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香闺》 作者:笑佳人 文案 好兄弟临终前托他照顾娇妻,萧大人应允,后来,他娶了那位娇妻。 . 苏锦的三个男人: 一号嫌贫爱富把她甩了,后来当了首辅; 二号战场送命,让她成了寡妇; 三号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比谁都诚实! . 卖包子的俏寡妇+总被打脸的冷将军, 国公夫妻欢乐发家史。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主角:苏锦,萧震 ================ ☆、第1章   北地天寒,刚进十月,老天爷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倏忽之间,彰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积雪。百姓们纷纷关上大门,赖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取暖,有媳妇的搂媳妇,没媳妇的抱着枕头也快活。   郊外军营,千户萧震见手下的士兵都快冻成雪人了,不得不终止了操练。   号令一下,小兵们顿如鸟兽散,齐刷刷往屋舍里跑,那速度,比上阵冲锋还快。   萧震抬头,只见白茫茫的雪花簌簌降落,远处笔直挺拔的杨树林仿佛被埋进了冰雪中。   “大人,咱们也回去吧。”近卫冯实搓搓手道,冷得直跺脚。   冯实是五短三粗身材,脑袋大肩膀宽,中间好像少了一截脖子,站在高大挺拔的萧震旁边,更显得他矮小如墩,没少被同营的士兵嘲笑。   去年萧震在队伍里初遇冯实,对冯实也存了轻视之心。然冯实人矮,却天生神力,祖上世代都是打铁匠,朝廷征兵,冯实带着亲手打造的一双铁锤参军,别的士兵畏惧匈奴铁骑,冯实勇猛非常,一锤能砸死一匹匈奴好马。   萧震很欣赏冯实的悍勇,自此与其并肩作战,结交为友。后萧震凭军功升任彰城千户,提拔了冯实作他的近卫,两人同住千户府,如影随形。   “走吧。”萧震估计这雪至少要下两三天,留在军营他也没事干。   冯实立即牵了马来。   冯实乃江南扬州人,这是他来北方的第二年,再次看到雪,他还是忍不住喟叹:“这雪真大啊,不像我们老家,下雪跟下雨似的,一下雪锦娘就骂人,嫌耽误她做生意,我就劝她,天气不好咱们就休息,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她说她就喜欢赚钱……”   冯实一边回忆,一边咧嘴笑,一口一个锦娘。   萧震没见过冯实老家的媳妇,但认识冯实这么久,他根据冯实的叙述,脑海里也有了锦娘的大概样子,一个开包子铺的江南小妇人,泼辣又娇气,把丈夫管的服服帖帖。萧震曾笑冯实宠妻太过,有失家主威严,冯实却道能娶锦娘是他的福气,他心甘情愿被媳妇使唤。   萧震猜测,锦娘长得应该不错,但冯实把锦娘吹得貌似天仙,萧震不信。冯实无貌无财空有一身蛮力,一个貌美出众又能赚钱养家的女人,怎会嫁给他?   一个滔滔不绝地回忆媳妇孩子,一个心不在焉地聆听,不知不觉,两人回了千户府。   萧震好酒,命小厮烫了一壶本地土酒,再炒碟花生米,与冯实围在火炉旁对饮。   一壶酒快要喝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萧震放下酒碗,冯实离座刚要去看看,就听门口有人尖声大叫:“冯实,你给老娘滚出来!”   女人声音尖细,隐约带了哭腔。   萧震皱眉。   冯实激动满脸通红,瞅瞅门外,难以置信地结巴道:“大人,那,那好像是我媳妇!”   萧震微惊,扬州到彰城有数千里之遥,倘若门外妇人真是锦娘,莫非扬州出了什么事?   冯实才不管那么多,撒腿跑了出去。   萧震坐着没动。   冯实小壮牛似的冲到千户府大门,就见门口停了一辆骡拉的平板车,有个女人裹着厚厚棉被盘腿坐在上面,怀里抱着同样裹着被子的男娃,娘俩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都只露出一张白白净净鼻子冻得通红的小脸。   “锦娘,真的是你?”冯实扑到车前,做梦似的看看媳妇儿子,眼睛快不够用了。   千里寻夫,奔波大半年终于见到丈夫,苏锦撇撇嘴,眼里起了雾。该死的北地,怎么这么冷!   “你还知道出来,我们娘俩都快冻死了!”满腹委屈在此刻发泄出来,苏锦边哭边骂。   小妇人约莫十八.九岁,生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细嫩嫩的脸颊冻得苍白如纸,越发衬得那两弯眉毛画上去的一样,乌黑纤细,扁着的小嘴儿饱满娇艳,好似刚洗干净的新鲜樱桃。此刻她裹着暗红色的棉被坐在纷纷大雪中,宛如一朵迎雪怒放的海棠。   再看她怀里的男娃,四五岁的模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安安静静地待在娘亲怀里,异常懂事。   这样的娘俩,别说冯实,守门的侍卫瞅着都心疼!   “走走走,快进屋,炕上热乎。”媳妇最怕冷了,冯实一手抱起儿子,一手去搀苏锦。   “走不动,脚底都是冻疮,沾地跟针扎似的。”苏锦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道,不然刚刚她就冲进去了。   冯实听了,铁臂一揽,连被子带媳妇一起扛到了肩头。苏锦老老实实的,显然早就习惯了,冯实吩咐门房将车上的一堆行李送进去,他转身往院子里跑,左手抱儿子右手扛媳妇,轻松地就像扛了两袋大米。   堂屋正对大门,萧震一身黑衣站在屋檐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冯实乐呵呵道:“大人,我先回房了!”   萧震颔首。   苏锦趴在丈夫肩头,身上裹着被子把脸都挡住了,听丈夫喊大人,她艰难地拱出脑袋,只来得及瞥见一道足有九尺之高的魁梧身影。想到年初收到的家书,苏锦想,怪不得丈夫夸萧大人神勇,光这身高,就像有本事的。   思忖间,冯实扛着媳妇儿子进了后院的东厢房。   北地贫寒,千户虽然是正五品的武官,但府邸也只有三进而已。前进是武器库、萧震处理军务待客的地方,最后一进留给萧震将来的女眷,现萧震住二进的上房,冯实住东厢房。其实厢房本该属于萧震子嗣,只萧震光棍一条,又不太重规矩,便随便安排了。   炕头热乎乎的,冯实三两下铺好被窝,苏锦急慌慌搂着儿子钻了进去,娘俩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冯实心疼啊,急中生智,去前面向萧震讨了半碗温酒,捂在怀里端到厢房,苏锦哆哆嗦嗦的,一气喝了大半,剩两口给儿子。   喝了酒,娘俩渐渐暖和起来,终于不抖了。   冯实盘腿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媳妇,久别重逢,媳妇虽然头发凌乱,但脸蛋还是那么好看,丹凤眼樱桃嘴。男人入伍从军,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如今娇滴滴的媳妇就在眼前,家人重聚的喜悦过后,冯实不禁想干点别的。   苏锦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实话,被丈夫这么盯着,她也有点馋。   只是,儿子还醒着呢。   她叹口气,幽怨地朝冯实道:“今年开春,整个扬州都闹旱灾,咱们家算是有点钱的,一开始还能对付,后来流民乱窜烧杀抢掠,专拣孤儿寡母下手,我实在害怕,就收拾收拾细软,带着阿彻来投奔你,哪想到北地如此冷,我把镯子当了才有钱添棉衣棉被。”   冯实眼圈泛红。那对儿镯子,是他攒了很久钱才给媳妇补的聘礼,媳妇可宝贝了,日夜不离身。   躺在被窝旁,冯实紧紧抱住妻儿:“锦娘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们娘俩过苦日子。”   苏锦依赖地蹭蹭他脸,颠沛一路,又要防贼又要防劫色的,直到此刻,她的心才算真正踏实。   “既然千户大人在家,咱们还是去拜见下吧。”休息够了,苏锦想起了礼数。   “不急不急,大人最体恤手下,你们冻成这样,我去跟他说一声,晚两天也没事。”检查过娘俩脚上触目惊心的冻疮,冯实可舍不得让他们再受苦。   苏锦让他去解释下。   冯实恋恋不舍地穿鞋,冒雪去了前院。   萧震生在北地,早就听闻江南四季如春,因此也能理解苏锦母子的境况,叫冯实安心照顾家人,不用讲究虚礼。   冯实连连道谢。   晌午吃饭,冯实将饭菜端到炕上,苏锦见桌上只有黄面馒头、清汤清水的炒白菜,再饿也没了胃口。阿彻没娘亲那么娇气,捡起筷子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男娃举止秀气,若换身绸缎衣裳,说是富户少爷也有人信。   儿子不挑食,冯实劝媳妇:“这边冷,冬天只有白菜萝卜,你将就点。”   苏锦扫眼屋门,凑到他耳边问:“官府人家,菜里怎么没点肉腥?”   女人温热的气息落在耳上,冯实便如一团干柴,噼里啪啦地着了起来。他目光火热的看着媳妇,一双手抬起来又放下,挠心挠肺的。苏锦见他露出这急色样,嗔了他一眼,身子却没往后退,故意逗老实的丈夫。   饭还没吃呢,冯实强行忍住了,低声解释道:“大人廉洁,从不收受贿赂,俸禄也大多用来给营兵添置寒衣了。”   苏锦懂了,萧大人与戏文里的好官一样,都没钱。   “凑合吃点吧。”冯实讨好地替她夹菜,“看你都瘦了。”   苏锦摸摸脸庞,勉勉强强吃了一个馒头。   连续数月奔波,吃饱喝足,五岁的阿彻撑不住睡着了,冯实搂住媳妇,急不可耐。   “晚上再说。”   苏锦也想,但这不是自家,她一来冯实就半天不出去,萧大人会怎么想?   “行了,院子里都是雪,你帮忙扫雪去。”费劲巴力地将冯实的手从她肚.兜里拽出来,苏锦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冯实赖着不肯走。   苏锦挑眉,凤眼犀利。   冯实怕媳妇,扑过来狠狠地亲了一通,这才去扫雪。   扫到一半,萧震从前院回来了,见此意外道:“不急,雪停再扫也不迟。”   冯实呵呵笑:“等雪停了,我再扫一遍。”   敦厚老实的男人,既然他坚持,萧震便不管了。   入夜,冯实先哄儿子睡觉,阿彻一睡沉,他熟练地往儿子耳朵里塞两团棉花,然后饿虎扑羊似的压住了苏锦。苏锦气.喘吁吁,再三提醒他:“今晚小点劲儿,别叫人听见。”   冯实心道,他劲儿大是一方面,媳妇兴头上来爱叫唤也是真的,不过黑灯瞎火,大人早睡沉了,而且,厢房与上房有点距离,夫妻俩的动静未必能传过去。   上房,萧震确实早早睡了,只是睡着睡着,突然听到一声怪叫。   萧震生来耳聪目明,也正是凭借过人的耳力,他才在战场上多次躲过背后的刀枪。   他睁开眼睛,黑夜中,那眼里仿佛闪着寒光。   “嗯……啊……”   听见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女子吟叫,荡漾着飘进窗缝。   萧震握拳,冯实这个婆娘,也太不知廉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终于又开古言啦,这次人设有点挑战,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北地有治冻疮的土方,苏锦娘俩连续抹了三天的温姜汁,脚就好的差不多了。   这早外面还黑漆漆的,苏锦悄悄爬出被窝。   阿彻睡得香,冯实听到动静,打着哈欠问媳妇:“起来了?”   苏锦一边穿衣裳一边低声道:“我去做饭,你们爷俩继续睡。”   冯实困倦地嘟囔:“府里有厨娘,不用你做饭。”   苏锦嫌他笨:“萧大人对你多有照顾,现在我们娘俩也搬进来了,怎么都得表示表示。”   家里没钱没势,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   冯实想想也有道理,就没管媳妇,他继续睡觉。   苏锦穿上厚底的棉鞋,摸黑往厨房去了。   萧震的千户府一共两个厨房,前院小厨房专管侍卫下人,二进的厨房才是伺候萧震的,连带着冯实。苏锦走出东厢房,就见斜对面角落里的厨房已经亮了灯,冷风呼啸,犹如猛兽,那点昏黄的光亮格外叫人贪恋。   苏锦搓搓手,小跑着赶了过去。   萧震生活节俭,除了守门的侍卫,整座府邸就三个下人。刘叔看门扫院,刘婶做饭洗衣缝补,十二岁的春桃帮母亲打打下手,或是添柴烧火,或是端茶送水。刘家本来还有个儿子,死在战场了,萧震雇用这一家,也是照拂。   刘婶热情淳朴,春桃勤快老实,苏锦挺喜欢这对儿母女的,昨儿个春桃还送了他们一只烤红薯。   推开颇有年头的木板门,苏锦迅速溜了进去,再及时关上。   “锦娘,你咋这早就起来了?”刘婶刚烧了一锅热水,正准备和面烙饼呢。   苏锦笑着道:“我过来三天了,一直白吃白喝的,今早我给大人蒸锅包子,聊表心意。”   刘婶知道苏锦在扬州是开包子铺的,便让开身,给苏锦指了指放面粉的地方,她去洗白菜。   白菜洗到一半,刘婶想起什么,忙要提醒苏锦萧大人节俭,吃面食时嘱咐过白面、玉米面搀和着用,结果她回头时,苏锦已经往盆里加水了,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麦子面。瞧着小媳妇兴高采烈忙活的样子,刘婶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一顿而已,权当给大人改善伙食了,堂堂千户,本来就该吃好点。   肉包子肯定比菜包好吃,尤其男人都爱吃肉,所以苏锦不但用了白面,她还想做肉馅儿包子,可惜找了一圈,厨房连一点肉沫儿都没有。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没办法,苏锦只好用了那颗大白菜。   小媳妇菜刀使得颇溜,当当当的,那速度,看得刘婶既羡慕又汗颜。   “切的真快啊。”刘婶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白嫩嫩的小手。   苏锦道:“熟能生巧,我一天最多卖过五百六十九个包子,切得多自然快。”   刘婶张大了嘴,五百六十九个包子,按最便宜的菜馅儿算也是一文一个,这么说,苏锦一天能卖五钱银子,一个月赚十五两?   苏锦哈哈笑:“哪有那么多,生意顶好时一天卖五百个,差的时候卖五十个都不错了,扣除本钱,一个月就赚四五两吧。”   刘婶闻言,吸着气道:“五两你还嫌少?咱们大人正五品的官,一个月才八两。”   苏锦愕然,随即叹气道:“大人是官,有权有势,按月领钱就行,我卖包子,每天鸡鸣摸黑起来准备,卖到晌午才能回家休息。光是累也就算了,万一有个天灾人祸,生意做不成,那就一分进账都没有。你看我,辛辛苦苦攒了三年包子钱,来北地一趟,盘缠都不够用。”   刘婶懂,老百姓最苦了,干啥都不容易。   聊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   馅儿好了,面也差不多了,苏锦开始擀皮。   刘婶觉得她的皮太薄了,包不住菜。   苏锦笑而不语,擀皮捏包子,很快就摆满了一笼屉。   “行了,你去洗脸吧,包子我做不太好,烧火没问题。”刘婶笑呵呵道。   苏锦嗯了声,顺便端了一盆洗脸水回房。   她刚用肩膀把门关上,上房那边“吱嘎”一声,萧震拉开门现出了身形。此时天微微亮,滴水成冰的时节,男人竟然只穿了一身白色粗布练功服,手持一把丈二长的亮银枪,去前院晨练了。经过厨房时,淡淡的饭香飘了出来,萧震停下脚步,看向厨房。   说实话,刘婶的厨艺不太好,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不难吃,似这等诱人饭香,一年下来也闻不到几顿。萧震出身贫寒,如今小有功名,他依然保留着少时的简朴,衣食住行都不挑剔,但,如果刘婶厨艺能有精进,他乐见其成。   舞了两刻钟枪,萧震全身发热地往回走,到了后院,恰见冯实端着洗脸水出来。   “大人早啊。”冯实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萧震莫名想起了连听三晚的叫声,而自打苏锦过来,冯实每天都这么笑。   他点点头。   冯实端着盆子去泼水了。   萧震扫眼东厢房,微微皱眉,端茶倒水,这不都是女人的活儿吗?冯实太惯着他媳妇了。   先是不知羞耻的叫.床,再是把憨厚老实的丈夫当下人使唤,萧震对苏锦的印象十分不好。   春桃端了热水过来,萧震自己洗漱,她去铺床叠被。   萧震不苟言笑,气势威严,十二岁的春桃很怕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萧震卷袖子的时候,无意瞥了眼小丫鬟勤快做事的背影,心想,将来他娶了妻子,定会把妻子管教的服服帖帖,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闭嘴她就绝不敢出声。男人在外打仗挣功名,女人在家相夫教子,这才是夫妻。   “大人,我带锦娘、阿彻来给您请安了。”   窗外传来冯实洪亮的声音,萧震正正衣冠,往外走去。冬日,各屋都换上了厚厚的棉布门帘,因为个子太高,萧震出去时,腰杆不得不比普通人弯得更低,趁这弯腰的短暂空隙,萧震不着痕迹地看向堂屋里的一家三口。   冯实老熟人了,他旁边多了个穿柿红短袄、浅色长裙的女人,那么鲜艳的红色衣裳,自打萧震来到彰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萧震没往上看,但他完整的看到了夫妻中间的阿彻,五岁的男娃,肤白唇红,生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略显紧张地望着他,紧张,却不怯懦。   萧震猛地一惊。   这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肖似冯实,包括男孩身上罕见的沉稳气度。   随娘吗?   站直身体,萧震抬头。   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一家三口请安的千户大人,自打萧震出来,苏锦就好奇地打量他呢。男人的身高她早就见识过了,这会儿看清男人的脸,剑眉星眸,英武刚正,隐隐有凌厉的大将军气势扑面而来,苏锦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媳妇,忍不住心里一慌,匆忙垂下眼帘,恭敬地福礼道:“民女苏氏见过大人,谢大人收留之恩。”   她这一低头,便也错过了萧震眼中的复杂。   亲眼目睹小妇人美艳的脸庞,厚厚冬衣也掩饰不住的妖娆身段,亲耳听到她正常说话时柔媚的嗓音,萧震再看阿彻,胸口便渐渐腾起怒火。   他看得很清楚,苏锦是丹凤眼,阿彻除了下巴有点像她,或许肤色也随了她,母子再无其他相似之处。一个孩子,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夫妻俩捡回来的,要么,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   萧震把冯实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阿彻的身份是后者,那萧震无法容忍。   不过,真相还有待查明。   “萧某与冯兄情同手足,弟妹无需多礼,安心住下便是。”萧震正色道。   苏锦听了,暗自欢喜,没想到她的傻男人有傻福,居然如此得萧震看重,连着她都叫弟妹。   “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太客气了。”苏锦连连地谦逊道,说完轻轻推了推儿子。   阿彻上前两步,跪到地上,有模有样地朝萧震磕头:“阿彻拜见大人,谢大人收留我们。”   稚子无辜,萧震立即将男娃扶了起来。   礼毕,阿彻乖乖退到母亲身旁,薄唇紧抿,浓密的眼帘垂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萧震低估了小孩子的敏感,径自落座。   刘婶笑盈盈赶过来,问是不是可以摆饭了,还特意禀明萧震道:“大人,今早锦娘下厨蒸的包子,可香了!”   萧震挑了下眉。   苏锦不好意思地道:“路上匆忙,民女忘了备礼,就做了拿手的包子孝敬大人,您别嫌弃。”   萧震道:“客气了。”   苏锦朝冯实使个眼色。   冯实一心惦记着媳妇亲手做的包子,没看见。   苏锦只好自己开口:“那大人慢用,我们退下了。”   萧震颔首。   苏锦便牵着儿子,拽着冯实走了,自家去厢房吃。   他们走后不久,刘婶儿端来两大碗包子,一碗摆仨。   苏锦做的包子,又白又大,皮薄馅儿多,白雾腾腾,香气满溢。   萧震控制不住腹中饥饿,但阿彻身世未明,他不想吃那女人的东西。   刘婶退下了,萧震去屋里找了两张油纸,将六个大包子分成两份装好,藏在卧室。   “怎么样,锦娘手艺不错吧?”过了会儿,刘婶来收拾饭桌,见两个碗都空了,高兴地闲聊。   萧震心不在焉。   饭后,他与冯实骑马,前往军营。   路上,萧震难得话多了一次,主动与冯实聊阿彻,夸男娃沉稳懂事。   冯实与有荣焉,嘿嘿笑:“锦娘教的好,以后让阿彻读书考秀才。”   萧震试探道:“我看阿彻比寻常五岁孩子要高些,可是年初生的?”   同样是五岁,正月生与腊月生,就相当于差了一岁。   冯实还是笑:“这回大人可猜错了,阿彻腊月二十生的,臭小子,折腾锦娘一天一夜才出来。”   萧震攥紧缰绳。   他现在非常肯定,阿彻是苏锦之子,却不是冯实的骨肉。   关系到冯实男人的尊严,萧震很想忍,想找个更好的时机再提醒冯实,但,冯实不停地夸赞阿彻,每多夸一句萧震的耐性就少一分,当军营出现在视野,当冯实夸阿彻特别孝顺他时,萧震终于压抑不住怒火,沉声道:“恕我直言,阿彻长得并不像你。”   冯实笑声止住。   萧震心情沉重,攥着缰绳眺望远方,不忍看好友脸上的痛苦。   然而,漫长的沉默后,冯实却催马来到萧震身边,坦诚地道:“既然大人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其实锦娘嫁给我之前,与别人有过婚约,后来那人背信弃义丢下她跑了,锦娘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怕打胎伤身,问我愿不愿意娶她。”   萧震难以置信地回头。   冯实憨厚笑:“我当然愿意,锦娘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冯实:锦娘是天下第一好女人!   苏锦:乖,明天继续蒸包子。   冯实:别忘了送大人一份。   苏锦:他做梦!   萧震:不用送,我房里有。   . ☆、第3章   男人们去军营了,苏锦坐在炕头,清点家底。   从扬州出发时,她带着二十多两的积蓄,也算是个小富婆,但将近大半年的奔波,娘俩与伙计阿贵的饭钱、客栈花销、生病的药钱,不但花光了银子,还搭进她一只手镯。好不容易到了北地,寒风一起吹得她透心凉,阿彻更是抵挡不住又病倒了,苏锦不得不当掉另一只手镯,换了五两银子,买药添衣。   抵达千户府,苏锦身上只剩一串可怜巴巴的铜板。   好在冯实入伍这么久,攒下六两饷钱,媳妇一来就全都上缴了。   取出二两碎银装进袖口,苏锦一边藏钱罐一边问坐在炕里头的儿子:“娘要出门,阿彻去吗?”   阿彻摇摇头,低着脑袋玩九连环,那是前年冯实亲手给儿子打的,阿彻聪明,早就能解开了,但小家伙特别喜欢这个九连环,永远玩不够似的。   四五岁的男孩,该是活泼好动四处闯祸的年纪,阿彻却从不张罗去外面,每日就在家里闷着。   苏锦知道原因。   阿彻长得太漂亮了,像他那个嫌贫爱富的亲爹,任谁见到父子俩,都会猜疑阿彻不是冯实的种。冯实不介意,街坊们嘴碎,总有讨人嫌的问阿彻:“你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啊?”   大人这么说都算客气的,同街的孩子们嘴没遮拦,从爹娘那儿听了闲言碎语,就跑来笑阿彻:“你别喊冯铁匠爹,他不是你爹,你娘在外面养汉子了!”   第一次听到这话,阿彻哭着跑回家,一边抹泪抽搭一边问娘亲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苏锦心疼,撒谎说他就是她与冯实的孩子。   三岁的阿彻信她,开心地跑去与伙伴们理论。   男娃声音稚嫩,为了让所有人都听见,他拼尽力气大叫,叫哑了嗓子。   没有用,大人们继续逗他,小孩子继续嘲笑他。   阿彻越来越沉默,四岁的某一天,男娃突然又问娘亲他爹是谁,还要娘亲对天发誓绝不撒谎。   苏锦看着儿子憋着眼泪的黑眼睛,抱起儿子亲了亲,给小家伙讲故事,她的故事。   .   苏锦命苦,三岁的时候没了爹,七岁时死了娘,然后她的亲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开始把她当丫鬟使唤。才七岁啊,苏锦就要烧火做饭,养鸡放鹅,大伯父大伯母开了包子铺,她起早贪黑跟着忙活,干了那么多,一分钱也没有。   苏锦不甘心,跟大伯父大伯母吵了一架,街坊都来看热闹,夫妻俩被她骂得没脸,答应一个月给她十个铜板。   不多,但苏锦知足了,有比没有强。   十二岁的时候,苏锦出落地非常美貌了,丹凤眼樱桃嘴,雪白水嫩的肌肤,她往包子铺门口一站,男人们便纷纷往这边挤。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苏锦心知功劳在自己身上,又去跟大伯父大伯母讲条件,要求涨工钱,大伯母给她涨到一个月二十铜板,苏锦嫌少,大伯母竟威胁她,不听话就把她卖窑子里去。   夫妻俩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苏锦忌惮,不敢再闹,忍气吞声地干活儿,一心盼着快点嫁人。   十三岁那年,邻里搬来一个姓沈的书生,面如冠玉温雅翩翩,喜欢穿青衫,桃花眼比女孩子还好看。书生来买包子,看见苏锦手指有烫泡,再来时,他偷偷塞了她一瓶膏药。镇上花灯节,书生约她一起去看,花灯下的书生,俊美得仿佛神仙下凡。   苏锦就动了一点心。   后来,书生向她许诺,他一考上秀才就娶她过门,苏锦很高兴,书生要亲她,她没躲。   后来,书生去考秀才了,考完回来,没多久府衙发榜,书生居然是案首。书生意气风发,各种应酬邀约接连而至,就连知府大人举办才子宴,都给他下了帖子。书生踌躇满志,去府城之前,约苏锦去桃花林赏花。   桃花如云,树下小情.侣依依不舍,书生搂着苏锦,说他一回来两人就成亲,低沉的承诺,温柔似水的黑眸,十五岁的苏锦哪招架得住?她被书生描绘的婚后生活弄得晕乎乎的,不知不觉间,俊俏的书生将她压在草丛里又亲又摸,苏锦半推半就地给了他。   结果书生这一去,就被知府大人看上了,要他当乘龙快婿。书生家里穷啊,娶了知府小姐,他不用再操心生计,不用再给人写字卖钱,将来当了官也有人照应,于是书生答应了。回到镇上,书生又约苏锦去了桃花林。   桃花已败,凋零满地,书生跪在她面前,说对不起。   苏锦当秀才娘子的美梦破碎了,出嫁离开大伯父大伯母的希望也破碎了,她恨得咬牙切齿,刚想扇书生一个大巴掌,书生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两个五两的银元宝,高高举到她面前,神色复杂地道:“锦娘,如若我生来富贵,那我绝不忍舍你,奈何现实如此,你贫我寒,即便你嫁了我,咱们贫贱夫妻,总是不如意,倒不如我去攀附权贵闯荡官场,你拿了钱开间包子铺,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锦盯着两个元宝,心想,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包子铺,她还要男人做什么?   苏锦绷着脸接受了书生的补偿,夜里搂着银元宝嘿嘿笑。   笑了一个月,就在苏锦琢磨如何摆脱大伯父大伯母的控制时,她吐了。   苏锦曾亲眼目睹大伯母生堂弟的全过程,心知她这症状,意味着她怀了书生的孩子。   苏锦怕极了,书生已娶新妇,她真揣着孩子找上门,知府小姐宽厚,兴许会让她当个小妾,万一知府小姐是个妒妇,没准就派人把她灭了。苏锦不想当妾也不想冤死,她想方设法要弄掉孩子,却无意听说这事闹不好要死人的,苏锦登时没胆再瞎折腾了。   孩子不能掉,那就只剩一个办法,在肚子显怀前嫁人。   嫁给谁?   不是苏锦吹牛,镇上喜欢她的男人多的是,老老少少高高瘦瘦,能从巷头排到巷尾,但那些人全都奔着她的貌来的,看她的眼神色.眯眯。苏锦未婚先孕,这是污点,嫁个不靠谱的,将来人家拿这事骂她怎么办?苏锦挑啊挑,看中了冯实。   二十岁的打铁匠,容貌普通毫不出挑,个头跟她一个妇人差不多,乃左邻右舍耻笑的对象。但在当时,冯实是爱慕她的男人中最正派最憨厚的一个,别人买包子,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脸上,冯实买包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瞅她。   确认冯实能接受她的孩子后,苏锦当晚就睡冯实家了。大伯父大伯母一直盘算用她换个好价钱呢,得知此事,两口子就跟自家养肥的猪被别人偷了似的,涨红脸骂她不知羞耻,但又迫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得不送她出嫁。   婚后冯实对苏锦特别好,什么重活儿都舍不得她干,赚了多少钱都给她。   苏锦就安安心心地跟冯实过了,街坊们说她闲话,苏锦权当耳旁风,喜气洋洋地开铺卖包子。   .   听完故事,阿彻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他的亲爹是抛弃娘亲的姓沈的书生。   当时苏锦是这么跟儿子说的:“他嫌娘没有当官的爹,狠心不要娘了,那娘也不要他。娘既嫁了冯实,冯实就是你爹。阿彻愿意喊他爹,他会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如果阿彻想去找亲生父亲,那娘就把你送过去……”   苏锦的话还没说完,阿彻就扑到娘亲怀里嚎啕大哭,不许娘亲送他走。   苏锦怎会舍得送走儿子?这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娃,生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姓沈的除了自己快活,为她们娘俩做什么了?别说送,就是姓沈的来抢,就是姓沈的拿出两百两千两万两银元宝,她也不会把阿彻给他!   自那之后,阿彻便不愿意出门了,苏锦冯实都挺发愁的,担心儿子想不开,但阿彻并没有嫌弃爹娘,冯实打铁小家伙目不转睛地在旁边看着,像个小铁匠,苏锦卖包子回来趴在床上喊腰酸,阿彻也会有模有样地帮娘亲捶背。   他就是,不想与外人接触了。   .   儿子不愿出门,苏锦没辙,以前她试过强行带儿子上街,然后阿彻垂着眼帘哪都不看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她。苏锦就想,先这样吧,等儿子再长大点,或许就不畏人言了。   嘱咐阿彻好好看家,苏锦叫上刘婶一块儿出门了,她初来乍到,需要有人领路。   彰城属于辽王封地,乃大周朝东北边境防御匈奴入侵的一处重镇,商贸往来,在边境算是不错了,但富庶远远不如苏锦熟悉的扬州城。视线所及,百姓们几乎都穿看不出身形的厚厚冬衣,灰扑扑的,少有鲜艳之色,苏锦一出现,柿红的小袄就像一团火,引人瞩目。   苏锦奇怪:“这边人都不喜穿红吗?”   刘婶笑道:“冬天天冷,都没闲心打扮吧,天暖和了小姑娘年轻媳妇们就换漂亮衣裳出门了。”   苏锦左右看看,不管了,她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主街,街道两侧有窄小的面食糕点铺子,也有气派的绸缎庄大酒楼。   苏锦想赁个铺面,但逛了一圈,没有出让的。   往回走时,苏锦瞅瞅街口两侧卖吃食、零碎物件的小摊贩,问刘婶:“我可以在这儿摆摊吗?”   刘婶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每天都有一堆人抢,来晚就没地方了。”   苏锦思索着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嗯,文案上的仨男人都有了大概轮廓,你们最喜欢谁?   沈书生:我好看!   冯铁匠:我老实!   萧将军:我,我不需要你们喜欢。 ☆、第4章   苏锦特别爱吃肉,一顿不吃她浑身难受。   扬州的苏家,家境还算不错的,隔三差五就弄顿鸡鸭鱼虾,可苏锦是父母双亡的小可怜,爷爷奶奶不疼,大伯父大伯母更是苛待,每次家里做了好菜,一群人就不让苏锦上桌,只给苏锦吃剩饭,一点肉腥都不留。   越是吃不着就越惦记,馋了那么多年,后来嫁给冯实自己有钱了,苏锦开始顿顿吃肉,把自己养得胸脯鼓鼓脸蛋比豆腐还嫩,把冯实养得红光满面肌肉结实干起活儿来更有劲了,小阿彻也白白胖胖的,一家三口就跟锅里的大白包子一样,滋润无比。   可惜出了一次远门,苏锦瘦得男人两手都能掐住腰了,大病两场的阿彻更是成了皮包骨头。   因此,苏锦自掏腰包,一口气买了二十斤猪肉、十斤排骨、十只猪蹄、十只鸡,再加上米面白菜以及摆摊卖包子要用的各种器物,将二两银子花的一分不剩。   这么多东西,苏锦、刘婶肯定拎不动,托各家铺子伙计陆续给送到了千户府。守门侍卫看到猪肉排骨,激动地喉头滚动眼冒狼光。千户大人过得太艰苦了,除非打猎猎到野味儿,否则整个府邸唯一的肉,就是他们这些大活人。   货比人先回,苏锦、刘婶回来时,一个比较油嘴滑舌的侍卫笑着问刘婶:“大人有喜事了?”   刘婶就朝苏锦努努嘴,笑吟吟道:“那都是阿彻他娘买的。”   侍卫既惊讶苏锦的大手笔,又失望他们没肉吃了,千户大人豪爽,有肉大家一起吃,冯实两口子肯定不会分他们。   苏锦却笑道:“我们远道而来,以后还要靠军爷们多多帮衬,今儿晌午咱们都加菜!”   两个侍卫立即咧嘴乐了,纷纷管苏锦叫小嫂子。   苏锦十分舒坦,用点肉换个好人缘,值。   晌午苏锦亲自下厨,弄了三道菜,一道大白菜炒五花肉,一道肉丝跑蛋,还熬了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料放的都特别足,娘俩与刘婶母女一起吃的,再给前院刘叔、阿贵与两个侍卫送一份,萧震、冯实要等傍晚才回来呢。   “阿彻多吃点。”饭桌上,苏锦连连给儿子加菜。   阿彻端着碗避开:“娘吃吧,我这儿还有。”   苏锦见儿子碗里确实还有块儿大排骨,这才作罢。   “阿彻也吃点鸡蛋。”漂亮秀气的男孩子,春桃忍不住想与阿彻更熟些,夹了一块儿炒得鲜黄的鸡蛋递过来。   阿彻抬眼。   春桃有些腼腆的笑,目光清澈淳朴。   阿彻抿下嘴,伸出碗去接。   春桃高兴极了,苏锦瞅瞅儿子,心里也很是欣慰。她希望儿子明白,世上有以嘲笑别人为乐的小人,也有心地纯良的好人。   饭后,春桃邀请阿彻去看她养的两只兔子,阿彻看眼母亲,才点点头。   苏锦很清楚,儿子并不是喜欢看兔子,而是出于礼貌,没有拒绝热情的春桃,不管怎么样,儿子肯与人接触,苏锦就满足了。   小孩子们去玩,苏锦喊来阿贵,趁着晌午日头暖和点,开始准备明早的包子。阿贵也是扬州人,今年十六,比苏锦小三岁,原本是个孤苦伶仃的小乞丐,苏锦还没出嫁前就认识他了,经常背着大伯父大伯母偷包子送给阿贵。后来苏锦自立门户,缺个帮手,就把阿贵叫来,问阿贵愿不愿意跟她干。   阿贵当然愿意,瘦猴似的少年郎,洗洗脸换身衣服,养了一个月,脸上有点肉了,模样居然还挺清秀。图吉利,苏锦为他改名叫阿贵,阿贵没有辜负恩人的期待,踏踏实实地跟着苏锦学做包子,如今手艺与苏锦不相上下,如果不是阿贵能干,苏锦一天也做不出那么多包子,除非不要命地忙。   苏锦新买了一张案板,她切白菜,阿贵剁肉,到底是男人,十六岁的阿贵比苏锦有劲儿。   刘婶洗完全府的衣服过来,就见盆里馅儿都要堆满了,苏锦阿贵面对面坐着,低头捏包子呢,速度奇快,一会儿就一个,捏的还特别好看。灶膛两个大锅都烧着水,一边蒸肉馅儿包子,一边蒸菜馅儿包子。   “锦娘,你这架势,准备捏多少个啊?”刘婶目瞪口呆地问。   苏锦笑:“先做五百个吧。”   这几日苏锦有个惊喜的发现,北地天冷也有好处,她可以白天做包子,蒸熟了连着蒸屉往外一端,没多久包子就冻成冰块了,第二天蒸一会儿马上能卖。扬州冬天暖和,这个办法就行不通,必须一大早摸黑起来捏包子,馅儿才新鲜。   今天做五百个包子,明天卖不完,冻包子也不会坏。   单凭这点,苏锦就决定不嫌弃北地冷了。   灶膛里柴火熊熊烧着,厨房暖呼呼的,一屉包子出锅了,放一会儿再端到空着的西厢房。西厢房没烧炕,门窗一开跟外边一样冷,眨眼功夫包子就冻住了,抓起一个能砸死人。   这都是钱啊,苏锦忙得干劲儿十足。   五百个包子捏完了,日头也快下山了。   苏锦让刘婶擀面做面条,她收拾了一只老母鸡,斩成大块儿丢进锅里,熬汤。   傍晚风大,千户府的香气随风飘远,前面大门口都能闻到。   冯实吸吸鼻子,一边下马一边对萧震道:“准是锦娘在熬鸡汤呢!”   萧震面无表情将缰绳交给侍卫。既然冯实不介意阿彻的身世,也不嫌弃苏锦与另一个男人未婚先孕,那萧震就不会再因此多说什么,可他对苏锦仍有诸多不满,譬如苏锦不伺候冯实反而把冯实当奴仆使唤,譬如冯实省吃俭用攒了点银子,苏锦一来就买鸡炖汤,不知节俭。   苏锦的所有表现,都有悖于萧震眼中的好女人好妻子。   “大人回来了,您先休息,再有一刻钟就能摆饭了。”刘婶负责烧火,苏锦听到冯实的大嗓门,笑着走到厨房门口,招呼道。   萧震面朝前方点点头,一眼都没往那边看。   刘婶突然跑过来,问萧震:“大人,要不您跟冯实他们一块儿用饭吧,人多热闹,吃得也香。”   萧震是个不重规矩的,苏锦娘俩来之前,他都与冯实一同用饭,二人真如兄弟,在下人面前也毫无架子,否则刘婶哪敢劝说?当然,刘婶这么张罗,主要是为了自己省点事,免得收拾完萧震的桌子,还得再去东厢房收拾冯家的,或是累苏锦帮忙。   “对对对,我们陪大人吃吧。”冯实立即附和刘婶道,想当初大人请他同桌,他说不合适,萧震便以单独进餐孤单为由劝的他,现在媳妇来了他就撇下大人,自己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大人孤零零地听着,肯定不是滋味儿。   冯实突然特别心疼他的大人!   身材矮小的铁匠仰着脑袋,愧疚又怜惜地望着萧震,等他回答。   那样真挚热情的眼神,萧震,无法拒绝。   “好。”   冯实喜滋滋地,扭头朝厨房门口的媳妇笑。   苏锦挺高兴,萧震如此平易近人,应该不会怪她借用千户府的厨房与西厢房吧?   饭好了,刘婶端着一大盆面,苏锦端着碗筷进了堂屋。   堂屋里点着一盏桐油灯,灯光昏黄,方方正正的梨木桌旁,萧震端坐北侧,冯实坐在东边,阿彻坐西,五岁的男娃,被两个身板结实的男人衬托地单薄极了。   “叨扰大人了。”放好碗,苏锦受宠若惊地朝萧震福了福。   萧震看着冯实道:“弟妹不必客气。”   苏锦拘谨地笑笑,抓起一只大海碗,先给萧震盛面,面条劲道爽滑,鸡汤香气扑鼻。不顾萧震反对,苏锦把两只鸡腿都捞进萧震碗里了,汤汁满的差点溢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放到萧震面前:“大人带兵辛苦,多吃点。”   冯实学媳妇:“对,大人多吃点。”   萧震一动不动。   男人侧脸冷峻,苏锦看不懂他啥意思,继续去给一家三口盛面,冯实碗里肉最多,她的其次,阿彻最少。   萧震看在眼里,心想,世上居然有这种不疼孩子的娘。   沉着脸,萧震将他的一只鸡腿放进阿彻碗中,以长辈的口吻道:“阿彻多吃肉,长得才结实。”   阿彻晌午被娘亲逼着吃了好多排骨,这会儿看肉正腻味,突然多个鸡腿,男娃求助地望向母亲。   苏锦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阿彻便将鸡腿夹回萧震碗里,垂着浓密的睫毛道:“我吃不了,大人吃吧。”   这模样落进萧震眼中,就成了男娃碍于母亲的威胁才不敢吃,登时更加不快,再次把鸡腿送给阿彻:“让你吃你就吃,不用客气。”   男人声音隐含怒火,又是官爷的身份,阿彻害怕,白着小脸将碗捧回来,拿起筷子就要吃。   苏锦不懂千户大人在发什么脾气,桌子底下,她偷偷踢了冯实一脚。   冯实被媳妇使唤惯了,一看媳妇挤眉弄眼就明白啥意思,忙将阿彻的鸡腿夹到自己碗里,笑呵呵地给萧震解释:“大人,阿彻年纪小,晚上吃太多肉容易肚子疼,郎中亲口说的,所以锦娘才不敢让他睡前多吃。既然您不要,那这只鸡腿就便宜我吧,嘿嘿嘿。”   萧震将信将疑,看眼阿彻,端碗吃面。   冯实吃饭声音一直都特别响,苏锦劝了多少次都改不了,索性不再管,只叫儿子别学他爹。   萧震是武夫,小时候家里老子就跟冯实那么吃,因此他用饭也是突突响。   阿彻听在耳里,不知为何,悄悄偏头看娘亲。   苏锦与儿子对视一眼,娘俩心照不宣,想的都是一件事:千户大人跟普通百姓也没区别嘛。   人一旦有了缺点,就没那么威严可怕了。   苏锦脸上露出一丝笑,阿彻学娘亲那样秀里秀气地挑面吃,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但萧震与冯实还是不同的,他那么吃饭,是因为没人教他,因为从军后身边的一群老爷们都这么吃,可以说,今晚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饭还有另一种姿态,一种更好看更体面的姿态,苏锦母子与冯实,就是鲜明的对比。   不知不觉的,饭桌上两道吸溜面条的突突声,只剩下了一道。   苏锦意外地瞥向斜对面的男人。   萧震面不改色地嚼面,他旁边的冯实,兀自哧溜哧溜。   苏锦暗叹,能当千户的,果然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彻:看不起谁啊,你跟我爹一样土。   苏锦:就是就是。   冯实:谁土了?说我吗?   萧震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第5章   萧震、冯实都很能吃,直将一大盆面吃的干干净净,一滴汤汁都没剩。   “撑死我了,锦娘做的就是香!”   吃饱喝足,冯实摸着肚子打个响嗝,红光满面的看着对面的媳妇。   苏锦颇为自豪地笑了,她就是那种天生手巧的人,做针线针线好看,做饭饭香。   “走吧,让刘婶收拾。”眼看苏锦想收拾饭碗,冯实忙阻拦道。   说话间,刘婶过来了,也叫苏锦坐着别动。   苏锦悄悄搓搓手,一边观察萧震脸色一边赔笑道:“大人,我在扬州靠卖包子营生,现在来了北地,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打算继续卖包子,给阿彻攒点束脩。下午我见您的西厢房空着,斗胆把做好的包子放那边了,您看可以吗?不方便的话我这就将包子挪到我们屋里去。”   萧震还没开口,冯实惊喜地跳了起来:“都做好了?我去看看!”   说完他就跑了,风风火火的劲儿,比阿彻更像孩子。   苏锦皱眉,这家伙,把她们娘俩丢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正想着,萧震也离开了席位,朝堂屋门口走去。   苏锦只好牵着儿子跟在后头。   刚吃完面,几人都暖呼呼的,但夜里风大,萧震挑起帘子,呼呼的北风就潮水般往里窜,他无意回头,就见身后穿柿红小袄的小妇人正将阿彻往怀里拉,低着脑袋,用厚厚的一边袖子帮阿彻挡住了脸。   直到此刻,萧震才相信,这女人对亲生儿子还算真心。   门帘很重,萧震顺手帮娘俩挑了会儿。   “劳烦大人了。”苏锦感激地道。   萧震微微颔首,等娘俩都出来了,他放下门帘,大步走在前面。   西厢房里有些空桌子,如今桌面上,满满当当地叠了几摞蒸屉,一屉里面摆十个大包子。   “锦娘你动作真快,我还想明早给你帮忙呢!”冯实佩服地夸赞着媳妇。   苏锦只是笑。   萧震看了一圈,对她道:“这边我暂且不用,你用罢。”   苏锦连连道谢。   萧震径自回上房歇息了。   苏锦一家三口回了东厢房,炕沿前摆着一个板凳,阿彻先泡脚,泡完添点热水苏锦再泡,娘俩洗白白躺被窝了,冯实才开始泡。   阿彻睡炕头的被窝,夫妻俩的在外侧,苏锦侧躺着看丈夫泡脚,欣慰道:“大人真好说话啊,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我过来的路上还担心呢,怕大人嫌弃咱家麻烦。”   冯实嘿嘿笑:“咱们大人跟北城的李千户不一样,李千户家是祖上传下来的官,最喜吃喝享乐,空有千户名头没有真本事,咱们大人从小卒当起,千户的官位是他用真刀真枪拼命挣出来的,自然与平民百姓亲近。”   苏锦现住千户府,便想多了解府邸主人一些,继续问道:“他是哪里人?”   冯实道:“北平府通州人,你过来应该经过通州了吧?”   苏锦嗯了声,通州乃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她是打那儿过的。   说话间,冯实泡完脚了,穿鞋出去泼水,回来门栓一插,吸着冷气跳上炕,利落无比地挤进被窝。夫妻俩又小声地聊了一阵,冯实火气旺,动手动脚地还想要,苏锦劝了几次不行,气得将人往外一推,她挪到儿子那边跟儿子睡了。   明天她还要卖包子,哪有力气干事。   冯实无奈,只好自己睡。   上房,萧震靠在炕头,就着昏黄的桐油灯看兵书。   他也不想这么刻苦好学,但,他是个身体正常的男人,东厢房的叫声虽然只持续一刻钟左右,却足以叫人气血浮躁,倘若他躺着一动不动,会忍不住想些不该想的,看看书,一心二用,待叫声一止,他很快就能入睡了。   只是今晚萧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那叫声。   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萧震吹灯,宽衣睡觉。   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在提防窗外声响,在这个平静的只有风声的冬夜,萧震居然又失眠了。   .   苏锦这晚睡得也不是特别踏实,老担心自己睡过头。   隐隐约约听到鸡鸣,苏锦精神一震,睁开了眼睛。   屋里漆黑一片,苏锦轻手轻脚地穿衣,冯实爷俩睡得都很沉,连苏锦出门都不知道。   但那“吱嘎”一声,惊醒了上房耳力过人、异常警醒的萧大人。   萧震凝神倾听。   苏锦一个人去了厨房,点了煤油灯就想取水,没想到葫芦瓢放下去,“咚”的一声,居然砸到了什么!苏锦奇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水缸里竟然结了一层冰!   其实北地天寒,每天缸里都会结冰,昨日刘婶起得早,过来先给砸碎了,所以苏锦不知道。   但苏锦脑筋够灵活,猜到怎么回事了,遂拿来铁勺,对着冰层咣当咣当一阵砸。一个人干活,苏锦喜欢自言自语,边砸边骂冰,诸如什么“老娘要用水,你偏要跟我对着干,那老娘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粉身碎骨”之类的。   等阿贵按照苏锦吩咐的时间来搬包子,苏锦已经烧了半锅热水,烙了饼,正在热鸡汤呢。   “你先洗脸,汤马上好了。”苏锦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披散着头发对阿贵道。   厨房中间摆了一张小桌子,碗里的烙饼正冒着热气。   阿贵眼圈泛红,其实他天天吃包子也不会腻,可老板娘说那不行,每天都会换些花样。   少年郎肤色白皙,眼圈一红特别明显,苏锦见了,笑他:“没出息,两张饼就让你感动成这样,若不是需要你起大早去占地方,冰天雪地的,你以为我会管你?”   她越这么说,阿贵越受不了,背过去抹眼睛。   苏锦笑。   阿贵狼吞虎咽抓紧时间吃饼喝汤,苏锦将两床厚被子搬到驴车上,再往被子里塞了两个暖炉。这鬼天气,撒尿时水还没落地恨不得就冻成冰,她可不敢让阿贵站在街头傻等,驴车往那儿一停,阿贵还可以躺在车上睡个回笼觉。   吃完饭,阿贵开始搬包子,一次就能抱十蒸屉。   头次开张,苏锦让阿贵先搬二十屉,两百个包子,虽然她估计应该卖不完。   “这个带上,冷了喝一口。”   阿贵出发前,苏锦将一个用旧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盆塞给阿贵,里面是淡鸡汤,刚出锅的。   阿贵头上戴着皮帽子,脖子上裹着厚围脖儿,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老板娘。   苏锦狠狠拍了他一下:“傻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抢地盘去!抢不着我把你剥了熬汤!”   阿贵笑得眼睛眯了起来,鞭子一甩,赶着满载的驴车出发了。   .   地盘占了,苏锦赶在天亮生意开始起来前过去就行,双手插进袖子跑回房,舍不得冰儿子,这次苏锦钻进了丈夫的被窝,哆哆嗦嗦地拱进冯实怀里,直把冯实冰的也哆嗦起来,抖着抖着,夫妻俩就叠在了一块儿。   忙完早上这一通,只等卖包子就好了,苏锦心里痛快啊,一痛快就“放声高歌”。   上房萧震好不容易重新攒了点睡意,这下又不用睡了。   舒舒坦坦地补了一个时辰的好觉,苏锦起来了,对着她特意从扬州带来的铜镜仔细梳妆打扮。   快打扮好,瞥见冯实要起来,苏锦疑惑道:“你做什么?”天还黑着,冯实去军营不用起太早。   冯实瞅着媳妇道:“我送你过去。”   千户府距离城门主街有段距离,黑漆漆的,冯实怕他美艳的小媳妇被人抢了。   苏锦挺感动,小两口胳膊挽着胳膊,依偎着出了门。   所谓主街,就是从城门口进来的那条街,小摊铺们做的就是来往百姓、商旅的生意,而任何一个地方,做生意的摊主都是那批老面孔,时间一长,彼此之间就形成了默契,这块儿地方是你的,那块儿地方是我的,大家按照这个规矩来,不争不抢,省下来的时间用来睡觉,多好。   