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白软胖》 作者:萌冬萌冬 文案   光禄寺主薄大人的独生女儿白软软,本来只是被充数参加皇后择选,   不料少帝沈少堂为不受权臣制衡,亲手选中了体重一百二的白软软当了新皇后。   谁知,大婚当夜,小皇后便“胖碎凤衣”,皇帝一怒之下——   皇后不下百,坚决不洞房!   结果,数年之后,少帝沈少堂愤然下旨——   烧了皇宫减肥秘术一百零八式!   *天真烂漫无脑可爱甜宠小白文   *萌萌甜甜轻松搞笑为主,朝堂剧情线为辅,甜中跑剧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白软软,沈少堂 ┃ 配角:白光,纪云楼,魏云燕,安露,崔婷婷 ┃ 其它:甜宠,萌文,暖文 第1章   当白软软踩着点儿赶到大齐皇宫含元殿外的选秀场时,心里想着自己是来充数打酱油的。   这还真不能怪她没啥上进心,实是她白软软身为一个大齐皇朝光禄寺主薄的独生女儿,父亲白光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从七品光禄寺采办;日日打交道的不是夏日的玉米棒子,就是整个皇宫过冬使的冬储大白菜。   她家隔壁正九品珍羞署的署正大人都看不起她爹爹,每日站在房山头上显摆自己家里都已经吃上猪头肉了,白家桌上摆的除了大白菜就是小白菜。   软软的侍女阿宝很是不服气地去隔壁吵了三回架,用阿宝的话来说:真不知道一个整天煮开水烫猪毛伺侯大猪头的就比我们家切大白菜的主薄大人高贵到哪里去了;再说,我们家白老爷还在宫里拥有一处私人地产呢——虽然是皇宫储藏大白菜的大地窖。   “但是,那也是皇上的恩宠不是!”   阿宝眉飞色舞地跟软软学,软软笑得差点从竹躺椅上撅过去。   不过,软软也还是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身为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的女儿,她这辈子就算是登了天,也绝不可能被选入后宫,成为什么嫔妃、贵妃、娘娘皇后的;她平素最大的愿望,就是每日跟着爹跑跑京城内外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审看审看一下各府各州顶着星星冒着月亮送进皇城的新鲜菜品,每日从中间捞出一两件又鲜又嫩又滴着露水芽儿的绝品青菜,赶着天不亮,就送到她厮混了快五年的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去。   缠着天云楼里最大牌、最顶级、最风流倜傥、最最谁也请不动的大大大大老板纪天云,给她做成两蝶新鲜冒油的小菜;再炖上一碗香糯软绵的红枣莲子羹,拌上两块雪白雪白的天云楼雪花大馒头,美滋滋地吃上两口……啧啧啧,这一日便美得冒泡泡了。   所以,软软虽然只是个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的女儿,家里也是个小门小户,但是软软向来极爱美食,这天底下但凡出了名的美食,别管是金华的火腿、云南的松茸,还是南海的鱼脍,她都想尝尝。   可是这一尝二尝七八尝之后,坏了!   *   尤记得那天春光明媚,大大的太阳将整个铜镜照得明晃晃的直刺眼睛。   阿宝拿了一件新做好的金丝罗裙来给她穿,她就懒洋洋地才伸了个懒腰,就听到腰上——咯嚓——嘣嘣!   阿宝动作僵住。   白软软低头看了一看,说:“阿宝你偷懒了。这新衣裳的腰带,怎么才缝了几针啊。”   阿宝心头呼啸过一百头草原马……小姐啊,不是我阿宝给你做新衣裳偷懒了绣工,是小姐你你你你——你又长胖了啊!   但是这话阿宝可不敢跟白软软说。不然小姐心头一热,立刻停掉了她中午的雪花大馒头可怎么办。   是的,你没听错,不是停掉软软的馒头,是停掉她阿宝的啊!阿宝给自己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更何况,软软也不是胖到走路都不得,她现在——也就是锁骨若隐若现、飞进肉肉都不见;一双圆润润的藕臂,一对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胖手,直到现在一捏起来,还有两枚圆滚滚的小坑儿;最让人迷醉的,是白软软的蜜桃臀,阿宝每次帮小姐换衣换裙看到软软的小蜜臀都忍不住瑕想,到底将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修了八辈子福气,能得了咱们家软软小姐,消受得了这一身软软又绵绵的白肉肉……   对了,软软虽然胖嘟嘟、软绵绵,但是顶天立地、放眼天下第一的,便是还有一个优点。那便是肌肤赛雪,活脱脱一个白得发亮、白得放光,阿宝几次想,她要是晚上不掌灯,自家小姐都能自带“夜明珠放光芒”的出场特效了吧。   但是,偏偏白软软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属性。   她一颗红彤彤的心儿,全扑在了吃上。   今日吃什么、今日怎么吃、什么好吃、如何吃、去哪里吃,吃的什么配什么料,吃完喝什么茶,吃好了跟谁说,说完了跟谁玩,玩完了下顿吃啥……已经成了为白软软每天一早起来的光荣使命。   软软姑娘,很忙的!   *   这不今日一大早,白软软就赶时辰去了遥远的西城豆腐胡同一趟。   因为西城豆腐娘家的小竖子特地跑来传话说,明天一早,他娘亲会亲自开一车星夜刚刚做好的上等白玉豆腐;这一车的豆料都是从山西黄土坡上拉来的,黄土坡上的豆子长得慢、光照强,生出的豆粒子又黄又大,磨出的豆汁那叫一个香飘十里、浓过万家。这车白玉豆腐,简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笑傲江湖无对家。   啧啧啧,这等上好的吃食,怎么能少得了白软软。   早上她揣了三十文钱便直奔了豆腐娘家。排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得了一块“白玉豆腐”。   眼瞅着油纸包里包得这一块白如玉、嫩如脂、香如兰的白玉豆腐,白软软的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但是她高兴得太早,活脱脱把今日大齐皇帝沈少堂择选皇后这么重大的事儿都给忘记了。   说起来,“择选大齐皇后”这件在别人看起来是大齐皇朝轰轰烈烈的大事,在软软这里不重要一点都不奇怪;她爹别说只是个从七品,便是正七品也没她白软软什么事儿。而且不说这含元殿选秀场上站得黑压压的一片皇家贵女、富家千金,就说这朝中现今三足鼎立的三大势力——   垂帘文太后。   首辅魏国公。   内务总管崔大太监。   这三个人便已霸占了朝中内宫、朝政、内务三大政权,百姓们俗称是压在大楚皇帝沈少堂头上的“三座大山”。这三座大山不仅仅是在朝中、内宫明争暗斗,甚至都想将大齐皇帝沈少堂掌控在自己手中,进而达到将大齐江山霸占到自己名下的奸佞目的。   所以,择选皇后这么轰轰烈烈的皇家事故,不对,是皇家盛事,三座大山自然也少不了塞自己家的人进来。   喏。   秀场最前面的三名秀女——   穿着一身鹅黄,活脱脱一脸小白兔的就是文太后的外甥女安露。   右边一身孔雀蓝,就差插一个尾巴快要上天的就是崔大太监的侄女崔婷婷。   至于站在最中间,个子最高、身材纤细、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拽地长裙,小腰细得几乎要赢赢一掐就要折成两半,可惜只会用鼻孔看人的,是首辅大臣魏国公的女儿魏云燕。   *   对了,说到魏云燕的小细腰,不得不提起那一句千古名句: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   大概是从大齐圣祖辈皇帝开始,便向来爱美爱细爱窈窕,不仅后宫中的各位美人、嫔妃纷纷以瘦为美,就连朝堂之上的各级大臣,也纷纷以“盘靓条顺”为升职标准;一时间大齐全国上下齐饿肚,居然造成了“全国米贱”的严重后果。甚至传说文太后便是以极瘦、极细腰而得入圣祖皇帝的眼,一路平步青云,直至坐到了皇后的位置。   现今,虽然十年前圣祖皇帝的儿子都驾崩了,换了现在的少帝沈少堂登基,但是宫中爱细腰的传闻,却一直没有停止。   于是,综上,综综上,再综综综上,有哪一条哪一款,她白软软能符合上择后选妃的条件?   所以,她充其量也就是来给小皇帝的捧个人场,假装好些个女子都争着打破头的想嫁给他,让他脸上贴贴金涨涨光;但其实,和她一样心思,打完秀场这场酱油就回家啃猪蹄的贵家千金们绝不再少数。   白软软更是一颗心早就飞云了天云楼,想着该怎么磨磨纪天云,好生给她炖一锅鲜鱼豆腐汤、还是香菇酿豆腐来着……   可是……这怎么足足选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结果?软软和数十名秀女在场上站了一个多时辰了,晒得脸上都要滋滋冒油了,含元殿内竟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软软忍不住把背在身后的手又握了握,这大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而她包在油纸包里的白玉豆腐,似乎也有点耐不了这温度,开始慢慢软化下来,越来越柔软,越来越瘫软,渐渐地竟然从纸包里开始渗出丝丝“汗珠儿”来……   坏了,该不会是太阳把豆腐晒得都要发酵,淅出豆汁儿来了吧!   这时,含元殿内,终于传来文太后威严的声音——   “皇帝,该做决定了。”   首辅魏大人也大声说:“陛下,请择后!”   崔大太监也不落后:“陛下,请递玉如意,择选大齐皇后娘娘!”   含元殿门处,大齐皇帝沈少堂,终于走了出来。   远远看去,威风堂堂。   具体长什么样……白软软没看清。反正她也不关心,比起大齐皇帝长得是扁还是方,她更关心的是她的白玉豆腐。   软软正着急时,忽然远远看到,跑去厕所第三回 的侍女阿宝,终于重新回到了侍女等候区里。软软连忙对着阿宝飞眼色。阿宝立刻接到软软的信号,用眼神回出已领会领导心意的信号。   白软软心里一喜,立时将背在身后的手一扬,对着阿宝就——   咻——   一大纸包白嘟嘟的白玉豆腐,连纸带包,连汤带水——   小太监刚刚好喊:“陛下亲择选——”   啪唧!   一大纸包白玉豆腐白豆汁儿,全拍在了大齐皇帝沈少堂的脸上。   白软软:“……”   阿宝立时抱头蹲下。   沈少堂:“!”   *   《大齐稗》:初帝择后时,后不满,并朝帝扔了一大块豆腐汤!注:白玉品牌。   ——史修 第2章   软软中选了。   皇后。   整个含元殿秀场都仿佛被凝固了。   白软软其实很想问一声:为什么?   但是看着堂堂大齐皇帝沈少堂那一脸的豆腐汤、豆腐水儿,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和为了不靠近他,闻到他一脸的豆腐馊味儿,白软软很怂地回了一句——   “行。我先走了。”   白软软从含元殿秀场上转身就跑!   赶时间呐!   要是她跑得快些,估计能赶到西城豆腐娘家,再抢到一块白玉豆腐啊!也不枉她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不能误了她就要放到嘴边儿的白嫩嫩的白玉豆腐啊。   什么?你问大齐择选皇后这么轰轰烈烈的事儿?   在白软软的心里,不存在的。   *   软软撒丫子就跑了。   剩下一脸豆腐汤儿的堂堂大齐的皇帝沈少堂独自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文太后看到刚刚沐浴更衣完的沈少堂时,心像被戳了一刀子一样地疼。   “你怎么能选她当皇后呢?”文太后痛心疾首地敲身边的红木桌面儿,差点把指头上最粗最大颗的祖母绿翡翠戒面给敲掉。   “为何不能择她为后?”沈少堂风采翩翩地站在文太后面前。   身上飘着刚刚泡过的皂角清香,完全不似刚刚在秀场上,冒着一身的豆腐汤馊味儿。   他发誓,那是他登基十年以来,最臭的一刻。整个含元殿秀场上秀女们的脸色他都看清了,他风度翩翩时都追着他叫“堂堂皇帝”,“我们爱你”,他就被豆腐砸了一脸,那些秀女们就仿佛他跳进了涮锅水里洗了个澡似的满脸不情愿的表情。哼,好的,他堂堂大齐皇帝沈少堂,记、住、了。   文太后瞪大眼睛:“堂堂一国皇后,怎么能是个胖丫头?!况且我替你选来的安露,首辅大人家的云燕,还有崔崔崔……”文太后记不起崔大太监的名字了,“这些姑娘们哪一个不腰细如柳,人若扶风,你怎么竟选了那么一个小胖子!”   胖么?   沈少堂记不太清了。   文太后痛心疾首:“再说,她不过就是一个光禄寺主薄的独生女儿,听说她爹爹不过是个从七品,你现在放着首辅大臣的女儿不要,太后的外甥女不收,崔大总管的侄女也不肯收进后宫,偏偏要立这么一个小门小官的女儿为后!这,这要是传出云,我皇家的颜面何在,我一国之母的威仪何在,我该如何向你那死去的先皇交待啊!”   文太后将桌案敲得笃笃作响。   已经传出去了。全国轰动了不是。   沈少堂站在文太后面前,心下腹诽:交待啥啊交待,真要您去跟父皇交待您肯定不想去,西山那地界儿挺远的,而且大家都是一去就不回来了。   沈少堂对文太后微微笑了笑:“母后,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圣祖皇帝曾经留下的一条祖训。”   文太后抬头:“什么祖训?”   沈少堂负手,慢慢道:“圣祖皇帝曾说: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所以故妃、后,应多采之民间。”   文太后顿时卡壳。   她实在没想到,沈少堂会在这个时候,把个圣祖皇帝抬出来!本来大齐立国之际,圣祖皇帝为防范朝中权臣与后宫勾结,并后宫妃嫔之外戚掌控朝政,而多选用民间清良家世的小门之女进宫为妃为后;但渐至上祖皇帝,以及文皇帝这一代,朝中政局已然发生了很多改变,文皇帝甚至为拉拢朝中重臣,择选了高门出身的文太后为皇后。文太后这一朝,更想将自己的高门望族延续下去,当然希望能将自己的外甥女塞给少帝为后。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在这里使了个大绊子,等着她呢!   沈少堂见文太后噎住,浅笑:“不过,儿子感念太后、首辅魏国公及崔总管的拳拳敬爱之心,已经下诏;封太后之甥女安露为良妃,首辅魏国公之女为贤妃,崔总管之侄女为德妃;三妃并立后宫,辅佐皇后。”   沈少堂说得正正堂堂,也算是给了文太后一个台阶。   给了台阶了,你还不快点下来!母、后!   沈少堂浅笑淡淡。   “如此……”文太后不再敲桌子了,“甚好。”   好吧,你这个臭小子给了老娘面子,老娘也就赶紧下来了。   不过,你给我等着。   文太后抚着自己被敲出坑的祖母绿戒面,痛心疾首地想。   沈少堂微微一笑,退出了太后宫。   *   于是,白软软真的被立为了皇后。   金银宝山的皇家聘礼,不日便送到了白家。   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白光,刚刚巡视了整个京城的蔬菜批发市场,正泥一脚水一脚地回到家里。一入门就被金山银山给堵了门。   “真是小皇帝给我女儿下得聘礼?”白光还挺有点做梦般地不真实感。   白光是个很慈眉善目的光禄寺采办,可能素日一直与玉米、粮食、大白菜小白菜为伍,他的面孔上还没有爬满皱纹,反而透着一股素食主义者很清心矍铄的葱心儿绿,留着一簇修剪得十分山羊伯伯的老山羊胡子。   小皇帝娶媳妇儿,真舍得下血本儿。   白光很小心地将贴在箱子上的大红喜字撕开了一道小口口,弯下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箱子里面窥视——   金子!   银子!   珠宝!   白光:“嗯……俗气。”   这小皇帝娶亲也不来点实用的,就这金山银海的,能打动谁的心啊?他堂堂光禄寺主薄白光的女儿,喜欢的可不是这些玩意儿。   正当白光趴在地上偷看时,白软软刚好带着阿宝从外头回来。   白软软这一趟出门儿可实在不容易。自打那天被宣布她“雀屏中选”之后,京城全都轰动了。大家满京城地寻找光禄寺主薄的家,一心想看看当家国母是个什么样子。当阿宝出门的时候,大家还惊叹,果然国母之家,丫头都减得如此水灵灵的;但当白软软出现的时候,可了不得了了——满街的人都发出惊叹声——   我们的皇后——这么白——这么胖啊!   白怎么了?胖又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啃你家面了?   阿宝撸袖子差点又去吵架,还是被软软给拦了下来。   “爱说啥就说啥呗,反正,我是皇后,她们不是。”   一街的女人们,全疯了。   气疯的。   好不容易从街上人群里挤回家,软软一进门就看到亲爹撅着屁屁正在偷看她的聘礼,便甜甜地喊了一声:“爹——”   白光唰地一下起身,飞快奔至花圃之前,撮着一缕山羊尖尖,假作观察美丽花色:“嗯,这芍药开得真不错。”   侍女阿宝在心里怒喊:老爷,芍药春天才开花好吗?现在都八月了好吗!   白软软浅笑,朝着白光走过去,挽住亲爹的手,很是甜甜地说:“爹爹,咱家花圃里从来没有种过芍药。”   白光:这是亲女儿吗?有这么拆老爹的台的吗?拉出去!   白软软笑眯眯地看着父亲:“爹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女儿进了那皇宫,不是个好去处。”   白光心头微微酸了一把,拍拍软软:“软软,你娘去的早,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愿意续了弦,让你受委屈。所以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你捧在掌心里,眼珠儿一样地长大。本想等你大了,为你寻一门好亲,至少能每日吃得上猪头肉的……”   白软软一愣:“怎么,原来爹爹是想把我嫁给隔壁署正的儿子?”   白光:“怎么可能!爹宁肯你嫁给皇帝也不能嫁给烫猪头的儿子!”   皇宫里的少帝沈少堂,因为这句话打了一个天大的喷嚏!   他实在不知道,他在未来岳父的心里,也就比烫猪头肉的好上那么一点点。   白软软绵绵地笑了:“爹爹,你放心。我也许就到那宫里待一阵子,过几天就回来。”   白光眼睛一亮:“真的?”   白软软:“自然是真的。女儿何时说过假话骗你。”   白光撮着胡须,沉思:“但是和大齐皇帝,好办和离手续吗?”   阿嚏!   批奏折的沈少堂,打得喷嚏把整个崇阳殿都震动了!   白软软还对着父亲拍胸脯:“好办,您就等好吧。”   白光顿时放下心来,无比热烈地跟女儿软软讨论起聘礼来。   软软想起亲爹刚刚趴在那里好奇的样子:“爹,皇帝都送了什么聘礼来?”   白光作壁上观:“我没看。”   软软哈哈大笑。   重新就着白光刚刚撕开的那条缝,朝着箱子里望进去——   金山!   银山!   珠宝山!   软软站起身来,摇头:“俗气。”   白光心里乐开了花:嗯,亲生的!   白软软:“爹爹,皇上送来了聘礼,您也替我备份嫁妆罢。要厚一些,别让皇家看轻了咱们。”   白光拍胸膛:“那是自然!”   *   数日后。   打了无数日喷嚏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终于从奏折山里活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明日就将是他的大婚礼,他应该前往坤宁宫,审视一下大婚礼准备的情况如何。于是沈少堂带了贴身小太监田小田,前往坤宁宫视查。   本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步子悠哉悠哉,甚至因为这场择后大选,他暗地里胜了一场而洋洋得意;却没想到越加靠近坤宁宫,却越加在空气中闻到一种——奇特的混合式味道——   不是臭味,自然也不是香味,更不是——是一种怪味道。   沈少堂奇怪地走到宫门口,宫里立刻便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太监们大声地吆喝着,宫女们嗒嗒嗒地跑来跑去。   田小田在旁边连忙解释道:“陛下,今日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送嫁妆进来,所以宫里正在想办法安排摆放,因而杂乱了些。”   沈少堂皱皱眉:“怎么,她还带了很多东西入宫吗?”   田小田没敢回答。   “就算再多嫁妆,难不成我堂堂皇宫里,还摆不下不成?竟要吆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沈少堂微微斥责了一句,抬腿便跨入宫中去。   宫门一入,沈少堂顿时——   坤宁宫敞亮的大院子里,太监宫女扎了四五堆,地上分别摆放着皇后娘娘的娘家送来的厚厚嫁妆——   白豆腐,一板车。毛豆腐,一板车。冻豆腐,一板车。   大白菜,一大筐。小白菜,一大筐。长豆角、扁豆角、刀豆角、茄子、黄瓜、东南西北瓜,各一大筐。   红黑花绿黄豆,各一大担。   其余各色物事,锅碗瓢盆,各一大箱。   最最关键的还有,鸭子一只,驴一只,黑底白花的大奶牛,一头!   *   《大齐稗》:后之嫁礼,极厚,轰动皇城。   ——史修 第3章   自己选的皇后,跪着都得娶完。   大婚礼的时候,堂堂大齐皇帝沈少堂,恨不得将这句话贴在自己脑门儿上。   但是,身着大红凤衣,盖着火红盖头的白软软,却完全没有看到沈少堂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宫中的繁文缛节极其的多,多到她被抬进坤宁宫去的时候,自己的一双腿儿,都站肿了。   好在,管事嬷嬷终于说了一声——   “请皇后坐床。”   白软软心里一喜,朝着布置一新的龙床就爬了上去。   这龙床可真大,她爬了老半天,终于摸到床头,便往床上一坐。   嘿,也不知是她倒霉还是什么,身上的凤衣太大太重,她爬得又急,居然在侧身一坐的时候——   凤裙好像,依稀,也许,被勾在了什么角落里。   白软软心头一惊:不好。好像后腰的那个部分,被扯住了。   哎哟,她要是想把那个地方扯出来,就必须做出这般的动作——   先移动左屁屁,将凤裙从屁屁下抽出来,再顺着凤裙的纹路,向后捋,捋到被勾住的地方,再抖动一下——看看是否能将凤裙从床头的纹路里抖出来。若是平安抖出来了便罢了,若是没有抖出来……   后果自负。   白软软心头一阵乱七八糟。   外头一堆嬷嬷、宫女,侍女阿宝又被请去了另一侧厢房,她若是现在就坐在龙床上捋屁屁——不对,是捋凤衣……好像有点不太好吧?但若是她现在真的不动,万一被扯的时候长了……后果不堪设想。   唉,当个皇后怎么这么麻烦,若是在自己家里,她捋便也捋了,可是现在身为一国之母……   是捋呢?   还是不捋呢?   白软软一阵纠结。   纠结来纠结去……   软软坐着睡着了。   别怪她居然有这等“坐睡”神功,实在是宫中的大婚礼麻烦的狠,这般一套折腾下来,神仙也会睡着了。   *   正当白软软在凤衣的纠结中入睡的时候,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也终于从崇阳宫里逃了出来。   他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同样为了行大婚礼,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儿。不过,他的心情自然还是不错——因着他今日大婚,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居然都没怎么给他使绊子;魏首辅虽然在他大婚礼上摸胡子摸了许久,就在沈少堂怀疑他都快把自己下巴摸秃噜皮儿的时候,魏首辅居然走了。   居然,走、了!   沈少堂那一刻心中简直就在怒吼,亏他前一夜连觉都没怎么睡,就在思量着该如何在大婚礼上阻击魏首辅,谁知他魏老大人摆了那么久的架式,居然轻易就这么走了。   哈哈,走的好,走的妙!无论如何今日尚是他的大婚夜,没人前来搅局,他理应暗爽一把的。   只是,宫中这些俗礼,可把他累坏了。   小太监田小田心思贼快,一见沈少堂走路腿都软了,连忙自告奋勇——   “陛下,奴才背您,您也好节省点体力,免得等会洞房花烛,没了力气。”   沈少堂差点抬脚,一脚把这浑小子踹飞出去。   当他堂堂大少皇帝不知道这些浑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若他真要让田小田背了,就他们这几个大嘴巴,到时候又得宫内宫外的胡乱造谣。不是说万岁爷新婚当夜“腿软了”,就是说我万岁爷洞房之时“办事不力”……他们这些小家伙造谣一时爽,他万岁爷想要僻谣可是得足足跑断一双腿!   “滚!”沈少堂一脚把田小田踢开,“前面带路。”   田小田被皇帝看穿心思,憋笑憋到差点内伤。   沈少堂扶着田小田,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坤宁宫。   一进宫门,大红喜子大得像山一样刺眼睛。   沈少堂脸上有点没好气儿。   这个大婚,本来就是被三座大山逼的;而且他素喜净雅,最烦得就是这些红红绿绿。   管事嬷嬷见沈少堂来了,连忙笑眯眯地迎上来。   “参见陛下,陛下大喜。”嬷嬷笑得眉眼眯着,“陛下且先等等,老奴去叫醒皇后娘娘。”   她睡着了?   沈少堂挥手:“不必。朕亲自过去。”   哎呀,陛下尚未替皇后娘娘掀盖头,这般不合规矩啊;管事嬷嬷本想来这么一句;但是忽尔转念一想,自打皇帝于含元殿秀场上亲择了皇后娘娘,帝后可是足足有两个月未曾谋过面了。许是皇帝陛下,想先独自一个人,看看他的美貌佳人呢?   管事嬷嬷自我陶醉地先笑了,捂着嘴儿先退出了暖阁之外。   沈少堂独自,朝着坤宁宫正宫的东暖阁踏了进去。   *   珠帘一挑。   暖阁中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暖融融的香。   这香气淡淡的、软软的、甜甜的,但毫不油腻,也绝不是市面上所售的那般桃花、桂花、胭脂般的俗气之香。   是嬷嬷们在屋子里熏了什么香吗?还是她的凤衣上带了什么香囊?   沈少堂揉了揉前一阵子打喷嚏差点打掉的鼻子,缓缓朝着龙床走了过去。   龙床之上,铺着刺瞎他眼睛的大红喜被,挂着一床描龙绣凤、居然还配了一对墨绿色玉挂钩的帐子。   这——这是什么鬼搭配!大红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大绿,大红大绿是嫌他堂堂一国少帝不够土是怎么着?沈少堂下定决心明天早朝时,先把礼部侍郎的胡子拔掉几根再说。   但是,龙床之上,她端正坐着。   头上还盖着火红的大红盖头,身上穿着描龙绣凤、滚着乾坤地理纹,包着金丝银线,染着江河浪花的大红凤衣。   沈少堂只这般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他的乾坤世界,他的大河江山,自此都会与她同享——的感觉出来。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般的感触,这对沈少堂来说,是极度陌生的。在宫中成长的几十年,做太子时他便被文皇帝评价为“性情淡泊”,对任何朝臣、任何武将,任何太监宫女,都是极淡的。仿佛对每一个人都微笑亲切,但是却任何人,都近不得他的内心。即使是一手将他养大的文太后,也从来都摸不清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因而,他的身边也从未再有过任何亲近之人。   但是这一刻,他竟忽然生出了亲近之感。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心中竟微微地有些害怕。   床上的白软软,却在此时发出了极细微的呼噜声。   沈少堂忽然便笑了。   可真是个心大的。   不过也好,让他省去不少费口舌的麻烦。   沈少堂朝着白软软慢慢走过去,走到她的面前。她极安静地坐着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沈少堂微微俯身,拿起桌上的称杆,轻轻挑起她的盖头——   红绢掀去。   珠坠垂下。   沈少堂看不清她的脸,忍不住微微弯下身来,看她的脸——   *   白得似雪。   沈少堂的第一眼。   香气扑鼻。   沈少堂的第二眼。   这两种视觉和味觉的结合,不知道怎么竟让人有种——上前舔她一口的冲动。   “咳咳咳。”沈少堂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呛死。   许是他的咳嗽声惊动了白软软,睡梦中的软软终于一下子惊醒过来。她蓦地抬头,蓦然张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哎呀。   这一双水汪汪,如两粒水晶葡萄般地晶莹眸子,一瞬间与沈少堂距离不过三公分的地方对视,乌溜溜地差点要把他的人影都倒映在她的眸中!   “你,你是谁?”白软软第一句。   “我,我在哪?”白软软第二句。   “我,你,我们在干什么?”白软软第三句。   沈少堂真想一个爆栗子敲在她的头上。   刚刚还胡乱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结果他的小皇后一睁开眼睛,还是活脱脱就是秀场上拿豆腐砸了他一脸的那个蠢、瓜、蛋!   沈少堂失望,转身:“起来,把合卺酒喝了。”   软软眨眨眼睛,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她到是很乖的:“好。”   转身就要往床下爬。   结果,她忘了——她爬龙床的时候爬得太心急,她的凤衣可是被雕在床头之上的一条小金龙的爪子给——钩、住、了!   软软一起身之下,只觉得后腰上一紧——   “不好……”软软惊呼。   “怎么了?”沈少堂转身。   “我的衣裳,好像……好像……”白软软想去摸摸屁股后面,又不敢伸手摸。   在堂堂皇帝陛下面前摸屁屁好像不是太体面吧……   “怎么这么麻烦。”沈少堂迭起眉头,将手中已拿起的酒杯放下,走到龙床旁边来。   他微微侧身,“别动,我来看看。”   白软软:“好像好像被什么……”   沈少堂突然朝着白软软倾身过来,几乎就擦着软软的面颊而过……软软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般贴近过,而沈少堂身上皂粉的清香和着桂酒的味道,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充满了男性狂野魅力的味道……这味道向着白软软扑鼻而来,而且将她整个笼罩。   白软软顿时觉得心里一慌!   “哎,别……”   她突然挣扎一下。   沈少堂已贴近了她的凤衣长尾,伸手去拉:“别动——”   结果,他说晚了。   白软软身子一挣扎,只听到布料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嘶——   白软软只觉得后腰上一凉,沈少堂的手刚刚好就落在那处……   更可怕的是,管事嬷嬷们在外头听到动静,居然正在这个时刻,冲了进来——   “怎么了?陛下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   你们说说,怎、么、了!   *   《大齐稗》:帝后大婚夜,后胖,撑碎凤衣。   ——史修 第4章   后来,关于白软软皇后的凤衣到底是怎么碎的,有了不同版本的流传——   大齐稗上记录的是“后胖,撑碎凤衣”,听说那个史修因此被白软软皇后打了数个屁股板子;另一版本,可是宫里的嬷嬷们流传出来的——   据说,是堂堂大齐皇帝沈少堂“少年气血,洞房花烛”,一那个不小心啊,就那个啥啊,你们知道的啊……   嬷嬷们应该没有被打,于是宫里宫外,坊间民间,便都是这个版本了。   *   此时,这几个嬷嬷坐在东暖阁外的扶榻上,一边飞针走线地缝补着破碎的凤衣,一边探头朝着珠帘遮蔽之内的东暖阁龙床上望去——   一边是一夜没睡的少帝沈少堂一脸烦闷地坐在龙床榻边,手指不停地敲着床榻的边缘;一边是只穿着白色里衣,身盖着大红锦被,手指紧紧将锦被边缘捏得很紧的新皇后白软软;几名嬷嬷忍不住捂着嘴儿偷笑,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笑得差点把自己手里的针线全都走歪。   沈少堂则忍受着不停地从珠帘之外传来的轻声窃语——   “咱家皇帝爷也太心急了些,竟把这大婚的凤衣礼服都撕碎了……”   “哎呀,你是懂的,咱家皇帝爷去年才刚刚满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   “对哦对哦,听说咱皇帝爷打从成了年,就没怎么逛过后宫。”   “真的么?皇帝爷这么久都没来过后宫?”   三位嬷嬷同时停针,一脸你恍然大悟的表情。   三位同时:“难、怪、哦——”   嬷嬷们差点同时爆笑出声。   沈少堂听到这里,简直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要暴突出来了!   若不是碍着他还是堂堂大齐国少帝的份儿上,他早就拔腿下了龙床,奔出东暖阁,跑到三位嬷嬷面前,扳住她们的肩膀,发出狂野怒吼——   谁血气方刚!   谁没逛过后宫!   谁把她凤衣撕碎!   谁XX是憋得啊!   沈少堂简直要摔桌——明明是她太丰满,是她的凤衣太大,是她“胖碎”的好不好!   沈少堂的手指,笃地一下狠狠地锤在桌子上,脸上七颜六色,五彩斑斓,乱八七糟!   白软软乖乖地坐在龙床上,被他这一下子吓了一大跳。偷眼悄悄瞧了他一下,看得出他的心里正狂野地奔腾着一只疯狂的野兽,为了自己不被无辜咬到,白软软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了。   沈少堂历经了心理的重重折磨,终于按捺下心里的重重冲动。   他拔腿起身,撩起珠帘:“行了,别补了。”   几名管事嬷嬷惊了一下,都站起身来:“可是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大婚的凤褂朝服,等下去太后那边请安,众妃来向皇后娘娘行礼,娘娘都还是要穿的。”   “换一件不就得了,你们不是也帮她备了许多素日常服。”沈少堂皱眉。   管事嬷嬷:“可是,陛下您着大礼朝服,娘娘穿素日常服,这不合规矩啊。”   沈少堂愣了一愣,转回头朝龙床上还披着锦被的白软软看了一眼。   白软软连忙坐直身子。   沈少堂:“与朕也换常服。”   “啊?”管事嬷嬷一惊,“陛下,这不和规矩,不和礼节啊!”   沈少堂眼睛一瞪:“什么规矩什么礼节,难不成要让她一个人被太后责罚吗?!”   管事嬷嬷顿时都住了口。   端坐在龙床上的白软软,不知怎的,心里竟微微地一暖。   沈少堂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幽幽地问道:“皇后,你到底多重?”   *   呃——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皇帝陛下、她刚刚过门的——不对,是她刚刚嫁给的夫君的问题,实在是好清新好脱俗好不套路啊!   她到底多重?   或者,大家到底多重?   这个世道上,白软软凭着从小跟爹爹逛遍京都菜市场的光荣经验,能知道菜多重、瓜多重、一车柿子有多重,甚至她还见过猪多重、牛多重,但是活脱脱就是从来没有人称过,人多重!   白软软问自己的侍女阿宝,阿宝一口茶水差点喷出五丈远——   “小姐,这世上就没有人称人的称啊!”   呃……原来,没有吗?   但是,身为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的新婚皇后,身为堂堂大齐那么有研究精神的少帝沈少堂的妻子,白软软觉得,她怎么都要身先士卒地搞清楚这个问题。   于是,在从慈宁宫请完安、沈少堂前去御书房忙政务之后,白软软带着侍女阿宝回坤宁宫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这个奇怪又先进的问题。   该怎么知道,她有多重呢?   该用什么办法,能称出人的重量呢?   白软软一边走路,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是跟她爹爹学来的,虽然她的下巴上,少了那么一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山羊须须。   不过,路过御花园时,前面正有一池碧波青荷,吸引了白软软的目光。   此时,正是荷叶连连,蓬勃怒放的好时机,满池的清水盈盈,绿荷如波。或卷或舒的荷叶绽于碧水之上,偶有几朵刚刚冒尖的粉色荷花,害羞地钻出层层荷波来。   晚风一抚,荷香阵阵。   忽然,荷波里突地钻出两个刚刚及笄的小宫女,梳着两丫圆圆的小童髻,手下撑着一叶弯弯的小木船。船里正是满满地采了一船的荷叶、荷花、莲蓬藕,一边唱着清澈的歌儿,一边就往荷岸边靠过来。   白软软看着两个白净净的小宫女,忽然便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白软软:“有了!”   *   “万岁爷——”田小田屁滚尿流地跑进御书房,差点连裤子都跑掉了。“不,不,不好了!”   沈少堂刚刚在御书房里翻了几个奏折,读性正浓,一下子被这臭小子打断了,心中甚是不悦。   “干什么慌里慌张的,朕素日教导你的,全都不记得了?”   田小田被训,连忙收起自己连滚带爬的手脚,特别捏着嗓子,慢悠悠地说:“回、万、岁、爷,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在碧、荷、池、里,称、体、重。”   沈少堂:“知道了。”   忽然,摔下手里的奏折,呼地一声站起身!   “你你你说什么?!”   田小田好心提醒:“万岁爷,淡定,淡定。”   “滚!”沈少堂大吼一声,“快给朕说清楚!”   田小田屁滚尿流:“回万岁爷皇后娘娘说为了弄清楚自己的体重到底多少就决定在碧荷池找了两个小宫女说要借她们的小船依古代‘称象法’来用小船吃水程度称一称自己的体重到底为几何……”   田小田一口气儿不敢喘地说完。   沈少堂的脸色都青了。   将手里的奏折一丢,拔腿就往外面走。   田小田连忙怕死地跟上。   *   此时,碧荷池池岸——   人已经云山云海了!   因为——“刚刚入主中宫的皇后娘娘,要在碧荷池称体重啦”这般狂放不羁爱自由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大齐皇宫里传了个来回两遍还拐完一道弯儿了。   整个大齐后宫全都沸腾了。   本来为了帝后大婚已忙了整整一个月的太监、宫女、嬷嬷们,刚刚得了半日的休沐时辰,但是听到这种消息,哪个还睡得下云啊;不管当值的、不当值的,崇阳宫的、慈宁宫的、坤宁宫的,公主阁的,连老太妃宫中准备养老的嬷嬷们都从睡得暖乎乎的热被窝里爬起来,一头扎到碧荷池来看这位新皇后的新热闹。   于是,当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匆匆赶到碧荷东岸时,已然晚了!荷岸上这叫一个人山人海,乌央乌央!   田小田眼看大齐皇帝居然连个下脚儿的地方都没了,忍不住开口喊到:“借光借光,给万岁爷腾个空儿!”   沈少堂回头,一个眼神差点把田小田瞪到池子里去!   但是好在,众人终于给堂堂大齐皇帝让了个地儿。   沈少堂这才看到他刚刚新婚半日的正宫皇后——   白软软正站在碧荷池岸边,很是认真地跟侍女阿宝清理了小叶船,把船上的杂物全都搬开,然后便认认真真地踏上了碧荷池中的小叶船。   这小叶船船体窄小,船梆又轻又单薄。白软软一踩上去,船身顿时沉了一下,还左右摇了一摇。   岸上的人皆是惊得一声惊呼。   “皇……”   沈少堂身边的田小田差点叫出声来,被沈少堂好好地一眼,给生生憋了回去。   沈少堂一直背负着双手,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她的危险,但不知怎的,刚刚晃得狠了那一下,他竟也差点伸出手来想去扶她。   不过,白软软的体重着实不轻。   小船吃了一些水。阿宝连忙拿毛笔画上记号。   白软软站在船上,软绵绵地喊了一声:“田公公,快命大家捡些碎石来。”   软软平时说话便十分绵软好听,现在站在船上,船身有些摇晃,她的声音又衬着水声,这一声“田公公”叫过来,足足把田小田差点叫迷糊了。   田小田嗷地一声便答道:“是,皇后娘娘!”   田小田化身小狼狗,转身便要去捡石头。不料一抬头,便看到自己真正的主人——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眉宇间突突跳动的血管。   田小田毕竟是跟了沈少堂七年的,主子这般的脸色,不必开口他就知道自己敢再动一下,绝对大难临头了!   田小田十分无奈,转身对白软软:“启禀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前些日子御花园里刚刚修葺,工匠们将所有的碎石块全都清理了。所以娘娘您还是……”   ……别玩了。   再玩下去,我怕陛下要咬人了。   白软软自然也是发现了沈少堂很是不悦的神色,但是为了搞清楚他亲自下问的那个“问题”,她又怎么能将这些“小小困难”放在心上。   白软软笑眯眯:“哦,没有碎石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她,竟然还有办法?   沈少堂惊奇地转过脸去。   瞬间他又转回来了。   不忍直视。   众人只见皇后的贴身侍女阿宝,指挥着数名坤宁宫的小太监,抬着数筐她陪嫁到坤宁宫的雪白雪白的天云楼的雪花大馒头,径直朝着碧荷池“嗨哟嗨哟”地来了。   “没有石头,便用馒头罢。”白软软认真地吩咐道。   白花花的大馒头一筐一筐地抬上了船。   “皇后娘娘真正的体重是——”   *   《大齐稗》:古有曹冲称大象,今有馒头量齐后。始称:白雪皇后。   ——史修 第5章   “我的体重是——”   坤宁宫东暖阁,白软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便看到了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和不由自主紧紧握住的拳头。   呃……软软怂了一下。   他不会打女人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现在民间老百姓的夫妻们都不流行下雨天“吃饭、睡觉、打老婆”了。农民伯伯们现在都很是提高了思想觉悟,记得西郊西北西瓜村里的西伯接受西县县官微服私访的时候,就说过一句感动全大齐女人的话——   “老婆是拿来宠的,怎么是拿来打的呢!打老婆的都是怂人,一辈子不丰收!”   那一年,整个大齐都为这句话狂野轰动。   西伯为此得到了礼部的“感动大齐”的优秀人物奖,户部为此向西伯提供了一整年的免费化肥,农工部还亲自派出专家亲切指导西伯的西瓜种植,想当然的,西伯当年的大西瓜自然是大大大大的丰收!   呐,农村伯伯都不会打老婆了,他身为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不会真的被她气疯了,转过头来给她一巴掌吧?   白软软紧紧盯着沈少堂。   于是在沈少堂突然转过身来的时候,白软软立时向后退了半步。   沈少堂心抽搐。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选秀那天脑筋里是抽了哪根弦儿,居然自己亲手选了这么一位奇葩皇后。你说她胖便胖了些,怎么这才刚刚进宫两天,他的日子就像是过了两年一般的折腾。   不过,大婚那天他便已经知晓了,“自己选的皇后,跪着也得娶回来”。   *   沈少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道:“皇后,今日辛苦了。”   白软软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瞪。   咦,这是什么套路?难道不应该是狂风暴雨开头吗?居然这么风平浪静。   白软软:“多谢陛下关心。”   沈少堂抽筋:她还真不跟他客气。   沈少堂:“但是,朕有几句话,需要跟你好生说说。”   白软软眨了眨眼睛。   沈少堂于她面前,正色道:“昨日你已与朕大婚,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大齐皇后,一国之母;你须得拿出你母仪天下的威严来,不仅要坐卧行走要符合一个皇后的身份,在某、些、事、件上,更是要三思而后行。尤其像今日之事,将整个大齐后宫全都轰动,实乃非皇后应当所为。望皇后今后能谨言慎行,不负我大齐皇家之礼仪威严。”   沈少堂按捺着性子说了这么一大通,希望她能完全听得明白他的意思。   白软软站在沈少堂面前,听懂了。   他这么东转西转,拉文扯字的,不就是一个意思吗:皇后你今天折腾啥?把整个大齐后宫都招来了,以后别整这事儿了,不然小心皇家削你。   白软软软绵绵地笑了笑。   她忽然抬头,向前走了一步:“谢陛下教导。臣妾有一言。”   嗯?沈少堂一愣,不是应该“谢陛下”就退至一旁吗?她居然还有“一言”?   白软软不等沈少堂回答,便笑意盈盈地开口:“臣妾出身市井人家,自小跟随父亲走遍京都内外东市西市;见过无数井市民众,对场市来说、斤称数量,十分重要。但,自从我大齐朝立朝以来……不,是自打咱们九州上下,有了人众之后,敢问陛下,民众有知猪牛马羊之斤两,又有谁知民众自身之重量?”   呃……   沈少堂傻眼。   他的皇后,怎么问得出这么清新脱俗、放飞自我爱自由的问题啊……   “又敢问陛下,自打出生之后,可知陛下自己之重量?”白软软又追问道。   沈少堂无以回答,只能负手以掩尴尬。   白软软笑眯眯:“陛下身在皇宫内苑皆不自知,更何况宫中之外、民间百姓们,更不知自己自身的体重几何了。所以那市井民间,又至朝堂后宫,因不知自己体重,过胖者有之,过瘦者也有之;有些少年孩童,发育生长时不注重吃食重量,一时长得过大过胖;又及朝中老大臣,某年某月突然生有隐疾而身量锐减;直至发现时,已然没有救治的可能。”   “所以,自陛下问过臣妾体重的那一刻起,”白软软竟认真地回答,“臣妾便心下思量,若能借此之机,寻出一个能称量自身体重的方法,推广至民间,也不失为一个造福百姓、造福民众的好事。”   “臣妾想了数种,偶然想起古有曹丞相之子曹冲,借船称象,那么臣妾此次,自然也能借船称自己。”   白软软笑眯眯地说了一大通,竟让沈少堂毫无反驳之机。   白软软见他没有回答,反而更上前一步:“除此之外,臣妾还有一句话,想问陛下。”   沈少堂皱眉:“讲。”   白软软浅笑:“陛下身为大齐皇帝,问出口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吧?”   沈少堂:“自然。”   白软软:“那陛下屈身下问,身为臣子的,是否应该立刻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沈少堂心头已是一片呼啸!   苍天啊,大地啊,他的老婆正在给他挖坑啊!而且居然就站在他面前,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他要不要往下跳啊!   跳啊!跳啊!   白软软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紫水晶葡萄一样地眸子看着沈少堂:“陛下?”   沈少堂胡里胡涂地在嘴里哼了一句:“唔。”   白软软憋笑:“即然陛下出口的是金玉良言,是圣旨,那么身为陛下的当朝皇后,弄清楚事情的正确结果,再回报予陛下,更应当是堂堂正正,并应当是严格遵守皇家礼仪,苛守皇家规矩的。不是吗?”   啊啊啊啊——   沈少堂简直觉得自己要奔去旷野大草原,狂野地狂奔怒吼一声啊!   他这是亲手选的什么皇后啊,简直是足足想噎死他这个皇帝不偿命啊!!   自己选的皇后,跪着也得……   自己选的皇后……自己选的皇后……自己选的皇后……   沈少堂简直把这句话都要奉成金玉良言,要在自己心里默念上一千一万遍,不然他真的害怕自己将会成为大齐朝史上,第一个被自己的皇后给噎死的大齐皇帝了。   白软软见沈少堂脸色发青,拧着眉头话也不说一句,脸上微微笑了笑。   她更靠近了他一步。   微微弯腰施礼道:“无论如何,臣妾惊扰了大齐后宫,乃是臣妾罪过。请陛下责罚。”   给你台阶了啊!   皇帝老公,给你台阶了啊,快下来吧。   沈少堂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微微弯腰施礼的白软软,她发髻上的凤钗珠坠,在他的眼前明晃晃地摇动着。但是那些金钗碧珠的,到是完全不能吸引他的眼光,反而是她发际鬓角上,一簇毛茸茸的仿佛刚刚生出来的细细碎发,到让他怪异地生出了一种想要伸手摸摸她额头的冲动——   若是摸下去,会不会有一种抚摸猫儿一般温温柔柔,暖暖软软的感觉……   沈少堂不知怎的,心里竟是这般的胡思乱想。   他忍不住微微抬起手来——   呀,皇帝陛下要打我们家小姐啦!偷躲在暖阁珠帘之外的侍女阿宝,差点把这句话叫出声来。   阿宝暗地里已经在准备撸袖子,他要是敢打了我们家小姐,就算他是堂堂大齐皇朝的皇帝,我也会第一个冲上去跟他干一架的!   沈少堂的手已经渐渐接近白软软的额际,指尖几乎就要擦过她的肌肤,触到她的发……   白软软忽然抬起头来。   水灵灵、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少堂。   沈少堂突然就如被人抓包了一般,心里七上八下,额头突突直跳,心脏竟然咚咚直响,呼吸都要不顺了。   白软软不解地看着沈少堂:“陛下,你怎么了?你、热么?”   沈少堂脸孔青了一块紫了一块,顿时又白了一整张脸。   他一个字没说,将几乎要贴到她额际上的那根手指,突然一转;朝着白软软亮光光、雪白雪白的额头上就——   嘣!   *   雪白雪白的皇后,额头上钉了一颗彤红彤红的爆栗子。   三日未消。   *   沈少堂逃回御书房。   一脸埋进他熟悉的奏折山里,闻着这一桌子的书香墨臭,砰砰乱跳的心脏,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不过大婚才两日,就被折腾得脑子停摆了吗?怎么居然能对她毛茸茸的额际碎发,产生了那么怪异的想法。莫不是他堂堂大齐朝的少帝,居然心中爱的不是美人儿,而是猫儿吧?!难不成他这刚刚大婚的日子里,就要让田小田给他抱只胖橘猫来试一试……   啊呸呸呸。他真是被他的雪白皇后给弄得晕头了,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时,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田小田终于追进御书房里,一脸的汗珠子都要摔八瓣。   田小田:“万岁爷,您这腿脚儿也太快了,奴才足足追了您十里地啊,可把奴才给累死了。”   田小田累歪了,也顾不得皇家礼仪,拔腿就往龙案下的台阶坐。   沈少堂这会子突然冷静下来了。   倒回头想想,刚刚在坤宁宫里,除了最后的那一枚爆栗子;明面上看着是皇帝在训皇后,但是其实呢——   她简直是步步下套,处处挖坑,一句一句,把他噎得那叫一个狼狈。   不行。   一个栗子怎可解他心头恨。   沈少堂朝着龙案下踢了一脚:“起来,给朕滚回坤宁宫,传旨。”   连口气儿都还没喘过来的田小田,一脚就被踹回了坤宁宫。   田小田穿着一身水捞了般的太监服,抖着手对着白软软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桂华流瓦。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纤腰一把。”   ?   这都什么跟什么?   田小田传旨传了快十年了,还是头一次念到万岁爷这么莫名奇妙的圣旨。   但是跪地接旨的白软软却很是自然地站起身来,回了一句:“哦。”   哦?!   田小田都快疯了。   这少帝新后,简直就是两只活宝啊,陛下到底写了啥,皇后娘娘您又在哦啥?!   白软软抬头看了一眼田小田,终于善心大发地轻声解释道:“嗯,也没啥。皇帝陛下就是觉得我有点胖了,要我减肥,明白吗?”   啊?!   *   《大齐稗》:桂华流瓦,皇后欲下,衣裳华丽,粗腰……   ——史修 第6章   减肥便减肥,天下我怕谁。   虽然白软软一想起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写在圣旨上的那首歪诗,已经默默地在心底将他鄙视了一百七十八遍顺道零三十二个时辰了;但是难奈他毕竟是堂堂大齐皇朝的当朝皇帝。为了给他一个“小小的面子”,白软软还是一大早就带了侍女阿宝直奔了皇宫后苑最深处的皇家藏书阁。   阁门一推开——   扑面而来的,便是日经年久、无人光顾的灰尘扑扑。   嗯,看来这大齐后宫中的女人们,没有一个爱读书的。   白软软托腮,这堂堂大齐皇朝的少帝沈少堂,实在当得不合格啊。放着诺大的皇家藏书阁不引导后宫妃嫔们利用,一心只将她们养在深宫,好吃好喝供养着,可不就将她们养成了吃饱了没事儿干,不是撕X就宫斗么?   按她这个“英明神武”的当朝后宫皇后来说,她就当将这个诺大的藏书阁里塞满唐传奇、宋话本,上古演义、民间传记地,再备上上好的几坛焦粮瓜子、桂花茶,保证一后宫后妃嫔们全都乌央乌英地聚集在这里,每日光争着读书嗑瓜子、追偶像作者都来不及了,哪还有空在你堂堂大齐后宫里宫斗和撕X?   嗯,白软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超好的主意,等她改日拿了皇后宝印来,就将这皇家藏书阁里重修一番。   白软软打定主意,心飞扬地开始在阁楼里乱转。   阿宝一直乖乖地跟在软软身后,嘴巴不停:“小姐,皇帝陛下不是要您减肥吗?您不去坤宁宫外的广场上跑跑跳跳,到来书阁里做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白软软由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盲目行动是最不可取的。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必先寻到做这件事的方法和了解这件事情的本质。”   阿宝一脸听不懂,“小姐,您,能换个我能听懂的词儿么。”   白软软捧着那本书,笑眯眯:“即是要减肥,当然要先寻到减肥的方法。这堂堂大齐宫里,既然已从圣祖皇帝始流行‘瘦身纤腰’如此多年,必会在皇家书阁里藏有什么绝密的瘦身减肥之秘籍。比如——皇家减肥一百零八式之类的。”   “啊?真的么?”阿宝惊叹,“不过小姐说的可是,我在咱家的时候也常听门口的大婶们说,这些皇家藏书楼里,向来都藏有各种各样的奇书秘籍,比如什么传奇书法啦,什么御医秘法啦……对了,说不定……”   阿宝悄悄凑近白软软,“说不定连那传说中的‘葵花宝典’都藏了上下册呢!”   扑哧!白软软差点爆笑出声。   她这都是教导出了什么小侍女啊,居然连“葵花宝典”这类东西都知道。   白软软抿着嘴儿一笑,又将头低下,投入到手中的那本书中去。   她读得十分津津有味,一会眉头舒展,一会微微浅笑。   阿宝兴奋:“小姐,莫不是你已寻到了?”   阿宝朝着软软冲过来,将书一抄——   白软软还没来得及阻拦,阿宝却将那本书一翻——   书面大大的题字——《上下五千年之皇宫御膳秘籍之一千零一夜》!   阿宝瞪白软软!   气成河豚!   白软软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纳纳浅笑:“我就随手一翻,结果就翻到它了嘛……看来还是御膳秘籍与我更有缘,比起那个减肥一百零八式更亲切……呵呵呵……”   阿宝将一千零一夜丢下,拖着白软软冲向阁楼深处。   “小姐,减——肥!”   *   减肥便减肥,不减不会肥。   白软软终于拿到了由皇家藏书阁里寻到的《大齐皇宫瘦身秘籍之一百零八式》。   第一式——   疏通经络排水消肿摩擦生热消耗法。   这么长、这么一本正经、这么饶有丰富哲理,这么让人信服的名字!多么让人难以拒绝!   白软软认命地放下书。   抬头向阿宝:“来吧。”   阿宝伸手撸袖子,亮出手中的武器,不对,是工器;狞笑着……不对,是微笑着朝着大齐皇后白软软扑面而来。   阿宝拉起白软软雪白雪白的手臂,将“工器”往其上一放——搓——   再搓——   三搓——   横搓竖搓——乱搓八搓——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字——搓!   白软软端坐在扶榻上。   眼观鼻、鼻观唇、唇对心……面容平静,唇角拉平,不说一个字,不喘一口气……   阿宝搓得大汗淋漓,搓得都快要崩溃了,抬起头来看白软软:“小姐,你不疼吗?”   要知道,她手里拿得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玉撵子、竹杆子,更不是后宫美人儿们拿来洗漱搓脸的丝绸面巾的,阿宝手里拿着的,可是她刚刚迂回了十八道弯,特意奔到大齐后宫御膳房外的圈养场里,逮了三头还未待宰的老公猪、大母猪,从它们身上亲手撸下来的一簇最最坚实、最最厚重、最最刺挠人的猪脊背上的老猪鬃啊!   捆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大把,就这么生生地搓到了皇后娘娘白白嫩嫩、软软香香,又柔又滑的胳膊肘上,差点把明年的角质层都给搓光了;搓到白软软整条手臂都红彤彤的像她亲自褪了毛儿一般,她居然还在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   阿宝好奇地盯着白软软。   白软软真的还在好端端地坐着,表情微淡,笑意浅浅:“减肥之事,必然苦之,若不受苦,这天下之大,哪还来得胖子?本宫——”   白软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坤宁宫宫门之外——   只得听门内一声惨叫!   “疼、死、了!”   *   第一式太疼,淘汰。   白软软摸着自己红得像烫伤了的胳膊,摇摇头。   减肥不易。   减肥不易。   “好吧,咱们换第二式。”阿宝也是心疼地劝慰道。   于是,第二式,坤宁宫中顿时雾气氤氲,仙气渺渺。   阿宝带了数个小宫女,放了大火烧了足足四大桶的热水,将坤宁宫后殿里的大浴桶灌得满满的,然后再将白软软扶进了浴桶里。   那暖暖烫烫的热水蒸得整个坤宁宫里,如同大京都的冬季雾霾一般,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阿宝睁眼瞎般地摸白软软:“小姐,这个温度可好?热不热?烫不烫?”   白软软坐在浴桶中,蒸得如同成了仙儿一般的腾腾热气。   “没事,本宫还能忍受。”白软软淡声道,“你快去将热椅再烧上。”   阿宝应了一声,连忙再去。   没错,这等蒸蒸蒸之法,正是《大齐皇宫瘦身秘籍之一百零八式》之二式——蒸浴消肿排水利尿之强法。   据书中记载,蒸浴一次,可瘦五斤;坐蒸一回,能瘦八斤!   若此法得成,那她白软软也光荣地踏入体重不过百,又不平胸、又不矮的大齐美人儿的行列啦!   所以,虽然软软对此法依然还抱有怀疑,但依然让阿宝帮她备齐了所有所用物事。   当在浴桶里坐浴多时之后,白软软又于桶中起身,坐上了宫女们备妥的热椅。   此椅也如浴桶一般,是将炭盆上架上热汤水,以火加热水,再以水气蒸浴全身,达到使得全身热气腾腾、血流加快,汗孔大开,排水利水之神奇功效。   软软虽然觉得是有些作用——   她不一会便大汗淋漓,毛孔顿开,但不知道为何,她总有种自己似乎变成了架在蒸笼上正在热烤的“荷香鸡”的感觉……   呃……   善哉善哉。她不应该在蒸着减肥的时候,居然还想着好吃的。   但是,这蒸得实在是太难受了,白软软十分怀疑,这般热气腾腾,那些减肥瘦身的老大臣们是怎么忍受的下去的……别说吃鸡,到是觉得这等之法,能很好地治好老大臣们的X疮到是真的……   想到此处,白软软再也奈不住地扑哧一声爆笑出来。   能从吃的想到X疮,她也真是大齐后宫内的独一个儿吧。   不过,好像有些太热了,太热了……   阿宝突然指着白软软大喊:“不好,小姐!你的浴裙……”   “怎么了?”白软软低头。   “着火了!”   炭盆居然烧得太火太旺,火苗子舔过了水盆,直接把白软软浴衣给烧着了!   白软软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坤宁宫宫门外——   只听得扑嗵一声大响!   白软软皇后一头扎进了已冷掉的浴桶中!   *   减肥好辛苦啊。   减肥真辛苦。   经过了这样那样的一轮折腾,白软软趴在坤宁宫的大龙床上,感觉自己已经像是一条咸鱼了。   为何女子不能开开心心地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偏要为了那些世俗井事,为了他人的目光,为了满足他人的视觉欲望而活着,却连自己自由自在地品尝吃食这么简单的心愿都难以达成呢?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太过肥重的身体,对健康是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她也没有长得太过离谱,只是因为吃得太精细、太细致,而微微胖了那么一点点……好吧,一大点。   白软软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不用抢救了。   谁知,侍女阿宝带着数名小宫女,捧着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地便踏进宫槛来了。   白软软无力抬头道:“又是何物?”   阿宝献宝一般地:“小姐,这可是从秘籍中找出来的最适合小姐您的减肥方法了!可以说,无疼痛、无伤口、不打针、不吃药,轻轻松松就能服用,月减十斤不是梦!”   白软软看了阿宝一眼。   阿宝不去东市给各大铺子做推销丫头实在是委屈了。   待阿宝将瓶瓶罐罐、大碗小盆上的盖子一掀开——   一股浓重的各种乱七八糟地味道便立刻传了过来。   白软软皱眉道:“这,这都是什么?”   阿宝笑盈盈:“冬瓜汤、荷叶水、山楂茶!”   当夜。   沈少堂例行前往坤宁宫时,白软软很是端庄乖巧地坐在扶榻上。   沈少堂入宫门内,才问了一句话:“皇后今日……”   白软软忽然站起身来:“陛下,请稍等。”   白软软起身,蹬蹬蹬直往东暖阁的后间而去。   不一会,白软软回来了,脸色略有一丝丝微白。   沈少堂没有在意,依然问道:“皇后今日都……”   白软软突然再次起身:“陛下,请再稍待。”   白软软径直直往东暖阁后间而去。   沈少堂一脸狐疑。   稍待,白软软又回来了,这些走路有些不稳,腿在发软。   沈少堂皱皱眉头:“皇后今日都忙……”   白软软腾!   “陛下,请您再稍待!”   直奔东暖阁后间!   再不一会儿,白软软终于回归,但腿儿也软,脸儿也白,走路直打晃,即使被阿宝扶着,也一步一拐。   沈少堂真是无法按捺他胸中熊熊燃起的怒火了,他硬是压着声音问:“皇后!今日到底都在宫中忙了些什么?!”   白软软抬头。   微微撩了一下湿濡的额发。   “奉旨……修仙。”   *   《大齐稗》:八月桂,后行搓、蒸、拉、脱之一百零八法,奉旨修仙。   ——史修 第7章   入夜。   沈少堂离开了坤宁宫。   他向来走路又急又快,田小田紧赶慢赶地都没跟上万岁爷的脚步。   沈少堂足足一个人踏上了崇阳宫外的长长回廊,才倏然停住脚步。   长回廊上,红烛宫灯,透过影影绰绰的灯纱,缓缓地投映下来;而宫檐之下的金色风铃,也在夜色晚风中,被拂弄地叮铃叮铃作响。   沈少堂立于廊下,却忽然人生中第一次般,觉得这铃音如此清脆动听;觉得这重重宫灯,不再是重重波波,压在他的心上。走了数十年的宫廊,看过数十年的风景,不知怎的竟然在今夜的晚霞里,透出一抹淡淡然然的温馨来。   他忽然又想起了刚刚于坤宁宫,她白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撅着那红润润的嘴唇,半是埋怨、半是幽怨、半是撒娇般的声音——   “臣妾,奉旨修仙。”   沈少堂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分明就知道,她不停地跑到东暖阁之后的后里间里,明明就是那什么冬瓜汤、荷叶水、山楂茶喝多了,拉肚子嘛!居然还在他的面前,捧出一个“奉旨修仙”的名头来!   他坐稳大齐皇帝二十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般有趣、有味、又是可气、又是可怜、又活脱脱如此可笑的小丫头来!   看着她一脸“怨妇”的表情,沈少堂就忍不住还想再把她拉过来,捏她的脸,扭她的小麻花辫,最好再……   沈少堂不由自主地,真正地笑出了声来。   终于跑死了才跟上沈少堂的田小田,登时被吓得一个毛爪停在原地。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万岁爷不赶紧回宫,不处理政务不用晚膳的,居然一个人站在回廊下,对着宫灯傻笑?!莫不是刚刚又被皇后娘娘怼傻了吧?又还是伤到了哪根筋,又接不上线了?更何况,他家万岁爷素日里即使是笑,也从来不会笑得这么蠢、笑得这么痴线……万岁爷现在看起来,简直跟东街二胡同看上三胡同绣娘的老陈家二傻一模一样。   田小田捂脸,心想万一被万岁爷知道他将自己跟陈二傻划了等号,不将他的屁股打开了花才怪。   沈少堂突然回头。   一眼看到田小田,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   “看什么!还不快跟上来!”   田小田脸色一傻,哦,果然没错,这才是他熟悉的万岁爷。刚刚那一瞬间——怕是他眼花了吧。   *   一连几日,白软软都趴在龙床上没有起来。   这几日的搓蒸拉脱之法,简直让她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这等什么宫庭秘籍,实在是害人不浅!   白软软由床边拿起那本《大齐皇宫瘦身秘籍之一百零八式》,一口气扔得老远。   她正转身,想寻回她自己在藏书阁里得到的另一件宝贝——《上下五千年之皇宫御膳秘籍之一千零一夜》时,小宫女巧巧刚刚好从外头走进来。   巧巧手里端了一盘很是精致的油酥脆,炸得金黄澄澄的,点了青丝红丝,配了黄油围边。甫一端进屋子里,便是酥香满溢,又甜又腻。   巧巧:“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您让我拿去御膳房的方子,命点心尚宫做的油酥脆,今日刚刚做出来了。点心尚宫让我拿来给娘娘看看,是不是娘娘所说的做法,香气味道,又是不是娘娘喜欢的。”   白软软一听,连忙坐起身来:“拿过来让我闻闻。”   巧巧赶忙将一大盘子油酥脆都捧到了白软软的面前。   白软软微微欠身,向着盘子边儿上,慢慢地嗅了嗅。   “样子到是对的,味道闻起来到也是还好,”白软软慢悠悠地说,“不过,大概是点心尚宫制的时候,油料多了那么几钱,这酥的油水略大了些。”   摞在盘子里的油酥脆,已有数枚于盘底,渐渐淅出了些油汪汪的油花来……   白软软:“油大了,不知我家鸭翁……”   软软的话还没有说完,侍女阿宝突然间便从宫门外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阿宝急得一头大汗,“小姐,今日乃是每月后宫妃嫔来向皇后正宫请安的时日,魏贤妃、安良妃、崔德妃及各宫良人、才人、美人,皆往咱们坤宁宫来了!”   白软软闻言,面色变了一变,坐直了身体。   *   坤宁宫正厅,群妃云集。一眼望过云,是各色衣香鬓影、百媚千娇。一时间,竟将整个坤宁宫并不太大的正厅,挤得是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白软软也是刚刚换了大朝服,并令巧巧、阿宝重新与她梳妆上了头。头上簇新的九凤攒珠八宝钗,身上是玲珑滚绣龙凤衣。   端的是雍容华贵,威仪堂堂。   但是,当软软高坐于皇后宝座上,向下扫望时——   满厅的莺莺燕燕、妃嫔宫人,竟皆是瘦如杨柳、细若千丝。   啧、啧、啧。   白软软心疼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些妃子们素日里都过得是何等日子,看看那小束腰一把,那罗裙摇荡;该不会是天天瘦身减肥,连饭都吃不饱吧?   作为天天能吃饱饭的正宫皇后,她为众妃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此时,阿宝出列,高声唱道——   “御——中宫皇后娘娘——请安礼——”   满厅乱哄哄、叽喳喳,跟赶大集没什么两样儿的宫女、妃嫔,皆都安静了下来。众妃嫔依宫阶次序排好位置,于厅中皇后宝座之下,集体向白软软同时行礼。   白软软只见众妃弯腰、屈膝、躬身礼道——   “请——大齐皇朝——中宫皇后娘娘——安——”   啧啧啧。白软软眼见着众妃低下头去的那一刻,尚还有种群妃请安的感觉;但是到了后面这一句“请——安”之时,这句礼声已是有人将尾音挑得快要飞出九天外了,又有人一边弯着腰一边翻大白眼翻得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更有人还像是不会行礼,腰是直的,腿下又打晃,差点没摔在地上。   白软软眼看着底下颜色各异的众妃,心中暗叹——可来正活儿了!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可是传说之中、后宫独有、皇家备必——宫斗哇!   她堂堂大齐皇后被抬进宫门来足足半个月了,除了折腾了乱七八糟的事件一大堆,她可最最期待的、最最想一睹硝烟滚滚、高潮跌宕的嫔妃宫斗啊!   好了,今日,终、于、给她、等、到、了!   白软软微笑,抬手:“各位请平身。”   。   话音未落,贤妃魏云燕已经翻了个大白眼,拧着她那细如杨枝的小纤腰,便往旁边的头椅上一坐。怪里怪气地开口:“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真是好生忙碌哇,我们几次想来与娘娘请安,竟都被拦了。”   德妃崔婷婷在侧听到,勾唇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刚刚与陛下大婚,自然——是有许多——事,要跟陛下一起忙的。我们能得了日子前来请安,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然你以为身为正宫皇后娘娘,还能日日如我们一般,在宫中无所事事?”   