛乱平定的第二日,韩钰就在苏流萤的恳求下,带着她重回了京城。   因为当日楼樾不光事先安排下韩钰带苏流萤离开大庸,更是将从安王府找出的安王妃的骨灰也一并交给了韩钰,请求他转交给苏流萤,让她帮忙将安王妃重新入土为安。   他竟是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因为他知道,那怕最后慧成帝知道了叛乱一事是楼誉一手做下的,可兵权在他之手是真,铁甲兵攻破城门是真,攻入宫门也是真,而他将利剑架到帝王的脖子上更是不可逃避的大罪。   所以,楼樾知道自己此劫难逃,提前安排好一切,将苏流萤交到了韩钰手里,让他带她离开大庸回北鲜,更是将他母亲的骨灰也一并交到了苏流萤的手中。   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他的处境,心痛如绞之下,如何舍得将他一个人扔在大庸跟着韩钰离开?!   重返京城后,苏流萤打探到楼樾被关进了天牢,高高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却不知道接下来慧成帝会如何处置,也不知道太子一党会不会放过他,所以写了信托人带进宫里交给宁妃娘娘,让她帮忙去慧成帝面前试探皇上的口吻,更是恳求宁妃多多照顾楼樾,若是到了紧急时刻,请她出面帮楼樾求求情……   而之前宁妃娘娘就答应过苏流萤,若是有朝一日楼家落难,楼樾也牵扯其中,她会出面保楼樾一命。   所以,接到苏流萤求助信笺的宁妃立刻安排人去天牢照看楼樾,并在慧成帝来长信宫时,言语间也隐晦的帮楼樾说着话。   这一切,都不动声色的落进了慧成帝的眼中,更是落成了早已布局等待的楼皇后眼中。   在楼樾入狱的第五日,楼皇后终是决定出手了。   入夜后,荣清公主亲自端了鸠酒踏进天牢。   而在她离开东宫的那一刻时,消息已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宁妃那里。   得知荣清公主竟是要私下处决楼樾为楼誉报仇,宁妃那里坐得住,立刻领着菲儿去了天牢阻拦。   时间紧迫,宁妃连软辇都不坐,直接带着菲儿抄小路往天牢赶去。   等她满头大汗赶到天牢时,只见楼樾满脸污血的被粗大的铁链绑在铁柱上,而荣清公主正端着毒酒准备往他嘴里灌。   “住手!”   想也没想,宁妃已是一声厉喝止住了荣清的动作,下一刻已是冲上前去,扬手将荣清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   从见到宁妃出现的那一刻起,荣清的眸光里已是飞快的闪过一丝狡诈的狠厉之光,冷冷斥道:“宁娘娘干嘛要阻止本公主处置恶人?”   宁妃厉声道:“荣清,你好大的胆子,虽然楼樾眼下被关押在大牢,但陛下并没有下旨处置他,你竟是敢擅自私下处决他,你好大的胆子!”   “呵!”   荣清公主嘴里逸出一声得意的冷笑,神情间更是一片兴奋,冷冷笑道:“冒昧问一句,我那楼表哥与宁娘娘是什么关系?他可是你什么重要的人,竟是让娘娘这般着急庇护——心急到连人都辨不清了!”   闻言,宁妃神情一凛,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来,只见荣清公主身边的丫鬟已是提起水桶,朝那铁架上的人兜头浇去。   清水浇干净了那人脸上的血污,露出了真容,宁妃回头一看,瞬间白了脸。   架上之人根本不是楼樾!   到了此时,看着荣清脸上狰狞得意的笑容,宁妃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今晚天牢一切是荣清设下的一个陷阱,一个陷害自己的陷阱。   下一瞬,她急忙转身朝外走去,要离开天牢,却被慧成帝与楼皇后堵在了牢房门口……   ☆、第135章 流萤小产   楼皇后与荣清公主用计将宁妃引到天牢后,当看清那铁架上的人并不是楼樾,宁妃瞬间反应过来,明白自己中了陷阱。   就在她回过神来要离开天牢时,慧成帝与楼皇后突兀的出现在天牢里,将她堵在了牢房的门口。   而方才荣清故意引她说的那番话,也悉数被慧成帝听到。   到了此时,看着一脸煞白呆呆站在天牢里的宁妃,慧成帝心里早已认定了之前楼皇后同他说的话,认定了她与楼樾之前有私情,更是认定了她之前小产的孩子是楼樾的。   心中的怒火积存得越发的厉害,面上,慧成帝冷若寒霜,一言不发,只是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宁妃。   楼皇后一身素服跟在慧成帝身后,看着宁妃如愿出现在天牢里,心里得意不已,缓缓笑道:“宁妹妹着急着来,又急匆匆的要走,可是为了哪般?”   看到楼皇后的那一刻,宁妃已是彻底料定今晚一切是她们特意为了陷害自己做下的局了。   不等她哆嗦着嘴唇开口,慧成帝已冷冷道:“见不到她的意中人,她肯定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了。贱人,你都不关心你的姘夫如今生死如何吗?”   一句‘姘夫’让宁妃慌乱得俏脸变色,双腿一软在慧成帝面前跪下,颤声道:“陛下……陛下误会了,臣妾只是听说嫡公主要私下处决楼世子,就想过来阻拦,并没有其他事情……”   “你堂堂一个后妃,竟是对一个臣子这么上心——贱人,事到如今,你还不招出你与楼樾之间的奸情么?”   看着自己面前的宠妃,慧成帝恨得牙痒痒,厉声喝斥道,声音之大震得宁妃心神都要碎了。   “早在你入宫前,就对那楼樾念念不忘,一心想嫁给他妻。直到他向苏家之女求亲你才死心进的宫……这些朕都已查得一清二楚。而你小产的那个孽子正是你与他苟且下的野种。今晚一听说荣清要灌他毒药,你就急冲冲的赶来相救——到了此时,你还想欺骗朕到什么时候!”   说罢,不等宁妃辩解,已是冷冷道:“来人,将这个****后宫的贱人绞死。而她的姘夫,朕更加不会放过!”   身为帝王,对后宫嫔妃的忠贞异常的敏感与看重,不光是因为皇室血统的纯正,更是因为身为天子的那种无与论比的尊严,所以那怕只是捕风捉影,慧成帝也是不能容忍,何况他却是亲眼见到宁妃急冲冲的来到天牢,和对楼樾的那种维护。   慧成帝旨意一下,立刻有宫人拿着白绫上来,要往宁妃的脖子上套。   宁妃彻底慌了,她匍匐着爬到了慧成帝的面前痛哭道:“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与楼樾之间清清白的,从无苟且之事,臣妾对陛下更无二心,之前的孩子真真切切是陛下的……陛下,求您看在静钰的份上,听臣妾一句解释吧!“   九公主静钰正是宁妃四年前为慧成帝生的爱女,乖巧伶俐不说,长相也遗传了宁妃的美貌,一双大眼睛又遗传了慧成帝,才小小四岁年纪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平时与慧成帝也是格外的亲厚,十分惹慧成帝的宠爱。   所以听到宁妃提到九公主,慧成帝冰冷的面容稍稍松驰下来半分,终是在那白绫要套上宁妃纤细的脖子时,抬手制止住了。   见到慧成帝拦下了行刑的宫人,濒临绝望的宁妃心里微微一松,而楼皇后与荣清公主却是眸光暗下去,母女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心焦失望。   宁妃与楼樾一事,本就经不起太过仔细的推敲,楼皇后就是要趁着慧成帝一时的气怒要了宁妃的命,从而再去收拾楼樾,没想到最后一刻,慧成帝竟是因为九公主又心软了。   不等慧成帝开口,宁妃已是抓紧机会从身上掏出了苏流萤写给自己的求救信,拿给慧成帝看,颤声道:“陛下请看,臣妾来救楼世子,不过是应苏流萤所求,并不是出自私心。臣妾与流萤感情深厚,而她早已与楼樾成了一对,如今还怀着他的孩子,臣妾若不是因为看她母子可怜,又如何会冒险来趟这淌浑水……”   宁妃到底是聪明的,自从知道了苏流萤的母亲就是慧成帝念念不忘的宠妃琼妃之后,她就明白了慧成帝之前为何对苏流萤格外不同的情感。   而且她在看过红袖扮的琼妃后,也明白苏流萤一定是像极了她的母亲,所以,每次慧成帝看到她,仿若又看到了十九年前的琼妃,所以心里对她的情感很是复杂。   正是慧成帝对苏流萤的这份复杂的情感,让宁妃看到了希望,在这个危机的时候,拿出她写给自己的信,更是特意提到她如今怀了身孕,孤儿寡母的可怜样子,引起慧成帝对她的同情。   如此一来,只怕被楼皇后唆使蛊惑的慧成帝才会暂时放过自己一马。   果然,宁妃所料不假,当听到苏流萤的名字后,再看到她写给宁妃的信,慧成帝心中的怒火不禁矮下去了三分。   见到慧成帝的面色松动下来,一旁的楼皇后连忙道:“一封小小的信能说明什么?当年宁妃对楼樾的爱慕,那可是整个京城都人尽皆知的。而你之前对苏流萤的诸般为难,一心要将她许配给太监对食,不正是妒忌楼樾对她的感情么!”   楼皇后的话再次让慧成帝心里堵塞起来。   若换做之前,慧成帝不会如此敏感和不信任宁妃。   但在经过楼誉的叛乱之后,慧成帝对身边的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不敢再轻易信任。   而之前,慧成帝确是听过宁妃将苏流萤赐给于福对食的事,所以,再次相信了楼皇后的话,寒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你自去冷宫待着吧,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说罢,再也不看宁妃一眼,甩袖而去……   楼誉的叛变,楼家一门尽数遭殃,反而只有楼樾,慧成帝没有要他的性命,只是将他关进了天牢,众人却是摸不透慧成帝对他的态度。   看着楼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连自己年迈的老母都不免于难,恨到极至的楼皇后如何会放过楼樾。   所以,她费尽一切心机将楼樾往地狱里推,不惜搬出当年宁妃与楼樾之间的事,更是撒下弥天大谎污蔑楼樾与宁妃之间的清白,就是要慧成帝彻底将楼樾恨上,不再给他活命的希望,以报楼家灭门的血海深仇。   而宁妃却是楼皇后在宫里的最大死敌,趁机一并收拾,一箭双雕再好不过……   如今,宁妃虽然没有如楼皇后所愿被赐死,但看着她被打入冷宫,楼皇后心里也是欢喜的,这么久以来一直苦苦压抑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舒解。   她矮身蹲到了全身瑟瑟发抖的宁妃面前,得意轻笑道:“贱人,当初看着本宫被囚禁,你是多么的得意啊。呵,你是料定本宫再无翻身之日,而你、就安然无虞了?”   “如今看来,相比清冷孤寂、缺衣少食的冷宫,本宫呆在永坤宫里却比你好上许多倍了。”   “毒妇,一切都是你……你害人无数,你不得好死……”   宁妃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看着一脸得意的楼皇后,咬牙切齿的恨道:“天道好轮回,我斗不过你,总有一日,会有人让你生不如死的……”   宁妃的话让楼皇后心里一震,蓦然,她心里又忆起了之前做的那个噩梦,梦里苏流萤却是摧毁掉了她最在乎的一切……   回到永坤宫,楼皇后心口那种不适感还一直紧紧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起送她回去的荣清公主看着她面色苍白的焦虑样子,不由轻声劝道:“母后,如今宁妃已被打入冷宫,而看父皇的意思,对楼樾也绝不会再手软,再加上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   “如此,也算为楼家一门报了血海深仇,母后也可以放宽心了。等过段时间我临盆期一到,顺利‘生’下孩子,趁着父皇高兴,我会向父皇求情,让他饶恕你的……”   听了荣清的话,楼皇后心里越发的忧愁,因为在那个可怕的噩梦中,不光自己最后败在了苏流萤的手里,而她此生最在乎的一双儿女最后也是因苏流萤落到了一个悲惨的下场……   经过楼樾的反叛,楼皇后已是对那个噩梦深信不疑,所以,她要在苏流萤毁掉她之前,先毁了她!   狭长的凤眸里一片狠戾,楼皇后干瘦的手指紧紧的抠着荣清的双手,咬牙沉声道:“清儿,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苏流萤一日不除,本宫一日不得安宁!”   荣清的双手被楼皇后抠得生痛,不由皱眉疑惑道:“母后,她人在宫外,如今又没了楼樾给她傍身,母后为何还如此怕她?”   “你别忘记了她真正的身份,她可是大庸的长公主!”   楼皇后失控的低喝道,咬牙恨声道:“若是让你父皇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接她回宫,到时她摇身一变就成了你的皇姐,依着你父皇对琼妃那贱人的感情、以及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到时还不知道会如何的宠爱她,所以,一定要抢在她身份暴露之前,除掉她!”   楼皇后的话让荣清瞬间紧张难安起来,而楼皇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心里一紧——   “如今母后被困在这永坤宫,不能出行,所以,除去那贱人的事只能交给你去办。记住,不要再心慈手软,早日解决掉她,以免夜长梦多!”   而经由天牢一事,楼樾彻底成了慧成帝心头的一根刺,恨不得立刻将他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更为提前除出胡狄未来的一员大将。   可是,楼樾身上的兵符却一直没有找到,并不在楼樾身上。   原来,那日兵变叛乱之时,楼樾却是在打晕苏流萤后,悄悄将可统领三十万大军的兵符放到了苏流萤的身上。   那时的楼樾,预料到楼誉会在最后之时逼着自己拿出兵符,因为,楼誉一直对他身上的兵符虎视眈眈。所以提前做了一块假的兵符瞒过楼誉。   但以防楼誉当场发现兵符是假的,楼樾提前将真正的兵符放到了苏流萤的身上,就当是给她和孩子最后的护身符……   楼樾费尽心机为苏流萤筹备的一切,恰恰在最后的时刻救下了他自己一命。   那晚天牢发生的一切,楼樾在隔壁的牢房里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当时他被绑了手脚,堵了口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妃被下套,听着楼皇后和荣清对自己的污蔑。   在慧成帝处置了宁妃后,他自知慧成帝不会再放过自己,而自己的胡狄身份不用想,也已是被楼皇后告诉给了慧成帝,所以,不论是那一条,都足以让慧成帝杀了他。   所以,他很明白,兵符是他最后的救命符了。   而他更加知道,若是让慧成帝知道兵符在苏流萤之手,她就会陷入危险,所以,无论是怎么样的酷刑,他都咬紧牙关忍着……   兵符一日找不到,慧成帝一日不得安宁。   所以,慧成帝想杀楼樾却又不得不留下他的性命,日夜酷刑的折磨着他,让他交出兵符。   可楼樾如何会松口?!   拿不回兵符的慧成帝,格外的焦躁与愤怒,最后终是想起,楼樾身边的亲信南山,却是在楼樾出事后,无端的消失了,最后一调查,才知道,在兵变之时,楼樾下令让南山带着苏流萤离开京城……   如此,慧成帝料定兵符一定是在南山与苏流萤两人身上。   而从宁妃拿出的苏流萤写的书信,慧成帝知道她还留在京城。   不容迟疑,慧成帝封锁了宁妃与楼樾的一切消息,同时闭索九门,令人全城搜捕苏流萤与南山。   南山那晚被萧墨从李修的手中救出后,重伤之下直接被送去了薛念的药庐,而苏流萤则跟着韩钰重回驿馆。   羽林军很快在药庐抓到了南山,连带薛念都一并抓起关进了天牢。   而等羽林军去驿馆抓苏流萤时,她恰巧出门了。   因为一直等不到宫里宁妃的消息,苏流萤心里越来越不安,总感觉楼樾出事了。   她再也坐不住,决定出城去找兰嬷嬷帮忙,让她进宫帮自己打听消息。   到了城门那里,却发现城门紧闭,城门口更是增添了数倍的守兵,守兵的手是还拿着苏流萤与南山的画像。   赶马车的长风发现异样后,立刻调转马车回驿馆。   苏流萤心里突突的跳着,脸色一片煞白,不明白朝廷为何要通辑自己与南山。   她担心南山路,让长风先送自己去药庐。   然而,等她赶到那里,南山已被抓走。   一系列的变故让苏流萤更加的慌乱,在慌乱之余,她却也想起她身上多出的那块铁符。   原来,那日叛乱过后,苏流萤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块铁制的东西。   那时,她心里虽然好奇那块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有何作用。但后来因为担心楼樾的事,她却是渐渐将此事给淡忘了。   如今,突然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她才惊觉,或许与她身上的那块铁符有关。   苏流萤将铁符拿给长风看,问他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长风之前随韩钰上过战场,虽然大庸的兵符与北鲜的不同,但他还是认出了苏流萤手中所拿的,竟是大庸的兵符。   当长风告诉苏流萤,她手中的所执的东西是兵符时,苏流萤全身一震——   这兵符不用想也知道是楼樾留给她,那么,慧成帝砍了楼家所有男丁,单单留下楼樾,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块兵符?   既然如此,是不是兵符一日不出现,楼樾就能留下命来?   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一直担心楼樾会被砍头的苏流萤却在这一刻反而镇定下来。   苏流萤知道,只要自己不现面,兵符不现面,她就可以为楼樾争取时间。   瞬间,握在手中的兵符竟是分外的沉重。   转而,苏流萤想到了韩钰的身份,怕牵累他,立刻让长风停下马车,放她下车。   长风那里放心在这种时刻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执意要带她回驿馆,苏流萤急了,道:“我身上带着大庸的兵符,若是让人发现我与公子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最后,不单我脱不了身,连公子都会受牵连。”   听到她的话,长风终是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再执意。却担心道:“城中到处都是官兵,你要躲去哪里?”   苏流萤道:“你放心,我自有去处。你回去后告诉公子,让他不要担心我。”   和长风分开后,苏流萤悄悄来到了安王府。   安王府被抄家后,一片荒芜,府内的东西查封的查封,更多的是被损坏,曾经繁华奢侈的安王府一片萧条。   苏流萤从侧门翻墙进去,沿着记忆来到了楼樾的楠院,确定四周无人后,她掏出身上的荷包,将兵符放进去,再在荷包里装满土,用一根透明的鱼线系着,选了一个荷叶最茂盛的地方放下荷包,让它沉入荷池,再将透明的鱼线系在了荷池边缘的栏杆最底端……   一切做好之后,她再从侧门出了安王府,径直小南里而去。   她要去找萧墨,他最近一直隐居在小南里的秦楼楚馆里,苏流萤知道,如今只有萧墨代表胡狄国出面,承认楼樾的胡狄大皇子的身份才能救下楼樾一命。   然而,不等走到半路,已是被人发现,将她擒获。   抓她的人却不是慧成帝派出的官差,而是李修。   再见李修,想起那晚他对自己做下的事,苏流萤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见到她眸光里害怕的样子,李修心里一酸,眸光却是沉了下来,缓缓道:“别怕,只要你交出兵符,再喝了这碗药,你就没事了,外面那些官差也就不会再抓你了。”   说罢,将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药碗往苏流萤面前轻轻一推。   苏流萤全身一震,瞳孔惊恐的睁大!   不用想也知道,李修让她喝的是什么药。   想也没想,苏流萤拼命挣扎着,想离那碗远些,仿佛那是世间最可怕的猛兽,更是让人致命的毒药。   碗中装的确实是毒药,能让苏流萤流掉腹中孩子的毒药。   可是,手脚皆被绑住的苏流萤根本动弹不得,她惊恐的失声对李修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孩子你以后可能有许多,这一个却不能留,因为,那是你与楼樾的——流萤,你只能为我生孩子!”   李修的眸光里跳动着疯狂的火苗,冷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那楼樾不止叛逆,更是与宁妃苟且偷情,如今东窗事发,不止宁妃被打入冷宫,他也必死无疑。所以,你不用再对他抱有希望,你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与我重新开始,我们以后可以生许许多多的孩子!”   李修神情间的疯狂让苏流萤害怕,而他所说的话,更是让苏流萤心神俱焚!   她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修见她不信,又道:“宁妃进宫前对楼樾的深情被慧成帝知道,而且更有传言,宁妃之前小产的那个孩子就是与楼樾偷情苟合所怀的野种。而就在昨晚,皇上更是亲自在天牢堵到了去救楼樾的宁妃——一切证据确凿,楼樾必死无疑!”   闻言,苏流萤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宁妃与楼樾之间的事,她是最清楚的,自是知道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而在这个时候暴出这样的谣言,一定是有心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不用想,这个人就是楼皇后!   她这是要不顾一切的置楼樾于死地了……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更是恐慌害怕无助——   她万万没想到,宁妃因为帮自己与楼樾,竟是将她自己陷入绝境中。   而楼樾要怎么办?既然慧成帝处置了宁妃,也就是他相信了那些不实的传言,也就不会再放过楼樾了……   自己要如何救他?如何让李修放过自己……   连番的奔波打击与惊吓,终是让她再也经受不住。   不等李修端起那碗打胎药给她灌下,苏流萤已是感觉下体一热,一股热流冲出体内,染红了她的衣裙……   ☆、第136章 不可再留   连番奔波打击和惊吓之下,苏流萤的身子终是承受不住,小产了!   孩子太小,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苏流萤几乎感觉不到,只是眼看着鲜血浸湿自己的裙袍,她的心在那一刻全部被掏空,痛到麻木,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正要给她灌下打胎药的李修,见到她下体突然涌现鲜血,在怔愣过后,终是明白过来,心里在欢喜的同时,莫名的也生出了一丝慌乱与害怕。   他扔下药碗,上前去解开苏流萤身上绑着的绳索,一边将她颤抖不已的身子抱起往床上放去,嘴里柔声安慰道:“流萤你别怕,我马上帮你去请大夫……”   此刻,李修再温柔的声音,听在苏流萤的耳朵里都是烂心的毒药,格外的刺耳,格外的让她痛恨。   想也没想,她抬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侧脸上。   李修脚下步子一滞,下一刻继续往床边走,声音越发的低柔。   “若是恨我打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你尽管打吧!”   孩子没了,而楼樾又深陷险境,苏流萤悲痛欲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李修后,人也晕厥了过去……   不止慧成帝派人搜捕苏流萤,荣清公主也暗下让人抓捕苏流萤。   可是,一夕间,苏流萤仿佛从人间蒸发,竟是突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而就在此时,楼家的叛乱与大庸朝堂上的不稳定,让北鲜割让给大庸的边关十五城也出现骚扰。   那十五个城池的百姓本就一直是北鲜人,如何愿意成为他国奴,一时间趁着大庸国内动荡,蠢蠢欲动的准备趁乱叛离大庸,重回北鲜版图……   镇压乱民却是比沙场上明枪明剑的拼杀更是困难,因为不禁要靠武力,还要有恩济,做到恩威并施才能真正达到统一。   慧成帝一面担心着那三十万的兵符最后不知道会落入谁人之手,又开始担心边关十五城的安定,一时间竟是焦头烂额。   最主要的是,除了楼樾,慧成帝竟是不知道要挑选何人去镇压乱民?   正在此时,驸马李修主动请旨去边关镇压乱民。   李修做为大庸朝最年轻的大司马,谋略与手段都是有的,所以他的自荐倒是让慧成帝很是中意。   但想到荣清下个月就要临盆生孩子,慧成帝让李修先派副将前往北境镇压乱民,等荣清生产后,李修再亲临十五城治理安民。   可李修却一刻也不想再在京城多留,他要趁此机会带着苏流萤离开京城,去往北境。   荣清公主得到消息后,再也在宫里坐不住,即刻出宫回到李府。   彼时,苏流萤还一直在昏迷中,孩子没了再加上楼樾如今的险境,让苏流萤彻底的绝望,潜意识里,她不想再醒过来,不想再这么痛苦的活着……   李修日夜守在她身边,事事处处都亲自服侍她,从不让其他人踏近他的卧房半步,包括李志和吴氏。   荣清回府后,径直往李修的院子走,却被浮生拦在院门外。   李修虽然与荣清关系不亲密,但她毕竟是嫡公主,之前来李修的院子里,还从未被拦着不让进过。   越是如此,荣清的心里越发的怀疑起来。   她冷冷的看着浮生,凤眸含霜,凉凉道:“不让进?这屋内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或事么——抑或,这屋内有我父皇要抓的叛党?”   此言一出,吓得跟在她身后的吴氏双腿一颤,连忙冲上前去抡起巴掌就朝浮生脸上招呼,恶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是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你当你自己是谁,还不赶紧滚到一边去。”   大庸第一权势家族安王府因叛乱一夕间家破人亡,而如今皇上还在城中抓叛乱的余党,人人都如惊弓之鸟,生怕沾染上叛乱一事无端染上祸事。   所以,一听到荣清公主提到叛党一事,吴氏吓得要死,连忙上前将浮生打开,给荣清让出道来。   荣清心里疑惑,更是着急要见到李修,不等浮生让开就急忙抬步朝院子走去。   听到院门口的响动,李修眸光一寒,却并不畏惧什么,坐在床前继续给昏迷的苏流萤喂药,头也不曾抬一下。   所以,荣清挺着大肚子急步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李修守在床头细心的给床上女子喂药的场景。   荣清神情一怔,然而等她走近床边看清床上之人是苏流萤时,更是全身一震,脸色煞白,差点跌倒在地。   不等她开口,紧跟着她后面进屋的吴氏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也是吓得白了脸,指着苏流萤哆嗦道:“修儿……她怎么在这里?”   李修给苏流萤喂完最后一口药,再细心的拿着绢帕小心的帮她拭尽嘴边的药渍,这才回过头来,眸光凉凉的看着屋内涌进来的人,淡淡道:“是我接她回来的。”   吴氏瞠目结舌的看着一脸淡然的李修,惊慌到说不出话来。   荣清看着床上昏迷着的苏流萤,再看着床头的药碗,咬牙抑住心头的妒恨,颤声道:“流萤怎么了?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修凉凉道:“她小产了,我接她回府休养——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都走吧,不要打扰她歇息!”   说罢,再也不去理会荣清与吴氏,转过身坐到苏流萤的身边,将她的被角细心的掖好。   小产?苏流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来不及欢喜的荣清,在看到李修对苏流萤的痴恋后,心头刀割般的痛着——   苏流萤怀的是楼樾的孩子,可是她小产时李修却这般细心体贴的守在她身边。   可自己小产之时,却一个人躲在母后的宫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而那时的自己,绝望悲痛中是多么想得到他一声温柔的宽慰和陪伴……   而且,为着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冷漠与疏离,她反而怕没了孩子后,他不会再要自己,竟是连那份悲伤都不敢告诉他,一个人咬牙独自承受着……   至今,她还一直假孕着,假装自己身上还怀着他的骨肉,更是费尽心机的等着一个月后的临盆给他一个孩子,希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够回心转意……   可是,他竟然在自己‘临盆’在即之时,请求离开京城,去遥远的北境——他是要抛下自己,带着苏流萤离开京城去北境开始新的生活吗?!   在看到苏流萤的那一刻,荣清心里已是恍悟过来,明白李修突然自荐去遥远动荡的北境一定是为了苏流萤。   越想,荣清心里的恨意已是滔天而起,心口剧痛,全身气到瑟瑟发抖。   她硬着喉咙咬牙冷声道:“驸马自请去北境就是为了她吧。呵!可是驸马不要忘了,她如今可是父皇全城抓捕的叛贼,别说本公主,单单是父皇那关你就过不去,父皇不会放你们离开的,更会将她抓回去千刀万剐!”   说到后面,荣清公主已是恨得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即刻冲上前去掐死昏迷中的苏流萤。   换做平时,李修或许不会这么冲动,但在经历了失去苏流萤的那些痛苦的日子后,更在看到她与楼樾两情相悦、生死相依、心里再无他的位置后,疯狂的妒忌与痛心让李修渐渐疯狂失去理智,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冷静睿智的大司马了……   而拆散他与苏流萤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虚假至极的恶心女人!   眸光冰寒不带一丝情感的看着挺着大肚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李修冷冷道:“真正的叛贼还没有千刀万剐,如何都论不到她的身上——世上没有永不透风的墙,若是公主不想自己做的事被皇上知道,就不要再一次卑鄙的破坏我与流萤之间的事。我一定会带她走的,谁也阻拦不了我!”   李修的话冰冷刺骨又斩钉截铁,不容一丝的置疑,不止荣清神色大变,就连吴氏都惊呆了!   李修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直白的告诉荣清,她与楼皇后以及太子做下的叛逆之事,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若是她敢再次阻拦他,他会揭穿她们的一切罪行……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荣清呆呆的怔在当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奉旨抓捕苏流萤的羽林军一直找不到苏流萤的人,开始更细密的搜捕,包括搜捕苏家大院,并抓走了苏江与苏河。   如此,那些曾经与苏流萤有过交集的人家都不免担心起来。   林府的夫人与丫鬟出街回府,悄悄带回了一张苏流萤的画像,害怕的对林牧道:“老爷,这个姑娘不就是之前上门为炎儿吊唁的那个苏姑娘吗。如今全城追捕她,苏家大爷与三爷都被抓走,如此下去,会不会连累到我们身上?”   林牧先前为了查明苏流萤身世一事,亲自去了汴州一趟,刚回京城不久,也刚确定了之前的猜测,没想到刚回来就看到苏流萤被抓捕的消息。   林牧沉声道:“你在外面可听到什么风声?苏姑娘为何被追捕?”   林夫人道:“据说是她参与了之前楼家一门的叛变,如今楼家男丁悉数被抄斩,女眷流放苦寒之地,想必皇上也不会放过她的——外面都在说,这个苏姑娘早已怀了楼世子的孩子了。”   原来,羽林军拿着苏流萤的画像到处寻人时,也去过了她之前看诊的小医馆,被那个大夫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之前被探出喜脉的小娘子,顿时四处传播开来,京城中好多人都知道苏流萤怀了楼家的孩子,大家猜想,就是因为她腹中楼家的骨肉,朝廷才会一直追捕她……   林牧的眸光沉了下去,想起自己查到的事情,心里莫名的沉重起来。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消息,却是叛贼苏流萤被抓,如今正被押着去往天牢。   原来,苏流萤一直不醒,李修不免着急起来,在出外为她请大夫时,苏流萤逃出了李府——   她宁肯被抓进天牢也不要呆在李府,更不愿意被李修带去北境。   她还要想办法救楼樾!   外面到处都是抓捕她的官兵,苏流萤一现面,立刻就被抓了!   得到消息的林牧,也随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了长街上,看着被押着往天牢而去的苏流萤,心里诸般不是滋味,眉头紧紧皱起。   身边看热闹的百姓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都说苏流萤的父亲、前太守苏津四年前就是通敌叛国而死,如今女儿又走了父亲的旧路,也做了叛贼,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更有人说,这个苏流萤就是因为报复当年朝廷处决了她的父亲,才会迷惑了楼世子,鼓动楼家叛变……   众说纷纭,越说越离谱,听得林牧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很是难受……   被抓捕的苏流萤并没有被关进天牢,而是直接被带到了承乾宫,带到了慧成帝面前。   承乾宫苏流萤曾经来过很多次,并不陌生,但如今再次来到这里,她心里却是一片陌生,神情淡然,看着高高端坐着的一脸冰寒的慧成帝,眉目间没有一丝惧意。   她木然的朝慧成帝拜下,冷声道:“民女苏流萤叩见皇上!”   刚刚小产的她,面容苍白,神情憔悴,曾经那双最是波光流彩的秋水明眸也失去了光亮,一片死寂。   看着她的样子,原本一腔怒火的慧成帝神情一滞,心口却是突然窒紧起来!   四年前,当慧成帝时隔十九年再次见到琼妃时,她那时的样子,正是和苏流萤现在的样子一般无二!   那时,苏津在牢房自尽而死,琼妃伤心悲痛不已,心里明白苏津是因她而死,无尽的愧疚让她生不如死,那木然绝望的神情与如今的苏流萤一模一样。   见此,慧成帝脑子里不可抑止的再次想起琼妃,心里的怒火消散开去,更是无端的生出了一丝心痛与不舍。   脸上的神情虽然还是冷的,慧成帝的眸光却是缓和下来,示意于仁去扶苏流萤起身。   于仁跟在慧成帝身边几十年,早已活成了人精,而且他对慧成帝与琼妃之间的事一清二楚,更是知道慧成帝对琼妃无法忘怀的感情,所以,爱屋及乌,眼前这个像极了琼妃的苏流萤,自是能够得到慧成帝格外的厚爱。   他恭敬的上前去扶苏流萤,轻声道:“苏姑娘起身回话吧。”   然而,于仁的手刚刚碰到苏流萤的手,却是眉头一皱——   苏流萤的身子竟是滚烫,面色苍白中带着青色,一看就是高烧着的形容!   借着于仁的手,苏流萤艰难的爬起身,不等慧成帝开口相询,已是颤声开口道:“皇上,楼樾从无反叛之心,一切都是因为楼誉在我身上下了毒药,拿我和腹中孩子的性命逼他造反……若是他不答应,就拿不到楼誉手里的解药……一切都是因为我,楼樾他从没想过要叛变的,求皇上明察……”   听到他的话,慧成帝倒是有几份明白过来,当日楼樾在城楼上劫持自己,为何在最后又放过了自己。   然而,慧成帝想杀楼樾并不是单单是因为那日的叛乱,更多的原因是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和宁妃之间的奸情,还有他久久不肯交出的兵符。   所以,那怕慧成帝相信她所说一切都是真的,心思也没有丝毫的变动,沉声开口道:“兵符呢,可在你手里?”   “若是见到兵符,陛下是放他一条生路,还是——要他性命?”   单薄的身子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苏流萤抑住身上的阵阵寒意,眸光无畏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毫不迟疑的问道。   闻言,慧成帝眸光再次沉下去,冷冷道:“他所犯之事,不止叛乱一件,所以……”   “皇上,楼樾虽然是胡狄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承认他的身世,也没想过回去胡狄,更不会帮着胡狄对付大庸。而他与宁妃之间,更是清清白白,没有一丝苟且,求陛下看在他为大庸征战数十年的功劳上,饶了他一命吧……”   情急之下的苏流苏,再加上高烧的难受,让她竟是忘记规矩,公然打断了慧成帝的话。   慧成帝并没有计较她的犯上之过,而是凉凉道:“他不承认身份,可胡狄王会承认,胡狄王会向天下宣告大庸第一良将楼樾是他们胡狄的大皇子,到最后,那怕他不认也得认。”   “而他与宁妃之间是否清白,你又如何做得了这个保证?”   慧成帝的话让苏流萤反驳不出来了,而他话语里的意思,已是摆明不愿意再放过楼樾了。   苏流萤全身如坠冰窖,心里一急,脑子越发的昏沉晕眩起来。   看着她惶然不安的样子,慧成帝道:“若兵符真的在你身上,你交出来,朕可以饶你无罪!”   她惨然一笑,绝决道:“若是陛下不答应放过他,兵符我不会交出来的。”   她毫不遮掩的抗旨与相挟,终是彻底激怒了慧成帝。   重重一掌击在龙案上,慧成帝狠声道:“苏流萤,你有何资格同朕讲条件!别以为你是琼妃的女儿朕就不会杀你!”   “若是我的命能换他一命,求皇上杀了我吧!”   苏流萤再次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跪下来,朝慧成帝磕头哭求道:“皇上,楼樾从未有过冒犯您的心思,对大庸更是忠心耿耿,皇上为何就不愿意饶他一命呢……”   “胡狄这些年发展迅猛,若是再多出一个楼樾,后果不堪设想……朕考虑的是大庸的万里江山和百年基业,所以,不论你交不交出兵符,他都必须死——只是死法的轻重痛苦程度罢了!”   看着跪在下方哭到失声的女子,慧成帝脸色再次凝满冰霜,终是向她表明了自己坚硬的态度。   闻言,苏流萤最后的一丝希翼破灭,漆黑的瞳孔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喉咙一甜,倒在了地上。   见她吐血昏厥,慧成帝不觉从龙椅上站起了身,怔愣片刻后,终是让于仁带人将她搬进了后面的偏殿,为苏流萤招来太医。   太医看过后,告诉慧成帝,苏流萤刚刚小产,又心神受损,外加高烧不退,病情严重……   慧成帝负手站在窗前,听完太医的禀告后,心里莫名的堵塞,闷声道:“你们尽心救治吧……”   “父皇可是心软了?”   慧成帝话音未落,荣清公主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亲手执壶为慧成帝倒好茶送到他手上。   见是她,慧成帝凝重的面容松驰片刻下来,叹息道:“终归是故人之女,并且刚刚没了孩子,父皇总不能见死不救。”   荣清面容上挂着最温和的浅笑,道:“女儿就知道父皇是这天底下最心善之人。既然她已承认那兵符在她身上,等下她醒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   慧成帝蹙眉思索片刻,缓缓道:“若是兵符真在她身上,父皇也不便为难她,毕竟她只是一介小小的女流,如今还重病在身——你不是与她是好友吗,等她醒来,不如你好言劝劝她,让她主动交出兵符,父皇赦她无罪!”   闻言,荣清公主狭长的凤眸里寒芒一闪而过,她扶着慧成帝到软椅上坐下,面露担心道:“父皇,虽然流萤是女儿的好友,但关乎到大庸的江山社稷,女儿心底有些担忧,还是要告诉给父皇——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大庸的万千秋业。”   见她说得严重,慧成帝沉声道:“你说。”   荣清蹙眉缓缓道:“流萤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女流,可她身边的势力却错踪复杂,不容小觑,更不可轻视。”   “她不单与胡狄国的萧太子关系交好,更是与那北鲜大皇子有着几年的主仆深情。而如今大庸、胡狄、北鲜三国鼎立,这兵符若是被有心人从她身上骗走,抑或是她心怀愤恨,主动拿出兵符与任意一国联盟对付大庸,后果不堪设想——父皇可不要忘记了,她一直对她父亲之死耿耿于怀,若是再加上楼樾的性命,指不定她会如何反了大庸。”   冷汗不自禁的就从慧成帝的额头沁出,握茶杯的手不由收紧。   慧成帝眸光里涌现杀气,咬牙冷声道:“如此,此女不再可留!”   第二日的清晨,苏流萤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了晨曦间的第一道霞光!   深秋的霞光笼在一层如纱的白雾里,带着一丝的朦胧,分外的美。   阿娘曾告诉她,看见这么美的霞光,预示着会有好事发生。   可是,看着身下高高的木架和重重堆砌的柴火堆,苏流萤知道,阿娘这一次的话却是错了。   这,或许是她看到了最后一个霞光了……   ☆、第137章 真正身世   在看到苏流萤吐血晕厥后,顾念着琼妃之情的慧成帝并不想要她的性命,还让太医帮她症治。   可后来在荣清公主的一番唆使之下,慧成帝终是下定决定处置苏流萤。   而荣清眼珠一转,又给慧成帝出了另一个好主意。   她柔声道:“既然苏流萤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而且也不知道那兵符最后落入了谁人之手,父皇何不趁着处决苏流萤之际,将她背后势力一并解决了,说不定处置的人当中就有执兵符之人,届时,父皇才真正可以高枕而卧了!”   闻言,慧成帝眸光一亮,沉声道:“你有何好计?”   看着父皇喝光了自己亲手泡的茶,荣清得意一笑——   有了舅舅的药,父皇却是对她越来越信任。   当日楼誉叛乱失败后,荣清公主回到东宫,本欲将从安王府拿来的药销毁掉,但后来她发现,自从她悄悄给父皇服下这些药后,父皇对她越来越信任与依赖。   如此,她又如何舍得再销毁这些宝贝?!   狭长的凤眸里闪过最狠毒的亮光,荣清缓缓道:“将她处以火刑,慢慢烧死。到时她的那些盟友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救她,父皇让弓箭手在暗处做好准备,只要有人劫法场,不管是胡狄的太子,还有北鲜的大皇子,更甚者是天牢里的楼樾,一旦发现他们出现在法场,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劫法场罪名,将他们乱箭射死!”   四年前苏家南院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她,这一次,荣清无论如何都要烧死苏流萤。   而且,将苏流萤恨到至极的荣清,她不单要苏流萤死,更要她亲眼看着她最在乎的那些朋友亲人都眼睁睁的被乱箭射死在她面前……   不得不说,荣清的此番提议再次说动了慧成帝的心。   而此法,也确实可以一次性解决掉慧成帝心中所有的大患。   如此,他凝神想了片刻,终是点头冷声道:“好,一切就依照你所说的去办。”   荣清将苏流萤行刑的地方选在了最热闹的闹市口,并在隐秘处安排好了弓箭手,并闭索九门,做好一切准备。   她还让人给吴氏送出一包蒙汗药,让吴氏想办法务必给李修喝下,等他睡一觉醒来,苏流萤早已被烧成了一具黑炭,他想救也救不了了……   荣清很想看看,当苏流萤变成一块黑炭了,李修还会不会继续痴恋她……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荣清最后来到了天牢。   她径直来到了楼樾的牢房前。   彼时,楼樾正负手站牢房的天窗下,一身玄色衣袍遮住了满身的伤痕血渍,脸色苍白,那么被苦苦折磨那么久,他的神情不见狼狈,如墨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坚韧睿智。   听到声响他没有回头。   因为听着脚步声和熏香的味道,他大抵能够猜到,来人是荣清。   看着牢房里身姿挺拔如松柏般的男人,荣清冷冷笑道:“想不到楼表哥吃了那么多苦,还是身姿挺拔,不折不挠,着实让人钦佩!”   自从那晚亲耳听到她设局引着宁妃中计开始,楼樾心中对荣清,已如其他楼家人一样,都是嫌恶的。   所以,听到荣清的话,他回头眸光冷漠的看着她,冷冷嘲讽道:“荣清公主一大早来天牢,这一次可是真的给我送来毒酒来了?!”   而对他的嘲讽,荣清并不在意,她温婉一笑,凉凉道:“表亲一场,我此番前来,却是有两个消息要告诉给表哥。不知表哥可有兴趣听一听!”   自从那晚宁妃来过天牢后,楼樾经受了天牢里的种种酷刑折磨。   可这些折磨在前几日却是突然消停下来。   也是从那一刻起,楼樾心里不见轻松,反而越发的慌乱担心。   他知道,慧成帝一定查到了苏流萤的身上了,他一定会去向她追要兵符。   他只盼着苏流萤如他所愿的跟着韩钰离开大庸回去北鲜,如此,他就彻底放心……   然后心底的这最后一丝希翼,在见到南山也被关进天牢后彻底破灭。   南山被抓,预示着苏流萤并没有跟韩钰离开。   她一定是担心自己,不肯离开……   那么,如今南山被抓了,她又在哪里?她一切可还安好?   楼樾本就没日没夜的担心着苏流萤,如今听到荣清语气里遮掩不住的得意畅快,他全身一凉,心里已是冒出不好的预感,咬牙抑住声音里的战栗冷声道:“愿闻其详!”   看着他强做镇定的样子,荣清心里无比的畅快,又无比的憎恨,声音越发的得意与无情,更是带着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   “表哥,苏流萤小产了,你们的孩子——没了!”   楼樾全身剧烈一颤,脚下步子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靠着墙壁站稳了身子。   而他的脸色,瞬间已是苍白如纸,如墨的寒眸里顷刻间已是涌现泪光。   而他的脑子里更是想起苏流萤在得知自己中了毒药后,苦苦哀求他和薛念救她肚子里孩子时的可怜急切的样子——   她将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今孩子没了,自己感觉心都被剜走了,她是不是更难过、更心痛……   忍无可忍,心中层层撕裂的伤痛让楼樾终是重重一拳砸在了坚硬的牢壁上,手背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见到他如此伤心悲痛的样子,荣清残忍的大笑起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大牢里引起一阵阵回响,犹如厉鬼的声音。   笑够的荣清冷冷的看着眸光死寂的楼樾,毫不怜惜的再在他鲜血淋淋的心口插上最致命的一刀——   “区区一个孩子罢了,没了就没了,表哥不用如此伤心,以后再生就是……”   “只不过,表哥以后想要孩子只能跟其他女人生了,苏流萤嘛——只怕是没办法再给表哥生孩子了!”   闻言,尚未从痛失孩子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的楼樾却是全身一颤,眸光惊恐的看着一脸得意欢喜的荣清,终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到了牢门边上,冲着荣清咬牙切齿道:“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四年前的大火烧不死她,如今,只能再烧她一次了——这一次,我倒是很好奇,表哥要如何走出牢房再去火场救下她!?”   荣清仪态万千的款款站在阴暗的天牢间,优雅端庄的将额前的一丝乱发拢到耳后,冰冷的眸光缓缓掠过楼樾绝望悲痛的面容,最后看向高高的天窗,凉凉道:“表哥,别怪我没提醒你,午时一刻就会点火,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逃出天牢,可得抓紧时间了!”   荣清带来的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要楼樾的命!   喉咙间涌上腥甜,楼樾眸光冰寒的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狠毒女子,咬牙冷笑道:“荣清,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竟是不知道你是如此狠毒之人——不愧是楼家人,一个比一个狠毒!”   狭长的凤眸轻轻一挑,荣清回身冷冷的看着楼樾,嘲讽道:“从小到大,我就很好奇,为何我们都是凤眼,唯独只有你的眼睛与我们不同。如今才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与我们不是一家人。而时至今日,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养育了你二十几年的楼家,说起狠毒,你又差过谁?!”   说罢,她得意一笑,冷冷道:“这个时辰,说不定闹市口已是热闹不已,我却是不能在这里陪表哥闲话家常了——看热闹的时候到了!”   随着荣清的离开,阴暗的天牢里又恢复死寂,而楼樾的心却是跌入黑暗的深渊,终是再也忍不住,喉咙间的腥甜喷涌而出……   醒来后的苏流萤,睁开眼,眼前是开阔天地间的彩霞,还有眼前成片的屋宇房舍。、   她迷朦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以为自己在梦里……   四周聚拢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指着她议论着。   “看呐,那就是叛乱的苏家之女苏流萤,如今要被处于火刑了……”   “长得还真是妖艳惑众,如今要被活活烧死,可惜了那张好脸……”   “今日处死了她,只怕那楼家最后一个叛贼楼樾也离死期不远了……”   杂乱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流萤懵懂的听着,直到听到了楼樾的名字,她才突然一个激灵的清醒过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闹市口高高的木架上,下面堆起高高的柴火堆。   行刑官捧着圣旨当众宣读着苏流萤的罪状。   她细细的听着,却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听清了‘处以火刑’四个字!   白雾渐渐消散,日头越升越高,深秋的暖阳温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子,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人,苏流萤头脑一片目眩,心里却是异常的清明——   杀人不过头点地,慧成帝既然下定决心杀了自己,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心里生起疑惑,她不由睁大眼睛朝四处看去。   四周并没有让人起疑之处,可越是如此,苏流萤心里却是莫名的难安。   突然,她看到对面的高楼屋檐后有点点亮光闪过,就像……锋利箭头在阳光下闪现的锋芒!?   心里一颤,苏流萤惊恐不已,刑台四周竟是潜伏有弓箭手?!   难道,慧成帝是在杀自己的同时,还有其他目的——他还要借此机会除去什么人么?   瞬间,苏流萤心里已是一片冰冷,她慌乱的看向下面的人群,生怕在人群里看到韩钰他们。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韩钰怎么可能不会来?!   不止韩钰,她还看到了萧墨与修罗他们。   心里窒紧,难道慧成帝的目的,是要趁机除去韩钰与萧墨?!   就在苏流萤要出言提醒,让韩钰与萧墨他们赶紧离开之时,人群散开,荣清公主轿辇却是从宫里徐徐驶出,来到了刑台前。   荣清公主一出现,四周杂乱的议论声就矮了下去。   众人面前,荣清公主早起收起了在天牢里那副恶毒的嘴脸,神情又换成了嫡公主的端庄娴淑的样子,惋惜道:“流萤,你我朋友一场,虽然你叛乱落到了今日这般的下场,可我还是想来送送你。”要亲眼看着你如何被火活活烧死,看着你如何在大火中挣扎哀嚎痛苦!   荣清的心思可以瞒过世人,却瞒不过苏流萤的眼睛。   苏流萤冷冷一笑道:“多谢公主赴驾特意赶来看我行刑,想必四年前那场大火没有烧死我,让公主很失望。如果我没猜错,将我处以火刑,就是你的主意——只是荣清,火刑残酷,你都不怕吓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此言一出,前一刻还对荣清公主赞不绝口、说她重乎情谊的百姓,在听到苏流萤的话后,不由眸光异样的看向了居中仪态万千站着的嫡公主。   人人都听出了苏流萤话语里的意思,没想到这个看着娇弱善良的嫡公主,竟是将自己的‘好友’处以这么残酷的死刑!   四周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听得荣清公主变了脸色。   荣清身边的贴身宫女青桃见了,连忙冲苏流萤呵斥道:“叛贼,少在这里污蔑我们公主的清名。你所犯的是叛逆的大罪,本应该受那凌迟之刑,千刀万剐而死,是公主向皇上求的情,才让你少受些痛苦。你这叛贼不只感恩,还在这里污蔑好人……”   “呵,是吗?公主既是好心帮我,那这四周暗藏的弓箭手又是怎么回事?公主是怕有人救我,所以特意设下天罗地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吗?!”   冷冷打断青桃的话,苏流萤特意提高声音,将这句话送到下面每个人的耳朵里。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不止荣清变了脸色,人群里的韩钰与萧墨都神情一变。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慌乱起来,不由抬头纷纷去看四周,更有胆小的开始回避,生怕呆会冷箭无眼,会伤到自己。   韩钰与萧墨都已明白,苏流萤是在暗示他们四周有埋伏,让他们不要出面救她,以免中计。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离开。   而荣清公主万万没想到苏流萤竟是转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谋,脸上的神色不由难堪愤怒起来,故意出言相激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犯的是死罪,谁敢救你?不要再自做多情,到了此时此刻,已是没有人来救你了——安心等死吧!”   见韩钰他们不走,苏流萤心里着急,而听到荣清故意相激后,心里更是害怕不安,不由大声道:“荣清,皇上从未判定我是叛逆之罪,一切不过是你一手操纵。你今日在闹市口布下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想引起骚乱,以便去皇上面前坐实我叛乱的谣言,连累无辜之人说成我的同谋余党,然后再一起诛杀!”   “荣清,闹市这么多百姓,暗箭无眼更是伤人,你何苦为了对付我一个,要滥杀无辜?别忘了,你可是大庸的嫡公主,你这样的公报私仇,太失你皇室公主的身份!”   苏流萤此言一出,引起了人群里更大的骚动。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再不敢再留在此地,纷纷往各自的家中躲避回去。   而韩钰与萧墨也听清了苏流萤话语里的意思,知道自己若是执意相救,只怕会将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修罗悄悄靠近萧墨的身边,冷冷道:“主子,方才奴婢四处打探过,四周确实有许多弓箭手,看来她所说不假,今日这一切是个陷阱,而这个陷阱极有可能是冲着你与韩大皇子而来。”   而长风也挤过人群来到他们身边,白着脸对韩钰萧墨道:“城门早已封锁,只准进不许出,每条路上都有守兵。”   闻言,萧墨眸光一寒,勾唇冷冷笑道:“看来,慧成帝确实是准备了一张大网等着我们呐,只要我们一现身上刑台救人,就会以劫法场之名顺理成章的将我们诛杀。”   韩钰脸色凝重,抬头担心的看着刑架上的苏流萤,眸光里涌上心痛,沉声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看着刑架上的苏流萤,萧墨同样不愿意放弃,咬牙冷笑道:“既然此处无法下手,本太子就换个地方下手。”   说罢,让韩钰与长风他们先隐身退下,他却是带着修罗往天牢而去……   四周的人群如惊弓之鸟般的散去,转眼间,热闹的刑台前竟是走了个干净。   看到韩钰他们离开,苏流萤心里的担心终于放下,悲怆的笑了——   从没了孩子那一刻起,苏流萤已是生不如死。   如今,既然救不了楼樾,这人世间于她而已,再无值得她留恋的,还不如死了的好……   而荣清公主看到自己的计划失败,恼羞成怒之下竟是当即下令,即刻点火行刑!   秋高气爽的天气,火把一沾到了柴堆,顷刻间已是雄雄燃烧起来!   看着被火光包围住的苏流萤,荣清得意的笑道:“苏流萤,这一次看你还如何逃出我的手掌心!”   眼见火焰越烧越大,退在马车里的韩钰等不得萧墨从天牢里救出楼樾,已是准备出手,却脖子上一痛,被阿奴打晕了。   长风被阿奴的突然之举吓倒,却在下瞬明白了阿奴的用意。   是啊,身为质子的韩钰本就身份敏感,再加上如今北境十五城的动荡,他再稍稍出一丝的差错,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何况,他们明知道今日的一切就是一个陷阱,明知是一条死路,阿奴如何舍得再让韩钰去送死?   阿奴朝着刑台跪下,看着浓烟烈焰中的苏流萤,眼泪滚滚而下,号啕大哭道:“流萤,是我阿奴对不起你,要怪,你就怪我吧……我不能看着殿下去死啊……”   仿佛听到了阿奴撕心裂肺的哭声,已被热焰烤得全身炙热难受的苏流萤,努力抬眸朝街口停的马车看过去,吃力的裂开干涸的嘴唇,解脱的笑了——   此生,她亏欠着许多人,像阿爹阿娘、林炎、韩钰、萧墨、奶娘、蕊姨……   还有楼樾!   在阿爹死时,苏老夫人曾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灾星,带给身边的人灾祸,所以将她赶出了苏家。   如今想想,老夫人说得对,她就是灾星啊……   阿爹为了保住她撞墙惨死狱中;   阿娘为救她身中十七箭而死;   林炎也为了她咬舌自尽而亡。   还有奶娘,为了救她活活烧死在大火里……   而楼樾,明明是最尊贵显赫的世子爷,有着光明的前程与美好的未来,也是因为她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所以,像她这样的人,死了才是解脱。   只是,她心中还有最后一丝不舍和放不下——   她舍不得楼樾,她多么想死之前能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也愧欠楼樾,她没能为他保住孩子……   想到楼樾,生无可恋的苏流萤终是再次落下泪来,滴滴热泪落在身下高高蹿起的火焰里……   就在荣清下令让人点燃火堆的那一刻,承乾宫的大殿里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敢置信的看着摆在面前的陈旧医案,慧成帝眸光闪现亮彩,激动得全身直哆嗦,颤声着:“你是说……你是说,苏流萤是……是朕与琼妃之女——是朕的、皇长女!”   林牧匍匐在地,沉声道:“皇上,经微臣查正,那苏流萤,千真万确就是皇上与琼妃的骨肉。琼妃娘娘当年遇害离宫时就已怀上她……这些,恩师的医案中,都有记录!”   “而那前太守苏津苏大人,却是在二十年前,在遇到琼妃之前,在一次战役中不幸下身负伤,不但不能行夫妻之事,更无生儿育女的能力。而当年苏太人负伤时,也恰恰是恩师帮他治的伤,所以,苏太守的医案也有记录……”   “而微臣为了确认此事,近月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汴洲,找到了苏太守当年身边的副将,那副将告诉微臣,苏太守当年从劫匪手中救回琼妃时,她已怀了身孕。所以皇上,苏流萤绝对是皇上的亲骨肉!”   原来,在林炎死后,林牧为了替爱子报仇,答应帮苏流萤查找十九年前琼妃离宫的真相,却是没想到竟让他在他恩师的医案中查出苏流萤的真正身世来。   此事事关重大,林牧却是不敢立刻公布出来,直到亲自去了一趟汴洲,找到了当年的一些人问过后,才敢确定。   然而等他堪堪回到京城,还来不及将手中的证据医案递交给慧成帝,苏流萤已是被抓捕……   听到林牧的话,慧成帝震在当场,下一刻,脸上却是露出了欢喜若狂的形容——   曾几何时,慧成帝遗憾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没有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更是羡慕苏津与琼妃生了一个聪慧伶俐,心胸气度皆不输男儿的好女儿。   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苏流萤竟是他的骨肉,是他流落飘零在外的皇长女!   欢喜若狂的慧成帝却在下一刻突然变了脸色,他终是想起,就在今天早晨,他下旨对苏流萤处以火刑,要将她活活烧死……   “于仁、于仁……快出宫传旨,立刻停刑,恭迎长公主回宫!”   于仁苍白着脸色从外面跑进来,颤声道:“皇上,刚刚刑场来报,已……已点火施刑了!”   ☆、第138章 新的父亲   苏流萤被抓捕后,林牧冒死进宫,将从恩师老宅中找到的关于苏流萤真正身世的医案带到了慧成帝面前,于此,关于苏流萤的真正身世终是被她的亲生父亲——慧成帝知晓。   得知苏流萤竟是自己与琼妃之女后,慧成帝在欢喜若狂之下,却被告知,苏流萤已被实施火刑……   而彼时的天牢里,却是在展开一场厮杀。   在得知苏流萤午时要被行施火刑、要被活活烧死时,楼樾彻底崩溃,脑子里全是四年前她差点死在兰亭阁大火里的可怕情形……   楼樾从未想过反叛朝廷反叛大庸,那怕被关进天牢被日夜折磨,他都没有想过做真正的叛贼,因为,他的心里一直记着楼誉叛乱那日,苏流萤孤身站在北定门的宫门前苦苦哀求他收兵情形……   只要是她不喜的事情,他统统不会去做!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反了!   单凭一条腰带,他就杀了路过的狱卒,取下狱卒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所以,等萧墨领着手下闯进天牢救楼樾时,他已一身鲜血的从天牢里杀了出来……   那怕萧墨蒙了面,楼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脸上的那个鬼脸面具。   看到萧墨闯进天牢来救自己,楼樾心里五味杂陈。   而萧墨看到一身鲜血的楼樾,心里也诸般不是滋味。   他本是无意间得知了父皇将关乎胡狄版图完整的四块玉牌,留了两块在大庸,悄悄入大庸找玉牌来着,却是发现了楼樾的存在。   曾几何时,他不但决心要从楼樾手中拿回玉牌,更是对楼樾起了杀心,怕他的出现,会影响自己的地位……   可另一方面,萧墨却因为苏流萤,对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兄生出了别样的情愫,几次可以动手都手下留情,如今更是在他身陷险境时,不惜冒险闯入天牢救他。   从知道楼樾真正的身世后,兄弟二人还没有说过一次话,但那种骨肉里生出来的亲情却是让从未有过合作的兄弟二人默契十足。   闯出天牢后,萧墨一面领着楼樾往刑场赶,一面将刑场上的陷阱同楼樾说了。   几乎没有迟疑,楼樾冷静异常道:“四周的弓箭手交给你的人,流萤归我。你们一得手就撤离,不要迟疑,更不要管我,带着你的人即刻离开大庸回胡狄!”   萧墨自是知道楼樾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带人闯天牢的事被发现,更怕慧成帝会对他下手,所以楼樾才会催着他离开大庸。   心里蓦然一暖,萧墨默然应允。   眼看就要到达刑场,萧墨终是道:“救下她后,你有何打算——可要跟我回胡狄?”   闻言,楼樾神情微微一滞,下一刻却是沉声道:“今日,多谢萧太子鼎力相助,若我能活过今日,以后一定报答太子的大恩大德。”   说罢,再不做停留,往刑场飞奔而去……   楼樾这样说,就是不愿意跟萧墨回胡狄,更不愿意接受胡狄大皇子这个身份。   按理,他这样的态度应该让萧墨放心,因为神勇闻名天下的楼樾若是成为他的皇兄,将是皇位最大的竞争者。可看着绝然回绝他的楼樾,萧墨心里竟是生出一丝落寞与失望……   另一边,刑台上火焰起烧起大,高高的焰火已卷上了高架,点燃了苏流萤身上的衣裙,快速的往她身上蔓延。   而木制的高架底端被烧焦,下一刻,高架折断,苏流萤从高处跌落,像一只跌入火海的飞蛾。   扑面而来的热焰火浪刺痛了苏流萤的眼睛,她惨烈一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苏流萤从高架上往大火里跌,站在火圈外的荣清脸上露出了最舒心畅快的笑意——   苏流萤,可惜了,你竟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你可是大庸朝的长公主啊!   然而下一息,荣清脸上的笑间却是突然凝固住了。   一道黑影快如流星飞驰而来,在苏流萤跌入火堆的最后时刻,一把将她捞起,转瞬就就将她带出了最凶险的火场。   突然的变故,不止荣清震惊住,就连苏流萤自己都惊呆了。   预期的灼烧痛苦没有到来,苏流萤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等她睁开眼睛,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梦寐以求的冷峻面容时,苏流萤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抬手颤抖的触碰着楼樾沾满血渍的脸庞,颤声道:“楼樾……真的是你吗?”   从天牢里杀出来的楼樾,脸上身上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然而,这一刻,什么痛什么苦楼樾都感觉不到了。   抱住苏流萤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幸福与欢喜,那怕是苦涩的……   他死死将她拥进怀里,硬着喉咙哽咽道:“别怕,我来了——如果注定一死,我陪你一起!”   苏流萤双手战栗的回抱着楼樾,双手在真真切切触摸到他身子的那一刻,苏流萤终是从绝望中走了出来,悲痛的大哭道:“楼樾……孩子没了……是我对不起你!”   不等楼樾回她的话,漫天的箭羽已是如急雨般朝他们飞来。   不知何时,荣清已退到了刑台外面,看着被箭羽包围的两人得意而狰狞的笑道:“好一对感人情深的苦命鸳鸯,既然要死在一起,本公主就成全你们!”   楼樾左手将苏流萤紧紧抱在怀里,右手执剑在手,去替她挡开密集的箭羽……   箭羽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下,四周的弓箭手被萧墨带着人消灭掉。   看着骤停的箭羽,荣清一愣,不等她回过神来,楼樾手中的长剑已是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带血的锋刃离得这么近让荣清一阵阵胆寒,而那可怖的血腥味更是让她害怕。   “表哥……你想干什么?”   前一刻还一脸猖狂得意的荣清公主,此时神情间全是惊恐,哆嗦着看着一脸冷戾的楼樾,吓得舌头直打卷。   “借嫡公主尊体一用,让守兵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开!”   楼樾眸光冰冷的看着荣清,长剑紧紧的逼着她。   既然慧成帝已对他们下了杀心,京城甚至是大庸都呆不下去了。   所以,从救下苏流萤的那一刻开始,楼樾已是下定决心带她离开。   越是狠毒的人越是怕死,荣清更是如此。   虽然看到苏流萤再次被楼樾救下,心里痛恨不已,可荣清此时却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哆嗦道:“好……我让他们打开城门放你们离开……”   楼樾一手牵着苏流萤,一手持剑挟持着荣清,三人一同往城门口而去。   各个路口的守兵看到嫡公主在楼樾手中,都不敢再阻拦,纷纷让开道让楼樾过去。   而刑场上的变故也早已传到宫里,传遍整个京城。   等楼樾带着苏流萤赶到城门口时,却看到李修带兵亲自守在城门口。   一见到李修,楼樾眸光一沉,而荣清公主却是欢喜又害怕的尖叫起来,“驸马救我!”   然而,李修对荣清公主的求救充耳不闻,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身子直直的挡在城门中央,清冷的眸光落在一脸憔悴的苏流萤脸上,冷冷道:“楼樾,留下苏流萤,我放你们离开!”   楼樾眸光冰寒,凉凉道:“李修,如今荣清公主在我手上。到了此时,你有何资格同我讲条件!”   楼樾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于公,荣清是主子李修是臣,他要救她必须开城门。于私,荣清是李修的妻子,肚子里还怀着李修的孩子,李修更要救她。   所以,于公于私,李修在这个时候都是处于被动,为了救荣清都不可能再提出什么要求。   