如果出现新人不懂规矩,众人会一致对外,吐沫星子一喷,新人多半就会识趣地躲到犄角旮旯摆摊,或是换块儿地方。当然,新人们也不一样,有的新人胆小,有的新人彪悍胆大,能不能站稳脚跟,全靠本事。   阿贵吃了老板娘的爱心烙饼,喝了老板娘的爱心鸡汤,还睡了老板娘亲手为他铺的爱心被窝,被窝里还塞了两个热乎乎的暖炉,当然要占最好的地盘。驴车停在角落,铁桶灶早早摆好了,就摆在西街路边中间,周围唯一还能与此处媲美的,就是对面的东街,但东街迎风,吹脸!   但阿贵不知道,他占的是彰城小摊霸王吴有财的地方。   说来也巧,吴有财卖的也是包子,而吴有财敢在这里称霸,仗的就是他亲弟弟吴二爷是彰城卫北城千户李威的心腹,掌管千百来号精兵。与大官相比,吴家不算什么,但在小贩里面,吴有财就可以横行霸道。   既然是霸王,吴有财想什么时候摆摊就什么时候摆摊,几乎每天都是最晚到的。   这早吴有财还在被窝睡觉,他的伙计先来摆摊,驴车拉过来,好家伙,居然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占了吴家的地盘!   吴家伙计上前就去骂阿贵!   阿贵从小就是乞丐,经常在乞丐堆里抢东西,机灵的时候比谁都机灵,狠起来谁都不怕,挡在包子摊前理直气壮:“大家摆摊,讲的是先来后到,你说这是你家地盘,你叫一声试试,它答应我立即搬走!”   吴家伙计气得瞪眼睛:“你个臭小子,知道我家二爷是谁吗?”   阿贵一副谁也不惧的模样。   吴家伙计冷笑,扬着脖子道:“我家二爷在千户李大人麾下做事,深得李大人倚重,你再不走,小心我押你去军营吃板子!”   阿贵心里一惊。   彰城有南北两个千户所,萧大人统领南城千户所,李大人统领北城千户所,若论地位,萧大人是新上任的,根基尚浅,李大人世袭的千户,乃彰城老牌权贵,真闹起来,萧大人未必是李大人的对手。更何况,李大人愿意为了吴家撑腰,萧大人的腰,未必愿意给老板娘撑啊。   苏锦、冯实姗姗来迟,撞见的就是这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萧大人,你愿意为奴家撑腰么?   萧震:闭嘴,不知廉耻的女人。   苏锦:我去,老娘说的是帮忙,没让你真摸我腰!   萧震:……不帮。 ☆、第6章   苏锦决定摆摊卖包子的时候就料到了,今早会有一场关于地盘的争吵。   但规矩就是规矩,她先到的,这地盘就归她,明早她来得晚输给别人,她也愿意认。   包子摊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阿贵还没瞧见老板娘,径自与吴家伙计理论着。冯实生性憨厚老实,旁人欺他他能忍就忍,可如果有人欺负他的媳妇孩子,冯实脾气就异常火爆了,撸袖子就要冲过去帮忙。   苏锦一把拽住他,将人往后推,低声斥道:“你回去,别给我添乱。”   吴家伙计自报身份,苏锦听见了。   冯实误会媳妇怕了李家,安慰媳妇道:“你别担心,咱们也有大人撑腰,不怕他!”   萧震此人,体恤将士爱护百姓,彰城军民都夸他敬他,但萧震绝非对谁都和颜悦色的老好人,相反,在官场上,萧震是以脾气暴烈、刚直不阿闻名的。富商地主拿钱贿赂他,萧震直接命人将银子礼物丢出门去,下层官员怂恿他作威作福或是谄媚巴结,萧震当面一通呵斥,同等级别的官员欲与他结交,萧震也是喜怒皆形于色,性情相投的大碗喝酒,看不顺眼的,萧震不屑一顾,率性而为毫无顾忌。   冯实跟在萧震身边,见的多了,当然不怕事。   苏锦却不想将萧震卷进来,自己能搞定的,苏锦绝不给人添麻烦,哪天出了大事她走投无路了,便是萧震不想管她,她也会豁出脸皮去求。   “回去,一个字都不许跟大人说。”说一不二,苏锦挑着眉峰拍板道。   冯实不敢忤逆媳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看不见丈夫的身影了,苏锦才拽拽衣摆,一边穿过围堵的人群,一边笑盈盈地道:“阿贵,怎么回事啊,让你先来摆摊,你怎么跟人吵上了?”   北地边关,无论男女,说话都带着一股豪情粗犷之气,尤其是市井街上的普通百姓。苏锦这一开口,又甜又媚的嗓音,散漫慵懒的语调,好似一股潺潺的温泉水,缓缓地打在场的每个人心头流过。   女人们惊奇,男人们惊艳,纷纷寻声望去,便见人群当中,优哉游哉地走出一个穿柿红色短袄的小妇人。她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了妇人发髻,额前留了一层稀薄整齐的刘海儿,鹅蛋脸柳叶眉,肤白若雪,唇红如樱,最勾人的,还是那双潋滟生波的丹凤眼,懒懒地晲过来,胆大泼辣几乎写在脸上,叫人不敢把她当普通的弱质女流看待。   此时天刚微微亮,冷飕飕的街头突然出现这么一位美娇娘,所有人都精神一震,特别是男人们,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苏锦,如灰扑扑的一群麻雀中突然多了只金凤凰。   吴家伙计也看直了眼睛,小娘子真俊啊,比他去千户李大人家跑腿,意外撞见的李家小姐还俊!   “老板娘,我先摆的摊,他不讲道理要咱们搬走。”趁着安静,阿贵有意大声道。   苏锦听了,吃惊地问吴家伙计:“是这样吗?”   吴家伙计光棍一条,这会儿被个天仙似的美娇娘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仿佛他欺负了她似的,吴家伙计顿时不自在起来,再无与阿贵对峙时的趾高气扬,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小嫂子冤枉我了,只是我们家老爷一直在这儿摆摊,大家伙都知道的,你们这样,我咋跟老爷交代啊?”   他态度好,苏锦就更好,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家那边都是谁先到谁先挑,不知道这里原是你们的,这样如何,明日你们来的早了,我们就换个地方,行不?你看看,我们初来乍到,怕起得晚来得迟,鸡还没叫阿贵就过来了,冷哈哈等了一个多时辰,多不容易啊。”   吴家伙计知道阿贵不容易,但……   吴家伙计虽然爱美,但他更怕丢了摊子遭老爷打骂,看出苏锦不想让地方,他再次搬出李大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嫂子,我们二爷与李大人亲近,你若是不让,回头闹起来吃了苦头,你这细皮嫩肉的,何必呢?”   苏锦害怕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忧虑地问:“你是说,李大人为官昏聩,断案不问青红皂白,只偏心身边人?”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百姓神色复杂,吴家伙计却吓得打了个哆嗦。没错,李大人就是苏锦说的那种昏官,但他绝不敢当众这么说啊,遂连连摇头,急着澄清道:“不是不是,小嫂子误会了,咱们李大人明辨是非,对百姓最公道了!”   苏锦奇了:“那你搬出李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先来的,还怕李大人偏袒你们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看客都明白了,小娘子哪是怕事啊,分明在扮猪吃老虎!   吴家伙计也懂了,奈何道理都在苏锦手中,他自认舌头上赢不过苏锦,愤愤地去禀告老爷。   苏锦才不管他,扬起下巴,笑着朝围在一旁的路人、远近摆摊的摊主们吆喝道:“小女子苏锦,扬州人士,今年老家闹灾荒,我带着伙计千里迢迢来北地避难,挑来挑去还是觉得彰城最好,故决定在这儿扎根啦,从今以后,还请彰城的兄嫂叔婶们多多照应啊!”   这话够豪爽,颇合北地人的脾气,顿时赢得一阵呼应。   苏锦朝阿贵使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开始卖包子,苏锦负责捡包子收钱,阿贵负责烧火换蒸屉。   苏锦长得漂亮,俏生生往那一站,时不时来声黄鹂鸟似的吆喝,来往的路人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走到近前,发现蒸屉里摆着的包子又白又大,比先前吴家的包子实诚多了,闻着也香,自然愿意掏钱买。   卖了两刻钟,吴有财带着伙计来了。   吴有财今年三十五岁,生得膀大腰圆,不像卖包子倒像卖肉的屠夫。吴家伙计回去禀报的时候,吴有财还在被窝,换个人抢摊,他肯定吩咐伙计直接动手砸了那人的摊子,但听说今日闹事的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媳妇,吴有财心中一动,立即爬出被窝,饭也没吃就赶了过来。   远远瞧见苏锦的样子,吴有财还没跟美人说上话,骨头先软了一分,若是小媳妇愿意给他当二房,别说让出地盘,家底全给她他都愿意。   “爷,您可别被她骗了,人家精明着呢!”吃过亏的伙计忠心耿耿地提醒道。   吴有财满脑都是纳了小媳妇后的欢乐事,摆摆手叫伙计拉走驴车,已经决定今日不摆摊了。   伙计只好从命。   吴有财摸摸胡子,琢磨了一番说辞,上前去搭讪。   苏锦早就瞧见他与那个伙计窃窃私语了,料到这人便是吴家老爷,只当不知,笑脸招呼道:“客官想吃肉包还是菜包?”   吴有财瞄眼小媳妇撑得鼓囊囊的衣襟,别有深意地道:“只要是老板娘的包子,我都爱吃。”   苏锦天生貌美,自小在大伯父大伯母的包子铺帮忙,十一二岁起就接连被男人们说荤话调.戏,起初她懵懵懂懂听不明白,明白后恼了一阵,次数多了,便越来越从容,如今再荤的话,她都能当成耳旁风。   “那菜包肉包,一样给您包俩?”苏锦依然笑眼盈盈。   “好啊,吃不饱我再买。”吴有财熟稔地走到铺子一旁,让出中间的地方。   苏锦利落地包了包子给他:“菜包一文一个,肉包两文,共六文。”   吴有财痛快地付钱,边吃包子边跟苏锦聊天:“老板娘怎么自己做生意,你家男人呢?”   苏锦笑道:“他有别的营生,我们夫妻各忙各的。”   吴有财暗暗失望,他还盼着扬州来的小娘子是寡妇呢。   “他在哪儿做事?我看老板娘投缘,也去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吴有财这么问,准备先去摸清楚小媳妇男人的底细,若是个好欺负的,他纳小媳妇当二房,或是偷偷私会就还有戏。   苏锦刚要敷衍,远处突然传来冯实洪亮的声音:“锦娘!”   苏锦抬头,就见冯实与萧震骑马并肩而来,差不多高的黑头骏马,马背上的男人却整整差了一大截,高大的男人神色冷峻,矮小的那个满眼关切。   苏锦朝丈夫摆摆手,再随意地对吴有财道:“那就是我男人。”   吴有财呆呆地含着一口包子,彻底愣住了,一愣一朵娇花竟然插在了牛粪上,二愣娇花的牛粪,竟然是被萧大人视为亲兄弟的矮铁匠冯实。冯实一人不足为惧,但有萧震在,他想勾搭小媳妇,那就得做好随时被萧震抓.奸打断腿的准备。   更何况,有萧震当靠山,小媳妇怎会从他?   意识到他绝无可能顺顺当当勾到小媳妇,吴有财终于清醒过来,再看苏锦,便是纯粹的敌人。   “行啊,用萧大人压我是吧?”扔了刚吃一半的包子,吴有财恶狠狠地盯着苏锦:“臭娘们你给我等着,这事儿咱们没完!”   苏锦装糊涂,只是没等她开口,吴有财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望着男人透着煞气的背影,苏锦莫名不安,她应付过各种无赖,但与人争地盘,这是第一次,吴有财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更是她前所未见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冯实跳下马,冲过来问道,担心媳妇被人欺负了。   苏锦如实相告。   冯实大怒,这就要去追威胁媳妇的吴有财。   萧震拦住冯实,看着他道:“不必与人做口舌之争。”   “我不教训他,下次他还来欺负锦娘!”冯实愤愤道。   萧震转向苏锦。   苏锦局促地请罪:“大人,我先前真不知这里是吴家的摊位,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萧震信她,扫眼好奇观望这边的摊主们,他扬声道:“论先后顺序,今日虽是你先到,但吴家几年前就在此处摆摊,确是他们先占的地方。我看那边摊位之间还可以再紧凑紧凑,不如你去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匀出一处摊位给你。”   这个办法,既能保证苏锦可以做生意,以后也不用起大早,又避免了与吴家起争执。   苏锦佩服极了,忙带阿贵去与摊主们商量。   其他摊主都很热情,或许也是给萧震面子,很快就腾出了一块儿空地。   苏锦马上搬了过去,并且给每个摊主都送了两只热气腾腾的肉馅儿大包子。   事情解决了,萧震领着冯实出了城门,前往军营。   吴家伙计一直在暗处观察,见此,跑回去给吴有财报信儿。   摊铺位置回来了,吴有财却还憋着一肚子气,毕竟,今早他的面子是落下了。只是,萧震主动退让,他也没有由头再闹到李大人那儿去。   第二天,吴有财早早起来去摆摊,多瞅了苏锦几眼。   苏锦没看他,一边做生意一边跟阿贵算账:“一共做了三百个菜包,昨日卖了九十三个,该剩两百零七个才对,今早怎么多了六个?”   她一早上都在念叨包子数量不对,阿贵坚信老板娘记错了。   苏锦不停地回忆昨日,想的脑袋都要大了,既不信她会算错,又无法解释多出来的包子。   “别算了。”阿贵突然靠近,示意苏锦往吴家那边看。   苏锦探头,就见吴家包子摊前生意冷清,吴有财打伙计出气呢!   苏锦看两眼就继续做生意了,地盘她不抢吴家的,但生意好坏,各凭本事。   她问心无愧,生意越来越差的吴有财却恨上了她。   十月底,这早阿贵赶车先去摆摊,黑漆漆的天色,两个蒙面人突然从后面窜上来,攥住阿贵衣襟往地上一扯,跟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阿贵才十六,清瘦少年哪是北地汉子的对手,蜷缩着无法招架,只能抱住脑袋护住命脉。   打得阿贵只剩半条命,蒙面人又将驴车上的蒸屉都掀了,白生生的包子滚落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呜,好心疼我的小鲜肉阿贵,心疼我的大白包子!   ☆、第7章   阿贵被打时,附近有位老汉听到了动静,披上厚厚的寒衣提灯出来,恶人已经跑了,街上停了一辆驴车,车前蜷缩着一道人影。   老汉忙跑过去查看,阿贵只来得及说出“萧大人”,人就昏死过去了。   老汉平时与人唠嗑,听说过南城千户萧大人家里新来了位卖包子的小娘子,再看满地的包子,老汉心中有数,重重的叹息几声,让跟出来的婆娘快点捡包子,他费劲儿的将阿贵抬到驴车上去了,最后夫妻俩一起将驴车赶至千户府。   苏锦送走阿贵刚刚躺下不久,听窗外侍卫说阿贵被打了,夫妻俩噌地跳了起来,苏锦动作更快,冯实还在系腰带,她已经披头散发冲出去了。   萧震推开门,借着侍卫手里的灯,看见苏锦衣衫不整地跑出东厢房,边系扣子边往外跑。   女人这般作态,自然不成体统,但阿贵出事,她焦急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冯实随后冲了出来,萧震与他同道,两男刚到前院,忽闻女子嚎啕痛哭声,一声“阿贵”,凄厉至极。   阿贵是孤儿,苏锦父母早亡,仅存的亲人把她当丫鬟使唤,因此她的处境与孤儿无异。后来,十岁的苏锦遇见了七岁的阿贵,脏兮兮泥鳅似的小乞丐站在包子铺前,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绝望地望着她。   从此,苏锦偷偷地给阿贵送包子,阿贵傻乎乎地报答她,或是摘来一朵漂亮的野花送苏锦,或是暗地里给欺负苏锦的大伯父大伯母搞破坏,为苏锦出气。这么多年下来,苏锦与阿贵比亲姐弟还要亲,互相照应。   此刻阿贵无声无息地躺在驴车上,生死不明,苏锦能不怕吗?   “阿贵,阿贵你醒醒……”一手握着阿贵冰凉的手,一手轻轻地拍阿贵满是血污的脸,苏锦泪水涟涟地唤着。   冯实不知所措,自打成亲,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媳妇哭得这么惨,上次还是阿彻两岁那年染病,郎中都说阿彻没救了,锦娘抱着儿子守了一天一夜不肯死心,连续不停地唤着“阿彻别丢下娘”,唤得声音都哑了,才把阿彻从阎王爷那儿抢了回来。   “锦娘别哭了,先把阿贵抬进去。”狠下心肠,冯实拽开媳妇,抱起阿贵回房。   苏锦与刘婶一块儿跟了上去,春桃负责看着阿彻。   萧震派人去请郎中,然后也去看阿贵了。   冯实将阿贵放在了炕头,昏迷不醒的阿贵,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血水混着土早已冻结,幸好人还有气。苏锦脱了鞋跪在一旁,忍着泪小心翼翼地帮阿贵擦拭,冯实悄悄撩起阿贵衣裳,苏锦歪头,看见阿贵肚子上的淤青,眼泪当场又下来了。   冯实恨啊,攥着拳头道:“一定是吴有财干的,我去找他算账!”   “阿贵昏迷,证据未明,你去打他一顿,吴家反告到官府,吃亏的还是你。”萧震肃容阻拦道。   冯实仰头大叫:“那就这么算了?”   苏锦动作一顿,抬头看萧震。   似是有所察觉,萧震视线偏转,见炕上的小妇人低垂着脑袋,正细心地照顾阿贵,仿佛没听见他与冯实的对话。   “我已派人去查访,只要有人认出凶手或作证凶手逃去了吴家,你们便可去衙门告状。”萧震垂眸,看着昏迷的阿贵道。   对此,冯实不抱任何希望:“天那么黑,怎么可能有人看见?”   萧震皱眉,盯着他问:“你去吴家又能如何?骂他无用,打他反被告,只会让阿彻母子担心。”   冯实还想辩解,苏锦突然道:“冯实,听大人的,不许冲动。”   冯实瞅瞅媳妇,虽然同意了,却憋了一肚子火,堵得他蹲在地上生闷气。   郎中急慌慌来了,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检查一遍,除了皮外伤,阿贵左胳膊骨折,接上后也要好好休养三个月,至于脑袋伤势是否严重,还得阿贵醒来再说。   冯实听红了眼睛。   苏锦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直到听见萧震吩咐刘叔去陪郎中拿药,苏锦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跳下炕追了出去,让刘叔与郎中先等等,她跑回东厢房翻出一两银子交给郎中,让郎中尽管开好药,不够了她再补。   郎中点头离去。   苏锦怔怔地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脑海里全是吴有财那日威胁她的狰狞嘴脸。   站了会儿,苏锦抹抹眼睛,提着灯笼去检查车上的包子。   黎明时分,地面都是僵的,硬邦邦的包子掉在硬邦邦的地上,脏不脏不说,包子都摔裂了。   “刘婶,这里有的还能吃,上午有空你给挑出来,咱们自己吃。”苏锦嘱咐刘婶道。   起早贪黑的小生意,白白糟蹋了这么多包子,刘婶心疼死了。   苏锦没有时间心疼,抱起一摞蒸屉就往后院走,很快又从西厢房抱了一摞蒸屉出来,里面是完好无损的包子。   “锦娘,你还想去摆摊?”冯实与萧震前后走出阿贵房间,见此,冯实吃惊地问。   苏锦点头,叫丈夫帮忙搬包子,路上低声道:“我去卖包子,你跟大人告天假,亲自去打听有没有人撞见殴打阿贵的凶手,记住,如果有人问起阿贵的伤势,你就说阿贵只受了点皮外伤,明早就能继续帮忙摆摊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冯实糊涂了:“阿贵……”   苏锦笑了笑,眼睛望着吴家的方向,声音发狠:“你只管听我的,回头让你看场好戏。”   冯实最信媳妇,亲自将媳妇送到城门前,回来就向萧震请假。   萧震心生疑惑,但也猜不到苏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配合苏锦,派刘叔再去提醒看病的郎中别说漏嘴。   .   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懒觉,吃完早饭,吴有财特意换上了一身皮裘。这件皮裘有些旧了,是他在李大人身边做事的好弟弟给他寻来的,但在寻常百姓眼里,依然是金贵气派的好玩意,所以吴有财出门做客才会穿上招摇一番。   打扮好了,吴有财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出发了,到了城门附近,他得意地朝苏锦摆摊的地方看去,却见漂亮骚气的小媳妇笑盈盈站在那儿,摊前围了几圈抢着买包子的,吴家的摊铺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丧气冷清样!   期待落空,吴有财的好心情不翼而飞,狠狠瞪眼苏锦,他快步赶到摊铺前,揪着伙计耳朵低声质问:“怎么回事?”   吴家伙计耳朵都快被他揪掉了,歪着脑袋求饶:“爷,您只叫我收拾阿贵,阿贵确实残了,谁料到冯实媳妇自己也能摆摊?”他都需要人搭把手呢!   吴有财一听,回头望望,果然没看见阿贵,再看苏锦,刚捡完包子就收钱,收完钱还要忙着给后面的铁桶锅添柴,忙得团团转。虽然这不是吴有财最想要的,但能给苏锦添堵,就足以让吴有财痛快一点了。   他笑眯眯地去了苏锦那边,故意奇怪地问:“咦,今儿个怎么就小娘子自己卖包子,阿贵呢?”   苏锦等了他一早上了,现在吴有财终于来了,苏锦冷笑,放下刚给客人捡起来的俩包子,生意也不做了,撸着袖子绕出摊铺,对着吴有财就是一阵破口大骂:“阿贵为何没来啊?既然吴大爷问了,那我就跟你说一声,今早阿贵摸黑来摆摊,半路不知被哪个输不起的王八犊子派人打了一顿,存心要坏老娘的生意!可王八犊子没本事,他手下的小王八崽儿们也都是孬种,打人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哈哈哈,我们家阿贵只受了点皮肉伤,休息一天明早又能来帮忙了!不瞒吴大爷,我现在就等着明早呢,那王八犊子看见阿贵生龙活虎的,还不把脸气绿?老娘倒要看看绿脸王八长啥样!对了,吴大爷明早您一定要来,咱们大伙儿一起看王八犊子!”   人来人往的大街,女人骂得粗鄙又好听,跟唱戏似的。   真正看戏的百姓都跟着笑,只有被苏锦指桑骂槐的吴有财,脸真的快绿了!可即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苏锦骂得就是他,吴有财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僵硬无比地强颜欢笑,直到苏锦骂完继续卖包子去了,吴有财才灰头土脸地狼狈而逃。   丢了这么大的脸,吴有财恨苏锦,更恨办不好差事的两个打手。这回不用伙计从中转达了,他亲自找来家养的两个打手,询问怎么回事。   两个打手互相瞅瞅,都咬定阿贵受了重伤,不可能明早就复工。   吴有财索性派人去打听,打听一圈,换来的是另一套说法,阿贵确实没事。   吴有财阴沉着脸问打手:“莫非两位爷,是嫌我给的工钱少了?”   二人扑通跪下去,忙道不是。   吴有财攥了攥拳头,哼道:“阿贵只受了皮外伤,骚娘们儿得意地很啊,你们俩听着,明早阿贵真去摆摊,你们就给我往死里打,我看骚娘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二人明白了,保证完成差事。   .   晌午卖完包子,苏锦赶着驴车回了千户府。   阿贵醒了,苏锦一来,他急着赔罪,为那一车包子。   苏锦不以为意,询问一番伤势,她轻声道:“等着,明早我就替你报仇。”   阿贵肿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老板娘。   苏锦没有解释,陪了会儿阿贵,她回屋哄儿子,早上儿子肯定吓到了。   “娘,等我长大了,谁敢欺负咱们,我就杀了谁。”阿彻不用娘亲哄,反过来安慰娘亲。   男娃皱着眉头,幽幽的桃花眼里波澜不惊,居然真流露出几分阴狠。   苏锦吓了一跳,她可不想秀气漂亮的儿子养成动辄喊打喊杀的脾气。   搂住儿子亲了口,苏锦认真地道:“阿彻,杀人犯法,被抓住要进牢房的,咱们不能因为坏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再者说,报复仇人不一定非要杀了他,你好好看看娘是怎么做的。”   阿彻似懂非懂。   苏锦忙了一上午,累了,搂着儿子躺下睡觉,五岁的男娃热乎乎的,就像个小火炉。   傍晚,冯实、萧震回来了,苏锦关上门,低声对二人说出她的报仇计划。   冯实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震深深地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忐忑地问他:“大人,您同意吗?”   萧震颔首。   苏锦松了口气,补充道:“大人,我只是知会您一声,明早事发,您不用出面。”   萧震面露疑惑。   苏锦低头,小声解释道:“您若出面帮我们,那位李大人,可能会多想。”   萧震嗤笑:“我会怕他?”   苏锦愕然,再看看站在萧震旁边傻笑的丈夫,忽然明白,为何这俩男人会意气相投了,都傻啊!   作为唯一的聪明人,苏锦硬是将萧震摁住了,不许他搀和。   翌日黎明,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苏锦身裹棉被,脑袋上扣好皮帽子,赶着驴车出了门。驴蹄哒哒,行到昨日阿贵被打的地方,黑暗中突然又窜出两道身影,直奔车上的苏锦而来,只是没等两个壮汉碰到苏锦,驴车上突然窜起一道身影,双手各持一把铁锤,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喝跳下车,“咚咚”两声,一锤砸中一个,眨眼间就把两个蒙面人撂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最后一段差点笑岔气,哈哈哈!   碎包子:妈呀,这俩壮汉似乎比我们还惨。   俩壮汉:委屈!说好的小鲜肉呢?   ☆、第8章   将吴家打手撂倒的使铁锤的男人,自然是冯实。   苏锦算准了吴有财心胸狭窄、易怒凶狠的脾气,白日里故意说轻阿贵的伤势刺激对方,好诱使吴有财再次行凶。今早出发前,苏锦让丈夫、阿贵藏匿在驴车上,借天色掩饰身形。苏锦知道丈夫的本事,只要铁锤在手,十来个壮实男人都不是对手,夫妻俩就这么信心十足的出发了。   谨记媳妇的嘱咐,冯实只用了三分力气,两个打手背后受伤,趴在地上难以行动,但人都活着。   制服了二人,冯实立即将阿贵抱到地上。阿贵穿的是昨日被打的那身衣服,脸上青肿尚存,苏锦抹了点血上去,看起来凄惨极了。准备好了,冯实摁住两个还想跑的打手,苏锦吸气运气,然后大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有人打人啊!”   这一嗓子,比公鸡打鸣还响亮,没多久,附近的街坊纷纷提着灯赶了出来。   苏锦已经跪在阿贵身边,抱着阿贵脑袋痛哭喊冤:“街坊们,吴有财欺人太甚,因为我的包子铺生意比他好,昨日他就打了我的伙计,我们苦无证据,只好忍气吞声,没想到今儿个他又派人来打!你们看我的伙计,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啊,若非我男人不放心跟了过来,我们主仆恐怕都要被他们打死了!”   说完,苏锦低下头,呜呜痛哭。   旁边冯实一手抓着一个打手,有街坊提灯上前一照,认出二人果然是吴家的两个混混。   其实彰城百姓,被吴家欺负过的不少,只是众人忌惮吴家与李千户的关系,都忍了,现在吴有财连萧大人身边的冯实夫妻都敢欺凌,百姓们心中的火便重新燃烧起来,争相鼓励冯实夫妻去告官,顺便替他们出口恶气!   苏锦要的就是这句,哭诉过后,她赶驴车拉着苦主阿贵,冯实押着吴家的两个打手,夫妻俩并肩前往县衙,后面跟着一溜百姓。   彰城知县姓齐,是个五分好五分坏的官。说他好,因为齐知县审案公平,如果两个平民百姓来告状,齐知县定会为良善的一方做主。说他坏,却是因为齐知县非常怕事,如果作恶的歹人在官场上有关系,齐知县就会偏袒对方,糊涂结案。   县衙前闹哄哄的,后宅,齐知县从睡梦中惊醒,听闻有人要状告老熟人吴有财,齐知县打个哈欠,随口道:“叫他们先回去,天亮衙门开了再来。”   小厮在外面提醒道:“大人,告状的是南城千户萧大人身边的冯实,还有他媳妇。”   齐知县一怔,同被窝的知县夫人也醒了,惊疑地看着他。   齐知县皱皱眉,还是道:“谁都一样,天亮再来。”   小厮领命而去。   苏锦不肯走,替阿贵盖好厚厚的被子,她干脆把包子摊摆在衙门门口了,一边生火热包子一边对跟过来的百姓们道:“有劳各位不辞辛苦来为我作证,今早我也不做生意了,一会儿包子出锅,大家都有份!”   有包子吃,百姓们都高兴极了,本来想回家的,这会儿也坚持留了下来,为夫妻俩助威。   人多热闹,吃吃包子聊聊吴有财的恶行,当天空渐亮,衙门开门时,县衙前已经挤满了人。   齐知县升堂。   百姓们在外看着,冯实抱起鼻青脸肿的阿贵,与苏锦一块儿走了进去,两个打手被衙役扭了起来,也赶了进去。   众目睽睽,齐知县只得按规矩办事,问冯实夫妻状告何事。   冯实老老实实地闭着嘴,苏锦小手一指那两个打手,哭诉经过。   齐知县再问两个打手:“苏氏告你二人受吴有财指使行凶害人,可否属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打手身上。   两个打手可惨了,先是吃了冯实一锤差点吐血,跟着被冯实赶猪似的押过来,在一天当中最冷的黎明跪了一个多时辰,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更不用说两具肉体凡胎。其中一个冻懵了,问什么答什么,哆哆嗦嗦地点头,另一个还有点理智,牙齿打着颤摇头喊冤。   苏锦怒斥道:“你打了我的伙计阿贵,大家有目共睹,你还敢抵赖?”   “肃静!”齐知县重重敲了下惊堂木。   苏锦只好闭嘴。   齐知县看出两个打手冻傻了,派人去端两碗热水来。   苏锦咬唇。   果然,两个打手喝完热水缓过劲儿来,碍于被抓现场承认了打人的罪行,却咬定他们乃自己看阿贵不顺眼才出的手,与吴有财无关。二人刚说完,吴有财到了,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两人一顿,并大方地表示他身为主子,驭下不严,愿意替两人赔偿阿贵的药钱。   苏锦不服,要求齐知县再仔细审讯两个打手。   两个打手再三咬定就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吴有财无奈地对苏锦道:“冯家媳妇,你都听见了,你说他们招供不算,难道还想大人用刑,屈打成招逼人说谎?”   苏锦仰头,望着齐知县道:“大人第一次问罪,其中一人分明已经招供是受吴有财指使,民妇相信人受寒时与喝醉了酒一样,会不自觉地吐露真言。屈打成招不可取,民妇只求大人继续审问,不要轻易定罪,漏判了主谋。”   她有理有据,齐知县看眼冯实,命人将两个打手收监,明日再审。   .   百姓散了,苏锦夫妻带着阿贵回了千户府。   萧震一看冯实脸色,便知结果不如人意。   苏锦去照顾阿贵,萧震单独与冯实打听衙门里的情况,冯实愤愤道:“齐知县那个狗官,若非锦娘据理力争,他肯定偏袒吴有财了!”   萧震来彰城半年了,也算熟悉齐知县为人,沉默片刻,叫冯实备马,要去军营。   冯实照做,临走前知会了媳妇一声。   苏锦没想太多,萧震是千户,去军营再正常不过。   然而离开千户府不久,萧震便命冯实去县衙传话,冯实听了大喜,立即催马去了县衙。   齐知县这边刚送走吴家伙计,新得的二两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得知冯实去而复返,他心中一凛,藏好银子,命人将冯实请到厅堂,丫鬟们端茶倒水伺候起来。   冯实不吃这套,见到齐知县,他直接撂下话,声如洪钟:“齐大人,我们千户大人说了,他生平最恨官民勾结欺压百姓,我媳妇与吴家的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如果齐知县不能秉公执法,他便写张折子送往京城,请朝廷派人彻查。”   言罢,冯实警告似的瞪眼齐知县,气冲冲走了。   齐知县愣在了厅堂。   知县夫人刚刚就在侧室偷听,这会儿出来劝他:“萧大人性情刚正人人皆知,说得出办得到,这次你若偏袒吴家,他真闹到京城,最后不但吴家倒霉,你的乌纱帽怕是也保不住了。”   齐知县愁眉紧锁,捏着额头道:“我会不知他的脾气?可吴家与李大人……”   “李大人能与萧大人比吗?”知县夫人打断他,低声分析:“李大人处事圆滑,吴有财只是他手下心腹的兄弟,今日吴有财咎由自取,你便是处置了他,李大人也能理解,往后见面,你放低身段讨好一番,李大人断不会真的与你难堪。萧大人呢,你去送礼他不会收,你敢昧着良心袒护奸人,他定会纠缠到底,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与人来往,不怕怕事的,就怕不怕事的。   齐知县看看妻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当晚连夜审讯吴家的两个打手。   对付这等空有蛮力的刁民,齐知县何须用刑,仅凭舌头就能对付了,语重心长地道:“事情真相你们比谁都清楚,阿贵伤势严重,按照本朝律法,吴有财是主谋,应徒三年,你们二人乃从犯,徒两年。是,这两者差别不大,但,萧大人说了,我若不秉公行事,他会将你们二人送到京城交由锦衣卫审问,锦衣卫你们知道吧?犯人只要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届时你们吃尽苦头,还是会招出吴有财,并再多加一项伪造证言藐视律法之罪。”   两个打手脸都白了,萧大人居然要送他们去锦衣卫?   齐知县察言观色,话锋一转道:“当然,明早你们实话实说,萧大人满意了,自然不会再追究。两年后你们出狱,怕被吴家报复,可以离开彰城,也可以去投奔萧大人。听闻萧大人很欣赏悍勇之士,你们二人体型魁梧,只要改邪从正,萧大人定会收留,他日战场立功光宗耀祖,不比为虎作伥强?”   两个打手互视一眼,都心动了。   翌日县衙审案,升堂之前,齐知县先使人将吴家打点他的二两银子塞还给了吴有财。   吴有财当时就觉得不妙了,见到两个打手,他频频使眼色,凶悍极了。   但他再凶,也不如锦衣卫的威名吓人。   当着围观百姓的面,两个打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吴有财指使他们行凶的过程。   吴有财高喊冤枉。   齐知县派衙役抓了第三个证人吴家伙计过来,一顿板子后,吴家伙计也全部招供。   齐知县便以“买凶伤人”为名,判吴有财入狱,服三年劳役。   吴有财被衙役押走时,苏锦笑了,总算替阿贵报了仇,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晚上苏锦下厨,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多谢大人为我们撑腰。”被火炉烤得暖呼呼的堂屋,苏锦端起酒碗,笑盈盈地向萧震敬酒。   萧震从不与女子对饮,道:“吴家欺人,我路见不平而已,弟妹不必言谢。”   他一本正经的,苏锦不强迫他,自己喝自己的。   一碗酒下肚,苏锦俏脸泛起红晕,美眸生辉,妩媚风情更盛。   冯实看得小腹蹿火,萧震目不斜视,心中却想:将来他娶妻子,一定不叫她喝酒乱规矩。   ☆、第9章   苏锦在家庆祝时,吴家众人脑顶却是乌云密布。   吴有财的老娘、媳妇、子女都想去千户府闹事,全家上下,只有吴二爷异常冷静,沉着脸告诫一家老小:“谁也不许去,否则休怪我家法伺候。”   吴老娘哭着骂他:“你大哥关牢房了,让你去求李大人你不去,现在还不许我们娘几个找那臭娘们算账,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那是你亲大哥!”   吴二爷低垂眼帘,手心里滚着两颗核桃,等老娘哭得差不多了,他讽刺一笑,斜眼瞅着他老娘:“这么多年,齐知县看在李大人的情面上放过大哥的次数还少吗?如今他胆大包天连萧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别说我没脸去求李大人,便是我去了,李大人也不会为了咱们,光明正大地得罪萧大人,得罪满城百姓。”   他深受李大人倚重,街坊百姓们怕他,凡事都让着自家三分,但在李大人眼里,他只是一条好使的狗,高兴的时候与他称兄道弟,吴家真闯大祸了,李大人才不会为他擦屁股。   吴老娘不是不懂,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抹着泪抽搭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劳役三年,你大哥哪受得了?”   吴二爷阴沉沉道:“受不了也得受,正好让他长长教训,免得他狐假虎威继续任意妄为。”   吴老娘听了,哭得更大声了,趴在炕上哭。   吴二爷这才走过去,搀起老娘道:“您放心,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会替大哥出了这口气。”   .   临近过年,阿贵左臂还不能干重活儿,但他脸上的淤青都消了,又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少了阿贵这个得力干将,苏锦单独摆摊实在辛苦,就跟萧震借了春桃帮忙,卖了包子再给春桃算工钱。晌午之前卖包子,过了晌午,苏锦盘腿坐在炕头,专心缝制一家三口过年穿的新衣,阿彻乖乖守在娘亲身边,娘亲穿针引线他就玩九连环,娘亲累了,阿彻孝顺地帮娘亲捶背。   冯实的衣裳最先做好,傍晚他回来了,苏锦笑着叫他穿上试试。   苏锦做饭好吃,针线也好,蓝布做的长袍针脚细密,比成衣铺子里卖的还精致。   冯实喜滋滋换上。   苏锦围着丈夫转了一圈,见浑身上下都挺合适的,就让冯实先脱下来,大年初一再穿出门。   冯实一直傻笑,吃饭时嘴角都翘着呢。   萧震疑惑地看了他两眼。   冯实与他碰碗喝酒,就在萧震端碗畅饮时,冯实忽然发现,萧震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有的地方都打补丁了。冯实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晚上钻进被窝,他搂着媳妇商量:“你给大人也做件袍子吧?不然咱们一家穿新衣,大人太可怜了。”   苏锦掐他:“你傻是不是?我一个妇人,与他非亲非故,哪有为他做衣裳的道理?不知道的还当我要勾他!”   她打心底感激收留他们的萧震,烧火做饭都可以,唯独送衣裳,那不合规矩。   冯实挠头,小声嘟囔道:“大人把我当兄弟,还叫你弟妹,咱们同吃同住,与亲的有何区别?”   苏锦依然不赞成,她看得出来,萧震与她相处非常注意避嫌。   她给丈夫出主意:“这样,我给你钱,你去扯布,托刘婶给大人缝制一身。”   冯实大喜,第二天就跑去买布了。   刘婶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做好了衣裳,抱过去请萧震试穿。   萧震以为是刘婶自己的主意,便问刘婶花了多少钱,他好把布钱补给刘婶。   刘婶笑道:“大人误会了,布是冯实直接送到我手里的,说这一年大人照顾他们太多,他送您一件新衣裳,算是一份心意。”   萧震看眼她手里托着的深色长袍,马上便猜到,布是苏锦买的,冯实才不会这套。   真要算账的话,萧震自觉没照拂冯家三口什么,反倒白吃了很多肉。   不过男儿大丈夫,萧震无心清算到底谁占谁便宜更多,既然衣裳已经做好了,他收下便是,左右他与冯实是过命的交情。   大年初一,苏锦一家去给萧震拜年。   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连冯实都被新衣衬地好看了几分,穿上新衣的萧震,看起来越发地高大挺拔、威风凛凛了。   “大人过年好。”阿彻恭恭敬敬地行礼。   萧震点头,递给男娃一个封红,里面是铜钱,阿彻偷偷捏了捏,五个,没有娘亲给的多。   .   萧震毕竟是千户,正月里宴请极多,大多数萧震都推了,但他也有些朋友,因此这几天,他经常早出晚归,每次都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冯实是他的跟班,自然也免不了喝酒,这晚回到家中,冯实一边打嗝一边朝苏锦笑:“有人看上咱们大人了!”   苏锦眼睛一亮,好奇地打听是谁。   冯实喝得满脸通红,绘声绘色地给媳妇讲道:“彭百户有个侄女,叫金花儿,今年十七了,吃席的时候,金花儿帮忙端菜,端一次就瞅大人一次,脸蛋红红的,不是喜欢是什么?彭百户也有那个心,问大人觉得金花儿如何,能不能结个亲家,你猜大人怎么说的?”   苏锦笑着拍他:“少卖关子,快说。”   冯实眯着眼睛,似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哈哈笑:“大人说,金花儿挺好,但他想娶个会读书认字的姑娘,哈哈哈,彭百户爽快人,没当回事,人家金花儿在门帘后面偷听呢,气得冲进来,绷着脸把大人面前的两碟菜都端走了!”   苏锦没想到北地女子居然如此彪悍,笑得险些岔气。   夫妻俩笑了一会儿,冯实忽的搂住苏锦,醉醺醺地道:“大人净瞎挑,女人读书认字有什么用?能管家能暖被窝就够够了,人家金花儿长得挺好看的,屁.股也大……”   “呦,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屁.股大了?”苏锦一把拽住丈夫耳朵,使劲儿拧。   冯实疼得嗷嗷叫,酒醒了,忙发誓他谁也没看,都是彭百户夸的。   两口子闹哄哄,阿彻坐在炕头,咧着小嘴儿笑。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城里有花灯会。   苏锦是个好热闹的,肯定要去,冯实唯媳妇马首是瞻,自然跟着,只有阿彻,还是不喜出门。   冯实知道儿子的心结,摸摸脑袋,笑着对苏锦道:“要不你带阿彻去吧,跟刘婶他们一块儿,我陪大人喝酒去,反正我也不爱看花灯。”媳妇漂亮,阿彻也漂亮,家里就他一个丑的,只要他不与儿子站一块儿,别人就看不出什么了。   说完,冯实挑帘出去了。   苏锦看向儿子。   阿彻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   苏锦将儿子叫到身边,搂着男娃,轻轻地商量道:“阿彻,过完年了,你又长了一岁,是大男孩了,你告诉娘,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与你爹出门了吗?”   阿彻摇头,浓密的长睫毛始终垂着。   苏锦心疼,她懂儿子的心事与胆怯,坦然面对流言蜚语需要太大的勇气,儿子却太小。   “阿彻,咱们一家三口上街,旁人笑你,你难受,可你总不跟你爹出去,他心里也难受,你好好想想,为了街上的陌生人伤你爹的心,值得吗?”   阿彻脑袋更低了。   苏锦紧张地等着。   过了会儿,阿彻抱住娘亲,说要一起去。   男娃额头抵着她肩膀,苏锦伸手摸摸儿子小脸,摸到凉凉的泪。   她叹口气,假装不知道那是泪,笑道:“今晚.娘陪你看,明晚还有花灯会呢,咱们再叫上你爹。”   循序渐进吧,她得慢慢开解儿子。   替阿彻戴上暖呼呼的兔毛帽子,苏锦牵着儿子,与刘婶、春桃一块儿出门了。   女人们赏灯,阿彻的大眼睛却在默默观察街上的行人,然后,男娃看到了很多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被他们的爹抱着或扛着。阿彻突然特别想他的爹,逛完灯会回家,男娃洗完脚后,钻进了爹娘的被窝。   苏锦奇怪地问他:“阿彻怎么不睡里面了?”   阿彻脑袋蒙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道:“今晚我跟我爹睡。”   冯实正准备泡脚,闻言一愣。   苏锦最先反应过来,故意酸溜溜地道:“好好好,你们爷俩睡,我自己一个被窝。”   真就去阿彻的小被窝里躺着了。   冯实不明就里,但一进被窝,儿子就钻到了他怀里,小火炉似的贴着他,冯实顿时熨帖地不行,抱住儿子连亲好几口。   “爹,明晚咱们一起去看灯,你给我买兔子灯。”黑漆漆的厢房,就在苏锦快要睡着时,她听见了儿子稚嫩的声音。   “好,好啊,爹给你买最大的兔子灯!”好半晌,冯实才激动地回应。   父子俩没了声音,苏锦抓着被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然而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六,驻守东北边关的辽王、驻守太原的晋王突然收到朝廷旨意,命二王即刻带兵清剿草原上的北梁残军。大周推翻梁姓朝廷,刚刚建朝二十余年,现在江山坐稳了,周武帝总算有空收拾逃亡到草原的前朝余孽了。   圣旨一到,辽王立即调兵遣将。   命令火速传到彰城,萧震先去了千户所,只给冯实一刻钟与家人道别的时间。   又要打仗,苏锦不安,死死抱着冯实舍不得松手。   冯实一手抱媳妇,一手抱儿子,自信道:“我的本事你们娘俩还不知道?梁兵敢过来,我一锤砸死俩,谁也不惧。”   将军喜欢这样的兵,苏锦却怕丈夫这股傻气,瞪着眼睛训他:“就你厉害是吧?冯实我警告你,遇到危险,你该跑就跑,少给我逞强,不然你在战场有个好歹,我不会给你守寡的,你敢丢下我,我就带着阿彻改嫁!”   “净瞎说,我能出啥事?”冯实丝毫没把媳妇的威胁放在心上,只看着媳妇傻笑:“等着,这次我也立个功,捞个百户当当,往后你就不用辛辛苦苦卖包子了。”   苏锦想说她不稀罕狗屁功名,只要他好好的,冯实却最后抱娘俩一下,急冲冲去千户所集合了。   苏锦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慌。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佳人的心真是越来越狠了,哭!   ☆、第10章   此次朝廷发兵,周武帝身为帝王,决意剿灭前朝残余是理所应当,只是苦了北地的将士,冰天雪地地迎着刺骨的西北风长途跋涉,手脚都要冻僵了。   辽王不清楚晋王那边情况如何,他身处东北边境,刚出发不久,就遇到了一场大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了三天三夜。大雪初停,辽王走出帐篷,骑马远望,只见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乌云蔽日,分不清东南西北。   草原本就辽阔,北梁三万残军可能藏匿在任何地方,踪迹难寻,现在多了一场雪,找起来就更难了。   辽王回到大帐,命侍卫召各卫所指挥使到大帐商议军事。   最先到的是辽王的两个护卫统领。   辽王身边一共有四个护卫队,每队拥兵五千,这次辽王奉命北征,只带了左右两个护卫军,其中左卫统领名叫柴雄,今年六十岁了,是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右卫统领名叫霍维章,年仅二十八岁,生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其叔父乃前朝猛将,战死沙场,周武帝登基后,霍家男人都辞官回乡了,只有小将霍维章选择效忠新朝廷,因此得到了周武帝的重用,派他跟随辽王镇守边关。   随后,其他五卫指挥使陆续赶至,卫所的指挥使,分别统领五千余人。   论理,这些指挥使、统领都是朝廷委派的,但王府护卫队的职责就是保护藩王,故柴雄、霍维章与辽王的关系更熟稔,在这种场合也更敢畅所欲言。   辽王问的是,冰天雪地,大军该继续前进还是撤退。前进了,就怕最后找不到北梁军队,将士们白白耗尽粮草、忍受寒冷,无功而返,及时撤退能够避免更多的损耗,当然,退了,难以避免地就要承受朝廷的斥责。   老将柴雄主张撤兵,待春暖时节再来搜剿。   霍维章则坚持继续前进,年轻的统领,锐利地如同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辽王暂且没有发表意见,看向另外五位指挥使。   结果先发言的四位指挥使,两个支持柴雄,两个支持霍维章,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彰城指挥使李雍身上。   李雍便是萧震的顶头上峰,也是当初向朝廷举荐萧震当彰城南城千户的伯乐。   众目睽睽,李雍沉吟道:“回王爷,臣以为,雪路难行,咱们这样漫无目的前进,实乃事倍功半,不如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派遣几支小队先行搜寻北梁军队的下落,一旦找到,大军再全军出动,一役以毕之。”   辽王颔首,赞许道:“此计甚合我意,只是白雪茫茫方向难辨,就怕派出去的小队也迷失方向。”   李雍笑了,欣然道:“别的难题臣大概会束手无策,这个嘛,不瞒王爷,臣麾下有个千户,无论森林还是草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能准确分辨出东南西北,去年白水河一战,连续多日风沙,若非有他协助,臣恐怕早就迷失在草原了。如果王爷决意派兵搜查,臣第一举荐他。”   辽王大喜,又问其他指挥使有没有人选推荐,这次需要派出三支小队。   很快,三支小队的人选都定了下来。   辽王打发了指挥使们,再命人叫三支探查队的队长过来。   又过了一刻钟,三人到了。   