腿软晃了几晃的安露在侍女扶持下才慢慢坐下,状似天真地问:“德妃姐姐昨日不还在听水台听伶官唱了半宿的戏,哪有无所事事?”   崔婷婷一个犀利的眼神就朝着安露飞过去了!   魏云燕立刻也补上一刀:“良妃妹妹说的也不对,皇后娘娘虽然才历大婚礼,但我们也不过将将比娘娘早抬进宫门一天,我们的礼数已完,皇后娘娘的大礼应该也早就忙完了。”   咻——砰——叮当——啪!挎擦!   白软软端坐在皇后宝座上,却觉得眼前一阵刀剑乱飞,耳边这叫一个阴阳怪气,身边这叫一个白眼乱斗,三位妃子的这叫一个你来我往大乱斗,冷笑怨气、互相插刀的,快将她这坤宁宫的屋顶都给撑破了。   原来,这就是宫斗!   原来,宫斗是这样婶儿滴!   不仅要手脑眼协同合作,还要下手快、白眼儿准、冷笑阴森森,唇角必须要扯到48度,说话永远不能用正眼儿看人,脖子梗住了,腰板儿挺直了,双腿撑地不能打晃,咬牙切齿不能露怯……妈也,这哪里是什么宫斗,这明明就是一个眼鼻手耳、全身都要拼命参与的“体、力、活”啊!   白软软终于知道她们为何一个个都如此消瘦,也终于知道为何宫斗高手都死得早了。   要想富,少点宫斗多种树!   就不能多来点儿小清新嘛。   白软软坐在皇后宝座上,一脸真诚地替她们着想。   。   不过,白软软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的时候,没资格坐上座位的一名低阶的宫人反而看不下去了,她朝着白软软先敷衍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臣妾望春殿方美人。”   咦?这是什么套路?   白软软浅浅笑了笑。   方美人:“娘娘,臣妾虽然也是今年才奉太皇懿旨入宫,长不得娘娘半岁,但是臣妾心中有一句话,实是闷着不讲不快。”   嗯?这是要对她发起一级攻击了吗?   白软软软绵绵地:“讲。”   方美人:“我们堂堂大齐后宫,自太后娘娘掌宫以来,一直是治理严苛、上守下悌;莫说宫女太监们皆是苛守宫规,自是大小宫妃们,也从未做过何等出格之事。但自从皇后娘娘入宫之后——”   方美人一脸堂堂正正:“咱大齐后宫中便不知凭白生出了多少风波。先是娘娘的中选礼,轰动朝野内外;再是娘娘的嫁妆礼,笑傲宫城,最后说娘娘入宫之后于碧荷池——”方美人痛心疾首,“娘娘怎能于碧荷池抛头露面、惊扰四宫呢!这大齐皇后胖碎凤衣、馒头量重的名声传了出去,丢得可是大齐陛下的脸,污得可是我们大齐皇家的名声!”   我的妈呀!这指责、这罪名、这义正言辞、这大帽子扣下来,都快要将她这正宫皇后给压死了! 第8章   白软软端坐在皇后宝座上,淡淡地笑了笑。   这等初级宫斗,水平实在不够看。况且,就算要斗,还轮不到她出手。   白软软微微侧身,朝着阿宝使了个眼色。   关门,放阿宝——   白家吵架七级高手阿宝早已经按捺不住腾腾地表情,一接受到领导信号,马上就跳到所有人面前来了!   阿宝袖子一撸,双手一插腰,摆好架子,气沉丹田,眼皮儿一翻,怒道:“方美人!你身为望春殿美人,只是大齐后宫从六宫的内命妇,而我家小姐却是身为一国之母,此大齐后宫掌控六宫宫事的正宫皇后!”   “况且,皇后娘娘未发话询问之前,允你在此开口,已是格外恩典;再次,你虽是奉太后懿旨入宫,但如今执皇后宝册统管六宫的可是皇后娘娘!怎么,你要越级上报不成?最次,皇后娘娘的事务,自是有她的道理,陛下都点头首肯的,又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美人前来动手指责?!”   方美人被阿宝训得一愣。   众妃也完全没有料到,皇后身边的贴身丫头,都是这般的伶牙利齿。   阿宝更是气势高涨:“方美人,你今日无视后宫礼法,破格、越级、讲了不当讲的话,依六宫宫规,那是要活脱脱打你板子的!”   阿宝插腰:“来人!”   宫门之外顿时传来执事太监们的一声应喝。   方美人吓得双腿一个哆嗦,一下子就跪倒在皇后宝座面前了。   方美人:“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人贱言轻,绝不该于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请皇后娘娘饶了臣妾吧!”   门外那些执事太监们,可是个个都是个狠角色,若是十几二十个板子打下去,不说屁股烂开了花,就算是小命都得送了!   “方美人,”白软软微笑地看着跪倒的方美人,“凡事,三思而后行。且莫瞽言妄举,率而成章。”   皇后娘娘亲切地表示: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值得拥有。哦也。   方美人顿时明白了,连连跪地磕头谢恩。   阿宝却是不依不饶的:“方美人活罪可免,责罚不能逃!皇后娘娘,您看——”   阿宝侧转身,朝着白软软微微地呶了呶嘴。   白软软明白阿宝的意思,用眼神削了阿宝一眼。这个活灵活现的小丫头,骂了人家都不成,还偏偏要她立规矩。   好吧,立便来立个规矩。   白软软软绵绵道:“那便罚方美人——”   白软软的话还没说完,阿宝便立时接口道:“罚方美人将这盘油酥脆,全都吃光!”   哎?!   一屋子的宫妃宫人,全都瞪住了。   这,这,这,这算什么惩罚之法?罚吃东西?!   但是,却只有白软软一下领会阿宝的意思,坐在皇后宝座上,笑得乐不可支。   哈哈哈,这个阿宝小丫头,不仅吵架七级,营销五级,现在一肚子的小心眼儿,也快涨到满级啦!   阿宝则转回头,对着白软软笑着挑眉——   这堂堂大齐后宫里,不能只仅着我家小姐一个人长胖,要胖,所有妃子一起胖!哈!   *   哈!哈!哈!   众妃离去,阿宝笑得捧着肚子在白软软脚下打滚。   白软软无奈地点着阿宝的额头,笑而不语。   能想出让全宫宫妃跟着她一起胖的歪主意,也是没谁了。但是,软软忽然想,若是整个堂堂大齐后宫里的妃子们全都吃胖了,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的脸上,该是什么样花花绿绿的表情?   一想到这个,软软都笑得差点要跟着阿宝打滚了。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一夜便去。   翌日。   天才刚刚蒙蒙亮。   坤宁宫的宫门还紧紧地合拢着,却突然由宫门之外,传来一声通天彻地的撞击声!   砰!   接着,便是一声清脆而凄厉地嚎叫——   方美人:“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在睡梦中的白软软一下便被这声狼嚎给叫醒了,她揉着惺忪睡眼,对着披衣起床的阿宝问道:“外头怎么了?”   阿宝腾地站起身:“是方美人!该不会是——为了昨日之事,又来找我们麻烦了吧?!”   “我出去看看。”阿宝腾腾腾地便直奔出去。   白软软欠身:“你好生说话……”   软软还没说完,阿宝已经窜出去了。这时由门外又传来一声无比凄厉地、穿透整个后宫的嚎叫——   “请皇后娘娘——重罚!”方美人狼嚎。   哎?!   这,这这是什么套路?   白软软一下子就被嚎清醒了,骨碌从龙床上爬了起来。   有人领钱、有人领粮、有人领夸奖,居然还有人上赶着前来求领罚的?莫不是这宫斗又升级成了二级战斗了?   白软软连忙披衣趿鞋下床。   才刚刚站稳脚跟儿,阿宝就一个俯冲从门外冲了进来!   阿宝:“小姐,可了不得了!”   软软真想拧了阿宝的小嘴儿。   回回有事儿她不先直说事儿,次次开口都是“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妙了”,这回好容易换了开场白,结果却是换成了“可了不得了”!   白软软淡然道:“出什么事了,好生说。”   阿宝喘了一大口气:“可了不得了。方美人一大早就带着整个望春殿的妃嫔宫女们前来坤宁宫外跪求,高称一定要皇后娘娘加重责罚,甚至重重罚更重重罚她们都不怕!而且,不仅仅是望春殿的宫女们,连隔壁钟秀宫的宫女们、隔隔壁云粹宫的宫女和美人们,全都云集到咱们坤宁宫宫门口了!她们都声称与方美人同罪,求皇后娘娘重罚!”   “嗯?”白软软一脸莫名奇妙,有点摸不清对方这是出得什么套路,打得何等牌?居然招来一大群人跪在她的门前——逼宫不成?!   若是逼宫,这事儿可就大发了!一旦传到皇帝和老大臣们的耳朵里,可是就要朝野震动了!   白软软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将身上的宫衣一穿,“走,本宫出去看看。”   *   白软软带着阿宝才刚出了宫门,立刻便被眼前的景像吓了一大跳。   宫门外跪了乌央乌央的一地的人,也分不清是望春殿的人更多,还是钟秀宫的宫女人更多,一水的五颜六色的宫服,差点把白软软的眼睛都给晃瞎了。   白软软深觉得这事儿——可能闹得有点大。   莫不是昨日她听从了阿宝的意会,罚了那碗油酥脆,可是罚重了?要知道这深深大齐后宫里的女人们,可是皆以纤瘦为美的……   谁知,白软软一个心思未完,突然有一个人影腾地一下由地上窜起来,朝着她的方向便一个饿虎扑食——飞扑过来!   软软被吓了一大跳,但还是被方美人砰地一下狠狠抱住了左大腿!   方美人泣泪横流,一脸的委屈和祈求:“皇——后——娘——娘!臣妾知错,臣妾有罪!臣妾有大大大大罪过!恳请皇后娘娘,再依宫规降下大罪,臣妾愿意一力承担!”   哈?!这,这是什么套路?   白软软一脸不解,但是方美人这里还没有哭完,望春殿的宋才人已经更大声地一声嚎哭,飞扑过来将白软软地右大腿抱住!   宋才人:“皇后娘娘!我才是罪孽深重,不罚不足以平民恨……皇后娘娘,要罚就罚我吧!”   方美人怒了,一推宋才人:“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昨日罚得便是我!今日自然也是要罚我的。你来安得什么心,凑什么热闹!”   宋才人不甘示弱,一手推回去:“胡说!昨日娘娘罚得那碗油酥脆,大半碗都被你吃了,怎么,你今天还想独占整一份儿啊?我告诉你,没门儿!”   方美人更气:“我吃了一大半怎么了,本来就是罚给我的!我分给你们吃已经是看着素日的面子了……”   “谁要你的面子!”宋才人抱白软软大腿,“皇后娘娘……求罚!”   呃……   白软软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是听懂了。   原来,竟是昨日方美人拿回了白软软降罪的惩罚之物——一大盘油酥脆,开始方美人是觉得不想吃,于是便叫了望春殿里的所有宫人宫女们一起吃,但谁知这一口酥下去,方美人与众宫人便立时“酥”了……世上原来竟还有这等好吃的吃食!   虽然油汪汪,但是酥香扑鼻,奶气四溢;一口咬下去,甜腻萦绕;二口咬下去,酥脆于齿;三口咬下去,暖甜盈心……天啊,天啊,吃了这宫中数十年的减肥定食,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皇后娘娘,求罚!   皇后娘娘,求罚油酥脆!   方美人与宋才人一左一右地抱住白软软的左右大腿,一脸的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只望求得皇后娘娘的一丝垂怜……   白软软低头看她们,被她们小猫儿小狗儿般的眼神弄得头皮都要炸了。   白软软有些纳纳地笑:“你们要本宫再降罪,就是为了那一盘油酥脆?可是……可是……”   “那油酥脆明明是给我家鸭翁的私人订制啊!”   什么?!   什么?!   鸭、翁!   方美人们听完阿宝的话,简直眼睛都要瞪直了!   那般好吃的油酥脆,居然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令至御膳房,令点心尚宫做出来——喂鸭子的?!   方美人与宋才人互瞪一眼,疯了一般地撒手起身,带众宫女直奔坤宁宫的后苑。   终于在后苑的最角落处,看到了白软软于大婚礼前,带进宫来的那只“鸭翁”的伺养之处。先不说这只鸭子看起来年纪是挺大了,只看它站在鸭笼中,甚是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模样,就知道素日里皇后娘娘该给她喂了多么多好吃的!   更让众宫女们觉得呼天呛地的是,她们奔入后苑的时候,居然正正看到巧巧捧了一盘子新做的油酥脆,正跪在鸭笼面前,亲切地哄那鸭翁——   “吃一口吧,鸭翁大人?”   鸭翁显然是这些油花花的东西吃得太多了,居然很是高傲地将爪子一转,鸭脖子一拧——不、吃!   哎哟我的天呐!   人不如鸭啊!   生不如鸭啊!   方美人及众宫女哭倒在地,一颗颗受尽伤害的小心心啊,破碎一地……   *   《大齐稗》:美人求责,后异,乃鸭食!美人泣:人不如鸭!   ——史修 第9章   白软软皇后,对哭晕在地的方美人及望春殿、钟秀宫等一众宫女们,表示了深切同情和亲切慰问之后,将众人终于送离了坤宁宫。   眼看着鸭翁笼外,那盘炸得金黄脆脆,油花汪汪,却只得到鸭翁高傲地一扭头——哼!之后,白软软在心底里哀叹——   大齐后宫,瘦身风潮,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呐!   看看都把这些宫妃、宫女、宫人们给饿成什么样子、憋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连东市、西市市井间最最流行的小吃食——油酥脆都没尝过,这玩意儿可是连胡同口的三岁小儿都天天挂在胸前的。她们居然养在深宫十几年,连这等东西都没见过、尝过,而且还要日日为了保持苗条身材,吃那些淡出鸟来的素菜素饭。知道的,是将女儿送进了大齐皇朝最最富庶的皇家庭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自己家的女儿给活脱脱送进了青灯古佛的尼姑院呢!   白软软幽幽叹气。不过,若是这些宫妃们都是尼姑大人,那高坐崇阳殿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成了什么东西?摆、设、么?   白软软差点笑出声来。   阿嚏!   崇阳殿里的沈少堂,喷嚏打得如山响。   软软皇后心疼地看着那些离去的宫妃们,忽然便从心底里生出“普渡众生”的“禅意”来。   再苦不能苦妃子,再穷不能饿肚子!   白软软拉住阿宝和巧巧:“阿宝,你去光禄寺寻我爹爹,告之他往坤宁宫里送几袋子面、几袋子糖、几桶子油,再并上些蜂蜜、鸡蛋等等若干来。”   “巧巧,你再去御膳房,叫点心尚宫到我宫里来,我有话跟她讲。”   巧巧答应了一声。   阿宝奇怪地问:“小姐,你又要干什么啊?”   白软软微微一笑:“造福后宫。”   咦……   *   三日之后。   坤宁宫外,人山人海。   各宫所的宫人、宫妃、宫女,在坤宁宫门口来回穿梭。   每个小宫女的手里,都捧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吃食,有的是刚刚出炉的金乳酥,有的是夹了豆沙馅的梅花糕,还有几个手里捧着黄金绝版的桂花栗子饼,一边兴奋地嚎叫着,一边狂奔而去!   “皇后娘娘普渡众生啦!”   “皇后娘妨造福后宫啊!”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阿嚏——!   崇阳殿内,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再次大大地打了一个超级大的喷嚏,大得差点让他把鼻涕都喷出去。   田小田站在旁边,哧儿地一声偷笑。   沈少堂横眉!   皇帝大大就算是打个喷嚏,也是充满了美感的喷嚏!你还不跪下赞美,居然敢偷、笑?!皮痒了?!   好在田小田是个跟了沈少堂数十年的小机灵鬼儿,一看沈少堂的目光,立刻心里就有谱儿了,连忙跪下便道:“万岁爷,这几日总听您打喷嚏,莫不是隆冬将至,受了什么风寒了?奴才去帮您唤御医来……”   哼,算你小子还有眼力价儿。   “不用。”沈少堂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只是耳朵眼儿痒痒。”   哧儿——田小田差点又喷出来。   他们的大齐万岁爷,实在是清新奇葩独一份儿啊!打喷嚏不是鼻子就嘴巴,他老人家居然扯上了耳朵眼儿!   不过田小田可不敢乱搭话,他还得仔细着自己的小命呢。   沈少堂看着跪在地上的田小田,忽然开口问道:“这几日政务忙,也没得空儿去坤宁宫逛逛。不知上次令你降下的旨意,皇后执行的如何。你且起来,去坤宁宫打听看看。”   啊?   田小田脑袋一耷拉,不动弹。   沈少堂发觉不太对:“朕与你说话呢,没听到吗?”   田小田:“万岁爷,您派个别人去吧,我不去。”   “为何?”沈少堂低头。   田小田:“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去……”   嘿,这小子还敢与他堂堂大齐皇帝较上劲了,让他前去看看皇后减了几斤几重,他竟还推三阻四起来。   沈少堂心中生气,也不显在脸上,但是站起身来。   田小田心里想,他才不敢去咧。去问皇后娘娘减肥减了几斤?他还不如先去各宫各院里,问问各位妃子娘娘们都胖了几斤才是正事咧!更何况,实在是皇后娘娘吩咐点心尚宫做出的吃食实在太好吃,他昨天晚上值夜时偶然路过,一块桂花糕就甜得把他的魂儿全都勾走了……那些从来没有吃过甜点的嫔妃娘娘们,自然更是难以控制……   沈少堂忽然凑近了田小田,怪异地便从他的太监服的领子上,嗅到了一种奇怪的甜蜜蜜的味道……   这味道有点点熟,但又有点点陌生,好像……好像……   沈少堂皱眉,好像……啊!是在大婚那夜,曾经在她的屋子里嗅过的甜蜜味道!   沈少堂将田小田的领子一抓,怒道:“坤宁宫里到底又出了什么事,给朕从实招来!”   田小田吓得,瘫坐在地上。   *   砰!   坤宁宫的后门,被从崇阳殿抄了小路而来的沈少堂,一脚踹开!   不是他不想走前门,而是他刚刚从前门过来,宫门口已被领点心的宫女们全都堵满了!他堂堂大齐皇帝,来皇后宫还得走后门……不,不对,这不是重点!   沈少堂真的怒了,拔声吼道:“皇——后!”   正抱着鸭翁、盘腿坐在后苑草地上的白软软,被惊了一跳。手中拿着喂鸭翁甜酪浆的金汤匙,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沈少堂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大步流星,朝着白软软便直冲而来。   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   软软吓了一大跳,怀里的鸭翁一下子掉在地上。   沈少堂怒道:“皇后,你到底又在干什么!”   白软软惊讶,眨眨一双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问道:“陛下,臣妾怎么了?”   “怎么了,你居然还问怎么了?!”沈少堂将白软软的手腕一拖,“你白家送嫁、大婚礼上,搞出那么多事端便也算了;上次馒头称重,你称要为国为民,朕也默认了;但是,朕上次下旨与你,令你瘦身减重呢?!你这边没有减下几斤几两,又在坤宁宫里搞起了什么?!”   白软软被沈少堂的怒气吓到,但是眨了眨眼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臣妾有在调整身形啊。”白软软依然软绵绵地说道,“但是减重此事,非一日吃胖,也绝非能一日瘦身。至于这坤宁宫中么……陛下是指,宫门外那些领吃食的宫女们么?”   沈少堂瞪她。   白软软:“不过是因为大齐后宫中的餐食实在太差,宫女们居然连我拿来喂鸭翁的油酥脆都没有尝过,我一时兴起,在宫里办了个点心培训班;一边教导各宫宫妃们学做各色点食,一边也将做好的点心分食给各宫宫人……”   “点、心、培、训、班!”沈少堂觉得自己控制了近十年的高大帝王形象,马上就要被她逼到四分五裂了,“皇后难道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胖不是胖,要我整个大齐后宫全都变成胖子吗?!”   擅掩心事的沈少堂,终于在白软软的面前,吼出了心声!   沈少堂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啊,颤抖,万万没想到,他数十年辛苦才竖立起的高大形象啊,全没了!全被她气没了!   白软软也有些怔住了,傻傻地看着面前咆哮的沈少堂,有些不认识他似地看着。   忽然之间,呼——   沈少堂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到一只毛光水滑、体形飞硕,又直又愣,简直如同一只小形战斗机一般地——老鸭子——朝着他的胸口胳膊便直直地撞了过来!   沈少堂一惊,连忙伸手去挡,不料这鸭子反应更加快,一头撞上他的胸口,再长长的鸭脖子一拧,对着他的手臂就狠狠咬去!   咬住!拧脖子!   “哎哟!”沈少堂一吓,连退两三步,手臂打中鸭子,鸭毛乱飞!   白软软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来拦:“鸭翁,不要!不要!”   鸭翁已经杀红了一双鸭眼,又要直朝着沈少堂冲过去了!管你什么大齐皇帝,敢欺负我的小小姐,就是死路一条!   “鸭——鸭翁?!”沈少堂在被杀得一通鸭毛乱飞中,还唯一保持着一丝理智,他一眼看到这扑棱棱乱飞的鸭子,左腿上有一条赤红的印环。   沈少堂大惊,问道:“皇后,这是你在哪里弄来的鸭子?!”   白软软:“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啊。对了,它是在我六岁那年,因为犯了大事儿,被御膳房送到爹爹当值的光禄寺,要我爹爹找人一刀斩了它……可当时我还小,在光禄寺玩耍时不小心掉进了旁边的洗菜池,是鸭翁奋不顾身地冲进了水池里,将我咬起才救了我一命。”   “后来,爹爹便付了千金跟光禄寺卿大人买下了它,我将它带回白家,一直赡养到现在。”   沈少堂听着白软软的话,目光却不停地扫到鸭翁脚上的那条赤红色的印环,觉得自己的眼角嘴角,都要抽搐了——   “你确认……它……是当年送到御膳房要被宰杀的那、一、只吗?!”沈少堂冷汗都要下来了。   “是啊,怎么了?”软软皇后认真地看着沈少堂。   冤家路窄!   绝对是,一世的小冤家!   沈少堂仰天——   。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日。   刚刚满八岁的小皇帝沈少堂,还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娃娃。为了摆脱太傅大人布置下的如山的功课,他在一个倦意深深的下午,不仅无意之中烧了太傅大人辛苦蓄了八年的老仙人长胡子,还在功课薄上画了八只并排的大王八;之后给了太傅大人一个深情的再见热吻后,溜出了太学堂。   虽然他很是自由自在地在宫中逛了一个下午,但是路过御膳房后苑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尿意——   于是,刚刚满八岁的小皇帝左右瞅了瞅并无什么人烟,便在后苑的花丛下,拉开裤子——   唰!   他发誓,那是他这辈子尿得最痛苦的一泡!   因为,他还没有尿一半,花丛里突然腾空飞出了一只就如现在一样的这般毛光水滑、又直又愣,比现在还战斗力爆表的——鸭先生!   而且,那时的鸭先生还因为逃出御膳房躲于花丛中,而生生饿了好几日。在它突然看到——嗯——又被一大泡热乎乎的——嗯——之时!鸭先生的战斗力,突破了小宇宙!   “啊——”沈小帝惨叫!   对于那一夜,甚至接下来几夜,沈少堂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一个字——疼!   。   堂堂大齐少帝瞪着眼前的小冤家,十二年未见却又命运的齿轮轰隆隆转动让他们狭路相逢的鸭先生!   “我先走了!”沈少帝丢下一句,落荒而逃!   *   《大齐稗》:后之恩鸭,帝之冤鸭。鸭仇相报何时了,人生大梦总相逢。   ——史修 第10章   那日之后,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足足数十天都没再来坤宁宫。   对于这种伤了他堂堂“君心”的鬼地方,有什么好来的!   可把白软软的贴身侍女阿宝给闷坏了,她忍不住几次悄悄地问白软软:“小姐,那一日你和皇帝陛下在后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她和众宫女、太监接了田小田的信儿,可都一窝蜂地奔到后苑的时候,就只见到皇帝爷脸上一脸的五颜六色、乱七八糟,仇视的目光,杀红的眼睛,满身的狼狈加满头的鸭毛!   所有人都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像石像般雕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皇帝爷居然由鼻孔里娇喘了一声:“哼!”脸色一热一红,跺地转身跑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移到了皇后白软软的身上。   软软纳纳地对着众人笑,虽然皇后娘娘依然笑得如此矜持,如此甜甜,但是同样满身的鸭毛,和同样被扯得有点东扭西歪的衣裳,让众多围观的群众们不得不在心里胡乱猜测——是否皇后娘娘把皇帝爷就地——这样那样酱酱样样了——   白软软一脸无辜地表示:皇后冤呐!   但是,无论白软软浑身长满了嘴,可就是说不清了。   阿宝、巧巧、田小田及一众宫人宫女等,皆认为那一日在后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件,才让皇帝爷一脸娇羞地逃走了。现在的皇帝皇后呐,啧啧啧。   你们这群人,啧啧啧是什么意思!   软软无奈。   。   很快“啧啧啧”事件就引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坤宁宫宫所里,接到了逃走的皇帝爷打发田小田前来宣读的一道新圣旨。   田小田捧着丝制绫锦的朱批御旨,以气宇轩昂的状态、抑扬顿挫的声调,朗朗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坤宁宫所有人等——”   “全、宫、禁、食!”   田小田这一句读出去,差点把自己栽个大跟头。   他将眼睛揉了又揉,才确认不是自己眼珠子练劈叉,他家的万万万万岁爷,居然在圣旨上便是这般写的!   坤宁宫里的所有人更是大大的震惊,阿宝和巧巧等众人,简直在皇后白软软的脸上看了又看。   娘娘你不是已经把陛下这样那样那那样了么,怎么皇帝陛下居然还会写出这种匪夷所思,雷出八辈子皇帝祖宗的圣旨来。   白软软一脸的无辜与无奈。   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把皇帝这样那样,是你们想、多、了。   田小田实在是服了自己家的皇帝爷,他热切请皇后在圣旨上签了皇后宝印后,求她将这张朱批圣旨送给了他。   奶奶的,他田小田就想看看,有生之年他家的蛇精病万岁爷,到底还能写出多么奇葩的圣旨来!   。   但是,皇帝大大很生气,后果超、严、重。   只见一声令下,锦衣卫大人们冲进了坤宁宫,断了坤宁宫的水,抬走了坤宁宫的米缸,抄走了坤宁宫的零食,封杀了坤宁宫所有的粮仓!点心尚宫是泣泪横流地被拖出了坤宁宫,宫中一切能入口的东西全部被查抄干净,甚至包括阿宝昨天晚上剩下的隔夜茶沫子。待锦衣卫大人们如旋风般离去之后,再看坤宁宫——   简直便是:风潇潇兮,宁宫寒;米粮一去兮,不复还;探米缸兮,空荡荡;仰天长呼兮,饭、拿、来!   一时之间,宫中饿声四起,众宫女捂着饿扁的肚子东倒西歪,宫中只闻一片呻.吟之声。   阿宝卧地尔康手:“娘娘,我饿……”   软软自然也饿坏了。   这位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实在也太小心眼儿了。不过就是被鸭翁发现了他沉匿于滚滚红尘中的“小小往事”,居然就这般小气地,要他们全宫禁食!要罚便罚她一人好了,拉上全宫人陪她一起减肥,又算怎么回事呢。   软软眼看着坤宁宫四壁空空、阿宝和巧巧饿得眼冒绿光,差点连她的胭脂水粉盒子都要拿起来啃了。   软软决定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一骨碌从扶榻上爬起来,从阿宝的嘴里将胭脂盒一抄:“我有办法。”   两个饿疯了的小宫女同时瞪大绿油油的眼睛:“娘娘,陛下已下旨严禁往我们宫中送一点吃食,你还有什么办法?”   “跟我来。”   *   白软软一力推开坤宁宫后苑,被锁了多日的库房大门。   琳琅满目的大婚嫁妆,立刻映入所有人眼帘。   阿宝激动地一拍巧巧大腿!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都给忘了!小姐进宫时,咱家大老爷可是给小姐备足了厚厚的嫁礼的。”阿宝爱惜地抚摸着一筐长豆角,一筐刀豆角,眉飞色舞。“果然还是咱家老爷最有远见,知道宫中什么都不缺,缺得就是这种救急救燃的粮食!”   “不仅粮食。”白软软拿了金锁匙,将另外的箱子一开。   这下连巧巧的眼睛都看直了。   大喜妆箱子里,居然装得是各色锅碗瓢盆,不仅大大小小的各色蒸锅、炒锅、炖锅、煮锅,甚至还有大刀小刀削皮刀,炒勺、漏勺、大汤勺,箱子底下,连各色鸡盘、鱼盘、大汤盘,都码得整整齐齐,别提多细致了!   巧巧惊呼:“天呐!娘娘,这些嫁妆开下来,咱们不仅不会挨饿,怕是在咱宫里开个酒楼食铺子都足足够了!”   白软软认真地点点头:“爹爹早就说过,平日多备粮,战时就不挨饿。”   爹爹早就高瞻远瞩,知道什么金山、银山、珠宝山,都不及家中的米山面山;爹爹更知道,宫中那位的小皇帝,性情乖张,伴君如伴虎,即使送了再多珍宝珠玉,都不如给宝贝女儿送上最有保障的随嫁礼!   “白老爷实在英明!”巧巧忍不住竖大拇指。   “那是,谁叫咱白老爷可是专门为宫中储备过冬大白菜的呢。”阿宝笑得满脸骄傲。   白软软:“去召集宫中所有人来,将库房整理洒扫了,再叫几个小太监就地垒两个炉灶,一个蒸煮,一个炸炒。今日宫中的所有膳食,便都有着落了。”   阿宝和巧巧兴奋一声,转身离去。   不少时辰。   坤宁宫后苑的小库房外,便燃起了袅袅炊烟。   皇后白软软怀抱着重新梳理了鸭毛的鸭翁深情远眺崇阳殿,默默表示,皇帝爷一道圣旨就想断了坤宁宫百十口人的生存大计?   不存在的。   *   一连数日,日子美滋滋。   但是,即使再多的嫁礼,也终有坐吃山空的一日。过了数些日子,东西都渐渐将要见了底。阿宝愁眉苦脸地跑来告诉软软,软软只将身上的皇后服一脱——   阿宝吓得跳离三丈远:“娘娘!你绝不能为米献身!”   白软软真心想敲她个大栗子,献身你妹啊!“快换件宫服,随本宫前往光禄寺——化缘去。”   *   哼哼哼。   阿宝蹲在光禄寺低矮的围墙之外时,从鼻孔里哼出几口冷气。   小姐不就是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偷东西就光明正大地说来偷,居然扯上这么一个文绉绉的词儿。   身边白软软换了一身海青色的小宫衣,发髻微挽,束了一枚蓝田白玉镶海蓝珠的碧玉簪,素日里弯弯的眉妆改成了秀气的直眉,眉宇间三分英气,七分顽皮。唯一便是这件海青的小宫衣,被白软软一身的好身材勾得是前.凸.后.翘,将阿宝的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小姐,你来女扮男装,好歹也找件大些的衣裳来穿啊。   白软软说,宫中小太监们都瘦小,她寻了半日,衣柜里就只剩下沈少堂大婚日时丢在坤宁宫中的那件大朝服了。不然——她穿出来?   阿宝差点没撅过去。   穿着皇帝爷的大朝服、前来光禄寺、偷鸡偷鱼偷大米——皇后娘娘,你嫌我们不够显眼是不是?   此时,光禄寺一大早为御膳房采办的鸡、鸭、鱼、菜、米,已经在院子里堆成了山。软软自打三岁不穿开裆裤起,便一直在这里混,所以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光禄寺的来龙去脉。她左右瞅准了一个时机,悄声道:“巧巧你留在此处,我带阿宝进去,先摸到了什么,便丢出外头来。你脱了短褂子,将它们都包起来。”   巧巧连忙点了点头。   白软软便带着阿宝,从光禄寺半开的一扇小小门里钻了进去。   越过白菜山,爬过苋菜河,踏过豆腐盆,趟过鸡蛋堆,白软软和阿宝终于寻到了她们最想找的大米小米缸,又摸到了一只刚刚卤好的荷叶鸡,两条晒得干透透的咸鱼,最后阿宝还胜利地收获了一条刚刚由川地贡来的甜腊肠!   软软瞅准了角度,抄起荷叶鸡便朝着围墙外——   “巧巧,接鸡!”   巧巧应声,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就在这个当口,光禄寺通往御膳房的后门轰然一开,那只本在空中飞得好端端的荷叶鸡,突然就像是自己生了翅膀,荷叶唰地一下全展开,朝着从门内奔出来的胖嘟嘟、矮敦敦的御膳厨娘的方向——轰炸而去!   皇后白软软,倒吸一口冷气!   说时迟,那时快!御膳厨娘反应飞快,身子一歪、头一摆,荷香鸡擦着厨娘的脸侧飞旋而去,而厨娘一口咬住荷香鸡的鸡翅膀——   嘶!   翅膀碎,鸡身以时速一百七十公里的速度,撞在御膳房的大后门上,轰隆——光荣!   “要不是我及时护住了脸,美丽的相貌怎么保全!”厨娘气得啪地一口将嘴里的鸡翅膀吐掉,怒气冲冠:“谁!给我出来!”   阿宝吓得抱头蹲下。   白软软:“……”   御膳厨娘显然已看到了蹲在鱼米面山后的白软软了,朝着软软的方向便大步杀过来!   “我看你们还往哪儿躲!”厨娘神力天生,狠狠地一手抓住白软软的衣领,眼看就要将她一手提出来!   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人将厨娘胖嘟嘟的手掌一挡。   “别动。”   一声由高处传来,暖暖淡淡,却又充满了磁性荷尔蒙的男声,在白软软的头顶倏然响起。   软软抬头,眉眼皆亮。   “云老板!”   霹雳一声震天响,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之京城最帅、最最风流、最最英俊多金、最最最谁也请不动的狂帅酷拽霸的大大大大老板纪天云,闪亮登场! 第11章   眉清目朗,丰神俊秀。   当身材颀长,笑容明亮的纪天云出现在这小小的光禄寺庭院里,微微眯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悠悠哉哉地将御膳厨娘的手臂一挡的时候——   众人生生只觉得这小小的光禄寺里突然便春风暖面、烈阳傻笑了起来。   哎哟,这,这这小老板,生得真好看。   胖厨娘抬头望着纪天云,心神俱飞。   。   说起来,这位天云楼的纪老板,那也是京都一道劈破苍穹的传奇。   传说那是在数年前的一个飘着淡淡黄沙的清晨,京都东市最宽阔的主街上,早起的百姓们赫然看到了一位——青衫翩翩、碧玉连连,一顶帏冒压眉眼,一袭风尘乱长安的倾城佳公子,驭风踏沙,款款而来。即无人知他的来处,更无人知他的何往,就只见他独身踏至东市市中心一处最豪华、最宽阔、最气派的三层木楼前,将背在身后的一只包裹,往楼主人的面前一拍。楼主人满腹狐疑,他这三层楼开出了高于市价三倍的价格,至今无人敢前来问津。没想到这位公子将桌上的包裹轻轻一挑——   哎哟我滴个乖乖。据日后目击之人称,满包里黄澄澄的金子,闪瞎了楼主人的眼。   于是第二日,天云楼开张大吉的匾额,便挂上了三楼的顶层。   但是,饶是一栋酒楼开张,于京城这繁华地界儿尚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这天云楼便就奇了,开张当日,不仅挂出了免费吃喝的招牌,还于开张第一个时辰,便祭出了天云楼的绝秘大招——天云楼楼主纪天云,当堂秘制天云楼第一神秘极鲜八宝琉璃暖身暖心白玉汤!有好事者便于开张时前来瞧个热闹,这一瞧可不得了了——先不论楼主纪天云那张亮瞎人眼的绝世俊美的好容颜,便是看他那一手令人赞叹的出神入画的好厨艺——无论是煎、炒、烹、炸、炖,削、雕、揉、捏、脍,纪天云那双白晰修长、令人忍不住想犯罪的手,不肖半刻,便将一锅普普通通的食材,炖煮出了香飘三里的极鲜味道。   闻着味儿、奔着颜来的京城富家千金、夫人娘子,被一碗白玉汤灌下,便皆为他疯狂了。   自此,纪天云与天云楼,在京城一炮打响。   而不过六岁的白软软,也是在此时出现在天云楼。   那时她尚还是个梳着两个童揪揪的小娃娃,自己端着瓷碗儿来天云楼买最好吃的炸酱面儿。不料那日软软穿的鞋子略大了一些,脚底下一打滑,一整碗热乎乎的面,全扣在了地上。   白软软放声大哭。   店伙计只当她是烫了手还是扎了脚,慌得前来哄她。谁知软软痛哭不止,哄也不灵。恰在此时,忽然有一道暖暖的声音从她的头上响起:“再盛一碗来。”   小软软登时止住了哭。   咦,是谁猜中了她的小心思。她哪是为烫了手,扎了脚,她心疼的可是那满满一大碗上好的炸酱面啊!   小软软抬头仰望。他站在她的面前,那么高,那么暖,笑容那么亮。   小软软不由自主地小猫儿一般地叫了一声:“叔叔……”   纪天云笑容一僵。   “叫哥哥。”   “叔叔哥……”   纪天云战败,命伙计再盛一碗面来给她。   谁知小软软将他的衣角一扯,小小声:“……再来两碗。一碗打卤,一碗炸酱。”   纪天云大笑,伸手按住她的两颗童揪揪,一通乱七八糟地揉。那日软软笑眯眯地捧着两碗面面回到家时,两丫童揪揪已经被活脱脱地揉成了金毛狮子狗。   那日后,小白软软就开始了长驻天云楼的混日子生涯,每日一边蹭着云老板的碧潭飘雪茶,一边缠着“叔叔哥”给她做天底下最最最好吃的……于是那一年、又一年、再一年的时光,纪天云的少年青春,就都喂给了白软软这只小狮子狗。   直到,半年前。纪天云接到船队邀请,欲要南下南洋。纪天云向来便生性是个“颠簸半生爱自由”的人,况且他听说南洋有一种东西是他一直想摘来送给某人的,于是便一口答应了随船出海。本是预计月余之前就将返回京城,却万万没想到,船于海上遇了大浪,他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活着回来。   一至京城他便连天云楼都没有回,赶着满满的四车礼品,直奔白家。但是万万没想到,白家院门一开,他唯看到白老爷一人在家,而他匆匆赶回来探望的小丫头——   嫁了。   纪天云尤记得那晚他独坐天云楼的夕阳美景,和他桌边杯中的,淡淡涩涩。   嗯,嫁了好。嫁了总不会再疯疯颠颠,嫁了总不会再淘气顽劣,嫁了总归是堂堂一国之后了,总归会是贤慧德淑、母仪天下了……   但是,当纪天云今日赶着前来光禄寺,为备齐几日之后太后娘娘家宴要用的珍羞美味之时,一眼便看到了光禄寺院中的“鸡飞娘跳”,和那个蹲在桌案之边,一脸小小心心、委委屈屈,表示鸡不关我事的白软软时——   纪天云揉眉,知道他真是自己想、多、了。   。   胖厨娘终于认出了纪天云,惊艳道:“可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的纪大老板?!”   “正是在下。”纪天云浅浅淡淡,“大娘,可是我家的孩子不小心又闯了什么祸事了?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罢。”   娘喂,笑得这么好看,饶了饶了,一百个我也饶了。   胖厨娘忽然一惊:“你都有孩子了?!”   “……”纪天云脚一滑,差点踉跄,他将眼神投向缩在桌案边的白软软,无奈道:“不是,他只是我的贴身小倌。刚刚才随我入宫来的。”   贴身、小倌。   胖厨娘准确无比地逮到这两个字,再顺着纪天云的眼神,望向桌案边的白软软。此时软软不过缩在桌案下,只露出半张水灵灵的脸。只这半张脸,便足够白嫩嫩、水灵灵、香喷喷了,而纪天云望向她的眼神中,又带着三分的责怪,三分的埋怨,还有三分的哭笑不得……胖厨娘立刻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   传说中,京城有钱的贵公子哥儿,最近连漂亮的姑娘小姐们都没趣儿了,开始流行什么什么……看这纪老板望向这小小子的眼神,该不会就是……那什么什么吧?   胖厨娘立刻脑补出了一场“主人一往而情深、小仆情窦初未开”的狗血大戏。   胖厨娘十分同情地上前拍了拍纪天云的肩膀:“纪老板,你辛苦了。”   纪天云:“……”   他干什么了,就辛苦了?   他哪里知道,胖厨娘已然像挖掘到了宫中秘辛八卦大宝,高高兴兴地放过白软软,兴冲冲地便转身去了。不知道这等京城第一大酒楼楼主的八卦,能于卦市上卖出多少价钱?   纪天云简直一头雾水。好在看到胖厨娘终于走了,纪天云朝着桌案边:“还不出来。”   白软软于案下,噔地一声便蹦出来了。   “云老板,你可回来了!”软软活脱脱的如同当年六岁的小兔子,噔地一下蹦跳到他的面前,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我都想你了呢。”   纪天云建了半天的心理防线,溃得天崩地裂。   他望着面前一身小男装,丝毫没有半分皇后影子的白软软,再也忍不住地抬手,终于又还是按在她的小脑袋上,胡胡乱乱地一揉!   “你呀——”   *   这时,崇阳宫。   和几位大臣吵了足足两个时辰架的沈少堂,步出崇阳宫。   头疼欲裂。   实在不知道,明明是几件特别轻松的事儿,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死活推行不下去呢?他记得刚刚他不过是说将边民们安置在河西地界,发放一些食品干粮,棉衣棉被;结果就被户部大臣回说,粮草棉衣之事,须得与掌管国库的首辅大臣魏国公好好商议一下;好吧,他又跟礼部尚书讨论过几日太后例行皇族家宴,要尚书大臣们将宴席名单呈报上来;礼部老儿居然说,名单在太后娘娘手中,要先去请得懿旨,才能与陛下看。沈少堂忍了,只剩下最后一件宫中督办官窑瓷器的小活儿,谁知督办官居然说内务崔大总管素来不喜欢这些太过素净的瓷色,要去回禀一下问问崔大总管是否还要添些鲜艳的彩儿。   好。好。好!   沈少堂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直恨得想要将那些老匹夫全都按在地上,生生地将他们的胡须一根接一根地拔掉。   但是,他忍了。   忍得一时风平浪静,忍得一世,海阔天空!   沈少堂大步步出崇阳宫,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   田小田在旁边讨好道:“万岁爷,出了宫门儿,您头疼便好些了吧。别跟那些老匹儿生气,他们也就在您面前耍耍威风了。”   沈少堂拿眼挖他,你这是劝朕还是气朕?   这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廊下的宫烛,在廊沿下摇摇晃晃闪闪烁烁。   沈少堂不知为什么,忽然看到宫檐缝隙里,不知何时便生出了一根青翠碧绿的小草,在夜风微微地吹拂下,摇摇摆摆地透着一点绿。   沈少堂忽然便有种奇特的感觉——不知哪位先贤曾说过: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   呸呸呸!   沈少帝瞬间反应过来,哪个仙人板板说的!   。   。 第12章   经过了光禄寺一日游之后,坤宁宫里又照样燃起了袅袅炊烟。   堂堂大齐后宫正宫皇后白软软,与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楼主在光禄寺进行了一场非常重要的亲切会晤,并进行了一次有关于“坤宁宫补给”的深入会谈。会后,双方表示:坤、云两地亲如一家,彼此之间应更加强富有成效的合作共赢;天云楼楼主愿推动两地战略性合作关系全面发展,并通过光禄寺与坤宁宫两宫的小太监进行秘密的“合作对话”,并实现坤宁宫的繁荣与稳定,做出脚踏实地的努力。   为这一段话,阿宝差点拿豆腐劈了自己家小姐。   难道不能说人话吗?   白软软笑眯眯地表示:意思就是,坤宁宫最近的宫中补给,天云楼包了。   阿宝与巧巧等宫女们差点欢呼出声!坤宁宫立刻进入了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浪费模式,有京城第一大酒楼的供给补给,还怕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后天没饭吃吗?   白软软也看着自己手下的众多宫女们每日七盘子八碗的,笑弯了眼。   但是大家都完全忘记了,她们虽然透过了外宫光禄寺与坤宁宫的小太监们的秘密运送,但坤宁宫还是生在堂堂大齐后宫中的,而且还是一间被皇帝陛下下了圣旨,“全宫禁食”的后宫。宫中每日燃起的淡淡炊烟,和一不小心就飘出半里之外的饭香菜香,终于勾来了一场大麻烦。   。   这个麻烦便是——首辅大臣魏国公的千金女儿,魏云燕。   魏云燕早就听说了坤宁宫被盛怒之下的皇帝陛下禁足、禁食,但是过了足足小半个月了,怎么坤宁宫中的宫人们,竟没有一个饿得面黄饥瘦、有气无力地,居然个个还容光焕发、春风拂面的?魏云燕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于是魏贤妃就非常不辞辛劳的,每日三餐——不是,是每日三次,前来坤宁宫请安。   早晨——   阿宝刚刚将做好的早餐搬上软软的餐桌,魏云燕突然来了。   白软软一着急,将一盘子刚煎好的太阳蛋,都扔进了被子里。   负责洗衣洒扫的巧巧表示:呜呜呜……   中午——   巧巧特意给皇后娘娘端来一大碗冰糖银耳汤。   白软软好久没有喝过甜汤了,满心欢喜。   谁知,魏贤妃又来了!   皇后软软一着急,一碗的银耳汤全倒进了兰花盆里。   价值连城的兰花草表示:我还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直到了晚上。   软软再也不想被这个魏贤妃打搅她的晚膳了。于是软软皇后特意叮嘱:“将宫里宫外,前门后门,全都关了。”   哼哼,看谁还能阻挠她的一顿美味的晚餐。   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防了前门,关了后门,堵了狗洞,却偏偏忘了与坤宁宫遥遥相望的御花园中的角楼!   正当软软才拿出一块雪白雪白的天云楼的大白馒头时,只听得隔了一堵宫墙的角楼上噔噔噔脚步声作响,魏云燕冷嗖嗖的声音突然响起——   “给皇后娘娘——请安!”   白软软条件反射般地便将雪花大白馒头往屁屁底下一藏!   啊——啊——啊啊啊——原来馒头坐在屁屁底下,竟然是这样微妙的……触感……   站在高高角楼之上的贤妃魏云燕,终于奸.计得逞地微微一笑。   哼,看你堂堂大齐皇后,还往哪里藏!   *   魏云燕一状将坤宁宫加皇后白软软,告到了太后面前。   理由便是身为堂堂大齐后宫皇后,居然敢抗旨不遵、私开小灶,按大齐后宫律法,理当降品级、追梃杖,更重要的是,竟敢抗旨不遵——理应褫夺皇后宝册,打入冷宫!   皇太后威风堂堂地往坤宁宫正宫的首座上一坐!   一宫的宫人宫女,全都跪下了。   众人开启痛哭不止模式,皆痛心哭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不能如此罪责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是为了我们……全是为了我们啊……”   “那你们便随皇后,一起打入冷宫!”   太后一句狠话,众人全都闭了嘴。   软软跪在正厅的正中央,微微地有点出了神。   那日真是她欠思虑了,只因为皇帝生了气,下了一道全宫减肥的圣旨,她便没有顾及宫中的规矩,私下收拾了皇后宫,私开了厨房。若论起来抗旨这一说——她的确,是真正抗了。   太后看着白软软跪在地上,自己冷口冷面地、威风堂堂地坐在座首,心中禁不住冷冷一笑。   终于也有今天。   当日哀家便被那小皇帝硬是逼着点了头,放你一个小门小户从七品官员的独生女儿踏上了皇后位;哀家便放你在宫中作天作地,今日,你终于还是作进哀家的手里了!   太后搓着右手食指上的祖母绿翡翠戒指,冷声笑道:“皇后,你还真是出人意料、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白软软跪在地上,微微抬头:“谢谢母后夸奖。”   皇太后:“!”   哀家什么时候夸奖你了!   太后气得半个脑门儿抽抽,“皇后,你入宫以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哀家也略有耳闻。但是哀家数年以来已不问后宫之事,你那些往事,哀家也一并翻过了。但是今日,你竟敢抗旨不遵、私开厨灶,身为大齐后宫的六宫之主,你——可知罪?!”   软软低下了头。   是她欠考虑,是她错了。   白软软:“儿媳,认罪。”   太后娘娘看她低头,本全身憋足了劲儿,一心觉得她必会再说出什么句来替自己开脱;甚至太后娘娘都准备好了皇后下一句就开声喊冤了,谁知……呃?她认了?!   太后娘娘居然被白软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直立在侧首的贤妃魏云燕,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直接指责道:“太后娘娘,既然皇后娘娘已然认罪,那便请太后娘娘请出六宫律法,将皇后娘娘按律处置!”   关你什么事儿!   跟在软软身边的白家七级吵架高手阿宝,差点要跳起来咬魏云燕一口。   若不是你天天跑来假惺惺的请安,又怎么能给我家小姐扣上私开厨灶、抗旨不遵的罪名来!   太后心中也已有了主意。   早就想给这新皇后来一个下马威,立立她六宫皇太后的威名,现在不动手,还待何时?   皇太后将手中的翡翠绿戒面一松,冷声开口道:“皇后即已认罪,那便依六宫律法,将皇后——”   太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坤宁宫的宫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头狠狠踹开!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一步踏进了坤宁宫。   “谁敢罚朕的皇后!”   *   皇太后被沈少堂这一句,惊得差点从座首上跌下来。   这熊孩子,进门之前难道不能先通报一声吗?就这么乒乒乓乓地撞进来,害得她老太婆的心脏病差点发作了。   太后朝着沈少堂微微扫了一眼:“哀家还当是谁,原来是皇帝。”   沈少堂自然接收到了太后娘娘那冷冰冰的、捎带着挖苦的眼神。沈少堂自然也不示弱,他抬眉搭眼,朝着满宫里的宫人宫女宫妃,冷冷一扫——   那般威严冰冷,谁不立刻跪下就脑袋搬家的森森寒气,令整个宫中的所有宫女宫人,扑嗵一声全都跪下了。   白软软本来就跪在宫堂正中央。   但是在所有人都跪倒之后,她反而直起身子,转头看他——   他看起来面色彤红、怒气冲冲,身上还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大朝服。他莫非是刚刚从崇阳殿下来的?当是正在与那些军务大臣们正在商议何等军国大事吧?居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坤宁宫?   他是来……救她的吗?   白软软看着沈少堂,不知为何地,突然便歪着头,朝着他……甜甜一笑。   沈少堂本是满胸满怀的怒火,但是不知为何在突然看到她的这个笑容之后,竟忽然觉得全身一紧!   咳咳。   好像不是这个时候。   太后看到皇帝如此大的威风,心里反而不满意了,挖苦道:“皇帝,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心情到这后宫来?”   不好好在前宫忙政务,你来瞎掺合什么!   沈少堂硬将心中火气压住,淡然:“国事家事天下事,朕自然都要关心。”   你要削朕择选的皇后,我还不来?   太后冷面:“皇帝好大的威风。”   沈少堂冷回:“自然比不过太后。”   太后一惊,一口老血差点狂彪而出。   他,他他他这是翅膀硬了,敢来寻她的麻烦了不成?!想当年他被择选入太子位时,她便与先帝说过,这个孩子表面看起来良善忠厚,但其实性情封闭,情感内心从不轻易表露。若如此长大成人之后,恐怕难以掌控。文皇帝当时却要一力力保沈少堂的储君之位,竟说看到了这孩子宅心仁厚,将来必是仁爱明君。   他现在哪里仁了?哪里爱了?哪里明君了?!   沈少堂自然也是感觉到了太后的森森凉意,上前道:“母后,朕今日实是政务繁忙,但是朕匆匆来此,只想说一句话。” 第13章   “你要——说什么?”皇太后紧紧盯着沈少堂。   软软就跪在太后娘娘与大齐皇帝沈少堂的正中央。   因而太后娘娘的冷冷口气,沈少堂脸上的表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正是因为看得如此清楚,白软软心里忽然便生出一种……一股……一道……奇怪的感觉来……   他们,是母子吗?   一个身为堂堂大齐皇朝的当朝皇帝,一个身为六宫之母、先帝御封的皇后,她理是当朝的皇太后……一个是子,一个是母,没有问题啊。但是为何他们两个现在迎面相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母子,竟然像政、敌?   软软被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词儿,给激得抖了一下。   她从来不懂皇家政治,更对这些朝堂政见没有什么兴趣,怎么今日只是看着这相对的母子,竟忽然生出了这么一对奇奇怪怪的词呢?   沈少堂则迎着太后娘娘冰冷的目光,冷声回道:“朕只想说,皇后私开厨灶,抗旨不遵之事,朕早就知晓。”   坤宁宫天天冒烟冒气儿冒香气,难道他堂堂大齐皇帝,就是瞎子?   “即是朕默许之,便无抗旨不遵、作乱六宫之说。”沈少堂朗声,“皇后,无错。”   哎……   这跪了满宫的宫人,皆是震惊了!   跪在旁边的贤妃魏云燕,气得猛然直身:“陛下!您……”   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沈少堂便一个狠狠地眼神飞过去,狠戾中只有两个字:闭、嘴!   魏云燕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凌厉的眼神,吓得往后一退。   白软软更是惊住了,她抬起头来,迷迷蒙蒙地望着眼前的大齐皇帝。   半个月前,他还与她在后苑里为了一只鸭子吵翻天,下了一道要她禁食的圣旨呢;但是这一刻,他竟在为她开脱?   皇太后压不住腾腾怒火了,将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往桌上砰地一拍!   “皇帝!你身为堂堂大齐少帝,理当知道君无戏言,你要为你说出去的每一个字负责!”   沈少堂此时不怒反笑了,“原来太后还记得儿是大齐少帝。但是,这数年来,太后给过儿臣一次君无戏言的机会吗?若儿臣于军国政务都无法君言,那么儿臣令自己的皇后违旨不遵,又有什么不可呢?”   沈少堂:“朕的这个皇帝,当得也实在是太没用了!”   太后被激得直接跳起来了:“皇帝!”   沈少堂完全不再给太后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上前一步,捞住白软软的手腕,就将她往外一拖。   白软软完全没有防备,居然就被大齐皇帝一步拖出了坤宁宫。   太后在后面不停地咆哮,宫中传来一阵阵宫人的惊叫。沈少堂却握紧了白软软的手,大步踏出宫门,绝不回头。   *   咚咚咚。   噔噔噔。   沈少堂拉着皇后白软软的手,出宫门、穿宫廊、过天桥、下宫阶,一路狂风暴雨,开启了谁也追不上的暴走模式。   软软的手腕被他死死拽在手里,本来开始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但一路被他连拉带拖,到最后软软干脆一路小跑,终于跟上了沈少堂狂奔的脚步。   当沈少堂终于意识到自己走了太远太久之后,倏然停步。   白软软还跟在他的身后,他突然一停,她却没有刹住——   一头栽进了沈少堂的怀里。   也许是刚刚被他一路狂拖,又也许刚刚她跑得太快太急,当白软软向着沈少堂栽过来的时候,白嫩嫩的脸颊上、光亮亮的额头上,皆铺上了一层淡淡薄薄的汗;而她更因呼吸急促,而微微汗湿而娇喘,那喘息湿湿腻腻的,那薄汗带着她身上暖暖的温度,淡淡的香……她扑入他怀中,呼吸汗香,皆擦过他的脸庞……而她柔软而丰满的胸.脯,更是没有隔阂地直接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沈少堂顿时全身上下,肌肉一僵。   妈蛋。   是素了太久么,怎么才被轻轻一碰,就要不能自持了。   沈少堂的脸色顿时压下来,将她一推:“还不站好!”   软软被他推在一边。   柔软依袅的腰枝,于他指边滑过。   白软软看着面前的小皇帝,目光迷蒙:“陛下,你今日……可遇到何事了?”   沈少堂的心尖一抖。   她怎么知道?   他今日……的确是遇到事了。不是小事,是大大的事。比起刚刚在坤宁宫里发生的一幕,更是严重万分的事。   他今日在崇阳殿,被当朝首辅魏国公那老匹夫……不对,是老家伙……怼了。   正是那条边民安置的政策议对,他身为当朝皇帝,愿意拿出并不丰盈的国库,安顿边境上因连年征战、及饥荒所至的各处灾民。但是当朝首辅魏国公却在崇阳大殿上,当着堂下数十朝堂重臣,低低冷冷,傲气冲天地说——   “陛下爱民,理是万民之福。但国库之盈,乃先帝苦于数年积存所至。况工礼六部,皆数帐亏空,陛下此时慷慨,恐动摇国之根本,反不利万民,而至天下动荡矣。”   魏国公的话翻译过来,便是:你想当好人,可以,但是国库积存,乃是先文皇帝所存,你自己没赚钱,还想拿出去慷慨,别作梦了。   沈少堂当时反驳道:“依魏首辅所说,难道朕要置饥荒边民所不顾吗?”   魏国公冷冷道:“生死、富贵,在天。”   沈少堂一刹那间,差点将手中的龙茶盅给生生捏碎!   滚滚怒气,在他的胸膛中撞动,他自然知道魏国公这句话是何意,更知魏国公指的他又是何意!但是,身为堂堂一国皇帝,他居然就只能坐在崇阳殿的皇帝宝座上,眼睁睁地看着魏国公带着他那一整群股肱之臣,隆隆离去。   于是,接下来便有了田小田回报坤宁宫之后,他怒气冲冲,进闯入宫;一眼看见皇太后,一眼看到魏贤妃!那一刹那,他满心满膛的怒火,已完全不可抑制,汹涌而出。以至他抓住白软软的胳膊,便如此狂奔出坤宁宫后,才到此时,渐渐地沉静下来。   白软软看着沈少堂默默不语的表情,但是他那双微微转动的眼眸,却将一切都悄然泄露。   软软软绵绵地开口:“陛下,世间烦恼千千万。但莫没有一件事,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   沈少堂眼角一抽。   软软误会了,以为他十分不以为然。   软软连忙补上:“要是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沈少堂眉宇额角,腾地一跳。   择后那日,他到底是哪根筋没有搭对,居然会生生选了这么一位小皇后啊!   沈少堂转身欲走。   “陛下!”软软以为他没有听懂,“陛下,若你心中真有烦忧,不如就到臣妾宫中来,臣妾亲自备上火锅,请陛下……”   沈少堂忍无可忍了,猛地一转身!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边的廊柱上一推!   壁咚!   软软惊了一跳。   沈少堂却直盯着白软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要再跟朕提吃、火、锅了!”   三句离不了吃,难道她还觉得今日之事,闹得不够轰轰烈烈吗?   白软软被沈少堂按在廊柱上,却眨巴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沈少堂。她的表情,楚楚可怜,有些委屈,有些小心,有些让人觉得与心不忍……   忽然,白软软竟突然探身,朝着沈少堂的方向悄悄贴过来。   她,她要做什么?   沈少堂又是全身一紧。   不料——   软软认认真真地盯着沈少堂的脸:“陛下,你的脸……好像一块月饼哦……”   “…………”   !   廊柱发出了一声哀嚎。   *   满心愤怒的小皇帝与不解风情的小皇后,下场就是这么的悲催。   但是好在,坤宁宫风波,当夜便顺顺当当地过去了。数夜无话,宫中居然竟再无人提起那一夜的轰轰烈烈。偶有几名别宫苑里嚼舌根子的宫女,巴巴地跑到坤宁宫里打听那晚的情况,竟被坤宁宫中心人合一的众多宫人宫女,一个起哄给哄出了坤宁宫。   咱家陛下爱皇后,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这。   况且,咱家小皇后在闹了那么一大场之后,元气受伤,几日里都是睡睡醒醒吃吃,难道就不能让咱皇后安安静静地吃一顿,睡一觉么?   但是,没有想到,就在白软软回到坤宁宫吃吃睡睡的日子里,堂堂大齐皇宫里,已经开始掀起了一场涛天巨波—— 第14章   一连几日,大齐皇朝的皇帝沈少堂,都跟崇阳殿更衣阁里的铜镜干上了。   田小田跪在地上给沈少堂穿朝服,趴在沈少堂腰上给他系腰带,都活脱脱系不上。   沈少堂侧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下暗忖:他堂堂一国齐帝,哪里就脸大了呢?居然被他的小皇后在那般暧昧的气氛下,说他的脸……像月饼?   她就不能挑个好听的词儿么!   哪怕像西瓜、苹果,像冬瓜都比像月饼强。难不成,他的脸很扁很平吗?像、月、饼!   沈少堂对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一通瞪,为了看清楚一点他往前轻轻一蹭——田小田正趴地上咬着牙给他系腰带,两手全都伸到皇帝爷后腰上,摸摸索索可就是找不到那该死的扣眼儿。就在这当儿口上,皇帝爷突然便向前一窜——田小田一个没控制好,一头就扎进了皇帝爷的——小腹里……   沈少堂只觉得腹下一热……   不料,此刻却突然有个小太监噔噔噔地奔进更衣阁里,抬头便说:“启禀陛下,太后娘……呃……呃呃呃……”   小太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眼珠子抠出眼眶来。   皇帝爷……和田小田……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他还是个宝宝,什么都没敢看见……   沈少堂一眼看到小太监风中凌乱的表情,再抬头往铜镜中一瞧——尼玛!他与田小田在铜镜之中——这是特么的什么姿势!   沈少堂一脚踢向田小田:“还不快滚开!”   堂堂大齐少帝的一世英名,全被这小子毁了!   田小田一脸委屈,又不是他故意想趴过去的,还不是皇帝爷你在那里东扭西扭照镜子,他一头栽进去还没找皇帝爷要精神补偿呢,居然把他一脚踢开。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我吃你粮我认栽。田小田一骨碌爬起来,自动滚到后面去帮沈少堂系腰带去了。   沈少堂:“太后又怎么了?讲。”   小太监颤巍巍不敢抬头看皇帝,结结巴巴地:“太后娘娘传下懿旨,着十日之后于宫中例行皇族家宴;娘娘传谕陛下,令陛下备‘黄金宴’共计一百桌,以飨宗族。”   沈少堂的脸色,倏然黑了下来。   *   太后娘娘的这一道懿旨,经过那个差点抠眼珠子的太监宝宝的传说,全皇宫里都知道皇帝被太后娘娘穿了小鞋。   这不明摆着么,那一日皇帝叮叮当当地跑进坤宁宫里,为了小胖皇后当众给了太后娘娘一锤子,太后娘娘可是憋了四五天没动静,你们还当太后娘娘真的“六宫之表”“贤淑仁慈”不计较小皇帝当众给削的那一层脸?哼哼哼,你们实在是太、年、轻了。越是身高位重,脸皮儿上的那一层,就越发比其他人贵重,太后娘娘憋了这许多日子,可不就生生憋了个大的么。   小胖皇后软软吃饱了、睡足了,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但是软软有一点疑问不太明白,便抓了巧巧来问:“黄金宴,是个什么东西?”   巧巧跪在皇后娘娘的扶榻下,认认真真地回答:“奴婢在宫里当差的时候短,并没有见过黄金宴;但是听以前管事的嬷嬷们说,‘黄金宴’乃是先帝爷尚在世时,有一年为庆贺太后娘娘——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三十寿辰时,命御膳房里的能工巧人,做得一桌全是金碟子金碗真金子的宴席。”   “那席上的摆得可真全部是黄澄澄的金子,桌椅、碗盘这些子就不提了,单是宴上的那些菜品的名儿——金乳酥、金玉饼、酪金冻,就连宴席上喝的酒,都是南安酒坊里特酿的黄金帆呢!”巧巧一脸的艳羡,“听说这些酒菜里都加上了细比发丝的金箔丝,那一端上桌来,可叫一桌子的黄金闪闪,金碧辉煌呢。据主厨的尚宫们说,服金可至延年益寿、永保青春;太后娘娘非常喜欢。只是这一桌子的黄金宴造价实在是太高,所以整个宫里边,也就才做了那一桌、那一回。”   白软软听巧巧说完,忍不住咋咋舌。   有钱太后真会玩儿。   服金、吞金,难道不怕金子吃多了进了肚子压肠子么?但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若是要煮这么一桌子眩人眼目的黄金宴,得花多少两金子,动用多少人工;先帝爷尚在时,不过也就做了那么一桌,给太后娘娘长长脸,而今皇太后一个不高兴,居然要令小皇帝给她备下一百桌?这明摆着是逼小皇帝掏空国库来给她摆威风啊!   可是,软软忽然记得起吵了架的那天晚上,沈少堂明明郁悴的脸孔,明明首辅大臣魏国公就是为了国库积盈的动用而与沈少堂争执,现在太后娘娘居然逼着小皇帝再去花大钱摆家宴?这不明摆着要挤兑他吗?!是不是亲妈啊。   软软越想越有些不是滋味儿。   晚饭过后,她趁着离睡觉还有点空儿,便抽脚去了一趟崇阳殿的后宫。她知道沈少堂虽然每日吃住在崇阳殿里,但是每到晚膳过后,他总要再去尚书台巡视一圈儿。她想趁着他出来的这一刻,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晚上,天气不算太好,蒙蒙地下了一点儿细雨。   软软提着裙子走到崇阳殿后的夹道中时,刚刚好看到沈少堂带着田小田等数些太监,匆匆由夹道之外经过。   软软开口便想叫他。   但却突然看到,大齐少帝沈少堂紧紧拧着眉头,脸色晦暗;下着这么蒙蒙的细雨,他竟然身边都没有人给他撑上一把伞。胸前背后的龙袍,皆被雨水打湿了。   软软忽然便没有叫出口。   他这样的样儿,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软软便一个人,又溜溜嗒嗒地回了坤宁宫。她一边走,一边没意思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皇后裙的裙角,和她一双崭新的绣花鞋,都被雨水打湿了。软软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不知怎的,就有点儿微微地心疼。   嘀嗒嘀嗒。   深秋初冬的小细雨,便蒙蒙地下了一整夜。   *   数日又数日再数日之后。   大齐后宫打从天不亮,便开始忙碌开了。今日正是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赐宴皇族的大日子。东宫门、九华门、南齐门从一大早便车水马龙,各皇亲国戚家的王妃、夫人、公主、翁主,加之数名国之重臣的诰命夫人、六品之上的命妇,皆赶着车马,轰轰隆隆地进宫来了。每个宗亲的脸上,皆是喜气洋洋,除了见面相互寒暄问侯之外,所有人莫不念念议论着太后娘娘此次“将赐黄金宴”,饶得是众人又是兴奋,又是觉得一睹传说中的国之盛宴,颜面有光。   太后宫里也早早就掌上了灯,皇太后身边前后八个宫女丫头忙碌梳洗穿戴。   皇太后一边搓着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一边心中唇角,冷冷发笑。   跟哀家斗,你还嫩点儿!   崇阳殿里没有点灯,只有田小田一个人跪着,在帮沈少堂穿礼服。沈少堂一直黑着脸,他这几日的心情就如这窗外依然还绵绵的秋雨,雾蔼重重,吹不走散不开。   田小田这回终于妥贴地给沈少堂穿好了礼服,“陛下,可以走了。别误了吉时。”   沈少堂没有答话,抬脚便往殿外走了去。   田小田连忙命小太监宝宝帮着撑伞,沈少堂将手一抬,便把人赶了开。撑什么撑,他心里烦。   太监宝宝不敢忤逆心情不好的小皇帝,夹着伞赶忙退到了一边儿去。沈少堂只带着田小田一个人,赶到了丹碧堂。   丹碧堂乃是一处设于碧荷池畔的皇家宴会堂,依山傍水,亭台楼阁。不仅厅堂开阔,更是照水临风,说不出的素洁风雅。各宗、各族、各皇亲国戚,早已满满当当地坐了足足一厅,上上下下足有数十上百桌。每张桌面上唯放了一两盘小点心,几盏素茶而已。   皇太后一身华贵盛妆,坐于厅首。   见沈少堂走进丹碧堂,众皇亲国戚都纷纷站起身,跪见陛下。沈少堂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而皇帝本人向着皇太后的面前走过来,深鞠一礼——   “儿臣见过母后。恭祝母后凤体康健,福绥绵长。”   太后照样搓着那粒祖母绿的戒指,心头微微地冷笑了一下。但面上依然淑慧仁慈地笑着:“皇帝快起身。你我母子,何必如此大礼。”   沈少堂才慢慢起身。   太后便一口逼问:“既然陛下已至,咱们皇室的宗亲也都到得七七八八了。今日正是良辰吉日,我们皇室宗亲难得团圆聚首;趁今日这等冬雨美景,便请皇帝为各宗亲赏赐一桌上等的黄金宴,以飨我堂堂大齐皇族的千载亲情。”   皇太后是足足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准备给小皇帝,便生生地给沈少堂下了一个大绊子。今日已是丹碧堂百桌席开,你的黄金宴,拿也得拿出来,拿不出来也得给哀家变出来!   沈少堂抬头,心下满是涨住的郁郁和怨气。   母子呵。母子!   他今日虽然已命人齐备下了百桌宴席,但是,百桌黄金宴——让他一个腹背受敌、四处受制的小皇帝,要往哪里去寻?   沈少堂心头郁郁,开口道:“开席罢。”   田小田得了圣命,转身便唱道:“陛下谕——开——席!”   沈少堂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何等的狂风暴雨,来吧!   却没想到,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刻,只听得耳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裙素响,接着是一道沈少堂几乎熟悉的淡淡香气,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接着是一个清脆俏皮、带着三分软绵绵、三分绵绵甜意的声音——   “黄金宴——来喽!”   沈少堂倏地睁开眼。   只看到亲自奉席宴而来的小胖皇后白软软,对着他飞出一个媚眼儿! 第15章   素裙宫衣,袅袅婷婷。   