可若是李修恨毒了荣清,非但不想救她,更是盼着她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缓缓一笑,李修毫不在意,语气冰冷道:“她是你表妹,想对她如何全随你的便。但你若想今日从这里离开,全身而退,却要留下苏流萤。”   听了他的话,不止荣清大惊失色,苏流萤也是神情一震!   见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荣清煞白着脸哆嗦道:“驸马,楼樾早已叛变,他早已不是我的表哥……你开城门让他们走吧,不然他真的会对我下手要我的命……你放他们走吧……”   即便荣清这样说,李修还是无动于衷,看着楼樾冷冷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宫,到时惊动全城的官兵和羽林军,届时你想走都走不了——那怕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苏流萤着想,你想看到她死在乱箭中吗?”   不等楼樾开口,苏流萤道:“李修,我就算死也要跟着他的。我与你早已没有一丝关系,我的生死皆与你无关。”   闻言,李修神情暗了下去,握长剑的手青筋暴起,眸光涌现杀气。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司马无情了!”   说罢,手中的长剑朝楼樾狠狠一指,李修毫不在意楼樾的剑还架在荣清的脖子上,冷冷喝道:“叛贼楼樾越狱潜逃,当场诛杀!”   话音一落,城门口的守兵已是朝楼樾围剿过来。   楼樾在天牢被折磨这么久,本就身体有伤,再加上方才在天牢里的一番厮杀,伤上加伤,而如今再次面对围剿厮杀,还要护着苏流萤,不觉越发的吃力起来……   而他看在荣清怀着身孕的份上,终是没有要荣清的性命。   可楼樾放过她,荣清却不愿意放过他与苏流萤。   城门口的守兵太多,还有李修亲自把守,精疲力尽的楼樾只得带着苏流萤往城内退,却一路退到了护城河边。   李修带人一路紧紧追过去,看着楼樾与苏流萤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清冷的眸子里闪过寒光。   下一刻,他亲自取过弓箭对准了两人握在一起双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修这一箭却是准确无误的射中了楼樾的手腕,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终是松开。   见此,趁着楼樾被官差围住,李修飞快闪身过去将苏流萤从他身边拉到自己身边。   从楼樾中箭松开了手后,苏流萤心里一空,待她回头看到自己落到了李修的手中,更是全身一片冰寒。   想也没想,她就去挣脱李修的手,可李修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楼樾的手里夺过来,怎么会愿意放开她,不由死死握紧她,像把钳子般不松开,拉着她离开楼樾的身边。   “你放开我……放开我……”眼前离楼樾越来越远,苏流萤心急万分。而看着楼樾被越来越多的人包围,那么多刀剑往他身上砍去,她更是心神俱焚,再也忍不住抬手朝李修脸上狠狠打去。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不但让李修一震,更是让跟在李修身后的荣清面色巨变!   她当成珍宝一样的男人,竟是被苏流萤当众打了耳光!   心里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荣清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大刀,狠狠朝苏流萤背后砍去!   闻到风声,李修反应速的将苏流萤往边上一推,终是松开了握紧的手。   一刀砍空,荣清提刀又朝苏流萤追着砍去,逼得苏流萤往护栏边上退。   下一刻,她身子不稳从护栏上掉进了护城河……   落水前的那一息,苏流萤还担心的朝楼樾看去,却见他湮灭在了数不清的刀剑中,心口顿时撕裂般的痛着……   下一瞬间,她砰然一声坠入水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苏流萤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汴州,回到了第一次遇见楼樾的时候。   那时,楼樾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现在汴州剿灭乱党,一进城就杀了好多人,并将死者的首级割下挂上城墙暴晒,引来成群的秃鹰在汴州城上空整日的盘旋。   秃鹰将死者的眼珠子耳朵叨下来,掉得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城中百姓吓得一个个不敢再出家门。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更多的人被抓起来,这些人中,包括许多妇孺老人,更甚者,那些被杀的乱党家眷也毫无理由的一一抓进大牢,其中,这些人里就有与苏流萤一起长大的玩伴陆菁。   陆菁的父亲是苏家的门房,很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苏流萤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是楼樾口中的乱党。所以,得知陆菁与她母亲被抓,就出面求阿爹,让阿爹去保她们出来。   可是阿爹告诉她,乱党之事牵连甚大,朝廷将一切权力都交在了楼世子的手里,其余人一概插不得手。就算是他,堂堂太守望也无说话的余地。   可苏流萤却不能放任陆菁不管,她一个跑去大牢,见到了传说中如地狱恶魔般可怕楼家世子——楼樾!   那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色盔甲,眸光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冷冷睥着她。   她仰头同他讲道理,说软话,请他放了陆菁和她母亲。   她说得口干舌燥,他却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就凭你一个太守之女也想徇私舞弊?!”   他言下之意,竟是认定了陆菁就是乱党。   可是,陆菁不过才十五岁,和苏流萤一样,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乱党!?   苏流萤怒火攻心,忍不住骂他没有证据却草菅人命。   彼时,楼樾本就骑马走开,听到她的骂声回过头来,目光凉凉的看着她,明明面容俊美无双,却让人见了彻骨生寒。   他冷冷道:“宁肯错杀一千,本世子也不放走一个!”   也就是从这一次不好的初遇后,苏流萤认定了楼樾就是一个残酷冷血、草菅人命的恶魔,对他的印象极差,甚至是厌恶。以至于回到京城后,见他上门求亲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并立誓永不嫁进楼家……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个曾经苏流萤最厌恶的男人,在苏流萤家破人亡后,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与庇护,给了她无望人生里最后的希望……   “楼樾……楼樾……”   叫着楼樾的名字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苏流萤的眼泪也随之滚滚而下。   “公主醒来了,快去叫皇上和太医!”   不等苏流萤回过神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林牧的声音。   “长公主终于醒了……”   说罢,林牧已是将双指搭在了苏流萤的手脉上,凝神为她把起脉来。   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片明黄刺眼的颜色,苏流萤心里一颤,眸光惊疑的看着身边的林牧,不敢相信的问道:“林大人……方才唤我什么?”   “长公主!公主,你是皇上的皇长女,是大庸朝的长公主!”   林牧语气坚定,而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如五雷轰顶般,炸得苏流萤一直晕眩。   看着身上盖着的明黄锦被,还有身处的奢华宫殿,以及跪了一地的宫人,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打着颤,苍白着脸色嘲笑道:“我阿爹早就死了,皇上何时成了我的阿爹?林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林牧自知这样突兀的真相苏流萤一时片刻接受不了,所以将早已准备好的医案拿给她看。   他恭敬的在苏流萤的面前跪下,愧疚道:“公主,一切都是微臣的错,若是微臣早一日查清公主的身世,公主也不至于受到那么多的苦……”   看着面前已是纸页泛黄的医案,苏流萤心里一紧,而等她看完上面的内容,全身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的父亲是苏津,是汴州太守苏津啊,是那个从小对她疼爱有加,教她骑马给她无尽关爱的慈爱伟岸的阿爹,怎么会是这个要将她活活烧死的大庸皇上呢?!   苏流萤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医案,不觉嘲讽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是笑出眼泪来——   “怎么可能?我阿爹是苏津啊,我从小就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叫他‘阿爹’,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他说,他说,我是他心中最美丽的夏夜流萤,小小的,却能发出点点醒目的光亮……”   “太可笑了,慧成帝是荣清丽姝她们的父皇,关我何事?”   “他为了荣清,将我关进大牢……为了丽姝,要用白绫绞死我。昨日……昨日我还被他下旨用火烧着……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怎么可能——我的父亲早就死了!!”   看着医案上详尽的记录,苏流萤那怕再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可是,她心中除了无尽的愤恨,却是找不到一丝的欢喜。   重重将医案甩到地上,苏流萤咬牙从床上爬起来,恨声道:“林大人,几本医案算得了什么?又能说明什么?若我真的是皇上的长女,为何这么多年来,我阿娘不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的!”   林牧沉声道:“不止这些医案,微臣还亲自去了汴州,走访了苏太守之前的副将,还有苏家老夫人以及苏江苏河,他们都知道当年之事,琼妃娘娘遇到苏太守之前,确实已怀了公主在身。而苏大人的隐疾苏家人也知道。”   闻言,一直跪在屏风后面的苏家兄弟也跪行上前,来到苏流萤的面前。   苏江白着脸颤声道:“长公主,家弟二十年前不幸受伤……已无生儿育女的可能,所以当年老夫人才同意接纳怀了身孕的琼妃娘娘进门……但之前苏家上下,包括家弟在内,是真的都不知道娘娘的真实身份,才……才冒犯了娘娘与公主……”   苏河想着苏家先前对苏流萤做下的事,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朝她磕头,一个接一个,不敢停歇,只盼着苏流萤能饶过苏家一门。   而苏江的话却是让苏流萤全身如浸在刺骨冰水里般的刺痛难受,脸色苍白如纸,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直默默站在外间的慧成帝,从亲自接了苏流萤回宫后,就一直守在这里。   可一想到先前对她做下的事,那怕听到她醒来,他却是近乡情怯般的不敢进去,只是守在外面专注的听着里面的交谈。   当听到苏流萤言语间对他的排斥,甚至是厌恶憎恨,慧成帝眸光不觉暗淡下去,形容间一片痛苦愧疚,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就苍老了下去……   下一刻,寝宫里却是传来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呼道:“公主,你刚刚苏醒,要去哪里?”   苏流萤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被一道明黄身影拦住。   慧成帝看着面前眸光里带着仇视的苏流萤,心头一痛,嘴唇嗫嚅,沙哑着声音道:“皇宫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成为自己父亲的男人,苏流萤神情一片疏离,冷冷道:“我要回汴州,那里才是我的家——这个只有恶兽没有人性的皇宫永远不是我的家!”   与苏津父女情深的苏流萤,如何会愿意接受突然冒出的新的父亲。   何况这个父亲还曾一次次的伤害过她……   ☆、第139章 假孕曝光   从被判死刑的囚犯到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身份的巨大转换,让苏流萤一时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而最让苏流萤无法接受的,却是与她感情无比深厚、甚至为了她付出生命的阿爹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可为了楼樾,为了她阿爹苏津的清名,她终是答应慧成帝在京城留下来。   慧成帝答应苏流萤,只要她愿意留下,他可以诏告天下,澄清苏津当年身上所背负的通敌叛国的冤屈,还他一世清名。还可以赦免楼樾所有的罪行,饶他不死,并派人去搜救他。   昨日护城河边一战,苏流萤被荣清逼着掉到了护城河里。   眼睁睁的看着她湮灭在滚滚河水里,楼樾心神俱焚,一剑逼退了身边的长枪暗剑,纵身一跃跟在她后面一起跳了下去……   而就在那时,慧成帝亲自领着羽林军赶到了护城河边,救上了苏流萤,楼樾却没有再上岸来……   深秋的护城河边一片萧条,树叶枯黄,百木凋零,惟剩一河江水滚滚流去。   离楼樾失踪已是第五日了,苏流萤不顾宫里太医的劝阻,不愿意呆在宫里养着小产后一直虚弱着的身子,每日亲自带人在护城河里来来回回的打捞搜寻,多么希望能在下一刻找到楼樾……   眼泪都哭干了,太医小心的劝着她,若是再这么伤心动神,再这么哭下去,她的眼睛很可能会失明了。   小产后的苏流萤,遭遇了太多的打击与磨难,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皆是受损利害,眼睛在受过那日的大火熏烤后,又因着楼樾的生死未卜伤心绝望,终日眼泪不断的苏流萤,已明显感觉眼睛视物出现模糊的迹象。   可找不回楼樾,不知道他的生死,于苏流萤而言,已是生不如死,她又如何顾得上自己的眼睛……   见她又在护城河边站了半天,大宫女小暖给她披上披风斗篷,心疼的劝道:“公主,河风冻骨,太医说你还未出月,不宜在这风口边吹太久,奴婢陪您回宫吧……而且皇上一早上就让于公公来传话,说是中午陪公主一起用午膳,皇上还特意召了汴州的厨子进宫给公主做菜……”   抬手打断小暖的话,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面前滚滚而去的护城河水,淡淡道:“你让人回宫告诉皇上,我还是住在宫外的好……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   就算答应慧成帝留下来,苏流萤却未正式承认过慧成帝的身份,开口间还是唤他皇上,从不叫他父皇。   而且她也不愿意住在宫里,那怕慧成帝为她准备了最奢华宽敞的未央宫,她还是执意住回了苏家南院,因为,那里是她与楼樾的家,她会一直在那里等他回来……   听了她的吩咐,小暖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嗫嚅道:“公主,皇上还在下个月给公主办册封大典,名册正式入皇家宗庙……皇上想请公主回宫去商议一应事宜,而且太后与后宫众妃都想见一见长公主,还有众公主皇子也要正式拜见长公主……”   仿佛听不到小暖说的这些,苏流萤眸光切切的看着上岸的一列船队,迎上前去着急道:“可有收获?”   领队带人在护城河里找寻的正是南山,苏流萤将他与薛念都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让他带人沿着长长的护城河上下日夜不停的找寻楼樾。   一日见不到楼樾,苏流萤一日不会死心的!   楼樾出事,南山也是痛心疾首,这些天与苏流萤一样,一刻都没歇息过,带人不光在河里打捞找寻,更是在河流的沿岸两边挨家挨户的找寻,希望有人救起了楼樾……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河里见不到楼樾的身影,沿河的百姓家也没人救过他。   南山神情间难掩疲惫,更是带着难言的伤痛,无力的摇了摇头。   见此,苏流萤满心的希翼再次落空,眸光越发的灰暗绝望……   每次看到南山带人搜索,苏流萤心里都会充满希翼,希望可以带回楼樾的消息。   可每一次看到南山空手而归,那丝可怜的希翼又会破灭,苏流萤痛到麻木的心口又会再次撕裂……   身子摇摇欲坠,苏流萤的脸色更是苍白,干涸的眼睛再次落下泪来。   见她如此悲痛,南山心中不忍,忍不住硬着喉咙劝道:“公主不要心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明日我会带人去城外寻找……那怕找遍整个京城,我也一定会找回爷……”   夜幕西垂,天边亮起几点寂寥的寒星,倒映在冰冷的河水里,看得苏流萤心里越发的清冷冰寒。   五日过去了,楼樾音讯全无,于苏流萤而言,已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而突然冒出的长公主的身份非但没有让她有一丝欢愉,更是在她心里增添了痛苦。   她不愿意当这个长公主,不愿意成为慧成帝的女儿,她只愿意永远做阿爹的女儿……   可如今,阿爹的身份被否定,楼樾也不在了,于她而言,除了痛苦,也只剩下痛苦。   “小暖,街口有家陈记糕点,你去买点红豆糕,我想吃了……”   苏流萤眸光定定的看着黑夜下的江水,幽幽开口。   她已是几日水米不沾了,所以听说她想吃红豆糕,小暖欢喜不已,忙不迭的去陈记买糕点。   然而,小暖前脚离开,后脚苏流萤就再次跳下了护城河——   这些日子,苏流萤一直记着楼樾将自己救下火场时说的话,他说如果注定一死,他陪她一起。   而如今她活了下来,他却是不见了。   五日的时间过去,苏流萤很清楚,身受重伤的楼樾已是凶多吉少……   他愿意陪她一起死,她更愿意为他而死!   滔滔的河水再次卷上来,河水淹没口鼻,这一次,苏流萤丝毫感觉不到窒息的痛苦,因为这样的痛苦对伤心欲绝的她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一心求死的苏流萤却偏偏不能如愿,再次被救上岸后,慧成帝再也不敢放任她一个人住在宫外,执意将她接进宫住进未央宫,并时刻派人守着她,以免她再次寻短见。   未央宫是整个皇宫除了承乾宫第二大的宫室,与云梦台一样,都是当年慧成帝登基前特意给琼妃准备的,可惜最后琼妃被楼皇后陷害离宫,未央宫也就一直空着。   而如今为了苏流萤,慧成帝重开未央宫的宫门,将这座与承乾宫毗邻的奢华宫殿赐给了苏流萤,足以看出慧成帝对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公主的看重!   为了劝解她舒解心怀,慧成帝还将与她交好的铃岚公主等人召进未央宫开解苏流萤,甚至连打入冷宫的宁妃都破例走出冷宫,来到未央宫劝解苏流萤。   不比铃岚公主轻言细语的相劝着,宁妃一上来就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苏流萤的鼻子骂道:“将你害得这么惨的人都没死,你急着死做甚?!”   苏流萤如行尸走肉般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她枯槁憔悴的形容,宁妃自是知道她心里的伤痛,缓下语气在她身边坐下,叹息道:“我也失去过孩子,自是知道那份剜心之痛……只是我不像你,心中无挚爱之人离开,所以即便打入冷宫,我还是有勇气活下来……”   “一日不见楼樾尸体你一日都不能放弃。若是我,就安心的等他回来,更要借着如今崛起的身份好好找那对毒母女报仇,为你母亲、为楼樾、为林炎他们报仇……”   “如今,想必那对恶毒的母女正是害怕你报复的时候,更会想尽一切恶毒的办法向你反扑。你若是通缩了,不是正合她们的心意吗?”   宁妃的一席话却是惊醒了梦中人,将苏流萤从无尽的悲痛中拉了出来,终是让她想起,她的身上还背负的仇恨与责任。   是啊,十九前阿娘就是因为怀上自己从而被楼皇后陷害,更是为了救自己身中十七箭而惨死,她可是曾在阿娘的棺椁前立誓,一定要为阿娘报仇血恨的;   奶娘为了救她死在了荣清点燃的大火里,而楼樾如今的下落不明,也是荣清害成了的……   林炎的仇也还未报,楼皇后、荣清,甚至是突然狠毒不择手段的李修,他们都还活得好好,自己为何要死?!   只是一瞬间,苏流萤死寂的眸光再次亮起了亮光,神情不觉一片狠厉——   楼芸、荣清,你们将我最在乎的人一个个害死,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们!   而接下来宁妃说的话,更是让苏流萤神怔一紧。   看着她脸上重新复活的生机与斗志,宁妃心里一松,面色凝重道:“有件事,本不想在此时同你说,因为势必会给你添上麻烦,但此时,整个后宫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从宁妃为了救楼樾被打入冷宫开始,苏流萤心里对她同样愧疚。此时,见她神色凝重,不由道:“娘娘想说的可是复位之事——你放心好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皇上面前为你申冤,让你走出冷宫重回长信宫。”   宁妃神情落寞,苦涩一笑,淡然道:“我说这样的话你可能不信,如今在我看来,不论是长信宫还是冷宫,对我来说,都无差别,因为——心已死了!”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后,再加慧成帝对自己的不信任,终是让宁妃对帝王、对后宫的生活彻底死了心。   “只是,我尚且放不下九公主静钰,还有——腹中的孩子!”   闻言一惊,苏流萤从床上坐起身,惊喜的看向宁妃的肚子,这么多天来终是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颜来。   “恭喜娘娘喜获身孕。皇上知道这个好消息了吗?若是让他知道,一定不会再让你留在冷宫,会接你出来的……”   “不!”   不比苏流萤的欢喜,宁妃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忧虑来,拧眉道:“不知为何,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竟是感觉到皇上与之前有些不同……容易暴躁和被激怒,更是对那荣清的话很是听从,听宫人说,如今皇上在一些政事上都会征询荣清的意思,而你那日所受的火刑就是荣清怂恿皇上下的旨意……实在是有些让人怪异。皇上之前虽然也宠爱她,但从未像现在这般信任她,甚至是依赖她……”   “而且,这个嫡公主自从楼皇后被囚后,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行事狠辣决绝,偏偏皇上又听她的,有她在,我竟是不敢将身孕之事告诉皇上,害怕又像之前那样,又遭了黑手……”   现在整个大庸,不光前朝动荡,后宫也是暗流汹涌。   随着楼皇后与宁妃相继落马,其他妃嫔仿佛看到了希望,争宠的同时对后宫大权也是蠢蠢欲动,而明明已嫁出宫外的嫡公主荣清却是一直盘居后宫,仿佛接替了楼皇后的位置,不但插手后宫之事,更是涉足前朝政事,偏偏慧成帝信赖于她……   听了宁妃的话,苏流萤眉头紧锁——如今楼皇后被囚不足为患,荣清倒是成了她头号死敌。   可是,正如宁妃所说,根基深厚的荣清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她,而她才刚刚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固然有着慧成帝的宠爱,可她在后宫到底根基薄弱,要对付荣清谈不容易。   然而,就在苏流萤苦思对付荣清的对策之时,曾经的叛徒、东宫的穗婕妤却在一个深夜在未央宫外求见她。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愣——   自从她的长公主身份公布后,其他人都来未央宫,或拜见或探望自己,只有荣清与太子还有穗婕妤一直躲着自己。   因为林炎就是死于穗婕妤之手,这笔仇苏流萤一直记着,穗婕妤也知道苏流萤不会放过她。   如今苏流萤以长公主之尊重入宫闱,穗婕妤当然害怕要躲着她。   可一直躲着她的穗婕妤主动上门求见,不禁让苏流萤心里生出疑窦。   眸光闪过寒芒,苏流萤让人带她进殿。   奢华的未央宫内,流光溢彩,灯火通明。   苏流萤身着长公主的品服端坐主位上,冷眼看着搀扶着宫人的手蹒跚进殿的穗婕妤,心里突然有一道亮光闪过,却快到让人捉摸不到……   看着眼前腹大如斗的穗婕妤,苏流萤已根本想不起当年那个在司设局、和自己同住一屋的叫做穗儿的扫地宫女的样子了……   同样的,看着如今身着长公主品服,一脸冷漠冰寒坐在高位的苏流萤,穗儿怎么也想像不到,曾经那个卑微可怜、因月事折磨躲在宫墙角落发抖的可怜宫女,竟会是大庸朝的长公主。   一同从司设局同一间下人房走出来的两人,隔着眩目的灯火,都不自禁的看着对方愣了愣神。   下一刻,穗儿松开宫人的手,吃力上前,扶着膝盖曲膝向苏流萤行礼,哆嗦道:“妾身见过长公主!”   从她进来,苏流萤一直冷眼看着她,脑子里重现林炎咬舌死在自己面前的悲惨样子。   嘴角勾起冷淡的笑意,苏流萤轻嗤道:“前两日宫中的嫔妃娘娘还有皇弟皇妹皆来本公主的未央宫探望,却一直没看到穗婕妤的身影,却是让本公主好生失望。后来被告知婕妤不久就要临盆,母凭子贵,本公主倒是在先在这里恭喜穗婕妤了。”   闻言,穗婕妤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嘴唇哆嗦着,双腿一软却是在苏流萤的面前跪下。   “长公主……不知长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妾身与长公主一起在司设局时相互扶持照顾的日子……”   当然记得,苏流萤从来就是一个记恩之人,所以清楚记着当初在司设局时,自己来月事痛得厉害,是穗儿冒着大雪,一个人干了两人的活,替了她的那一份,让她能够靠在冰冷的墙角歇息一下。   那怕就是这一份微不足道的恩情,也让苏流萤感动不已,从而对穗儿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将她当姐妹一样对待,更是在后面引她入了宁妃的长信宫,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最后害死了无辜的林炎……   往事再次涌现心头,苏流萤眸光深沉如海,淡淡道:“当然记得,记得你帮了我,记得你对我的好——”   闻言,穗儿脸上一喜,欢喜的抬头朝她看去,正要开口,却被苏流萤凌厉冰寒的眸光吓得全身一颤。   “——可我更记得你的背叛,记着林炎是如何死在了你的手里!”   穗儿挺着大肚跪着向前两步,颤声道:“小满……不,长公主,求你原谅我吧。我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我年纪大了,想要出宫,可皇后不肯放我出去,让我当她的眼线接近你……而后来,我成了太子的人,可他却迟迟不愿意迎我进东宫,不给我名分,我才会借那事让皇后答应让太子纳我进东宫……”   “长公主,我们曾经都是这宫里最低贱的宫女,我们的生死、自由、人生全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你应该能明白我的痛苦与身不由已……如今我知道我自己错了,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好友一场的份上,饶过我,帮帮我!”   听到穗儿最后的那句恳求,苏流萤心里蓦然一凛,恍悟过来,这才是穗儿漏夜来见自己的原因了。   面上,她冷冷的看着一脸恳切的穗儿,按捺住心里对她的嫌恶以及怀疑,凉凉道:“穗婕妤这话就让人不太明白了。如今你贵为太子的宠妃,而且马上就要为太子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是皇上的第一个皇长孙。论如今的形势,你在东宫、乃至整个后宫都应该是过得最舒心畅快的一个,何至少要到我这个根基不稳之人面前来求帮助?!”   苏流萤的这番话让穗儿彻底变了脸色,她嘴唇翕合半天,心里仿佛在做着思想斗争,最后终是咬牙颤声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妾身肚子这个孩子,辛苦揣在身上这么久,或许到最后,只是给别人当了一回孕母,到最后,孩子生下来,就不是我的孩子了,会成了别人的孩子……而我很有可能会被抢我孩子之人杀人灭口……”   穗婕妤的话将她自己说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苏流萤脊背一凉!   苏流萤脑子里再次划过亮光,而这一次,她终是明白她先前看到穗儿进殿时她心里生起的异样了。   同样的怀孕,同样是挺着斗大般的肚子,月份也相近,可穗儿走路的样子与荣清实在太不相同!   穗儿每走一步都需要宫人搀扶,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她的艰难,只能蹒跚移步。   可是荣清……   苏流萤的脑子里瞬间浮现了荣清在刑场上的样子,以及她后来提着刀追着自己砍的形容。   同样是快临盆的孕妇,她却是能健步如飞,一点都感觉不到吃力。   难道……   聪慧如苏流萤,想到荣清的异常,以及方才穗儿所说的话,她心里瞬间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全身不由一凛。   面上她却是不露声色,假装一无所知的盯着下首的穗儿,冷冷道:“穗婕妤胡言乱语的到底想说什么?谁会敢抢你的孩子——笑话!”   穗儿狡诈且不可信,所以苏流萤即便心里已猜到什么,也不会轻易信了穗儿,谁知道会不会是她与荣清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阴谋。   话已说到这里,穗儿知道自己没了退路。而一想到自己辛苦怀揣了十个月的孩子,就会被荣清公主抢走,而自己还要为此被杀人灭口,穗儿再不迟疑,终是将苦苦埋在心里的可怕发现再无隐瞒的说了出来——   “长公主,相比妾身,我想你应该更恨荣清公主。如今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狠狠报复她。”   “荣清公主的肚子是假的,她的孩子早在不知何时就没了,却一直绑着枕头装假孕……而如今临盆之期将至,她却是无法交差,竟是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瞄准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我没猜错,只等我一临盆,她也会假装临盆。届时,只要我的孩子一落地,就会被抱给她,成了她的孩子,而妾身……只有死路一条了!”   穗儿到底是聪明的,从无意间发现荣清的假肚子后,再联想到她突然搬进东宫居住,并放弃宽敞的宫室,选择了与自己相邻的小宫室起,就让穗儿起了疑心。   而在前几日偷听到荣清与太子的对话后,她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却是太子在知道此事后,非但不反对荣清的做法,竟是站在了她那一边,与荣清一起做好准备谋害自己……   走投无路的穗儿,最终只得冒险前来投靠苏流萤。希望借着苏流萤对荣清的仇恨,帮自己度过这一关。   说完一切,穗儿眸光带泪的切切看着上首寒着脸的苏流萤,再次磕头恳求道:“小满,求你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帮我这一次吧……”   虽然心中早有猜到,但听到穗儿亲口说出,苏流萤还是被惊到。   然而,不等她辨别穗儿此举的真假,还来不及开口问穗儿要如何帮她时,小暖从殿外进来禀告,说是太子带人上未央宫要人来了!   而太子要的人正是偷偷逃出东宫的穗婕妤!   ☆、第140章 措手不及   原来,从荣清打定主意将穗儿当成她的孕母后,就让太子以养胎为借口,将穗儿软禁在了东宫内,不但不许她出东宫,更是隔绝了她与东宫其他嫔妃之间的联系。   荣清心思极细,她想到,别人或许看不出她的假孕,可同为孕妇的穗儿一定会发现她与正常孕妇的不同,她怕穗儿察觉自己的秘密,从而将她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然而今晚,荣清与太子离开东宫悄悄去了永坤宫,与楼皇后商议如何对付苏流萤的事,等到回到东宫,才发现穗婕妤竟是不在东宫了……   第一时间,荣清就想到了未央宫!   脸瞬间就白了,荣清与太子带人冲到未央宫要人。   可是,没有苏流萤的允诺,荣清公主与太子岂能随便踏进她的未央宫半步?!   不论太子在外面如何叫嚷,苏流萤镇定自若的靠在软垫上闭目休憩,更是让宫人准备热水伺候她沐浴。   而掏光了心里的秘密,却得不到苏流萤一句准确答复的穗儿却是慌了。   听到太子已上未央宫找自己来了,穗儿急得冷汗潸潸而下,哆嗦道:“公主,若是让荣清公主知道我曝光了她假孕的秘密,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穗婕妤就不要让她知道你已发觉了她的秘密,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假肚子。回去后安心的养胎等待孩子出世就好。”   相比穗儿的害怕,苏流萤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凉凉说道。   苏流萤憎恨荣清,也不会原谅穗儿,两人都是同样的可恶。   最主要,她无法再信任穗儿,更不知道今晚这一出是不是她与荣清合谋的。   所以,那怕她心里明白荣清的假孕是自己回击她的最好利器,面上却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冷冷看着穗儿。   穗儿今天从东宫逃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东宫,就是想求着苏流萤将她留在未央宫,庇护她,直到孩子安全出世。   但如今听苏流萤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再次将她送回东宫,送回太子与荣清的身边去,不由全身一颤,后怕道:“长公主,我不能再回东宫了……求你收留我,让我留在未央宫生完孩子吧……不然,等到孩子到了荣清公主手里的那一天,什么都晚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也申不清这个冤情,更会被她杀了灭口的……”   “我留你在未央宫生孩子?!”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流萤冷冷笑道:“那孩子生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再不回东宫回太子身边?别忘记了,你肚子里怀的是太子的孩子,那怕孩子生下来,你还是要带着孩子回去东宫。而以荣清公主锱铢必较的记仇性子,她要杀你,易如反常。而且到时会连你的孩子一起杀!”   “所以,不论是那条路,从荣清公主将你定为她的孕母开始,你已是死路一条——再无其他路可走!”   听苏流萤说完,穗儿整张脸都已是吓得苍白一片,然而,她心里却也非常明白,苏流萤所说都是真的。   如果她破坏了荣清公主的计划,那怕自己最后顺利生下孩子,她要杀了自己泄愤还是易如反掌啊……   穗儿从永巷里最下贱的宫女爬上今天的东宫婕妤,还能顺利怀上孩子,足以证明她也不是一个简单愚蠢的人。   而她今日这一切的来之不易,加上求生的本能让她终是眸光露出了狠戾之光,整个人也从惧怕中回过神来,咬牙狠声道:“不,我还有一条路可能走,那就是在别人杀我之前,先让她死了,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闻言,苏流萤几不可闻的勾唇笑了,满意笑道:“穗婕妤果然是冰雪聪明。”   下一瞬,穗儿想起苏流萤先前对她说过的话,心里一片清明,沉声道:“长公主说得对,惟今之计,就是打消她心中对我的怀疑,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绑在身上的假肚子,让她继续相信我。而我今晚来此,不过是因为之前背叛了长公主了,主动来这里向长公主领罚求和,再不关乎其他事!”   只是一瞬间穗儿明白过来之前苏流萤话里意思。惟今之计,只有让荣清继续相信她,继续将她当成她的孕母,只能这样,才在在临盆之前,找机会将荣清干掉,才是既能保住孩子,也能保住自己的最好的办法……   说罢,不等苏流萤开口,穗儿已是自己左右开弓,朝着脸上狠狠扇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到自己双颊肿得老高,嘴角溢出血才收手。   她在自己扇自己巴掌时,她手下亲信宫女也是一脸慌乱的跑到了未央宫的宫门口,隔着未央宫的守卫朝被挡在宫门外的太子哭求道:“太子救命啊,娘娘临盆在即,继续被掌掴下去,只怕会……只怕会……”   而穗儿也在殿里配合着故意大声哭道:“长公主,林太医之死真的不关妾身的事啊……长公主饶命啊……”   听了那宫女的话,再听到大殿里断断续续的传来的穗婕妤的哭求声,一脸阴郁的荣清公主脸色却是缓了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按着她原本的意思,恨不得苏流萤借着对穗儿的仇恨,将她活活打死在未央宫才好,如此一来,她却是可以去太后与皇上面前参她一本,纵使慧成帝再愧疚宠爱苏流萤,只怕也不会任由她在宫里施刑害死后妃以及皇嗣的……   可是,想到自己辛苦这么久,一心等着穗婕妤肚子的孩子出世,等着拿这个孩子重回李家,与李修重修于好。更重要的却是要借着孩子让父皇高兴,从而向他求情,让他赦免了母后……   苏流萤长公主身份的曝光,最害怕愤恨的就是荣清,她一边怕苏流萤报复,一边却是因为如今两人身份的平等,让她心里愤恨不平,在苏流萤面前仅有的优渥感也消失无存了。   所以,如今的她,迫切的希望自己的母后楼皇后能够复位,如此,她不单多了一个有力的帮手,更是可以继续保持嫡公主的威望。   于是,她对一脸犹豫的太子道:“事关你后妃和皇嗣的性命,没什么好怕的,直接闯宫救人罢!”   等太子与荣清带人闯进未央宫时,见到的情景就是穗婕妤瘫倒在殿中央,脸上被打得红肿一片,嘴角流出血来。   一见太子进来,穗儿已是可怜兮兮的上前扯了太子的袍脚,哭道:“殿下,帮妾身向长公主求求情罢……让公主原谅妾身……”   从穗儿自扇耳光开始,苏流萤就一直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对穗儿自编自导的这一切置若罔闻,那怕太子带人气势汹汹的进来,她也未曾睁开过眼睛。   被荣清怂恿着闯进未央宫后,太子殷贤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慌乱,如今见到苏流萤对他漠然轻视的态度,不由愤怒道:“不知道穗婕妤犯了长公主何事,竟要深夜在此对她动用私刑——长公主竟是看不到她身怀六甲,马上就要临盆么?就算父皇再宠爱你,穗婕妤肚子里怀的也是本宫的皇嗣,若有个好歹,只怕也不是长公主承担得起的!”   说罢,不等苏流萤开口,已是让人架起地上的穗婕妤,与荣清一起往外走。   “太子与荣清公主好不容易大驾来本宫的未央宫,怎么说走就走?”   苏流萤骤然眼开了眸子,一双秋水明眸闪着寒芒,然而在看到荣清后,不可抑止的又想起了之前她对自己的各种陷害,更是想到了生死未卜的楼樾,眸光里不觉涌上了杀气。   自从踏进苏流萤的未央宫,荣清公主就浑身不自在。   不光是她无法接受苏流萤新的身份,接受不了她一身华服坐在高位,而自己却要尊她一声‘皇姐’。更是因为未央宫里的一切,根本不是她曾经的娴吟宫可以做比的。   之前,宫里人人都说,因为父皇对她的宠爱,所以她的娴吟宫是整个大庸后宫最奢华精致的地方。   可如今,被父皇珍藏多年的未央宫宫门一打开,人们才知道,真正的奢华精致是什么样子的。   连从小活在锦衣玉食中的荣清,看着未央宫里精雕细琢的一切,都忍不住侧目,心里却是越发的憎恨酸楚起来——   她万万想不到苏流萤能再次在火场里活下来,更没有想到在历经了城门厮杀,跌下护城河重重磨难她都可以活下命来,最后竟是被父皇亲自接进宫里,成了尊贵的皇长女,连自己都要尊她一声‘皇长姐!’,自己嫡长公主的身份,生生被她分走了一半……   想起这些,荣清心头的怒火与恨意再次翻腾,毫不示弱的挺直腰杆看着上首的苏流萤,咬牙恨声道:“别人当你是大庸朝的长公主,上门来巴结讨好你,可在本公主的眼里,你永远是那个永巷里低贱的宫婢,是本公主陪嫁的轿前婢,更是本公主此生最大的仇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恶毒的人永远记着仇恨,却不能记着别人对你的恩德!”   而对荣清的相讥,苏流萤并不生气,而是嫣然笑道:“一孕傻三年,尊贵的荣清公主可能是怀孕怀傻了,竟是不记得当初是靠着谁才如愿的嫁给了李修。若不是故意要死要活的假装出家,拿我的性命去威胁李修,李修会娶你吗?!你还能——怀上他的孩子?!”   苏流萤眸光凉凉的扫过荣清的假肚子,唇角却是扬起了最耀眼的笑容,又道:“为了一个李修,堂堂嫡公主杀人放火,真是坏事做尽呐。可悲的却是,你费尽心机的要嫁给李修,那怕与他做了夫妻,他心里似乎对你也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是越发的嫌恶你,那日在城门口,他可是半点不顾你与肚子的孩子的死活——”   “你说,若是我现在去告诉皇上,说李修三心二意,娶了嫡公主,还对我这个长公主念念不忘,三番五次的劫持于我,甚至要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要带我去北境开始新生活。你说皇上会同意李修的做法,让他休了你带我走,还是恼羞成怒的杀了他泄愤?!”   一听苏流萤提起当初嫁给李修的羞耻,还有那日城门口他对自己的残忍,荣清就忍不住全身发颤,心口仿佛插入钢刀,生生的痛了起来。   而后再听到苏流萤提起李修要带她走的事,更是让她心口撕裂——   不论是李修休了她带苏流萤走,还是李修对苏流萤的执念让父皇生气杀了他,最后最悲惨的注定是她,不是成为弃妇,就是成为寡妇,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见荣清被苏流萤打击得脸无人色、说不出话来,太子忍不住冷冷出声道:“皇姐,何必在此与她浪费口舌,夜深了,我们回东宫!”   太子说完,再次做势要带穗儿走。   “且慢,本公主与穗婕妤之间有些事尚未说清楚,她暂时还不能走!”   苏流萤眸光冰寒的看着闯进她宫里、又准备扬长而去的人,话音落下,外面的守兵已是将太子一行拦了下来。   在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大庸,还没有几个人敢这样拦着太子的,所以,一看到眼前对自己拔刀的守兵,太子彻底怒了!   回头,太子冲着一脸淡漠倨傲的苏流萤恶声道:“苏流萤,你是想逼着本太子血洗未央宫吗?”   心里默默的算着时辰,面上,苏流萤挑衅的勾唇一笑,蔑视道:“血洗未央宫!?借你十个胆子——你敢吗!?”   太子殷贤从小在楼皇后的呵斥下呼风唤雨,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苏流萤的挑衅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太子一脚踢翻了拦在了苏流萤面前的宫人,上前长臂一伸,大手已是掐住了苏流萤的脖子。   “贱人,别以为你突然冒出来成了大庸朝的皇长女本太子就怕了你,等本太子登基那日,第一个就宰了你……”   太子头脑简单易怒,瞬间已是被苏流萤的挑衅激怒得火冒三丈,可荣清公主狡诈,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可是不等荣清反应过来阻拦太子,与未央宫相邻的承乾宫早已被这边的响动惊动,不知何时,慧成帝已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恰好看到了太子对苏流萤施暴的一刻。   “畜生,还不给朕放手!”   看到太子双手掐着苏流萤的脖子,慧成帝一声暴喝,下一刻人已是冲上前去,不等太子震惊松手,已是‘呼’的一巴掌重重掴在了太子的脸上。   “畜生,她是你皇姐,你竟敢……你竟敢手刃自己的亲姐姐?!”   突然出现在未央宫的慧成帝着实将大家都吓了一大跳,除了苏流萤以外,因为一切都是她早已预料好的。   而太子不但被突然出现的慧成帝吓得一跳,更是被他重重的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心中对苏流萤的恨意更是无法克制。   到了此时,荣清心里已全然明白了方才苏流萤的用意,她是算准了父皇会过来,抑或,甚至在他们闯进她的未央宫时,她就让人悄悄去通知了父皇,故意让父皇看到太子残暴伤害她的情景……   看清了苏流萤的用意,再看到父皇暴怒的样子,荣清背上的冷汗潸潸而下,全身如坠冰窖。   然而不等她出面做出转圜,挽回局面,太子在看到慧成帝对苏流萤的维护后,更是受不了当众被父皇扇巴掌,从小到大,这可是他第一次挨打啊。   失去理智的太子咬牙指着苏流萤气急败坏的吼道:“父皇,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冒出一个皇长女,你相信,我却是不相信啊……谁知道她是琼妃与哪个奸夫生下的野种……单凭那林牧的一人之言,几本医案就认了这个贱人做皇长女,父皇会不会太草率了……应该将这个贱人千刀万剐,将那不守妇道的琼妃鞭尸……”   “孽畜,闭嘴!”   太子气急败坏下的口不择言彻底激怒了慧成帝。   琼妃是慧成帝心中永远的痛,而这份心痛蔓延到了苏流萤身上,成了他对她无尽的愧疚与亏欠。   想着之前对苏流萤做下的事,慧成帝只嫌弥补还来不及,只愿着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她,弥补了她心中的伤痛,让她忘却之前他对她造成的的伤害,开口唤他一声‘父皇’,从内心承认他这个父亲……   所以,此时听到太子这般恶毒的话后,慧成帝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之下,抬起脚将震懵住的太子踢滚到了殿中央。   这一下,不光荣清穗儿她们惊吓住,就连一直冷漠相对的苏流萤都微微侧目,不过,眼下发生的一切却是顺利的朝着她的预期而去了……   原来,从太子与荣清公主闯进未央宫要人开始,苏流萤心里已是不动声色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让太子与荣清为今晚的闯宫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但如此,她还要在穗儿走投无路之下,逼着她将当日上巳节云梦台厢房一事彻底说清楚,让她说出真相,还林炎的清白……   所以她才会在太子要带穗儿走时,故意出言阻拦,并放言挑衅,彻底将太子激怒,才有了方才发生的这一切……   太子被打,皇上暴怒,整个未央宫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中,众人竟是连呼吸都滞住了。   苏流萤被慧成帝护在身后,她眸光凉凉的扫过荣清,如果不出所料,这个时候荣清一定会出面帮太子求情说话了。   果然,荣清上前跪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慧成帝动容的求道:“父皇息怒,太子方才冲动,皆是因为太过在意担心自己的孩子……穗婕妤马上就要临盆了,却被带到未央宫受掌掴……万一穗婕妤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一尸两命……可是长公主执意不肯放穗婕妤离开,太子才会冲动之下做出了不当之举,还请父皇看在他爱子心切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   听了荣清的话,再看到了穗儿红肿红紫的脸,慧成帝微微一愣,下一刻终是回过头看着一脸冰寒的苏流萤,迟疑道:“萤儿,清儿所说,可是当真?!”   若太子真的是因为看到苏流萤处罚他即将临盆的妃子才对苏流萤动手,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听到慧成帝开始询问苏流萤掌掴一事,荣清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眸光冷冷的看着苏流萤,心里咬牙切齿的恨道,贱人,这一下,看你阴谋如何得逞?!   而太子在得到荣清公主的暗示后,也是爬起身,痛心疾首的说着,自己方才冲动下的一切,皆是担心苏流萤对皇嗣不利等等,开始为自己洗白。   冷眼看着荣清与太子虚假恶心的嘴脸,苏流萤心里冷冷一笑,下一刻,她起身走到全身瑟瑟发抖的穗儿面前,凉凉道:“穗婕妤,麻烦你向皇上和太子说清楚,方才的掌掴,是谁打你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闻言,不止荣清与太子惊住,就连慧成帝也一脸惊诧。   而当事人穗儿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冷漠的苏流萤,全身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原以为,苏流萤在听到自己暴出荣清的假孕后,还有她给自己出主意,让自己假装不知道荣清的假肚子,更是默认她自导自演的掌掴戏码后,苏流萤与自己已是一伙的了。   而方才与荣清的交锋中,她也没有出卖自己,没有当场暴出荣清假孕的丑事。   苏流萤所做的一切都已让穗儿相信她和自己站在了同一边。   没想到,转眼间,她竟是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穗儿眸光惊恐的看着一脸淡然冷漠的苏流萤,那里敢承认方才的掌掴以及求救都是她自己一手做下的,更不敢说出她做这一切,是为了让荣清不再怀疑自己……   穗儿全身筛糠一般剧烈的颤抖着。而看着她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荣清公主脸色一白,慌乱起来——   方才,这个大殿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穗儿所受的掌掴竟是她自己打的自己?!   就在大家一片疑惑间,苏流萤冷冷一笑道:“看样子穗婕妤方才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些,竟将自己打得说不出话来了——既然如此,就由本公主代你说了罢!”   定定的盯着穗儿惊慌的眼睛,苏流萤一字一句缓缓道:“方才,穗婕妤不过是向本公主道出了当日上巳节云梦台厢房里所发生的一切真相——萧太子的酒里被楼皇后派人下了药,厢房里的迷情香也是皇后让人备下的。而后来为何在承乾宫的证物中都没有了那些腌脏东西,却是因为被当时尚在宁妃身边当差的她给换下来了。”   “做了亏心事的穗婕妤良心安难,更是愧对枉死的林太医,所以前来向本公主请罪,自罚掌掴而已。”   “穗婕妤,本公主说得对吗?”   苏流萤眸光冰寒的看着一脸震惊的穗儿,任谁都没想到,苏流萤会在此时逼着无路可走的穗儿承认了楼皇后之前做下的恶事。   事到如今,整条命都握在苏流萤手中的穗儿那里敢反驳说一个‘不’字。   何况,她已背叛了荣清公主与太子,又怎么敢再背叛苏流萤……   而荣清更是一脸震惊——   她万万没想到明明是设了陷阱让太子跳的苏流萤,却是转瞬就将自己母后再次拉了出来,转变之快却是打得荣清措手不及……   ☆、第141章 荣清和离   荣清为了帮太子洗白,搬出了穗婕妤在未央宫受掌掴一事。   看着穗婕妤红肿青紫的脸,大家都以为是苏流萤下的手。却没想到穗婕妤脸上所受的掌掴,却是她自己打的自己。   不但如此,苏流萤更是趁机逼着穗儿承认了当初上巳节云梦台厢房的旧事,将楼皇后的罪行再次提到了慧成帝面前。   事情的突然转折,不仅让穗婕妤措手不及,摸不清苏流萤的心思,荣清与太子更是一脸震惊,不明白苏流萤意欲何为?   在苏流萤的逼问下,穗儿吓得全身瑟瑟发抖,从她踏进未央宫求救曝出荣清公主的假孕开始,她整个人就落入了苏流萤的手掌心里,所以,事到如今,她那里还敢再做隐瞒,只得哆嗦着承认当日是她换下了证物,帮楼皇后逃脱罪责,从而逼得林炎当场咬舌死于当场……   闻言,全场震惊,慧成帝的脸色暗了下来。   苏流萤默默听着穗儿重述当日的惨事,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林炎咬舌死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埋藏在心底的伤痛再次涌起,眸光不觉间溢满起泪光。   转身,苏流萤郑重朝慧成帝拜下,哽声道:“皇上,林炎是我入宫的第一个朋友,更是曾给过我温暖帮助的人,他的死……也是为了我……如今真相大白,还求皇上还他清白……”   还林炎清白,就是承认了楼皇后的罪名,荣清与太子不由全身一紧,神情皆是慌乱的看向一脸铁青的慧成帝。   然而,不等慧成帝开口,苏流萤又道:“从一开始,穗婕妤就是楼皇后派到我身边的眼线,因为,从始至终,楼皇后都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大庸朝的皇长女,害怕皇上发现我的存在,一直处心积虑的要害死我……”   “知道我身份的楼皇后,不但三番五次的设计陷害我,更是将我贬为荣清公主的轿前婢。所以方才荣清公主也说了,她永远不会承认我皇长姐的身份,只当我是永巷里走出来的卑贱宫女,是她的轿前婢,是她的生死敌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父皇……”   听到苏流萤的控诉,荣清脸色一白,正在为自己辩解,却被苏流萤毫不留情的打断。   她眸光冰冷的从荣清公主身上落在了太子身上,痛恨道:“而同样知道一切真相的太子,明明知道我是你皇姐,太子还是可以昧着良心骂我野种,骂我阿娘不守妇道,甚至要将她鞭尸泄愤……太子,我阿娘可是惨死在你母亲毒手之下。是你恶毒之极的母后楼皇后,连我被皇上贬出京城都不放过我,派刺客追杀我,将阿娘活活射死的……兰嬷嬷亲手将箭羽从她身体上拔下来,整整十七支……阿娘死得那么惨,太子还口口声声要将她鞭尸,你还有一点良知吗?”   “一个没有良知的太子,是大庸之祸。而方才皇上也亲耳听到了,太子恨我这个皇姐入骨,只等他一登基就会第一个杀了我。”   “十九年前楼皇后要置阿娘于死地,如今,太子与嫡公主又要置我于死地……呵,难怪阿娘生前一直让我不要进宫,也不告诉我真实的身份,她是知道宫里的凶险,更加明白皇后一行不会放过我。所以,求皇上放我出宫,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就当我与阿娘,在十九前就如楼皇后所愿,统统死了……让我离开,给我一条活路!”   苏流萤的这番话让太子变了脸色,更是让已黑了脸的慧成帝心口窒痛——   楼皇后谋害琼妃是真,谋害苏流萤更是真。   而太子的暴戾与不贤能更是慧成帝心中纠结已久的难题,早在楼皇后被囚时,慧成帝就有废太子的决定,又因为没有合适的太子人选而退缩了。   如今听到苏流萤的那句‘大庸之祸!’,再想到楼皇后的累累罪行,还有太子的无才与无德,一瞬间,慧成帝纠结已久的心终是下了决定……   从苏流萤痛斥皇后母子三人开始,荣清全身死死的绷紧,整个人已处于战争状态。   她的眸光紧张的盯着慧成帝,不漏过他脸上一丝的神情。   而此时看到慧成帝满脸的黑青气愤到了现在反而释然起来的神情,心里一颤,暗呼不好——   父皇这是被那个贱人说动,彻底做下了什么决定吗?   来不及多想,荣清公主已抢着开口了。   “父皇,方才女儿与太子所说一切都是气话,当不得真的……而琼娘娘之死,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母后做的,一切不过是皇姐的猜测罢了……父皇,皇姐流落民间多年,之前确实吃过许多苦,所以皇姐心中对父皇对我们有怨恨也是正常,还请父皇给我们时间,也请皇姐给大家时间,让大家可以放下心中芥蒂,好好的相处……”   荣清好一张利嘴,竟是将苏流萤所说的一切,扭曲成她心中对大家的怨恨,如此一来,不但推脱了她们母子三人的罪行,更是挑拔了慧成帝与苏流萤之间的关系。   听到她颠倒黑白的话,苏流萤非但不生气,反而无所谓的笑了,冷冷道:“是啊,嫡公主确实要放下心中对我的芥蒂了。四年前你就放火烧了我的闺房要烧死我,前不久也是怂恿皇上对我用火刑——你这般恨我,一般的根源就是因为你的好驸马李修。”   “可是,从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后,我就对李修死心了。那怕他心中放我不下,你要恨也应该恨他,何需要将这恨意一直强加在我身上?那怕他前不久还执意要带我去北境,也被我严词拒绝了——从头到尾,我都未与你争抢过他,你却执意要杀了我。你能保证没了我,他就一定会爱上你吗?”   荣清的死穴是什么,苏流萤比谁都清楚!   而从李修要对她灌下打胎药,到后来城门口对楼樾的痛下杀手,苏流萤对他,已再无感情,只有仇恨!   所以,她当着慧成帝说出这一番话,并将李修与她和荣清三人之间这么久以来的纠缠当众说出来,一为揭穿荣清对自己做下的恶事。二则拿李修激怒她,让她自顾不暇再不能为太子与楼皇后狡辩。三则却是要找李修报那日城门相拦之仇。   若是没有他,楼樾不会落水失踪,或许他早已带着自己逃离京城,从此以后忘却京城的一切烦忧,只过他们二人间的幸福生活了……   一想到楼樾,苏流萤的心口又撕裂的痛了起来,眸光闪现寒戾。   她要看看,在慧成帝知道她与荣清之间的宿仇后,要如何处置那个让自己两个女儿反目成死敌的大司马李修?   从苏流萤开口提起李修开始,荣清就明白了她的目的,顷刻间就慌了神。   李修是荣清一生的魔障,从四年前的云梦台上,看到他白衣翩然的立在桃树下吹响笛曲开始,这个魔障就种到了荣清的心里,一生不可拔除……   那怕成亲以来,李修对她的冷漠忽视、甚至是厌恶嫌弃,她口头上说要忘记他,可内心却是做不到,不然也不会在小产后还一直假孕想挽回他的心……   荣清对李修的感情,与其说是一种执念,更是一种不死不休的魔障,也是她与苏流萤之间无形的较量。那怕苏流萤从不她和她争,她却执着要将李修的心从苏流萤那里抢过来,从而证明自己堂堂嫡公主没有比一个小小的太守之女差……   然而,争到最后,斗到最后,她才知道,所谓的太守之女,却是她的皇长姐……   如今听到苏流萤将李修送到了慧成帝的面前,是杀是留,只在于父皇的一念之间了。   荣清急得心口痛,然而不等她开口,慧成帝已是咬牙开口了。   “李修!?竟是贼心不死!成亲这么久,还不死心——难怪先前主动请缨去北境,原来竟是打定主意要带长公主走!?”   人生来护短,慧成帝在听到苏流萤对荣清的指控后,虽然想像不到自己娴淑端庄的嫡公主,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事,却在最后,又不由的将荣清做下的罪恶强加到了李修的身上。   看着慧成帝阴鸷的眼神,荣清心里一颤,吓得哭道:“皇上,驸马他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他就会回心转意的……父皇,求您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眸光落在荣清的大肚子,慧成帝心痛不已,气恨道:“事到如今,你还挺着大肚子为那个薄情郎求情?!可他何时想过你,他想带萤儿走时,可曾想过你还怀着他的孩子,竟是要将你与孩子扔下一走了之——荣清啊,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为了他不顾姐妹亲情,对自己的皇姐下毒手吗?”   荣清彻底慌了,白着脸哆嗦道:“父皇,不是的,驸马不是无情之人……正是因为他重情,才会对皇姐一直放不下。可如今……如今他知道苏流萤与我是亲姐妹,他一定会对她死心的……父皇,无论如何,他都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求你饶了他这一次……”   以慧成帝眼下的怒火,恨不得将李修杀了才解恨,可看着荣清的即将临盆的大肚子,终是咬牙恨声道:“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想看到你成了孤儿寡母,朕恨不得即刻将他杀了!”   “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既然想去北境,朕就如他所愿,让他去北境,无诏——永不可回京!”   闻言,荣清全身一震——   无诏不可回京,那若是父皇心中的怒火不消,抑或是苏流萤一直不愿意再放过他,那李修是不是就要一辈子呆在苦寒的北境,再也不能回来,而自己也再也看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荣清心里一片冰寒,全身抑不住的瑟瑟发抖,慌乱的眸光也跟着冷却下来,却又不敢在这当口再开口说什么,只得眸光冰冷的看着苏流萤,恨得牙齿都快咬碎。   她越是如此,苏流萤心里越是解恨,从她打定主意活下来找楼皇后荣清她们报复,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迎上荣清恨毒的眸光,苏流萤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淡淡道:“既然皇上要让大司马离开京城,并无诏不得再回来,皇上何不再赏个恩典,让嫡公主与他和离了,也不至于让荣清一个人独守空房,有驸马跟无驸马一个样子。”   苏流萤的话音刚落,荣清已是急得跳了起来,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苏流萤杀了才解恨。可面上却是极力忍下,全身不由自主的打着寒颤,眸光狠狠的瞪着苏流萤,正要开口,慧成帝却是拧紧眉头冷冷道:“萤儿的建议却是对的,既然让他滚去了北境,自是不再认他是我们皇家的驸马。于仁,即刻出宫召李修进宫觐见,让他签下和离书!”   未央宫闹了大半宿,此时已近天明,那于仁得了令,立刻马不停蹄的出宫去了,而荣清终是忍不住连番的打击,连句求情都来不及开口,已是急得眼前一黑晕倒在了未央宫……   见荣清突然晕倒,慧成帝与太子面上都不由露出了急色,苏流萤眼疾手快的立刻让宫人将她抬进后面的偏殿。   见此,荣清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青桃一惊,想也没想就上前拦住未央宫的宫人,惊慌道:“不用麻烦长公主了,奴婢……奴婢立刻带公主回东宫去!”   而被慧成帝训斥得不敢再说话的太子此时也回过神来,想到了荣清的假肚子,脸色一变,连忙道:“是啊,不用麻烦皇姐了,让人送荣清回东宫。”   看着他们急乱的样子,到了此时苏流萤倒是越发的相信了荣清的肚子是假的了,不由面露释然的浅笑,感叹道:“既然太子愿意唤我一句皇姐,我更不能让荣清回东宫去了。说到底,她终究是我的妹妹。如今怀着孩子晕倒在我的宫里,若是这个时候还要将她送走,传出去,岂不更让外人诽议我们姐妹不合?!”   听了她的话,慧成帝对太子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勾心斗角,萤儿说得对,就将清儿留在这里照料,赶紧让人唤太医。”   闻言,青桃与太子脸色一白,却是不敢再说什么,那青桃紧紧护着昏迷过去的荣清往偏殿走,一边对身边的宫女连声吩咐,让她们赶紧去找与荣清相熟的太医过来……   荣清一昏倒,慧成帝与太子更加守着未央宫走不开了,苏流萤并不着急去后面的偏殿,而是让宫人端上泡好的参茶与米粥早点伺候慧成帝与太子用早膳,一切忙好后才踏步走出了前殿,往偏殿而去。   她一进去,紧紧守在荣清公主床边的青桃已是吓得不自禁的跳了起来。   见她慌乱的样子,苏流萤心里一片清明,凉凉道:“小暖,带青桃姑娘下去歇息一下,吃点东西,闹了一晚上,想必大家都累了饿了!”   青桃要守着荣清肚子上的秘密,那里敢离开荣清身边半步,不由摇手哆嗦道:“谢长公主厚爱……公主她晕倒了,奴婢自责难当,要守着公主醒来才行……”   见她全身怕到发抖的样子,苏流萤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上假意提醒道:“你确实要多多注意了。你可曾听过青杏,她就是因为服侍嫡公主时出了一点差错,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而且孕妇的情绪很不稳定,荣清对这个孩子很在乎,你万万不可疏忽,要千万当心。”   听苏流萤陡然提到青杏,青桃更是脸色一白,冷汗滚下额间。   幸好在此时,专门服侍荣清安胎的太医赶了过来,在见到殿内的苏流萤时,同样吓白了脸,替荣清把脉时手颤得老高。   而青桃反而松了一口气,对那太医迭声道:“燕太医,赶紧想办法让公主醒来吧……”   苏流萤也在一旁关切的问那燕太医,荣清的晕倒可要紧?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那燕太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恭敬道:“回长公主的话,公主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等下官扎了她的人中,人自然就醒的,腹中的孩子倒是康健,无碍的!”   苏流萤假装舒了一口气,喝下一口茶继续说道:“听说东宫的穗婕妤的胎也是燕太医在照料,据太医看来,穗婕妤与荣清的临产期,谁前谁后?”   按着早就与荣清想好的说词,燕太医无负担的回道:“巧得很,嫡公主的临盆期竟与穗婕妤是同一时期。”   苏流萤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巧得很。等到临盆那日,东宫想必会一片热闹,燕太医也会忙碌得很。届时,混乱忙碌起来,燕太医可千万别忙晕了头,将两个孩子弄混了——虽说两个孩子都是同样金贵,但一个是皇家的长孙,一个是李府的长孙,却还是有区别的。燕太医千万千万不要搞错了。”   苏流萤看似的苦口婆心,听在燕太医的耳朵里却是如芒在背,冷汗下雨般的从额头上滚下来。   燕太医给荣清施过针后,荣清悠悠醒来。   等她睁开眼看清自己还是呆在苏流萤的未央宫,更是睡在了床上,吓得全身一跳,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摸她肚子上绑着的枕头。   见枕头还在,而青桃也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心里顿时松下半分。等与青桃打过眼色后,确定自己的假孕没有被发现,她终是彻底放松下来。   坐在一旁喝茶的苏流萤从荣清醒来开始,眸光就不动声色的将她的全部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已是百分百确定了她假孕是真的。   她放下茶碗站起身冷冷笑道:“嫡公主既然醒来本公主就放心了。想必这个时候驸马爷也已接到旨意进宫。而皇上方才在前殿已亲笔拟好了和离书,只等公主醒来签完字就好——如此,你与李修的婚姻也就算到头了,只可惜了,你费尽心机将自己嫁给他,才短短一年不到就分离,实在让人唏嘘啊!”   闻言,堪堪放下心来的荣清终是忆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一颗心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   没有慧成帝在场,荣清再也不用装娴淑,也不用再克制心中滔天的恨意与怒火,一把从床上跳起身,指着苏流萤尖声骂道:“苏流萤,你太狠毒了,父皇都为了你将李修发配边疆了,你还要怂恿父皇让我们和离!你太狠毒了……”   “狠毒吗?与你们母女相比,我苏流萤差太远了。”   冷冷打断荣清的话,苏流萤毫不畏惧荣清眸光里的滔天恨意,一步一步走近她身边,一字一句、语速极慢的缓缓说道:“而且,不怕告诉你,我对你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啊——荣清嫡公主,你可千万不要太早就怕了!”   