王帐中燃着火炉,辽王正在烤手,听到动静看向门口,最先注意的,却是最后走进来的男人,只见对方身穿铠甲,高近九尺,剑眉星眸,正气凛然,好一个雄伟昳丽的英武儿郎。辽王快四十岁了,最欣赏霍维章这样的年轻才俊,这会儿见到一个容貌气度比霍维章更出色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微臣拜见王爷。”三人同时行礼,自报姓名。   辽王看着萧震,心道,原来这就是彰城卫指挥使极力推荐的那个擅辨方向的好汉。   只凭这一面,辽王就对萧震有了深刻印象,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对萧震表现出特别的看重,同三人说了同样一番鼓励之词。语毕,辽王亲自送三人出大帐,目送三人各带五百兵卒,沿着东北、西北、正北三个方向出发,去寻找梁军踪迹。   萧震负责的是西北方,也是最有可能发现敌军的方向。   “大人,王爷对咱们真好啊,我冯实居然跟王爷说过话了!”离开了军营,冯实依然兴奋非常,拿出出发前辽王亲自分发给他们的酒囊,翻来覆去地稀罕,“不行,这是王爷赏赐的酒,我要留着,回去给锦娘喝。”   又是锦娘,萧震无奈道:“那是给你御寒用的。”   冯实哼道:“这点风雪算什么,不喝酒我也扛得住。”   接下来几天的雪地搜寻,萧震与其他手下都喝过酒了,只有冯实,真的一滴没碰。   二月底,队伍终于发现了梁军的踪影,默默观察了一番,萧震留下两个素来沉稳的小兵藏匿于远处,随时留意梁军动态,他即刻率领其余手下原路返回,向辽王禀报军情。   辽王大喜,命李雍、萧震所属的彰城将士充当先锋军,这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惊闻大周军队来袭,北梁皇帝吓得魂都要飞了,但他手下有位名叫高况的悍将,先安抚皇帝不必慌乱,然后让北梁皇帝脱下龙袍换上普通铠甲,再安排八百精锐护送皇帝逃亡。北梁皇帝走后,高况套上龙袍,佯装皇帝,御驾迎敌。   鼓声如雷,顷刻间,两国将士搅成一团,激烈地拼杀起来,溅起雪花飞扬,白花花的雪花尚未落地,一股鲜红的热血突然喷洒过来,不知来自哪国将士。   萧震、冯实是第一波冲进北梁军队的,萧震骑马使枪,枪法快准狠,枪头所过之处,必取梁兵性命。冯实与他并肩而战,手中铁锤不费劲儿似的抡打,彪悍勇猛,伴随着声声大叫,吓得周围的梁兵都不敢往这边杀。   “大人,你看!”杀完一波,喘气的功夫,冯实无意一扫,忽然在敌军阵营里发现一抹明黄。只有皇帝才能穿黄色啊,莫非那是北梁皇帝?   念头一起,冯实心跳加快,攥紧铁锤就朝北梁皇帝冲过去了。只要他生擒了北梁皇帝,那就能立下此战的头等功,去年萧大人杀了匈奴将领都封了千户,他要是抓了一个皇帝,朝廷会不会封他个将军当当?   冯实要求不高,捞个千户也挺好了,给锦娘也挣个三进的大宅子!   一心想着立功,冯实没听见身后萧震的阻拦,转眼之间就冲进了梁军深处。   萧震也不知道那道明黄身影是不是梁国皇帝,他只看得出来,那道身影功夫了得,所杀披靡,周围也围着一批梁国大将。冯实却是一个空有蛮力的人,对付普通小兵能以一杀百,但换成真正的大将,冯实……   顾不得多想,萧震狠狠一夹马腹,持枪去追冯实。   “狗皇帝,纳命来!”冯实是一边厮杀一边叫嚷的,那么大的嗓门,身穿北梁皇帝龙袍的主将高况哪能听不见?循声望去,见有一大周兵卒挥舞着铁锤无人能挡,口中狂妄至极,高况目光一寒,调转马头就奔着冯实去了。   两人都有击毙对方的心思,一追一迎,很快就对上了。   凭借着一身力气,冯实打得虽然毫无章法,但也在高况手下撑了三个回合。可对于高况而言,三个回合足够他了解冯实的本事了,再次冲上来,高况看准冯实胸口,一个虚招过后,手中大刀便朝冯实后腰扫去。   眼看他的刀就要击中冯实,一杆银枪忽至,四两拨千斤,成功替冯实解了危机。   逃过一死的冯实,冷汗淋漓。   高况盯着萧震,明白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回去!”面对高况的猛烈攻击,萧震一边抵挡一边呵斥冯实道。   冯实不肯走,抡着铁锤要参战:“咱们一起打!”   可高况身边还有其他将领,人家怎会给两个周兵合击高况的机会?   高况单挑萧震的时候,冯实被三个梁将围住了。   萧震一边与高况交手,一边分心冯实的情况,好几次都是他临时冲过去救了冯实,直到此刻,冯实才意识到自己的轻率,忙配合萧震边打边退。打着打着,冯实忽见对面的敌将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冯实疑惑,也回头,却见远处停了一辆梁军的弩车,车上寒光闪烁的铁弩,正对着他们……   “嗖”的一声,铁弩迎面飞来。   “大人小心!”危急时刻,冯实什么都忘了,拼尽力气朝身侧马上的萧震飞扑而去。   萧震背对弩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听见冯实的惊惧的大喊,身体就被人抱住了,紧跟着一股大力袭来,带着他朝马下跌去。但萧震反应够敏捷,就在身体快要着地时,他一手撑地,强迫自己转了过来。   然后,他仰面倒在了地上。   然后,冯实重重地压了过来,砸中他的瞬间,矮小的男人口吐鲜血,边咳边吐。   那一瞬,萧震脑海一片空白。   冯实不停地吐着血,吐了萧震满脸,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很冷,冷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锦娘,大人,你,你替我照顾,照顾锦娘……”   其实,这是他该做的事,他才是锦娘的丈夫啊,只是,他,他再也回不去了。   冯实僵挺挺地瞪着萧震,直到最后一丝力气消失,他才沉沉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哭着写完最后一段,男人催我吃饭,先更新吧,吃完再来改错字,哭! ☆、第11章   冯实死了,死在战场,死得英勇。   萧震缓缓扶住憨厚铁匠的双肩,染血的手指,越攥越紧,隐隐颤抖。   只要打仗,就会死人,萧震二十岁从军,六年的时间里,他目睹过无数男儿倒下,可那么多人,冯实是不一样的。萧震钦佩冯实的天生神力,他欣赏冯实虽然矮小却从不自卑的爽朗性格,他,怜惜冯实身上那股罕见的纯善。   冯实越傻,萧震越想照顾他,他不满苏锦很多,但冯实喜欢苏锦,萧震便也尽量容忍苏锦的缺点。   现在,这个天底下最老实的铁匠死了,为了救他而死。   手背青筋暴起,血管绷得不能更紧了,那双手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萧震躺在地上,种种情绪激荡过后,他看向一侧。   周围围了一圈梁兵,高况骑在马上,目光复杂地看着萧震。短短的瞬间,他见识了一对儿愿意为了彼此付出生命的真兄弟,这样的儿郎,高况敬佩,所以他给二人道别的时间,不许手下士兵趁机出手。   远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萧震的手自冯实双眸抚过,然后,他推开冯实,捡起长.枪。   梁兵们顿时举起长矛,随时准备进攻。   “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插手。”盯着萧震,高况沉声下令道。大周来势汹汹,高况根本没打算活过今日,死前能与一位真正的对手过招,高况心满意足。   号令一下,小兵们退后数步。   萧震面无表情地跨上骏马,看向高况时,他眸如寒冰。   “敢问勇士高姓大名?”高况朝他拱拱手,豪情冲天。   萧震看眼地上再也不会傻乎乎叫他“萧大人”的兄弟,冷声道:“扬州铁匠,冯实。”   他要害死冯实的梁将们带着这个名字,去见阎王。   .   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北梁主将高况被萧震一枪.刺中咽喉而死,逃跑的窝囊皇帝被辽王的护卫统领霍维章生擒。   这一战,北梁彻底灭亡,大周全胜。   辽王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凯旋,大军走得慢,喜讯先传到北地各城,百姓们欢呼鼓舞,每天都盼望参军的丈夫或儿子早日归来。将士们也都盼着快点与家人团聚,健步如飞。   大军分散后,彰城卫指挥使李雍,率领着麾下的五千兵马整整齐齐地返回彰城。   路上,李雍笑着对萧震道:“这次你连杀高况等五员大将,立功仅次于生擒梁帝的霍统领,就等着朝廷论功行赏吧!”   萧震冷峻的脸上,不见任何笑意,黑眸沉沉地遥望远处的城门,那里,百姓们纷纷赶来迎接凯旋的亲人了。   李雍见此,暗暗叹息,萧震与冯实的感情,他是了解的。   “只可惜了冯实啊。”在场的另一位李大人,也就是吴二爷效忠的那位北城千户李文彪,重重地惋惜道,说话时眼睛瞄着萧震刚硬的侧脸,“听说冯实媳妇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与他团聚……唉,稍后见面,萧大人定要好言宽慰才是。”   萧震攥紧了缰绳。   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苏锦母子。   可是,城门越来越近了。   萧震呼吸窒涩,但,他还是望向人群,寻找苏锦母子的身影。   只是一眼,萧震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此时已是四月初,春暖花开,杨柳依依,女人们打扮地更鲜艳了,姹紫嫣红中,苏锦穿着一件白色绣花短衫儿、下系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牵着六岁的阿彻站在人群最前面,垫着脚尖儿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殷切期待溢于言表。   “大人,昨晚阿彻跟我说,要我抱他去赏灯,臭小子,终于不嫌弃我了!”   “大人,等咱们回去了,我想在院子里多挂几盏花灯,给阿彻补上。”   “大人,阿彻……”   萧震猛地收回视线,微微仰头。   大军到了城门,百姓们热烈欢迎,萧震本该与李雍等将领一起进城,但在队伍即将走到领头的百姓们面前时,萧震突然策马出列,然后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向苏锦。   苏锦看着一脸沉重的男人,身子微晃。   冯实与萧震,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刚刚她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冯实,现在萧震这样……   苏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被暖阳晒红的脸庞,也迅速转白。   脑海里乱糟糟的,苏锦突然很抵触萧震的接近,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无意识地扶住小腹,苏锦想转身。   阿彻不懂娘亲的想法,他也没有发现娘亲脸色的变化,小手拽着娘亲,他仰头问他一直都很畏惧的萧千户:“大人,我爹呢?”   男娃脸蛋白皙,乌黑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太想离家三个月的父亲了。   面对这样的眼睛,萧震喉头滚动,却说不出口。   他身后,有辆骡车脱离队伍,稳稳地靠了过来,车上,是口大红漆的棺木。   阿彻愣住了。   苏锦看着越来越近的棺木,忽然之间,天地无声。   刘婶不敢相信,捂着胸口,声音颤抖的问萧震:“大人,冯,冯实人呢?”   萧震看看她,再看苏锦,对上苏锦呆滞的目光,他垂下眼帘,愧疚道:“为了救我,冯实身中铁弩,当场气绝。”   气绝?   就是死了吧?   苏锦笑了,边笑边哭,状似疯癫,疯着疯着,她冲到骡车前,对着冯实的棺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甚至试图将棺木从车上拖下来,边拖边骂:“你个短命鬼,你个短命鬼,旁人欺负我就算了,连你也欺负我!让你跑你不跑,上赶着替别人去死,你是嫌我过得太顺心了是不是?你个短命鬼,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女人悲戚不止,哭丈夫,男娃嚎啕大哭,哭爹。   不知不觉间,行进的队伍停了,百姓们默默看着,无不唏嘘。   萧震双目赤红,正要跪下向母子俩赔罪,旁边刘婶哭着走过去,抱住疯癫的苏锦苦劝:“锦娘你别这样,冯实已经走了,你不爱惜自己,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此言一出,苏锦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了原地,然后僵硬地低头。   微风吹拂,吹得她的衣裙贴到了身上,勾勒出小腹微微隆起的形状。   苏锦忽的笑了,笑得悲伤。   她是怀着别人的骨肉嫁给冯实的,生阿彻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产后元气大亏,郎中开了药方,叮嘱她好好调理,不然以后再难怀上了。苏锦年轻气盛,加上着急做生意赚钱,便将郎中卧床三月的嘱咐抛到脑后,出月子不久就去卖包子了。   未料,接下来的三年,她的肚子,居然就再没动静了。   苏锦很后悔,可后悔无用,她只能再去看郎中,然后好好调理。   正月里,冯实随大军出发没几日,她就吐了,随之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   苏锦高兴极了,冯实喜欢孩子,她也一直都想为冯实生个孩子,今年终于有了好消息,苏锦就越发盼望冯实快点回来,好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有天夜里,她都梦见冯实回家了,矮小的铁匠轻松松抱起她举高,傻乎乎地笑。   可是,肚子越来越大,冯实……   小腹突然有点疼,像是孩子对她刚刚那番拳打脚踢的抗议,苏锦慌了,冯实已经走了,她肚子里的娃将是冯实唯一的血脉,她不容它有任何闪失!   “刘婶,扶我回去。”低下头,再也不看那棺木,苏锦狠下心肠道。   刘婶忙与女儿春桃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苏锦,慢慢地往回走,临走前,刘婶将爬上骡车趴在棺木哭的阿彻托付给了萧震。   萧震错愕地望着苏锦的身影。   年仅二十岁的小妇人,身段窈窕婀娜,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刘婶说,萧震无法相信,苏锦有孕了。   苏锦,怀了冯实的孩子?   冯实有后了,萧震由衷地替冯实高兴,可……   回来路上,萧震仔细考虑过苏锦母子的安排。冯实一走,苏锦成了寡妇,还是一个貌美妖娆的寡妇,萧震光棍一个,两人继续住在一起,时间长了,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萧震便决定等朝廷的赏赐下来,他在城内买一处宅子送给苏锦母子,再买丫鬟小厮伺候,如此苏锦衣食无忧,便是他向冯实承诺的照顾了。   至于阿彻,既然冯实把阿彻当亲生骨肉看,萧震自会用心,阿彻想从文,他就供阿彻读书考科举,阿彻想习武,他就将阿彻带在身边,把他所会的一切都传授给阿彻。   可是现在,苏锦有孕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寡妇,他若此时安排她搬出去,苏锦会怎么想?   萧震做不到,至少,至少也要等苏锦生完后,再考虑她们娘仨的住处问题。   .   等萧震抱着哭昏过去的阿彻回到千户府,苏锦已经看完郎中了。   郎中说她动了胎气,只要小心行动,别再有太大的情绪激荡,便无大碍。   苏锦老老实实躺在被窝,努力劝服自己。   哭什么哭,哭有用吗?再哭也哭不活死去的男人,与其费那心神,不如省力气养胎。   恩爱的丈夫死了,苏锦很难受,但她打小经历过太多打击,熟能生巧,恢复地便也比常人快。   就像当初被书生抛弃一样,苏锦想的更多的,永远都是下一步,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嫂子,大人回来了,他让我问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春桃挑帘进来,担忧地问苏锦。   苏锦闭着眼睛道:“我现在很累,你去回大人,就说明日他有空了,随时可召我过去。”   她真的累,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今日的一切就过去了。 ☆、第12章   千户府里搭起了灵棚,每日都有人来吊唁。   阿彻身穿丧服跪在棺木前,小小的男娃低着头,眼中不时滚落一对儿泪珠。   苏锦也该为夫守灵的,但她刚动了胎气,不宜久跪,刘婶叫她人多的时候充充样子就行,苏锦莫名烦躁,便一会儿都不跪了,始终在东厢房的炕头躺着。冯实死了,她的丈夫没了,她孩子们的爹没了,她知道自己有多难受,何必再揣着娃辛辛苦苦跪给别人看?   来吊唁的人越多,苏锦就越烦躁,都是来看热闹的,没人能明白她心里的苦。   七日摆灵结束,棺椁要下葬了,苏锦才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小寡妇身穿白衣,鸦黑的浓密长发垂下来,衬得她肤色雪白,嘴唇嫣红,真是天生的好颜色,胜过任何脂粉。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纵使苏锦已经怀孕,纵使丧服宽大松泛,也掩饰不住她细柳似的腰肢。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量苏锦。   苏锦视若无睹,步伐僵硬地与春桃、刘婶并肩跟在大红棺木之后。别家的媳妇死了丈夫,下葬的时候定要哭得惊天动地,苏锦一滴泪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的棺木,看起来好像还不如旁边刘婶母女悲伤,更不用说前面一边扶棺前行,一边抹泪抽搭的阿彻了。   跟着送葬的百姓们不禁议论起来。   “这冯家媳妇,怎么哭都不哭的?”   “你看她长得那狐媚子模样,估计早就不想跟冯实过了,现在冯实一死,她年纪轻轻的,我敢打赌,不出两年她准会改嫁。”   “就是就是,你们没看见,冯实活着时她就不守本分了,天天穿件红袄子去摆摊,勾三搭四的,别人卖包子靠手艺,她就靠脸勾引男人呢!还有那个孩子,长得跟冯实一点都不像,亲爹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呢!”   议论的多是女人,有低声嘀咕的,有故意高声说的。   苏锦听见了,全当耳旁风。   亲自替冯实抬棺的萧震也听见了,他是不满苏锦,但好兄弟捧在手心的妻子遭人非议,萧震无法不愤怒,猛地扭头,朝路旁高声议论的几个女人看去。高大魁梧的千户大人,面容冷峻目光犀利,携带着狂风般的怒火,碎嘴的长舌妇们挨这么一记眼刀,顿时吓得不敢吭声。   萧震冷冷地收回视线,行到一个拐弯,萧震才趁转身之际暗暗扫向身后,就见苏锦果然没哭。   远处女人们早已掀起了另一波议论,萧震再看苏锦那张白皙明艳又倔强的脸,突然很头疼。   萧震知道苏锦有很多缺点,但苏锦绝非水性杨花之人,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苏锦对冯实嘘寒问暖,亲眼目睹苏锦为阿彻夹菜挡风,这个女人的确有很多需要改正的小毛病,但她是个关心丈夫的好妻子,更是个好母亲。   只是,主意太大了点。   .   冯实下葬的地点,在一片朝南的山坡上,来自江南的老实人,肯定也想故乡。   大红的棺木稳稳地降落到墓坑坑底,然后萧震接过一把铁锹,神色肃穆地往里铲土。   阿彻哭得全身发抽,被刘婶搂到了怀里。   苏锦站在一旁,目光跟着萧震的铁锹走,看那铁锹铲起一抔土,再洒在棺木上。   就在棺木即将被泥土遮掩,只剩一抹红色时,苏锦突然快步走到一个帮工面前,抢过他手里的剪刀,然后抓起一缕长发,拦腰剪断。   萧震惊愕地看着她。   苏锦走到墓坑前,笑着松开手,乌黑的发丝顿时纷纷飘落,落进男人长眠的墓穴。   傻男人死了,她还要活着,就让这几根长发,代她陪他罢。   .   送葬回来,已是暮色四合。   刘叔带人拆灵堂、取白布,苏锦牵着哭肿眼睛的儿子去见萧震,这几日苏锦身体不适,萧震既要操持丧礼又要应付军务,两人的谈话便一直拖了下来。   前院堂屋,萧震一身黑衣正襟危坐,苏锦娘俩刚露面,他立即站了起来,正色道:“弟妹。”   苏锦眼帘微动,萧震喊过她很多次弟妹,今日这次,最真心。   她朝他欠了欠身:“大人客气了,民妇愧不敢当。”   萧震不是一个擅长虚与委蛇的人,与他相处这么久,苏锦感受地出来,萧震对她颇有不满,尽管苏锦想不明白,她哪些地方得罪了这位千户大人。所以,这几日除了缅怀亡夫,苏锦就只担心一件事:她与儿子的去留。   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继续赖在萧震家里,传出去那些妇人还不用吐沫星子喷死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苏锦也不想身上多添一桩莫须有的罪名,可,男人死了,她现在要养阿彻,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倘若萧震不肯收留……   “弟妹请坐,我请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思绪被男人的声音打断,苏锦点点头,牵着儿子走了过去,余光瞥见萧震落座了,她才坐了下去,屁股只挨了椅子一点点,随时准备起来。   萧震没注意到女人的谨慎,他的目光都在阿彻身上,然后道:“弟妹,冯兄是为了救我而死,临终前,冯兄托我照顾你们母子,我义不容辞。只是我光棍一条家中没有女眷,你继续住在我府上,恐怕会惹人……”   听到这里,苏锦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即起身,垂眸对主座上的男人道:“大人不必多说,民妇明白避嫌的道理,请大人放心,民妇这就去收拾行囊,明日便告辞。”   人走茶凉,早在发现萧震身边多了一个名叫陈敬的新近卫时,苏锦就料到这个结果了。   但预料归预料,真的被人当面驱逐,苏锦还是红了眼圈,心头无限悲苦。   萧震看过来时,就见小妇人眼皮似染了桃粉,长长的睫毛间夹着颤巍巍的泪珠,将落未落。   他突然有些无措,几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转身要走的娘俩面前,急切地解释道:“弟妹想哪里去了,我若任由你们孤儿寡母离开,将来死后有何面目见冯兄?”   苏锦听了,意识到还有转机,便抬起头来,困惑又期待地望着巍峨的男人。   小妇人面皮白净,娇嫩嫩似朵梨花,一双丹凤眼笑时泼辣,此时那眼里噙着泪珠,竟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看得萧震心头猛颤,仿佛今日才是两人初见,仿佛以前他只是模糊地看了个人影,不曾真正入眼。   距离太近,萧震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小妇人带来的压迫感没那么强烈了,他才垂眸,看着阿彻道:“如果弟妹不嫌弃,我想将阿彻与弟妹腹中的骨肉认为义子,这样我留你们娘仨住在府中便是天经地义。”   义父义子?   震惊过后,苏锦狂喜,萧震可是千户啊,两个孩子真能认他当义父,以后遇事就有人撑腰了,还是一辈子的腰!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苏锦激动地就要给萧震下跪。   她大着肚子,萧震哪敢让她跪,苏锦才微微曲腿,他的手已经伸过去了:“弟妹切莫多礼!”   他是虚扶,为了避免身体接触,苏锦只好站直,改成叫阿彻下跪。   阿彻垂着眼皮,单薄的腰杆挺得笔直,任由娘亲按他肩膀示意他跪,他就是不跪。   苏锦尴尬极了,看眼神色莫辨的萧震,她弯腰哄儿子:“阿彻喊义父啊,萧大人武功高强,以后有他教导你,阿彻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我不认,我姓冯,我只有一个爹。”面对娘亲的期许,阿彻倔强地道,桃花眼里泪光浮动,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苏锦怔住了,旋即泪如雨下,蹲下去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阿彻又开始抽了。他对不起爹,爹活着的时候他不敢随爹出门,怕被人笑话,现在爹死了,他再也没机会让爹知道他不怕了。   娘俩哭成一团,哭得萧震胸怀酸涩,他不会劝人,遂退出堂屋,让刘婶来哄。   哄了两刻钟,苏锦娘俩的泪才算收了。   萧震重新过来,这次他单膝蹲到阿彻面前,直视男娃抗拒的桃花眼道:“阿彻,我收你做义子,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照顾你们,否则你们继续住在我这边,你娘出门一定会受到非议。这样如何,以后有外人在场,你叫我义父,私底下相处,你继续喊我大人?”   阿彻的桃花眼都快肿成核桃了,呆呆地看着萧震。   萧震沉默地等待。   阿彻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回头看娘亲。   苏锦坐在椅子上,柔柔地笑:“阿彻决定吧,娘都听你的。”如果儿子实在无法接受多个义父,那她就带儿子离开,大不了艰苦一阵子,等肚子里的老二生出来,她与阿贵一起忙活,多卖点包子就不愁了。   阿彻望着美丽的娘亲,突然想起来,说娘亲闲话的人,比说他的更多。   以前娘亲一个人在外面扛着,他躲在家中,现在爹不在了,他不能再躲了,他要帮娘亲的忙。   “多谢大人。”有了决定,阿彻抹掉最后一双泪,有模有样地跪在地上,朝萧震磕头。   萧震扶起男娃,心想,就凭阿彻只愿认冯实一人为父,他也会尽心教养这孩子。   第二日,苏锦便按照萧震的安排,带着阿彻搬进了千户府属于女主人的后宅上房,从此以萧震弟妹的身份,为其管家。   又过了几日,萧震大宴宾客,正式收阿彻与苏锦腹中的孩子为义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天开始剧情就要欢乐起来啦,先来个小剧场热热身!   阿彻一直不肯叫萧震义父,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萧震想跟娘亲亲嘴。   阿彻大叫:义父!   萧震身体一僵。   苏锦噘着嘴:到底还亲不亲?   萧震攥紧拳头,毅然离开。   苏锦就摁住阿彻打屁股!   ☆、第13章   端午节前,朝廷给这次讨梁大军的赏赐发下来了。   统共两支队伍,从太原出发的晋王连梁军的影子都没捞着,白忙一场自然没有赏赐,辽王这边就喜气洋洋了,总统帅辽王得到了周武帝的夸奖,立功的将士们升官的升官,赏银子的赏银子,而辽王麾下,充当先锋的彰城卫战功最为显著。   萧震斩杀梁国主将高况,大挫敌军士气,记奇功,官职从正五品的千户直接升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负责整个彰城卫五千多兵马的操练。   旨意一下,萧震就带着“弟妹”一家搬去新府邸了。   新府邸与千户府差不多大小,也是三进的结构,院落稍微宽敞一点。   收拾了一日,黄昏时分,萧震请苏锦去前院。   两人虽然同住一处,但萧震早出晚归,苏锦已经连续好几日没见过他了,听萧震有请,苏锦疑惑地去了前院,转过走廊,就见院子里并排站了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旁边一个圆脸妇人不知在与萧震说什么,萧震则是一脸严肃、不甚耐烦的样子。   苏锦一露面,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弟妹来了,这些丫头,你挑两个使唤罢。”萧震看眼苏锦比上月又鼓了些的小腹,正色道。   苏锦受宠若惊,萧震先是让她住这座府邸未来女主人的后院,现在又给她买丫鬟,这也太客气了吧?外人都说冯实救了萧震的命,萧震报恩是本分,但苏锦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冯实第一次参军,打完仗给她写家书,就说如果不是萧震屡次救他,他早死在敌军手下了。   因此,萧震肯收留他们,说明他男人大丈夫重情重义,苏锦只有感激。   面对萧震的厚礼,苏锦好笑地推辞道:“大人,我本一介村妇,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做了,当年怀阿彻的时候照样下地干活,真不用丫鬟的,您赶紧退了吧。”   萧震却道:“我受冯兄所托照料弟妹,手头紧时不得不劳弟妹受苦,现在略宽裕了些,再让弟妹怀着身孕事事操劳,萧某良心不安。”   两人一个比一个客气,人牙子想做生意啊,便笑吟吟走到苏锦身边,帮萧震劝说道:“小娘子快别客气了,萧大人屡立战功,往后日子只会越过越红火,小娘子身边若没几个丫鬟侍奉,传出去了,外人还当萧大人吝啬银子呢,您说是不是?”   苏锦犹豫。   刘婶也跟着劝她,说以后生了孩子,总需要个端茶倒水的。   苏锦这才答应,走到女孩子们面前,认真地挑了起来。   一共八个小姑娘,有白脸蛋大眼睛的美人胚子,也有脸黑手粗姿色平庸的,苏锦围着几女绕了一圈,最后挑了两个身板结实一看就很有力气的,脑海里已经想到教二女切菜剁馅儿蒸包子了,都是力气活。   一个丫鬟五两银子,萧震付钱,人牙子欢欢喜喜地收下,领着剩余几个告退。   苏锦马上就给新丫鬟取了名字,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怎么喜庆怎么来。   “弟妹,这边请。”   苏锦都准备领着丫鬟们回后院了,忽听萧震又喊她,苏锦不解,跟着萧震去了堂屋。堂屋北面的桌案上放了一个木匣子,苏锦进门就瞧见了,待萧震打开匣子,露出里面一溜银光闪闪的元宝,苏锦莫名心跳加速。   这辈子,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元宝。   萧震看着门外道:“这是朝廷发给我的赏银,共二百两,但如果不是冯兄救我,我也没命享受,所以希望弟妹收下这笔银子,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我是武官,现在风光,然战场多变,我也不敢保证能照顾你们一辈子……”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声脆脆的“呸”!   萧震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苏锦呸完了,接着道:“大人莫要胡说,您威风凛凛,一定所向披靡长命百岁!”   身边已经有个死在沙场的丈夫了,萧震是娘几个目前唯一的依靠,苏锦听不得萧震说死。   萧震的重点是让她收下银子。   苏锦坚决不收,男人死了,官府也给她发了二十两抚恤金,苏锦现在不缺钱。   “那请弟妹代我保管,日后府上的花销都从这里出。”萧震坚持要把银子交给她。   这么大的一笔钱,苏锦拿着手烫,皱眉道:“大人官运亨通,以后家业只会越来越大,还是聘个管家罢。”   萧震心中暗笑,他光棍一条,每个月十余两的俸禄,除了留点家用,其他都贴补营里的士兵了,月月无甚剩余,哪里用请管家。   “弟妹言之有理,我会物色管家人选,在那之前,还请弟妹代劳。”萧震再次将一匣银子推到了苏锦面前。   苏锦想了想,刘叔刘婶老实巴交地都不适合管钱,萧霆身边,目前真就她合适了。   “好吧,但丑话说在前头,哪天要是丢了银子,大人可别怪罪我。”捡起一块儿银元宝掂了掂,苏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丹凤眼斜晲着萧震,不知不觉间,萧震在她眼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威严不好相处了。   萧震垂眸道:“萧某绝不是那种人。”   苏锦嗯了声,再看匣子俩的银元宝,新上任的女管家突然想起一事,问萧震:“大人升官乔迁新居是件喜事,论理该请亲朋好友过来吃顿宴席热闹热闹的,大人准备定在哪天?我好叫人提前预备起来。”   毕竟怀着身孕,苏锦站累了,料定萧震不拘小节,她主动坐在了主位下首的太师椅上。   萧震根本没想过宴请,从军后,他先后只结交了两三个投缘的朋友,发了赏银兄弟几个下馆子吃顿酒便当庆祝了,可惜时到今日,包括冯实在内的兄弟们都去了,就剩他一人。   “不必了,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应酬。”萧震站着说。   苏锦回忆了下这大半年,笑道:“大人是不喜应酬,但我记得,指挥使大人、彭百户还有几位军爷请您过府喝酒,您都去了,正所谓礼尚往来,您不能光吃人家的席面,自己升官都不待客,是不是?”   萧震一愣,他真没想过这么多,无关的人请他,他直接拒绝,有些交情的同僚热情相邀,萧震便去了。   苏锦继续道:“指挥使大人、彭百户都是您以前的老熟人,据说卫所里还有三位与您同品阶的指挥佥事,您上面还有两位指挥同知,您既请了指挥使大人,不如把同僚、上峰都请来,先熟悉熟悉,将来军中也好相处。对了,去年我们与吴家的案子,齐知县送了您一个人情,大人是不是也该意思一下?”   人情世故,她张嘴就来,鲜少考虑这些的萧震,越听越烦躁。   苏锦知他为官刚正,放柔声音道:“大人宴客是礼数,宴席上见面了,您若实在不喜某位官爷,下次不请就是,至少您把该做的做了,免得旁人背后嘀咕您居功自傲目空一切。”   萧震听进去了,点头道:“好,那就初十宴客,还劳弟妹拟份名单给我,齐知县就算了,此人常与官员沆瀣一气,办过不少冤案。”   苏锦觉得齐知县还有救,细声道:“齐知县也曾为民做主,只是他平时结交的官员诱他走上歪路,他碍于人情不得不给那些人面子。大人不妨先请他来赴席,一来还了当初的人情,二来趁机表明你希望他公正严明的态度,他若肯改,那是百姓之福,他继续亲近小人,你再彻底断绝往来也不迟。”   枪打出头鸟,如果当官的都黑,齐知县想白也不敢白,出来个人与他作伴,齐知县就有勇气为民做主了,反过来,齐知县也成了萧震在官场上的一个朋友。   摆摊的小贩们还需要彼此帮个忙呢,苏锦觉得,当官也不能当得太孤了。   萧震不怕孤,但,如果与齐知县结交就能使其廉洁为官,那他愿意一试。   “全由弟妹做主。”   苏锦笑了,萧震走后,她请了刘叔以及萧震的新护卫陈敬过来,向二人打听萧震都有哪些朋友,三人一起合计,查漏补缺。   第二天,苏锦将名单交给萧震过目。   萧震数了数,摆两张桌酒席就足够应付,不算张扬,便同意了。   苏锦又请了一个新厨娘,刘婶、春桃以后只管洗衣打扫,娘俩厨艺不行,针线挺好的。   初十这日,萧震设宴,邀请的宾客们都来了,很给他面子。   萧震叫了阿彻去前院与他一起待客,苏锦待在后院听热闹,大人们喝酒,阿彻先离席回来了,苏锦便向儿子打听酒席的情况。   阿彻一五一十地回答。   “大人喝了很多酒。”   “大人喜欢与李指挥使、彭百户说话……杜佥事向他敬酒,他没喝。”   “大人与齐知县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大人给齐知县倒了满满一碗酒。”   根据萧震的表现,苏锦便猜到这些宾客的为人了,萧震不待见的,多半不是好官。   不过,以萧震在彰城的地位,他脾气差点也不怕什么。   宴席散后,萧震继续当他的官,苏锦继续养胎,阿贵带新丫鬟吉祥去城门口摆摊卖包子。   可苏锦很快发现,包子摊的生意没有以前好了。   这天阿贵回来,苏锦问他怎么回事。   阿贵摸摸脑袋,瞅瞅厨房那边老老实实干活的吉祥,再看看面前怀着身孕依然明艳动人的老板娘,闷声道:“吉祥干活利落,就是,就是长得没您好看。”   老板娘的包子很好吃,老板娘不在,喜欢吃包子的百姓还是会去买,但老板娘来了,往那一站,不爱吃包子的也立即变得爱吃了,生意自然更好。   伙计夸她漂亮,苏锦嘴角翘了起来,美眸一转道:“明早预备把椅子,我吃完早饭就过去。”   闲了这么久,她得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14章   有孕后,苏锦就不再天天摸黑早起了,阿彻什么时候醒她就跟着醒。   天色大亮,苏锦刚穿完衣裳,阿彻已经跳下了地,捡起娘亲的绣鞋要伺候娘亲穿。   儿子这么孝顺,苏锦浑身都熨熨贴贴的。   外面如意听到动静,赶紧去厨房端水。   洗漱完毕,娘俩单独在后院用饭,吃到一半,听见前面萧震骑马离府了。苏锦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道:“一会儿娘去看摊子,阿彻好好读书,娘晌午就回来。”阿彻年幼,要等今年秋收后才能进县里的学堂读书。   阿彻放下碗,担心地看着娘亲:“娘你别去了,刘婶说不让你干活。”   苏锦笑眯眯的:“娘就坐在那边,让阿贵、吉祥卖包子。”   阿彻还是不放心。   苏锦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就这么决定了。   饭后,苏锦让春桃照顾儿子,她领着如意出门了,别看如意今年才十五,小姑娘长得又黑又壮,遇事能顶一个小厮,跟如意走在一块儿,苏锦特别踏实。   北地冬天比江南严寒,夏日倒比江南凉快多了,就是日头特别毒。江南的千金小姐们出门喜欢撑伞遮阳,老百姓没那么讲究,苏锦出嫁前也不讲究,嫁人后日子舒服了,苏锦看着镜子里自己花瓣似的脸蛋,便也讲究起来,日头毒时必定带伞出门,精心养着一身细皮嫩肉。   彰城热闹繁华的主街上,突然多了一道风景,身穿白衣白裙的小妇人撑着一把青纸伞,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所过之处,行人们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道路两旁的小贩们翘首张望,却只能窥见伞檐下的白皙下巴、妖艳红唇,还想多看点,那青纸伞随着女人的步伐轻轻地晃动,就是不肯多露。   看不见女子的面容,失望的男人们只好盯着女人的身段打量。小妇人穿着细布做的白色衫裙,腹部明显的隆起,显然是怀了身孕,可即便如此,女人的腰肢依然纤细,走路时似扭非扭的,说不出的勾人好看,尤其她放在身侧的左手,白白净净的抓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帕,帕子随着她的胳膊摇啊摇,仿佛能掀起一缕香风。   这一刻,大街上所有的男人,都情不自禁地被白衣小妇人吸引,喉结此起彼伏地滚动着。   “还做不做生意了?看看看,你娘来了还是你姑奶奶来了?”   男人们的婆娘们不满意了,伸手掐住自家爷们的耳朵,粗鄙地骂了起来,骂完男人,又对着走远的小妇人高声唾骂:“不要脸的骚寡妇,男人才死俩月就出来招摇勾人了,那么缺男人,去勾栏院卖啊!”   北地妇人多彪悍,骂起街来更肆无忌惮。   如意听了,涨红了脸,不安地看向主人。   苏锦更难听的都听过,与人打架也不是没有,毫不在意,眼睛都不往后瞄的,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包子铺前。   “老板娘来了!”阿贵笑呵呵地跑出来,小心翼翼地虚扶着苏锦往摊子后面请。   苏锦瞄眼剩下的一摞蒸屉,暗暗发愁,冬天剩包子不怕坏,夏日隔夜就变味儿,她必须来啊。   但苏锦也不是为了钱就不顾身子的人,继续让阿贵、吉祥打头阵,她让如意将藤椅放到摊铺后面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就舒舒服服靠藤椅上了。如意在旁边高高地举着伞,苏锦一边轻摇团扇,一边故意骂阿贵:“你个懒鬼,我一天不来你就偷懒,今儿个我看你还敢不敢糊弄生意!”   阿贵配合道:“不敢了不敢了!”说完大声吆喝了起来。   喜欢苏家包子的肯定要来这边买的,不爱包子爱美人的,瞧见一身白衣俏生生宛如嫩藕似的小娘子又来了,那眼睛魂啊就又被勾了过来,光过来不行啊,肯定得买俩包子,一边偷看美人一边交钱,得了包子再慢吞吞离开。   男人们走了一波来了一波,苏锦也没闲着,一会儿嗑嗑瓜子,一会儿做做针线,坐累了站起来溜达一圈,或是去别家铺子逛逛,或是替吉祥卖卖包子,站累了再坐藤椅上歇着去,渴了还有如意在旁伺候茶水。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包子卖完了,苏锦重新撑起伞,与伙计们一起打道回府。   阿彻见娘亲好好地回来了,跟阿贵打听,得知娘亲确实不累,小家伙才放心。   萧震骑马出城门是要经过包子铺的,但近来苏锦起得晚,等苏锦抵达包子铺,萧震早到军营了,再加上刘婶、春桃等府里的下人并不觉得这事必须禀报他,所以萧震也就不知道苏锦都做了什么,一直到五月底休沐日,萧震与几个手下约好同去打猎,骑马接近城门了,他才远远瞥见苏家包子摊前站了个穿白衣的女人。   丫鬟吉祥不是这副打扮,萧震觉得奇怪,离得再近些,萧震终于看清了,小妇人不是苏锦是谁?   一个肚子越来越大的女人,居然还来摆摊卖包子?   如果说苏锦是第一在乎腹中孩子的人,那萧震绝对排第二,而此时此刻,萧震愤怒地发现,他才是最在乎冯实这个遗腹子的人!   无法言说的怒火直冲脑海,萧震攥紧缰绳,全靠理智才没有当街怒斥那女人!   苏锦刚刚坐了半天,这会儿站着舒展舒展筋骨,正帮一个顾客包包子呢,忽然感觉一股冷意嗖嗖的射了过来。苏锦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萧震骑着骏马从包子摊前经过,猿臂蜂腰的武官歪着脑袋,剑眉倒竖,一双眼睛瞪得啊,就差飞出来贴她脸上了!   苏锦再笨,也看得出萧震生气了,更何况,她才不笨!   可苏锦一边害怕萧震的怒视,一边又糊涂了,几天不见,萧震这是哪来的火?   两人就这么互相瞅着,男人脸色铁青,女人惊呆迷糊。   “老板娘,我要四个肉包!”   生意上门,苏锦暂且不管萧震了,立即换上笑脸招待客人。   萧震满脑都是好兄弟的遗腹子,哪还有心情打猎,犹犹豫豫,骑马行到郊外的山脚,他终于下定决心,谎称府里有事,调转马头就往回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他折回城门时,苏锦恰好又坐累了,摇着折扇帮忙收钱呢。   看到萧震去而复返,苏锦心里一突,紧张地观察萧震。   这次萧震没费功夫瞪她,直接回府了。   苏锦松了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刘婶急慌慌来了,跑到她耳边低语:“大人请你回去呢!”   苏锦纳闷问:“可有说为了何事?”   刘婶心有余悸地摇头,大人没说,但她跟了大人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大人如此震怒。   苏锦没辙,只好将摊铺交给伙计,她慢悠悠地往回走。嗯,再着急,也不能慌了肚子里的娃。   萧府,萧震就坐在堂屋等她。   苏锦肚子渐大,有些事情控制不住,都瞄见堂屋里的身影了,可架不住内急,便叫刘婶找个借口过去解释一声,她先回后院解决问题,殊不知她坐在恭桶上舒舒服服放水时,前院萧震的脾气已经达到了顶点,就似高高翘着捻儿的炮竹,一点就着。   “大人匆匆归来,莫非出了什么事?”姗姗来迟的小妇人跨进堂屋,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萧震强忍满腔火气,沉声道:“弟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生意还是交给伙计罢,你别再去了。”   苏锦一点就透,摸摸肚子,总算明白萧震为何瞪她了。   萧震担心这个孩子也是好意,苏锦就不介意那记冷冷的眼刀了,笑道:“大人放心,我有分寸的,其实我前几天都去了,大多时候都是坐着,坐累了才起来走动走动,今儿个赶巧,大人两次经过我都在摊前帮忙,这才叫您误会了。”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萧震都不接受,目光再次严厉起来:“街上人多眼杂,随时可能发生打架斗殴殃及无辜,弟妹行动不便,还是少出门为妙,如果弟妹觉得家中枯闷无趣,城里有说书唱戏的,我可以请过来叫他们为弟妹解闷。”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更何况他脸色还那么臭。   苏锦从小打架都不肯吃亏,换个人敢这么训斥她,苏锦定要加倍地训回去,但,萧震是官。   苏锦默默地吸气运气,再三告诉自己,萧大人只是性情耿直,没有恶意,不能生气。   平静下来,苏锦摆低姿态,低头解释道:“大人,我出门不是为了解闷,阿贵跟吉祥笨手笨脚,不懂做生意,最近铺子进账一天比一天少,我过去盯着点,包子卖的就快了。”   萧震闻言,从上到下扫她一眼,不难猜到为何苏锦去了,生意便好的原因。   萧震出身穷苦,深知穷苦百姓家的媳妇为了生计,难免要抛头露面,因此苏锦以前摆摊卖包子,萧震能接受,但现在,他先给了苏锦两百两银子,也承诺过每月会给苏锦母子二两例钱,苏锦没有必要再去靠姿色拉拢生意。   “孩子要紧,弟妹安心养胎,摊子少赚的包子钱,你算一算,我每个月补给你。”盯着小妇人过于平静的脸,萧震不容拒绝地道。   苏锦自认很讲道理,萧震怕她累,她解释了自己并不累,萧震以为她怕闷,她就解释自己出门是为了赚钱,本以为没事了,萧震居然……   苏锦的火气也上来了,但她没有萧震那么直接,抬头时,给了萧震一个看起来十分真心的笑脸,不好意思地婉拒道:“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万万不能再收大人的银子,而且自己赚的钱花起来才踏实,反正不累,我还是去摆摊吧,大人放心,我生过一次了,懂得分寸的。”   萧震不吃她这套,索性下令道:“冯兄只这一个骨肉,我不容它有半分闪失,孩子出生前,不许你出门半步。”   苏锦脸色大变,谁都看得出阿彻不像冯实,谁都会猜测,但没有人敢保证阿彻真就不是冯实的孩子,萧震竟然如此肯定地说出“冯兄只这一个骨肉”,难道傻男人生前都告诉萧震了?   她惊疑地看着萧震。   萧震犹未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想再浪费唇舌,肃容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下章小妇人就要与萧将军大干一场啦!   ☆、第15章   苏锦有点胸疼,被萧震气得,这人凭什么不许她出门赚钱?她不赚钱,哪来的银子花?别说她手头只有二十多两真正属于她的家底,就算她有座金山,她也照样要赚钱,摆摊做生意她快活,与钱多钱少没关系。   萧震不屑多费唇舌,苏锦也懒得与他计较,睡了一觉,第二天吃完早饭,苏锦照旧领着如意往外走。萧府门外立着两个侍卫,都是千户府那批老人,经常吃苏锦的大肉包子,与苏锦、阿彻都十分和善。   但今日,两个侍卫拦在了苏锦面前。   苏锦挑眉。   两个侍卫一个长脸,不善言辞面相严肃,另一个圆脸的侍卫很爱笑,油腔滑调的。   “嫂子,您看您怀着身子,大人也是怕您做生意辛苦,您就听大人的,在家歇着吧?”圆脸侍卫微微弯着腰,赔笑道。瞧瞧,小伙子多会说话,硬是把萧震对苏锦的禁足令说成了花儿,仿佛萧震下令时也是一副关怀备至的笑脸。   苏锦信了才怪,瞪着他道:“这事与你们无关,痛快点让开,明早还有包子吃。”   圆脸侍卫苦了脸,央求地道:“嫂子,我今儿个真让开了,往后您就再也看不着我了,大人对我们素来说一不二,您别为难我们行吗?”一边是包子,一边是大人的板子,侍卫们更怕打啊。   苏锦还有三个月才生呢,今日若让步,岂不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能出门?   瞅瞅两个侍卫,苏锦突然捂住肚子,扶着如意哎呦起来:“哎,我肚子疼……”   俩侍卫吓死了,急忙问她怎么回事,要不要请郎中。   苏锦摇头,手还搭着肚子,脸上的痛苦却不见了,丹凤眼威风凛凛地瞅着二人:“你们不让我走,我就生气,我一生气肚子就疼,万一出了事,我看你们怎么向大人交待。”   侍卫们立即懂了,小娘子这是威胁他们呢!   圆脸侍卫机灵,弯腰给苏锦作揖:“嫂子,好嫂子,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求您回屋歇着吧!”   苏锦就不歇,昂首往前走。   长脸冷侍卫刚要拦,苏锦便使劲儿朝他一挺胸:“来啊来啦,我看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二十岁的小妇人,本来就腰细胸鼓,怀孕后长得更厉害了,这么一颠一颤的,直晃得长脸侍卫满脸通红,顿时退兵四五步。   吓退了一个,苏锦再看圆脸的。   圆脸侍卫耷拉着脑袋,不敢乱瞅。   苏锦哼了哼,撑开伞,遛弯似的出发了。   两个侍卫互视一眼,无可奈何,只能派人去军营通知萧大人。   萧震没想到苏锦一个小妇人居然连他的侍卫都不放在眼里,当时脸就黑了,奈何他军务在身,不可能天天因为这事提前回去。   黄昏时分,萧震骑马回府,换下汗淋淋的官服,稍稍休息片刻,便让人去后院请苏锦。   