整个坤宁宫的宫女宫人们,几乎倾巢而出,在阿宝、巧巧及软绵绵、笑眯眯,暖暖又甜甜的小皇后白软软的带领下,纤腰……不对,粗腰款款,鱼贯而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袭竹盘,盘中整齐排列着数个杯盘碗盏,依袅行走,裙裙若荷、香气如波。   整个丹碧堂里的皇族宗亲、宫人宫女,文皇太后与大齐少帝沈少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   唯有小皇后白软软,不慌不忙地捧着手中的竹盘,笑眯眯地直走到文太后与沈少堂的宴席之前。软软俯身,将竹盘中的所有盘碗,一一于文太后的面前席桌上,轻轻放下。   “太后娘娘,儿媳听闻娘娘于丹碧阁赐宴众宗亲,身为大齐皇后,儿媳也当为各宗亲长辈,一敬孝心。因而儿媳星夜未眠,特地为太后娘娘及各位族亲,献上大齐皇家秘制——黄金宴。”   秘制、黄金宴?她何来的金子?何来的秘制?   沈少堂一双剑眉,都拧了起来。   却只见白软软将竹盘中的盘碗一一放于席上,那一碟一碗之中,或是白白方方的,或是淡黄晶莹的,还有数盘数碗各色各样,炖煮炒炸,一样俱全。   只听得软软软绵绵笑眯眯,声若淡风:“请母后与各位宗亲品——黄金一品豆腐羹、八仙瑶池豆腐盅、千杯鱼豆腐,人参黄芽豆腐花;金丝豆腐卷,凤尾豆腐皮……还有最最最贵重,最最鲜美的尾盘——金花银雪万福豆腐包!”   一道接一道的各色各样的豆腐菜,被一一排上了宴席桌;只见有白嫩嫩的水豆腐,有成方成块的大豆腐,有熬煮成羹的南豆腐,更有长出了千丝万缕银毛毛的毛豆腐!这满满当当、各式各盅的豆腐宴,齐齐整整地排了一大桌,把整个皇室宗亲、太后、后帝,全都看傻了。   文太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用着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指着这一大桌豆腐,颤声问责:“这——这便是你与哀家备下的——黄金宴?!”   这哪里是黄金宴,分是是豆腐开大会!   白软软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啊,这便是儿媳为母后备下的黄金宴。母后别看这些宴菜虽然主材料皆是以豆腐制成,但是每碟每道也皆与黄金有关。比如这道黄金一品豆腐羹,可是用了上好的鸡蛋、鸭蛋、鹅蛋、甚至天鹅蛋的蛋黄碾碎熬煮而成。看这颜色、这汤头,多像一品纯金的色泽啊。况且这汤头的味道,更是比一品金更加珍贵的一品鲜呢!”   “而且母后没有听说过吗,豆腐在制成之前,可是以磨煮的豆浆为主料;而豆浆在民间百姓们的嘴里,可皆被称人生植物中的软黄金;长年服食豆浆、豆腐、豆汁,可调养身心、保养肌肤、延年益寿……”   软软说得一脸真挚,文太后心尖里却只有一句话:老子信了你的邪!   老娘要的可是货真价实,一桌万金的黄金宴,你却给我弄了这么一桌破豆腐来对付我?小皇帝,你管不管你媳妇?你不管我可要……   文太后怒火冲冲地瞪着沈少堂。   但是沈少堂却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小皇后。他脸上全无责备之意,反而在凝视她的眉梢眼角,俱是赞赏笑意。   文太后忽然觉得大事不好!往年还只有这个小皇帝惹她烦恼,难不成,现在还要再加上这个小胖丫头?   白软软却笑意盈盈地站于丹碧堂中央,朝着各席各桌,各皇室宗亲淡淡笑道:“这桌黄金豆腐宴,乃本宫连夜亲手煮制而成,不知是否能合各位宗亲前辈的心意。本宫年幼,有何做错、怠慢的地方,还请各位长辈不吝赐教。”   正宫皇后啊!居然说出这般谦逊之语,满堂的皇室宗亲,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不字?所有人都慌忙站起身来,一一向皇后行礼谢恩。称谢皇后亲自洗手调制羹汤,万死以谢隆恩。   一场“黄金豆腐宴”,便在如此欢乐的气氛下,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大幕。   眼看着宴席之下的宗亲们都开始热闹地行宴,文太后于心下哀鸣,大势去也,太势已去矣!   *   一宴过后,文太后在太后宫中哭得死去活来,砸了三只花瓶、摔碎了七个金碗,哭着喊着“送哀家到西山去”“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沈少堂在门外头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跪得连田小田都心疼小皇帝的膝盖时,太后宫中的哭闹,突然停止了。   一名大宫女捧着一只空了的羹碗匆匆奔出来,称太后叫皇帝赶紧进去。   沈少堂抬头一看,正是那只“黄金一品豆腐羹”的大碗。   他起了身,奔进了太后宫。   *   半个时辰之后,沈少堂出了太后宫。   路过碧荷池的时候,看到坤宁宫的众多宫女宫人们,正在撤宴席的碟碗。一众宫人见到堂堂大齐少帝,立刻全都跪了一地。正当众人开口要问安时,沈少堂忽然一抬手。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丹碧堂的廊下。   小皇后白软软,累得一个人坐在廊阶上,就侧枕着一道扶栏,歪歪地睡了过去。   沈少堂摒退众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微微俯身——   她真的累坏了。满脸的倦容之色,素日里白嫩嫩、水灵灵的小脸蛋上,都浮出了淡淡的熬夜后的阴影。但是未施薄粉的脸颊上,依然长睫柔软、唇色依然。   沈少堂犹记得她第一晚嫁过来时,他低头看她的模样,那时便觉得她水嫩嫩、白.粉粉地,活像一块刚刚出了炉的白水豆腐;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他被文太后逼成这样的境地下,她竟能出人意料地,拿出了百十桌“黄金豆腐”,不仅无风无险地将整个危机顺水推过,为他节省下了百万两黄金,还一力化解了那些皇族宗亲的“黄金畅想”。他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花了怎样的心思,又于整晚在她的坤宁宫里,做了多少努力,方能在那个时刻,齐齐整整地备出一百桌豆腐宴……即使是在他的默许下,几乎也难以完成。   田小田看着沈少堂俯身于皇后面前,忍不住多嘴道:“陛下,娘娘昨日可是一夜都没睡……”   沈少堂脸色一黑,眼睛一瞪:“你们到底犯了多少宫规,难道还要朕说出来吗?除了你,还有谁?!通通给朕自动去宗人府,领上二十棍!”   田小田一吓,扑嗵一下便跪下了。   不是吧,做了好事还要挨打?   其实,昨夜……真不只是坤宁宫一宫之人所能完成的。昨夜……整个大齐皇宫都忙晕了。   自从皇后白软软于夹道下看到了愁容满面、一身湿衣的大齐小皇帝,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个难关上,帮他一把。于是白软软偷着找来了田小田,又叫田小田怂恿了沈少堂身边的贴身侍卫莫南风。莫南风身为沈少堂身边极度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有着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殊权力的。自从他们将莫南风拉下了水之后,莫南风便星夜赶去了西城豆腐胡同的豆腐娘家,将豆腐娘家的小竖子又给拉进了漩涡里。从那天起,豆腐娘家的豆腐坊便全面停业了,整车整车的大豆腐、水豆腐、毛豆腐,都一车一车的偷偷从莫南风看守的北角门里拉进了坤宁宫。   宴会前一夜,整个坤宁宫灯火通明、鸡鸭不睡,所有的宫人、宫女、阿宝、巧巧、田小田齐上阵,连皇后软软都忙碌了整整一夜,方才完成了那漂亮的“豆腐百宴”。   这般辛苦,这般催动千人百人,就只为了——他于夜雨中,那凝眉的一瞬。   沈少堂听田小田啰嗦完,心尖上忍不住微微地一动。   他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看她。   她倦意十足,发际濡湿,但眉睫弯弯,睡意纯真的像个孩子。   他忍不住轻轻地抬起手来,轻抚她额际细碎的软发……那茸茸的发尾扫过他的掌心,真的那般软糯,像是柔软的孩子……   沈少堂低吟:“软软……”   田小田偷笑,拔腿跑了。   沈少堂忍不住轻轻,靠近……   白软软歪头轻睡着,忽然嘴里冒出一句梦话:“……母后,儿媳还有一盘油炸黄金臭豆腐!……好吃!嗯嗯嗯……”   沈少堂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咳咳,算了,今天不是个啥啥的好日子。   *   入了夜。   沈少堂终于处理完一切事务,回到崇阳殿。   更衣阁中,田小田一边打瞌睡,一边跪地给沈少堂解衣衫。   沈少堂又立于铜镜前,微微展开手掌。   掌心里,正是一枚祖母绿的翡翠戒指。文太后一直戴在手指,搓来搓去的那一枚。   是宴席过后,文太后于太后宫中,一口饮尽了那碗黄金豆腐羹,将沈少堂叫进了宫中,母子二人未曾说上一句话,太后娘妨便将手上的这枚祖母绿的戒指,脱给了沈少堂。沈少堂只觉得眼窝一热。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这枚祖母绿的戒指,乃是先帝文皇帝所御赐,交于文太后便是令她“见此如见文皇帝”,以行太后监国临政之职。而数年之来,文太后也一直尽忠尽职地行使着她的“临国太后”之职责,无论事务大小,她皆要参上一脚。而现在,她竟将这枚祖母绿戒指脱下,交给了沈少堂。莫不是说明,文太后已一心放下了太后监国之心,要将真正的军国大权,交还他这名已登基十年的少帝了?   又或者,她终于能放下十数年前的“母、子”之结,承认他这个当朝天子了?   沈少堂心头,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微乱。   正在田小田又趴在他身前伸长了手掌为他解腰带之时——   砰!   崇阳殿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撞!   田小田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又差点一头撞进沈少帝的小腹中去。还好堂堂大齐少帝一个眼疾手快,一手挡在自己的“要害”前,田小田一头便栽在了祖母绿戒指上!   皇后白软软,站在沈少堂面前。   堂堂大齐少帝一手接着田小田,一脸镇定:“皇后,怎么了?”   软软睡眼迷蒙地看着他,声线性.感地:“陛下,脱了吧。”   ?   ! 第16章   猝不及防地十八禁!   田小田扎在皇帝大大的手掌心里,虽然满脑门儿被祖母绿的翡翠戒指撞得满眼冒金星,但是他还是情愿就栽倒在这里,不要扶他起来。   唯有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还维持着一份理当属于当朝皇帝的镇定。   沈少堂抬手,将田小田一把胡噜到一边,压着声音问:“皇后,到底何事?”   白软软才刚刚在坤宁宫里补眠睡醒不久,脑子里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眼看着面前沈少堂玉树临风,一身俊秀的大朝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颀长挺拔。只是刚刚被田小田拽下来的腰带还半挂在他的腰胯间,而朝服的大外衫,也半脱半穿地,搂在他的肩上。   软软有点没睡醒,往前一步,伸手勾住他的腰带:“陛下,这个……先脱了吧。”   她伸手拉他的腰带。   沈少堂被拽得往前一动。   挂着碧玉的腰带嗖地一下在他的腰间一滑,幸好除了外头的这种宽腰封,他还系了内腰带。不然就是被她这般生生地一扯,他的裤子都要掉下来了。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他的小胖皇后竟不是外表的萌萌哒,居然是太阳一落便性.感狂野派的?   “皇后,”沈少堂被动地将她的手臂一按,“现在,还,还还不是这个时候吧?”   田小田这个大灯泡还在旁边亮着呢,皇后就要脱皇帝的衣服?!   田小田立刻接受到皇帝陛下的嫌弃的目光,连忙主动将自己的双眼一捂,自动进入“隐身”状态。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皇帝皇后你们要干啥都看不见我……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小皇后软软好像完全没有惧意,居然还又往前走了一步,拉住沈少堂的外衫,往下一脱:“陛下,快脱了这个!”   沈少堂差点一下被她整个扒下来了!   他家的皇后,放起大招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沈少堂凭着唯一残存地一点意志力,拉住衫角:“皇后,先等一下……等我们回坤宁宫……”   “干嘛还回坤宁宫?就在这里吧。”皇后娘娘理直气壮的,“陛下快换下这个,随我出宫吧!”   “就在这里?”此处亮堂堂地,就算他堂堂少帝再怎么热情似火、热血奔放、干柴烈火也不能就在这堂堂议政的崇阳殿内……嗯?   沈少堂微微一怔:“皇后,你说什么?”   软软一下子已经把他的外衫全部扒到手中,歪着头,软绵绵又笑眯眯地:“臣妾说,陛下跟臣妾一起去临海罢。”   临海?!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的脸色,一下便僵白了。   沈少堂望着眼前认真的白软软,声线微沉:“你……竟知道了。”   *   堂堂大齐皇朝的正宫皇后白软软,就在一车一车地往坤宁宫中运豆腐的时候,知道了一件关于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的惊天大秘密。这个秘密,居然是一个驻守在坤宁宫多年的老嬷嬷,在看到宫中又堆积了这么多白豆腐,而无意当中说了一句:“哎哟,太后娘娘当年抱了皇帝爷来时,皇帝爷最爱吃的就是金银豆腐羹……”   这一句话,全灌进了白软软的耳朵里。   白软软将老嬷嬷叫到了鸭翁的后苑里,问老嬷嬷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嬷嬷一下子吓坏了,跪在地上求皇后娘娘原谅,说自己不过是老糊涂了,随口胡说了一句胡话。但是软软却觉得老嬷嬷竟是话中有话。她好生安抚了老嬷嬷,又说那日看到沈少堂一身湿雨的样子,老嬷嬷到底是在宫中住了许多年,对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沈少堂,自然还有一份疼爱之情。看到软软为了皇帝爷调动全坤宁宫彻底忙碌,心下觉得分外感动,终于向小皇后白软软吐露了实情——   原来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竟不是文太后与先文皇帝的亲生儿子!   软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得嘴巴里能塞进一只鸽子!   虽然大齐朝野内外上下,皆知先文皇帝子嗣羸弱,先后有陈太妃、林太妃为先帝添过两个儿子,但都因为年幼染病没有活过五岁便夭折了。文太后所生的这个儿子,已经算是文皇帝的第三个儿子,生下来时便举国欢庆,封作亲王。又至三岁上下,长得是活泼可爱,文皇帝后是捧在心尖尖上一样的疼,立春那日便封了东宫太子。彼时文皇帝已病魔缠身,后宫当中也再无皇子出世。再到后来文皇帝病逝,小太子便被当朝大臣、文太后一举扶上帝位,由太后临国、魏国公辅政、尚书台三公九卿行政的体系,一路到了今日。   宫中、民间内外,虽然都知少帝沈少堂于军政大事上,尚未有完全的把控之权,但是谁也万万想不到,堂堂一国少帝,居然竟不是文太后与先帝的亲生儿子?!   那么,问题便来了,若他不是文太后的亲生儿子,他又是谁?   老嬷嬷被小皇后问得步步紧逼,吓得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直说这些秘密若说出来,真真是连命都要没有了。白软软把老嬷嬷拉起来,许了她一件事——老嬷嬷将实话说了,她连夜放老嬷嬷出宫远走高飞养老去。   老嬷嬷在宫中多年,早盼着能回家落叶归根,这般才将真正的秘密说了——   少帝沈少堂,原来是文皇帝的四弟,临海王沈濯的幼子。   之所以他会被抱进宫来,成为了文太后与文皇帝的儿子,是因为文太后亲生的那个儿子,在三岁立春日被封为太子的第二日,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宫中都传说文皇帝的儿子们命福薄,受不得这么大的福份,所以才在出生之后、封王封太子后,早早夭折。但是四王爷临海王的子嗣们则不然,不仅前头四个儿子生得是健壮如虎、平安长大;后头又有四女,竟也一个个貌美如花,无病无灾。众人都传说临海王家福大运大,将来儿子们也一定会各有出色。文太后在失了亲生儿子之后,悲痛欲绝,而此时文皇帝已然不可能再行生育;而太子溺死,国家根基动摇;在如此紧急情况下,由文皇帝作主,直接夜里便将临海王诏入宫中,第二日清晨——   临海王家的幼子,便被抱进了文太后的后宫。   自那日之后,幼子再也没有出过太后的寝宫。   而太子离时不过三岁,孩子一日一个模样,能认得出的都被封了嘴,认不出的便也都被打发着换了几轮。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晓得坐在东宫太子位上的这一个,已经是被换过的临海王的幼子。   。   皇后白软软听老嬷嬷讲完这个长长的故事,惊得嘴巴从塞进一只鸽子,到了能塞进一只鸽子蛋,到最后终于平静下来。   她终于捋清楚了,为何自从那日在坤宁宫,皇帝沈少堂与文太后针锋相对,她便在母子两人之间看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了——那根本就是,他们两人并不是亲生母子啊!他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而太后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太后为了保持皇家根基,抱养了临海王的幼子冒充太子;他则被命运捉弄,由本是逍遥自在的亲王世子,被硬按着头坐上了大齐皇朝的帝位!   而且还是个如此憋屈的皇帝之位,前有魏首辅,后有文太后,就算在皇宫中过个日子,也被崔大总管盯着。那日在选秀场上,将她择为皇后,恐怕是他身在帝位十数年来,做得最为出位的一件事情了。   思及此,白软软不由得便对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但是,在同情他之前,她先睡一觉。实在是这一夜太忙、太累,太疲倦了。于是,怀了这么一大堆心事的小皇后白软软,还是回到坤宁宫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把自己的元气全都恢复过来。当她睡饱吃好了之后,便直奔了崇阳殿。在更衣阁里一找到沈少堂之后,二话没说,扒了他的衣服便对他提议,“咱们去临海吧!”   换下你的皇帝服,咱们去临海王的封地,去见见你的父亲母亲、去看看你的兄弟姐妹。抛开这里的一切,皇宫、朝政、军机大事,就去临海探望一下你的父母亲人,回归那本来该属于你的身份和日子。   *   沈少堂望着他亲手选来的小皇后。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   数日之后,天空放晴。   大齐少帝沈少堂,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锦缎衫,系了一条滚金溜银卷云纹的长腰带,腰上挂着赤澄透明的双环玉佩;额上摘了素日里的翼扇冠,反而只束了一顶小小的玉冠,端地是将平日里已是威风堂堂的少年天子,衬得是面冠如玉,玉树临风。   跟在沈少堂身边的田小田,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田小田昨日被皇后娘娘地“勇猛”一吓,一头栽在了皇帝爷的掌心里,正巧那枚祖母绿的戒指,不歪不斜地卡到了田小田的额头上!田小田那一刻栽在万岁爷掌心里不敢动,过了一整夜,田小田才觉得栽得这一下,栽大发了。当他这大清早活灵活现地往沈少堂身边一站的时候——   堂堂大齐少帝差点被他惊了一个跟头。   若不是田小田是个打从十一岁就净了身入宫的小太监,一身的细白皮儿,沈少堂真真怀疑他都要化身那个“夜审阴、昼断阳”的包老太爷了。   田小田捂着额头上那个肿起来的月芽,委委屈屈地:“陛下,要不,奴才再去撞个太阳出来?”   呸,顶个月芽你还不甘心,撞个太阳出来你是想射.日么?   沈少堂狠狠挖了他一眼。   未转头,便又觉得身后一阵风声。   沈少堂无奈:“莫南风!抬起脚来走路!”   施着轻功,差点从少帝身后“飘啊飘”飘过的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终于停下自己的凌波微步,生生如一截木头般,往沈少堂面前一杵:“是!”   沈少堂差点被他杵进排水沟里。   正发愁这两个跟在他身边的奇葩,可是能一路平安将他送去临海?却没想到,北云门前的夹道里,已溜溜嗒嗒地走来两个人。   沈少堂凝眉,还未看清人面,就只闻——“嗯啊嗯啊……”一叠欢快的驴叫声!   只见他一手择选而出的小皇后白软软,带着侍女阿宝,牵着一头欢脱的小叫驴,便直朝北云门而来。 第17章   驴?   是真的驴。   而且是一头格外欢脱、毛光水滑,全身乌漆黑黑地发亮的小叫驴。此小驴一路走,一路便欢脱地摇着驴耳朵,一边摇一边欢实地叫着,简直是从坤宁宫一路叫到了北云门,沈少堂怀疑整个大齐后宫都听到了它的叫声。   眼看着他的小胖皇后白软软,穿了一身水青青的小罗裙,配了一件小月白的小夹袄,素日里的长衣礼装换成了窄袖小短衣,竟是有些说不出的清秀利落,楚楚动人。当然,只除了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手里还牵着这头——乌漆抹黑的小叫驴。   沈少堂表情有点囧。   “皇后为何……牵了它来?”沈少堂虽然与此驴也早有一面之缘,深知它正是他的小胖后的陪嫁之物,“朕命人备了马车便是。”   “嗯,不行。”白软软认真地对沈少堂摇摇手指,“陛下难道忘了,这趟乃是私行,陛下数月之前还下过勤政之旨——禁止公马车私用。”   “……”   沈少堂无语,感觉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软软则认真地拍拍身边的小叫驴:“别看它个子不高,性子好,跑得快,吃得少!陛下只要用了它,保证下次还少不了!”   还有下次!   沈少堂:……   算了,他认了。   沈少堂咬牙道:“即是如此,大家启程罢。”   软软摆摆手:“就这么走,也是不行的,咱们先将身份皆捋一捋,以免到了外面,说话言语间,出了什么错。”   “陛下身为万金之躯,自然是来自京城的贵公子,”软软轻声绵绵,“那田小田,就是公子的小伴读。”   田小田心花怒放。   沈少堂眼睛朝着田小田一飞,他?还伴读?他认得几个字?!   田小田瞬间萎了。   “莫南风自然是公子的随身护卫,阿宝就是公子的贴身侍女。”软软笑眯眯地说,“至于我么……”   沈少堂看她,心情忽然莫名紧张。   “我就与公子,结为义兄妹吧。”   ………………   神特么的义、兄、妹!   沈少堂实在被自己的小皇后雷得不轻,但是,眼看看跟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人——一个不识字的伴读书童,一个不说话的护卫木头,一个吵架七级的吃货丫头,外加一个与他拜过堂喝过合卺酒的“义兄妹”!对了,还有一头毛光水滑,摇头晃脑、自嗨不止的小叫驴!   沈少堂深深怀疑,带着这样一群货微服私访,他能不能活着到达临海郡,都是个大问题。   但是,怎么办?事已至此,只能赶人上驴了。   沈少堂面色黑黑,有气无力:“启程吧。义、妹。”   *   嗯啊……嗯啊嗯啊……   欢脱的小叫驴,拉着一名黑着脸的当朝贵公子,一名笑眯眯的小胖妹纸,一名撸袖子的七级吵架高手,一名头顶月芽、脚踩大地的伴读小书童,外加一名神出鬼没、一会在天上、一会在地下,一会又窜到车尾,令贵公子一句“你特么是齐天大圣么”而乖乖缩回到车厢里的神奇护卫;一行奇形怪状、各有千秋的神奇小伙伴们,浩浩荡荡出了皇宫北云门,又绕过夹城道,向东出了东城门,径直向东南临海王爷的封地临海郡而去。   此临海郡一如郡县之名,地处东南,北依望山,南接成郡,东临东海,是个依山傍海、富庶平静的好地方。但唯一不便之处,便是距离京城太远,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行上足足一月,方能到达。为此,临海郡虽为临海福地,但竟无亲王、爵侯,愿意被封此地。   而临海王身在大齐皇宫尚被称作皇四子的时候,文皇帝才刚刚登基。众所周知的道理,新帝登位、皇权未稳,最野心勃勃,最令新帝担忧的,便是自己手下的这些亲如水手足的兄弟。望上下数千年来,哪朝哪代皇位更迭间,莫不是都踩着兄弟的尸身、踏着败者的鲜血,方能得登大宝。文皇帝虽性情温和,却也是在众多皇子中经历了重重心机杀戮,方才保住了皇帝之位。而这位皇四子,开始时并无争位之心,却一个错手,竟被文太后抱走了他的幼子。幼子一入皇宫,皇四子立刻便感觉到了皇权的寒刀,已然架在了全家人的头上。   “换子之秘”,简直能动摇整个大齐根基!有这样的秘密存于自己家中,基本上是等于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放在了文皇帝的手上。聪慧的皇四子与王妃枕边一合计,立刻于第二日便当朝哭报幼子病夭,难掩痛心,以请“远封”。   这道当朝哭请,正合了文皇帝的心意。   文皇帝立时封了他“临海王”之位,并将临海三郡,发于皇四子为封地。   临海王于朝会上请谢了隆恩,当晚便全家上上下下数百十口,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文太后觉得此事不妥,还欲再行派人寻临海王进宫,临海王一家数百口子,早就逃出了几百里外。于是临海王一家入了临海郡后,十数年间再从未回过京城。而文皇帝坐稳了皇位之后,又数年间历经朝中政事更迭,身缠病魔,渐渐地便将这遥遥地一家,遗忘在了远方。   。   这件秘事,本来少帝沈少堂并不知晓。   但是近十数年的皇宫生涯中,他一直觉得将他养在身边的文太后,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他。虽不打骂,但是要求严苛、态度隔阂,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功课不好、又或者不够讨太后欢喜而使母亲不够亲近。但是后来发现他用尽了各处方法,文太后依然与他像隔了一层。   小小皇帝的心中备受伤害。   历经重重折腾,小皇帝终于发现了这件秘事的一个知情人——他的仙人胡须太傅大人。在某一日他真的将太傅留了数年的仙子胡子烧了个精光,太傅气得要“叫临海王前来揍你”的话语中,得知了真相。   他哭了。   关在崇阳殿里,哭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不知殿外是何等的凄风冷雨,小皇帝的心里,又是何等的疼痛与孤寂。   但是一夜过后,他又坚强地爬了起来,肿着一双谁都看得出的双眼,重新爬回了太和大殿的大朝会上。   自此,他再也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世,没有再强求过太后的母爱,再追问过太傅,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而今,他要去临海郡了。   *   驴车摇摇晃晃。   一路好风光。   几乎没怎么出过宫门的田小田和莫南风,眼看着经常和白老爷出城乱溜哒的白软软和阿宝,听着主仆两人摇头晃脑地唱着“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两人不由自主地便加入了白小姐主仆地动次打次地节奏里。   只有沈少堂一个人,黑口黑面地坐在马车中。   四人正唱到兴处,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地朝四个人一扫——三个人全闭嘴了。   只有“义妹”小胖软软,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要不要一起唱啊?看看你的大好风光,你就没有高歌一曲的冲动?”   他没有高歌一曲的冲动,他有揍车上这群家伙一顿的冲动。   但是,软软的提醒,还是让沈少堂将目光移向了驴车外。她有句话说的到是没错,既然好不容易将手边的政务放下,出城私访,他何不借此机会,好好饱揽一下属于他的大齐河山、他的大好风光?毕竟能悄然私服出宫的机会,太难得了。   于是,沈少堂终于透过车窗,极目远眺。   远处,青山淡淡、苍林涛涛。   嗯,除了因为已入了初冬,树叶黄了点儿、树枝枯了点儿,他的江山,还真有点好看。   沈少堂点头赞叹道:“嗯……此处的韭菜,着实长得不错。”   车中众三人:“……”   小义妹白软软:“公子,这一垄乃是农户们种的冬麦。绿油油的,明年定会丰收。”   小义兄沈少堂:“………………”   罢了。   贵公子沈少堂又赞叹道:“那一垄的蒜黄还是可以的,想来这边的农户很有心思。”   车中众三人:我没听到我没看到公子你说什么我还是个宝宝……   小义妹白软软笑眯眯地:“哎呀,他们这么早就种了春葱啊!看来这些时日这边天气还温呐!”   那是……春葱吗?!   细得跟指头一样的,竟然是、葱!   贵公子脸上飞过一抹浮云。   不行,为了一正他堂堂当朝贵公子的身份,他绝不能就这样被打趴下!   贵公子沈少堂终于鼓起勇气,朝着远处还苍绿的翠竹林一指:“此处民心风土,必是清廉奉洁;你们看,居于此处北境,竟还有如此大的一片青……”   “青竹”二字还未吐出口,沈少堂的手指就被小胖妹纸软软一扣。   堂堂大齐少帝的手指尖被小皇后生生掰弯。   白软软笑眯眯甜蜜蜜软绵绵:“往年秸秆早就收掉了啊,怎么这一片还立在田中。嗯,没有放火烧掉烟尘滚滚,已当表扬了。”   青竹?秸秆!   堂堂大齐少帝、当朝贵公子的脸上,掠过一阵——一阵——又一阵——   快将这小胖妹纸从驴车里拉出去!   不对,还是将他自己从驴车里扔出去好了。太丢人了,太丢人!   沈少堂狠狠地将眼睛往马车里一瞟——   小伴读田小田表示,我什么都没有听懂啊我不识字;木头护卫莫南风表示,我听懂了我也不会开口说话的陛下你丢了人我也不会给你透漏出去;七级吵架丫头阿宝表示,我们家小姐懂得真多我太爱她了么么哒!   沈公子终于咬牙:算了。   认了。 第18章   一路风光行,吃吃喝喝。   一驴车的人都十分开心,对了,唯有一个……嗯,某个人……吃也不开心,喝也不开心,黑口黑面……   开始的时候,胖妹妹白软软还上前劝劝他,后来的时候,小胖妹妹和自己的小侍女玩得开心,便完全将他扔在了脑后。月芽田小田开始还抿着嘴不敢笑,后来和阿宝玩翻花绳、抓石子,玩得不亦乐乎;再到最后田小田输给了阿宝七个脑崩子,结果被吵架七级高手阿宝宝给弹得满头红包,满眼金星!木头护卫莫南风都被逗得喷笑出声,一行人在驴车里笑得打滚。   完全,将某人,忘了。   某人气愤。   愤而无用。   算了,身为堂堂大齐少帝的沈少堂,感觉得身为一个堂堂皇帝的基本帝威都被他们这群家伙踩进了地心,他也懒得再跟他们计较了。于是,他兀自一个人怔怔地望着驴车之外,那远处缓缓行过的山山水水。   说实话,当小皇后软软提议要他放下朝堂政事,随她前往临海的时候,他不是心下没有打鼓。虽然十数年身为十分委屈的大齐少帝,手中没有多少政事的把控之权,就算是连一件官办瓷器的小事,也要经由他人;他知道自己即使就这样离开了,大齐朝中也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但是在心底下,他对前往临海这件事,还是有着小小的抵触的。   先不说他仅仅只有三四岁时,便离开了亲生父母的怀抱,脑海记忆中,已完全没有了父亲母亲的旧时模样;更别说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估计一个也认不出他们现在的样子,更别妄谈何等手足之情;再想到,当初父亲母亲亲手将他送进皇宫,虽让他有了九五天下的天子之命,但是他的人生,却被那一夜的交换,而毁得一塌胡涂。若他从没有被抱进宫,现在该是何样呢?   也许就是个亲王家的小世子,过着不愁吃穿的小日子,天亮起床逗逗鸟,无聊上街招招猫。即不会有性命之忧,更不会有政事之扰,也绝不会天天被那群长胡子老政客们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让他每天的日子都像被呕饱一口老血。又或者他也可能就遇到了某个世家小姐,两人亲亲热热地谈个小恋爱,娶回小家门,过个小日子?那样简单、舒服的小幸福,绝不会像现在——   沈少堂一回头,驴车中的小胖软软刚刚赢了田小田两个脑门崩,笑得哈哈哈哈……   沈少帝绝望:算了。都是泪啊。   正在这胡思乱想之际,驴车在小官道上摇摇晃晃。许是前些日子刚刚下了些薄雨,小官道有些微的泥泞。路边的排水沟里,更是积满了许多的泥水。   他们的小驴车一路摇摇摇,后面正行来了一辆高大的青昵马车。这马车的车头上拴了一匹高头大马,许是大马也看不惯小叫驴慢吞吞,竟自己加快了步伐,就要从小驴车旁边穿过去。小叫驴正行得欢,突然看到旁边阴影一现,一头棕黄水滑的大棕马得得得地便挤了过来。   小叫驴立时不服气了:俺拉的可是小皇帝,你挤啥挤?   小叫驴在大棕马窜过来并行的同时,突然小蹄子一刨,“嗯啊嗯啊嗯嗯啊……”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大棕马马高马大,但却底子里是个怂蛋。竟被小叫驴这振蹄一叫,吓得全身一哆嗦,脚蹄子下面便跟着一滑——哧——滑了个标准的大劈叉!   大棕马拉着的马车便立时一歪,车轮子一个便滑进了旁边的水沟里,车厢一歪,就要翻倒进去!   沈少堂一眼看到不好,连忙大叫:“南风!”   木头护卫莫南风虽然正跟着皇后笑得没心没肺,但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直觉,在马车稍微一倾,皇帝爷叫出口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腾地一下,窜了出去!几乎人影一闪,便已出现在倾歪的马车身边,天生神力地将整个马车的后辕拉住,生生竟将整个马车控制在路边!   一车人都惊得一大跳,田小田连忙拉住小叫驴,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软软、阿宝也跟着下车。   沈少堂最后一个步下驴车,而从那辆歪倒着的马车之中,也终于有人慌里慌张地将车帘一掀——   “怎,怎么了?”蒋水月慌慌张张地拉开车帘,张着一双水月蒙蒙的漂亮眸子,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驴车对面一车的人,皆是惊奇地看到蒋水月,啧啧咋舌。   好漂亮的姑娘,好漂亮的一双水月眼睛呢。   *   就这样一场意外,沈少帝一行人,救下了差点马车翻覆的蒋家姑娘。   蒋家姑娘本是由家中管家领着,前往临海郡的一个亲戚家串门儿,但是因为这场意外,她家的那匹大棕马在劈了一个那么惊世骇俗的“大劈叉”之后,便伤了马腿。管家只能将大棕马带往驿站休整,自己也雇了一辆驴车,跟在了沈少帝的驴车之后。蒋家姑娘一打量,全是驴车,且他们的驴车里欢声笑语多,跟着便也钻进了他们的小驴车中。   小皇后的小叫驴则因为干过了大棕马,心里正是一个欢脱,即使再加上了蒋家姑娘,它也咬着驴牙,欢欢快快地上路了。   这蒋家姑娘生得也是白白嫩嫩,修长纤细的身材,水灵灵的大眼睛;性格还有点迷糊和脱线,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不过恰好在蒋家姑娘来之前,白软软因为吃饭洒了米汤,而刚刚换了一身小男装,蒋家姑娘爬上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软软和阿宝坐了一排,田小田和莫南风坐在了一起,只有沈少堂自己坐在马车的正中间。蒋姑娘有点迷糊,眨着水灵灵的眸子,不知自己该坐去哪?   还是白软软十分痛快地拍了拍沈少堂的身边:“坐这来。”   沈少堂因为软软的这个动作,气得拿眼睛瞪她。   白软软丝毫不怕他,还将蒋姑娘硬是拉上了车。   蒋姑娘被拉在沈少堂的身边,立刻就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沈少堂也觉得十分不自在。   虽然小蒋姑娘一靠近他,便是一身扑鼻而来的淡淡芳香,但是沈少堂却怎么都觉得,那种香气让他全身痒痒。   他尤记得与白软软大婚的那个当夜,他也嗅到了她身上的独特香气,但是那种香气淡淡的、暖暖的、还带着甜甜的奶香,让他恨不得都想舔她一口。怎么到了这个小蒋姑娘,这种少女香气竟会让他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只想上下抓挠呢?   莫非,他三岁断奶断得太早了……   啊呸呸呸!他又在胡思乱想!   小蒋姑娘则用眼睛将车里的人都打量了又打量,一双水灵灵迷蒙蒙的眸子,落在了白软软的身上。小蒋姑娘轻声细语地问:“请问,你们是——”   着了海青小男装的白软软很是舒畅地一笑:“他是我义兄!”   “哦。”义、兄。   软软笑道:“小蒋姑娘你不用拘束,我们都是同往临海的伙伴,你只需要将我们当成好朋友,自在相处就行了。咱们这一路,一起行,一起吃,一起卧,高高兴兴,很快就要到达临海啦!”   “哎呀太好了!”小蒋姑娘心花怒放,“我走了大半路,都只有一个人可是寂寞。现在好了,有你们同伴,我就再也不会寂寞孤单冷了。”   “没错,小蒋姑娘,以后大家都一起吃,一起行,一起……”田小田也雀跃起来。   最后一个一起“睡”的睡字还没有出口,沈少堂便将眼睛往田小田那里一挖。   你,跟她,一起,睡?!   田小田撇嘴。   皇后娘娘,皇帝爷欺负人!   *   结果,万万没想到,出事可就出在这个“一起睡”上了。   几天后他们晚间入镇子投宿时,镇子太小,只有一家小客栈,又因着今日来往的客人多,客房只剩下三间了。田小田与莫南风睡一间,阿宝接着抢了一间,那独剩下贵公子沈少堂,与他的“义妹”白软软、漂亮姑娘蒋水月,三人还剩一间……   田小田和莫南风对望了一眼,拔腿就溜。   再不开溜,房间就要被征用啦!   阿宝也是门儿清,不等自家小姐开话,抱着包袱就跑!   剩下小蒋姑娘、白软软、沈少堂,三个人戳在院子里。   小蒋姑娘与他们相处了数日,十分愉快。与白软软也是混得十分熟悉,唯一与救了她一命的沈少堂,倒是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小蒋姑娘现在站在白软软和沈少堂面前,先是很迷蒙地眨眨水灵灵的眸子,飞快地瞟了沈少堂一眼,又看了一眼白软软。   还未开口,脸颊边先飞上了两朵红云:“两位……奴家知道两位皆是官家贵公子,素来是极爱干净安静的。可是现如今房间只剩下一间,奴家……愿与两位公子共享。”   沈少堂一听这话,惊得简直瞪大了眼睛。   白软软更是有些吃惊:“小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与你同享一间,好像不太好吧?”   小蒋姑娘脸涨得彤红:“您别误会,奴家别无他意。只是请公子们一共进房,咱们彻夜燃灯,把酒言欢,以达通明。免得晚间更深露重,公子在外……受了风寒。”   小蒋姑娘说到“风寒”两个字的时候,只微微地抬起头来,拿眼睛朝着沈少堂的方向微微一勾。   沈少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零。   白软软也看到了这一勾的水蒙蒙的大眼睛。   哦,懂了!   这小蒋姑娘哪里是邀请他们一同入房,这明明是在用眼神邀请沈少堂独自入房啊!难怪这些天来,小蒋姑娘虽然一直坐在贵公子沈少堂的身边,但是往往却极少与他说一句话。但凡能说上两个字,未曾开口,脸先涨得彤红了。   软软一路看到小蒋姑娘脸红了四五次,还当是什么意思,这眼神一甩,软软终于懂了。   小蒋姑娘,这是春日未到,春心已动啊!   “公子,奴家先去了。”小蒋姑娘却看着两人似懂非懂,心下一喜,已脸色涨得彤红彤红地,转身先进房去了。   院中,唯剩下小胖皇后白软软,和小皇帝沈少堂,杵在院中。   软软抬头看了看白月清朗,微微打了一个呵欠:“嗯,好了,既然如此,我便回去睡了。”   嗯?   沈少堂一愣,伸手拉住她:“你去睡?哪里睡?”   白软软:“自然是去和阿宝睡。”   “你去和阿宝睡,那我去何处?”沈少堂惊讶。   白软软一脸的不可置信:“咦,公子你怎么有点傻啊!”   沈少堂:我什么时候有点傻了……   软软呶嘴:“刚刚小蒋姑娘不是已经对公子暗示了吗?望公子早早进房去,和她彻夜燃灯、把酒言欢,以达通明啊。”   什,什么?!   沈少堂惊愕,这怕不是我傻,而是你傻吧?   沈少堂:“你的意思是,要我进小蒋姑娘的房里去?”   软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难道公子没看出来,小蒋姑娘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沈少堂眼看着白软软凑过来的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心底里又涌起了一股想狠狠弹她一脑崩儿地冲动!   控制,控制。   沈少堂冷面道:“她对我有意,你还要我入她的房里去?”   “唉,”小胖软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君子要成人之美啊。”   沈少堂:……………………   堂堂大齐少帝心中冲满了想要扳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摇晃她,疯狂地朝她咆哮,吼问她:你该不是个傻子吧?!神特么的成人之美啊!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啊,难不成成了你送给她的礼物了吗?!我是堂堂大齐少帝啊!我是你的……   唉!   沈少帝心累如麻,咬牙道:“你确定,要我进她房里去?”   白软软朝小蒋姑娘亮起了灯的房门看了一看,又望了一眼好像咬了后槽牙的沈少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快去吧。”   “好!”   沈少帝热血上头。   去便去!他堂堂大齐皇帝,还怕了什么小蒋姑娘,还怕了你什么大齐小皇后不成!你让我去,我便去给你看!   沈少堂瞪了一眼白软软,大踏步地便朝着小蒋姑娘的房间里走去。   *   沈少堂入房,砰地一声将房门一关。   白软软于庭院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心想着总算把这个啰嗦的家伙打发了,正想朝着阿宝的房间里走去。却忽然听得小蒋姑娘的房门又是一响,房里的烛灯都突地一晃,沈少堂的咆哮声,放声而来——   “白、公、子!你——给我滚过来!马、上!” 第19章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个皇帝宝宝。   不是都给你安排了房间睡觉觉么,不乖乖与小蒋姑娘“把酒言欢、以达通明”,你又在那里咆哮什么?居然还叫她滚、过、去。好吧,她就圆润地滚一滚。   软软很是无奈加心累地返走回小蒋姑娘的房间,心中怀着一份对“长不大的小皇帝”的一份慈母之情,慢慢地走过去。   一至小蒋姑娘的房间门口,就只见堂堂大齐少帝、当朝贵公子的脸,黑得快赶上厨房里的铁锅底了。   沈少堂黑脸黑面黑眼睛,气呼呼地瞪着白软软。   “叫我,干,干吗?”软软有点怂。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这么失控的表情,和狂风暴雨爆发之前的脸色,她就有点想要抱头逃窜的冲动。   “你不进房间里去,在这里杵着干嘛?”软软抖着嗓子问。   沈少堂的脸,黑得都能剐下两斤锅灰了,他冷冷地用手指指着房门:“你——进去。”   进去?!   这是什么套路,明明小蒋姑娘那眼神,不是对他挺有意思,怕他身在院外、受了风寒,怎么现在居然要让她进去?   “我,我不去,你们……”软软还想找借口开溜。   “进去!”沈少堂一声咆哮。   白软软狠瞪了沈少堂一眼,好嘛,进去就进去,那么大声干什么,这一嗓子喊得,若她手里有瓜都要被他吼掉了。这么不温柔,看来小蒋姑娘也绝对是被他吓坏了。   软软不服气地噘嘴,一边推门一边说:“要我进来干嘛,小蒋姑娘明明不是对你……”   软软一进门,愣了。   小蒋姑娘全身衣裳穿得好好的,端坐在雕花圆桌边,手里捏着一把手绢,正在低头嘤嘤嘤。   白软软一愣:“好啊沈公子,才进来这么一刻钟,你就将小蒋姑娘惹哭了?你到底都对人家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沈少堂的眼前,简直飞过一片黑线。   他将自己的双手拳头握紧再握紧,生生忍住了要揍他的小胖后一顿的冲动。   “别哭了。”沈少堂冷着脸下令,他黑脸发火的时候,很有点冷酷的威严,“你,把话与她说清楚!”   哎?   软软有点发愣,要跟她说吗?难道小蒋姑娘不是应该一汪深情全倾倒于沈少堂的身上吗?   哪知小蒋姑娘听到沈少堂的话,有些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那一只哭到红彤彤的小鼻尖,一湾水汪汪的迷蒙大眼睛,让人忍不住分外动情。   把人家弄成这样,沈小帝你无情!   沈少堂完全不知自己被白软软又腹诽地骂了好几句,却只见小蒋姑娘盈盈抬头,颤巍巍地说:“我……我欲一诉衷情的……非沈公子也,乃是……乃是……白公子你啊!”   ……   ……   呃……   嗯?   空气,大概是凝固了。   白软软站在原地。   沈少堂黑着脸。   小蒋姑娘默默垂泪,嘤嘤嘤。   咦,她刚刚是听错了吗?还是不小心听到了一个什么很好笑的笑话?这么美丽、水灵、迷糊美的小蒋姑娘,看上的居然不是驴车一行人里,长得最帅、看起来最有钱,表情天天最便秘,耍酷无极限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居然看上的是她——堂堂大齐皇后白软软?!   软软下一个动作是——   “啊今天晚上月亮真好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白软软脚底抹油,转身就要跑!   沈少堂长臂一伸,准确地抓住白软软的衣裳领子,一手就将她拎了起来。   可怜小胖软软小短腿捣腾了数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前进一点点。她转过头来,看到沈少堂一脸怒目而视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就对他撇了撇嘴,卖了个萌。   放了我呗,义兄。   呸。   软软只在沈少堂的眼睛里看到这一个字,接着还有一个狠狠地眼色丢过去:跟人家解释清楚!   逃是逃不掉了,小胖妹白软软决定打起精神来面对。   她挣开沈少堂的魔爪,微微清了清嗓子。   “小蒋姑娘,承蒙错爱,在下实在不胜感激。”软软一边说,一边把眼神瞟向沈少堂。   哼,你堂堂大齐少帝泡姑娘输给了皇后我,也够载入大齐史策了吧?把那个好久没出来的史修叫过来!   滚!   沈少帝以眼神鄙视她。   软软终于转向小蒋姑娘,认真道:“但是小蒋姑娘,虽然在下明知会伤了你的身,却不得不还是要直言相告——在下,是女的。”   “啊?!”小蒋姑娘终于停止了她的嘤嘤嘤,吃惊地瞪着一双水月般迷迷蒙蒙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看着白软软:“你是女的?!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软软负手,昂首挺胸。   小蒋姑娘:“我堂堂大齐朝,从未见过这般胖胖的女子。”   噗——   在旁边围观的沈少帝,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小蒋姑娘这一刀,扎得稳准狠啊!   白软软狠挖沈少帝一眼,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小蒋姑娘,表示:扎心了,老铁。   软软:“在下何必骗姑娘呢,我真的是女子。不然,我证明给你看。”   小蒋姑娘顿时激动,“好,你给我看!”   软软手臂一动。   沈少堂忽然觉得不好,脸色一红,一下转过身去。   白软软拿眼睛扫一眼沈少堂,“喂,这位沈公子,你脸怎么红了?难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有。”沈少帝维持着身为皇帝的最后一丝尊严,“你不是要证明给人家看么?你就给人家看啊!”   小胖后白软软勾起嘴唇来,微微一笑:“我是要给她看我的耳洞!你以为我要给她看什么?”   耳、洞?原来就只是给她看——耳、洞!   沈少堂的脸色腾地一红,再也遮掩不过去了。   白软软抓住沈少帝涨成大红苹果的脸,哈哈大笑。   *   小蒋姑娘真的看了软软的耳洞。软软身为堂堂大齐皇后,一只耳朵上还不仅只扎了一只耳洞,右耳上竟还足足扎了三枚,皆在出宫出城时,摘下了耳环,以茶梗为结。小蒋姑娘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三枚耳洞,确认了白软软果然是个女子!   那一晚上的眼泪啊,足足把整个房间的烛灯都给淹没了。   更夸张的是那一晚,最倒霉的人不是小蒋姑娘,而是田小田和莫南风。自然是因为房间只剩下了三间,小皇后白软软在伤害了小蒋姑娘的一颗芳心后,便自动跑去跟阿宝睡了;而堂堂沈公子无处可去,只得把已经入睡的田小田和莫南风都赶了起来。他堂堂少帝一人,便将大床全都占了。莫南风自幼习武,自然还能以梁为床,可怜了最可怜的小太监田小田,白天被弹得满脑崩冒金星,晚上只能睡在小皇帝的脚踏边。这一晚的鼻涕加眼泪啊,可怜可怜太可怜!   不过那一夜之后,小蒋姑娘便不愿意再钻进她们的驴车里了;一直闷闷地坐在她的管家牵着的驴车中,跟在他们一行的身后。阿宝和田小田都去过小蒋姑娘的车厢中安慰她,逗她开心;开始时小蒋姑娘尚还配合,但是到了后来,小蒋姑娘便越发懒懒,阿宝和田小田也觉得自讨没趣,就没再去过了。   白软软到是一直拿眼睛飞着沈少堂,一脸的“你伤害了人家”的表情;沈少堂又拿眼睛飞回去,“伤害她的明明是你不是我”!   就在这样的白眼乱飞中,他们一行人穿过了小官道,终于步上了大官路。不知在几日之后,大家抬头一望,远处临海郡的郡门城墙,便已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软软很是有些兴奋。   赶了这么多日子的路,终于可以不用再在驴车上摇晃了。   可是才一回头——   小蒋姑娘的驴车,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与他们走散了。   软软有些失落。   沈少堂在旁边凑了一句:“舍不得了?”   “我有何舍不得的。”白软软撇撇嘴,“就算小蒋姑娘走了,永留她心中的人,不是你,是我。”   沈少堂:……   这小胖丫头可真是知道怎么戳他,每次都正正好好戳在他快要爆炸的那个点。   但是眼看前面就进了临海郡,沈少堂不想再与她计较了。   于是小驴车摇摇晃晃地进了临海郡的大城门,城门守卫见到只是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驴车,结果车厢里竟拉了这么多人,心下觉得这大概是一群来自京城的穷鬼。即是穷得叮当作响,应该不能在临海郡掀什么波,闹什么浪,放行!   穿过临海郡并不大的城道,拐进了主街,远远地,便有一座坐北朝南、简约古朴的高门大宅,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这座大宅自然是与大齐皇宫的金碧辉煌是无法比拟的,但是远远看去,乌漆赤金的大门,描红雕碧的屋檐,灰岩墙、琉璃瓦,不够奢靡华贵,却有着七分的大气古仆,三分的稳重和踏实。   “到了到了,可算是到了。”坐到屁股都疼的田小田第一个抢先跳下了车,伸出手来欲扶着皇后、皇帝爷下了这辆小驴车。   白软软已经欠身向前,坐在她身侧的沈少堂,却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软软转头:“已经到了临海郡王府了,不下车吗?”   沈少堂的脸上,有些花花绿绿、奇奇怪怪的颜色。他的目光一直朝着临王郡王府的门宅庭院望去,但是目光中却有着三分犹豫、三分的迟疑。   “我……我们能否……先不这样闯进去。”   近在咫尺,他不知为何,却心生惧意。   软软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朝沈少堂的脸上看了一遍。   她撒开了田小田的手,坐回到驴车里。   “我们不直接进去,你想如何进去?”软软认认真真地问沈少堂。 第20章   一行人站到了临海郡王府的灰岩墙下。   沈少堂将眼神飞向田小田,暗示,快给皇帝爷蹲下!   田小田一脸的委屈,撇着嘴儿可怜兮兮地把目光投向白软软,那副表情仿佛在说:能不能管管你家男人,叫他不要每天这么欺负我!   白软软完全没有接收到小太监投来的求救似的目光,反而朝着高高的灰岩墙头,略有担忧地问:“这可使得?”   “如何使不得?”沈少堂一脸的严肃认真。   原来,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并不准备从临海郡王府的正门入内,而是转向临海郡王府的偏墙角落里,准备让田小田和莫南风蹲于墙下,他好踩着田小田,从墙头上爬进临海郡王府去!   真不是他这位堂堂大齐少帝脑袋抽风,而是面对夜里梦里,思里念里无数次的临海郡王府,他的心里,竟生出了丝丝惧意。   他竟有些害怕,怕这王府当中的人,是否还有人记得他?是否还有人认得他?他的记忆中,已全无了父亲母亲当年的身影,而他们现如今,已变成了何等样子?他们还能认得出,自己是他们的儿子吗?若认得出,他们又会如何待他?是将他当作大齐少帝,只能伏地跪拜,还是他身为儿子,可以哭跪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是,他们当年是怎样的狠心!   那时的他,不过三岁上下,虽然皇权在上、皇命难为,但是他们又怎么能咬着牙,便将他一个孤零零还在吃奶的孩子,就扔进了那种地方去呢?他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一辈子的命运吗?他们就没有想过,他孤苦苦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皇权压迫,什么样的命悬一线,甚至,有可能就无声无息地……死在那大内皇宫?   他们爱过他吗?   他们疼过他吗?   他们……想念过他吗?   驴车一路走来,沈少堂一路上下忧思。默默思及此,竟忍不住数次悄然红了眼眶。   虽然身为大齐皇帝,自是“孤家寡人”,但是十数年的孤苦生活,却依然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就还是一个孤苦无依、漂若浮萍的孩子……站在高高的岩墙之下,仰望着生他送他的父母,他的心中充满了犹疑、矛盾、不安与复杂。   所以,沈少堂不想贸然便直闯进王府去,才想出了带着所有人先爬上王府的岩墙墙头,往王府之中一探究竟的“好”办法。   站在墙下,众人皆是怀疑的目光,唯有小皇后软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沈少堂的脸,默默地点点头:“好。即是公子如此决定,大家执行便是了。”   田小田和阿宝面面相觑。   到是莫南风一直看着帝后的表情。   沈少堂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由刚刚的惴惴不安,竟因她的这句话,而微微地安心下来。   沈少堂:“田小田,蹲下!南风!”   堂堂大齐少帝的一声令下,轻功绝佳的莫南风已经以一个“窜天猴”的姿势,噌地一下跳上了高高的墙头。小太监田小田站在底下默默撇嘴:最没义气的就是你了,你窜得这么快,剩下我一个人在底下当垫脚石,你没道义、没良心、没同胞爱、没……哎哟妈也……   田小田委委屈屈地还没腹诽完,就只觉得自己背上被重重地一踩!这一脚下来,差点把他的尾巴骨都给踩裂。   田小田疼得龇牙咧嘴地回头一看——嘿,猜的没错,正是咱家小胖后,一脚踩在了他瘦巴巴的脊背上!皇后娘娘啊,跪求您午饭少吃二两啊……   白软软一脚踩着田小田,一手由沈少堂扶着,再由莫南风在上,先行上了临海郡王府的墙头。接着便是阿宝、沈少堂,田小田最憋屈,他在墙下做垫脚石,得最后一个才能爬上。大家都一一爬上了墙,只是这处墙头好像有点短窄,一下子骑了这么多人,很是奇怪。于是软软便让莫南风在沈少堂上来之前,将她先顺着墙沿放了下去。   沈少堂爬上了墙头。   身为堂堂大齐少帝,他还是第一次爬人家家里的墙头。别说这姿势有点不怎么好看,但是的确是“身在墙头上,一览房间小”——   只见眼前临海郡王府,甚是亭台楼院,重重迭迭。没有大齐皇宫那般的繁复和辉煌,但总也称得上是古朴大气。尤其是后宅的数套院子,朱门碧树、炊袅依袅,不知怎的就比他住了十数年的大齐皇宫多了那么一丝烟火之气,也多了几分淡淡的温馨和温暖。沈少堂忍不住幻想,若他从小便生于此、长于此、住于此,是否也能一如庭院中人一般,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小日子、小幸福……   正值此远眺,墙下的白软软忽然对着沈少堂挥手。   沈少堂回头:“先等等,还有一个倒霉蛋没有爬上来。”   田小田排在最后一个,正在四肢挣扎地往墙头上爬,莫南风伸长了手去捞他。   没想到,白软软更加热情地对他挥手。   沈少堂:“我说你再等一下——”   大齐少帝无奈,只能回头去看田小田。田小田这倒霉蛋平素是太缺乏运动了,被莫南风生生拖着,却还是爬不上来。   沈少堂怒目:“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田小田正在努力地四腿并用,一听万岁爷的训斥,直吓得双腿儿一软,整个人差点掉下墙去。沈少堂善心一发,弯腰伸手捞他。哪知田小田这个又胆小又怕死的小东西,一手便薅住了沈少堂的裤腿!   沈少堂本来就是骑坐在郡王府的墙头之上,粗糙的岩面直接磨在了裤面上;而现在田小田又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裤子,虽然沈少堂及时伸手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腰带,制止了整条裤子都被田小田这家伙给扯掉的危险;但是却防不住灰岩墙上粗粗的颗粒感,只觉得自己的裤子被他生生地一拉——嘶嘶——一拽——嘶嘶——   嗯,怎么,感觉,有点,凉?   沈少堂低头,便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大腿.内.侧的外裤缝线,已经在田小田死死地拉拽之下,生生地——嘣嘣嘣——亲爱的可爱的最爱的缝线——离他远去!   沈少堂眼角抽搐:“放手。”   田小田:“公子……不要……”   沈少堂:“滚。放手!”   田小田:“公子,我若放手,就要摔下去啦!”   沈少堂咬牙切齿:“快给我放手!”   特么的你再不放手,你家皇帝爷我的裤子就要被扯烂了!   倒霉蛋田小田还死抱着沈少堂的裤子不放,眼看就要摔下墙头去。好在莫南风一个闪身,在田小田差点亲吻大地的那一刻,将他捞上了墙。   。   呼——得救了。   田小田终于爬上了墙头,坐在了皇帝爷的身后,但是,呃……为什么皇帝爷的表情这么可怕……   沈少堂一手提着裤角,一边咬牙切齿,恨不得要转头暴揍田小田一顿了。   但是,眼前的正事在先。   沈少堂转回头,看到他的小胖后白软软还站在墙下。软软对他挥手——热情挥手——   “我们就下来。”沈少堂应了一声。   白软软剧烈摇头,摆手,不要不要——   但是已然晚了!   沈少帝以一个“鹞子翻身”的精彩姿势,由墙头上一飞而下!   却没想到,脚都没有站稳,忽然便于围墙之下突地窜出一整队王府守卫,唰地一下亮出寒光闪闪的刀刀枪枪,嘿地一声将他们所有人便团团包围!   沈少堂大惊。   转头看着白软软,眼神飞过去:你都已看到墙下如此多的伏兵竟还挥手让我们跳下来!   无辜软软眨着自己的大眼睛,眼神也向着沈少堂飞过来:我明明已经拼命摆手要你不要跳下来了,你居然还是一个大鹏展翅能怪得了谁!   大鹏、展、翅?   怎么可能,那是鹞子翻身!   沈少帝一脸奇葩表情。   *   于是,他们一行人,全都被逮到了临海郡王府的小花厅。   田小田撇着嘴,一脸的委屈;莫南风一身的戾气,惹我试试!侍女阿宝一脸的好奇,哎这花厅布置的不错呢;小胖后白软软一脸的坦然,反正她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只有沈少堂心下有些忐忑,他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与临海王家的家人相见,又不想现在便抬出自己的身份,如此开端,实在不好。   正当一群人焦虑和焦燥不安时,厅门之后响起了噔噔噔噔的脚步声。   这声音又急又促,踩在地上咚咚作响;只听着这脚步,便知这人是个急性子,而且素日也应该长年习武,而且练得非是上三路的轻飘武功,到像是练得下三盘的铁器重武才会有的脚步。   而且随着脚步声,一声粗犷的声音嗡嗡传来——   “何人敢擅闯我临海王府!”   声音嗡嗡作响,激荡厅堂。   众人心下皆想,这来的定然是个彪形大汉。   不由得心下顿时皆紧张起来,而眼前跟着一花——   一名雷厉风行、雷霆万均、雷声隆隆的高大男人,便带着三五名粗壮的家丁,奔入了花厅。   但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来人虽然生得高高大大,但是身形颀长,白面白皮,一双.飞挑入眉的单凤眼,一张称不上花容月貌但也绝对如比潘安的美人长相。   众人吃惊地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这,这居然就是刚刚怒吼的汉子么?这这这这,这明明是一条——好帅的汉子啊!   软软禁不住便将目光从帅汉子的脸上,又移到沈少堂的脸上,再移回去,啧啧啧。   沈少堂眼角抖动,她啧啧啧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堂堂朕,还长得不如他么?   帅汉子把一双单凤目朝着他们所有人一扫,又开口斥问道:“便是你们——爬墙头闯入了我家临海王府么?!”   哎呀,原来见到了帅汉子的真面目,那嗡嗡之声再也不觉是粗犷粗鲁,现下听起来,竟是这般男性荷尔蒙爆棚、苏破天际啊。   白软软看着眼前的小帅汉子,胖嘟嘟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 第21章   沈少堂眼看着小胖后白软软笑得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弯弯,一张白嫩嫩的脸颊上都绽出两枚微微的小酒坑来。   沈少堂愤愤,不就是个面皮儿生得白了些,个子长得高了些,走路带风、声若洪钟的……男人么?再怎么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还能越过了他这堂堂大齐少帝去不成?看她笑得那像是一朵向日葵花的模样……沈少堂迭着眉,不知为何便忽然回想起,那日他独站在崇阳殿外的红绡宫灯下,却忽然看到屋檐下生出了一根绿绿的小草来……   呸呸呸!他现在是来临海省亲,又跟崇阳殿里的那根破草能扯上什么关系!   花厅里帅汉子将目光扫向他们,竟见一个笑得像朵太阳花,一个脸色黑黑地似乎很不怀好意。   哟,难道来者不善么?   帅汉子丢了个眼色,跟在帅汉子身边的粗壮跟班便心领神会:“我们王府小五爷问话,还不速速答来!”   小、五、爷。   哇,这称呼好动听,好有气场,好拉风啊。   白软软从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花,到直接陶醉地捧住了脸。看看人家这称呼、这气场,再看看你——   沈少堂又接收到来自白软软“啧啧啧”的目光,不知怎么心中就又涨满了满满的怨气。他将脸一横、牙一咬,心不平气儿不顺地径直往花厅边的座椅上一撩长衫——   咻——   接着又放下了。   小五爷眼看着沈少堂一连串奇怪的动作,问道:“你干什么?”   沈少堂瞪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冷。”   ?   小五爷很不理解地眨眨眼,他们这临海郡背山面海,现下虽已近初冬,但是气侯依然温暖适宜;再加上这间小花厅座北朝南、光照充足,何来的“冷”字一说?   小五爷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堂堂沈少帝本意是撩了衣袍就地坐下,却不妨得才一撩长衫——滚滚凉气便由刚刚被田小田扯破的大腿.根处,陡然灌入……   冷。   好冷。   小五爷也懒得再与他口舌,将一双好看的单凤眼一横,厉声道:“不必多言,你们究竟为何而来,为何临王府正门而不入,反到趴墙头进来,你们到底是何居心,还不一五一十,从速招来!”   旁边几位粗壮的跟班,跟着小五爷一声怒吼,唰地一下亮出寒光闪闪的大砍刀来。   阿宝吓得啊地一声尖叫就抱住了白软软,田小田很没种地一缩脖子,直接缩到了沈少堂和莫南风的身后去。莫南风自然不是个怕事的人,他往沈少堂面前一挡;沈少堂则扫了厅中的众人一眼,准备开口——   话未出口,旁边的软软反而先上前了一步:“我们是来见临海王爷的。”   软软面色平静,软软淡淡:“听说临海王爷声名赫赫、威名远播,我等仰慕王爷技之精湛,不远千里迢迢由京城赶来,希望能一面临海王爷的真人真面。”   软软说话,表情十分诚恳,眼眸之中甚至带着闪闪微光。   到是小五爷听完白软软的话,很是惊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遍:“仰慕我父王的——威名?你们——确定?!”   软软很认真地点头:“确定。”   小五爷一脸被抽了一巴掌的表情。   “即是如此,”小五爷大手一挥:“将他们关进父王的密室,只待父王归来!”   *   砰!   临海王府家的家丁们毫不客气,直接将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和胖嘟嘟小皇后白软软一起关进了小黑屋。   大齐少帝沈少堂十分不满,一屋的漆黑之下,他有些愤愤地问:“你为何要说是我们仰慕他的威名?”   “不然呢?”软软听出他语气不善,也不与他计较,转过身去摸着漆黑,在小黑屋里四下寻找。   “你或者说我们只是路过,或者说我们是临郡的细作,再不然撒谎说我们是来临海郡的生意人都可以……”   “可是,你总归要见他们的。”   嚓!   随着软软的这句话,她寻到了放在桌边的火折子,唰地一下便将烛台擦亮了。   烛火莹莹,照耀着白软软一双像水晶葡萄般晶莹透亮的大眼睛。   “即会相见,我总不能将你的身份来历,直接告知。”软软凝视沈少堂的眼眸,“如若相见,是与他们相认,又或是仅仅见上一面,还须下自己决定。”   沈少堂心下微微一动。   未曾想到她竟这般洞悉他的心思,虽然一路两人不曾多言,但是她居然竟想到了他很有可能只是假借他辞,与父母兄弟见上一面;即不想将身份亮出,更不想与他们相认。或许,仅仅只是找一个假的托辞,与他们安安静静地吃上一餐团圆饭,便已是来此一趟的最好结局了。   沈少堂面色有些低沉。   软软也没再劝他,转过身去将手中的烛台往墙上地下一照,软软直接惊呼一声——   “我的天哪!”   烛光所耀之处,满堂满屋,皆是山珍海品、绝品珍羞、上等食料、以及极等蒸煮食器!   只见那高高的墙壁之上,从左至右、由上至下,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地挂满了各色各种各大各小的炒锅、蒸锅、炖锅、砂锅、紫泥锅;桌案上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刀、切刀、削刀、剔刀;旁边一些打开的数只盒子里,还摆满了闪闪发亮的蟹子刀,那蟹刀的种类从海蟹、到河蟹、再到最后一排的竟然是吃大闸蟹用的十五只剥蟹刀!   软软眼见着这一屋子的摆放陈设,已经忍不住惊声叫了起来:“哇,行家啊!”   虽然她在京城天云楼里,已经见识过纪天云满满一屋子的食器珍藏,但是比起这间满满当当的小黑屋中的藏品,竟也略有逊色。这足足可见,拥有这间秘藏之宝的临海王爷,必是吃货里的吃货,行家里的上等!   更加让人奇怪的是,在这满满当当的上等食物器具之上,还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额上清晰地题着两个大字——   咸家。   咦,为什么不是临海王家,或者是名讳沈家,又或者是王府之家,居然是“咸、家”二字?莫非这寻常二字中,竟有何等秘密深意?   软软还擎着烛台,对着匾额思虑再三时,对气味十分敏感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却已经凭着比狗鼻子还灵三分的皇帝鼻子,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怪味道——   沈少堂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这间屋子的墙角之处,摆放了整整齐齐一大排的粗犷泥坛罐。这罐中又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发出此等怪异的味道?   沈少堂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微微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坛罐封口上的瓷盖才轻轻一掀——   噢——一大股极冲的臭气,差点将他整个人全都撅过去!   “什么怪玩意儿!”沈少堂被雷得捂住鼻子,躲出八丈远。   白软软终于嗅到了怪味道,但是却突然朝着那坛罐扑过去:“哇,这是腌好的臭萝卜啊!”   哈?!   “还有腌好的臭豆腐!”   “居然还有腌得冒油的臭鸡蛋!”   “这一坛是臭桂鱼啊!有福了!”   小胖皇后热烈地扑在每一坛瓷罐上,掀开瓷盖便幸福地哇哇大叫,似乎每开一坛都像是足足得了一坛金子般笑得无比灿烂。   小皇帝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欢欣的表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全都与她产生了十万八千里般的距离。他觉得,他是错了;他彻彻底底的错了,他选秀那天脑子里到底是搭错了哪一根筋,居然会选中了这么一个奇葩皇后!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绝不可能和她通上电了!   白软软全然没有感觉到沈少堂的无语,还从坛罐里拈起一根臭萝卜朝着他:“公子,你要不要尝尝?臭得可香了!”   沈少堂被吓得倒退三步:“你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难怪小五爷听说他们是“仰慕临海王”时,是那般奇特的表情了,这临海王爷绝不是一般的王爷,也绝不是普通的吃货王爷,他根本就是一个“腌货”王爷啊!   白软软难得看沈少堂被她吓得一跳五丈远,更是玩心大起,拈着条大萝卜便朝着沈少堂跑去。   “来嘛来嘛!快来尝一尝嘛!”   沈少堂大惊失色,转身就跑。   *   两人正在小黑屋中追逐,却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喝声——   “是哪个仰慕我?”   小黑屋的屋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了。   一个长得圆圆敦敦、胖胖乎乎,脸孔圆圆、鼻孔圆圆,小眼睛圆圆,甚至连下巴上的一簇胡须都修剪得圆圆的胖王爷,出现在小黑屋的门前。   白软软和沈少堂都于小黑屋中脚步一停。   软软还错前了一步,手中的大腌萝卜差一丁点就舔过沈少帝的脸。   站在屋外的正是圆嘟嘟的临海王爷沈濯,他刚刚参加了临海郡的一场腌咸大赛,匆匆归来。甫一进门便听五儿子说起今日竟有人因仰慕他的威风,而不远千里迢迢于京城赶来。可把临海王爷感动得不要不要,抖着一脸一身的软软肉肉,便咚咚咚地直奔了他最心爱的食器小屋。   一到屋门口,他便伸手拉门。   屋内屋外,只亮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沈濯只看到屋里站了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圆圆,但白得发亮的小胖姑娘,还站了一个身形修长,玉树临风,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沈濯眨了眨眼睛。   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屋里的沈少堂和白软软也眨了眨眼睛,他们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临海王爷,他就这般出现了。   软软心想,该再撒个什么谎,骗临海王爷相信他们只是来仰慕他的呢?   瞎话还没有编出来,只见得临海王沈濯圆圆的小眼睛一抖,圆圆的嘴唇一抖,一声带了一点哭腔的声音,便立刻飙了出来——   “陛下!” 第22章   没玩出个花活儿来,就被临海王逮了个正着。   无趣,实在无趣。   *   翌日。   临海王府的正厅里,人跪了一地。   不仅沈家的四个儿子老大、老三、小五爷和小七爷都齐刷刷跪在地上,甚至连出了嫁的二小姐、四姑娘、六姑娘都被拽回了家,连带着尚在闺阁的沈八妹,都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胖嘟嘟一身软肉的临海王沈濯,已经胖到向下跪地时肚肚上的软肉肉都会咚咚咚……作响了,却还是由着两名家丁扶着他,向着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跪了下去。   “臣临海王沈濯,率四子四女拜见我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伏地,山呼万岁磕头不止。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一身月白长袍,玉树而立;却一直负手相背,不面众人。   小皇后白软软到是一直站在正厅的一侧。   沈濯等人虽早已得到京城消息,知晓大齐少帝已于数月前大婚;娶了一名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的独生女儿作了大齐皇后;但是因着沈濯自十八年前“请调封地”,再未进过大齐京都,更没有见过光禄寺主薄白光,自然也就从没有见过他的独生女儿白软软;恰于昨日,白软软又命阿宝、田小田、莫南风都不许透露她的身份,只以“陛下伴随”而告知临海王府;所以临海王沈濯虽然认出了少帝沈少堂,却独独错过了当朝小皇后白软软。   软软眼看着沈濯等人跪地请安,但沈少堂迟迟没有回应,一直站在“群众围观区”的软软,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有点好奇地半蹲着凑到临海王身边,伏低身子悄声问——   “王爷,你是如何认出陛下的?”   圆嘟嘟的临海王歪头看了看白软软,小圆眼睛一眨巴,也跟着悄悄声回答:“陛下幼时出生时,腿.根处便有一枚小痣……”   噫?   腿、根、处哦?   白软软心头一动,忍不住朝着玉树临风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的背影望去——   “可是,这般地方,王爷是如何看到的?”软软皇后满心奇怪。   临海王:“昨夜不幸凉风起,陛下衣袂飘飘,本王不甚低头便……看、到、了。”   翩翩玉立的沈少帝双腿一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玉立的后衫猛地一盖!   真是倒了个霉!   都怪昨日田小田那个小浑蛋,竟害他于岩墙上不慎将裤子磨破,不想得好端端的一场“私探”,却活脱脱被临海王一眼看穿,将他堂堂少帝逮了个正着。   小皇后白软软却丝毫未体会到少帝的窘迫心情,却还是一脸纯真托着两腮地研究着沈少堂的背影:“王爷,那枚小痣可在哪?哪条腿上?我怎么看不见……”   临海王嘿嘿一笑:“没事,你以后就能看到了。”   哦……以,后,呀。   软软侧目。   沈少堂虽然背立他们,但是此刻心中却有一万句——嗯——要讲!你们背着我堂堂少帝讲坏话便也讲了,能不能将声音放低些!你们要偷看我少帝的大腿也看了,能不能不要告诉他的小皇后,她以后就一定能看见!你们到底是想怎样,当他堂堂沈少帝,是假的不成?!   不料这正厅上还未有个结果,就听得厅外的石子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环佩衣裙、金铃叮咚作响。抬头一望,却是一名身着淡紫袄褂、水红罗裙,系了一条闪亮亮的橙色金腰带,腕间戴了数枚黄澄澄金手镯的贵夫人,由数名丫环环绕扶行,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奔行而来。   白软软望着夫人这一步三晃,一身三响的行头,简直——目瞪口呆。   好……不落俗套的打扮!   却见贵夫人奔入正厅之前,已一声哭出来——   “儿啊!”   负手背立的沈少堂,身姿一抖。   临海王爷沈濯见状,不由分说地便将贵夫人一拖。   “休得胡言。”沈濯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一拖。   贵夫人跪地,一身的金铃叮叮玲玲,活脱脱一个“甜系美少女”。显而易见,这名又哭又笑,又说又叮叮响的贵夫人,便定然是临海王沈濯的正堂王妃,临海王府的当家主母了。   “谁在胡言了,我在哭我的儿。”沈王妃不服气地将王爷的手一甩,又差点叮叮咚地往前扑过去。   临海王爷一手拉住她:“别胡说,这里哪有你的儿,只有当今陛下。你见了陛下还不好生行礼,是要以下犯上吗?”   沈王妃将眼睛一瞪,怒视王爷:“他是陛下,也是我的儿,打我肚里爬出来的孩子,即使贵为了皇帝也一辈子都是我的儿。我疼我的儿,你嫉妒吗?”   沈王妃特别不服气地回头,将手一摆:“快来,将我刚刚亲手为陛下炖得椰奶甜豆花与陛下端上来。”   有丫头在后头应声,端着一碗雪白的豆花便要近前来。   临海王爷一见,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了!   “什么!”临海王爷圆咚咚的身体一晃,“你竟敢与陛下吃甜豆花!你难道不知道,咱家陛下最爱的是咸豆花吗?”   “呸,你家豆花才要吃咸的!”王妃不服气,也跟着一步跳了起来,“陛下在咱家长大时,最爱吃的便是我亲手炖的甜豆花!况且先帝爷在世时,也尝过我亲手炖的椰奶甜豆花,还因此与我们王府提了两个大字的匾额——甜家呢!”   临海王爷大怒,咚咚咚地腆着自己的圆肚肚,怒吼:“屁!先帝与咱家题的,明明是‘咸家’!”   “甜!”甜系沈王妃不服气地吼回去。   “咸!”腌系沈王爷咆哮欲压王妃!   “甜”“咸”二字怒吼不绝,咆哮之声,回荡临海王府三十里……   小胖皇后白软软被夹在临海王爷与临海王妃之间,蹲于地上简直都看傻了……真是路上计算了千百次,心头犹豫了千百回,猜测他的父母将会是一对什么样的慈爱夫妻,他的父母又可能会是一对怎样狠心的夫妻……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父母……居然会是一对……甜咸大战了三十年的……死对头夫妻!   更加夸张的是,这对甜咸夫妻不仅看傻了小皇后白软软,而旁边的围观群众们——老大、老三、老五、小七,二小姐、四小姐、六小姐、八妹妹也同时分成了两派,甜系妈、咸系爹,一碗豆花的味道问题,顿时变成了临海王府的世纪大讨论。而临海王府的家丁们,甚至已将此见怪不怪,众家丁开始脱了靴子、席地而坐,或拿出烧饼果子,或拿出纸牌麻九……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   正待临海王府又要展开一通轰轰烈烈的“世纪大对决”时,一直被忽略日久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田小田扔了个眼色。   小太监田小田清清嗓门儿,双腿扎马,气沉丹田,尖吼一声——   “陛下谕!”   众人被吓了一跳。   田小田:“陛下有旨,此番路入临海王府,乃陛下私行一游,未及陛下圣谕,所有人等一律不得透露陛下身份行踪;未及陛下诏见,任何人等不得踏入陛下东厢行宫。钦此!”   沈少堂终于回过头来。   面色黑沉,目光冷冷。   他朝着众人微扫一眼,拂袖而去。   白软软依然还蹲在地上,托着两腮,望他的背影……   *   皇帝好像生气了。   然尔,临海王府里好像并没有人将此放在眼里。甜咸王爷王妃的世纪大斗决依然还在轰轰烈烈,于是沈少堂入住的王府东厢院的门前,被满满当当地排满了咸系王爷和甜系王妃送来的各种各样的吃食——   清香甜粽子!咸鲜肉粽子!莲蓉双蛋甜月饼!酥脆金黄鲜肉咸月饼!银耳鸡蛋甜糖水!酱油葱花咸荷包蛋!蕃茄糖炒蛋……蕃茄酱油蛋……甜汤圆……咸汤圆……   排排盘盘杯杯碗碗,步步相对、盘盘阻击!   小皇后白软软眼睁睁地看着这东院门前的杯子盘碗都快要排出八里之外了,直怀疑若是沈少堂将这些所有的甜咸之物全吃下去,非得吐得三天三夜、昨天隔夜都不想再吃饭了才拉倒。啧啧啧,不知有这么一对奇葩父母,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不过,数些日子以来,白软软也没有闲着。她充分利用了自己不被任何人知晓的身份之便,急速、迅速、透彻、完整地走遍了整个临海王府;充分利用了在王府中生活的每一刻钟,与临海王府中上到世子二姐,下到扫地厨娘,中到传说中奶过皇帝爷的亲奶妈,她全都怀着一颗“认真、关切、热忱、忠诚”的皇后之心,亲切无比地会晤走访了一遍。   从而得到了很多传说中的一手“旷世资料”。   比如,沈王府家世子爷沈老大说,陛下出生时非常“压称”,身达九斤之重,乃为十里八乡的第一——巨婴。   再比如,沈王府中传奇扫地“家丁大爷”,陛下幼时还曾拜他为师,下定决心将来要成为天下第一——扫地小王爷。   还比如,沈王府中称自陛下呱呱坠地,便亲自一口一口奶水喂养的亲生乳娘,悄悄说陛下吃奶时很有个特殊的爱好,便是于八月时才甫一生了牙,便爱咬了……细细地磨……姑娘,你可要保重呵!   呃……   小皇后软软愣了很大一会儿,他吃奶时的怪毛病,跟她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他现在还没断奶不成?   思及此,白软软差点笑得从东厢院的台阶上撅过去。   最后,小皇后白软软亲切会晤地乃是让小皇后十分热爱的沈家小五爷,眼看着有着一双漂亮单凤目、剑眉星眸的小五哥坐在她的身边,白软软的一张小脸儿,便又笑成了一朵大红花。白软软软绵绵地问小五爷,她已在整个王府里探听到了许多“秘密资料”,小五爷准备给她一个什么特别的礼物呢?   沈小五爷摸着下巴微微沉思。   软软看着小五爷的动作,心下忍不住一直喊好帅好帅。   小五爷却在漫长的记忆中努力搜寻,终于,他寻到了。既然漂亮的姑娘发问了,他怎生都要给姑娘弄个大的。   沈小五爷于是清了清嗓子,以低沉而磁性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道,陛下幼时的花名么?”   软软认真地摇摇头:“我猜——难道是叫九哥?”   临海王府中,世子与公子小姐们皆是按排行排名,难不成沈少堂的花名,也应该按排行所排?   小五爷很是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若是只按排行,那还叫什么花名。我便告诉你是了。陛下幼时的花名——乃叫一夜——八次郎。”   软软的表情——(⊙o⊙)   他被从临海王府抱走时,不过小小三岁啊!小小三岁便能得此令整个大齐女人震惊不已、令所有大齐男人闻风丧胆的鼎鼎花名?!真不愧是陛下啊陛下,大齐之光。   小五爷看着白软软被吓呆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出来:“你可想到何处去了?陛下这个花名——乃是因为他两岁之时太过贪吃,某夜喝多了夜奶,一次尿光了我们八个兄姐的床而已!”   哈?!   一夜尿八床?   一夜八次郎!   *   《大齐稗》:帝幼,贪奶,一夜尿光八次床!得之:大齐之光,八次郎也。   ——史修 第23章   “哈哈哈哈哈哈……”小皇后被皇帝陛下这般动听的花名给逗得花枝乱颤,笑声大得几乎连整个东厢院全都震动了。   却不防的身后的东厢院的大门一响。   小五爷瞬间如离弦的箭般,刹那消失。   皇后白软软还不明就理:“哎,小五爷你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快回来陪我一起笑啊哈哈哈哈……呃!”   一个笑嗝,差点把小皇后噎死。   白软软只看到眼前一双蹬着碧雪卷云纹的藏青靴,一条滚着如意吉祥针的月牙长衫……白软软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沈少堂黑着一张俊脸,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   周身散发着“谁敢靠近朕必死无疑”的恐怖气息。   软软死不抬头。   就不理你,看你如何?   沈少堂冷口冷面,冷硬下令:“起来,回京!”   *   呀?   软软吃惊抬头,堂堂大齐少帝已踏回东厢院里,噔噔噔地去了。白软软急忙跟进院子,却已见小太监田小田与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真的已将行李物品一一打包,贵重细软,全都堆在了东厢院的厅堂上。白软软这才发现他竟真的生了就此归京的心?但是,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临海郡,不过与王爷、王妃、底下的兄姐才见了那么一面,就要这般离开?况且那一面之下,沈少堂身份已曝,全程负手黑面,连一句话都未与家人详谈。就如此归去?   软软还当他这几日不过是碍于皇帝的身份过早曝光,却没想到他于临海王府中不发一言,便要离开?若真的就此离开了,岂不辜负了他们千里迢迢,也辜负了她带他来此一解心结的本意?   白软软左右看看,沈少堂已大步向着内院而去。软软将田小田、莫南风一扣,也跟着往内院奔走而去。   沈少堂已独至廊下,大步而行。   白软软于后匆匆追上,不及行礼便直接问道:“陛下,果真要返回京城吗?”   沈少堂不停步,依然是当初狂风暴雨般地行走模式,“怎么,你来了这临海王府几日,便连朕的圣旨都听不懂了?”   “臣妾并非听不懂。”白软软连跑数步,却依然还是跟不上他,不得不加快小碎步,一连迭地跟着:“而是想问陛下,便如此返回了,不会觉得遗憾吗?临海郡非是京都近郊,我们此番前来,便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陛下只与临海王殿下、王妃殿下见过一面,便如此罢手了?”   “不然呢?!”   沈少堂突然止步,猛然回头。   软软一时刹不住脚步,差点一头撞上他。   沈少堂脸色灰暗,气场冰冷:“见过了,已是上天的恩赐,不然你还想要朕如何呢?你看他们的样子,难道还要朕将他们诏来,亲自追问他们——”   沈少堂咬牙,声音在齿缝间痛楚磨擦:“当初为何要将朕抛弃么?!”   软软抬头看着沈少堂。   这几日,他应该没有睡好。素日的英俊清朗,如今却低沉中带着菜色;平日里的朗月星眸,如今却微陷而泛着淡淡的血红……他平日里曾是那般威风堂堂、不可一世的少帝风骨,如今站在这海风轻抚的临海王府里,他却像是一只被折了双翼的雏鹰,低低矮矮、蜷蜷缩缩,渴求着他人的疼爱抚摸却又战战兢兢地躲到很远。   终究是……痛的啊。   白软软望着沈少堂的眼眸,终于望见了他心底里那个紧紧系住的死结。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出身,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曾被父母抛弃的痛楚……即使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样不能。   “走。”软软忽然上前一步,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胳膊。   “去哪?”沈少堂惊愕。   “我们去找王爷与王妃,”软软坚定地挽住沈少堂,一双漂亮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就问他们,当初为何放弃了陛下?”   沈少堂目瞪口呆。   接着脸色沉下,将软软的手臂狠狠地一甩!   “你疯了么!”   “我没有。”软软表情无比镇定:“陛下不是想知道答案么,与其这般折磨自己,不如便去找王爷和王妃,将当年的事情全都问个清楚。陛下,痛也是一刀,放也是一刀,为何连痛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要转身逃避呢?”   沈少堂被她的追问击中,脸色大变,却由惊讶惨白变成了更加令人惊骇的愤色。   “朕,从未逃避!”沈少堂怒火,“但是,这是朕的家事,与你何干!”   软软也被惊住了,惊呼:“陛下!”   “走开!”沈少堂爆怒,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白软软!   软软还欲上前一把拉住沈少堂,但是怒火冲天的沈少帝,已然将要——   *   不料此时,隔着东厢院的花廊外的夹道上,却传来临海王爷沈濯与王妃的大声争执。   “都与你说过了,不要再往东院送什么甜汤糖水了,他已不再是幼时三岁,哪里还吃得这些甜腻腻的玩意儿!”沈王爷怒冲冲,将王妃手中的食盒一下打翻。   王妃抓狂,跳脚怒道:“他自已不是三岁,怎么可能还为了哄你开心,还说自己喜欢吃你腌的酱菜!”   王妃手腕上的金铃摇晃,砰地一下便将沈王爷怀里的腌罐子打翻。   糖水、咸水,倒在地上,混合在一起,淌了一地……   胖嘟嘟的沈王爷,望着地上洒了一地的酱菜糖水,忽然便忍不住的老泪纵横了……   “都怪我,当年一念之差,咬牙忍痛将他送去了那般地方……那里岂是人所能待的去处,政敌杀戮、诡计权谋……他素日里是个那般沉静慈爱的孩子,尚在我们怀里时,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我却将他送往了那处……可怜我儿临去之时,还夸为父腌下的酱菜乃是天下第一……但为父为他腌了十数年,他却再也无法吃上一口……”沈老王爷跌坐地上,失声痛哭。   沈王妃听到临海王的哭泣,也跟着一下子蜷于地上。   王妃抚镯低泣,嘤嘤痛心:“我儿才至两岁,便夸我的金镯子铃音清脆,为娘将它戴了二十年,被天下人笑了个够都不愿意摘下……我儿病中时,只吃我亲手给他熬得甜糖水……记得他一岁半的春日,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我用了七七四十九碗糖水才救回我儿的命……”   “可如今……”王妃转过身,扶住临海王,“他来了,咱们却只能伏地磕头,叫一声吾皇陛下……”   沈王爷攥住王妃的手:“都怪我……怪我啊……”   “怎么能怪得下王爷……”王妃痛哭,“若不将我儿交出去,我们王府上上下下上千口,便全都送到了屠刀下……”   “但是,若重来一次……”临海王叹息。   “重来一次?”王妃抬头看着王爷。   “若重来一次,我宁愿一家人齐齐整整,哪怕同赴黄泉,也再不将他送于他手!”   临海王抱住王妃,两人于地,抱头痛哭……   *   东院花廊下。   空气仿佛凝住了。   大齐少帝沈少堂立在花廊之下,微微低着头,听到廊外夹道上,那对老夫妻幽幽转转地痛哭声。   他一直静静地站着。   白软软便也乖乖地陪着他,安静地站着。   风吹过花廊枯萎的藤花蔓枝,但不知为何,却在这恬恬淡淡的微风中,浮来了一丝淡淡暖暖的香气……   也许,这便是温暖的味道。   *   接下来,临海王府的小花厅的门,便被人关上了。大齐皇后白软软,一个人守在小花厅的门外。她心情很好地伸出穿着花绣鞋的小脚,溜溜哒哒地踢着花厅小路的鹅卵石。一颗、二颗、三颗……   花厅里传来一阵起伏的哭声。   接着,似有人跪地,磕头。   哭声渐大,却又止住。隐隐约约有泪中带笑,悄声传来……   白软软心情很好地笑了。   沈小五爷正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忽然看到白软软一个人站在花厅外,便急忙问:“软软,可曾见到我父王母亲,还有陛下吗?”   软软一见小五爷,心情便好地飞上天。她笑眯眯地弯着眼睛,问他:“他们现在有点忙,小五爷有何事,可与我说?”   “忙?”沈小五爷有点怀疑地朝着紧闭着大门的花厅望了一眼,却还是诚诚恳恳地回答:“原来没有人跟你说过么,今晚我家小七爷有场相亲宴,对方可是远道由抚州前来的贵家小千金。父王特命我备下最好的府中佳宴,欲请你与——陛下同席。不知软软你有没有时间列宴?”   小七爷要相亲?   软软向来就是个爱热闹的,有这般“相亲”的好事,又有王府中的上等家宴吃,她自然不会错过这场好机会!   白软软立刻点点头:“有时间有时间!陛下也有的是时间。小五爷,您就擎好儿吧。”   小五爷欢欣鼓舞地便去了。白软软也心情大好,今日看来双喜临门,临海王府里必是要大大地庆贺一番啊。于是小皇后白软软连忙跑回东院里,先命田小田、莫南风重新开了行李,再又跑回自己的屋子里,由着阿宝给她梳洗整理,换了一身崭崭新地新衣裳便去了王府前院儿。   院里已经燃起了大红灯。花厅大门四敞,欢声笑语。   软软心情如蓝,扯着罗裙蹦蹦跳跳地便往花厅而去。   她入门之时,便一眼看到了沈少堂。大齐少帝坐于首座,面容平静。但是不知为何,白软软总觉得他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那般地——戏弄之光?难道……   软软踏进门槛。   瞬间——   噔地一声白软软便立刻转身夺门而逃!   喵地,不是要与小七爷相亲么,怎么来的贵家千金居然是—— 第24章   “小白——公子——你——回——来!”   小蒋姑娘带着哭腔的痛楚诉声,由临海王府的花厅大门处,声声追来!   小胖皇后白软软,拔腿就跑。   我咧个亲娘嘞!   这到底是造了个什么孽,那千里迢迢远道由抚州而来的贵家千金,与临海王府小七爷相亲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小蒋姑娘蒋水月!这才真真是叫个“冤家路窄”“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不对不对,她和小蒋姑娘算得个什么“一家人”?!   白软软觉得,这辈子她怕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洗不净了。   唉,俗话是怎么说的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泡妞同理。   *   那一晚,小蒋姑娘的眼泪,又差点把整个临海王府的小花厅给淹了。临海王爷十分不解,怎么“相亲儿媳妇”见到了“小九儿媳妇”,反而哭得跟水漫了金山一样;后来听“相亲儿媳妇”说,自己没有看上小七爷,看上了的是“九媳妇儿”,临海王爷胖嘟嘟的圆下巴差点掉下来。在摸着下巴上一嘟噜软糯糯的肉肉,临海王爷很是慎重地语重心长地回了一句——   “不能跟陛下抢媳妇儿啊。”你抢也抢不过啊!   哇,小蒋姑娘的那个泪哦……差点把王爷都给哭傻了。   白软软那几天都躲在“咸家”密室里,打死都不出来。少帝沈少堂每天好整以瑕地抱着双臂站在东院门口,看似一脸正经实则憋着一肚子坏笑等着看她的笑话。更夸张的是,跟在后面的小太监田小田和莫南风,一个捧着花生、瓜子、铁观音,一个端着点心、水果、八宝粥,小侍女阿宝天天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跑来跑去,“来,路过的先把脚收一下”!   呸,你们这几个,是亲生的么?难不成都是路过驿站时冲午餐费送的么?   *   在白软软强烈的尴尬气氛中,堂堂大齐少帝终于善心大发地结束了这一次千里迢迢的省亲之旅。临行前,沈少堂特意再去了临海王的书房,与临海王和王妃彻夜倾谈。临海王爷将当年的陈旧往事,一一和盘托出。沈少堂也是由临海王的口中,才得知了当年文皇帝与文皇后,是怎样的步步紧逼,又是怎样的国家根基风雨飘摇,文皇帝是如何将临海王扣在宫内足足十个时辰,并说出若不交出幼子,便将肃杀临海王五子四女,将整个临海王府一夜倾灭的心酸故事。   那夜,临海王直到天亮了还咬死了不肯交出幼子,临海王妃为了保住整个王府与丈夫的性命,忍痛喂过儿子最后一碗甜汤,将他包裹在睡篮里,亲手送进了文皇后的寝宫。   当年一别,竟是经年。   但是数十年来,临海王夫妻日夜思他、念他,他们被文皇帝圈于封地,再没有了重返京城的权利;也因他的身世,他们不敢擅自入京。虽然身为文皇帝的亲生弟弟,但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便是一把悬于头上的利刃,相见、想念,一念之差,便会给整个临海王府,甚至他,都带来难以抵挡的灭顶之灾。于是这么多年,他们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对幼子的思念,即使“甜咸大战”了十数年,却依然在这些啼笑皆非的“战斗”中,充满了浓浓的思子、爱子、念子的深深情谊。   沈少堂终于理解了父母当年的苦心。   他抛下当朝皇帝身份,跪谢父母生养深恩。   只伴他到三岁的兄姐们,也抛却了君臣身份;老大世子爷欲与沈少堂切蹉书法;老三要与九弟谈谈国家大事,小五爷和莫南风搭上了朋友,小七爷对小九弟一脸的“埋怨”;二姐四姐抱来了侄女和侄子,一个个粉白娃娃般地十分讨人喜爱;冲动派的六姐抱着沈少堂哭“我的心肝弟弟”;唯有最小的八妹反而一脸高冷地对沈少堂:“快叫姐姐!”   一家子的兄弟姐妹,笑翻了花厅的屋顶。   曾以为自己踏上了帝位便已是孤家寡人的沈少帝,却忽然在离去之时,觉得自己的身上肩上、胸口里,涨满了满满的深情与牵挂。这般热烈的情感,让他即陌生,又亲切;即不熟悉,却又那般温暖。仿佛这一趟的临海之行,似为他充满了正能量,让他再掉转回头去面对大齐皇宫中的重重挫折危机,都有了新的面貌和力量。   回程。   华丽的二十四乘帝王车舆,翻山过海。   不日到达京城,小皇后白软软跳下马车,面带赞叹地点点头:“果然是高头大马的锦衣马车,比起小叫驴车可舒服多了!”   沈少堂甩了皇后一个威风堂堂的——白眼。   *   重回朝堂。   一切如故。   魏国公照样找着沈少堂的麻烦,崔总管还是事无俱细、皆不向他禀报;文太后到是退让了许多,口称自己要颐养天年了;手底下的一群军政大臣们,要不不听话,要不给他添堵;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生气、受气、忍气,堂堂大齐皇帝一样儿也没少。   但是底下的朝臣们唯一觉得,少帝私服出行了一趟,似乎脾气变了不少。往日里虽然也不怎么多言,但是气质阴沉,性情难以捉摸;最近虽然依然帝皇之气十足,但是性情沉静,处事处置上,更多了一份稳重大气和沉着。朝臣们纷纷猜测少帝在外遇了何事,却是将崇阳殿里的小太监们都翻了个遍,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沈少堂在崇阳殿更衣室里,听到跪地与他更衣的田小田的悄声回报,唇边微微淡笑了一声。   如此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真好啊!   沈少堂心情大好,下旨摆驾坤宁宫。   田小田连忙轰隆隆地扶着少帝去了,结果才到坤宁宫门口,立时吃了闭门羹。   小宫女回说:“皇后娘娘晨跑去了。”   晨、跑?   小宫女说:“皇后娘娘说了,一天之计在于晨,晨起须得好好锻炼,方得健康。”   好吧。这看起来的确是个不容反驳的回答。   沈少堂又带着田小田轰隆隆地回去了。   傍晚,他好不容易处理完积压的政务,撂下御笔又来了坤宁宫。   百十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坤宁宫门口,结果——又吃了闭门羹。   小宫女回说:“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睡了?不能叫醒么?   小宫女说:“皇后娘娘说了,早睡早起身体好,陛下快回去安歇吧。”   沈少堂:……   朕的皇后,真是清新脱俗不套路、古往今来找不着的奇葩皇后啊!不知多少后宫佳丽,只盼着皇帝陛下夜晚亲临,结果他的小皇后却好,居然早早便关门谢客,而且竟要皇帝陛下“赶紧回去一个人睡冷床去吧”!   沈少堂抚额。   好!   朕便不信了!   第三日下午,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大手一挥,遣散了那一群值守无聊闲得在御书房缠着他打屁的老大臣们,掐着午休刚起的点儿,拖着困成狗的田小田,直奔坤宁宫而来。   他就不信这个邪,这个时辰还逮不到他的小、胖、皇、后!   结果,才到了坤宁宫门口,那位守门的小宫女一看到他,满脸嫌弃。那脸上好像活脱脱地写着:怎么又是你……   屁话,我是皇帝我不来找皇后我要找谁!   小宫女乖乖伏地道:“陛下,您又来晚了。”   什么?!   沈少堂因为匆匆奔来,又是个冬日艳阳的午后,他穿着一身的夹袄龙袍,额头微微冒着汗。   “她又去哪儿了?”他活脱脱一个当朝皇帝,想见皇后一眼怎么就这么难!心累。   小宫女答:“皇后娘娘刚刚牵了后苑里的阿花,出去遛弯儿了。”   阿、花?是谁?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但是又不太像是什么正经人的名字……难道……   一道凉气,止不住地从沈少堂的脊背上往上冒……   大齐少帝憋着表情问:“阿花……该不会是后苑里和鸭翁住在一起的……”   “启禀陛下,是的。”小宫女见怪不怪的表情,“阿花就是皇后娘娘由娘家带来的那头黑底白花的大奶牛。”   !   *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简直都要崩溃了。   他到底这是选了一个什么皇后啊,膝盖都快要跪烂了,却还是要咬着牙、忍着泪、委曲求全地将她找回来。可惜田小田带着众多小太监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白软软的身影。   沈少堂无奈下旨,命整个大齐后宫开展“寻找皇后”的一日游戏,谁先找到,封百户侯!   尼玛,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自从娶了她,他堂堂大齐皇帝下得全是奇葩圣旨!真不知过了百年千年,他的后代子孙在瞻仰他朱笔御题的这些圣旨时,脸上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哭笑不得的表情……沈少堂觉得,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终于,田小田们在大齐后宫的夹城里找到了小胖皇后白软软。   沈少堂匆匆奔去。   却一眼看到前方一手牵着侍女阿宝,一手牵着一头一人高的黑底白花大奶牛的白软软——皇帝爷心里涌起了恨不得转头拔腿狂奔的滚滚冲动。   控制,一定要控制住。他的皇后,他的皇后啊!   白软软牵着黑底白花的大奶牛,奶牛背毛刷得整整齐齐,阳光下绽放着水亮亮的光泽;牛脖子底下戴着数枚铜铃,一走起路来叮铃叮铃……软软一直笑眯眯地牵着它,一抬头忽然看到沈少堂来了,一双漂亮的水灵灵的葡萄眸子,更是笑成了月芽样儿。   白软软:“你怎么来了?”   “寻你。”沈少堂控制着自己快要冲口而出的冲动,他怎么每次见到她都想要“冲、动”?!   软软微笑:“它最近几日不怎么产奶了,我便带它出来遛遛弯;顺道看看皇宫内城外城,有没有别的牛,好跟它凑个对儿。”   沈少堂一脸的奇怪,“不产奶?凑对儿?”   皇帝陛下一脸的——皇后你在说什么,为什么陛下我完全听不懂。   白软软看着沈少堂奇怪的表情,忍不住憋笑问:“陛下,你该不会以为,阿花奶牛只要无病无灾,便会每天每日按时产奶吧?”   皇帝爷一脸的疑问:难、道、不、是、吗?!   小胖皇后白软软,一口喷笑出声来! 第25章   小皇后白软软趴在黑底白花的大奶牛的背上,笑得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弯了起来。她对着一脸迷茫表情地沈少堂伸出一根手指——   勾勾。   沈少堂一脸不解,但还是依她的小手指头,靠了过去。   一朝大齐少帝皇后,隔着一头黑底白花的大奶牛,笑眯眯地脸对着脸。   软软悄悄压低了声音,对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陛下难道不知,奶牛因何才会产奶么?”   “因何?”沈少堂十分不解。   奶牛不就是产奶的么,居然还有因何?   白软软笑:“因为它刚刚生过小牛,产奶是给小牛牛喝的啊!”   沈少堂:“……”   “母牛只有产子之后,才会产奶,这不是人间常识么?”小皇后软软憋着笑,“阿花被我带进宫之前刚刚生过小牛,才会一直产奶至今。现在,它没有了小牛喂养,自然便不再产奶了。所以,我才在皇宫里四处找找,看宫中哪里可有喂养小公牛,令它们凑成一对;阿花再生了小牛牛,才会再有牛奶吃哇。”   沈少堂:……   ………………   堂堂大齐少帝,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奶牛不是天生就会产、奶、的!原来,奶牛是要生了小牛才会产奶的!原来,奶牛是要和公牛凑成一对,才会生小牛产牛奶的!原来——他一直在和小牛抢奶吃!   噗——   这个认知简直如一口老血,差点从沈少帝的胸膛里喷涌而出!   沈少堂从没想过,自从他娶了这名胖嘟嘟的小皇后,简直就像是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自他三岁被抱入皇宫以来,每日于太傅那里学得不是四书五经,便是八股伦常;再不济就是先帝教导的帝王之术,又或者文太后训斥的礼孝义仁;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也会被小皇后嘲弄垄上小麦、田间香葱、路边桔梗;更没想到他竟会有朝一日,会与他的小皇后在皇宫的夹城里,当着数百太监宫女的面,商讨奶牛奶要配了种牛、生了小牛才会产奶的这般高深、有意义、可以改变世界的问题!   沈少帝的脸上,已经有一万个将要挂不住了。   小皇后白软软却伏在阿花背上,看着他想笑又笑不出,想生气又气不得,想骂她又无从开口的样子,笑得一双眼眉儿弯弯,一根指着他的肉乎乎的小手指头都忍不住笑弯弯了……   沈少堂有些微怒地瞪着她。   她由临海郡归来后,又重新换上了素里的皇后常服,今日正是穿着一身淡淡暖暖的樱草黄的素衫素裙,将她一脸的白白嫩嫩,衬得如同刚刚剥了蛋壳般地鸡蛋般柔暖润滑。她就一直眯着漂亮的眸子,软绵绵地笑着,那笑容似春月里的微风,轻轻暖暖地灌进人的心田。   沈少堂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去临海的日子,想起她愿意陪他爬墙头的勇气,想起她体贴而信任的眼神;又想起他退缩时,她坚持要让他认亲、不肯他逃避的执着;沈少堂的心里,不知怎地便生出了那么多丝丝甜甜的小欢喜……好想捏捏她胖嘟嘟的脸颊,好想摸摸她额际毛茸茸的碎发,好想碰碰她红润润的小嘴……看着软软一直笑眯眯的眼眸,再看看那一根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白胖胖、肉乎乎、摇摇摆摆的小手指——   沈少帝心头微微一动。   他对着田小田扔了个眼色。   跟班狗田小田立刻心领神会,转身朝着百余宫女宫人一声令下:“全部人等,向后——转!”   所有宫人宫女,一脸雾水。   田小田眼睛一瞪:“陛下旨意,谁敢不从!”   宫人宫女们全都吓坏了,所有人等全部立时向后——转!   众人齐唰唰地转身,将软软惊了一跳。她回头向着众宫人宫女一望,却不料正在此时,对面的大齐少帝沈少堂忽然伏上阿花的牛背,欺身倾向皇后白软软;在她还一脸迷茫的时际,突然一口——   咬住白软软晃来晃去的小手指头!   “呀!”   软软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尖叫溢出喉咙,却又瞬间怕这百十余人转身,惊得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旁边站着的小侍女阿宝,一眼看到小皇帝做出的“坏事”,笑得差点出声,连忙自动地转过头去。   软软则被吓得目瞪口呆。   对面的沈少堂却咬住了她的手指,一侧的剑眉微微上挑,眸光戏谑,坏坏的笑意跳出他的眉宇眼瞳!   “你……你……”白软软彻底慌了神。   莫说她从来未被人这般对待过,更别提是被男子张口咬住了手指!   这感觉……指尖在他口中齿间的感觉……太……太太太奇怪了……   偏偏对面的沈少堂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不仅用牙齿轻轻碾磨她的指腹,竟还用舌尖微笑微挑起,将她柔嫩而敏感地指尖轻轻一扫!   啊呀!   这感觉如同一道电光——顺着指尖窜入心脏,流遍全身!   这感觉太、奇、怪了!   白软软被他吓坏了,抽回手指!   大齐少帝沈少堂歪头,剑眉星目,笑容坏坏:“以后,你再敢取笑朕,朕就咬你!不过……下次再咬,可就不是……你的手指了。”   啊……哈?!   小皇后被吓呆了,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沈少堂。   沈少堂看到她那双水灵灵的、葡萄一般动人的眸子里,闪着吃惊而惶恐的光芒,他一颗曾被重重折磨过的少男心,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看着他的小皇后一脸被吓呆的表情,他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可算是欺负了她一回!   爽!   *   这一夜,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在崇阳殿的寝室里,可是好生生地做了一场大好梦。梦中还有她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有她肉嘟嘟软乎乎的小手指,还有她那一脸惊恐不已,被吓到却又不敢逃开的小表情……太爽了,沈少堂即使在睡梦中,都越想越开心,差点喷笑出了声。   可是这一夜,自然也有人翻来复去地都难以入眠。   坤宁宫东暖阁里,小皇后白软软一个人躺在大大的龙床上,一直举着自己被咬过的那根手指,呆呆地出神……   被咬了。痛。   有没有流血?好像没有。   需要吃什么药么?应该不用。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咬人呢?白软软瞪着自己的手指,想起沈少堂突然命所有人转身,而他竟坏笑着扑过来,一口就——呀,素日里他也算是个正经皇帝啊,生气也会生气,咆哮也会咆哮,怎么偏偏每次单独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突然变得不正经了呢?想起以前他还弹她脑崩,这一次居然张口就……   软软看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指头,突然想起在临海王府时,她亲切走访的沈少堂三前前的亲生乳娘,乳娘不是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八个月甫一生牙,便爱任意张口叼住便咬……乳娘还摇着头对她说:你要受苦了,姑娘。   呃……难道,乳娘说的便是这样?他,咬她的手指头?!   不过,回想起自己的手指被他含在唇间的感觉……他的牙齿磨过她的指腹,还有他的舌尖……轻轻顺着她的指缘微微一挑!那种奇怪而又微妙的感觉,仿佛像电光水流,唰地一下窜过全身!她那一刹那都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了……啊呀,怎么会是那么奇怪的……怎么会让人那般脸红……   白软软越想越觉得害羞,忍不住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颊,直要滚进大床深处去。   小侍女阿宝在帐外看得清楚,小皇后白软软在龙床上,对着自己的一根手指一会委屈、一会微笑、一会迭了眉,一会又叹气。这会子居然抱着手指头滚进床里面去了,简直自己一个人都能演一出戏了。   阿宝举烛台,轻轻拉纱帐:“小姐,天色已晚,快点休息吧。”   白软软被阿宝吓了一跳,连忙咳咳两声,滚回床边来。   阿宝忍笑:“明日可到了休沐日,刚刚外宫的小太监已经送了贴子来,说老爷已得了陛下恩准明日一早就能入宫来看望小姐呢。”   “真的?明日爹爹要来?”白软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开心地惊叫起来。   谁知手指才刚刚放下,又忽地一下竖了起来。   阿宝被逗得简直要捧着肚子爆笑,却因为天色已经太晚,只能安抚了兴奋得难以入眠的皇后娘娘,吹熄了烛灯。   整整一夜,坤宁宫东暖阁龙床的纱帐帘上,一直清晰地印出了一根直立立竖在床边的……皇后娘娘的手、指、头……   *   第二日天光大亮。   光禄寺主薄白光早早便拿了陛下亲赐的“恩亲”令牌,进得大齐后宫。白软软也早早梳洗完毕,等在坤宁宫大厅里。   两父女一见,白光立时便向女儿软软行了君臣大礼,软软连忙将白光搀起,又要向白光行父女之礼。白光一把拉住软软。却不想的软软的手指被父亲一握,惊得叫起来。   白光一见,吃惊:“这指头是怎么了?”   白软软委屈:“被咬了。”   “啊?!”白光大大心疼,“被狗咬了?!哪只狗,爹给你报仇去!”   阿嚏——   崇阳殿内正在批阅魏国公奏折的沈少堂,喷嚏打得手中的御笔朱批差点划破了天际! 第26章   呃……   要是跟爹爹说“是被皇帝爷咬的”好像有点不太好,那岂不是默认了皇帝爷就是那只汪汪小狗?白软软决定和个稀泥。   软软:“唔……就是,那个……爹爹,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一个人过得可好?”   软软本来准备好了迎接爹爹的泣泪横流,心酸痛哭“我的儿你不在家爹爹一个人可是孤单坏了……”;结果,小皇后白软软才一问完这句话,却只见得光禄寺主薄大人白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很是自豪地一捋自己的短毛茬胡子,满脸放红光——   “你不在家的日子,爹过得可好了!”白光拍大腿。   软软:是亲爹么,这么扎心……   白光兴冲冲地:“软软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爹把小皇帝送你的聘礼金山银山都换成了米山面山,每日请从咱家门前路过的穷人吃馒头、请乞丐喝粥,几乎半个京城的乞丐都到咱家去了;现在我和他们的大帮主、二帮主,七□□十帮主全都成了好兄弟好朋友,他们大帮主还封了我一个‘京城丐帮第一名誉顾问’的名衔呢!对了,他们老帮主还缠着我,说我骨骼清奇,要将打狗棍二十一法传给我呢!”   呃……   小皇后一脸懵:爹你没搞错吧,你都快五十了,丐帮帮主居然还说你骨骼清奇,要将打狗棍法交给您?我看您不是骨骼清奇,我觉得您那是骨骼老化了才是……   不过为免挨揍,白软软还是决定把这些话都咽回肚子里。好在那些金银之物,都做了件好事不是。   软软又问:“那既然家中挺好,爹爹于朝中又如何呢?”   “嗐,朝中我就混得更好了!”白光更加重地一拍大腿!   软软:终于还是有人记得他是当朝国丈的身份么……   白光笑到耳根:“自从软软你成为了当朝皇后,光禄寺里的那群家伙们再也不敢让我一个人下地窖捞白菜了;以前我都是自己背着筐子去,现在光禄寺卿大人给我派了十个小子,两个背筐,两个拿梯,两个执绳,还有两人给我端椅子泡着茶!你爹爹我只需要每天往地窖口子上一坐,要拿几棵拿几棵,要吃几杯吃几杯!哈哈哈哈!”   软软:爹爹,你这点出息……   不过,总归是不用再自己爬上爬下地下地窖去摆放过冬大白菜了,相对于爹爹的年纪,总归还是有了大大的进步。   软软微笑。   白光看着女儿黑黑的熊猫眼睛、喝着茶还要翘起来的小手指,忍不住问道:“女儿,你在宫中尚还好吧?”   软软点了点头:“好,到是蛮好的……”   自从临海郡归来之后,沈少堂除了昨日咬了她一口之外,到是真的对她好了不少。别说坤宁宫的米面油粮再没有断过,她亲自收拾出来的小厨房也再没有被指责;宫里宫外的嫔妃、宫女们也常常偷偷跑来打尖儿;明义上是来跟皇后娘娘请安,实际上都是来蹭吃蹭喝的。白软软心到是蛮大,但凡上门问安的,一律有赏。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小有滋味。   不过,自从太后娘娘不再找她麻烦,贤妃魏云燕也不知猫去了哪儿,她到是——   “……就是最近有点无聊。”软软斜靠在扶榻上。   “那就别在这皇宫大内待着了。”白光笑眯眯地,“最近天云从南海回来后,在天云楼研发了许多新点心,每日都制好了一大锅摆在楼外免费请人试吃、投票择选。京里的姑娘夫人大娘婶子们都快疯了,将整个天云楼日日都围得水泄不通;她们还自制了各种拉票口号、条幅、活动,天云楼最近可是热闹到爆了呢!”   “真的?!”软软一听这话,喜得立刻从扶榻上都要跳起来了,“这么好玩的事儿,云老板居然都不通知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小皇后直接跳起身:“爹爹你且等我,我跟皇帝请假去!”   *   白软软一通狂跑,直接奔去了崇阳殿。   崇阳殿向来是沈少堂处理政务的地方,没有太监通报、皇帝诏见,内宫宫人是不得擅入的,即使她贵为皇后,也没有敢冒冒失闯进去。软软在崇阳殿后的小偏殿里等了许久,才将沈少堂等来。   沈少堂今日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听到白软软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她在皇宫里呆烦了,京城外头最近有挺好玩的事儿,她想和爹爹出宫去玩几天。   沈少堂瞪着她的小皇后,她可真是心野呢,这才从临海郡回来几天,又想着跑出宫去玩儿。但是看着她站在那里,一脸兴奋表情地望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元气满满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要逗她。   “不准。”沈少堂阴沉着脸。   软软的小脸顿时就跨下去了,她失望极了地上前一把勾住他的龙袍长袖,楚楚可怜地抬头仰望他:“陛下,为何啊?臣妾只随爹爹出去,吃吃玩玩,很快回来!陛下……陛下……”   她用被他咬过的小手指勾着他的袖尖,小小声声、可可怜怜、楚楚动人地哀求着,那小猫儿样的模样,差点让沈少堂心痒得难以自持。   沈少堂用着最后一丝自制力压抑着自己:“求朕,朕便准你。”   嗯?求?   软软眼神迷迷茫茫地抬头看着他。   哎哟这叫一个楚楚可怜,瞳眸荡漾的小模样,卖萌卖得他全身酸软,恨不得上前一步就将她按下……等等等,他是皇帝,淡定,淡定。   软软可怜巴巴地看着小皇帝,为免再激怒他,怕他如那天一样再咬她一口,她拉着他的袖尖,摇摇晃晃地喊道:“陛下……求你……”   妈蛋!   酥了。   沈少堂咬牙,洪荒之力已然在全身上下鼓涨流窜,快要不能控制冲出缺口了!   他发誓,总有一日他要换个地方,换个地点,换个姿式……咳咳……要让她将这句话,再重说一百遍!   “准了。”沈少堂终于松口。   白软软吃惊,猛抬头!   “真的?陛下你实在太好了!”软软兴奋无比,冲上去一把搂住皇帝的脖子,措不及防地“叭唧”一口就亲在了沈少堂的脸上!   幸福来得如汹涌潮水,简直让人毫无防备!   沈少堂整个人几乎都怔在原地,却没感觉到白软软已经一脸兴奋地跑出崇阳殿的偏殿之外去了;他却依稀还感觉到她软软糯糯、柔柔润润的双唇,还贴在他脸颊上的感觉……像羽毛,却又像婴儿宝宝软软的小嘴唇……亲下来的那一刹那,软软的、润润的,让人脸红心跳,耳尖都要软地滴出水来……   完蛋了,被她亲了一口就有点全身发软,快要受不了了;若是……那啥……不知道是她要求他,还是到时他会忍不住开口……求她了……   皇帝爷脑补出了五万公里,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没脸活下去了。   小太监田小田就站在偏殿门口,看着万岁爷一脸陶醉、一脸彤红、一脸又坏笑不止的模样,笑得几乎连自己的小肠、大肠、十二指肠都要笑伤了。   “万岁爷,”田小田十分憋笑地开口,“大臣们还在等您呢。”   沈少堂猛然从脑补世界里惊醒过来,回头一望,田小田这小家伙笑得连牙齿都露出上下十八颗了。沈少帝心头一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今日晚上,崇阳殿的造谣太监群里又该传出他皇帝爷何等夸张的“谣言”了。沈少堂抬腿往偏殿外头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指着田小田——   田小田乖乖地低头,做出一个“缝上嘴巴”的小动作。   但是,缝是缝住了,说梦话可不包括在内!   沈少堂简直要被他们气到内伤。   *   于是,小皇后白软软携了侍女阿宝、小宫女巧巧,并数十人护卫着,跟着爹爹白光出宫回家省亲去了;沈少堂则带着田小田等人,重新回到了崇阳殿外。   沈少堂心情十分愉悦,甚至脚步轻快。但是不妨地,他刚刚走到崇阳殿的宫廊之下,却是一抬头——   居然又看到那盏红绡宫灯之上的屋檐边,那一根早就冒出绿芽的青青小野草,居然在深冬的寒风里,茁壮成长了!它摇着碧绿绿的青草叶子,在屋檐琉璃瓦的瓦缝间,随风摇摆——摇摆——   啧……它竟越生越来劲了。   沈少堂心想,这个颜色,莫不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吧?但是身为堂堂大齐少帝,他总不能再下一道奇葩圣旨,将崇阳殿屋檐上的那根草拔了!原因竟是——它是绿色儿的!   他已经下过太多奇葩的圣旨了,为了在儿子们、孙子们、孙孙孙子们的心里维持好他堂堂一国皇帝的鼎鼎威名,他还是……放过它吧。   嘁,算了。   沈少堂摸了摸鼻子,大踏步地走进崇阳殿里去。 第27章   皇后白软软终于得了皇帝陛下的恩准,浩浩荡荡地回白家省亲。   这一路百人护送、风风光光,上千百姓围观,直接把白家胡同都给堵了。白家老爷白光特意在家门口放了一挂万响炮仗,在供桌上摆了三只红烧大猪头——三、只!   可是活生生把隔壁家的正九品珍羞署的署正大人给比下去了。白光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短茸茸的胡茬子,笑得嘴巴都快要裂到耳根。   软软一下凤舆,便看到那三只大猪头和爹爹笑得咧嘴的表情,心里只有两个字:幼稚。   咳咳,算了,为免得亲爹再做出更幼稚的事情,软软便也没有开口,随他去了。   进了白家,软软脱了凤衣凤袄,又重新换上了自己素日常服。白光看到女儿又变回以前的胖嘟嘟、水灵灵的小女儿,笑得更是下巴都酸了。可软软时间紧急,只在白家喝了两口水,就带着阿宝开始了她一通踏破京城的马不停蹄的亲切接见历程。   于是这一日,小皇后白软软分别走访了——西城豆腐胡同豆腐娘家,认真感谢了豆腐娘和小竖子在皇城家宴上的鼎立支持;又跑去了北城青菜集中批发市场,先是看望了看守市场大门的阿土伯,过问了他今年的过冬煤暖问题;又串了市场第三百零一号的小林子家的门子,追问了小林子六岁儿子的湿寒症是否已好利索了;接着白软软带着阿宝直奔南城水果批发大棚,受到了棚内棚外各叔叔伯伯大爷婶婶的热烈围观。   皇后白软软将各批发市场的民生民众问题充分了解,热情真诚地回答群众们提出的各种疑问,并收获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大葱、土豆、地瓜、苹果、茄子梨等等等各数大筐,差点把跟去的阿宝丫头都给累死。   最后,软软终于结束了市场回顾一日行,直奔她出皇宫大内的最终目的地——东市,天云楼。   *   甫一进东市,白软软便震惊了。   向来整日暄闹、人来人往的东市,居然家家关门闭户,商铺之前门可罗雀。这可是怎么了?东市集体倒闭了?!   正当软软一头雾水时,忽然听到东市的市中心,中心大街上便传来锣鼓暄天的呼闹声,人声、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白软软和阿宝对视一眼,直奔着天云楼而去。一拐过主街的拐角,白软软整个人全都震惊了——   东市主街正中心的天云楼,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感情整个东市的行人、顾客、门市老板们全都聚集到了天云楼外;人群那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中间三层、楼顶上还有三层!最外层的皆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再往中间是各大酒肆铺子前来蹭热度的老板坊主们,再往中间那一圈去,可就不得了了——   于正中间围了个圆圈圈,皆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王公贵胄、富商官宦们的千金小姐、贵妇夫人、大娘婶子们;圈子里那叫一个花红柳绿,身姿妖娆,简直比京城最有名的梨园开年戏场子的时候还齐刷刷、齐整整!白软软难得在这里能看到如此多的王公贵族、千金小姐,已是十分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众位千金小姐、贵妇夫人们还依着当中的一张长长的八仙拱桌,自动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摇旗呐喊,一派笑语欢声,足足把整个天云楼外的小广场,给闹得几乎要翻了天。   白软软实在是好奇的紧,忍不住问身边的一位路人阿伯:“阿伯,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伯一片热心,以为软软是漏网的千金小姐,立刻热烈无比地解释:“姑娘可是外地刚回来么?没看到圈子里的富家千金小姐们,可为了天云楼纪大老板刚刚做出的两笼南海广味的小点心,都快要打起来了!”   广味点心?   阿伯:“这两味点心,听说皆是纪大老板于南海时,同广味师傅共同发制;返京时不仅带回了制作方子,连面粉、馅料、机器、模具,都是纪大老板亲手从南海挑选、亲自背回京城的!纪老板今次将它蒸制出笼,免费与大家品尝;并请尝后的人为此两味点心投票,若是哪一味被选中成为天云楼的看家点心,为此味点心投票拉票的人,便可得到与纪老板共进一顿晚餐的机会!”   哎……和云老板共进晚餐啊……   软软眨眨眼睛,不是同进早餐也不是共进午餐,居然是共进晚餐……这个晚餐之后嘛……云老板,你学坏了哦!   阿伯热情握拳:“若不是我年纪大了,我都想挤到最中间去,为我最爱的纪老板投上庄严的一票!别看我年纪老,我也是有和纪老板共进晚餐的梦想滴!”   呃……   阿伯,你,的年纪,还是不要太冲动了……   向阿伯道了谢,白软软也踮起脚来,张望那两味广味点心。   尤记得她数月前和云老板有过一次交谈,她无意间提起听父亲与来京述职的南海官员提起南广点心“甲天下”,无论是蒸、烧、烤、腊,皆有独到秘方,味绝天下;只可惜他们身处北方,无缘品尝。仿佛就是那次她与云老板说了没多久之后,纪天云便突然告诉她,欲随船队远下南海。   如今,他历程归来,终于一甲天下。   。   软软带着阿宝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到八仙桌边,差点把裙子都挤掉了。刚刚站稳脚根,忽然听得天云楼二楼的门声一响——   有人惊呼出声:“啊,纪老板出来啦!”   站于天云楼下的所有人都跟着抬头。   白软软也跟着抬头仰望——   天云楼二层当街的一扇竹门轻轻拉开,天边夕阳的余晖,便悄然斜洒下来。此刻,正是傍晚酉时的日落,晴空万里之下的斜落夕阳,仿佛一如黄金秋月下的信阳金橙,斜阳擦着天际红彤彤、金灿灿;浓烈却不炽热,绚丽却不耀眼,那一抹橙红似心尖血、若唇间珠,染过皓白天空,铺向人间大地。   纪天云,便在这样的橙金光芒下,悄然出现。   夕光像是一缕金纱,铺洒与他的肩头;又如一抹金沙,淌过他的眉间。   楼下的女人们,全都疯了。   临水照花、沉鱼落雁,也抵不过纪大老板的一颀长影,也敌不过纪大老板唇边的一抹轻笑啊!   “纪老板,我要与你共进晚餐!”   “纪大老板,我要帮你生猴子!”   “天云,选我!我愿与你生生世世!”   女人们已经进入了完全疯狂的状态,她们呼喊,尖叫,捧脸,跺脚,哭泣,扔东西——   古往今来,追偶像的人总是这般疯狂的。不然那位曾经因为长得太帅而被掷果盈车的潘安,是如何的一不小心,就被他的粉丝给砸死了。   现在,当纪天云站在天云楼二层的时候,女人们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们纷纷将自己手中的彩旗扯下来,朝着纪天云用力扔去。一时间,空中彩旗飞舞,气氛达到了空前的热烈。   小皇后白软软也站在楼下,看到纪天云如天神般出现的那一刻,她心中也忍不住有些微地激动。果然叔叔哥长大了啊……   ……   咦,这句话好像应该反过来说。果然她长大了,叔叔哥越来越帅了啊……惹得身边的女子们都为他疯狂了。软软也忍不住被这种狂热的气氛所带动。总是在宫中被这规矩那规矩的压制着,只有回到了这天云楼外,才让她充分感受到了人间的热烈和真情啊!   软软身边的一位青衣姑娘已经连扔了七条彩旗了,一边扔还一边泣泪横流地哭喊:“天云!看我一眼!就看我一眼啊!天云我爱你——”   呀,真爱粉啊。   软软眼看着她再一次由怀里抽出彩旗来,狠狠地往二楼一掷——力气太小,彩旗又重新啪地一下落回她的怀中。   软软摇头:“你这样不行,我来帮你!”   白软软唰地一下抽出青衣姑娘怀中的旗子,用力全身的力气,狠狠就朝着二楼的纪天云的方向,用力掷去!   许是老天爷真是觉得她与纪天云之间天生便有“奇特”的缘份?又或者是软软素日里吃的多,力气大,这重重地一掷,青衣姑娘怀里足足七种颜色的彩旗,都被皇后白软软抛向了天空!   赤、橙、黄、绿、青、蓝、紫——   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地全部朝着纪天云的方向飞扬而去!   不过,等等……怎么除了七种颜色之外,居然还有一件大红色的……由中间开了两个岔,还翩翩然迎着微风分成两条裤管儿的……   白软软惊讶地看着那件大红色的“旗”:“咦,你这条旗子到是挺特别的……”   青衣姑娘眼泪朦胧地抬头一看,满脸大惊:“啊,你怎么把我刚给爹爹新买的本命年穿的大红裤裤衩都给扔上去了!”   什、么!   白软软大惊。   眼睁睁地看着那件大红裤衩于半空之中,于那么绚烂的夕阳之下,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姿势无比优美地……   纪天云就站在二楼的楼台上。   不要啊……不要啊……   “不要!”软软惊叫。   英俊非凡的纪天云抬起头来,便只见到半空中一件火红火红的神奇之物,朝着他的俊脸呼啸而来——   啪唧!   白软软捂脸抱头,蹲下。   *   《大齐稗》:古有潘安掷果盈车,今有皇后娘娘掷旗投亲。(划掉)注:掷,裤衩。   ——史修 第28章   天云楼一场轰轰烈烈的“投票晚餐”,结果谁也没有中选。但是到了月华东上的时候,天云楼三楼的顶层,还是亮起了袅袅烛灯。   烛光影影绰绰地在夜风里轻轻闪动着,镶嵌了八宝珍珠的玲珑熏香盏里,腾出依依袅袅淡白的香;窗外楼檐下,系着数枚纪天云由南海亲手挑选而来的琉璃风盏,透明的铃盏里悬着一枚五彩斑斓的铃锤,夜风轻轻拂来的时候,铃锤便轻轻地撞击着琉璃盏,发出叮铃——叮铃——清脆如珠落玉盘般的动听声音。   白软软蜷着腿儿缩在扶榻上,打从进了这间客室,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除了尽量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希望任何人都看不见她看不见她看不见她……之外,她还把指甲放在自己的齿缝里,啃啃啃……   说起来,下午那个“红裤衩拍脸”的事件,哦不,是事故,真的不能怪她啊!她怎么会知道,纪天云的那个真爱粉,会在替纪天云摇旗呐喊的七彩旗里面,居然夹杂了一条给她爹爹买的本命年的大红裤衩?要夹也应该夹条年轻人喜欢的款式的嘛,居然夹了条中老年专用款……啊,不对不对。是什么款的都不应该夹才是!   软软胡思乱想地,又差点跑偏。是她不应该去抢真爱粉的五彩旗,才不会让堂堂京城第一大酒楼的超级大大大大老板在那么多真爱粉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一个糗!不过,幸好那条裤衩还是全新的……啊不对不对!她怎么又跑偏了,难道她还盼着那条裤衩是被人用过的吗?那想想被一巴掌拍在纪天云那张帅破苍穹的俊脸上时……   白软软正在胡思乱想地突破苍穹,却不想的刚刚沐浴完的纪天云步上楼梯,已推门而入。   纪天云一眼就看到小丫头白软软蜷在扶榻上,指甲啃得嚓嚓作响,满脸的古灵精怪,他便知道这小丫头肚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了。   纪天云微微笑了笑,叫道:“软软。”   白软软刹那回神,一抬头就看到纪天云!   几乎如同是条件反射般,她的身子一下子更紧地缩到榻窝里去,就差没拉过被子来将自己团团遮住,再小小声地叫上一声“喵”了。   云老板,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忘了我你忘了我你忘了那条大红裤衩……   纪天云故意板起脸色:“你以为缩起来,就何事都没有了?”   纪天云刚刚沐浴时,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下午那一刻,那件顺风飞舞,直朝着他的脸孔飞翔飞舞,优美而来的……大红裤衩……在它差一丁点将要拍上他的额头时,被他眼疾手快地用手中的竹筷给挡了下来;但是他永远记得当他倾身向着楼下望去时,小胖丫头白软软一副闯了大祸的惊吓表情,抱头捂耳朵可怜巴巴地一蹲而下。   这是她闯了大祸之后,最常做的动作。   但是这个动作,即使他已十年来看过了数十次,却依然觉得那般娇俏可爱。   白软软被纪天云逮个正着,尽量把自己在扶榻上缩得小小、再小小一点,轻轻声地叫了一句:“云……叔……”   另一个“叔”字还没蹦出口,纪天云的脸色便更是一沉。   “手拿来!”纪天云板脸。   白软软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她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漂亮的眸光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掌,伸出两步又后退三步,攥着拳头却不肯伸展开掌心——   “打……小力一些,好么?”软软楚楚可怜地撇嘴。若是她身后能长出根猫儿尾巴,她现在一定可怜巴巴地对着他摇动小尾巴了!   纪天云瞪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掌往前一拉!展开手掌心,挥起大手来便——   白软软被吓得闭上眼睛。   疼痛未至,软绵绵的点心果子,却塞进了她的手掌。   白软软一惊,张开眼睛。   掌心里居然躺了一枚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点着两颗圆滚滚的红豆眼睛,一对红嘟嘟的小招风耳朵的——猪仔包!   软软一见这个,立时便喜得惊叫起来了:“哎呀,好可爱呀!云老板,这是什么?也是点心么?”   纪天云见她欢喜,微笑道:“这是南海最出名的广味点心,每到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要蒸制这种小笼包仔,分发给家里的小孩子们。取意‘猪笼入水’财福满满。”   “这么好的兆头,这般可爱,”软软爱不释手地捧着这枚小包子,忽然又抬头:“不过,云老板你将这个送予我,岂不是将我当作了小孩子?”   “自然不是,”纪天云摇摇头,“我送这个与你,是因为——它长得像你。”   啊?!   软软一听,气得瞪圆眼睛,鼓起两腮!   纪天云一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上手,一把按在她的额头上,揉——将她活脱脱梳得干干净净的髻,都揉成了一片小狮子狗。   。   “快些尝尝味道如何吧。”纪天云笑眯眯的,“这点心的面粉、馅料、模具,皆是我亲自由南海带回来的,蒸制也是今日早晨我亲手完成。红豆沙里并未放太多的糖砂,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得太甜太腻。”   “真的?”白软软听纪天云的话,眼睛都亮起来了。   她捧着手中的猪仔包,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甜滋滋、软糯糯、像一片刚刚落地的雪花,带着一丝丝香、一丝丝甜,在她的齿间、舌尖,微微荡漾而开……   “好吃!”白软软惊喜抬头。   “是么?”纪天云看她眼眸,心中也荡起一片甜蜜,“在南海和师傅研究蒸制之法时,便一直想着回来做给你吃,谁想到我返回京城你却已经……我几乎以为你再也吃不上了……”   “嗯?云老板你说什么?”软软听到他低声地嘀咕,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纪天云打断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从南海还带了一大箱东西与你,恰好今日你在这里,我给你拿来。”   纪天云快步走到房间一侧去,拉开一扇大柜的柜门,从中拖出一只雕花描金十分精美的大箱子来。箱子上挂了一枚漂亮的金锁匙,纪天云由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把金钥匙,将金锁打开。箱子一掀开——   满屋里香气盈溢。   整个箱子里居然堆满了来自南海的稀罕之物,香气四散的香棵子、轻薄如雾的云海纱、小粒粒的红岩茶,还有陈了数年的果子酒;最后压在箱子最底层,用一块上等的红绸缎包了三层又层的,是一条足金赤银、精巧无比的金项链勾着的——南海珠。   这颗珠子竟有大姆指肚般大小,圆润无比,晶莹光滑,周身绽放着淡淡的珠粉光芒,却又在烛光的映照下,现出五彩斑斓的琉璃光华来。   纪天云用绸缎托着这枚南海珠:“这枚珠子,是我随船队于南海返回时,发现一片蚌海;我亲自跳下海中,取了这页母蚌,又亲手采出了这枚南海珠。船队的人告诉我,采到南珠并不罕见,但是能取到一枚如此大小,又如此光润的粉珠,是为百年罕见。当初我得了这枚珠子,便想着一定要将它送给最重要的人。”   纪天云将南珠往软软的面前一推。   “送与我?”白软软瞪着乌溜溜的眼眸,“哦,我知道了。云老板一定是觉得,我从此被关在宫中,再不能每日前来缠着你与你作乱了,才想将这枚珠子送给我,封了我的口?”   软软对着纪天云眨眨眼睛:“云老板,不存在的。只要我在宫中闲了,还是会跑出来跟你捣乱的!就像……”   刚刚的大红裤衩!哈哈哈……   白软软忍不住大笑出声。   纪天云则看着她,也忍不住淡淡一笑。   珠子送给你,不是怕你再来捣乱;而是怕你不再来捣乱呵……   。   白软软将南珠挂在了颈上。   纪天云将箱子收好,放在软软身边,才又想起来一件事。“你将东西带回去,后日便不要过来了。楼里人多,我又不在,免得生了事端。”   白软软还在啃着他给她带回来的南海水果,一边啃一边抬头:“后日你不在吗?你要去哪?若是好玩的事,我也要去。”   纪天云无奈:“京中有家大人,想要于后日在家中办一席尾牙宴。我本欲派了楼里最好的大师傅前去,那位大人居然传回话来,一定要我亲自前去。”   “咦,”软软奇怪,“你不是很久便不再出这种事了么?莫不是这位大人,给了许多金锭子?云老板,你学坏了哦……”   纪天云微微地挑了挑眉,“我若想要金子,还须得拿他们这种人的钱么。你明明知道,并不是金银之物,能请得动我。”   “那是什么?”   纪天云淡笑了一声,未答软软的话,反而说道:“你知这位大人,可是什么人?”   白软软也好奇了:“可是谁?”   *   深宫谧夜。   砰!   大齐皇宫的崇阳殿的殿门,被人砰地一声重重踢开!   这一声巨响,将整个寂静的大齐皇宫都震得微微一颤,仿佛如在寂寂深宫中,惊响了一枚炸雷。   首辅大臣魏国公,紫衣长袍,面色黑膛,踩着咚咚作响的脚步,大步大步地便直踱进崇阳殿的大门。   少帝沈少堂尚在秉烛批阅奏折,偶被这一大声巨响所震动,吃惊地抬起头来。   沈少堂:“魏卿,何事如此紧急,竟令魏卿于这般深时,还入崇阳殿来?”   魏国公连答都没有回答沈少堂的追问,直接将拎在手中的一页奏折,重重地往少帝的桌前一丢!   魏国公:“恭请陛下御赐——边境三郡之——兵符大权!”   沈少堂大惊,抬头! 第29章   崇阳殿内, 剑拔弩张;空气中似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成排的烛火,在铜鹤台上扑扑闪动;殿外寒夜的冷风,躁动着崇阳殿半开的殿门;宫殿脊梁上蹲坐的压脊神兽,被当空冷月拉出长长细细的暗影, 投映在崇阳殿寂寂的殿门上,漆黑而狰狞……   首辅大臣魏国公站在御书案前, 一身紫衣官袍, 一顶乌纱官帽,气场肃杀, 咄咄逼人。   少帝沈少堂坐于御书案后,身上一件海青色的龙袍常服,一顶紫金平冠;虽他坐着魏国公站立, 却不知为何,气势竟生生便被魏国公狠狠地压下去了一截。   沈少堂抬起头来, 盯着魏国公的眼睛,用缓慢的声音再次问了一遍:“魏卿,刚刚可说的什么?朕,没有听清。”   小皇帝的意思是,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你重新想好了再说一遍。   魏国公立在书案前, 心下忍不住微微发笑。   黄口小儿,竟还敢在老夫的面子摆起谱来了。   魏国公微微冷笑了一声,依礼向沈少堂再道:“即是陛下没有听清, 那么臣,便为陛下再说一遍。”   魏国公气沉丹田,声若洪钟,脱口而出:“臣请陛下,御赐边境三郡兵符大权!”   沈少堂心头,如同被重重棒喝!   这还是他的大臣?这还是他的首辅国公?由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为如此逼宫之言!边境三郡,于整个大齐是为何等重要,而三郡为防他国突袭,又屯下了十万大军。现在,他竟向自己逼要三郡的兵符大权?若大权归于他手,那么手握十万兵权的首辅国公,再加上他手中的文政大权,是否就有了谋逆的资本!   沈少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心头的熊熊烈火,快要冲出胸膛。   但是沈少堂硬是将此怒火压回心下,作出风淡云轻之意,和声问:“魏卿,边境三郡乃驻有大军十万,向来是由郭苇将军统率,直领兵部,镇守边境;虽日前朕收到军报,称郭苇将军近日偶染伤寒,体弱调养,但镇守边境之事兹事体大,若想要调派人手,须得兵部、尚书,与中书侍郎们商议后再得执行。”   魏国公摸了摸飘于胸前黑白夹杂的长髯,讽笑而道:“陛下,郭苇死了。”   “什么?!”沈少堂一个吃惊,站起身来。   魏国公冷笑,“兵部于昨日便已接到了边境大军的军报,郭将军于半月前,便在边境大营里,因伤寒早殁了。”   “即是半月前,怎么未曾报与朕?!”沈少堂追问一句。   魏国公抬头,迎着沈少堂的目光,不回答他,却是抚须冷冷一笑。   那笑容,有嘲弄、有讥讽、有无视、有不屑。   身为一国首辅大臣,魏国公早就统领国家军政大权,几乎所有的军国政务大事,报入国公府的折子,甚至比报入这崇阳殿里的折子更多更齐全。上上下下的朝臣们,莫不以得入国公府的大门而洋洋自得,又且有几个人会将堂堂大齐少帝看在眼里。沈少堂虽彻夜勤于政务,却步步受到魏国公的挟制,而他手下批下的折子,也不过只是后花园修葺需工费几何、工匠几人的鸡毛事务。   沈少堂一看魏国公那般的笑容,便心下早已明白。首辅大臣魏国公不点头,谁敢将边境大将早殁的消息,告诉皇帝?!魏国公已手握国政大权,唯有这边境军权尚落在一直效忠皇帝的郭苇手中,现在郭苇一死,边境三郡的十万大军,必成为了皇帝与魏国公之间,胶着争夺的重点!若是谁早早将郭将军身亡的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早做了打算,早派了不是魏系的人前去,魏国公一心想得到的军权旁落,这等罪过,谁担得起?!魏国公怪罪下来,谁又承受得了!   沈少堂跌坐回龙椅。   魏国公看着小皇帝失魂落魄,心中更是涌起层层快意。他将胸前的胡须轻轻一抚,冷笑道:“陛下,边境三郡驻有十万大军,不仅身负边境御防之重任,更担有平定边境民众之责。现三月前,边境之线已因今秋欠收,而至饥民遍地;国家已开仓振济,谁知那些饥民不识抬举,已成流民亡寇;他们纠于边境三郡的山野田间,成帮结队,打家劫舍;三郡中有数家富商官宦被他们洗劫一空。”   “臣本着稳定边境情势之所想,已派魏翔前去接任边境大将军之职;一面收镇边境十万大军,一面纠杀流民亡寇,以安边境之况!”魏国公非常坦然地将所有事务一口托出。   沈少堂愕然抬头。   魏翔乃是魏国公之子侄,后宫贤妃魏云燕的表哥。魏国公竟已早派魏翔前往边境三郡接任十万大军之统领,现在,居然才来报予他这个大齐少帝?!   沈少堂胸口如火如灼,胸膛起伏,却还是压抑着声线:“魏卿应知,边境大将人选派遣,如此大的调派,理应与朕先行商议。并附中书、尚书两省并议,方能执行。”   “陛下要议,有何之难。”魏国公直接打断沈少堂的话,回头对殿内太监:“命等在殿外的中书侍郎、尚书侍郎两位大人,叫入殿来!”   沈少堂大惊。   站在旁边的田小田,也吃惊万分。   魏国公哪里是来找皇帝商议,这明明就是逼宫、夺政!   只见得殿门大开,早已等在殿外的中书、尚书两位一品大员,低头躬腰,也不敢看皇帝,更不敢迎视魏国公,俩孙子一般地执礼滚进崇阳殿来。一进殿内,便扑嗵跪地,头也不抬。   魏国公洋洋道:“陛下若要议,请、议!”   请议?!   沈少堂已经气到放在龙椅上的双手,都紧紧握起,而微微颤抖了!   请……还是逼?他是皇帝,还是他魏国公是大齐的皇帝!   两名中书、尚书侍郎,跪地而不敢抬头,中书先道:“陛下,臣以为,边境之事事关国之安危,魏国公临危不乱,提前安排魏翔将军早往边境,一则安军,一则缴寇,实乃万全之策。”   尚书低头:“臣附议。魏翔将军虽年少,但胆大心细,将由边境三郡之权交于魏将军,必能宏郭将军之遗志,安三郡之流乱。臣,附魏公之。”   哼……哼哼哼……   沈少堂于心头恨恨冷笑。   什么一品大员,什么中书省、尚书省,两省中枢!你们不过一个个都是魏国公的走狗,他一个点头,你们便敢指鹿为马、肆意妄之!你们的眼里,何时还曾有朕这位当朝天子,何时还曾为了皇家、皇权,而尽忠职守!   沈少堂气得脸色暗青,眉间额际,血管突突直跳。   魏国公听完两员大臣之议,挥手令他们退去。两位高官之臣如得大赦,不等皇帝开口,便匆匆逃去!   魏国公抬头向沈少堂,竟以责问的口气:“陛下,两省已议,陛下还有何等旨意吗?!”   旨意?   你的决定,便已足是圣旨!   沈少堂紧紧盯着魏国公,冷然道:“即然魏卿已决,便按此执行。”   他已再用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冷静和理智,告之自己必须摒得住天子之气,绝不能在此时此刻,与魏国公翻脸!那么不仅于整个大齐不利,甚至连整个沈氏皇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即是如此,”魏国公竟往前来,将先前丢于地上的奏折捡起,按在沈少堂的御书案上,“请陛下——御批。”   那份奏折上,正是沈少堂先前批阅时,不小心打了个极大的喷嚏,而至奏折之上被朱砂御笔画出了极长的一道——那道朱砂笔迹,又长又利,仿佛如同一把淌着血的尖刀,扎进了沈少堂的心。   沈少堂与魏国公对视。   魏国公已走到了书案之侧,与少帝不过咫尺之余。但是魏国公站立,目光冷硬犀利,向下狠狠压来。少帝抬头仰望,及下至上,便先被压了三分。   两人僵持对峙。   整个崇阳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凝固。   铜鹤台上的红烛扑扑闪闪地跳跃又跳跃,噼噼啪啪地烛花,在焰芯中爆开。   魏国公冷冷压下:“请陛下——御、批!”   他竟执起朱红御笔,往沈少堂的手中一塞!   批!不批,你也得批!批,你也得批!   沈少堂的胸口仿若炸开,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手中的御笔,扔在魏国公的脸上!此般奇耻大辱,仿若逼宫夺位!似乎下一秒,他魏国公便要逆主称帝了!   小太监田小田在侧,望着沈少帝倔强而纠结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少帝的眼瞳里,几乎生生憋回去的斑斑泪光。田小田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却替少帝心若刀割,但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人欺负至此,却一动也不敢动……   沈少堂咬牙。   拿过朱砂御笔,批!   *   魏国公拎着皇帝亲批的奏折,哈哈冷笑着踏出崇阳殿,扬长而去!   崇阳殿里,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御书案上的田黄镇纸,疯了一般直奔向熊熊燃烧的铜鹤台,咚地一声石尖撞上生铜,发出巨大的一声撞击!崇阳殿里整排的红烛,灭了……   ======   深夜的大齐后宫里,响起咚咚咚狂风暴雨般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穿宫台、跨宫廊、过宫门,开启了一连串如同风雷电掣、狂风暴雨般谁也跟不上的暴走。   田小田照例还是跟不上,在后头一路小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丝毫不敢喊出沈少堂的名字,更不敢让皇帝爷等一等他。他知道,刚刚在崇阳殿里的那一幕,简直在沈少堂的心里点了一把什么样的火。这把火将大齐少帝烧得应该疼痛如剜心透骨,止不住的血泪横流。   沈少堂一个人,疯狂暴走。   他仿佛感觉不到疲累和疼痛,崇阳宫距坤宁宫足足三里的路程,他仿佛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一路几乎脑子里没有任何思想的,便是走走走、向前走……走到甫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前。   但是,坤宁宫大门紧闭,宫门下燃着的点点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沈少堂这才突然怅然。   对了,她不在宫里。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知不觉地便直奔这里而来了,怎么无法控制的,便想只见她一面……也许并不能将刚刚发生了什么,于她说个清楚;但是他却突然想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小脸,凝视着她那一双永远水灵灵晶莹剔透的眼眸,听她摇摇萌萌地问一声:“陛下,你怎么了?”   怎么了?   软软,我怎么了!   若人生能够重来,真希望自己从不被抱进大内;人生能够重来,真希望自己从不会被推上帝位!若人生能够重来,只愿自己能生在临海之家,有兄姐庇护,有父母疼爱……若人生能够重来,你和我……还能相遇吗?软软……软软……   沈少堂独立风中。   望着那点点宫灯,竟怅然若失。   谁知,坤宁宫的大门,却忽然被轻轻一推——   吱呀——   宫门闪动,沈少堂的心,竟也被狠狠一推?!他几乎下意识地,惊喊出声:“软软!”   推宫门而出的人,被沈少堂吓了一跳!   她抬头向前一望,心头惊了一下,连忙小跑两步奔过来,往沈少堂面前一跪:“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怎会这个时间突然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沈少堂定睛低头一看,身若扶柳,腰肢袅袅,却正是文太后推举入宫的外甥女,良妃安露。   沈少堂心头一阵失望。   但是他还是稳住心绪,淡淡道:“起来吧。这么晚了,你怎在皇后宫中?”   安露低着头,不敢看向皇帝:“回陛下,皇后娘娘临出宫时,交待于臣妾照料鸭翁,臣妾白日前来喂养,不知怎的,鸭翁似生了病般没什么吃食的力气;臣妾夜里担忧睡不着,特地起身前来看看。”   原来是软软出宫前,将皇后宫中后苑的鸭翁交待给了良妃安露。安露却也是个实心眼儿的,这么晚了还惦记着白日不怎么吃食的鸭翁,恐怕它夜中有了什么闪失,回来不好向皇后交待。   沈少堂思及此,心头微微动了一动。   原来总觉得文太后塞进宫中的人,不过也是来看守、利用他的,到没仔细看过,原来这良妃且也是个心地良善的姑娘。   沈少堂微微弯腰,将良妃扶了一下:“你且起来罢。夜里深了,早早回去歇息。”   安露被皇帝一搀,到是有点受宠若惊,“多谢陛下。臣妾告退。”   安露起身,带了两个小宫女,果真转身告退。   沈少堂到是更加意外了一下。   她竟没有借机引诱恩宠,到完全不像是宫中后妃的心机做法。   但是安露走出两步去,却又回头:“陛下,臣妾还有一件事,想来应该禀报陛下。”   “你说。”   安露朝着沈少堂微微地福了一礼:“今日贤妃姐姐乃和臣妾一起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安,贤妃姐姐说她明日去向太后及陛下请礼出宫,说是魏家明日有一场盛大的尾牙宴,请了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的纪大老板亲自前往执宴;估计京中各大朝臣王公,皆会列席。”   沈少堂心中正憋着一把魏国公的火,现在又听到魏云燕的消息,更是有些来气。   他明白良妃将消息告诉他,是让他提防魏国公召集朝中文武百官,以防生有“谋逆”之心,但是现在他心中正是一团乱麻,并不想理会。   “朕知道了。”   安露见沈少堂脸上没有什么颜色,便也乖乖地行了礼,转身走了。   沈少堂望着坤宁宫紧闭的大门,宫廊之内的一片漆黑,心中心头,也荡漾起一片凄凄戚戚……他默默地转身,准备独自在走回崇阳殿。但是才踱出三两步来,忽然惊想到——   良妃刚刚可说了什么?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似乎他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酒楼,和那位纪老板的名姓……沈少堂于记忆中彻查寻找,突然惊悟!   呀,他是不是曾在前往临海郡的小驴车上,听侍女阿宝啰里叭嗦地提起,那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曾是皇后白软软于民间时,日日都曾光临的酒楼。   该不会……沈少堂未曾细想,心头却是一惊!   =======   翌日。   天光亮起,曦空微蓝。丝丝白云浮在空中,似碎扯的朵朵棉朵,很是一个清爽透亮的好日子。   位于京城东雀大街的魏国公府,于清晨一大早,便忙碌起来了。不仅开了通往东雀大街的正门,仆役们早早便洒扫庭院,铺锦滚毡;后院子的偏侧门也早早被大库房的管家打开,由着各商各户将替国公府大宴备好的各色果品物货,统统送入国公府大库中去。   这一场国公府的大宴,简直是开了整个京城的先河,远远往上一看,便只见那各门各户将要送进国公府的货品,便简直能将整个东市西市的铺面都包了一个圆儿。且别说吃食酒菜这些寻常物件,便是金银礼器、桌椅缎锦,便说着那由着江南苏州府的知名老字号高氏送来的鎏了金的鸡翅木金筷子,便是一开箱子便闪闪放光,闪瞎了各位铺面商货老板的眼。再加上由南来的、北往的、西域的,赶着马车、阴着冰錾子的稀罕果品,更是一车一车地送进了国公府家。   一大早便于国公府偏门外围观的京中各胡同的民众们,皆忍不住啧啧咋舌。众人只心说这国公爷尾牙宴的规格、制式、食器、果品,可比那堂堂大齐皇宫里的皇帝都越了过去呢!即使贵为天子都吃不得上这么多珍羞美味,果品佳肴吧。看来这大齐的天,真是要照进国公爷的家中了。   。   京都第一大酒楼天云楼的运物车,也早早排到了国公府的偏侧门外。   天云楼的人丁、物事、备料,也皆是由纪天云于早些日子里,便一样一样亲自备齐;不仅所跟随而来的大师傅们都各自有专用的刀剪锅碗铲,并且大师傅们的助手们,也皆是由他亲自挑选;个个都是来自天云楼的精英团队,煎炒烹炸蒸,样样都是个中高手。纪天云对所有的大师傅都提出了高标准严要求,力求他们将此次国公府的尾牙宴,办成一场大齐皇朝的最高标准、最高规格的国之宴。   众位大师傅都对大老板的此次要求有些不解。   纪天云也未曾向他们一一解释。对于他来说,国公府出到了几箱金子前来请他,他都不曾动心,却唯一打开魏国公亲手写的那张帖子,他到是对其中的一句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纪天云站在国公府的侧门外,目送天云楼的整个车队,缓缓进入国公府。   车队蜿蜒,进行颇慢。纪天云立在旁边,看着车队慢慢缓行,却忽然发觉天云楼的队伍之中,似有两人的身影略有陌生,并左右游移十分不定。   纪天云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笑了。   。   而于队伍之中的阿宝,一手指头戳在白软软的腰上。   “纪老板看到我们了看到我们了!”   白软软则将阿宝丫头的手指头一手拎开,表情镇定道:“他若看到我们,早就将我们拎出去了,现如今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走过,他定然没有发现我们。你只要乖乖将你的胡子贴好——”   软软将阿宝被风吹掉的胡子往脸上一拍!   阿宝囧:小姐,胡子应该贴在人中上吧,你给我贴成双眼皮儿是几个意思……   白软软一脸镇定,跟着天云楼的人群,直往前去。   天云楼来国公府执宴这般盛大的热闹事儿,要她憋在白府里只听个响儿,那岂不是耽误了她“热心东城群众”的鼎鼎威名?况且云老板已数年不亲自出门执宴,她若不赶来围观,哪里对得起她与云老板十数年的良好交情?所以,白软软一大早便将阿宝丫头从热腾腾的暖被窝里薅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两撇男人胡子、两身大师傅的制服衣裳,硬是在她们的靴子里塞了两块棉花垫子,直接混进大师傅的队伍里,就跑进了国公府。   好在,纪天云忙于事务,完全没有发现她和阿宝。这下,她可以痛痛快快地于国公府中逛吃、观摩、玩耍了!   但是很快,白软软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年轻了。   天云楼大师傅们很快分配了任务,软软和阿宝没有被带进大厨房里,反而被分配前去外厨捡分蒜头。白软软心里可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今日国公府宴上,最重要的一道菜便是蒜炙鲜羊,需用蒜蓉的量又大、粒又多。软软虽然不情愿,但是为免被分配任务的大掌勺发现了她们的异样,只得带着阿宝去了外厨间,两人在窗头厨案下,开始捡蒜头、剥蒜皮、分蒜瓣。   阿宝素日是常做厨事的,手十分之迅速。   软软便于案头上分捡蒜瓣。   她一粒一粒地数:“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阿宝突然转头问:“小姐,她们该不会是发现我们了,才让我们来捡蒜头的吧?”   软软:“不会,他们若真是发现了,早把我赶出去了……咦,我数到多少了?对了,一百二十……”   “二……”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声音。   软软也没多想,又跟着数:“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   “那小姐,若是我们被发现了又会怎样?”   “能怎样,大不了被云老板骂几句罢。一百二十……”   “二。”   “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   咦?   白软软瞪大眼睛,她怎么总是数不到一百二十五!   *   软软可费了老大功夫,总算把蒜头捡完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闹心的,总是在她数到一百二十二的时候,又带着她数回去!唉,看来下次她再出差使,得把她搁在白家的算盘珠子带上才好。   谁知软软和阿宝才刚刚将蒜头交上去,大掌勺师傅便又对她们下了命令:“将这捆大葱、这些蒜瓣,这包子生胡椒,全部都切碎混合捣成泥。”   啊?   竟将这三种物事混合?   大师傅瞪着两人:“怎么?不愿意?不愿意便回楼里去,这里不养闲人!”   “我做我做我自然要做!”软软连忙将大师傅手里的半人高的大青葱、蒜瓣、青胡椒粒接了过来,苦哈哈地再次与阿宝回到了外厨。   眼看着将所有的大葱扒了葱皮,将蒜瓣也扒好洗净,青胡椒粒灌进石臼里……软软对着桌案上的三样材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为何要吸气?哈,为了摒气啊!   只见贴了胡子的白软软抄过食案上的大菜刀,一手按住大葱白,一脚踩中青葱叶,手起刀落——下刀!唰!   葱叶翻飞!   软软几乎使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唰唰唰,呛呛呛!菜刀飞落,葱花飞起!   小阿宝用着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家的小姐,简直想抄起案边的两朵韭菜叶子为自己家的小姐欢呼!小姐你好帅,小姐你好棒!   白软软却摒着一口气连切三刀,转头——换气——转头——再切!   但是随着她越切越短,越切却开始越快,越切越要……   小侍女阿宝看着自家小姐垮下的脸:“小姐,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废话,你来切五捆大葱白试试,不哭算你赢!   软软执刀,泣泪横流……大掌勺师傅,你在整我吧!   *   终于连切带搓,将三件调料混制完毕。软软捧着大瓷碗将所有混料交给大掌勺师傅的时候,大掌勺师傅真真吓了一大跳。只见小软软白胖胖的脸蛋上,一双肿得像是桃子般的大眼睛,鼻头更因飞出来的鼻水而被揉得彤红;但她却紧紧地咬着后牙,咬牙切齿地问:   “大、师、傅,还有工作吗?!”   敢再说一件整人的工作,我就关门放阿宝!   白软软周身散发出要咬人的滚滚气质,吓得大掌勺师傅连退三步。   “没,没有了……”   白软软心中一松。   正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却不妨的身后一声脚步,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顿时传来——   “我有工作。”   !   软软脑中的那根弦,顿时崩地一声弹响!   白软软拉住还在发呆的阿宝,转身就跑。   身后站于廊边的纪天云,不追不抓,却只是淡淡一声:“……你的带子开了!”   软软一惊,连忙低头,拉住裙腰!   阿宝也慌得赶忙替白软软检查腰上的腰带。   纪天云斜倚门廊,眉间若风地淡淡一笑。   “我说的,是鞋带。”   白软软:……   白软软和阿宝顿觉上当,软软几乎被钉在原地。阿宝到是鬼机灵的,转身一溜烟儿便跑了。   纪天云直起身,朝着白软软走过来。   步至她的面前。   软软与纪天云迎面相视,她尴尴尬尬,扯开嘴角一笑。   纪天云一眼看到她唇上贴着的那抹小胡须,又想动手帮她扯掉,却又怕她疼痛;但看她那副活脱脱被捉个正着的小模样,实在让人又气又好笑。   “你呀——”纪天云轻笑,摇了摇头。   他忽然缓缓俯下身。   白软软吓了一大跳。   “云……云老板……”   纪天云已先她一步,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刚刚她因为匆忙奔走,而微微散落的鞋带,躺在他的指间。他没有责备,没有追问,更没有赶她走,却只是俯下身子来,慢慢地拎起那散落的带子,帮她轻轻地系上脚踝。   “不要那么着急。”纪天云的声音,仿若轻云晚风,细腻动人地淌过耳际:“不要总像小时候一样,又踩到鞋子自己跌倒。不然你若是再哭了,我又不在……”   纪天云抬起头,看向白软软。   软软正俯身看他。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迎视。   小小短短的外厨回廊,不知为何,偏偏就漾起了淡淡的微妙气息……   =========   正于此时。   刚刚于大齐后宫中,向文太后并大齐少帝告了假,回到魏国公府列宴的贤妃魏云燕;因着前厅里百官盈门,为免得生出什么枝节,而叫人由东侧门里抬了进来。   进了东侧门,魏云燕便下了马车,她知道由东跨院里微向南,绕过国公府里的厨膳院,便能直接到达她母亲、姐妹所住的后苑。魏云燕打算先进门去见见母亲,再将宫中的大小事务,皆于姐妹们商议一下;自然她也要向众人好生吐嘈一下,她被抬进了堂堂大齐后宫足足半年了,别说尝尝龙床的滋味,竟就连皇帝的毛毛边都没有摸着。   记得她刚刚入宫之前,还与已成婚的大姐见过几次面;大姐那时便担忧她入宫后会因父亲的关系,不得皇帝的宠爱,因而便私下里把她拉到一边,教了她一些很是隐秘的闺房之术。   魏云燕甫一开始时,尚还觉得满脸羞臊,但是被抬进了大齐后宫这么长时间,居然连皇帝同床共枕的时机都没有,更别提替皇家怀上什么一男半女的,巩固下自己的皇妃身份。她本是带着父亲与姐妹的希翼进的后宫,即使不能一举夺下皇后之位,总也应该在深宫内政之上,能助得父亲一臂之力。   魏云燕如是想着,心下便已着了急。   于是她于数日之前,听说父亲要举此年终的尾牙宴,便早早写信知会了大姐。她欲请大姐与她一起归家省亲,顺道帮她带点有“力量”的“东西”来。   大姐得了魏云燕的信,很是心领神会。几日前便又派人回信,说“东西”都备好了,只要她回来取用便是。   魏云燕心下欢喜,这才于昨日向文太后告了假,出宫而来。   皇帝沈少堂那里她自然也是去过的,皇帝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都并不愿意看见她似的,只低低的一声“嗯”。魏云燕知最近朝政上皇帝与父亲定然诸多冲突,所以她也不打算与皇帝计较。她心中想着,只要她由家中归来,将该带的东西带上,那么皇帝落入她的“魔爪”,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魏贤妃想着想着,便已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当上皇贵妃迎取沈皇帝踏上人生颠峰”了……   忍不住一下子便呵呵地笑出声来。   旁边一众随从,皆是奇怪地看着魏贤妃。   咳咳。   魏云燕连忙轻咳了两声,淡定,淡定。   众人围拢着魏云燕,穿过长长的回廊,即将跨过大厨房的院子,一阵接一阵的饭菜香气、炊柴烟气,便都一股一股地飘过来。   魏云燕为了保持自己只得八寸的小细腰,素日里都不怎么吃东西的。一嗅见这等烟火之气,只呕得她掏出帕子来,将口鼻全部挡住。   “走快一些!”魏云燕催促到。   跟在身边的引路嬷嬷连忙指引:“娘娘且往这边走……”   魏云燕捂着脸,就要转身。   忽然,她停住。   又退了回来。   她几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眼睛一般地,将捂在脸上的帕子拿下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眼前,不远处,依然一如她刚刚所见——   大厨房院子的回廊下,挂满了猪头肉、腊香肠、风干的蒜头辣椒玉米串的回廊下——   当朝大齐皇后白软软,站于廊阶之上,面对着一个魏云燕从来没有见过的,衣袂飘飘,迎风玉立的男子——微笑。   笑得那么好看。   眸光晶莹,笑容清亮。   。   魏云燕简直惊呆了。   “我的奶妈呀……”   引路嬷嬷被叫得全身一抖。   “娘娘,我好像没有奶过您……”   哼。   魏云燕赏引路嬷嬷一个大白眼,却又将目光又投向了远处回廊下的白软软。   魏云燕看着皇后软软笑得如春风抚面,却只觉得堂堂大齐后宫的后位,都已向着她迎面扑来。   “哼,皇后娘娘,你——死定了。”   ========   同日同时的崇阳殿,足足已是日上三竿,却依然殿门紧闭。   大齐皇帝沈少堂的贴身太监田小田由里头传出话来,说昨日晚间陛下偶感风寒,身上是一阵冷一阵热,已早早叫了太医院里的林医正,往崇阳殿暖阁里诊断去了。林医正入了崇阳殿中,诊了差不多一时两刻,便由崇阳殿里出来,手里拿了一页方子,匆匆回到太医院。   不大一会,太医院里的医学生便熬制好了驱风散寒的汤药,送进了崇阳殿去。   田小田接了药,便将医学生挥退了,并且要让医学生回去,在陛下的食药录里,记上这风寒一笔。医学生应答,便匆匆去了。   田小田捧着药,进了崇阳殿。   一踏入暖阁,便汤药放于桌上,再将暖阁的门急匆匆关上。   大齐少帝沈少堂,身着一身青丝软袍,披着晨起的晨褛,急匆匆地问跪于地下的一人:“可看清了?!”   跪在地上的,是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探士,显然是身受过多年训练,肩胄上带着一枚小小的金甲牌。他是由沈少堂亲自授意,由皇帝的贴身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秘密训练的一支“秘使”组织,当中最为擅长夜行、秘探的探员之一。   探士十分笃定的跪地,向沈少堂回报:“启禀陛下,臣下的确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与她的贴身侍女阿宝,晨起时改换了男装,的确随着天云楼的执宴师傅们,一起入了魏国公府!”   沈少堂表情一僵,握起的拳头,重重地向着身边的桌上一砸!   桌上的汤药被狠狠地一震,汤水飞出碗沿!   “果然……被朕料中了!”   魏国公于大齐朝堂中,已尽权势熏天,竟已向大齐少帝行了逼权逼政逼宫之事,大齐少帝与首辅大臣魏国公的矛盾,几乎已经激化到了将要爆裂的地步!但是堂堂大齐正宫皇后,却因出宫省亲而一无所知,更因与天云楼的来往关系,而误入了魏国公府的尾牙宴的大营!   倘若被魏国公发现他的皇后,居然就在他的府中;那么,魏国公将做何等处置?!若他将她握于掌中,又将会如何威胁于他?!   沈少堂几乎不敢细想,一想到白软软将会落入魏国公之手,他便立时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气,全身汗毛倒立!   田小田也被吓坏了,抬头望着沈少堂:“陛下,这,这该——怎么办?” 第30章   崇阳殿里的更衣阁的大门一开, 穿了一身粗布灰衣,系一条藏青色的土布腰带,脚蹬麻色短靴,脸上还贴了很大一簇黑黝黝的络腮胡子的沈少堂, 大步步了出来。   一直等在更衣阁门外的田小田被如此的大齐皇帝一吓,腿软差点跪倒。   沈少堂问:“如何?”   田小田腹诽:辣眼睛……   堂堂大齐少帝, 您这究竟是神马审美啊, 难为我田小田还辛辛苦苦连奔带跑从宫外头捞了数十件行头衣着回来,结果您憋在里头选了这么老半天, 就选出这么丑的一件来?知道的,还将您当成堂堂大齐皇朝的万岁爷,若是不知道的, 还以为您是我乡下二大爷家隔壁三婶家的大女儿的小妹妹嫁给的那家二傻子呢……   呃,他将堂堂大齐少帝跟乡头二傻子划了等号, 罪过罪过。   田小田心中默念一句佛号。沈少堂却看着他一脸的叽哩咕噜,便知他心下又不知生了什么小九九,于是将他狠狠一瞪。   “走!”沈少堂抬腿便要出宫。   田小田却是一惊,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向前膝行两步,准确无比地一把抱住沈少堂的大腿!扯开嗓子就开始干嚎——   “陛下,可使不得啊!您怎能亲自前往国公府?明明魏国公那夜已是那般凶神恶煞了!陛下若此时入了国公府, 不幸被魏国公的人发现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陛下,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为了大齐的朝政安宁,陛下万万不可啊!”   素日里田小田这般抱大腿干嚎,沈少堂早就将他一脚踢开了。但是今日田小田虽然还是在干嚎,但是哭嚎中的确是至情至性,为沈少堂担忧。   沈少堂无奈,迭眉道:“皇后现在困于国公府中,必是早已乔妆改扮,即使朕再派出多名崇阳殿里的金吾卫士,也未必能将皇后寻得出来;但是人去得太多,只怕会惊动魏国公,打草惊了蛇,对皇后反而更加不利。”   “再次,倘若皇后不慎,被魏国公的人发现了踪迹,魏国公将她扣住,那么魏国公接下来要做的事,必是拿捏了皇后前来威胁朕。对魏国公来说,皇后并非是他的目标,他要全力对付的人,唯有朕。所以若是朕入了国公府,反而能转移魏国公的目标,保全皇后。”   “所以,朕要么抢在魏国公发现皇后之前,于国公府中寻到皇后;要么便在魏国公挟持皇后之际,及时出现。方能救下朕的皇后。”   田小田低头抱着大腿:“可是陛下,听说魏国公府中机关重重,养下的家丁又各个凶神恶煞,陛下这般只身前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正是朕要去国公府的第三个目的。”沈少堂眉宇微迭,“今日他魏国公纠于朝中大臣,已渐有反心,朕早有意欲前往他的魏国公府一探他的虚实。总有一日,朕不仅仅会在这崇阳殿中再与他针锋相对;总有一日,朕与魏国公的交锋,将会左右整个大齐的国运与国命!”   沈少堂擎首,面色坚毅。   田小田抱着沈少堂的大腿,表情却有点囧……   呃,陛下雄心壮志甚好,但是贴了柴火傻小子胡须的沈少帝看起来却是有点……嗯……傻……   算了,还是哭最安全。   田小田低头,抱腿大哭:“陛下……不行啊,陛下!”   沈少堂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开:“得了,嚎到此处便可以打住了!不然朕本来好好的,嚎都被嚎丧了!”   呃……做戏都不让人家做完全套……田小田准备好的鼻涕眼泪的都被憋回肚子里,抹了一把脸,终于从沈少堂身边退开。   沈少堂朝着崇阳殿内的梁脊上扫了一眼,轻轻抬手,打出一个响指!只听得耳边呼地一声劲风擦过,一直隐身于宫梁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便如同一阵熊熊袭卷而来的黑色龙卷风,嗖地一下由崇阳殿的大梁上一跃而落!   田小田差点被莫南风吓得尿裤子。   尼玛莫南风你这个家伙,你真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每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崇阳殿的大梁上,你以为你是大圣爷爷的第二十八代玄孙吗?田小田眼瞅着莫南风跪地行礼,差点都想上去摸一把莫南风的屁屁,是不是天天蹲在大梁上都蹲出了一条猴子尾巴来了……   沈少堂低头对莫南风低语几句,莫南风便又嗖地一声,瞬间消失。   尼玛,快闪啊!   沈少堂拉了拉身上被田小田揉皱的粗布衣,胡撸了两把他下巴上的大络腮胡子,便匆匆地走出崇阳殿的后宫门去。   *   此时东雀大街的魏国公府内,正是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宾客盈门而笑语欢声之中。   大齐皇朝的朝中重臣,莫不云集于魏国公府内;各省各部各县送来的各种珍惜重礼,在国公府的院子里堆成了山。国公府的管家忙得是脚打后勺,府内的仆役、家丁、使女们,皆是穿戴一新,而于院内院外穿梭不停。   魏国公一身紫衫常服,虽然看起来样式十分简单,但是仔细看去,那身上的布料却是极为珍品的青山蜀锦;凝滴成深紫红色的锦缎上,由蜀娘们一针一线绣织出了朵朵如意团花的暗纹,清晨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过来的时候,一身的华丽斑斓,贵不可言。   众多朝臣都围于魏国公所坐的正厅内,各个精神抖擞,极进谄媚。   礼部侍郎拍马道:“国公爷此次又得边境三郡大权,此后边中事务,也俱由国公府处之;这等于大齐的中枢、边境,俱在国公爷掌握之中也!”   工部侍郎自然也不肯示弱:“不仅不如,郭翔郭将军此番远赴边境,将十军驻守大军掌于旗下,国公爷这是集了军、政双权于一身,实乃三朝之首、大齐之光矣。”   魏国公坐于厅堂之上,捋髯,淡笑不语。   其实,这魏国公的父亲,原文皇帝时尚不过是一名边远小县的七品县吏,每日管审的,都不过是县中偷了牛、抢了地、绿了嫂子打了姨这般的芝麻小事。因而魏家也一直十分贫瘠。直到有一年,魏国公的父亲带了魏国公远赴京都,为一名一品大员贺寿,带来的县中的特产,因着路上大雨,而全部浇透损毁了。魏父还是好生地挑拣了几颗,送进了大员府中。谁知大员府不仅不收,还将那果子一掷在地,一脚踩成泥!魏父与魏国公被一品大员一通狠狠羞辱,并扔出了门外。   那时魏国公便暗下决心,总有一日他将重返京城,一飞冲天;并会将这些高高在上的一品大员全部狠狠踩在脚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魏国公发奋苦读,并钻研极尽攀爬、交际、权谋之术;而魏国公也似天生便有权谋诡斗的天赋,不过三十上下,便得进京城;再至四十,已爬进了三省六部;又至文皇帝病重一段,他极尽功力,日日病榻前听旨作辅,至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终于赢得了文皇帝的信任,于临终之前,将辅政之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文皇帝过逝后,尚有文太后、崔总管的牵制,但是魏国公已至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之境。别提那名将他与魏父踩于脚下的一品大员,魏国公早于多年前,便已悄悄地“解决”了他的“全家”。   现在,该“解决”的,似乎只剩下横在他面前的“唯一”之人了。   魏国公正与朝中之臣攀谈,却听得正厅之后,帘铃微响。   魏国公微微侧了身,看到自己的女儿,贤妃魏云燕站在正厅的屏风之后。魏国公心下有了计较,与几名大臣寒暄几句,便转到了后堂。   魏云燕一见自己的父亲前来,立刻踮起脚来,凑到魏国公的耳朵旁边,耳语一句。   魏云燕以为,这一句话,父亲总会被惊得直跳起来。毕竟一朝皇后突现家中,可不是哪一名当朝大臣都能承受得了的。   谁知魏国公听完魏云燕的话,却眉不动、面不变,只是淡淡道:“不许轻举妄动。”   哎?   魏云燕简直惊呆:“可是父亲,是皇后啊……她可是当今大齐朝的……”   魏国公将魏云燕一按:“皇后不过是深宫大内的小虾米,要钓鱼者,须待大鱼自投矣。”   啊?魏云燕有些不太明白地抬头看着父亲。   魏国公却是冷冷一笑:“你只要照为父所说的去做,乖乖回你的内宅去,跟在你母亲身边,不要做出任何妄动。其他的……自有为父。”   魏国公丢下魏云燕,转身便走了。   魏云燕站在原地,气得直要跺脚。   她本来急巴巴地跑来告诉父亲这件事,便是希望父亲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者将小胖皇后抓在手中,或者令她在众多朝臣面前出个糗;这般不仅损了沈少帝的威名,自然也将皇后的威仪拉下马。若是白软软在朝中重臣面前们失了仪,她到想看看将来回了后宫,白软软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后位。   但是万万没想到,父亲居然听说皇后于他们府中,竟是无动于衷?不仅如此,竟还命她万万不得轻举妄动?!那她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小胖皇后于自己家里蹦来跳去,反而什么事都没有?!那怎么能对得起她堂堂首辅大臣,魏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之称!   即是不能活捉白软软,也总要让她好好地出一出大丑!   魏云燕思及此,忽然便想起了刚刚于后堂中,大姐悄声塞给她的那瓶东西。哼,既然如此,便先让你替我好生尝尝!看看你与那天云楼的纪大老板,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魏云燕勾唇,微微冷笑:“嬷嬷,过来!”   *   此刻于国公府的偏侧门内,一队穿着土布灰衣,赶着数辆拉送柴草的车队,缓缓进了国公府的后门。   因着今日大厨房里的大宴,柴草使用十分之快;大管家才叫家丁由外市叫了新砍的柴草队送进门来。马车上俱是新新砍好的柴料,有些居然还是上等的黄杨梨木。大管家于车队之侧转了一圈,便点了点头,“行了,全都搬下来,送进大厨房的院子里去吧。记住,只需放在院中,不得入内!”   众粗衣男子们都答应了一声,纷纷扛起柴草,往大院子里去。   当中一人,拉起一捆柴草拉了数次,都差点从手中滑脱。身边的另一人手指一托,便将柴草帮他拎上了肩。   大络腮胡子沈少堂回头看了莫南风一眼,心中默念:回去给你升官……   莫南风一脸堂堂正正。   大胡子沈少堂背起柴草,和着一整队粗衣大汉们,朝着大厨房院子走去。   正于此时,尚在外厨忙碌的贴着小胡子的小胖皇后白软软,刚刚又洗摘完了一捆细芹,正要将它们摆于案上切碎,却没想到隔廊外头传来一声——   “外案的那位小胖哥,你出来。”曾位魏云燕引路的那名嬷嬷,远在外厨院外,招手唤她。   白软软抬起头来—— 第31章   小。胖。哥。   软软手里抓着一把细芹, 拎着一把斜片刀,微微斜睨着眼睛透过纸窗,斜了引路嬷嬷一眼。   表示:哼。   手起刀下,细芹嚓地一下被切为两断。   引路嬷嬷不知怎的, 就觉得她那一刀不像是切芹菜,怎么像是活生生切了她一刀似的, 被那斜斜一眼甩过来, 她脖子都紧了一紧。   软软一边嚓嚓嚓地切细芹,一边心下腹诽:你才是小胖哥, 你全家都是小胖哥……不对,你是小胖娘,你家里都是小胖娘……和人打声招呼都不会, 叫了我小胖哥还指着我会理你?哼。   好在引路嬷嬷也是个在国公府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看到白软软的脸色, 心下思量几分便立时明白了。   引路嬷嬷将脸上的褶子堆起来,笑眯眯地招手:“外案的那家英俊的小哥哥,你过来。”   呃……这形容词生生转的……好吧,伸手不打笑人脸。   白软软将手中的斜片刀往桌上一放, 推了外案的大门,便朝着引路嬷嬷站的方向走去。   说起来却也巧,正在软软出门的一刹那, 满脸络腮胡子的沈少帝,便也背着一大捆柴草,进了外案的后门。两个小皇帝与小皇后, 恰恰好一前一后,刚好错过——   沈少堂背着很大的一捆柴草进了外案房,在一名大师傅的指正下,将背上的柴草放于了炉灶旁。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这堂堂大齐少帝的日子过的,也忒辛苦了。但是为了早早将小皇后寻到,沈少堂找了个借口,一桌一桌的外案便寻了起来。   这一个太高,不是;这一个太矮,也不是;中间那一个太瘦,更不是!沈少堂一路找到了外案房里的最后一案,有一名正在料理鱼鳞的小师傅蹲于地上,看起来膀子圆圆,腰也圆圆的。沈少堂心下一喜,便是这个!   沈少帝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的肩膀一拍:“可是寻到你了!”   外案小师傅一个意外,转过头来便咧开嘴巴朝着沈少堂嘻嘻一笑——   “嘻,你找我?”   沈少帝这叫被吓得一个跟头,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实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这小师傅长得十分令人的——意外;一颗牙到有三颗歪,还有一颗出门来!噢,善哉善哉。   却说另一侧被引路嬷嬷叫出外案门去的白软软,一路溜溜哒哒地到了嬷嬷面前。   白软软:“嬷嬷何事?”   引路嬷嬷废话一个字不说,直接将旁边随身丫头手里端着一只竹盘拿过来,盘里摆了一只粉白瓷的水炖盅,甫一开盖,便枣香四溢、甜蜜扑人。   “这是府里大管家看你们辛苦,赏赐与你的。快些吃了,好好干活去罢。”   咦?   白软软抬头看着引路嬷嬷,没有上前接手,也没有答话。到是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很快地转了又转。   嬷嬷说的这几句话,到是很有意思。府里的大管家——哪个管家?总管?分管?厨房院的大管?又还是……但不管是哪个管家,怎么会亲自支使一名嬷嬷前来赐枣糖水来呢?再次,大管家的赏赐?大管家现在在前院忙着替魏国公招呼客人,应当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吧,居然有心情特意命人炖了糖水,前来赏赐后院的师傅?然后,即是要赏,管家们的思路不都是应该赏几个银钱,或者赏碗早茶,便已是上好了;怎么这名大管家居然另辟蹊径,居然要赏大厨房里的师傅一碗红枣糖水?赏男人糖水,正常吗?   软软一直转着乌溜溜的眸子,也不接炖盅,也不接话,到把引路嬷嬷弄得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咦,大管家赐你的,你怎么不接?”引路嬷嬷板起脸孔来,“这是我们国公府大管家的一片心意,你这犹犹豫豫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以为,我们在这水中加了什么料不成?还不快快吃下,回去干活!”   引路嬷嬷一脸正经地训斥,反而让白软软抓到了把柄。   真是人越怕什么,越会泄漏什么,引路嬷嬷的眼神表情,口中所言,已让白软软完全抓到了其中重点。   加了……料的。   嬷嬷有点急了:“快些,将糖水喝了!”   嬷嬷伸手抄起炖盅,便抓住白软软的手,欲向她的手中一塞。   软软向后闪避。   嬷嬷的手几乎就要伸到白软软脸上来的一刻,突然有人伸手在外面一推一挡,一下子将那盅枣糖水握在了手里。   “什么红枣糖水,我来替她喝。”   *   魏国公府的前厅茶宴,已于大宴之前,提前开始了。   魏国公执杯,与数位朝中重臣们推杯碰盏了好几圈,足足收够了所有人的人心与恭维,才返回到正厅里。正厅当中又是六部的大臣们,再寒暄了几句,魏国公借口更衣,便转身先去了西花厅。   西花厅里一开门,魏国公手下的几名心腹重臣与他的长子魏羚,便已都在西花厅侯着。当中有一位正是朝中的武官,已经甲胄上了身,腰间寒光闪闪的刀剑,也已经系在了腰带上。   魏国公一见他们如此,便有些不满地:“冲动。”   魏羚见父亲端坐,连忙上前:“父亲,非是我们不听号令,今日乃是天赐良机!素日里不说那小皇帝缩于大齐皇宫中,难得诏见;更说深宫大内的几名金吾卫、锦衣卫的统领,皆于他死忠。我们本便无有诏书不得入宫,更不要提说执武执剑,闯入大内。若起大事,不能一击入宫,将某些要害之人一剑击杀,那于我们、于整个魏家,都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魏国公端坐堂首,微微眯起眼睛,“即知是诛连大罪,还敢胡言乱语!”   魏羚心急:“正因如此,今日才是天赐于父亲的良机!”   “小皇后只身入了我魏府,小皇帝必想方设法前来赢救,我们若能将小皇后扣于手上,想将那小皇帝捏扁揉圆,还不是任凭父亲一句话的事!”魏羚越说越兴奋,“堂哥此次已拿下了北境三郡的军权,我们手中尚缺的,便是京畿核心之地的军权,若是此次能拿了小皇后,用她来换得京畿之地的军政大权……父亲,大事将成啊!”   魏国公闭眼不语,但魏羚的这一句话,却让魏国公的眉头狠狠地一跳。   正待此时,国公府贴身的大管家急匆匆走进西花厅,附于魏国公耳际,低语一句。   魏国公此次眉宇凌厉一挑!   “当真?!”   大管家低头:“真真切切。咱们的人亲眼看到皇宫大内排名高手的几名金吾卫士都乔妆进了咱们的门,虽然没有寻到那位的下落,但是若是有这么多金吾卫士都混进了咱家,只怕那位……”   魏羚话中已听出了一二!   立刻惊叫起来:“父亲,天赐我们!父亲,不能再犹豫了!”   魏国公眉头微微一锁。   整个西花厅里的将军、文臣、管家,全都将目光投向了魏国公的脸上。魏国公抬头临风,长髥微拂。看起来仿若翩然似仙,但是那一双细长的眸光里,却忽然闪现出凌利寒光!   魏国公冷声:“动——手。”   *   噼哩啪啦……叮叮咚咚……轰轰隆隆……   国公府正院中,鞭炮齐鸣,锣鼓振响,声乐阵阵,舞女翩翩。   但是只有窄窄一墙之隔,数队全副武装的魏府家丁、卫士,已手持长枪寒剑,由魏府的夹道里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士兵们一路搜寻查找,一路将大大小小的府门、偏门、侧门、廊门、院门,统统关闭!他们正轰轰烈烈的执行着一场“搜寻蚱蜢”的绝密行动。   搜、寻、蚱蜢。   带头的卫官在听到上头下达的这条命令时,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是什么鬼“行动”,怎么不搜“蝗虫”,到是要搜什么“蚱蜢”?   但是卫兵们执行迅速,在完全不打扰隔壁正院的歌舞升平中,已极为迅速地将国公府中的数个院子、数道廊门,数个出入口,全部控制。整个国公府已瞬间被围拢得如铁桶一般,一滴水,一只蚱蜢都别想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   但是尚在大厨院里的白软软,自然不知道前面正院里发生了什么。她尚还在与引路嬷嬷纠结,却不想的嬷嬷才想将那盅红枣糖水塞于她,便被身边的人一伸手,将炖盅截了过去。   白软软一抬头,一身月白工衣的纪天云,立在她的面前。   纪天云将她手中的炖盅拿在手上,不说一个字,先是在自己的鼻下轻轻过了一遍。   软软见他这般动作,忍不住便看着纪天云笑了。   其它人不知,纪天云有个看家本领;便是由他手中经过的汤、菜、饭,无论放了多少种调料、用过多少种制法,又炖煮了多少时候,他皆能轻轻一嗅,便分辨得出其中的绝大部分食材;若是再让他轻轻尝上一丝,那么他便能将汤汤水水中下了多少的盐粒子,都能估算出来。   现在纪天云拿了这汤盅,不说一个字反而将糖水先轻轻嗅了一嗅……软软便知,他心下也是怀疑了这杯糖水了。   引路嬷嬷却见居然有人截胡,心下不悦。想着若是完不成这趟任务,回去少不了被魏家千金收拾。因而便上手来夺这糖水:“你是何人,又有何资格来饮这糖水!这是大管家赏给小师傅的,必须要他一人服用!”   嬷嬷伸手去抓汤盅,纪天云闪身便躲。   不妨的嬷嬷一个激动,碰了汤盅的一个小角,引得糖水在汤盅里立时溅了几滴出来,正滴在了白软软的脸颊边上了。   纪天云回头一看,微微笑了一笑。也不理会嬷嬷,竟抬起手来,顺手欲帮她将腮边的一粒糖水抹掉……   说来也巧了!   可在外案房里转了很大一圈的大胡子沈少堂,足在这个时候才转到了刚刚白软软所立的那食案边。一见桌上切得碎碎的细芹,突然便心灵福至地一抬头——   透过纸窗,居然正正好看到回廊之外纪天云、白软软、引路嬷嬷所站的方向!那纪天云竟还刚刚抬起手来,朝着他的小胖皇后的脸……啊呀!   沈少堂几乎心下一个咯噔,脚底便如着了火一般地,直窜出了外案厨房!   白软软和纪天云这边还没明白过来,便只觉得脸前突然刮来一阵平地灰旋风,连泥土带砂子中间夹着碎石子,那真真叫一个飞沙走石、疯狗回避;几乎刹那间一道影子便直直地旋到众人的面前,一把将白白软软胖胖嘟嘟的小胖皇后白软软,一把搂住! 第32章   搂!   不是肩并肩, 你与太阳能比肩的那种搂;沈少帝的这种搂,完全是霸道的、任性的,如同卡脖子一般地将白软软一把搂在身边。而且因为软软的个子本来就不高,沈少堂如此重重地一搂一卡之下, 她活脱脱就像是被他夹在了咯吱窝底下,前也不得, 后也不得, 动弹不得。   沈少堂一脸的大络腮胡子,一身的粗布麻衣, 竟然还分外粗犷;因而操着十分粗粗的口音,对纪天云道:“你——做什么?!”   纪天云也被沈少堂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他突然动手将软软一把卡住的时候, 纪天云也差点瞬间作出反应,将沈少堂的手臂挡住。但是白软软被他一把夹在腋窝之下居然还不挣扎, 而眼前的男人虽然贴了满脸的胡子,但是手背上的细皮嫩肉,脸膛上的星眉剑目,到是令纪天云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因而, 纪天云反而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她的脸不小心被糖水溅到……”   纪天云伸手欲要往白软软的脸颊上,却被沈秒堂一手隔开!   “她不管如何, 我自会处置,便不劳兄台废心!”   沈少堂夹着白软软往后倒退一步,直接离开纪天云的手长范围。并且这句话说得毫无客气, 若是旁人,自然也会掂量几分。   但是纪天云非但没有什么惧色,反而微微挑眉,淡然挡回道:“你若能处之,自然是好。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莫忘了此话。”   咦?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少堂抬眼,将纪天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身形颀长,相貌英俊,表情镇定自若,尤其是他身上这一抹风淡云轻的淡然气质,竟让沈少堂觉得有三分的熟悉,三分的陌生。怎会如此?他从未见过此人,唯只在前往临海郡的驴车上,听阿宝和软软谈起,但为何却有种与他旧日曾相识的熟悉之感……难道于他在十数年的皇宫生涯中,曾见过纪天云?   沈少堂心中讶异,于脑海中思索再三,却并无此人的身影。   但是,这般的男人却与小皇后白软软相识多年,共处多时,只怕这些年间的感情也是……   沈少堂思及此,眉宇微微一动!两男人迎面对视,目光凌厉相对,纪天云于沈少堂,竟丝毫不惧怕、不闪躲、不闪避。空气中冲满了噼哩啪啦连闪带电的火花,差点把数名“围观群众”都给噼晕了。   但是,有一个人,却再也忍受不了了……便是沈少堂一出现时,就把她夹进咯吱窝里的白软软!   软软初被他卡住的时候,被他吓了一大跳,那时便一大口口水完全呛在了喉咙里,差点把她噎住。到了后面,沈少堂只顾着与纪天云火花带闪电,完全忘记了还夹在咯吱窝下的白软软。软软越来越觉得气喘不顺,她微微挣扎一下——   “唔……”   沈少堂一把将她按回去了。   软软又挣扎:“那个……”   别闹,大人这里对视呢!沈少堂又将她塞回腋下。   软软活脱脱快被他憋死了,手舞足蹈巴拉:“快……快放开我……咳咳咳!”   白软软连声大咳十数声,憋得连脸都差点涨红了。还是纪天云先发觉,伸手便想来扶她,沈少堂终于回神,但是纪天云不如他占据天时地利;只见得小皇帝一放胳膊,左脚一旋,瞬时一个漂亮的卡位,一下便将纪天云卡在身后!沈少堂一把捧起白软软的脸,深情出声:“怎么了?伤到何处了?快让我看看……”   软软白白嫩嫩的脸颊,终于被捧在了沈少堂的手里。   多日分别的小皇帝小皇后,终于这一刻,在这堂堂魏国公府的、飘着油星子、鼓着油烟,墙上还挂着茄子、晒着辣椒的大厨房院子里,相见了。   但是,这个明明是应该情深款款、催人泪下的画面,不知为何却怎么这么喜感——   知道的人,尚明白这是一对小夫妻久别重逢;不知道的,便只看到一个穿着天云楼大师傅的男装,唇上还有一簇毛茸茸小胡子的小男生,一张软嘟嘟的俊脸,被另一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一簇黑乎乎、脏兮兮,活像大猩猩一般的大胡子柴夫捧在了手掌心里!   站在旁边的引路嬷嬷,几乎是激零零打了个寒战,倒抽一口冷气!   素来只听说大齐官宦贵族家的公子哥儿们,有的尚好男风,但也不过是有钱人的玩意儿,讨个新鲜;但是万万没想到,今日就在这堂堂的国公府内,居然就让她引路嬷嬷看到了一场活生生的……夫夫情深?!而且夫的还是两个最为基层的劳动人民,一个厨子一个柴夫啊!啥时候大齐的民风居然已开放到如此境地,啥时候底层人民群众的日常娱乐生活,竟然已到了如此时尚的境地?!   引路嬷嬷活了足足五十岁的人生观,受到了一百万点的剧烈冲击。   但是,正当众人于此处纠缠之际,隔着大厨院的门廊,便听到了外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依稀还能听到那脚步声中,夹杂着刀剑枪甲、兵器的撞击声。沈少堂立时便觉得情势不好,他将地上的软软一拉:“快走!”   引路嬷嬷发现他们欲要跑路,抢先一步将纪天云手中的红枣糖水夺了过来,一把拽住白软软的衣袖:“不行,将此喝了再走!”   若完不成任务,魏家千金还不与她个五十板子的死罪!   软软被引路嬷嬷缠住,而门外的脚步声越加急迫。偶尔还听到有士兵的喝声——“速寻蚱蜢!”“找到蚱蜢者,赏千金!”   来不及了!   沈少堂不由分说,一把从嬷嬷的手里将汤盅一夺——   软软一个“别”字还没有喊出来,堂堂大齐少帝、满脸络腮了胡子的沈少堂,便将那盅加了料的红枣糖水一饮而尽!   呃……   软软目瞪口呆。   纪天云微抽一口冷气。   引路嬷嬷腹诽:他他他他竟然干了……不过就算不是小胖哥喝的,也总能交待了吧?   沈少堂一口饮完,将汤盅一丢,拉住小胖后白软软,转身便跑!   *   简直来如风、去无影;动若脱兔,行如疯狗!   沈少堂才将白软软拉着疯跑出大厨院,后头一队全副武装的国公府的家丁士兵们便匆匆赶至。他们口中喊着“搜寻蚱蜢,寻至千金”的激励口号,不由分说地便将大厨院的门层层关闭,刹那落锁!纪天云和引路嬷嬷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便全部关在了大厨院的院子里。   纪天云回想起刚刚一瞬,一道好看的俊眉顿时微微地迭了起来。   *   那边,一身粗犷的大胡子少帝沈少堂,拉着小胡须皇后白软软的手,一阵狂疯乱跑。数个路过的仆从看到,惊得差点没连眼珠子都弹掉地上。何时男男之风已如此深入民情,竟连人家长满大胡子的都能找到小胡子了,居然仆从自己还是个单身狗!仆从顿地。   沈少堂早于宫中仔细看了魏国公府的府院地形图,所以他手拉着白软软,还算顺利的便一路奔到了国公府后苑的库房。这一路,他们总是听到似远似近的脚步声,因而沈少堂也将白软软的手腕紧紧地握在手中;软软竟也没有挣扎,一路跟在他的身后小跑。软软不由得回想起上次他在宫中与文太后争执了那一架之后,也是这般狂风暴雨;或许是他们小别重逢,她竟觉得仿若昨日,分外亲切。   沈少堂一路奔走,直闯进了魏国公库房中的一处很是窄小的小偏房,此房看起来十分破落而陈旧;门上的锁头已经锈坏,轻轻一拉便已推开。沈少堂紧握着白软软的手,将她拉到墙角之处的一处大柜前,拉开柜门——   “快,你先在此处躲一躲。”   软软朝大柜中望了一眼,回头道:“我躲在此处,那你呢?”   沈少堂:“魏国公此番要对付的人,是我;要搜寻的人,也是我。只要你先于柜中躲起来,待我找到莫南风,先抵挡住魏府人的搜查;再令人于后院门处接应,让他们将你从此处带出国公府去。”   白软软眨了眨水灵灵的眸子,很快便消化了“魏国公要对付皇帝”这般严重的突发事件,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先收了起来。她朝着门外望了一望,又看了一看这破败屋中的大柜,转头问道:“你可与莫南风约好了?”   沈少堂怔了一下:“与他约在未时,后苑掷杯为号。”   “既然如此,”软软忽然握住沈少堂的手,“陛下先与我一同至柜中,躲至未时再现身!”   软软一把握住沈少堂的手,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推进了大柜内!   沈少堂十分吃惊,完全没有料到,却还是被她推着一头栽进了大柜里。接着便看到他的小胖皇后白软软也跟着跳进的大柜中,还轻轻地将两扇柜门,紧紧关上。   一柜的漆黑,顿时洒了下来。   唯有两扇柜门间的点点微光,透过缝隙悄悄钻入柜中。   他与她,便在这窄窄的、漆黑的、伸手不见却又呼吸迎面的大柜中,相对而坐—— 第33章   魏国公府的西花厅, 气氛沉如冰窖。   正中首的魏国公,一直端坐于扶榻上,微闭着眼睛,气色沉静。   下首的几名带了刀的将军和魏国公的长子魏羚, 一直目光来来去去,皆是有心开口问一问魏国公, 但又谁都不敢开口。魏羚也看着父亲气沉丹田, 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犹豫了半天都未敢开口。   此时有士兵头目匆匆从门外奔进来, 回禀道:“回禀国公爷,已将国公府内上上下下所有的廊门院门皆已关闭,但是经过详细搜查, 未能寻到蚱蜢!”   魏羚一急,上前道:“可都搜仔细了?宾客人堆里也都查验清楚了?”   士兵:“回大公子, 都验看清楚了。国公爷已吩咐过,蚱蜢或许已乔装改扮,但是人形总脱不了画像,我们已在宾客当中细细详查, 均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再去搜!从前院至后院,务必搜个清清楚楚!”魏羚急了。   士兵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慢。”端坐于扶榻之上的魏国公, 慢悠悠地开口。   士兵又回头,跪于地下。   魏国公微微张开眼睛,语调平稳地吩咐道:“以他的性子, 必不会混迹于宾客当中,若要隐藏,他会隐于我们国公府的家仆、家丁当中才是。而且以他的个性,必不会于宾客中走动,反而应该会躲至某处才是。你们不要再去前院宾客中搜寻,而应至国公府的后苑,在役从中细细筛查,尤其是后院当中那些鲜有人迹罕至的库房之地,更要重中之重的严密搜寻。”   士兵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魏羚心急了,终于上前:“父亲!父亲只令士兵于咱们府中后苑筛查,万一于宾客中错过了该怎么办?万一真的被他由正门逃出去了怎么办?”   魏国公扫了长子一眼,老谋深算地慢慢道:“他如果会来我国公府中,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救他的皇后脱身。既然云燕刚刚是在后苑看到了乔装的大齐皇后,那么他若是来了,有什么理由还要混迹于宾客之中,而不直接前往后苑?况且,以他平素多疑不言的性子,他必不会将守卫森严的正门当作出逃路线,反而会将我国公府巡查薄弱的后院当成突围之径。李将军,你去立刻调动你的人,将我国公府的后苑、后门、夹廊、回廊之处,皆布上家丁暗线,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管是谁,都立刻拿下!”   在侧持剑的李将军,起身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魏国公又看了一眼魏羚,再吩咐道:“魏羚,你再去做一件事,速命人快去准备好金銮凤仪,就抬来西花厅内。”   魏羚吃惊:“父亲,这又是为何?”   魏国公细长的眼眸微微一闭,并不打算解释:“照做。”   魏羚心中是满心的狐疑,但是不敢忤逆父亲的命令,只得匆匆而去。西花厅里的魏国公,又端坐在扶榻之上,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他沉默不发一言,但是心下脑中,却已是不停疯狂的计算。今日此事,已是他一辈子之中,与命相搏的一刹,若是功成,便是千秋万载;若是失败,便是赔上一府人命,血戮满地。   *   国公府里的士兵们,又于夹廊回廊之间,来回穿梭。一边在后苑里层层布守,一边将后苑里每一块山石都细细查找。有一个脑子抽风的小士兵,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一根筋,居然攀上后苑的假山,把山顶的大石头都翻过来看了——   气得士兵头目直想把他的头盔给敲下来。但是小士兵却一脸天真地表示:不是搜蚱蜢么,万一被石头压住了呢?   “滚!”   士兵头目吼得山响。   *   而此时,后苑最角落、最落破的那间小库房里,那件被紧紧关闭的大木柜里。   闷。   窄。   逼。   小。   本来只是素日存放青椒粒、胡椒籽的大木柜,现在,却活脱脱地装了两个大活人。   大胡子沈少堂与小胡子白软软,两个人躲在深深的大木柜里,面面相对。   柜中没有什么光亮,只有柜门缝隙里透过来一点点细细的微光,这光芒恰好投映在白软软白嫩嫩的脸颊上,将她本来便白得发光的肌肤上,更涂上了一层淡淡软软的颜色。沈少堂坐得她十分之近,两人几乎快要脸贴在脸上,他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腻如珍珠般柔润的光泽,以及她额际那一如婴儿般毛茸茸、软糯糯的软软碎发。她的眼睛,一直在漆黑的柜内,静悄悄地望着自己,眸光乌溜溜的,有一层淡淡的水雾,让人觉得十分楚楚动人;甚至白软软的呼吸,都能微微地吹拂到沈少堂的脸上。他似乎觉得柜中又浮起了大婚那日的阵阵甜香,淡淡软软,清清甜甜。   呃……怎么回事,莫不是他的小皇后,是什么奶香饼、金乳酥的化身吗?为何他一轻嗅到她身上的阵阵甜香,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陛下。”对面的软软,却在此时开口。   沈少堂应了一声:“嗯。何事?”   “你……为何到国公府里来?”白软软软绵绵的问,声声呼吸都朝着沈少堂拂来。   沈少堂心里微微腹诽了一句:废话,你说我为何到这国公府里来?难道我要告诉你说,我看国公府里热闹,我特地从皇宫里跑来瞧瞧热闹?我自然是为你来的!笨蛋!   但是,碍于堂堂大齐少帝的面子,他自然不会如是说。   沈少堂抿唇,故意压低声音:“我来……微服私访。”   “哦?哦。”软软提了提声音,又降了下去,“那陛下可曾查到什么了?”   沈少堂眼珠一转,给了她一个锣,她还真敲了。查?他一进了门便顾着寻她,哪里还来得及去查验魏国公的底细?但是,说起来查验二字……沈少堂忽然想起了那个站在白软软面前的高个子帅老板,嘴巴不由得便微微地撇下,声线也压了下去:   “魏国公的底细,朕到是还没怎么查到。到是皇后……不打算与朕解惑一下,那位天云楼的纪大老板,与皇后之间到是……”   软软听他提纪天云,笑得眼睛先眯了起来:“陛下问云老板?”   云、老、板!   居然敢叫得这么亲热!沈少帝的心中一把火,一下便被这三个字点燃。   软软微笑:“是啊,他便是我上次在路上,与陛下提到的天云楼的纪天云老板。我在六岁那年,与他在刚刚开张的天云楼中相识,这十二年来,便日日常常,都在天云楼中与他厮混。无论店中的客人出到多少金,云老板也不会下厨烹煮的,但是每当我去的时候,云老板都会愿意替我亲手下厨,烹煮天下各色美食,陪我一起享用。我的孩童时代,少年时代,都是和云老板一起渡过的。”   啊——   沈少堂咬牙。   嫉妒使我变形!   她萌萌哒的团子时期,她活泼可爱的娃娃时期,她青春无敌的少女时期,居然都是与纪天云一起渡过的!他堂堂大齐少帝与小皇后之间的交际,尚不过是一只恩怨两难断的老鸭翁,但是那个个子高高、气场淡然的帅哥老板,居然霸占了他的小皇后那么长的时期!沈少堂越想越生气,简直都恨不得想倒退回自己的年少时光,将他的小皇后一把从天云楼里拉出来!   沈少堂这般腹诽着,忽然发现白软软的颈上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着亮光。   沈少帝忍不住追问:“你的颈上,可有什么?”   软软怔了一下,低头。将颈子上的一条项链从衣领里拉了出来。足金雕琢而成的精致项链上,坠着那枚十分漂亮的南海珍珠。   软软笑:“这个吗?是前几日云老板从南海带回来,送给我的南珠。”   啊——啊——已经不是嫉妒使他变形,嫉妒的怒火,已经使得沈少帝熊熊燃烧起来了!   沈少帝终于知道为什么那群追他们的士兵在院子里大叫“搜寻蚱蜢”了,也终于知道他为何总是每天出出进进,总是在崇阳殿的屋檐之上,看到那根绿油油的小青草了!尼玛啊,这是他被绿了啊!他无知单纯的小皇后,出宫省个亲,就差点要被人拐跑了啊!真是岂有此理,他亲自挨豆腐砸择回来的小皇后,自己还摆在宫中没敢下手,居然就有人敢把手伸进他的屋里来了!   沈少堂气得脸孔阴沉,忽然猛地向着白软软的方向一倾,声线微压地问:“哦?云老板送你的南珠,你便这般挂在颈子上,那朕娶你时下了那么多的聘礼,金山银山中的项链珍珠都要堆成了山,怎么一条都不见皇后你戴在身上呢?嗯?!”   沈少堂向着白软软突然倾过来,把软软吓了一大跳。这柜中本就空间有限,他的身子一压下来,软软不由自主地便向后撤。可是身后便已是柜壁,她即使想躲也无处可躲。眼看着他的脸孔便贴到了她的脸前,两人几乎瞬间就要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了。   沈少堂身上有淡淡的皂角的味道。像是刚刚晒过阳光的暖被,暖暖融融的。   白软软的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道,像是刚刚从乳酥里捞起的小甜饼,香得想令人咬上一口。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让从未与男人这般近身的软软,有些意乱情迷。   而沈少堂更因由上到下,靠得她太近,不仅嗅到了她额际的发香,肌肤的淡香,还因为微微低头俯视,而看到了她因刚刚拉扯项链,而微微扯开的衣领开口……领口不过就是才敞开了那么一滴滴,但是却依稀能望见了她白得若雪的肌肤,波浪起伏的丰满线条……   啊!   已素食日久的沈少帝,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身体,身下的某个部分,突然间便不可抑制的……熊熊燃烧起来! 第34章   不, 好,了。   柜中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忽然便觉得大事不好了。以他近二十年的汉子生涯,已经告诉了他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可抑制的熊熊燃烧起来了。   热。   从上到下, 由内到外, 由头顶到某个不可详细描述的部位,都开始蒸腾着不能抑制的热。   