此言一出,荣清彻底变了脸色,眸光惊恐的看着苏流萤眸光里深不见底的寒意,嘴唇哆嗦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流萤眸光冰寒的看着眼前这个害死楼樾的恶毒女人,心里的恨意滚滚卷起——   若是没有她,她那日不会跌下护城河,而楼樾也不用为了救她,也跟着一起跳下去……   眸光下滑,她看着荣清的假肚子,恨不得立刻将她的伪装揪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尊贵的嫡公主的手段是多么的可耻下三滥……   不,她不能这么便宜她,她要在她最在乎的人面前,在李修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揭穿她的假肚子!   面上,她收起恨意,冷冷嘲讽道:“想必呆会还有得你受的地方,趁驸马来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别呆会又晕倒了!”   说罢,再也不看荣清气歪得脸一眼,转身朝前殿走去。   苏流萤一走,荣清全身一颤跌坐在床沿边上,眸光一片慌乱无措,绝望的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与驸马和离啊……”   青桃守在她身边,见她这般形容也慌了,不由道:“公主,要不让人去请皇后出面吧,让皇后帮公主说说话……”   想也没想,荣清一巴掌将青桃打翻到一边,恨声骂道:“没用的贱婢,你没听到那个贱人之前如何在父皇面前诽谤母后的吗?母后如今自身难保,没有旨意更是走不出永坤宫的大门,你让她如何来帮我!?”   青桃挨了一巴掌再也不敢吭声,哭也不敢哭,只得红着眼睛默默守在一边。   下一刻,荣清突然又欢喜起来,绝望的眸光里重现亮光,对青桃迭声吩咐道:“快,你偷偷出了这未央宫,赶紧去慈宁宫请太后来这里。如今只有太后可以帮我了。”   ☆、第142章 当众曝光   李修对苏流萤的不死心,让慧成帝将他视为了荣清与苏流萤姐妹间仇恨的根源,所以一怒之下不但将他发配边疆,更是让他与荣清和离。   和离一事,李修自是同意的,甚至是求之不得。   可荣清却是万万不会同意,不光是她心中对李修的痴恋与不舍,更有着深深的不甘愿。   正如苏流萤所说,她花尽心思,用尽手段,杀人放火坏事干尽才将自己如愿嫁给李修,然而,还没有与李修做几日真真的夫妻就要和离了,让她如何甘心?!   走投无路之下,荣清只得去求助慈宁宫的太后。   看着青桃鬼鬼祟祟的出门溜走,与苏流萤一起站在暗处看着的小暖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带人去将青桃拦住?”   苏流萤轻轻摇头,冷冷笑道:“不必了。人多才热闹,她既然想热闹,想闹得阖宫皆知,我怎么能扫了她的兴呢。”   说罢,苏流萤对小暖轻声吩咐几句,再不管穷途末路的荣清,朝前殿而去。   然而,她刚刚走到通往前殿的回廊上,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李修,以及跟在他身后苍白着脸的李志夫妇。   初冬的晨曦,未央宫里笼上了一层淡薄的晨雾,朦胧间,将如画师精心勾画出来的精美宫院衬得如九天仙境一般。   而彼时款款而来的苏流萤,看在李修的眼中,就是那九天中的仙子,倾国倾城的面容带着一丝淡漠,娇艳中增添冷艳,越发的让李修无法自拔。   可面上,他只是神情淡淡的看着她,眸光深沉,神情间意味不明——   上一次见到苏流萤,她还是个从刑场逃出的死囚犯,没想到转眼,她就成了最尊贵的长公主,身份的巨大反差,不止苏流萤自己不适应,李修同样不适应。   而跟在他身后的李志与吴氏更是不敢相信,这个曾经被他们深深嫌弃、从而抛弃的未来儿媳,竟会是堂堂大庸朝的长公主……   想着自己曾用七尺白布逼着苏流萤离开自己的儿子,取消两家之间的婚约,还在李修重病苏流萤好心上门服侍劝导他时,自己拿着五锭白银羞辱于她。后来更是在她入狱之时,残忍的将她关进了苏津当年自尽的那间牢房,在她伤痛的心里狠狠插上一把刀……   想起自己对苏流萤做过的事,李志两股战战,心里的惧意与悔意油然而生。   而挨在他身边的吴氏,也是想到了苏流萤之前以轿前婢的身份随荣清公主嫁进李府时,自己让人将她关进柴房毒打的事来,也是吓得双腿打颤颤,软得站不起来,隔着距离,早早的在回廊上跪下,朝几步开外的苏流萤磕着头颤声请安。   那怕成了长公主后,苏流萤还是不习惯别人给她下跪,所以,回宫以后,但凡有人跪下给她请安,她都会阻止,只让行个平礼就好。   可此时看着李志与吴氏跪在自己面前,苏流萤却是迟迟没有叫他们起身。   她不恨李志与吴氏对自己的羞辱与折磨,却恨他们在阿爹遇难时的冷血无情。   心里憎恨他们,苏流萤看也不再看地上跪着的李志夫妇,更是不曾去看李修一眼,径直越过他们,折身下了回廊,朝着大殿而去。   李志在后面颤声唤道:“公主留步,下官有话要说!”   说罢,不等苏流萤回身,已是对李修道:“你先去殿里谨见陛下,切记要记住为父的话。我与长公主说几句话。”   李修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下,抬步越过苏流萤朝前殿而去。   李修一离开,李志立刻匍匐在地,朝苏流萤恳切道:“公主,下官……下官有罪,有眼无珠,之前对公主多有得罪,今……今日特携贱内前来向公主请罪……”   脚步顿下,苏流萤缓缓回过头去,眸光凉凉的落到了一脸惶然的李志身上,淡然一笑,兴致盎然的问道:“向我请罪?!尚书大人罪在哪里?”   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李志所谓的请罪,不过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变了,怕她记仇报复,不得已而为之的违心之举。   所以,越是如此,她越是要一本正经好好的问他罪在哪里。   果然,见到苏流萤正经的追问起来,李志面色惶然羞愧起来,嘴唇嗫嚅半晌,抖着声音道:“下官先前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做了许多错事,多有冒犯之处……请公主海涵……”   “按着李尚书话里的意思,假若没有我今日的身份,李大人就不会认为自己之前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卑鄙无耻是有罪的了,本公主理解得对吗?”   毫不留情面的冷冷打断李志的话,苏流萤压抑在心里的怒火也涌上了心头。   “李大人,若是我告诉你,你先前与******对我做过的事,我从没放在心上过,你相信吗?”   闻言一怔,李志与吴氏被苏流萤的话怔到,忍不住抬头朝苏流萤看过来。   凭着李志与吴氏之前对苏流萤做过的事,不论是谁,都会认为如今得势的苏流萤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在听到苏流萤的话后,胆颤不已的两人心里一松,压在心口大石放下,面上露出喜色来。   然而,高兴不过一息,下一刻苏流萤的话却是将李志吴氏的心再次打沉下去。   “你们怎么对我都无谓,因为拜高踩底是人之陋性。但我却不能原谅你对我阿爹的污辱诋毁糟贱,永远无法原谅!”   “在你落魄不得志时,是阿爹顾念朋友之情拉你上位,可最后他惨死狱中,你非但不怜惜伤痛,连块遮尸布都不愿意施舍给他。更是在明知我阿爹的真正死因之下,还要血口喷人的骂他是卖国贼——李志,你忘恩负义不配为人!”   这番话,一直埋在苏流萤的心底,一直以来,她多么盼望有一天能指着李志的鼻子狠狠的骂出来,骂出心里的愤恨。   可今日,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心境异常的平和,声音也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与一个长者重话家常。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平静,甚至是轻描淡写,却越是让李志羞愧到抬不起头做人!   诛人不如诛心,苏流萤就是要让李志为曾经的无耻永远羞耻下去,让他将今日自己对他说的话永远刻在心里无法抹去,活在一辈子的羞耻当中……   李志怔怔的跪在那里,曾经那么神气威严的一张脸,如今苍白布满羞愧,终是再也开口说不出话来。   可他们今日主动上未央宫来,请罪是次,求情却是主要啊。   见李志呆若木鸡般的说不出话来,吴氏重重朝苏流萤磕了一个头,白着脸结巴着开口道:“长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但修儿一直对你一心一意。当初娶荣清公主,也是被……被我们逼着的。那怕成了亲,他至今还是心里忘记不了你……”   “长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求你看在修儿这么多年对你情份上,去皇上面上帮他说句话吧,让皇上不要将他发配了……无诏不可回京城,万一那天,我与他父亲离世了,身边不是连个送终之人都没有了吗……长公主,求求你去皇上面上帮他说句好话吧,求你了!”   说到最后,吴氏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想着李修这一发配,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京城,自己死的那日都无人善终,悲痛得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嘴里迭声的求着苏流萤。   “我稀罕你儿子的情份么?”   换做以前,苏流萤一定说不出这样冰冷无情的话来,但在楼樾出事后,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日狠毒起来,没有在他们伤害到楼樾之前,将这些狠毒之人统统处置了……   “若不是李修的偏执与执念,楼樾何止于会掉下护城河不知所踪?若不是他对我的不放手,我早已与楼樾离开京城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何至于如今独身困在这吃人的后宫,痛苦无望……”   提起楼樾,苏流萤心口再次撕裂,眸光变得狠戾,冷冷的看着地上惊慌不已的夫妇,咬牙冷笑道:“不怕告诉你们,就是我让皇上将李修发配的。而他与荣清的和离也是我撺使的。所以,你们觉得我还会帮他去皇上面前说话吗?”   闻言,正在磕头不止的吴氏全身一震,张口结舌的看着苏流萤,双手在袖下紧握成拳,心里已是恨不得将苏流萤撕了……   而李志也是一脸震然的看着一脸决绝的苏流萤,嘴唇艰难嚅动,下一刻终是颤声道:“……要怎么做……长公主才愿意原谅我们李家,原谅修儿?”   “让楼樾活着回来见我……我就原谅你们、原谅你们所有人……”   简单的一句‘活着’,苏流萤哽着喉咙拼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来,因为她心里明白,这么久过去了,音讯全无的楼樾,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话音还未落下,彻骨的悲痛让她眼泪再次滚滚而下,赶在李志他们看到前,她赶紧别过头匆忙朝大殿而去。   然而堪堪转过一丛茶花丛,泪眼婆娑间,却是看到本该在大殿内的李修负手站在那里等她。   因为哭得太多,苏流萤原本像秋水泓潋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而且每每哭过后,眼睛上就会朦上一层灰蒙蒙的白雾般,看东西不清明,要待上好一会儿遮眼的白雾才会消失。   所以,她如今看着站在眼前的李修,认出他的人却看不仔细他脸上细微的神情。   但不看,她也知道他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阴沉不郁的。因为,他站在这里势必听到了她方才与他父母的对话,知道他如今经受的一切,都是她对他的报复,他心里一定也是恨她的……   然而李修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苏流萤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恨我,也会以为我同样在恨着你。可是苏流萤,这一生一世,不论你如何待我,我都恨你不起来……”   “我只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一直紧紧的抓紧你的手……是我自己松开你的手让你投入别人的怀抱……所以我恨我自己,我想挽回,我不信我李修已没有一丝痕迹留存在你心里……”   “去北境我很乐意,永不回京城我也不怕,与她和离更是求之不得……惟一不舍就是你……”   李修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惆怅,眸光柔情的看着一脸惊愕的苏流萤,一字一句缓缓道:“既入魔障,走不出来,也不打算走出来……”   说罢,不等苏流萤开口,已是决然的一撩袍脚,转身跨步进到殿内。   苏流萤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眼前的白雾消散,眼前的一切事物重新清晰起来,她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回响着李修最后说的那句话。   虽然他没有点名道姓,但苏流萤知道他说的是他对自己的执念。   心里莫名的苦涩难安,苏流萤想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的执拗。   但不论怎么样,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去到北境,皇上不放他回来,他就一直呆在北境,不会再与自己纠缠了……   按下心中的不安,苏流萤跟在李修的身后进殿。   不一会儿,李志夫妇也进到殿来,与李修一起跪在殿中央,连头都不敢抬。   见人都来齐,慧成帝让人去唤荣清公主,她却是磨蹭了许久才在春桃的搀扶下羸弱的走了进来。   春桃重回未央宫,看来已顺利求助到了太后了。   所以,在看到慧成帝让于仁将和离书呈到她与李修面前时,荣清公主脸色苍白,神情却是镇定了许多。   慧成帝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通李修,连带着李志也挨了不少骂。   慧成帝每骂一句,李志身子就要抖上抖,与吴氏匍匐在地,不停的磕头求饶认错。   而从头至尾,李修却是挺直脊梁静静的跪在那里,不言不语,不论慧成帝说什么,从不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这个样子,看得荣清心里撕割般的痛着,想开口帮他说话,却又怕越发的激怒父皇,只得眸光带泪的看着他,心里却在暗暗盼着太后快来帮自己……   慧成帝训完后,手指朝两人面前的和离书一指,冷冷道:“都签了吧,好和好散,从此,你安心在北境守着,荣清与肚子的孩子,自有朕管着……”   慧成帝话音未落,李志已是慌乱道:“皇上,孽子与公主间并不大过,而且如今公主还怀着咱们李家的孩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离呢?还请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给孽子一次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好好向公主赎罪,以此求得公主的谅解……”   李志一边说一边着急的给身边的李修递眼色,想让他按着自己先前在府里教他的那般,好好向皇上认错求情,保下与皇家的这段婚姻。   可是,李修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在慧成帝话音落下时,已是一脸淡然的上前,拿起狼毫沾了墨水就要在和离书上落笔签下名字。   “驸马……”   见此,荣清公主终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一把上前攥住了他握笔的右手,白着脸哆嗦道:“驸马,父皇只是一时气愤才让我们和离……我从没想过与你和离,我们一起同父皇说说好话吧,求父皇原谅你……”   荣清激动的用力一攥,李修手中沾满浓墨的狼毫抖动间洒下几滴黑墨,滴到了李修墨绿的衣袍上,转瞬就湮没在了深沉的衣料中看不见了,一如荣清触碰到李修身体时,李修神情间的嫌恶,也是转瞬即逝……   可一丝转眼即逝的嫌恶还是落进了苏流萤的眼中,她暗忖,看来荣清的和离,不用自己再出面加火,也是离定了。   果然,听了荣清的乞求后,李修回眸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不必了,圣上英明,微臣遵循圣上的旨意,更不敢再拖累公主,只盼着与我和离后,公主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如意驸马,如此,微臣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抬起左手,毫不迟疑的咬破食指,重重在和离书上按下了血印。   李修绝决毫不留恋的举动,不仅让荣清崩溃,更是让慧成帝愤怒。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只差荣清签下名字和离就成为事实了。   荣清呆呆的看着李修留在和离书上的手印,脑子一片空白,神情间更是一片绝望,整个人像没了灵魂的布偶。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慧成帝愤怒中更是感觉脸上无光。   这一刻的慧成帝也如普通百姓家的父亲一样,看到女婿对女儿毫无感情,到了和离这一步,也希望女儿硬气起来,不要再在别人嫌恶的情况下,还恋恋不舍的不肯了断。   所以,慧成帝冲失去魂魄般的荣清公主厉声喝道:“还愣着做甚?赶紧签下名字与他做个了结!”   被慧成帝一喝,荣清公主从绝望伤心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控道:“父皇,不要逼我签字,我不会和离的……只要我不签,这和离就不作数……不作数……”   看着她没出息的样子,慧成帝火冒三丈,正在朝她再次发怒,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传声,荣清请的救兵——太后来了!   太后进殿时就已听到了荣清的话,不由接过她的话冲上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慧成帝喝道:“从来只额愿着子女好的,还没见过逼着子女和离的。皇上,清儿如今还怀着李家的孩子,眼看就要临盆,你在此时让她和离,是要逼死她吗?”   说完,眸光扫过静静坐在一旁的苏流萤,神情间涌上不满,意有所指道:“皇上,宫里多了人是好事,却不能因此而伤了和气。而不论何时,不论你心里有何想法,都不能偏了私心——你子嗣那么多,一个偏了,其他都乱了!”   太后的话毫不遮掩就是在说慧成帝因偏爱苏流萤,从而听从她的话逼了荣清与李修和离。因为在大庸,在京城,人人都知道四年前苏流萤拒绝了楼家的亲事,与李家定下了婚约。而四年后,又因为嫡公主看上了李家的儿郎,李家与苏流萤解了婚约,更是在李修与荣清成亲当日,三人间又闹出了一番风波……   所以,看在别人眼里,都以为今日李修与荣清的和离,就是苏流萤为了报之前荣清的抢夫之仇。   而先前荣清也就是这般让青桃去跟太后说的,所以太后一上来就是这样一顿话说给苏流萤听。   不论太后说什么,苏流萤都不吭声,只是轻声吩咐小暖领着未央宫的宫女给大家上茶。   见到太后的到来,荣清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傍在太后的身边再也不离开,哭兮兮道:“太后,如今这宫里,也只有您愿意帮孙女做主了……女子三从四德,好女不嫁二夫,我堂堂一个嫡公主,如何能做出这和离之事……”   看着荣清全身瑟瑟发抖的可怜的样子,太后亲手端起手边的茶水给她喝下,让她定定神,心痛道:“无事,有太后在,没人会再带着你驸马和离的。”   见到太后发话,李志与吴氏也赶紧表态,不支持荣清公主与李修和离。吴氏更是搬出荣清肚子中孩子,指天立誓的说着如何盼着这个李家长孙出世,以后会如何痛爱荣清与孙子等等……   瞬间,原本一副凄风惨雨的情景一下子因着太后的到来,又成了团聚一家亲了。   而李修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那怕太后来了,仍然不为和离一事说半句挽留的话。   太后安抚好了荣清,转头对一脸阴沉的慧成帝道:“皇上,收回圣旨,别让两个孩子和离了。”   太后亲口发话,慧成帝那有不依的,何况他也看出,荣清是真的不愿意离开李修,也只好让于仁收起和离书。   然后,于仁还来不及收起和离书,刚刚彻底放松下来的荣清却是肚子剧烈的绞痛起来,一时的猝不及防间,她一下子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这一下却是将刚刚和睦下来的众人又惊得慌乱起来。站在她身边的吴氏和太后身边的嬷嬷连忙伸手去扶她。   苏流萤在一旁关心道:“吴夫人,方才嫡公主好像磕到肚子了,赶紧帮她看看吧。”   一听到荣清磕到肚子,心急如焚的吴氏竟是忘记在场还有其他人在,第一反映就是掀开荣清的外袍去看她的下身是否出血。   痛到抽搐的荣清那里还有力气去拦吴氏的手,只得惊恐的睁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外袍被掀起。   当外袍被掀起的那一刻,荣清肚子上绑着的绣花大枕头顿时一览无余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看到枕头的那一刻,吴氏像见鬼了一般惊得大叫一声。随之,整个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荣清肚子上的那个枕头上,就连一直漠视不理的李修都震住了!   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惟剩下荣清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第143章 三道圣旨   当荣清的假肚子被吴氏掀开公之于众时,全场的人,包括李修在内都惊诧住了。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堂堂嫡公主会在肚子上绑个绣花枕头当孩子愚弄众人。   一时间,殿内众人都怔怔的看着荣清的假肚子,各人脸上神色都是异常的难看,除了苏流萤除外。   虽然心中早已预料到荣清的肚子是假的,但真正到看到她肚子上的伪装时,苏流萤心里还是划过惊诧。   不得不说,荣清的胆子却是极大的,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得出来。   下一息,苏流萤抬眸不动声色的看向慧成帝,看他要如何处置这个时时拿着身孕、其实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当护身符的娇贵嫡公主。   果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慧成帝,在看到这个可笑又可恨的一幕时,刚刚被太后压下的怒火再次翻腾,终是忍不住当场冲到了一脸绝望慌乱的荣清面前,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将怔愣住的众人震醒,更是让处于绝望崩溃中的荣清清醒过来。   摸着自己火辣辣痛起来的脸颊,荣清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盛怒站在面前的父皇,震愕不已——   这是父皇第一次动手打她,还是当着她夫君和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颜面何存啊!   然而,不等她开口,慧成帝一把将那个可笑的枕头从荣清的肚子上扯下来,再狠狠的掼到荣清的脸上,咬牙狠声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自己辛苦隐瞒的了大半年的秘密,却在最后一刻曝光,荣清在绝望的同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开始拼命为自己狡辩起来,只求能求得父皇与李修最后的一丝怜悯。   她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荣清根本不敢去看慧成帝气怒的样子,更不敢去想李修的样子,抑住全身的战栗颤声道:“父皇……早在您生辰那日,因青杏的离奇之死,女儿惊吓之余心里伤痛,终是命薄没有保住腹中的孩子……”   “可那时,因着青杏,女儿与驸马的关系出现裂隙,女儿担心小产一事会影响到与驸马的感情,所以……所以一时猪油蒙了心的想将小产一事瞒,诚想着等青杏一事过去了再同驸马讲……没想到越拖越久,一直拖到了现在……”   “父皇、驸马、太后,一切都是荣清做错了,但荣清……荣清也逼不得已,还请父皇原谅我这一回啊……”   假孕一事,关起门来是小事一桩,若是只有被皇上与太后发现,慧成帝完全找个借口说荣清的孩子没保住,在肚子里夭折了,一了百了。   可如今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李修一家人全都在当场,却要如何收场?!   而在前一刻,荣清还借着肚子挡回了慧成帝让她和离的旨意,还信誓旦旦的跟婆婆吴氏承诺着孩子生下来后要回李府同李修好好过日子,而不过转眼,所谓的孩子,却只是一个可笑的绣花枕头……   所以,那怕荣清说得再可怜,慧成帝也是冷若冰霜,看向她的眸光全是伤痛与不信任。   见此,荣清只得转移方向,跪行到太后面前,对着太后悲痛的哭道:“太后,清儿也是有苦衷才做出如此糊涂事,还请太后帮清儿说句话吧……”   到了此事,太后生气还来不及,那里会愿意再帮她说话,重重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荣清,你从小就是众公主的楷模,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太让哀家失望……”   说罢,太后无脸再在未央宫呆下去,领着宫人黯然离开。   太后一走,荣清更回慌乱绝望起来,也再无人可求,只得将最后的希望放到了李修身上。   可是,不等她开口向李修求助,李修却是早她一步走到了殿中央,再次拿起了和离书,眸光毫无眷恋的看着一脸慌乱绝望的荣清,冷冷道:“孩子是假的倒是好事——如此,微臣与公主之间,再无牵挂!”   说罢,终是再次提笔郑重的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好后,李修蘸好墨笔,亲手将那和离书拿到了瘫倒在地的荣清公面前,声音轻冷无波道:“公主,请签下和离书——放过我,更是放过你自己!”   若说之前荣清还可以拿着假肚子挽留这段从一开始就注定悲剧收场的婚姻,那么现在,她却是彻底失去了话语权,因为,单单是假孕这一条,别说和离,李家要休了她这个皇家公主都是可以的。   何况李修已说得这么绝然,荣清再不甘不舍,也莫奈何了。   将笔伸到面前的手,修长且骨格分明,十分的好看。   荣清迷恋李修身上的每一部分,也包括这双好看的手。   可此刻,这双好看的手却让她害怕到想躲闪。   她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大口的喘着粗气,眸光慌乱的扫过殿内的众人,最后却是落在了一脸淡然看着她的苏流萤。   全身猛然一震,荣清突然想到什么,死寂的眸光乍现寒芒,指着苏流萤尖声利斥道:“父皇、驸马……是苏流萤陷害的我……方才我喝的茶里有毒药,令我腹痛难忍……一定是她做下的……”   将走投无路的荣清终是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一直淡然的坐在一旁边的苏流萤,不等慧成帝开口,勾唇浅浅一笑道:“毒药?!嫡公主若是怀疑,可以让太医来验验,顺便让太医帮公主再把脉看看身子。看嫡公主是真痛,还是假痛!?”   一个‘假’字让慧成帝再起怒火,他眸光冰凉的落在了荣清身上,冷冷问道:“她陷害你?即便她让你肚子痛,可你绑在身上欺骗众人的假肚子也是她逼着你绑在身上的吗?”   此言一出,却是彻底堵住了荣清的嘴,也让她的眸光彻底死寂下来。   而且,在方才那片刻间的剧痛之后,如今她身上已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仿佛方才那突然袭来的剧痛是她自己的错觉。   自己明显着了苏流萤的道,却拿不出证据。她悲怆的想,如今父皇明显已对她失去了信赖,她若在此再揪着不放,更是在自找苦吃……   原来,从听到荣清让春桃去找太后求助时,苏流萤已是想好对策,要在太后与众人面前揭穿她的假肚子。   于是她悄悄让小暖去找林牧,拿到能让人腹痛不止的药偷偷放进了荣清的茶水里……   而林牧是慧成帝特意派到苏流萤身边调理她小产后的身子的,一直呆在宫里。   苏流萤想,就算最后查出是自己在荣清的茶里放了东西,她也不怕,只要能趁机揭穿她的假孕,这些已算不得什么……   荣清着了苏流萤的道,吃了哑巴亏,又当众被揭穿假肚子,心里绝望的同时已是恨是无以复加,更加不愿意让苏流萤如了愿,所以一直不肯接过李修手中的笔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   见她迟迟不肯接过笔来签下和离书,再看到父皇已气得黑透的脸,太子殷贤害怕的上前,接过李修手中的笔,硬塞到了荣清的手里,附在她耳边害怕道:“快签了吧,别再惹父皇生气了……”   塞到手中的笔有千斤重,荣清怔怔的抬头,泪眼见到慧成帝冰寒彻底的脸,再看看一脸决绝的李修,终是咽下泪水和心里的滚滚恨意,颤着手在和离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从昨晚太子与荣清带人闯进未央宫要人,到现在为止,荣清公主一如苏流萤决心的那样,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然后,此次闯宫的后果还远远不止如此。   经过未央宫一晚的变故,慧成帝在伤痛的同时,人也仿佛一夕间苍老了许多,离开未央宫前,对苏流萤道:“我与你父女刚刚相认,父皇愧疚你与你阿娘太多太多,别再想着离宫而去,好好留在宫里养好身子,让父皇有机会补偿你——当日,是你母亲替你挡下十七支利箭救下你的命来,为了你母亲,你也要好好的,不要辜负琼妃对你的一片苦心。”   看着慧成帝苍老的面容,苏流萤心里涌上一丝难过,想着荣清落马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苏流萤终是不忍心看到宁妃怀了身孕还呆在环境恶劣的冷宫,将她有身孕之事告诉给了慧成帝。   闻言,被荣清假孕一事气得回不过气来的慧成帝心里终是雨过天晴,脸色变得愉悦起来,但一想到之前听皇后说起的楼樾与宁妃的关系,神情间又不觉露出了一丝迟疑。   见此,苏流萤又趁热打铁道:“宁妃怀上这胎时,楼樾还在边关征战没有回京……而且,楼樾与宁妃的为人皇上都应该清楚。他若是无情花心,就不会苦等我四年,更不会在全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时,还一心的等着我回来……这四年间,他一直派楼家影卫在各地找寻我,从未放弃……”   一说到楼樾,苏流萤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动容道:“皇上,楼樾从未对我放弃过,我也不能放弃他……我想出宫去找他……”   想着太医汇报的关于她的身子的状况,慧成帝心口窒痛,不舍的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硬着喉咙道:“你想找他父皇不拦你,可你还是要先养好身子……父皇不想看到,找到他的那日,你自己的身子却不行了……”   回到承乾宫,慧成帝一口气下了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震惊人心——   第一道,接宁妃出冷宫,并因为她的身孕,重封她贵妃尊位,执掌后宫!   第二道,皇后楼氏无德,谋害后妃残害皇嗣,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废除楼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第三道,太子殷贤资质平庸,性情暴戾,难担大任,废立储君之位!   三道旨意一下,朝野内外再次一片震惊……   而随着三道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太医林氏一门,被皇上亲封忠义名门,林炎身上的冤屈终是得见天日,还回清白……   至此,楼家最后一个剩存者楼皇后也落难,瞬间从至高无上的皇后跌入尘埃,贬成了最可怜的庶人,绝望痛苦的守着冷宫过一辈子。   而最让她伤心绝望的却是她的一对儿女也跟着落难。荣清假孕曝光与李修和离,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话,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做人。而她费尽一切心机扶持上太子之位的儿子,也在转瞬间被废……   太子被废,她奢求的太后之位也彻底破灭,所有的希望都彻底灭亡了……   接踵而至的击命打击,终是楼芸再利害,也是抵抗不住,咳了一晚上的血,更是一夕间白尽了一头的青丝……   苏流萤受慧成帝所托,亲自去冷宫接宁妃出宫。   寂静荒凉的冷宫,因宁贵妃的出宫很是热闹了一番,但宁贵妃凤辇一离开,安静下来的冷宫显得越发的死寂冷漠。   送走宁贵妃,苏流萤折身走进了冷宫最深的废殿里,看到了一头白发佝偻在土坑上昨日的楼皇后、今日的楼庶人。   掌管冷宫的大太监于贵上前将楼庶人从土炕上一把拖着甩到了地上,冲她恶声道:“贱人,长公主来了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楼庶人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恶声恶气的于贵,咬牙冷声道:“刁奴,你唤本宫什么?!你不想活了么?!”   听到楼庶人的话,于贵先是一愣,下一刻气怒的他本想赏她一顿巴掌,但看到苏流萤在,终是默默收起手,回手躬着身子对苏流萤恭敬道:“公主,她从昨日来这冷宫就半疯半癫的,还一直当自己是皇后呢……”   苏流萤冷冷道:“你退下吧,本公主有几句话同楼庶人说。”   于贵得令,带着冷宫的人赶紧下去了。   苏流萤上前冷冷看着滚在地上的楼芸,冷冷道:“楼芸,好好抬头看看,看看我是谁?”   闻言怔怔抬头,楼芸匍匐在苏流萤的脚前,从她金丝鸾凤鞋面一直往上看,浑浊的凤眸中闪现着激动战栗的亮光。   等她仰着脖子看到苏流萤的脸庞时,全身一滞,眸光里亮光消失,换上了惊恐愤恨的神情。   “琼妃?你竟然还没有死,你是来找我报仇来了吗?哈哈哈哈……”   当看到那张她熟悉又憎恨的脸庞时,楼芸凄厉绝望的大笑起来,一头白发凌乱的披散在头上,面容苍老又狰狞。   她一直疯狂的笑着,苏流萤就一直冷冷的看着她。   小暖担心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疯狂大笑的楼庶人,小声道:“公主,她大摸是疯了。公主还是离开这冷宫吧,万一她发起疯来伤着了公主就不好了……”   苏流萤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冷冷开口道:“心狠手辣的楼皇后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倒,更不会这么容易就疯掉——楼芸,你或许可以骗过别人,可我太了解你。输在我手里,你不会甘心,更不会疯!”   闻言,楼芸的笑声终是收住,缓缓从起上爬起身,眸光冰寒彻骨的看着苏流萤。   “苏流萤,你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也确实好本事,清儿贤儿都被你害惨了……你为何不杀了我呢?你现在完全有本事让皇上杀了我啊……”   “杀人不如诛心,我从不认为杀死一个人就是对付她的最残忍办法。楼芸,我恰恰要让你好好活着,让你在这冷宫里绝望痛苦的活下去,更要将你最在乎的东西统统毁灭掉,让你尝尽那失去一切的剜心之痛!”   正如楼皇后所说,如今的她就好比苏流萤脚下的一只蝼蚁,她只需轻轻一脚就可以将她踩死。   而苏流萤也想一刀想了她以报阿娘的丧命之仇。可就这样杀了她,却是太便宜了楼芸。   她咬牙冷声道:“当年我阿娘身中十七箭而死,从今日起,本公主会令人每日抽你十七利鞭——若你敢自尽而死,本公主发誓,一定会让你的儿子女儿与你一起共赴黄泉!”   宫里的利鞭,却是带着倒刺勾的牛皮鞭子,抽到人的身上,倒刺勾就会钻直肉里,等鞭子离身时,刺勾就会扯下一片皮肉来。   每日十七鞭,看似不要命,却日日都在经受撕皮扯肉之苦,往后的日子这般长,楼芸如何经受得住?!   苏流萤却是连她想自尽而死的机会都不给她,威胁她若是敢自尽而死,就让太子与荣清给她陪葬!   仿佛彻底被苏流萤点中了死穴,楼皇后绝望悲愤的看着一脸冷漠绝然的苏流萤,终是失声尖叫起来,咬牙痛骂道:“苏流萤,原来你才是这天下最狠毒之人……你报复我即可,为何要扯上我的孩子……你太狠毒了……”   “楼芸,别说荣清之前对我做过那么多狠毒的事我找她报复理所应当,单单是你害死林炎,还有楼樾蕊姨,更是连我身边的朋友你都不放过,我就可以将这些仇恨报复在殷贤与荣清身上——所以我说到做到,你若是敢轻生逃避折磨,我一定不会放过荣清与殷贤!”   说罢,苏流萤再不与她废话,招手让于贵进来,将方才所说之事向他吩咐了。   于贵一听连忙欢喜的应下,冷宫一向冷清无趣,如今有了长公主的谕旨,他却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折磨起这个曾经的天下之母了。   二话不说,于贵立刻让手下的小太监将楼芸拖到了外面荒废的院子里,拿粗绳绑在条凳上,扒了她身上的衣物,让一个力大的太监抡起利鞭朝楼芸后背狠狠抽去……   ‘啪啪’的鞭声和着楼芸凄厉的叫声在空寂的冷宫异常的清晰瘮人。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楼芸后背一个个冒出来的血窟窿,仿佛又看到了阿娘满身中箭倒在血泊中的可怜样子,心中的恨意更深,眸光也冰寒下来,对于贵冷冷道:“以后,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每日要准时给她行刑,不可遗漏!”   于贵恭敬的点头应下。   苏流萤又道:“隔三岔五给她喝点药,以免她身上发脓死了!”   闻言,于贵精明的小眼一转,却是指着冷宫墙角放着一排废旧的大瓮得意笑道:“这样的贱人那配喝药。只需在那瓮缸里放满盐水,再在她行刑后每日扔进去泡上三五个时辰,她身上的伤口自然就不会再发脓了!”   鲜血淋淋的伤口再用盐水一泡,那滋味可想而知了……   走出冷宫,眼前零星的飘落几片白雪,初冬的第一场冬雪不期而至。   今年的初雪不像往年那里凶猛,薄薄的一层雪粒子落在地上,却是比往年少了许多。   一路走来,看着宫道两边屋檐枝杈上覆上的雪白,苏流萤怔怔的看着,脑子里不由的就想起了去年初雪时的情景来……   那时,她还在云岭猎场当差,为了躲避与于宝的对食,求着楼樾留在他帐内当他的贴身婢女。   下初雪的那日,她一早醒来,楼樾已不在营帐。   营帐外传来金鸣之声,她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只见营地空坪上,满天飞雪中,楼樾一身玄色便服,正在练剑。   他身姿矫健,剑势如虹,每招每势都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一道道剑光像闪电般,划破朦胧的晨曦……   那凌厉如虹的剑势就如那时他的人一样,耀眼夺目,锋芒凌厉,让人不敢靠近,却一次次的给了当时身份卑微、走投无路的她庇护与温暖……   心口又再次绞痛起来,苏流萤望头怔怔的望着头顶纷纷扬扬落下在雪花,心里悲痛的呼唤——楼樾,你到底在哪里?   仿佛听到了苏流萤悲痛的呼唤,昏迷了整月的男人倏然睁开了如墨的寒眸,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爷……你终于醒了!”   一直守在楼樾身边的红袖见到他醒来,欢喜得声音都在颤抖。   苦守楼樾这么久,大夫几次都说他活不成了,劝着红袖对他放弃,可红袖怎么也不同意。   如今见楼樾终于醒来,红袖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上前扑进了楼樾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了他的腰身。   然而,下一刻,头顶传来的迟疑声却是让红袖全身一震——   “……姑娘是谁?我……是谁?”   ☆、第144章 兵符失踪   原来,落水失踪的楼樾竟是被红袖偷偷救了起来。   那日,苏流萤被施火刑,红袖也在围观的百姓中,听到四周人对苏流萤与楼樾的议论,终是知道慧成帝不会再放过楼樾与苏流萤了。   所以后来将楼樾从护城河里救上后,红袖害怕慧成帝不会放过他,不敢再在京城里停留,带着他悄悄逃离了京城……   离开京城后,红袖带着重伤昏迷的楼樾无处可去,想到了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终是打定了主意带着他离开大庸,一路朝胡狄而去。   红袖想,只有回到胡狄,楼樾才是安全的,慧成帝才会放过他……   所以,楼樾早已被红袖带离了京城,苏流萤如何寻得到他?!   从大庸到胡狄的路程,红袖带着病重的楼樾走得异常的艰辛,不但担心他病重而死,还得担心是否有追兵追来。但无论多苦,红袖都不愿意放弃,吃尽了苦头终是将楼樾带到了胡狄的都城皇都。   可是,胡狄的皇宫同样戒备森严,那里又是红袖可以随便进的?   再加上楼樾身上的玉牌给了苏流萤,又无其他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红袖也不敢冒失的去官府找官差说什么,只得在皇都找了家普通的院子住下,开始费尽的打听皇都出名的大夫,希望能让楼樾早已醒来再做打算……   可是,从救他上岸那刻开始,楼樾就一直昏迷着,那怕带着他从大庸来到了遥远的胡狄,他还是一直昏迷着。   楼樾伤得很重,身上到处都是刀剑之伤,有些伤口甚至伤及内腑,再加上落水撞到河里的暗石,头部也受伤严重,整个人除了还有一丝气息吊着,一直不见转醒……   红袖花光身上所有的银两给他找了皇都出名的大夫,那些大夫帮她看过后,都说楼樾已回天乏力,药石无医,还是留下几个钱给他置办棺木后事的好……   听了那些大夫的话,红袖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脸,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楼樾,她无法想像,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就这般默默无闻的死去……   然而就在红袖都快绝望之时,突然见到昏迷了一整月的楼樾突然睁开眼睛醒来,红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心酸与欢喜,扑进了楼樾的怀里。   可是,醒来的楼樾却是失忆了。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人和事,包括苏流萤……   当大夫告诉红袖楼樾是因为撞伤头部失忆后,红袖心里先是一怔,下一刻心里竟是欢喜起来——   这是老天听到她的心声,让楼樾忘记苏流萤,忘记之前所有的一切,给了她与他在一起的机会。   所以当楼樾问起红袖他是谁,红袖告诉他,他是她的夫君,夫妻二人一起从大庸来胡狄做生意,路上遇到劫匪,抢去了盘缠,还打伤了他的头,不幸失忆了。   听了红袖的话,失忆的楼樾并不疑有他,一切都相信了下来,只是在天天看着红袖时,熟悉中又带着一丝陌生,有时,甚至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其他人影来……   而且,那怕失忆,楼樾的敏锐还是在的,他看着对自己百依百顺、细心体贴的红袖,却总感觉她与自己不像寻常夫妻那般,仿佛……她心里对他怀着敬畏之心。   寻常的妻子也会对夫君抱有敬畏的心思,可红袖因心里有事瞒着楼樾,这份敬畏就越发的明显不同,日子一长,楼樾心里越发生出了怪异的想法,总感觉他与红袖不是真正的夫妻……   而心中那道模糊的人影却是越来越发频密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那日脑海里唤醒他的那道悲凉深情的声音,也久久的在他的脑子里回旋……   他很确定那声音不是红袖的,那么,那道声音到底是谁的?   带着满腔的疑问,楼樾终是留在了皇都静静的养起伤来……   而另一边,远在大庸皇宫的苏流萤,在收拾了皇后一行后,再次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找寻楼樾一事上。   她招南山进宫询问找寻楼樾的情况。   南山将京城周边、以及护城河流域的沿河两岸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楼樾的丝毫线索。   找寻了越久,南山心中越发的伤心,他一脸愧疚的在苏流萤面前跪下,沉道:“公主,是属下无能,找寻这么久,一直没有世子爷的消息……”   看着南山疲惫的形容,苏流萤知道他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由按下心中的伤痛,轻声道:“这不怪你,这段时间却是辛苦了你。你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将找寻之事……暂且放下……”   闻方,南方一惊,不敢相信苏流萤竟是说出放下寻找楼樾的话。   “公主,属下不累,一日不找到世子爷,属下一日不歇息……”   南山以为苏流萤是怜惜他辛苦,连忙开口道。   苏流萤苦涩笑道:“不,南山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不让你找楼樾,只是我想了想,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式找他,也或许……他早就不在京城了,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找他……”   这些日子,苏流萤想了许多,就算往最坏的方向想,就算楼樾死在了护城河里,这么久过去,按理,按着南山这么仔细的找法,也应该会找到他的尸首了……   可是,河里捞不到他的人,京城里也找不到他的身影,苏流萤不禁想,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救起,离开京城了?   苏流萤第一个想到救楼樾的人就是萧墨,她约摸记得,在刑场时,她看到了萧墨的鬼脸面具,带着黑衣人帮他们解决了四周的暗箭手。   难道,是萧墨带着人救了楼樾,再带着他一起离开大庸回胡狄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苏流萤的心又活了过来,激动道:“我会写信去胡狄问萧墨,看他那里有没有楼樾的消息——我怀疑,楼樾是被他救走了。不然不会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一点消息。”   听了苏流萤的话,南山的心也跟着活着,脸上的疲惫之情一扫而光,眼睛都亮了,激动道:“公主说得对,爷一定是被萧太子救走了,或许不久爷就会回来找我们了……”   说着说着,南山的眼眶不觉就红了。   楼樾失踪的这段日子,不光苏流萤伤心悲痛,南山也一样,他跟楼樾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更胜亲人。   最主要的,南山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跟了楼樾后,就感觉找到了一个家。而在楼樾出事失踪后,南山感觉自己又成了一个孤儿,心里伤痛孤寂又无靠……   苏流萤掏出了身上的玉牌递给南山,郑重道:“这是楼樾之前给我的,说是凭它可以号令影卫,可我居在这深宫,拿着它也没有用。现在我将它们交给你,你拿着它号令影卫们,将他们召集起来……他们是楼樾辛苦一手创办的,我想等他回来,再将他们交还给他……”   影卫在楼樾出事后就散了,群龙无首。而之前苏流萤忙着其他的事,如今想起来,想着他们是楼樾一手训练出来的,就想让南山暂代楼樾统领他们。   南山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就是影卫中的一员,所以玉牌我不能拿。不过我可以帮公主帮爷将影卫召集,暂领他们等爷回来。”   说罢,南山又将影卫间传递讯号的鸣镝箭交给苏流萤,沉声道:“以后公主需要影卫时,朝天放出此鸣镝箭,它就会天空发生金色烟雾,影卫就会赶过来!”   楼家影卫传递讯号的金色烟雾,苏流萤之前见过两次,如今听到南山提起,她突然想到什么,吩咐南山道:“你派影卫去到各地,在当地发出此鸣镝。”   南山瞬间明白了苏流萤的意思,她是希望鸣镝箭发出的烟雾让楼樾看到,从而找到他。   南山点头应下,正要告辞离开时,突然想到自己带进宫的人,又回头对苏流萤道:“公主,驿馆的阿奴姑娘要见你,求了属下好久……属下将她扮成属下的下属,带进未央宫来了……”   一听到阿奴,苏流萤先是一怔,下一刻却是欢喜道:“赶紧让她进来。”   下一刻,阿奴穿着一身男儿衣服进殿来,惨白着脸站在苏流萤面前,不敢抬头去看她。   阿奴是在为刑台之事愧疚,那怕事后苏流萤逢凶化吉,不但活了下来,还成了大庸朝的长公主,但事后韩钰醒来,还是无法原谅她,竟是让她独身一人回北鲜去,不再留她在身边了……   可苏流萤并不知道那日阿奴打晕韩钰、阻止他救自己的事,所以看到她突然随南山出现在宫里,欢喜的同时不免疑惑道:“阿奴姐姐找我什么事?可是公子有事找我?”   阿奴低着头哭道:“流萤,是我做错了事……我那日打晕了殿下,不让殿下出手救你……殿下醒来怪罪我,不让我在他身边继续伺候了,让我独身回北鲜……”   说着,阿奴在苏流萤面前跪下,哭求道:“流萤,一切都是我的错,殿下怪我恨我都是应该,我也不奢望求得你的原谅,只是求你看在殿下身边无人照顾的份上,帮我去殿下面前求求情,让我继续留在殿下身边照顾他……   在北鲜那些年,再加上回大庸在驿馆的这些日子,阿奴虽然有时会怪苏流萤害得韩钰双腿无法行走,但更多的时候阿奴还是将她当姐妹一样看待,所以,听她说了那日之事,苏流萤并不怪她,反而感激她当时那样做,避免了韩钰受到伤害。   她俯身拉起阿奴,苦笑道:“你那日做得对,换了我,我也不会让公子在那样凶险的场合出面。我不怪你,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听了她的话,阿奴瞬时欢喜的破涕为笑——   殿下最听苏流萤的话,只要她开口为自己求情,殿下一定会不再赶自己走了。   自从有了长公主这个身份后,苏流萤并没有多少欢喜,却有着更多的不自在,尤其在见到韩钰后更是如此。   再次来到熟悉的驿馆门口,苏流萤才察觉,自己最近为了楼樾的事,在有了公主的身份后,还一次也没有来驿馆看过韩钰。   驿馆的门虚掩着,苏流萤正要推开门进去,却看到了院子里红梅树下的两道人影。   坐在四轮椅上的人当然是韩钰,站在他身边披着银狐披风的却是五公主铃岚。   两人背朝着院门赏梅,看不见两人脸上的神情,只见铃岚不时的弯腰下去同韩钰轻声说着话,韩钰点头听着。   梅树上偶尔落下几片积雪掉在韩钰的肩头,铃岚悄悄抬手替他轻轻拂去……   见此,苏流萤并不着急进去打扰院内这一刻的美好,而是站在院门外静静等待,心里更是升起了一丝欢喜的期待——   早在之前韩钰被她牵连入狱时,她就明白了铃岚对韩钰的心思。   韩钰性情温和沉静,铃岚性格活泼却不失稳重,若是最后两人能走到一起,却是她最愿意看到的美好局面。   如此,她心里也能放下一份愧疚了!   因为韩钰对她的心思,她心里同样明白。   只是有了楼樾后,她注定要辜负韩钰的深情。   所以,她希望韩钰能发现铃岚的美好,能被她感动从而移情到铃岚身上,不用再被自己牵累耽误……   可满心欢喜希翼的苏流萤并不知道,此刻院内二人谈论的话题,却是她!   自从她长公主的身份曝光后,被慧成帝亲自迎进宫里,韩钰就再也无法轻易见到她了。   可他却一直担心她,担心她小产后的身子是否康复,更是在听到她为了楼樾再次跳下护城河后担心愧疚难过。   他想,若是那****没有被阿奴打晕出面去救她,或许就不会发生后在事了,楼樾也就不会在护城河里失去踪迹,她也不会如此伤痛……   所以,从未对身边人对过怒的他,第一次下了严令赶阿奴走……   而后来苏流萤在宫里的情况他只能过铃岚公主打听。   同样的,韩钰对苏流萤的关切,铃岚公主也感觉到了。   此刻,见他再次事无巨细的问起苏流萤在宫里的近况,铃岚公主心里一酸,苦涩笑道:“若是殿下实在担心大姐姐,殿下可以随我一起回宫去看看她。”   像往常一样,韩钰正要婉拒铃岚公主的邀请,门外却是传来长风惊喜的声音。   “小满……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进去,殿下可是天天在念叨你……”   长风从街上回来,看到站在院子外面的苏流萤,欢喜的惊呼出声。   听闻苏流萤来了,院内梅树下的二人皆是一怔,下一刻,韩钰脸上却是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不由自主的就推动四轮椅朝院门口赶去。   铃岚见了,连忙上前帮他推着,一起去门口迎苏流萤。   苏流萤进入院子,不等韩钰开口,她已像往常一样来到韩钰的身边,轻声道:“公子,我回来了。”   熟悉的称呼和话语,不但打消了韩钰因她身份转变带来的不适,更是打消了苏流萤自己心中的不适。   从踏入这间院子起,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忠心护主的小婢女,韩钰还是对她恩重如山的主子。   而再到她的那一刻,韩钰沉闷已久的心一如那梅枝上绽放的花苞,重新舒展起来。   看得出韩钰与苏流萤之间有许多事要说,铃岚体贴的主动离开,不打扰两人的谈话。   韩钰将苏流萤迎进屋,那怕先前已听铃岚说过她的近况,他还是不放心的一一再问过才放心下来。   苏流萤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庞,知道他一定为自己担心了,心里涌上愧疚,轻声道:“公子,如今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我……倒是你,怎么能让阿奴姐姐走?她可是在你身边伺候最久的,对公子也最是忠心耿耿,对公子的习惯脾性也最是了解。有她在公子身边,我在宫里才能放心啊。”   听到这里,韩钰才明白今日苏流萤回来,是为了阿奴说情来了。   眸光微微一暗,韩钰低头喝茶,却并没有接苏流萤的话。   他这样,就是还是不同意让阿奴回来。   苏流萤不由急了,着急道:“公子,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怪阿奴姐姐无非就是怪她擅做主张打晕你,阻止你劫法场……”   “可当日的法场明显就是荣清设下的陷阱,若是你去了,正如她所愿中计丧命……所以阿奴姐姐的做法是正确的,换做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们都不希望看到公子出事。”   “而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既然无事,公子就原谅阿奴姐姐,看在她这么多年精心伺候的份上,让她回来公子身边……”   像往常一样,与韩钰说话时苏流萤都会习惯蹲下身子,所以,韩钰能清楚看清她神情的着急。   看着她消瘦苍白的小脸,韩钰心痛不已,心里默默道,你只知道担心我的安危,若是那****真的被活活烧死在了火场里,比让我死更痛苦难受……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怕如今苏流萤安然无恙,韩钰还是一时间无法原谅阿奴。   但他又不忍心让苏流萤为他担心,所以思虑片刻后,终是点头应下她的请求,答应阿奴重新回来。   阿奴就跪在院外,听到韩钰原谅她,欢喜不已,当即爬起身去厨房给韩钰与苏流萤做午饭。   席间,韩钰问起了搜寻楼樾之事,苏流萤将心中的猜测同他说了。韩钰点头道:“你的推测很有可能,楼樾必定会好好活着,你不要再担心——只要他还在人世,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你们也终会有再团聚的一天。”   韩钰的话更是让苏流萤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前的那些伤痛担心也放下了许多。   离开驿馆后,苏流萤一行刚转到长街上,就听到周围人群喧哗声,街上的百姓都往城门口赶,说是要去看被发配北境的前驸马爷。   李修今日正式离京吗?   坐在马车里的苏流萤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并不言语,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先停停,让人群过去再走。   苏流萤是微服出宫,所乘坐的马车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停在路边并不张扬。   小暖从车外进来,轻声禀道:“公主,方才奴婢看到了荣清公主的轿辇往城门口去了,估计是送李大人去了。”   闻言,苏流萤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叹息道:“和离了还不死心,荣清入了李修这个魔障真是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话未说完,她却是突然想到那日李修在未央宫大殿前对自己说的话。   他对她说,既入魔障,走不出来,也不打算走出来!   想起这句话,苏流萤全身蓦然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暖见了,以为她冷,连忙将暖炉往她脚边移了移,道:“公主,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看这天气,只怕又要下雪了。公主身子弱,千万别着了寒。”   说罢,就要出去吩咐车夫赶车回宫。   苏流萤去叫住她,沉声吩咐道:“转道去一趟安王府。”   之前为了躲避搜捕,苏流萤将楼樾给她的兵符藏在了楼樾楠楼的荷池里。   虽然从她真正的身份曝光以后,皇上再未向她讨要过兵符,苏流萤还是决定要将兵符拿回去还给皇上。   兵符关系一个国家的稳定,她不想再因为它,让本已动荡不已的大庸朝廷再起波澜……   从侧门径直进府,当再次踏进安王府时,苏流萤微微愣了愣。   比上一次来这里藏兵符,如今的安王府比先前越发的萧条。   好像进过盗贼,王府内一片狼籍,曾经巍峨挺立的房舍也有些倒塌,通道小径上覆盖着积雪和杂草,走一步都难。   在宫人的帮忙下,苏流萤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了楠院的荷池边,找到了当初吊鱼线的栏杆,顺利摸到了上面系着的鱼线。   提起鱼线,鱼线另一头吊着的荷包也浮出来。   拿到荷包后,苏流萤心里一定,顾不得荷包上结满的冰凌子,打开了荷包,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可是,下一瞬间苏流萤却大惊失色——   倒在地上的只有当初她放进去的石子,却不见那块兵符!   ☆、第145章 皇上驾崩   看着兵符消失不见,苏流萤全身一震,差点跌倒在地,吓得一旁的小暖与其他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   苏流萤脸色苍白的看着一地的小石子,不敢相信她藏得这么隐秘的兵符却不翼而飞了!   不,不是不翼而飞,是被人拿走了。   因为荷包还在,鱼线与其他都在,唯独少了里面最重要的兵符,明显就是有人从荷包里取走了兵符!   那么,是谁拿走了兵符?   她藏得这么隐秘,是谁发现了她的兵符?难道从她进入安王府那一刻时,就被人悄悄跟踪上了?   无数杂乱与疑惑钻进苏流萤慌乱的脑子里,让她全身如坠冰窖,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里又乱又慌又怕。   她傻傻的怔在当场,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自是知道兵符的重要性,而且楼樾所给的她这块,还是掌握着大庸三分之一兵力的虎符,掌控三十万的铁甲兵,若是落入了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事态严重,下一刻苏流萤再也不敢再耽搁,急忙回宫去向皇上禀告兵符不见之事。   然而,不等她赶到承乾宫,就已传来了慧成帝突然重病晕倒的消息。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赶到了承乾宫,而整个后宫的后妃以宁贵妃为首,皇子皇女以苏流萤为首,都彻夜守在了承乾宫。   窗外的大雪下了一整夜,承乾宫的灯火也亮了一整宿。   慧成帝的突然重倒,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宫人四下里悄悄议论担心,这才刚刚废了太子,尚未立下新一任的储君,若是皇上在此出现任何意外,整个大庸只怕会陷入风雨飘摇当中了……   相比外面宫人的人心惶惶,承乾宫内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外殿守满了文武大臣,内殿坐满后妃与皇子公主们。   各人都不说话,却又各怀心思,几个皇子更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苏流萤与宁贵妃坐在一起,相比宁贵妃的着急不安,苏流萤心里着急,面上却是轻声安抚着她,让她不要担心。   苏流萤问宁贵妃皇上为何会突然病倒?   宁贵妃蹙眉一脸愁容道:“是啊,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之前的身子骨一直挺好的,去年这个时候还亲领大家去了云岭猎场狩猎……才时隔一年,但今年上半年他的身子也是好的,只在近月身子突然急剧下滑,时常感觉身子不舒服……”   说着说着,宁贵妃想着自己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若是慧成帝在此时有个好歹,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可要在这后宫怎么活,不由心里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见宁贵妃伤心落泪的样子,苏流萤连忙细声劝道:“娘娘,或许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皇上太过劳累才会病倒,你先不要再担心。再则,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时,你是后宫之主,若你都不能稳定心神,大家都会乱了,娘娘一定要咬牙撑住……”   听了苏流萤的话,宁贵妃心里一震,连忙悄悄擦了眼泪,面容间一扫方才的忧愁不郁,换成了平时威严凌厉的利害样子,吩咐宫人端上吃食糕点给殿内的众人。   苏流萤劝下了宁贵妃,自己心里却是如在火上煎烤般的担心惶然着——   父皇突然病倒,兵符又不见了,储君未立,朝野动荡,整个大庸朝的命运要如何是好?   可面上,她心里的慌乱却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安静坐着,眸光不闻痕迹的扫过大殿内的众人。   诸皇子公主都在,包括刚刚被废太子的殷贤与出宫送李修离京的荣清都在。   荣清做为嫡公主,此时本应该与苏流萤一起坐在众公主之首,可她却是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半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此刻的形容。   苏流萤将眸光从荣清身上移开,再次转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慧成帝膝下子嗣并不昌盛,成年的皇子更是不多,除了已废除的前太子殷贤,只剩下三皇子殷铭与四皇子殷望、五皇子殷勤。   三皇子殷铭倒是有几份才能,只是为人过于阴桀,手段有余,仁德不够。   而四皇子殷望与五皇子殷勤皆是母妃出身低微,养成了懦弱的性子,不足成材。   其他皇子皆是年幼,还难担大任。   思来想去,储君之位只能落入三皇子殷铭之手了……   苏流萤能想到的,殷铭自己以及外殿那些大臣自然会想得到,所以,若不出意料,只要慧成帝一醒来,不管他的病况如何,文武大臣、甚至是太后都会让慧成帝立三皇子殷铭为太子……   苏流萤满心愁思,她曾听楼樾说起过殷铭此人,更是知道他曾在云岭猎场时,为了夺得头猎,不惜放下暗夹陷害楼樾……   这样一个心胸狭隘之人,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吗?   到了此时,苏流萤一心期盼着慧成帝能快点好起来,主持一切大局……   宁贵妃亲手滔了碗红枣粥端给苏流萤,又给她拿了两块红豆糕,关心道:“你也一晚上没吃过东西了,多少吃点吧。”   满心愁苦的苏流萤那里吃得下去,看着面前的粥碗,久久下不去舀子……   正在此时,寝宫里传来骚动,有太医出来欢喜道:“陛下醒了……无碍了!”   沉寂整宿的承乾宫因太医的这句话热闹沸腾起来。   大臣们从外殿赶过来,而皇子公主后妃都不约而同的挤到了寝殿门口,惟余苏流萤一个人怔怔的坐在原位上,心里却默默的舒下一口重气。   苏流萤对慧成帝的感觉很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是何种情感。   不过在此时听到他苏醒并无碍的消息,她心里是欢喜。   大家都往寝宫门口挤,都想在慧成帝醒来后第一个见到自己,苏流萤却一脸疲惫的对身边的小暖道:“回宫吧!”   小暖跟在苏流萤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知道自家公主在众公主是不同的,更是不喜欢与其他人争抢,所以一句话也不说,陪着苏流萤往外走。   然而,堪堪走到门口,于仁从寝宫里出来,站在门口道:“陛下口谕,召长公主谨见,其他主子娘娘们就先回去歇息吧。”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苏流萤的身上,她自己也微微一怔。   苏流萤原以为慧成帝醒来第一个召见的肯定是他的儿子们,再则也是他信任的大臣,却万万没想到慧成帝醒来要见的人是自己。   迟疑片刻,她终是跟在于仁的后面朝寝宫里面走去。   进殿时,苏流萤曾悄悄的问于仁,皇上此番所得何病,为何突然这么凶猛?   于仁白着脸摇摇头,悲怆道:“长公主,皇上并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苏流萤脚步滞住,震惊回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于仁。   于仁面容悲痛,沉重的点了点头,再次肯定了自己所说的话。   苏流萤感觉自己全身仿佛浸到了冰水里,一阵冷过一阵,颤声道:“所中何毒?那如今……如今皇上醒来了,可是身上的毒解了……”   想到慧成帝的吩咐,于仁艰难笑道:“长公主不要担心,陛下醒来就无事了,毒也解了,只是身子还虚了很,要好好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苏流萤心里一松,来到了慧成帝的床边。   此时天光微明,寝宫内只有慧成帝的床头点了几根烛火,殿内一片昏暗。   慧成帝面脸腊黄的靠坐在床榻上,浑浊的眸光切切的看着走进来的苏流萤,苦涩笑道:“方才……父皇梦到你的母亲了。这还是,她走后父皇第一次,梦到她……”   苏流萤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提到阿娘,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只得轻声道:“皇上刚刚醒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慧成帝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苦涩笑道:“在梦里,琼妃怪朕没有好好照顾你……   萤儿,你想回汴州吗?”   闻言一惊,苏流萤怔怔的看着慧成帝,轻声道:“皇上此话何意?”   慧成帝道:“你阿娘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朕想,不如如你所愿,让你离开这里回汴州去,你意下如何?”   苏流萤心里五味杂陈——   换做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离开京城回汴州去。   