苏锦晌午睡了一个好觉,这会儿在听阿彻背《三字经》,秀气漂亮的男娃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声音朗朗,苏锦看着儿子,就好像看到了儿子高中状元的那幕似的。   “嫂子,大人请您过去一趟。”春桃战战兢兢地来传话。   阿彻停止背书,桃花眼疑惑地看向娘亲,总觉得娘亲与萧大人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苏锦往炕头一歪,吸着气使唤儿子:“阿彻啊,娘这边腿好像抽筋了,你快给娘揉揉。”   阿彻信以为真,立即跪过去,轻轻地替娘亲捏腿。   苏锦爱莫能助地对春桃道:“你去回大人,如实相告就行,倘若大人有要事,你帮我捎话吧。”   十三岁的春桃单纯质朴,与阿彻一样都没看出苏锦是装的,所以到了萧震面前,她神色正常,萧震听说苏锦腿抽筋了,抽完筋或许还要不舒服一阵,怕影响她腹中的孩子,便打发了春桃,只等明早见了再谈。   苏锦不想跟他谈,早上故意躺在被窝装睡,萧震要去军营,等不起,不得不出发了。   他前脚才走,后脚苏锦就起来了,洗脸吃饭,神清气爽地去了包子摊。到了傍晚,听到熟悉的马蹄声,知道萧震回来了,苏锦立即吩咐春桃备水,她要沐浴。等萧震简单擦拭一番身体,苏锦才刚刚脱了衣裳。   “大人,嫂子在沐浴。”春桃继续如实回禀。   女人头发长,沐浴完打理费时间,萧震今日与苏锦谈话的计划再次泡汤。   如此几天,萧震再傻,也回过味儿来了,小妇人在跟他耍心计!   一口气梗在胸头,萧震一晚没睡!   以前苏锦与冯实过日子,萧震身为外人,虽然觉得苏锦某些言行均与妇道相悖,但冯实甘之如饴,他没资格搀和。如今冯实去了,苏锦是阿彻的母亲,他是阿彻的义父,萧震是真心把苏锦当成他有照顾之责的弟妹看待,而他身为一家之长,苏锦公然与他对着干,成何体统?   萧震很生气,如果苏锦是他媳妇,他非得严厉的教训她一顿不可,但,弟妹就不行了,只要苏锦躲在后宅,他一个大男人为了避嫌,就不能过去!毕竟就算是亲大伯子,也没有去弟妹屋里的道理。   见不到面是一难,见了面苏锦不听劝,他也不能动手,又是一难!   人在军营,萧震的心却不在这边,必须想个办法治住这妇人!   苏锦有孕动不得,那就……   萧震笑了,真叫他想到一个办法。   傍晚回府,萧震派春桃去请阿彻。   “阿彻?”春桃愣了愣,以前不都是请苏锦吗?   萧震颔首。   春桃稀里糊涂去了后院,苏锦早就想好今日用什么借口了,未料萧震叫的是她儿子。   阿彻不想喊萧震义父,但他知道萧震是好人,乖乖地跳下地穿鞋。   苏锦动了动嘴,忍住了,她也好奇萧震要与儿子说什么。   阿彻去了前院。   萧震问他:“以后,你想读书考功名,还是想学武立战功?”   阿彻才六岁啊,男娃并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但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个坏书生,养父是个好武夫。   “我想学武。”阿彻很快做了选择。   萧震喜武,自然满意阿彻的回答,招招手,叫阿彻来他身边。   阿彻敬畏他,略显紧张地走了过去。   萧震扶着男娃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据我所知,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四五岁就会离开母亲,搬到前院单独住,所以男孩大了能够自强自立,只有女孩才会一直留在母亲身边,跟着母亲学针线规矩。阿彻六岁了,晚上再与你娘同睡,多有不妥,我想安排你到前院厢房住,你觉得如何?”   阿彻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明显浮上了不舍。   萧震叹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阿彻立志要当男子汉保护娘亲的,他想像别人家的儿子一样有出息,不想当黏着娘亲的姑娘。   “我愿意。”握住小拳头,阿彻坚定地道。   “好,那你去知会你娘一声,她也同意的话,明早你便搬过来。”萧震鼓励地拍了拍男娃。   要开始学功夫了,阿彻很兴奋,蹬蹬蹬跑去找娘亲。   苏锦看着自己比女孩还漂亮的儿子,半晌没有吭声。   “娘,你不高兴了?”阿彻担心地爬到炕上,跪在娘亲身边问。   苏锦摇摇头,摸摸儿子脑袋,她目光复杂地问:“阿彻跟娘说实话,你喜欢读书还是练功夫?”   阿彻抿抿嘴,道:“我想当将军。”   苏锦还是摇头,强调道:“娘问你喜欢做哪个。”喜欢的,与想要的,未必一样。   阿彻望着娘亲,慢慢地低下了头,他喜欢读书。   苏锦心疼地搂住儿子,柔声道:“书生有好人也有坏人,将军有保家卫国的忠臣,也有贪生怕死的窝囊废,阿彻不能因为娘遇到个坏书生,就看天下所有书生不顺眼。而且啊,你喜欢读书,因为喜欢,所以能做好学问,将来做文官施展抱负有出息,学武的话,你未必是那块儿料,万一功夫不行,到了战场也是被敌人打的命,到最后一事无成。”   将军哪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都有去无回,无论出于阿彻的资质考虑还是为母之心,苏锦都希望儿子读书,走科举之路。   阿彻眨眨眼睛,想到了齐知县。   他想当断案的官,当为民做主的官。   苏锦笑,解释道:“知县是文官,得读书才行。”   阿彻懂了,看看窗外,男娃皱起眉头,不安道:“可我答应大人,要跟他习武。”   苏锦还是笑:“娘去跟大人说。”   一刻钟后,苏锦主动求见萧震。   萧震料定她会来闹,脸色严峻地来堂屋见客。   苏锦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垂眸道:“大人考虑周全,阿彻确实到了单独住的年纪,民妇见识浅薄,一直疏忽了这点,劳大人费心了。”   苏锦的言行,完全出乎了萧震的预料。   短暂的错愕后,萧震咳了咳,落座道:“我是阿彻义父,教养他乃分内事,弟妹无需多礼。”   苏锦道谢。   萧震请她坐。   苏锦没坐,抬起眼帘,从容地直视他道:“大人,阿彻生父是个书生,当年他有负于我,阿彻知晓后,便对书生有了抵触之心,但阿彻天资聪颖,好读书,刚刚我问他究竟喜欢读书还是习武,他说,他喜欢读书。”   她明晃晃提及阿彻生父,萧震还当冯实把当日两个男人的对话告诉苏锦了,故现在听了,也没多想,肃容回道:“小孩子懂什么?今日阿彻喜欢读书,明日或许就会喜欢练武,我自会教导他,弟妹安心卖包子罢。”   苏锦心中冷笑,这男人,真以为她会用儿子的前程与他斗气吗?   小手放到肚子上,苏锦淡然道:“只要大人答应我两件事,老二出生之前,我不会再去摆摊。”   视线自她小腹扫过,萧震扬眉道:“弟妹且说。”   “第一,请大人许诺,孩子平安出生后,不再限制我出门做生意。”   这个,萧震不太情愿,看着地面道:“女人抛头露面,终究不妥。”   苏锦嗤了一声,讽刺道:“若不是可以抛头露面挣钱,我早被家人卖进窑子了。”   萧震沉默,苏锦的家世,冯实对他说过。   苏锦继续说第二桩:“大人传授阿彻武艺,我感激不尽,只是阿彻去学堂读书后,应以学业为主,大人不能强迫他只习武。”   这两样,是苏锦的底线,如果萧震不同意,苏锦马上带阿彻离开,免得日后两人争吵不休。   萧震从小妇人冷静的眼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钢铁男,我不跟你计较!   萧大人:为何叫我钢铁男?   苏锦:因为你比石头还硬!   萧大人涨红脸:你如何得知?   苏锦:……   哈哈哈,萧大人脑补可丰富了!嗯,明天苏锦蒸包子,大家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第16章   与萧震达成约定后,苏锦说到做到,乖乖地留在后宅养胎。   归根结底,萧震是太在乎冯实这个孩子了,苏锦犯不着为了三个月的生意与他闹矛盾。   阿彻搬去前院住了,大概是为了加深男娃对武官的热情,萧震每日都带阿彻去军营,亲自教导男娃功夫。第一次给小孩子当师父,萧震没把握好轻重,阿彻又是个事事藏在心里的孩子,再苦再累都硬撑着,回家后也不跟娘亲告状,直到病倒,早上没能起来。   萧震、苏锦都很担心,请来郎中,才知道男娃不堪重负,透支了体力。   看着被窝里儿子苍白的脸蛋,苏锦心疼坏了。   萧震很自责,愧疚道:“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弟妹恕罪。”   如果是自家男人,苏锦早就给萧震一顿臭骂了,但与外人相处,不能率性而为。   “大人言重了,您也不是故意的。”苏锦偏头,颇为诚恳地道,“学功夫都辛苦,严师出高徒,以后大人该管还得管,切莫因此放纵了阿彻才是。”   萧震闻言,忽然觉得,这女人大多时候还是很通情理的。   阿彻这场小病,反倒让二人之间残留的不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六月底,阿彻入学堂读书,萧震亲自送男娃过去,再三叮嘱先生用心教导。学堂里的孩子们大多都出自普通百姓人家,知道阿彻是堂堂指挥佥事萧大人的义子,都不敢欺负阿彻,有些世故点的,还想方设法要与阿彻做朋友。   阿彻生性敏感,虽然年幼,却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好意,一个月下来,只交了两个小伙伴。   在苏锦看来,两个已经很多了,学堂放假,别的娘亲怕孩子出门调皮捣蛋,苏锦非常鼓励阿彻去找小伙伴玩,或是邀请伙伴来萧府做客。有了朋友就是不一样,阿彻虽然还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但脸上的阴郁越来越少,看起来十分稳重。   有时萧震休沐,还会带阿彻同去狩猎,萧震英雄伟岸箭术高超,阿彻见得越多,对他就越敬佩,回家与娘亲提起萧大人的箭法,眼睛亮亮的。   苏锦捏捏小家伙脸蛋,笑道:“阿彻好好学,将来文武双全。”   阿彻用力地点头。   后宅的日子平平静静,不知不觉到了九月。   苏锦的肚子圆圆鼓鼓的,萧震每次见了都胆战心惊不敢靠近,唯恐自己粗手粗脚碰到她。这日郎中再次来号脉,苏锦含笑坐在主位上,萧震坐在另一侧,两个大人与守在苏锦身旁的阿彻,都盯着郎中的手指。   诊脉结束,郎中摸着胡子道:“初八前后,应该会生。”   萧震暗暗握拳,八天,再忍八天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苏锦并没有太担心,当年她怀阿彻时才叫辛苦,头仨月吃什么吐什么,还见过红,她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十来天才躲过了危险,后期腰酸腿软,难受地晚上也睡不好,可把她与冯实折磨苦了,生的时候更像闯了一趟鬼门关。   与哥哥比,肚子里的老二太乖了,苏锦甚至都没感受到强烈的孕吐,而且身边年长的妇人们都说第二次生比第一次轻松多了,没那么疼。   因此,夜里萧震辗转反侧,苏锦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初七这晚,苏锦突然醒了,屋里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褥子湿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苏锦还算冷静,喊最近陪她睡的刘婶:“婶儿,我要生了,快去请产婆。”   短短的功夫,后院上房、小厨房都亮起了灯,去前院通知的通知,去厨房烧水的烧水。   前院上房,萧震一跃而起。   “大人,嫂子要生了!”   窗外传来春桃兴奋又紧张的声音,萧震心咚咚地跳,立即跳下床,火速穿衣。   他穿的整整齐齐,阿彻只穿中衣就跑出来了,直奔后院而去。   萧震情不自禁跟了几步,但,记起身份,萧震折回堂屋,双手握拳坐在太师椅上,威严地等待消息。刘婶、春桃等女眷都去后院了,男丁们,虽然大家都关心苏锦这一胎,却也只能待在前院巴巴地等消息。   从半夜等到天亮,整整三个时辰,苏锦还没生。   萧震的剑眉,越皱越深。   就在他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焦躁,想站起来走动一圈时,后院突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   萧震双眼莫名酸涩,他的好兄弟冯实,终于有后了,这哭声洪亮惊人,必定是个儿子吧?   萧震跨出堂屋。   春桃被刘婶派来道喜:“大人,嫂子为冯大哥生了个千金!”   萧震笑容微僵,竟然是个女儿?   萧震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望,阿彻不是冯实的种,这个,又是女儿……   女儿就女儿罢,总归留了香火。   后院,苏锦头发都湿透了,精神还不错,产婆将收拾地干干净净的小女娃抱过来给她看。   苏锦歪头,就见襁褓里的女儿长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好头发,脸蛋皱巴巴小猴子似的,还看不出来像谁。   苏锦看得出神。   刘婶在旁边瞧着,见苏锦眼里渐渐闪烁起泪花,猜到苏锦是想死去的丈夫了,坐月子的女人可不能哭,刘婶忙笑着打岔道:“大人等了一夜了,我抱过去给大人看看吧。”   苏锦点点头。   刘婶抱着奶娃娃走了,新哥哥阿彻寸步不离地跟着。   看到刘婶抱过来的奶娃娃,好像还没他一只手大,第一次看到新生孩子的萧震真的被吓到了,再加上孩子长得也……萧震不敢仔细看,刘婶怂恿他抱,萧震也坚决不抱,以孩子太小为由,让刘婶速速抱回后院。   刘婶哭笑不得。   萧震嫌弃女娃丑,阿彻不嫌弃,每天读书回来,都要跑到后院,趴在炕上看小妹妹。   刘婶隔几天就抱去给萧震看看,萧震仍然觉得女娃娃又小又丑,不敢抱。   次数多了,刘婶也挺没趣的,干脆不往前面抱了。   眨眼到了月底,再过几天女娃娃要过满月了,苏锦的意思是他们娘仨与刘叔刘婶简单地庆祝一下就好,刘婶说不行:“阿满是您的女儿,更是大人的义女,大人军务繁忙才没考虑到,我去提醒一声,他准会为阿满办满月酒。”   阿满是苏锦给女儿起的小名,希望小丫头这辈子都圆圆满满的,别像她这个苦命的娘。   苏锦不想麻烦萧震,刘婶却趁她歇晌的时候,抱着刚刚撒完泡泡的阿满去前院了。   萧震今日休沐,闲在家中看书,见刘婶抱着襁褓来了,萧震心里一突,脑海里又冒出一个丑娃娃的样子。萧震不怕丑孩子,但阿满太小了,比大着肚子的苏锦还让他害怕,生恐被自己一个不小心碰坏了,故屡屡避如蛇蝎。   “大人瞧瞧,阿满长得多漂亮。”刘婶放下襁褓边角,走到萧震身边方便他瞧。   萧震勉为其难地瞥了一眼。   襁褓里头,名叫阿满的女娃娃睁着一双乌溜溜的丹凤眼,茫然地望着萧震的方向。快满月的娃娃,一天长大一点,早就不丑了,脸蛋白白净净嫩嫩溜溜的,小嘴儿粉嘟嘟,眉毛细长,凤眼漂亮,简直就是一个小苏锦。   萧震看呆了,无法理解当初他亲眼见过的丑孩子,怎么一下子大变了样。   他目瞪口呆,襁褓里的阿满突然咧开小嘴儿,笑了,丹凤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萧震不受控制地,唇角上扬。   刘婶喜笑颜开地解释:“阿满可爱笑了,有时候谁也没哄她,小丫头自己乐着玩,大人抱抱吧,往后阿满也要喊您一声爹呢。”   喊他爹?   萧震再看阿满,想象明年这时候会有个女娃娃甜甜地喊他爹,男人心底某个地方蓦地软了一片。   他僵硬地抬起一双结实铁臂,金戈铁马的男人,手心布满了茧子。   刘婶教他抱孩子。   小小的女娃娃,终于落到了萧震怀里,轻飘飘的,还没萧震一件冬衣有份量。   萧震低头。   女娃娃眨着大眼睛望着他,时而抿抿小嘴儿,时而歪歪脑袋,时而笑一笑,露出粉粉的牙床。   小丫头太招人,萧震忍不住想摸摸那嫩脸蛋,粗长的手指缓缓靠近。   阿满乖乖地等着。   萧震喉头滚动,轻轻地碰了下。   阿满咧嘴笑。   萧震松口气,面露笑容,僵硬半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刘婶把握时机,撺掇道:“大人,初八阿满满月,锦娘说咱们自个儿吃桌酒席,热闹热闹,您觉得呢?”   萧震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孩子满月、抓周都是大事,看看怀里的小丫头,他的义女,萧震当即拍板道:“满月酒必须大办,弟妹此时不宜操劳,你与刘叔商量着拟张帖子,明日发出去,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刘婶乐了,一边应承一边弯腰去抱阿满:“行,我这就去告诉锦娘一声。”   说着,她的手已经碰到了襁褓。   萧震胳膊又僵了,热乎乎的干女儿,他还没抱够。   刘婶没察觉,径自抱着女娃娃离开了。   萧震望着门口,忽然觉得这个家,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佳人回家过年啦,小伙伴们都回家了么?放心,萧大人会保持日更的!   ☆、第17章   十月初八,阿满满月。   萧震为义女庆祝,请了不少宾客,上至正三品的彰城卫指挥使李雍李大人,下至军营里与萧震亲近的小兵,他都请了。男客们也带了家里的女眷来,萧震粗枝大叶没留意都来了哪些女客,刚出月子的苏锦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看着围在炕沿前争先恐后夸赞女儿的女眷们,她敏感地发现,这些女人里,最有身份的,便是齐知县的夫人,正七品官的官太太。   哪怕是百户的妻子也比她有身份,苏锦很清楚,这些太太都是看在萧震的面子来的,苏锦疑惑的是,同样是给萧震面子,为何知县夫人来了,官阶低于萧震的几位千户、两位与萧震交情不错的同品阶指挥佥事的妻子们,没来?   来不来苏锦都没有任何不满或不快,她就是存了这么个疑惑。   满月酒喝完了,宾客们陆续离开,唯独知县夫人笑眯眯地抱着阿满逗弄,留到了最后。   苏锦猜测,知县夫人大概有话对她说。   待所有女客都离去,知县夫人果然坐到了苏锦身边,认真地端详苏锦。   苏锦还在孝中,穿了一身素色衣裳,乌压压的发髻用跟木簪定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首饰,可小妇人肤白莹润,细腻如美玉,比二八少女看着还水灵鲜嫩,一张天生艳红饱满的嘴唇,比旁人抹了唇脂还诱人。   “都说扬州出美人,见了太太,我才是真正明白了这话。”知县太太羡慕地看着苏锦道,而她最羡慕的,就是苏锦这一身细皮嫩肉,仿佛一掐就能出水儿,北地也有美人,但肌肤绝对没有苏锦这么细嫩。   苏锦忙道:“夫人还是叫我锦娘吧,我一个摆摊做生意的粗鄙妇人,承蒙大人关照母子三人才有了容身之处,哪是什么太太啊,夫人真是折煞我了。”   知县夫人笑着摇摇头,轻声问苏锦:“大人已经认了阿彻兄妹为义子义女,您觉得,大人今生,还会与你们娘仨分家吗?”   苏锦怔了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去年冯实新丧,她怀着身孕没了丈夫,正是伤心无措的时候,手里只有几两碎银,只有阿贵一个伙计,若离开萧府,日子必定艰难,当时萧震提议认两个孩子为义子,对苏锦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所以她欣然答应,感激涕零。   后来朝廷发了抚恤金,苏锦手里有闲钱了,因为怀孕做生意的事与萧震争执时,苏锦真想过带着阿彻搬出萧府,可义父义子的名义已定,彰城人人皆知,她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与萧震闹僵,传出去不好看。   也就是说,为了不让外人瞎猜忌她犯了什么错被萧震驱逐出府,或为了不让外人诬陷萧震升官发财后忘了当初的承诺无情无义赶走好兄弟托付给他的孤儿寡母,将来除非必须离开,她们娘仨真就得一直跟着萧震过了。   留在萧震家中,好处是有人撑腰,娘仨轻易不会被人欺负,坏处是,寄人篱下,有时候难免会束手束脚不如单住自在,然后,哪天萧震娶了媳妇,正经的官太太未必待见她们娘仨,巴不得赶走她们呢。   但以萧震的脾气,八成是不会让她们搬出去的,不是为了名声,而是萧震本身重情重义。   “肯定不会分的。”知县夫人非常肯定地道。   苏锦只好赔笑,感慨道:“大人重情重义,能得大人庇佑,是我们娘仨的福气。”   知县夫人点头道:“所以啊,以后您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大人喊您弟妹,将来大人娶了妻子,您也是名正言顺的萧府二太太,阿彻是萧家的少爷,阿满是萧家的小姐。”   苏锦连连谦虚。   知县夫人低头,轻轻点了点阿满的脸蛋,再看苏锦时,她神色郑重,低声道:“太太,我们家那位是穷书生,好不容易才捞了个知县当当,他有心为民办事,奈何官场复杂,他一人不敢与众人斗,有时候明知道是非对错,却不得已做了些违背良心的事。与大人结交后,我们家那位敬佩大人一身正气,从此也不怕事了,百姓们越来越喜欢他,他高兴,我也感激大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大人什么,想了想,有些话想提醒您一声。您若是觉得有道理,我这趟就没白来,您若是觉得没道理,那我先赔罪了,您只当我没说,千万别生气。”   苏锦虚心道:“夫人才是客气,您尽管说,我正愁身边没个亲近人呢。”   知县夫人又往她身边靠了靠,细声细语地问:“您可知今日阿满满月,为何那些更有身份的女客们没来?”   苏锦摇头,期待地看着她。   知县夫人瞅瞅她,叹道:“我知道你做生意不容易,我很理解你,只是啊,官家太太、名门大户们都重名声,虽说你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但你这容貌,太出挑了,那些妇人们最喜胡言乱语编排人,所谓三人成虎,不熟悉你的夫人太太们,自然就信了,因此……”   苏锦懂了,官太太嫌她风声不好,怕与她近了丢面子?   苏锦我行我素惯了,下意识就想替自己反驳,她是靠姿色多赚了些生意,但她没偷没抢也没有主动勾搭人,是那些男人管不住眼睛,主动凑过来买包子的。   知县夫人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及时道:“您以前是普通百姓,不用计较这些,可现在您是官家太太了,萧大人武艺高超屡立战功,往后还会升的更高,甚至封侯拜将,届时大人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您是愿意顶着别人的嫌弃继续抛头露面卖包子,还是雇个掌柜伙计开铺子,您一边坐在后宅收钱,一边在官夫人圈子里如鱼得水?且,您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阿彻以后读书考功名,阿满要出嫁,您得提前为儿女们做长远打算,不可再把自己当成市井妇人。”   苏锦心中大震。   她想起了自己出门时,那些妇人们恶毒的指点谩骂,鄙夷唾弃。   苏锦不怕不在乎,是因为她从小就被亲人们打骂,因为她习惯了,可她的儿子不该因为她的率性被学堂里的师生耻笑,还有她刚出生的漂亮女儿,注定要做官家小姐的。一想到有一天女儿出门,会因为她抛头露面摆摊被连累被谩骂,苏锦脸就白了。   她可以继续做生意,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招摇。   “夫人这番话,我将受益一生,请夫人受我一拜。”苏锦立即由坐改成跪,要向知县夫人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知县夫人急忙放下阿满,赶紧拦住苏锦,由衷道:“咱们都是苦命人,达官贵人看不起咱们,咱们之间互相怜惜吧。”   苏锦越看知县夫人越投缘,索性认了姐妹。   知县夫人耽误很久了,怕前面齐知县等久不耐,定好改日再来探望,先行告辞。   苏锦送她出了堂屋,回到房间,抱起小小的阿满,苏锦目光深远起来。   .   虽然出了月子,苏锦却没有再亲自去摆摊。   身子彻底恢复了,这日萧震回府,苏锦抱着女儿去求见。   听到近卫陈敬的通传,萧震恍惚了下,他与苏锦,三四个月没见了吧?之前她都在后院养胎、坐月子,安分的很,莫非做完月子了,她又想出门了?   萧震还是不赞成,奈何他答应过,不再干涉苏锦卖包子。   放下手中的书,萧震去了堂屋。   苏锦坐在太师椅上,正在逗襁褓里的女儿,柔和的夕阳只能照到门口一块儿,堂屋里面略显昏暗,可熟练抱着襁褓的小妇人,眉眼温柔,嘴角带笑,莹白的肌肤与白色的衣裙交相辉映,竟显得她周身多了一圈朦胧的光晕,柔美恬静,似观音下凡送子。   萧震印象中的苏锦,是泼辣桀骜的,是不守规矩的,乍然见到这样的她,萧震不由愣在了门口。   男人高大伟岸,一出现就挡住了堂屋的光线,苏锦抬头,见他来了,笑着起身:“大人。”   她眼里还残留看女儿时的温柔,声音也是柔柔的,如潺潺的流水自男人心头流过。   萧震快要认不出这个女人了,微怔过后,他重新恢复冷峻严肃的神色,一边跨进堂屋一边问:“弟妹找我?”   苏锦目光追着他走,笑道:“有件事想与大人商量。”   萧震已经猜到了是何事,落座道:“弟妹请说。”   苏锦抱着孩子坐在他斜对面,轻声道:“先前大人说女子抛头露面不妥,我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尤其是我生了个女儿,言行举止要更加注意才是,所以,我想租个铺面,让阿贵管事,不求发大财,只求生意稳当小有进账,大人您说呢?”   萧震意外地看向她。   苏锦从容地等着。   萧震再看襁褓里的阿满,心想,这女人总算还是个好母亲。   他神色缓和了下来:“弟妹此法甚好,着手去做罢。”   自家开包子铺,苏锦只是跟他打声招呼,没怕他不答应,见萧震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大人将二百两银子交给我保管,那么多钱,光放着有点浪费,我就想去城里四处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生意可做,或是置办田地,让钱生钱。”   萧震不通经商,那二百两银子他也早不当是自己的了,道:“凡是生意之事,弟妹安排便可。”   有他这句话,苏锦就放心大胆去干了。   ☆、第18章   苏锦在城门附近赁了一处临街的铺子,铺面不大,不过包子铺也不需要多大,除去本钱工钱,一个月下来能赚三四两银子。彰城不如扬州富庶,买包子的客人不如扬州多,但北地大汉们能吃,一次买的足,如此一抵消,进账与在扬州倒差不多。   除了包子铺,苏锦还花十两银子买了两亩良田,租给佃农种,剩下十两,她留着没动,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萧震给她的二百两银子,萧震迟迟不挑管家,苏锦帮他物色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然后将二百两银子交给管家,从此她与萧震各管各的账目。   萧震得知后,嫌苏锦斤斤计较。   苏锦振振有词:“大人年纪不小了,这两年肯定会娶房太太,我可不想因为管账一事与太太闹不快。”亲妯娌还难以相处呢,更何况她这个义的。   萧震回以冷笑,不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反倒怪小妇人胡思乱想。他的妻子,必定贤惠明理。   既然苏锦不要他的二百两,萧震吩咐新上任的管家,每个月给苏锦娘仨每人二两例钱。   孩子们的苏锦收下了,自己的那份退了回去。   萧震被她弄烦了,干脆都随她。   两人各过各的,经常隔几天才见一面,不过每天傍晚萧震回来,苏锦都会让刘婶抱女儿过去给萧震抱抱,知道萧震喜欢小丫头。   一年匆匆而过,仿佛转眼间,阿满就会走了。即将过周岁的小丫头,白白胖胖的,脑顶梳个冲天揪,走路走的快,嘴巴也巧,一个字或两个叠字,只要大人教,小丫头试两次,都能清清楚楚地叫出来。   九月天气转凉,阿满生了一场小病,一病就特别黏娘亲,就连苏锦去恭房,小丫头都必须跟着。   这晚萧震回来,本该刘婶抱阿满去前院的,但阿满既想义父,又要娘亲,就赖在娘亲怀里,一手搂着娘亲脖子,一手往前院指。   苏锦无奈,只好亲自抱小丫头过去。   萧震正在喝茶,见她来了,立即放下茶碗,起身唤道:“弟妹来了。”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   一起住了这么久,苏锦待他早没最初那般敬重拘束了,径直抱着女儿落座,无奈地解释道:“阿满闹脾气呢,非要我抱她来。”说完,苏锦将女儿放在地上,轻轻地拍了下女儿的小屁股:“好了,义父回来了,快去找义父吧。”   阿满咧着小嘴儿,伸着两只小胖手晃晃悠悠地朝主座上的男人走去,走得可着急啦。   小丫头这么想他,萧震不由离开座位,往前迎了两步,然后高高提起女娃,抱到怀里。   “爹爹!”阿满脆脆地道,丹凤眼亮晶晶的看着萧震。   阿满不会说“义父”,刘婶儿便教她喊干爹,阿满也不会说“干爹”,自己叫起了爹爹。   说实话,萧震挺爱听的,因为他已经把阿满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了,但,今日苏锦也在场,阿满再叫他爹爹,感觉便有点奇怪。   萧震偷偷看向旁边椅子上的小妇人。   女孩儿爱撒娇,比男娃叫地亲近些很正常,苏锦本来没当回事,仰着头,好奇地观察一大一小怎么相处。萧震突然瞥过来,目光相对,萧震马上又避开,男人心头那丝不自在,莫名也就传到了苏锦这边。   一个爹爹,一个娘,一个女儿,仿佛一家三口,是不太对劲儿。   就在这时,阿彻散学回来了,穿一身青衫的七岁孩童,已经有了小少年郎的稳重气。进了屋,阿彻先恭敬地朝萧震行礼:“大人。”   身世复杂的男娃,只想把父亲的称谓留给对他最好的养父。   旁人或许会觉得阿彻不知感恩,萧震却很欣赏男娃的爱父之情与骨气,抱着阿满坐回主位,问阿彻今日都读了什么。   阿彻认真地背了一遍新学的文章。   萧震认字,喜读兵书,学堂里教授的文章他其实未必比阿彻懂得多,面容严肃地听着,听完夸赞两句,从不考究。   四人坐了片刻,要摆饭了,阿满不想跟娘亲去后院,也不想娘亲走,非要爹爹与娘亲都陪她吃饭。因为刚刚与萧震对视那一眼,苏锦觉得还是避嫌好,既然她要抱走女儿时,萧震心软劝了句,苏锦便狠下心肠,将哭闹不止的女儿丢给萧震,自己去了后院。   娘亲走了,阿满仰着脑袋嚎啕,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嘴巴张的可以塞个鸡蛋进去了。   萧震心疼,尝试各种办法都哄不好,想埋怨苏锦狠心,可转念一想,苏锦与他避嫌乃礼数,无可指摘。   “大人,你放妹妹下来,我哄妹妹。”阿彻也听不得妹妹哭得如此委屈,仰头道。   萧震看看男娃,单膝蹲了下来。   阿彻拉住妹妹抹泪的小胖手,弯腰哄道:“妹妹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找娘。”   听到“娘”,阿满真的不哭了,抽搭着转向哥哥。   阿彻牵住妹妹,要带妹妹走。   阿满小手拽着萧震的衣裳,想让爹爹也去。   “娘怕大人,大人去了,娘也会哭。”多次目睹母亲糊弄妹妹,阿彻深谙“哄”字精髓,认真无比地撒谎道。   阿满听了,茫然地瞅着萧震,好像要找出萧震哪里让娘亲害怕了。   萧震有口不能言。   阿彻催妹妹:“走了,咱们去看看娘有没有哭。”   阿满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娘亲,终于松开萧震,小手交给哥哥,乖乖地被哥哥牵走了。   萧震依然维持蹲着的姿势,黑眸望着兄妹俩离开的背影,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儿。   初八阿满抓周。   苏锦有点紧张,因为她想知道,她一年没有摆摊,名声有没有好一点。   这一年彰城出了不少新鲜事,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传去,几乎冲淡了苏锦当初在彰城造成的轰动,官太太们听不到她的闲话,猜到苏锦是要当真正的官太太了,虽然还是看不上苏锦的出身,可谁让萧震后宅就她一个弟妹呢?   萧震刚正不阿人人皆知,但又身居要职,很得指挥使李雍李大人的器重,有些人就想通过苏锦与萧震交好,那些官员不敢去萧震面前阿谀奉承,只好派家里的太太们来结交苏锦。   这次阿满抓周,除了李雍的夫人,其他受邀宾客家的女眷都到了,一方面是因为萧震的关系,一方面也是苏锦的闲话淡了下去。   苏锦很满足,这说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不图其他官太太们看得起她,自己不给一双儿女托后腿就好了。   萧震粗枝大叶,彰城卫指挥使李雍是个心细的,从萧府赴宴回去,他对夫人杨氏道:“今日去道喜的女眷不少,入夏时孙世凯老娘过寿你去了,这次萧震家里办喜事你却不去,人家萧震怎么想?下次他再请客,你给他点面子。”   孙世凯与萧震同为指挥佥事,同级官员。   杨氏出自书香世家,自幼接触的都是循规蹈矩的闺秀,丈夫经常夸赞萧震勇武有本事,杨氏对萧震观感也不错,如果萧震有个正经的妻子张罗宴请,她一定会去,但一个摆摊卖包子的骚寡妇算什么?虽然小寡妇改邪归正了,杨氏依然不屑与之为伍。   “除非他娶了贤妻,否则休想我登萧家大门。”面对丈夫的规劝,杨氏不容商量地道。   李雍见妻子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不再劝了。   九月底,秋高日爽,李雍叫来手下几个武将去狩猎,傍晚在自家设宴。   萧震骑马去赴宴,到了李府门前,萧震刚要下马,大门里突然跑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姑娘。穿粉衣的女娃今年十岁,萧震认识,乃李雍膝下唯一的爱女,名叫李慧珠,另一个十六七的红裙少女,萧震不识,碍于规矩,他也没有多看。   “萧大哥来了。”李慧珠仰着小脸,甜甜地道。   萧震点点头。   李慧珠指着旁边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我表姐。”   萧震垂眸朝红衣少女致意,赶在李慧珠继续说话前拱手道:“两位小姐自便,萧某去拜见大人。”   李慧珠天真无邪地嗯了声。   萧震这便进了李府。   李慧珠扭头,却见表姐杨素兰呆呆地望着萧震的背影,双颊染霞。   李慧珠不懂发生了什么,杨素兰明白自己的心事,悄悄向表妹打听刚刚那位萧大哥是谁。得知仪表堂堂英武挺拔的年轻男人居然已经靠战功当了正四品的武官,比她父亲还高两级,杨素兰一颗芳心跳的越发快了,晚上拐着弯对母亲吐露了心事。   杨素兰今年十六,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杨家的男人们自老太爷死后仕途就不行了,这次母女俩来彰城,就是希望通过姑奶奶杨氏觅得一份好姻缘,萧震年轻有为,再适合不过。   杨氏觉得这主意不错,与丈夫商量,李雍也愿意与萧震结亲。   只是,李雍夫妻不是草率的彭百户,做不出直接问萧震愿不愿意娶杨素兰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得与萧震身边唯一的女眷通通气。   为了娘家侄女的终身大事,杨氏决定委屈自己一回,派人给苏锦下了帖子,说是家中菊花开得好,请苏锦带阿满一块儿过来赏菊。   收到帖子的苏锦,满脑子浆糊,杨氏不来萧府做客,八成是看不上她,现在请她过去算哪回事?   苏锦派管家去暗中打听一番,然后得知,杨氏此次只请了她一个,管家确实精明,还提醒苏锦,李家来了位正当婚龄的表姑娘。   苏锦恍然大悟,杨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萧大人啊!   心里有了谱,苏锦拿着帖子去见萧震,因为她与萧震没熟到什么话都可以打趣的地步,加上杨氏请她未必真是为了姻缘,所以苏锦暂且隐瞒了她与管家的猜测。   萧震有将才,但如果不是李雍肯提拔他,从不抢属下的战功,萧震绝不可能升的如此快。   故,杨氏的这张请帖,萧震虽然也有困惑,不懂苏锦哪里入了杨氏的眼,却痛快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萧大人,您的桃花开啦!   萧震看眼早就掉光叶子的桃树,问:桃花何在?   苏锦:就在你眼前啊。   小妇人笑盈盈地调侃,姿容妩媚,萧震替她臊得慌:弟妹莫要太不知羞耻!   苏锦:……   ☆、第19章   带着礼物,抱着娃,苏锦坐上马车,去李府做客了。   杨氏、舅太太一起在花厅接待了她,李慧珠、杨素兰表姐妹俩也坐在一旁。   苏锦穿了一件青色的褙子,底下白裙,简简单单的打扮,却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艳丽姿容与妖娆身段,才出现在花厅门前,杨氏等人就全都看直了眼睛,尤其是两位太太,都无法接受一个街头卖包子的寡妇居然生得如此,国色天香。   杨氏见过不少名门贵女,美丽的姑娘常有,以前听闻苏锦姿色妖冶,杨氏就想,一个粗茶淡饭的民妇能有多美?顶多中等偏上,加上出挑的打扮才显得特殊点,放到大户人家,充其量是个貌美的丫鬟。   然而现在,眼睁睁看着苏锦牵着一个女娃娃拘谨地朝她走来,明明生过两个孩子了,小妇人面容居然还如少女们般娇嫩,眉眼又带新妇才有的妩媚娇艳,仿佛一朵艳压群芳的大红牡丹,杨氏心里,忍不住涌起一丝丝嫉妒。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把这样好的相貌安在一个不知羞耻的寡妇身上?   杨氏这么想,但她本身也是个美人,嫉妒还可以控制,一旁姿色平平的舅太太,见到身份不如她却比她漂亮多了的苏锦,舅太太就很不是滋味儿了,暗暗扫向下首的女儿。   杨素兰羡慕地望着苏锦,十六岁的待嫁姑娘,只希望自己也有一张美丽的脸蛋,而非书香才女之名。母亲是才女,可父亲更喜欢去两个貌美小妾的房里,杨素兰耳濡目染,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男人们娶才女是为了名声,骨子里还是喜欢美人。   “啊,妹妹好可爱!”   三个女人都盯着苏锦,只有十岁的李慧珠最先注意到了白白净净的阿满。   她一叫,杨氏三女这才看向阿满,苏锦抓住机会,飞快地打量花厅唯一的闺秀,杨素兰。   杨素兰穿了一条淡粉色的绣花褙子,这颜色衬肤色,然苏锦还是看出来了,杨素兰生的有点黑,脸颊微长,嘴唇略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唯一出挑的,便是那股子大家闺秀的气度。   简单看过一遍,苏锦屈膝行礼:“民妇拜见两位夫人、两位小姐。”   杨氏、舅太太立即注意到她动作的不妥之处,互视一眼,彼此间传递了一个嘲讽的眼神,市井妇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杨氏不太想与卑微的寡妇说话。   舅太太一心盼望女儿能嫁给年少有为的萧震,所以态度好些,笑着道:“萧大人与大人关系亲厚,咱们之间也不用太客气,快请坐。”   苏锦福礼道谢,看出杨氏是真的不待见她,苏锦便也不试图用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垂眸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懵懂的女儿,做出一副拘束的民妇样子。   “太太,妹妹叫什么?”李慧珠凑了过来,弯腰逗阿满。   阿满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苏锦笑道:“回小姐,她叫阿满,满月的满。”   李慧珠念了一遍,稀罕地摸了摸阿满脸蛋:“妹妹真好看。”   阿满听得懂这句,咧嘴笑了。礼尚往来,苏锦也夸李慧珠好看。   舅太太笑着叫女儿也去逗阿满,顺便向苏锦介绍道:“这是小女素兰。”   苏锦瞅瞅杨素兰,一脸真心地夸赞:“早就听闻贵府乃书香门第,表小姐果然好气度,好像画里的才女走出来了似的,真端庄啊。”   杨素兰微红了脸庞,舅太太笑眯眯的,杨氏看眼苏锦,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说了一会儿客套话,众人移步去菊园赏菊,杨素兰、李慧珠一人牵着阿满一只小手,阿满想去哪儿两人都陪着,渐渐拉开了距离。大人们这里,杨氏走得靠前些,舅太太与苏锦肩并肩,轻轻地聊着天。   “对了,我常听人夸赞萧大人英勇,不知萧大人今年多大了?”舅太太主动将话题转到了萧震身上。   苏锦道:“二十六了,比我那短命的男人年长一岁,所以大人叫我弟妹。”   舅太太奇道:“二十六?那可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成家?”   苏锦对此也稀里糊涂的,如实道:“我刚过来时,也纳闷这个,据我家那口子猜测,萧大人眼光高,普通农家姑娘都看不上。”   舅太太瞅瞅前面的女儿,叹道:“萧大人这脾气,跟我们家素兰一样一样的,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耽误到现在。不过男人们大点也不怕,姑娘家超过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所以我发愁啊,就想快点给素兰挑门好婚事。”   苏锦配合道:“表小姐端庄大方,提亲的俊杰必定络绎不绝,太太何须发愁?”   舅太太再次叹气:“素兰挑剔,有本事的她嫌年纪大,年纪轻的,她又嫌不够出息,一心想嫁位年少的英雄呢。”   苏锦恍然大悟,却没有再按照舅太太的心意主动撮合杨素兰与萧震,只是夸赞杨素兰的才气,劝舅太太不用太担心。不是苏锦不想帮忙,而是她怕招惹麻烦,她在舅太太面前太热情了,万一萧震并不满意这门婚事怎么办?   她不接茬,舅太太急了,眼看众人要围着小小的菊花园逛完一圈了,舅太太一着急,终于舍下脸面,低声问苏锦:“不瞒你说,那日萧大人来府做客,他走后,素兰姑父突然提了一句,说素兰许给萧大人不错,然后把萧大人一顿好夸,夸得我都心动了,只是不知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可有数?”   苏锦想了想,苦笑道:“我与大人虽然同居一府,但平时隔几天才偶尔见次面,大人又是个沉默寡言醉心军务的,我真看不出他偏爱哪种女子,这样吧,我回去后旁敲侧击地探探他口风,到时候再知会您?”   舅太太感激道:“嗯,那就劳烦妹妹了,他们俩若能凑成一对,大人与素兰姑父就是亲上加亲,往后再遇战事,两人互相扶持,定能大败敌军。”   苏锦笑着点头:“是啊是啊。”   .   赏完菊花,苏锦抱着女儿回了萧府,阿满吃饱睡觉了,苏锦坐在炕头,默默地回想这件事。   杨素兰是李雍夫人的侄女,萧震是李雍的直系手下,如舅太太所说,婚事成了,萧震与李雍亲上加亲,这对萧震的仕途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当初萧震拒绝彭百户的侄女金花儿,理由是他想娶个会读书认字的姑娘,杨素兰刚好符合这点啊!   苏锦觉得,萧震多半会同意的。   夕阳西下,萧震回来了。   苏锦抱着女儿去见他。   落座后,萧震双手扶着阿满,叫小丫头面对面踩在他腿上,阿满小脚使劲儿踩,似跳非跳的,傻乎乎玩得不亦乐乎。   苏锦在旁与萧震说今日之行,低声恭喜道:“大人,李夫人有心将她的侄女许配给你呢。”   萧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点完了才反应过来苏锦说了什么,扭头看她。   苏锦揶揄地笑:“两位太太请我过去,正是为了这桩婚事,舅太太托我先探探您的口风。”   萧震目光飘忽了下。   李夫人的侄女?   萧震想起来了,前不久他去李府做客,在大门口碰见过两个姑娘,一个是李大人的掌上明珠,另一个,萧震努力回忆,有了点印象,表小姐似乎有点黑,长得也很寻常,总之,当时他看一眼就过去了,没往心里去。   一个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的姑娘,他又怎会喜欢?   “我不赞成。”萧震看着可爱的干女儿,十分痛快地道。   苏锦吃了一惊,忍不住问:“您不是喜欢知书达理的姑娘吗?杨小姐出身书香世家,端庄大方举止优雅,颇有几分李夫人的风范,娶来当夫人,必是贤妻良母,持家有方。”   萧震古怪地看她:“你很满意?”他都说不行了,她还将杨家女夸得天花乱坠,莫非收了杨家什么好处?   性情耿直的萧大人,心里想什么,脸上都露出来了。   苏锦气得啊,恨不得一只茶碗丢过去砸他一脸,幸好萧震怀里的女儿突然望过来,花朵似的可爱女娃,及时压下了苏锦的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大人想娶什么样的妻子,其实与我无关,只因李夫人、舅太太托我帮忙说项,我才不顾身份多费了点心。我赞成这门婚事,一是听阿满爹爹说过您喜欢有才气的姑娘,二是李大人是您的上峰,亲上加亲有助于您将来的仕途,所以才劝您接受,您若实在不愿意,我绝不会再多嘴。”   萧震沉默片刻,依然拒绝:“我若娶妻,定是因为那女子值得我娶,与她家人官职高低无关。”   他只解释了第二个原因,没否认他喜欢女子知书达理,苏锦试探道:“大人可曾见过表小姐?”   萧震点点头:“见过一面。”   苏锦懂了,萧震是没看上杨素兰的脸,其他理由都是次要的。   “舅太太还在等我回话,大人希望我怎么说?”结果已定,苏锦开始琢磨如何善后。   萧震皱眉,因为敬重李大人,萧震难得聪明了一次,教苏锦:“就说我目前只想建功立业,无心婚嫁。”   苏锦心想,无论什么理由,只要萧震拒绝婚事,杨氏、舅太太都会起芥蒂,她有心帮萧震转圜都转圜不了,那就直接按照萧震的交代.办吧,免得她多嘴说错话,最后两家闹起来,萧震一后悔,反过来怪她传错话。   临走前,苏锦好心地提醒萧震:“您就不怕因此得罪了李大人?”   萧震马上道:“李大人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彭百户都没计较,又不是娘们。   苏锦盯着他:“万一呢?”   萧震不耐烦道:“万一就万一,他真是那等人,我更不会与之结亲。”   他堂堂九尺男儿,岂会因为怕得罪人,就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妻?   苏锦真不知道该佩服他的刚正还是笑他太傻,摇摇头,抱着女儿走了,翌日便去回了舅太太。   男女婚嫁,女方主动本来就不太好看,现在又被男方拒了,舅太太的脸色别提多臭了。   苏锦识趣地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哎,好好的一朵桃花飞走了。   萧大人:飞了?   苏锦:是啊。   萧大人盯着她,红脸道:弟妹不是还在这儿?   苏锦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打死你个臭牛虻!   萧大人一脸懵逼:女人咋说变就变?   ☆、第20章   苏锦还没跨出李府的大门,杨氏与舅太太就开始猜疑起来了。   舅太太先自嘲道:“萧大人果然眼光高,是我自不量力,想高攀了。”   杨氏很不爱听,难道她的娘家,世代书香的名门望族,还配不上萧震?   冷静片刻,杨氏皱眉分析道:“这门婚事对萧震仕途有利,只要萧震不傻,他不可能拒绝,依我看,八成是苏氏那个小寡妇舍不得将管家的权力交给萧震明媒正娶的妻子,尤其素兰比她有身份有教养,她怕素兰进门后萧家再没有她的位置,故擅作主张回绝了咱们,萧震并不知情。”   舅太太一边不敢相信苏氏有这么大的胆子,一边又升起一丝希望,期待地看着杨氏:“那咱们怎么办?”   杨氏想了想,道:“让素兰姑父找机会直接问萧震,素兰端庄贤惠,我就不信萧震看不上。”   舅太太点点头,萧震再有本事,都是穷苦百姓家出来的,在北地这块儿地方,萧震能娶她女儿素兰其实都算高攀了。   夜里杨氏对丈夫李雍提了此事。   李雍迟疑道:“你确定是苏氏从中作梗?也许萧震……”   杨氏一口打断丈夫,盯着他问:“易地而处,你是萧震,你会拒绝?”   李雍默然。   他当然不会,文官难升,边疆武官的官阶更是用命拼出来的,更残酷的是,战场小兵立下的功劳,主将完全可以揽到自己身上,哪个部下有功,哪个部下贪生怕死,全凭主将奏折上的一句话。若他是萧震,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上封拉关系的机会。   与仕途相比,儿女情长都可放到一旁,不是很喜欢上峰家的姑娘,回头纳个美妾就是。   李雍很欣赏萧震,他也希望妻子娘家的侄女能嫁给这个好儿郎,至于妻子说苏氏藏有私心,一个摆摊卖包子全靠萧震才过上好日子的女人,确实有可能做出那等奸猾之举。   这日萧震来彰城卫所回禀公事,正事谈罢,恰好要用午饭了,李雍留萧震同用。   萧震推辞,李雍坚持,他也就不客气了。   酒过三巡,李雍笑着对萧震道:“最近我们家那位经常埋怨你,你可知道?”   萧震愣了愣。   李雍提醒他:“她有心将素兰许配给你,你不应,妇道人家小肚鸡肠,免不得唠叨几句。”   官居三品的指挥使大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像是对家里媳妇的脾气十分无奈,但他眼里的笑意之下,却隐藏着探究。   