可他现在又俯身在他的小皇后的上方, 眼神只要微微地向下轻瞟,便能看到他向来身材丰满的小皇后,一袭雪白雪的的胸口, 和随着她轻微呼吸而微微起伏的曲线。刚刚那一瞬间,熊熊而起的嫉妒还使得他想好好地惩罚一下他的小皇后, 可是现如今这个状况,他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他不知道自己若是敢真的低下头去,会不会就活生生的……在这大柜中……把她……把自己……就给……“害了”。   沈少堂的呼吸渐渐变粗, 脸孔因热气蒸腾而微微涨红。   软软抬头望着他,看着他几乎连耳尖都要滴出血一般的艳红;软软眨眨眼睛,轻声问道:“陛下, 你怎么了?你……热吗?”   沈少堂深喘,不敢开口。   他怕他一开口说话,便要化身为狼了!嗷嗷……   “陛下, 你怎么出汗了……”软软忽然看到沈少堂的额际,竟微微地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她体贴地抬手,拉起自己的袖口,轻轻为他拭汗。   她的衣袖也带着她身上丝丝甜香,细软的手背擦过他的脸颊的时候,竟像宫中的锦锻一般,细腻柔滑。虽然她比宫中大多宫女妃子都身形微胖,可是她的肌肤赛雪,她的线条丰满,她的甜香扑面……都让素食素心素面多年的堂堂少帝,心中起了一把无法浇灭的火。   为何他当初竟嫌弃她太过丰满?为何他当初还下圣旨说她“粗腰一把”?为何他当初还狠心断她米粮,要她减肥?   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了!这般柔软嫩滑,才是人间美人的极品啊!   沈少堂心中熊熊,一把握住软软的手。   软软惊了一下,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敷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孔又红又烫,热热的几乎要烫了她的掌心……但是软软却又在他的温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越来越贴近的脸,他越来越热的呼吸……沈少堂的嘴唇,越靠越近,即在最后微微一颤,贴上她的唇!   软软从未有过这般感受,仿佛他的呼吸气息,将她笼罩。她有些意乱,有些情迷,有些低低地娇喘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呼唤,让沈少堂激零零打个冷战!   不行,不行!他若此时吻下去了,那就昏天黑地了!他不能在这逼仄的国公府的大柜里,和她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而他身为堂堂大齐的少帝,无论如何都应该给她一次最美妙的回忆,而不应该是在这狭小的大柜中!   淡定,淡定。   沈少堂瞬间撤了回去,逼迫自己重新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心静致远!   白软软没想到他突然撤开,一刹那间还未回过神,便目光朦胧地又看到他回头端正坐好。   软软有些迷蒙,开口:“陛下……”   沈少堂微闭着眼睛,满额的汗珠:“皇后不要再多言 ,只须闭上眼睛,静待时辰。待未时到来,莫南风将接应安排好,朕便自能带皇后回皇宫去。一切都会平安顺利,不会有事的。”   软软眨了眨眼睛,思绪微微回转一些。她静静问:“陛下,若是我们这次真的遇到危险,陛下会不会后悔,冒险前来寻我?”   沈少堂:“你是朕的皇后。”   “陛下会不会后悔,当初因为那块豆腐,择选了我?”   沈少堂只有一句:“你是朕的皇后。”   “陛下……”   软软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便被柔软地搓到了。   她入中宫以来,一直以为自己不过就是因为误丢了那块豆腐,让沈少堂一时新鲜;又不过是因为她与掌权的三大臣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才让沈少堂为避开掌权的三座大山,才择选了她。所以她虽入中宫,却从未将自己当做正牌皇后。一直只以为,待皇帝羽翼渐丰,搬掉了头上的三座大山,便会重新择选一位他心爱的女子,放她出宫。所以,她在宫中闹也好,玩也罢,违反宫规也罢,她从未将皇后两字,放在自己的头上。但是今时今日,她悄悄进了国公府,只是为了一场大宴,却没想到遇上魏国公想要对皇家下手的这般朝之大事,更没想到,他会冒着生死之险,前来救她……   这一句:你是朕的皇后。却比大婚礼上的千言万语句誓言,却比文武百官面前的金册御封,更有着让人动心的力量。   而沈少堂也为这一刻微微悸动。   或许前面的欢笑嬉闹,或许择后场上的豆腐汤,或许大齐后宫中的雪花馒头皇后,或许前往临海郡路上,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又或许在临海王面前,她的坚持和温暖,都比不过这一刻,她就在他的身边,与他紧紧依偎,共历生死……这般生死相随。   她是他的皇后。   他从未如此珍视的这一句。   “陛下。”软软悄悄地扯一扯他的衣袖尖。   “又是如何?”   她不能再靠近他,再靠近他,他觉得自己就快被她的甜香弄得将要爆炸了。   “我……”软软有点点不好意思,悄悄倾身:“我……饿……”   软软本想说饿了。   但是她贴得沈少堂太近了!   她的呼吸吹到了沈少堂的耳朵尖上!沈少堂最是敏感的不过耳际,被她这么一靠近地说话,他忍不住微微一抖,才一转头:“别靠……”   饿了。和,别靠这么近。   没了。   这两句话被两人生生地吞进了嘴巴里。   因为……他的唇,和她的唇,撞在了一起!   *   柜中旖旎,柜外的魏国公府的士兵们,已经活生生将整个后苑都翻过天来了!这是一只什么活生生的绿蚱蜢,居然将每一块山石都翻过来了居然还没有办法找到!   国公爷长子魏羚喝得山响,李将军带着所有士兵将整个国公府的后门围得如同铁桶。   终于,在所有士兵们撸遍了每一寸国公府的土地之后,寻到了最后一处后苑的库房。有一名已经寻得将要发疯的士兵,在最后一次走到最不起眼的这间库房的房门前之时,毫不在意地碰了一下挂于门上的铜锁,锁头竟然哗地一下便掉了下来!原来锁门的铁链已经生锈,是被人挂于锁头上,而不是锁住的。   士兵脸色惊恐,立刻朝破败的小库房里望了一眼,接着便不敢再动声色,发足朝着李将军处疯狂奔去。   *   柜中的一对小夫妻,却是彼此凝视,眸光惊怔!   亲……亲……竟然这样……亲上了!   沈少堂想了半日,都从来没有想到,她的唇居然会这样与他的唇碰上!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不应该是温柔旖旎,要不然是狂风暴雨,再不然应该是壁咚!墙咚!床咚!怎么会是……   而且更为夸张的是,上次她亲上他的脸颊,还是那般的软软动人,结果这一次,怎么他竟会觉得——好扎……   沈少堂一回神,妈蛋,忘了皇后也“长”了胡子!   他和她,简直就是大胡子亲上了小胡子!   白软软也被吓坏了,几乎是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沈少堂,虽然她也觉得“嘴感”不怎么好,但是……但是……怎么居然让人那么害羞,那么脸红……   沈少堂突然撤开,“不……不该这样的……不能在这里……”   沈少堂一身热气,从胸口到腰口,再到……他已经快要炸成烟花了……   哪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白软软什么话也没有说,反而只是默默地摘下了贴在唇上的小胡子。   嗯?   小皇后这是几个意思?摘胡子?莫不是她也……她也感觉……她也要……   完蛋了。   沈少堂越想越热血沸腾,烈火在胸,已不得不发!   不管了!   沈少帝心一横,牙一咬,破罐子破摔,一把将自己脸上的络腮大胡子胡撸掉,朝着小皇后软软便一个饿狼化身,扑——   *   砰!   破落小库房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响!一队全副武装的魏国公府的家丁,执着长刀长剑便冲进了房内!   刚刚碰落了门锁的士兵,指着屋内便大叫一声:“将军速来!有人藏在这里!”   李将军执剑,一下便冲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此?”   士兵:“将军请看,地上曾经洒落的糠粮上,有人新踩过的脚印,必有人藏于此房内!”   李将军一步,便看到了库房门阶上,曾经洒落的糠粮上,几枚新鲜踩过的印痕。   而此时,漆黑破落的小库房内,只摆着一只一人之高的漆黑大柜!若有人隐匿,必在柜中!   李将军挥剑,大叫一声:“将此大柜,与本将军劈开!”   大柜之内,大齐少帝沈少堂与小皇后白软软,惊得一下坐直而起! 第35章   魏国公府的西花厅内, 魏家长子魏羚焦急地走来走去,魏国公依然端坐在扶榻之上,微微闭着眼睛。   即使是这般血雨腥风的大事,魏国公却依然像是胸有成竹、面不改色, 老谋深算。   就当魏羚急得都快跳起来的时候,忽然有士兵冲进了西花厅, 报知已在后苑发现了“蚱蜢”的踪迹。魏羚心头一喜, 转身便往门外跑。魏国公还未及开口唤住他,却只见魏羚一出厅门, 便与一人迎头相撞;那人手里捧着一碟刚刚炸好的金乳酥,被魏公子这般轻轻一撞,碟顶上的那枚最大最金黄的酥便立时掉了下来, 落在厅口的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魏羚心急, 一口骂过去:“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   纪天云被魏羚骂了,却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我这走路不带眼睛的,总好过做事不长脑子的。”   “你说什么?!”魏羚瞬间便大怒。   魏国公:“魏羚!不得无理!纪老板, 请进来。”   魏羚恨恨地哼了一声。   纪天云也不理他,踏进西花厅里去。   “国公爷,这是今日尾宴上的压尾菜, 我特意叫人从西域草原上送来的牛乳,加了酸酪和精筛过的小麦粉,用刚刚榨出的小香油头炸出来的, 色泽金黄,乳香扑鼻,国公爷尝尝是否如意?”纪天云将手中的金乳酥欲往魏国公的眼前一递,但又可惜地低叹了一声:“只是可惜,这酥山上的最顶上的一味被魏公子撞碎了,这么一碎,可就是百味尽失,酥山无意了。”   魏羚生气:“不过就是撞碎了一块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国公府里,难道还供不起你再炸一块酥?!”   魏国公听到纪天云的话,却一双精道的目光转了一转,他开口对纪天云道:“纪先生有什么高见,这边没有外人,直说。”   纪天云微微一笑:“我只想问国公爷一句话,国公爷今夜便想酥碎瓦全吗?国公爷可做好了万全之备?!”   *   一大批士兵,已奔进了国公府后苑里。李将军已然指挥各处兵目,将整个库房地带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使是后苑素日无人寻查的地带,也全都布上了岗哨,弓箭手甚至都埋伏到了墙头屋顶之上,今日只怕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国公府去。   李将军已带着数名士兵,冲进了破落的小库房内。燃起火把,照亮了本是一团漆黑的小库房。   房内唯有一只巨大的破落漆柜,而其它角落里摆放着的糠、料、柴草,皆被士兵已然翻了个空。   李将军望着库内的这唯一一件能躲了人的大木柜,脸上微微得意地冷笑着,缓缓地抽出他身上的佩剑来——   今日,怕是他李将军就将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的一刻了!   。   一直躲于柜内的沈少堂与白软软,早已听到了柜外嘈杂混乱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冲进了房内,有许多人已盯上了木柜!沈少堂几乎已透过柜门的缝隙,看到了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和他们手中尖利武器的冷冷寒光。   看来今日,在劫难逃?!   不,他不相信,这些魏国公府的士兵们,敢真的弑君谋逆!他们的统领魏国公,尚不过是由先帝所亲封的辅政大臣,即使前几日在他手中强夺了北境三郡的军权,他也不相信魏国公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起兵谋权!若他魏国公真的敢将他与皇后活捉扣在府中,那便真正是天下大乱,国之不国了!   沈少堂心中一阵不安。   坐在他身侧的白软软,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软软忽然伸过手来,将他的手握住。   她的手掌,十分白嫩柔软,握住他的时候,掌心淡淡的温度,竟让他瞬时安定下来。   沈少堂回头望软软,软软也看着沈少堂。沈少堂心头微微动了一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能慌,也不能乱,他还有人要保护,他的身边还有她要他坚守;这大齐的江山社稷,其实本来就是意外落在他头上的,就算是他此时为了大齐送了性命,也算是为皇家、为大齐,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沈少堂顿时冷静下来。   。   此时,柜门之外的李将军,已然发现柜内的细微动静。他心想着这次真真要是立了大功,便是掀了大齐的首位功臣了!于是李将军一声大喝,拔剑便朝着柜门——   呛啷一声轻响!   李将军只看到自己手里的银剑被一柄更寒光闪闪,锋芒更利的青剑,一剑格开!   两剑相撞,剑花溅射,剑刃嗡嗡作响!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南风,不知从哪个神奇的角落里突然现身,不仅一剑挡开李将军的长剑,还一步卡于大柜之前,挡住差点被拉开的柜门。   李将军吃惊:“你……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莫南风扫了李将军一眼,一字:“哼。”   李将军:“你……你不就是皇帝御前的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   莫南风一个字表示:“哼。”   李将军脸上有点挂不住:“识相的,你就速速闪开,还能饶你一条活命!”   莫南风在李将军脸上冷冷地扫了一眼,将手中的青龙寒剑微微地一转,剑身的冰冷寒气,几乎都要吹到李将军的脸上。但口中依然只有一个字:“哼!”   尼玛!   李将军气得差点摔剑,老子不干了!你特么的换一个字会死啊,老子问了你数句,你就只会用鼻孔出气来应付老子!就算你是御前的人,也该用嘴说话而不是用鼻子吧!   李将军稳住一颗差点崩溃的内心,再次冷然道:“莫南风,识相的话速速闪开,今日便与你无干;若你还想在此阻扰,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李将军拔剑便想对着莫南风冲过来,莫南风只微微一笑,手中的寒剑一抖!   李将军根本还未冲到莫南风的面前,便被莫南风手中的青龙剑一道剑光给闪了过去!李将军只觉得虎口上一疼,血一下子便淌了出来。   “莫南风!你敢伤了老子!”李将军捂虎口大叫。   莫南风微微抿唇冷笑:“哼哼。”   哈,够给你面子了吧?两个字了!   李将军怒火中烧,挥剑怒喝:“给老子冲过去,杀了莫南风!”   众士兵齐亮兵器,便要集体杀向莫南风。   大柜中的软软被惊了一跳,沈少堂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按入他的掌心。   别急。他以眼神暗示。   柜外一片乱吼乱叫,众士兵欲杀莫南风,却不知从哪里突然一阵嗖嗖嗖的冷风突响!数十名和莫南风一样,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锦衣卫使,便咻咻咻地从房梁、屋顶、门外、墙头,纷纷跳落!众锦衣卫使全部与莫南风几乎是同一个造型,一身劲衣裘装,手中一件寒光闪闪的青龙宝剑!众锦衣卫使同时落地,迅速合拢,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造型,接着同声同语喝道:   “守卫陛下,杀!”   李将军被惊得差点跌一个跟头,尼玛,这是莫南风的七十二变分身么?拔了一根腋毛吹口气变出来的?!果然莫南风是花果山那边儿的!   但是好在,魏国公府里内外早已做出了万全的准备,不待所有的锦衣卫使将李将军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便听得屋檐之上、门廊之外,墙头亭顶,已有数百埋伏好的弓箭手,突然现身!层层叠叠的刀剑、弓箭、士兵,已将这间小小的库房围到水泄不通。   李将军冷笑:“莫南风,今日你们是逃不出去了,投降吧!”   莫南风一个眼色,众多锦衣卫立刻以身为盾,团团护住房内大柜。   *   这般千均一发的时刻,国公府西花厅内,魏国公却直视着厅中央的纪天云。   纪天云身姿挺拔,气场悠闲。   魏国公非常客气的:“纪老板有何高见,请说。”   纪天云扫了魏羚一眼,慢悠悠地说:“到不是纪某有何高见,反而应该问问国公大人,有何想法。国公爷是欲今日起事?这酥碎必不能瓦全,若是动手,必会京都哗变、血流成河。国公爷手中可有万全的把握,可做好了万全之备?”   魏国公未答,魏羚抢先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位极人臣,朝中官居一品;朝政、军政,两权大握,就算今日起事,又当如何?”   纪天云冷冷一笑:“国公爷自然身高位重,但是真的朝政、军政已同握一手?若真如此,为何京畿重地的数万大军的军权,还握在文太后的亲生弟弟的手中?若是真能随手翻云复雨,那么河西数万富庶州府的调动之权,为何又被大内总管崔总管的家人抓在手中?!别以为先帝是为一代文弱之帝,他临走之前布下的三权鼎立,乃是取自相互制约、相互牵制、相互监督的作用;文太后、国公爷、崔总管,三人各分千政,互不干涉;但是若要哪一方稍微异动,跨过了文帝所设下的那条红线,便是立刻侵犯了他人的利益,一旦三足之势被打破,那么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断然接受。”   “至此时,先而动作的一方,必会受到另外两方的共同抵御;若没做好万全之策时冒然行动,那后果必然是……”   魏羚不待纪天云说完,已急得一步蹦起来:“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如此好的万全时机,要去哪里找?现在满朝文武皆在我国公府中,若想动作,这是最佳良机!”   魏国公:“魏羚!休得胡言!”   “父亲!”   “纪老板说的,言之有理。”魏国公微微眯起眼睛:“纪老板身在市井里,心却在朝野中呢。”   纪天云淡淡一笑:“不过市井乱语,国公爷见笑。”   魏国公:“依纪老板之言,今日之局,何解?”   纪天云:“今日之局,国公爷所设,若要解开,便要看国公爷要的是什么了。是官、是权、是军、是政、还是……在三权鼎立中,换得一线上风。”   魏国公微微眯起眼睛,细细一量。   “若我都不想要呢?”   纪天云淡淡一笑:“国公爷今日必得于此番中择选,再无他法。若要出了这个圈儿,他自然也是给不了你。解此局,不过是利益交换,国公爷若能在他手中拿走最大的权益,便已是今日之局的胜利。”   魏国公心头微微一震。   魏羚心里急得不得了,狠狠朝纪天云训斥:“你这酒肆小儿,休得再在此处胡言乱语。来人,将此人给我拉出去,绝不许他在盅惑父亲之心!”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待人还没有冲进来,突然国公府的大管家便急急匆匆地奔入西花厅内。直接礼也没来得及向魏国公行,就是一句——   “国公爷,大事不好了!咱们国公府正门外,忽然来了大批军马,为首的打了‘安’字旗,我偷偷地于门缝中望了望,若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正是京畿驻军的文太后的亲弟弟安国公!”   魏羚一惊:“安国公驻守于八十里之外,若要有人通风报信,尚得一日来回,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咱们府外?!”   管家急急摇头:“属下并不知。但是安国公率领的大军显然十分之多,而且也已将我们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大管家的话还未落,又有看守后门的家丁匆匆来报:“国公爷,不好了!咱们的偏侧门边,被一队宫中来的公公们都给堵住了。公公们护了龙撵凤驾,说奉了崔大总管之意,前来迎陛下娘娘回宫!”   魏羚大惊失色,看向魏国公。   魏国公又看向纪天云。   纪天云淡淡地笑了一笑,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国公竟不吃惊,也不着急,同样淡淡地笑了笑,终于由扶榻上,起身。   *   另一边库房之内,已是一片混乱。   莫南风的锦衣卫,与李将军手下的士兵面面相对,情势紧张万分,即要剑拔弩张!   大柜之内的大齐少帝沈少堂,与身边的白软软,也同样绷紧了神经。   白软软已偷偷看到了柜外的对峙之势,心中有些担忧,她轻声地叫了一声:“陛下……”   沈少堂握住软软的手,问她:“怕吗?”   白软软想了一想,摇摇头:“有陛下在身边,不怕。”   沈少堂转头,望她水灵灵的眸子,忽然便笑了。   千言万语,比不过这全心的信任。   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细腻滑嫩的触感,滑过他的指尖。他早就想这样做一万次了,终于在这一刻才有机会一尝究竟……呃……不对不对,他怎么又敢胡思乱想起来!这可是关键时刻!关键时刻!   沈少帝立刻收回手,佛系,佛系。   此时,柜外相峙的两方,几乎差点就要再次打起来。   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却突然听到一丛脚步声,与有人轻轻地在柜门上,敲了敲。   沈少堂精神一振。   柜门之外,那人低低开口,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陛下。老臣……魏国兴。”   竟是魏国公!   小皇后白软软惊了一跳,沈少堂按住她的手。   沈少堂虽然端坐于大柜内,唇角微扯,却忍不住冷冷一笑。   “魏卿,若何?”   魏国公亲自立在大柜之外,身侧,是手握青龙长剑的莫南风,身后是炯炯而立的长子魏羚和李将军。   魏国公不愧为两朝元老,如此剑拔弩张,两军对垒,生死关头之际,他依然手不抖、眼不眨,声线平稳,礼道:“老臣家中尾宴,惊闻陛下与娘娘意外之临,老臣不胜惶恐,未能恭迎陛下娘娘,老臣乃是一府死罪;老臣今在柜外,请陛下降旨责罚!”   哼哼哼。沈少堂心下冷笑,魏国公这老奸巨滑,已然要杀到朕的头上来了,居然还能搬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过他即然打定了主意兜圈子说话,朕便也奉陪到底。   沈少堂微微笑了笑:“魏卿有心。朕与皇后,不过是微服私访,路经国公府,偶遇热闹便才进府瞧瞧。因而叨扰了魏卿好事,朕心下实在是过意不得。”   魏国公低头:“老臣不敢!老臣召集文武百官,于年末尾牙之宴,也是欲为大齐来年的朝政大事出谋划策,望明年老臣尚能为陛下、为大齐、为天下百姓再谋福祉,再安边境三郡之平稳。”   魏国公说话,话中套话,句句连环,字字别意。   柜中的小皇后白软软尚还听得有些云中雾中,但是柜中的少帝沈少堂却听得明明白白。   魏国公不似那日的张扬跋扈,惧得便是他只身入府前,于宫内安排好的一切。现在未时将到,想必国公府外已被安国公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而府外的东雀大街,与京都内外、皇宫上下的安危,皆已被崔大总管把控得严严妥妥。魏国公偶因他入府而起了谋反之意,却不料他小小少帝,却在入府之间,已暗中调动两大权臣;为保大齐朝政之中三权鼎立之势,崔总管与文太后,必不肯他与皇后只身落入魏国公的手中!   现在,一切一如沈少堂料想。   沈少堂轻笑了一下:“魏卿如此替大齐着想,实是万民之福。朕今日回宫之后,便令尚书省拟定诏书,着升魏卿首辅之职,拜魏卿为首政大臣,统领三省六部之权。魏卿可愿否?”   魏国公唇边闪过一抹得意,但立刻跪地叩首道:“陛下圣恩!老臣谢主隆恩!”   魏国公这一叩,后面的人全蒙圈了……国公爷跪了,他们是跪,还是不跪?!   魏国公伏地,向后怒道:“尔等还愣着做甚,还不立刻谢主隆恩?!魏羚,还不将府中早已备下的金銮凤驾,速速抬来!恭迎陛下、娘娘回宫!”   魏羚这才明白,父亲令他早早备下金銮凤驾,乃是早已备好了后着。父亲早就料到,今日绝非动手谋权夺位的好时机。一是他们并没有夺得京畿之地的驻军大权,虽然尚可打着时间差,于京中先行夺位,再强行下了京畿安国公的军权,但是怕就怕在安国公早得圣旨,匆匆赶到;二是他们的人虽然已控了边境军权,但远水解不及近渴;三是父亲虽已揽朝中重权,但三省六部之中,尚有众多朝臣为文太后及崔总管之人;现在皇帝以统领三省六部之权作为交换,今日之事一过,父亲便能将三省六部之中的人,不动声色地换作自己的人。将来父亲的政权、军权,便真真正正的位及人臣了。   至于文太后、安国公、崔总管等数人,总有办法慢慢一一解决。   果然父亲早备下金銮凤仪,便可推说他们一路搜寻,不过是想保护皇帝与皇后的安全;这般托辞,皇帝即使心知,也绝无惩戒之罪名。   魏羚终于对父亲心服口服,低低应了一声,匆忙去外,叫来早已备下的金銮凤驾。   魏国公也终于对大柜内一声:“请陛下、娘娘,出柜吧。”   。   你才出柜——   。   沈少帝心下腹诽一句。   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亲自向前,拉开大柜之柜门。   一室的阳光,扑入大柜之内。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手握当朝正宫皇后白软软之手,踏出大柜——   未时已至。   天边晚霞,灿若琉璃。 第36章   踏破国公府, 踏平东雀大街,堂堂大齐少帝与皇后的金銮凤驾返回到大齐皇宫时,天边的夕阳已然落了下去。   宫中刚刚燃起火红的宫灯,一路的太监宫女们打从正阳门起便直直地跪了一地;沈少堂于龙撵上被二十四人抬着, 进了正阳门、午门、德胜门、崇阳门……一路的金毡红毯,山呼万岁。沈少堂忍不住回头看看皇后凤撵——   金纱垂地的皇后凤撵, 八宝流苏, 金凤展翅。他的小皇后白软软就坐在凤驾里,微微地低着头。   沈少堂心中想着这一场的轰轰烈烈, 并他于宫中时布下的重重之计——   他先是令人通知了良妃,良妃安露很是为皇后担心,便立刻去告知的文太后;太后虽然已声称退政, 但是京畿之地的驻军大权,尚在良妃的父亲、文太后的弟弟手中;沈少堂又令贴身心腹太监去悄声散布了小道消息, 算是通知了崔大总管;崔总管近日在打理河西的一年贡禄,听说有人想越权起反心,崔总管自然不会放过。   当然,这两项沈少堂赌得都是一个“三权鼎立”, 万一其中两方与魏国公勾结,那么他还剩下最后的一着——这一着他搁在了田小田的袖子里,显然这一次, 并没有用到。   小皇帝今日胜了这一仗,如同小狮子打败了老鳄鱼,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   坐在后面凤撵里的白软软, 也抬头望着前面的二十四抬龙撵。他虽然刚刚换上了龙袍,但是微微挺起的脊背,却第一次让她有了格外的安全感。   想不到,他并非是被人能揉圆捏扁的小皇帝,也想不到,他是在那般危机下,还能镇定处之的小皇帝;更想不到,他还在危机之中一直想着保护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甚至在魏国公他们杀来之前,他于柜中,那一个胡子撞了胡子的亲吻……   软软低头,脸孔红了起来。   没想到,前头的沈少堂已下了龙撵,走到了白软软的面前来。   抬着凤撵的太监们连忙将凤驾放下。   沈少堂也没说一个字,伸手拉住白软软,转身就走。   软软被他拉得一愣,只能再次抬脚,跟他一路追上。沈少堂又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狂风暴雨,软软一路小跑,跑得都有点气喘了。   “陛下,我们这是又去哪?”软软被他拖着手。   沈少堂一路将她直拖到了崇阳殿的门外,眼看身后的太监宫女们,都被他甩得老远老远了。   哼,想偷听他们皇帝夫妻秘密话,没门儿!   大齐少帝沈少堂对着小皇后呶了呶嘴:“皇后,是你来朕的崇阳殿,还是朕……去你的坤宁宫?”   嗯?   小皇后白软软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大齐少帝,“去崇阳殿?还是坤宁宫?陛下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沈少堂看着面前水灵灵的白软软,又想起了他们两人于大柜中,手牵手,唇碰唇的那一刻……虽然那一刻,她的唇上贴着毛茸茸的小胡子,但是触到她的那一刻,他依然还是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甜奶香……怕是他幼时被抱入宫中的时候太早,生生就把他给断了奶吧,不然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好甜好甜,好香好香,好想亲一口,好想咬一下……   完了。   沈少堂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这个来,便又觉得全身滚滚。刚刚因为魏国公的那一通乱闹,而生生压下去的东西……不对,不是东西……不对,是国之根本!国之根本又,又又又不听话了!   沈少帝的脸膛也跟着热红起来,连他的耳根际,都变得红红烫烫的。沈少堂直接将皇后白软软的手一拉:“什么意思,皇后还不知道吗?”   他说得够露骨了吧!让他堂堂一国少帝说得这么露骨,够可以的了吧!   白软软看着被他拉住的手,想了一想,又眨了眨眼睛:“陛下是想……睡坤宁宫的床?”   哦也!   他的小皇后终于开窍了!虽然说得这么含蓄,但是他也认了。   沈少堂慢慢地点点头,心想今日不用再一个人睡崇阳殿的冷床了。   白软软微微地笑了笑:“好。”   沈少堂差点跳起来,拖着小皇后的手就要往坤宁宫走。   “陛下去睡坤宁宫,臣妾去睡崇阳殿的东暖阁。”   什么?!   沈少堂的脚步一停,转回头来瞪着他的小皇后!   软软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爷的重重怒气,有点害怕地慢吞吞地说:“臣妾……臣妾自幼无母,向来……向来都是一个人睡……若是别人睡了臣妾的床,臣妾怕是……整夜都睡不着了。”   !   沈少帝心中蒸腾着的熊熊之火,瞬间便给浇灭了一大半!   这,这,这是什么鬼理由!他的小皇后居然不喜欢和别人同床共枕,那意思是,他若是去坤宁宫这样那样了,半夜里还得从龙床上滚下去?他明明一是国皇帝啊,他不要面子的?   但是,皇后这句拒绝,他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推拒。本来人家已经吐嘈了幼时失母,单身已久,难道他还要把人家强拉到龙床上去?!那他堂堂一国之帝,不要面子的?   算了!   沈少堂心一横牙一咬:“皇后,早回罢。”   沈少堂不等白软软再说一个字,转身便走了。   *   风驰电掣的沈少帝,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了崇阳殿。   已在崇阳殿外翘首等候多时的田小田,一见万岁爷平安无事、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那叫一个眉开眼笑,抄着手儿就要欢快地朝着皇帝陛下扑过去。   “万岁爷,您可回来了,可把我盼得……”   沈少堂一脸的黑压压、乌云压境,谁敢再多说一个字,谁就死!   田小田可是看多了沈少帝的脸色,一见万岁爷这般扫过了台风般的脸色,立刻吓得嘴巴一闭,所有的欢呼贺词、山呼万岁,全都活生生地吞回了喉咙里。想保命的话,乖乖闭嘴。   沈少堂一脸的不悦:“抬水来,朕要沐浴。”   田小田哎了一声,转身便令小太监们快快准备。   沈少堂又吩咐一声:“把冰錾子也抬来,把冰块全给朕倒进浴桶中!”   “啊?”田小田吓得全身一个哆嗦,皇帝爷不是在国公府里打赢了么,这怎么回到崇阳殿里,反成了斗败的鸡?洗澡沐浴还不成,还要洗冷水澡,冰水澡?   “万岁爷,这可已经进了腊月了,您要是在浴桶里加冰,那可生生要伤了龙体啊!”田小田像鸡婆婆一样跟在沈少堂身后,苦口婆心,“万岁爷,您看要不然……”   “朕要洗澡!冰的!”沈少堂突然爆怒,转头一句大爆发,“再迟一刻,朕便将你一起丢进浴桶中去!”   呃……   田小田惊恐地向后大退半步,双手掩胸。   万岁爷明明是去国公府打了一仗吧?怎么回来连性向都……都变了?这怕不是和国公爷战斗了一场,这明明是把脑子打浑打坏了啊!要把他丢进浴桶中,那岂不是?他和万岁爷的……鸳鸯浴?啊呸呸呸……他是进宫来当太,不是进宫来当陪浴的!   田小田趁着沈少堂一个不注意,一闪身直奔出崇阳殿,一声狼嚎:“快给万岁爷备水!”   你们上,我先下值了!   *   扑嗵!   深夜的崇阳殿东暖阁后的沐浴间里,响起一声投身入水的声响。   接着——   “啊——”   一声如彻骨寒冷的皇之嚎叫,响破夜空。   *   这一夜,狂风暴雨、翻云乱雨、黄梁梦雨、一床冷雨,实不太平。   *   第二日清晨。   阳光亮堂堂的。唯起了一点点的小北风。   早起的白软软被侍女阿宝披了一件水白的小披风,帽兜上镶了一圈水灵灵的粉白貂毛,更是衬得她肌肤赛雪,目光盈盈。   经过了一夜的好眠,小皇后今日可是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昨日软软回到了坤宁宫后,良妃便早已安排人将皇后宫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宫女巧巧早已备下了热水,软软在阿宝的服侍下,洗了个暖融融的热水澡后,又擦上了香粉,钻进了被宫女们用汤婆子暖得暖融融的被窝里,一个人可是好生生地睡了美美的一觉。但是睡到半夜的时候,便不妨的听到崇阳殿里响起一声震荡夜空的嚎叫——   阿宝还说是田小田的叫声,她听起来,到像是皇帝爷。   因而早早一大清晨,软软便爬了起来,到了崇阳殿的后宫,想要去探望一下皇帝。毕竟昨日他离开时,好像脸色并不怎么太好。   正走到了殿门口,不妨得里面忽然连滚带爬地走出来一个人。   白软软低头一看,正是御医院里的陈医正。   软软心想,莫不是真的生病了?   软软开口叫道:“医正。”   陈医正正是一身狼狈,一抬头看到皇后娘娘,吓得那真是叫一个屁滚尿流,顿时跪倒在地:“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软软免他的礼,接着问道:“陈医正这么早来崇阳宫,莫不是陛下……真的龙体有碍?”   陈医正一抬头,已过五十的医生先生,居然就在小皇后面前,腾地红了脸。   陈医正抖抖索索:“陛下……陛下乃是……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这是什么病?风寒了?伤了肺?上了痰不成?   软软:“到底是什么病,医正快说。”   陈医正脸都要红到脖子根,嚅嚅地说:“嗯,陛下……伤到了……国之根本。”   国,之,根,本?这是个什么东东?   白软软满脸的好奇,直接就问出来了:“国之根本是哪里?”   陈医正都要遁地了!   不能直面皇后娘娘的追问,老医正丢下一句“老臣无能”,落荒而逃! 第37章   沈少堂一夜都没有睡好。   一夜啊, 先是冷冷的冰雨,接着是狂风暴雨,后来是翻云乱雨,接着是黄梁梦雨, 最后一床冷雨……   沈少帝起床的时候,掀开被子先骂了一句自己没用。堂堂一国皇帝, 居然落得这般下场, 实在是……可是,昨夜梦中, 他的确梦到了软玉温香,他的小皇后一身雪白,身姿柔软;一手抚过去的时候, 滑腻似玉,洁白如雪……当初那个浑蛋要下旨让她减肥的?拉出去——   沈少帝完全忘记了, 是他自己。   然后,他便在梦中与她缠绵。   软软绵绵,一如她的名字。   但是到了早上,便惨了。   东暖阁里向来暖意融融, 沈少堂才掀被起身,便顿时觉得一屋涎香扑鼻,暖意盈身。   田小田此时刚好捧着一早的新衣进来, 一进门便觉得一股热意袭来,鬼精灵的他,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田小田抿着嘴偷笑, 伸手便来一扯沈少堂的裤子。   沈少堂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你干什么?”   田小田一脸坏笑:“为陛下更衣啊。”   沈少堂看他笑,就知道这小家伙什么都看到眼里了。   完了,他堂堂大齐少帝一世的英名,又要毁到这小家伙嘴里了。等会下了值,他不知道又会跑到后头太监房里,怎么变着花样儿编排他呢。   沈少堂把眼睛一瞪:“行了,朕自己来。”   田小田也不敢忤逆皇帝,连忙将新衣放下,转身欲出门。   谁知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新装的皇后白软软,就从东暖阁的后门里进来了。   软软一进门,便轻声道:“臣妾叩见陛下。”   沈少堂才刚刚解开裤带,就听到皇后的声音;这一声素日里听来平常的问安声,可因着昨夜的一场缠绵,让沈少堂的耳朵里,竟添了惊悚的味道!况他手里正提着自己微湿的晨裤,生怕被白软软看到,连忙转身,却不妨得脚下一乱,居然一头栽向了龙床!   砰!   “啊!”   栽倒到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他居然一肚子扎在了龙床的床缘,那雕了龙凤的雕花床缘,差点把他的“龙腹”都给撞歪。   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软软隔着珍珠纱帘正看到沈少堂跌倒,惊得一声:“陛下,你怎么了?臣妾来扶你……”   她?!她来扶他?!   不不不不不!   沈少堂心里一万个不,差点连舌头都打了结。   她千万千万不能进来!不然他今年份的丢脸份额,就要用光了!   “别别别……”沈少堂一连叠声,拼命对着田小田使眼色,快让她走!   田小田心领神会,一下弹起身来,张开双臂,挡在沈少堂背后。   田小田:“陛下不想见皇后娘娘!”   尼玛,不是这句!他的皇后他自然想见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难道你就不会说请皇后娘娘殿外稍待,等皇帝换完衣服再……沈少堂心下决定,等这事儿过去,要打田小田二十大板。   心大的白软软到是并没有听清楚田小田这句说了什么,但是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陈医正刚刚留下的那句话。   “好……吧。臣妾叨扰了陛下。但是臣妾只有一句话,想问问陛下……”软软望着沈少堂的背影,细声细语地问:“陛下,刚刚臣妾遇到了陈医正,医正说陛下伤到了‘国之根本’……臣妾不解,只想问问陛下,根本……是何处?”   噗——   趴在龙床边缘,正以一个神奇的姿式拼命深呼吸想要令自己被撞疼的小腹停止疼痛,却没想到小皇后的这一句话,差点让沈少堂的肚子疼得抽筋。   大齐少帝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地回答:“国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皇后,跪安吧。”   她再不走,他怕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软软也听出了沈少堂话里的“赶人”之意,不免得有一点点的失落。但是她还是乖乖地向着沈少堂的背影福了一福:“臣妾告退。”   终于听到白软软慢慢地退出了崇阳殿。   沈少堂连疼带笑,一头趴倒在龙床上。   他的小皇后,绝了。   *   一连数日。   皇帝沈少堂勤政,皇后白软软于后宫中打理内政,两人互不干涉,互不来往。   相安无事。   *   但是无人知道,白软软始终将“国之根本”这样的大事,放在了心头上。   不过后宫之内,总是些佳丽妃子,最高的便是东宫文太后。她总不能拿着这般问题,问到太后面前去吧。于是一连数天,这问题闷在白软软的心里,盈盈不去。   几日之后,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   光禄寺主薄、也是国丈白光大人,趁着在向坤宁宫的小厨运送米面的机会,来白软软的宫中小坐。软软便好不容易得了这机会,拉着父亲说说贴心的话。   宫女巧巧很是懂事地来为白老爷奉上了新泡的香茗,白光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   白光:“女儿,近些日子,过得可好?”   软软有点懒洋洋的:“这些日子到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   “何事?”白光掀开香茗的盖子,抚盖吹开茶杯中的茶沫,“尽管说出来。有什么烦心事,爹爹帮你解决。”   “真的?”软软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白软软从扶榻上坐直身,然后径直向白光问道:“爹爹,前些日子我们去了国公府中一趟,那日不巧,被人算计陛下误服了一点东西。那东西我到是闻过,应该没毒,可是服了之后,不知怎么的……陛下好像一夜都不怎么舒服。”   白光到是听说了国公府中发生的那一段公案,于是点头一边吃茶一边问道:“嗯,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早上,陛下便唤了医正来看,医正跟我说,陛下伤了……国之根本。”软软特别认真地,“爹爹,国之根本,是什么?”   白老爷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滚烫的香茗,整个倒在自己大腿上。   幸得白老爷独身拉扯皇后数十年,又当爹来又当妈,自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白老爷忍着手臂的微微颤抖,很是镇定地将手中的香茗搁回桌上,保持声音地问道——   “女儿,你确认陛下可是伤到了……根本?”   软软眨了眨眼睛,回想一下陈医正的话,确定地点点头:“医正先生是这么说的。”   白光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国之根本啊!国之根本!那可是大齐之根本,他女儿之根本,他白家的子孙后代啊!   白软软见白光叹气,很是担心地问:“爹爹,很严重吗?”   “不严重。”白光突然便硬气起来,一拍自己的胸脯,“有爹爹在,保证不会让我女儿的终身幸福落空的!女儿,你就等好吧,包在爹爹身上!”   软软有点担心地看着父亲,又有点浑沌,又有点懵懂,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明白。爹爹到底在说什么呢?   *   白光打从后宫出来,抬脚便直奔了光禄寺。先进了光禄寺的库房里,好生扒拉了许多好东西出来,一骨脑地全都送进了御膳房。   都说丈母娘疼女婿,他这含辛茹苦,终于把自己女儿拉扯大的单亲爹爹,自然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小皇帝伤了国之根本,他丈母爹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于是从那一日开始,由御膳房送进崇阳殿里的饭食,便开始日日加料,顿顿变了花样。比如大早晨是一顿碎羊肉炖火锅,中午就是一锅牛尾汤,到了晚间送来的是满满一大盘青石烤牡蛎;下饭菜是新鲜韭菜炒虾肉,饮的茶水是参片加枸杞;加配的佐酒是海参海马伴鹿血,加食的小点心竟是酸梅子酱蒸铁山药!   沈少堂突然觉得御膳房近日里改善御膳十分用心,还口头嘉赏了数句。再加上连日来他勤于政务,于是便于饭食时,将许多餐盘都吃得精光。   连续数日下来,沈少堂觉得自己的体质好了许多。这般寒冬腊月天气里,他甚至能只着一件单薄的夹袄,披上龙袍便能出入宫庭。眼看着田小田等一众太监宫女都大棉袄小棉裤,将自己穿成了个球,还在冬风里瑟瑟发抖,不由得发出了来自当朝皇帝的优越嘲笑。   但是直到有一日,上了早朝。   沈少堂衣衫依旧单薄地高坐于龙椅之上,底下文武百官次列。   魏国公已手握三省六部之权,位于百官之首。   沈少堂高坐在含元殿的龙椅之上,怎么看着魏国公,都觉得十分碍眼。但是国公府一案之后,沈少堂绝口不再提那天发生了什么;魏国公也因案获得了他即得的利益,到是于这些时辰的政务中,两人都没有再发生剧烈的冲突。但是沈少堂心下十分明白,魏国公暗地里依然还是在不停的动作;上一次是动用了安国公和崔总管,总有一日,他会将这些不利于他的人全都扳倒,想方设法再将国公府的那一幕,重来一遍。   到那时,老鳄鱼长成了大怪兽,便不再是安国公、崔总管、文太后以及他这个皇帝,所以约束得了的了。   沈少堂正在心下算计,而殿堂之下的群臣也在一一奏报政务。   沈少堂却忽然觉得……鼻孔中竟有些微痒。   莫不是他又要犯那喷嚏之症了?   沈少堂微微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不希望自己在百官面前打出喷嚏来,这在堂堂含元大殿上,也实在是太失了体统。   好在,他揉了两下,喷嚏下去了。   沈少堂挺直胸膛,继续听政。   只见得魏国公一个出列,举觚板朗声道:“陛下!老臣——”   魏国公话还没说出来,沈少堂忽然觉得鼻孔当中两股热流……文武百官皆抬着头,眼睁睁地便看着当朝陛下……两条鼻血忽忽悠悠,便顺着鼻孔人中,奔流而下……   百官:……   魏国公:……   沈少帝下手一摸,一手的鲜红。   沈少堂只在心下暗叫一声不好!一世的英名,毁于鼻血!   *   于是,数年之后,宫外一只饶有传说,声称当年魏国公一声大喝,少帝沈少堂惊得都淌下两孔鼻血来……   *   沈少帝匆匆退朝。   第二日,田小田出来称:因陛下鼻血,罢朝一日……   第三日,田小田又出来:因陛下鼻血……   第四日……   田小田宣称:“因陛下鼻血未愈,罢朝三、四、五……十日!   随后田小田匆匆赶到御膳房,展陛下亲笔手书的圣旨,上面只有三个大字:   朕、不、吃!   尼玛,皇帝爷你到底还能写出多少奇葩的圣旨来! 第38章   一连多日下, 大齐少帝沈少堂勤于政务,日日夜夜于崇阳殿中,伏案批阅奏折。各州府县递上来的折子五花八门,虽然大部分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的政务依然还是把控在魏国公的手中;但是因着那日于国公府中的一案,朝中大小朝臣, 自也是见识了几下少帝的小手段;所以虽然大部分还是投靠于魏国公和崔总管的帐下, 但是总有几个眼色精明的,觉得少帝年少不可欺, 而渐渐倾向了小皇帝的一边。   魏国公此些时日到也是安静了许多,以那一日的“恭迎帝后”,换得了三省六部的总揽大权;魏国公表面上看似已位极人臣, 但是三省六部中自也是与当初三权鼎立一样,尚有许多分属崔大总管和文太后的人。魏国公这些日子, 一直暗中命自己的儿子魏羚在想办法,暗中淘洗三省中的官员;不站于自己身边的,一律编派、寻找出理由,或者暗暗参上一本, 或者远远地发派边县。   朝中的军权派系也一直暗中内斗,除了京畿重地的驻军之权一直掌握在文太后的亲弟弟安国公手中,魏国公也令自己的侄子魏翔, 以边境三郡之地,开始侵吞朝中部分军权。文太后虽然已经半退政,但是却坚持握着弟弟安国公这张牌, 死都不肯撒手。魏国公和崔大总管谁都争取不了安国公这张重牌,一时间也是奈何不得。   朝中这些纠缠、均衡事务,将沈少堂的时间占去许多。   他每日于崇阳殿翻阅奏折,在某些朝臣的用词用字中,分析得出朝中派系倾轧、一派乱象。他日思夜想,不知不觉到头昏脑涨,饭寝不宁。   沈少堂终于走出崇阳殿。   殿外,已是满夜星辰。   夜空如坠黑色丝绸大幕,斑斑星光,如同颗颗精致的碎钻,洒镶于其上。少帝负手而立,仰望夜空——叹人命如惴惴蝼蚁,于此夜华流光下,不过万千一瞬。即使他贵为天子,也不过是命运的一个交错,便使他由临海郡的一名受父母疼爱的幼子,成为了这大齐皇朝中,于夹缝中苦苦求生的少帝;而他的小皇后白软软,只不过是一名从七品小吏的独生女儿,却因秀场上的一件意外,便被他拉进了这浩浩皇城……   人,或许于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而他,现在还不知自己,或者她的命运,将往何方。   但若是万一到了他所不能掌控的一刻,他也许会为了保她护她,送她离去……   沈少堂思及此,心中竟觉得隐隐作痛。   他禁不住慢慢地走向崇阳殿外的宫廊,找到一个角落,迎着夜风,慢慢地坐了下来。   小太监田小田看到皇帝的表情,便知他这几日心头不宁,非常懂事的拦住了其它还要跟上的太监宫女,远远地站在远处。   沈少堂便一个人,默默地迎着夜风坐着。   空气湿凉。   夜幕动人。   但是突然,他的身边响起一点悉索的声响,接着是——叭唧叭唧——叭唧叭唧叭唧——   声音十分怪异,而且愈渐愈大,听起来像是有人正在他的身侧咬吃着什么,而且还一边吃,一边香甜地巴唧着嘴巴……   何人竟如此大胆,居然敢于大齐皇宫的政务中心崇阳殿外,就在他这堂堂少帝身边,一边偷吃东西一边巴唧嘴?   沈少堂转过头去,正欲发火,却万万没想到——   他一回头,意外地看到一只通体肥硕,毛色光滑,一双乌色如墨的瞳眸忽闪忽闪,十分警醒地瞪着他的一只——大橘猫,正趴在一碗堆得满满将要冒出尖的拌着小鱼干、小猪肝的猫饭前,叭唧叭唧地吃得十分香甜。   沈少堂呆住。   大橘猫也呆住。   一人一猫,就在冬夜清清凉的夜幕中,互瞪。   沈少堂十分好奇,这崇阳殿向来是他处理政务、行走坐卧的寝宫,宫内又是太监、宫女、大臣们往来最为频繁,按说是从来不敢于此宫中喂养什么宠物的,怎么会突然于此处,突然出现一只这么肥硕的大橘猫?但若说它是由宫外流浪来的,它看起来又长得身宽体胖,毛色光滑,甚至连面前这碗满得冒尖的猫饭来看,都应该是有人长期投喂,才会将它养得如此肥肥胖胖的……   到底是谁的猫?   沈少堂瞪着眼前的大橘猫,百思不得其解。   大橘猫瞪了沈少堂一会儿,看他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胆大的大橘猫便又再低头,继续吃了两口饭。它大口大口地吞着饭团,一边吃一边叭唧着嘴,一边还用舌头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巴。   于是,沈少堂便看着这一只大胖猫,巴唧巴唧吃饭,呼噜呼噜舔嘴……   不知为何,沈少堂看着这只大猫呼噜呼噜地吃着,竟觉得它饭碗中的猫饭,一定十分香甜。可怜他身为一国堂堂少帝,这些日子因为他鼻血未愈,便向御膳房里下了那样一道奇葩圣旨;接下来这几日,御膳房里晚间便连一点果子点心都不敢送来了。他今日政务忙到此时,方才觉得饥肠辘辘,看着大橘猫巴唧巴唧吃得香,他忽然便听到自己的肚子——   咕噜。   发出了一声很是羡慕、很是弱势的饥饿声。   大橘猫瞬间听到了这声咕噜,抬头,机警地盯着他。   沈少堂无奈的表情。   忽然,便看到大橘猫缓缓地伸出爪子,将它自己的猫饭碗,朝着沈少堂的方向——推了一下——   沈少堂囧。   他堂堂大齐少帝居然混到了何等惨境啊,居然被一只大猫请吃饭了!哈哈,凄凉啊凄凉!   *   沈少堂自然是没享用它的猫饭。毕竟它没家没地的,也挺辛苦的。不管他这个大齐少帝被饿成什么鬼样,至少他还是有一个“大齐少帝”这个挺有前途的正当职业的。   不过一连几日,忙完政务后便听得屋檐上猫儿的奔跑声,他便知道大橘猫又跑着过来吃饭了。于是沈少堂便常常放下政务,奔出去坐在廊下看它用餐。沈少堂命田小田查了几次,看看是谁将猫饭放在崇阳殿的,田小田这个最没用的家伙,查了几日说眼花没看清,跟没说一个样儿。   再两天,大橘突然没有来。   到了傍晚,沈少堂突然听到屋檐上猫儿奔声又响,沈少堂连忙将手中的奏折一放,跟出门去。   又是在回廊之下,沈少堂突然看到了大橘。   沈少堂心下高兴,才想走过去摸摸大橘,却忽然听到大橘喵喵地叫了一声。似有什么好事,想与他分享。难道是它两日不来,送饭喂养它的人,今日又在猫饭里加了什么上好的吃食?   沈少堂走过去一看——   囧。   两只一模一样的猫饭碗,摆在地上。每只碗下,还压了一张小字条。大橘的碗下写着:大虎。另一只碗下写着:小虎。   大橘要是大虎,那他……是小虎?!   沈少帝囧得没边没沿儿的,他这当朝皇帝混的,不仅混成了被猫主人请饭吃,还混得和猫儿摆上了辈儿!最可怕的是,他还得尊称这大橘一声“大哥”!   大橘猫见他跟了过来,很是客气地用爪子一拍碗:来,请吃!这是大哥卖萌换来的饭菜,有大哥吃的,就绝不会让小虎饿着。   我谢谢你啊。   沈少堂在心里回一句,又差点被自己的自言自语笑崩。   不过,他看着摆在地上的这两碗猫饭,忽然心头一动,计上心来。   沈少堂故意将小虎那碗饭轻轻地用脚踢了踢,撇嘴道:“这么难吃的东西送来,鬼才要吃。”   他故意负手,转身离去。   待沈少堂转过回廊转角,大橘猫大虎正在趴着头叭唧叭唧享受它的晚餐时,有一个人影从幽幽暗暗的角落中走出来,很是失望地往大橘的身边一蹲,捧起那碗被“抛弃”的小虎饭碗,幽幽然地说:“不好吃吗?我还特意帮他卧了两颗荷包蛋,想给他补补身子呢。”   软软捧着小虎的饭碗。   忽然,眼前脚步突现。   白软软心头一惊,直想转身逃开,却不料少帝沈少堂却已一步蹲下身来,就在白软软的面前,与她盈盈相对。   软软被他捉了个正着,捧着手里的那碗饭,目光盈盈地望着面前的沈少堂。   大齐的少帝皇后,就在满幕星光、清亮的冬日夜色中,再次盈盈相对。   沈少堂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脸,一双透出动人水光的眼眸,手中那碗精心备下的饭菜,冒出袅袅淡淡的饭香。沈少堂忽然觉得,人间滋味,便是如此……夫妻滋味,便是如此罢……   他的心中,忽然便涨满了满满暖暖的感觉。   一伸手,便将小虎碗接了过来,一下坐在台阶上,低声轻笑:“谁说朕不吃。”   软软一惊?   却又忍不住低头,微微笑了。   沈少堂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轻声唤:“软软,过来。” 第39章   夜空如湛, 星光点点,夜风拂来阵阵清澈,呼吸的淡淡白雾在夜色下莹莹环饶。   大齐少帝沈少堂与小皇后白软软,并肩坐在崇阳殿外的回廊台阶上, 仰望星空夜幕,回首身边佳人相伴, 手中一碗暖心的荷包蛋饭, 饭香、夜香、人香,似乎已再了无遗憾。   沈少堂拿起放在一边的筷子, 轻轻地尝了一口小虎碗中的饭菜,才咽了一口,便觉得米饭颗粒晶莹, 入齿弹香。   沈少堂禁不住点点头:“好吃。”   软软听到他夸饭菜,立刻一双漂亮的眸子都笑得微微地弯了起来:“陛下觉得好吃的话, 臣妾便每日于宫中亲手做了,给陛下送到崇阳宫来。”   沈少堂转头问她:“这大虎,也是你每日在喂养的吧?”   软软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认真地吃着猫饭大橘猫,点了点头:“臣妾是前些日子前来探望陛下, 又不敢冒然闯进崇阳殿,在殿外发现了大虎,看它流浪至此, 于殿外陪伴陛下日日勤政;臣妾念天寒地冻,便每日送一碗猫饭来,与它过冬。”   “你便发现朕也每日无饭可用, 于是也备下了一碗,与朕?”沈少堂敲敲手中的饭碗。“皇后,朕真是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竟会将朕与它的辈份排在一起?它反而称作大虎,而朕的饭碗,反而是小虎?”   软软听他问到大小虎,忍不住便低头红了脸。   “臣妾……是怕陛下发现,将两只饭碗写了大虎与小虎,即便陛下不想同享,也……也不会觉得是有人故意要送与陛下的……”   “你亲自来送饭给朕,难道朕还会拒你不成?”沈少堂问低下头的软软。   软软不敢抬头看他。   沈少堂轻轻地说了一句:“只要是你亲手送来的,朕都要。”   软软被他这一句一心击中,蓦地抬头,望他。   她的眸子于星光下,熠熠生辉,闪闪亮亮的眼波中,又漾着淡淡的水光,格外的好看。   沈少堂由她眼眸里,看出了她的感动与情真,忍不住微微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一次,白软软竟然没有闪避,也没有害羞,她便是眨着水灵灵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沈少堂,任由他干燥的掌心,滑过她白嫩嫩的脸颊……肌肤相触,她能感受得到他大大的手掌,微微粗糙但十分男人的手心;他也能感受到她弹嫩的手感,以及她脸颊之上微微泛起的点点热度。   她的脸,红彤彤的,像是一颗刚刚成熟的红苹果。   他的心,像是被鼓躁了,好想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但是此时时刻,沈少堂竟没有一如那日在国公府的大柜中,强行而动。他只是与她于夜色下四目相对,莹莹若水。   反而恰巧一阵清凉的夜风抚来,白软软被冷风拂了脸,微微地抖了一下。   沈少堂立时发觉她的颤抖,急忙问:“冷吗?”   软软连忙摇摇头。   但沈少堂依然还是快速将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回头伸手便用自己的手掌将她的两只小手一握,想用自己掌心里的热度温暖她;却握了两下又觉得不够,竟就一下拉开自己胸前的龙袍前襟,将她的双手一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身为男人的滚滚热度,他胸口的暖暖热烫,他的体温,他的味道,都仿佛能顺着她被贴上他胸膛的手掌细微传来……   软软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这一下,软软的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这样的贴身接触,这般的温暖,到更比那日在大柜中撞在一起的轻吻,更让她怦然心跳。她似乎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不同,也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火花……   沈少堂看着她,看她脸也红,耳尖也红,耳朵也红,脖子都开始变红了……   他心头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块软软的棉朵,终于伸出右手,将她一把揽住怀中。   软软跌进他的怀抱。   他的热烫温度,他身上好闻的皂角香气,全部笼罩了她。她好害羞好害羞,好脸红好脸红,可是又奇怪的好踏实,好温暖,好想便一直这样被他紧紧抱住,永远都不要分开……   沈少堂低头,看着她猫儿一般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前,也终于长长久久地舒了一口气。   真好。   有你在身边,真好。   *   这一夜,崇阳殿里的沈少帝,是第一次咧着嘴笑着入睡的。   这一夜,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是害羞地红着脸入睡的。   这一夜,崇阳殿外的田小田和坤宁宫外当值的阿宝,是捂着嘴儿偷笑着入睡的。   *   崇阳殿外夜微凉之后,一连数日,沈少帝的心情都好得像是开了一朵花儿。   即使眼前有多少繁杂的事务,多少烦心的群臣倾轧,他都也没有放在心上。仿佛就像是一个刚刚陷入爱河的少年,即使是在含元大殿的大朝会上,他都是一直抿着嘴在听群臣的奏报的。这一下子到让魏国公有点慌神,他有点拿捏不住少帝整日在笑些什么;是又得了什么心腹大臣,还是自己的某些计谋,被少帝看穿了?一时间魏国公令魏羚、魏翔不要擅动,待他先摸清了少帝心里在揣摩些什么,再做打算。   但是魏国公实在实在没有想到,沈少帝心里根本不是在想怎么收拾他,人家心里在想媳妇儿啊!   沈少堂于那一日之后,好像终于找到了与软软相处的窍门儿。   他明白了,自己择来的这位小皇后,其实并不像其他被抬进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与他直来直往的。她并非像其他妃子那样,希望入宫便得到他的宠爱,与他滚滚床单,怀上个把龙子龙胎,从此以后便母凭子贵、步步高升。至于与皇帝的夫妻之情,不存在的。   在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的皇后软软心里,沈少堂与她的意义,不过是“被婚”的丈夫,她对他即没有生活上的依赖,也没有情感上的需要。所以这些时日,她虽然与他成婚,陪他前往临海,但时时处处,似乎都只是将他当作了伙伴。直到在国公府中,他与她生死相依,她似乎在悄然打开了一点点心扉,而至微凉夜,她才似乎开始对他有了点点感觉。   他的小皇后,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少女啊!   沈少堂思及此,便忍不住笑了。   既然她还情感懵懂,那他便给他的小皇后来一场甜甜之恋,让她真正享用到男女之间的情感,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于是,大齐少帝沈少堂,便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追自己媳妇儿的全过程——   呃,怎么好像有点囧。自己媳妇儿还得重头追……   不过这第一件大事,便是沈少帝决定——挑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美破苍穹、艳压大齐的礼物,送给皇后白软软。因为他始终记得软软的胸前还戴着那条天云楼纪老板送给她的什么南珠,他一定要将那条项链,亲手扯掉!   于是,小太监田小田,便把宫中最上等的织造局的能工巧匠位,都招来了崇阳殿。   崇阳殿中一时金光闪闪,目不瑕接。   其中,织工局里的织匠带来的是数匹巧夺天工的织锦,底锦清高秀雅、花纹梅兰竹菊,搭配在一起那叫一个秀洁高雅,脱凡不俗。   造工局里的工匠带来的是数件文玩珍宝,其中几块高等徽砚,雕得是十八仙女下凡,个个栩栩如生,如临在世。   珍宝局里的工匠带来的则是数件金织玉镶的珠宝玉饰,其中几件掐丝点翠的单羽凤尾,又几件镶坠松宝、玛瑙的琉璃璎珞,真正是美得令人称赞、惊得令人叹息。   田小田看着这一屋子的极品珍宝,一脸的得意洋洋。要知道,这可是他自从接了万岁爷要与皇后娘娘送上一件最珍贵的礼物的圣旨后,便挖空了心思,跑遍了织造局,甚至连宫外前门边上的文宝斋、珠宝一条街都逛断了腿儿之后,才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每一件珍品,都清秀高洁,巧夺天工,令人惊赞,无论哪一件送给皇后娘娘,他都有信心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交口称赞。   但是万万没想到——   皇帝爷沈少堂在摸着下巴,走下崇阳殿的宫阶将阶下的数十件珍品皆看了又看之后,攒着眉毛,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就这些了?”   什么,就这些?这些都快几十件了,皇帝爷居然没一件看得上眼的?!   田小田有些不甘心:“陛下,这些珍宝、珍品,皆是奴才跑断了整个皇宫、文宝斋挑选来的,其中陛下竟没有一件如意的吗?”   “嗯……”   沈少堂挤着眉毛,走到整一排珍品之前。他先指着织工局送来的织锦:“这织锦,颜色太淡了!什么海蓝海青海薄荷的,太绿、太淡、太不喜庆!而且绣得这是什么花花草草,只长了几片草叶子太难看!”   田小田翻白眼,万岁爷,那不是什么花花草草,这明明是顶级金绣兰花啊!   沈少堂又走到造工局的徽砚旁边,指着上面的十八仙女说:“这砚台虽然品质极佳,雕工极致,但是朕是要送给皇后,皇后本来就不是仙女身材,你若送了十八仙女,皇后误会朕在嘲弄她该如何是好。还不如在这砚台上,雕上几个活泼可爱的胖娃娃,皇后看着也才更喜庆些。”   田小田继续翻白眼,万岁爷,在砚台上雕两个胖娃娃,您也实在是天底下的头一份儿了!   沈少堂又走到珍宝局的珠宝玉饰之前,到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到是做得不错,可这凤尾为何做成单的,做成三十六式的开个雀屏不是更好看吗?况且这松宝玛瑙,镶得这般松松垮垮的,镶满一点嘛!若珍宝局里少了珠宝,朕立刻下旨令他们送进宫来!”   田小田快要被打败了,万岁爷,你懂不懂什么叫节制,什么叫简约,什么叫设计啊!单羽凤尾可是表明凤凰一生一世,只爱一妻的美好寓意,您说给它开个屏?!我的妈呀。   沈少堂完全没有注意到田小田快要飞到天上去的白眼,突然指着织工局一位站在最旁侧的,身材有些微微胖的织匠的衣服,特别热情地说:“朕到是觉得,她身上的这件锦衣甚是好看,照样做一件送给皇后,皇后必定喜欢。”   田小田朝着那个织匠一望,差点没把自己给撅过去!   那位胖织匠身上披的应该是一件在织工局工作时的工装,不过是拿了数件剩下的织锦拼凑而成的披子而已!少帝居然觉得那披子花团锦簇,花色繁复,而底锦又色泽艳丽非常!   田小田全身都在喊着一句话:别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爷,我就不敢怼你!您这阔怕的直男审美,居然还有脸在大婚时,嘲笑人家礼部给你布下的大红配大绿。您这阔怕的直男审美,居然想送皇后一身锦头拼起的工衣!你——堂堂大齐少帝——你走! 第40章   在田小田强烈的审美鄙视下,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终于放弃了他真诚而热烈地喜欢的一整串如拇指般大小的珍珠项链,又放弃了一枚榛子大小的满镶红宝石戒指,还在田小田的白眼下, 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一枝白羽毛串起的黄澄澄的赤金钗……最后好不容易挑中了一件样式简单大方,做工精致、色泽动人的水滴状的玛瑙耳坠, 甚是精美。   不过, 沈少帝虽然身怀令人害怕的直男审美,但是他却对软软的话记忆犹深。他记得在前往临海时, 软软对小蒋姑娘特意说过,自己可是扎了四个耳洞,所以在挑中耳坠之后, 又命珍宝局的人,再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对。   田小田听少帝这般吩咐完, 才微微舒展开为他操碎了心的眉。   还好,审美虽吓人,情意却是真。   正当崇阳殿里一片热热闹闹,欢欢笑笑的时候, 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个当值的小太监。   太监进了门,匆匆跪地便道:“启禀陛下,皇朝大内内务府总管崔总管, 奉圣旨巡弋西境,今日归朝了。崔大总管已入午门,眨眼就到崇阳宫了。”   沈少堂脸上的笑容, 忽然微微地一收。   他将那对耳坠交在田小田的手上,轻轻挥了挥手。   田小田连忙命所有织造局里的人,尽数退去。   沈少堂微微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龙袍,坐回龙案之后。   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   “哦呵呵呵呵……”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只听得崇阳殿外一连串略微高扬的笑呵呵之声,便看到门外一袭黑压压的太监小子们跟随而来,扶着当中一位年过半百,眉发皆白,身体微宽,而穿了一件滚满祥云如意锦纹的黑锦大内总管官服的老太监,缓缓地向着崇阳殿的大殿之中迈步而来。   田小田一见得此人,已吓得略缩了缩脖子,躲到沈少堂的龙椅背后去了。   沈少堂也没责备田小田,毕竟眼前来的这个,可是他们大内总管太监的太监头子。田小田虽然算得上是他御前的人,但是职属划分上,依然还是分属于崔大总管之下;田小田若在崔大总管的面前露下什么把柄,崔总管回了太监所里,给他穿小鞋、整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   沈少堂到是微微整了整情绪,眼看着这崔大总管笑呵呵地扶着他一众的徒子徒孙,慢悠悠地步入殿来。   崔大总管从跨进殿门,到走到沈少堂面前,总共用了快要半柱香的时间。   终于走到沈少堂的面前站定,崔大总管将扶着他的小太监的手一撂,向着龙案行礼道:“老奴参见陛下!”   沈少堂:……   崔大总管毕恭毕敬地跪着。   沈少堂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朕在这里。”   一直朝着龙案左侧跪着的崔大总管,连忙抬起头来,用着略微有一点点浑浊的右眼球仔细看了一看,才恍然大悟,连忙把膝盖再挪过来,伏地高呼道:“老奴崔振山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太监徒子徒孙们,也跟着山呼万岁。   沈少堂囧囧有神。   原来,这位崔振山崔大总管,前几年因着一场大病,烧毁了一只眼睛;侥幸保住了另一只眼球之后,那眼球便也生了一种怪病,总是雾蒙蒙地遮住眼睛,让他眼前的东西,永远都是模糊一片。所以崔大总管不管走到哪里,身后头都跟着一大从的太监所的徒子徒孙,总有人在他身侧,扶着他的胳膊走路。并也因着这样的一颗眼球,崔大总管的方向感也常出了差错,别人在左他向右,别人问好他转头,这种事情几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按照这般的身体,这位崔大总管早说就应该早早引退,请皇帝的示下出了宫,寻一处山青水秀之地好好养老去了。但是这位崔大总管并没有引退,反而因着他于宫中近五十年头的资历,先是跟了圣祖皇帝,又从小带大了文皇帝,接着又眼生生地看着沈少帝长起来;这样的三朝老侍,那于宫中的地位、威望、人脉与徒子徒孙,已不能以“高”这一字来言了。   