可想到失踪的兵符,想到大庸如今的局势,她却是迟疑了……   慧成帝刚刚苏醒,身体羸弱,她自是不会在此时告诉他兵符失踪一事,只得道:“回汴州倒不急于一时,等皇上身体好起来,等新年过了再走也不迟……”   听了她的话,慧成帝悲凉的心里涌起一丝温暖,情不自禁的拉过她的手,欢喜道:“好,陪父皇过完新年再走——父皇还想与你一起骑马,看看你出色的马技!”   因着欢喜,慧成帝腊黄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晕。而苏流萤却心口一颤,脑子里蓦然想起了与阿爹在汴州骑马在西风中驰骋的情景……   不光如此,她还想起了送楼樾远征北鲜时,自己与他尽情在天地间徜徉,分别时,他还说等他回来,与她再赛一次……   可是,阿爹死了,楼樾也不见了,如今听皇上说要与她一起骑马,苏流萤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害怕担心来。   就着昏黄的灯火,苏流萤怔怔看着神情憔悴的慧成帝,突然开口道:“我早已不骑马了……”   闻言,慧成帝脸色暗了下去,神情间涌上一丝伤感。   苏流萤心有不忍,接口道:“……若是皇上喜欢,开春后我可以陪你去郊外走走……”   见她仍是无法改口唤自己‘父皇’,慧成帝眸光沉下去,面上却笑道:“听闻,你在北鲜时,曾得那北鲜大皇子韩钰的照顾……既然他有恩于你,父皇就替你还了他这个人情,解了他质子的身份,让他回北鲜吧!”   慧成帝突兀的决定,让苏流萤吃惊不已,心里更是欢喜之已,连忙郑重的在慧成帝的面前跪下,替韩钰谢恩。   慧成帝招手让她起身,再次拉过她的手,缓缓道:“你与宁贵妃交好,如今她怀着孩子,若是可以,以后,你多帮衬着她。而那兵符——”   陡然听到慧成帝主动提起兵符,苏流萤全身一颤,与慧成帝相握的手不由一紧,眸光慌乱的看着慧成帝——   兵符不见,现在朝廷内外****,父皇在此时要回兵符也是正常,可兵符不翼而飞,她却是要如何交差?   然后,就在她准备负荆请罪,将兵符丢失一事告诉慧成帝时,慧成帝却缓缓道:“那道虎符,就当父皇送与你日后的嫁妆——不论你以后是继续等楼樾回来,还是另觅心上人,那统领三军的虎符就当朕送与未来的大驸马。父皇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苏流萤彻底震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敢相信父皇竟是将那兵符就这样交给了自己?!   在大庸,虽说也有前朝公主执政掌权的先例,但在慧成帝的手里,却是明令后宫女眷不得干政的。   可如今,父皇竟是将那兵符正式交给了自己,这是相当将三分之一的大庸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感觉今晚的慧成帝有些不同,说话做事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慧成帝又幽然道:“父皇知道荣清对你做过许多错事,但如今,她已经经受惩罚,老天对她的惩罚……以后,若是可以,你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要再与她计较。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被一个不值得人蒙蔽了心智与良知……你是长姐,你要谅解她一二……”   越听,苏流萤越感觉慧成帝竟是对自己在嘱咐遗言般,不由心神一震,慌乱道:“听于公公说,皇上此番病倒是中毒所致——皇上所中何毒,可知道是谁下的手?毒……真的解干净了吗?”   说到最后,苏流萤的声音已是忍不住发抖。   可慧成帝却疲惫的闭上眼睛,叹息道:“你不用担心父皇……父皇困了,你先下去吧……”   看慧成帝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不想告诉自己他中毒一事,苏流萤在床边站了片刻,终是默默退下。   听到她脚步声离开,慧成帝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的面容一片不舍的看着苏流萤离开的身影……   等她离开寝宫,慧成帝咳出一口黑血,不顾于仁的心痛惊讶,吃力坐起身,沉声道:“拟旨吧!”   ……   苏流萤刚刚回到未央宫,就有客人来访。   来人正是三皇子殷铭。   苏流萤知道他的来意,招呼他坐下后,不等他开口,已是直接了当道:“三皇子不用费心问我,皇上只是与我闲话了几句家常,其他什么都没有同我说。”   那怕苏流萤说的是事实,可殷铭如何会相信?   殷铭面上一团和气的笑着,阴鸷的眸子却是闪着算计,笑道:“皇姐误会了,皇弟此番前来,只是关心父皇的病情,以及想为丽姝之前的不懂事向皇姐致歉。”   自从慧成帝亲自迎苏流萤进宫后,世人都看出皇上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大女儿有多看重,而在方才病醒后单独留下她一个说话,更是让宫里人的看清了风向,知道如今未央宫里的这位长公主,却是最圣眷优渥的一个。   而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殷铭如何会放过巴结她的机会。   虽然心里对父皇中毒之事心存怀疑,面上苏流萤却是对殷铭缓缓道:“皇上刚刚醒来,除了精神头差点,其他都很好,三皇子不用担心。”   “至于与丽姝的陈年旧事,我不会往心里去,只要大家以后和平相处,她不再来犯我,我自不会再与她计较。”   殷贤笑道:“皇姐宽宏大量,实在我们众姐妹兄弟的楷模。皇弟再冒昧问一句,皇姐手执的兵符——归还父皇了吗?”   听殷贤再次提起兵符,苏流萤眉头微微一皱,神情也冷了下来,冷冷道:“三皇弟无需管这么多,总之,这兵符只要没有落入旧太子一党之手,于你而言,就是大幸!”   说罢,端起身边的茶杯,暗示让小暖送客。   殷铭离开后,苏流萤立刻招来南山,让他领着影卫,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兵符的下落,越快越好……   第二日,苏流萤亲携了慧成帝的旨意去驿馆颁旨,恩赦北鲜质子离开大庸!   出宫前,她特意叫上铃岚与自己一起。   去的轿辇上,铃岚听说了韩钰被赦免的消息,高兴之余,转而想到如此一来他就要离开大庸了,下一秒又伤心起来。   见到铃岚黯然伤神的样子,苏流萤忍不住开口劝道:“五妹妹不要伤心。若是你心中真的有公子,我可以帮你去皇上面前说情,将你许配给他……”   铃岚的脸立马羞红了,低头绞着衣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她娇羞的样子,苏流萤却是认真道:“不过,你却是要想清楚,公子他腿脚不便,若是与他在一起,日后你势必要多吃一些苦的……”   “大姐姐,我不怕吃苦的,只要能与大皇子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听了苏流萤的担忧后,铃岚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且,北鲜的境况与我们中原大不一样,不光习惯风俗,单单那儿的天气,天寒地冻的,若是真嫁去那里,姐姐也担心你挨不挨得住……”   “大皇子能呆的地方,我也能呆!”   说罢,铃岚在轿辇里给苏流萤跪下,郑重道:“长姐当母,我母妃走了,如今父皇又病重,若是大姐姐愿意为铃岚操心,铃岚感激不尽!”   苏流萤拉她起身,诚恳道:“其实看到你与公子在一起,我也很放心,公子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愿意看到你们走在一起。”   说话间,轿辇已到达驿馆。   这一次,苏流萤是以长公主的身份出宫颁旨,所以韩钰阿奴他们以及驿馆的驿正都到驿馆门口迎接。   当苏流萤当众颁布完慧成帝的恩旨后,众人都向韩钰道贺,可他却是看着苏流萤,神情凝重。   等回到小院子里,阿奴与长风已是迫不及待的去收拾行李,韩钰问苏流萤:“是不是你帮我去皇上求的恩旨?”   苏流萤如实相告道:“是皇上感念公子对我的恩情,要替我向公子报恩,所以提前让公子回国。”   听说是慧成帝主动提出来的,韩钰心里更是涌上疑惑,继而想到了昨晚宫里传出来的慧成帝病重的消息,心里越发的沉重,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好在此时同苏流萤说出来。   苏流萤道:“公子准备何时起程?”   一旁收拾行李的阿奴不等韩钰开口,欢喜不已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流萤,哦,不,长公主,到时你一定要来送我们!”   苏流萤笑道:“这个一定的。”   说话间,下辇后就不见人的铃岚却是从药庐找来了薛念,拉他进来对韩钰道:“大皇子,你走时记得带上他,让他帮你继续治脚。方才路上他同我说了,说大皇子的脚很快就会好痊了……”   薛念那里是真的愿意跟韩钰去北鲜,只是铃岚公主开口,他又拒绝不得,再加上帮韩钰治腿也有一些日子,更是有了一些效果,做为医者,从内心他也不愿意半途而废,所以半推半就道:“话先说好,治好大皇子的腿,我就要回来的。你们那里太冷了,我受不得冻啊……”   听了他的话,苏流萤知道韩钰的伤腿是彻底有了站起的希望,不由越发的欢喜起来,自楼樾出事后郁闷的心情在这一刻却是舒解了许多,露出了舒畅的笑意来。   她为韩钰感到开心,可韩钰却默默的看着她,锁紧了眉头。   迟疑片刻,他开口问道:“流萤,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流萤不会瞒他,道:“皇上已答应我,等过了新年,等他的身子好了后,就让我回汴州去。”   是啊,京城里已再无她留恋的人和事,她也不愿意呆在沉闷的宫里过一辈子,所以,回到汴州是她最好的选择。   听她这样说,韩钰心里却是放心了许多,笑道:“汴州离北鲜倒是近了许多路程,有机会,我会带阿奴长风去汴州看你。”   如此,与韩钰约好明天早晨去城门口送他们离开,苏流萤与铃岚公主坐轿辇回宫。   可是,轿辇刚刚进入宫门,整个后宫却是响起了沉闷的丧钟!   慧成帝驾崩了!   ☆、第146章 连夜逃走   轿辇刚刚进入宫门,皇宫里响起了沉闷的丧钟,每一下都击中苏流萤慌乱的心神。   苏流萤瞬间白了脸色,铃岚也是一脸惊恐的看向苏流萤,姐妹俩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苏流萤与铃岚从轿辇上下来,朝着承乾宫飞奔而去……   从宫门到承乾宫,丧钟整整在敲响了七七四十九下。   当最后一声丧钟落下,苏流萤的眼泪终是克制不住落了下来,双腿一软,哭倒在了承乾宫的大门口……   原来,慧成帝中毒病倒后,非但所中之毒深入骨髓无法医治,更是命在旦夕……   生命垂危之际,慧成帝心中惟有两件事让他放不下——   一则,自然是担心大庸的万里江山。几个皇子,慧成帝不知道要将帝位传承谁人之手?   二则,慧成帝放心不下刚刚相认不久的长女流萤。她刚刚恢复身份,在宫里根基不稳,甚至有许多人像废太子一样,还对她的身份抱有怀疑,不愿意承认她长公主的身份。若是自己不在了,谁来庇佑她?   想起梦境里琼妃对自己的斥责,慧成帝愧疚难当,醒来后第一个招来苏流萤谨见,并在郑重思虑后,放她回汴州,并将兵符交到了她的手里。如此,他才能走得心安……   慧成帝的突然驾崩,引起朝野内外的一片震惊!   所幸,慧成帝在临终前,将一应后事都已拟好遗诏。   三皇子殷铭不负所望成了新帝,其他成年皇子各得分封,离宫各自开府生活。   诸公主倒是容易,还是照常居在宫中,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出宫外,只有苏流萤除外。   慧成帝在遗诏中特意提到,划分汴州及西北三十城为长公主流萤封地,尊封长公主为大庸朝第一个和硕公主,并于先帝丧期结束后移居封地……   在大庸,皇子公主只得封号,却还从未有过分封封地之举。   几个成年皇子也只得王爷头衔,并无实际封地,苏流萤一个公主却是分到了西北边锤的大半角,实在是让众人震惊!   苏流萤自己也没想到,她原以为父皇只是知道她的心愿,知道她并不喜欢留在宫里,才会让她回汴州,没想到父皇竟是将整个西北大半的城池都给了她……   心里涌上难言的滋味,到了这一刻,苏流萤却是体会到了另一种父爱,沉重、异于阿爹的另一种父爱……   也到了这一刻,苏流萤回想起父皇醒来后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对她最后的叮嘱与遗言,苏流萤心里伤痛难受,日日守在父皇的灵柩前不肯离开……   帝王崩逝,天地同悲,大雪连续下了数月不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边悲凉哀伤的气氛中。   慧成帝的棺柩移出皇宫前往皇陵时,前皇后楼芸终是在冷宫砸破瓦碗抹了脖子……   苏流萤在皇陵里再次拜别父皇与阿娘后,终是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汴州。   临行前,她去了一趟苏家南院。   看着熟悉的院落,想着自己最后与楼樾在这里说的话,自己说好在这里等楼樾回来,可如今却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十几日前,她终是盼到了萧墨从胡狄的来信,最后的一丝希望再次破灭。   萧墨告诉她,救她下了刑场后,他就带领手下离开了大庸,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也没有救过楼樾。   不过萧墨在信中告诉她,既然楼樾失踪不见,他也会派出人手在胡狄境内寻找,或许,楼樾最后回到了胡狄去了……   离开苏家南院,苏流萤突然想到有一个她好久未见了。   回宫前,她转道去了趟安仁里。   她突然想到了红袖。   可是到了安仁里一看,曾经给红袖住的小院里,积雪将门都堵了,问过周边的邻居,才知道院子里不住人已经很久了。   看着沉寂毫无人气的小院,苏流萤心里突然划过疑惑,难道是红袖听说楼樾出事,就离开这里了吗?   不会啊,明面上,她却是楼樾明媒正娶的姨娘,而且以她对楼樾的情感,她不会弃下楼樾无声无息的离开的……   心里划过疑惑,苏流萤在得知红袖失踪的时间后,心里更是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邻居告诉她们,红袖失踪的日子正是楼樾出事的那日,从那日后,邻居就没有再见过红袖……   回宫的路上,苏流萤抑住心头的颤栗猜想到,会不会是红袖从护城河救起楼樾,再将他带着离开京城了?   那么,若真的如此,她会将他带去哪里?   想到这里,苏流萤激动不已,当即差人去小南里的镜花水榭找到那里的老鸨问红袖的家乡地,可那里的老鸨却对她底细一无所知……   苏流萤想到楼樾之前告诉她的,红袖最开始却是三皇子、如今的新帝景铭帝当年送到他身边的,或许,景铭帝知道红袖家乡的住址。   所以,她急忙回宫去,想去找景铭帝问到红袖的家乡所在地,那怕只是一个猜测,她都不愿意放过。   然后回宫后,不等她去找景铭帝,他却是先她一步找上门来了。   与上次尚为皇子时不同,此番景铭帝上门,气势已是完全不同。   面上,那怕已如愿登上帝位,成为新帝,景铭帝还是一脸谦和的尊苏流萤为皇长姐,不舍道:“听说长姐明日就要离宫去西北。马上就是新年了,皇长姐何不等过了新年再走?”   苏流萤看着他脸上浅薄不带情感的笑意,淡淡一笑道:“既然父皇有遗旨,让我在他丧期一过就离开,我岂敢不尊?!”   景铭帝讪然笑着,眸光环视了未央宫一圈,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强留皇姐下来——只是,皇姐既然准备离开京城,一应事务是否都准备妥当,处置妥当?!”   景铭帝将‘处置’二字咬得很重,苏流萤瞬间就明白了他此番来的目的——   他是来向自己要兵符的!   想想也是,父皇给了她重要的边关三十城,若是她此番再带走执掌三十万大军的兵符,对刚刚登基上位的景铭帝却是不少的威胁。   苏流萤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凉凉道:“我准备轻车上路,所以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都已准备妥当。谢谢皇上关心。”   闻言,景铭帝眉头几不可闻的轻轻一挑,语气不觉冷了下来,凉凉笑道:“汴州是皇姐从小长大的地方,想必那里一应俱备,皇姐无需多做准备。而且路途遥远,冰天雪地,也并不适合带太多的东西上路——朕想说的是,皇姐可有什么东西是要留下,却忘记留下来的?”   话已挑得这样明,苏流萤知道,今日若是不能将兵符之事与这位多疑的新帝挑明说清楚,只怕明日的出城会很困难。   她沉声道:“我知道皇上说的是兵符之事。但父皇在临终前已正式将兵符交给我,所以,我并无需要留下的东西——皇上放心,我此番离开,绝对不会多拿你一样东西。”   听说慧成帝竟是将三十万兵符交给了苏流萤,景铭帝彻底变了脸色。   他眸光阴鸷的看着一脸淡定的苏流萤,冷冷笑道:“父皇宠爱皇姐我们都是知道的,那怕之前关于皇姐身世有种种揣测与否定的说法,父皇也力排众议,将皇姐迎进宫来尊为长公主,更是在百年之后,尊封皇姐为和硕长公主,赐封城池封地,给予你无限荣光……”   “可是皇姐,你终只是一介女流,有了那么多封地和尊荣,你此生已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苦还要野心勃勃的霸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三十万的兵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庸的半壁江山都交到了你的手里。如此,你让朕情何以堪,如何安眠!?”   景铭帝的话咄咄逼人,神情也闪现出寒戾,看得苏流萤心头一颤!   但想到父皇最后给自己留下的两封私诏和自己肩上的责任,苏流萤心里生出勇气,面容跟着冰沉下去,冷冷道:“皇上这话说得太过严重了。我从来不争不抢,但父皇愿意给我的,我却会坦然接受……”   “无凭无据,皇姐凭什么说那兵符父皇就给你了——父皇离世突然,遗诏上也没有提到兵符一事。皇姐,空口无凭,你不会认为朕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了!?”   面对景铭帝的步步进逼,苏流萤毫不畏惧,淡然一笑,却是从身上拿出了另一份遗诏来,展开递到景铭帝面前,一字一句缓缓道:“皇上请看清楚了,这是父皇另外留给我的遗诏,上面清楚写明,那三十万的兵符就归我掌管,让我替大庸好好镇守着西北边境!”   原来,慧成帝早已想到了今日姐弟相争的局面,知道新帝会向苏流萤讨回那三十万的兵符,所以,早已拟好另两道遗诏让于仁私下交给苏流萤。   看到苏流萤另外拿出了父皇的私诏,景铭帝心里一震,等看清了遗诏上所书内容后,更是面露震惊,不敢置信——   遗诏上清楚明白的写明,那三十万的大军就归苏流萤掌管,任何人无召回的权力!   看到遗诏后,景铭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是涌起了愤恨,咬牙笑道:“既是父皇留给皇姐的东西,朕自是不会再有异议。如此,就祝皇姐一路顺风,也请皇姐帮朕好好守住西北的疆土!”   见他要走,苏流萤连忙问道:“不知道皇上可还记得红袖?”   陡然听到苏流萤提到红袖,走到门口的景铭帝心里一愣,下一瞬间却是想到什么,回头看着苏流萤凉凉笑道:“怎么,皇姐对那楼樾还没死心?这都过去多久了,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皇姐还是对他死心吧。”   殷铭当上皇上后,身上阴冷的性子越发的彰显出来。   苏流萤按捺住心中的伤悲与愤恨,咬牙笑道:“不管如何,我总得试一试。我想知道皇上知不知道红袖的家乡是哪里的,我想去哪里找一找。”   “不知道!”   想也没想,景铭帝就拒绝了苏流萤,“她不过是我当年随手在路边捡到了的一个孤女,好玩儿似的送给了楼樾,那里会去追究她的身世!”   在他的心里,他根本不希望看到楼樾活下来,更不愿意看到他与苏流萤走在一起,因为手握兵权和领地的苏流萤本已让他忌惮,若是再加上一个骁勇善战的楼樾,岂不是成了他心头大患?!   所以,一走出未央宫,景铭帝就对身边的亲信吩咐下去,让他们一定要抢在苏流萤之前,找到红袖……   没拿回兵符的景铭帝心里烦闷,更是愤恨,可是苏流萤手执先皇遗诏,而他自己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不敢在此时轻举枉动。   转了个弯往后宫走,斜冲里走是出一个人影,径直拦在了景铭帝面前。   景铭帝一看,却是最近在宫里默默无闻、毫不存在感的嫡公主荣清。   “见过皇上!”   荣清敛身朝景铭帝盈盈拜下。   今时今日,别说宫里大多数人瞧不起这个落魄的嫡公主,身为新君的景铭帝心里更是瞧不上,何况当初在争太子一位时,楼皇后一派与殷铭之间结下过多少仇怨。   所以,景铭帝冷冷的看着面前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在后宫看眼色过日子的嫡公主,冷冷道:“听闻楼庶人在冷宫死了,可有安葬妥当?”   想起自尽于冷宫的母后,荣清全身一片冰寒,轻轻道:“谢谢皇上挂心,已……入土为安了……”   景铭帝不耐烦的看着她,以为她是要为死去的楼庶人求要死后的恩典,追溢名号,不由冷着脸抢先道:“楼庶人生前犯下大罪,父皇临死前都无法赦免她。所以,朕也不会给她死后追谥,更无法让她葬入皇陵。你无须再多说什么,以后在这宫里安静呆着,休要再惹事非,朕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终是可以让你在此安度余生的……”   闻言,荣清全身微微一颤,下一刻却是在景铭帝面前的雪地上恭敬跪下,恳切道:“谢谢皇上隆恩!”   初为帝王的景铭帝最喜欢这种被人跪拜的感觉,见昔日高自己一头的嫡公主如今也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心里越发的得意,凉凉道:“平身,回去吧!”   说罢,转身不再搭理荣清,朝内宫去了。   荣清在后面凉凉道:“皇上方才去未央宫……可是没有顺利拿回那兵符?”   闻言,走出两步的景铭帝脚下步子一顿,回头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荣清,眸光里一片冰寒,冷笑道:“嫡公主果然不是一个安份的,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默默关注着宫中的一切大事——竟是还关心到朕的头上来了!”   说话间,景铭帝眸间涌现的杀气,荣清却仿佛看不到,冷冷道:“皇上满怀信心而去,却空手而归,想必父皇另有遗旨在她手上,所以皇上只能罢休了,不知道我猜得对也不对?”   眸光一闪,景铭帝走近荣清公主身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冷笑道:“朕之前倒是低估了嫡公主,没想到嫡公主竟是如此利害,连这个都能猜到——那么,你还能猜到什么?”   荣清狭长的风眸里同样闪过杀气,冷冷道:“父皇私下给她遗诏,让你对她的兵符没办法。皇上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你才是新君,登基初期,匆忙不说,且根基不稳,正是争需兵权傍身之时。父皇为了大庸的万里江山着想,理应将这兵符交给你,为何却要交给她,还另赐她边关重塞为封地?!”   荣清不轻不重的话却是让心情本就郁结的景铭帝越发的愤恨,脸色冰冷成霜。   而接下来荣清的话更是让他心里发颤——   “而谁又知道,除了这道事关兵符的遗诏,父皇有没有再给和硕长公主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遗诏!?”   “兵权,封地,遗诏,万事俱备的和硕长公主,只需一场东风,就可事事顺遂了!”   景铭帝的脸色彻底黑透下来,荣清见他这样,却是舒心的笑了,冷冷笑道:“所以我奉劝皇上一句,万万不可让她离宫——若是放虎归山,皇上日后想再上山擒虎就难了!”   而只有让苏流萤留在宫里,自己才有机会杀了她。或是因自己的挑拨让景铭帝直接杀了她,荣清心中对她的彻骨仇恨才能得以消除……   景铭帝走后,苏流萤怔怔坐了片刻,领着小暖去了长信宫向宁太妃告别。   只是一夕之间,宁贵妃就由贵妃变成了太妃,何况肚子里还怀着先帝的遗腹子,不禁让人唏嘘难过。   苏流萤去时,宁太妃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抹眼泪,见到苏流萤后,想到她明日就要走了,从此以后,自己在这偌大的后宫更是无依无靠,不由悲从中来,哭得也越发的凶猛。   “明日,连你也要离宫走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是难过了……流萤,若是可以,你可以带我一起去你的封地吗?”   宁太妃自是不知道慧成帝给了苏流萤兵符的事,所以也不知道事态的敏感与严重性。   如今本就因为兵符让景铭帝对苏流萤戒心大起,甚至因荣清的挑拨对她起了杀心,若是她再带一个怀着身孕的太妃走,往后太妃若是涎下男婴,岂不更让景铭帝如坐针毡,不得安生!   所以,此时此刻,苏流萤却是无法带宁太妃走。   苏流萤按下心中的忧虑,轻声的劝着宁太妃,缓缓道:“娘娘如今身子不便,那能舟车劳顿,万一累着孩子了,父皇在天之灵都会怪我的……再者,后妃出宫那有那么容易,娘娘还是安心养胎,一定要护着孩子健康长大……”   自从那日父皇临终遗言让她照顾宁贵妃后,再想到父皇给她的另一封遗诏,苏流萤心里已是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慧成帝终是对如今的新帝景铭帝并不十分满意,只是迫于无奈让他承位。   在此同时,慧成帝却是将三十万兵权与汴州的封地给她,却是希望,若是以后景铭帝德行败坏,危及大庸江山,苏流萤能够凭着手中的兵权与汴州的封地,清昏君,另立明君上位……   想着父皇交与到自己肩上的重担,苏流萤既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又心痛父皇至死都在思虑和对后事的不放心,郁郁而终。   而正是因为肩上担负的责任,才让苏流萤决定放弃留在宫中追查毒害父皇的凶手,在景铭帝发现她身负另一份遗诏前赶紧离宫去封地……   “娘娘,往后的日子,必定有苦痛不顺心的时候,请娘娘记住,万事以‘忍’为住,不论多苦多难,千万要忍住才行!”   宁太妃是聪明人,知道苏流萤话语里的意思,哭着点头应下,哽咽道:“听闻西北的风沙大,民风彪悍,你一个独女子回去,千万要当心……楼樾,若是真的找不到了,你也要学着放下,另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过日子……”   苏流萤从怀里掏出影卫的鸣镝箭放进宁太妃的手中,嘱咐道:“这是影卫的鸣镝箭,我会留一部分影卫在京城继续打探楼樾的消息,若是你遇事危急,放出此箭,影卫就会赶来救你……当然,你我之间以后的书信往来,也可以让影卫传递……”   宁太妃赶紧收好鸣镝箭,擦了眼泪道:“你明日何时出宫?我去送你!”   看着外面越发低沉的夜色,想着刚刚出宫来长信时,未央宫四周多出来的鬼鬼祟祟的人影,苏流萤眸光闪过寒光,无奈叹息道:“本想在这宫里留最后一晚,可只怕也不能如愿——为免生出事端,我会连夜出宫,娘娘不用送我。如此,我们就此告别!”   身处深宫的宁太妃大抵猜到了苏流萤话语里的意思,同时她也知道景铭帝的多疑与阴戾,所以并不留苏流萤,反而着急的催促她赶紧出宫离开。   然而,已对苏流萤起了杀心的景铭帝不光在未央宫四周安排了人手,要阻止她出宫,更是担心苏流萤会连夜出宫逃走,所以让人死死的守着未央宫。   而荣清更是不顾天寒地冻,亲自领了宫人躲在暗处,监视着未央宫的各个出口,以免苏流萤逃走……   顿时,整个未央宫像个铁桶般,被景铭帝与荣清重重包围起来!   可即便如此,苦守一晚的众人,在第二日本该辰时末出宫的苏流萤迟迟未见显身后果,荣清察觉不对劲带人冲进未央宫时,偌大的未央宫里,却早已没了苏流萤的身影……   ☆、第147章 重回汴州   荣清与景铭帝不约而同的守住未央宫,以防苏流萤逃走。   可到了第二日的辰时,到了苏流萤本该出宫的时间,却迟迟不见苏流萤的身影,也不见未央宫里有何动静,荣清终是察觉到不对劲,领着宫人冲进了未央宫,可偌大的宫殿内,却早已不见了苏流萤的身影……   苏流萤与身边的贴身宫女小暖都不见了,未央宫寝宫的床底下,却是绑着两个昏倒过去的永巷里倒夜香的小宫女……   见到两个小宫女,荣清才恍悟,早在卯时头,在停靠在未央宫后门的那辆夜香车离开时,苏流萤就领着小暖扮成了倒夜香宫女的样子推着夜香车溜走了……   原来,在发现未央宫外突然多出了守卫后,苏流萤瞬间就明白了景铭帝不会再愿意放自己出宫,甚至已是对自己起了杀心。   所以,她趁着倒夜香的宫女进入未央宫时,和小暖将她们打晕,再换下她们的衣物,扮做她们的样子从荣清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而因大风雪天,宫人都穿戴严实,再加上倒夜香的宫人都戴着口巾,更是让人难以辩认。   所以,那怕荣清再精明,也是眼睁睁的让苏流萤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得到消息的景铭帝从早朝上下来,直接带人朝城门口追去。   可是,离卯时已过去一个时辰,明知景铭帝不会放过自己的苏流萤,出宫后却是马不停蹄的领着小暖出城,在城外与等候多时的南山以及影卫会合。   南山见到苏流萤与小暖身上的宫女服饰后大吃一惊,然后不等他开口相询,苏流萤已是沉声告诉他,景铭帝马上就会带人追来,让他即刻出发……   南山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再不做停留的护着苏流萤她们离开,并在晌午赶到下一个小镇时,一行人统统换下原来的衣物,打扮成了普通商旅的样子继续赶路……   可即便如此,景铭帝派出的追兵一直没有断过,苏流萤一行躲躲藏藏的赶路,行程一下子拖长了许多。   而后,因着连续不断的大雪,新年前却是暴出了雪灾,路上随处可以冻死饿死的百姓。被雪灾牵累的景铭帝忙得焦头烂额,终是没有空余抽出手来对付苏流萤,她们才得已松了一口气,在新年开春后到达了阔别五年之久的汴州。   开春过去,南方的冰雪开始消隔,可这西北的边锤还是覆盖着皑皑白雪,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   看到汴州城的那一刻,苏流萤热泪盈眶,当年随阿爹欢欢喜喜的回京城,后面连阿娘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京城,没想到如今回来,一家三口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   汴州城还是如五年前那般,只是热闹繁华更胜重前。   站在高高巍峨的城门口,苏流萤五味杂陈。   曾经,这里是阿爹拼死守护的地方,如今,她不单以阿爹女儿的名义回来守护它,更是父皇重托下的和硕长公主,为了她的家国守护它……   城门口,新的汴州太守陈太守,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已领着部下日日守候在城门口,恭迎长公主的到来。   可是,身怀重任的苏流萤到了此时,却是不敢轻信任何人。所以,那怕早已进了她自己的封地,她还是乔装与南山一行混在百姓中进城,并没有接受新太守陈大人的相迎。   城中也早已建好了和硕长公主府,苏流萤却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中。   前太守府,时隔五年,已颇显陈旧,而且在四年前苏津获罪出事后,曾经的仆人都走散得差不多,如今的仆人都是在得知苏流萤要回来后,管家王伯重新招进来的。   苏流萤一行风尘仆仆的在府前落马下车,守门的小厮不识得苏流萤,见突然来了一队人马,连忙跑进府去叫王伯。   重回从小长大的家,苏流萤心里激动万分,特别是在这些经历了诸多波折磨难,飘荡了那么多地方,如今能重回这里,苏流萤感慨万千。   王伯出府来,一眼就认出了阶下人群中为首的苏流萤,热泪瞬间滚下,欢喜的迎上前,激动道:“小姐,你终于回家了!”   苏流萤看着曾经的忠仆,心里很是温暖,苦涩笑道:“王伯,我回来了……可是,阿爹阿娘……却不能一起回来了……”   提到老爷与夫人,王伯也是伤心不已,但看着苏流萤一行人神情间的疲惫,连忙将她们迎进府里,迭声的吩咐下人搬来热水与茶点,安排南山他们住下。   苏流萤在汴州家里的闺房也叫兰亭阁,连日的奔波赶路已是让她疲惫不堪,来不及吃东西,她洗浴一番后,已倒在了熟悉的床铺被褥间陷入了黑睡中……   这一觉,苏流萤睡得特别踏实与香甜,也是楼樾失踪后,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醒过来。   得到消息的陈太守早已领着人来前太府恭候了大半天了,一见苏流萤醒来,就上前请罪,恭迎她去长公主府居住。   苏流萤坐在上首,下面以陈太守为首,跪了一地的汴州地方官员。   看着大家脸上的惶然不安还有震惊疑惑,苏流萤淡淡一笑道:“各位不必惶恐,父皇将汴州等地封赏给我,那是知道这里是我的故土。而我终只是一介女流,以后大庸西北的安定以及封地的治理,还是靠大家费心操劳。”   汴州离京城遥远,京城里发生的许多事,这里并不知晓,所以,陈太守他们并不知道苏流萤这些年在京城的经历,更不知道当初他们眼中那个温和低调的太守夫人竟会是先皇的宠妃琼妃,只是在看到他们苦等的长公主竟是前太守苏津的女儿后,心里各自好奇震惊不已!   陈太守的按下心中的震惊与惶然,恭敬道:“长公主身份尊贵,还请公主移驾长公主府,不然属下等心有不安……”   新建的长公主府精致奢华,最主要的是戒备森严,远远比如今苏府好。   苏流萤本想婉言拒绝,但想到父皇交与自己的重担,还有自己对这边锤封地的责任。明白不能因自己个人的喜爱而丢掉了皇家公主的威严。   此刻,她不但是阿爹的女儿,更是父皇的长女,她不可以再像以前那般肆意……   苏流萤道:“既是大人们的一番心意,本公主在此多谢。明晚本公主就在长公主府设宴,酬劳各位大人的辛劳!”   于是,那怕心中对苏府再不舍,苏流萤终是带着南山他们住进了长公主府。   而因苏流萤进城时的隐晦,让陈太守察觉到了这位新到任的长公主对他们的不信任。   但陈太守终是聪明人,知道西北三十城既然成了这位长公主的封地,那么,从今往后,她就是这封地的王了,他们只可听命于她,不再受命于朝廷……   为了取得苏流萤的信任,苏太守主动将汴州的一切军队安防交到了苏流萤的手中,如此,苏流萤倒是真的安心了,也知道苏太守与一众汴州官员值得自己信赖。   到达汴州后,苏流萤白日里忙着了解封地的事务,到了晚,不论多累,她每日都会在长公主府亲手放出一去鸣镝箭,每日都在盼着奇迹出现,楼樾会看到讯号来找自己……   可是连放了一个月鸣镝箭,却一直没盼到那个她夜夜都出现在她梦境的人……   每日醒来,枕巾都湿透,小暖每每见到都心痛的劝她,让她不要再伤心。   “公主,你的眼睛真的再哭不得了……每个帮您看过的大夫都说长此下去,您的眼睛会失明……公主,你如何肩任着重任,这汴州边疆的百姓还得靠着你呢……”   怔怔的坐在铜镜前,苏流萤看着白蒙蒙一片的镜面,心里一片凄苦。   不知何时,她早已看不清镜中自己的样子,眼前久久的蒙着一层白雾。   然而,眼睛的问题却不是她最担心。   她不知道父皇交与自己的兵符被谁拿走了?   她想知道楼樾在哪里,这么久了,他为何还不回来找自己?   静下心来,苏流萤凝神将自己那日去安王府藏兵符前后之事在脑子里细细的想着,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她突然想到,那日藏好兵符离开安王府不久,就被李修抓回李府。再想到李修主动请缨去北境,还有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难道,拿走兵符之人就是李修!?   这个猜测让苏流萤全身瞬间浸出冷汗,心里一阵胆寒……   是了,或许自己那日从踏入安王府开始,就一直在李修的监视当中。所以自己离开安王府不久就被他抓走。   而兵符,却是十之八九被他拿走了……   虽然只是苏流萤的猜测,但这个猜测却是让她寒了心——   从残忍杀害青杏陷害楼皇后与荣清开始,李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和儒雅的翩翩君子。   他曾经清亮的眸光变得深沉让人看不透,行事更是阴狠。   即便在得知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他在她面前还是没有一点退意,更是毫不避讳的告诉她,既入魔障,他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   如果真的如自己猜测的这般,兵符被他拿走,那么,他要拿着这三十万大军做什么?   心里涌上密集的惧意,苏流萤是真的怕了,她看不透李修,更是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心里无端的涌上寒意,让她全身一阵冰寒。   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她脸色一片煞白,丝毫不做迟疑,立刻招来南山,让他即刻着影卫中的精锐悄悄潜入北境,去李修身边探访兵符的下落。   接到命令后的南山,知道事态的严重,沉声道:“公主,若是确定兵符就在李修身上,属下等要怎么办?”   苏流萤抑住心里的寒意,冷声道:“若是兵符真的在他那里,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回。当然,只能智取,不能硬抢!”   南山点头应下,片刻不敢停顿,连夜带着影卫朝北境赶去……   然后就是南山离开后不久,胡狄的影卫却是传来消息,他们在胡狄皇都发现了红袖的身影。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欢喜若狂,当即将汴州封地一应事务暂交到了陈太守的手中,自己带着小暖,即刻出发离开汴州,前往胡狄——   在得知红袖出现在胡狄皇都的那一刻开始,苏流萤可以断定,楼樾也在皇都。   找寻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得到了楼樾的消息,苏流萤一刻都不想停留,带着小暖日夜兼程的往胡狄的国都皇都赶去……   就在苏流萤动身马不停蹄的赶往胡狄皇都时,萧墨却是早她一步找到了流落民间的楼樾。   自从接到苏流萤的来信,知道在自己走后,楼樾落水失踪,萧墨也开始着人在胡狄境内寻找楼樾。   萧墨的想法同苏流萤一样,都是想到楼樾在走投无路之下,会去胡狄投靠,毕竟他是胡狄人,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故土。   搜寻一段时间,萧墨手下的人并没有找到在胡狄发现楼樾。就在萧墨准备放弃时,却是他无意间去参加胡狄左相金大人的生辰时,席间见到了表演胡旋舞的歌姬红袖。   原来,为了给楼樾治病,再加上这么久以来的生活花销,红袖带在身边的银两早已花费干净。   而楼樾虽然早已醒来,身上的伤还是很重,刚刚能够起身,更是药物不能断,所以,为了生计,为了让楼樾早日康复,走投无路的红袖只得入了皇都最出名的天赐歌舞教坊赚钱……   红袖这些年为了吸引楼樾的目光,刻苦的练习着胡旋舞,所以,即便在以胡旋舞盛名的教坊,她还是拔得了头筹,再加上她的相貌,很快就成了教坊里的头牌,受人追捧,被皇都那些高官贵人花重金请去宴席间表演胡旋舞。   在大庸时,萧墨一直关注着楼樾,自是见过红袖。而且在楼皇后寿宴上,她扮成琼妃的样子更是让人记忆犹深,所以,那怕她换成了胡狄女子的衣饰,化着娇媚的浓妆,萧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红袖对萧墨却是只闻其名,并没有见过其人,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发现。   见到出现在胡狄的红袖,萧墨瞬间想到了什么。酒宴散了后,他亲自领人跟踪上了红袖,终是发现了在隐居在闹市小院中的楼樾……   发现楼樾还活着,萧墨的心情激动也复杂,更是生出疑惑,因为他的手下问过四周的邻居,知道楼樾与红袖住进这里已有两月有余。   那么,既然他没死,还安定下来,为何不告诉苏流萤,他难道不知道她会担心他吗?   一想到苏流萤信中流露出来的对楼樾的担心与悲痛,萧墨心口一热,顾不得其他,直接破门而入,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萧墨进去时,红袖正在给楼樾擦拭身子。   看到突兀出现的萧墨,红袖吓得一大跳,然而不等她开口,萧墨已是冲一脸怔愣的楼樾冷冷道:“原来,这就是你不告诉流萤的理由……你是想带着这个女人在此过一辈子,你不知道流萤找你都找疯了吗……”   面对突然冒出的陌生人的咄咄质问,楼樾脑子里一片迷蒙,心里却是涌起了疑惑,更是在听到‘流萤’两个字时,心口陡然一紧,生出了甜蜜又苦涩的怪异滋味……   他穿好粗布衣裳,遮住身上到处可见的伤疤,盯着萧墨问道:“阁下是谁?我们之前可是相识?”   闻言,萧墨全身一凛,看着楼樾一脸凝重、并不像玩笑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不敢置信的看向一旁煞白着脸的红袖。   到了此时,看清了萧墨身上的穿着,还有他说话的内容,红袖大抵猜到了眼前一身金贵的男人是谁,不由身子一颤,颤声道:“萧太子……公子在来胡狄的路上遇到劫匪伤了脑子……失忆了!”   到了此时,那怕自己确实是楼樾明媒正娶的姨娘,可在萧墨面前,红袖却是没有勇气称楼樾为她的夫君,只能以公子相称。   听到她的话,那怕心中已有猜测,萧墨还是大吃一惊,转头面露出诧异的看着面色冷郁下来的楼樾。   红袖怕萧墨说出更多事情来,连忙颤声道:“太子,我家公子病重初愈,且醒来后忘记了一切人和事,太子若有疑问,可有问我……公子到时候歇息了……”   说罢,慌乱的上前扶楼樾去床上躺下,替他盖好被子再掩门出来。   院子外,萧墨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慌乱害怕的红袖,冷冷道:“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与你在一起,还来了胡狄?失忆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此时,红袖那里敢隐瞒,只得将自己从护城河里救起楼樾,并将他带来胡狄,为他冶病的事事统统如实的说了。   “……世子爷他昏迷了好久,直到来到胡狄才醒了过来……而醒来后,他却因为头部受到撞击,失忆了,之前的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听红袖说完,萧墨的脸色缓和下来半分,问道:“难道他醒来没有问起之前的人和事……”   话一出口,看着红袖惶然害怕的样子,他心里已是瞬间明白过来,不等她开口回答,已是冷冷道:“难道,是你故意将他之前的事和苏流萤瞒了下来,想借此让他彻底忘记苏流萤,从而与你在一起吗?”   心思瞬间被识破,红袖白着脸在萧墨面前跪下,哆嗦道:“太子殿下,慧成帝一心要杀苏流萤与世子爷,我费尽千辛万苦的将他从死路上救回来,自是不想再看到他冒险……   若是告诉他一切,他一定会不顾一身的重伤回大庸去救苏流萤……”   “我不否认,除了这个,我也有我的私心,我想让世子爷摆脱之前痛苦的一切,就像如今一般安稳平常的过柴米油盐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服侍他,让他以后的人生不再受一点痛苦与折磨……太子殿下,求您看到我拼命救他一场的份上,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红袖说得楚楚可怜,可萧墨想到一定在苦苦找寻楼樾的苏流萤,刚刚软下来的心瞬间又坚硬起来,冷冷道:“就算本******你隐瞒下来,你以为就能瞒住他一辈子吗?而且,就算他失忆,我们也无权决定他以后的人生——是要受尽苦痛与所爱之人在一起,还是忘却一切像如今这般了无生趣的安稳度日,一切最后都看他的选择!”   萧墨的话将红袖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都打破了,而接下来他说的话更是让她心头巨震——   “而且,如今的苏流萤与以前已大不相同,她非但不是死囚犯,还成了大庸朝尊贵的长公主——她真正的身世是慧成帝与琼妃之女。所以你不用担心楼樾的安危,如今有苏流萤在,她一定会护着他的。”   得知苏流萤的身世后,红袖更是像判了死刑般,再也找不到希望了……   人往往都是这样,在没有希望与盼头之前,心中反而愿意接受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可若是生起了希望,再去掐灭,却会生出痛苦与不甘。   红袖就是如此,就像她之前知道楼樾注定不会爱上她一样,她反而接受毫无怨言的当他的棋子。   但在楼樾失忆后,她心中却是生起了希望,对她与楼樾的未来充满了之前从来不敢相像的美好期望,而这些期望随着这些日子与楼樾的相处,更是让她渐渐将她虚构的夫妻假像当成了现实。   特别是周围的邻居称她萧家小娘子,问她,你家相公今日好些了吗诸如此类时,她俨然真的成了楼樾的妻子,心中说不尽的欢喜与高兴……   而如今,随着萧墨的出现,她好不容易盼来的一切就要打破,更是在知道苏流萤的真正身份后,自惭形秽到无地自容。   到底,她是配不上楼樾的,那怕他如今失忆成了这个样子,她还是配不上他……   可是,她也是心有不甘的,她太不甘心了……   萧墨冷冷道:“是你进去同他说明一切,还是让本太子亲自去告诉他?”   红袖苦涩一笑,凉凉道:“不敢劳驾太子殿下,我做下的事,自是由我自己去承认。只是,关于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太子殿下要让他知道吗?”   闻言,萧墨却上怔住了。   关于楼樾身世一事,萧墨还从没向父皇提起过,他不知道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父皇会是怎样的态度?   而之前从天牢救楼樾出来,他也问过楼樾,救出苏流萤后,要不要跟他一起回胡狄?   可是当时他的态度很坚决,他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世,更不愿意随他来胡狄。   萧墨苦涩的想,若不是红袖阴差阳错的将他带回来,只怕楼樾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踏足胡狄的土地。   那么,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他还要将他的身世告诉父皇,将身世强加到他的身上吗?   心思一时间百转千回,萧墨叹息冷声道:“你且多等一日,等本太子向父皇禀告过此事后,再做决议!”   见到萧墨的迟疑,红袖心中一喜,欢喜道:“既然如此,干脆就将之前的事都暂且多搁一日再告诉他,免得我一时说漏了嘴。”   萧墨眸光凉凉的睥了她一眼,再无多说什么,赶回宫里去了。   小心翼翼的重回屋内,红袖以为楼樾睡着了,走近床边帮他去掖好被角,却被楼樾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看着楼樾眸光里的寒意,红袖仿佛又看到了失忆前的他,心口一窒,双腿直发软。   缓缓坐起身,楼樾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红袖,心中越发的肯定了之前的猜测,冷冷道:“没想到,我们这样的人家,竟是认识太子爷——红袖,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第148章 胡狄皇子   从萧墨突然出现,到红袖唤他‘萧太子’那一刻起,楼樾心里就升起了异样,空白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亮光,有种熟悉的滋味从心里冒起。   而在听到萧墨说出苏流萤的名字后,他心口更是一紧,突然涌起的甜密与苦涩的滋味让他心神大乱……   从楼樾失忆开始,红袖告诉他,他与她是一对夫妻时,楼樾心里莫名的不相信。   而如今,他更是相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冷冷的看着一脸慌乱的红袖,楼樾道:“你说我们只是一对来胡狄做生意的夫妻,为何却认识胡狄的太子——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楼樾的严厉的样子让红袖害怕,而他的逼问更是让她慌乱失措,一时间怔在当场,竟是不知道要如何圆回之前的撒下的谎。   半晌,在楼樾严厉眸光的注视下,红袖全身打了一个哆嗦,低下头嗫嚅道:“那个……今晚夜深了,我跳了一晚上的舞着实累了……明日,明日再与你说明白……”   说罢,红袖顾不得楼樾神色间的失望,从他的房间里落荒而逃……   越是如此,楼樾心里的疑惑越重,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萧墨提到的那个名字,有无数的亮光和模糊的片断一闪而过,他拼命想去抓住,却怎么也抓住……   心里有太多的心事与烦恼,更是有着深深的惶然不安。楼樾很不习惯这种滋味,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试探着将双腿踩到了地上,咬牙站起了身子。   这么久以来,因为伤得太重,楼樾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前不久才堪堪能坐起身子,所以红袖一直让他不要乱动,除了白日里偶尔扶他到院子里坐坐,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从未在晚上离开过这间屋子。   扶着墙壁艰难打开门,楼樾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黑色的天幕里陡然炸天了一朵金色的烟雾!   金色的烟雾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盘旋不散,隔壁院子里的大娘带着孙子也看到了,小孙子欢喜的拍着手掌叫好,那大娘也在一旁笑道:“不知道是谁家有了喜事,竟是连着好久天天晚上都放烟火,这富贵人家的日子过得就是比我们寻常百姓家的有滋味啊……”   然而,楼樾看着那金色火烟雾,心里却是产生了分外熟悉的感觉,脑子里竟是知道,这不是寻常的烟火,却是互通讯号的鸣镝箭……   那么,这些鸣镝箭是谁发出来的?是在求助吗?为何……自己竟是这般熟悉?   下意识的,楼樾感觉这些烟火下会有自己想寻找的身世答案,他不自主的朝着烟火消失的方向走去,可还未痊愈的身子却是支撑不了他走出太远,还来不及走到院子口已是无力迈步了。   拳手不由握紧,楼樾眸光灰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内心更是升起了绝望的无力感……   离开楼樾的小院后,萧墨眸光深沉、薄唇紧闭,一脸肃穆的往胡狄王的王宫而去。   见他的形容,修罗心里一紧,忍不住追上前去,担心道:“殿下,你真的要将楼樾之事告诉给皇上吗?殿下不是应该在皇上发现他的存在之前,斩草除根的将他处决掉吗?”   修罗的话让萧墨的话脚步一滞,神情间不由涌上了犹豫。   修罗又连忙道:“殿下不可以一时的义气而毁了自己的前程。明知道他必定成为日后殿下登上大宝的劲敌,何不在他最薄弱之时,将他除掉?殿下,若是让皇后知道此事,一定也会赞成你这样做的……”   “够了!”   萧墨回眸冷冷的看着一脸着急的修罗,阴郁的桃花眼突然轻轻一挑,冷冷笑道:“修罗,你可知道,你方才所说一切,都在告诉本太子一个讯息,那就是,在你眼里,本太子不及楼樾——”   “不是的殿下,奴婢只是担心……”   “就是因为在你心中,本太子及不上楼樾,所以你才会担心。若是本太子足够强大,你何须因一个楼樾就慌乱成这个样子?”   修罗被萧墨的话赌得哑口无言,妩媚的俏脸变得煞白。   她心里明白,素来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萧墨,只怕已是铁了心要将楼樾的身世告诉给胡狄王了……   心口一窒,修罗心里那怕再是担心,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低着头随萧墨来到了胡狄王的王宫。   萧墨毫不迟疑向胡狄王禀明了楼樾的存在,更是将他的近况与如今身处胡狄国的事都一一向胡狄王陈明清楚。   胡狄王在震惊的同时也是欢喜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在大庸的一晚错事,竟是留下了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胡狄王有时也会想起当年在大庸东宫那晚发生的事情,但当年事发后,为了胡狄与大庸之间的关系,他与安王妃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这些年,那怕他心中有时会想到安王妃,也从没再去打探她的消息,就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陡然从萧墨的嘴里得知了楼樾的存在,胡狄王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威名远播的大庸第一世子爷竟会是自己的儿子……   而在听到安王妃惨死崖底后,性格刚硬的胡狄王心里竟是涌上莫名的心酸与心痛……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胡狄王,也终是知道萧墨离开胡狄去大庸这么久,原来都是为查探那两块当年自己留给安王妃的玉牌去了,不由眸光一沉。但转念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他肯将一切如实告知,足以看出,在萧墨心中,已是将楼樾认为了他的大哥,对他有了兄弟之情,才没有背着自己,在楼樾最是困苦薄弱之时对他下手,顿时心中一片欣慰。   没有丝毫犹豫,胡狄王当即让萧墨带路,连夜出宫去见楼樾。   胡狄王亲自出面,事情再无转圜。   而且,在简陋小院里看到那个身体虚弱,但气度不凡的男子时,再看到他与自己年轻时极近相似的长相,那怕没有看到他拿出玉牌,胡狄王已是在看到楼樾的第一眼间,就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胡狄王心里感慨万千,骨子里流淌的骨肉亲情让胡狄王在看到楼樾后,非但不感觉到陌生,更是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   楼樾静静坐在床沿边,看着由离去不久又再次出来的萧太子陪着进来的威严男人,看着他眉眼间与自己的相似,楼樾心里猛然一窒。   不等他开口,胡狄王已是抑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道:“皇儿,父皇来接你回家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是让楼樾再也镇定不了,凌乱疑惑的心里终是惊慌起来。   在脑子空白的这段日子里,他也曾暗下里猜测过自己的身世,从红袖告诉他的商人,到江湖人士,甚至到朝廷的通辑重犯,楼樾都猜想到过,却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是皇子!   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想向胡狄王当面问清楚,一时间他又心绪澎湃,竟上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如此,楼樾在满心的疑惑中,被胡狄王亲自接进王宫,成了胡狄的大皇子萧樾!   而在接楼樾是王宫时,红袖也同样被胡狄王接进了宫里,因为胡狄王想了解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如今楼樾失忆,只能从红袖嘴里得知楼樾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从四年前自己被送到楼樾身边,再到后来楼樾叛变关进天牢,再到最后的掉进护城河差点丧命,红袖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楼樾的一切都详细的告诉给了胡狄王。   “苏流萤……”   从红袖嘴里多次听到这个名字,胡狄王眉头越拧起紧,到最后脸色已是一片阴郁。   “他所为的这个女人,可是大庸新封的和硕长公主?”   “回禀皇上,正是她!”   红袖匍匐在地,痛心道:“大皇子为她付出了一切,但凡是与她相关的事,大皇子都会责无旁贷的帮她,替她担下了无数的苦痛与罪责……可最后,大皇子差点丧命护城河,可她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大庸尊贵的长公主……”   “皇上,大皇子失忆,看是可怜,但何尝不是上天见他活得辛苦可怜,给了他另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能够认回自己真正的身份,忘记大庸痛苦的一切,回到故土开始新的生活……”   红袖的话让胡狄王心里一禀,沉吟片刻后,唤来萧墨,当着他与红袖的面,郑重下了一道严令,让萧墨与红袖不许再提起楼樾之前在大庸的任何事情,只当他从来没去过大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胡狄王严旨一下,萧墨心里一震,而红袖却欢喜若狂。   她再次朝胡狄王拜下,恳切道:“皇上,奴婢虽然出身卑微,但先前在……奴婢就是大皇子明媒正娶的侧妃……而如今,奴婢自知身份,不敢再奢求这等身份,只求皇上让奴婢留在大皇子身边为奴为婢,继续照顾他……”   知道是红袖从护城河里救起的楼樾,也知道是她不远千里,一个单薄的女子辛苦的将重病昏迷的楼樾从大庸带到了胡狄,更是日日夜夜伺候照顾他,胡狄王不由对眼前这个女子心中生出很多好感来。   他爽朗一笑,道:“咱们胡狄却不同中原,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咱们胡狄更讲究情投意合——你既然先前就是樾儿的侧妃,到了这里,自然还是他的侧妃,没人敢诽议你什么。”   有了胡狄王的这句话,红袖彻底吃下了定心丸,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她一走,一直没有吭声的萧墨却是不满的抗议道:“父皇可以瞒下皇兄先前的记忆,却不能瞒下他与苏流萤之间的感情。父皇可知道皇兄最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可以不要,却怕失去苏流萤——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苏流萤。所以,儿臣觉得父皇此举不妥……”   “正是如此,父皇才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   听了萧墨的话,胡狄王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对之前的决定越发的坚定,冷声道:“樾儿已为那个苏流萤死过一次,朕好不容易与他相认,不会让她为了那个女人再死一次。”   “何况,大庸雪灾严重,国库空乏,民不聊生。据可靠消息,新上任的景铭帝并不得人心,手握重兵的兵阀已蠢蠢欲动,相信不用多久,大庸内乱就要开始。”   “届时,却是我们胡狄挥军南下,吞并大庸的最佳时机。而如今有樾儿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朕却不希望到时他为了那个大庸长公主,临阵倒戈,再次为那女人卖命,坏了我们胡狄一统天下的大志!”   越说,胡狄王起是激动,想着一统天下的大志就可以得偿所愿,胡狄王冷峻的面容闪过亮光,郑重对萧墨叮嘱道:“父皇不管你与那苏流萤是何关系,但从今日开始,你要忘记这个人,更不能与她再有联系。关于你皇兄先前在大庸的一切,都封锁起来,朕不许有一丝大庸的人和事传入樾儿的耳中!”   萧墨心神一震,面前不由的就涌现了苏流萤悲苦的样子,神情间不由闪现犹豫不忍。   胡狄王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冷冷道:“太子,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在做任何事之前,你首要的身份是胡狄的太子,一切,都要以胡狄的大业为重!”   事到如今,萧墨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无用,只得沉声应下。   在他转身离开胡狄王的龙吟宫时,胡狄王的声音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坚定的响起——   “太子,谨记父皇今日对你说的话,万不可让父皇对你失望!”   萧墨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灰暗,可最后也只能沉声应下……   萧墨离开后,胡狄王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大监承愁吩咐道:“大皇子初入王宫只怕有诸多不习惯,你将那安眠香给他送过去,让他的宫人每日在他安寝时点上,助他安眠。”   承愁眸光一沉,笑道:“皇上思索周全。如此一来,大皇子却是能忘却一切烦恼,从此以后安心的做胡狄的大皇子,不会再去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事了。”   说罢,拿了安眠香亲自送去了楼樾的重华宫……   第二日,睡一觉醒来的楼樾看着前来请安、已是一身华服的红袖,好看的眉头不由轻轻蹙起。   看着楼樾眉眼间的冷意,红袖心里一紧,但转念想到昨日胡狄王下的严旨,心中的惧意瞬间就消散了。   可面上,她却是露出了一丝欣慰又苦涩的笑意来,轻声道:“我知道殿下心中的疑惑。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做隐瞒。”   说罢,她上前鼓起勇气伸手拉过楼樾略显冰冷的手,朝着绷紧着脸的楼樾自责愧疚道:“其实,殿下遭难失忆全是为了我……”   “我身份低贱,乃是教坊里的歌姬,却因一支胡旋舞与殿下结缘。可惜,皇上嫌弃我的出身,一直不同意殿下娶我为妃,殿下一时心急,就带了我私奔,却没想到遭遇乱贼袭击失忆重伤了……”   说到这里,戏子出身的红袖已是眼眶通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身子也跟着软进了楼樾的怀里,双手搂着楼樾的腰身啜泣道:“我自知害惨了殿下,自责难当,更是恨不得替殿下遭了这些苦难……所幸,如今苦尽甘来,皇上被我们之间的真情打动,不但亲自接了殿下回宫,更是接纳了我,同意让我做殿下的侧妃。从此,红袖长长久久的与殿下厮守,再不也用分开了。”   他想纳她为妃?他要带她私奔?   听完红袖所说的一切,楼樾心里莫名的一空,更是生出一丝疑云——   若是真的如红袖所说,自己与她是两情相悦,自己甚至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私奔,那为何在与红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她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楼樾虽然失忆忘记以前的事情,但他却也相信自己的内心与直觉。   何况,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那道唤醒他的声音,他很肯定,那不是红袖的声音。   突然,他想到萧墨那日嘴里提到的‘流萤’,不由将红袖从怀里推开,拧眉问道:“流萤是谁,为何太子那日见到我会提到他?”而且听太子的口吻,似乎,流萤才是原本应该与他在一起的人……   楼樾不是傻子,而且失忆后的他心思更加缜密,所以,那怕红袖再编得天衣无缝,他总感觉她有事在瞒着自己。   然而,红袖也早已料到楼樾会问起苏流萤来,所以早已在心里想好了说词。   “胡狄王之前为了断了殿下对我的痴心,另找了一个与我长着五分相像,甚至……比我更美的女子赐给殿下,就是……流萤。但即便如此,殿下并未对她动心,却是执意要带我私奔——”   听了红袖的话,楼樾的眉头不自禁的拧得更紧。   谎言说到这里,红袖终是慌乱起来,她为免楼樾发现自己的谎言,再次扑进楼樾的怀里,将头埋下,不让他看到自己慌乱不安的神情,一边越发动容的说道:“若是早知道殿下会因为我遭遇生死劫难,当初还不如将殿下让给流萤,也好过如今殿下失忆忘记我……忘记了我们之间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说罢,面上一副因楼樾的遗忘而伤心欲绝的悲痛,更是再次痛哭起来。   到了此时,红袖的话却是将楼樾心中的一些疑惑打消了不少,再加上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日日夜夜不顾辛苦的细心照顾,更是为了给他赚药费,再次进了教坊当舞姬,楼樾不由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惑,对红袖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闻言,红袖全身激动得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容缓和下来的楼樾——   他这样说,是彻底相信了自己吗!?   几个月来心中的担心彻底放下,红袖感觉胸口压着的大石在顷刻间就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而听到楼樾亲口对她说了感谢的话,红袖感动到无以复加,眼见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实现,刚刚抹干眼泪,因着欢喜激动,再次滚落下来……   如此,楼樾在王宫里住下,胡狄王为他招了所有太医为他治愈身子,而楼樾也配合着太医的治疗,早已摆脱这种全身无力、需要别人伺候的日子,想早日好起来。   所以,在楼樾与太医的积极配合下,再加上胡狄皇宫里用之不尽的各色珍贵药材,楼樾的身子好得很快,大半个月过去后,身上伤口悉数结痂,更能下床随意行走,身子已快痊愈……   不分昼夜的往皇都赶的苏流萤,堪堪到达皇都,已听到皇都百姓都在兴趣盎然的议论着,说是胡狄突然多出了一个大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苏流萤不分昼夜赶路的辛苦瞬间就消散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位突然冒出的大皇子一定是楼樾。   想着楼樾还活着,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这小半年来辛苦的找寻与绝望悲痛的心在这一刻统统放下,压抑这么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重活了。   然而,不等苏流萤多高兴一刻,下一秒,另一种议论声冲进她的耳朵里,震得她全身一颤!   身边的百姓兴致勃勃的说道:“听说三日后,咱们胡狄这位神秘的大皇子就要风光娶侧妃了。而这侧妃,听说不光是大皇子心仪已久的姑娘,还与大皇子同甘共苦,历经生死磨难才走到一起。还真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啊!”   胡来,见到楼樾身子大愈,胡狄高兴不已,为表庆贺,胡狄王决定为楼樾与红袖操办一场婚礼,将红袖以皇子娶侧妃的礼仪风光纳入楼樾的重华宫。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前一刻还在欢喜不尽中,下一刻却是全身如坠冰窖——   楼樾要娶亲了?!   他要娶的女子是谁?!   除了自己,还有谁与他一起历经生死……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轰鸣,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奔劳,再加上突然而至的可怕消息,终是让她经受不住,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咬牙抑住瑟瑟发抖的身子,苏流萤片刻也不做歇息,立刻手书拜贴,请求拜见胡狄大皇子……   ☆、第149章 冷峻男子   苏流萤写给楼樾的拜贴,落进了胡狄王的手中。   从决定不再让楼樾想起他失忆前的记忆开始,胡狄王不仅让承愁大监肃清了重华宫里的宫人,确保楼樾身边无一个知晓他曾是大庸楼家世子爷的事,更是严令每一封递到重华宫的信笺拜贴都要经过他的亲自过目。   苏流萤如何知道拜贴进了胡狄的手中,更是不知道楼樾已失忆忘记了她……   从拜贴送出的那一刻时,她就是日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楼樾来见自己。   