原来是此事,萧震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豪爽道:“萧某粗枝大叶,现在想的全是上阵杀敌立功扬名,无心婚事,辜负了夫人一片好心,该罚。”说罢,他高举酒碗,仰头一气喝光,喉结连续地滚动着。   李雍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萧震是真的不想娶杨家的姑娘,而非苏氏从中作梗。   三言两语摸清了萧震的心思,李雍不再浪费唇舌撮合,只与萧震喝酒,说些男人大丈夫是该趁年轻努力扬名的豪言壮语。指挥使大人与他预料的一样胸襟宽阔,萧震这顿酒喝得非常痛快,待他骑马离开时,就彻底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可怜杨氏、舅太太巴巴地等了几天,等到的还是扫兴。   背着丈夫,杨氏将萧震臭骂了一顿:“粗鄙武夫,给他脸面他不要,真以为自己立几次战功就能单枪匹马平步青云了?若不是素兰姑父肯提拔他,他现在还是一个普通小卒呢!”   舅太太灰头土脸的,都想马上带着女儿离开彰城,只是再过几日就是李慧珠的生辰,她们娘俩答应过多住一阵子的。   男方不答应,两个妇人气归气,也断绝了与萧震结亲的念头。杨素兰得知萧震对她无心,很是难过,姑娘家脸皮薄,躲在闺房不肯出门了。   这桩失败的婚事,本该只有萧震、苏锦以及李府几人知晓,但不知李府哪个丫鬟亦或婆子说漏了嘴,消息便不翼而飞,零零散散地传了出去。听说此事的有几家,碍于李雍的身份,这些人谨慎地没有在外面乱传,但,架不住有人想趁机作乱。   北城千户李文彪的家里,李文彪从妻子那儿听闻此事后,忍不住对心腹吴二爷倒酸水:“萧震一个乡巴佬,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先是被大人看重一路提拔,短短两年官职都骑在我头上了,现在大人居然还想把杨家小姐嫁给他,真是……不服不行。”   亲大哥因为萧震被关牢房,吴二爷也不想听到萧震的好消息,惊问:“萧震已经答应了?”   李文彪闻言,突地笑了,幸灾乐祸道:“没,萧震这人,我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大好的机会他居然不要,一口回绝了杨家。”   吴二爷松了口气,复又奇怪:“莫非杨家的小姐有何不妥?”   李文彪从妻子那儿听了不少闲话,摇头道:“杨家小姐知书达理,只是姿色中等,不算出挑。”   吴二爷眼睛一亮,瞥眼书房门口,他走到李文彪身旁,压低声音道:“大人,彰城卫所下的五个千户里,您的资历最老,倘若萧震丢了官职,替补他接管指挥佥事的,非您莫属。”   李文彪早就嫉妒萧震的升迁了,闻言仰头,目光兴奋地看着心腹:“你能让萧震丢官?”   吴二爷点头,凑到李文彪耳边,悄悄耳语了一番。   李文彪猛地一砸拳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事成之后,我想办法让你大哥提前出狱!”   吴二爷笑着行礼:“多谢大人。”   .   凡是与官家相关的小道消息,官员们怕祸从口出影响前程,多不敢公开议论,普通百姓就不一样了,一个人得了信儿,马上就说给身边的人听,一传五五传十,传着传着,有人来苏记包子铺买包子,神秘兮兮地跟阿贵打听:“听说萧大人嫌弃杨家小姐容貌奇丑,拒绝了李指挥使亲自牵的红线?”   整个萧府,除了苏锦萧震,以及聪明的管家,压根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   “你听谁说的?”阿贵震惊地反问。   那人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纳闷道:“街上都这么传,难不成有假?”   阿贵脑筋灵活,边给客人捡包子边笑:“我天天住在大人家里都不知道,肯定假的啊。”   那人半信半疑地走了。   阿贵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急忙派吉祥去知会老板娘。   苏锦坐在炕头给女儿缝过冬的衣裳呢,听完吉祥的话,苏锦心里一咯噔,针尖险些刺破手指。   “快去请管家!”   吉祥赶紧去了。   苏锦看着不远处酣睡的女儿,心乱如麻。官家女最重名声,对于闺阁小姐而言,最严重的谣言是贞洁不在,排在第二的,便是容貌奇丑。婚事不成,杨氏、舅太太不可能自毁清誉,她自己没外传过半句,难道萧震傻了吧唧地在外面瞎说了?   苏锦交代管家:“你马上去军营,将外面的谣言报知大人,问问大人是否无意泄露出去过。”   管家明白其中的厉害,骑驴赶往军营。   萧震听完管家一番话,剑眉深锁。一来,杨家小姐长相只是平庸,并不丑,更非奇丑无比,谁那么恶毒散播这种诋毁杨家小姐名声的谣言?二来,他从未对外人提过此事,但这则恶毒的谣言,却因他而起,与他有关。   知晓内情的仅三家,杨氏、舅太太不可能陷害自家姑娘,苏锦……   萧震皱眉,苏锦希望他与李大人结亲,绝不会往外说杨家小姐坏话。   虽说清者自清,但流言太恶毒,萧震立即去卫所求见李雍,先请罪,再澄清流言与他无关。   李雍脸色非常难看。   女儿慧珠出生之前,李雍一直都把妻子的娘家侄女杨素兰当亲女儿看待,自小疼爱有加,否则他堂堂一个指挥使,断不会亲自撮合侄女与萧震。现在传出这等流言,女儿家的如何受得了?   李雍相信萧震的为人,并不怀疑萧震,沉声问:“是不是苏氏嘴碎,摆摊时与人乱说了?”   萧震自己偶尔不满苏锦,但冯实死后,他早把苏锦当亲弟妹看了,李雍毫不客气地质疑苏锦的品行,萧震听了很不舒服,垂眸辩解道:“苏氏自生完女儿便不再摆摊,这一年深居寡出本分守孝,绝非嘴碎之妇。且,苏氏对表小姐赞赏有加,还曾斥责我不识好歹,她又怎会做对不起表小姐之事?”   李雍确实有容人之量,但此时他心情正不好,萧震居然为了一介市井寡妇给他脸色看,李雍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怒视萧震道:“你确实不知好歹,素兰德才兼备,哪里配不上你?如今因你传出恶名……”   说到一半,李雍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萧震理解李雍的愤怒,没把李雍那句“不知好歹”放在心上,只头疼流言蜚语,回府后与苏锦一起商议,苏锦叫他明日再去李府赔罪道歉,萧震点头应允。   夜幕降临,苏锦躺在被窝试图找出散播流言的源头,找不到,因为可能是萧震得罪了谁,对方蓄谋挑拨萧震与李大人的关系,也可能是有人看杨氏、舅太太或是杨素兰不顺眼,故意利用萧震打击报复,太多的可能,想来想去头疼。   同一时刻,李府众人也无心睡眠,舅太太孤枕难眠暗自垂泪,杨氏不停在丈夫李雍耳边责骂萧震。杨素兰的闺房,夜色朦胧,床上的纤细身影突然掀开被子走了下来,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将长长的白绫抛到房梁,打个结……   “咣当”一声,椅子倒在了地上。   守夜的丫鬟听见动静,吓了一跳,扬声唤道:“小姐?”   内室无人回应,只传来异样的挣扎声。   丫鬟急忙冲了进去,见小姐挂在半空踢腿呢,丫鬟当即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跑过去抱住小姐双腿使劲儿往上顶。   救助及时,杨素兰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她真的不想活了,伏在母亲怀里呜呜痛哭。   杨氏红着眼睛怒问丈夫:“是不是非要素兰死了,你才肯动萧震?”   李雍站在屏风前,看着一心求死的侄女,男人忽然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大人快躲,天降飞锅啦!   萧大人猛地扑过来,将她压到了身下。   苏锦傻眼:你干什么?   萧大人一脸凝重:替你扛锅。   嘿嘿嘿,情人节早点更新早点发糖啦,这个小剧场够甜么? ☆、第21章   翌日早上, 萧震去李府请罪, 杨氏、舅太太没露面, 李雍招待了他。   得知萧震是为了谣言而来,李雍汗颜表示此事与萧震无关,并为他昨日的愤怒之言道歉, 好言宽慰了萧震一番。   “我会跟素兰解释,你安心当差, 别胡思乱想。”李雍淡笑着道。   萧震不疑有他,再次赔罪后, 告辞。   他把李雍的态度转告给苏锦, 苏锦回想杨氏、舅太太招待她时的傲慢,心中依然难安,担忧地道:“就怕李夫人、舅太太会记恨于你。”   萧震自责道:“两位太太看得起我,我辜负她们在先,连累杨小姐在后,她们怨我也应当。”   苏锦是怕杨氏在李大人耳边吹枕头风, 吹着吹着就离间了两个男人,如今萧震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 她若猜疑杨氏,萧震八成会鄙夷她小人之心,苏锦便沉默了。而且,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杨氏真想吹耳旁风,萧震能跑去夫妻房里阻拦不成?   吞下那些没用的,苏锦低声道:“不管怎么说, 以后大人需万事谨慎,莫再给人可乘之机。”   萧震看着怀里的干女儿,心想,他何时不谨慎了?这桩婚事,从始至终他都没犯错,总不能他不喜欢杨小姐也是错吧?   “知道了。”萧震敷衍地回道,然后抱起阿满朝外走去:“阿满想不想看大马?”   阿满小嘴儿含着一截手指,懵懂地点点头。   萧震笑着哄孩子去了。   苏锦幽怨地瞪了一眼男人背影,只恨萧震不是她亲兄,不然她一定臭骂这犟驴一顿。   十月初,舅太太带着女儿杨素兰回家了,娘俩一走,彰城关于萧震、杨素兰的谣言自然而止。   一切如常,苏锦终于放下了戒心。   到了寒冬腊月,苏锦听说指挥使李雍要进京述职,也就是向周武帝禀报这一年里彰城卫的军务,苏锦就及时提醒萧震:“趁大人还没出发,你找个由头请大人吃吃酒,大人一高兴,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皇上就记得你了。”   萧震斜了她一眼。   苏锦心虚地攥了攥帕子,不服气地嘟囔道:“别的军爷都这么做的,大人学一学有何关系?”   萧震嗤道:“阿谀奉承,萧某从来不屑,弟妹安心照顾阿彻阿满,军中事务你不必操心。”   苏锦气死了!   萧震此人,说他刚正那是好听的,说难听点,萧震就是一头只知蛮干不懂变通的犟驴,官场复杂,如果圆滑世故些就能得到上峰的青睐,为何非要战场上拼死拼活用命去换?苏锦自知身份,尽量不多嘴,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下,萧震居然嫌她多管闲事?   “可惜大人高风亮节,只有我一人知晓。”苏锦绷着脸,不无讽刺地看着萧震道。   萧震不以为意,低头逗阿满。   “大人早些休息,我们告退了。”苏锦几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儿,转身就走。   阿满还没跟义父玩够呢,歪着脑袋往后张望,甜甜地叫着“爹爹”。   萧震望着女娃娃留恋的小脸,不好叫住苏锦,只盼阿满反抗一下,他好有理由留下阿满。但不生病的阿满最听娘亲话了,乖乖地趴在娘亲肩膀,转弯之前,小丫头笑眯眯地朝萧震挥了挥手小手,道别。   萧震:……   .   京城。   年迈的周武帝靠在龙榻上,带病召见各地来述职的武将们,太子与内阁几位大臣也陪在旁边。   二皇子晋王率领封地诸位指挥使们先行入内,随后是三皇子秦王,跟着是四皇子辽王。   “儿臣拜见父王。”秦王一行人退出来后,辽王率领辽东几位大将行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他,正值而立四十年华,身体魁梧龙姿凤章,一身英武豪迈气息,乃诸王中最能征善战的王爷,可惜辽王生母活着时不得宠爱,周武帝对这个儿子也就没有太深的感情。   周武帝是个很重夫妻情分的帝王,哪个妃子得了他的喜欢,他必定也会特别宠爱这个妃子的子女,因此,元后所出的先太子病故后,周武帝放着三位年长的王爷没有立,反而立了宠妃生的五皇子为储君,年轻的太子,过完年才十五岁而已。   但辽王有本事,能替他守好边关,周武帝还是很高兴的,当着太子、大臣的面奖励了辽王一番。   “儿臣远在辽东,不能侍奉父皇左右,唯有尽忠职守守好边关,以表孝心。”辽王谦逊道。   周武帝点点头,赐座。   接下来,辽王简单地叙述了一番辽东的形势,周武帝问什么,他一一回答,事无巨细都能答得上来,周武帝很满意,问完儿子,开始问辽东的几位指挥使。   轮到彰城指挥使李雍,李雍陈述过大体军务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跪下道:“回皇上,臣麾下有位指挥佥事名萧震,萧震曾在清缴梁军一役中击杀梁主将高况,立下奇功,臣对他寄予厚望,盼他多为朝廷办事,可萧震居然居功自傲,短短一年犯了五罪,还请皇上定夺。”   周武帝打下江山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登基后他爱民如子,最恨奸恶之臣,闻言眉峰一挑,面露怒色。   大太监立即接过李雍的奏折,捧到周武帝面前。   周武帝低头看奏折。   李雍依然保持跪地的姿势,察觉有人在看他,李雍暗中望过去,然后,就对上了辽王意味不明的视线。李雍心里一惊,还想分辨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辽王却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品起茶来。   李雍莫名不安,同在辽东,彰城与辽王镇守的凤阳城却相隔甚远,所以他敢诬陷萧震,辽王那么看他,难道看出他在说谎了?   辽王悠然地喝着茶,心思难辨。   周武帝看完奏折,很生气,让太监念给在场的诸人听。   大太监抑扬顿挫念了出来。   李雍在奏折里罗列了萧震五罪:   第一条指责萧震滥杀无辜,称萧震手下有个小兵倒酒时弄洒了一点,就被萧震一顿鞭子打死了。第二条指责萧震贪酒误事,荒废练兵。第三条指责萧震欺凌百姓,称萧震狩猎时故意猎杀百姓的耕牛。第四条指责萧震伤风败俗,假借照拂手下遗孤为名,实则与寡妇未婚同居。第五条指责萧震仗势欺人,称有纯良百姓与萧震身边的寡妇争抢卖包子的摆摊地盘,本是小事,萧震竟然捏造罪名诬陷对方,致使那人蒙冤入狱,从此寡妇在街上横行霸道,无人敢与之争抢。   这五条半真半假,萧震确实都做过,但他鞭打小兵是因为那小兵乃敌方奸细,意图行刺。萧震好喝酒,但他几次下令罢免练兵都是因为天气缘故。萧震猎杀百姓耕牛,因为那牛莫名发疯要撞到无辜孩童,至于萧震与苏锦的关系,更是李雍故意歪曲。   但周武帝不知道,年迈体力不济的他,也不再像年轻时事事都要让人查探清楚了。   “老四,这事你可清楚?”太监念完奏折,周武帝微眯着眼睛审问辽王。   李雍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如果辽王为萧震说话,引起皇帝的怀疑……   就在此时,他听见辽王道:“儿臣确实有所耳闻,念其悍勇,儿臣没有追究。”   周武帝怒道:“我大周良将众多,不缺他一个!”   辽王默然。   周武帝即刻下旨,革除萧震指挥佥事的官职,并没收其家财。   李雍听了,出乎意料的,心中并无得逞的欢喜。   其实,萧震是个将才,他真的欣赏萧震,只是,侄女素兰因为萧震险些自尽,妻子对萧震怨恨不已,他若不出手,怕家宅不宁。一边是需要安抚的发妻侄女,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属下,李雍,只好违心上了这道奏折。   正月初,李雍带着圣旨抵达彰城时,正是大雪纷飞,家家户户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   萧府,萧震撸起双袖,亲自为干女儿堆雪人。   苏锦抱着阿满坐在堂屋门口,丫鬟将火炉摆在旁边,娘俩穿着厚厚的棉袄,一点都不冷。   “爹爹!”萧震去远处铲新雪,阿满以为爹爹要走了,着急地叫道。   萧震回头。   阿满坐在娘亲腿上,努力朝爹爹伸出一只小胖手:“抱!”   萧震笑:“等义父堆完雪人再抱阿满。”   阿满巴巴地等着。   萧震继续忙碌去了。   苏锦撺掇站在旁边清清秀秀的儿子:“你去给大人帮帮忙。”   阿彻一直觉得,只有贪玩调皮的孩子才会去玩雪,母亲一定不愿意他学坏,所以北地雪花再大,阿彻都未动过玩雪的念头。现在母亲有令,阿彻虽然不想玩,但也乖乖照做,卷起双袖,踏雪而去。   “阿彻也想堆雪人?”看到桃花眼的小少年,萧震意外道。   阿彻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萧震朗声笑:“男孩子是该多动动,长大了才像男人。”   阿彻看眼萧震握着铁锹的粗粝大手,并不想当这样的男人。   一大一小同时忙了起来,萧震高大威武,一身黑衣仿佛雪地里的猛兽,阿彻肤白唇红,搓雪球也搓得文文静静,更似一支稚嫩的青竹。苏锦一会儿看看萧震,一会儿看看儿子,突然想起了她的两个男人。   扬州也下过雪,她出嫁前,书生曾握着她的手带她在皑皑白雪上写下海誓山盟,她出嫁后,铁匠撑着伞跑来包子铺接她回家,怕她淋雪着凉。现在又下雪了,书生不知在哪儿坐拥娇妻享福,铁匠苦命早早去了,一人丢给她一个娃。   “噗”的一声,小阿满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苏锦偶尔才冒出来的那点伤春悲秋,就这么被女儿的响屁崩跑了,猜到小丫头要拉臭臭了,苏锦赶紧抱着女儿去了后院。   她才走不久,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约莫七八匹快马,都停在了萧府门外。   萧震抬头,确定来人是找自己的,他将铁锹交给阿彻,道:“你先堆,我去前面看看。”   阿彻嗯了声。   萧震拍拍衣袍上的碎雪,大步离去,转过走廊,就见指挥使李雍一身官服站在影壁前,神色威严,身后站着八个神情冷峻的衙役。风雪交加,一行人来意似乎不善。   萧震上前,疑惑道:“大人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李雍看他一眼,并未回答,只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卷轴,肃容道:“彰城卫指挥佥事萧震,跪下听旨。”   萧震心头一凛,当时也无暇考虑其他,撩起衣摆,立即跪下。   李雍沉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彰城卫指挥佥事萧震自上任后,先后犯下五大罪状,罪一,萧震滥杀无辜……鉴此五罪,即日起革除萧震彰城卫指挥佥事一职,没收家产,贬为平民,钦此。”   合拢圣旨,李雍看向跪在地上的萧震。   萧震所有的惊与怒,都在李雍陈述那五桩罪时达到了顶峰,然后又平息了下去。   他还是愤怒,但他更觉得荒谬可笑。   年前苏锦劝他请李雍喝酒,以换取李雍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萧震自己不屑,他也相信,他敬重的指挥使大人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小人。但萧震没想到,李雍也是公报私仇的,就因为他拒绝了李雍夫妻的婚约,李雍便去皇上面前告了他一状,还是那么荒唐的罪名。   他萧震是什么样的人,李雍真的不知道?还有朝廷皇上,居然只听李雍一面之词,查也不查就治了他的罪?   这样的昏官,这样的帝王朝廷,官不做也罢!   “管家,将我的所有家产都交给大人,忙完你另谋生路去罢!”没看李雍,萧震拍拍膝盖起身,最后一次吩咐他的管家。   萧震大势已去,管家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转身去清理账目。   萧震亲自去二院找苏锦。   苏锦抱着收拾干净的女儿刚从后院回来,之前隐隐听到马蹄声,见到萧震,她好奇问道:“是不是有客登门?”   鹅毛大雪,小妇人抱着女娃娃站在廊檐下,大的脸庞娇嫩越发像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小的粉雕玉琢,还未尝过人间疾苦。   萧震吃过太多苦,突然丢了官跌回泥地,他也不惧,但,他怕看见苏锦露出惧怕绝望的神情,怕苏锦哭,那是他承诺过要照顾一生的娘俩,现在,他却无法给这一家孤儿寡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眉峰紧锁,刚毅的脸庞写满凝重,如一座迎风傲雪的山。   他说不出口,四个差役蹬蹬蹬跑了过来,不容分说就要搜查。   苏锦下意识抱紧女儿,急着问萧震:“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萧震看着她,艰难道:“我被革职了,所有家财没收充公。”   一句话,就像最刺骨的寒风,穿透苏锦身上的厚厚小袄,吹得她透心凉。   萧震正四品的官帽,说没就没了?   苏锦想不通,颤着音反问:“你做什么了?”   一着急,她忘了用敬语称呼萧震。   萧震垂眸,嘴角浮现苦笑:“我没请大人喝酒。”   他在暗讽,苏锦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萧震是遭到了李雍的报复,不用说,李雍恼萧震给他没脸,进京时在皇上面前参了萧震一本!   知道了前因后果,苏锦反而冷静了,就萧震那臭脾气,能混个官当都是老天爷照顾他了!   眼看衙役们冲进萧震屋里翻箱倒柜了,苏锦搂紧女儿,厉声吩咐身后的如意:“快去收拾细软,大人获罪没收家财,我们娘仨可没犯法!”说完苏锦还不放心,瞪着愣在原地的萧震道:“大……你过来,替我照看阿满!”   萧震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走过来,接过襁褓。   苏锦让儿子待在萧震身边别乱跑,她一边叫刘婶去包子铺催阿贵关门赶驴车回来,一边领着如意匆匆去了后宅,紧锣密鼓地一阵收拾,被子衣裳鞋袜银子首饰,鼓鼓囊囊裹了三个大包裹,回来后,苏锦又冲进萧震屋里,从衙役手中抢了好几身萧震的衣裳。   萧震素有威望,衙役们没与苏锦动手,去前院请示李雍。   李雍无意将事情做得太绝,点头默许。   半个时辰后,苏锦将最后一个包袱丢上驴车,气喘吁吁地,呼出一团团白雾。   阿贵站在车前,萧震抱着阿满站在车旁,身边是阿彻、刘叔刘婶春桃一家。如意吉祥守在苏锦一侧,众人身后,萧府漆红的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门前雪地一片混乱脚印,彰显了今日萧府发生的天翻地覆。   街坊们围在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热闹。   齐知县冒雪来为萧震送行,千户李文彪披着裘衣过来,看似惋惜,实则落井下石。   萧震行得正坐得端,无愧天地,只对苏锦有愧,愧疚道:“是我无能,累弟妹跟我受苦。”   苏锦搓搓快要冻僵的手,瞪着他骂道:“少废话,快上车,留在这里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萧震:…… ☆、第22章   大雪漫天, 驴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彰城城门。   也幸亏这头驴喂得够壮, 车上坐了萧震、苏锦娘仨、刘叔一家三口、如意吉祥, 算上赶车的阿贵,整整八大两小,驴子居然也拉得动, 鼻孔呼哧呼哧喷着气。   阿贵、刘叔分别占了一边辕座,刘婶四女排成一溜挤在车尾拥挤着互相取暖, 背朝前方,如此驴车中央, 就给苏锦娘仨与萧震围出了一小片相对封闭的天地。   苏锦又把大红的棉被裹身上了, 阿满躺在娘亲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外面谁也看不见女娃,只有苏锦低头,才能看见襁褓里女儿漂亮的脸蛋。她对面,萧震身下垫了一块儿垫子, 阿彻想单独坐,苏锦怕冻着儿子, 让萧震替她抱娃。   萧震也心疼单薄的阿彻,不由分说地将男娃拉到腿上,再用被子裹住阿彻。   阿彻浑身僵硬, 当初来彰城,五岁的他就是这样被娘亲抱着的,现在他都八岁了……   苏锦哄女儿睡着后, 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儿子僵硬的小脸。   苏锦忍不住笑了,这儿子,年纪小小,却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头。   萧震心里有事,一直在看着苏锦,然后,就看到了苏锦的这个笑。处处都是雪,白茫茫的天地间,她裹着红被坐在那儿,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蛋,乌发浓密,凤眼水润,明亮似夜晚璀璨的星辰。   她是那么的精神,仿佛他的丢官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可是,怎么会没有影响?他当官,她是官太太,现在他丢了官,他身无分文,她……   怔愣之际,那双明亮的凤眼直勾勾地对上了他。   萧震下意识地回避。   铁骨铮铮的大男人,低垂眼帘的瞬间,竟能让观者砸吧出一丝委屈。   苏锦默默叹了口气。   她恼之前萧震不听劝,有便宜不占反而得罪了指挥使李雍,现在萧震真因为他的刚正耿介吃了苦头,苏锦没有半分嘲笑他不听劝的念头,只替萧震觉得心酸无奈。萧震没错,真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萧震定是个好将军好官,可惜,世道如此,似萧震这等不愿为了仕途改变自己的“犟驴”,难混啊。   “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知道萧震有话说,苏锦主动打破沉默问。   萧震抬头,举目四望,毫无头绪。   苏锦顺着他的视线忘了一圈,亦有同感,天大地大,无处可归。   她与冯实在扬州还有一栋小院子、一间小铺面,但扬州的街坊们对她充满了恶意,苏锦不怕,却不想让一双儿女遭人非议。她想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冯实死了,没有人会因为阿彻的容貌猜疑他生父的身份,这就少了一桩闲话。   但,去哪里?   “听说大人祖籍通州?”苏锦试探着问。   萧震明白她的意思,垂眸道:“家宅已毁,长途跋涉,回去也无用。”   苏锦观察他神色,隐约觉得,萧震是不想回通州的家,只是原因难猜。   “那咱们随便在辽东挑个地方落脚吧,扬州太远,我们娘仨也习惯了辽东的气候,就不再挪窝了。”苏锦做主道,大冷天的,她想快点租处宅子,免得冻坏了一双儿女。   萧震对辽东各地都很熟悉,提了几处繁华城池供苏锦选择。   城池越繁华包子越好卖,苏锦不假思索道:“就去凤阳!”   凤阳城,正是辽东的省府,也是辽王府所在的地方。   对萧震来说,去哪儿都一样,给阿贵指明方向后,他终于肯正视苏锦了,肃容道:“弟妹,我现在身无分文,不想拖累你,彰城距离凤阳还有四五日的车程,我先护送你们过去,等你们在凤阳落脚,我再告辞。”   萧震知道,苏锦手里有些积蓄,她也是个能靠自己谋生的女人,有阿贵、刘叔一家、如意吉祥帮忙,少了他这个包袱,苏锦只会过得更轻松。   苏锦还不清楚萧震现在一穷二白?   萧震此时提出离开,他的良心是安了,潇潇洒洒一个人出去闯荡便可,她苏锦却要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萧震发达时她跟着吃香喝辣,萧震一倒她就自扫门前雪。   看着萧震,苏锦冷笑道:“莫非在大人眼里,我苏锦就是那等攀权富贵、爱富嫌贫的小人?”   小妇人生气时眼睛会更亮,嘴角带笑,却比不笑还让人惧怕,萧震忙解释道:“萧某绝无此意,弟妹莫要……”   苏锦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大人还肯叫我一声弟妹,那岂有一家落难,兄长弃孤儿寡母于不顾的道理?我们在辽东人生地不熟,大人走了,万一再出个吴有财欺凌我们,我们找谁撑腰去?”   萧震无言以对。   坐在他腿上的阿彻突然仰头,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不舍地看着他:“大人别走。”   小少年沉稳懂事,不像妹妹那样嘴甜会撒娇,但关键时刻的亲近,却如一碗热酒,暖了萧震的心。摸摸阿彻脑顶,萧震不敢再提离开,只是……   他看向苏锦,苦笑道:“我现在没有官职,一穷二白,实在无颜靠弟妹白吃白喝。”   苏锦挑挑眉毛,瞪着他哼道:“大人想的美,谁说供你白吃白喝了?大人身强体健,还愁找不到一份营生的好差事?实在不行,大人替我卖包子吧,我一个妇人不宜抛头露面,大人仪表堂堂,您去摆摊,街上的小娘子大姑娘们肯定会捧场,争着来买咱们家的包子。”   此言一出,如意没忍住,最先笑了出来。   春桃、吉祥紧随其后。   第一次被姑娘们当面嘲笑,萧震很不自在,低声训斥苏锦:“弟妹休要胡说。”   街头巷尾这种话不要太常见,萧震居然也抹不开,苏锦撇撇嘴,瞪着他道:“反正大人找不到合适的差事,就帮我卖包子,我每个月给你发工钱。”   萧震无奈地看着她。   苏锦想象他摆摊卖包子的情形,又笑了,凤眼弯弯,娇俏妩媚,灵动得就像春风里,花枝轻颤。   萧震守礼地移开视线,耳边却鬼使神差地响起冯实的一句话:   “我当然愿意,锦娘那么好。”   .   走走停停五日,一车人赶在元宵前夕来到了凤阳城外。   上元佳节,府城年味儿正浓,进出城门的百姓都喜气洋洋的。   苏锦几个女人坐在驴车上,男人们去打听哪家有宅子赁,最后阿贵先打听到了一处位于城东的两进小院,租金一个月一两银子。挺贵的,但宅子所在的石盘巷清幽安宁,隔了两条街便有一家名气颇大的私塾,正适合阿贵去读书。   苏锦一口气交了半年的租金。   有了宅子,苏锦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安稳觉,翌日,萧震单独去找差事,苏锦与阿贵一起去找招租的铺子。   第一天,两帮人都无功而返。   第二天,苏锦还是没找到铺子,萧震给自己寻了个米店扛货的差事。   苏锦坚决不同意:“大人曾经官至四品,战场有勇有谋,岂能如此轻贱自己?”   萧震自嘲道:“弟妹若看得起我,叫我大哥吧,萧某如今白身一个,当不起大人之名。”   大哥也没用,苏锦就是不同意他去扛米。   小妇人明明只到他胸口,发起威来却母老虎似的叫人不敢忤逆,萧震暂且听她的,然而到了月底,苏锦的新铺子都开起来了,萧震还是没找到一份让她满意的体面差事。连续吃了半个多月的白饭,萧震终于不再听苏锦的,背着她接了那份扛米的活儿,反正他要出门,苏锦也拦不住他。   萧震人高马大,有一身的力气,能顶两三个普通伙计用。勤勤恳恳扛了一个月米,三月初结账,萧震总算赚了一两银子,东家一发钱,他就交给苏锦了。男人布满茧子的手心里,托着一吊破旧的铜钱。   苏锦莫名心酸。   萧震还是千户时,她曾与萧震同桌而食,知道萧震的饭量,来到凤阳后,萧震自己减了饭量,只吃以前的一半,她多做了他也不肯吃,再加上他去做那扛米的累活儿,短短一个月,萧震便累瘦了一圈。   苏锦很想骂他,却担心自己的谩骂,越发戳痛大男人的自尊心。   他不想当官吗?他不想吃穿体面受人敬仰吗?   可他没办法啊,官场容不了他。   苏锦劝服不了萧震加餐,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消瘦下去。   这晚萧震做工回来,刚到家门口,虚三岁的小阿满就跑出来了,甜甜地朝他喊干爹。   随着小丫头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苏锦也终于纠正了女儿对萧震的称呼。   女娃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裙子,萧震满身灰尘,双手都伸出去要抱干女儿了,瞥见手心的脏污,萧震又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哄阿满:“干爹身上脏,先去换衣裳,换完衣裳再抱阿满。”   阿满不嫌弃干爹,高举着小胳膊继续要抱抱。   萧震舍不得拒绝女儿,双手狠狠在衣摆上搓了搓,然后提起女娃的胳膊,高高上举,不让阿满碰到他。阿满喜欢□□爹举高高,开心地笑了起来,声如银铃。   萧震去换了衣裳,换完好好疼爱了干女儿一番。   要吃晚饭了,春桃端了四个大肉包子过来,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粥。   粥不吃就坏了,萧震心有愧疚地吃了这碗好粥,包子他只吃一个,剩下的让春桃端走。   “干爹都吃了!”阿满不许春桃碰包子,小胖手抓起一个塞给干爹。   萧震说自己吃饱了。   阿满瞅瞅干爹,谨记娘亲的叮嘱,非要干爹都吃了,干爹不吃她就假哭。   萧震明白了,这是苏锦的主意。   他不想多吃,可是阿满一哭,明知是假的,萧震也舍不得。   无奈之下,萧震的胃口又好了起来。   .   四月中旬,萧震跟着东家出门运货。东家看出他有本事,提拔萧震当米店的护院,运货路上如果跑出来个贼人,萧震还可以帮忙击退对方。   一路有惊无险,运粮的车队顺顺利利地回了凤阳城,排队等待进城门。   萧震骑在马上,跟着队伍缓缓前进,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投向了“萧宅”的方向。   那座两进小院是苏锦赁下来的,她却坚持在牌匾上刻了他的姓氏,左邻右舍有人打听,她就说她们娘仨落难,是丈夫的结拜大哥仗义收留了她们,继续让他做一家之主。   他这趟出门,已经离家半个月,小阿满肯定想他了吧?   萧震也想阿满。阿满一出生他就抱过了,亲眼看着女娃娃一天天长大,在萧震心里,阿满与亲生女儿无异。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似军中训练有素的战马,萧震心中微动,向后望去。   一共十几骑,领头的男人身穿圆领绣蟒长袍,头戴玉冠,龙姿凤章,萧震愣了愣,旋即认了出来,那是当朝四皇子,辽王,他曾在讨伐梁国残军时见过辽王一面。   蟒袍象征了王爷的身份,城门前的百姓纷纷跪拜。   萧震与车队其他骑马的护院一样,都立即跳下去,跪地拜见。   辽王勒住缰绳,徐徐而行,视线漫不经心般扫视着跪拜的百姓。   萧震垂眸敛目,没有半分试图让辽王认出自己的意思,骏马四蹄哒哒地从他面前经过,走出一段距离,辽王的坐骑突然顿住,然后折了回来,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这位壮士有些面善,请抬头一见。”骑在马上,辽王疑惑道,平易近人的态度,不太像王爷。   王爷有令,萧震不得不抬起头。   男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英武非凡,辽王吃惊地看着萧震,想了一会儿道:“你是李雍手下的千户萧震?不对,本王记得,伐梁一役,你立下奇功升官了,为何这副打扮来了凤阳?”说着,辽王翻身下马,礼贤下士,亲自扶起萧震。   百姓们都惊诧地打量被辽王如此礼遇的运粮壮汉,米店东家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伙计竟然与辽王相识。   萧震也没料到辽王会如此抬举他,退后一步,他垂眸解释道:“王爷记得萧某,是萧某之幸,只是萧某去年犯了几桩罪,正月朝廷下旨革除了萧某的官职,萧某便携家小来凤阳谋生。”   辽王皱眉:“你犯了何罪?”   萧震不肯说,不肯说自己没犯过的事,也不想在辽王这里诉冤,反正他是无心官场了。   辽王撬不开他的嘴,只好作罢,带着亲卫先行离去。   王爷一走,米店东家立即凑了过来,追问萧震的身份,萧震不耐烦,忙完差事,他急匆匆回家看干女儿去了。   一家之主久别归来,苏锦领着女儿一块儿出来迎接。   还有三个月娘仨才出孝,因此苏锦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裙,不戴首饰不施粉黛,远看清秀似出水芙蓉,离得近了,小妇人肌肤雪.白嘴唇红艳,娇妍更胜怒放的牡丹。初夏衣衫薄了,小妇人聘聘婷婷地走过来,如细柳款款摇曳生姿。   萧震简单看了眼,确定弟妹别来无恙,便只看朝他跑来的阿满了。   “干爹!”阿满欢快的叫道。   甜甜的一声,萧震冷峻的脸庞顿时融化成春风,弯腰伸手,熟练地将阿满举了起来。   阿满“吧唧”亲在干爹脸上,凤眼使劲儿盯着干爹看。   萧震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鼓鼓的布袋子,送到干女儿怀里。   阿满笨拙地扯开袋口,小胖手伸进去,抓出几颗红红的小果子。   阿满不认识。   苏锦惊讶道:“樱桃都熟了?”   萧震看着阿满解释道:“是啊,我看街上有卖的,称了一斤回来。”   苏锦便吩咐如意去洗樱桃。   萧震提醒如意:“给少爷留一份。”樱桃要现吃现洗才新鲜。   如意笑着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萧震抱着阿满喂樱桃,苏锦坐在一旁,询问萧震外出办差这半月的情况。   萧震挑了两桩新鲜事说,没提遇见辽王的事。   苏锦问完了,留阿满陪萧震,她守礼地去了后院。   黄昏时分,苏锦在屋里算包子铺的账呢,阿彻牵着阿满回来了。   苏锦意外地放下账册,问儿子:“大人没留你们俩陪他吃饭?”虽然萧震没有官职了,但一家上下还是都习惯喊萧震大人。   阿满兴奋地指着前院道:“来人了!”   苏锦一脸茫然。   阿彻的解释就清晰多了:“娘,有位老爷来找大人,他带了两个小厮,三人都像军爷。”   苏锦震惊地望向前院,军爷?   大门外,萧震比苏锦更难以置信,回过神来,忙向阿彻口中的“老爷”行礼:“草民拜见王爷。”   辽王面带浅笑,及时拦道:“本王乔装而来,便是不希望你多礼,快快请起。”   萧震从命,站直后,他不解道:“王爷来此……”   辽王看眼左右,再看看萧震身后打扫干净的两进小院,笑道:“不先请本王进去喝茶吗?”   萧震顿觉失礼,忙请辽王以及他的两个护卫入内。   到了堂屋,萧震让春桃去备茶。   喝了半碗茶,辽王叹息一声,看着候立前方的萧震道:“本王派人快马加鞭去彰城打探你被革职的缘由,现在本王已经全部知晓,李雍指责你的五条罪状,全属构陷。唉,奸臣逼走忠良,是大周朝廷之祸,本王痛心疾首,奈何本王虽为藩王镇守辽东,却碍于种种忌讳,无力为你平反,只能委屈你了。”   萧震不以为意道:“王爷愿意相信草民无罪,草民便知足矣,其他的,草民并无委屈。”   辽王愣住。   辽王身后的两个侍卫也面面相觑。   这个萧震是不是傻?王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萧震此时不是该哭诉番委屈,然后王爷好言安抚一番,提出要用萧震,萧震再感激涕零发誓从此要效忠王爷吗?顺理成章的事,怎么萧震不按常理出牌呢?   ☆、第23章   萧震不接他的话, 辽王只好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萧震爽朗道:“草民在福运米店觅了份差事, 养家糊口足矣。”   辽王苦笑:“你一身武艺, 扛米运粮未免大材小用,还是来本王身边做事吧,匈奴屡犯我大周边疆, 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将才。”   前年战场上,萧震最先冲破敌阵连杀梁国数位大将, 辽王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生了爱才之心。正月京城, 李雍诬陷萧震, 辽王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李雍,为的就是等朝廷放弃萧震了,他再伺机将萧震纳入麾下。   是以,早在李雍回到彰城宣旨后,辽王便派人盯着萧震的行踪了,耽误三月才现身, 是避免引起朝廷或萧震的猜忌。   面对辽王的有意提拔,萧震却不为所动, 跪下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草民更喜市井街头的自在,不想再卷入官场。”   辽王好笑, 看着他道:“看你高近九尺,雄伟威武,这么一场小挫折, 居然就折了你的雄心壮志?难道你当初投军入伍,为的是立功升官,而非保家卫国?”   萧震沉默。   年少时候,为何从戎?   因为听说匈奴在边疆杀烧抢掠,因为看见一位老妇扑在儿子的衣物上嚎啕痛哭,因为胸口腾起一股熊熊怒火,故而他离开了教他武艺的镖局师父,凭着一腔热血参军北上。出身穷苦,萧震喜欢封官后的衣食无忧,但他更享受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热血沸腾,他更想看匈奴节节败退,再不敢入侵中原。   辽王道:“本王的四个护卫队受朝廷调遣,护卫统领也都由朝廷指派,但本王还有三千亲兵,这三千兵马只听本王一人号令,只要你愿意跟着本王,本王便将这三千兵马交给你统帅,如此你既不用担心官场人心险恶,又可以战场上一展抱负。”   萧震有些意动。   辽王继续道:“本王已为你准备了一座宅院,你只管安心带兵,本王保你家小高枕无忧,富贵荣华。大丈夫生而为人,第一要建功立业,第二便是希望庇佑家人,难道你不想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萧震想!   他不怕苦,却不想弟妹一家跟着他受苦!   挺胸抬头,萧震直视辽王道:“承蒙王爷器重,草民愿意为王爷效劳,只是草民天生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王爷的军令草民绝对服从,但如果王爷想给草民说亲,或是别的草民不愿做的事,草民绝不会强迫自己而为之,所以,王爷能容忍这样的臣子,草民便跟着您,王爷无法接受,那草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将来触怒王爷。”   辽王听了,突然敞怀大笑,笑声洪亮,连后院的苏锦娘仨都听见了。   “好个直肠子!”   笑够了,辽王上前扶起萧震,握着萧震肩膀道:“萧统领放心,本王今日便承诺你,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本王绝不会因人情世故等琐碎杂事降罪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愧天地良心便可。”   萧震前面遇到过虚伪的李雍,此时忍不住确认道:“王爷此言当真?”   辽王收敛笑意,郑重道:“本王一诺千金。”   萧震“扑通”再次跪拜,正式认辽王为主。   .   天色已暗,辽王同萧震聊了一阵便走了,离开前告诉萧震,明日他会派人接萧震一家搬到新府邸。   目送辽王远去,萧震伫立片刻,转身跨进宅子,绕过影壁,就见苏锦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走廊拐角,眉眼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在害怕娘几个又要被驱逐一般。   想起正月里一行人挤在驴车上冒雪而行的凄惨,萧震胸口泛酸,随即暗暗发誓,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叫苏锦娘仨受那般委屈。   “去屋里坐。”萧震笑着指了指堂屋。   他这一笑,苏锦就放心了,猜想肯定不是坏事。   到了堂屋,萧震抱着阿满,对苏锦、阿彻道:“今早我回城,在城外碰见辽王,辽王认出了我,刚刚他来,是赏识我之前立下的些许功劳,许我辽王府三千亲兵统领一职。”   三岁的阿满傻乎乎地看着干爹碰碰合合的嘴唇,不懂干爹在说什么。   八岁的阿彻若有所思。   苏锦一个市井小妇人,对各种官职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她会算啊,萧震当正五品的千户时,手里只管一千人,正三品的彰城卫指挥使李雍,掌管五千兵马,所以啊,萧震这个亲兵统领,约莫是四品左右的官儿?   萧震失笑,道:“每个王爷都可以养三千家兵,不归朝廷管,也就没有官职。”   苏锦惊讶地脱口而出:“那王爷给你俸禄吗?”   萧震一时语塞,看着小妇人瞪圆的凤眼道:“应是有的,王爷没提,我也没问,不过,王爷送了我一处府邸,明早派人接咱们过去。”   一听有宅子,苏锦顿时满意了,凤阳城这地方,似她现在赁的两进小院,都值上百两银子呢。   只是……   “朝廷刚革了你的官,王爷就收了你,传到京城,皇上会不会生气?”苏锦疑惑地问,辽王这举动,不是拆他皇帝老子的台吗?   萧震不太上心地道:“王爷敢用我,必有他的道理,朝廷真若降伐,大不了咱们再搬出来。”   苏锦点头,确是这个理。   但萧震好不容易又捞了个官,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苏锦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命里合该遇到贵人,注定是要当官的,只是今后遇事千万要三思后行……”   这话萧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毕竟吃过一次亏,他不再觉得苏锦是瞎操心,反而笑着说出他的解决办法,即他向辽王讨的那个承诺。   苏锦心想,口说无凭,汉朝的刘邦还许诺不杀韩信呢,最后还不是把人弄死了?   不过,看着萧震脸上的傻笑,苏锦就不扫他兴致了,等下次萧震再犯掘,她才不管他爱听不爱听,一定要勒住这头犟驴才是。   第二日,辽王果然派人来帮萧震搬家了,顺势送了萧震两个小厮、四个丫鬟。   搬家前先认主,两个小厮一个叫徐文一个叫徐武,是亲兄弟,年轻力壮。   四个丫鬟都很肤白貌美,春兰、夏竹是给萧震用的,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玲珑有致。秋菊、冬梅专送苏锦,这二女只有十四五岁,容貌略逊给春兰、夏竹,但胜在更规矩本分,一眼都没往萧震那边看。   萧震起居一直都是春桃伺候,也就是叠叠被子打扫打扫房间,洗漱穿衣萧震更习惯亲力亲为,这会儿辽王一口气送他俩丫鬟,根本用不上,萧震就对苏锦道:“前院春桃一个就够用了,这两个也给弟妹罢。”   苏锦又不傻,辽王故意挑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分明是怜惜萧震光棍一条,给他送通房呢啊!   眼瞅着那个叫.春兰的美丫鬟都抿嘴儿了,苏锦忙道:“王爷好意送人,大人怎能推辞?”   她不要,萧震又不能退回去,只好收下。   上下一心先搬家,多了秋菊、冬梅,苏锦抱着女儿在旁边指挥就行了,顺便观察两个新丫鬟,发现秋菊更伶俐些,嘴甜甜的管如意叫姐,冬梅更加内敛,但手头动作可不慢,进进出出地忙碌,很能干。   后院新旧丫鬟和乐融融,前院就不一样了,春桃刚打开萧震的衣柜,杏眼美婢春兰就挤了过来,抢着收拾,抱了一堆衣裳放在炕上。   春桃嘟嘴,本来就不喜欢春兰与她名字相似,现在更看春兰不顺眼了。   春兰可不管她,发现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长袍,春兰眼睛一亮,立即捧着衣裳跨出卧室,见萧震站在院子里与徐家兄弟说话,春兰放缓脚步,然后迈着碎碎的小步子走过去。萧震偏头看她,春兰俏脸泛红,托起衣袍,细声问道:“大人,这件衣裳破成这样了,还要吗?”   萧震疑惑:“为何不要?”   春兰羞答答看他一眼,脸更红了,解释道:“大人如今为王爷办事,身份不同往日……”   萧震好歹也是当过三年军爷的人,他从不沾染女色,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见春兰神态轻浮想勾搭人又故作矜持,还敢对他的衣着挑三拣四,萧震顿时不喜,正好也想试试辽王的心胸,萧震就吩咐新得的小厮徐文:“此女嫌弃萧某身份低微,萧某不想强人所难,你速速送她回王府,并转告王爷,就说萧某不习惯身边太多人伺候,王爷无需再送。”   徐文恭敬道:“是!”   说完,徐文面无表情地对春兰道:“将大人的衣裳送回去,马上跟我走。”   春兰花容失色,以这种理由被退回去,她还能好吗?   “大人,我绝对没有嫌弃您的意思,求大人开恩,绕过春兰一回吧!”刚刚还想靠姿色先争宠的女人,现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得可怜极了。   萧震一眼都没看,负手去了后院,拐弯的时候,瞥见徐文强行将春兰拽走了。   萧震哼了一声。他是武官,经常与人切磋,不穿旧衣,难道还穿新衣与士兵们摔跤过招?   到了后院,萧震阴沉沉地打量干活的秋菊、冬梅,看得二女都不敢抬眼。   苏锦奇怪道:“大人有事?”   萧震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前院有个丫鬟不懂规矩,我让人送回王府了,你这两个如何?”   秋菊、冬梅一听,齐齐放下手里活计,并排跪到两个主子面前,低头道:“奴婢不敢!”   萧震神色严肃。   苏锦忙替二女作证:“她们俩都挺好的,前院哪个犯错了?犯了什么错?”   春兰犯了勾引男人的错,这话萧震如何对弟妹说?   “不用你管,她们俩若犯错,尽管告诉我。”萧震肃容道,言罢往回走。   苏锦追了上去,低声训他:“王爷送的丫鬟岂是说退就退的?你骂一顿好了,不许退。”   萧震冷着脸道:“已经出发了,弟妹无需再劝。”   男人背影高大,冷峻如山,说一不二,苏锦气得胸口起.