可以说,但凡是于大齐后宫内的大大小小的太监,皆是他的“子孙”,上了年纪的,叫他一声“干爹”;中等年纪的,叫他一声“干爷爷”;再到田小田这一辈的,见了崔大总管,可得叫上一声“重爷爷”。宫中的任何一个太监,都跑不出崔大总管的关系网,但凡拉帮拉派的,都能算作他的人;况且以他的年纪资历,于宫中的地位,所有太监们都巴不得与他攀上关系,哪还有任何一个敢绕着崔大总管走的。于是这崔大总管便成为了这大齐后宫中的“万人之上,两人之下”;除了当今的太后、少帝,便没有一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了。   这满朝的太监,又替崔大总管编出了更大的关系派系,崔总管不过是坐于宫内,便眼线千里……哪怕是国公府中的那桩公案,再于北境三郡的魏翔夺军权,崔大总管可都是清清楚楚地搁在心里。   沈少堂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所以,虽然崔大总管再怎样的分不清楚方向,看不清楚人影,但是他那颗透亮亮的心,可是一直盯着宫中大权的。   沈少堂浅笑:“大总管快请起。赐座。”   田小田踢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屁滚尿流地抬了椅子去给崔大总管坐。崔大总管看不清人,但是却摸了摸小太监的头,笑道:“有劳孩子。”   小太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崔大总管往椅子上坐好,便对着沈少堂欠欠身:“陛下,老奴前些日子奉了陛下的圣谕,前往西境河西府、玉州、凉州等地巡弋;路途百姓安居,商贾西去东来有序,各大州府也每月每年粮米贡品,样样齐全。”   沈少堂微微笑了笑。   看样子,这老朽儿去了一趟西边,吃饱了回来的。   “辛苦崔总管一路奔波,能将河西府地的粮米贡产,都摸了清清楚楚。”   一路走一路拿,你这一趟也算是赚到了。   “老奴诚恐!老奴不过是帮着陛下与太后,将西境州府的皇家产业清算清算,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   我是在帮你们沈家维护天下,吃拿卡要,不存在的。存在了也不会告诉你。   沈少堂看着崔大总管那独剩下的一只眼睛,呵呵一笑。   崔总管看到沈少堂笑了,更是发出一连串的“呵呵呵呵”之声。   笑声未完,崔大总管便笑容一转:“听说,陛下最近于下,调了许多官员上来是吗?听说老奴路过的抚州知府蒋渊,就被陛下连破了三级,调进了户部。”   沈少堂的笑容也跟着一收,无所谓般的态度回道:“朕听说那蒋渊,是个打理计算的好手,如今到了年底,户部正缺一个可以统筹审计的度支官;朕便将他从抚州调来,不过是负责两天年底的赋税核计,做好了,再将他返调回抚州去。”   崔总管又笑了:“陛下这般调度,不怕蒋渊忽上忽下,可寒了心?若依老奴说,他是个人才,陛下不如就此将他留任京城,上上下下,总还是个体己的人。”   沈少堂也跟着笑:“看来蒋渊真得亲自上门去谢谢崔大总管,这般为他着想。可惜蒋渊家里还有一个独女,需要他亲自抚养照顾,朕少不得过了年就放他回去。并其他部里调任的几名官员,也都与他同样。”   崔大总管呵呵大笑。   “陛下真是有心了。有这些官员,这个年关,算是能顺顺利利了。”   “正是。”沈少堂微微一笑,“恰好蒋渊他们最近核完了东境的帐目,崔总管又回来了,回头把西境几府州的帐册,也一起送到户部,让他们清理清理吧。天色渐冷,崔总管也好歇息歇息。”   崔总管的笑,嗝地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接着,便再次哈哈大笑。   沈少堂也跟着他,大笑起来。   崇阳殿内外,笑声不止。   *   过了一时半刻,崔大总管扶着小太监,颤悠悠地走出了崇阳殿门。   一出门槛,崔大总管便往左转。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崔爷爷,门在这边儿。”   崔大总管弹了小太监一个脑崩儿,笑:“淘气的猴儿。你爷爷看得着。”   小太监低头不敢回答。   崔大总管呵呵呵呵地大声笑起来:“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陛下的心情很是不错啊。你们这些猴儿们,将陛下可照顾得甚好甚好!”   这一句话出,满地的太监都吓得,扑嗵一声通通跪倒了。   崔大总管摇摇头,继续大笑:“你们都给我听着,打从今天起,你们个个要更加‘用心’地伺候好陛下万岁爷,要让万岁爷‘日日开心’‘夜夜好眠’,于内宫‘无忧虑’,于外宫‘无烦心’;知道了吗?!”   崔大总管这一通话语,直说得跪了满地的太监们不敢言说一个字,面面相觑,纷纷伏低。   崔大总管用一颗眼睛扫视一下跪了满地的小太监们,又再次“哦呵呵呵呵”地狂笑着,颤悠悠地离去。 第41章   崔大总管返回京城, 大齐皇宫里的气氛,徒然便紧张了起来。   不说那些归于崔大总管手下管辖的大小太监们,便连各宫各苑里的宫女妃嫔们,都紧张了起来。崇阳殿中, 田小田深知少帝眼下还不能掌控天下,所以自己也犯不着与崔大总管对顶, 以免给少帝再添了些许麻烦。于是田小田自动地便夹起了自己的尾巴做人, 除了当值下值,便乖乖地回去自己的屋里休息, 半个乱字都不敢说。   沈少堂的崇阳殿里更是一片紧张的气氛,少帝日夜勤政,上次于国公府中给了魏国公三省六部之权, 魏国公一直暗中再洗涣他的人上来;但偏偏沈少堂借了年终审计之名,调了抚州知府蒋渊, 临海知府陶之光,齐州与扬州知府大林小林两位五品大员进了京城。他们几人于三省六部之外又组成了一个小的“度支部”,头上顶的都是“度支郎”的名衔,做的都是年终审计审核的工作。偶尔沈少堂会将度支部诏入崇阳殿中, 几人一一向少帝回报审核内容,向少帝呈现汇报。   崔大总管于崇阳殿中派了些许眼线盯着,但是几次下来, 连个错处的毛头边儿都没有找着。   崔大总管眯着他唯剩下一颗的微白的眼球,一边“哦呵呵呵”地笑着,一边于心下暗自度量着这小皇帝的斤两称重。   看来这断了奶的小皇帝, 真是长大了。   沈少堂忙于这些繁杂事务,珍宝局把那一对玛瑙耳坠做好了,两对皆用雕刻十分精美的盒子装好了,送到了他的案头上;他都没有时间打开看上一眼,就更别提亲手送到皇后白软软的宫中去了。田小田暗中催了沈少堂两次,沈少堂看看崇阳殿外,不是天光刚刚放亮,便已是幽幽夜深。   “待改日罢。”沈少堂略有些疼惜地说,“不要扰了她的好眠。”   田小田被少帝这句话哄得心里一甜,忍不住先替皇后娘娘抿着嘴儿偷偷一笑。   *   于是这一段时日以来,软软也没有再见到沈少堂。   但是那一夜清清夜空下,他的拥抱和手掌,温暖却一直在皇后白软软的心中回荡。她睡前也笑,醒来也笑,梳妆时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吃饭时也忍不住差点把手里的汤都喷出来。   惹得侍女阿宝拿筷子敲碗沿:你是皇后咧,能不能矜持一点!   软软好不容易止住自己“春风荡漾”的小内心,好生把这一餐饭,都吃了下去。   午睡过后,同样闲在后宫里的良妃安露前来探望白软软。软软从那次省亲之后,后苑里的鸭翁、阿花都多亏安露的照顾,近些日子又添了大虎,本来便喜爱小动物的良妃,便来得更加勤快了。软软感激安露的尽心尽力,两人一来一往,也更加熟悉了;相谈几次,竟如同混熟了的小姐妹一般,彼此放下了皇后与良妃的身份,到成了一对上好的好朋友。   又见安露前来探她,软软正在屋子里待得身上发痒,于是便于坤宁宫的后宫里取了几样刚刚做好的小点心,拎了食盒跟安露去了御花园。   入了深冬,御花园里早已是百花调零,两人无花可赏,只得寻了一处背风的凉亭,放下了竹帘,在亭里开了食盒,泡了香片,安露抱着鸭翁、软软怀里抱了大虎这两只天然的暖手宝;便开始了一对小姐妹之间天南海北地胡吹海吹。   软软可向安露讲了许多大婚以来的事,还向她说了她与陛下微服前往临海郡“私访”,结果路途当中偶遇抚州知府小蒋姑娘,少帝以为小蒋姑娘是看中了他,结果万万没想到,小蒋姑娘偏生看上的居然是皇后娘娘!   良妃安露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在认真地想了想沈少堂的脸之后,良妃点点头道:“嗯,若我是小蒋姑娘,我会喜欢的,也是皇后。”   白软软笑得差点撅过去。   要是这话再让沈少堂听到,那堂堂一颗高高在上的少男心,不知道又要碎成千片万片,飞入花丛都不见了……   两人闲聊,越聊越渐深入。   软软忍不住将那清朗月下的一夜相处,告诉了良妃。   安露听完,不仅不像其他妃子一般,露出何等嫉妒的表情,反而西子捧心般,一脸粉红冒泡泡的表情惊呼:“真的真的——皇后娘娘与陛下——好般配——”   白软软一刹便红了脸。   这,这是遇上她与皇帝陛下的西皮粉了不成?   安露眼神直冒粉红地陶醉:“我完全能体会皇后娘娘那日的心境,就是那种一见到某个人,便觉得天也亮了、心也晴了,阳光明媚、星光灿烂,不管前途如何漫漫,只要能在他的身边……便是明日死了,也是值了……”   软软大笑:“哪有这般夸张。良妃你这也实在是……”   软软笑到一半,忽然笑容一停。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虽然自从大婚之后,陛下几乎从来不来后宫,但是无论从哪里算,良妃都算是正经过了宫门,被抬进后宫里的三妃之一。且莫说她对自己与少帝之间的情感若何,可她居然说出“见到某个人,便天也亮了,心也晴了,死也值了”的话,莫非……   嘿嘿嘿,良妃有情况?   皇后白软软,忽然像是发现了小姐妹的贴身秘密一般,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   但是,尚在软软与安露正在凉亭间说着体己话的时候,突然由凉亭阶下,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叫声——   “参见皇后娘娘!”   *   这御花园中,还有谁在叫参见皇后?   自上次国公案之后,贤妃魏云燕回了大齐皇宫之后,便以一个奇葩的“拉肚子”的理由,被皇帝沈少堂下令“将养”。   这两个字十分的有深意,“将养”表面看起来是十分关切,令她休养身体的意思,但实际之上,不过是沈少帝下令她不得再踏出自己的内宫一步。虽然国公府里的公案已过,魏国公也得到了他想得的利益,但是真真以为,沈少帝不知那日在国公府中发生了什么?那碗硬要塞给皇后的红枣糖水,便真的是大管家的“好意”?少帝不说,不是不知。   于是,自打魏云燕回宫之后,便再也没敢出宫门半步。   而今于御花园里,又是谁这般娇滴滴地唤声皇后?   白软软和良妃安露皆回头看过去,良妃一透过竹帘见到那人影,便立刻站起身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妃排名第二的德妃崔婷婷。   崔婷婷乃为大内总管崔振山的幼弟崔振越的亲生女儿,自幼背靠着伯父这棵参天大树,一家人要风得风,要雨来雨;崔振越虽然在朝中任得不是如魏国公一般的大职,却是漕运、盐运总督办这类的旷世肥差;几乎整个大齐的盐政、铁政、水政的大权,都握在崔家的手里;崔振越更是凭此,一家老小富得流油,钱多得做梦都花不完。   崔婷婷长在这等家族中,自然也是被堆成山的金子一般富养长大的。吃穿用度皆是极致奢华不说,便是琴棋书画,也是京中一等一人的名流传授的。崔大总管一直将这名侄女以当朝正宫皇后来培养,一心将她送入宫中之后,指望她于皇帝枕边吹吹风,替少帝生个一男半女的,便相当于整个大齐的半壁江山,都落入了他们崔氏手中。即使那时,崔大总管失势,崔家总有下一代位极登峰,看谁还能奈整个崔氏家族如何。   崔婷婷一直也是十分争气的,不仅长得是婷婷玉立,身姿妖娆;更是琴棋书画女工,天下一绝。当初选秀时,她有足够的优势,能以端庄秀美,压盛气凌人的魏云燕一头,莫没想到突然打横里杀出了个提着豆腐的傻丫头,居然一豆腐便砸出了个正宫皇后!   崔婷婷当时想,早知道她就于选秀时拎个茄子地瓜菠萝来了,反正这少帝很经砸不是吗?看谁砸得过谁!   差点躺枪的沈少堂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出的,不然当初他选秀之时,一定身边带齐十个保镖,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了。   此时,崔婷婷一身娇妃盛装,袅袅婷婷,拾级而来。未入白软软与安露所在的凉亭,便是一阵粉香扑鼻,差点把白软软香得跌出一个跟头。   软软好不容易止住了打个大喷嚏的念头,只见崔婷婷拉着裙角,于桌前依依拜伏: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软软点头,免礼。   良妃安露也连忙见过崔婷婷,崔婷婷也连忙与安露互礼。   崔婷婷说话间,这叫一个香气盈人,声音这叫一个娇软入骨,笑一笑便是媚眼如丝,开个口便是妖娆酥人;待她对你抿着唇儿一笑时,那叫一个七魂八魄,都被活生生地勾走了。   崔婷婷:“娘娘是正与良妃妹妹闲话?臣妾刚刚从伯父那边走动回来,偶遇皇后娘娘与妹妹,见亭中这般娇声笑语,甚是羡慕,不知娘娘愿不愿意带臣妾一起闲话家常?”   良妃没有接话,看了一眼白软软。   软软素来是个性子温软的,觉得再加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她笑了笑:“妹妹愿意一起,自然是好。阿宝,再去拿套杯盏来。”   站在软软身后的阿宝,鼓着眼睛,下撇着嘴唇。   哼,小妖精,别以为你画个了精致的皮,我就认不出你皮下的坏!   软软甩了阿宝一眼,阿宝才气呼呼地去了。   崔婷婷谢了皇后,却往亭里桌上的碟子里一望,惊道:“呀,娘娘怎生还在用这样的点心?又干又硬的。”   安露差点脱口而出,这点心是娘娘亲手所制了,但又觉得这样打脸有点不好,因而又把话语咽了回去。   白软软到是没气,笑道:“德妃妹妹素日可用什么样的点心?”   崔婷婷抿嘴一笑,很是献宝一般地,将身后的宫女招过来。宫女手里正提着几个盒子,崔婷婷将其中的一个盒子打开,摆在桌上。   “正巧了,臣妾刚刚去了伯父那边;伯父知道臣妾自幼只吃天云楼一家的点心,便命人前往天云楼,与臣妾满满买了几大盒子的新鲜点心;娘娘与良妃妹妹,快来一起尝尝。”   食盒子的盖子一打开,便是一笼的香气扑鼻。   但是盒子一放在桌上,软软脸上的表情,便是微微地一僵——   那精致乌漆的食盒子里,整整齐齐、绵绵软软、香气盈人地摆放着的,正是那日夜里,她于天云楼时,纪天云唯一做给她自己所吃的那一笼——南海猪仔包。 第42章   寒风吹过小凉亭, 凉桌上的一笼小猪仔包,簌簌抖了一抖。   气氛有点不正常。   良妃安露看看左侧的皇后白软软,转头再看看右侧的德妃崔婷婷。软软皇后脸上噙着一抹笑,笑意软软绵绵很是无公害;德妃崔婷婷笑容妖娆, 一脸的娇滴滴的仿佛在说我不好惹。   安露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茬。   白软软心里从惊诧到意外再到不愤, 最后回到了一抹冷笑。   哼哼, 看来早有准备,来者不善啊。   崔婷婷一脸的得意洋洋, 只想看此时皇后怎么拉下脸来,失了平常的笑意绵绵。   没想到,崔婷婷只看到皇后软软一直浅浅淡淡地笑着, 仿佛对桌上的这一笼猪仔包视而不见。反而还亲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壶香片,笑眯眯地说:“既然德妃妹妹有美味相送, 自要配上一盏上等的香茶才可呢。”   皇后亲自为德妃斟茶。   崔婷婷到是十分意外,连忙上前:“多谢皇后娘娘……”   谢字都没说完,便只见的德妃的手才往前一伸,白软软的手指便是一抖, 啪地一下,手中的茶壶便一下跌滑下去,正正巧巧摔在那笼天云楼独特出品的猪仔包上;一不小心, 壶身便磕出一个口子,壶里热烫烫的茶水,顿时流了一笼……可怜那刚刚出世不多久的小猪仔包, 便在一壶滚热热、冒着白雾的香茶中,化作了一缕“猪魂”……浇成了湿猪。   崔婷婷:“……”   安露:!   站在旁边的侍女阿宝轻轻地挑了挑眉,心下一乐:呵呵,皇后娘娘,你学坏了哦,哦呵呵呵……   罪魁获首的皇后娘娘白软软,低头看了一眼滑脱在小竹笼里的香茶壶,软绵绵地一笑:“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本宫以为德妃妹妹已经接住了,怎么偏偏还滑掉了呢?可惜了妹妹这一笼上好的点心。”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都递给你了,你怎么没拿住?摔了怪你,泡了算你的。   崔婷婷自然话里话外听出了皇后的意思,反正她横竖里外都不是人便是了。但是不管她心里再有何等的不愤,面前的都是当朝的正宫娘娘,娘娘说你没有接住,你便是错了,还能奈何?忍便要忍了,不忍你也是要忍了!   崔婷婷恨得直咬牙,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得把眉毛一挑,娇滴滴笑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这一笼点心得了娘娘的恩宠,也是它们的造化了。不过几日天云楼里里纪老板再来,臣妾再令他亲自拎来几盒便是了。”   白软软清楚地听到了这几个字——   过几日天云楼里的纪老板。   白软软浅笑:“德妃妹妹真是好福气,素日里后宫都不得请外男出入的,妹妹到是从陛下那里求了恩宠,可请到天云楼里的大老板送入宫送点心?”   崔婷婷冷笑,这皇后架子拿的,句句像是询问,句句都在指责。   崔婷婷也笑回:“臣妾哪有那般福气。是过几日宫中要开始准备年下的果品,臣妾的大伯不才,刚好替陛下和太后娘娘打理此次备宴;大伯疼我,说等果品送进来了,邀臣妾一起尝尝。不知皇后娘娘几日后是否有空,可否赏脸,也来臣妾的宫中品尝品尝?”   *   到了傍晚,白软软带着阿宝抱着大虎和鸭翁回了坤宁宫。   一进了宫门,阿宝便将大虎一松手,大虎噌地一下便跳上了墙。阿宝很是愤愤地把宫凳一踢,一屁股坐下。   “哼,不过仗着身后有个当了几十年公公的大伯,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娇滴滴地作什么姿态,尝什么尝天云楼的点心果品。”阿宝气得捶桌,“咱家小姐在天云楼每日吃着纪老板亲手秘制的点心时,她还在崔家吃奶呢!”   软软被阿宝的用词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怀里的鸭翁交给巧巧去放回窝里,才走回殿内来。   “云老板的天云楼京城第一,京中所有当势权贵都以能请到云老板为荣,自然都想将云老板的名头贴在脸上。”软软笑眯眯地坐下。   “那小姐还自幼就是纪老板家的坐上贵宾呢?可不就大过他们几百年去!”阿宝愤愤不平。   白软软连忙嘘了她一下:“深宫大内,莫要乱说话。”   “莫说现在陛下势单力孤,尚还受着这些当朝权贵的挟制;即使是我,现在身为当朝的正宫皇后,也绝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与云老板的过去关系,以免落了他人口实,为陛下添了忧烦。”   阿宝抬头看了看白软软,又转头问道:“那小姐的意思是,从此后要和纪老板断了来往吗?”   软软被阿宝这句话问得心里一颤,忽然低头,又看到自己胸前的那根亮灿灿的金色南珠链,忽然有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软软没有回答阿宝,忽然问:“上次我们去藏书阁里寻到的那本秘籍,你放在哪里?”   阿宝一脸装傻:“小姐是问减肥一百零八式吗?”   软软瞪她一眼:“是《上下五千年之皇宫御膳秘籍之一千零一夜》!”   呵,可见是真爱了,居然能将这么长的书名一口气背出来!阿宝暗地里都要给皇后娘娘点个赞。不过,要寻那本书做什么?刚刚不是还说要与纪老板断了联络?哼,她就知道,要纪老板在皇后娘娘的心里消失……不存在的。   *   数日之后。   进了腊月。   腊八之日,正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这一日,照民间内外的风俗,大齐后宫内外,也皆是支起了锅灶,燃起了熊熊灶火,将泡了整整一夜的红豆绿豆赤小豆,玉米花生杏果仁,拌着秋日刚刚打下的新稻米,掺上北境刚上贡的黄金粟,满满地熬上了一大锅;派上两个懂事的大宫女,一个掌火,一个执勺,不停地在锅内翻搅翻搅,直直熬煮了近五六个时辰,熬成了一大锅浓浓稠稠,香气满满的腊八甜粥来……   宫内宫外,皆是飘满了动人的粥香。   崇阳殿里的少帝沈少堂,得了数碗新煮的腊八粥。   一碗是御膳房在破了禁之后,第一次小心翼翼送进宫来的;一碗是太后宫里新开的小灶第一锅熬的;还有两碗是各个后宫里有心的妃子令人订制了送进宫来的;还有一碗……   沈少帝等了数个时辰,还没有等到。   田小田看着皇帝爷坐在龙案前,一边翻着奏折报表,翻了半天都没看进一个字的表情,心里一直偷偷地笑。   还装什么高冷之花,明明心里痒得都快要飞到坤宁宫去了吧?怎么皇后娘娘的那碗专属小虎的腊八粥,还没有送到呢?   沈少堂和田小田并不知道,这一日,坤宁宫的小灶上熬煮的腊八粥,还没有盛出锅。   皇后娘娘白软软一大早便得了崔婷婷故意使来的宫女回报的消息:今日纪老板入宫送果品的样品进来。地点,就在她的云粹宫的后苑。   阿宝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给了几毛银子就把小宫女打发了。   过个腊八节都不让人安生,偏生把品尝样品的日子搁在这一天,明明就故意不想让人过个节。   白软软开始本来不想去。   但是,自从国公府那一夜,她被凤驾抬着,与皇帝沈少堂一起轰轰烈烈地回了宫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纪天云。那日于国公府的后苑里,有许多话都并没有说完,便分开来。她自不知道那天之后,纪天云是如何从国公府里脱了身,自然也没有办法将自己平安的消息传回给纪天云。况且她那日还说好了,要将她在宫中寻到的这一道秘籍交给纪天云,却苦于再无见面的时机……   虽今日之机,也不是尚好,但是匆匆过去见上一面,说几句话,便也将心事罢了。   白软软心下做了打算,将手中的御膳秘籍寻了一块锦子包了,又将此书交给阿宝,交待阿宝替她前往云粹宫的后苑,见上纪天云一面,并且替她问纪天云几句话,把消息传了便是了。   阿宝一开始有点不愿,崔婷婷的云粹宫,不是什么好地方。最后禁不住软软的要求,阿宝还是去了。   云粹宫的后苑里,开了一间朝南的偏厢,天云楼抬进来的今年节下的样果子,都摆在那里。   崔大总管和德妃崔婷婷都还没有来,只有几个整理的宫女,正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阿宝进了偏厢,没有看到人影,心里可是高兴;但是居然连纪天云的人影都没有见着,就问宫女们,人去了哪里。大宫女说刚刚还看到纪老板在门外,说厢房里炭火太盛,出去透透气,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竟不见了?   阿宝想了想,朝门外走出来。正看到云粹宫的后苑,有一处通向后宫的小假山,山上堆了许多山石,石顶上有一棵小小的青松,在寒风中瑟瑟挺立着。阿宝心想,纪老板不会这么闲,跑去翻假山吧——   纪天云微微撩了一下衣襟,踩中最后一块大石——已到了山顶。   山石尽处,宫亭重重、宫宇连绵……纪天云站于此处,忽然便想,若是当初他未曾幼年被逐,长生于此连绵宫殿之内,是否,还会是现在的纪天云?是否还会如现今一般,上摸不到天,下踏不到地,茫茫凄凄,萎于世间……姓不得姓,名不得名,人不若人……   寒风袭面,味竟凄苦。   纪天云深深吸一口峰顶的凉气,竟觉得通透达心腑,凉透入心。   但不知为何的,他忽然一低头——   竟看到假山背面,半高于钟粹宫的倾斜宫道上,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盈盈身影,现于他的面前。 第43章   天光微凉, 呵气成雾。清冽冽的阳光照在宫墙后苑下的青石路上,泛出莹莹而冰凉的光。   披着一件鸭青色的薄锦大氅,将绣满了雪白貂毛的帽兜罩在头上,两手之间揣了一个水粉色滚绣满了藤萝花蔓的精致手暖的皇后白软软, 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后苑依着宫墙倾斜而下的青石板路上。听到假山石顶上有着轻轻的动静,她忍不住微微地抬起头来——   抬头之处, 雪白色的貂毛帽兜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后倾, 淡灰色的毛尖颤颤巍巍,捧着她那一张于清冽阳光下白里透出淡粉的脸。那一双水灵灵似紫晶葡萄般的乌漆漆的眸子, 倒映出冬日阳光下,冰凉凉的光。   纪天云瞬间便觉得——心脏被这微微地一刹,击中了。   彼时不过六岁的女娃娃, 终究还是长大了……   那时她尽在他的眼前,他从未奢想过她长大后, 是否能留在他的身边;只觉得那些恬淡清浅的日子,她能一直都在,陪着他晒晒太阳,喝喝清茶, 看朝阳初升夕阳半落,便已是很好了。但是未曾想,他一趟南海归来, 一切都已变了……她成了这重重宫宇的女主人,而他被重重宫门关在门外……进不能,退不得。   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候, 他居然开始怨恨起自己的身世来,若是当年他肯低一下头,也许便不会冒死远走;也许他便也能长生于这宫宇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今时今日,这张清清粉粉的脸孔,他便也还有资格,去争取,去把握……   白软软抬头看着站在假山峰顶的纪天云,看着他望着自己,竟怔怔地许久没有说话。   软软忍不住轻笑:“云老板,你吃错了什么?”   纪天云一怔,跟着笑道:“我来时刚刚吃了粘豆糕。”   扑哧!   软软忍不住一口笑出声来,也只有云老板,才能一字便领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是在说他被粘糕粘住了嘴。不过,粘豆糕?   “啊,天云楼的粘豆糕!”软软乌溜溜的眸子放光,“我好久都没有吃过了!是不是还用的新豆子磨了粉,拌了粟米粉一起蒸的?”   纪天云笑:“还加了西域刚刚送进京的蜜红枣。”   啊……软软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纪天云一看她小脸上的表情,便忍不住笑起来了:“我知道你就会想吃。进宫前我已经让人包了十几块,先送到光禄寺白老爷那里去了。想必现在,白老爷应该已经派人送到你的坤宁宫了吧。”   白软软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云老板,你真好!”   纪天云被这一句“你真好”,击得全身溃败。   啊,怎么就放手了……怎么前几日他便劝自己就此放手了……这样的她,粉嘟嘟的如同一只白瓷娃娃的她,他怎么就能忍得住劝自己放手了呢……   软软见他又不说话了,便抬头问:“我叫阿宝送了东西给你,可收到了?”   纪天云站在峰顶,有一点点逆着风,她这句话,他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让阿宝送了我在宫中找到的御膳秘籍,你可……”   纪天云还是没有听清楚,看看假山后面的宫墙并不高,纪天云动了动身子,一下从宫墙边上,向青石路上跳下来。   软软一见他往下跳,连忙便上前去了。   偏偏纪天云踩中了一块松掉的墙砖,往下一磕;虽然墙边的倾斜宫道并不高,却让纪天云还是身子歪了歪。白软软不由自主地,一下子上前扶了他一把。纪天云身高体重大,一下将软软也带着歪了一下。   她衣领子上的雪白雪白的貂毛正好擦过纪天云露在外面的颈子,那浅灰色的毛尖尖,像是她长长软软的睫,擦得他的颈子微微地一痒。   软软还浑然不觉,抬头问他:“云老板,可摔疼了?”   “没有。”纪天云抬起头,“软软,你以后别……”   别这样对我。   我怕我会……   这两句话差一点点都要脱口而出了。   纪天云却又忍不住,将这一句咽了回去。   白软软还有些懵懂地抬头看着纪天云,水灵灵的眸子里,皆是纯净如水的表情:“怎么了,云老板?”   纪天云忽然间便有些狼狈,她尚是那般纯情,他怎么就把思想歪到那处去了呢。她现在已经是当朝的正宫皇后,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酒肆老板,能得以重见,已是上天的恩赐。倘若再胡思乱想,便真真是负了这么多年的辛勤,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   纪天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又重回往日的平淡表情。他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替她微微拢了一下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没什么,软软,你要好好的。”   嗯?   白软软有些不太明白纪天云的意思。   但是却只见纪天云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将她背后的帽兜,轻轻帮她盖上。一水柔软细滑的貂毛,滑过她的脸颊……   两人相视。   却突然之间,宫道之后,传来一声惊人的轻咳声——   “哦呵呵呵呵……皇后娘娘,好兴致啊!”   *   崇阳殿内。   数碗腊八粥都放凉了。   成排的烛火在铜鹤台上静悄悄地跳跃。   沈少堂执着朱砂笔,一直在盯着一页奏折,他似乎已迟疑了很久,看了许久,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批得下去。   御书案下的炭火盆,木炭在盆里明明闪闪,将灭未灭。一股子烧了太久的烟火尘气,从炭盆之上飘飘鸟鸟地散出来。   沈少堂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抬头,四下望了一望。想叫田小田开窗透透气,却忽然扫了一圈儿,都没有看到那浑小子的身影。   最近崔大总管回宫,连田小田这小子都被吓尿了,足以见老崔连他御前的人都没有放过。不,或者说,他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没有放在眼中。   沈少堂忽然便觉得心头一阵烦燥,那股子本来都已经快要顶不住的气,又顶到了胸口边儿上。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认输。被他们压了十数年,如今,终于也该他翻翻身了!   沈少堂咬牙,手中的朱砂御笔往奏折上——   “万岁爷!”   突然之间,田小田这个浑小子屁滚尿流地便连滚带爬地奔进崇阳殿外,那神色匆匆,那表情活像是踩了火盆一般地,直接奔入崇阳殿内,居然正正一脚便将御书案前的炭火盆给一脚踢翻!   沈少堂皱眉:“火烧了屁股了?如此没有规矩。”   田小田将火盆踢了,却连被烫了脚都没嚎一声,直接往沈少堂面前一跪:“可了不得了!皇后娘娘今日被德妃娘娘请去云粹宫,不知怎的刚好遇到了天云楼的纪老板,竟然被崔大总管和德妃娘娘抓了个现行。德妃娘娘在皇后娘娘身上搜出了纪老板送的南珠一颗,在纪老板身边找到了皇后娘娘送的膳书一本,崔大总管认定皇后娘娘‘品行不端’‘私相授受’,已将纪老板和皇后娘娘,押去文老太后和朱老太妃的面前了!”   沈少堂手里的朱砂笔,啪地一落!   久未批复的奏折之上,一片殷红。   *   崇阳殿的殿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拉开。   沈少堂一身单衣龙袍,拔腿便往外走。   田小田怀里抱着一件厚披风,屁滚尿流地追在后面:“陛下,陛下你且等等……披上衣服……千万别着了凉……”   “披什么披!”沈少堂只觉得那一盆踢翻了的炭火已烧到他的眉毛,他恨不得一步便踏到太后宫,将他的小皇后一步捞回来!   吼声未停,但却只见崇阳宫的宫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沈少堂刚刚调任而来的度支郎蒋渊,怀里抱着满满一堆开支帐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一见沈少堂,直接跪地——   “陛下!”蒋渊将手中的帐目一擎,“陛下,臣受陛下之托,核计整年的国库开支、赋税审计,昨日刚刚将六部之开支审核完成,发现了非常大的问题!今日崔大总管又将西境五州的巡视帐目刚刚送到,臣与几位度支郎昼夜未眠,审计至此……”   蒋渊颤抖:“开支出入之大,令人胆战心惊!”   沈少堂脸色一僵。   沈少堂把手往蒋渊的肩上一按:“蒋卿,朕相信你等公信之心,但朕现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朕前往处置,你先传朕旨意,令几位度支官先至崇阳殿来,待朕处置了家事,再来与众卿商议此事。”   沈少堂拔腿便想走,哪知蒋渊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衣袖:“陛下,审计之事,重中之重!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恐怕便会令那贪之蛀虫,逃之夭夭!求陛下先行将此大事处之,国之重之啊!”   沈少堂一愣。   未及回应蒋渊之话,却见宫门之外,又踏进一人来。   来人一身红衣官袍,气势汹汹,面对沈少堂而毫不客气,直指蒋渊——   “蒋大人,陛下与了你鸡毛,你真的当成令箭了!”魏羚盛气凌人,一手指头几乎要戳到蒋渊的脸上!   沈少堂面色一冷。   当初的国公府公案,他尚当作没有发生,而今至了崇阳宫内,这魏羚还以为是在他的国公府内不成?!   沈少堂眉宇一压,剑眉压眼,眸光如狼:“魏羚,放肆!”   *   空荡荡的太后宫门外。   青石场。   白软软一个人,孤零零地跪着。   风,吹过了她的脸颊,抚弄了被放下的雪白的貂毛……如一波又一波的水波,划过她的脸颊……   她竟然没有哭。   在刚刚那超出她想象的惊恐场面之下。   云老板的咆哮,崔大总管的冷笑,德妃的指责,文太后的失望,朱太妃的无情,宫中众人的冷眼嘲弄,还有匆匆赶来又匆匆跑掉的安露……   她跪着。   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吹着。   有一片凉凉的,冰冰的,贴在了她的脸上……   软软抬头。   居然,下雪了…… 第44章   天空大地, 铺了一地的银白。   仿佛这一片雪白,已将那一场太后宫前的声嘶力竭,咆哮喝斥,全部掩盖。   白软软跪在雪地里, 几乎已经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   模模糊糊的崔总管,笑声咳人——   得意洋洋的德妃, 娇滴滴的表情中, 带着尖利和得逞的笑意。   纪天云神色镇定,大声申诉, 却被数名宫庭内监压在冰冷冷的青石板上,不许再令他吐露一个字。   文太后脸色铁青。   却没有说一个字。   素日里并不怎么出现的朱太妃,却坚决地站在了崔大总管的身边。朱太妃喝斥皇后白软软——   “入宫之时, 大闹秀场;入宫之后,风波扬扬;搅动内宫, 怂恿皇帝,私通外男,霍乱宫廷!”   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白软软全身抖了一抖。   纪天云眼看到软软的身子倏然软了下去, 心头一颤。忍不住欲起身想要扶住她,却被众多内监,死死按住。   朱太妃看了一眼文太后, 很是怒气冲冲:“……如此皇宫,怎配得正宫之位,怎配得于我大齐母仪天下!崔大总管, 按宫规……”   崔振山呵呵一笑,冷言道:“依按宫规,皇后不检,当褫夺皇后金印,降后为妃,又或罪责严重者,降为庶人!”   朱太妃声音立时拔高:“崔大总管说的不错。家有家法,宫有宫规,皇后白软软不能苛守妇德,谨持宫规,便应该立即褫夺……”   朱太妃一声高声,正要罪责令下,却只见得一直坐在身侧的文太后,突然轻轻地一拍梨花木的宫桌!   朱太妃一惊。   文太后已然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朱太妃立时便软了下去。   文太后与朱太妃于文皇帝尚在世时,便是你争我斗了数十载,最终还是文太后棋高一着,坐稳了正宫之位;如今年岁虽高,但她依然还是东宫太后,文太后还没有说话,又几时轮得到她朱太妃发落起正宫皇后来了?!   朱太妃被文太后一个眼神逼退,吓得抿嘴缩于一侧。   文太后瞪着眼前跪地的白软软,眸光辗转,复杂而莫测。   白软软不敢抬头望向太后。   太后足足看了她有小半刻后,忽然开口道:“命人前去光禄寺,将白光叫来。”   软软一惊。   抬头一眼对上文太后的目光。   文太后看着白软软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皇后私通,罪名太大;未及内宫宫事调查,未有皇帝圣谕,谁也不能擅动皇后。但,死罪可免,生罪难逃!现令皇后之父白光前来,暂将皇后白软软领回白家府中,锁于家中绣楼之上!未有皇家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相见!”   软软惊诧。   众人更是一连串的吃惊。   朱太妃憋足了劲儿的欲将皇后白软软拉下马,而德妃崔婷婷更是设下了这重重圈套,只为得把皇后褫夺宝印,打入冷宫;崔大总管为的自然是给皇帝沈少堂一个沉重的打击,先让他后宫大乱,再看他还有何等心思,能将前政理个清楚。   但是,崔总管算着了白软软,算到了纪天云,算中了蒋渊,更算中了魏国公的今日一招;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唯独算漏了深宫之中的文太后。   向来与皇帝不合,择选皇后时还与皇帝大大争执了一架,甚至后来皇后诸多不是,听说文太后还大发了一场脾气,理应是对这个儿媳十分厌恶才是,是何时何地,竟让她突然改了心性,居然这一时刻居然开口帮起她来了?逐皇后出宫、锁于娘家府中、不许外人探望,这可于关于大内冷宫,等待宫中内监调查的后果,可是轻上太多了!   崔大总管心中似有不甘,连忙伏身道:“太后,老奴以为——”   文太后冷哼了一声:“大总管,你看都看不清楚,便不要以为了了。”   崔大总管脸上一僵。   文太后瞪了一眼白软软,拂袖而去。   软软跪在地上,目送文太后转身离去……   *   众人散去。   皇后白软软,便一个人静静地跪在太后宫门外。   青石板,透心凉。   她一个人静静地跪着。   跪着。   仿佛天荒地老。   直跪到,丝丝冰雪,迎天而落;一片,一片……一大片,一大片……冷风飞卷,漫天雪舞……   *   不知过了多久。   沈少堂狂奔出崇阳殿!   田小田跟在沈少堂身后,拽着一件长长的披风,不停地小跑着跟着他。   “陛下……陛下……披风……披风……”   寒风卷在脸上,雪粒子像刀割一样的疼。   但是衣衫单薄的沈少堂,却如同疯了一般,完全不顾这风雪迎面,狂奔向太后宫。   狂风袭过他单薄的龙袍,雪沫在他的青纹卷靴边层层飞过……他一口气狂奔,狂奔……狂奔!   太后宫前。   一片冰雪茫茫。   大地。   天空。   空空,荡荡。   一瞬间,沈少堂的心,像是被割开了一样……   从那星空夜微凉下的满满,像是被突然被一手掏空了……白茫茫……空荡荡……   软软……软软……   不,他的皇后……他的皇后……他亲手择回的皇后,他跪着娶回的皇后,他陪着她疯,她陪着他笑,她陪着他哭,她陪着他闯过生死,她陪着他于凉夜星空下,一握定情……   为什么要把她赶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少堂只觉得胸口爆裂,一股无名窜起的怒火,如同一道燃烧的利剑,将要劈开他的胸膛!   崔振山——你做得的好事!   沈少堂倏然转身!   身后,已匆匆赶来的田小田,扑嗵一下抱住沈少堂的大腿,死死地拉住他,于雪地中放声大哭:“陛下,不能……不能去!万岁爷,现在还不是时机……万岁爷!要忍要忍!千万不要因一时之快,乱了国事之大谋啊!万岁爷……您要想想这些日子来,您受得苦啊!”   田小田死死抱住沈少堂。   沈少堂心中尤如火烧。   却见不远处,已在雪中似站了多时的小宫女巧巧,慢慢地向他跪了下来。   巧巧含泪,向着沈少堂轻轻地磕了个头,眼泪潸潸而下。   沈少堂看到软软的侍女,心中的怒火,反而渐渐沉了下来。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对田小田道:“放开。”   田小田不解抬头:“万岁爷?”   沈少堂:“放开。朕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放手。”   田小田抬头看着沈少堂,终于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   沈少堂看着跪地的巧巧,开始慢慢地向前……一步一步……两步,三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迅速,冷风卷起点点斑斑的碎雪,飞过他的软靴,袭过他的龙袍!   软软——我来了。   软软——我来了!   *   大齐正宫皇后白软软,在下着大雪的夜里,由父亲白光赶着一架马车,由数十锦衣卫护送,只带着一名贴身侍女阿宝,一只小小的衣服箱子,便回到了白府。   软软大婚入宫,不过短短不足一载,但是再跳下马车,重回白府门前,却恍恍惚惚,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白家的小管家急急慌慌地开了门子,拿了一件很厚的披风出来迎接,软软笑了笑,谢过管家。小管家一脸的伤感,白光叫他赶紧把马车赶到后苑,把门关了。   锦衣卫没有跟进白府,皆于府外便行撤开了。   软软带着阿宝,重回自己的闺房。   门一推开——   屋子里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如她离去时一模一样。白光还特意又给屋子里烧上了炭火盆,添了好几床新棉被。   “若是晚上冷了,”白光有点心疼地看着软软,“便再去我那边,多拿几件新铺盖来。给小姐夜里盖得暖暖的,别着了风寒。”   阿宝连忙点点头。   软软到是笑眯眯地弯着眸子:“爹爹不要担心,我这是回了自己家,还能把自己冻着不成。”   白光分外心疼。   虽然那日软软出嫁之前,两父女便说过什么“和皇帝爷和离好办手续么”这般俏皮的话,白光也打心里做好了“伴君如伴虎”“说不定哪天我姑娘就辞后回家来了”的各种准备,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急匆匆地赶到太后宫前去接软软的时候,只看到软软一个人跪在茫茫白雪里,一身单薄的小衣衫,身为亲爹的心,便像是被人扭了一把一样地疼……   我的姑娘,养到现在,不是白白送给人家家里欺负的。   白光眼里泪花都泛起来了。   白软软笑了笑,伸手摸摸爹爹下巴上的短胡子:“爹爹,你快去休息吧,我回到自己家里了,自己都能成。爹爹不必为我担心,明天一早太阳升起来了,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白光不敢再多说,恐怕自己的眼泪会不小心掉下来。他拍了拍软软的手,交待阿宝好好关照小姐,终于还是离开了。   晚上。   阿宝替软软铺好了锦被,便下楼去准备热水,给软软梳洗。   软软脱了外衫,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扶榻上,微微出了神。   屋子里飘来熟悉而淡淡的香气,是她长了十几年的闺房。这般熟悉的味道,这般熟悉的温暖,她理应心中踏实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由那大齐后宫的坤宁宫里,再回到自己的秀阁里,忽然就像是被掏空了什么一样,觉得心里总是空空落落的……本来,她觉得并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是已经在心里想得清清楚楚的……   当初的选秀,她不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吗?即使一场闹剧,使得她高中正宫皇后的位置,但当初她大婚之前,心中不也是想得清清楚楚的吗?她不过就是少帝拿来填塞三座大山的人选,一旦少帝有了机会夺回朝政,她也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早早退回她的普通人的位置。所以在入宫大婚前,她才会有对父亲那样的一番对话。进了宫中,她也是一直这般计算着的,所以,什么皇帝下令减肥,不够下百不洞房……这般的话语她都不过拿来当作一场玩笑,呵呵一笑便已罢了……   但是为何,她好像想到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一人?   那个人……   软软低头沉思。   忽然,觉得桌上的烛光却是微微地一跳。   软软抬头,忽然看到扶榻之侧的纸窗外,竟然映出一个侧身的人影。   软软心里头一惊,莫不成宫中的那些人,竟还派了什么杀手之类的,追到白府来了吗?那些护送她回家来的锦衣卫,可还在白府之外吗?   软软镇住心头混乱,开口问道:“是谁?”   窗外人影微微抖了一抖,接着响起一声熟悉的:“是我。”   软软眸光一瞠!   是他!   白软软惊得连忙转身爬上扶榻,一下拉开纸窗。   窗外,一身单薄便服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一下子便跃进了皇后白软软的窗。   软软惊讶:“陛……陛下,你怎么……”   话都没有问出来,便只见得沈少堂一把抓住白软软,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将她生生地往扶榻上一按,一口便朝着她软糯糯的唇,吻了上去! 第45章   天旋地转, 无法呼吸。   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的白软软,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突然破窗而入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居然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跳上窗内的扶榻, 便将她软软的身子向着扶榻上一按,一口强势而剧烈的吻, 铺天盖地的便落了下来!   软软差点被他吓到了。   他不再像素日里温文的沈少帝, 竟像是突然在心下点燃了一丛烈火的男人,直接带着火焰扑向她的身子, 熊熊火光与蒸蒸热气,都燃向了她。   她的身子被他用力地压住,她的双腕被他握在掌中, 她的鼻尖碰到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吻住了她的嘴唇!   哦, 不!那才不是蜻蜓点水似的轻吻,他这一次的吻,比在国公府大柜中的更加剧烈,他直接咬住了她!他的牙齿叼住了她的唇, 甚至将她柔柔又软糯的唇珠,吸吮进了他的唇。她闻得到他的呼吸,他的味道, 他的带着一丝微凉的唇,和他的牙齿,他的舌尖……   他的舌尖已强势地撬开了她的唇, 攻城掠地一般地冲进她的唇内……软软只觉得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的强势都随着他的舌尖冲进了她的唇里,她的脑袋里轰得一声轻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孔……她心跳得如擂,她呼吸不能,她羞红的脸孔红得几乎都要滴下血来……   “软软……软软……软软……”他在她的齿间轻吟她的名字。   她全身战栗。   如同被闪电滑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毛孔张开。   瑟瑟发抖。   “唔……少堂……”她轻吟,娇喘出声。   沈少堂第一次在她的唇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全身的热气如同被耳际的这一点炸裂,轰轰烈烈地便朝着身体中的某一个部位狂涌而去!   他的手穿过软软穿着单薄罗裙的腰际,将她用力地拉向自己!   柔软的身体和男人坚硬的胸膛相触,火热的肌肤隔着微凉的外衣,擦出让人血脉偾张的魔力。   沈少堂吻她……吻她……吻她……吻到两个人天荒地老,吻到两人都几乎没有了呼吸,吻到两人几乎都要化作了一滩春水,倒在这软绵绵的扶榻之上。   沈少堂用尽,终于向后微微撤开,分开彼此。   小皇后白软软躺在扶榻,他的身.下,长发微乱,眸光迷蒙,脸孔似火,朱唇红润润的被他亲吻得几乎要肿了起来。   她水汪汪地注视着他。   那一抹眸光中的淡淡水雾,几乎让沈少堂全身上下的肌肤都紧紧绷起!   沈少堂望着软软,心下百感交集,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竟该从何说起。他心下怦怦直跳,终于开口:“软软,我……”   沈少堂正欲将今日发生的种种,与她说个清楚,却没想到身.下的白软软,却忽然抬起手来,用自己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唇。   “陛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懂。”   沈少堂心头微微一颤。   软软抬头,睫如羽扇,静静地望着他。   “自从选秀那日起,我心中便什么都清楚。陛下肩上扛的,是整个大齐,是整个江山,我入后宫,虽然只是陛下的一场意外,但是既然陛下择我为后……”软软情深意真,“面前是刀山是火海,我从不畏惧。”   “他们责罚于我,赶我出宫,辱我闺名,都不算的什么。”软软轻笑,仿佛那在大齐皇宫中所受的种种折磨,都像是云淡风轻的一场笑话,“陛下,我知‘事之是非,惟醒人能知之;味之美恶,亦惟醒人能辨之。’我信陛下,一定是那惟醒之人,也终有一日,必定能清振大齐,重整江山。”   软软的一番话,柔意绵绵,却如冬日暖流,入骨入心。   沈少堂万万没有想到,自从入大齐后宫以来,看起来这般娇娇弱弱、性格绵软的小皇后,居然早已将整个大齐江山看得如此透彻;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已下定了伴随他身边的决心。那时,他择她入宫,尚不过是为得搪塞宫中三位权贵,却没想到将她搅入这重重宫闱之中,却被她温暖了心。   沈少堂握住她的手:“软软,都是我不好,让他们伤了你……你等我重整朝政,有朝一日,一定会替你报了今日之仇,我一定要!”   软软摇头,“不,陛下,我不怕他们伤害,更不怕他们责罚;我只望陛下,信我……”   “陛下,他们向你回报,说我私通云老板时,你可曾犹豫?”   沈少堂立刻摇摇头:“我怎么会信!”   “你是朕的皇后!你是我的……妻子啊。”   够了。   这一句,便足足够了。   有这一句,比得上千千万万条甜言蜜语,我信你,我爱你,你是我一辈子……认定的妻。   软软望他,心尖柔软。   沈少堂望她,千回百转。   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仿佛经过了很多很多的黑暗,但是穿过重重,他们终于还是在此相遇。也许世间还有万万重刀山火海,但是有彼此相握,便是千难万险,都能化作远方一个渺小的不能再小的点……   有你,就好。   沈少堂紧紧地握住软软的手。   软软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四目相对,已是蜜语千言。   *   绣房中的炭盆,爆出点点斑斑的火星。   暖意扑面。   沈少堂握着软软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扶榻上坐起身来。   “对了,朕前些日子帮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一直想要送于你。但是这些日子竟被朝政困住了,一直没有见面。朕今日,也将它带来了。”   软软起身,有些意外地看他:“礼物?”   这个性子内敛,朝中内外朝臣皆摸不清脾性的大齐少帝,居然还有这般浪漫的心思?这到让软软意外了。   沈少堂于衣袖中摸出一个雕得十分精美的漆花盒子,交到白软软的手上。   软软真的意外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备下了?   软软看了沈少堂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她心下可是已经做下了万全的准备,心想若是少帝送出什千奇百怪的东西,她也不会尖叫出声的。但是意外的,盒子一打开——   盒中正正当当的摆了两对格外漂亮的玛瑙耳坠,光泽暖润,精美非常。   软软吃惊。   沈少堂满意地欣赏着她一脸意外的表情,还献宝一般地说:“我记得你有四个耳洞,特意令他们做了一双来。你喜欢吗?”   软软抬头看他。   喜欢,死了。   软软将手抬起,盒子朝向他。   沈少堂心下一紧:“怎么,你不要?你别退给我,若是退了,我便将它——”   软软绵绵地一笑,将他冲动的手按住:“陛下,帮我戴上罢。”   她的小陛下太没有少女心,只怕被她退货,却一点点浪漫的情趣都不懂。   沈少堂听她竟然要自己帮她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心,顿时便开了花。   他笑意盈盈,伸手便将盒子里的玛瑙耳坠拿了起来。   “我从未帮女人戴过这个,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要说哦。”他小心翼翼,凑近她。   软软笑了。   她的小陛下,是个唠唠叨叨的可爱人设啊。   软软只将自己的耳朵扬起来,凑近他:“没事,陛下来罢。”   沈少堂心下一喜,一手拿起了耳坠,一手便轻轻捏住了她的小耳垂。   软软的耳朵和她的身子一样,柔柔软软的,那粒小小的耳垂,也是肉嘟嘟,软绵绵的。沈少堂轻轻地这般一捏上去,便像是捏了一朵软绵绵的小棉朵,那细腻温润的触感,简直要让他忍不住……   只说别人的闺房之乐,画眉梳妆;他与他的小皇后,暖冬之下挂耳坠,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呢。   只见得沈少堂轻轻地摸着她的小耳垂,看准了耳珠之上的那粒小小的洞孔,便把手中打造得十分精美的耳坠尖尖,朝着她的耳孔里戴了过去——   咦,这挂坠之乐,刚刚他还想得是那般有滋味、有情趣的,但是当真正的足金耳尖一旦触到她的耳洞,沈少堂便立刻知道了——这特么绝对不是什么好活儿!   世上怎么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一件事,居然要在人肉嘟嘟的耳朵上活生生地打上几个洞,还居然要拿金子银子打成的尖耳针,从那洞孔中穿过去!从没有给女人戴过耳坠的沈少堂,一下子便知道了这个滋味——他不敢!他拿着那尖尖的耳针的手都在发抖,那耳孔那么小,能……能戳得过去吗?万一戳到她的肉肉怎么办?戳歪了怎么办?会不会弄痛她?会不会?   沈少堂的手一抖!   软软便觉得耳珠上微微一疼,禁不住一声:“哎哟。”   沈少堂吓得差点手上的耳坠都要掉到地上了!   软软回头看他一眼,少帝脸色煞白,软软忍不住笑:“没事,陛下,我忍住不叫,你戴吧。”   忍住,不叫!   沈少帝这个冷汗滴嗒,更不敢下手了!   但是自己夸下的海口,自己跪着也得履行。沈少堂终于又鼓起勇气,慢慢地拿那耳针——   戳,戳歪了!   耳针并没有穿过软软的耳洞,居然歪到了一侧,将耳珠鼓出了一个小肉包。   软软痛,忍不住低声:“嗯……嘶……哎……”   沈少堂的冷汗全都冒出来了!   软软忍不住轻轻地咬牙,慢慢地引导他:“陛下,你的手且放轻些……慢慢……慢慢地……向里……一点一点进去……进去……不要歪,轻一点轻一点……啊……进去了!”   沈少帝的冷汗,哗一下全淌下来了!   *   刚刚烧好了热水,提了满满一桶回到闺房外的侍女阿宝,突然听到这一句,惊得差点连自己手里的水桶,都扔出九天之外去!   我家的小姐——   妈耶! 第46章   秀房春意暖。   罗帐轻垂。   软软枕在沈少堂的胳膊上, 沉沉睡去。   沈少堂回头,望着自己肘窝里的她,绵绵软软,像是一朵白白软软的棉花糖。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 一如他们大婚当夜,他轻轻靠近她时, 那种淡淡的奶香;她的身上, 也有淡淡的甜意,仿佛只要轻轻靠近她, 便有丝丝甜甜的滋味,淌进心底。   难怪他总是会觉得她的味道这般好闻,原来自从那个时候起, 她便已经悄然在他的心里种下了小小的种子……那种子随着她的陪伴,在他的心底悄然生根, 慢慢发芽……   沈少堂抬手,轻触她的眉心,她微微蹙起的两笼烟眉,随着他的指尖微微舒展……   她的睫, 长长的,密密的,像是两排长长的羽扇, 轻轻地擦过他的指尖。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鼻尖,她红润润的嘴唇……   沈少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地一紧。   他自然还记得,她的嘴唇刚刚亲吻起来, 那甜蜜的滋味。真想咬着她的唇瓣,轻触她的舌尖,天荒地老地再也不放开……只是这般想想,他便觉得身上的肌肉忍不住地一条条的收紧,有滚滚的热气,朝着他的身下不停地窜过去……   他禁不住轻抚她的肩,顺着她圆润的肩头微微滑过她的曲线……   他的小皇后虽然比起宫中的妃嫔们更微微胖了一点点,但是轻抚下去,肌肤如锦缎般丝滑,而肤若凝脂,滑过他的指间……到底是哪个没眼看的,居然还要她减肥……瘦成碧荷池边的杨柳又有什么用,只有手感好,才是真的好啊!他的小皇后如此细腻甜美,简直是天赐于他的尤物,他居然还下旨让她减肥……真是瞎了……嗯……那个……皇帝的帝眼。   沈少堂差点被自己逗笑。   睡在他怀中的软软,却微微动了动身子。   她穿着雪白的里衣,衣领微微敞露,一大片如雪般的肌肤,透过薄薄的领口,丰满地滑落出来。   沈少堂顿时觉得喉咙发紧,眼神都浓重了下去。   若不是身在软软的闺房,若不是她今日折腾了整整一天,若不是她于雪地里跪了太久似受了一些风寒,他真的想……不,不能在这里,也不能在此处。为了软软,为了自己,为了大齐的天下,他必定要一振自己的帝王之风,将宫中那些欺辱了软软的奸臣杂草,统统都一一拔光!他要将大齐江山握回自己的手里,他要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接软软重回坤宁宫;他要再给软软一场盛大的大婚之礼,重新向天下人诏告,她是大齐独一无二的皇后。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允许自己将她揽入怀里,才允许自己,小心翼翼地呵护她一生一世。   软软,等我。   等着我……   沈少堂微微收起眸光,咬牙忍着替软软拉过厚厚的锦被,轻轻地将她半露于外的肩头和胸口,都紧紧地掖住。   唉。一国之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口的小皇后,不能下口。心痛啊心痛,悲伤啊悲伤!   *   堂堂大齐少帝,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但是因为沈少堂是偷偷出宫,并不敢于软软的房间久留,第二天天不亮,便由莫南风在外接应,早早地返回大齐皇宫去了。软软因在他的臂弯里,睡了一夜的好眠。第二日气色看起来,格外的水嫩。侍女阿宝一直等在闺房之外,看到小姐白得放光的脸,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   打从那日起,沈少帝便时时前来软软的闺房报道。常常都是忙完了政务才匆匆换了便服,由宫里出来;再第二天天不亮,又早早地从白府回到宫中去了。   明明是一国的帝后,偏偏像是一双被迫分开的夜莺,只得在夜晚降临时,才得以匆匆相见。   一连数日,沈少堂来得匆忙,连晚膳都来不及吃。软软心下十分心疼,但也不敢向父亲白光提起,于是便于用膳之时,悄悄地命侍女阿宝在膳桌下准备了一只瓷钵,待白老爷不怎么注意时,软软便将自己饭碗中的饭菜,全都拨进瓷钵里藏起来。到了晚间,沈少堂奔来时,便再开了盖子,用热水隔着热了,拿给他吃。   于是白光便几次三番,发现自己的女儿——饭量好大!   今晚吃光了两碗饭,三只面饼,还顺带喝光了一碗羊肉汤。   白光惊恐地看着自己女儿略微丰满的腰身,忍不住一口问出:“软软,你撑么?”   软软差点被爹爹抓了包,忍不住脸色微微一红。   “爹爹,女儿不撑,女儿告退。”   软软拔腿就跑。   白光在后,看着软软逃跑的样子,心下突然便掠过了两个惊恐的念头——   他的女儿若不是——有了?!但是已回家数个时日,真的有了,那是谁的?   再不齐,莫非软软——有了?!不是肚子里的有了,而是莫不是有什么人了?才会这般匆匆忙忙的扒饭,吃得连自己吃了几碗都不知道,就匆匆逃走了?   白光心想,这两个有了,真的是哪一个都不好办!   软软现今是被禁足于家中,但是依然还未夺了她的皇后金印宝册,若真的在此时出了什么差错,那万一皇家怪罪下来,该如何交待?若他那个小心眼儿的皇家女婿突然来访,又该如何交待?   白光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行,他这一晚上可是睡不着了,他决定半夜时分,去自己女儿的闺房外头瞧瞧动静去。   于是,到了三更刚过的时候,白光便手里抄了一条鸡毛掸子,静悄悄地摸到了软软的绣楼之下。   别问白老爷为啥防身只拿鸡毛掸子,就算让他拿把大刀,他也得会耍才是啊!   这一摸到绣楼之下,便真的让白光听到动静了。   只见得窗台之上有人影一闪,他的女儿便真的将窗扇一开,来人轻车熟路地跳进了窗内,便只听得房内一阵轻响,接着有瓷罐被打开的声音,他的女儿软软糯糯地问——   “你可饿了?快来吃……”   白光这下心中一抖!   这还了得!   他堂堂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的女儿,居然真的偷留了每晚的饭菜,留给了外男吃……若真真是被皇家知晓了,那可是掉了九族的脑袋都不够还的!而且,身为他一身正气的白光的独生女儿,怎么能和在小皇帝还没有和离的时候,就……   白光越想越生气,只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挥,咚咚咚三步便奔上女儿的绣楼来。   坐在绣楼门口的阿宝正捧着脸打瞌睡,一见跑上来的白老爷,便吓得所有的瞌睡虫全都飞跑了。   阿宝连忙伸手拦住:“老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   “闪开!”白光将阿宝一把推开,“让我好好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浑小子,敢跑来我白府勾引我白家白白胖胖的小女儿……”   “啊?”阿宝一听,吓得连忙要去拉白光,“老爷,你听我说……”   阿宝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白光已气势汹汹地一脚将白软软绣房的房门咚地一声踹开!   白光怒道:“软软!你身为爹爹的女儿,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不不不……”   白老爷话都没有说出来,反而“噗噗噗”了数声……   哎哎哎?   白光眨眨眼睛?   软软的闺房之内,穿着一身便服、捧着饭碗,正在吃得一脸香甜的大齐少帝沈少堂,和穿着整整齐齐衣衫的女儿白软软,一脸懵天懵地的表情,望着一脸怒气冲冲的爹爹白光。   白光一刹那间,只觉得脑中闪过数个大字——   哎,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我怎么闯进我女儿的绣房里了,我怎么看到了我的皇帝女婿正在偷吃我家的饭菜!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啥都没看见……   白光瞬时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一举,一脸认真地:“咦,女儿你闺房的门都脏成什么样子了,爹爹来帮你好好擦一擦……”   软软简直哭笑不得:“爹爹,哪有人在这三更半夜前来掸尘的……”   白光:咦,你爹现在好尴尬,看不出来吗?居然还在拆你爹的台,是不是亲生的,拉出去!   侍女阿宝见状连忙打圆场:“老爷大概是睡臆症了,老爷快来,我送你回去。”   白光泪:果然还是小丫头是亲生的。   白光被侍女阿宝扶着,一路从绣房楼上匆匆奔去。   留下闺房里的软软,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沈少堂,微微地笑了笑。   沈少堂知道,岳父大人是不忍心戳穿他堂堂一国少帝,还要靠半夜扒窗户回家看媳妇,不免得捧着饭碗,也同样笑出了声。   “软软,等我。”沈少堂轻轻地握软软的手,“我一定会将宫中的一切事务摆平,将朝政大权,重新拿回手中。我会风风光光地,接你回去。”   软软笑眯眯地看着沈少堂,信任地,点了点头。   即使千山万水相隔,为你,愿将世事踏破……   *   白府一片温意浓浓。   却不知,大齐皇宫内外,一场最大的风波漩涡,已经向着整个大齐皇朝,滚滚而来…… 第47章   一场巨大的逐后风波, 令整个大齐皇宫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大内总管崔振山,一手主导了这场不亚于内宫地震的风波,心中忍不住小小的得意。虽然这一场风波当中, 他也是牺牲了西境五州的审计帐目,但是已在帐册中做足了手脚的崔大总管, 却并没有将小皇帝的度支审核放在心上。并且因为这一场风波, 到是让沈少帝将目标搁在了东境的四州的帐目上,把魏国公手下的魏羚到是好好地查验了一番。   听说那日逐后之时, 魏羚在崇阳殿内与小皇帝吵了一架。   魏羚素日也是仗着父亲为两朝老臣,作威作福惯了,居然敢于崇阳殿上, 丝毫没将小皇帝放在眼里。那一夜,听说沈少堂于崇阳殿内勃然大怒, 直接一拍龙案,便见崇阳殿的后殿内便冲出数十名未曾见过的金吾卫,直接将魏羚生生地按在殿阶之上,动弹不得!   沈少堂下令将魏羚囚于崇阳殿后宫的泰和轩, 未有皇帝亲笔的朱批御旨,任何人不得入内擅见!   这消息一传出崇阳宫去,立时便将大内总管崔振山与魏国公都惊了一跳。   本来大内皇宫的卫戍之权, 便一半在崔振山的手中,一半在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的手中;三千金甲护卫,有一半是听从崔振山的命令的。而今居然突然在崇阳殿的后殿内, 皇帝居然养了数十名未曾谋过面的金吾卫士,专伺皇帝一人的卫戍之事,已经让声称能掌控整个大齐皇宫的大内总管崔振山心下震了一惊了,现如今皇帝居然竟敢将当朝魏国公的长子扣在内宫,不得擅见!这已经是吹响了与魏国公开战的号角,并且小皇帝下手果决,毫不惧怕!   这令魏国公与崔大总管,皆是大大的震惊!   魏国公摸不清小皇帝的内情,不敢擅自前来营救儿子;只能悄悄地令人前往崇阳殿打探消息。   结果这般一探,才真真是震惊了。   也不知崇阳殿内外的数名宫人、宫女,是在什么时候被小皇帝御前的小太监田小田给替换的,崇阳殿上上下下数百口服侍皇帝的宫人,竟全部变为了誓死效忠皇帝陛下的人!魏国公塞了数万钱进宫,却全都如打了水漂……崇阳殿上上下下,宫内宫外,简直被掌控得如同铁桶,滴水不漏!莫说见上魏羚一面,便连一丁点儿消息,魏国公都拿不到。   魏国公此刻,终于心下有些慌神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连串的变故,更让魏国公和崔大总管目瞪口呆。   先是接连数日的早朝,小皇帝沈少堂日日早早便已到达,不待各官部官员奏报军政,便将度支中郎蒋渊拎了出来,责令蒋渊于朝堂之上,当众宣读这一年的国库开支、赋税审计、各州各府甚至直到各县内的国税军资、挪用调拨。蒋渊与各度支使接连数昼夜整理查核出来的审计核目,足足长达数百页之多,一口气诵读下来,不等皇帝开口,便有数名朝中大臣,已吓得瘫软在地上。   沈少堂帝冕朝服,神情肃穆,目光犀利而毫不留情。   待蒋渊一口气读完,田小田立刻宣读圣旨——   三省六部当中,足足有十七名官员,于当朝一刻之内,全部被革职查办,押入天牢!   魏国公简直都没有做好防御的准备,印象当中小皇帝还是一如当年吃奶的娃娃,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动手的铁腕砸下来,生生将他前一阵子辛辛苦苦、遮遮掩掩才换进三省六部的官员,给来了个一兜打尽!但凡是那日国公府案时,拜于他魏国公门下的官吏们,竟一个都没有跑掉!   魏国公脸色都青了。   但圣旨已下,谁敢不从!   京都内外,一日之内天色大变。数名官员官职被革、官家被抄,数名度支中郎星夜离开京都,令魏国公想要追杀都杀不着,追不到!   魏国公这才真真正正领会到小皇帝的内敛手腕,果果真真如同文皇帝去世之前所言一般,这孩子素日绝不多言,若要动手,便是杀机!   *   更令后宫之中崔大总管皆是震惊的是——   崔大总管用尽杀招,请出了朱太妃都想置皇帝于死地,因而抢先下手诬陷了皇后,逐皇后出宫以给皇帝沉重的打击;却没料到,小皇帝沈少堂却全然像是未发生这件事情一样,后宫内外,除了坤宁宫开始大门紧锁,居然像是从未发生皇后私通他人,被逐出宫一样!   崔大总管的侄女崔婷婷,也使尽了数招,想要勾引小皇帝,顺道吹吹枕边风。却不料崇阳殿被田小田和莫南风把守得像是重重铁桶一般,别说她德妃想入内,怕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殿门去!   崔大总管心下觉得惴惴不安,于是便顾不得手边的诸事,匆匆忙忙地奔入外宫边缘的皇宫大牢去。   他心下想着,无论宫中发生什么样的惊变,皇后被逐,那名被押入内宫大牢,与皇后撇不清关系的天云楼的楼主纪天云,他总要先握在手中。将此人拿住了,便是小皇帝要再做什么打算,他手中总还能握着一张有用的牌。   