于是,一连等了两日,一直等不来楼樾的身影,苏流萤心里又慌又乱——   她想不明白,既然楼樾还好好活着,这么久了他为何不回去找自己?   那怕他有事耽搁不能回大庸,给自己带封信也好,好歹让自己知道他还活着……   而如今,她看着拜贴递进宫却如石沉大海般没了音讯,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越发的慌乱不已。   无法,她又写了另一封拜贴送进宫,以大庸长公主的身份拜见胡狄太子萧墨。   拜贴早上送进宫,下午宫里来人,领了苏流萤进了萧墨的重仁宫。   时隔几个月未见,再见苏流萤,萧墨早已没了在大庸时的洒脱肆意,眉眼间笼上肃色,连笑容都牵强了许多。   果然,深宫是最禁锢人心的地方,那怕是萧墨这般肆意不羁之人,到了这里,都会改变。   看着一脸憔悴疲惫的苏流萤,萧墨心里涌上心痛愧疚,面上却是随意一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来。本太子还以为你成了公主后,会守在宫里像其他公主一样,开始过着金贵的皇家生活。”   苏流萤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躲闪自己的眼神,心里一紧,苦涩笑道:“别人不了解我,你却是知道我是如何的出身——萧墨,你如实告诉我,楼樾到底怎么了?他……为何不肯见我?”   说着说着,苏流萤的喉咙已是哽咽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对楼樾的担心与思念,几乎要将她击垮,原以为如今找到了他,终是可以与他相见团聚了,却没想到他不但要娶别的女人,还一直不出来见自己……   萧墨神情黯淡下去,重重叹息道:“流萤,你不要怪他,他并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他失忆了,忘记了前尘往事……”   心口一滞,苏流萤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震惊的看着萧墨,艰难翕唇道:“他……他把我也忘记了吗?”   难怪,难怪他一直不与自己联系,难怪他一直不见自己,原来,他竟是将自己忘记了……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轰鸣,脸色变得苍白无光,怔怔的呆立着,像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萧墨不敢去看她灰暗绝望的眼睛,撇开头闷声道:“或许……等时间长了,他恢复记忆,自然就会想起你了……”   这样安慰的话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苏流萤心口空荡荡的一片,来回想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楼樾不记得她,那个她爱如骨髓的男人,将她忘记了……   半晌,她木然开口,“他要成亲了,那女子……他要娶做侧妃的女子是谁……”   萧墨道:“流萤,你知道是谁将他救下的吗?又是谁将他带到胡狄来的吗?”   木然抬头,苏流萤眸光沉寂无光的看着萧墨,一字一句艰难道:“你是说,他要娶的人……是红袖么?”   说罢,苏流萤想到之前听到的百姓间的传言,不由怆然一笑,道:“我竟是没想到……红袖救下他,再将他千里迢迢送到胡狄,可不就是与他同甘共苦,共历生死么……”   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萧墨不由将楼樾重伤沉迷乃至失忆、红袖的拼死相护一一告诉给了苏流萤。   好看的桃花眼里落下不舍,萧墨道:“不可否认,楼樾能重新活下来,红袖功不可没。而正是感念她对楼樾的救命之恩,父皇才让楼樾娶了她……”   说完,想到父皇之前对自己下的严旨,萧墨咬牙道:“而且,父皇不想让楼樾再想起失忆前的事,所以,已严令,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大庸的一切人和事,所以……”   所以,从此以后,楼樾都不会再记起她,彻底将她忘记了吗?   苏流萤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近在眼前,却不再认识自己?!   全身从头凉到脚,苏流萤哆嗦着嘴唇颤声道:“萧墨,你帮帮我,带我去见他。只要见到我,他一定会想起我的……他要娶红袖我不阻拦,可是……可是他不能将我忘掉……”   苏流萤与楼樾之间的感情,萧墨是知道的,所以,他能够明白此刻苏流萤心里的崩溃与绝望。   萧墨在苏流萤的乞求下,却是瞬间将父皇对自己的叮嘱忘却脑后,想也没想,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带你去重华宫找他。”   然而,不等萧墨带着苏流萤离开重仁宫,胡狄王身边的亲信大太监承愁亲自上重仁宫请萧墨去胡狄王的龙吟宫议事。   承愁亲自上门相请,必定是大事,萧墨不敢耽搁,只得让苏流萤在重仁宫等自己,等他回来再带她去找楼樾。   萧墨一走,修罗就从屏风后面转出身来,眸光凉凉的看着苏流萤,冷冷道:“长公主真的想让我家殿下带你去见大皇子吗?”   正处于伤情难过中的苏流萤,陡然听到修罗冰冷的声音,全身一怔,抬头看着满冰冰寒的修罗,怔怔道:“修罗姑娘此言何意?”   修罗冷脸道:“长公主不是最聪明伶俐吗,如今怎么听不清话了——明明知道皇上严旨不让任何人在大皇子面前提起大庸的人和事,长公主还求着殿下带你去带他,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受处罚的可是殿下!”   “苏流萤,虽然你如今成了长公主,但有些话我修罗还是要同你说清楚。殿下已为了楼樾付出许多,甚至是不惜冒着皇位被夺的危机,向皇上呈明他的身份,迎他进宫。之前在大庸,为了帮你差点死在了安王府,后面也是为了你们不惜以身犯险,劫了天牢再劫法场……若是再为了你与楼樾的陈年旧事被皇上怪罪,他失去了可能不止他的太子之位!”   “苏流萤,敢问你一句,你与我家太子有什么关系,你又能回报他什么,凭什么让他为你付出这么多!?”   那日胡狄王对萧墨所说的话,修罗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知道,若是萧墨忤逆了胡狄王的意思,带苏流萤去见楼樾,一定会让胡狄王生气。   而若是真的如苏流萤所言,两人相见后,楼樾重新想起她、想起大庸的一切,从而破坏了胡狄吞并大庸、一统中原的宏伟大业,只怕到时萧墨不但会丢了太子之位,甚至连命都会丢掉……   修罗毫不留情的话将苏流萤逼问得哑口无言。   若是换做以前,在听了修罗的斥责后,苏流萤必定不会再连累萧墨从面选择放弃,可为了见楼樾,她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恳切的抬头看向一脸气愤的修罗,颤声恳求道:“修罗,我知道我之前确实麻烦萧太子很多……我保证,只要他再帮我这一次,让我见楼樾一面,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惊扰到他……”   见苏流萤还不死心,修罗心里的怒火更甚,不由冷冷笑道:“不怕告诉你,方才就是我让人去禀告皇上,让皇上差人将殿下叫走的。所以,你不要再等了,他不会再带你去见你的心上人……”   果然,萧墨到达胡狄王的龙吟宫后,看着父皇铁青不郁的脸色,萧墨瞬间明白,一定是父皇发现了苏流萤进宫了……   胡狄王劈头盖脸的冲萧墨一顿斥责,冷厉道:“萧墨,你是朕寄予重望的胡狄太子,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那苏流萤是什么人,她是仇国的公主,你怎可为了她将朕的严旨当做耳畔风——谁敢挡朕一统中原的霸业,不论是你还是那大庸长公主,朕都不会放过!”   胡狄王眸中涌现的杀气让萧墨心头一颤,他知道父皇的性子,说到做到。终是咬牙沉声道:“父皇放心,您的霸业就是儿臣的霸业,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离开龙吟宫后,萧墨无力的看着重仁宫的方向,心里一片痛苦无奈。   下一刻,他终是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好久没有去看母后了,去凤仪宫吧!”   所以,如修罗所言,苏流萤从中午枯坐到傍晚,也没等回萧墨。   眼看天色暗下来,也到出宫的时间,苏流萤绝望的走出重仁宫。   心里虽然绝望,但她却不怪萧墨,正如修罗所说,她没有资格让萧墨一次又一次冒险帮她……   重仁宫地势较高,站在高高的宫阶上,苏流萤可以看到胡狄整个皇宫。   暮色苍蔼下,胡狄皇宫沉浸在一片喧哗灯火中,而当中最炫目热闹的当数大皇子所居的重华宫。   因着明天的大婚,重华宫里张灯结彩,布满了喜庆的颜色,到处挂满喜庆的大红灯笼和红到炫目的绸缎囍字,连带着整个后宫都沾染上了喜庆的氛围。   苏流萤被那团炫红的喜庆刺痛了眼睛,她知道,最热闹最喜庆的地方,有她的楼樾在。   下意识的,苏流萤朝着重华宫的方向跑去——既然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离她如此近的距离,她如何能忍住不去见他?   重华宫离重仁宫只隔着三五座宫室,距离并不太远。   可如今,隔在她与楼樾之间的,并不是距离,而是人心。   胡狄王有意让楼樾忘记之前的一切,更是提防着苏流萤出现在楼樾的面前,如何会让她这么容易的就跑进他的重华宫?!   马上有宫人追上去拦下了苏流萤。   承愁大监从暗外走出来,看着脸色灰败苏流萤凉凉道:“和硕长公主,这里可是胡狄皇宫,并不是你大庸皇宫,还请公主不要肆意妄为,丢了大庸的脸面!”   说罢,朝宫人冷冷喝道:“皇上旨意,送大庸长公主出宫,一直送出皇都……”   话音一落,立刻有胡狄的宫人上前来赶苏流萤走。   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喜庆炫目的宫殿,苏流萤心如刀割,可承愁的话说得却让她没有退路——   是啊,她如今不单单是苏流萤,还是大庸的和硕长公,容不得她肆意冲动……   而胡狄王的用意也很明白,就是态度坚决的不会让她再见楼樾。   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悲痛,更有着深深的不甘,苏流萤看着眼前举止气派威风的承愁,压下心头的寒意,恳切道:“大监,能否帮本公主传个话,本公主想见一见胡狄王。”   苏流萤如今的身份不光是大庸的和硕长公主,更是汴州的封疆王,而汴州是大庸最重要的边塞重隘,往西可通胡狄,往北达北鲜,却是不容小觑。   承愁不敢拒绝苏流萤的请求,只得回龙吟宫向胡狄王传话,一面却是让人看紧苏流萤,不让她再次跑去重华宫。   小片刻后,承愁折回,恭敬道:“陛下有旨,恭请长公主去龙吟宫叙话!”   龙吟宫。   见到苏流萤的那一刻,胡狄王微微一惊,下一刻凉凉道:“长公主与琼姬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母女——想当年,琼姬可是我们胡狄出了名的美人。”   看着面前与楼樾面容相近的威严帝王,苏流萤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冷冷道:“论起来,本公主的阿娘当年也是为了胡狄的安稳才会千里迢迢的背井离乡、被送去大庸。而   本公主听说,胡狄最是会善待敬仰为国捐躯的勇士和家属,这也是胡狄这些年崛起如此之快的原因——因为人人都认为他们的皇上是个体恤下属的贤君,愿意为他卖命。可看在本公主眼中,并非如此——”   “当年,大庸大败胡狄,胡狄为了不面临灭国之危,送了多少女子去大庸。而正是这些女子,拯救了她们的家国。可她们得到了什么?她们的皇上又可还记得流落异乡的她们……”   想起宫里的云梦台,那么高那么辽阔,却是父皇知道阿娘思乡的情愁特意为她修建的,可以想像,当年阿娘是多么盼着能再回胡狄故土……   “我身上流淌着阿娘的血液,我也是半个胡狄人。可我如今回到胡狄,回到阿娘的故土,我又受到何种待遇……”   苏流萤的话句句扎中胡狄王的心,何况当年那么多的胡狄美丽女子还是他亲手送到大庸去的。   而正是这份耻辱与愤恨让胡狄王这些年卧薪尝胆,想尽一切办法让胡狄变得强大。更是立下狠心要灭了大庸,一统中原。   深邃冰冷的眸光定定的看着下首身形单薄却气势不减的女子,胡狄王冷冷一笑,嘲讽道:“不愧是沾染上我胡狄人的热血,长公主却是要比慧成帝那些草包儿子厉害许多,可惜,慧成帝对你期望再高,你终归不是男儿。一个小小的女子,再厉害又能做得了什么,终究只在意一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他明日就要成亲,朕一定不会让你再见他的,你死心回去吧,莫要再做纠缠!”   “见不到他,我不会死心的!”   苏流萤想也没想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眸光切切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愤然道:“陛下虽然是他的生父,却不能抹杀他的一切,更不能抹去他的记忆,他有权力知道他之前的一切,并不是活在陛下为他虚构的生活里……”   “朕并没有要抹去他的记忆,是他自己不愿意再想起大庸痛苦的一切——而将他害成这样的人,正是你。”   胡狄王冷冷的看着慌乱愤恨的苏流萤,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为了你,他已死过一回。如今,他是朕找回来的珍贵儿子,朕不想再想到他为了了面临更多的险境,更不想将来有一日,因着你,他会临阵倒戈坏了朕的大业!”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眸光震惊的看向胡狄王。   深邃的眸光闪过恨意,胡狄王冷声道:“先前,你质问朕可还记得那些为了胡狄,被千里迢迢送去大庸的胡狄女子们——朕记得,朕从没有那一天忘记过当年战败的屈辱,更不会忘记是朕亲手将她们送到了大庸男人的手中,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像货物一样被大庸的男人挑选着,成为大庸男人胯下玩物……”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老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朕是时候向大庸报下这个仇恨!”   胡狄王并不遮掩心中的野心,更无视苏流萤神情间的惊恐震惊,语气冰冷又狂妄道:“朕不怕你回去告诉你那草包皇帝弟弟。朕如今当面告诉你,不出多久,胡狄的铁骑一定会踏平大庸的每一寸土地。而骁勇善战的胡狄大皇子,一定会成为朕扫定中原的先锋大将军——若届时,你想看到他为了你左右为难,看着他被活活逼死在沙场上,朕不阻拦你去见他!”   春日里的细雨不但多,且说来就来。   堪堪走出龙吟宫,天空已飘起了淅淅细雨。   绵绵细雨中,苏流萤步履艰难的往前走着,冷汗一点点的从额头后背沁出来,和着冰冷的雨水浸湿她有衣裙,冻得她直打哆嗦。   小暖紧紧跟着她,心痛的抹着眼泪道:“公主,你真的不再去见世子爷了吗……他就在这宫里,公主想了他这么久,日日夜夜的盼着,眼睛都快熬瞎了……如今近在眼前,公主不要放弃啊……”   苏流萤从龙吟宫里出来后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行尸走肉没了生气,更是不再执意去重华宫见楼樾,领了小暖径直往宫外走,不由让小暖着急了。   方才在龙吟宫里与胡狄王交谈时,小暖守在殿外并没听到,所以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流萤此时心里已是悲苦伤痛到了什么境界。   她脑子里一片凌乱轰鸣声,心口层层撕裂开般的剧痛着。时而想着父皇临死都在担心的大庸江山,时而是此生都不能与楼樾相认的悲苦。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她要与他为了各自的国土,沙场血刃相见的残忍……   “噗!”一口鲜血喷出,苏流萤身子站立不稳,直直向下滑去,幸而被身旁的小暖眼疾手快的搀扶住。   “公主……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啊……”   小暖慌乱的看着苏流萤脸色变得苍白不见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衬得留在唇畔的血痕分外的扎心刺眼。   “以后……不要再提起楼樾了,更没了大庸第一世子爷……就当,跳下护城河的那一刻……楼樾死了,苏流萤……随他一起死了……”   巨烈的打击让苏流萤眼前涌起浓烈的白雾,让她眼前一片迷蒙。   苏流萤心里悲怆一笑,暗忖,如此……也好,这样,她就不用再看到宫道两旁火红的喜庆灯笼了……   小暖心疼的抹干净她嘴角的血渍,一边扶她起身一边哽咽道:“公主,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走吧——谨记我方才说的话!”   苏流萤心中的伤痛让全身都已麻木,她紧紧的扶着小暖的手,顾不得眼前的模糊,摸索着往宫外而去……   雨越下越大,彻底凉了苏流萤的心,也将她眼角连绵不绝的泪水冲涮干净……   小暖的泪水也没有断过,而下一刻,当小暖看到迎面而来、撑着青玉雨伞的冷峻男人时,全身一哆嗦,身子直直打了个寒颤。   小暖紧张到加重手上的力道,不觉抠痛了苏流萤。   苏流萤感觉到了小暖的紧张异样,不由担心道:“小暖,你怎么了?”   然而不待小暖开口回答她,鼻间却是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清洌气息。   全身一滞,脚下步子也跟着滞住。苏流萤屏住呼吸,睁着布满白茫的大眼睛直直往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去,可眼前除了一片白茫,只依稀看到一个朦胧身影……   下一刻,头顶落下的雨被隔断,那个朦胧身影的冷峻男子,竟是将手中的雨伞遮到了苏流萤主仆的头上……   ☆、第150章 谁是替身   眼前的白雾还未消散,可头顶的雨水却在下一秒被隔绝。   一道欣长的模糊身影向她逼近,抬手撑伞,为她遮住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苏流萤仿佛进入了一个如梦境般的安宁空间,耳边是淅沥雨声,鼻间是她最熟悉贪恋的清洌味道。   那是……楼樾身上的味道……   苏流萤松开小暖,将手伸向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颤声道:“是……是你吗?”   前一刻还在吩咐小暖,让她不要再提起楼樾,可下一刻,他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是让几近崩溃的苏流萤,仿佛抓住了最后拯救她崩溃心灵的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上前,冰凉双手触上楼樾同样冰凉的脸颊,颤抖着摸索着他早已刻入她脑海里的冷峻眉眼,欢喜到全身战栗,再次落下泪来,哭笑道:“是你吗……是你,真的是你……”   女子冰凉的手唐突的摸上他的眉眼,楼樾不自觉的拧起眉头要将她的手打落。   可是,那冰冷纤细、带着战栗的指腹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他全身仿佛被闪电击中,从头到脚一阵阵的酥麻,连带沉寂的心海里都泛起了层层涟漪,将他怔愣住,竟是莫名的收回抬起的手,舍不得将在他眉眼间摸索的小手打落……   “姑娘是谁?姑娘……认识我?!”   楼樾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淅沥雨中凉凉响起,深邃如墨的眸光定定的看着眼前让他莫名感觉熟悉心悸的娇弱女子,脑海深处快被遗忘的那道模糊身影再次浮现……   听到他略显冰凉陌生的声音,苏流萤停留在他脸上的双手一滞。   正在此刻,几道春雷在头顶滚滚炸过,巨大的声响惊得她心魂一震,凌乱而冲动的心绪也被惊雷炸得清醒过来。   想到胡狄王对自己说的话,苏流萤刚刚活起的心又跌落下去,双手僵滞在楼樾的脸上。   下一刻,她终是咬牙将手从楼樾手上收回,低下头,敛起神情间的悲容,颤声道:“不好意思……唐突了大皇子……”   “你是流萤?!”   不等她把话说完,楼樾看着她与红袖相似的面容,突然想起了红袖与萧墨同他提起过的那个‘流萤’,不由脱口问了出来。   “我是……我是流萤……”   之前听萧墨说,胡狄王为了不让楼樾想起之前在大庸的事,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大庸一切的人和事,所以,苏流萤一直以为,楼樾是不知道自己的。   所以如今听到楼樾问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心一片颤栗,迫切又慌乱的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难道,他想起自己了吗?   可是,楼樾开口说的话却是将她的心再次冻住了。   “听说,你是父皇为了隔离我与红袖的感情,特意找来送到我身边的……我不知道之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从明日起,我娶了侧妃后,你不要再掺杂进我们之间……”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心口撕裂的痛起来,低下头颤声道:“这话……是红袖侧妃同殿下说的吧……”   “不光是她,父皇也承认了。”   楼樾眸光定定的盯着面前低眸伤感的女子,心口蓦然收紧。   看着不停歇的大雨,楼樾将手中的雨伞递给苏流萤,冷冷道:“这雨伞借你一用。以后,不要再心存幻想,替身——永远是替身,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的。”   替身永远是替身吗?   那么,她与红袖,到底谁是替身,谁又是他心头的那颗血朱砂?   眼前的白雾还没有散去,她看他还是一团模糊的身影。   她悲痛的想,他此刻神情间一定是嫌弃自己的吧,甚至是厌恶。   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她空缺他身边的日子,他已将她彻底遗忘,那怕听到她的名字,他还是将她当成了破坏他与红袖感情的替身,多么心痛,多么可悲……   苏流萤拼命去按下喉咙间再次翻涌上来的腥甜,颤抖着伸手去接他递过的雨伞,冰凉彻骨的双手却是不经意的再次触碰到了他的双手上。   这一次,不等楼樾反应,她已是先一步触电般将手弹开,咽下喉咙间的血腥,颤声道:“多谢殿下……我身上已淋湿,雨伞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再次扶上小暖递过来的手,轻声道:“走吧!”   离开他为她撑起的雨伞,冰冷的雨水再次浇灌到身上,苏流萤半边身子都靠撑在小暖身上,咬牙往前走去……   身后,楼樾撑伞回头,凝眸定定的看着越走越远的羸弱身影,心里突然空荡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掏走了。   身边的随侍紧张的看着他,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太子殿下还等着你去喝酒呢,咱们快去吧。”   楼樾收身看着身边的随从,冷冷道:“流萤姑娘……有眼疾?”   方才与苏流萤近距离的交谈间,楼樾已发现了她眼睛的不对劲,不由拧眉问身边的随侍。   随从闻言一怔,嗫嚅道:“殿下,流萤姑娘没有眼疾。不过是她生性狡猾……故意在殿下面前装可怜,借机与殿下亲近……殿下,你何时看过哪个姑娘家的,一见到男的就动手动脚的。所以,她真的不是好人,以后说的话,殿下也万万不可以相信她……”   真的是这样吗?   楼樾深邃的眸光里涌过疑惑——   就算她再狡猾,可她神情间的悲痛与绝望却是真真切切的。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而她的声音……还有她的身影,为何那么熟悉,比红袖给他的感觉还熟悉……   快到宫门口前,眼前的白雾终于消失恢复清明,苏流萤仓忙回头,顾不得心口撕裂的伤痛,更是顾不得越下越大的雨,回头朝着方才与楼樾相遇的地方追去。   她想看一看他,看他如今的样子,那怕他对她冷眼相对,那怕他将她当成可耻的替身,她也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可是,空落的宫道上除了淅沥沥的大雨,已空无一人,连着残存在空气间他的气息都被雨水冲涮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仿佛方才与他短暂的相遇,只是她思念入狂之下生出的臆想,而他根本没有出现过……   小暖跟着苏流萤追上来,伤心道:“公主,世子爷他失忆了……那红袖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久,她一定会花尽心机的趁机拆散世子爷与公主之间的感情,所以……所以世子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公主方才为何不当着世子爷的面揭穿红袖的一切,告诉他那红袖才是替身……世子爷真正喜欢的人是公主啊……”   苏流萤眸光空洞绝望的看着眼前的雨雾,怔呐道:“小暖,我不怪他……他失忆了,忘记了我却是好的,免得日后兵刃相残的痛苦……或许从五年前我与他第一次在汴州相遇就是一场错误,我与他注定有缘无份,不如让他就这样忘记我……”   “我肩负重任,我不能让父皇的江山没了,哪怕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守护住父皇留下的江山……我与他,注定要成了敌人……”   大雨渐停,苏流萤擦尽脸上的雨水,眸光定定的看着眼前炫目喜庆的皇宫,面上露出释然的苍凉笑意。   “在他失去消息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如今,他既然如我所愿好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奢求?!”   “而我与他的身份,从开始到现在,永远是敌对着。我与他之间,也永远横亘着这样那样的仇恨……我与他都努力过,可错误就是错误,我和他终究是不能走在一起……”   从先前的罪臣之女,到如今的大庸长公主,苏流萤与楼樾的仇恨,早已在二十年前,在上辈人的手里已是种下。   当他是楼家世子时,他的姑母是她的杀母仇人,她立誓要杀了他的姑母为母亲报仇,他们之间隔着家仇。   当他成了胡狄皇子,他的父皇要为了二十几年的仇恨找大庸报国仇。而她做为大庸的和硕长公主,即便没有被父皇寄于厚望,她也有责任守护她的国土,所以,他与她之间如今却是隔着国恨……   胡狄王说得很对,为了一个家仇,他为了她背弃楼家,不得已带兵叛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而若是日后两军对垒,血溅沙场,她宁愿自己死在他的剑下,却不想看到他为了自己再死一次……   挺直单薄的脊背,苏流萤淡淡道:“回去吧,我们立刻离开胡狄回汴州!“   汴州是胡狄扫荡中原的必经之路,若胡狄王真要来犯,她誓必为为父皇守住他赐给自己的城池,守住大庸的边疆……   第一次来重仁宫,这也是萧墨第一次邀请他这个皇兄喝酒。   看着高高站在重仁宫宫阶上的萧墨,楼樾沿着他的眸光却是看到了远处宫道越走越远的羸弱身影。   不知为何,楼樾脑子里蓦然里想起一些事情,曾经,似乎也有一个女子这样离开他……   心口无端的痛起来,痛得楼樾白了脸。   一边的随从见了,担心道:“殿下,是不是方才在凉雨里走着寒,要不,奴才陪您回去歇着,明日……可多的事儿呢。”   一旁的萧墨眸光从远去不见的人影身上收回,冷冷道:“你们的殿下不是着寒,他是——心里难受。皇兄,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已在殿里给你准备了西北最烈的酒,最是醉人消愁……你且退下,本太子要与你家殿下说几句体己话。”   萧墨一挥手,将楼樾身边的随从赶了下去。   楼樾眸光一沉,神情冷下来,凉凉看向一直矗立不动的萧墨,突然感觉到他对那个替身流萤似乎很感兴趣,心里莫名的酸得慌,同时涌起疑惑。   面上,他故做冷淡道:“你故意邀我来喝酒,是知道她会在这里经过……若是我没看错,太子似乎对这个替身很感兴趣。既然感兴趣,太子为何还花尽心思的让我与她在宫道上相遇——太子意欲何为?”   “不想你后悔!”   萧墨的眼睛晶亮中带着一丝悲愤,冷冷笑道:“不过如今看来,皇兄大抵是不会后悔的了。如此,本太子也就放心了,在些恭祝皇兄新婚愉快,白头偕老!”   原来,被父皇拦下的萧墨,虽然表面上去了凤仪宫躲开了苏流萤,可心里他却一直是良心不安,后来在等知苏流萤不顾一切的往重华宫冲时,心里更是不忍心,于是想出一个让她与楼樾重逢的办法。   他知道苏流萤离开龙吟宫出宫必定要经过的宫道,所以就借口请楼樾喝酒一聚,让他在前往自己的重仁宫时,与她在宫道上一会。   萧墨原本以来,凭着楼樾对苏流萤爱到骨髓、矢志不渝的感情,只要他见到苏流萤,他一定会想起之前的事,想起与苏流萤刻骨铭心的爱情。   可是,令萧墨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没想到失忆后的楼樾竟是真的将苏流萤忘记的一干二净,那怕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不但认不出她,还对她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来……   萧墨一心气恨着楼樾,然后,他不知道的却是,从楼樾回到胡狄王宫,住进重华宫开始,胡狄王赏赐给他的、每晚点在楼樾床头的安眠香,并不是普通的安眠香,却是让人断情绝念的焚情香,可以让人摒弃七情六欲,变得越发的冷血无情。   此香连正常人的心神情感都可以控制,何况是原本就失去记忆的楼樾……   而此香夜夜焚于楼樾的床头,正是胡狄王不想再让楼樾忆起大庸的一切狠厉决心。他就是要利用此香,让他彻底遗忘大庸的一切,以免他日后忆起旧事,对大庸开战时他会顾念旧情软下心来……   胡狄王要的是一个能真正忠心胡狄的大皇子,他要让楼樾带着胡狄的铁骑踩遍大庸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让楼樾成为他手中最锋利勇猛的刀!   苏流萤与楼樾在宫道上会面的消息不但传进了胡狄王的耳朵里,更是传进了欢喜待嫁的红袖耳朵中……   得到消息的胡狄王很担心两人的会面说了什么,怕苏流萤在激动之下会将一切都同楼樾说了。   大监承愁听完小太监的禀告,提起的心终是放下,上前对一脸气愤的胡狄王轻声禀告道:“陛下,方才大皇子身边跟侍的小太监来回话,大皇子并没有认出那大庸长公主。而那长公主似乎也将陛下同她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也没有主动相告大皇子在大庸的旧事。陛下可以放心了!”   胡狄王冷冷笑道:“看来,这个大庸公主对樾儿还真有几份真心,这个时候了,还一心为他着想。如此,却是正合朕的心意。而那安眠香的效果也不错,一定让重华宫的宫人夜夜为大皇子点上!”   而得到消息的红袖,却是慌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在大婚前夕,被苏流萤揭穿了她苦心编造的精美谎言,更怕明日的大婚会被苏流萤出面破坏……   就在她一片惶然惊恐之时,宫人来禀,太子身边的修罗姑娘求见。   这个时辰修罗求见,却是让本已慌乱不已的红袖心里更加生出恐惧来。   因为如今在这胡狄后宫,知晓楼樾真正身份的人寥寥可数,而修罗就是其中一个,这也意味着,修罗也知道她颠倒黑白,将她与苏流萤身份对调欺骗楼樾的事。   为着这个,红袖无端的惧怕着修罗,却又不敢不见她。   修罗进殿后,看着装饰精美一新的寝宫,再看着一身锦服却又瑟瑟发抖害怕的红袖,心里越发的瞧不起这个捡了便宜的戏子,脸上不由露出了轻蔑的神情来。   本是戏子出身的红袖,最是会察颜观色,在看到修罗毫不遮掩的轻视神情后,心里一冷,面上却是害怕无助道:“修罗姑娘,我听说……听说殿下与苏流萤在宫道上遇上了……是不是殿下已忆起大庸的一切,不要我了……明日不会再娶我了……”   修罗冷冷一笑道:“侧妃娘娘放心,苏流萤什么都没有和楼樾说,所以,你明日就安心的出嫁当你的侧妃娘娘。”   闻言,修罗全身一松,面上害怕的形容也瞬间一扫而光。   修罗妩媚的大眼里闪过寒芒,又道:“恭喜侧妃娘娘好命的过了这一关,但不知道下一关娘娘是否过得去——不,应该说是大皇子是否过得去下一关?”   红袖的心又悬了起来,盯着修罗紧张道:“修罗姑娘此话何意?”   修罗得意一笑道:“娘娘呆在这宫里应该也听说了不少的闲言碎语,许多大臣,甚至是王室宗亲里都有不少诽议声,说陛下认下大皇子过于草率,什么凭据都没有,连当年陛下所说赐与大皇子母妃的玉牌都没有见大皇子拿出来过,所以,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份,还不知道能保住几日?”   “若是他一直拿不出证明身份的玉牌,只怕最后当不成大皇子不说,还要被人说成冒充皇室血统,欺瞒陛下,犯下的可是杀头的欺君大罪。到时,只怕要连累娘娘也会被砍头处死,惨死异乡了!”   修罗的话震得红袖心肝直跳,脸都白了。   但修罗所说的这些,红袖进入胡狄皇宫后确定听人说起过,所以,并不是她空穴来风吓唬她。   红袖颤声道:“殿下失忆了……所以那玉牌殿下忘记放在何处了……”   “不是忘记放在何处,而是那惟一能证明他身份的玉牌,被他送与苏流萤当定情信物了!”   修罗随萧墨去大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回那两块玉牌,所以她一直密切的关注着两块玉牌的行踪,知道最后都到了苏流萤的手中。   而如今,闵皇后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皇子威及自己儿子的太子地位,下最后的严令,让修罗趁着苏流萤来到胡狄,将她身上的玉牌夺回来。   按着修罗原本的性子,她会直接出宫去苏流萤身上拿回玉牌,但因着下午萧墨被慧成帝突然叫走的事,已引起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再加上修罗知道萧墨在此时一定会对苏流萤多加关注,所以她不敢在此时再出面,而是将主意打到了红袖身上。   她恐吓红袖去苏流萤身上拿回玉牌。等玉牌到了红袖手上,她再凭借着楼樾身世的秘密和红袖的谎言,不愁红袖不乖乖的将玉牌交给她……   见红袖慌乱无措又心有不甘的样子,修罗知道她已心动,不由又火上浇油道:“若是你想彻底高枕无忧,只有去苏流萤那里拿回玉牌——那玉牌不但可以证明楼樾胡狄大皇子的身份,更是可以证明他对你的真心。”   “而若是明日苏流萤当着喜宴众人的面,拿出了楼樾给她的玉牌,你不但婚事要黄了,只怕命都会没了——这样的后果,侧妃娘娘自己惦量吧!”   修罗走后,红袖一刻也坐不住,几乎没有犹豫的带着人出宫去了……   出宫回到客栈的苏流萤,让小暖收拾行李,明日天一亮开了城门,就离开皇都离开胡狄,回汴州去——   既然明白知道了胡狄王的蓬勃野心,她要提前回去布署,更要将消息带回大庸京城,让景铭帝也早做准备。   苏流萤知道,胡狄王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将攻打大庸的消息告诉给她,表明他对他此次南征的信心。   而她也知道,胡狄这些年确实崛起得太快,如今又正是慧成帝驾崩不久,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而大庸最骁勇善战的大将也转身成了胡狄的大皇子,会反过身来帮着胡狄攻打风雨飘摇中的大庸……   但不论如何,不论如今的大庸如何处于劣势,苏流萤都不会放弃,她要为了阿爹守住他镇守了几十年的汴州,更要为父皇守住大庸的西北要塞,阻止胡狄南下的铁骑……   行李很快收拾好,小暖给苏流萤端来饭菜后,又去街上买赶路要吃的干粮。   等小暖背了干粮回客栈,整个客栈已被红袖带人包围了。   小暖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苏流萤出事了,然而不等她放出鸣镝箭向影卫求救,下一秒,她也被人抓了起来。   客栈房间里,红袖轻而易举的就从苏流萤的脖子上搜到了两块玉牌。   玉牌到手的那一刻,红袖神情抑不住的欢喜激动,握玉牌的手更是激动得直发抖。   回眸,她神情冰冷的看着被控制住身子,动弹不得的苏流萤,眸光里浮现杀意,得意冷笑道:“长公主,明日是我与殿下大婚的好日子,我与长公主也算相识一场,长公主就将这对玉牌送与我,当做我与殿下成亲的贺礼吧!”   之前,因着红袖帮着楼樾斗败楼皇后,还千辛万苦的救活楼樾,苏流萤那怕知道她将自己与她的身份颠倒欺骗楼樾后,苏流萤心里都没有痛恨过她,毕竟,红袖对楼樾的深情她一直知道的,也不奇怪她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来。   但如今看到她竟是公然抢了楼樾送与自己的玉牌,还恬不知耻的说得好听,苏流萤气恨的看着她,冷冷道:“红袖,做人不要太贪心,不是你的东西,你再霸占着也无用——玉牌还我!”   苏流萤的话让红袖恼羞成怒,她眸光一冷,咬牙道:“我告诉你,今日我不但要拿走你的玉牌,更要你的命——如此,从今往后,这世上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只有我红袖,不会再有与我相似之人了!”   ☆、第151章 黑衣女子   从四年前被殷铭当成苏流萤的替身送到楼樾身边开始,红袖就一直安份谨记着她自己的身份。   但内心,她却不想成为苏流萤的替身,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所以她一直在寻找翻身的机会,   之前在安王府时,楼樾重病晕迷,她可以一边听从苏诗语的安排,拿着苏诗语给她的玉牌假装苏流萤唤醒楼樾,却又可以转身毫不犹豫的在楼樾面前供出苏诗语,从而让楼樾下定狠心将苏诗语休出王府,足以看出,红袖并不是一个简单懦弱任人摆布的女人。   而之后,她为了帮楼樾,也是毫不畏惧楼皇后的滔天势力,甘心给他当棋子,并在戏台上喝下真的毒药。   她这样做,不光是为了楼樾在拼命,也是在为改变她在楼樾心中的地位而拼命一博!   说到底,她不甘心做苏流萤的替身,从来都不甘心!   所以,楼樾的失忆,让她看到了希望。   在这些日子里,她费尽一切心机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精美的谎言骗住了楼樾,将她与苏流萤的身份对调过来,让苏流萤成了她,而她却成了楼樾心中最爱的那个女人……   而胡狄王又承诺给她楼樾侧妃之位,明日就要举行大婚之礼,眼看一切就要朝着她希望的那般发展下去,红袖做梦都是笑醒的,她如何会愿意看到她精心做下的一切,因苏流萤的出现而毁灭……   她眸光冰冷嫌恶的看着被扣押在地上的苏流萤,仿佛又看到了在镜花水榭的那晚,她跪在她和楼樾的面前,是那么的卑微又可怜。   明明她与苏流萤长得相差不多,两人的命运却如此不同,她的眼里只有楼樾,可楼樾的眼里只有坐在对面的苏流萤,连她跪行上前给他斟酒都被楼樾嫌恶,可楼樾却亲手为苏流萤倒酒……   从那一刻,她痛恨命运和上天的不公,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后来,楼樾出征归来,找她扮演琼妃开始,那怕知道他只是当自己是颗棋子,她也欣然答应,因为她知道,她接近楼樾的机会来了……   将玉牌紧紧的握在手里,红袖凉凉道:“苏流萤,没想到你最后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啊!呵,也不枉费我给你当了这么久的替身,真是让人畅快!”   说罢,对手下的人冷冷吩咐道:“将她安静的处置了,不要让人发现。”   到了此时,苏流萤如何不明白红袖的心思,可她如今却不能死,更不被她拿走玉牌。   她按下心头的恨意,冷声道:“红袖,天亮我就会离开,我不会破坏你与楼樾的婚事,而那玉牌——若是你不想让楼樾想起重新的事,不想让他识破你的谎言,你就将玉牌还给我,让我将它带离胡狄,不要让它出现在楼樾面前。”   闻言一怔,红袖细细思索了着的苏流萤的话,不由心里一颤——   是啊,这玉牌是楼樾送与苏流萤的定情信物,万一他看到玉牌想起重前的事来,自己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可是,转念红袖想到修罗对她说的话,想到这两块玉牌是证明楼樾惟一身份的证据,若是没有它们,楼樾如何在胡狄立足?更有甚者,他还会丢掉性命……   然而,就在红袖左右为难之际,客栈的屋梁上却是跳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下一刻,一把弯刀都是架在了红袖的脖子上。   “臭婆娘,让你手下的人放了她,不然我杀了你!”   挟持红袖的人穿一身黑色夜行服,身量纤细欣长,开口说话的声音明显是女声。   突然的变故,不单红袖与一屋的下人惊吓住,就连苏流萤都怔愣住了。   黑衣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看不清样子。   可看着她英气的眉毛和熟悉的声音,苏流萤全身一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惊诧得说不出来话来。   黑衣女子将手中雪亮的弯刀架在红袖的脖子上,回头看到苏流萤惊诧的样子,知道她是认出了自己,英气的长眉微微一挑,眼眶微红,硬声道:“小姐别怕,若这恶婆娘不放你,我一定杀了她!”   说罢,她将手中的弯刀往前一送,紧紧的逼近吓得全身发抖的红袖,咬牙狠声道:“快放了我家小姐,还有院子里的那个小丫头。”   红袖原以为今日苏流萤一定是死定了,没想到竟是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冒出一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来救好她。   “你们……你们快放了她们……”   红袖害怕的哆嗦开口,那怕心里再不甘,也是让手下的人松开了苏流萤。   见到苏流萤恢复自由,那黑衣女子又对红袖命令道:“打开门,放我们走!”   红袖被挟,她手下的人那里敢不依,只得依言打开门放她们走,黑衣女子让苏流萤走在前面,自己押着红袖归跟在后面。   来到下面的院子里,苏流萤果然见到了同样被抓起来的小暖,立刻拉过她跟在黑衣女子身边往客栈外撤走。   客栈门口围满了红袖带来的人,一见她被挟持,顿时都纷纷拔刀对着苏流萤她们,将客栈门口拦住。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臭婆娘,让他们让开。”   红袖白着脸颤抖着让门口的侍卫让道。   黑衣女了一直将红袖押到了马车旁,让苏流萤与小暖先上车。自己拽着红袖一起上了马车。   红袖白着脸尖叫道:“你们都安全了,为何还不放了我?”   黑衣女子冷冷道:“出城之前,本姑娘的弯刀会一直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若是敢耍花样,我一刀下去,割断你的脖子!”   小暖驾了马车往城门口飞驰而去,而后面,紧跟着追兵。   马车内,红袖一脸惶然的坐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的利刃。   苏流萤听着后面传来的马蹄声,面容一片沉静肃穆,对红袖冷声道:“将玉牌还给我!”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红袖心里又气又恨又怕,若是玉牌还给苏流萤,一出城门,她们就逃之夭夭了,以后,她却是再没有机会再从她手中拿回玉牌了。   所以,听了苏流萤的话,她非但没有拿出玉牌,而是将它攥得更紧,咬牙冷笑道:“苏流萤,你既然都要离开胡狄、与楼樾一刀两断,为何还要霸占着他的东西?这玉牌,本就是胡狄的东西,你一个大庸的公主要她有何用?”   闻言,坐在她身边的黑衣姑娘眸光惊诧的看向苏流萤,眸光不觉冷了下来。   与她眸光在空中想撞,苏流萤神情也现出一片尬色与慌乱。   但看着将近的城门,苏流萤却暂时顾及不得黑衣姑娘的想法,更顾不得矜持,直接上前,掰开红袖的手,将她死攥着的玉牌抠了出来。   若是从前,她不但不会留下玉牌,更会在先前见到楼樾时,亲手将玉牌还给他,但在知道胡狄对大庸的威胁后,她却顾不得这些,执意将玉牌夺下——   玉牌是胡狄王给安王妃留下的,而萧墨为了它们千里迢迢的从胡狄来到大庸找回,所以苏流萤不相信它们只是普通的玉牌。   她想,或许,这两块玉牌在以后两国交战时,可以帮到她……   红袖被黑衣姑娘挟持着,身子不敢动弹,所以那怕再不愿意松手,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玉牌被苏流萤再次抢回去,只是瞪着眸子狠狠的瞪着苏流萤。   就在此时,城门到了,黑衣姑娘挟持着红袖站在了车辕上,逼着守城的官兵开门。   官兵看着红袖的身上的穿着,而一路追着而来的宫人也向官兵说明了红袖的身份,所以,官兵一听说被挟持的是明日要与大皇子大婚的侧妃娘娘,却是为难了,连忙派人快马加鞭的进宫禀告。   胡狄纪律严谨,那怕是这样的情况,守城的官兵还是不敢随意放苏流萤一行出门,既然牵扯到侧妃,必须要禀明宫里。   皇都的守城戎兵归太子萧墨掌管,所以,听到禀告匆忙赶来的萧墨,看着挟持着红袖的人竟是苏流萤时,不觉神情一怔。   而骑马跟在他身侧的修罗,见到这般情景,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怕被萧墨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怂恿红袖做下来的,不由紧张到握缰绳的手都出了汗。   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苏流萤,萧墨不由又想到下午自己避在凤仪宫不见苏流萤的情景来,心里一酸,面上也露出愧疚不安来,下马走近马车几步,抬手让四周围着马车的官兵收起手中的长刀,叹息道:“流萤,你放了红袖,我让你出城!”   见来人是萧墨,苏流萤很意外。   她下了马车依着礼数向萧墨款款行了个平礼,苦涩笑道:“萧太子,本想明日一早悄悄离京,却没想到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得劳驾你出宫……”   萧墨知道她此番赶来胡狄是特意来找楼樾,而如今看着她形单影只的离去,萧墨心里很不是滋味,俊美的面容沉寂下来,眸光冷冷扫过还被黑衣姑娘挟持着红袖,语气冰冷道:“你从来不是多事之人,若不是有人逼你,你不会这样。”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胡狄,本太子与你朋友一场,本想在明日之后好好款待你,可没想到世上总有那坏事的恶狼……流苏,之前之事是我萧墨欠下你的,日后,定偿还给你!”   萧墨的神情真挚,轻佻的桃花眼也难得沉静下来。   其实,就如修罗之前对苏流萤说的那般,萧墨帮过苏流萤许多,而且从未问过她要回报,明知道楼樾的玉牌在她身上,也没动心思问她要过。   所以,萧墨这几句话却是苏流萤这几日来胡狄听到的最温暖感动的话了。   但转念想到胡狄王对大庸可怕的野心,想着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连与萧墨之间的朋友情谊都要因为两国开战而断交,心里不由一片伤痛。   按下心头的伤情,苏流萤感激道:“萧太子的盛情,苏流萤铭刻于心。不论时光如何转换,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对太子的情谊与感激永远不变!”   苏流萤说话时,总感觉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眸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抬眸不着痕迹的朝萧墨身后的随从里看去,可夜色太黑,随从的面容都隐在黑暗下,看不清当中有她想看到的人……   萧墨很是不舍得就看她这样离开,但他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让她留下是好还是坏?   他摸不透父皇对苏流萤的心思,更是想到明日是楼樾的大婚,留她在此,只是让她多添痛苦,所以也不再做挽留,挥手冷声道:“开城门,送长公主出城!”   有萧墨亲自开口,城门瞬间大开,萧墨亲自护送苏流萤的马车出城。   而黑衣姑娘到了这一刻才收起了架在了红袖脖子上的明亮弯刀,将红袖推倒到路边,与苏流萤一起登车离开。   登上马车前,苏流萤再次回头看向跟在萧墨身后的那些随从,多想从中看到楼樾,看他最后一眼再离开……   可是,那道熟悉的目光如影随形般的落在她身上,可她却总是看不到她想看到的身影,就如在宫道上那般,好似一切都是她思念入狂的臆想……   摆脱了可怕的弯刀挟持,被下人扶起的红袖,心里的不甘又不死心的冒出来,冲萧墨大声嚷道:“太子殿下,不能放她走,她手里还拿着大皇子的玉牌呢……要将玉牌拿回来啊……”   闻言,不止萧墨一震,跟着他身边的修罗更是心里一沉,眸光涌上慌乱和杀气。   她答应闵皇后一定会在苏流萤离开胡狄前拿回玉牌,而方才她在怂恿了红袖出宫后,更是已去闵皇后面前担下了包票,说最迟天亮前玉牌就能到手了。   然后没想到,她那边在闵皇后面前做下保证,却红袖却并没有如她所愿从苏流萤手里拿回玉牌。   而如今她由萧墨亲自护送出城,只要一出城,她就远走高飞,自己要如何再从她手中拿回玉牌啊?   萧墨见红袖竟是当众曝出了苏流萤身上的玉牌,眸光一沉,脸上涌现了黑气。   若是让父皇知道苏流萤身上有楼樾的玉牌,势力会扣下苏流萤让她交出玉牌。   而若是消息传开,让那些意图不轨之人来说,只怕会想尽办法去争抢苏流萤身上的玉牌,不知道会给苏流萤染上多大的祸事?   他回头对尚在惶然中的修罗厉声喝道:“红袖侧妃受了惊吓,胡言乱语,你赶紧带她回宫。”   修罗被他一喝,吓得全身一颤,立刻上前捂住了红袖的嘴巴,拖着她上了后面的马车,押送她回宫……   再不做迟疑,萧墨送了苏流萤出城,看着她一行三个女子,担心道:“这一路上,只怕会有许多凶险,我派人送你出胡狄吧……”   苏流萤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与萧墨走得太过亲近,只怕会惹怒胡狄王,会连累萧墨。不由笑道:“你不要担心我。我身边带着影卫。”   说罢,从身上拿出了鸣镝箭,朝着漆黑的夜空发出,天幕上立刻炸出一道金色绚烂的烟火,久久不散!   看着头顶上的烟火,萧墨神情间露出了一丝震惊,道:“这段日子,这种烟火几乎每晚都会在皇都的夜空升起——原来,竟是影卫间的讯号。”   睿智如萧墨,到了此时如何会不明白,这是苏流萤寻找楼樾的方法,心里不由对她越发的感觉愧疚与欠意,闷声道:“你如今……是要召回在皇都的所有影卫,带他们一起离开吗?”   压下心头的悲痛,苏流萤哽着喉咙道:“这些影卫本就是派来胡狄找他的……既然如今他已找到,影卫们就无需再留在这里了……这个烟火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亮起了……”   自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与楼樾在一起后,苏流萤想了无数种与楼樾最后的结局,任是她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和他最后竟是会这样一种相见却不相认的结局……   心口又层层撕裂开来,苏流萤咬牙抑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颤声道:“萧墨,帮我最后一个忙……以后,你要护着他,不要再让人伤害他……”   就在这时,十几道黑影飞疾着朝苏流萤他们而来,却是皇都城内的影卫看到讯号赶了过来。   苏流萤向萧墨挥手道别,冒着夜色领着影卫朝着城外奔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一直默默坐在车厢里低着头的黑衣姑娘终是解开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英气漂亮的脸庞来。   如苏流萤,正是她的发小、之前的苏家门房陆伯的女儿陆菁!   “陆菁,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找不到。”   苏流萤激动的上前握住陆菁长年握刀、稍显粗糙的双手,怔怔的看着一起长大的玩伴,欢喜的落下泪来。   五年前,陆菁的父亲死在了剿灭乱党一案中,而陆菁也与母亲成为嫌疑犯被关进牢房,苏流萤正是因为去帮她求情,认识了主办乱党一案的楼樾……   后来,陆嫂死在了牢中,而陆菁却从此失去了消息,任苏流萤如何找寻,都没有再找到她。   没想到,昔日的好友,竟是在遥远的胡狄国都相遇,还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下……   面对苏流萤的迭声相询,陆菁并不相瞒,硬着嗓子闷声道:“我被父亲的同党救出牢房,后来,一直随他们习武……”   说罢,她抬头看着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苏流萤,咬牙道:“是,我父亲确实是乱党——但我也没想到,小姐你竟然是大庸的长公主,更没想到……更没想到你竟是与楼樾那贼人走到了一起……”   一时间,曾经最亲密的好友玩伴,竟是都怔愣住,相对无言的说不出话来。   苏流萤与楼樾之间的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无法同陆菁解说清楚,但她却知道,陆菁出现在胡狄,只怕是找楼樾寻当年杀父之仇来了。   果然,下一刻,陆菁已是出声让小暖停下马车,向苏流萤道:“小姐既然已安全,请容我不再相送,就此告别!”   话一说完,陆菁就要跳下马车离开,却被苏流萤一把扯住。   她着急道:“陆菁,我们的家都在汴州,你如今要回胡狄做什么?你随我一道回去吧……”   陆菁回头看着她,眸光里涌现难色,沉声道:“小姐,我身上还有任务没有完成,等我完成这里的任务,就回汴州找你……”   “你是不是要回去找楼樾寻仇?”   再也顾不得太多,苏流萤拦在车厢门口,白着脸道:“陆菁,他如今是胡狄的大皇子,你要刺杀太难了,我怕……我怕你最后会填上自己的性命……”   陆菁这几年的功夫练得有多厉害苏流萤不知道,但她却知道楼樾的功夫有多厉害,她不相信短短习武四五年的陆菁已杀了楼樾。   何况,她不想看到她的好友和她所爱的男人兵刃相见、你死我活……   陆菁却不这么想,冷冷道:“明日是他的大婚,我要趁其不备杀了他,为阿爹阿娘复仇,也为你出口气!”   虽然不知道苏流萤与楼樾之前的事,但今晚听了她与红袖等人的谈话后,陆菁却大概明白,是楼樾抛下苏流萤要娶方才那个要害她的红袖了……   听她这样说,苏流萤越发的要拦住她,正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苏流萤与陆菁都是一愣——   难道,有追兵从小道上追来了!   影卫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在城门口汇合后,苏流萤又命他们散开去了,隐身回汴州,没有讯号不得出现。   所以,如今空寂漆黑的宫道上只有她们一辆马车三个姑娘在,陡然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不由的让人心里发寒。   陆菁想也没想就拿起了手边的弯刀,将赶车的小暖也拉进车厢里,将她和苏流萤护在身后,明亮的刀尖挑开车帘,冷冷朝外看去。   马车前的风灯照不亮太远的距离,所以一时间只听到马蹄声,却是不知来人是谁?   片刻后,马蹄声越来越近,黑影中终是闪出了身影来。   车厢里三人都瞪大眼睛紧张的朝来人看去,然而,三人在看清来人后,都忍不住同时惊呼出声!   从小道追上来、拦在苏流萤马车前的人,正是楼樾!   ☆、第152章 一别两宽   城门口发生的事传到萧墨的重仁宫时,楼樾堪堪从他的重仁宫离开,走到半路的他发现萧墨带人行色匆匆的冒夜出宫去了,心里莫然想到他之前同自己说的话,更是无端的觉得,萧墨的离宫,或许与那离开不久的流萤有关。   于是,他借口支开了身边的随从,混进了萧墨带出宫的随从里,一起出了宫。   到了城门,果然见到了宫道上遇到的那个流萤。   此刻的她,与先前被淋了一身湿透的样子相差很大。   之前,看到她时,她一脸的悲痛,脸是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眸光迷蒙绝望,看得他心里莫名的难受不适,甚至生出了一丝心痛……   而如今,她款款站在马车前,单薄的身子竟是生出一丝威严来,那双如秋水澄清透亮的双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熠熠的光亮,向他这边扫视过不时,竟是让他心头一悸。   他暗忖,她果然是狡诈的,在他面前一个样,如今在萧墨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实在是让他越发的看不透。   还有她的眼睛,如随从告诉他的那般,真的没有眼疾……   而接下来苏流萤与萧墨之间的对话,甚至还有后面红袖提起的玉牌,都让楼樾越听越惊惑不已。   他没想到苏流萤并不是胡狄人,竟是大庸的公主,而红袖提到的玉牌,他感觉很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过它……   而后,他亲眼见到苏流萤放出鸣镝箭,看着那熟悉又感觉陌生的金色烟雾时,他心里的疑惑越深……   所以,满心疑惑之下,楼樾终是忍不住骑马冒夜追了上来,直觉,他感觉父皇与红袖他们瞒着自己许多事,而这些事,或许这个大庸的公主知道……   看着从浓墨般的夜色中向自己走来的楼樾,时隔几个月、终于能在离开前再一次看到他熟悉的面庞,苏流萤心中酸楚又高兴,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伤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追上来?是不是……他已忆起了之前的一切,想起她了?!   苏流萤激动得全身瑟瑟发抖,然后不等她开口,从楼樾一出现就红了眼睛的陆菁,却是想也没想,手中雪亮的弯刀如一泓寒光划过,朝着楼樾砍去。   陆菁刀法很快,身形也快,几乎转眼的功夫已飞出了马车,足尖在马背上踏过,身子就势高高跃起,手中的弯刀朝着楼樾劈面砍去。   骑在马背上的楼樾,身形一动未动,眸光冷冷的看着迎面劈来的白光,眉头一挑,在弯刀砍到面门的那一刻,身子往一旁微微一偏,竟是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陆菁凌厉的杀招。   陆菁一刀砍空,正在抽刀回身,楼樾已是抬腿踢在刀背上,震得陆菁虎口剧痛发麻。再也握不紧手中的弯刀,眼睁睁的看着它被踢飞出去。   “你又是谁?”   楼樾冷冷看着面前青白着脸、满眼仇恨瞪着自己的黑衣姑娘,猜想自己与她之间必然有过节,甚至是很深的仇恨,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莫说失忆的楼樾,就算没有失忆,只怕他也认不出眼前英气勃勃的姑娘是五年前牢房里那个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姑娘。   “恶贼,我要杀了你,为阿爹阿娘报仇!”   陆菁赤手空拳的朝楼樾攻去,可楼樾似乎没有功夫与她再做纠缠,在她近身时,出手如电,一记手刀砍在她的后颈上,转瞬间就将陆菁砍晕过去。   “别伤害她!”   苏流萤奔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陆菁,向楼樾恳求道:“求大皇子饶她一命……”   看着她慌乱害怕的看着自己,楼樾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为何她可能与萧墨坦诚相对,一见到自己就是另一种样子?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是大庸的长公主?!”   楼樾眸光冷冷的看着苏流萤,想到之前红袖与父皇与自己说的,说她是父皇送到自己身边离间他与红袖的替身,心里疑惑更深——   堂堂一国的长公主会愿意做别人的替身吗?   看着他眸光间的冰冷,苏流萤满腔的希翼再次落空,他还是没有恢复记忆,更是没有想起她是谁。   不等苏流萤回答,楼樾突然向她伸出手,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道:“听说,你拿走了我的玉牌——请将玉牌还我!”   苏流萤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一脸冷漠决然的楼樾。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楼樾会亲口讨回玉牌!   那怕知道他如今是失忆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但他如今给苏流萤的感觉,竟是冷漠决绝的让人害怕,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除了冰冷,还是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苏流萤全身微微战栗,嘴唇抖得厉害,哆嗦道:“你……你真的要拿回玉牌?”   看着她的样子,楼樾冷冷道:“既然是我的东西,而你又是大庸公主,东西当然要物归原主!”   心口一片生痛,而他的亲自开口,她又如何再拒绝?!   那怕这两块玉牌是他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与希翼,也是她拯救大庸的一丝希望,苏流萤还是咬牙将玉牌从脖子上取下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玉牌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落入楼樾手掌心的那一刻,让他冰凉的手掌微微一颤。而玉牌上套着的红绳,也刺得他眼睛一痛。   “如此,我与大皇子真正两清了……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留恋!”   拿下玉牌的那一刻,苏流萤的心也被拿空了。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感觉完全陌生的男人,心里撕裂般的痛着,面上惨然一笑,扶起地上的陆菁,头也不回的朝马车走去……   玉牌到手的那一刻,楼樾心里升起了奇异的感觉。   他低下头,眸光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玉牌,冰冷修长的手指在玉牌上的花纹图文上轻轻抚过,脑子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稚子稚嫩的声音在问,母亲,这玉牌有什么特别吗?母亲为何这么看重它?   另一道熟悉温暖的声音回答稚子,因为,这玉牌是母亲留给你未来的妻子,留给樾儿最爱的女人的信物……   母亲……最爱的女人……   一时间,楼樾心口像重重击中,沉闷的痛了起来。   而他的脑子里,也是纷乱快速的闪过许多画像和人声,他拼命想去抓住那些画面和声音,想看看他的记忆里到底藏着谁?   他最爱的女子又是谁?   可是,他越拼命的去想,那些画面却逃得越快,一个都抓不住,还炸得他的头痛欲裂,几乎站不直身子……   许久,脑子里凌乱又破碎的画面渐渐消散,脑子里的炸裂感也慢慢消失,楼樾的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那就是,这玉牌,是送给他最爱的女人的……   那么,这个拿了他玉牌的大庸公主,竟是他最爱的女人吗?!   楼樾慌乱的朝前方看去,可是,不知何时,前方的马车已悄然离开,静寂的宫道上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马车前的朦朦风灯……   楼樾的心瞬间空了,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牌,慌乱的上马,想也没想就要继续去追离去的马车。   可是,见他久久没有回宫,胡狄王已命令承愁亲自领了卫兵寻了出来,拦下了要继续往前的楼樾。   承愁拦在楼樾的马前恳切道:“殿下,马上就要天亮了,大婚就要开始,殿下还是随老奴回宫去,早做准备,万不可在此时失了礼数……”   楼樾看着承愁,心里积满疑云,怔忡道:“大监,这玉牌是母亲让我送给未来的妻子的……说是送给最爱女人的信物,它为何会在那大庸公主的手里——堂堂大庸公主,怎么会甘愿做替身!?”   承愁看着楼樾手中的玉牌,心中一松,笑道:“殿下忘记了,这玉牌可不是普通的玉牌。当年,胡狄内乱,一分为四,先祖皇帝统一胡狄后,将四个地域刻在了四块玉牌上,每一块玉牌都管控住一个地域的政权。而殿下手握的,正是胡狄西北两地,另两块留在太子手中,掌握的是东南两地……”   闻言一惊,楼樾万万没想到,他手拿的,竟然是胡狄的半壁江山。   而接下来承愁的话却是让他心里一窒。   承愁看着楼樾眉眼间的迷惑,知道苏流萤顾及着胡狄王同她说的话,终是没有告诉楼樾一切真相,心里彻底放松下来,恭敬道:“当年陛下找她来隔离殿下与红袖侧妃的感情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若要刻意隐瞒,任是精明如皇上,也被她骗了——而如今想想,她愿意当个这替身,只怕是想就此接近殿下,从而骗走殿下身上的玉牌……”   承愁的话让楼樾心里一滞,如墨的眸光定定看着前方空寂的宫道,心里莫名的生出失望来……   承愁又道:“所幸殿下英明,在这最紧要关口,拿回了玉牌,不然,只怕得坏事了……”   楼樾冷冷道:“会坏什么事?”   承愁见楼樾终是被自己悄然的引开了对苏流萤的关注力,得意笑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老奴陪殿下回宫,边走边说……”   ……   马车离开皇都一路朝着胡狄边境而去。   天明时陆菁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在颠簸的马车里,呼的一声爬起身,见到了木然坐在车窗前苍白着脸的苏流萤。   “小姐……楼樾呢?!”   陆菁一说完,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手边的刀,却摸了个空。   脸一白,陆菁终是想起昨晚之事来,神情间涌起羞愧,更多的却是恨意。   她再次让小暖将马车停下,悲声道:“小姐,我要走了……我一定要杀了楼樾。等我杀了他,再回汴州找小姐……你多保重!”   “陆菁,若是你还当我是小姐,能听我一句劝吗?”   闻言,陆菁微微一怔,却是听话的停下来,静静的看着苏流萤。   苏流萤眸光淡淡的看着窗外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红日,眸光却失去了光亮,呐呐道:“当年,陆伯是为了什么成为乱党?”   陆菁眼眶一红,咬牙道:“父亲觉得朝廷政策对百姓太过苛刻,税收压榨,官吏勾结,鱼肉百姓,让百姓苦不堪言……所以父亲与同道的叔伯们要一起反了这个朝廷……”   “说到底,陆伯也是一条血性的好汉,一心想为百姓做好事,只可惜,他选错了路罢了。”虽然苏流萤是大庸的公主,但她并不介意陆菁当面同她说这些朝廷的坏话,而是幽然道:“那你说,若是陆伯上天有灵,知道大庸就要亡了,知道大庸的百姓要被胡狄的铁骑活活践踏而死,他是会让你继续为了家仇去找楼樾复仇,还是让你帮助我,一起去坚守家园,保护大庸的百姓?”   陆菁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苏流萤,震惊道:“小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苏流萤回头定定的看着她,眸光悲恸,一字一句道:“如今大庸遭遇罕见的雪灾,不光冬季的作物没有收成,春季的耕种也播不了种,百姓已是饿得连谷种都吃光了。而去年为了北征北鲜,国库已然空虚,根本补给不了百姓,若是长期以往,大庸必起内乱。”   “内乱一起,胡狄就会趁火打劫,到时,内忧外患,大庸必灭。”   “而大庸一灭,成千上万的百姓也就没了国,没了家……陆菁,到时沦为亡国奴,你还能找楼樾报复吗?”   陆菁全身一震,脸色发白的看着苏流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跟我回去吧,和我一起想办法镇守住汴州,胡狄的铁骑晚一天踏入大庸,朝廷就能多争取一点时间,胜算也就会多了一分!”   陆菁咬牙向苏流萤点头,坚定道:“好,一切都听小姐的。”   于是,主仆三人不做一刻今停歇的朝着汴州而去。   