伏,突然朝如意几个丫鬟吼道:“都别搬了,我哪都不去了!”   丫鬟们愣住了,萧震走到一半,闻声回头,就见苏锦背朝他往屋里走去,小碎步迈得飞快。   萧震叫她:“弟妹!”   苏锦停在屋前的台阶上,转身,丹凤眼冷冷地斜着他。   萧震只好折回去,皱眉道:“弟妹这是何意?”   苏锦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丫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中摆放的箱笼讽刺道:“王爷的丫鬟大人也敢退,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苏锦胆小,与其跟着大人去新府邸战战兢兢地过,总是担心大人得罪王爷被逐出府,那还不如继续住在这个小院,虽然穷点,但我们娘仨过得踏实!”   萧震头疼,仰头看她:“王爷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苏锦呸了他一口:“呦,这话听着真耳熟!”   丫鬟们不明就里,萧震耳根莫名一热,不知是因为小妇人喷到他脸上的几点口水,还是因为他曾经也说李雍心胸宽广,末了糟了暗算。   两人互相望着,萧震理亏,让步道:“那要怎样,弟妹才肯随我搬过去?”   他肯商量,苏锦脸色缓和下来,也不叉腰了,攥着帕子提条件:“军务上的事我一个妇人插不了手,但这宅子里的事,大人做任何决定前必须与我透个气,不能像上次一样,您任意妄为痛快了,我们娘仨却蒙在鼓里,等到衙役上门,我们只能白白任人宰割。”   一提这个萧震就心虚,抿抿唇,他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苏锦瞪他一眼,视线还没转到丫鬟们那边,嘴里已经先吆喝了:“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干活!”   丫鬟们重新行动起来,苏锦抱起被她吓到的阿满,柔声哄道:“阿满别怕,一会儿咱们就要住大宅子啦。”   娘亲开心了,阿满咧开小嘴儿跟着笑。   萧震愣愣地看了会儿,方才离去,头脑空空。   小妇人变脸的速度,真够快啊。 ☆、第24章   辽王贵为王爷, 出手阔绰, 送萧霆的宅子就位于王府后街, 周围全是凤阳城的达官贵人,而且宽敞的三进宅院带了两个小跨院,还有一座别致幽静的后花园!   园里种了月季, 绿油油的叶子姹紫嫣红的花儿,苏锦喜欢极了, 阿满更是兴奋地四处乱跑,像只急着认地盘的小狗崽儿。   “娘, 这是什么?”跑累了, 阿满站在一小片翠绿的枝条前问。   苏锦看着那片翠竹,突然很想江南,江南到处都是竹林,郁郁葱葱,她的女儿居然不识竹。   阿彻过去教妹妹。   苏锦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双儿女。   娘仨游览新家,萧震去王府谢恩。   辽王正在考究三个儿子的武艺, 听说萧震到了,他微微一笑, 命人带萧震来练武场。   萧震跟着小厮过来,就见辽王身穿家常袍子站在场地中央,旁边依次站着三位年轻的公子。   “属下拜见王爷。”萧震单膝跪地, 行礼道。   辽王笑道:“私下见面,萧统领无需多礼,新宅可还满意?”   萧震起身, 垂眸道:“王爷厚恩,属下不胜感激,只是那婢女……”   辽王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丫鬟不规矩,该罚,不提那个,来,见见本王的三个儿子。”   萧震看向那三位公子。   辽王按照长幼顺序介绍,长公子周元谨,年方二十,生的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宽厚待人,朝萧震微微颔首。二公子周元勋,今年十八岁,却比兄长还要高半头,虎背熊腰,十分地威猛,此人颇为傲慢,上下打量萧震一番,似乎不太待见。   辽王递给次子一个不满的眼神。   周元勋显然早就习惯了,即便父王不喜,他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辽王揭过这茬,继续介绍他的小儿子周元昉。周元昉今年才七岁,是三兄弟里个子最矮的,但他是王妃所生,正经的王府嫡子,也是皇帝亲自册封的辽王府世子。而前面两个公子,都是辽王侧妃所出,身份不及世子尊贵。   “萧统领。”七岁的世子爷一本正经地接见了萧震。   萧震莫名想到了家中的义子,阿彻也是少年沉稳,老气横秋的。   “世子爷。”萧震恭敬道。   见礼完毕,辽王笑着对萧震道:“你来的正巧,本王正在考核他们的箭术,萧统领露两手给他们兄弟看看。”   萧震许久没碰弓箭了,手痒得很,闻言爽快道:“那属下就献丑了。”   辽王就喜欢他这股飒爽劲儿,命人备箭。   萧震接过弓箭,并没有刻意摆弄姿势,随随便便地一搭箭一拉弓,那利箭便嗖的朝最远处的箭靶射了出去,“噔”的一声,利箭没入箭靶,居然没停,继续穿透箭靶,又往前飞了一段距离才跌落在地。   “好!”辽王鼓掌称赞。   长公子周元谨、小世子周元昉都面露敬佩,唯独二公子周元勋不服道:“雕虫小技,我也能。”   语毕,周元勋径自搭起自己的弓,对着第二张箭靶射去,然后也如萧震一样,射穿了箭靶。   十八岁的年轻公子就有这番本事了,萧震由衷赞道:“二公子好箭法!”   周元勋嘴角上扬,意气风发。   大公子周元谨依然微笑赞许,小世子周元昉却抿起嘴角,不太高兴,连带着看萧震也没有刚刚顺眼了。不过周元昉掩饰地很好,各种情绪迅速收敛,除了明察秋毫的辽王,旁人都没注意到世子的不快。   让儿子们继续练武,辽王带萧震去接管他的三千亲兵。   萧震升为辽王亲兵统领的消息,迅速地在凤阳城官圈传开了。   二公子周元勋的生母陈侧妃最受宠爱,这晚辽王来她屋里歇息,一番热情洋溢的敦伦后,陈侧妃伏在辽王怀里,气喘微微地问道:“听勋儿说,萧统领年初刚被父皇责罚,王爷用他,不怕触父皇的霉头吗?”   辽王捏着女人温热的肩膀,心情复杂地道:“父皇病危,朝廷大事他都管不过来,怎会管我用谁当亲兵统领这种小事?”   陈侧妃咬住嘴唇,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王爷丈夫。   当年先太子病逝时,朝廷官员们都猜测哪个王爷会接任太子,成年开府的三位王爷中,她的夫君辽王文武双全呼声最高,王爷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身为王爷的枕边人,还是感受到了王爷的野心与豪情,四旬年纪的男人,就因为有机会封太子,床帏间都比平时威风凛凛。   但谁也没料到,皇上居然封了乳臭未干的五皇子,稚嫩的太子,还没三王的儿子们大。   如今老皇帝病危了,迟迟不召藩王进京尽孝床前,到底是何意思?   陈侧妃不敢想,她也想不透。   “不必担心。”辽王的手指自女人紧蹙的眉尖拂过,温柔地道。   .   六月酷暑,京城传来了老皇帝驾崩的噩耗,十五岁的太子登基,称惠文帝。   先帝驾崩前留下一封遗诏,遗诏主要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先帝盛赞了他年轻的太子,要文武大臣尽心辅佐。第二件先帝命令各地藩王继续镇守边疆,不必回京送葬,当以江山稳定为重。第三件,先帝要求他的丧事要一切从简,上至藩王臣子下至黎民百姓,服丧三日足矣。   既然遗诏这么要求,西安的秦王、太原的晋王、凤阳的辽王都只好乖乖留在边疆,遥祭先帝。   三日服丧期一过,对百姓们而言,皇帝变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月底这日,苏锦娘仨坐上马车,萧震骑马陪在旁边,慢慢地朝彰城而去。   冯实葬在彰城,再过几日,苏锦娘仨就要出孝了。   从未见过生父的阿满将这次出行当成了游玩,小胖手挑开窗帘,不停地喊萧震干爹,要干爹抱她骑马。外面日头毒辣,萧震怕晒坏了小丫头,坚定地拒绝了。同阿满说话时,萧震无意地往车内看了眼,就见苏锦坐在两个孩子中间,凤眼望着对面的窗外,侧脸白皙娇嫩,却又多了一种不同平日的落寞。   在想冯实吧?   萧震想起了他曾经亲眼目睹的夫妻恩爱,谁都觉得冯实配不上苏锦,并因此猜疑苏锦不会安守本分,连他也误会过阿彻是苏锦背着冯实跟野汉子生出来的。但相处时间长了,萧震渐渐明白,苏锦是个安心过日子的媳妇,嫁给谁她就踏踏实实地跟谁过,容貌钱财,她都不太在意,更不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一个貌美又本分的妻子,可惜,他的好兄弟冯实早早去了,为了救他而死。   萧震帮阿满放下了窗帘。   看不见干爹了,阿满扭头扑到娘亲怀里撒娇:“娘,咱们去哪儿啊?”   苏锦低头,摸摸女儿梳着两个揪揪的脑顶,柔声道:“去看你爹爹。”   阿满不懂,指着窗外道:“爹爹在骑马。”   苏锦认真地解释:“大人是你干爹,生你的爹在你出生前就死在战场了,娘带你去祭拜他。”   阿满还是不太懂。   苏锦抱起小丫头,轻轻地亲了亲女儿。   阿满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本能地乖巧下来,不再闹着出去玩了。   阿彻凑过来,握着妹妹小手教道:“大人姓萧,爹爹姓冯,咱们也姓冯。”   阿满目不转睛地瞅着哥哥。   苏锦一手抱一个娃,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到了冯实墓前,萧震刻意站在远处,给娘仨单独祭拜冯实的空间。他选了上风口,隐约听见苏锦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对着墓碑说话,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依稀听见苏锦好像骂冯实了,但萧震亲身领教过,苏锦的骂,有时比关心更叫人舒坦。   晌午到的,红日偏西时,苏锦终于领着两个孩子走向了他。   萧震注意到,娘仨的眼圈,都是红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爹,我困了。”阿满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萧震立即抱起女娃。   苏锦朝他笑了笑:“劳大人久等,走吧。”   萧震颔首。   .   苏锦的伤怀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天生就不喜欢老想些不高兴的。   回到凤阳,休息一日,苏锦迫不及待地领着丫鬟去逛绸缎铺子。   苏锦喜欢穿红衣,守孝期间必须忍着,现在总算不用再忌讳。   不过去逛街之前,苏锦先去了一趟包子铺。   凤阳城繁华,包子铺生意不错,阿贵负责卖包子,吉祥帮忙收钱。   “老板娘出门啦。”阿贵熟稔地招呼道,眼睛却往苏锦身边的夏竹瞄了眼。   夏竹就是辽王精心为萧震挑选的美婢之一,当初春兰被萧震打发了,夏竹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用途,但看出萧震没有那个心,夏竹就规规矩矩地做着丫鬟的分内事。即便如此,没过几日,萧震还是将夏竹给了苏锦,因为他实在用不上。   苏锦重新安排了一番府里的丫鬟们。   冬梅很稳重,苏锦让她照顾阿彻起居,秋菊爱笑,苏锦让她照顾女儿,她有如意伺候就够了。夏竹一来,苏锦惊喜地发现,夏竹是辽王府的家生子,对王府以及凤阳城十分熟悉,苏锦就把夏竹留在了身边,没事就喜欢听夏竹讲凤阳城大户人家的事迹,包括辽王府一众女眷的情况。   当然,苏锦没胡乱打听贵人们的隐私,她只想知道当地都有哪些人物,大概什么脾性。   今日出门,苏锦带的就是如意与夏竹,夏竹领路,如意力气大,当护卫用。   察觉阿贵的窥视,苏锦咳了咳。   阿贵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再瞟夏竹,人家若无其事的,特别大方。   阿贵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夏竹到底怎么看他。   苏锦也不知道,但她还有用得着夏竹的地方,暂且没打算将夏竹许配出去。   “没人捣乱吧?”苏锦有意无意地挡在夏竹前面,问阿贵。   阿贵笑:“这边人都规矩,您放心。”   苏锦点点头,在包子铺里面逛了一圈,重新出来了。   就在此时,街上行过来两匹骏马,为首的男人懒懒扫过来,恰好苏锦抬头,两人看了个对眼。   .   朝廷为辽王配置了四个护卫队,其中右卫统领名叫霍维章,他曾跟随辽王参加清缴梁国残余一役,生擒辽国皇帝立下首功。   边疆无战事,这些将领们还算清闲,一早去军营里点个卯,霍维章便回来了,进城后放缓速度,骑在马上闲适地左看右看,目光扫过旁边一家包子铺,恰好里面走出一个穿水红褙子白底长裙的女子,纤腰款款身段婀娜。   霍维章今年三十岁,正当壮年,冲锋陷阵时英勇威猛,在女色上也生龙活虎,很是贪纵,家里有正妻一个,小妾八房,年轻貌美没有名分的丫鬟就更不用说了。霍维章的妻子老实贤惠,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管他纳多少女人,她从不拈酸吃醋,并且将后宅打理地井井有条。家里安宁,霍维章在外越发地风流,青楼名.妓徐娘寡.妇,他都沾。   这会儿瞧见个勾人的好身段,霍维章立即往女子脸上望去,发现红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但那脸蛋白莹莹嫩.生生,顶多也就二十出头,丹凤眼潋滟灵动,红唇湿润娇艳。察觉他的窥视,小妇人不但没有害羞,居然反过来也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霍维章直勾勾地盯着小妇人纤细的背影,只觉得她走路时的姿态特别有味儿,圆腚一扭一扭的,叫人想追上去狠狠拍一巴掌,听她娇嗔浪.叫。   男人充满侵略的视线犹如一道火焰,离得远了,苏锦依然能感觉到。   夏竹不经意般回头,见霍维章呆呆地坐在马上,分明看太太看入神了。她皱皱眉,凑到苏锦身边,低声提醒道:“太太,刚刚马上的军爷姓霍,是王爷身边的右卫统领,掌管五千兵马。霍统领战功赫赫,深得王爷与朝廷器重,只是……”   苏锦看她一眼,问道:“只是什么?”   夏竹抿唇,担忧地回视苏锦:“只是霍统领生性好色,闹出过很多风流韵事,奴婢担心……”   苏锦明白夏竹的意思,哪个男人对她有没有觊觎,一个眼神她就能看出来。   “没事,他来招惹我,我不理他就是。”苏锦胸有成竹地道,倘若她只是个市井寡妇,或许还要担心官爷仗势欺人,可她有萧震当靠山,萧震又是辽王屈尊降贵亲自纳入麾下的英雄,霍统领还敢欺到萧震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王府相见,霍维章朝萧震拱手:萧兄新年好啊!   萧震回礼:同好同好。   霍维章暧.昧的笑:也请萧兄替我给锦娘带个好。   萧震瞪眼:你什么意思?   霍维章得意: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萧震闻言,一拳挥了过来,两员武将顿时扭成一团,最后被辽王一起罚跪三日。 ☆、第25章   苏锦没把霍维章当回事, 霍维章却很惦记她, 人未回府, 先派长随去打听小妇人的身份。   长随以苏记包子铺为线索,很快摸清了苏锦的情况,速速来向主子禀报。   霍维章一边听, 一边沉吟着摸了摸下巴。   苏锦是寡妇,很好, 他就喜欢这种成过亲的丧夫妇人,给点好处就容易得手, 妇人也比未出阁的姑娘们放得开。只是, 苏锦住在萧震府上,她与萧震,是单纯的庇佑照拂关系,还是,孤男寡女,早就暗通款曲了?   此乃萧府内的隐私, 只要两人行事隐蔽,外人根本打听不到, 必须他亲自摸底才行,如果萧震对小寡妇无意,霍维章便有信心让苏锦成为他的第九房娇妾。   当晚, 霍维章去了七姨娘的屋,七姨娘也是凤眼,单看鼻子以上, 她与苏锦有四五分相似。入账后,霍维章试图将七姨娘想象成苏锦,可惜,一来七姨娘眼里没有苏锦的野劲儿,只会顺从地望着他,二来七姨娘服侍过他很多次了,不如初次的新妇新鲜,短短两刻钟,霍维章便罢手了,无心恋战。   接下来几日,霍维章竟然满脑想的都是苏锦,苏锦肆意打量他的眼神,像幼猫的爪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挠着他,让他心.痒难耐。   正愁没机会接近小妇人,这日上午,派去盯梢苏锦的小厮兴高采烈来报,说苏锦出城了!   .   萧震刚被辽王纳入麾下时,辽王除了送他宅子,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萧震想也不想地,又把银子交给苏锦了。   苏锦没有拒绝!   之前萧震战场立功,朝廷赐他两百两赏银,萧震送她,苏锦坚决不要,最后萧震蒙冤获罪,那两百两银子被朝廷抄走了,只要想到这事,苏锦至今都心肝肉疼,尽管那银子不是她的。现在辽王赏赐,苏锦看着萧震带回来的一匣元宝,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招。   首先,她肯定不能白要萧震的银子,其次,她再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萧震的银子被官府没收!   所以,苏锦向萧震提议,在萧震成亲之前,他收到的俸禄赏银都交给她存着,她会记本账目,清清楚楚地记下每笔银子款项,等萧震将来娶了媳妇,苏锦再把萧震放她这儿的所有存银交出去。万一中途萧震获罪,苏锦就假装与萧震撇的一干二净,那些银子都是她的,算不得萧震家产!   萧震光棍一条,上无父母要他孝敬,下无妻儿要他养,对他而言,只要吃穿不愁,钱财都是身外物,与其烂在他手里,不如送给苏锦娘仨,反正他已经把阿彻阿满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他的钱就是两个孩子的钱。更甚者,冯实为救他而死,如果苏锦要求占有他这一生所赚钱财,萧震也会答应。   总而言之,萧震只管赚钱,赚完了交给苏锦,随便苏锦怎么处置,将来真娶了妻子,他也不会再跟苏锦算什么账,婚后赚的再给妻子就是。   萧震新得了两个小厮,徐武他带在身边使唤,徐文留在家中。苏锦与徐文聊了聊,发现徐文是个管家的好料子,就派徐文去外头打听打听有没有卖田地的,她想把萧震的一百两银子都换成田,收租最省心了。   徐文在外面跑了半月,得知一位姓曹的老翁要卖地。曹老翁家境殷实,有四十余亩良田,本来一家人衣食无忧过得好好的,曹老翁的儿子却被人带坏了,染上赌瘾,输光了自己的私房钱,还在醉酒时打下巨额欠条,不交钱就拿命抵。   曹老翁气归气,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不得已掏出所有家底,还欠百两,只能卖地。   曹家这二十亩良田是成片挨着的,曹家没事时就有富户眼馋要买,曹老翁说什么都不肯卖,现在曹家急于还赌债,原来想买的富户们趁机落井下石,纷纷压低价格,本来能卖一百多两,现在最高价也才给九十两。   曹老翁舍不得贱卖,又担心儿子被赌坊拉走,眼瞅着赌坊的限期要到了,曹老翁愁得嘴角长了一圈火泡。   徐文探到消息,立即告知了苏锦,苏锦闻讯,与萧震商量后,马上带着银子来见曹老翁。   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土路朝郊外曹老翁所住的大旺村而去。两刻钟后,骡车停在曹家门前,苏锦由如意扶着刚刚下车站稳,身后突然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普通百姓可养不起马,苏锦好奇地望过去,就见一匹骏马快速而来,马上的男人身穿蓝色圆领长袍,俊脸如玉,既有萧震的英武,又有豪门子弟与生俱来的贵气。   苏锦皱眉,霍维章,他来大旺村做什么?   徐文陪苏锦来的,霍维章不认识他,徐文以前在王府做事,却认得霍维章。眼看霍维章放缓速度,朝曹家扫了几眼,徐文眉峰微锁,在苏锦身侧低声道:“太太,那是王府右卫的霍统领,应是也要买地。”   苏锦心念电转,看眼听到动静走出来的曹家众人,她趁霍维章下马前问徐文:“昨日你来打听时,可听说霍统领有意买地?”   徐文办事非常稳重,马上回道:“至少我回府之前,来曹家报价的绝无霍统领。”   苏锦动了动手指。   昨日徐文从曹家回城时已是黄昏日落,可以说徐文进城不久,城门便关闭,否则她昨日就来曹家了,不会一大早城门才开就出来。如果说霍家伙计就是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同样打听到曹家要卖地,并禀报给霍维章,那也未免太巧。   感受着霍维章投过来的视线,苏锦更相信,今早霍维章身边的人看见她出城了,知道主子有心思,对方即刻去禀报霍维章,然后霍维章再快马加鞭赶过来,也许此时,霍维章都不知道她是来买地的。   好个花丛老手!   换个姑娘被个俊朗军爷如此“用心”接近,或许便芳心暗许了,可苏锦这辈子最恨霍维章、沈书生此类男人,追求女子时花言巧语说来就来,讨人欢喜的招数也层出不穷,最后把人弄到手了,睡过了便弃如敝屣!   因此,霍维章长得再俊,苏锦也懒得多看一眼。   她朝徐文使个眼色。   徐文心领神会,径直对出来的曹老翁介绍道:“曹翁,这位便是我们太太,我们太太心善,知道您急需钱用,愿用一百一十两买下你那片二十亩的良田。”   这个价格,是苏锦与萧震商议过后的,苏锦爱钱,却不愿占老人家便宜,萧震比她更豪爽,还想多出几两呢。   终于出现个良心买主,曹老翁腰不酸了嘴角也不上火了,当即就要朝苏锦作揖行礼。   “慢着,我出一百二十两。”霍维章将缰绳抛给小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曹老翁意外地看过去,老人身后,曹老翁的妻儿、儿媳妇听到高价,眼睛都亮了!   苏锦默默旁观。   有人出高价,还是位军爷,曹老翁不禁犹豫,身后的妻儿越小声劝他卖给新主,他就越动摇,为难地瞅着苏锦主仆,那意思就是,苏锦若不加价,他就卖给霍维章。   徐文不悦道:“曹翁,昨日你我有言在先,只要我们太太出价高于百两,您就不卖旁人,怎么,现在有人出更高价,您便要反悔吗?”   曹老翁面露羞愧,霍维章咳了咳,他的小厮马上走过来,沉着脸对曹老翁道:“我们爷是王爷身边的霍统领,掌管五千精兵,来买你的地是看得起你,也合乎价高者得的规矩,难道你要我们爷白跑一趟?”   曹老翁被他这么一吓,登时忘了先来后到的规矩,最后看眼苏锦,他弯着腰对霍维章道:“不敢不敢,那就……”   说到这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女人的笑声,轻飘飘的,带着讽刺。   曹老翁疑惑地望了过去,霍维章更是抓住机会,微笑着与苏锦搭讪:“小娘子为何发笑?”   他并非故意要与苏锦作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苏锦知道他的身份,等苏锦不甘心争抢田地了,他再顺势让步,讨小妇人一个欢心。   苏锦早摸透了他的心思,面对霍维章的搭讪,她就当没听见,盯着曹老翁道:“我虽是一介女流,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子不教父之过的道理。令郎好赌成瘾,致使倾家荡产,与您疏于管教脱不了干系。现在您的几个孙子都在旁边看着,曹翁还想以身作则,亲自教导他们违背承诺、见利忘义吗?真若如此,您不如趁有人高价买地,一起把剩下的二十亩也卖了,也省着几十年后,您的孙子又赌钱输了家产,那时未必有人还肯出高价。”   苏锦从小就帮伯父一家摆摊卖包子,一把好嗓子早就练出来了,声音轻重拿捏的恰到好处,无需刻意抬高声音,那流水似的一番话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霍维章惊愕地看着斜对面的小妇人,没想到一个卖包子的寡妇,居然说出这么一番道理。   曹家这边,赌钱的儿子耷拉着脑袋,没脸见人了,曹老翁羞愧难当,视线一一扫过懵懂仰望他的孙儿们,曹老翁咬咬牙,朝霍维章拱手道:“霍统领,您都听见了,这位太太所言极是,老夫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万万不可再教废孙儿们,故老夫要守信将田地卖给这位太太,劳霍统领白忙一场,老夫有罪。”   直到此时,苏锦才瞟了霍维章一眼,想看看男人打算怎么办。   霍维章是花丛老手啊,敏锐地察觉到苏锦的视线,霍维章连忙扶起曹老翁,十分惭愧地道:“是霍某失礼了,老翁不必自责。”   安抚了曹老翁,霍维章正色走到苏锦面前,道貌岸然地朝苏锦作揖,一双黑眸却含笑看着苏锦道:“霍某一介武夫,自小鲁莽惯了,做过不少错事,方才听小娘子一番训诫,尤胜十年读书,真是受教了。”   男人惺惺作态,苏锦比吃了一碗肥肉还腻,转身吩咐徐文:“你与老翁换契,我去田边看看。”   徐文恭敬领命。   曹老翁很感激苏锦,安排他的大孙女芳儿为苏锦带路。   芳儿十六岁,瞧着很文静,苏锦就让芳儿与如意坐到车前。三女都坐好了,车夫驾车出发。   霍维章若有所思地望着马车。   徐文看了他一眼。   霍维章担心露出痕迹,回头徐文向萧震告状,便收回视线,翻身上马,沿原路返回,与苏锦背道而驰。凤阳城有个风流好色的霍统领,徐文早有耳闻,他也隐隐猜到霍维章八成是看上苏锦了,但,此事关系到苏锦的清誉,一个弄不好还可能影响萧震与霍维章的关系,没有确凿证据前,徐文暂且不打算上报新主子萧震。   那边苏锦在芳儿的带领下,来到了她替萧震新买的二十亩良田旁。   勉强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乡间土路两旁,全是一望无垠的平坦田地,曹老翁的田位于路南。芳儿让苏锦站在田地东侧的起点,她沿着土路往前跑了一段,停下来,表示那里就是二十亩地西向的尽头,然后再跑进地里,为苏锦指出南向的尽头。   二十亩啊,很大一块儿地了。   苏锦亲自绕着二十亩地走了一圈,现在地里还种着麦子,曹老翁家收了麦子后,这地就正式归她与萧震打理了。   看完地,苏锦坐车回了大旺村。   徐文与曹老翁去官府交接地契了,苏锦留在村里也没事,芳儿下车后,苏锦吩咐车夫直接回城。马车在村里拐来拐去,经过某一家时,突然听到“嗷嗷”的猪叫,竟是有户人家办喜事要杀猪,自家养的猪,省着去买肉了。   听着那凄惨的猪叫,苏锦想到了她的包子铺,肉馅儿包子特别费肉,如果她自己有猪……   晌午徐文带了二十亩良田的地契回来,苏锦马上又派下一份新差事,让他去城郊买处适合养猪的农家院,这个钱,她自己出。   就在苏锦风风火火准备自己养猪供应苏记包子铺所需时,霍维章找萧震套交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震:你怎么又来了?   霍维章:我想买肉。   萧震:十两银子一头猪。   霍维章:锦娘呢?   萧震一枪.刺了过来,两元虎将再次斗殴,辽王得知,责罚二人在猪圈闭门思过三天。   ☆、第26章   来凤阳之前, 萧震便听说过霍维章的英名, 知道这是一员猛将, 所以霍维章主动与他结交,英雄惜英雄,萧震还挺高兴的。   霍维章与萧震相处片刻, 也挺高兴。   霍家是前朝有名的将族,世世代代出将军, 深受前朝帝王倚重,大周建国后, 霍家一族全部归隐, 霍维章父母早逝,从小被族人欺凌,导致他对霍家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新的皇朝成立,百废待兴急需用人,霍维章便叛离家族,投靠周室朝廷, 再凭借一身武艺,迅速得到重用。   但高官厚禄之后, 霍维章也承受了无数骂名。霍家族人将他逐出族谱,不承认有他这个不孝儿孙,一些朝廷官员嘲笑他没有风骨气节, 霍维章敢做敢当,不把闲言碎语放在心里,但偶尔想起来, 终究意难平。   身份相当的官员对他明嘲暗讽,霍维章索性不去来往,身份不如他的对他巴结奉承,霍维章也看不上,渐渐的,霍维章就成了个独来独往的孤臣,更喜流连风月场所。   萧震为人刚正,也无甚官场好友,但他豪爽豁达不以出身看人,只要性情相投,谁来结交他都愿意与其喝上一壶。霍维章看不起萧震平民出身,本是为了接近苏锦才来,没想到两人脾气对上了,彼此又佩服武艺,故霍维章与萧震切磋一番后,便决定,如果萧震喜欢苏锦,他绝不跟萧震抢女人。   黄昏时分,该回家了,霍维章突然朝萧震叹道:“唉,我府上小妾们又在置气,我一回家,她们定要蜂拥而上来烦我,吵得我吃饭都没胃口,真不想回去。”   萧震豪爽啊,马上道:“霍兄若不嫌弃,今晚我做东,请霍兄共饮。”   霍维章等的就是这句,惊喜地拍拍萧震肩膀:“好,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并肩而行,一同回了萧府。   萧震每天差不多都是日落回家,阿满想干爹,早早就拉着哥哥在前院等着。小丫头耳朵尖,听到马蹄声,猜到是干爹回来了,立即高兴地往外跑。孝期已过,苏锦重新穿红衣了,也给女儿做了几身新衣裳。   辽王府后街,霍维章正对着萧府恭喜萧震得了王爷赏识,忽见萧府大门里跑出来一个穿桃红襦裙的小女娃,粉粉嫩嫩的衣裳,白白净净的脸蛋,站定后认真地瞅瞅他们,然后眼睛一弯,甜甜喊道:“干爹!”   黄莺鸟似的“干爹”,甜的霍维章心都一软,差点替萧震应了下来。   小丫头已经往这边跑了,萧震迅速下马,快走几步,他弯腰,抓着阿满腋窝往上一提,就将女娃高高抱在了怀里。   阿满照例先亲了干爹一口,亲完了,她瞅瞅霍维章,歪着脑袋问:“干爹,他是谁?”   武将身上都有股英气,寻常孩子见了会怕,阿满不知是看萧震看多了,还是继承了娘亲的脾气,见谁都不认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好奇地打量霍维章。而霍维章就凭阿满这胆大的眼神,猜出了阿满的身份。   “这是霍统领,王爷身边的大将。”萧震抱着女儿,面朝霍维章介绍道。   阿满聪明地道:“他跟干爹一样的官。”干爹也是统领呢。   萧震失笑,纠正道:“霍统领比干爹官职高,他手下有五千人。”   阿满最近特别喜欢跟着娘亲数包子,小丫头聪明,都能数到十了,知道五比三大,然后看霍维章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觉得霍维章肯定比干爹更厉害,所以官更大。   女娃娃的想法太好猜,萧震看在眼里,不太舒服,他想做干女儿心中最厉害的男人。   他不舒服,被仰望的霍维章却浑身舒爽,就算没有爱屋及乌那份心,他也喜欢阿满,笑着朝阿满伸手:“阿满过来,给霍伯伯抱抱。”   女人喜欢俊朗的男子,女娃娃也喜欢,阿满很开心地朝霍维章倾身,愿意给新伯伯抱。   萧震却想到了霍维章的风流,男人们来往结交,他不介意霍维章贪恋女色,但萧震不想让霍维章抱他单纯懵懂的干女儿,即便霍维章只把阿满当小孩子稀罕。   “阿满鞋底脏,别污了霍兄衣袍。”萧震摁住女娃倾过去的身子,一边低头抓起女娃一只小脚,阿满在地上跑了一天,鞋底没土才怪呢。   霍维章刚要说没关系,萧震已经将阿满放地上了,指着跟出来的阿彻对霍维章道:“这是我义子,小名阿彻。”   霍维章颇有兴致地打量阿彻。   阿彻一板一眼地行礼:“阿彻拜见霍统领。”   八岁的男娃,沉稳有礼,霍维章也很欣赏,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   两大两小进了院子,萧震让阿彻领妹妹去后院:“今晚我与霍统领拼酒,你们俩在后院用饭。”   阿彻点头,牵着妹妹去找母亲了,小阿满走几步回下头,舍不得离开。   霍维章目送兄妹俩,同萧震赞道:“哥哥俊秀,妹妹娇憨,他们的父母必定都是人中龙凤,容貌不俗。”   萧震心想,单论容貌,苏锦确实是凤,冯实却与龙毫不沾边。   但这话不必说出来,萧震笑笑,请霍维章去堂屋坐,再吩咐徐文知会厨房做一桌好菜。   徐文离开前,隐晦地看了眼霍维章。   霍维章察觉了,不以为意。   过了片刻,好菜陆续端上桌,好酒也抬了上来,萧震抓着酒坛边缘,替两人倒满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这一碰碗,喝起来就没完了,夜幕降临还在互相灌酒呢。   喝得差不多了,霍维章打个酒嗝,摆摆手制止萧震再次倒酒,他黑眸明亮地盯着萧震,口齿清晰道:“萧兄,我霍维章这几年,第一次与人喝酒喝得这么痛快,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不知萧兄愿不愿意认我?”   萧震喝了不知几坛,面色如常,眼睛却亮如星辰,颇有些醉意了。听完霍维章的话,他放下酒碗,诚心道:“霍兄有勇有谋,酒量过人,萧某由衷敬佩,能与霍兄结交,萧某荣幸至极。”   “好,再来一碗!”霍维章抓起白瓷大海碗,倒上酒,再次与萧震碰了碰。   男人们力气大,海碗碰撞,酒水四溅。   一碗喝了个底朝天,霍维章拍拍胸口,看着萧震道:“既然是朋友,我有一惑,还请萧兄坦言相告。”   萧震奇道:“霍兄请说。”   霍维章看看堂屋门口,他略朝萧震倾身,低声问:“我曾听人私下议论,萧兄拒绝李雍的提亲,真正缘由,是你与阿满她娘朝夕相对,日久生了情?”   萧震闻言,酒意去了大半,剑眉深锁,怒火浮于面上:“霍兄听何人所说?”   那语气那神色,仿佛霍维章说出一个人名,他马上就杀过去宰了对方。   但这种愤怒,可能是因为他被冤枉诬陷了,也可能是,隐私被拆穿恼羞成怒。   霍维章摇头道:“这么说的并非一两人,萧兄身正影直,便无需介意。”   萧震怎能不介意?冷声道:“我光棍一个,不畏人言,但弟妹恪守妇道,不该招此非议。”   霍维章总算看出来了,萧震光明磊落,与苏锦确无私情。   既然如此,霍维章不再啰嗦,坦诚道:“不瞒萧兄,半月前我在街上偶遇阿满她娘,当时就惊为天人,回到府中日思夜想。”   “嘭”的一声,萧震拍案而起。   霍维章紧跟着跳了起来,抢在萧震逐客之前道:“萧兄先别生气,请听我把话说完,确实,我今日主动找你,存的是利用你接近阿满她娘的心,但咱们投缘,我不想因为女人丢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友。这样,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否反对我去求娶阿满她娘,只要你反对,我立即收心,终生不再肖想阿满她娘。”   萧震冷声道:“那就请霍统领收心,别再惦记良家妇人。”   “行行行,都听你的。”霍维章先好言安抚,硬是将比他高壮的萧震摁回椅子上,殷勤倒酒。   萧震仍不解气,不喝。   霍维章坐到他对面,疑惑问:“萧兄的意思我懂了,只是我不明白,既然萧兄对阿满她娘无心,为何反对她改嫁?她今年才二十出头吧,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妇人,你忍心让她夜夜独守空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苦熬半生?似她这等年纪的寡妇,大多都会选择改嫁,再觅良缘。”   萧震怒道:“与你无关。”   霍维章叹道:“倘若她不想改嫁,那确实与我无关,如果她有心改嫁呢?不是我自夸,整个凤阳城的青年才俊,除了你与王爷家的公子们,再没有强过我的,只要她愿意做我的妾室,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的一双儿女我也会视为己出。”   萧震讽刺道:“你以为她会当你后院的妾室,日日与人争宠?”   霍维章早有准备,笑道:“有了她,哪还需别的妾?她应了我,我便打发掉家中的八房小妾,我那正妻早就无宠了,她也不争,苏氏到了我的后院,便是名符其实的女主人,专房专宠。萧兄也别急着替她拒绝,她现在的身份,要么做穷人.妻,要么做富人妾,你去帮我说项说项,她未必不应。”   萧震从未想过,苏锦有朝一日会改嫁。   可霍维章有句话说对了,她那么美,那么年轻,真的甘心一辈子为冯实守寡吗?   “萧兄,我对苏氏是真心的,烦请你替我探探她的口风,成了最好,不成我也好趁早死心。”霍维章起身,朝萧震行了个大礼。   萧震抿唇。   霍维章若藏着掖着,他定将之轰出大门,但霍维章坦坦荡荡,他若发作,倒显得不讲道理。再者,今日霍维章被苏锦吸引,明日苏锦出门,会不会再招惹哪个男人?不如趁这次霍维章提亲,他彻底摸清苏锦的打算,只要她想守寡,他定会保她安稳。   思虑过后,萧震沉声道:“好,我替你去问,若她无改嫁之心,还请霍统领言出必行。”   霍维章大喜,感激道:“萧兄放心,霍某好色,但取之有道,绝非地痞流氓之辈。”   .   送走霍维章,已是一更天,萧震不可能摸黑去找苏锦,一个人自行休息了。   但他睡不着。   萧震想到了老家的姑母,他只有一个姑姑,那也是父母死后,他唯一认的亲人。姑姑命不好,第一次被祖父祖母许给了一个酒鬼,酒鬼喝多了便打人,姑姑一直忍气吞声,终于有一日,酒鬼醉酒滚下山坡,摔死了。   酒鬼的爹娘要姑姑守寡,祖父祖母也希望姑姑守寡,姑姑守了两年,后来遇见一个对她好的镖师,姑姑毅然跟着镖师走了,去了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两个村子的人都骂姑姑不守妇道,只有被姑姑接走的萧震知道,姑姑过得很好,夫妻恩爱,儿女成双。   现在的苏锦,与姑姑当时差不多年纪,姑姑会喜欢上别人,苏锦会不会?   萧震左右为难。   他既希望苏锦为冯实守寡,一辈子都记着冯实,又不忍一个花似的女子,孤零零过一生。   罢了,这是苏锦的事,交给她做主罢。   ☆、第27章   前后院住着, 还有一双儿女学话, 苏锦当然知道昨日霍维章来了, 还与萧震喝了半天酒。   对于霍维章,从男婚女嫁考虑,苏锦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 但从个人本事讲,听完夏竹对霍维章家世的介绍, 苏锦还挺佩服他的,佩服霍维章敢脱离家族自己闯荡的勇气, 佩服霍维章在战场上的英勇。   霍维章、萧震都是英雄, 两人能彼此投缘,苏锦并不意外,如果霍维章诚心与萧震结交,苏锦也不反对,顶多自己远着霍维章就行了。   苏锦更关心她的猪舍问题,农家院好找, 买下来也不贵,但还差个养猪好手。   “娘, 我去接干爹。”阿满趴在窗台上,透过琉璃窗见日头偏西了,小丫头突然不想在屋里玩了, 告诉娘亲道。   “去吧,阿彻陪妹妹去。”苏锦捧着账本,头也不抬地道。   阿彻帮妹妹穿上鞋子, 兄妹俩手牵手出去了。   没多久,阿彻折了回来,站在炕沿前道:“娘,大人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苏锦意外地抬起头,看看儿子,她想到了霍维章。   好奇萧震要谈什么,苏锦放下账册,面上平平静静地去了前院。   七月底了,天气转寒,大雁结队往南飞,萧震抱着阿满,父女俩一起看正在头顶飞过的雁队。   “干爹,它们要去哪儿?”阿满恋恋不舍地问,大眼睛望着高空远去的黑影。   萧震心情复杂道:“去江南,你爹你娘长大的地方。”   阿满茫然地眨眼睛,不懂江南是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震抱着阿满转身,对面,苏锦迎着夕阳走过来,她乌黑的发丝染上了淡淡的金色,肤如鲜乳,眸似秋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年轻娇嫩的女人,难怪连霍维章那等世家子弟也会看上,并愿意为她舍弃八房小妾。   “弟妹。”萧震守礼地道。   苏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擅长与她打交道的男人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局促。   她笑了笑,问:“大人找我何事?”   萧震看眼阿彻,弯腰放下阿满,让兄妹俩在院子里玩,他请苏锦去堂屋说话。   苏锦慢步跟在他身后。   进屋落座,萧震咳了咳,端起茶碗道:“昨晚霍统领来家中做客,说他曾在街上见过弟妹,弟妹可有印象?”说完,他抬起眼帘,随意般看向对面的小妇人。   苏锦神色如常,回道:“霍统领啊,是见过两次,一次我与夏竹从包子铺出来,他骑马从街上经过,夏竹认得他,低声告诉了我。最近一次,我与徐文去曹家买田,碰巧霍统领也想买,大家就又撞上了。”   这么巧?   萧震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一根筋的耿直男人,无论如何也看不破霍维章的花花路数。没有多想,萧震垂下眼帘,喝口茶,又犹豫片刻,他才看着地面道:“霍统领托我办件事,我推脱不了,不得已而为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弟妹恕罪,我绝非有意要欺你。”   他拐弯抹角的,苏锦已经猜到七八分,淡笑道:“大人直说吧,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为人?”   这话里透露出对他的浓浓信任,萧震越发难以启齿了。   院子里,阿满探着脑袋朝他招手:“干爹,出来跟我玩!”   萧震下意识道:“好。”然后就站了起来。   苏锦挑眉,啥意思,才开个头就把她撂这儿了?   萧震当然做不出那种事,侧对苏锦,他看着院里的干女儿,快速道:“弟妹,我,冯兄过世快三年了,我不知道你是何想法,昨日霍统领说,他对你一见钟情,想纳你做妾室,还说只要你答应了,他会遣散家中其余妾室,对阿满阿彻视如己出,你,你意下如何?”   苏锦抚了抚帕子。   霍维章还挺磊落,没有利用萧震,而是直接请萧震说媒来了。   “大人肯替霍统领帮忙,是赞成我去给他做妾吗?”抬头,苏锦慢悠悠地问。   余光中,小妇人面如皎月,似是在看他,萧震忙道:“弟妹的婚事,我不会干涉,如果弟妹有改嫁之心,那你告诉我你的要求,我会替你留意适当人选,如果弟妹决意为冯兄守寡,我便替弟妹拦下所有提亲之人,绝不让他们来打扰弟妹清静。”   这话通情达理,很是顺耳,苏锦看向院子,阿彻稳重的照顾妹妹,阿满贪玩,蜜蜂似的四处乱跑呢。   要不要改嫁,苏锦还真没特意想过此事,她在北地人生地不熟,冯实一死,她本能地靠上了萧震,这三年考虑的都是如何抚养儿女,如何开铺子赚钱,对了,她还在努力当个体面的官太太呢,好不给儿女丢脸。   她垂眸沉默,萧震误以为苏锦意动了,只是在衡量改嫁霍维章的利弊。意识到这一点,随之想象苏锦与霍维章恩爱相处的情形,甚至,苏锦也会在霍维章的屋里发出那种声音,萧震突然觉得一阵胸闷。   为何?   萧震试图找出理由,然后,他找到了。   因为冯实对苏锦一心一意,苏锦怎么对冯实好,都是应该的,可霍维章,此人在战场是个英雄,光明磊落也值得与之结交,但在女人上,霍维章还不如冯实,他,配不上苏锦被冯实视为珍宝的那份好。   而苏锦的“慎重考虑”,更让萧震烦躁,偏偏,他还不能说霍维章的坏话。   不耐烦等苏锦慢慢考虑,萧震目视前方道:“人生大事,弟妹不必急于告诉我结果,你先……”   “听闻霍统领风流成性,绝非良配,请大人替我回绝于他。”苏锦离座,往他身边走了两步道。   萧震低头看她,虽然暗暗庆幸苏锦做了正确选择,他还是忍不住好奇,疑惑道:“霍统领是正三品武官,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弟妹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苏锦冷笑,瞪着他道:“或许大人与霍统领一样,觉得我是个寡妇,能给官爷当妾定会喜出望外,但我苏锦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与其被你们嫌弃挑挑拣拣,还不如做个自在寡妇。总之我今日把话说明白,以后再有人托大人提亲,凡是要我做妾的,大人直接拒了便是,官再大我也不稀罕!”   萧震目瞪口呆!   她,她居然自夸貌美?   虽然这是事实,可哪个女人敢这么说?   苏锦见他愣愣的,想到萧震居然愿意替霍维章劝她去做妾,憋了许久的气终于爆发,狠狠剜了萧震一眼,便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去,即将跨出堂屋时,苏锦再换成笑脸,免得一双儿女看她生气了,担心害怕。   堂屋里头,萧震回过神来,仔细品味小妇人刚刚的话。   要她当妾的直接拒掉,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娶她当正妻,她也愿意改嫁?   一时间,萧震不知该作何感想。   回到后院的苏锦,继续琢磨她的猪舍了。如果有适合改嫁的良人出现了,她自会把握机会,那人没出现之前,她更想集中精力养好一双年幼的孩子,顺便努力赚钱。   翌日,霍维章做东,请萧震去酒楼吃席,见了面,霍维章期待地看着萧震。   萧震肃容道:“我弟妹虽然出身低微,却一身傲骨,不愿与人为妾,霍兄忘了她罢。”   霍维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先是生气,气苏锦不识抬举,但,想起苏锦那双无所畏惧的丹凤眼,确非甘心为妾之人,霍维章苦笑,笑着笑着他又皱眉沉思,过了会儿,霍维章终于确定了什么般,摇头惋惜道:“我那发妻为我生了一双儿女,不争不妒,从未出错,我不能无故休妻,看来,我与阿满她娘是彻底无缘了。”   他放弃的痛快,萧震很满意,一边替霍维章倒酒一边朗声劝道:“天下美人多不胜数,霍兄再找个愿意做妾的便是,不必为此烦恼。”   霍维章看着面前的酒,脑海里还是苏锦俏生生的模样,顿觉怅然若失:“萧兄没尝过女人吧?你不懂,女人虽多,似苏氏的却凤毛麟角,既美艳又泼辣,还通情达理,可遇不可求啊,唉,咱们俩换下身份多好,若我是你,必当娶她为妻,近水楼台先得月。”   萧震皱眉,只是没等他开口,霍维章突然抬头,古怪地打量他:“我说萧兄,放着那样一个美人在身边,你就真的没动过心?”   萧震本能地道:“我与冯实情同手足,冯实为救我而死,我岂能霸占其妻?”   霍维章常与女人厮混,心思更细腻,立即听出了萧震话里隐藏的甚至连萧震都没察觉的东西!   他慵懒地靠到椅背上,摸摸下巴,揶揄地打趣萧震:“我问萧兄是否对苏氏动心,萧兄避而不谈,只从道义上说你不该动心,如此看来,萧兄其实也是喜欢苏氏的吧,碍于道义才严于律己,不敢越雷池一步?”   萧震脸色大变,怒斥他道:“萧某绝非见色忘义之人,霍统领再妄加揣测,萧某这便告辞。”   “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霍维章赶紧拦住他,又是赔笑又是罚酒的,再三保证他不会再提苏锦,这才消了萧震的气。但霍维章心里自有判断,既然萧震对苏氏有意,只是还不自知,他便彻底收了纳苏锦为妾的心。   霍维章不提苏锦了,他的戏言却在萧震心里扎了根,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这顿酒席,萧震连续地喝酒,霍维章陪他喝,一直拼到酒楼打烊,二人才分别骑马回府。   “大人总算回来了,阿满小姐一直找您呢。”男人一身酒气,春桃避开些,小声地道。   萧震脚步一顿,目光投向后院,天早黑了,阿满也睡了吧?   旁边春桃自顾自地道:“大人先喝茶歇息歇息,我让厨房备水去,再去知会太太一声。”   萧震垂眸,继续往前走。   这么晚了,她也在等他回来吗?   应该是的,他平时都黄昏归府,今日迟迟不归,她多半担心了吧?   不知不觉间,醉酒男人的脑海,全被一个叫苏锦的小妇人占据了,同时耳边不停回荡霍维章的话:“萧兄没尝过女人吧?你不懂,女人虽多,似苏氏的却凤毛麟角……”   萧震是没碰过女人,但他在寂静的深夜听见过女人的声音,那是苏锦的,高高低低的,久远到他都快忘了,然而今晚,那声音莫名地清晰起来,醒着时在他脑海盘旋,就连睡着了,她与她的叫声,也入了他的梦。   夜深人静,萧震突然惊醒,他急.促地喘着气,全身都是汗。   待呼吸恢复正常,萧震后知后觉地发现,底下的被褥,脏了。   翌日早起,萧震没与苏锦商量,直接安排春桃去后院了,从今以后,他的起居全部交由徐文、徐武兄弟负责。他说这话时,春桃正准备为萧震叠被,男人冷不丁撤了她的差事,语气还很严肃,春桃胆小啊,又不敢当面问萧震缘由,憋着泪去找苏锦诉委屈。   苏锦来北地后最先认识的就是春桃、刘婶,听完春桃的哭诉,苏锦也奇怪,领着春桃去了前院。   萧震刚好去晨练了,徐文抱着一卷半旧不新的被子走了出来,差点撞上苏锦。   就在那一瞬间,苏锦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息。   她嫁过人,马上猜到了那是什么味道。   “太太怎么来了?”徐文状似不经意地将被子挪到身后。   苏锦一脸凝重地道:“春桃被大人训斥了,我想问问怎么回事。”   徐文看眼委屈巴巴的春桃,替耿直又薄面皮的大人找借口:“大人向来不近女色,春桃年纪渐长,大人想避嫌吧。”   春桃惊讶地张开嘴,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苏锦忍笑,一边领着春桃往回走一边嗔怪道:“大人是为你好,偏你喜欢胡思乱想,行了,以后留在后院替我做事罢!”   春桃乖乖地点头。   苏锦偷乐,萧震这人,还真是不近女色啊,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想让女人知道。   不过一把年纪的,只能自己动手,萧震也挺可怜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维章:萧兄何必压抑自己,我帮你支招。   萧震:不需要。   霍维章:那你的性.福怎么办?   萧震:不用你管。   暗中观察的王府侍卫如实将这番对话转告给了辽王。   辽王沉吟一番,决定再也不罚两员大将一起面壁了。   ☆、第28章   七月底, 苏锦在郊外的猪舍建成了, 早上苏锦准备出门, 阿满追过来,非要跟娘亲去。   苏锦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发了愁。   虚三岁的小丫头, 正是学话最快的时候,苏锦去看阿贵、吉祥做包子, 因为就在跨院,阿满要去她没拦着, 结果小丫头在跨院玩了几天, 竟把做包子的一整套流程都记熟了,没事的时候自己掰着手指念叨,菜包一文钱,肉包两文钱……   女儿聪明,苏锦引以为傲,女儿的丫鬟, 也就是从王府出来的秋菊却小声提醒她,说小姐是官家女, 天天念叨这些,万一出门做客时说出来,其他小姐多半要笑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锦再不敢让女儿接触包子了,猪舍的事更不会在女儿面前提。等女儿十二三岁了,懂事了, 她再教女儿管家,在那之前,苏锦希望女儿与别家的闺秀小姐们一样,喜欢花草字画,可不能像村娃那么粗鄙。   “娘去买东西,不能带小孩子,阿满听话,去找干爹玩。”苏锦抱起女儿,笑着哄道,今日萧震休息,没出门。   阿满喜欢干爹,但她更想出门玩,拨浪鼓似的摇头,小胖手紧紧地搂着娘亲脖子。   苏锦头疼,看向儿子。   阿彻听话,娘亲让他留在家,他一定会服从,可妹妹撒娇,他也无可奈何。   苏锦无法想象香喷喷的女儿喜欢上臭臭的猪崽儿的情形,咬咬牙,她抱着阿满去找萧震。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萧震一直在刻意回避与苏锦见面,今日也是知道苏锦要出门,他才留在府里,准备苏锦一走他就陪阿彻兄妹俩玩的。院子里突然传来阿满甜甜的“干爹”,萧震疑惑地站了起来,苏锦走了吗?他好像没听见动静。   “大人,太太与少爷小姐来了。”徐文及时通传道。   萧震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去战场面对敌国千军万马,都比与苏锦打交道轻松。   可是人来了,不见又不行。   萧震神色冷峻地走了出去。   苏锦跨进堂屋,对上的就是萧震这张冷脸,似乎从她因为霍维章训了萧震一顿后,他就不给她好脸了,真是小心眼。   好在,苏锦早不怕他了。   “阿满,昨晚.娘在花园丢了二两银子,干爹捡起来了,就在屋里藏着呢,你快去找出来。”苏锦弯腰,要勒着她脖子的女儿下去。   这时节衣裳还不算厚,苏锦穿了一件杏色的小衫儿,站着时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但她一弯腰,加上怀里还坠着个女娃娃,压得衣领下滑,登时露出一截白.生生花瓣似的嫩脖儿。萧震本来没看她,因苏锦说他捡了银子,分明是莫须有,他才疑惑地瞅了眼苏锦,恰好就看到这一幕。   女人鲜少见光的肌肤,比脸蛋、小手还要白几分,白得刺眼。   萧震是农家孩子,幼时四处乱跑,早晒黑了,长大了他先学武当镖师,后入伍上战场,风吹日晒,弄得一身皮.肉浑似古铜,精.壮结实。自己黑,乍然看到那么白的脖子,萧震的心狠狠地跳了几跳,不受控制。   回神后,萧震立即移开视线,脸更沉了。   “干爹,你捡了我娘的银子?”阿满怕娘亲骗她,脚沾地了,小胳膊还搂着娘亲,扭头问道。   萧震没来由冒出一股火,苏锦什么意思?他真捡了她的银子,自然会还回去,现在她找上门来,是怀疑他贪了她的钱?   他刚要否认,却听小妇人咳了咳,萧震抬头,就见苏锦快速地朝他挤眉弄眼,阿满一看她,她又马上恢复浅笑的模样。   萧震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配合道:“是,干爹藏起来了,阿满找到就给你。”   阿满是个小财迷,一听这话乐了,松开娘亲,开心地去干爹屋里找银子。   “阿彻去帮妹妹。”苏锦一边站起来,一边轻轻推了推儿子。   阿彻也进去后,苏锦快步走到萧震身旁,还没开口呢,高大魁梧的汉子却避如蛇蝎般连退两步。   苏锦奇怪地仰头。   萧震垂眸看地,肃容道:“弟妹有话直说。”   苏锦着急与他商量事情,暂且将萧震的反常抛到脑后,低声道:“大人,我想到郊外的猪舍看看,那边太臭了,我不想让阿满去,毕竟是女孩子,偏阿满又闹着要出门,大人有空的话,能不能带他们兄妹去城里逛逛?顶多一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萧震想到了霍维章,如果苏锦不出门,就不会被外面的男人看上。   他皱眉道:“猪舍的事交给徐文便可,弟妹安心待在家中罢。”   自己的生意,一次都不去,苏锦怎么可能安心?就跟萧震的二十亩良田一样,以后她可以全部交由下人打理,她只管看账就行,但买地之前、猪舍正式建成时,她必须亲自看过才能放心。   有求于人,苏锦放低姿态,讨好地道:“我就去一次,大人您就累一累,帮我一回吧?除了我,阿满最听您的话了,别人都看不住她。”   一样娇媚的嗓音,骂人时犀利地很,求人时那股子娇就好像活了一样,丝丝缕缕地缠住了男人的心,似妖怪故事里狐狸精勾人的制胜法宝。   萧震第一次被女子这般讨好,小疙瘩起了一身。   “好。”他僵硬地道,说完去主位落座,径自端起茶碗。   “您拿着,一会儿给阿满。”苏锦跟过来,从袖口翻出二两碎银,递给萧震。   出门肯定要花钱,萧震随身带了些碎银备用,不想要她的,道:“我有。”   苏锦见他今日脸色异常地臭,也不知再闹什么气,突然不敢再烦人家,转个身,朝屋里道:“阿满出来,娘找到了。”   蹬蹬蹬的一阵脚步声后,阿满挑起帘子钻了出来,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娘亲。   苏锦摊开手心,露出碎银。   阿满嘿嘿笑了,没问娘亲在哪找到的,跑过来就把银子抢到了自己手里。   苏锦蹲下去,扶着女儿肩膀道:“娘不出门了,干爹要带阿满去外面逛,阿满想不想去?”   “想!”阿满立即望着干爹道。   萧震不习惯骗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就当是笑了。   苏锦回后院帮女儿换了身衣裳,收拾好后,萧震抱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阿满,阿彻陪在身边,一大两小一起出去玩了。苏锦等了两刻钟,确定爷仨已经走远,这才坐上马车,带着徐文一块儿赶去郊外。   农家院便宜,苏锦以一两银子一年的价格,在大旺村赁了一处破房,三间瓦房修修补补,再在院子前后砌上一人多高的石头墙,养猪的独眼刘不知从哪儿抱来四只小狼狗,前后院各两只,就不怕贼人来偷东西了。   苏锦围着院子前后转了一圈,对这宅子挺满意。   “太太进去瞧瞧吧。”独眼刘恭敬地道,恭敬中又流露出几分自豪,盼着让主子夸似的。   苏锦、徐文、如意一块儿进去了。   前院很大,中间留出一条四五人并行的土路,两边分别搭了大大的猪棚,每个猪棚又用石头墙隔成五个小间。   独眼刘解释道:“一间能养四头大猪,整个前院加起来养五十头没问题,将来咱们生意红火了,后院还能再盖两片猪棚。”   苏锦失笑,看着左边猪棚里仅有的一头大母猪与八只刚出满月的小猪,憧憬道:“希望早点等到那一天吧。”   猪肉贵,养猪也挺费钱,一头母猪就花了十五两,八只猪崽儿合计二十四两,再加上修缮猪舍的花销,苏锦是卖了彰城她那两亩田地,再拿出所有积蓄,才总算干成这件事。萧震得知她要卖地,提出让她从他的账上支钱,可苏锦连他给两个孩子的月钱都没动,又怎会借他的?反正她搬到凤阳了,彰城的田卖了更省心,区区两亩,不值得她大老远地惦记收成。   独眼刘很有信心,看着那八只猪崽儿道:“太太放心,旁人养头猪要花大半年,搁我这儿四个月就能养肥一头猪,您等着吧,腊月里这八只崽儿就能有两百多斤了,母猪年前也能下窝崽儿。”   苏锦既然敢做这养猪的生意,自然是看好它的,笑着鼓励独眼刘:“行,你好好干,年底猪肉卖钱了,我给你涨工钱。”   独眼刘胸有成竹地笑。   .   苏锦在城外看猪时,萧震带着孩子们来了凤阳城主街,城内繁华,大小商铺鳞次栉比,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儿,卖些花布、梳子、首饰什么的。   萧震个子高,阿满靠在魁梧的干爹怀里,前后张望左看右看,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萧震头回陪孩子们出门,怀里抱着阿满不怕出事,但他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生怕阿彻丢了。   他每次回头,阿彻的眉头就要皱一下,觉得萧大人太不信任他,他又不是妹妹,喜欢乱跑。   负责保护阿彻的徐武也很委屈,忍不住道:“大人您尽管往前走,属下保证会守好少爷。”   萧震严肃地点点头,走了一段,又回头,视线直奔阿彻。   徐武:……   阿彻:……   “干爹,去那边!”阿满突然兴奋地叫道。   萧震顺着女娃的胖手指望过去,看到远处百姓们围成一圈,里面似乎有人卖艺,不时传出喝彩。   干女儿喜欢,萧震马上朝那边走去,仗着身高优势,萧震轻轻松松地挤进人群,站在了最前面。场地中间有个四十来岁的白脸瘦汉,正指挥四只黄毛猴抬一顶软轿,轿子不大,只能坐三四岁以下的孩童,这会儿上面就有个圆头圆脸的男娃,开心地笑呢。   萧震高大挺拔,犹如鹤立鸡群,一出现白脸瘦汉就注意到他了,堆笑吆喝道:“猴子抬轿,只需十文钱就能坐一次,这位爷要不要让您的千金试试?”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萧震看向阿满。   阿满认真地瞅猴儿们呢,稀奇极了。   白脸瘦汉蛊惑似的问:“想不想坐轿子啊?”   阿满瞅瞅他,连连点头,天不怕地不怕的。   萧震最宠干女儿了,既然阿满想坐,他便抱着阿满跨了进去,阿彻皱皱眉,原地没动。   前一个孩子坐完了,白脸瘦汉给四只猴儿分别发了一块儿不知什么做成的饼,四只猴儿轿夫般坐在轿子旁,一边吃饼一边打量围观的百姓,憨态可掬,逗得众人不时发笑。吃完饼,主人一吆喝,四只猴儿齐齐整整地抬起软轿,又招来一阵喝彩。   小阿满站在人群当中,以为大家都在笑她,她也跟着笑,娇憨可爱的女娃,引人瞩目。   白脸瘦汉要抱阿满上轿,萧震没用,亲手将干女儿放了上去。   阿满可聪明了,不用人教,自己抓紧了软轿扶手。   猴儿们出发了,沿着场地绕圈,阿满津津有味地瞅着前面的两只猴,萧震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随时准备接住干女儿。   转了半圈,阿满突然在一群大人中间,看见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公子,穿的还是绸缎衣裳。   阿满忍不住盯着小公子看。   萧震抬头,竟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世子?”他意外地道。   被阿满盯着看的华服小公子,正是辽王府七岁的世子爷,周元昉。   周元昉刚到不久,挤进来就见软轿上有个穿桃红襦裙的女娃娃,白白净净的脸蛋,乌溜溜的丹凤眼,笑得特别开心,好像并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傻。周元昉觉得有趣,只顾看女娃娃,没留意女娃娃身后之人。   这会儿见到萧震,那个二哥经常与之切磋武艺的王府亲兵统领,周元昉顿觉扫兴,也没理会萧震,扭头就走。   阿满与萧震都望着他,直到那单薄的身影消失地无影无踪。   萧震犹在不解,阿满心思回到猴子上,嫌弃猴儿们走得慢,突然叫了一声:“驾!”   脆脆的声音,气势十足,像极了萧震。   萧震笑了,围观的百姓也笑,就连已经决意离开的世子爷,都往回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阿满:娘,我今天坐猴轿啦!   苏锦:真好,娘都没坐过呢。   阿满指挥萧震:干爹,快去给我娘找猴来!   萧震:没有猴,只有我。   阿满:那干爹抬我娘。   萧震看苏锦,苏锦一巴掌将他扇成了猴样! ☆、第29章   快过中秋了, 辽王给身边的亲信赐了节礼, 萧震得到的, 是两坛好酒,两盒月饼。   萧震收下好酒,让徐文将月饼送去后院。   月饼是枣泥馅儿的, 特别甜,阿彻、阿满都喜欢甜食, 兄妹俩面对面坐着吃,哥哥斯文, 妹妹吃的脸蛋上都沾了月饼沫儿。   苏锦坐在一旁看着, 想到了前两年的中秋。因为那时还没出孝,家里都没大办,萧震一个人待在前院,她们娘仨吃几块儿月饼就算过节了。今年娘仨出孝了,除了包子铺还办了猪舍,萧震也逢凶化吉得到了辽王倚重, 都是喜事,值得好好热闹热闹。   带上提前拟好的礼单, 苏锦去前院找萧震。   萧震站在堂屋前正与徐文说话,余光瞥见拐角多了道红裙身影,萧震心一紧, 如临大敌。   徐文退到一旁。   萧震转向苏锦。   苏锦抬起手里的礼单,笑着道:“该送出去的中秋节礼我都理好了,大人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萧震颔首, 也没请苏锦去堂屋坐,就在那站着简单浏览了一遍。   “弟妹思虑周全,就按这张单子送罢。”萧震目不斜视地将礼单还给她。   天还没黑,夕阳灿灿,将他拒人千里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苏锦奇怪了,接过单子,她微微歪头,纳闷地问不肯正眼看她的冷面统领:“大人近日似乎不太待见我,是我无意间哪里做得不对,触怒大人了?”   一个院里住着,苏锦不想与萧震闹不和,有什么心结说出来,该改的她都改。   萧震做了不该做的梦,自责羞愧,一怕自己被苏锦的色相所惑越陷越深,二是心虚怕露出端倪被精明的小妇人察觉,故每次遇到苏锦,他都做出肃穆威严之态加以掩饰,但萧震没想到,她会因此生出误会。   “弟妹多虑了,你并无得罪我之处。”萧震略微缓和神色,心平气和地道,还看了她一眼。   他不看还好,越看越像补救,想糊弄过去。   苏锦皱眉,正色道:“大人有何不满尽管直说,你这般敷衍,叫我如何放得下?”   萧震不擅口舌之争,闻言只好看着她道:“我对弟妹真无不满。”   这是实话,苏锦望着他剑眉下的黑眸,在里面看到了认真,以及几分无奈,好像她在胡搅蛮缠。   对视片刻,萧震再次垂下眼帘,似畏惧什么,高高壮壮的汉子做出这等姿态,莫名可笑。   苏锦不懂萧震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很确定,萧震真没生气。   所以苏锦不再追问,拍拍手里的礼单,她轻声道:“大人,你照顾我们娘仨也有三年了,咱们没有血缘关系,彼此照应却胜似亲人,中秋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我想置办一桌酒席,晚上咱们四口人一桌吃菜赏月,大人意下如何?”   胜似亲人……   萧震心里不停盘旋这四个字,原来,她已经把他当亲人看了吗?   既然是亲人,他怎能拒绝她的好意?   面对苏锦询问的眼神,萧震点点头,道:“劳弟妹费心了。”   “一桌酒席而已,不费事。”苏锦朝他笑了笑,水盈盈的眸子,在金色的夕阳里潋滟生辉。   萧震不受控制地,再次沦陷。   等他回神,苏锦已经走开几步了,领着如意回了后院。   萧震闭上眼睛,原地站了片刻,他深深呼口气,强迫自己将苏锦刚刚的笑靥抛出脑海。   转眼到了中秋,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   傍晚萧震、阿彻一起陪阿满玩,苏锦亲自下厨做菜。苏锦天生厨艺好,她也喜欢做菜,忙得不亦乐乎,这边她做好一盆,春桃便端出去一盘,等院子里的方桌快摆满了,苏锦终于罢手,端着最后一道蒸螃蟹跨出厨房。   北地螃蟹少见,看到久违的螃蟹,阿彻偷偷地咽口水。   萧震、阿满都愣愣地盯着盘子里的大螃蟹,萧震认识但没吃过,三岁的阿满连见都没见过。   “娘,这是什么啊,好丑。”阿满用筷子戳了戳螃蟹壳,挺嫌弃地道。   苏锦笑:“这叫螃蟹,可香了,一会儿娘给阿满剥。”   阿满半信半疑地点头。   方桌旁一共摆了四把椅子,但此时阿满在干爹怀里呢。   “过来娘抱吧,干爹要喝酒。”苏锦放好螃蟹,用帕子擦擦手,绕到了萧震身旁。   阿满喜欢让娘亲喂饭,乖乖地朝娘亲伸胳膊。   因为苏锦的靠近,萧震浑身僵硬,眼帘低垂,如尊战佛。   苏锦眼里只有女儿,没留意他的异样,上前一步,她弯腰,双手轻轻掐住女儿的腋窝。萧震很高,阿满小小的被他完全笼罩,苏锦俯身时,鬓发恰好与萧震的脸庞持平。近在咫尺,萧震闻到了小妇人的发香,很干净的味道,却又变成了妖精勾人的法宝,准准地勾住他的心。   视线自作主张地往她脸上瞄,才瞥见一抹莹白,萧震生生别了开去。   不可,不可,他再次告诫自己。   苏锦提起女儿,坐到了萧震左下首,对面就是阿彻。   “吃吧,都是一家人,就别互相客气了。”坐稳了,见萧震与儿子还都僵着不动,苏锦熟稔道。   萧震急需做点什么忘掉刚刚她的接近,闻言便端起酒壶,替自己倒了满满一碗。   “干爹喝酒了。”阿满盯着干爹的酒碗,喃喃地道。   就在女娃惊呆的注视下,萧震抬起酒碗,一口喝了精光。   苏锦早知他的酒量,并不惊讶,一边熟练地剥蟹一边逗阿彻:“等阿彻长大了,陪大人喝酒。”   阿彻瞄眼桌上的酒壶,想象不出酒的味道。   苏锦剥了一条蟹腿给女儿,阿满张嘴接住,试探地嚼了几口,仰头朝娘亲笑:“好吃!还要!”   苏锦亲了亲小丫头,然后分给阿彻、萧震一人一只大螃蟹。   阿彻喜欢吃螃蟹,低头剥了起来。   苏锦专心喂女儿,觉得差不多够了,苏锦才发现萧震一直没碰螃蟹,只挑其他菜吃。   苏锦忽然想起,昨日她吩咐刘婶买螃蟹,刘婶笑着说她从没吃过那玩意,或许,萧震也没吃过?没吃过的人,大概也不会剥吧?   苏锦没有多想,将刚剥好的一条大蟹腿放到了萧震碗里,热情道:“大人尝尝,挺好吃的。”   萧震心中一颤,低头,就见碗里多了一截白.生生晶莹剔透的蟹肉,有点,像她。   小妇人还在殷切地看着他,萧震僵硬地夹起蟹肉放到嘴里,胡乱嚼嚼便咽了下去。   “怎么样?”苏锦问。   萧震苦笑道:“我不太习惯这味道,弟妹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既然他这么说了,苏锦就真的不管他了。   吃着吃着,天色渐暗,东边天空升起一轮火红的圆月,离地那么近,仿佛伸手可触。小院宁静,远处的街上却传来隐隐约约的人语,今晚城内有花灯会,百姓们都出门看灯去了。   阿彻朝外面望了几次。   苏锦注意到了,猜到儿子想看灯,她柔声问女儿:“街上挂满了花灯,阿满要不要去看?”   “要!”阿满最喜欢出门了。   苏锦便做主,饭后娘仨去看灯。   “干爹也去!”阿满小手拍拍干爹那边的桌子,理所当然地道。   萧震正喝酒,一下子喝呛了,以拳抵唇侧身咳嗽。   他这么大的反应,苏锦突然意识到,就算萧震是她的亲大伯子,哪有大伯子陪弟妹去赏灯的?   萧震最正经了,肯定也这么想的。   为了避免解释起来尴尬,苏锦及时哄骗女儿:“大人喝醉了,一会儿就得睡觉了。”   阿满怀疑地瞅着干爹。   萧震配合苏锦,佯装打哈欠。   阿满信了,一本正经地安排道:“那干爹去睡觉,我们去看灯。”   苏锦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瓜。   饭毕,丫鬟们收拾桌子,苏锦演戏演到家,提醒萧震:“大人快去歇息吧。”   萧震颔首,看着阿满叮嘱她:“我派徐文徐文保护弟妹,弟妹早去早回。”   苏锦笑道:“好。”   萧震转身回房,苏锦回后院换衣裳,晚上风凉,她拿出新做的三件斗篷,娘仨一人一条。   一刻钟后,娘仨由如意、徐家兄弟陪着,出发了。萧府与辽王府离主街都不远,走路去便可。   他们走后不久,萧震坐在寂静的内室,越来越烦躁。街上鱼龙混杂,苏锦貌美,阿彻阿满太小,万一徐家兄弟疏忽,让娘仨被人抢了一个两个,甚至一起抢了,怎么办?   娘仨谁被抢萧震都无法承受,拳头攥紧又松开,萧震突然起身,一个人离开了府邸。苏锦一行人是去玩的,闲庭散步走得慢悠悠,萧震脚步飞快,很快就追上了他们,然后躲在远处,暗中保护。   灯市如昼,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接踵,谨慎起见,徐文牵住了阿彻的手,徐武与如意一左一右守在苏锦母女身边。阿彻很不喜欢被人牵着,本想甩开徐文,见前面母亲与萧大人一样走几步就回头看看他,阿彻抿抿唇,默许了徐文的做法。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娘仨慢慢地随着人流走动,有徐文徐武严加防护,便是有宵小之徒,也不敢靠近。   但人灾可免,天灾难防。   街道两侧全是灯铺摊子,北地入秋后多风,今晚开始还好好的,然后某一时刻,平地突然掀起一股狂风,风卷黄沙,吹得行人纷纷低头闭眼,亦吹得杆头高挂的灯笼摇摇晃晃,其中有家灯铺将挂灯的架子搭得特别高,狂风一来,灯架不禁吹,“哗啦啦”散架摔了下来。   彼时路人都在闭目防沙尘入眼,没人想到灯架会倒,于是灯架与满满一架的灯笼全砸在了百姓身上。天干物燥,灯笼纸着了,被砸百姓的衣衫也着了,着火的百姓们急得乱窜,双手乱舞,又把火苗引到了身侧之人衣上。   短短一瞬间,以灯架倒塌之处为中心,火光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锦够幸运,没被砸,她也够倒霉,灯架倒地之处,就在她们娘仨几步之外。   “快跑!”别人慌乱不知所措时,苏锦最先反应过来,将阿满塞给徐武,她推着徐武往外跑。徐武力气大,肯定比她跑得快,苏锦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算她跑不了,也要一双儿女随着徐家兄弟顺利脱险。   “太太!”徐武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   苏锦挤在人群中间,气势十足地骂他:“先送少爷小姐出去,脱险了再回来接我!“   阿满早吓坏了,哭嚎着喊娘,小手使劲儿往后够,苏锦心如刀绞,见徐武还在犹豫,她红着眼睛又骂了一通。   苏锦身后,火光越来越盛,徐武不想丢下苏锦,但此时的情况,一旦他耽搁,最后可能三人都逃不出去。   “走!”徐文死死束缚住挣扎的阿彻,厉声命令道,比弟弟先一步看清形势。   徐武目眦欲裂,最后看眼身后的苏锦、如意主仆,他心一横,猛兽般往前冲去。   人太多,转眼之间,苏锦就看不到女儿了,但她听得见女儿的哭声,那声音越来越远,远的让她安心。与此同时,苏锦也在努力地往外挤,可就在她拼命想活的时候,一个满身是火的人影惨叫着朝这边扑来了,她后面的男人见情况不对,一把拽住苏锦往后甩去,免得自己遭殃!   苏锦都被甩懵了,眼看她就要迎面撞上火人,腰间突然多了一道铁臂,那人一边将她抓回怀里,一边高抬长腿,直接将扑过来的火人踹了回去!   苏锦瞪大了眼睛,刚想看看救她的恩人是谁,天地再次旋转,等她重新稳定下来,却是被人甩上肩头,扛着她往前冲了。   小腹硌得慌,苏锦扭头,火光跳跃,她看见萧震冷峻的脸。   “大人?”苏锦惊呼出声,他不是歇息了吗,怎会在这里?   萧震无心说话,劈山裂海般大步前行。   他想走,身后的人不甘心,这种时候,多拉一个垫背,就可能抢下自己的命。   拦不住高大魁梧的萧震,有人便去拽苏锦,苏锦趴在萧震肩上,双腿在后,被人抓住脚踝往后一扯,吓得她魂都飞了,一边死死攀住萧震肩膀,一边踢腿挣扎,试图摆脱对方的控制。   萧震回头,面如阎王。   那人胆怯,登时松了手。   但萧震不放心,也不想再因此耽误时间,遂将身上的小妇人一转,换个方向抱着。   真的是抱,不是扛,力大如牛的萧统领,竟然仅用一只手就抱紧了苏锦大腿,从远处看,苏锦好像凌空站在他身前一样。但身为被抱的那个,苏锦无暇佩服萧震的力气,为了保持平衡,她本能地靠向萧震肩膀,并,抬手环住了他脖子。   完成这个本能的动作后,苏锦才发觉这样太亲.密了,下意识就要松开。   “别动,逃生要紧。”萧震冷声道,如果她晃晃悠悠的,他也跑不快。   苏锦咬唇,看眼身后的火光,她重新扣紧他肩,如藤缠树。 ☆、第30章   靠近火起的地方, 人潮拥挤, 萧震只管往外闯, 苏锦埋在他肩头,渐渐感觉到一丝不自在。   四周都是人,她被萧震竖抱着挂在他身前, 萧震前行,她先撞上前面的百姓, 被挤得不由自主往他怀里贴,同时萧震又被后面的人往前推搡, 两人这么一挨一摩, 就带起了身体上的异样。或许未出阁的姑娘迟钝些,苏锦嫁过人啊,又丧夫三年,久违的感觉一旦冒头,她想压都压不住。   像是一股小火苗,从萧震宽阔坚.硬的胸膛、从他紧勒她腿的强壮手臂窜了过来。   这叫什么事?苏锦努力转移心思。   徐文、徐武都是王府出来的人, 本事高超,这会儿已经护送阿彻阿满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如意一身力气不输同龄男儿, 刚刚要护着她才走得慢,少了一个包袱,如意应该能逃出来。   萧震莫非也喜欢赏灯, 不好跟他们同行,自己单独出来,恰好在火起时遇到了她?   哎, 不得不说,萧震这个头没白长,单手抱她居然都不吃力。   想着想着,注意力又回到了萧震身上。   鬼使神差的,苏锦想到了徐文抱出来的那床棉被,那么浓的味道,萧震……   哎,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苏锦自己臊得慌,萧震那里是不是跟身高一样鹤立鸡群,与她有何关系?   她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眼儿低垂,显得乖极了。   萧震起初无暇感受怀里的小妇人,但随着拥挤的人潮散开,他忽然觉得耳垂一痒,却是晚风吹乱她的发丝,有一缕落在了他脖子耳朵上。有些东西,没注意便可,一旦注意了,就像春雨过后荒原上的野草,疯狂地蔓延开来。   继发丝之后,萧震还发现,小妇人似乎揣了两个肉馅儿大包,紧紧地抵着他。   灯笼引起的火离他越来越远,萧震体内却掀起滔天火浪,她还那么乖,像个被自家爷们抱着的小媳妇。   越想,萧震就越热。   苏锦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萧震步伐很大,每走一步她都要颠一颠,苏锦一直在默默抵挡身上不该有的感觉,忽的,手下他铁铸般的皮.肉突然烫了起来,像是病中人发烧。苏锦惊讶地抬起头,小手无意挪了下位置。   来自她指腹轻轻的摩.挲,却胜过无数把火。   萧震猛地将人放到地上,好似那是个妖精!   苏锦毫无准备,双脚着地时没站稳,不由顺着萧震外推的力道往后倒去。萧震手离开她身了,见此忙倾身去扶,也是巧,身后有个老大爷一边往外逃一边往回望,老大爷又料不到前面跑得好好的壮汉突然刹车,于是就正正地撞到了萧震。   老大爷虽老,这一撞,却生生撞得萧震失去平衡,没扶稳苏锦,反倒泰山般朝她压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苏锦哎呦一声倒地,老大爷压着萧震一块儿叠了下来!   如果没有老大爷,萧震或许能双手撑地不让自己碰到苏锦,可背上趴着个老大爷,萧震完全乱了阵脚,只来得及用双肘撑在苏锦身侧,胸膛腰腿却结结实实地覆住了苏锦。   苏锦的小身板哪受得了这一压,顿时闷哼出声。   萧震听了,连忙往后使劲儿,单独承受了后面老大爷的份量。   苏锦睁开眼睛,头顶是萧震昏暗的脸庞,唯独一双黑眸,倒映远处灯火,幽深而炽.热地看着她。   周围的百姓继续慌乱前跑,但在这一瞬间,苏锦眼里只剩下身上的这个男人,他如天兵一样突然出现将她扛出火海,又用他铜墙铁壁的身体将她牢牢护在臂弯,免她被人践踏踩压。还有他的眼睛,平时那么冷,此时却仿佛燃烧着墨色的火焰,看得她心慌意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苏锦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没钱了她会慌,但两种慌不一样。   “哎呦,好好的你停下来干啥?”   两人互相凝望,无辜摔倒的老大爷不高兴了,一边爬起来一边抱怨道。   萧震回神,立即跳了起来,顺势拉起苏锦。   这里不是很挤了,萧震没再抱苏锦,仗着身高优势,萧震敏锐地在人群中发现了逆流冲过来的徐武。他高声喊徐武,确定徐武看见他了,萧震低头对苏锦道:“弟妹,你先随徐武回府,我去里面看看,想办法阻止火势蔓延。”   说完他就掉头往回跑了,不知是急着离开苏锦,还是急着去救人。   苏锦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太太,您没事吧?”徐武焦急地赶了过来。   苏锦摇头,紧张反问:“阿彻阿满在哪儿?”   徐武指向前方。   就在此时,如意也追了上来,苏锦见她平安无恙,松了口气,让徐武去照应萧震,她们自去与徐文、阿彻阿满汇合。   徐武领命而去。   苏锦担心萧震,但她帮不上忙,先去见一双孩子了。   阿满吓死了,靠在徐文怀里,对着火光的方向一声一声哭嚎着娘,阿彻被徐文牵着一只手,八岁的小少年没像妹妹那么哭,但在徐文没注意的时候,阿彻也偷偷抹了几次眼睛。妹妹出生后,阿彻是懂事的好哥哥,在那之前,他也只是个喜欢让娘亲抱让娘亲哄的孩子。   “娘!”终于看到母亲,阿彻挣开徐文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一头扑到了母亲怀里,双手死死抱着母亲腰。哥哥抱到娘亲了,阿满急得打徐文,要叔叔快点抱她过去。最后苏锦蹲在空地上,一手搂着一个娃,轮流着亲额头。   “太太,我二弟呢?”徐文疑惑地问。   苏锦擦擦眼睛,抬头解释道:“大人去救火了,我让徐武去帮忙。”   徐文并不知道萧震来了,愣了愣。   街上慌乱,不宜久留,徐文、如意先护送苏锦娘仨回府。   归家之后,苏锦先哄女儿睡觉,待阿满睡着了,交给秋菊守着,苏锦才牵着不肯睡的阿彻,一块儿去前院堂屋等消息。现在萧震就是这个家的脊梁骨,他陷在火海里生死未卜,等不到人,娘俩都无法安睡。   一更前火起,二更天的时候,萧震与徐家兄弟总算回来了。明月高挂,三个男人皆一身狼狈,领头的萧震最甚,刚正的脸庞沾了黑灰,衣袍上多了几处被火烧焦的痕迹,哪还有一点王府亲兵统领的威风?   “大人,你没事吧?”苏锦担忧地问,上下打量萧震。   萧震没想到她还在等,看着阿彻答道:“我没事,劳你们担心了,时候不早,弟妹先去睡吧。”   他硬邦邦的,苏锦一愣,这才记起两人在街上的亲近与尴尬。   攥攥帕子,苏锦悄悄观察萧震。   萧震径自拍了拍阿彻肩膀,解释道:“火已经灭了,官服在清点伤亡安抚百姓,阿彻不用怕。”   阿彻望着面前的高大男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如果他只读书,将来遇到这种事,他能像大人一样,不但救了母亲,还能折回去灭火救助百姓吗?喜欢读书的小少年,就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练武强身的意义。   “都去睡吧。”萧震最后一次劝娘俩,随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堂屋,自始至终都没看苏锦。   苏锦隐约猜到了原因。   她送儿子去睡觉,陪儿子聊了聊,就回后院了。   如意烧了热水,倒满浴桶,服侍她沐浴。   苏锦这趟出门沾了一身灰,泡在洒了香露的热水中,苏锦心底残余的后怕没了,萧震的身影慢慢浮现了上来。   霍维章提亲之前,苏锦完全没想过改嫁之事,霍维章提亲后,苏锦觉得,真有合适的人选,改嫁也可以。那么,什么样的男人叫合适?第三次嫁人,她又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水汽氤氲,苏锦目光渐渐迷离。   第一次与人谈婚论嫁,男方是姓沈的书生。喜欢吗?苏锦想,她是喜欢的,毕竟书生长得俊俏,温柔嘴甜,会读书有出息,可当时书生承诺娶她,苏锦最先想到的不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而是她终于可以离开大伯父大伯母了。   所以,第一次想嫁人,她只是为了离开毫无人情味的娘家。   第二次就是冯实了。苏锦嫁冯实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娃,必须找门婚事掩饰,虽然后来她挺喜欢老实的铁匠,夫妻俩互相扶持过得也很甜蜜,但如果没有怀孕,苏锦不可能会看上无财无貌备受嘲笑的冯实。   嫁了两次啊,没一次是单纯的想嫁。   苏锦自嘲地笑,她长得这么美,姻缘上怎么如此波折?   苦笑过后,苏锦咬了咬牙,如今她有铺面了,儿女也成双了,果真有第三次嫁,她一定要嫁个她喜欢的男人,不考虑他的家世,不考虑他有无官职,只考虑他长得是否顺眼,性情是否投缘,对她是不是真心实意。   今晚的一场意外大火,第一次将萧震推进了苏锦的夫婿人选名单,而且,不算霍维章那个压根没入选的,萧震也是这份名单上的第一人。   苏锦慢悠悠地往身上撩水。   论容貌,萧震高大威武,剑眉星目,绝对的上品。   论性情,萧震刚正不阿,傻是傻点,但傻人老实,不会背着媳妇去外面偷人。   那就只剩下真心了。   萧震,会喜欢她吗?   苏锦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右手手指也随着视线,沿着她搭在浴桶边缘的左臂缓缓上移。不是苏锦自夸,就她这一身娇皮嫩.肉,就她这万里挑一的脸蛋,还有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却依然平坦的小腹,依然翘.挺的胸脯,萧震若一点都没动心,除非他瞎。   然,自信如苏锦,她也不敢保证萧震真就有那个意思,傻男人的眼光,怕是与普通男人不同。   慢慢观察吧,反正她是看好他了。   洗完澡,苏锦钻进被窝睡觉,不知是不是今晚萧震带给她的冲击太强了,还是旷了太久,大半夜的,苏锦竟然做了一场羞人的梦。梦里还是那条街,还是那个摔倒的姿势,但萧震变了,他变成了一条狼。   梦里的男女肆无忌惮,梦里的苏锦,前所未有的餍足。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咱们苏锦就是这么妖艳不做作! ☆、第31章   成过亲的女人做场香梦再正常不过, 苏锦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可耻, 早上醒来, 忆起梦中的情形,她还挺津津有味,直到秋菊急慌慌地赶过来, 说小姐病了。   苏锦一骨碌爬了起来,与女儿相比, 男人都是粪土!   阿满小脸红红的,额头也烫, 看到娘亲, 小丫头凤眼含泪要娘亲抱,可怜巴巴的。   苏锦爬上炕,心疼地搂着女儿,叫如意快去请郎中。   前院萧震正欲出府,昨晚抱了她也压了她,萧震不敢在府中多留片刻, 怕见面引起尴尬。   “大人,小姐病了, 您快派人去请郎中吧!”如意快跑过来,看到他,焦急地道。   萧震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如意摇头, 担忧道:“一早病的,许是昨晚吹了风?”   萧震立即派徐文安排请郎中,他神色凝重地朝后院走去, 该避嫌的时候避嫌,但他把阿满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不去看看,萧震不放心。   徐文徐武以及苏锦身边的一众丫鬟,没人觉得他来后院有何不对,在他们眼中,萧震与苏锦娘仨,早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阿满与秋菊住在后院东厢房,萧震带着阿彻跨进屋,就见苏锦盘腿坐在炕头,紧紧地将阿满抱在怀里。阿满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蛋,大眼睛里还汪着泪。看到两个人,阿满软软地诉委屈:“干爹,我生病了,哥哥,我生病了。”   娘亲说她生病了,她就是生病了,小阿满想让干爹、哥哥也像娘亲这样哄她。   生了病的女娃娃,眼睛没有平时明亮,整个人都蔫蔫的。   萧震心疼地不行,阿彻爬炕上去哄妹妹,萧震来到炕沿前,低头问女娃:“阿满哪不舒服?”   阿满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刚娘亲也是摸的这里。   萧震探手过去,男人修长的大手握惯了刀枪,结实充满力量,苏锦却发现他手背有两处新添的烫伤,一处在手背正中间,破皮了,不是很严重,另一处在他小拇指最下面的指节上,烫了一个泡。   苏锦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震神色不变,手却一哆嗦,勉强碰到阿满额头便收了回来。   “怎么不早说?”萧震冷声斥责秋菊。   自打春兰被萧震退回王府后,夏竹、秋菊、冬梅没有不怕萧震的。面对萧震的怒火,秋菊扑通就跪下去了,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该死,奴婢昨夜睡得沉,小姐不哭不闹,奴婢……”   苏锦看不过去,打断秋菊道:“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后更仔细照顾小姐就是。”说完,苏锦略带埋怨地看向萧震。孩子病了,现在吓唬丫鬟有什么用?白白让人紧张,刚刚萧震一训人,女儿都哆嗦了下。   萧震抿唇,脸色没那么冷了,关心地看着干女儿。   阿满一会儿瞅娘亲,一会儿瞅哥哥,一会儿瞅干爹,鲜少被三人同时围着的女娃,居然觉得生病也不错,不是很怕了。   郎中来后,先询问了一番阿满这两日的情况,再检查检查阿满,郎中抚须道:“小姐昨晚受了惊吓,致使轻微发热,我开副方子,今晚睡前服用一次便可。对了,今晚小姐最好跟太太睡,睡前好生安抚一番。”   苏锦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萧震也松了口气,看着苏锦与阿满中间道:“弟妹照顾阿满,我送先生出门,傍晚回府再来看阿满。”   苏锦瞥眼他低垂的手臂,淡笑着道:“大人留步,关于阿满,我有一事想与您商议。”   萧震闻言,原地没动。   苏锦让秋菊去送郎中。   秋菊、郎中出去后,苏锦再吩咐如意找根针来。   如意很快取来一根绣花针。   “你去院子里守着,我与大人商议完之前,谁也不准进来。”捏着细针,苏锦正色道。   如意马上退了出去。   萧震、阿彻、阿满都紧张地看着苏锦。   苏锦却笑了,一边下地一边对阿彻道:“娘与大人去外间说话,阿彻看着妹妹,娘马上回来。”   阿彻点点头,阿满躺在被窝,眨着眼睛目送干爹、娘亲出去了。   厢房内室外面还有一间小厅,临窗搭了暖榻,往外走才是堂屋。   萧震跟在苏锦后面,心里七上八下,怕她问起昨晚自己为何出现的那么及时,好在她说了是商议阿满的事,萧震脸上还算镇定。   苏锦停了下来。   萧震心一紧。   苏锦转身,也没看他,朝他右手点了点下巴,低声道:“手伸出来。”   特别自然的语气,像主子吩咐下人,又像熟人间的亲昵。   萧震下意识地顺从,伸到一半,想起昨晚救人时留下的烫伤,怕吓到她,又想往回缩。   苏锦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布料下,男人肌肉硬如铁。   她吃惊,萧震更是心神一震:“弟妹……”   “大人别动。”苏锦依然没有抬头,左手攥着他手腕偏转,让他烫泡的小手指对着她,准备好了,苏锦抬起右手,拇指、食指之间,捏着那根绣花针。看着萧震的水泡,苏锦轻声解释道:“我小时候经常烫泡,不管它它一直不消,碍事地很,用针挑破挤出水就没事了。”   说着,她慢慢靠近萧震的泡。   萧震的手开始小幅度的颤抖,不受他控制。   苏锦终于抬眼,稀奇地问他:“大人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莫非还怕一根小针?”   萧震早已别开眼,试探着缩手:“多谢弟妹关心,我自己来。”   男人脸庞冷峻,看不出是不习惯来自女人的亲近,还是在生气她的大胆。可苏锦就是大胆,她看上这个男人了,他受伤她就要照顾,除非萧震明确说出他不喜欢她这样,她绝不会因为他吓人的冷脸就罢手。   低下头,苏锦轻笑道:“论舞刀弄枪,我不如大人,如何使绣花针,大人却是不如我。”   萧震还想推辞,苏锦一声低低的“别动”,他就真不动了。   男人老实了,苏锦专心为他挑泡。   萧震情不自禁地,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听说女儿生病,苏锦起得匆忙,随手抓根簪子简单地把一头乌发绾到脑后就没管了,甚至她脸都没洗,白生生的脸蛋里透着一抹刚睡醒的红.晕。此时她低着头,目光专注,长长的睫毛密密地垂着,秀挺的鼻梁下,她唇瓣丰.盈,色泽润亮如刚洗的樱桃。一丝碎发散落下来,发梢细细的弯弯的,差点就要碰到她的唇。   萧震喉头滚动。   就在此时,手指上传来一丝异样,不是疼也不是痒。   苏锦刺破了萧震的水泡,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绣帕裹住他小指,轻轻地按压。   眼看着那干净的带着女人体香的绣帕湿了一块儿,萧震终于反应过来,自责道:“劳弟妹费力,还污了弟妹的帕子……”   苏锦眉峰上挑,歪头瞧了他一眼,开玩笑地道:“大人若觉得愧疚,回头赔我一条帕子便是。”   倘若苏锦是个名门闺秀,她再喜欢谁,也断不会说出这种话,但苏锦不是闺秀,她是市井长大的没有母亲教养的孤女,天天站在街头卖包子,听多了男人们的调戏与妇人们的闲言碎语,苏锦不但胆大,俏皮话也是张嘴就来。   可萧震从来没在女人堆儿待过,鲜少有女子对他说俏皮话,所以他以为苏锦真的在向他索要新帕子。而因为苏锦的举动心神不宁的萧统领,一时忘了外男送女子手帕似乎不太妥当,只记得毁人财物,理当赔偿的道理了。   “好。”他特别实诚地承诺道。   苏锦目瞪口呆。   小妇人水汪汪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萧震不知她是何意,只被她看得发慌,立即抽.出手指,告辞道:“我先走了,弟妹好好照顾阿满。”说完,萧震迅速离开,人高腿长,眨眼就在苏锦眼前消失了。   苏锦收回视线,看看手里的帕子,回想萧震许诺时的神态,苏锦忽的笑了出来,笑得双肩直颤。   若萧震痴痴地答应,说明他对她有意,若萧震轻.佻地答应,说明他通晓风月,可萧震一脸严肃地答应,只能说明,他太傻,根本没懂她的意思!   苏锦笑得肚子都痛了,她倒要看看,萧震会赔她一条什么样的绣帕!   .   萧震骑马出了府,八月中旬,凤阳城风很凉了,被风吹了一段路,萧震忽的皱眉。   送她一条绣帕?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绣帕与香囊都是贴身携带之物,一般都是用作定.情信物吧?   反应过来,萧震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苏锦当时只是开玩笑。   可他,居然答应了!   萧震吞咽了一下。君子一诺,他答应了却不送,就怕弟妹当真怨他食言,送了,那叫什么话?   整整一日,萧震都在头疼这个问题,只觉得平时迟迟不落的日头,今天下山地特别快!   萧震上马回城,主街两侧全是铺子,萧震走着走着,看见一家专卖成品绣活儿的“七巧阁”。   萧震没有停,大手攥着缰绳,边走边犹豫。   要不,先买一条绣帕备着?如果苏锦向他讨要,说明她是真的索取赔偿,这样绣帕只是赔礼,送也没有大碍。如果苏锦忘了此事,说明她在开玩笑,那他也忘了,全当自己犯了一次傻罢。   有了决定,萧震对跟随他的徐武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府,我两刻钟后归。”   徐武便先走了。   萧震骑在马上,确定徐武走远,这才调转马头,去了七巧阁。   七巧阁既然卖绣品,里面摆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女子物件儿,就连店主都是位年轻的老板娘,幸好天色已晚,铺子要打烊了,没什么客人,不然高大挺拔的萧震一出现,定会惹来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窥视与议论。   “军爷想买什么,我们这儿帕子香囊都有。”老板娘很有眼色,见客人面相威严,她省去了客套,直接询问道。   萧震沉声道:“绣帕,要最好的。”   最好的肯定不能在明面摆着,老板娘痛快地应了声,然后去柜台里面一阵翻找,捧出一条长长的精致的木匣来,放在柜台上。老板娘打开盖子,铺着白色纱布的匣子中一共摆置着四条绣帕,分别是桃粉、绯红、淡青、丁香紫的颜色。   老板娘笑着道:“这四条是我店里最好的绣帕,都是蜀绣,您看看这绣工,宫里的绣娘都未必比得上。”   萧震看也看不懂,只觉得这四条确实很漂亮,至少比苏锦现用的瞧着贵。   “多少钱?”萧震直接问价。   老板娘比划了两根手指头:“二两银子一条。”   萧震身上一共带了五两银子,以前他绝不会带这么多,苏锦非塞给他的,说他是官,随时可能需要花钱请客应酬,没钱太寒碜。   “您要哪个颜色?”老板娘继续问。   萧震选了桃粉的那条,上面绣着牡丹花。   老板娘利落地帮他包了起来,放在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盒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首饰。   萧震随手将盒子揣到怀里,回府了。   他心情忐忑地去后院看阿满,苏锦已经把女儿抱到她屋里了,她不想折腾生病的女儿,也知道萧震绝不会进她的房间,就让春桃劝萧震先回去,明天再看阿满。   不用与苏锦打交道,萧震如蒙大赦。   可是第二天,他又开始担心苏锦跟他要帕子。   苏锦哪知道他这么快就买好了帕子,因此没急着问,阿满病好了,二十这日萧震休息,苏锦特意做了一碟桂花糕,带着一双儿女去前院找萧震。   “一家人”在堂屋待着,下人们都退到了院子里。   “干爹,我娘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可好吃了!”阿满捧着碟子跑到萧震身前,热情地道。   萧震不忍拒绝干女儿,捏起一块儿造型精致的桂花糕,两口吃完。   甜腻腻的糕点,萧震不爱吃。   “好吃吗?”阿满期待地问。   萧震扯出一个笑:“好吃。”   阿满高兴了,又捏了一块儿给干爹。   萧震:……   他接糕点的动作僵硬极了,苏锦一眼看穿,哄女儿:“还剩那么多,阿满送去给徐叔叔尝尝。”   阿满端着盘子,马上就去发桂花糕。   阿彻主动守着妹妹,怕妹妹跨门槛时摔了。   堂屋只剩两个大人,苏锦攥攥手里的帕子,斜了对面的男人一眼,颇为幽怨地问:“大人说要赔我帕子,几天都没见动静,该不是忘了吧?”   小妇人娇娇的嗓音婉转好听,讨债都讨得人愧疚不已,觉得自己不该让她久等。   既然她是真心索赔,萧震咳了咳,看着门外道:“昨日刚让人备下,手下人做主买的,我也看不出好赖,弟妹凑合用罢。”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被他揣了四五天的木盒。   光是这个动作,就看得苏锦心里泛甜。   傻汉子有傻汉子的好,这不,说买帕子就给买了,一点都不带耽误的。 ☆、第32章   萧震将盒子放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靠近苏锦那一侧。   苏锦光看盒子就知道绣帕价格不菲, 打开再看, 竟然是蜀绣!   短短的瞬间,苏锦脑海里绕了好几个弯。   萧震说他让下人预备的,可如果不是萧震点明要买好帕子, 下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苏锦又知道,萧震除了买酒大方些, 平时衣食住行都很节俭,给她买帕子, 他却舍得花钱。   一个男人愿意为女人花钱, 管他是为了弟妹之情还是别的,都值得苏锦高兴了。   “真好看,多谢大人。”苏锦喜滋滋地叠好帕子,连着盒子一起收进袖口。   “今日有人约我跑马,我先走了。”萧震目不斜视地道。   苏锦没理由留他。   萧震走后,阿彻哄妹妹玩, 苏锦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里,捧着新得的帕子细细端详, 这么好的料子,她都舍不得用,往后出门做客再拿出来吧, 反正也没人知道帕子是萧震送她的。稀罕完帕子,苏锦望向窗外,寻思送份什么回礼好。   礼尚往来,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她与萧震也就越熟了,不说马上让萧震喜欢她,至少别每次见面都寒着脸啊。   月底,苏锦披上斗篷,领着一双儿女去见萧震。   萧震终于主动与她说话了,疑惑问:“弟妹要出门?”   苏锦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瓜,笑道:“是啊,自我来北地,还一次都没去寺里上过香,中秋那场火提醒了我,是该去拜拜菩萨了,求她保佑咱们都平平安安的。”   萧震不信神佛,但小妇人去拜拜讨个心安也好,遂叫来徐文徐武,让两个得力手下护送娘仨。   “干爹也去!”阿满撒娇地抱住干爹的大长腿,仰着脑袋道。   光天化日,他陪他口中的弟妹去上香?   萧震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抱起女娃娃道:“干爹有事,以后有空一定陪阿满去。”   阿满嘟起嘴。   苏锦心微沉,什么时候,萧震才不把她当弟妹呢?   萧震一直将娘仨送出门,亲眼看着一大两小上了马车。   .   