于是崔大总管急急赶到大牢,却不料看守天牢的内官一见崔大总管,吓得便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大大大总管,那人……那人……已经……跑了!”   “跑了?!”崔大总管大大一惊,“你们负责看守内宫天牢,居然敢让这么严重的罪犯逃走,你们该当何罪!”   看守内官吓得跪地不停磕头如捣蒜:“大总管饶命,非是我们胆大敢放他离开,实是他手中握了当朝太后的亲赐手令,我们就算有数个胆子,也不敢将他再押于这牢中啊!请大总管明鉴,请大总管明查!”   崔振山大大吃惊,瞪着一只浑浊的眼睛,惊讶地问:“你们说……他手中握了当朝太后的亲赐手令?太后?文太后?!”   看守内官重重磕头:“正是,正是太后娘娘!”   崔振山惊讶万分。   文太后数月前便称抱病养老,虽手中不放兵权,但却真正还了一部分朝政与皇帝,但是基本已不再过问政事。而今小皇后被逐,那日她也十分生气,怎么今日,居然会拿了亲赐的手令,放了那个天云楼楼主出宫?!   若说太后不相信皇后与他私通,此人放出宫去,也是一个有辱皇后声誉的罪人,即不杀之也不能任之,文太后怎么竟将他放了?!   莫非文太后……   又或者此人……   崔大总管回想着那日于假山之上看到的那名天云楼的楼主,那般神色身形,他虽然已目视浑浊,但却依稀仿佛,见他如见了某人的身影。   崔振山忽然莫名地便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来。   宫中数些年,皆被掩埋的旧事。   崔振山激零零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冷颤!   “快走!”崔大总管将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一踢,抬脚便走。   *   正当此时。   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在天云楼门口,缓缓停下。   马车的车帘被车夫挑开,一直等在天云楼楼下的大掌柜,急急忙忙地便冲了上去。   衣衫微微脏乱,发髻散乱的纪天云,由马车的车厢内,急急跳落。   大掌柜匆忙:“纪老板,您……”   “关门。”纪天云面无表情,冷声吩咐。   “可是老板,今日的经营……”   “关、门。”纪天云面如冷纸,声线冷厉,“今日停业,任何人不得出入酒楼!”   大掌柜于天云楼十数年,从未见过老板这般冷硬而犀利的表情,惊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招呼店伙计将纪天云扶进天云楼,而自己带着数十人,将天云楼所有的门窗纸扇,都匆匆关闭。   纪天云神色如冰,缓缓踏上天云楼的最顶层。   推开门扇——   一屋的冰冷如霜,扑面而来。   且不说,他于深宫大牢内,住了这几日冰冷的地牢,吃了几碗馊掉的牢饭,便只说那一日他于假山之下,不过是与软软说了一句话——   那群早已埋伏好的内官,扑向他与软软。   他被按倒在地的时候,并未关心他自己的衣衫狼狈,他关心的,只是那些人敢动软软一根汗毛!他们敢碰她一下,他发誓在那一刻,他能立刻从侍卫身上抽出刀来,将那些手指都一根接一根地砍掉!   他已快十年未曾有过如此犀利的杀意,即使明知道身边站的全是大内高手,他轻轻一动,有可能就是尸首两处的下场;但是,他们居然敢动软软!   软软跪在宫门下的雪地里,默默流泪。   他的心,像是被切碎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份,从未像现在这般恨自己即使坐拥财富,却依然无法保护他想保护的女人!   纪天云唰地一下扯开身上被撕破的衣衫,将手中文太后亲赐的手令,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太后。   就算是当朝太后,那又如何?   当文太后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还不是惊得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你竟还活着!”   “我不仅还活着,我还就活在天子脚下,就活在大齐京城呢!”纪天云微微冷笑,“皇嫂。” 第48章   纪天云清清楚楚地记得文太后脸上的那一抹煞白, 便一如当年他被五百大内高手于苍涯山顶追杀时,苍涯峰顶上,那仅剩的一抹雪白。   不是因为峰顶的皑皑白雪都已融化,而是被他身边死去的护卫们, 淌下的鲜血染红。   那一年,他不过刚刚十五岁。   那一年, 文皇帝也不过才刚刚踏上帝位。   但是, 这一切无情的杀戮,皆是源于这个文皇帝刚刚登上的帝位。那是因为文皇帝于数月前, 才在圣祖皇帝的病榻前,惊闻到他居然除了宫中的数位皇弟,竟还在关外, 有一位从出生起,就被圣祖皇帝养在深宅中的皇幼弟!   这位幼弟, 其母盛夫人出身极其复杂;曾一度身为关外马背之族的族长夫人,后关外大族被灭,投降了大齐,圣祖皇帝才将这位盛夫人纳到身边。但是因族中旧因, 无法将她带至大齐皇宫,便将她安于关外;不料盛夫人一胎便产下了一位皇子,这皇子自幼时起便相貌俊秀、书画骑射, 惊为天人。人人传之极像圣祖皇帝,圣祖皇帝龙心大悦,便将他养于关外, 寄于厚望。   之所以并未直接将他召回京中,一是皇长子、皇次子的夺嫡之争十分激烈;圣祖皇帝并未想将幼子卷入其中;再次,若真是京中皇子令他极度失望之际,他才考虑再将幼子调回。   于是纪天云这名皇家幼子,便一直被隐匿于关外之族,渐渐长大。   京中皇长子、皇次子的夺嫡之战,果然牵扯到了无数皇子朝臣,虽最后皇长子自尽身亡,次子文皇帝险胜而出,但是于大齐朝政,已是元气大伤。   时圣祖皇帝已然病重,皇长子余党伺机逃出京城。皇次子文皇帝正备圣祖皇帝百年之后,便行登基大事,谁知突然由皇长子余党于关外寻到了皇家幼子,声称此子才乃是圣祖皇帝的天选之子,如圣祖再世,是为下一任的真龙天子!   次子文皇帝这才在圣祖皇帝的面前,亲眼得知他居然还有一名少帝,养在关外马背深族,无人得知!   此刻正因文皇帝膝下两名小公主病夭,王妃只余一子;皇长子余党立刻进言称文帝子嗣羸弱,恐怕江山社稷无根,只有皇家幼子,出身马背之族,身强力壮,少年聪慧,是为天子的最佳人选!   文帝深知其他条件不过是为借口,唯一最有威胁的,乃是皇幼子身边的马背之族!族下的数万将士,才是幼子的立命之根!   文帝到手的皇位几近不保,性情温和的文帝,施了一招顺水推舟。   文帝假诏幼弟入宫面见圣祖皇帝,却于九华门下将幼弟与党族分开。接着便突然于九华门下兵变,直接将幼弟的数百护卫团团包围!   驻于京城之外的马背之族同样遭到了强烈的阻击,数百人拼着性命踏着血泊才保着纪天云从大齐皇宫之中奔袭出来。文帝的骑兵将他们一路逼上了苍涯峰,纪天云身边最后一个护卫倒于白血之下的时候,刚刚满十五岁的少年,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帝王无情”……   但苍涯峰顶的茫茫血泊,已然再听不到他的悲恸痛哭;帝王之家,没有兄弟,更无手足。杀戮,只有杀戮。   皇幼子,跳了下去。   *   再三年之后。   文帝坐稳了三年帝位,却是因着当年的厮杀太过惨烈,又或者文帝是为一个心事太过阴闷的皇帝,终于在病榻缠绵了数月之后,撒手归去。   少帝即位。   *   少帝开元第二年的秋日。   京都东市的主街上,一名踏破沙尘,滚滚而来的俊秀少年,买下了东市最为豪华的酒楼。   从此,天云楼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而无人知老板纪天云的来处,更无人知他将要去往的去处。   纪天云常常于夕阳半落时,一个人独坐楼台之上,默默独酌一杯清酒——   那年杀戮,已远远而去,而谁也不会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他最安全的所在。   于是,一年,又一年。   天云楼大燥。   纪天云的名头,响当当的震彻整个京都。   但是几乎没有几个人识得,他便是当年被文帝从苍涯山上,推下去的少年。   *   文太后于深宫地牢中见了他的面,才因着当年于圣祖皇帝病榻前的一面,认出了他。   文太后面色如纸。   即杀他不得——再杀他一次,便如同承认了当年文帝真的有诛杀幼弟的传言。   也不能将他再扣于牢中——宫中尚有些旧人,恐怕一得见他的面,便能挖起当年的杀戮旧事。   况且,他现在身上背的是与当朝皇后私通的“罪名”,一旦闹出乱子来,便是皇朝旧事震动,朝中上下大哗!   文太后左右不得,无奈之下,便给了纪天云一枚手令,命他速速出宫,限他于当日之内,离开京都!   纪天云也知这深宫大牢不得久留,便拿了太后的手令,匆匆出了皇宫。   但是如今回到了天云楼,将身上的旧衣物统统换掉之后,纪天云重新梳洗过后,到是冷静下来了。   陷害他与皇后白软软“私通”这件事,他在宫中一时情急,到是没有怎么细想,可是如今他仔仔细细地前后一琢磨,到是忽然觉得——这件事并非针对他而来,那宫中用了手腕的人,若是真的得知他的身份,又岂敢利用他,去栽赃软软一个“私通”之名?   若是想要打击小皇帝,恐怕他自己的身份,更胜于驱逐一名皇后出宫。   他们如此动手,恐怕尚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一旦知晓皇太后亲自将他放出了宫,恐怕略有心机的人,也早晚会猜测出他的身份。不行,再这般拖延下去,于他,于软软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纪天云站在衣柜之前,略微想了一想,   便拉开自己房间里的柜门,准备推开柜板——   却不料于此时,纸门之外突然人影一晃,有人隔着纸门慢悠悠地说道:“王爷,要离开京城吗?”   *   纪天云听此声音,心下一怔。   他立时将手边的柜门轻轻一磕。   转身披上外衫,推门而来。   门扇闪动的刹那,纪天云拧起的眉头已然舒展而开,星眸中的光芒敛去,脸上便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笑语盈盈的淡然表情。   纪天云轻笑:“原来是国公爷。”   魏国公一身便服黑袍,立于门外小厅。   纪天云笑了:“看来我这楼中小厮,个个都该打板子了,居然要令国公爷亲自登楼,反竟没有一人近前伺候。来人!”   纪天云语气轻快,但凌厉之色已现。   魏国公却是老奸巨滑地笑了一笑:“非是纪老板的手下不行,而是在下的手下,太行。”   纪天云脸色微微一变。   已然知晓魏国公带来的人,已将整个天云楼团团控制。   纪天云到也不惧,哈哈一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只能委屈国公爷,无茶清坐。”   魏国公也不推辞,向纪天云施礼道:“老夫有眼无珠,于国公府中错认了王爷,还怎敢于王爷面前看座。”   纪天云见他把话活活地挑明了,心下微微地一惊。   纪天云:“国公爷恐怕认错人了。”   魏国公向前一步:“老夫两朝老臣,已错过一次,绝不可能再错过第二次!王爷,天云楼已是水泄不通,望王爷不要再多推辞,以免贻误大事。”   纪天云眉光一挑。   纪天云心下已知,魏国公已足足掌握了情报,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两人再此推扯下去,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虽然魏国公已带来足够的兵士,将他的天云楼控制,但是他纪天云即在京都这么多年,也绝不是就能被他束手就擒的结果。但是纪天云忽然听到魏国公说起“大事”,心下不声不响地便“咯噔”一声。   纪天云微微转身,寻到身侧的大椅,撩衫坐下去。   “国公爷要说的,是什么大事?”   魏国公终于抬头,眸光之下,狠戾毕现。   “自然是——大齐的——国之大事。”   纪天云眸光变冷,不接半句,只死死地盯着魏国公。   魏国公知道他已然上钩,便一句将所有的话,和盘而出:“王爷十二年前已失帝位,如今上天再赐良机,难道王爷这一次,还要将天子之位,拱手出让吗?”   纪天云怒道:“大胆!”   魏国公毫不惧色,上前一步:“王爷只知当年自己是被养于外族的圣祖之子,又可知当今高坐天子之位的,才是真真正正养于外族的宗孙!”   “你说什么?”纪天云一刹那间,到是听不懂了。   “当今天子沈少堂,并非是先帝与文太后的亲生儿子;他是文帝四弟,也是王爷的四哥临海王沈濯的幼子!”   “若说当年王爷是养于外族,当不起名正言顺的大齐天子;而他临海郡王的幼子,又有什么名份,能当得起堂堂大齐的真龙天子!” 第49章   天光大亮起, 白府的小厨房里,便飘起了淡淡袅袅的炊烟。   软软今日起得十分之早,也是因为几日来小陛下沈少堂都没有再悄悄摸进白府里来。她接连几日都睡了个好觉,不免得面色红润, 脸色闪闪发光。   小阿宝一见到自家小姐精神熠熠的模样,便忍不住抿着嘴儿偷笑, 一边笑一边摇头:“真是有人滋润, 就是不一样啊……”   软软忍不住上前,一下敲在她的小脑袋上:“一大清早, 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陛下让田小田给您带出宫来的那些香脂雪花膏啊,小姐抹了脸上,是不是滋润了许多?”阿宝歪着头看软软:“小姐以为我说的是何等滋润?”   软软的脸, 一下子就涨得彤红。   她瞪了阿宝一眼,转身朝厨房里走去:“懒得和你这小丫头讲。”   阿宝还跟在后头:“是是是, 小姐您还是留着晚上跟陛下讲罢。”   软软手里的水瓢差点掉回水缸里去。   不想再和这小丫头乱说,软软特意从米缸里舀了满满一大碗长白香的大米,又配了些许金澄澄的粟米,再接着花生、杏仁、枣干等等满满地淘洗了一锅, 将大锅坐到炉灶上,将两三块上好的晶糖打碎了,一点点洒进锅里去。   阿宝看着小姐的动作, 正经问:“小姐这是在煮腊八粥?”   软软点了点头:“腊八那日出了事,陛下一直在跟我念,今年就没有安安稳稳地吃上一碗粥。我答应他亲手熬上一碗, 给他送到宫里去。”   阿宝扑哧一声便笑了。   “小姐看样子不是嫁了位皇帝,到像是收了个宝宝。”   软软瞪她:“仔细被外人听到,还不又要打你板子!”   阿宝笑了,不敢再胡说八道,蹲下身去帮着软软开始烧起炉火来。   软软十分细心,虽然只是熬煮个八宝粥,却也是寸步不离,小心翼翼。晶糖在锅中一点一点地融化了,飘出淡淡浓浓的香气……   刚刚起床的白老爷,顺着这香气就跟到了厨房门口,一见锅里的粥花都滚了,立刻乖乖地捧个了瓷碗就往廊下一坐。   喏。   “爹爹我吃不了多少,粥根儿来一碗就行了。要我也来沾沾女婿的光。”   软软被白光的样子逗笑了,接了碗来盛粥:“爹爹说哪里话呢。”   软软小心将粥碗递到白光手里,一碗的香气便直扑面而来。白光拿着汤勺小心翼翼地溜了溜边儿,一股子浓浓糯糯的粥汤,便化进了嘴巴里。   “还是女儿在家里好,若有可能,将来都不将你送回去了。”   软软微笑,继续拿瓷坛盛了粥,小心翼翼地搁进了食盒里。   白老爷一边吃着粥,一边似无意地说:“昨夜,听说天云回来了。”   软软手中的动作,立时微微一停。   “他可平安?”软软轻声问。   白光看看女儿:“皇宫大牢里,自然是会吃点苦头的。但是听说他到是全身全尾地回来的,只是这一夜,天云楼都不怎么太平。今天一大早,我打发管家去东市看过了,天云楼到现在还没开市,门外到是空无一人……”   软软将食盒扣住了。   她站在厨房中央,低头咬唇,似乎在想着什么。   白光手中的粥,饮了一半。他抬头看看女儿:“软软,你什么打算?”   白软软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她微微又堆上一个笑容,将手中的食盒提了起来,递到阿宝手里:“阿宝,将这碗粥,亲手送到崇阳殿去。一定要亲手,面呈陛下。记住了吗?”   阿宝闻言,点了点头。   软软又转过身来,撩了一下额际的碎发:“爹爹,我去换身衣裳,你开开后门,我出去一趟。”   白光目光有些疼惜:“你一定要自己去?门外蹲了那么多人,不如随便指一个替你跑一趟。”   软软笑了:“这件事,没人能替。”   白光不说话了,但是目光依依,格外不舍。   软软上前,轻轻握了握爹爹的手,将粥碗捧起来:“爹爹快吃粥,莫冷掉了。等女儿回来,再为您亲手蒸煮。”   白光手抖了一下。   软软却对父亲轻轻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   大齐后宫,崇阳殿上。   一直闭门不出,忙于政务,以至天昏地暗的沈少堂,收到了软软令阿宝送来的那碗八宝粥。   瓷坛一开,粥香满堂。   小太监田小田一见便笑得满脸春花开:“还是皇后娘娘细心,知道咱家皇帝爷腊八节没过好,可不就是耿耿于怀着这碗粥?陛下能将这碗吃下去了,开年便是大吉大利,万事顺意了!”   沈少堂一直盯着这碗粥。   越看,却越觉得别有深意。   沈少堂将手往碗下一摸——   立时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田小田!”沈少堂脸色一凛,“立刻前往太后宫中,传朕的旨意;近日临近年下,请太后立刻前往西山祭陵!”   田小田被沈少堂的这番话惊了一跳,但是他毕竟是跟了少帝足足十几年的人,一见到少帝的这般脸色,心下便立时明白了。   田小田立刻转身吩咐小太监:“立刻,马上,前往太后宫,请太后西行!”   小太监匆匆跑出门去。   田小田转身看沈少堂:“万岁爷,那我们?”   沈少堂将手中的粥碗,轻轻地一转:“该,结束了。”   田小田心下一震。   *   北风突起。   长空呼啸。   京城最宽阔的东雀大街上,冬日的残树枯柳,被突然袭至的北风刮得哗啦啦的作响。素日暄哗不停的东市,似乎也因这凛冽的北风,而失了热腾腾的人气;绝大数铺子关门谢客,偶尔几家坚持着的客栈酒馆,布旗也被冷风呼啦啦地撕扯。   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楼门紧闭。   楼外未见半个楼中伙计的身影,到是有几个看起来不相干的人物,在街头拐角处,左左右右地游移。   一乘轻骑小布马车,摇摇摆摆地穿过东市萧瑟的大街,一直到达天云楼的楼下。   小布马车四周有数名看起来便是大内高手的黑衣人,贴身护卫。   那几名不相干的人在拐角处偷窥了几眼,没有敢上前来搭话,反而迅速隐没在了拐角之中。   车帘被轻轻打起——   白软软还未现身,车周的黑衣人便立时提醒道:“娘娘,此处非常危险,为娘娘安危着想,还是速速离去!”   马车里的白软软笑了笑:“无妨。”   软软起身欲下车,黑衣人更是着急:“娘娘!”   白软软脸色如常,没有素日的绵软,到更显得镇静大气:“我即来此,便不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况且,我有把握,他,断不会杀我。”   “可是……”   “让开。”软软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现今,他也许肯见的人,只有我。”   软软撩起罗裙,竟然不怒而威。   护卫本还欲再劝,但不知为何,竟被当朝小皇后的威严镇住了,只得轻轻放手车帘,扶她踏下马车来。   白软软站在天云楼下。   北风微起,罗裙翩飞。   她曾经十二年的岁月都在此渡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云楼匾,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云楼门。站在楼下,她似乎还能依稀闻到天云楼开市时,楼内飘来的淡淡香气,还能听到天云楼内宾客满门的繁华喧闹……她自然也还能清楚地记起,十二年前,她还是个小小的娃娃,当她捧着小瓷碗一不小心将那满满的一碗炸酱面翻于地上的时候——   他扶她。   笑容清亮,俊逸飞扬。   人生,居然是这般造化弄人。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知己,没想到,最终却要这般怨怼。   白软软清清地笑了笑。   她慢慢走上前,叩了一下天云楼紧闭的楼门——   “云老板,开门!”   。   这一声清清亮亮的叫声,传到了天云楼的楼上。   纪天云正坐于楼厅之上,而魏国公与数名持刀兵士,就站在他的身侧。   一道熟悉无比的声线,突然在楼下响起!   纪天云几乎激零零地打了个冷战,突然抬头!   魏国公自也是听到了这声声音,眸光一闪,身边的士兵已心神领会地一下便亮出了刀剑!   纪天云眼瞳瞬间变色,冷冽道:“国公爷,你若敢碰她一根汗毛,我不仅会立刻毁了你的心中大事,还会让你的儿子魏羚,再难见天日!”   魏国公被他威胁,也是微微地一怔。这纪天云素日里看起来笑嘻嘻不着边际,但是这一句的发狠,真的很有当年的圣祖之风,甚至比他那下了狠手“驱逐众兄”“杀戮幼弟”的文皇帝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般神色,也令老奸巨滑的魏国公,一下子便抓住了纪天云最弱的把柄,他深知楼下这个误打误撞被送进大齐皇宫的小皇后,正是最能拿捏纪天云的王牌!   魏国公阴阴一笑,道:“王爷,皇后之事,还用得着老夫动手吗?难道王爷不知,皇后已被崔大总管背上了‘私通外男’的罪名,现今虽然只是暂被驱逐出宫,但是崔总管已经暗地里将‘废后’的名头传出了京都。西境五州皆是崔大总管的辖下,而他前日刚刚来我国公府,要我连同东境四州,共同联名将‘废后之罪’就此坐实呢!”   “王爷肯定知道,一旦被废,皇后娘娘该要面对的,是何等下场吧?”   纪天云心头猛地一颤。   魏国公阴侧侧地继续推波助澜:“一旦废后,褫夺金印宝册,打入冷宫,终身不嫁,都是轻的;一旦罪名坐实,白皇后的下场恐怕便是——西山废妃陵中一块不知名的灵牌!”   纪天云脸色变了。   魏国公最后砸下一记重锤:“王爷,可想清楚了?”   *   此时,天云楼的楼外。   白软软立在北风之中。   正在寒风扑上她的脸孔,如细细碎碎的小刀割过颊边的肌肤时,白软软忽然听到楼内响起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咚咚咚直踏到了天云楼的楼门之内。   软软心头一喜,开口问道:“可是云老板?”   楼门之内,一响—— 第50章   风过天云楼, 吹得楼檐上的瓦片呜呜作响。   像是号角。   却更像哭泣。   皇后白软软站在天云楼的楼门外,楼内终于响起一阵熟悉的咚咚咚的脚步声。软软心头微微一震,开口问道:“可是云老板?”   隔着楼门,门内低低一声:“嗯。”   软软心头微微一颤, 立刻上前,想要推开大门。   门内纪天云的声音却忽然轻轻压下:“别过来。”   软软一怔。   抚上门板的手指, 又微微停住。   “想说什么, 便在门外说罢。”纪天云低低的声音。   她立在天云楼外,于清澈的北风中, 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我来看看你。”软软轻声说,声音一如当年,他们曾于天云楼上, 日日夜夜一起的日子,“让你为我在宫中受了委屈, 我心下总是过意不去。他们……可有难为你?可有对你……用刑?”   门内微微低沉了一下。   “没有。”   “承蒙皇后娘娘……惦记。”   软软心头微沉了一沉。   她盯着紧紧关闭的门板,似乎想透过那厚厚的板门,看透门内的人。   “皇后娘娘如今已非他日身份,若再无他事, 便请……回罢。”纪天云的声音,伴着透彻的北风,不知为何总是透着一抹让人伤感的悲戚。   纪天云说完这一句, 转身便想上楼。   门外的软软突然一步:“不,我还有一件事!”   纪天云脚步一停。   楼门外的软软,终于走到门边, 轻轻地拨开自己的衣领,将一直系在颈上的那颗闪闪发亮的南珠,由颈子上轻轻地摘了下来。   “云老板,我想把它……还你。我想,你应该将它送给更值得戴它的……姑娘。”   软软将南珠捧在掌心,轻轻地送到门前。   纪天云虽然隔着门板,却已能领会她做了什么。那颗闪闪发光、独一无二,他亲手由南海的深海中采来的南珠呵……那是他一颗藏了整整十二年的心……现在,却被她重新送回到他的眼前。   “云老板……”软软抚门,低声唤他。   声音软软,却已不再是他的软软。   纪天云心神俱裂,他再也禁不住地猛然转身,一把拉开紧紧关闭的天云楼楼门——   一身素衣的软软,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依然瞳眸柔软,笑意淡淡,清澈纯真,一如当年。但是她捧于手心中的那颗晶莹的南珠,却如同他被推拒的真心……碎了……千片,万片……   软软望着面色凝重的纪天云,眸光里也忍不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努力对着他微笑却不知怎的,觉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云老板,是不是以后,我也要像别人一般……只能叫你纪老板,再不能叫你云老板了……”   纪天云眉头紧蹙。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望着软软手中的那枚南珠,微微抬手……指尖却忍不住……颤动……再颤抖……   当他几乎要触到那枚南珠的时候,软软却忽然,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拉住!   纪天云蓦然一愣,而软软低声飞语:“云老板,快跟我走!”   *   正当天云楼下,一片风声鹤唳时,大齐皇宫之中,更是已出了天大的乱子。   大内总管崔振山去了一趟朱太妃的内宫,找到了旧年尚还活着的几位老宫女;仔仔细细地问了旧年先帝的好几件旧事,终于发现——坏菜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远在西境巡弋五州,肥水油水,捞了个足足透。整个大齐后宫中的宫事,也就扔给了旧日的徒子徒孙,又觉得还有自己的亲生侄女坐镇,出不了什么大的差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媚上御下,荣耀了半生,偏偏就一头栽倒在自己侄女的手段上!   他实在太万万相信了自己的亲生侄女的情报,只相信那个被择选入宫的小胖皇后,不过是出身光禄寺七品主薄家里的小门小户,却万万没有想到,泼脏水泼到她身上的,居然是当年隐匿在民间的前朝皇叔!   他掌控内宫一辈子,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差错,而这一把子,崔大总管可知道会带来什么要了命的后果,确认了那个逃出宫的纪天云的身份之后,崔大总管吓得差点一头都撞在宫廊柱上。   崔大总管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寝所,将自己培养了一辈子的徒孙招了过来。   一个,火速派往西境五州,将自己在五州境内所养的官员、人马,全都召集起来,立刻赶往京城!   一个,立刻召集宫内心腹高手,前往泰和轩,准备营救魏国公长子魏羚。   一个,马上前往东雀大街魏国公府,以魏羚的性命,交换魏国公的握手联合。   最后两个,崔大总管分别派往崇阳殿和太后宫,一个监视小皇帝的一举一动,一个要控制住文太后的行踪!   一口气做完这许多,崔大总管方才舒了一口气。   远看宫廊之外,北风呼啸冷凛,滴水成冰,而崔大总管也心下觉得,今日想必已是到了紧要的关头,能不能平安过了这一大关,便是全看今日了!   但是,没等崔大总管呼上两口气,他的亲生侄女,此次挖了一个大坑与他的德妃崔婷婷,便是已经急急忙忙地跑进宫室里来了!   “大伯!大伯!”德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髻也歪了,身上的披风也跑得乱七八糟,脸上因为急迫而妆容花成一团。   崔大总管很是不满地转头:“你不在宫中好生待着,又来这里做什么?你给我惹下的乱子,还不够大吗?”   崔大总管眯起浑浊的眼球,都准备不再理会侄女。   但是德妃已然急了,连礼仪都顾不得了,上前来一把抓住崔大总管的胳膊:“大伯,大事不好了!侄女今日起床便是心神难安,忍不住前往内宫后苑前去查看,没想到侄女路过太后宫时,便听到宫中车马声响,脚步混乱。侄女连忙跑过去——”   崔大总管惊了一下,问:“太后宫中怎么会有车马?”   崔婷婷的眼泪都要急下来了:“显是已有人早早备好了车马,太后娘娘宫中的所有人,都已登车,穿过西华门,悄无声息地出宫去了!”   “出宫?!”崔大总管脑中咯噔一声。   这一出还未落,突然又有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外头奔进来,往崔大总管脚下一趴:“大总管大总管不好了!崇阳殿中已宫门紧闭,宫中空无一人了!三千皇城禁卫军已全副武装冲进内宫,声称奉陛下圣旨,已封了午门、九华门、西华门和整个皇宫!”   崔振山大惊失色,咚地一声,跌坐在扶榻之上!   “完了,完了完了……”   *   软软攥住了纪天云的手!   跟我走!   立刻,马上,即时,跟我走!只要你能抓住我的手,从天云楼里出来,我们立刻离开此处!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这是唯一的!   软软抬头,直直地看着纪天云。   纪天云也怔怔地看着白软软。   走。   还是不走!   时光过往,仿佛梦一般在纪天云的眼前划过,而下楼之前魏国公冷冰冰的威胁声,还依然响在纪天云的耳际。   软软抬头看着纪天云,再次,小声地:“云老板……”   纪天云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凉意。   不必回头,他已然知晓,魏国公派来将天云楼团团围住的士兵,已经向着软软亮出了寒刀!   纪天云忽然将软软手中的南珠一夺,反手将她大力一推!   “走!”   软软完全没有防备,被他一下推了个趔趄,惊呼一声:“云老板!”   这一声未完,便听得天云楼内、天云楼外的拐角处,一声厉喝——   “废后白软软,私通罪名未除,还敢擅自出入!来人,抓起来!”   数名手握利刃的士兵,哗地一下从楼内外奔了出来!   纪天云怒吼一声:“谁敢!”   士兵被吓了一跳。   纪天云立时借机便想把软软推出门去。   这时门外一直护着软软而来的数名黑衣侍卫,也朝着天云楼扑过来。但是早已埋伏在外的魏国公的士兵,一剑便挡住了黑衣侍卫。   刀光剑声,碰撞杀声!   软软到底还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被吓得向后一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正有一名士兵冲到软软身侧,一把朝着软软抓了过去。纪天云心下一急,飞起一脚,直接将士兵踹飞!一把拉住软软,将她护在怀中!   “软软,没事吧?”纪天云心急。   软软被吓到,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摇了摇头。   纪天云回头看楼内楼外,已是打作一团。他才想想个办法,怎么能送软软出去,却万万没有料到,老奸巨滑的魏国公,已然从高高的楼梯之上,匆匆奔下楼来了。   魏国公的身影一闪现在楼门口,便听到天云楼外,整个东市最为宽阔的主街上,响起了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纪天云抬眼一看,居然是数队甲胄整齐,弓刀枪箭,浩浩荡荡的军甲骑兵,开了进来!   纪天云大惊:“你——你竟然——未得圣旨,调兵进京!”   魏国公冷冷一笑,眸光犀利,“魏翔手中十万大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王爷,你若愿随老夫,明日的圣旨,便是王爷的御笔朱批!若王爷不愿——”   魏国公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杀意毕现。   纪天云心下寒意顿起,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软软,向着自己的身后微微一藏——   *   生或死。   杀戮还是皇权。   就在今天。 第51章   长夜当风。   整个东市都空无一人了。   不, 甚至整个大齐京城,都空无一人。   长风呜咽,寒意潇潇,城中居民们甚至听到了军队整齐开拔而来的声音, 纷纷关门闭户,以避灾祸。   天云楼, 似乎孤零零地矗立在整个东市的正中央, 北风袭门,布旗于冷风之中, 猎猎作响。整栋楼宇上下,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丝人烟响动。   直到——   东市主街之上, 数名整齐的身影,踏破主街之上影影绰绰的街灯, 朝着天云楼的方向,淡然而坚定地疾行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月白锦衣,如意玉带, 卷云纹的青昵靴,头上束起的一顶小小的玉冠,于月夜星灯之下, 绽出盈润而白柔的光泽。玉冠衬着他的剑眉星目,更显得一身英气飒飒、光华满地。   正是,大齐少帝, 沈少堂。   虽然少帝身在大齐皇宫的崇阳殿内,但是早与皇后心有灵犀的沈少堂,早已在腊八粥碗下,摸到了软软悄悄送进宫来的消息。他知道她决定只身前往天云楼,试图看看能否阻止小皇叔。沈少堂知道这会是一场十分凶险的行动,于是他一面想办法派人保护软软,一方面在大齐皇宫之内,按照他早已做好的计划,急急行动。大齐皇宫顺顺当当地团团封锁,文太后也被他一口气送至了西山皇陵安置;他又将其他准备一并做好,便立刻换了常服,出了大齐皇宫,直奔天云楼而来!   沈少堂站定天云楼下,已是暮色四沉。   天云楼寂寂无声,仿佛已经是一座死楼。   田小田站在沈少堂身边,不由得觉得汗毛倒立:“万岁爷,这……这是不是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要不,你让这木头……”   田小田看向身边的莫南风。   莫南风是丝毫不怕的,只将手中的长剑一捏,只待一声令下,便想冲进楼去。   沈少堂站在楼下,不开口,却只抬头凝视着整栋天云楼,神色凝重,眸光如星。   忽然之间——   天云楼的大门忽然一响,与软软来时完全不同,整栋天云楼的八扇大门,几乎在同一时间,突然全部弹震而开——   满街的风声呼啸,都灌进楼里!   田小田被吓得全身一个激零,差点扑到莫南风身上,想一把抱住他!莫南风将手里的长剑一抖,害得田小田又收回了手。   沈少堂却紧紧地盯着所有洞开的大门,神色如常。   楼门之内,凄黑寂寂,但是楼内却传来低低的一声——   “进、来。”   是纪天云的声音,但是却与往常的纪天云完全不同,这声音低暗,压抑,还带着三分的杀气。   田小田吓得一拉沈少堂的袖子:“陛下,不能……”   沈少堂没有理田小田,对莫南风施了个眼色:“若我一个时辰还未出楼,依计。”   沈少堂脱下手上的祖母绿的翡翠戒指,往莫南风手里一塞。   莫南风抱拳,下跪行礼!   田小田一急,但又不敢劝,又不敢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少堂大步地向着那早已敞开的天云楼的楼门,踏了过去!   *   沈少堂步进天云楼。   漆黑一片。   风声在耳际呼啸而过,整栋大楼,冰冷如窖。   沈少堂定了定心神,借着楼宇之外的街灯微光,寻到了前往顶楼的楼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踏上去。   木制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沈少堂越往上走,便越发看到楼顶之处,有一处幽幽淡淡的烛光,从顶楼的楼梯缝隙之间,淡淡地洒落下来……   就是那里!   软软,一定便在那处!   沈少堂心下安了几分,立刻加快了步子,朝着那处微光,匆匆而去。   *   终于,光芒四落。   大齐少帝一步踏上天云楼的顶楼。   顶楼之上,一整排寂寂燃烧的红烛,而红烛之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张旧桌。   桌后,坐着一身素衣,脸色淡然的纪天云。   而桌侧,小皇后白软软,静悄悄地等着。   沈少堂一眼便望尽了这一整间小小的厅室,而目光首先便是先落在小皇后的身上。他将软软由头到脚,由头发丝到脚指尖,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再回到她那双永远水灵灵像是水晶葡萄一般的瞳眸上,好好地望了一望。她的眼瞳微微地抖了一抖,没有开口,便四目交汇之间,已了然一切。   软软无恙。   沈少堂顿时放下心来。   坐在桌后的纪天云,也终于轻轻地抬手,向沈少堂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沈少堂并不推辞,撩袍走到纪天云的面前,隔桌坐下。   厅中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偶有烛泪,一滴一滴地由木架上淌落。   小皇叔纪天云与小皇帝沈少堂对坐,四目凝视。   或许,他们本不会如此相对,或者于魏国公府中时,或者于大齐皇宫时,他们早该一面彼此;但是万没想到足足拖到现在,他们才在这寂寂的天云楼中,面对面的坐下来。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对视的两个男人,目光之下,有冉冉汹涌的火光。他们不必开口介绍自己,便已知这足是他们生命之中,唯一的一次会面。面对压在头顶上的皇权,权制如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在侧的软软看着沈少堂和纪天云,觉得紧张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是他们相互试探,谁也并不开口。   软软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们两个憋死了。   终于在侧的烛花突然闪了一下,软软忍不住开口:“那个——”   两个男人转头。   白白软软的小皇后,啃着指甲忍不住说:“你们饿不饿?要不,我去煮碗面?”   沈少堂瞪了软软一眼。   纪天云却扑哧一声笑了。   纪天云淡声说:“软软,我要葱花面。”   软软面上一喜,连忙站起身来,转身便想往厨房之处走,沈少堂却忽然伸手,握住软软。   “今日,恐怕并非吃面的时机。”   纪天云一眼看到沈少堂握住软软的手腕,眸色转浓:“今日不是时机,那又该是何时?”   沈少堂迎着纪天云的脸色,毫不退让:“过了今时今日,想吃多少碗,都来得及。”   “可若我偏偏要今日吃呢?”纪天云也不相让。   “那就要看……”少帝星眸变冷,全身上下,锋芒四开,“你还有没有这条命,能吃完今晚的面!”   纪天云听出了话中足足锋芒毕露的威胁,少年皇帝的凌厉之气,一如当年的自己。   他曾经也一直以为,只要少年勇猛,一切困难艰险,便全都不必惧怕;手中一刃皇家嫡生的利刃,一定能劈开一条血路。但谁知,山中之虎比他这初生牛犊更加的犀利阴沉,他勇猛地撞了上去,最后却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纪天云哈哈一声冷笑:“你以为凭你带来的数人,便能夺下我天云楼吗?陛下,你太轻敌了。”   沈少堂被他嘲讽,也不生气,反而冷笑回敬:“那你便以为我身在大齐帝位数年,便日日一事无成吗?是你太轻看我了,皇叔!”   纪天云一听沈少堂这句话,心头反而微微地一惊。   他仔仔细细将沈少堂扫视了一番,声音低道:“我并不知你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但是今日,你即已到了我处,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并非先帝嫡子,若愿意让出大齐皇位,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之后你远回你的临海郡,随你的父兄母姐,平安随顺。”   沈少堂闻此,哧笑了一声:“若我不让呢?”   纪天云冷冷:“那大齐将如何风云翻涌,你便是大齐的千古罪人!”   沈少堂冷笑了一声,没有作答,反而将手中的软软,往自己怀中一揽。   “好。皇叔拿去。”   软软都吃惊了!她抬头,惊讶地看着沈少堂:“陛下!”   纪天云也完全没有想到,沈少堂竟会如此作答。   “你,当真?!”   “当真。”沈少堂再答,却神情如真一般,“自从我得知自己是为临海王的亲生儿子,便早就想要放弃大齐皇位。一国皇位,虽万人之上,真龙之位,但又有何意趣?不过是将人关在那金丝笼中,每日食的是锦衣玉食,做的却是自己的违心违意之事。我于皇宫之中,作了十数年的傀儡皇帝,不过是为三大权臣的牵线之子,他们令我做什么便做什么,甚至连择选一个自己真正喜爱的人,都做不到。”   “这般人生,有何意趣?”   “这般皇位,有何意义?”   “皇叔想拿,便统统拿去!”   沈少堂握住软软的手,“我情愿舍了一切,只要能和我最心爱的人,天长地久。”   软软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只觉得心头被搓得微微一暖,泪花都差点涌进了眼眶。   纪天云更是没有想到,他竟会情愿为了软软,放弃他十数年的皇位。   难道真的有人,宁得一心人,便连一统天下的真龙之位,都可以放弃吗?!   不知为何,纪天云忽然便有些羡慕起沈少堂来,羡慕他的年少姿意,羡慕他的勇敢果决,更甚至羡慕他……能向自己心爱的人开口表白的勇气……   “心爱的……”纪天云幽幽开口,“你……如此喜爱软软?”   沈少堂抬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软软。   她笑意软软,一如他们在秀场上初次相见。   “不是喜爱。”沈少堂凝望软软,目光如痴,“是爱。”   “我爱软软……”   软软的脸孔,顿时便火烧了一般地红了起来。   沈少堂痴痴地望着她,“爱到……愿意与她天荒地老……地久天长……”   纪天云凄然。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没有被少年皇帝的英气所震慑,却被这一抹淡淡的柔情,所打败……如果当年,自己能再勇敢一点……如果当年,他能早早抓住软软;如果远赴南海前,他能先对软软说出一句……如果当年……   世上,没有如果,更不会重来当年。   纪天云只觉得心下千回百转,已碎了一片。   *   未成想三人还未将一席话说完,已在天云楼暗处,埋伏了许久的魏国公,再也按捺不住,突然由暗处现身出来,怒吼一声——   “来人,快将他们三人,统统拿下!”   士兵们早已隐忍多时,拔出刀剑,怒吼着便朝着纪天云、沈少堂、白软软的方向冲过来!   纪天云和沈少堂顿时腾地起身,沈少堂一把将软软,护于自己身后!   魏国公神色冰冷,怒吼穿破整座天云楼:“老夫刚刚见过崔大总管的人,崔总管已然派人,准备掌控整个大齐皇宫,而西境五州的官员,也会与我手下的东境四州的官员一起,不奉皇家之旨!我儿魏羚也会被崔总管救出大内,我侄儿魏翔,已将十万大军分作两处,一处将安国公的人堵在了京郊之外,一处五万军士,已将整个京城团团包围!”   沈少堂怒喝一声:“魏国公,你这是何意?!你想造反吗?!”   “老夫今日,便是反了!”魏国公大喊一声:“快将纪天云和小皇帝,给我一起拿下!”   沈少堂虽然已做了准备,但是身后护着软软,还是微微地慌了一下。   天云楼却是纪天云的地盘,纪天云将沈少堂和软软一拉:“跟我来!”   眼看着众多士兵朝着他们冲过来,纪天云拉着软软和沈少堂,转身便往室内跑!   身后便是纪天云的独居之处,软软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的,她带着沈少堂和纪天云奔入室内,转身又将室门重重关上。   纪天云则一步跑到他卧室之内的大柜之前,一把将柜门拉开,然后将柜内的衣物、小柜及杂物用力一扫,居然在大柜的墙壁上,现出一个小小的柜门来。纪天云将那柜门一拉,大声道:“你们速速先走!”   软软都没有想到,纪天云居然在自己的卧室之内还藏着一道暗门!   “云老板,这……”   “我可是死里逃生过的人,自然处处都要给自己留一条路。”纪天云抓住软软,“你从这暗道里跳下去,道中有我安排好的人,他们会接应你们,护你周全,送你从另一处逃出京城去!”   “可是,我们走了,你呢?”软软担忧的问。   纪天云神色微微变了一变,“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再来一回吗?”   “云老板……”软软心头一软,到被他这句话,弄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跟在身后的沈少堂,上前一步拉住软软,“软软,你先走。”   软软有些意外:“我一个人?”   纪天云也看了一眼沈少堂。   沈少堂到了此刻,才微微地冷声一笑:“若皇叔真的以为我只身前来,也未免太看不起我大齐少帝了。”   软软一怔,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沈少堂轻声哧笑:“我忍辱负重十二年,今日,终于到了该扬眉吐气的一刻了!”   *   呼——   长夜北风,呜咽地穿过整个大齐京城!   只听得整个京城内外,一整夜的轰隆之声,大齐皇城的方向,还似燃起了通天的大火!有人哭叫,有人奔跑,有刀剑碰撞之声,也有骑兵铁骑,轰轰隆隆地踏过整个东雀大街!   那一夜,听说——   忍辱负重十二年的大齐少帝沈少堂,先是调动了他手下的心腹大将莫南风亲自训练的三千金吾亲兵,将整个大齐皇宫围得是水泄不通!崔大总管手下的数千宫人太监,被所有的金吾卫士逮捕一空!凡有抵抗者,就地正法;凡有投降者,一律押入内宫天牢。而宫中泰和轩所押的魏国公长子魏羚,被小太监田小田所领的金甲兵秘密处决;而莫南风更是早已带领京城府尹,将整个大齐京城死死掌控。   虽然魏国公调遣了侄子魏翔,率十万大军反扑京都,意图谋反;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少堂于三日前,便已秘信安国公,将京畿大营的数万将士,改道六芒山远下京城护卫;魏翔所拦截到的,不过是几队散兵!   而临海王沈濯,于数月前便开始奔赴东境四州,手奉当朝少帝沈少堂的秘旨,将东境四州中的绝大数官员,秘密处置!   抚州刺史蒋渊,在京中为少帝核审了税赋之后,也星夜奉旨离开京都;与数名度支郎直奔西境五州,秘密将与崔大总管往来的数名官员,全部秘密押入大牢!   临海王的数名儿子,世子奇袭了北境三郡,直接将魏翔的老巢都端在了手中;三郎、七郎,更是于大齐境内一路布控,军队调动,水泄不通。   临海王的五子小五爷,则带了屯于临海郡的数万将士,直奔大齐京城。   小五爷单骑杀入魏军的队伍,将魏翔一剑,斩于马下!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左手掌控大齐皇城皇权朝政,右手紧握整个大齐兵权,杀魏国公、斩崔振山,安顿大齐文太后;终于于登基帝位的第十二年的年节之下,收复了属于他的大齐江山。 第52章   春光明媚, 百花迎春。   大齐皇朝历经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练之后,这一个年节,更是来得别有意味。本该春日里才绽放的花朵,似乎也感受到了一国之春的喜悦, 不待春光至,便早早的迎着料峭的春寒, 纷纷盛开了。   京城东市的主街上, 各家各户的铺面上,都早早摆起了各式各样的迎新花朵, 一时间整个京都内外,花意融融,香意飘飘。   只有依然矗立在东市中央的天云楼, 被摘下了高高的匾额,四门八扇, 紧紧关闭。传说那一夜之后,便再也没有人于京都内外见过天云楼纪老板的身影;但又有人传说,在东州的临海郡、又在南域的南海,又好像是在西境的抚州, 都曾见过纪老板的身影。   那纪老板一如于京中时那般风逸潇洒,白衣单骑,快意天涯。   偶然听说他在某境过一浅溪时, 不小心马蹄踩飞了溪水,溅了正在溪侧打水的一个穿了红衣的小姑娘。小姑娘不依不饶,可着劲儿追了他三天三夜, 愣是缠着他赔了她十件衣裳还不罢休!后来纪老板就不见了踪影,那小红衣姑娘打了马便飞身去追了……至于追不追得上,而纪老板又躲不躲得开,全看纪老板的造化了……   。   不过大齐皇城内,到是一扫当初被崔大总管统领的低暗阴沉,清理了各色宫人宫女后,整个大齐皇城之内,皆是焕然一新。   只不过,大齐少帝为了升任谁为内宫总管,可是好生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那几日之内,听说御前小太监田小田,可是足足当值了七天七夜,连打瞌睡都卧在皇帝爷的脚跟儿底下;那小马屁拍得是天崩地裂,又是捶腿又是捏脚,又是跪着帮皇帝爷系腰带……皇帝爷进后殿浴沐时,他都一咬牙跟去了……人呐,为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再多的付出也值了!   听说皇帝爷那夜沐浴出来,指着田小田的额头便是一句:“你呀——”   田小田这鬼机灵,立刻跪地就是一个响头:“多谢万岁爷隆恩!奴才一定扛好内宫总管这面大旗,鞠躬尽粹为后宫造福!”   沈少堂简直被这臭小子弄得无话可说,简直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田小田居然就这么捞到了大齐皇宫“内宫总管”的金闪闪的名头,眼看着满地的小太监们跪了一地,磕头对他称一声“田总管”的时候,田小田感觉自己就是那花果山上少了一条尾巴的美猴王,满坑满谷都是他的孩儿们啊。爽!   。   除了田小田,最给沈少帝上了眼药的,不是别人,居然正是一直贴身在沈少帝的身边,陪少帝上山下海、去临海、进国公府、杀入天云楼的心腹之中的心腹——莫南风!   莫大将军荣升了京都总统领之职之后,居然有一日莫名其妙地跑到沈少帝的龙案前,不说一个字,扑嗵一声便跪下了!   沈少堂还以为他这总统领之职干得不爽?升得不够?还想要点别的赏赐?正想亲手将自己的心腹大将一手扶起来呢,谁知莫南风直直接接在龙案之前给他下了个大的——   莫南风居然看上了良妃安露,特来向皇帝爷面前,求赐良妃!   旁边的田小田听得是哧溜一个叉劈,差点没在万岁爷面前劈个大叉。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皇帝爷也实在是太宠他们这些兔崽子了,搁谁听说过,居然大将军敢跑到皇帝爷面前,来讨人家的后宫嫔妃的!   沈少堂也是听得一脸的风起云涌,简直觉得一头的青青草原呼伦贝尔啊!   沈少帝可是捏着嗓子才问出,何时莫南风居然勾搭上了他深深内宫的良妃?他又是何时何地,会见得到深宫内苑的安露的?   三棍子都闷不出一个屁来的莫南风,这才将那一次腊八节下时,良妃安露是如何提早发现了德妃崔婷婷的不良居心,因而早早便先将事情回报了文太后;文太后早觉得崔大总管想要对皇后下手,因而便令安露去皇帝的身边,寻一两个心腹之人,提先看护住皇后白软软;安露不敢将太后的计划告之沈少帝,便找到了少帝身边的莫南风。莫南风向来对皇帝皇后忠心耿耿,所以一听说皇后有难,便立刻派了金吾卫士,早早地守住了白软软。   所以腊八节下时,虽然崔大总管扣了那么大的一个“私通”的帽子给软软,却还是被莫南风的人暗中保护、文太后又明贬暗保,才顺利地即没有惊动了崔大总管,又过了这一关。   沈少堂一直知道,腊八节下那一关,文太后一直暗中护着软软;所以到了最后行动时分,沈少堂也才早早地将太后送去了西山。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崇阳殿与太后宫的联手行动,居然促成了一对——将军与妃子的——看对眼儿?!   虽说放在平时,这怎么也应该是一对欢欢喜喜的事,但是搁着良妃头上扛着一个妃子的名衔,他沈少帝怎么想,都怎么觉得有点别扭。   这话便传到了皇后软软所在的坤宁宫里。   软软叫着阿宝姑娘便向着皇帝陛下传回一句话来:人家互相欢喜,就给了呗。反正,你也不睡她。   噗——   沈少帝一口老血喷出十丈八米。   这可是他堂堂大齐皇后说得出口的话么?   不过,沈少帝可不知道,小皇后照着老嬷嬷们教的说完之后,转过头来问宫女巧巧,“这个睡字”何解?巧巧姑娘被吓得扑嗵一声就跪下了,一张脸贴在地上,死活也不肯起来。   好吧。   沈少帝随着皇后娘娘的心愿,想尽办法将良妃安露的身份由后宫又弄了出去,好生生地托了一个什么官员之义女,又指给了莫南风为妻。   莫南风娶妻之后,整日里春光满面,笑意盈盈。   沈少堂眼见着一块木头都开了花,心里的这份羡慕嫉妒恨啊——嫉妒都差点让他堂堂大齐皇帝变了形!   不行,他一国之帝,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咳咳——那啥——去坤宁宫找找他的小皇后,好好地讨论讨论“睡”这个字的几重精妙!   *   于是,刚刚勤政的小皇帝,忙疯了。   打从早朝起,他便将手里堆得如山一般的政务,以闪电一般的速度飞快整理;中午又忙得连午膳都没有用,匆匆扒了一块点心,便又开始下午的政事。一直处理到日薄西山,满书案的奏折,眼看就只剩下两本了——沈少帝累如狗,气喘吁吁地再拿起最后一册……   田小田啧啧啧地摇头,就你累成这样,还想去后宫洞房?   但是咬着牙的沈少帝,终于赶在初更之前,忙完了所有政务。   出发之前,沈少堂吩咐田小田:“速端一碗参汤来!”   田小田不怕死:“万岁爷,一碗……够用么?”   沈少堂一脚把他踢开!   沈少帝满饮了四碗红参汤!雄纠纠、气昂昂,信心满满,身体棒棒地直往坤宁宫去了!   沈少堂一边暴风疾行,一边满脸笑意灿烂,嗯,今日正是个花好月圆的好日子,朕必要在坤宁宫之中,与朕心爱的小皇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这一路想的,是心花顿开、春风满面,沈少帝甚至连明天日出时,他将怎样上早朝的台词都想好了。可正当他信心满满地跨进坤宁宫的大门之时——   一股熟悉的、混乱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飘了过来!   沈少堂一愣:“怎,怎么回事?!”   抬头只见,坤宁宫里人潮人海,无数的宫女宫人、马车、驴车、板车,跑来跑去,乱作一团!   而满地的茄子辣椒土豆地瓜,外加数车的东瓜西瓜南北瓜,大豆腐小豆腐冻豆腐臭豆腐!   更是夸张的是,不知从哪里运来的一整车的鸭宝宝、鸡宝宝、小牛宝宝!   坤宁宫的空气中充满了各种怪异的味道,而耳边全是鸡也飞、鸭也跳,牛在叫!   沈少堂脸都白了。   眼看着站在正中央,挽着袖子一通指挥的白软软,沈少帝抖着嗓音问她:“皇后,你这是在做什么?”   软软回头,一眼看到她的皇帝小相公。   软软眉眼弯弯,笑得绵绵软软:“陛下,臣妾正在搭建各宫的小厨房,替各宫各苑储备食粮呢。”   “陛下应该知道,宫中向来只有御膳房一处膳间,房内不过三五十个大师傅,却要负责内宫外宫足足几千口人的膳饭,做得不好吃到是其次;做晚了、做多了、做少了做得凉了都是太正常的事。况且大锅饭味道太差,宫里宫外有多少妃嫔宫女,不是天生爱细腰,而是被活生生饿瘦的!臣妾觉得各宫各苑都建上一处小厨房,即能减轻御膳房的压力,又能替各宫苑的主子们补充食粮,实在是太好不过的事了!”   “陛下,你觉得呢?”软软回头,笑盈盈地看着沈少帝。   沈少堂一脸的悲愤,他觉得——他的洞房花烛,没戏了!   沈少帝一身的参汤热火上顶,转身便走。   *   皇后娘娘为全宫造福,沈少帝只能独守空烛。   又过了数些日。   沈少帝终于听说皇后娘娘忙完了,全宫布置小厨房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于是,沈少帝于当夜,又去了坤宁宫。   这一天到是风平浪静的,坤宁宫也一派安详宁和。   沈少帝心想,这一夜终于可要如愿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才一门坤宁宫的大门,便看到皇后软软,正歪在扶榻上,和她的贴身小宫女,正在数圣旨玩。   沈少帝这一年来,可真真是下了许多奇葩圣旨,便在沈少堂一踏进门,兴冲冲地开口:“软软——”   这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只见皇后娘娘倒拿着皇帝爷当初朱批御书的一张圣旨,上面大大地写着——   “奉天承运……纤腰一把!”   小皇帝当初信誓旦旦的那一句:皇后不下百,坚决不洞房!   浩浩荡荡。   直破苍穹。   沈少帝低头。   哎哟,脸真疼。   *   少帝怂了。   他这辈子,难不成就没有个“花好月圆”的好结果么?   当初脑子一热择选的皇后,跪着也得娶了;当初信誓旦旦立得规矩,自己跪着打脸也得承认!   唉,他有本事一举扳倒三座大山,却没本事坐拥美人在怀!   沈少堂越想越憋屈,简直都想把头上的冠冕直接扯下来,不当这个小皇帝了!   气冲冲的小少帝,直接罢了一日的早朝,不高不兴地往藏书阁中去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总有黄金屋。他得不到自家的小美人,他泡去藏书阁好好地读读书总可以吧。   小皇帝于藏书阁中,一读便是读了足足半日。   直读到天光正午,阳光像金子一般,透过书阁的纸窗,洒落阁内。   空旷的书阁之内,只听得到书页微微翻起的声音,和淡淡书香。   但是,沈少堂却忽然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清澈的书香之下,他忽然,嗅到了一抹淡淡的、软软的、甜甜的、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甜香。   她……她来了。   沈少堂不知为何,忽然便如初初懵懂的少年,心脏突然间便扑嗵扑嗵地直跳起来!   他仿佛听到她细细碎碎的衣裙,扫过地毯的声音;他感觉得到她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她的体温、她的香气,甚至她的呼吸,都要轻轻地抚上他的身体——   沈少堂忽然转身。   身后。   小皇后白软软,穿了一身鹅黄的俏丽罗衣,手上一本刚刚翻开的《减肥秘籍》,微微地遮住了她半张白□□粉的脸蛋;只闪着一双水灵灵、琉璃珠子一般的眸子,俏俏生生地望着他——   “陛下……”她软软地唤他。   沈少堂只觉得身子都微微地一抖,被她这软软糯糯的嗓音,都快要搓揉得化成一团。   “你来做什么?”沈少帝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作出生了气的样子。“皇后不是忙于宫事么,还来这藏书阁中何事?”   软软当然看得出他在生气。   他那皱起的眉尖,撅起的嘴唇,怕是在十里之外,都知道他小皇帝十分十分的不爽了!   软软向他的面前走了一步,忽然将遮住半张脸的书放下,微微地歪头看他,软声细语:“我来……吻你。”   踮脚。   绣鞋露出了精致的花纹。   她柔润的嘴唇,触到了他的唇上。   沈少堂手中的书,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想了一百遍,一千遍……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家的小皇后居然……现在……在这个地方……   献吻。   天啊。   半个月前喝下的四碗红参汤,全涌上来了!   不仅往上,而且往下……   “皇……皇后……”沈少帝还有一点点理智。   小皇后再踮脚。   将他的声音,都吞进了唇里。   我的天呐!   只听得藏书阁里,噼哩啪啦一声书册掉落的乱响!还有两人有些杂乱的脚步,还有书阁小卧榻上书桌被扫落的声音……   “皇后,要……要在这里吗?”   “皇后……别……”   “皇后!”   正午阳光下。   沈少帝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作“软玉温香”“肤若凝脂”“白嫩盈人”……   再没了声音。   *   第二日,天光大亮。   沈少堂于一室的软玉温香中,缓缓醒来。   他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正想转过身去,向着身边的小皇后呈上一段他早已备好的“台词”,却没想到一个转头,居然扑了个空!   身侧的软被中,已没了皇后白软软的身影。   沈少堂很是不爽地爬起身,披了外衣,走出崇阳殿的暖阁来。   田小田正站在门外,一脸笑得太阳花似地张望着。   沈少堂不悦地问:“看什么呢?皇后呢?”   田小田扑哧一声便笑了,跪地回报道:“回万岁爷,皇后娘娘起了个大早,正带着全宫的宫女太监们,早起跑操呢!”   “什么?”   跑,早操?!   “皇后娘娘说了,陛下爱纤腰,皇后娘娘决定要在宫内开展轰轰烈烈的,吃了减,减了吃,吃撑了再减的全民健身运动!”   沈少堂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飞过。   沈少帝再也忍无可忍地吼道——   “来人,给朕烧了那减肥秘籍一百零八式!”   *   《大齐稗》:帝后恩爱时,后之身材,如软似玉。帝怒:烧了秘籍一百零八式!   至此,帝后缠绵,恩爱白首。   ——史修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终于完结了!我还开了一趟婴儿车!   对不起堂堂。   以后再补吧。   *   嗯,应该,还会有一个小番外。   *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写到最后,觉得好幸福。   *   再然后,下本想开一个更甜更甜甜甜甜掉牙的小现言,   已经开了预收,名叫《来一公斤少女心[娱乐圈]》   写得是一个脑洞小仙女和闷骚大灰狼影帝的故事   我会比这一本更用心,更努力,希望更加甜甜甜   请各位还在看的小天使,戳一下专栏,垂爱一个预收~~muma~~~   *   最后,再一次大大地笔一个心~~~~~~~~~   爱你们~~~~~~~   有你们,我才走到今天。   谢谢。谢谢。   ------------   小仙女大灰狼超甜现言文连载中:《来一公斤少女心[娱乐圈]》   【玄不救非,氪金送影帝!】   1.微笑少女团林渺是影帝陆程的超级小迷妹,日常就是采访安利、直播安利、微博安利,天天对着大前辈笔芯说爱你。   全世界没人把这当成一回事,除了超神陆影帝。   忽然有一日,林渺突然肝上了一款新恋爱手游,征战数日后忍不住发了一条微博——   脱粉@陆程大大,正牌李太太上线!   躺在保姆车后座数微博点赞的超神影帝,一把被手机砸了脸。   2.第二日渺渺突然收到一条新的工作任务,手游影视版女主角!   男主角李大大的扮演者竟然是——影帝陆程!   林渺忐忑不安地进组之后,开门就看到一张陆程扮演李大大的SSR定妆卡,卡后写着——   脱粉?!   你脱一个我看看。   *   1.少女团萌系小仙女X直男堆里打滚的三金影帝   2.女主软,女主甜,女主脑洞小仙女并且甜甜甜   3.类《恋与制作人》手游背景   4.日更,每晚八点。 第53章 番外   自从大齐少帝沈少堂一举扳倒了压在他身上足有十数年的三座大山, 一整年来大齐皇朝皆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少帝近一年来,已荒废了崇阳殿的东暖阁,日日赖在坤宁宫的大龙床上, 死都不肯走。   因坤宁宫中有一众宫人宫女服侍,于是大内总管田小田便成了被独独抛弃的那一个。   每日田小田独守崇阳殿, 望坤宁宫哀叹——   “今日陛下又不要人家了, 真是心累。嘤嘤嘤……”   少帝每日在坤宁宫到是十分愉悦,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几乎是每日一起床, 龙床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他的皇后小软软……比他忙一百倍啊!   不是忙着巡检各宫各苑的小厨房,就是去御膳房里指点江山, 再不然还要亲自查看光禄寺里刚刚入库的过冬大白菜,最后还要坚持参加每日一次的健身娱乐活动, 简直把他这个堂堂大齐少帝完全扔在一边。沈少帝心怀不满,但是比沈少帝更惨的人不是没有——   除了早早被少帝和软软想了办法渡出宫去的良妃安露,剩下的德妃崔婷婷,贤妃魏云燕, 两妃虽早已被夺去了妃位,但是少帝念在她们尚且年幼,并未将她们与其家族一起获罪。两人被暂留小南宫, 本欲等朝中风平浪静之后,打发出宫。谁知在小南宫内,两人竟被皇后软软的厨艺所倾倒, 结果两人日夜吃吃吃……最后,活脱脱把一把小纤腰,吃成了小粗腰。   软软去送她们出宫的时候,看着两人摇摇摆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即是如此,何必当初啊!   人生若不能吃吃吃,活着又有何意义啊!   小皇后的人生意义,果真是与众不同。   *   不过,再一日独守空床,幽幽醒转的沈少帝,却不干了。   “陛下,该上朝了。”   软软巡视了一圈早膳回来,发现沈少帝居然还窝在锦被里,蒙头不起来。   沈少堂在被子里哼唧了一声。   “陛下,再不上朝就误了时辰了。到时朝中那些老臣又要……”软软用力推推少帝的身子。   沈少堂这才微微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来,委委屈屈地:“头疼。”   嗯?   头痛?   软软怔了一怔,“可是病了?”   软软伸手去抚一下沈少帝的额头。   沈少堂噘嘴:“要软软皇后亲亲才能起来。”   啪!   小皇后一巴掌拍在少帝额头上。   。   少帝早朝,带着一枚红红的巴掌印坐在龙椅上。   。   又一日,刚刚到了晚膳时间,沈少帝便完结了政务,早早回了坤宁宫。   软软才将晚膳摆好,回头一望,沈少堂居然已经爬上了龙床,拉过锦被盖上身来了。   软软有点担心,走到床边去:“陛下,怎么了?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上床休息了?“   沈少堂无力地摆了摆手。   “朕,心累。”   软软更加有些不解:“可是政务上又有了什么麻烦?陛下不如先起身,咱们边吃边聊,陛下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也许好一些。”   “不了。”沈少堂脸色晦暗,“朕就是全身绵软,有气无力,只想睡觉。”   咦,全身无力,又不发烧,又不吃饭,这会是什么毛病?   软软看着沈少堂,十分担忧。   沈少堂拉拉被子,拍拍床:“软软,一起吧?”   软软:“……”   他是真的生病吗?   。   再一日。   沈少帝这些时候可真真没少折腾。   头痛。   头晕。   全身乏力。   软软变着方法给他炖了阿胶乌骨鸡,红参当归汤,各种补品补食堆了一大桌,他依然还是一脸的兴趣缺缺。   至今日,软软和阿宝、巧巧 ,特意挖空了心思炖了一大锅海带排骨汤,专心地想要给皇帝补补身子,万没想到,沈少帝才往桌边一坐,突然脸色一黑,哇地一声——   转身便要吐了!   软软:“……”   她辛苦炖了两个时辰,有那么难吃吗?   沈少堂看到软软难过的表情,微微摆了摆手:“皇后别在意,朕素来对味道便敏感些;平日里这排骨油腻之物,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知今日到底怎么了,朕一闻到这油花花的味道,居然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啊……”   沈少帝说了没有两句,突然蹦到旁边去,一口就要哇哇大吐起来了。   软软一脸受了一万点伤害的表情。   这么好吃的海带,这么好喝的排骨汤,居然……吐了!   看来真是她的厨艺退步了,居然连皇帝爷都给整吐了!   *   软软好生生地郁闷了好多天。   一直到有一日,软软在后花园里巧遇陈医正,陈医正近日来宫中无人病痛,正是乐得清闲,每日跑跑御医处,再跑跑珍药馆,活得很是惬意。   谁知皇后软软一抓住陈医正,便将近日来皇帝爷的种种病症,都统统告诉了陈医正。   自然,皇后软软没有说,是谁得了这些病症。   便只见陈医正听完之后,一拍大腿!   “这是喜脉啊!”   “哈?!”皇后软软很是不解地瞪大眼睛。   陈医正一脸笑眯眯地拈着胡须,振振有词:“头晕头痛、体软乏力、喜睡不食,厌油厌腻,种种迹象表明,这可是有了喜了!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脸呆:“……”   “呃,不是本宫。”皇后娘娘一脸莫名,“是,陛下。”   呃……   陈医正怔住。   接着,丢下一句“老臣无能”便落荒而逃!   小皇后软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世上可出了奇了,她这个皇后每日活蹦乱跳的,她家的皇帝爷却活生生地“有了”!   谁的?!   *   皇后软软抓了皇帝爷拷问半天,皇帝爷在龙床上赌咒发誓没有跟别人乱来,肯定是“她”的。   她了半天小皇帝才反应过来,谁的她的,他怎么会有“喜”呢!   可把软软笑得,抱着肚子在龙床上打了半天的滚儿。   可便是这般一笑,小皇帝忽然发现:“软软,你又胖了。”   小皇后脸色一僵:“和离!”   笑便笑过,滚也滚了,终于被心细的沈少堂发现,不是他“有了”,而是软软“有了”。   传说中夫妻同心,她有他先孕。   一时竟被传为了帝后恩爱的佳话。   *   再过了数月,至金秋八月,月桂如金。   皇后白软软一胞诞下两个麟儿。   初为人父的皇帝沈少堂抱着刚出娘胎便一脸的白白胖胖的女儿,笑得像是一朵太阳花般灿烂:“啊呀我的心尖尖,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公主啊!”   再回头一看被丢在床边的儿子。   皱眉:“太丑了,哪里来的猴子。”   可怜小太子甫一出生,便领会到了人生冷暖、生活艰难。   可叹,可叹!   *   至此,大齐皇帝沈少堂,与他的胖嘟嘟皇后白软软,加上他白胖胖小公主和猴子太子,一起幸福生活到永远。   全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又跑了帝都一个来回,人生艰难啊~   今天终于把番外也写完了,可喜可贺,可口可乐!   终于将这本文完完整整的结束了   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会是一趟旅行的新开始!   这一本收获很多,很多很多暖心的人,很多小天使。   祝福大家。   新年快乐!   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