而苏流萤在决绝离开楼樾的那一刻,也下定决定将他忘却,因为,她知道她肩负的责任,知道已没有时间再让她去愁苦儿女私情,甚至不想再见到楼樾。   因为她知道,下一次的相见,就是沙场上的兵刃相见了……   当第一抹艳阳照进胡狄皇宫高高的宫墙时,整个胡狄皇宫早已一片喜庆热闹。   虽然胡狄的风俗是晚上成亲,但整个重华宫从早上开始,已是热闹非凡。   大殿里已坐满了宾客,胡狄王高高坐在上首,楼樾一身喜服,与萧墨一左一右的坐在胡狄王的下首。   胡狄的汉子粗犷狂野,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整个大殿里气氛异样的欢愉。   惟剩楼樾与萧墨两兄弟除外。   楼樾一直紧紧攥紧手中的玉牌,敛眸屏除心中一切杂念与四周的喧哗,默默想将之前在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再次勾挤出来,希望从一星半点中,想起之前所有的记忆。   而坐他对面的萧墨一直不露声色的默默打量着他,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着酒,好看的桃花眼带着三份醉意。   下一刻,他端起酒杯朝楼樾走去,将手中的酒递到楼樾面前,道:“今日是皇兄大婚。本太子没什么好送与皇兄。听闻皇兄与侧妃娘娘是因胡旋舞结缘,本太子就精挑了一个善胡旋舞的歌姬为皇兄跳上一曲,以助雅兴!”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下首众人的欢呼,连胡狄王都微微颔首,兴致很高。   楼樾神情淡淡,并无多少欢愉的样子,但也接过萧墨手中的酒一口喝完,沉声道:“多谢太子厚礼!”   酒一入口,楼樾就发觉萧墨给他喝了这杯酒与他酒宴上的酒味道不太相同,淡淡的,带着点酸涩的味道,但喝下后,他全身却瞬间热了起来,甚至连脑袋都烧了起来。   太子身边的人立刻下去布置安排,不一会进殿来向太子禀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太子再次起身对胡狄王和楼樾道:“请父皇与皇兄和众卿移步小桃林!”   楼樾初初被胡狄王接进皇宫住进重华宫时,这里就有一片桃林,也是宫里惟一的一片桃林。   而当时,在为楼樾选宫室时,正是萧墨提议让他住进这里。   住进重华宫数月,楼樾还从没来过这片桃林,如今随着萧墨踏步进这里,头脑尚在昏沉中的楼樾,看着一树树灼灼其华的娇美桃枝,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另一片桃林。   那是一片似乎种在很高很辽阔地方的桃林,抬头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大风从高台上刮过,吹落了一地的粉红,更是让红衣女子的衣裙翩跹如九天玄女下凡。   桃林很美,她更美,他的心境也很……愉悦!   楼樾睁大眼睛想从脑海里涌现的零星片断中看清红衣女子的样子,可是,她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白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尚不及从桃林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耳畔却是响起了欢快急促的鼓跋声,楼樾回神看去,桃林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高台,一个身着火红裙装的妙龄女子,面覆薄纱,随着鼓点在桃林间翩翩起舞,舞姿曼妙,随着鼓点的密集,身子旋转如飞,如飞天的玄女……   底下的看客,都鼓掌为红衣女子喝彩叫好,一时间,整个桃林里掌声雷动,鼓乐升天,将侧殿里的女宾以及今日的新娘子都惊动了。   然而,不论耳边如何的喧嚣,楼樾的内心却异常的镇定下来,脑子里同样有一个红衣少女踩着欢快的节拍旋转飞舞着,在他的心里为他独自跳着美妙的胡旋舞……   掌心紧紧的握着那对玉牌,随着脑子里那道红色身影的旋转加快,楼樾脑子里越来越痛,仿佛有太多积存下来的东西要从脑海深处暴裂出来,有太多人和事从脑子里崩出来。可此时,他什么都不顾,也什么都不想,只想追寻着那道红色身影,他一定要抓住她,看清她的样子……   萧墨就坐在了楼樾的身边,他也无心桃林里歌姬的舞蹈,只希望方才给楼梯喝下的解药能解了焚情香对楼樾的记忆的禁锢,让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重拾记忆,想起苏流萤来——   原来,萧墨曾私下问过亲信太医,知道楼樾是脑袋受到撞击,脑子里留下淤血没有消除才让他暂时失去了记忆,只要淤血消除,他自然会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可是,后来他脑子里的淤血消除了,萧墨特意安排他与苏流萤在宫道上见上一面,却还是没能唤醒楼樾的记忆,萧墨不由怀疑,是不是红袖私下给他服了什么药物,让他忘却前尘往事的药物。   经他秘密调查,却是发现了楼樾每日床头焚的香竟是胡狄的禁香焚情香……   给楼樾喝下解焚情香的解药,再精心为他布置了桃林的一切后,萧墨不比楼樾轻松,他密切的关注着楼樾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敛目痛苦的样子,萧墨的掌心不觉都沁出汗来,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成功帮他恢复记忆……   ‘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楼樾赫然间重新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睛里闪现清明,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光里荡漾着汹涌的暗波,冷冷的看着眼睛的一切,神情间却是涌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与悲痛。   看着他的样子,萧墨心口松下半分,正要上前试探他,看他是否想起了之前的人和事,楼樾却是突然身子直直往后倒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突兀的倒在了地上,再次昏厥了过去……   眼看大婚就要开始,新郎却晕厥不省人事,顿时,好好的婚礼乱成一团,也无法再进行。   当红袖穿着美丽的凤冠霞帔赶到桃林时,看着昏倒在地的楼樾,再看到桃林里的高台和红衣舞姬,以及方才隔得那么远都听得清楚的鼓乐之声,红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不由迟疑的看向一旁的太子萧墨。   萧墨冷冷的回视她,当着众人的面冷冷道:“红袖侧妃,看来要请天师重新帮你与皇兄看一看生辰八字——看你的合格是不是与皇兄相克!”   红袖没想到楼樾刚刚晕倒,萧墨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由震在当场,惨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众人散了后,楼樾被抬进了寝宫,胡狄王心急如焚,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招进重华宫为楼樾诊治,下严令务必让楼樾尽快醒过来——   因为,胡狄王刚刚接到密报,大庸境内因着雪灾已起内乱,而手执兵符大军的南滇王顾校已在大庸南部密谋起兵叛乱……   胡狄王预料不用多久,南滇王就会攻上京城,与景铭帝决一死战。   届时,他再出兵,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大庸江山!   所以,这个时候楼樾一定要早点醒过来,带着胡狄大军扫荡大庸!   可是,这一次不论太医用何办法,楼樾却是迟迟没有醒过来……   整个重华宫一改先前的喜气洋洋,变得一片死寂,连那四处悬挂的大红灯笼和囍字都格外的刺目。   而萧墨说到做到,真的找天师去算楼樾与红袖的生辰八字,得出的结论却是红袖克夫!   胡狄王见楼樾迟迟未醒,终是相信了天师的话。   一怒之下,胡狄王本是想直接将红袖赐死,但看在她曾救过楼樾性命的份上,最后赐哑药毒哑了红袖的喉咙,让她不能再开口说话,撵出宫外……   ☆、第153章 恢复记忆   日夜不停的赶路,半个月后,苏流萤终于跨过胡狄边境,回到了汴州。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汴州在陈太守的治理下一片安宁,可派去北境的南山却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传回消息,不由让苏流萤心里生出了担心。   她担心南山一行的安全,更是着急兵符的下落——   明知胡狄即将来袭,若是自己不尽早拿回兵符,调动大军镇守住汴州重塞,届时胡狄大军要入侵中原,就如秋风扫黄叶那般简单了……   苏流萤片刻都不得停歇,一边亲笔手书,将胡狄王的野心告诉景铭帝,让他即刻集结兵马粮草北上,做好边关御敌的准备。   一边却是再派影卫去北境给南山带信,打听他那边的情况。   而她自己,召令陈太守召集她手下封地三十城所有的兵力,开始日夜驻守汴州城,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忙碌起来的苏流萤,却是没有时间再想起远在胡狄皇都的楼樾,更不知道他再次陷入昏迷……   做好一切部署后,苏流萤一如当年苏津那般,每日骑马早中晚三次巡防汴州城防,更是从苏家老宅中找出阿爹当年镇定汴州,与胡狄北鲜交战的心得战术,细细捉摸领会,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每日巡防边关,她就会想起阿爹当年巡防时的情景来,看着这座千百来屹立风沙中的古城,感觉是冥冥中阿爹又将它交到了自己手中,所以她一定要接替阿爹守护好它。   而每当她回到长公主府,看着父皇赐给她的玉印和封地,还有那不知所踪的兵符,她同样明白,这是父皇对她的期望,她更加不可以辜负……   她找到了当年追随阿爹的四名副将,亲自上门拜访,请求四位叔伯重新出山,帮助她一起镇守边关,抵御外敌。   这四位副将,曾跟随苏津一起镇定汴州十几年,与苏津的关系,不但是上下属,更是如亲兄弟般亲近信任。所以当年苏津在京城出事,四位副将也一起辞出了副将的职务,誓死不再为朝廷卖命……   所以,那怕是苏流萤亲自上门去请,四员老将还是不愿意出马,一致表示,这样的不辩忠奸的朝廷不值得他们再为它卖命。   最后,苏流萤给四人跪下,道:“四位叔伯,如今跪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大庸的长公主,只是你们的侄女苏流萤——我如今是接替阿爹镇守汴州。如今胡狄即将来袭,汴州兵力薄弱,若是四位叔伯再不出面帮我,侄女与这边关数千上万的百姓只有一死了……求四位叔伯看在我阿爹的份上,出面帮侄女一把!”   苏流萤从小不仅人长得漂亮好看,性子也是聪明伶俐,不光是女儿家的细心,更是天天骑马跟着苏津与这些叔伯呆在一起,除了不会功夫,性子也是养得和男儿一般,行事沉稳大气,没有女儿家的娇柔做作,很是得这些叔伯的喜欢。   所以如今听她这样的说,更是不顾公主之尊跪下相求,四位副将终是不忍心再开口相拒,都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有了四位御敌经验老道的叔伯帮她带兵掌局,苏流萤心头压紧的大石终是松下半分。   但刚刚放下半分的心却因京城传来的消息又彻底凉透了——   原来,景铭帝接到她的书信后,非但不愿意派遣大军北上镇守望边关,反而让苏流萤执兵符带三十万大军回京护驾。   景铭帝在信中告诉苏流萤,自去年冬月开始的大雪,一直到开春都没有停歇,各地雪灾泛滥,京城一带尤其严重,已有暴民暴乱,京城治安凌乱,急需她带兵回去镇压……   看着景铭帝的来信,苏流萤全身一片冰寒,心里更是涌起深深的失望——   她如何不明白景铭信里的意思,镇压暴民是假,推脱不信任她倒是真。   暴民再乱,京城有驻守的守兵,还有京兆尹的官差,再不济还有皇家羽林军,何时需要三十万铁甲军进京护驾?   说到底,就是景铭帝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不相信她所说的胡狄要南下灭庸的消息,更是耿耿于怀她手中的兵权,至今还想方设法的要将她的兵权拿回去……   苏流萤早已打探到了胡狄的兵力,而且胡狄王此次的野心是灭了整个大庸,所以可想而知,一定会倾尽全胡狄的兵力攻打大庸。   三十万的铁甲军只怕不是胡狄的敌手,只能倾尽大庸的所有兵力,早做防备,在边关拦截下胡狄铁骑,才能相抗衡,若是让胡狄个个攻破,大庸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多疑的景铭帝到了这个时候,非但不相信她,还在觊觎她手中的兵权。   苏流萤头痛不已,只能私下悄悄与四个叔伯商议调兵一事,却不敢张扬出去扰乱军心。   她写信向手握重兵的南滇王顾校借兵,还有临近汴州的各州府,只要有兵力的,苏流萤都开口向他们借。   信连夜送出去后,苏流萤日夜期盼着顾校等人的回信,同时也盼南山从北境带回来好消息。   而在此时,南山终于从北境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更加让苏流萤震惊!   南山消瘦了许多,跪在苏流萤面前抬不起头来,羞愧道:“公主,兵符确实是被李修拿走了!是属下无能,没能从李修手里拿回兵符……”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南山证实这个消息,苏流萤心里还是生出震惊。   她万万没想到,堂堂大庸朝最年轻有为的大司马、世人口中儒雅谦恭的真君子李修,竟是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来!   气愤的同时,苏流萤暗想,知道了兵符的下落,总比之前一无所知的好。   既然知道是李修拿走兵符,苏流萤拧紧眉头,潜意识里,她知道李修拿了她的兵符一定有他的目的。   她问南山,李修可给她带回什么话来?   南山本想将李修说的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告诉给苏流萤,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胡狄要南下侵庸之事,所以知道兵符的重要,不敢做隐瞒,愤恨道:“那个无耻之徒不知道从何处听说,说是当初先帝将兵符交给公主时说过的,说这兵符是留给公主以后的驸马,所以……所以……”   下面的话,南山气恨得说不出来,苏流萤却已明白了李修的意思——   正如李修那日在未央宫大殿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既入魔障,他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   所以,李修的意思,就是以兵符相胁,让苏流萤嫁给他!   苏流萤全身一阵冰寒,更是感觉到一阵恐惧慌乱——难道,这就是李修拿走她兵符的原因吗?   她看着急白了脸的南山,咬牙颤声道:“他可是说,让我嫁给他,他就还我兵符?”   南山抬头看着苏流萤同样苍白的脸,着急道:“公主,他是计谋好的,设了陷阱让公主跳,公主万不可以答应他……”   “何况,如今世子爷安然在世,公主与世子爷两情相悦,怎么能再嫁给他?属下这就起身去胡狄,去找世子爷,告诉他失忆前的一切,让他回来帮助公主对抗胡狄和李修……”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说漏嘴的南山,颤声道:“对抗李修?是不是我不答应,他就带兵……攻打汴州?!”   想起李修疯狂的话,南山不止白了脸,更是心肝发颤,咬牙道:“不,他不止要攻打汴州,还要攻回京城,逼景铭帝退位,自立为王……他说了,只有这样,只有当上君王,他才配得上公主您……”   “他疯了吗?”   听着南山的话,苏流萤头上犹如惊雷炸过,不敢相信这么疯狂大不敬的话竟是李修说出来的。   但想到他竟是能拿走自己的兵符,苏流萤知道,如今的李修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李修了,他入魔太深了,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流萤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乱不已——   除了嫁给他,她要用什么办法,让李修主动交还兵符?!   南山看着她急乱的样子,再次把心一横,咬牙道:“公主,你就让我去胡狄找爷吧,有爷在,一切都不怕了……”   提到楼樾,苏流萤心里心酸又悲痛,埋藏在心底的伤痛再次涌起,   她拦下南山颤声道:“南山,他已不再是之前的世子爷了,他如今是胡狄的大皇子……他忘记了一切,要与红袖成亲,并亲自从我的手中拿回了玉牌……”   “南山,或许等到胡狄与大庸开战的那一天,我们会与他在战场上相见——胡狄王一半将他将当做儿子,一半却是将他当成了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对付大庸最锋利的刀……若是你告诉了他一切,到时,他会比当初夹在我与楼家之间更为难,更有可能丧命……所以,不要去找他。汴州封地是父皇交给我的,一切都得靠我自己,不能永远拿他当靠山……”   之前,苏流萤也如南山这般,想不顾一切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楼樾,想让他成为自己最后的依靠,可是,经过他为了自己与楼家决裂,到最后差点死在护城河里,苏流萤一想到他消失无音讯的日子里,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只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好好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听说了楼樾的事,南山眼眶不由红了,硬着喉咙道:“公主,世子爷在楼皇后大宴之时就将属下交给了你,叮嘱属下以后只听你的话,只当公主是属下的主子……所以,公主说什么南山都依……”   “我不去找世子爷了,我就拿这条命随公主一起守住汴州……所以公主千万不要中了李修的计……更不能……更不能嫁给他……”   苏流萤感动的红了眼睛,神情悲恸道:“虽然我与世子爷没有行拜堂之礼,但我与他已有夫妻之实,岂可再嫁李修?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另想办法问他要回那兵符。”   听她如此一说,南山这么久的心终于安心下来。   可是,不等她想出对策让李修主动交出兵符,景铭帝八百里加紧,发了急诏到了苏流萤手里。   苏流萤打开急诏,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全身一颤,彻底白了脸……   景铭元年四月末,南滇王顾校趁着雪灾暴乱,带领三十万大军以新君不应天命为由,自南方绍城起义,一路北上,攻向京城,京城告急!景铭帝命和硕长公主带兵回京护驾……   顾校竟是反了么?!她还一心等着他借兵给她抑制外敌,他竟是趁着国乱夺宫造反!!   不待苏流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二第三道急诏雪花般的接连向她飞来,一道比一道急,到最后,景铭帝在信中直言,雪灾加上兵变内乱,大庸已是岌岌可危,乞求苏流萤带三十万铁甲兵清除叛贼,回京护驾……   在景铭帝求救之时,京城的影卫也传来了消息,证实景铭帝所言是真,顾校已反,已是逼京在即。   与此同时,影卫还带来了宁太妃的书信。   宁太妃临盆在即,可身边无一信任之人,再加上京城大乱,人心惶惶,她担心大庸江山不保,年幼的九公主与腹中孩子遭难,请求苏流萤去京城接她们母子出京……   从接到景铭帝第一道急诏起,苏流萤就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一直呆呆的坐着,全身冰凉彻骨。   朝廷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可是,谁又知道她内心的绝望。   兵符被李修拿走,三十万铁甲军也被他掌管。她并不如外的所料般手握重兵,整个汴州城都岌岌可危,她又拿什么去京城救驾护宁太妃……   可是,父皇临终将汴州边塞交给他,更是将宁太妃也交由她庇护,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遇难,那可是父皇临终对她的最后嘱托啊……   苏流萤悲怆一笑,眸光透过大殿高大的殿门,绝望的看着外面缓缓落下的余晖,拢在广袖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连带全身都在发颤——   外有胡狄,内有南滇王的叛军,大庸真的要如那落日般垂落了吗?   纵使苏流萤再镇定,此刻也慌乱到了极致,想到父皇临终所托,想着阿爹苦守数十年的边关就要被践踏,她的心口窒息般的痛着,也涌上绝望的无力感……   到了这一刻,她终是最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她唤来陈太守与四位叔伯,对着他们敛身拜下,一字一句恳切道:“明日我会回京城救驾。在我回来之前,恳请陈太人与四位叔伯替我好好守住汴州,一定要等我回来。”   陈太守与四位叔伯听后,面色皆是一片凝重,最后却也点头应下。   得到消息的南山却是急了,他知道汴州自身难保,苏流萤手中并没有兵力,拿什么回京对抗顾校的三十万大军?   转瞬间,他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急白着脸对苏流萤道:“难道……公主真的要如李修所愿,嫁给他么?”   苏流萤木然的看着窗外的落日,眸光间一片死寂,木讷道:“为了汴州,为了大庸,我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我已手书给他,若他能带兵帮我平定叛乱,护住大庸江山,我愿意……嫁给他!而顾校的首级,就是我向他要的聘礼……”   “而他……也已应下,答应与我在京城会和,帮我守住大庸江山——叛军平定之日,就是我与他大婚之时……”   原来,从知道是李修拿走她的兵符后,苏流萤已彻底不敢相信他,那怕他说,只要她嫁给他,他就还她兵符她都不敢相信。   所以,那怕走投无路的她不得不答应嫁给他,她也没有去他的北镜,而是去京城与他会和,她要借他的手尽早平定叛军,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胡狄得到大庸内乱的消息、挥军南下之前,解决顾校,平定内乱,再去对抗胡狄……   脱下一身长公主的品服,苏流萤换上了骑马装,披上楼樾送她的那件纯白的白狐披风,再在发髻间插上他送给她的腊梅花簪,佩带好腊梅耳环,就着落日余晖,一个人骑马朝着西北大漠去了。   将玉牌交还给楼樾的那一刻,她说,一别两宽,再无留恋!   可真的不再留恋吗?   她还小心翼翼的收着他送给她的披风花簪耳环,还有那把匕首,她一直带在腰间,从不离身……   她还记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还是会每晚每晚的想起他,从不曾忘记过一刻……   西北的烈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苏流萤驾马在辽阔无垠的大漠间驰骋,她狠狠的抽动马鞭,整个人仿佛要被马匹带动着在孤寂又辽阔的天间的飞离。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送楼樾出征的那日,她也是这样一身的装束送他远征,他们两人在辽阔的天地间驰骋徜徉,温柔缠绵……   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说,等我回来就娶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赛一场马……   等你回来……只怕再也等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了……   楼樾,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再也等不了你了……   泪水无止尽的涌出眼眶,又被西风吹散了在空中,她的眼前再次蒙上白雾,可她鞭子并未停,心里撕心裂肺的伤痛让她此刻只想逃离,逃离一切烦恼与伤痛……   夜色慢慢的袭来,苏流萤勒马停在了高高的苍山之巅。   这里,曾经每年她的生辰阿爹都要带她来的,阿爹告诉她,对着苍山之巅许下愿望,山神一定会帮她实现愿意……   看着遥远的西北,苏流萤再一次放出了手中的鸣镝箭。   金色的烟雾在高高的天际盘旋不散,像朵美丽无比的金色花盛放在天际。   在金色烟雾之下,对着苍山之巅,苏流萤闭上眼睛,再次许下愿望——   楼樾,愿你此生安康,不要再想起我……   而此时,在烟雾在广阔的天际炸亮之时,在胡狄前往汴州的官道上,几匹快马已没日没夜的连续奔走了好几日。   那怕隔着很远的隔离,楼樾还是看到了遥远天际亮起的熟悉烟雾,顿时心头一震,指着烟火亮起的地方问身边的随从,“那是什么地方?”   随从站在马背上向前眺望,看到了苍山黝黑的山脉轮廓,回头对一脸着急的楼樾道:“回殿下,烟雾是在苍山方向升起的……”   “去苍山!”   毫无迟疑,楼樾狠狠抽了马背,朝着苍山飞驰而去……   原来,喝下萧墨的解药后,再看到他故意安排的桃林熟悉的一幕,终是让楼樾冲破了焚情香的禁锢,忆起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然后,焚情香终归是给他带来伤害,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人也经受不住内心的强烈冲击,再次昏厥过去。   这一昏迷又是大半个月,等他再次醒来,楼樾已恢复了一切的记忆,更是忆起了苏流萤已是大庸长公主的事来,更是知道她如今就在汴州,所以不顾胡狄王的阻拦,快马加鞭的从胡狄回到汴州来找苏流萤……   一想到她千里迢迢不顾辛苦危险的来胡狄找自己,可自己那日却在宫道上对她说的话,说她是破坏他与红袖感情的替身,楼樾顿时心如刀割。   尔后,他更是亲手问她要回了玉牌,心里的愧疚与悔恨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她还回他玉牌那一刻绝望又悲痛的神情,她说,从此,我与大皇子之间真的两清了……一别两宽,再无留恋……   心口涌到滴血,楼樾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大庸,飞到她的身边,将玉牌再次交还给她,向她赎罪……   如今看到苍山上亮起的金色烟火,楼樾直觉,那是她在那里等他。   所以,他欢喜又激动的朝着苍山而去,希望立刻见到她……   然而,等楼樾一行赶到苍山已是第二日的天明时分,苏流萤早已离开苍山走了……   楼樾带着人将整个苍山上下仔细找遍,却一直找不到苏流萤的身影。等他赶到汴州城下向守兵请求开城门见苏流萤时,苏流萤早已带着南山影卫上路,离开汴州,踏上了重返京城之路……   ☆、第154章 私心作祟   恢复记忆的楼樾千里迢迢赶到汴州城下,请求见苏流萤。   汴州城的守兵并不认识他,而如今两国交战在际,正是草木皆兵的敏感之时,更是在看到他身上胡狄人的衣着服饰后,非但不开城门让他进城,还戒备的将手中的利箭对准楼樾一行,逼他们离开。   若换做平时,楼樾一定会挺身而上,不顾枪林箭雨也飞闯入汴州去见苏流萤,可他同样知道如今是敏感时刻,怕自己这样做,会加深两国的矛盾,被当成他对大庸的挑衅。   再加上他之前对苏流萤做下的事,怕自己突兀冒失的闯城而入,会让她越发的怪恨自己,所以终是忍下心中的慌乱,收起兵器,恳求的请求拜访和硕长公主。   到了第三日,陈太守听到下人来报,说是有胡狄人在城门下一直不肯离开,执意要见长公主,陈太守心生疑惑,更不敢掉以轻心,带兵亲自登上城楼,看来者是何人?   等他看清下面站着的人竟是楼樾,不由神情一禀。   楼樾也是认得陈太守的,见他出来见自己,心里一松,站在城墙下向他拱手,朗声道:“陈大人,好久不见,可否帮在下通传一声,让在下见一见长公主?”   陈太守神情一沉——   大庸内战,和硕长公主奉旨带人回京救驾,而胡狄与大庸更是交战在即,此时却是万万不能让胡狄知道大庸如今内乱,更不能让这位胡狄皇子进城,看到汴州城内兵力薄弱的情形……   陈太守冷声道:“大皇子回去吧,如今两国交战在即,这道城门是不会为胡狄人打开的。”   闻言,楼樾心口一紧,连忙道:“大人误会,在下只是想见一面长公主。在下与长公主之间有些误会,想当面向她解释清楚,还望大人成全!”   别说苏流萤此时并不在城内,就算在,陈太守也不想在此时让这个胡狄大皇子再来扰乱他们公主的心,所以冷冷道:“大皇子以何身份来见咱们的长公主?大皇子可是忘记前太守苏大人是因为什么丧的命?!若是让长公主与你相见,再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是要害惨了我们长公主——所以,长公主说了,不见你!”   说罢,不等楼樾回答,已是转身离开城楼,不再与他多言一句。   楼樾却不相信苏流萤会不愿意见自己,他猜想陈太守与守城的官兵根本没有将他求见的消息告诉给苏流萤,所以他在汴州城外发出他亲手所制的鸣镝箭,希望能引着影卫或是苏流萤出来见自己一面。   楼家影卫本就是楼樾一身创办,而互相讯息的鸣镝箭也是他亲自设制而成,所以鸣镝箭的做法他却是知道的。   鸣镝箭放出来后,楼樾满希翼的等着苏流萤来见自己,或者影卫来见自己也行,这样也可以给她带去消息。   可是,苏流萤回京救驾,没有带走汴州一兵一卒,将兵力全部留下镇守汴州,只带走了所有的影卫,所以,不论楼樾在城外如何等待,也没有等来他想见的人……   楼樾并不甘心,可不论他在城外放了多少个鸣镝箭,也没能等到苏流萤,甚至是影卫们。   而胡狄王也派人催他回去,直言胡狄大军已在集结,粮草也准备妥当,最迟两个月就会到达大庸边境,两国开战已在所难免,让他立刻回去任先锋大将军……   楼樾先前就在承愁那里听到胡狄王要攻打大庸的事,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胡狄的大军马上就要席卷南下了。   他冷冷问传旨的宫人,“此番南征,胡狄准备了多少兵力?”   宫人道:“足足六十万大军。”   楼樾看着眼前高高屹立的城门,道:“汴州守兵多少?”   那宫人小心的看了眼楼樾的神情,得意道:“听闻大庸长公主手握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再加上汴州日常的守军,大抵四十万兵力不到……”   闻言,楼樾的眉头紧紧锁起——   这样的悬殊兵力,大庸很难取胜。   若是两国真的交战,她要怎么办?他又要怎么办?   楼樾心中痛苦的纠结着,不知道要如何阻止这一场大战……   另一边,并不知道楼樾恢复记忆并上汴州找自己的苏流萤,带着影卫一路向京城而去,要赶在南滇军进京之前回到京城。   可是,南滇王顾校早已想到被逼无路的景铭帝会向苏流萤这个长公主求救,竟是沿途早早的设下埋伏,要截住苏流萤。   可是苏流萤并没有带铁甲兵回京,身边只有几十名影卫跟随,一行人乔装成逃难的百姓混在进京的难民群里,越过的南滇王的埋伏,回到了京城。   而就在苏流萤进入京城的第二天,南滇大军也逼近了京城,三十万大军将整个京城如铁桶般团团围住,逼景铭帝退位……   未央宫里,景铭帝差点给苏流萤跪下了。   短短半年时间不见,景铭帝也憔悴了许多,雪灾引发的暴乱和灾情还未解决,南滇王又起兵叛乱,如今已到了兵临城下的绝境,让他这个初初登上帝位的新君情何以堪?   他眸光慌乱的看着一脸沉寂的苏流萤,哆嗦道:“皇姐……叛贼就在城外了,不日就会攻城逼宫,朕要怎么办?大庸的江山要怎么办——皇姐,你的铁甲军什么时候到?”   看着早已没了当初那般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景铭帝,苏流萤冷静道:“京城的守兵如今还剩下多少?粮草还能供给多久?”   景铭帝白着脸道:“守兵不足十万,粮草倒还足够……朕担心那顾校老贼不会围城太久,会直接破城而门入啊……”   确实,这一点景铭帝没有猜错,顾校在路上没有拦截到苏流萤,不知道她早他一日已进入京城,只以为她带着铁甲军在赶来的路上,所以为了速战速决,确实不会困城,只想早日破了城门攻入皇宫,擒了皇上自立为王……   看着景铭帝慌乱的样子,苏流萤道:“你且拖他五日,不论他在城外如何叫嚣相激,皇上都不要出城迎战,死死守住城门就好。大司马领着铁甲兵已在来的路上,预计五日后会赶到,到时,铁甲军与守兵里应外和,一定会杀了顾校老贼,平定叛乱。”   有了苏流萤的这句话,景铭帝慌乱已久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那怕他心里疑惑,为何苏流萤的铁甲军会到了李修的手里,但此时不管是谁,只要能帮他打退顾校,他都求之不得。   放下心来的景铭帝,脸上灰败的神色一扫而光,再次焕发容光,欢喜的向着苏流萤做着承诺道:“若是此次皇姐能帮朕平定叛乱,朕再另赐边关二十城给皇姐做封地,让皇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而那顾校……”景铭帝咬牙切齿道:“朕一定要取下他的首级,诛他九族。一切叛军,就地诛杀,以儆效尤——看谁以后还敢再反朕!“   景铭帝说此话一半是恨,一将还是表明他被这次叛乱吓到的。所以,才会狠下决心要大开杀戒,做到杀鸡儆猴的威慑。   苏流萤眉头不觉拧起,起身来到景铭帝面前敛身道:“皇上,若是此次铁甲军能顺利平定叛乱,我不需要什么封地,只有一个请求!”   景铭帝看着她迟疑道:“皇姐想要什么?”   苏流萤道:“顾校估然是该死的,这样搅得天下大乱、祸及天下百姓苍生的乱臣贼子诛他九族也是应该,但请皇上放过他手中的将士,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景铭帝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流萤,眸光闪现戾气,冷下脸道:“南滇军都是叛军,如何留得他们?他们是顾校的同党,一律该杀!”   苏流萤叹息道:“皇上,先前我给你写信之事你可还记得?胡狄军真的要南下了。胡狄王如今只盼着我们大庸内乱两败俱伤,他坐收鱼翁之利……”   听了苏流萤的话,景铭的脸色又白了——   这个时候,苏流萤自是不会再骗他。   所以,她说的一切竟是真的!?   “皇上,大庸与胡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们内部间不能相互残杀,要想办法留下更多的兵卒去对付胡狄才是主要,所以南滇军不能杀,要留下他们为朝廷守护江山!”   到了此时,景铭帝再多疑,也感觉到苏流萤对大庸的真心,心里终是感动,想着自己先前那般对她,她此时完全可以安稳的守着汴州不冒险回京城来救自己。可她却在京城最危难的时候回到这里与自己共同敌,不由愧疚道:“皇姐说得是,一切听皇姐的。”   与景铭帝商议完国事,顾不得疲惫,苏流萤往宁太妃的长信宫而去。   事隔半年再回大庸后宫,苏流萤感觉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很陌生……   因为城外的战事,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一片沉寂凝重当中,后宫的主子娘娘们倒是不像平时里斗得那么厉害,一个个开始担心城外的叛军何时退,会不会打到宫里来……   从听说苏流萤回宫开始,宁太妃就一直眼巴巴的挺着大肚子艰难的站在宫门口盼着她来。如今看到她出现在了宫前的小道上,欢喜的一下子落下泪来。   不等她迎上来,苏流萤已快步上前扶住她,哽咽道:“娘娘……我回来了!”   看到苏流萤的那一刻,宁太妃高高悬起的心瞬间就安稳落了地。双手紧紧的抓住苏流萤的手,激动道:“流萤,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我就不怕了!”   苏流萤能明白宁太妃的这种心境,可以依靠傍身的丈夫突然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在这深宫,并且因为她之前在宫中得宠,并执掌后宫,自然免不得会得罪人,所以,当她没了依傍和权利,日子会比其他太妃更难过,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先帝的遗腹子……   半年时间未见,宁太妃不知是因为身孕的缘故,还是心里不得安宁,整个人异样的憔悴,眉眼间一片凄凉之色,脸色也不太好看。   苏流萤扶她进殿,看着她的神色,拧眉关切道:“娘娘气血不太好,是不是身边侍候的宫人没有上心?”   宁太妃苦笑一声没有回她的话,却是转头问起了楼樾之事来。   从那晚在苍山之巅许下愿望后,苏流萤开始试着让自己忘记楼樾,所以,再在宁太妃面前提起他,她的心绪平衡了许多,淡然的将胡狄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了宁太妃。   闻言,宁太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苏流萤,好半天都没办法从楼樾失忆之事中回过神来。   苏流萤苦涩笑道:“或许从一天始,我就与他有缘无分,所以……孩子也留不住,他也忘记了我。不过如今这样的局面对他却是好的……”   为免宁太妃担心恐慌,苏流萤没有将胡狄来犯之事同她说。   见她嘴上说得轻松,神情间全是掩盖不了的悲痛神情,宁太妃知道她心里定是放不下楼樾的,正要开口劝慰她几句,恰在此时,林牧来长信宫为宁太妃请平安脉,在见到苏流萤时,惊讶的同时也欢喜的笑了。   “微臣见过长公主。这个时候长公主能回来,却是大庸之幸。”   见到林牧,苏流萤却是想起了自己先前离开皇宫时嘱咐他的事,于是趁着他诊完脉离开时,与宁太妃告辞,送他一起出来了。   从长信宫一出来,林牧的神色就暗了下来,苏流萤见他的样子心里一沉,开门见山道:“林大人,我先前托付你的事,可有眉目?”   林牧眸光一沉,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四周,沉声道:“微臣细细翻查了先帝逝世前近半年的医案,发现先帝在逝世前两月脉相出现异样,脉相时有紊乱,肝火也较之平时旺盛。”   “但那时正是九月入秋之际,天干物燥,太医院或许以为先帝只是此许的上火,再加上那时暴出了楼皇后与楼家一事,所以,都以为先帝脉相的种种异样,是心情所致……”   苏流萤心口一紧,切声问道:“林大人可是查出了什么?”   林牧迟疑片刻,终是沉声开口道:“微臣怀疑,先帝是被人下了五石散。”   想起父皇中毒而死,却与林牧说得吻合到一起。   苏流萤挺直脊背站着,可冷汗却已浸湿了中衣,她怎么也没想到,害死父皇的凶手竟是在两个月之前就对父皇下手!   抑住身体的寒意,苏流萤眸光冰凉的透过高高的宫闱看着四方天外沉闷的天色,咬牙颤声道:“所以……父皇是被五石散毒害死的?!”   “不,致先帝丧命的却是另一种毒药。”   苏流萤惊恐的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林牧,颤声道:“另一种毒药?什么毒药?!”   林牧无奈的摇头,道:“先帝毒发当日,微臣随太医院的同僚都在当场抢救先帝,却发现先帝体内所中之毒阴狠得很,不似咱们中原所出,所以太医院的同僚们都手足无措,不知是何毒,自是调制不出解药……”   听着林牧重提当日父皇中毒而死之事,苏流萤的脑子里却是飞快的闪过一道亮光……   她咬牙道:“大人可有查出下毒害死我父皇之人是谁?”   林牧道:“先帝已落棺入陵,而事关他中毒而亡一事,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只怕连当今皇上都不知道先帝真正的死因。太医院也被下了禁令不许将此事流传出去,所以微臣不敢明面上的查访,只能暗下里探查,如此一来,却是难办许多……”   “不过,后来却是让微臣发现,宫中又有一人死在此毒上。”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颤声道:“是谁?”   林牧道:“公主可还记得那个害死炎儿的穗婕妤。她在临盆之日死了,连着孩子也活活憋死在了腹中……”   苏流萤双腿一软,连忙扶着雕花栏杆在回廊上坐下,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轰鸣。   穗儿竟是死了么?   那么,下毒害死她与父皇之人是谁?难道,此人与父皇和穗儿都有仇恨?!   苏流萤的脑海中全是穗儿那晚跪在未央宫的大殿中向自己下跪求救的情形来,下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了凶手的身影出来。   是荣清,一定是荣清!   她恨父皇,那是因为父皇逼她与李修和离!   而她恨穗儿,却是因为她后来恍悟过来,她的假孕之事是穗儿曝出来的,所以她要杀了她和孩子泄愤。   而林牧所说的这种阴狠的毒药,极有可能是她从安王楼誉那里得来的……   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苏流萤连头发丝都凉了。   她犹自记得,父皇临终前,不光让她庇护宁太妃,还在最后让她原谅荣清,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失去了理智,让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她……   全身一颤,苏流萤不可思议的想到,难道,父皇竟是知道是荣清下毒害的他,所以才将自己中毒一事瞒了下来,并特意嘱咐自己放过荣清吗?   苏流萤心里又痛又冷,脑子里百转千回已是乱成一团,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看着她的形容,林牧猜到她必然是心中有了可疑之人,只是轻声提醒道:“若是公主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却是最好,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此人。”   回到未央宫,苏流萤尚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直到铃岚公主来看她,她才按下心中的寒意与她闲话家常。   她向铃岚随意的问起宫中各人最近的情况,道:“不知道我走后,荣清公主一直在忙什么?”   铃岚道:“大姐姐走后,二姐姐就搬进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天天陪着太皇太后诵经念佛,深居简出,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闻言,苏流萤却是想起,之前的楼皇后也最是喜欢诵经念佛,还在她的永坤宫里设了一个小佛堂,可青杏出事那次,她却当着佛祖的面,下令楼家影卫,要在佛堂里杀了自己与李修。   母子二人的虚伪狠毒,真是一模一样!   正在此时,慈宁宫来人了,说是太皇太后要见长公主!   苏流萤恢复长公主身份后,一直不太受太皇太后的待见,没想到这一次她竟是主动召见自己。   心里闪过疑惑,苏流萤终是随宫人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偏殿里,太皇太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眸光凉凉的看着跪地向她请安的苏流萤,抬手让她起身,缓声道:“听闻,你将你父皇交与你的兵符给了李修,让他带着三十万铁甲军回京护驾?”   苏流萤心里一紧,沉声道:“是……”   “呵,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却是将你父皇的旨意全忘记了——当初你父皇将那李修贬去北镜时说过什么,无旨不得回京!你凭什么让他回来?”   太皇太后言语犀利的质问着苏流萤,眸光也觉得深沉起来。   苏流萤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刻,太皇太后还在计较这些,不由闷声道:“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而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了,平定叛乱要紧……”   “你言下之意,却是大庸除了那李修,再无有能之士了?!而且哀家还听说,当初皇上向你要兵符来着,你执意不肯交权。若是当初你离京之时就将兵符留下,何至于到了今日,会被叛贼逼成这样?”   太皇太后越说越气,想着大庸如今的局面,心里着急痛恨的同时,也被有心人愿意挑唆,竟是将罪责怪到了苏流萤拿走兵符之事上。   所以,太后看着苏流萤,冷冷道:“所到,到底是为了平定叛乱,还是你的私心作祟,你心里明白。”   想着自己为了大庸,焦头烂额,已是舍下一切,更是被李修威胁,违心的答应嫁给他,如今还被太后当面质疑自己其心不轨,苏流萤心里也生起了怒火,冷冷道:“当初父皇给我兵符,是让我镇守好汴州重塞。而我将兵符拿给大司马,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是希望大司马能带着大军平定叛乱……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庸,何来私心?!”   从苏流萤进来开始,就一直默默低头站在太皇太后身侧的荣清,在此时终是抬起头了,幽深如潭的寒眸冰冷的看着苏流萤,咬牙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到了此时皇姐就不要再欺骗太皇太后了——父皇给你兵符时,是给你当嫁妆,送给你未来的驸马,所以,皇姐选定的驸马,就是当初不顾皇家脸面,狠心与我和离的李修?!”   在离京的这半年里,苏流萤早已将京城中许多人和事都淡忘了,包括对荣清的仇恨。   可是,在听到林牧的禀告后,想着极有可能就是她下毒毒害了父皇,苏流萤心中对她的恨意再次滚滚翻腾起来——   若是父皇还在,大庸何至于会成了如今一盘散沙、不堪一击的样子,而自己也不用受胡狄王的威胁,痛心与楼樾分离,嫁给她不再爱的李修。而她的汴州,还有大庸成千上万的百姓更不会遭遇苦难……   恨极的苏流萤恨不得立刻拔出腰间的匕首杀了荣清,可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却杀不了她!   而若真是她毒害了父皇,苏流萤觉得单给她一刀,真是太便宜她了!   按下心头滔天的恨意,苏流萤看着荣清眸光里遮掩不住的恨意,知道她心里从未放下过李修,不由勾唇冲她得意笑道:“是啊,他就是本公主选中的驸马——叛军平定之日,就是我与李修大婚之时。妹妹,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第155章 城破人亡   听苏流萤亲口说出她要嫁给李修,荣清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头顶,整个人震惊气恨得僵在当场,眼泪滚滚落下,哆嗦着手指着苏流萤,咬牙道:“这才是……这才是你当被唆使父皇让我与驸马和离的真正目的……”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恶毒到骨子里的女子,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却是冷冷开口道:“你要嫁李修?!哼,也要看哀家同不同意。”   闻言,苏流萤一怔,荣清却是从震惊气恨中回过神来,回身扑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巴巴的求道:“太皇太后,您一定要为清儿做主……李修那般对我,却不能再让他娶皇家公主了……太奶奶,求你可怜可怜清儿吧,留给清儿最后一点脸面……”   是啊,李修之前那么决绝的与她这个嫡公主和离,让她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料,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他又要娶大庸的长公主,不是再次告诉全天下人,她荣清不及苏流萤吗?   虽然之前假孕的事让太皇太后没有帮荣清挽救和李修的婚姻,可她更看不得苏流萤将兵符给了李修,更大言不惭要嫁给他的样子,不由沉声道:“没有哀家的许可,任是你再厉害,这门亲事也办不成!”   苏流萤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庸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们还在勾心斗角,胡搅蛮缠……   她挺着脊背冷冷笑道:“太皇太后,做叛军还是援军只在李修的一念之间,若是太皇太皇希望看到他成为第二个顾校,不在乎大庸的生死存亡,当然可以不答应这门婚事。”   说罢,苏流萤不想再在这里与她们做无谓的争辩,转身朝外走去。   而太皇太后也终是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脸色一白,忍不住追上两步颤声道:“若是将你嫁给他,那李修……就一定会帮大庸剿平顾校叛军吗?”   脚下步子滞住,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凉——   说实话,太皇太后的顾忌她心中同样有,并且一刻都没敢放下过。   如今大庸的局势一片混乱,而她也越来越摸不清李修的心思,那怕最后他真提了顾校的首级到她面前,她都不能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反了大庸。   毕竟,如今手握重兵的他,离皇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抑住心里的寒意,苏流萤回头看着神情不复方才冷厉的太皇太后,这一刻,她从这位盘踞后宫几十载、位于权势巅峰的威严老人身上看到了慌乱与害怕,更想到了她眸光中对自己的希翼。   苏流萤咬牙肯定回答道:“会的,我与他说好的,只要他提了顾校的首级来见我,我就嫁给他。”   闻言,太皇太后的神情明显松驰下来,眸光一沉,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传哀家懿旨,接李尚书与李夫人进宫。”   太皇太后此举,明显是要接李志夫妇进宫软禁为质,以此挟制李修。   苏流萤想出言阻拦,但太皇太后态度坚决,容不得苏流萤开口再说什么。   走出慈宁宫,苏流萤满身疲惫的回到未央,来不及歇息一下,已被宫外震天的打杀声震动——   察觉到铁甲兵的到来,顾校提前攻城了!   夕阳如残血般在天际蔓延,一直蔓延至眼前,成了城墙内外流不尽的鲜血……   从下午起,叛军开始发起凶猛的攻击,无数云梯架上了京城的墙头,而铁铸的高大城门也在连续不绝的巨大撞击下,开始变形出现裂痕……   苏流萤将小暖和陆菁留在长信宫看护宁太妃,自己驾马带着影卫奔出皇宫。   沿途,数不尽的火箭挟着火种从城外射进城内,落在城内立刻蔓延开来,百姓们尖叫慌乱的一边躲着乱箭一边救火,曾经繁华昌盛的京城很快就将成为人间炼狱……   南山紧紧的跟在苏流萤身边,一边帮她挡着飞来的乱箭,一边急道:“公主,城门马上就快守不住,你赶紧回宫,外面太危险……”   苏流萤眸光充血,凄烈一笑道:“如今这大庸,那里还有安然平安的地方……若是城门不保,皇宫将会是最惨烈的屠杀场。”   南山神情一片着急,道:“公主,那李修真的会如愿来救驾吗?万一……万一他临阵反悔,按兵不动,我们可要怎么办?”   苏流萤双手死死的握住手中的缰绳,以此来抑制全身的颤抖——   这样的话,方才出宫前景铭帝也问过她。   是她告诉大家,李修会带着铁甲军前来求驾,是她给被困的人们带来希望。但若是李修最后反悔了,或者想报复她之前的事,不来救她,她要如何是好?!   她没有回答南山的话,而偏头问他,“还有多余的剑吗?给我一把!”   南山神情一禀,解下腰间的佩剑递到了苏流萤的手中。   拔剑在手,苏流萤直接驾马沿着阶梯登上了高高的城楼。   京城守军不足十万,可顾校的叛军却有三十万,再加上他沿途收服的州府兵卒,到了如今,已是四十万人马集结在了城门外。   苏流萤看着城墙外黑压压看不到头的叛军,感觉到眼前一黑——   敌我双方兵力太过悬殊,而李修带着铁甲军不知何时会到,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凉透绝望。   越来越多的叛军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又被守兵杀退下去。可叛军那么多,这样不止不休的杀戮何时是个尽头?   守城的袁将军一脸是血的来到苏流萤面前,嘶哑着嗓子无力道:“公主,援军何时会到?大家都快支持不住了!”   苏流萤看着袁将军砍得卷了口的刀刃,从手边的地上拾起一把散落的大刀递给他,沉声道:“袁大人,援军一定会到的,请大人带着众兵将务必要守住城门,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袁将军沾血的胡髯微微颤抖,接过刀的手也在发抖,咬牙狠声道:“公主,不是老夫畏敌,老夫更不怕死。而是敌我数量悬殊太甚,不论我们如何拼命,只怕也抵不住叛贼的大军……”   苏流萤抬眸看着漆黑夜空中的几点寒星,缓缓道:“辛苦大人了……不知守兵还能坚持到何时?”   袁将军叹息道:“撑过今晚吧,若是援军明日还不能到,这满城的百姓,只怕就要被屠尽了……”   苏流萤心口一颤,苍白的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白得吓人。   明日吗?   李修先前答应她,会在大后天到达京城与她会和。   如此,她还等得到他带着援军到达的那一天么?   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她淡然笑道:“如此,本公主就陪将军在这城头守这大庸最后一晚罢!”   从下午一直到深夜,叛军攻城的趋势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凶猛,不知疲惫的轮番上阵,不给守兵一丝喘息的机会。   守城的将士越来越少,剩下的也是疲惫不堪,挥出的大刀都无力的慢下来……   苏流萤在城楼口呆了一宿,身边堆积着数不清的尸首,有叛军的,也有守兵的,更有楼樾交给她的影卫……   除了南山一直不肯离开的守在她身边,其他影卫早已加入了杀敌的行列。   可是影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的车轮之战,到了最后,几十名影卫都只剩下不多的数十个。   南山一边杀掉源源不断爬上城楼的叛军,一边红着眼睛对苏流萤嘶哑道:“公主,爷先前教我,敌多我寡之时,只有擒住对手的头领才能打赢。让属下带人杀下去,杀了顾校那老贼就能让叛军退兵了……”   苏流萤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沾染了鲜血,一身藕荷色衣裙也血渍斑斑,那是她在杀死爬上城楼的叛军时溅湿的……   她之前为了自卫也害过人,譬如于福。   可像这样亲手将长剑刺进别人的身体杀死别人,这却是她第一次。   但苏流萤没有颤抖也没有害怕,握长剑的双手异常坚决。   她朝城楼下看去,只见南滇军的叛旗立在密密麻麻的兵将之后,远远的可以看到顾校骑马立在叛旗下,手中大刀指着城门。   她拦下南山,苦笑道:“从这里杀下去,一直到顾校的面前,敌军太多,太不可能了……”   南山又砍下一人,喘着粗气裂嘴惨烈一笑道:“好,我留着这条命在破城之时护送公主杀出城去……”   苏流萤回头看着城楼上越来越少的守兵,再抬头看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夜空,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了,不用多久,天就会亮了……   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小兵慌乱的跑过来,告诉苏流萤,袁将军牺牲了!   苏流萤全身一颤,连守城的大将都牺牲了,如此,大庸还能撑到天明那一刻吗?   回首,苏流萤看向城内跟着亮了一宿的灯火,知道全城的百姓都彻夜未眠,都在关注着这场生死大战。   她不知道这当中有多少妇孺老人,更不敢去想像城破之时,她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杀戮?   而一旦城破,胡狄的铁骑也会席卷南下,破了汴州,扫荡中原,大庸的百姓又将面临一场更残忍的残杀……   苏流萤慌乱绝望了整晚的心在这一刻却是冷静下来,天空泼墨般的浓黑也黑不过她此时眸光里的深沉死寂。   她无力的扶着被鲜血浸透的城墙,向南山道:“向顾校喊话,让他停兵——只要……只要他答应放过全城的百姓,我们打开城门迎他进城……”   闻言,南山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回头的看着苏流萤,震惊道:“公主这是要自己呈降了么……公主,顾校那怕愿意放过全城的百姓,也不会放过皇室的人员,到时,你和诸公主皇子,还有皇上,都会被诛杀……”   “降与不降,大庸皇室终将面临灭亡,不如为全城的百姓求条活路!”   苏流萤的态度很坚决,南山突然想起什么,颤声道:“公主,此事不能由你做主……你明明为了天下百姓好,最后却会在青史上留下千古骂名,会说你是越俎代庖,怕死投降。这事……这事要由陛下做主……不能让你一人担下……”   听南山一说,苏流萤才想起那个一直守在皇宫里没有露脸的景铭帝,而且,只怕自己一个公主出面,顾校也不会相信,不由嘲讽笑道:“如此,你快马加鞭回宫,将我的意思告诉给皇上,让他最后为天下苍生着想一次!”   “你带回口信后,不要再回这里,与小暖陆菁一起,保护宁太妃出宫,去安仁里的小院,乔装成百姓,护住宁太妃腹中的皇嗣……”   “若是能顺利出城,你们也不要去汴州,胡狄的大军马上南下……你领着她们去北鲜投奔韩钰大皇子吧,求他收留庇护你们……”   苏流萤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终是撑着长剑站直身子,怔怔的看着天际的黑色散出,露出微薄的晨曦……   听到她最后的嘱咐,南山那里会不明白她的打算,想也没想就要开口拒绝。   然而不等南山开口,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激鼓声自城外传来——南滇军发起最后的攻城冲锋了。   一时间,火箭再次急雨般的朝城里落下,叛军的攻势更猛,城门已是摇摇欲坠,而城楼上的守兵也在乱箭中又死伤了一大半……   苏流萤推着南山离开,着急道:“快去宫里禀告,再晚等叛军进城,就要屠城了……”   然而就在此时,陆菁却是跑到城楼上,见到苏流萤的那一刻,激动又慌乱道:“小姐,宁太妃生了……可是……可是产后血崩,太妃一定要见你……小姐,快随我回宫去吧……”   闻言,苏流萤一惊,万万没想到,宁太妃竟在这个时候临盆,更没想到宁太妃会血崩,顿时死寂的心瞬间提起到了嗓子眼上——   父皇临终都在叮嘱她让她庇护宁太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她愧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再也顾不得其他,苏流萤只得赶回宫里去……   整个皇宫一片惶然,长信宫尤其如此。   苏流萤顾不得换下一身的血污,径直去了长信宫,才发现,偌大的长信宫里,竟是不见人影,宁太妃的身边,除了菲儿,只有小暖与陆菁在,也只有林牧一个太医守着。   宫里的宫人听说叛军就要打进来,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早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躲起来,所以,宁太妃难产之际,除了亲信菲儿和苏流萤派到她身边的小暖陆菁,竟是连个产婆也没有。   苏流萤进到宁太妃的寝宫,迎面扑来浓郁的血腥昧。   那怕在城楼上已见了一晚的血流成河,可此刻宁太妃寝宫里的血腥味还是让苏流萤胆颤。   宁太妃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身边放着刚刚出世的小皇子,虚浮的眸光切切的看着一身血污出现在殿门口苏流萤,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向她伸出手,吃力道:“流萤,叛军退了么?”   看着宁太妃这个样子,苏流萤那里敢将即将破城的消息告诉她,只得拉着她冰冷的手勉强笑道:“娘娘放心,叛军已退了……很快,咱们大庸又会恢复清静平安了……”   宁太妃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和神情间的悲恸,那里会不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好让自己放心。   她也不戳破她,将身边的孩子抱起放进苏流萤的手里,眼泪滚滚落下,满脸的不舍,愧疚道:“流萤,是我害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再回这京城……但这个孩子,还是得再托付给你……我还要再麻烦你,麻烦你带着我的小九和皇儿逃出去……将他们姐弟俩养大成人……”   说罢,抬手将同菲儿她们一起跪在床前的九公主静钰唤到跟前,一边哭一边教诲道:“以后,你就跟着长公主姐姐……今日起,她既是你的长姐,也是你的母亲,你要听话,更要照顾弟弟……”   九公主小小的年纪,虽然不太懂得什么,但一整晚都被惊吓着,到了此时见到母妃成了这个样子,更是心里害怕,看着宁太妃哭,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流萤拼命忍住眼泪,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不能让眼睛起白雾从而误事……   回头,她看到一脸肃然跪在一旁的林牧,颤声道:“林大人,你是妇科圣手,你一定要救救娘娘……”   林牧痛声道:“娘娘痛了一晚上,羊水流尽,可孩子迟迟不见露头,其间娘娘已昏迷了好几次……尔后好不容易生下小皇子,可产后血崩……微臣惭愧,对不起公主与娘娘……”   “流萤,不怪林大人……是我命数已尽……幸好你在,如此……我走得瞑目安心了……”   将孩子托付给苏流萤后,宁太妃最后的担心放下,憋着的那口气落下,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在这之前,苏流萤从没想过再从京城活着出去,因为,兵符是她弄丢的,如果大庸被灭,她罪不可恕,就算叛军不杀她,她也无颜再存活于世。   可此刻,看着怀中刚刚出世不足一个时辰的皇弟,还有手边胆怯拉着自己的五岁皇妹,苏流萤知道,从这一刻,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带着两个孩子逃出京城……   然而,不等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南山她们离开长信宫往宫外逃,只听到宫里一片混乱,有人高呼,城门破了,叛军杀进来了……   羽林军奉景铭帝之命守住最后的一道防线,严守四大宫门,并奉太皇太后懿旨,将后宫所有皇子公主后妃护送进慈宁宫。   苏流萤一行也被羽林军送进慈宁宫。   等她们进去时,慈宁宫里已挤满了后宫的主子娘娘们,还有皇子公主,一个个面色凝重惶然,更有胆小的早已吓哭,却在太皇太后的威压下,不敢哭不出,只能小声的啜泣……   所以,不比外面的惊恐慌乱,偌大的慈宁里一片凝重死寂,仿佛一座活葬的地宫……   太皇太后脸色苍白的端正坐在上首,眸光冷冷的落在苏流萤怀里刚刚出世的小皇子身上,惨烈一笑道:“这就是宁妃生的儿子么?呵,亏得他母妃拼死拼活的生下来,却是个苦命的孩子,刚一出世就要死了,实在……可怜!”   闻言一惊,苏流萤怔然抬头看向太皇太后苍老悲痛的面容,心里一哽,只得紧紧的抱着怀里宁太妃拿命换来的儿子,却是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殿门重重关上,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进来悲泣道:“太皇太后,一切……皆已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面容笼在无尽的悲色中,苍白的头发在晨光中闪着冰寒的冷光。   她哆嗦着站起身,浑浊的眸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颤声道:“宫门一破,咱们大庸殷家就算亡了……不要哭了,等慈宁宫的宫门一破,哀家就会让嬷嬷点燃门外的火油……咱们祖孙三代,一起走,黄泉路上有个伴……一起去阴间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殿内沉寂的众人终于慌乱起来,哭声求救声乱成一团,太后厉喝道:“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别忘了,你们是皇子公主,是后妃主子,别给大庸丢脸!”   听说太后竟是要将大家活活烧死在这慈宁宫里,苏流萤也惊恐起来。   她看着怀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小婴儿,再看着怯怯挨着自己的九公主静钰,脑子一直回想着父皇与宁太妃临死前对自己的嘱托,全身一颤,颤声道:“太皇太后,我答应娘娘一定要护下小皇子……殷家不能断后,请求太皇太后恩准我带小皇子离宫……”   不等太后开口,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荣清,上前几步来到苏流萤面前,眸光阴毒又得意的看着苏流萤,咬牙恨道:“今日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若是你不了私心拿走兵符,大庸何至于会灭国?大家何至于要死在这里?“   说罢,她看着一脸惨白慌乱的苏流萤,又得意道:“你不是把兵符给李修,等他来救你,然后再娶你么?!看来,在李修的心中,你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骗了你的情,还骗了你的权。你说,你是不是比我更可怜?”   苏流萤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刻,荣清还在惦记着与自己的比拼,却忘记,是她毒害父皇才造成了大庸今日的局面,她才是大庸的罪人。   想也没想,苏流萤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荣清脸上,力道之大,将毫无防备的荣清扇得跌倒在地。   “毒妇,贱人,是你下毒害死父皇才让大庸成了今日这般样子,你才是大庸的千古罪人——亏得父皇临死都在让我原谅你,我应该早点杀了你这个祸害!”   此言一出,本就慌乱不堪的大殿里一片哗然,众人皆是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荣清,连太皇太后都惊愕得僵在当场,颤抖的抬头指着一脸慌乱苍白的荣清,气得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尚在震惊不敢相信中,铃岚公主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跌倒在地的荣清一阵拳打脚踢,还一边招呼其他皇子公主,咬牙道:“大家打死这个祸害,一切都是她害的,我们要为父皇报仇!”   濒临死亡的众人,心中都积存着怨恨,如今听铃岚一说,不由都冲上前去,围着荣清打了起来。   而平时有怨有仇的那些后妃,到了生死这一刻,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各寻仇家厮打起来。   就在殿内一片混乱当中,铃岚却是悄悄挤到了苏流萤的身边,推着她往处走,道:“大姐姐,你快趁乱带着小弟弟离开吧……找机会逃出宫去。”   听她一说,苏流萤瞬间回过神来,连忙让南山与陆菁拿刀逼退拦在殿门口宫人,让他们打开殿门放她们一行出去。   苏流萤拉过铃岚的手,看着她娇嫩却又凝重的面容,迭声道:“妹妹同我一起走!”   铃岚看着她怀里抱着小皇子,身边还带着五岁的九公主,眼眶一红,哽着喉咙道:“我跟着走只会拖累姐姐……只怕更难逃出宫了……若是姐姐能顺利逃出京城,就帮妹妹给萧大皇子带一句话,就说……就说铃岚要失约了……”   铃岚公主曾与韩钰约定好,等他腿好的那一天,她会去北鲜看他,而前不久韩钰还来信告诉她,他的双腿已慢慢恢复知觉,不日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铃岚多么想看一眼站起来的韩钰是什么样子,他骑马驰骋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相必,白衣翩然的他,一定是好看极了……   苏流萤看着铃岚年轻娇美的面容,想着她如花的年纪就这样没了,心口已痛到麻木。   然而,不等她多说什么,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景铭帝手执沾血的长剑,披头散发,眸光通红的进殿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苏流萤,瞬间眸光涌上杀气,沾血的长剑朝她凶狠的刺来!   ☆、第156章 不再等他   趁着混乱,苏流萤正要带着小皇子和九公主离开慈宁宫,景铭帝却是手提长剑冲了进来,而且在看到苏流萤后,眸光涌现杀气,二话不说,就将长剑朝她刺来。   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景铭帝为何要杀自己,李修没有带援军来救驾,如今城门已破,而马上宫门也要破了,大庸眼看灭亡,景铭帝也会成为叛军的刀下魂,他如何不恨自己?   苏流萤抱着小皇子连连退后避开景铭帝刺来的剑。可景铭帝的长剑一直追着她不肯放过,下一刻,沾着血渍的长剑已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而那一边殴打荣清的众人被这边的变故惊动,终是放过了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荣清,怔然的看着景铭帝将剑架在了苏流萤的脖子上。   太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神情疯狂的景铭帝惊疑道:“皇上怎么了?”   景铭帝面容狰狞、咬牙切齿道:“太皇太后,李修拿了兵符却不来救驾,十有八九也是反了。朕已杀了他的父母泄愤。如今再杀了这个贱人……若是当初她主动上次兵符,又何至于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冰冷带着血腥味的长剑让苏流萤一阵胆寒,而景铭帝暴怒下杀了李志夫妇更是让她震惊!   直到现在,苏流萤一直都在想,李修或许不是不来救驾,只是路途遥远,并且他之前与她约定的会师之日是后日,所以李修是反是援还不能确定。   也正如她之前同太皇太后所说,李修是反朝廷还是救援朝廷,只是在他的一念之间,可如今景铭帝一怒之下杀了他的父母,却是逼着李修往反路上走了!   苏流萤全身一片冰凉,失望至极的看着面前杀红了眼的景铭帝,痛心疾首道:“先前城楼上那般惨烈的攻城厮杀,不见你出来鼓舞土气,如今城破了,你却在这里滥杀无辜!”   “你可知道,李修手中的三十万大军是咱们大庸的最后希望。那怕今日城门破了,皇宫被血洗,只要有三十万铁甲军在,我们还有希望卷土重来,还可以重振大庸——可如今,你冒失杀了他的父母,你是逼着他与顾校一起反了朝廷么?!”   苏流萤带着小皇子与九公主逃离慈宁宫,也就是抱着这一丝的希翼,希望凭借李修对她的执念,能帮她平定了叛乱,护住大庸的血脉,如此,她还有机会为父皇重振大庸……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苏流萤喉咙间涌上腥甜,抱着小皇子的身子摇摇欲坠。   景铭帝握剑的手一颤,几乎疯狂的心瞬间顿悟过来,猩红的眸光里涌现震惊慌乱,脸色苍白起来。   而整个大殿的人,包括太皇太后在内,也被苏流萤的话镇住了慌乱的心,一个个不由都缄默起来。   场面安静下来,苏流萤敏锐的听到皇宫外传来的厮杀声,神情一振,死寂绝望的眸光再次亮起了亮彩!   “你听听,你听听宫门外的声音。”苏流萤咬牙咽下嘴里的血腥,激动到哆嗦道:“皇宫外厮杀声一片,可宫门却没有动静,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宫外顾校的叛军被人拦下,正在与人交手,而这个人,就是……就是……李修的援军到了!”   想到这种可能,苏流萤心里一片激动,可转眼见到殿外躺着的李氏夫妇二人的尸首,苏流萤心里又涌上慌乱——   李修带兵叛乱,为朝廷卖命,而等他辛苦厮杀进宫,见到的却是父母双亲的冰冷尸体,他会怎么做?!   慌乱气恨之下,苏流萤摇摇欲坠的身子往后直直跌去,被铃岚公主伸手扶住。   到了此时,景铭帝终是被苏流萤的话惊醒。   然而,不等他与殿内众人静下心去听外面的声响,已有羽林军从外面飞奔而至,来不及跪下已是欢呼道:“陛下,援军到了,铁甲大军到了……”   闻言,景铭帝手中的带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好像浴血重生般,欢喜的大笑起来。   而殿内其他人也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一个个都欢喜得又哭又笑。   而苏流萤在听到李修确定的消息后,从回京那日起一直高高悬起的心、和久久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双双落下,再加上一整夜的奔波厮杀,终是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昏迷的苏流萤被送回未央宫,而荣清公主却是被太皇太后囚禁在了慈宁宫的后面厢房里,只等查清了慧成帝的真正死因,就将弑父的她碎尸万段!   那怕昏倒,苏流萤也一直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不曾松开过一刻的手。   而小皇子也异常的听话,一直不哭不闹的躺在她的怀里,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怔怔的看着围在苏流萤床头的众人。   景铭帝命太医院的人务必立刻让苏流萤醒过来,因为宫外不时有消息传来,李修带领着铁甲军打了南滇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叛军已节节败退,铁甲军很快就要取胜了。   而战胜的李修,是顺利归顺朝廷,还是另有野心,这个景铭帝却捉摸不透,所以,一切要看他与苏流萤之间的约定,靠苏流萤同他周旋……   可一想到之前苏流萤带着兵符逃走、宁愿将兵符给李修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给他这个大庸皇帝,还有她先前在慈宁宫里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失望,再看着她一直护在怀里的小皇弟,景铭帝的多疑之心再次泛滥到不可抑止……   冷冷挥手,他向身边的宫人吩咐道:“来人,将小皇弟和九公主带到燕贵妃的储秀宫,交由燕贵妃暂时照顾!”   闻言,菲儿与小暖都微微一怔,陆菁却是闪身挡在了宫人面前,冷声道:“那宁太妃将两个孩子交给我家小姐照顾,不能让你们带走。”   连陆菁都能看出,景铭帝此举并没有好意,不过是想拿小皇子和九公主胁迫苏流萤罢了。   不等景铭帝开口,他身边的宫人已厉声对陆菁斥道:“大胆贱婢,竟敢在圣上面前放肆,你不想活了么?”   小暖连忙上前拉着陆菁跪下向景铭帝请罪。   景铭帝眸光阴鸷的落在一脸不服的陆菁身上,皮笑肉不笑道:“皇姐操劳过甚,身体疲惫,要好好静养身子。而且很快就要与司马大人成亲——诸事繁忙,如何能将两个幼弟幼妹放在她身边打扰?!还是交于燕贵妃照料的好。”   宫人从苏流萤怀中抱走小皇子。   乍然离开苏流萤的怀抱,小皇子‘呜哇呜哇’的哭了起来。   小皇子的啼哭声却是让昏迷中的苏流萤从昏厥中醒了过来。   她向怀中一摸,空空如也,骤然抬头,才发现孩子已落在了景铭帝的手中。   见苏流萤醒来,景铭帝亲手从宫人手中抱过孩子,笑道:“皇姐终于醒了。”   孩子被景铭帝抱走,苏流萤心里空落落的,更是慌乱起来。   她明白景铭帝的用意,不由冷下眸光,冷冷道:“李修都带兵护驾了,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朕一日没见到兵符,朕谁人都不会再相信!”   经由顾校叛乱一事,本就疑心重重的景铭帝更是再难相信人。   何况,若是李修真的斩杀了顾校,那么,顾校手中的兵权也会落到他的手中,三十万的南滇军加上三十万的铁甲兵,别说景铭帝这个皇上怕他,只怕连胡狄王都要忌惮他……   “而且,皇姐有百分百的把握,那李修击退了顾校,就会归朝廷,不会是第二个顾校么?!”何况,他还杀了他的父母双亲!   “所以,如今皇姐是李修惟一的软肋了,朕——不得不防啊!”   “若是皇姐能劝下李修交出兵符,朕不但会把小皇弟小皇妹回到皇姐的身边,朕还会亲手为二位证婚,让你们风光大婚。若是不能……”   余下的话,景铭帝没有说,只是‘桀桀’的冷笑着,却让苏流萤一阵胆寒!   她咬牙抑住心里的寒意,冷声笑道:“皇上真是会为难人——你杀了他的父母,还想要他手中的兵权么?敢问皇上一句,若是李修真的如你所愿交上兵符,皇上又能确保放过他性命吗?”   景铭帝被苏流萤质问得微微一怔。下一刻却是毫不在意的冷笑道:“李志夫妇之事你不要担心,朕已让人悄悄将他们的尸体送出宫外——如今叛军横行,李尚书与夫人在逃难过程中,竟是遭遇不幸,实在是让朕心痛!”   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谎话说得一脸无谓的君王,苏流萤嘴唇哆嗦,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景铭帝得意笑道:“所以,皇姐心中不要再有顾虑,好好梳妆打扮出宫去见司马大人——只有让李修开心,朝廷才能安定呐……”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语调轻佻的景铭帝,眸光里闪过愤恨,气得颤声道:“皇上将我这个皇姐当成什么了?!”   竟是要让她梳妆打扮,像青楼妓子去见客人般,主动上门去哄李修开心……   景铭帝毫不在意的冷冷一笑,道:“皇姐不但生得美,人也聪明,自是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   说罢,景铭帝带着小皇子与九公主扬长而去,留下苏流萤头痛裂的抱头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原以为李修带着铁甲军回来平定叛军,所有事情就完结了,可是没想到,外面的战乱尚未平熄,景铭帝已开始惦记上了李修手中的兵权。   而且,在经历了几近覆国的可怕经历后,景铭帝收回兵权的决心越甚,几乎到了疯魔的境地。   外面的天色再一次暗下去。   经过一整天的厮杀,外面的刀剑声厮杀声终于在落日后渐渐的平熄。   苏流萤问小暖,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小暖嗫嚅道:“顾校死了,南滇叛军已平。李司马领着大军退在城外扎营休整,刚刚差人送信进宫……说要见公主……而皇上趁机在承乾宫设宴为司马大人接风洗尘,说是,说是今晚就定下公主与司马大人的亲事,连带大婚的日子都一并定下来……”   事到如今,再听到自己的名字与李修重新联系到一起,苏流萤千疮百孔的心里已感觉不到痛和悲伤。只是在听说李修将大军扎营在城外,苏流萤心里一凉,明白景铭帝为什么这么着急将自己与李修的婚事定下了……   面上,她却什么也没说,反而轻轻问道:“城中百姓伤亡可大?”   小暖道:“听说南滇军进城不久,铁甲军就到了。所以,南滇军还来不及屠城就被铁甲军拦下了,真是大幸啊!”   闻言,苏流萤堵塞的心口终是放下半分,沐浴更衣后,坐到妆奁前,让小暖为自己梳妆。   小暖用梳篦将苏流萤一头软柔的青丝理顺,轻声问道:“公主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妆容?!”   静静的看着镜子中憔悴的面容,再看到妆奁前景铭帝差人送来的精美红色衣裙,苏流萤苦涩笑道:“较之昨晚,今晚却是大庸的重生之夜——你看,我的好皇弟将我要穿的衣裙都准备妥当……这般喜庆耀目。如他所愿,配一个艳丽的桃花妆吧!”   从铜镜中看到苏流萤眉眼间的悲苦,小暖心里一酸,委屈得落下泪来。   “公主为了大庸,真是什么都舍弃了……可到了现在,皇上竟是拿九公主和小皇子来威胁公主……只是皇上如此多疑,就算公主如他所愿了,他就会真的放过九公主和小皇子吗?”   苏流萤心里一冷,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小暖都明白,她与景铭帝之间心知肚明。   重重叹息一声,她道:“小皇子在燕贵妃那里还好吗,可有给他找了奶娘?九公主听话吗?”   小暖眼眶一红,轻轻的点头道:“陆姐姐悄悄去储秀宫看过三回了,小皇子乖得很,九公主也很听话……只是,宁太妃的尸首还在那长信宫摆着呢,宫里一片凌乱,还没有人顾得上她……”   到了这一刻,苏流萤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哽咽道:“传我的令,让内务府尽快置办娘娘的丧事,让娘娘入土为安……”   眼前再次涌起白雾,苏流萤闭上眼睛任由小暖为自己梳妆。   半开的窗户外送来初夏林木间的清香,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味……   那怕大庸皇宫没有遭遇血冼,可皇宫外的京城却是血洗成河,任是再清洗,也不能一时间消弥掉让人胆寒的血腥之气……   闻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苏流萤脑子里不由又忆起昨夜城楼上的厮杀,身子瞬间一片冰凉。   下一刻,她转念想到,或许不用多久,汴州也会像昨夜的京城一样,面临可怕的血洗厮杀,身子竟是抑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流萤想原本的计划是在李修打退叛军后,领着铁甲军与被降的南滇军一起北上镇守汴州,抵御胡狄的来犯。   可如今看到景铭帝是如此的多疑暴戾,苏流萤竟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从他的手中抢回小皇子与九公主,拿着兵符全身而退……   等妆容发髻都弄好,苏流萤徐徐睁开眼睛,眼睛已恢复清明。   镜中的女子,娇美动人,倾国倾城,可眉眼间的那抹愁苦却是再美的妆容也遮掩不了的……   还差最后的耳环没有佩戴好,小暖一边在妆奁盒里翻找着与苏流萤今日妆容相配的耳环,一边道:“公主,您今日的妆容配那对金丝翡翠腊梅花耳环倒是再合适不过,公主要戴它吗?”   心口滞痛,苏流萤怔怔的看着明镜里那个神情麻木怔讷的女子,颤声道:“那耳环……还有那腊梅花的花簪,我以后……都不会再戴了……”   楼樾,我真的要将你从生命里忘记了,一如你忘记我那般……   华灯初上,整个大庸皇宫又恢复成以往奢华靡靡的情景,仿若之前差点被灭国只是大家做的一场可怕梦境,梦境醒了,这座宫闱里的人们还是让天下人尊崇艳羡的……   苏流萤换上精美的红裙,化着美丽的桃花妆,一路徐徐向承乾宫而去,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一如当年她一身红裙出现在云梦台上那般。   踏上承乾宫的高阶,苏流萤正要抬步进殿,忽然心头一震,猛然回头朝殿外看去。   承乾宫门口的高阶下林立着一纵铁甲兵,人人身上的黑色盔甲折射着承乾宫前的明亮宫灯,折射出一层冰冷的寒光。   苏流萤眸光急切的从那些铁甲兵脸上一一找过,可是并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熟悉面容。   可是,她方才明明感觉到有道熟悉的眸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初夏的凉风吹得苏流萤的衣袂翻飞,更是迷乱的她的眼睛……   她站在殿前久久不愿意进殿。直觉中,她感觉他来了,楼樾来了,他就在这周围,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眼睛一片生痛,却被她咬牙忍下。   小暖轻声道:“公主,皇上与大司马他们都到了,催问了好几遍……”   眸光最后看了一遍大殿四周,苏流萤苦涩一笑,眸光一片绝望,无力道:“进去吧……不用再等了……”   回头的那一刻,苏流萤绝望的想,此刻,他应该在万里之外的胡狄,怎么会出现在大庸的皇宫?   就算他在又如何?不论是之前她与李修约定的,还是为了大庸的江山稳定,事以至此,她都要嫁给李修。   所以,一切都是自己痴念罢了。她真的不用再等他了……   承乾宫的大殿里,景铭帝坐在上首,下手边坐着一身墨绿锦袍的李修。   时隔半年不见,李修白净清俊的脸上添上不少的风霜,而经过白日里厮杀血液的洗礼,他的眸光还带着未褪尽的血红,在见到进殿的苏流萤那一刻,眸光更是闪现异彩!   不顾景铭帝与其他人在场,李修从苏流萤踏进入大殿的第一刻时,就从席位上站起身,跨步朝她走去。   当他的双手握紧苏流萤的双手时,她浑身不自禁的打了哆嗦,面上却是缓缓笑道:“恭喜大司马平定叛乱,更是感谢大司马为大庸立下的汗马功劳!”   李修笑了,清俊的面容宠溺的看着她,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的嘶哑,轻声道:“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说罢,牵着苏流萤越过众人,径直回到席位上坐下。   见他如此看重苏流萤,上首的景铭帝得意一笑,向李修举杯道:“皇姐为了见大司马,特意挑选了这一身红裙,说是当年就是在云梦台上,以一身红裙跳着胡旋舞与大司马定下的情谊。如此,足以见皇姐对大司马的一片情深。”   此时的景铭帝,不像一个帝王,却是像足了妓楼里的****老鸨,向着恩客推荐着自己楼里的姑娘。   苏流萤僵着身子在李修身边坐下,李修却是朝景铭帝笑道:“多谢皇上玉成微臣与长公主的婚事!”   从苏流萤恢复公主身份后,这是李修第一次称她公主,因为,他知道此时手握兵权的自己,足以和她匹配!   景铭帝笑道:“大司马与皇姐实属佳偶天成,朕那有不玉成的道理?!”说罢转头问钦天监,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一日?   “不用看日子了——若要成婚,就明日吧!”   不等钦天监开口,苏流萤却是淡然开口了。   她不露痕迹的松开李修的手,对景铭帝切声道:“皇上,虽然如今内乱已平,但北边的胡狄却狼子野心,早已做好准备南下攻打我们大庸,所以我与驸马不能在京中久留,不日就要领兵北上,守住汴州,不让胡狄大军入侵我大庸疆土!”   闻言,景铭帝面色微微一滞,眸光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寒光。   他缓缓笑道:“大司马此番平定叛军已是疲累,不如趁着与皇姐的大婚,好好休憩数月,至于对抗胡狄,朕可以派其他大将前往……”   汴州是苏流萤的封地,若是让李修与苏流萤带着几十万大军回去,景铭害怕最后他们不是对抗胡狄,而是要自立为王了……   苏流萤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而李修同样明白,所以,不等苏流萤开口,他已是抢在前面道:“胡狄大军比顾校叛军更是凶猛,微臣自问这大庸现下,除了微臣,无人可以领着铁甲军与之抗衡。再者,汴州是长公主的封地,是先皇交给长公主镇守的边关重地。既然公主嫁与微臣,那么,镇守汴州,抵御外敌微臣更是义不容辞!”   李修的一番话却是让景铭帝反驳不得,更是让下首坐着的众臣无一敢接口。   景铭帝僵硬的笑笑,语气凉下半分,缓缓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是庆祝大司马与皇姐喜结连理的好日子,暂且不论其他事情。传朕旨意,赐婚和硕长公主……”   “且慢!”   景铭帝当着众人的面,正要正式赐婚,一道声音却是突兀的从殿外响起。   紧接着,一道欣长挺拔的身影从殿外进来,气势逼人的立于众人前,冷冷道:“圣上的赐婚,本世子有异议!”   ☆、第157章 往事重现   虽然李修在最后的关头带着铁甲军赶来平定了南滇军的叛乱,但大庸的局势仍然暗流涌动,为此,苏流萤除了嫁给手握重兵的李修,别无其他路可以走。   然而,就在她下定决心忘记楼樾,嫁做他人妇时,楼樾却是从天而降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同以往般,楼樾一身玄色锦袍负手立于殿中,面容俊美刚毅,神情较之以前更加的冷漠,如墨深眸看向众人一片冰寒,却在看到上首一身红裙、脸色苍白震惊的苏流萤时,冰寒的眸光不觉间已是柔成了一汪春水,温暖深情至极……   这一眼,已是让苏流萤死寂的心田再次沦陷——   之前在进殿前她就感觉有道熟悉的眸光一直默默的追随自己,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后此时看着他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出言拦下了景铭帝的赐婚,更是再次自傲的称自己‘本世子’……   这一切,仿若一个惊世美梦,让苏流萤深陷其中,不愿意再醒来。   身随心动,看着陡然出现的楼樾,苏流萤已是不自由主的从席位上起身,想也没想就要朝他而去。   可是,不等她站起身,手上一紧,李修伸出手再次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拉住了她。   非但不上她离开,李修更是将她拉得与自己更近,单手拥她入怀,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侧,带着血红的眸光冷冷的看着突然出现打断自己赐婚的楼樾,身子早已绷紧,神情更是一片冷戾。   而大殿里的其他人,包括景铭帝在内,都震惊不已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楼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楼樾是胡狄大皇子的身份早已天下尽知,所以,方才还在讨论如何抵御胡狄大军的大殿内,突然出现胡狄的大皇子,着实让大家措手不及。   等看清了他身上穿着铁甲军的盔甲,还有他自称本世子,又让大家心里生出疑惑,有些不可思议,摸不着头脑。   然而,面对大家的打量猜疑,楼樾根本不放在眼里,此时,他的眼中只看到李修搭在苏流萤肩头的那只手。   眸光一寒,楼樾全身陡然生出了凌厉的杀气。   李修毫不畏惧的迎上他冰寒的眸光,不等景铭帝开口中已是凉凉道:“今日是我与流萤定婚的大喜日子,不知萧大皇子有何异议?”   李修故意忽视方才楼樾的自称,执意将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提到了众人面前。   果然,听到李修的话,景铭帝的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看着殿下的楼樾冷冷道:“不知萧大皇子来我大庸,所为何事?”   楼樾负手笑道:“听闻皇上今日要为长公主赐婚,本世子特意求亲来了。”   说罢,他转向李修,勾唇冷冷一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本世子听说,李大人先前与长公主有约,若是带兵击败叛军,长公主就答应嫁给你,并以顾校人头为聘——本世子敢问李大人一句,顾校人头何在?李大人光想着娶长公主,却是聘礼都拿不出来么?!”   说罢,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一扬,手中提着的包裹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景铭帝的龙案上。   景铭帝一惊,下一瞬却是亲手打开包裹。   黑色的包布解开,赫然露出了一个头颅来,正是叛军头领顾校的人头!!   那怕景铭已知道顾校已死,但此刻见到他的头颅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对他的恨意再次翻腾,形容间却是涌现狂喜——生死敌人死于眼前的那种狂喜畅意!   而李修在看到顾校头颅的那一刻却是白了脸,之前心中的疑惑到了这一刻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之前,他带兵日夜赶回京城后,铁甲兵立刻与南滇军厮杀成了一片。   而他一直谨记着对苏流萤的承诺,要割下顾校的人头给她做聘礼。所以一进城就在搜寻顾校的身影。   可是,等他找到顾校时,他已死了,头颅更是不翼而飞……   当时,李修的心里就生了怀疑,一直在想是谁赶在他之前杀了南滇第一猛士,却怎么也没想到是楼樾……   李修牙关咬紧,眸光也涌现了杀气……   苏流萤一脸震懵的看着提了顾校人头出现的楼樾,没想到他竟是知道自己与李修之间的约定,更是在这个时候来向自己求亲?!   一时间,苏流萤心绪激动澎湃,更有无数的疑问——   他是何时从胡狄回来大庸?他……恢复记忆想起之前的一切了吗?   如今,他以楼世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大庸,胡狄王又是怎么想的,他不是一直盼着楼樾帮他带兵攻带大庸吗,怎么会愿意让他回来?是不是胡狄发生了什么事了……   而眼下楼樾的出现,她与李修的婚事还能结下吗?若是不能,李修会甘心吗?景铭帝又是何打算……   脑子涌过越来越多的疑问,苏流萤心里又是激动欢喜又是害怕担心,思绪杂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只是眸光切切的看着楼樾,拼命忍住喜悦的泪水。   楼樾向景铭帝拱手郑重道:“皇下,微臣亲手割下顾校的头颅,外加三十万南滇军的兵符,以此为聘,向皇上求娶长公主苏流萤!”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人人都以为那南滇王顾校是李修杀的,南滇大军的兵符自然也就落到了李修的的里。万万没想到杀顾校之人是楼樾,兵符也到了他的手里,更没想到他竟是大方的将三十万能大军的兵符做了聘礼呈给了景铭帝……   看着楼樾亮出了南滇军的兵符,景铭亮眸光闪现精光,仿佛饥渴的人看到了甘泉,竟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激动到颤声道:“竟是……竟是世子爷斩杀的顾校么?世子爷果然是我们大庸第一猛将,勇猛无敌!”   前一刻还对楼樾怀着敌意的景铭帝,转眼就变了口,不但改口承认他是大庸世子爷,更是开始对他赞不绝口起来。   也是,相对李修态度的模棱不清,楼樾一上来就上交兵符,正中景铭帝的心意。   所以,两相一做比较,景铭帝免不得另做打算。   转眸看向一脸深沉的李修,景铭帝的神情明显没了之前的热情,却是一脸笑意的看向慌乱惶然的苏流萤,语带笑意道:“皇姐,如今楼世子也诚心娶你,你意下如何?”   景铭帝的话,顺利将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苏流萤身上。   楼樾与李修的目光更是切切的看向苏流萤。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云梦台,那时的李修与楼樾也像今日般,同时向她递出了手中的桃枝。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欢谁,就接谁的桃枝,不会去想他的身世,不会去管自己做下的选择面临的将是什么样后果,一切但凭自己的心意……   可如今,她早已历经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悲痛,还成为大庸的长公主,肩负责任,早已不得当年那个任性单纯的少女了。   而面前让她抉择的两个男人,更是不复当年,手中的桃枝变成了撼动天下的兵权……   苏流萤怔怔的坐着,脑子里一片凌乱。   凭心意,她毫不迟疑的就会选择嫁给楼樾。   可是,李修会甘心吗,他的三十万铁甲兵就守在城外。   可若是选了李修,她要时隔五年,再伤透一次楼樾的心吗——她如何舍得?!   正在她两难之际,坐在他身边的李修缓缓站起了身,眸光冰冷的看着楼樾,却向景铭帝道:“皇上,楼世子再神勇,可他身上流的却是胡狄人的血。他此番回大庸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皇上又如何得知?若是凭着顾校的一颗人头和一枚兵符,就换娶大庸公主,从而轻易打开汴州重塞的城门,与胡狄王里应外和,到时却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不伤一兵一卒就能换下大庸的万里江山,确实是一笔划算的大买卖!”   闻言,景铭帝神情微微一怔,终是从兵符的欢喜中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李修说得有道理。   而李修手下的副将也趁机道:“陛下,大庸与胡狄交战在际,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受胡狄大皇子的迷惑,更不能将公主嫁给他,应该杀了他这个劲敌——他今日可以杀了顾校,明日胡狄与大庸开战时,他也可以反过来杀了我们,甚至是陛下……所以,此人万万不可留,杀之以除后患!”   楼樾早已料到自己此番重回大庸,会遭到众人的质疑,所以才会在进殿开始就主动提出上交南滇大军的兵符,以求得到景铭帝的信任,将苏流萤与李修的婚事拦下。   可是,如今被李修一挑拨,景铭帝本就犹豫不决的心又动摇起来,不由眸光迟疑的看着楼樾,冷冷道:“司马大人所虑不无道理。楼樾,即便朕愿意相信你归顺大庸之心,但又有何证明你与胡狄摆脱关系,不去做那胡狄大皇子,却愿意做大庸的世子爷?”   楼樾眸光定定的看着一脸苍白的苏流萤,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宁负天下人,也不会负流萤一个。所以,我并不稀罕什么胡狄大皇子,我只要与她在一起。”   原来,恢复记忆的楼樾去汴州找苏流萤,却一直被拦在城外。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胡狄王却派人催他回胡狄,并告诉他,大庸内乱已然开始,已到了胡狄南侵的最好机会。   得知消息后,楼樾再也坐不住,硬闯进了汴州,才得知苏流萤早已返回京城救驾,他想也没想,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却在路上遇到了李修带着铁甲军赶往京城。   见到铁甲军落到了李修手里,楼樾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混进铁甲军里,竟是得知了苏流萤与李修之间的约定……   虽然不知道自己给苏流萤的兵符怎么会落入了李修之手,但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嫁给李修的。所以铁甲兵一进城,他第一个找到了南滇王顾校,更是不顾他身边聚集的千军万马,单凭一把长剑就取了顾校的首级,更是从他身上拿走了南滇军的兵符……   从决然抗旨离开胡狄的那一刻时,楼樾就再也没想过回去胡狄,所以,如今他,不但不是胡狄大皇子,更是成了胡狄的叛国贼。   他背叛了楼家,背叛了胡狄,如今,他的世界除了苏流萤,已是一无所有,所以,他才会冒着枪林剑雨的危险拼命砍下顾校的头,并拿到兵符,就是为了与李修争夺她时,多一分的筹码……   听了他的话,苏流萤已是明白,他为了她,竟是选择背叛了胡狄。   心口一颤,到了此时,苏流萤再也顾不得其他,她的心里眼里同样也只剩下楼樾,他可以为了她,舍弃一切。而被痛苦悲伤折磨了这么久的她,到了这一刻,也只想任性的放下肩头的责任和一切顾虑,随了自己的心,嫁给他,跟他走……   苏流萤起身,脚步坚定的朝楼樾走去。   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一身红裙翩然,楼樾嘴角扬起,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最炫目的笑意。   可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收紧,身子已如离弦的箭般朝着苏流萤奔去。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早有准备的李修。   从楼樾说出方才那句话后,李修已明显感觉到身边苏流萤情绪的变化。   他知道,五年前她选择了自己,而如今,她却要弃他而去了……   一想到他又要失去她,李修血红的眸光闪过寒光,竟是在苏流萤起身后,出手如电的点了刀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并顺手从她腰间拿下匕首,刀尖对准了她的心口。   “楼樾,听说这把匕首是你当初送她防身的,如今,要么我拿着它杀了她,要么,你自尽当前,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也省得她两难,从此她就可以安心的嫁给我,跟我在一起了!“   李修的神情陷入癫狂,拖着苏流萤动弹不得的身子一步步逼近楼樾,咬牙笑道:“我得不到她,就只能毁了她。你若想救她,就只能拿你的命换了!”   突然的变故却是让在场众人都措手不及,不仅楼樾想不到李修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苏流萤更是惊得呼吸都滞住了。   不等楼樾开口,苏流萤已是惊慌道:“李修,我嫁给你……你放过楼樾,让他走……”   “不,今日他必须要死!”   李修血红的眸光阴戾的瞪着一脸冰寒的楼樾,恨道:“只要有他在,就会永远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你的心就永远不会再回到我的身上……流萤,是你逼我的,何时起,你的眼里只看到他对你的好,却再也看不到我为你的付出了……”   “所以今日我们三人间就彻底做个了断,要么他死,要么我和你一起死,留下他一人独活。从此,我们三人就不用再痛苦的纠缠在一起了……”   “从来只有你在纠缠不肯放手,流萤与我早已两情相悦,是你陷入魔障走不出来罢了!”   不知道何时,景铭帝与其他人被李修的疯狂吓到,怕殃及池鱼早已悄然退下,整个大殿里,惟剩下了他们三人,而殿外的铁甲兵却是涌了进来,将楼樾团团包围住。   面对铁甲军,楼樾半点畏惧都没有,但看着落入李修手中的苏流萤,他心里却是涌起了慌乱。   而看着李修此刻疯狂的神情,并不像是在恐吓他,若是自己不退让,他真的会与苏流萤同归于尽了……   果然,李修仿佛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绝望冷笑道:“是的,我是入了魔障……从那年的桃林,从她亲手为我制作竹笛,从她舍下你与我定下婚约要嫁我……我李修此生只认定她一人,所么,要么同生,要么同死,我不会给自己第三条路走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匕首扔给楼樾,随即拔出腰间的佩剑,语气冰凉道:“楼樾,我数三声,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手中的长剑快——看是你死,还是我和流萤一起死!”   苏流萤全身战栗得如筛糠般,冷汗一层层的涌出来,心口更是一片冰凉。   她脸色惨白如纸,僵硬的侧过头看着李修决绝的面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哆嗦着嘴唇颤声道:“李修,我求求你……我答应嫁给你,真的嫁给你,我跟你走,我可以不再跟他见面……求你放过他,求你了……”   李修冰冷的手指轻轻帮她抚去滚滚落下的眼睛,悲怆笑道:“没用的,今日,我们三人必须做一个了结……那怕你恨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见劝不了李修,苏流萤努力睁开眼睛看向楼樾,哆嗦乞求道:“楼樾,你走吧,你不要再管我……我不想看到你死,再也不想了……”   之前他消失在护城河的那段日子,已是让苏流萤尝尽了生不如死的剜心悲痛,若是再亲眼看着他自尽面前,她也彻底活不下去了……   楼樾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锋利的刀刃闪着幽冷的寒光,映得他如墨的眸光同样冰寒。   这把匕首自从救过先祖皇帝被封为护主神器开始,楼樾就一直带在身上,直到云岭夺猎场旗帜时,见她被其他宫女联合围攻,他心疼之余,毫不犹豫的将它赏给了她,并告诉她,谁以后若敢再欺负她,就拿此匕首杀了他……   往事历历在目,楼樾眸光深情的看着急得冒出冷汗的苏流萤,冰冷的神情层层破裂开来,却是朝着她露出了最炫目的笑容。   白雾蒙上眼睛的最后时刻,苏流萤看到了楼樾脸上的笑意,更是看清了他眸光里的决绝,心头不好的预感排山倒海而来。   不要!!   心口巨痛,不等苏流萤开口阻拦,只听到楼樾轻轻淡淡的声音徐徐响起——   “如此,流萤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话音未落,利刃刺入身体的‘噗呲’声已是传进了苏流萤的耳朵。   最后的时刻,她的眼睛蒙上白雾,看不清几步开外的楼樾亲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但四溅的鲜血落到她冰冷的脸上,那几滴温热的液体彻底摧毁了苏流萤最后的神智,更是彻底挖空了她的心……   撕心裂肺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她听到了楼樾倒地的声音,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似乎看到了鲜红的血液汩汩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最后却变成了云梦台上点点如血的桃花,他一身玄衣站在花枝灼灼的桃树下,霸气十足的拉弓射下写着她名字的绢条,拉着她的手走向桃林深处,可最后他的身影又湮灭在了漫天的花海里,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楼樾……你在哪里……不要留下我一个……   苏流萤眼前一片漆黑,一点亮光都看不到。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黑暗中找寻楼樾,不停的找、不停的找……   “楼樾已经死了……你不用再记着他!”   耳边,有男子的声音带着喟叹与疼惜徐徐响起,苏流萤全身剧烈一震,听出了那是李修的声音,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听到李修惊喜却又带着颤栗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流萤,你终于醒了……你看看我,你能……看到我吗?”   往事如潮汐般涌进她的脑子里,苏流萤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嘲讽笑道:“李修,你不择手段最后却只是得到了一个瞎子——值得吗?”   楼樾被逼自尽后,苏流萤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双眼睛终是经不住打击彻底失明。   看着她空洞死寂的双眸,李修枯槁憔悴的形容更添悲色,但他却是爱怜的上前将她单薄如柴的身子紧紧拥进怀里,颤声道:“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别怕,我已为你找来看眼疾的神医,一定会帮你看好眼睛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流萤无力推开他,却是嫌恶的笑道:“不必了,瞎了更好,瞎了就不必再看到你的样子,如此,我心里对你的恨或许会少一点点……”   抱着她的身子僵硬住,下一刻,李修却是柔声笑道:“如今你醒来,我们的婚事……就可以举行了。”   ☆、第158章 再无楼樾   夏日的凉风吹拂中原大地,吹散了内乱带给人们的压抑痛苦,也吹散了城墙上凝固的血渍,仿佛之前那可怕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经过兵变血洗的大庸京城很快就恢复平静,还归原来的繁华,并迎来了它的第一桩喜事——大司马李修将于下个月六月初六迎娶和硕长公主!   按着李修原来的打算,是想这个月的初六就正式迎娶苏流萤,可她的眼疾未好,他不想给她的心中留下遗憾,而苏流萤自己也表示要在新婚前让眼睛恢复清明。   李修遍招天下名医为苏流萤看眼疾,刚刚回京的薛念也被请进了未央宫。   薛念进殿时,看到苏流萤的样子,未曾开口先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听到声响,坐在窗前的苏流萤蓦然一怔,下一刻却是艰难的咧嘴笑了,干涩着嗓子惊喜开口道:“薛念,竟是你么?!你什么时候回京城来的?”   薛念心里暗忖,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有人都差点死了,我还能不回来么?   面上,他却是得意笑道:“李修为你遍招天下神医治眼疾,怎么能少了我。”   说罢,凑上前仔细帮苏流萤察看了眼睛,又凝神为她把过脉后,道:“你小产落水受寒,又心神太过忧虑伤痛,哭得太多,终是把这双眼睛给糟蹋了……”   苏流萤苦涩笑道:“嗯,其他太医也是这般说……可有治好的办法?”   薛念看着她眸光里的空洞死寂,还有神情间难掩的绝望,看得出她的内心必定是绝望的,不由好奇道:“我原以为……你是不想治好眼疾的……放心,我能治!”   是啊,刚刚失明醒来的那段日子,苏流萤从没想过要治好眼睛,因这心都死了,要眼睛何用?   但后来,她常常想起那日楼樾被逼自尽、鲜血溅到她脸上的感觉,她不由的想,楼樾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是为了她而死了,她总得为他做点什么……   眼睛失明后,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虽然身边有小暖陆菁她们贴的照顾,还有一大群宫女嬷嬷围着伺候,凡事根本不需要她动手,但有些事,她却得亲自动手,不能假手他人……   所以,如今听到薛念肯定的告诉她,他能治好自己的眼睛,苏流萤这么久以来死寂绝望的心里终是冒出了一丝丝的欢喜,苦涩笑道:“如此,就劳烦你了!”   说罢,她又轻声问道:“公子一切可好?他的腿治好了吗?”   说起帮韩钰治腿,薛念心里就生出自豪来,得意笑道:“他一切都好,腿也彻底被我治好了,能走能跑,与之前没有两样,只是……”   “只是什么?”   听他突然停下来,苏流萤心也跟着顿了顿,神情间露出了一丝担心。   薛念饶头讪笑道:“他为了感激他,硬拉着我拜了把子,与他成了异性兄弟……如此,我倒是不好再跟他抢铃岚公主了……”   闻言,一旁的小暖与陆菁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苏流萤脸上也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幽幽道:“公子能好好的,我就彻底放心了……”   薛念道:“我家大哥倒是很担心你,一直想来京城看你。只是北边胡狄尚未退兵,大哥应……应楼樾所约,要一直在边关守着,所以……”   从楼樾出事后,苏流萤身边的人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提起楼樾的名字,那怕他名字中的‘楼’字都避讳的避开,就是怕引起她的伤心。   果然,听到薛念提到楼樾,苏流萤全身瞬间僵硬住,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眶微红,惨白着脸色艰难苦笑道:“一直没有再听到胡狄南下侵防的消息,没想到……竟是他帮大庸去北鲜搬了盟军……”   冰封的心再次撕裂开来,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痛得苏流萤全身一阵抽搐。   见她痛苦的形容,薛念瞒在心里的秘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到嘴边又被他拼命咽下了,只得嗫嚅道:“是啊,世子爷回京之前就给大皇子写了信,让大皇子帮忙带兵驻扎三国交界之地,威慑胡狄不敢对大庸出兵……还与大皇子约好,等胡狄退兵后,要带着公主与大皇子一起去北漠上赛马呢……所以公主的眼睛确实要好起来才行……”   听到薛念的话,苏流萤心底埋藏的伤痛汹涌的奔涌出来,眼泪忍不住再次滚滚落下,哽咽道:“可是……就算我的眼睛好了,他却不在了……我要去哪里寻他,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了……”   小暖与陆菁连忙上前去劝苏流萤,并将小皇子殷离从奶娘那里抱到了苏流萤手里,让小皇子吸引苏流萤的注意,免得她再伤心。   经过承乾宫一事,楼樾自尽而亡,苏流萤经受打击失明后,李修为了让她舒心早日从楼樾的伤痛中走出来,亲手从景铭帝那里要回了小皇子与九公主送还回苏流萤身边,让她能开心些。   而自从醒来后,确实是小皇子殷离和静钰公主给了苏流萤死寂的心里添上了一丝波澜和亮彩,不然,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日……   陆菁送薛念出宫,狠狠的剜了一眼薛念,冷冷道:“你以后好好帮小姐看眼睛就好,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以前的人和事,免得她伤心。”   被陆菁大眼睛一瞪,薛念不觉红了脸,逃也似的出宫了。   出宫后,薛念先转去小南里的酒坊喝了半盅酒,确定身边没人跟着,才悄悄坐上马车出城去了。   马车一路朝着凉山飞驰而去,最后在勿忘堂前停下。   自从安王妃离世后,勿忘堂日渐落寞,当年跟着安王妃的王府旧人都各自散去,只剩下三五名守庵的姑子。到了如今,已是庵门紧闭,门阶上都落满了青苔。   薛念让车夫将马车停在隐蔽的树荫后,再从后墙翻进去,来到了曾经安王妃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   寂静的禅房里,靠墙的暖炕上躺着一个人,面容笼在幽暗的光影里看不真实。   炕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面容俊美异常的男子,只是神情冷淡严肃,听到声响掀起眼皮朝门口看了一眼,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瞄了眼薛念手中的酒壶,裂嘴笑了:“可是去我告诉你的那家酒坊打的酒?”   说话的俊美男子却是胡狄太子萧墨,而炕上之人,却是被李修逼着自尽、‘死’在承乾宫的楼樾。   原来,从楼樾抗旨不回胡狄后,胡狄王勃然大怒,萧墨主动请缨回大庸劝回楼樾。   所以,在楼樾回大庸不久,萧墨也赶了过来,最后却是在承乾宫里救回了九死一生、只剩下一口气的楼樾……   薛念将酒壶递给他,径直走到炕边掀开楼樾身上的薄毯,察看了他胸口的伤口,拧眉道:“世子爷今日怎么样了?烧退了好些日子,可人为何一直醒不过来?”   说罢,伸手搭上楼樾的脉门,凝神为他诊起脉来。   萧墨揭开酒壶喝了一口,淡淡道:“你今日进宫去看了苏流萤,她如今怎么样了?眼睛能治好吗?”   薛念将手收回来,疲惫的在萧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楼樾,唏嘘道:“唉,这两个人还真是多灾多难,明明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却总是不能如愿的走到一起。如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失明伤痛,就是我们这些旁人朋友看着都替他们难过……”   萧墨苦涩一笑凉凉道:“身份所致,各负责任,自然就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所以,有时候本太子倒是挺羡慕你,有一技傍身,活得潇洒自在,爱谁、不爱谁,一切都可以随自己的内心……”   说罢,一向精神奕奕,潇洒不羁的萧墨竟是露出了一脸的疲累之姿来,复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坐在炕前守着昏迷的楼樾。   而正在此时,庵堂的师太过来敲门,告诉萧墨,庵堂外有一位姓萧的施主要见他。   闻言,萧墨攸然睁开了眼睛,下一刻已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反应迅速的拉过薛念嘱咐几句后,这才出门去前院见客。   勿忘堂的前院,茂盛的树荫下站着一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竟是让庵堂的师傅们不敢近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声名远赫的胡狄王萧燃!   而萧墨在听到师太报出‘萧’姓施主要见他时,心里已然猜到了是父皇千里迢迢从胡狄来大庸,如今亲眼见到那个一身威严立于树下的父皇,还是让他的身上浸出了一层冷汗。   胡狄人重情重义,也最厌恨背叛者,所以楼樾的背叛,让父皇怒火冲冠。   如今他不远万里亲自来到这里,萧墨心里生出了担心,父皇是不是不打算放过楼樾了?!   就在萧墨为楼樾着急之时,胡狄王回头看到他,不等他上前行礼请安,已是环视了一圈小小的庵堂,幽然道:“这就是……他母亲一直居住的庵堂?”   萧墨一怔,下一息已是明白,父皇说的是楼樾的母亲——安王妃!   他恭敬道:“是的,据说师太在皇兄很小的年纪就搬离了安王府,一个人在这勿忘堂一住就是十几年……”   “勿忘……勿忘……”   胡狄王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嘴里轻轻呢喃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情谊却是慢慢的渗透出来,充盈着他成为帝王后,日渐冰冷疏离的心。   掌年握剑的粗粝手指抚上同样粗糙的树干,胡狄王缓缓道:“听闻,她是被安王亲自踢下山崖活活摔死的?!”   萧墨见父皇进来开始,问的一直是安王妃的事,心里稍稍放松半分,不由抬手指向远处那道笔直如线的山崖,沉声道:“就是那处名横梁的山崖,安王妃因与父皇旧事被安王发现,被安王削断筋脉踢下了山崖……”   握树干的手骤然一紧,胡狄王深邃的眸光暗下去,冷冷道:“安王楼誉,也亏得他死得早,若是落进朕的手中,他就不是万箭穿心而死这么简单了……”   说罢,胡狄王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冷冷向萧墨问道:“他如今如何了?”   萧墨小心道:“皇兄就在后面的禅房,情况……却是不太好……”   从楼樾绝决背叛胡狄重回大庸开始,胡狄王恨得咬牙切齿,竟是不顾身份,千里迢迢的从胡狄来到了大庸,亲自来了结他。   胡狄王对背叛之人从不手软,那怕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是,气势汹汹而来,在得到他自尽的消息时,胡狄王心里的气恨又变成了愤恨,恨他为了一个女人,竟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而如今站在这方幽静僻冷的庵堂里,他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来。   当年,在那间点了催情香的东宫偏殿里,像胡狄王这样心智坚定之人,若是不动情,那样的催情香或许不能让他完全情迷……   而若不是对安王妃有情,胡狄王更不会在事后,让人给安王妃送去了代表胡狄半壁江山的两块玉牌……   所以,来到安王妃住的这房小小的庵堂,想着庵堂的名字,胡狄王满心的怒火瞬间就被这里的清凉浇灭,再得知楼樾的情况不好,心里一紧,当即甩开步子随萧墨去了楼樾的屋子。   看着面色苍白静静躺在炕上的楼樾,胡狄王心里一痛,看向垂首站在一边的薛念,冷冷道:“听说你是大庸的神医,还是他的朋友,为何却救不醒他?”   薛念沉声道:“大皇子刺下去的那一刀离心口只差半分,心脉受损严重,所以……只怕是凶多吉少……”   “带他回胡狄,我们那里多的是神通的巫医,一定能救活他!”   胡狄王看着床上的楼樾,眉头紧紧拧起,想也没想就对萧墨吩咐道。   闻言,萧墨一惊,连忙道:“父皇,皇兄胸口的伤口还未痊愈,而回胡狄的路途遥远坎坷,实在不利于皇兄养伤,不如等他病好后再回胡狄……”   薛念也连忙道:“只要留下大皇子,我还有三分把握能救醒他,若是一路舟车劳顿,大皇子更加活不了了……”   听了他们的话,胡狄王神情中闪过迟疑,冷冷道:“若是将他留在这里,他始终会忘记不了那个苏流萤,所以……”   然而不等胡狄王把话说完,炕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等看到了站在炕前眸光着急的看着自己的三人,楼樾心里一滞,片刻后才艰难吐字道:“我……竟是没死么?!”   见他醒来,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胡狄王冷峻的面容不觉松驰下来,而萧墨和薛念在高兴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新的担心——   他们担心楼樾一醒,胡狄王更加会坚持带走楼樾。   若是他愿意跟胡狄王重回胡狄还好,若是他不愿意,却要如何是好……   夏日的横梁上,山风凉爽,甚至对像楼樾这种刚刚能够起床的病人来说,是有些凉骨的。   胡狄王负手站在山崖边,眸光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山崖,冷冷道:“你的母亲惨死在这里,这里如今只有你的仇人,你的亲人都在胡狄,你为何还要执意留在这里不走?!”   楼樾苦涩一笑道:“因为这里曾经也是我的故土!”   “在不知道父皇是我的亲生父亲之前,这里就是我的故土,是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就算如今一切都改变,也无法将这一事实抹灭……”   “你是在怪父皇没有早点寻你回胡狄吗?”   胡狄王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楼樾,叹息道:“在墨儿告诉我一切事情之前,父皇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若是早知道,父皇一定早早的就接你与你母亲回去了……”   “儿臣并不是怪父皇!”   楼樾不顾身上的伤口,咬牙在胡狄王面前跪下,恳切道:“儿臣只是希望父皇看在这片土地曾经是儿臣的故土,不要对它进行践踏……而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同样将这里当成了她的第二家乡,她的骨灰也埋葬在这里,儿臣不希望胡狄的铁骑惊扰到她的安息……”   楼樾最后的一句话却是让胡狄王挺拔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眸光平静的看着山下成片的山川河流,久久没有回答楼樾的请求。   他不开口,楼樾就一直跪在他身后不起身,父子二人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良久,就在楼樾快绝望之时,胡狄王终是徐徐开口。   “父皇知道驻扎边界的北鲜兵马是你为大庸搬来对抗胡狄的,也知道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那个大庸长公主苏流萤……”   “我们胡狄人讲究重情重义,不论是兄弟朋友还是对待自己的妻子,皆是如此。所以,父皇并不反对你倾心去爱一个女子。但,像你这样为了一个女子,可以不要江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实在让父皇放心不下……”   “你已为了她死过两次,父皇不希望你再为她死第三次。所以,父皇可以答应你退兵不攻打大庸,但你也要答应父皇一个条件——”   听胡狄王说了这么多,楼樾如何不明白他要自己答应的条件,不由全身一凉,胸口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生生的痛了起来。   “只要你答应父皇,不要再去找苏流萤,也不要让她知道你还活着。从此,你与她彻底了断,各过各的人生。如此,父皇就退步,不再侵庸——你能答应吗?”   楼樾怆然一笑,迎着刺骨的山风郑重拜下,一字一句道:“儿臣答应父皇,从一刻起,不论是大庸的楼樾,还是胡狄的大皇子,都已在那一刀之下死了——世上再无楼樾!”   胡狄王心口一滞,缓缓道:“你真的不随父皇回胡狄吗?”   楼樾再次拜下,苦涩笑道:“楼樾既死,大胡狄大皇子也就不在了……儿臣替自己,和胡狄、大庸两国的兵将百姓,谢父皇的恩典……”   经过近一个月的诊治,薛念真的再次应验,治好了苏流萤的眼睛。   眼睛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看着久违的阳光色彩,苏流萤除了有片刻的不适,并无多大的欢喜。   她拒绝了李修与其他众人的求见贺喜,悄悄避过众人,带着小暖随着薛念出宫出城去了。   她听薛念说,楼樾也葬在了凉山,就葬在了安王妃的旁边……   她早就想来他的坟前看看了,所以眼睛复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他的坟前看他……   山风呜咽,苏流萤一身素缟静静跪在坟前,从袖中取出楼樾送与她的腊梅花簪和耳环给自己戴上。   冰冷的双手轻轻的抚过墓碑,苏流萤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挨着墓碑坐下,身子靠在冰冷的碑身上,仿佛这一刻又依偎在了楼樾的身旁,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从晌午一直坐到落日黄昏,小暖过来哽着喉咙劝道:“公主,天黑了,不如我们回宫吧,以后奴婢再陪公主来看世子爷……”   “不来了……“   苏流萤在小暖的搀扶下站起身,眸光定定的看着墓碑上楼樾的名字,脸上露出了苦涩绝望的笑意,悲声道:“再过三日,我就要嫁做他人妇,我有何脸面再来这里见他……”   然后下一刻她脸上的苦涩绝望又褪却,换上释然的笑意,缓缓道:“下次,我不是来看他,而是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小暖,你要记住,若我死后,我不葬入皇陵,我要葬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   小暖一惊,慌乱的拽紧苏流萤冰凉的手,害怕道:“公主,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小皇子与九公主还没长大呢……而且马上就要与大司马大婚了,这个时候公主千万不要出事啊……”   苏流萤死寂的眸光中划过寒芒,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抬眸看着暮色下四沉的暗色,冷冷笑道:“是啊,我还要嫁给李修呢——他不择手段执意让我嫁给他,我如愿能让他失望!”   说罢,她回头再次眷恋的看了楼樾的坟墓,取下头上的腊梅花簪和耳环,拿东西包好,埋在了楼樾的坟前……   看着暮色下孤零零的坟墓,她的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握在袖下的双手死死抠紧,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栗——   楼樾,害你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的!   ☆、第159章 决断前夕   苏流萤在楼樾的坟墓前守了一下午,李修就在凉山下守了她一下午。   苏流萤眼睛复明,最高兴的人当属李修,所以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立刻进宫去看她,却被她拒而不见。   不止是他,连铃岚公主等人都被拦在了宫外,李修心里已是想到了什么……   一身素缟从山上下来的苏流萤,看到守在山下的李修,眸光微微一沉,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   看到苏流萤的那一刻,看到她空洞死寂的眸子里又重新闪现亮彩,李修空落慌乱的心终是安定下来。   他跟在苏流萤上了她的马车。   见他掀帘进来,苏流萤眸光一冷,下一瞬已是闭上眸子身子疲惫的靠在车壁上,对着李修侧开了脸。   她的冷漠李修早已习惯,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嫁给他,留在他身边,她对他怎样他都愿意……   身边坐垫陷下去,李修挨着苏流萤坐下,拉过她冰凉的双手,再将她的头轻轻拢着靠在自己的肩头,柔声道:“若是累了,就靠在我的肩头好好休息一下,回城后我再叫你……”   苏流萤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她仿佛真的累了,一直闭紧着眸子没有出声。   马车进了城直接在李府停下。   此时的李府,一如五年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李修拉着苏流萤的手站在李府门前,声音激动到颤栗——   “流萤,五年前你就应该要嫁给我。可惜,阴差阳错,我们迟做了五年夫妻……不然,估计我们的孩儿都能叫阿爹阿娘了……”   “流萤,五年前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五年后,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吗?”   李修清亮的眸子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闪着异彩,不知何时,他身上的墨绿衣衫又换成了之前的月白色,阴戾的面容也恢复成以往的清俊出尘的样子,仿若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一身月白衣衫,翩然儒雅的谦谦君子……   李府还是那个李府,面前的人似乎还是五年前那个翩翩君子,可苏流萤知道,一切已不复从前。   面前的人,非但不是五年前她第一次爱上的男人,还杀了她此生最爱的人,她对他,没有爱,只有恨……   眸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讽刺的一切,苏流萤凉凉笑道:“司马大人不择手段成就了这门婚事,如今,怎么又迟疑害怕了?”   李修确实是在害怕,他害怕他不计手段得到了的这段婚姻,又会像五年前一样,在最后的时刻化泡影……   攥着苏流萤的手不由用力,李修脸色一白,怆然道:“娶你,我从不迟疑。但我确实害怕,我怕你心里恨着我,不会愿意再与我在一起……”   此刻的李修,心思特别的敏感卑微,还带着重重的罪恶感。而苏流萤眼睛复明后不愿意见他,却在第一时间去凉山楼樾的坟前,让他负累重重的心里更是添上一丝慌乱害怕。   他害怕,那怕楼樾死了,他还是得不到她。他害怕他为她付出再多,到最后,却也比不过山头的那座坟墓……   不论李修说得多动情,但在此刻的苏流萤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更多的却是憎恨。   面上,她冷冷道:“不怕告诉司马大人,我心目中那个执笛如玉的李修早已死了,而如今的你,却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遵守约定嫁给你,可我的心永远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愿意与你在一起。”   闻言,李修心口猛然一窒,脸色越发的苍白,眸光里闪过无措与绝望。   下一刻,他却是牵起了苏流萤的手来到了李家祠堂里,指着上首新供奉上的两个灵牌位,哆嗦道:“我爹娘的尸首找到时,他们告诉我,他们是死在叛军之手……可是,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苏流萤心口一紧,终是忍不住抬手朝李修看去。   “……家里的下人告诉我,在叛军进城前,爹娘就被接进宫里,最后却死在了街头。流萤,我知道,是皇上杀了他们……”   “听说叛军提前攻城,我带着三十万大军日夜兼程的往京城赶,就为了答应你的约定……为报父母之仇,我本该带着三十万大军在灭了叛军后再杀了皇上,灭了大庸,可为了你,我连父母之仇都放下了……苏流萤,你口口声声曾经的李修已在你心目中死去,可你却不知道,我一个呆在苦寒的北境,独自守着你画像是怎样过来的?我只有用这些卑鄙的手段,才能让你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啊……”   说到后面,李修已是歇斯底里,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再也抑止不住迸发了出来。   李修长臂一伸,将怔愣住的苏流萤拥进怀里,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死死搂住,狠声道:“流萤,你不能再逼我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嫁给我……我也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我们要在一起生儿育女,很幸福很幸福……”   苏流萤全身陷入冰凉,用力的推开了李修,抬头的那一瞬间,见到了李修满脸的泪水……   之前,苏流萤心里却是恨毒了李修,可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对他却是生出一丝悲悯,他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陷入绝境无可救药……   苏流萤眼睛复明后的第二日,她带着殷离与九公主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也算是她即将出嫁离宫前的辞行。   经过叛乱一事,太皇太后对苏流萤的态度改变了许多,如今见她眼睛好了,也很是欢喜,提出让她将小皇子和九公主留在慈宁宫交由她抚养,让她安心出嫁。   苏流萤抱着尚且不足百日的殷离,淡然笑道:“谢太皇太后的体恤,只是宁娘娘离世前一再叮嘱让我亲自抚养照顾离儿和九儿长大,而我也已答应下来,却是不能对娘娘食言。”   太皇太后点头道:“既然如此,九儿和离儿就辛苦你抚育。哀家也相信你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们姐弟俩长大成人……你成亲后,可是要回去汴州封地?”   不等苏流萤回答,太皇太后又道:“胡狄大军已退,你大可在京城多留些日子,让离儿满了周岁再走也不迟的……”   苏流萤却没有直接回答太皇太后的话,而是同太皇太后说起了铃岚公主的婚事。   她道:“五妹妹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有给五妹妹物色了中意的对象?”   景铭登基之后,后宫诸事虽说都交由了新皇后打理,但诸公主的婚嫁之事,还是交由太皇太后操持张罗。   太皇太后多精明的人,一听苏流萤主动提起铃岚的婚事,心里已是知道她今日是帮铃岚说亲来了,不由笑道:“哀家之前给物色了几户人家,可惜五丫头都不满意,挑三拣四的嫌这嫌那。她母妃过世了,哀家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她中意什么样的,所以一直拖着还没定下亲来——倒是你,她平时与你亲近,你可知道那五丫头心里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苏流萤也不瞒着,浅笑道:“太皇太皇英明,五妹妹确实已有意中人。且此人人品样貌家世皆是上上品,与五妹妹确是再合适不过。只是——”   太皇太后见苏流萤将此人说得这样好,不由也来了兴致,“只是如何?他是哪家公子?”   苏流萤道:“他是北鲜大皇子韩钰。五妹妹心中属意于他,只是若是五妹妹嫁过去,离京遥远,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是舍得?”   “北鲜大皇子?可是之前来大庸为质的那个质子?”   太皇太后终是想起了韩钰是谁,面容不由沉了下去,凉凉道:“之前来宫里觐见时,哀家倒是见过一次,人品长相倒是一流,只是他双腿有疾,终究是一个残废,五丫头嫁他太过委屈……”   苏流萤连忙将韩钰腿已治好一事,以及他带兵帮助大庸威慑胡狄大军一事都同太皇太后说了,听得太皇太后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脸上终是露出笑意来,当即答应,只要北鲜发来国书提亲,就准许了这门亲事,将铃岚嫁给韩钰……   说话间,天色已晚了下来,苏流萤正欲告退离开,却听到慈宁宫后殿方向传来了阵阵嘶喊哭叫声,在安静的宫殿里格外的醒目。   太皇太后也听到了,面上顿时出露出一丝愤恨来,咬牙狠声道:“这个孽女,没杀她已是手下留情,还不知道感恩的日夜吵闹,真是和她的母后一样恶毒的性子。”   太皇太后嘴里的孽女自然是被在慈宁宫后殿的荣清公主。   自从那日听苏流萤曝出是荣清下毒毒害了慧成帝,太皇太后当即将她关押起来,只等找到她毒害父皇的证据,就将她狠狠处置了。   可是,自从连续毒害了慧成帝与穗婕妤后,荣清早已将当初从安王那里拿来的毒药销毁掉,太皇太后并没有从她身边搜出毒证,所以即便有太医院的人证实,慧成帝是中毒而亡,太皇太后也没办法将荣清处置,只得将她长久的囚禁起来……   关押着的荣清,不知从何处竟是听说了李修与苏流萤即将大婚的消息,这几日吵闹得日渐厉害……   太皇太后正要派身边的嬷嬷去后殿治住吵闹不止的荣清,苏流萤却道:“太皇太后,不如让我去劝劝荣清公主吧!”   将手中睡熟的小皇子和九公主交由小暖和奶娘带回未央宫,苏流萤领着陆菁,在慈宁宫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荣清的地方。   慈宁宫的后殿多种树木,在这种的夏日倒是清凉,却也多出了一份幽冷。   关押荣清的地方是后殿最偏僻的西厢房,平日里是堆积着宫里杂物的地方,如今却是关押着大庸尊贵的嫡公主。   越靠近西厢房,越能听清荣清嘴里哭喊嘶骂的是什么,全是骂的苏流萤,各种恶言秽语不堪入耳。   宫人小心的回头看向苏流萤,苏流萤却是毫不在意的让宫人将门打开。   宫人依令将门打开半扇,不等苏流萤进去,门里已是直愣愣的冲出一个人来,披头散发,拼命往外跑去,想逃出这里。   可是不等她走出两步,守在院子里的嬷嬷就上前抓住了她,将她重新推搡进屋子里,恶声道:“荣清公主,太皇太后有令,不许你出这屋子一步,你就老实待着,叫破嗓子也没用。”   荣清并不知道苏流萤就在边上,朝着那些嬷嬷苦苦求道:“嬷嬷,求你们放我出去,让我去见见太奶奶……我没有毒害父皇,我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苏流萤那个贱人害我,我不能让她嫁给我的驸马……”   闻言,那些嬷嬷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一旁默默不语的苏流萤,见着她一直冷着脸,不由回头对荣清公主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那大司马那里还是你的驸马?明日司马大人却是要娶长公主为妻,你休要再痴心枉想,好好在这里思过……”   “我没有过,我无须思过……”荣清绝望的再次嘶吼起来,也终是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边上看她发狂的苏流萤,不由全身一震,脸色煞白如鬼。   “贱人,怎么是你?”   荣清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苏流萤,先是一震,紧接着想到自己如今狼狈不堪的落魄样子,顿时又羞又恨。   苏流萤挥手让嬷嬷们退下,独留下陆菁跟在自己身边。   她上前两步看着形容狼狈的荣清,缓缓道:“明日我就要出嫁离宫了,按着规矩,我要与各位姐妹辞行告别,所以特意来这里看看你——我还记得一年前,你出嫁前,特意将我叫去你的娴吟宫,让我陪你最后一晚。我欢喜的去了,没想到,等我去到你的宫里时,你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让我做你的轿前婢……荣清,这些事,你可还记得?”   荣清冷冷笑了起来,咬牙狠声道:“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你穿上轿前婢衣裙时的可笑样子。所以苏流萤,不管你今日如何风光,你都是我的轿前婢,这份屈辱你永远都抹不掉……”   “可明日我却要风光的以正妻的身份嫁给李修了。他给我准备了最奢华精美的嫁衣,举办最隆重的婚礼,送了最贵重的聘礼……所以,经过明日,世人都会忘记之前的轿前婢,只记得我是李修风光无限娶进门的正妻,而你与他的和离才是你永远都抹不掉的屈辱……”   苏流萤一针见血的回击让荣清身子一颤,跌倒在地,哆嗦着手指着苏流萤,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等她被气得回过气来,苏流萤却冷冷问道:“荣清,事到如今,李修如此对你,你都不恨他吗?”   荣清瞪大眼睛看着神情冰冷的苏流萤,磨着牙根恨声道:“我恨他,可我更恨你!”   “我却恨他甚过你。”苏流萤毫不在意的朝荣清淡然一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我不怕告诉你,明日我会亲手杀死他,然后再来了结你,也算是为父皇报了仇!”   荣清看着苏流萤神情间的坚决,终是慌乱起来,颤声道:“你杀我情有可原,可什么要杀他?他对不起我,可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苏流萤,你太狠毒了!”   苏流萤眸光冰寒的看着慌乱失措的荣清公主,突然勾唇笑道:“荣清你信不信,那怕你去李修面前告诉他,说我要杀他,他明日还是会娶我的——他永远信任我,却不会相信你的话!”   荣清全身抖糠般的战栗起来,连嘴唇都白了……   回到未央宫,苏流萤哄着殷离睡着后,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皎洁如玉的银月怔怔的想着心事,手边放着一支她新制的竹笛。   不一会儿陆菁从外面进来向她轻声禀告道:“小姐,荣清公主逃出宫去了,奴婢亲眼看见她进了李府……”   苏流萤收回眸光,轻轻嗯下,缓缓道:“事情既已办妥,你们都歇下吧!”   陆菁却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她,不由道:“小姐为什么要故意放那荣清公主出宫去给李修通风报信,万一他信了荣清的话,对小姐起了提防之心,小姐再动手就难了——难道,小姐想放过李修么?”   陆菁看似大大咧咧,脑子却是聪明的,所以一下子竟是猜出了苏流萤心中的想法。   苏流萤并不否认,眸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竹笛,神情悲痛,声音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昨日从李府回来后,我想了许多……李修成了如今的样子是因为我……而楼樾所做一切、甚至自尽送命都是为了我。所以,真正害死楼樾的,不是别人,却是我……”   “所以,我想给李修一次机会,也给荣清一次机会……”   “若是李修听了荣清的劝,明日取消婚事不再强求我嫁给他,我不会再对他下手。而荣清,她若趁着这次逃出宫,从此能隐姓瞒名在宫外苟且偷生,我也会愿意放她一条生路,也不枉父皇临死前都在替她求情,让我原谅她……”   可是,那怕苏流萤愿意放下对李修的仇恨,可执念入魔的李修如何会愿意对苏流萤放手?!   第二日,当苏流萤听到宫外传来迎亲喜乐声,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知道,她与李修之间,终要做出最后的决断!   她穿上李修为她精心准备的大红喜服,坐上了前来迎亲的轿子,手中带着她亲手做的竹笛……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大庸京城在经历了先皇突然驾崩后,又是雪灾暴乱,最后更是经历叛乱,差点遭遇血洗。所以,今日的长公主大婚却是这么久以来京城最大的喜事,百姓们也想趁此抒解心中的压抑与愁苦,借着长公主大婚的喜庆沾沾喜气,所以,长街上天未亮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两边围得水泄不通。   苏流萤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嫁给楼樾时的情景,她甚至为了嫁给他,早早的自己做好嫁衣等着自己成为他娘子的那一天。   可是,造化弄人,一切,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大红的奢华轿辇驶出宫门,在万众瞩目中朝李府而去,李修骑着高头白马走在轿辇前,握缰绳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其他,握得分外的紧,青筋暴起……   全身冰凉的坐在出嫁的轿辇中,眼前喜帕的鲜红刺痛她的眼睛,而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苏流萤不禁闭紧了眸子,心头一片死寂,冷汗浸湿喜袍……   到府下辇,李修亲自上前牵了苏流萤的手进府,两人的手都同样的冰凉……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一天的喧嚣在这一刻终于归入平静,而到了这一刻,苏流萤慌乱纠结的心也彻底沉淀下来,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可走……   取下喜帕,她的眸光久久的落在手边的竹笛上……   等听到外面的宾客喧哗声也落下去,苏流萤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最后在门口停下。   苏流萤全身滞紧,伸手将竹笛紧紧握在了手中。   下一瞬,房门推开,夜风穿过院子卷进屋内,吹得臂儿粗的大红喜烛颤了几颤,差点熄灭。   李修一身红袍站在门口,头束玉冠,他本就长得清俊如玉,换上一身喜服后,越发的俊美出尘,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暗藏汹涌,握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紧……   下一息,他眸光一沉,终是抬腿向屋内走去,高大的身影向床边的苏流萤逼近,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荣清告诉他的话,苏流萤要杀他,她会要了他的命……   等到走近,李修低下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同样低下头全身绷紧的苏流萤,下一刻,他二话没说,冰冷的手指伸出,掐住了苏流萤的下巴……   而在李府不远的苏府南院,楼樾失魂落魄的怔怔坐在苏流萤的闺房兰亭阁里。   在亲眼看着苏流萤穿着大红喜服被李修牵进李府后,楼樾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没了灵魂,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没了着落,不知不觉间竟是走进了苏家南院,来到了兰亭阁。   曾经在这里,她一脸羞涩的告诉他,这里是她为他准备的新家,她会在这里一直等他,更是穿上亲手缝制的喜服等着他来娶她……   楼樾心口痛到麻,僵硬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的在面前打开。   东西打开,却是苏流萤埋在他坟前的那支金丝翡翠腊梅花簪和一对腊梅花式的耳环……   ☆、第160章 穷偶一生   修长双手如冰冷的毒蛇附上苏流萤纤细脖子的那一刻,她并不意外。   逃进李府的荣清势必会将自己说的话告诉给李修,而她也从不在李修面前遮掩对他的仇恨,所以,这一次李修却会信了荣清的话。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对自己动手很是正常。   可是,预期的窒息感觉并没有来临。   李修冰凉的手指并没有收紧,而是轻轻的惦起她的下巴,眸光无限眷恋的看着苏流萤精致美好的脸庞,嘴角牵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意,柔声道:“流萤,你今日很好看。”   苏流萤全身微微一僵,抬眸迟疑的看向李修——   之前进门时,李修眸光里的暗沉和身上外露的杀气,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所以对于他突然间的转变,她有些猝不及防。   被迫抬高下巴的她,两人间的距离离得更近,她眸光里的疑惑慌乱清楚的落进了李修的眼里。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李修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顺手拿起了苏流萤的竹笛,苦涩笑道:“荣清说你要杀我,我却是不相信的——若你真要杀我,为何还要将她放出宫,让她来给我通风报信?!更不会送这竹笛给我了。”   竹笛还是简单普通的绿竹所制,之前苏流萤也给李修做过。   苏流萤全身早已僵硬住,等看到李修拿起了竹笛,全身更是僵硬的一颤。   李修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柔声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做这个,我还以为你早已忘记了。”   从李修进门起,苏流萤一直没有开口,她的喉咙仿佛被卡住,艰难笑道:“好久没有做了,手艺疏忽了许多……若是你嫌弃,这支就不要了,我以后另外再给你做一支……”   说罢,她白着脸去抢李修手中的笛子,却被他轻巧的避开。   “这是你送与我的新婚之礼,我如何会嫌弃?日后你也可以再给我做,但这一支,我一定要好好珍藏着……日后,我还要用它给你吹《美人曲》,还给我们的孩子吹好听的曲子,你说可好?”   李修清亮如泉的眸光定定的看着苏流萤,里面有冷芒一闪而过。   苏流萤咬牙抑住全身的寒意,故做淡然的笑道:“说起《美人曲》,我倒是好些年没听过了,之前在北鲜时,每当夜里无眠时,我都会想起你的这首笛曲,好想再听你吹奏一次……”   她眸光切切的看着李修,面上带着最清浅的笑容,一如当年她一大早来李府给他送竹笛,站在李府的后门口娇羞的将连夜制好的竹笛送给他,巧笑倩兮,让他再也移不开眼睛,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李修心里的寒意被她的笑容渐渐湮灭,冰寒的心彻底放松欢喜起来。   他将苏流萤送给他的竹笛别到腰间,回头对苏流萤宠溺笑道:“洞房一刻值千金,等喝了合卺酒,为夫再给你吹竹笛。”   说罢,去到桌子上端起了两杯合卺酒,递一杯到苏流萤的面前,浅笑道:“流萤,喝下这杯合卺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莹亮的纯香酒液在红烛的映照下,呈现一片潋滟之色,分外的诱人,也莫名的瘮人!   苏流萤颤抖着手接过李修递过来的酒杯,眸光木然的看着里面潋滟的酒色。   潋滟的酒色里,她仿若又看到了楼樾对她笑的样子,更是再次想到匕首刺进他身体里,迸出的血液溅到自己脸上的可怕感觉,顿时脑子里一阵轰鸣,全身如坠冰窖,心口更是撕裂般的痛恨起来……   李修却是将她圈进了怀里,长臂绕过她的肩膀一口喝下了合卺酒。   苏流萤敛眸收起眸光里的恨意,终是狠下心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见此,李修清亮的眸子里漾出了更柔情的情意来,忍不住低下头朝她沾上酒渍的娇艳双唇吻去,却被她偏头避开。   苏流萤从他的怀里退开两步,咬牙抑住心里的寒意笑道:“酒已喝,你为我吹奏一曲《美人曲》吧……试试我新做的笛子音色可还好?”   说到最后,苏流萤声音里已是抑止不住颤栗。   她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她曾在守城之时亲手将长剑刺进过叛军的身体。   可如今,她要杀的却是李修,一个她曾经爱过,也执意爱着她的男人。   所以,她前未所有的恐慌惶然起来。   而且,直觉里,她知道李修已是相信了荣清的话,对自己已有防备。她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得手,更不知道最后是他死在她手里,还是自己死在了他的手中……   臂儿粗的大红喜烛将喜庆的洞房照得一片通明,苏流萤清晰的看到了李修眸光里的灰败与悲痛。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真的想听吗?”   看着李修神情中的了然,苏流萤全身一震——难道,他竟是都知道了……   然而,苏流萤来不及开口,心口剧烈的痛起来,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痛了起来,她搀扶着床沿吃力滑坐下来,正要开口,一口乌血已是从喉咙间喷涌出来。   带着黑紫的血液喷洒出来的那一刻,苏流萤痛得全身抽搐,从床沿上滑倒在地,身子痛得倦缩成一团,眸光愤恨绝望的朝李修看去。   合卺酒里有毒!   李修果然在她之前对她下手了……   眸光冰寒,苏流萤看着一脸惊恐痛苦的李修,嘲讽笑道:“李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李修了……”   李修一脸震惊的呆愣当场,看着突然倒地的苏流萤,还有她吐出来的乌血,他神情大变,正要上前去抱起地上的苏流萤,却是脚步一个踉跄,下一秒,他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口吐乌血……   “流萤,不是我……不论我如今在你的心目中是如何的面容可憎、心狠手辣、不择手择,我对你……怎么下得去手?”   李修不顾全身的剧痛,咬牙从地上爬起身,来到苏流萤的身边,将她痛到抽搐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流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会对你下手的……真的不是我……”   看着李修与自己一样的形容,苏流萤心里一片雪亮,嘲讽笑道:“是荣清,一定是她,父皇也是这样被她害死的……我不应该放她出来,不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是我害了你……”   李修慌乱的去拭擦苏流萤嘴里涌出的乌血,却顾不得自己同样身中剧痛,颤声道:“你别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罢,他朝外嘶吼道:“来人,快来人,叫薛神医……”   直到此时,李修才察觉到屋子外面安静得不同寻常,任是他如何求救,都没人回应。外面伺候的那些下人竟是不知所踪。   李修脸色苍白中透着可怕的青紫,顾不得自己也痛得全身抽搐,咬牙抱起苏流萤准备出门去叫人。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终于打开,清凉的夜风再次透进来,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   荣清缓缓从外面踏步进来,眸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落在卷缩成一团痛到瑟瑟发抖的苏流萤身上,再移到抱着她的李修脸上,冰冷绝决的神情终是有了一丝裂痕。   她款款上前,在离李修三步远的距离停下,从身上拿出了一颗黄豆大的药丸,无事人般的缓缓道:“这是世上惟一的一颗能解你们身上之毒的解药了。驸马,我自是不会给苏流萤的,但给你之前,你却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修咬牙吐出了嘴里的乌血,冷冷笑道:“你有何条件?”   “等苏流萤死后,你再娶我啊!”   荣清木讷的神情中透露着一丝癫狂,狭长的凤眸闪着激动的亮光,狰狞笑道:“只要你答应再娶我进门,与我再生个孩子,我就将解药给你。”   小小的药丸是濒临死亡的苏流萤与李修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惜只有一颗了……   李修咬牙向荣清伸出了手,颤声道:“好……我答应你……你快将解药给我……”   荣清却是一眼就看穿了李修的心思,冷冷笑道:“不,我要亲手喂你吃下,免得你将药给了她……”   她拿着药丸向李修走近,却在最后时刻又停下,眸光死死的盯着李修,突然勾唇苦涩笑道:“李修,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会再背叛我了么?”   李修看着几近昏厥的苏流萤,急得又吐出一口血来。   下一刻,他狠心将苏流萤放到冰冷的地面上,哆嗦道:“我发誓,一定不会再背叛你,不然,我不得好死……”   闻言,荣清终是欢快的笑了,上前拿出绢帕小心的拭尽李修嘴角的血渍,再将手中的药丸放进他的嘴里。   药丸到了李修嘴里的那一刻,他眸光一沉,突然出手,拼命全身最后的内力,一掌重重的击在了荣清的身上,将她的身子如败絮般人拍飞出去。   下一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李修,顾不得体内的气血翻涌,转身重新将奄奄一息的苏流萤抱进怀里,低头覆上了苏流萤的吻……   奄奄一息的苏流萤感觉到有东西从李修的嘴里渡进了自己的嘴里,昏迷的神智顿时一惊,明白李修竟是要将救命的解药留给她。   心里撕裂般的痛着,眼泪跟着滑着,苏流萤挣扎着要将药丸还回到他的嘴里,可是,她的唇被李修紧紧封住,直到药丸溶化在她的嘴里才松开……   “流萤,别恨我……不要再恨我了……”   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李修再也无力抱紧苏流萤,松开抱住她的双臂身子滑倒下去,脸上却是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来。   “李修,你怎么这样傻……明明我都要杀你,你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苏流萤扑到李修的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渐渐失去亮光的眸子,心里撕心裂肺的痛着,再也忍不住悲痛大哭起来。   李修悲怆一笑,伸手摸到腰间的竹笛,艰难笑道:“我知道……从我拿起竹笛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竹笛上下毒了……”   “流萤,你相信吗?喝完合卺酒,我真的会给你吹笛子的,那怕知道吹完一曲,就会中了笛子上的毒要我的命,我还是会给你吹《美人曲》的……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可惜现在却是不行了……”   苏流萤绝望的大哭道:“别说了李修,我相信你……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修眸光眷恋的看着悲声大哭的苏流萤,抬手轻轻为她抚去脸庞上滚滚落下的眼泪,然而,他自己却是落下泪下。   “流萤,你原谅我……我并不是真的想拿你的兵符……我早早的就知道兵符被你藏在荷池……直到离京贬去北境的那****才去拿走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再与你纠缠上,才能再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那兵符,我又重新给你放回到荷池的荷包里,我将它还给你……”   不止嘴里,李修的鼻子耳朵里也开始溢出乌血,形容可怖,眸光也开始涣散,毒发的他已到了弥留之际。   而苏流萤已哽咽痛哭到说不出话来。她想爬出门外去叫人救李修,可等她抬头看去,却被屋子四周燃起的大火惊呆了!   不知何时,整个洞房四周已燃起了滔天的火焰,被李修击倒在一旁的荣清也不知何时爬起了身,手拿红烛拦在门口丧心病狂的边哭边大笑着。   “李修,我就知道你会为了这个贱人再次骗我,所幸我在屋子四周淋了火油,只要你骗我,我就烧死你们……你果然不得好死了啊……”   “有了解药又怎么样,我还是不会放过这个贱人,我要烧死她……一起死吧,同归于尽吧……”   彻底癫狂掉的荣清,在火海中疯狂大笑着。   服下解药的苏流萤身上的剧痛渐渐消失,她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已彻底失去理智的荣清,又慌乱的去看李修,却发现,他已是断气离世了……   至死,李修的手中还紧紧的握着她送给他、却是要他性命的竹笛……   无尽的悲恸愤恨涌上心头,苏流萤拿起手边的烛台朝荣清扑过去,将烛台朝她头上狠狠砸去……   火越烧越大,悲恸之下的苏流萤手中沾染血渍的烛台无力落下,看着四周的大火,她知道,她今日必定走不出这场大火了。   然而,就在她昏厥的最后时刻,却模糊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进了火场……   再次醒来,苏流萤已是身在京郊外之前借居的那位婆婆家里。   之前,她尚是宫女身份时,因丽姝公主的投缳自尽,慧成帝一气之下将她赶出京城,让她回汴州再不要回来。   那次离京前,她为了给阿爹过生忌,就在郊外的一外庄子里寻了一户婆婆家住了一宿。   而这次与李修成亲前,她也提前让小暖陆菁南山他们带着小皇子和九公主在婆婆家里等她。   她与小暖她们约定好,若是初七天黑之前,她们等不到自己,就带着小皇子与九公主回汴州,从此不要再回京城。   因为在做好准备与李修彻底做个了断时,苏流萤也没有把握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李府,所以提前将后面的事都安排好,甚至写下遗嘱,将汴州封地留给殷离静钰姐弟二人……   而如今,她原以为自己必定会被烧死在李府,没想到睁开眼,竟是来到了与小暖她们约定的婆婆家里,更是看到围在她床头的小暖她们。   “公主,你终于醒了……”   见她醒来,小暖她们都松了一口气,赶紧问她身体可有哪里妥当的地方?   苏流萤怔怔的坐起身子,脑子里在短暂的迷蒙后,终是想起了李府昨晚发生的一切。   再次忆起昨晚之事,苏流萤还是心口窒痛,脸色也跟着白起来,嘶哑着嗓子艰难道:“谁救我回来的?”   小暖道:“昨晚半夜时分,南山听到外面有响动,就起床去看,没想到竟是公主你昏迷在外面……南山却是没看到是谁送了公主回来。”   想着昨晚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道冲进火场的熟悉身影,苏流萤心口一紧,转而又想起李修,颤声道:“李府那边怎么样了?”   南山与小暖他们一直呆在农庄里,后来见苏流萤半夜被送回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守着她,猜到昨晚京城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一大早南山就进城打听消息去了。   正在此时,南山从京城回来了,额头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掉,听到苏流萤醒来就在问李府之事,连忙进门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苏流萤。   “……大火烧了足足一整晚,等大火熄灭,洞房里面的人早就……早就烧成黑炭了……”   南山想着自己听来的事,心里却是充满了疑惑,拧眉道:“听人说,李府洞房火场里一共有两具烧焦的尸体,虽已辩不清面容,但却认得出是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新郎李修,可那女的是谁?”   是啊,苏流萤安全逃了出来,南山他们自是疑惑与李修一起烧死在火场里的女人是谁。   冷汗从额头滑落,苏流萤就着陆菁的手喝了半碗水,喉咙干涩道:“那女尸……是荣清!”   闻言,南山他们几乎惊呼出声,一个个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南山他们不是外人,如今更已是苏流萤的家人一般了,所以她并不瞒他们,将昨晚李府洞房发生的一切都细细的同他们说了。   听她说完,小暖她们的冷汗都跟着流下。   小暖后怕道:“真是老天开眼,让公主安然无恙的活着回来,不然……”   想着方才南山说起火场里烧焦尸体的可怖,小暖都一阵阵的生怕,不敢想像若是苏流萤没被人救出来,如今也同李修荣清她们一样,成了一具焦尸……   陆菁又是生怕又是气恨,冷声道:“小姐,我当时就说要让我陪着你一起,你硬是不让,你看,差点出了大事……不过万万没想到那个荣清公主竟是歹毒如斯,又是下毒又是放火,亏得小姐之前还想着放她一马,太丧心病狂了,活该她被烧死……”   不比小暖陆菁,南山想着自己听到的消息,白着脸嗫嚅道:“可眼下京城的人都不知道那女尸是荣清,一个个的都认定那女尸是……是昨日与李修成亲的公主你,连景铭帝都认定了那女尸就是长公主,让皇室发了讣告……”   闻言,小暖却是急了,迭声道:“公主,要不我们赶紧回宫去吧,澄清一切……”   “不——如此,却是最好的结局!”   想也没想,苏流萤就出言阻止了小暖的话。   从听到南山说起众人将女尸当成自己那一刻起,苏流萤心里却是已经冒出了一个念头,并且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被她肯定了。   那就是,她要趁着此次李府大火之事,彻底湮灭身份,让大家都当她死在了火场里,从此,她就不再是大庸的长公主,她只是苏流萤,可以彻底的离开那座沉重压抑的宫闱……   如今,战事平定,兵符找回,殷离与小九也被她带出京城,她倒是可以安心的离开,从此隐姓瞒名,不再做那在宫闱里苦苦挣扎的宫闱花……   听了她的决定,小暖三人在短暂的思虑过却是异口同声的支持她这样的决定。   南山道:“既然公主决定这样做,那么以后我们去哪里?立刻起程回汴州吗?”   苏流萤苦涩笑道:“和硕长公主既然已死,我那里还是什么公主?我比你们年长,以后,你们就都统统唤我长姐罢……”   唤流萤长姐小暖他们却是不敢的,毕竟还有小皇子与九公主在,所以,小暖与南山都改口像陆菁一般唤苏流萤小姐。   想着李修最后告诉她的兵符之事,还有最后火场里看到的熟悉人影,苏流萤死寂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心悸与激动,坚定道:“我们暂时还不能离京,我想送李修最后一程,还要回京拿回兵符,更要……更要去寻回一个人……”   虽然当时看得不真实,但她确实是被人从大火里救了出来,而楼樾的身影她又如何会认错……   如果他真的没死还好好活着,不论天涯海角,那怕穷其一生,她一定要找到他!   ☆、第161章 大结局前篇   前一日还因为长公主的大婚喜气起来的京城,不过短短一日,已是一片肃穆沉痛的景象。   和硕长公主苏流萤与驸马李修成亲当晚,洞房无故失火,两人双双葬身火海……   苏流萤换上再平民不过的寻常衣裳,留下小暖与南山在农庄里照顾殷离与小九,自己带着同样换上寻常衣饰的陆菁,拿青纱蒙了面容,重新进了京城。   她先去了李府。   因长公主已嫁给到了李府,也是死在李府,所以,她的‘葬礼’与李修的一起在李府举办。   李府的前院里搭起了一座大大的灵堂,摆着两具棺柩。   李府发生这样大的事,门口免不得围满了好奇的百姓,以及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所以李府门口却是挤满了人群马车,水泄不通。   苏流萤领着陆菁悄悄的隐身在百姓堆里,透过洞开的李府大门,默默的看着灵堂方向。   人死账灭,不论之前有多憎恨荣清,但此刻看着她的灵柩,苏流萤心中对她所有的憎恨也已消散了……   而对李修,如今留存在苏流萤的心中,没了仇恨,只是愧疚与悲痛,不然,她也不会悄悄来这里送他最后一程。   想着他至死都是求着自己的原谅,苏流萤悲痛的流下泪来——   若是楼樾真的没死,李修于她而言,没有仇恨,只是最后对她的救命恩情和她无法偿还的一世深情……   回想起这些年来与李修之间的纠缠恩怨,苏流萤的眼泪无声的落下,在外面供百姓祭拜的火盆里放下了她重新为他所制的最后一支竹笛……   擦干眼泪,苏流萤堪堪要与陆菁离开,一边的街口传来喧哗声,却是宫里的来人吊唁了。   苏流萤将身子隐得更隐秘,见到轿辇停下,铃岚红着眼睛在香儿冬儿的搀扶下去到了李府的灵堂,神情悲恸。   想着昨日铃岚送自己出嫁时也是一脸伤感,如今更是以为自己离世了这般伤痛,苏流萤心里涌过一丝不舍,在这偌大的后宫,如今也只有铃岚会为自己伤心了……   至此,她只愿铃岚能如她自己所愿,嫁去北鲜,与韩钰在一起……   离开李府,苏流萤领着陆菁悄悄去了安王府。   安王府废弃已久,断壁残垣一片荒凉,地上铺着去年冬日积存下来的枯枝败叶,屋梁上结着硕大的蛛网,花木杂乱的疯长,遮天蔽日,让废弃的安王府平添了一丝阴森之气。   苏流萤领着陆菁径直来到了楠院,在她之前放荷包的地方真的找到了一条鱼线,鱼线提上来后,露出了一个小小月白色荷包。   月白荷包放在手里带着沉甸的重量,打开后,里面果然放着李修还回给她的兵符!   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兵符,苏流萤心中再次伤痛起来——   李修虽然拿了她的兵符,并以此要胁自己嫁给他,但不可否认,在抵抗叛军时,他领着铁甲兵却是比自己更适合。若换成她,她不见得能领着铁甲军打赢这场内乱……   而后,他也没有在手握重兵之下,向一步之遥的帝位再迈进最后一步,那怕景铭帝杀了他的爹娘,他也没有做叛逆的举动……   苏流萤知道,这一世,注定是她亏欠着李修了……   拿到兵符后,苏流萤并没有急着离开,而进继续朝前走,进到楠院的内院,来到了楼樾之前的卧房。   她希望在这里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惜,卧房里积满尘埃,许久没有人再来过了……   看着她脸上失望的神情,陆菁闷声道:“小姐,你真的觉得救你之人是楼樾吗?他不是自尽而亡了吗,怎么会是他?莫不是小姐……看错了?”   “别人或许我会看错,但他,我却是不会的!”   苏流萤回答得很决绝。她回头看向陆菁,叹息道:“陆菁,若是楼樾真的没死,还被我找到……你能原谅他吗?”   陆菁与楼樾之间是有仇恨的,之前在胡狄,陆菁一见他就红了眼要跟他拼命,所以苏流萤很担心若真的找到了楼樾,他要如何与陆菁相处?   陆菁别开脸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涨红了脸冷声道:“原谅他却是不可能的。但看在他为了小姐愿意不要自己性命的份上,我可以不再找他报仇……”   闻言,苏流萤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拉过陆菁的手恳切道:“如此,我替他谢谢你!”   陆菁嗫嚅道:“小姐先别谢我……先找到他再说……”   苏流萤笑了,眸光里重现亮彩,动容道:“昨晚救我之人一定是他。既然他还活着,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的……”   而且,苏流萤想,他昨晚才将自己火场里救出来,如今,他一定还在京城。   从安王府出来,苏流萤又去了安仁里的小院,还是没有发现楼樾的踪迹。   最后,她却来到了苏家南院。   空寂的院落里空无一人,地上也落了一层落叶,也没有看到人影。   陆菁见她一连走了三个地方都没有楼樾的踪迹,不由劝道:“小姐,或许昨晚真的是你看错了,眼看就要天黑,我们还是出城吧,万一被人发现你还活着,可就……”   苏流萤满腔的希望欢喜到了这一刻也凉下来不少,她怔怔的站在南院中,眸光一片黯然。   然而下一刻,黯然的眸光却是突然亮起,苏流萤凉下去的心沸腾起来——   因长久无人居住,长廊台阶上都存一层薄薄的灰尘,而此时,苏流萤却在长廊上看到了一行清晰的脚印。   心口激动得仿佛要从心腔里跳出来,想也没想,苏流萤提起裙角,没着脚印一路跑下去,最后竟是来到了她的闺房兰亭阁。   重新回到这里,想到之前在这里同楼樾说过的话,苏流萤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兰亭阁的大门。   大门打开,夏日的余晖透过大门和雕花的窗棂,在精致的阁楼里留下斑驳疏离的光影,如梦如幻,竟是让苏流萤看不真实。   兰亭阁里同样空无一人,只剩下屋内地板上留着凌乱的脚印……   满腔的希翼在这一刻再次落空,苏流萤扶着门框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眸光直直的看着地上的脚印,心里一阵阵的慌乱与无措,甚至开始对自己之前的认定迟疑起来——   昨晚救自己出火场的人真是楼樾吗?   会不会是自己太想过而产生的臆想?!   南院的脚印是谁留下来的,会是他吗?   若是他真的没死,他为什么不出来见自己……   心里堆积起越来越多的疑惑和慌乱,让原本信心满满的苏流萤再次陷入希望破灭的境地,双腿一软,奔波了一天的她,竟是悲痛到站立不稳,软软跪倒在地上……   陆菁闻声过来,见到苏流萤瘫倒在地,连忙上前扶起她,看着她苍白的脸,担心道:“小姐是不是中了暑气了?你在这屋内坐不坐,我去这院里的水井里打点水给小姐喝……”   话没说完,陆菁眼睛却是落在了隔着几步远的软炕上,拧眉看着上面的一方素净的绢帕,上前拿过细细打量后,看着绢帕四周绣着的小小流萤,拿给苏流萤看,疑惑道:“小姐,这方帕子你之前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么,怎么落在了这里?”   失神中的苏流萤看到陆菁拿过来的帕子,全身剧烈一震,下一刻已是一把从陆菁手中拿过帕子,不敢置信的拿在手里反复察看着,待确定是自己之前包着腊梅花簪和耳环、埋是楼樾坟前的那块帕子,苏流萤欢喜得握帕子的手直哆嗦。   “陆菁,出城,我们立刻出城……”   因为陆菁与楼樾之间的仇怨,眼睛复明那日上他坟前拜祭,苏流萤并没有带上陆菁,所以她并不知道这块随花簪和耳环一起埋在坟前的帕子,对苏流萤来说意味着什么……   骑上马飞快出城,趁着暮色,苏流萤与陆菁快马加鞭的朝凉山飞驰而去。   直到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帕子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闺房里,苏流萤几乎可以肯定,楼樾没死,昨晚就是他救的自己,而这帕子也是他去兰亭阁时不小心留下来的……   苏流萤与陆菁的骑术都是一等一的好,加上她心急似箭,驾起马来更似离弦的箭般,平日里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途,竟是不足一个时辰就被她赶到了。   再次来到楼樾的坟前,苏流萤的心境与上次大不相同。   上次是悲痛欲绝,心如死灰。而这一次却是满怀希望,一心的激动与欢喜……   顾不得石土硌手,苏流萤迫不及待的拿双手去刨之前埋花簪的地方,可全身激动得直哆嗦,手上发软竟是使不出劲来。   见她急红脸的样子,陆菁既是心痛她,也为她感觉到欣慰,连忙拔出腰间的弯刀,拿着刀尖很快就刨开了石土。   苏流萤瞪大眼睛看着,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   刨开的小坑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之前她埋在这时的那包东西果然不见!   眼泪欢喜的往下淌下,苏流萤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小坑,悬了一整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稳落下——   楼樾没死,他一定没死,他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来过了他的坟前,更是在自己葬身火海时再次将自己救出来……   徐徐的山风吹过,吹醒了被欢喜冲晕头的苏流萤,下一刻她突然想起什么,再次与陆菁驾马,不顾山路黑暗下来,朝着前路奔去。   不久后,她将马停在了勿忘堂门口。   马匹来不及收腿停下,苏流萤已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亲自去拍开了勿忘堂的大门。   庵堂的姑子都歇息得早,这个时辰早已熄灯睡下,等被苏流萤的敲门声吵醒开门,见到门外冒夜出现的苏流萤都颇为吃惊。   庵堂的姑子常年居在这凉山,常年不出庵堂不下山,所以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会是最近闻名大庸的长公主,只记得她之前来过这庵堂两回,且与安王妃相熟,所以连忙请她进了庵里。   进了庵堂,苏流萤等不及说其他,开门见山的问师太可有见过楼樾?   闻言,庵堂的师太先是一愣,下一刻几人脸上却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来。   楼樾离开庵堂时,曾对几位师太拜托过,不要向外人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所以,陡然听到苏流萤问起,几位师太都不由愣住了。   见着她们为难的神情,苏流萤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知道楼樾必定是来过这里的。   二话不说,苏流萤直接给几位师太跪下,恳切道:“师太,我知道楼樾还活着,求你们告诉我他如今在哪里?”   一旁的陆菁也跟着苏流萤跪下给几位师太磕头,帮着苏流萤一起求师太们告知楼樾的下落。   出家人本就不打诳语,所以,在苏流萤与陆菁的恳求下,庵堂的主持师太叹息道:“楼施主先前确实在此养过伤,但养好后就离开这里了,算算,离开已有五天的时间。”   从主持这里得到楼樾确切还活着的消息,苏流萤一直沉浮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整个人仿若重获新生,眼睛都开始发亮。   她朝着主持和几位师太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谢谢师太……谢谢师太救他,谢谢……”   主持连忙上前拉她与陆菁起身,慈祥道:“姑娘不必谢贫尼,救他的人并不是我们,而是一位姓萧的男施主和一位姓薛的大夫,两人从楼施主重伤昏迷到醒来,一直细心的守在床畔照料,贫尼等人不过是帮他们烧烧热水,熬点稀粥,算不得什么的……”   闻言,苏流萤心里瞬间一片通明——   原来,竟是萧墨与薛念救的楼樾,难怪之前薛念在帮她治眼时,一提起楼樾就吞吞吐吐,眼神闪烁躲避,原来,他竟从一开始就知道楼樾还活着的消息……   那么,既然楼樾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还要刻意的隐瞒,是楼樾让他这样做的么?   苏流萤心里又生了新的疑惑,不明白楼樾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他还活着的消息,难道,他身上的什么不得已的隐情吗?   来不及去细想其他,苏流萤着急问道:“请问师太,楼樾离开时,可是与您方才所说的那两人一起离开的?师太可曾听说他们要去哪里?”   主持缓缓的摇了摇头,如实相告道:“是另一位年长的萧施主来接他们一起走的……他们离开要去哪里,贫尼并不知情……”   年长的萧施主?!   苏流萤面容一怔,难道,是胡狄王亲自来大庸接走楼樾的吗?   也是胡狄王,楼樾才不将自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吗?   苏流萤心里似乎已明白了其中的一些曲折,但这些曲折此时于她而言,都是最好的消息。因为,既然知道是胡狄王接走的楼樾,她就直接去胡狄找他好了……   得知楼樾消息后的苏流萤欢喜到无以复加,恨不得连夜赶路下山出发去胡狄,可是山路太黑,师太们挽留她在庵里住一晚再走,她也同意了。   师太们安排她住的房间正是楼樾之前养伤的房间。   一进去,苏流萤就闻到了残留在屋内的极淡的药草味,想着楼樾就是在这里经过九死一生辛苦活下命来,苏流萤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虽然辛苦疲累,她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在佛祖面前跪了一宿。感激佛祖眷顾,竟是让楼樾活下命。更祈求佛祖垂怜,让她早日找到楼樾,此生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而在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小镇上,与薛念赶了一天路的楼樾虽然疲惫,可他同样没了睡意,负手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薛念坐在一旁的桌前,一边喝酒一边不满的嘀咕道:“真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明明还好好活着,明明心里放不下她,却要瞒着你活下来的消息,如今还要隐姓埋名的离开……你要走就走你的好了,还一定要拖上我……”   楼樾回头看着他,一目了然道:“这么舍不得走,你在京城又看中了谁家的姑娘?”   被楼樾当面戳破,薛念清秀的脸庞红了红,喝下一口酒嗫嚅道:“那个……长公主身边的那个陆姑娘凶是凶了些,可一双眼睛圆圆的倒是可爱,性子我也喜欢,真爽得很!”   楼樾心里忍不住笑了,面上却是冷着脸一本正经道:“我与陆菁交过手,她的弯刀很快很狠,你确定你要喜欢她——万一以后你们打起来,你打得过她吗?”   薛念一下子愣住了,含着半口酒在嘴里怯怯的咽下,发愁道:“我却不知道她竟是会功夫的……唉,算了,如今我都被你强逼着走了,以后那里还有机会再跟她们见面?不见面自然什么都是奢想了。话说,你为什么要躲着长公主啊?”   绕来绕去,薛念又问起了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确实让他郁闷了一个月了,总想向楼樾问明白。   楼樾自是不会将自己与父皇之间的约定告诉给他,只是干涩着嗓子沉声道:“大概是累了,不想再牵扯到太多事情,只想抛下一切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嘴上这么说,楼樾的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一片,想着昨日将她救出火海、重新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心中涌上苦涩又甜蜜的滋味,更多的是对她的不舍。   薛念本想说,你看空一切放下一切要离开,也不能拉着我一起当孤家寡人。但看着他眉眼间的凝重郁色,只得无奈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胡狄大皇子你不愿意做了。敢情,你拉我走,是想以后赖着我,让我看病赚钱养你么?”   楼樾一个冷眼甩给他,不容置疑道:“我正有此打算,找处地方开个医馆,你负责看病赚钱,我负责——监督你,免得你偷懒!”   楼樾说得一本正经,薛念却气得吐血……   可不论薛念如何反抗,楼樾却是说到做到,真的在江南某处风景秀丽的小城寻了个地方开起了医馆。   为表心中的愤慨与抗议,薛念为医馆取名——贼心不死!   可即便有如此怪异的名字,还有两个常期冷着脸满脸不郁的大夫和馆主,可‘贼心不死’医馆的生意却是异常的火爆,许多病人慕名而来,特别是小娘子小媳妇一类的,那怕排队从天亮排到天黑,也要到‘贼心不死’医馆看病……   人们都说,那医馆的大夫年纪轻轻,可医术着实高明,人也长得清秀好看。   而那馆主,虽然就像一座冰山不易近人,可长得……委实太俊美了,好像天上的男神仙一样,让那些小媳妇小娘子一个个被勾了魂似的,激动不已,巴不得自己天天病着,好天天明正言顺的来医馆看病,好天天看一眼这个男神仙……   一时间,这间小小的医馆竟是在小城里成了热议的话题,城里的小娘子们见面,不再讨论谁的头面好看,而是讨论着谁谁谁跟那男神仙说上话了,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趁付钱时,故意蹭男神仙的手了、又有谁家的姑娘托媒婆上医馆说媒去了……   然而,贼心不死医馆的热度话题在三个月后,终于被一家新开的酒楼取代。   若说贼心不死医馆的馆主是小城里姑娘娘子们追捧的男神仙,那么酒楼的老板娘则是小城公子郎君们倾慕的九天玄女!   而且不比男神仙的冰山脸,玄女却是热情好客得很,凡是到酒楼用膳的食客都招呼得周到热情,以至于每天酒楼里食客都是爆满,订餐都订到了半个月后了。   一时间,酒楼老板娘成了小城的风云人物,被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   而酒楼被红绸遮起来,一直没的露出真容的名匾也是大家猜度的话题,不知道这位天仙般的老板娘会给酒楼取个什么样好听的名字?   好不容易将医馆的人都打发走,薛念抹着额头上的汗喘气对楼樾抱怨道:“累死了,饿死了。”   说罢,一脸兴致的凑到楼樾的面前,笑吟吟道:“听闻有家新开的酒楼不错,咱们今晚去那里吃顿好吃的。我已订好包间了!”   楼樾合上帐薄,迟疑片刻点头应下。   见他答应下来,薛念高兴得眉头都要飞起来了。   掌灯时分,江南小城一片热闹繁华,而新开的酒楼前更是车水马龙。   楼樾与薛念下马车时,却见酒楼前围着一群人,指着被红绸蒙住的酒楼名匾向一位身形消瘦却又玲珑有致的娇俏女子问道:“老板娘,你这酒楼都开张小半个月了,为何一直不拉开牌匾让大伙看看酒楼的名字?”   那老板娘笑道:“牌匾却是要等我夫君回来、由他亲自打开给大家看。”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众人却是既羡慕又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位天仙般的老板娘竟是有夫君之人。更是羡慕她那未现面的夫君,竟是有这样的一位能干又漂亮的好娘子。   所以,有人好奇问道:“不知道老板娘的夫君是谁?竟是有这等好福气!”   “是啊,是啊,老板娘的夫君是谁啊?何时来酒楼让我们大家见见……”   “能娶到老板娘这样的人物,必定是卓越不凡的大人物吧?”   一时间,整个酒楼前议论声不绝于耳。   而那老板娘却回首直直朝人群外看过来,等看到那张她魂牵梦绕的俊美面庞,眼眶不觉红了,眼泪抑止不住的落下……   抬指,她朝着震惊立在当场的楼樾轻轻一指,含泪轻笑道:“看,我的夫君来了!”   再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162章 完结终篇   掌灯时分,江南小城一片热闹繁华,而新开的酒楼前更是车水马龙。   楼樾与薛念下马车时,却见酒楼前围着一群人,指着被红绸蒙住的酒楼名匾向一位身形消瘦却又玲珑有致的娇俏女子问道:“老板娘,你这酒楼都开张小半个月了,为何一直不拉开牌匾让大伙看看酒楼的名字?”   那老板娘笑道:“牌匾却是要等我夫君回来、由他亲自打开给大家看。”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众人却是既羡慕又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位天仙般的老板娘竟是有夫君之人。更是羡慕她那未现面的夫君,竟是有这样的一位能干又漂亮的好娘子。   所以,有人好奇问道:“不知道老板娘的夫君是谁?竟是有这等好福气!”   “是啊,是啊,老板娘的夫君是谁啊?何时来酒楼让我们大家见见……”   “能娶到老板娘这样的人物,必定是卓越不凡的大人物吧?”   一时间,整个酒楼前议论声不绝于耳。   而那老板娘却回首直直朝人群外看过来,等看到那张她魂牵梦绕的俊美面庞,眼眶不觉红了,眼泪抑止不住的落下……   抬指,她朝着震惊立在当场的楼樾轻轻一指,含泪轻笑道:“看,我的夫君来了!”   原来,苏流萤从勿忘堂师太处得知了楼樾还活着的消息后,更是知道救下他的人是萧墨,也以为楼樾最后是被胡狄王带回胡狄去了。   所以,离开京城后,苏流萤没有一丝停歇的就去胡狄找楼樾,却不知道楼樾却是与薛念二人悄悄南下去了江南。   所以,赶到胡狄的苏流萤自是见不到楼樾,但她还是找到了萧墨。   关于苏流萤嫁给了李修、并于洞房之夜两人无故丧命火场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胡狄萧墨的耳朵中。   所以,正被苏流萤离世的消息震惊痛心的萧墨,陡然见到风尘仆仆出现在胡狄的苏流萤,却是惊愕得合不拢嘴来。   等苏流萤向他道明了当晚之事的来龙去脉后,萧墨才明白,与李修一起烧死在洞房里的人竟是嫡公主荣清。   而他听到苏流萤此番来胡狄是为了寻找楼樾,终是知道楼樾还活着的消息瞒不住她,只得将之前的事如实告诉给了苏流萤,更是将楼樾与父皇之间的约定也告诉给了她。   至此,苏流萤才彻底明白过来,楼樾是为了求得胡狄王对大庸退兵,才答应了他,对自己瞒下了他还活着的消息,更是答应胡狄王,此生永远不再见她,更不与她在一起……   得知一切真相后的苏流萤,心里悲痛不舍,无法想象楼樾到了此时,还在为她、为整个大庸忧心……   而答应了胡狄王要求的楼樾,此生只怕都会躲着她,不会再与她相见。   想到这里,苏流萤心里伤痛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刻意躲着自己不见,天大地大,她却是要去哪里找到他?!   看着她面上的悲色,萧墨心有不忍,不由轻声劝道:“如今,你同他一样,在世人眼中都是‘过世’之人,终是放下了你们肩上各自担任的责任,与寻常百姓无异。所以,他与父皇之约,也可以不完全做数——你还是可以去找他!”   听了萧墨的话,苏流萤揪痛的心平复半分,红着眼睛道:“天下之大,如果他有心躲着我不见,却让我去哪里找到他?”   萧墨笑道:“这个你无需担心,在大庸分别时他答应我,等他安定下来,会写信告诉我。我想,估计快了吧!”   萧墨的话将苏流萤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忐忑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静静的呆在胡狄等着楼樾给萧墨写的来信……   在这期间,苏流萤想起红袖,向萧墨问起过她,萧墨告诉她,她被胡狄王下旨毒哑了嗓子,撵出宫后,再没有她的消息。   然而第二日,苏流萤在街头卖艺的艺人间见到了红袖。   她一身粗糙破旧的红裙缩在角落里,等着前面的艺人下场她再上场。   她长相出众美丽,可也经不住风霜折磨。为了糊口混迹在最下等的街头艺人间,更因为她是异乡人,嘴又不能言,受尽欺负吃尽哑巴亏,所以,昔日出众的容颜早已不复当年,憔悴苍老了许多……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她上场,粗糙简单的乐器声无法与她之前在镜花水榭的相比,更无法与宫廷的乐师相比,所以,那怕红袖舞技再厉害,在乱了节拍的乐器伴奏下,也是乱了步子,显得那么有心无力,甚至是可笑……   周围人曝出了笑声,红袖憋红了脸收了舞势,额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擦一下,开始捧着钵盆向四周围观的讨要打赏……   苏流萤退出围观的圈外,独自回到客栈等陆菁。   不一会儿陆菁回来了,一进门就愤愤不平道:“这样的人,小姐方才为何还让我去给她送银票?你不记得她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就应该让她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方才,苏流萤没有当场给红袖打赏,却是让陆菁私下悄悄给红袖送去了银票,就是银票数额大,怕钱财外露,最后没有帮到她,反而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面对陆菁的不解,苏流萤无谓的淡然笑道:“不看别的,单看是她从护城河里救起楼樾,这份恩情我替他还给她——我们与她再无亏欠!”   傍晚,萧墨来客栈找她,楼樾给他写信了,告知了萧墨他在大庸的江南,却没有具体的告诉他在那一个小城。   说到底,楼樾还是希望自己真正的归隐下去,不想让人知道他详细的所在。   可是,那怕只是知道他在大庸的江南这么笼统的线索,苏流萤也欢喜不已,当即向萧墨辞行,要连夜出城回大庸,去江南找楼樾。   看着她要走,萧墨眼眸中流露出不舍来——   她这一走,只怕也如楼樾般,不知道何年何月他们能再相聚?   萧墨唤住苏流萤,从身上掏出了两块玉牌,闷声道:“这是先前在大庸时他悄悄留下给我的,如今我想将它们再交给你,若是你找到他,帮我转交给他……”   看着萧墨手中的玉牌,苏流萤恍若隔世,脑子里不由的想到上一次离开胡狄时,楼樾追上自己讨要玉牌的情景来,心中顿时涌上百般滋味。   但她也明白楼樾将玉牌给萧墨的意思,因为四块玉牌代表一个完整的胡狄国,楼樾既然要摆脱胡狄大皇子的身份隐居民间,这两块玉牌他当然不会再留在身边。   这是他的决定,苏流萤自然不会替他改变。   所以,她并不接萧墨手中的玉牌,缓缓笑道:“这本该是你们胡狄皇室的东西,我与他留在身边都无意义,还是你收起来的好。”   说罢,苏流萤再次向萧墨告别,堪堪要登上马车与陆菁离开,萧墨再次在后面叫住她,神情中带着一丝老友间分离的难舍,勾唇笑道:“苏流萤,你到现在还没想到我是谁吗?”   之前在大庸皇宫时,萧墨也这样问过她,好似他们之间很早就认识一般。   可苏流萤却一直想不起自己以前在何时见过他?   所以,听到萧墨再次问起,苏流萤一脸的怔懵,停下步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若换成从前,听到她这样的回答,萧墨必然是失望的,但到了如今,他的心中除了点点失落,却是释然了许多,苦涩笑道:“还记不得记你小时与你阿爹在荒漠上救过一个被狼咬伤的男孩?”   闻言一怔,苏流萤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萧墨,惊喜道:“你竟是那个害羞的小哥哥?”   看着苏流萤再唤他小哥哥,萧墨的眸光瞬间就柔了下来,笑道:“终于想起我了吧!”   在苏流萤八岁那年,阿爹带她去荒漠上骑马,遇到了被狼咬伤的萧墨。   苏津与苏流萤将萧墨带回了胡狄苏府,一直将他留在府里照顾,直到几天后萧墨的家里人来李府接走萧墨。   只是那个时候,苏流萤与阿爹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小男孩会是胡狄国因为贪玩,一个人跑出来迷了路又遇到狼的小太子……   而那次短暂的相遇,却是让萧墨记住了苏流萤的名字和苏太守的恩情,也曾去汴州找过苏流萤,却得知了苏家家破人亡的惨事。   萧墨伤心之下,却是没想到最后在大庸的皇宫重遇她……   从第一次在龙图阁见到苏流萤,萧墨就猜到她是找寻她阿爹当年的案卷,想为她父亲翻案,所以,萧墨就帮她在龙图阁里找到苏津的案卷,并在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中,一直给予苏流萤帮助,一是因为想报答当年苏家对他的恩情,另一方面却是他心里对苏流萤别样的情愫……   不可否认,重遇苏流萤时,萧墨对苏流萤确实动过情,甚至一度想带娶她回胡狄当皇妃,可是后来在追查楼樾的身世和玉牌时,却是亲眼见证了两人之间的爱情,更是在知道楼樾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后,萧墨终是将这份情谊默默的心底掐灭,让自己对苏流萤死心……   所以,性情磊落的萧墨,如今对苏流萤除了珍贵的朋友情谊外,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嫂嫂,再无其他多余的心思,一心只盼着她能与自己兄长苦尽甘来,幸福的在一起……   小时候的萧墨,见到生人都会忍不住脸红,与现在太不相同。   所以,苏流萤怎么也没有将他与小时候偶遇的那个怕羞的小哥哥联系到一起,那怕如今亲耳听到萧墨自己说出来,她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看着苏流萤惊诧的样子,萧墨像大哥哥般对她宠溺笑道:“当初谁说一定会记住我,没想到转眼就将我忘记了……流萤,若是你阿爹在就好了,我还能好好报答他当年对我的恩情。”   提到苏津,苏流萤忍不住伤感起来,苦涩笑道:“其实,你之前帮我那么多,还救了我的性命,我与阿爹当年对你的那点恩情早就够还了。如今,反倒是我欠你的恩情,却也不知道要如何还你……”   见她伤感起来,萧墨倒是爽朗笑起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寻到我皇兄后,好好与他一起过日子吧……若是有时间,与他一起回来胡狄找我喝酒……多回来看看……”   苏流萤翻身上马,朝着夕阳余晖中的萧墨挥手,各道珍重后,带着陆菁上路了。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那怕途经汴州城,苏流萤也没有再回长公主府。   她在‘遗嘱’中已写明,将汴州封地袭位给皇子殷离和公主静钰,只等姐弟二人成年后,就可以回汴州接管封地。   所在在这之前,汴州还是由陈太守和四位叔伯打理,却也治理得井井有条,让苏流萤离开得很放心。   至于那兵符,既然是父皇留给她,留给汴州封地的,她当然也是一并的留给了殷离和静钰……   一路南下江南,苏流萤的心情欢喜中带着忐忑,不知道偌大的江南,能不能顺利的找到楼樾……   一连找了好多城镇,都没有找到楼樾。   没有找到楼樾,却是遇到了前来寻她的韩钰。   原来,苏流萤‘死’于火场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北鲜,韩钰悲痛之下,领着阿奴长风亲自来大庸吊唁,却在途中接到了萧墨的飞鸽传书,得知了苏流萤并未死,要去江南寻楼樾。   于是韩钰途中改道,也来到了江南,与初入江南的苏流萤不期而遇。   那怕之前已听薛念说韩钰的腿已好,但如今亲眼见到他一身白衣胜雪、玉树临风站在自己面前,苏流萤还是激动得落下泪来。   韩钰的腿伤一直让苏流萤愧疚自责不已,如今见他终是能重新站起来走路,苏流萤自是欢喜激动不已。   她惊喜道:“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韩钰在看到好好活着的苏流萤也是满心的欢喜,温和笑道:“先前听说你出事了,我就想回大庸……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苏流萤大抵猜到是萧墨告诉他的消息,想到因为自己的假死,让他为自己担心,更是不远万里赶来大庸,苏流萤心里愧疚,不由红了脸道:“公子,你知道我的,一直不喜欢宫闱里的那种生活,所以趁着那件事,就此放下了身份……以后只想和寻常老百姓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却是没想到让公子担心了。”   重见到苏流萤,阿奴与长风也挺高兴的,阿奴嗔道:“流萤,不是我说你,那怕你要瞒尽天下人,也要告诉给公子和我们一声。你都不知道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们伤心成什么样子……”   韩钰却是宽厚一笑,道:“无事,只要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   不过下一刻他却是迟疑片刻,又问道:“若是铃岚问起,可要告诉她你还在世的消息?”   说罢,韩钰的脸上竟是涌上了层可疑的红色。   早在皇宫时,苏流萤就私下向铃岚公主问起了她与韩钰之间的关系进展情况,如今见了韩钰的样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只怕他们两人之间好事将近了。   苏流萤笑道:“铃岚既是我的妹妹,又是公子信任之人。若是她问起,自然不能对她隐瞒——只是,只能让她一人知道,其他人却是要烦请你们帮我瞒着。”   听了苏流萤的话,韩钰的脸更红了,闷声道:“既然我来了,就陪你一起找楼樾吧。”   于是,韩钰也帮着苏流萤一起,在烟雨江南寻找楼樾。   在韩钰的提醒下,苏流萤却是想到了与楼樾在一起的薛念,想到他那一身了不得的医术,终是想到了找寻他们主意——扮成求医者,四处向人打听可有神医可以治疑难杂症。   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淮城新近开了间医馆,出了名神医,很是厉害。   想也没想,苏流萤就领着南山他们奔到了淮城,果然在医馆外见到了薛念,更是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楼樾……   天南地北的找寻了楼樾这么久,见到他的那一刻,苏流萤恨不得立刻扑进他的怀里痛快的大哭一场,可却又忍了下来……   隔天,她就在淮城离医馆不远的大街上盘下铺子,开起了酒楼,带着南山小暖他们风风火火的做起了生意。   而私下,她却是让陆菁扮成看病的小娘子,悄悄给薛念递了纸条,让他按着约定,领楼樾上酒楼来,于是,就有是先前重逢相遇的这一幕……   万千灯火下,苏流萤回眸间,一眼就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那道魂牵梦绕的玄色身影。   她纤指朝楼樾一指,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楼樾的方向看去,才惊觉,这位天仙般的老板娘的夫君,竟是近期淮城最红火的医馆馆主。   而随着苏流萤回过头来,本就震惊在她背影下的楼樾,在清晰的看到她含泪带笑的熟悉脸庞时,更是彻底震惊的呆在当场,如深井般沉寂的眸子瞬间温柔化成水,不敢相信的看着众人口中那个天仙般的老板娘……   苏流萤动人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更是闪着泪花,眷恋的看着不远的楼樾。   隔着喧哗的人群和耀目的灯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痴缠,再也舍不得分开……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而这一眼,两人间仿佛已过了万年……   原以为男主人回来了,酒楼的牌匾就可以揭开了,可楼樾并没有着急揭开牌匾上的红绸,要留在三日后再揭开。   因为三日后,不止揭牌匾,楼樾还要正式迎娶苏流萤!   江南四季皆美景。   入了秋,金桂吐香,柳絮飘飞,硕果满枝,十里良禾慕秋庄!   在这样一个预示收获的美好季节,苦尽甘来的二人,终是喜结连理,执手白头。   全城的小娘子姑娘们听说医馆的那位男神仙竟是要娶妻了,一个个伤心得不得了。   而全城的公子少年郎们,听闻酒楼天仙般的老板娘要嫁人了,也是伤情不已。   三日后,酒楼门口挤满了全城的百姓,大家将酒楼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眼巴巴的看着这对让人艳羡不已的新人大婚。   良辰一到,新郎牵着新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流萤穿着精美的大红喜服,头上戴着楼樾送与她的金丝翡翠腊梅花簪,耳间戴着腊梅花式的耳环,粉面桃腮,一双秋水明眸在秋日的艳阳下,潋滟无双,美艳倾城。   站在她身边的楼樾也换下了常年所穿的玄色衣裳,换上了喜庆的新郎服,冷峻的面容今日也一改之前的冰冷,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让他俊美的面容更是俊美无俦。   楼樾先前娶过苏诗语与红袖两位偏房,但与她们都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取苏诗语是为了应付长辈的催婚,而娶红袖,更是为了对付楼皇后,所以,前两次的婚礼于他而言,只有无奈痛苦,却没有半点欢喜,更是体会不了世人那种当新郎官时的甜蜜欢喜。   直到今日,执了苏流萤的手,他才明白,原来,人世间还能有这样让人沉醉的幸福。   一路上,楼樾都紧紧的拉着苏流萤的手,半点都舍不得分开。一向冷漠的眸子也变得温柔深情无比,时刻落在她的身上。   此时此刻,乃至此生,他的眼里只剩下苏流萤一人……   而这样跟随在楼樾的身边,苏流萤更是一脸的幸福满足,她抬眸看着白云朵朵的天际,默默的在心里道,阿爹阿娘,父皇,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女儿现在很幸福,她找到了她最爱的人,她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你们可以安心了……   当两人十指相扣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相视一笑的甜蜜瞬间,真正是佳偶天成,羡慕旁人。   小暖南山陆菁,甚至是薛念和阿奴,他们这些一直追随在楼樾苏流萤身边的忠仆朋友,在亲眼见证了两人在重重磨难波折后,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宿,却是比当事人还感动,一个个的激动欢喜的落下泪来。   默默站在一旁的韩钰,看着苏流萤脸上发自内心的幸福欢笑,还有楼樾眸间的无限深情,也是释怀的笑了。   喜炮点燃,两人在全淮城百姓的见证下,在酒楼前共拜天地,结为夫妻。   礼成后,楼樾携了苏流萤的手,夫妻二人一起拉开了酒楼牌匾上的红绸,四个镏金大字在秋日艳阳下闪闪发亮——   流萤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