广恩寺是凤阳城一带香火最鼎盛的佛寺,路上坐车的官员富户、步行的百姓络绎不绝。   阿满趴在窗前,好奇地张望外面。   阿彻端端正正地坐着,沉稳懂事。   苏锦瞧着儿子,不禁陷入了沉思。生出改嫁萧震之心后,苏锦不担心女儿反对,但阿彻因为对冯实存着愧疚,只肯认冯实这一个父亲,再敬佩萧震都不改口喊义父,如果知道她想改嫁,阿彻会不会怨她?   苏锦不敢问,等她能让萧震求娶的时候再说吧,不然早早说了,万一儿子不反对,人家萧震却根本不想娶她,搞得她自作多情,那她在儿子面前就太丢人了。   东想西想,广恩寺到了。   金身的佛祖大相前摆了三个蒲团,苏锦一手牵一个娃,一起跪了下去。阿满脑袋歪着,见娘亲磕头,她也磕,娘亲让她许愿,阿满瞅瞅又高又胖的金脸佛祖,特别认真地许了一个愿:希望娘亲、哥哥、干爹天天都喜欢她,陪她玩。   女儿贪心,苏锦也很贪,她向佛祖许了三个愿,一求她的包子铺、猪舍生意越来越红火,财源滚滚,二求两个孩子平安长大,女儿得嫁如意郎君,儿子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三求萧震早点看上她,两人顺利结为夫妻。   来寺里的路上,阿满就把她的愿望告诉娘亲了,上完香后,苏锦逗儿子:“阿彻许了什么愿?”   阿彻摇头:“娘说过了,愿望说出来会不灵。”   苏锦瞅着少年老成的儿子,无奈地放弃。   跟老和尚求了四张平安符,听说广恩寺里有座长寿山,山上种了大片菊花,苏锦一时兴起,领着孩子们朝长寿山走去。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两层房高的小山包,山顶有块儿龟状的山石,寓意长寿,故而得名。   阿满穿着粉色的襦裙,开心地往山上跑,走了这么久,小丫头居然一点都不嫌累。   女儿太淘,苏锦将阿彻交给徐家兄弟,她一心伺候小祖宗。   “娘,好多花!”菊花园到了,阿满兴奋地道。   苏锦望着偌大的花海,同觉心旷神怡。   “娘,我想要这个。”阿满很快相中了一朵粉色的大菊花,小胖手摸着花.茎,跃跃欲试。   苏锦蹲下去,摁住女儿的小坏手,认真道:“你摘了,后来的人就看不见它了。”   阿满似懂非懂。   就在此时,母女俩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就把粉色的大菊花摘走了。   苏锦皱眉,扭头看,却对上一个与阿彻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小公子身穿华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旁边。   “哇”的一声,阿满扑到娘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娘,他摘我的花!”   苏锦搂着女儿,刚想委婉地批评小公子,徐文快步赶过来,先向周元昉行礼,再低声朝苏锦解释道:“太太,这是辽王府的世子爷。”   世子爷?   苏锦就在辽王府后街住着,当然明白世子爷的意义,将来老王爷死了,眼前这小子就是新辽王!   苏锦可不敢批评未来的辽王,恭敬地行礼后,她搂着女儿向周元昉赔罪:“小女不懂事,惊到世子了。”   阿满本以为娘亲会为她做主,现在娘亲居然说她不懂事,小丫头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周元昉喜欢看阿满被猴儿抬着时傻笑的样子,一点都不想听小丫头震天的哭声,手里拿着菊花,周元昉皱眉命令苏锦:“让她别哭了。”   苏锦连忙哄女儿,说别的地方还有粉菊花。   阿满不要,一边抹泪一边盯着周元昉手里的:“我要那个!”   阿满刚说完,周元昉就把菊花丢到了她怀里。   苏锦替女儿接住了。   阿满还是哭,指着地里的菊花叶子让娘亲把花插.回去,娘亲不让她摘花,小丫头就觉得花长在那里才是好的。   “真烦。”周元昉被她哭得不耐烦,领着侍卫要走,结果他才转身,就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领头的妇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寻常打扮,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奢华之物,乍一看就是普通的民妇。可周元昉知道,那是他的母亲,辽王妃。   听着身后的哭声,周元昉蹙眉,快步迎上去拦在母亲面前,若无其事地问:“娘听完经了?”   辽王妃点头。   周元昉握住母亲的手:“那咱们回府吧,寺里没什么可逛的。”   辽王妃站着没动,看眼苏锦母子,她低头问儿子:“你惹她哭的?”   周元昉抿唇,不想承认,也不想对母亲撒谎。   儿子闯祸,辽王妃并不生气,只牵着儿子来到苏锦身旁。   苏锦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想跪地行礼,女儿又倔强地赖在她怀里。   “属下拜见王妃。”徐文、徐武齐声道。他们是辽王送萧震的人,但离开王府之前,王爷、王妃同时召见了他们,告诫他们要对萧震忠心耿耿。   辽王妃记性很好,认出二人,也就猜到了苏锦的身份。   见苏锦脸色都变了,辽王妃笑了笑,平易近人地道:“你不必惊慌,我如果想摆王妃的谱,也不会这般过来了。   苏锦局促道:“多谢王妃,民妇不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王妃恕罪。”   辽王妃微笑摇头,扶着儿子肩膀将其带到面前,惭愧道:“世子顽劣,是不是欺负令嫒了?”   苏锦不由地看向周元昉。   周元昉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可凶了。   苏锦马上否认,而且周元昉确实算不上欺负女儿,那菊花又不是她们娘俩的。   阿满却不惧周元昉,汪着泪向坏哥哥的娘亲告状:“他摘菊花,我娘说不能摘,要给别人看。”   周元昉恨恨地瞪她,没良心的,他是为谁摘的,还不是看她喜欢,她娘又不许?   “他瞪我!”阿满在萧府千娇百宠,何曾被人瞪过,再次告状。   周元昉:……   苏锦莫名想笑,看出辽王妃是个严母,她替周元昉转圜道:“王妃,世子不是故意的,且小孩子置气常有的事,回头玩到一块儿,马上又和和气气的了,您别当真。”   周元昉并不领情,扭头不看她们母女。   辽王妃深深看了苏锦一眼,赞道:“太太教女有方,今日我受教了。”   苏锦连道不敢当。   辽王妃弯腰,笑着问嘟嘴的阿满:“世子折了阿满的花,回去我送阿满一盆更大的,好不好?”   阿满觉得这位太太很可亲,乖巧地点点头。   辽王妃遂领着儿子道别,周元昉离开之前,还不忘再瞪阿满一眼。   辽王妃没有当着苏锦娘俩的面要求儿子道歉,上了马车,辽王妃看着儿子,正色问:“为何要摘那朵花?”   周元昉明白,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   他低头,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辽王妃很惊讶,新奇地盯着儿子:“你喜欢阿满?”   周元昉哼道:“不喜欢了,就知道哭,还爱告状。”   辽王妃笑了,将儿子搂到了怀里。她这个儿子,出生太晚,懂点事了,上面两个哥哥一文一武都已经练成了本事,经常被王爷夸赞,儿子既羡慕,又不满哥哥们的厉害,越发不喜与兄长相处,偏偏王府又没有别的子嗣给儿子作伴。   阿满,萧震的义女。   辽王妃心中微动。   她听说过苏锦,原以为苏锦只是个市井妇人,没想到苏锦不但貌美,也很会教孩子。至于萧震,王爷早晚要成就一番大业,以王爷对萧震的看重,假以时日,萧震定会成为王爷的左膀右臂。   回到王府,辽王妃真的挑了一盆名品粉色菊花,估摸着苏锦娘仨到家了,再派人送过去。   收到花的阿满很开心,守着花盆哪都不肯去了。   苏锦心情复杂,因为除了菊花,辽王妃还送了她一张帖子,请她后日去王府赏菊。   又是赏菊,上次苏锦受邀赏菊,是李雍夫人想给萧震说亲!   难道辽王妃家里也有个侄女?   苏锦喊来夏竹打听。   夏竹低低道:“王妃确实有个侄女,不过早嫁了,嫁的是翰林院……”   苏锦没听完就放心了,不是提亲就好! ☆、第33章   辽王府。   得知王妃与世子从广恩寺回来了, 辽王与亲信下完最后一盘棋, 便去看望王妃。   辽王妃刚沐浴结束, 坐在花阁临窗的暖榻上,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等待日光慢慢烘干。听说王爷来了, 辽王妃不急不缓地坐正,神态悠然, 并不像府里其他侧妃、侍妾,定要好好打扮一番光鲜艳丽地去见王爷。   丫鬟挑起门帘, 辽王探身进来, 看见榻上慵懒闲适的女人,他笑了笑,问道:“难得出次门,累了吧?”   辽王妃略带羡慕地望着他:“是啊,不像王爷,骑马在外跑一圈, 依然神清气爽。”   辽王自幼习武,是先帝皇子中最英武的一个, 刚过四十的他,魁梧健硕肌肉结实,一身英气, 就连脸上都没有几条皱纹,宛如三十岁的男子。辽王妃其实比辽王小一岁,可坐在辽王身边, 怎么看她都是年长的那个。   辽王妃是名门贵女,才气远播但容貌并不出众,加上年纪大了,辽王对她的宠爱越发减少,除了逢年过节,辽王每月只有两三晚会宿在王妃屋里。但辽王很敬重自己的王妃,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与王妃商量。   今日王妃去寺里上香,车马劳顿回来,辽王也来关心关心。   “王妃,菊花都挑好了,您要现在过目吗?”王妃身边的邓嬷嬷在门外轻声询问道。   辽王妃嗯了声。   辽王喝口茶,打趣问:“广恩寺的菊花还不够你看?”   辽王妃看着他,好笑道:“世子欠了人家一朵花,我得替他还了。”   说完,辽王妃细细地解释了母子俩与苏锦、阿满的邂逅。   辽王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赞许道:“怪不得萧震去哪儿都要带上苏氏娘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冯实对他的救命之恩,苏氏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值得他如此照拂,更不用说她还教养了一双好儿女。”   辽王心胸宽广,用人重贤而非家世,现在听说苏锦是个贤妻良母,那苏锦在外面的名声如何,他都不会考虑,流言蜚语真真假假,他更相信自己王妃的判断。   辽王妃闲聊似的附和道:“是啊,有时我都觉得,市井百姓见识不如咱们,但多心性纯良,亦有可取之处。元昉,我前两年多病,疏忽教导他了,弄得这孩子孤傲无礼,刚刚我就在想,既然元昉肯亲近阿满,苏氏一家又住在王府后头,来往方便,不如我请她们来王府坐坐,时间长了,孩子们互相影响,元昉或许会改掉他的坏脾气。”   辽王闻言,端着茶碗思忖起来。   知子莫若父,小儿什么性情,他与王妃一样清清楚楚。   对他的世子,辽王略有愧疚。老大老二出生时,他比较清闲,经常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老二的武艺更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老三出生时,恰好赶上多事之秋,他心思远在朝廷,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个耐心去哄稚子。而期间,老大老二年长都能替他办差了,他出门也会带两个孩子在身边,落在家中的老三,肯定觉得父王更偏爱兄长吧?   辽王多次抱着幼子解释,可小孩子自有理解,怕是不信,久而久之,心底就有了疙瘩。   “也好,按你说的安排罢。”辽王首肯道。   所以,辽王妃才连着菊花,也送了苏锦一张请帖。   .   王府可不同其他官员府邸,上次去李家做客,苏锦切身感受过因为礼仪不妥被贵太太们嘲笑的滋味儿,这次一收到辽王妃的帖子,苏锦便暂且把送萧震回礼的事丢到一旁,叫来阿彻、阿满,娘仨一起跟夏竹、秋菊、冬梅学礼仪。   三个师父,三个学生,阿彻学得最安静,苏锦想安静,架不住阿满总跑过来捣乱。苏锦小步慢走,阿满歪着脑袋在旁边瞧着她,边瞧边乐。苏锦学落座的礼仪,阿满就扑到她膝盖上,傻乎乎地笑,要所有人都笑她。   苏锦好心累!   “秋菊、冬梅,你们带少爷小姐去前院教!”心累的苏锦无奈道。   两个丫鬟便领着阿彻、阿满去前院了。   阿满还想给哥哥捣乱,阿彻聪明地回房单独学。   阿满要去追哥哥,萧震笑着拦住干女儿,抱到了堂屋,由他监督。   “阿满拜见干爹!”学会了,阿满小手搭在身子右侧,有模有样地向干爹行礼,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伶俐又可爱。   萧震连夸好看。   阿满趴在干爹膝盖上,认真地道:“娘好看。”娘亲最好看,她排第二。   萧震看着女娃娃酷似苏锦的脸庞,忽然记起两人初遇,苏锦领着阿彻来拜见他,那日她身穿红裙,俏生生又恭敬地唤他“大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了。   .   用过早饭,短短的功夫,苏锦去了三趟净房,没办法,要去王府了,她紧张!   “太太,咱们出发吧。”夏竹笑着提醒道。   苏锦点点头,再帮阿彻、阿满兄妹检查下衣着,娘几个这就出门了。   王府有正门,但那是王爷一家与贵客登门才走的,苏锦几人绕到了王府西门。   辽王妃已经派了身边的婢女来接。进了王府,苏锦、阿彻规规矩矩地跟在丫鬟身后,阿满小手被娘亲牵着,到底年幼,很快就忘了娘亲的嘱咐,忍不住东瞧细看。大姑娘这般是失礼,换成三岁的女娃娃,反而叫人觉得可爱有趣,像误闯进来的小蝴蝶。   王府很大,一行人屏气凝神走了足足两刻钟,终于到了辽王妃的院子。   辽王妃就在厅堂坐着,穿一身淡雅的家常衫裙,毫无官太太的威风,世子周元昉坐在另一张朝南的主座上,身穿玉色圆领锦袍,绷着一张俊秀小脸,活脱脱一个小阎王,也不知在跟谁耍气,却又叫人心生畏惧,不敢把那当普通孩子气对待。   “民妇拜见王妃、世子。”苏锦恭敬地行礼。   阿彻、阿满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阿彻沉稳,阿满娇憨,丹凤眼好奇地打量辽王妃。   辽王妃朝女娃笑了笑,免了三人的礼。   “赐座。”   丫鬟们鱼贯而入,分别搬了三把椅子,给阿满准备的是张矮椅,阿满一坐上去,更显得小了,偏她还探着脑袋,努力往外看。   周元昉想到了耍戏法的猴儿,阿满就像一只小猴儿,漂亮的小猴儿。   他直勾勾地盯着阿满。   阿满还记得他摘了她的花,嘟起小嘴儿,看向别处。   周元昉刚刚上扬的唇角,立即又抿紧了,恼小猴儿不肯给他好脸。   阿彻不动声色地瞥了身份尊贵的世子一眼。   孩子们的小神态又怎会瞒过大人,苏锦无声地朝辽王妃赔笑,辽王妃递给她一个无碍的眼神,然后打听阿彻:“这孩子几岁了,是不是学武了?”   苏锦佩服道:“王妃眼力真好,阿彻今年八岁,平时去学堂读书,回到家后,萧大人会抽空教导他武艺,不过才八岁,还在学基本功。”   辽王妃颔首道:“听闻萧大人箭术高超,更擅枪法,有他亲自教导,阿彻前途不可限量。”   儿子得到了王妃的夸赞与看好,苏锦心里升起一股自豪,看着儿子嘱咐道:“王妃的话你都听见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练武,别辜负了王妃的期许。”   阿彻正色道:“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让您与王妃失望。”   出了门,阿彻对苏锦也用了敬语,在家都喊娘的。   阿满一直在乖乖听大人们说话,这会儿见大家都在夸哥哥,小丫头终于有话说了,指着哥哥大声告诉辽王妃:“哥哥会射箭,能射中圈圈!”   有时候哥哥练武,阿满也会在旁边看呢,干爹也教她射箭,可阿满总是射歪了,也没有哥哥的箭飞得远。   辽王妃刚要顺着阿满的话夸两句,周元昉突然盯着阿彻道:“我也会射箭,不如咱们比比?”   他比不过两位兄长,这个叫阿彻的与他个头差不多,周元昉有信心赢他。   这么想着,周元昉又看了一眼阿满。   阿满太小了,无法理解坏世子的眼神,茫然地张着小嘴儿。   阿彻还从未接受过来自同龄伙伴关于武艺的挑衅,他看向母亲。   算上今日,苏锦与周元昉打过两次交道了,再尊贵的世子,也只是个孩子,苏锦基本已经确定,周元昉就是个万事都想争先的皇家公子哥。苏锦应付过数不清的想占她便宜的食客,如何对付周元昉,她手到擒来。   “世子乃人中龙凤,学问武艺都是一等一的,阿彻哪能比得过您?比试就算了吧,反正比了阿彻肯定也是输。”苏锦笑盈盈地拍小世子爷的马屁,想当年她哄老家县衙的知县大人,都不如现在笑得甜。   可周元昉提出与阿彻比试,并不只是为了争高低。   看眼明显跟不上他们说话的傻猴儿,周元昉无视傻猴儿的美娘亲,直接请示辽王妃:“娘,我想与阿彻切磋武艺。”   苏锦:……   小世子怎么不吃她这套?   辽王妃比苏锦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不同意,那儿子就能记苏锦娘仨一辈子!   因此,辽王妃笑着对苏锦道:“武艺不能单单靠练,切磋较量更有益于精进,你不用担心,今日比箭,他们俩无论谁输谁赢,都有赏。”   她都这么说了,苏锦只能替儿子应了下来。   王府有专门的练武场,辽王妃带头,引着众人移步过去。   苏锦有心提醒儿子千万别真赢了世子,可前面是辽王妃,后面跟着一堆伺候的丫鬟婆子,她有一点举动,都引人注意。不能开口,苏锦偷偷给儿子使眼色,希望儿子明白她的心。阿彻看见了,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所用弓箭自然也是小弓轻箭,箭靶就固定在十步之外。   按照尊卑,周元昉先射。   周元昉五岁初学弓箭要领,搭箭拉弓的姿势都很漂亮,瞄准靶心,他微眯右眼,“嗖”地射了出去,正中圆圈。   放下弓,周元昉最先看向站在苏锦旁边的阿满。   阿满兴奋地瞅着阿彻:“该哥哥了!”   周元昉薄唇抿得更紧了。   阿彻上场,同样射中靶心,神态轻松。   苏锦悄悄捏了一把汗,啥意思啊,莫非儿子把她的眼神误解成鼓励了?   众人各有所思,下人将箭靶往远移了五步。   对于小孩子来说,五步很远了。   周元昉再次拉弓,这次,他的箭没入了第三圈与第四圈中间。   “嘿嘿,你没射中圈圈!”并不知道世子身份有多尊贵的阿满,天真地为敌人的失败而开心。   苏锦腿都开始抖了!儿子傻不傻还有待观察,女儿是真傻啊!   没有射中靶心,周元昉已经开始生闷气了,听见阿满的嘲笑,他黑着脸瞪了过来,可是,看见阿满在阳光下灿烂的小脸,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周元昉突然就不气了。小丫头懂什么,他才七岁,能射中箭靶已经很厉害了,她哥哥未必能射中。   消了气,周元昉看向阿彻。   苏锦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阿彻专心瞄准,“镫”的一声,箭头扎进了第四圈与第五圈中间。   阿满伸着脖子张望,见哥哥也没有射中圈圈,小丫头不知所措。   苏锦是希望儿子输给世子的,免得得罪贵人,但儿子真的输了,苏锦却无法高兴,不是生气儿子武艺不如人,而是担心自幼敏感的儿子钻牛角尖儿,把这场比试看得太重。   “世子胜!”王府负责评判的武师傅平静地宣布结果。   阿彻转身,朝周元昉拱手道:“世子技高一筹,草民心悦诚服。”   周元昉根本没把阿彻看在眼里,只看阿满。   阿满嘟着嘴,气鼓鼓瞪他,她不想哥哥输。   苏锦刚要夸周元昉,辽王妃刚要勉励阿彻,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好!”   女人、孩子们同时回头。   辽王妃最先看到了她的王爷,苏锦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华服男人身后,高大伟岸的萧震。在这座陌生又威严的王府,终于见到熟人,还是她最信任的那个,苏锦心不慌了腿不抖了,笑意传到眼中,遥遥地望着他。   小妇人笑得那么好看,萧震面无表情,手心冒汗。   王爷该不会像霍维章一样,看上苏锦吧?   辽王见到苏锦的正脸,确实惊艳了下,但他身为王爷,有时先帝会赐他美人,有时底下的官员会选美孝敬,芍药见多了,再来朵牡丹也不会觉得多新鲜,更何况,苏锦是萧震看重的弟妹,辽王骨子里就不会往那方面想。   与苏锦相比,辽王更意外的,反而是苏锦的儿子,阿彻。   刚刚两个孩子射第一箭时,辽王、萧震已经闻讯过来了,男人们武艺高超,眼睛也毒,辽王便看出阿彻的箭术更稳,稳到能精准地控制箭头射中哪个靶圈。如果说第一箭两个孩子难分伯仲,第二箭阿彻的故意谦让,顿显端倪。   辽王笃定,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儿子听见没,你一定要努力成就大器,比大人还厉害才行!   阿彻:嗯!   萧震冷笑。   苏锦挑眉:你笑啥?   萧震红脸道:再大也大不过我。   阿彻疑惑,苏锦一巴掌替儿子扇了过去,半夜再潜入其房。   ☆、第34章   辽王一来, 苏锦娘仨立即跪地行礼。   辽王妃微笑着看丈夫, 周元昉攥手, 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刚刚父王那声“好”,是夸他吗?   这天底下,没有不想被父亲夸赞的儿子, 周元昉一直在努力,可他太小了, 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大哥二哥,就算父王夸他, 周元昉也觉得父王只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今日不一样, 他与阿彻都是孩子,是公平的较量,那么,父王的夸赞也是真的。   儿子的眼睛星星似的明亮,像只看到肉的小狼狗,辽王心一软, 走过去拍拍幼子肩膀,声音爽朗的赞许道:“不错, 元昉箭术又进步了,下月秋猎,你也随父王去。”   辽王好武, 只要没有战事,每年九月辽王都会去凤阳城北的长松岭狩猎,周元昉年幼, 至今一次都没能同行。而对于周元昉而言,能被父王带去狩猎,就说明他已经长大了!   “多谢父王!”回应之时,周元昉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再小两岁,八成会跳起来。   儿子高兴了,辽王这才示意跪在那儿的苏锦娘仨起身。   苏锦谨记夏竹的提点,恭谨地微微垂首,不敢直视当朝亲王。   辽王也无意与她说话,看着阿彻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彻离开母亲身边,上前两步,拱手答道:“回王爷,草民姓冯,单字彻。”   在辽王、萧震这两个魁梧雄伟的大男人面前,八岁的阿彻就像一株稚嫩的青柏,体型单薄,却自有风骨,便是成年男子见了辽王,也未必能做到阿彻此时的稳重大气。   辽王颇有兴趣地端详此子。   重用萧震之前,辽王已经派人摸清了萧震、苏锦的底细,两人家世都很清白,唯一不明的便是阿彻,阿彻确实是苏锦所生,但扬州、彰城都有关于阿彻生父另有其人的传言,多年以前的事,估计只有苏锦才知道真相。   短短的一个照面,辽王在阿彻身上看到了萧震的风骨,但萧震太刚,阿彻……更有城府,或许,是继承了他的生父?   无论如何,辽王看上这孩子了。   看眼儿子,辽王郑重地对阿彻道:“世子身边还缺一个伴读,世子在家,伴读陪他读书习武,世子外出,伴读如影随形,倘若世子遇到危险,伴读当以命相护。冯彻,本王欲将此重任交付给你,你敢接吗?”   此言一出,除了辽王妃似乎早有预料,其他人都愣住了。   周元昉皱起眉头,嫌弃地看着阿彻。   苏锦听到一半时,挺高兴,王府的教书先生肯定有大学问,比私塾夫子强百倍,儿子当了世子伴读,便会跟着拜贤者为师。然,听到伴读得拼命保护世子,苏锦登时打了退堂鼓,冯实已经因为立功心切去了,她只要儿子好好的,哪怕终生一事无成。   “王……”   苏锦想替儿子拒绝,可她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阿彻突然跪在地上,朝辽王叩首道:“承蒙王爷器重,冯彻愿为世子伴读,誓死效忠。”   “好个誓死效忠,元昉,你扶冯彻起来。”辽王大笑,吩咐幼子道,此举是成阿彻的认主之礼。   周元昉身边自有使唤惯的小厮太监,并不想再加个陌生人进来,但,他不敢忤逆父王。   抿着唇,周元昉亲手将阿彻扶了起来。   “多谢世子。”站直了,阿彻恭声道。   周元昉敷衍地应了声,一歪头,看见小阿满仰着脑袋站在她娘身边,傻乎乎地在瞅他们,似是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周元昉心中一动,以后阿彻是他的人了,那他想见阿满,让阿彻带妹妹过来不就成了?   这么一想,周元昉忽然觉得,身边多个阿彻也不错。   .   萧震要陪同辽王,阿彻也要留在王府学些规矩,苏锦领着女儿先回府了。   “娘,什么叫伴读?”上了炕,阿满坐到娘亲盘着的腿上,不懂地问。   苏锦心中五味杂陈,简单地解释道:“就是哥哥要搬到王府去住了,跟世子住一个院,与世子一起读书一起学武,还要陪世子玩耍,陪世子出门,只有每个月初十、二十、月底,哥哥才能回家看咱们。”   阿满听了,趴到娘亲怀里呜呜哭:“我不要哥哥去王府……”   以前哥哥去学堂读书,晚上都会回来,哥哥去了王府,她就不能每天都看到哥哥了。   苏锦有无数个理由赞同女儿,但现在她只能用反面的话劝女儿:“哥哥去王府是好事,王府的饭菜比咱们家的好吃,还有绸缎衣裳穿,王府的夫子也比私塾的夫子懂得多,对了,哥哥当了伴读,每个月还能赚银子呢。”   阿满越听越懵,大眼睛里不继续涌泪了,关心地问:“赚多少?”   苏锦朝女儿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哥哥差事当得好,可能还有赏钱拿。”   阿满眼睛亮了,急着道:“我也去!”   苏锦忍住揍女儿小屁.股的冲动,解释道:“人家不要女孩子,只有哥哥才行。”   阿满嘟嘴。   苏锦捏女儿的小嘴儿:“你也不想陪娘了?”   “想!”阿满终于记起当伴读就不能回家的事,连忙紧紧抱住娘亲。   苏锦搂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她的阿彻啊,这辈子究竟是什么命?儿子小都亲娘,等将来儿子年长了,回想幼时受到的嘲讽,或是在世子身边受了什么委屈,儿子会不会怨恨她这个生下他的娘?   以后的事,苏锦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晌午之前,阿彻被王府的下人送回来了。   苏锦急忙拉着儿子打听。   阿彻一一回答。刚刚王妃让人给阿彻量了尺寸,要给他做衣裳,教导世子读书的王先生检查了阿彻的功课,阿彻还去看了他日后居住的房间。临走之前,辽王妃又把他与世子周元昉叫到一块儿,分别嘱咐了一番,要两人互帮互助。   这些都是当着阿满的面说的,吃完饭阿满去睡午觉了,苏锦才单独问儿子:“阿彻跟娘说实话,你为何想去当伴读?”   阿彻看着她,道:“在世子身边,我能学到更多。”   学得多才会更有本事,有本事了,才能保护好娘亲妹妹,才能为百姓做更多好事。   男娃仰着头,认真而坚定地道。   苏锦却在儿子尚带稚气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锦娘,娶了她,我的仕途会容易很多。”   多,多,多,她这个儿子,终究还是继承了姓沈的血,小小年纪就知道为长远谋划了。   苏锦无法形容心头的滋味儿,儿子跟姓沈的一样聪明,她应该不用再担心儿子在外面吃亏,冯实、萧震那样的傻蛋才需要她操心,可,苏锦怕若干年后,儿子完完全全变成了姓沈的,聪明过了头。   “娘,你不高兴?”注意到母亲沉重的脸色,阿彻紧张问。   苏锦心思一转,低声问儿子:“娘高兴如何,不高兴又如何?”   阿彻想了想,望着母亲道:“娘高兴,我会努力做得更好,娘不高兴,只要娘说的有道理,我马上去向王爷请罪,不再当世子伴读。”   儿子这么看重她的喜怒哀乐,苏锦忍不住湿了眼眶,搂住儿子,咬牙切齿地道:“当年你那死鬼亲爹离开我前,说了一句类似的话,称娶了官家小姐,他仕途会容易很多,一点都不在乎我有多难过。”   阿彻最恨那个素未谋面的抛弃娘亲的爹,闻言又怒又急:“娘,我不去了!你别难受!我……”   苏锦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先亲了一口男娃,才笑着道:“傻儿子,王爷看得起咱们,那是好事,我只是被他那句要你拼命保护世子的话吓到了,担心你遇险,所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至于你那死鬼爹,他不在乎我,阿彻在乎我啊,只要你向娘保证,以后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像他一样背信弃义,娘就放心啦。”   阿彻立即道:“儿子不是那种人,如果我不听娘的话,就……”   苏锦再次捂住儿子嘴,嗔怪地摇摇头。   不用儿子发誓,苏锦已经确定,儿子与姓沈的死鬼一样聪明,但儿子比死鬼正派多了。   .   辽王府,红日西沉,眼看萧震就要下值了,辽王将他叫到了书房。   萧震是个沉默寡言的脾气,无论跟谁在一起,基本都是别人找话题,如果对方是他的上级官员,那便成了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不问,除非该萧震禀明军务,他便一字不说,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都不沾边。   辽王已经习惯了,就伴读一事向萧震打听阿彻的事情。   萧震一五一十地回答,绝无夸大之词。   辽王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道:“我听有人议论,说阿彻生父另有其人,这是谣言,还是?”   萧震皱眉,看眼辽王,他沉声道:“苏氏出阁前所遇非人,那人占了便宜,毁婚离开,苏氏无奈,对冯实袒露事情,冯实倾慕她许久,并不介意,娶苏氏过门,并视阿彻为亲生骨肉。王爷,此事关乎冯实一家的名声,您问属下,属下不敢隐瞒,还望王爷别再对他人提起。”   辽王很满意萧震的坦诚,叹道:“冯实淳朴有担当,是条值得敬佩的好汉,你放心,本王绝不外传,不过,阿彻做了世子伴读,本王想多了解他几分,他的生父,冯实可曾对你提起?”   萧震摇头:“此事只有苏氏一人知晓,那等小人,她必不想再提,属下也不好刺探。王爷大可放心,苏氏来北地前从未离开过扬州,阿彻生父肯定也是扬州百姓,最多品行不端,应该威胁不到阿彻与世子的安危。”   他猜,辽王是担心阿彻生父是外族人。   辽王没想那么多,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他就是,习惯事事都尽在掌握。   既然萧震不清楚,辽王的询问也就结束于此,说到底,这只是件小事。   两日后,阿彻正式入住王府。   阿彻的离开,对萧震没有太大影响,反正以前他也只是早起、傍晚见会儿阿彻,现在阿彻在王府接受更好的学问、武艺指点,萧震还挺欣慰的。   傍晚回府,萧震绕过影壁,意外地看到苏锦牵着阿满站在廊檐下,而不是阿满自己来接他。   萧震照旧回避与苏锦对视,奇怪道:“弟妹有事?”   苏锦迫不及待地问他:“大人去王府,有见到阿彻吗?”   儿子第一晚住外面,苏锦不放心啊,那个周元昉,一看就像喜欢欺负人的,苏锦怕儿子挨打。   萧震还真没见到阿彻,粗枝大叶的男人,压根就没想到这茬。   这下好了,苏锦憋了一肚子的打听都不用说了!   她幽怨地看着他,谁让萧震是她目前打听儿子情况的唯一途径?   小妇人轻咬红唇,无意流露的娇嗔妩媚,比蓄意勾搭还让人骨软筋酥。   萧震不由地垂下眼帘,结巴道:“我,我明日找机会,替弟妹打听打听。”   苏锦登时转嗔为喜,甜丝丝地朝他笑:“那就有劳大人了,今天迟了,明晚我给大人烧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震:我不想吃肘子。   苏锦:那你想吃啥?   萧震盯着她红红的嘴唇。   苏锦懂了,第二天,为他炒了一盘鸭舌。   鸭子:好羞涩。   萧震:…… ☆、第35章   周元昉身边有两个跟班, 十四岁的曹禄是个公公, 负责贴身伺候周元昉的饮食起居, 十六岁的赵世忠自幼习武功夫了得,乃周元昉的随行侍卫,无论周元昉去哪儿, 这两人都守在左右,也是周元昉最信任的人。   阿彻是新来的, 周元昉存心要捉弄捉弄他,故意吩咐下去, 让服侍阿彻的丫鬟端冷水给他洗脸。   九月初的北地, 晨风冷飕飕,周元昉早就用热水洗漱了。   结果周元昉用早饭时,小太监来传话,称阿彻平平静静地接受了,问都没问丫鬟。   周元昉想看阿彻生气,阿彻毫无反应, 周元昉就越发要激他。   过了会儿,阿彻来上房等他一起去读书的清风堂, 周元昉半句话都没与他说。进了清风堂,周元昉先走到他的座位上,然后拍拍左边的空位, 一脸严肃地对阿彻道:“你坐我身边。”   阿彻恭敬道:“谢世子赐坐。”   说完,阿彻将他的读书器具放到桌面上,撩起衣袍后摆, 面朝前方屈膝。   周元昉迅速又悄悄地拖走了阿彻的椅子。   阿彻并不知情,但就在身体坐空差点跌下去的瞬间,阿彻双腿猛地用力,扎了一个结实的马步,然后再从容不迫地站直。他看向右侧,对上周元昉意外惊讶的眼神,阿彻并不生气,退后两步,他单膝朝周元昉跪了下去,正色道:“请问世子,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所以世子要用这种方式责罚于我?”   他这一跪,煞有介事的,周元昉突然有些无措。   周元昉不是很高兴身边多个人,但他知道,阿彻是萧统领的义子,是父王为他挑选的伴读,论身份地位,阿彻比曹禄、赵世忠都高,不是那种他可以随随便便责罚的下人。母亲都说了,如果他犯错,阿彻可以直言提醒劝阻,哪怕不合礼数,事后也不必承受责罚。   他只想逗一逗阿彻,没把阿彻当卑微的下人看待,也不想要阿彻动辄就下跪。   教书的王先生就在讲席前坐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周元昉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你没做错,我只想试试你的腿上功夫,起来吧。”   阿彻接受了这个解释,站直身体。   两个孩子并肩坐到了第一排。   王先生开始授课,那日他已经检查过,阿彻比世子启蒙晚,虽然落后一些,但阿彻聪慧,这种程度的都能跟上。   经过此事,周元昉也算清楚了阿彻的脾气,刻板守礼,既有本事不出丑,又不会愤怒想告状,就像父王、母亲身边的老太监老嬷嬷一样无趣,因此,周元昉干脆不再出手,迅速接受了父王安排的新伴读。   王先生将这件事告知了辽王,顺便拍了个小马屁,称辽王慧眼识珠,由小见大,阿彻绝非庸才。   辽王很满意,见到萧震,随口夸了句。   萧震记在心里,傍晚回府,苏锦再找他打听,他可算有话说了。   阿满就坐在干爹怀里,听得很认真,就是听不懂,聪明地望着娘亲,小丫头会看脸色了!   苏锦在琢磨儿子的举动,思索片刻,懂了。儿子确实聪明啊,周元昉那样阴晴不定的小霸王,与他对着干,周元昉只会更变本加厉地欺负人,一昧的忍气吞声,又会被周元昉以及他身边伺候的人瞧不起,儿子故意把一桩玩闹弄得那么正式,像大人一样处理,周元昉但凡懂点事,都不会再搞小孩子的顽劣把戏。   戏文上说了,这叫以礼退兵。   苏锦骄傲地笑了,凤眼望向门外,仿佛能看到王府里的儿子一样。   萧震看得发呆,忽然觉得小妇人此时的笑容,与辽王提及阿彻下跪时的笑有些神似,都,睿智地像个世外高人。睿智的辽王更英武,睿智的苏锦……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发亮,已经不是单单一个“美”字足以形容。   萧震读书不多,他无法描绘苏锦此刻的神态,他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娘,哥哥得赏钱了吗?”阿满瞅了娘亲半天,觉得娘亲的笑与娘亲数钱时的笑很像,然后刚刚干爹说王爷夸哥哥了,那天娘亲则说哥哥干得好,就会拿赏钱,小丫头就这么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   苏锦愣了愣才理解女儿的意思,顿时笑了起来,凤眼弯弯。   这个笑,就是萧震熟悉的了,每次阿满耍宝,她都这样笑,温柔又娇美。   但萧震没有多看,在苏锦察觉前就垂下了眼帘。   儿子安好,苏锦放心了,一放心,就又有闲情与萧震亲近。   “大人先哄阿满,我去厨房看看,肘子快炖好了。”苏锦笑着离座道。   萧震颔首。   苏锦在厨房待了片刻,然后与厨房的丫鬟们一起将萧震的晚饭端了过来,她亲自端那道红烧肘子,白瓷盘里垫着嫩绿的白菜叶,大肘子摆在菜叶上,又大又红,油光锃亮的,男人们最爱吃!   阿满也爱吃,对着肘子吸口水。   “阿满陪干爹吃,娘去后院了。”看看刘婶端上来的两个碗,苏锦轻声道。   萧震早出晚归,为了让孩子们与他亲近,也为了萧震可以多点时间稀罕孩子们,苏锦一直都是让阿彻兄妹陪萧震用晚饭,她自己在后院用。   萧震扫眼面前的大肘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下厨操劳,他却不好留她。   阿满习惯跟干爹、哥哥一起吃晚饭了,今天少了哥哥,阿满想也不想地就叫娘亲:“娘也吃!”   如果苏锦对萧震无意,她绝不会留下,但……   她似乎有些心动,又为难地看看刘婶,然后微微低头,极力掩饰落寞般地道:“不了,娘自己吃就行。”   那明明想与亲人同桌而食又碍于礼数宁可忍受孤独也要强迫自己离开的神情,别说萧震不忍,刘婶看了都难受。刘婶一直都很怜惜年纪轻轻丧夫的苏锦,傍晚苏锦又在厨房忙活半天,只为了亲自做几道菜感激大人帮她打听阿彻的情况,这么一桌好菜都是苏锦做的,自己吃不着算啥事?   “都是一家人,太太就在这边吃吧,人多吃着才香呢,大人你说是不是?”刘婶笑吟吟问萧震。   就算萧震没有动心,他也没傻到在这种情况下否认。   “弟妹做菜辛苦,今晚就一起吃吧。”萧震做主道,让刘婶再去备副碗筷。   刘婶笑着去了,苏锦不好意思地看眼萧震,小声道:“那我就陪大人吃一回。”   娇滴滴的声音,尤其是“陪大人”三个字,说得萧震骨头发麻,他假装没听见,低头摸阿满脑顶的冲天揪。   阿满眼里只有肘子,没听干爹、娘亲在聊什么。   碗筷上齐,下人们都退去了院子里。   苏锦一改之前的拘谨,拿起筷子,熟练地拨开肘子,夹了一块儿大肉递到萧震碗里:“我记得大人爱吃这个,你多吃点,明天当差才有力气。”   萧震受宠若惊,看着碗里的肘子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锦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女儿夹了一小块儿,叮嘱道:“慢点嚼,嚼烂了再咽。”   阿满乖乖地点头,小嘴儿一动一动的。   苏锦看看女儿再看看斜对面的大男人,心满意足地开吃了,吃了几口,苏锦开始跟萧震聊家常:“大人还记得彰城李大人的侄女吧?你不知道,那天王妃请我过去赏菊花,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王妃也要托我给你保媒呢。”   萧震险些呛酒,缓了缓,对着菜碟道:“王妃要打理整个王府内宅,岂有那份闲暇,弟妹多虑了。”   苏锦笑道:“话虽如此,可咱们在亲事上栽过跟头,我也是害怕了。”   萧震马上自责:“怪我连累弟妹了。”   苏锦没吭声。   萧震忍不住抬起眼帘。   苏锦这才嗔了他一眼,美眸瞪着他道:“动不动就责怪自己,大人是不是没把我当家里人?”   一个貌美的女人,瞪眼睛也是美的,而掺杂了情意的瞪,那不叫瞪,叫打情骂俏,其威力足以让柳下惠心旌摇曳,对同样有情的男人而言,其威力便如陈年的好酒,从骨髓到皮.肉都醉死其中,难以自.拔。   萧震心咚咚地跳,刚饮过酒的喉咙,过了火似的叫嚣,偏偏视线回避地极快,唯恐叫她看穿。   他不接话,苏锦继续说自己的,好奇问道:“不过我也想知道,大人这把年纪,为何迟迟没有娶妻?你可别拿建功立业那套敷衍我,常言道先成家再立业,有了家人,大人在外打拼也更有劲儿,不然你功成名就家财万贯,身边没个一起庆祝的,多寂寞。”   萧震目光微动。   为何迟迟不娶?   二十岁以前,他跟着镖局师父习武,镖局都是男人,他又常年在外走镖,实在没有娶妻的心思,姑母帮他介绍,萧震能躲的躲,躲不了的去看看,回头找个借口便拒绝了。二十岁后,他入伍从军,各地奔波,这几年才在辽东定了下来。   确实可以娶房媳妇了,偏偏,看上了不该看上的。   “弟妹吃饭罢,我不想提这个。”萧震肃容道。   苏锦知道他傻,但萧震冷着脸,是不是真的生气,她没底。   “好好好,是我僭越了,大人别恼。”苏锦怯怯地赔礼道,眼睛探究地瞧着他。   萧震本想解释一下,一抬头对上她波光潋滟的凤眼,便说不出口了,莫名烦躁,他端碗喝酒。   苏锦难以置信,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捉弄儿子不成反讨没趣的世子周元昉,面对儿子,周元昉应该就是她现在的感觉吧?   “娘,吃肉。”大人们聊得欢,阿满终于嚼完嘴里的肉了,伸着脖子,盯着盘子继续要。   苏锦只好先伺候女儿,瞥见萧震碗里的早没了,苏锦咬咬唇,壮胆又给萧震夹了一大块儿。   反正已经吃过一块儿,萧震没再扭捏,该吃就吃。   苏锦松了口气,肯吃她的肉,说明萧震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不再提那岔就是。   .   儿子在王府好好的,苏锦抓紧时间,绣了一只玉色的香囊。   这晚萧震回来,苏锦牵着阿满来见他,初八就是阿满生辰了,苏锦问萧震想怎么过。   萧震问干女儿:“阿满想去哪玩吗?”   阿满摇头,认真道:“我想要哥哥。”她好几天没看到哥哥了。   萧震摸摸女娃脑顶,对苏锦道:“明日我去跟王爷说,看看那晚能不能让阿彻回府。”   苏锦忧虑道:“会不会惹王爷不悦?”   萧震道:“只是一晚,不碍事。”   苏锦瞅瞅想念哥哥的女儿,没再反对。   阿满是个坐不住的,在堂屋待一会儿,又跑出去了。   萧震要跟着,苏锦紧随其后,在萧震即将跨出堂屋前,苏锦看着他伟岸的背影,低声道:“大人,这个给你。”   萧震疑惑地转身。   苏锦生得娇小,完全被他的身影笼罩,做什么也不怕被外面的下人瞧见,遂大大方方地抬起手,露出手心的香囊。玉色的绸缎香囊,上面绣着宝瓶、仙鹤、如意图案,寓意平安如意。低垂着眼,苏锦低低地解释道:“上次去广恩寺,我一共求了四道平安符,回来绣了四个香囊,我们娘仨的都戴上了,这是大人的。”   萧震看着那只她亲手绣的香囊,心头似有一股暖流流过。   单单香囊,他不该收,她应该也不会送,她主要送的,是里面的平安符罢?   就在此刻,苏锦仰头,望着他因为毫无防备躲闪不及的黑眸道:“我这一生怕是都要倚仗大人了,我想大人将来每一次出征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别叫我,别叫我们娘仨空等。”   中间停顿的时候,苏锦轻轻咬了下唇,视线也羞涩般移开了,娇美的脸颊浮上动人的绯.红。   萧震愣在当场。   苏锦再度抬眼,见他傻傻的,苏锦突然很不自在,她这辈子第一次主动向男人献殷勤,这家伙该不会想拒绝吧?   “大人不想要?”苏锦蹙眉,幽怨地问。   萧震最怕她幽怨,下意识地就将香囊攥到了手心,拿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没碰到她。   苏锦笑了,还想羞一下,萧震径自转身,只留下微不可闻的四个字:“多谢弟妹。”   苏锦立即笑不出来了,恼火地瞪着他背影。   弟妹弟妹,谁是他弟妹?冯实活着时也没管他叫过哥,偏他自来熟喊得亲!   是夜,苏锦、阿满都睡着了,前院上房,萧震合衣躺在床上,就着一盏昏黄油灯,呆呆地转动手里的香囊。精致的小香囊,只占了他手心那块儿地方,上面的针线,都是她一针一针亲自缝上去的。   萧震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象她做绣活儿的模样,瑧首低垂,一缕发丝落在腮边,娇美柔媚。   全身热乎乎的,却与情.欲无关。   他将香囊放到鼻端,有淡淡的香气,夜晚寂静,心情复杂的男人,却克制到连闻都不敢多闻,迅速将香囊塞到枕头下,留着第二天晨起,再贴身珍藏。   作者有话要说:  香囊:大人胸口好硬,求换个地方。   苏锦冷笑:他身上就没软的,硬铁一块儿。   萧震面红耳赤,为了证明什么,他偷偷地将香囊塞进裤腰。   香囊炸了:牛虻!   ☆、第36章   阿满初八生辰, 初六这日, 萧震向辽王请示道:“王爷, 属下义女年幼,多日不见兄长非常想念,属下问她生辰想要何礼物, 她只说要哥哥,故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望王爷准阿彻初八那晚回府与妹妹团聚,吃完晚饭, 属下立即送他回来。”   辽王曾经听王妃提及阿满的可爱, 他也见过阿满一次,是个三岁的漂亮女娃娃。   兄妹相亲,天经地义,辽王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被触动,对萧震回忆道:“听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想起了寿宁公主, 公主小本王十五岁,诸皇子中, 公主与本王最亲厚。本王来辽东就藩时,公主才五岁,抱着本王舍不得本王走。”   大概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辽王唇角上扬,似是在回味。   萧震没有亲妹妹,叔婶家的堂妹, 不提也罢。   他安静地等着,辽王回忆完了,准了他的请求。   当晚辽王难得没去找妖娆妩媚的侧妃、妾室,陪王妃用的晚膳,饭后就歇在这边了。   辽王身强体壮,不输青壮少年,辽王妃体质偏虚,应付起来还挺吃劲儿,极力承受的模样,反而无意迎合了辽王的喜好。   锦被翻动,好半晌才歇。   辽王妃气.喘吁吁的,心里纳闷,王爷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放着年轻妾室不宠,偏来找她疯。   呼吸平静了,辽王平躺着,大手握着王妃的小手,轻声惋惜道:“本王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可惜就是没有女儿。”萧震那样冷山似的铁汉,都肯为了娇娇的义女来求他了,可见女儿都是小棉袄,招人疼。   辽王妃好笑,撑着胳膊问他:“无端端的,王爷为何发出这般感慨?”   辽王也笑了,说了阿满过生辰的事。   脑海里浮现出阿满告状的聪明模样,辽王妃柔声道:“那孩子确实招人稀罕,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人。”   辽王这会儿不想要美人,就想要女娃娃。   夫妻俩随便聊了片刻,辽王先睡着了。   辽王妃静静地看着丈夫,心里却多了点事。   翌日,周元昉功课结束,来给母亲请安,阿彻陪在一旁。   辽王妃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糕点,问问功课,她笑着问阿彻:“听说明日是阿满生辰?”   周元昉正在往嘴里塞豌豆黄,闻言眼珠子转向了阿彻。   阿彻恭声道:“是。”   辽王妃点点头,叫丫鬟呈上她一早备好的一只金镶玉的长命锁,交给阿彻道:“阿满伶俐可爱,我很喜欢她,王爷已经准你明晚回府为妹妹庆生了,届时你替我将这个转交给阿满,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阿彻忙跪下,托着礼物谢恩。   告别王妃,回世子居所的路上,周元昉问阿彻:“你是哥哥,给阿满准备了什么礼物?”   阿彻道:“鸡毛毽子。”   那日他看见两个小丫鬟摆弄一只花花绿绿的鸡毛毽子,阿彻觉得妹妹应该会喜欢,便托二女帮他从小贩那儿买了一只。   周元昉想象阿满踢毽子的样子,那么短的腿,一定踢不中,傻傻笨笨的,必然有趣。   周元昉想亲眼去看,然后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初八下午,上完武艺课,周元昉就没事了,带着阿彻去请示王妃:“娘,萧统领府邸就在咱们后街,我想随冯彻过去看看,日落必归。”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母亲,怕母亲不许。   未料辽王妃问都没问儿子为何要去,很痛快就答应了,只嘱咐儿子不许仗势欺人。   周元昉大喜,第一次朝阿彻递了一个“好哥们咱们快走”的亲昵眼神。   阿彻先向辽王妃行礼,离开正院后,看着脚步飞快比他还雀跃的世子,阿彻微微皱眉,周元昉该不会想欺负妹妹吧?妹妹那么小,如何是周元昉的对手?   回家路上,阿彻忧心忡忡的。   萧府,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萧震尚未归家,苏锦人在厨房,几天没见儿子了,苏锦想得很,加上又是女儿生辰,苏锦决定亲自下厨做一桌孩子们爱吃的好菜,兄妹俩最喜欢娘亲的手艺了。   她忙得不亦乐乎,西跨院里,阿贵、吉祥也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明天包子铺的馅儿料。上好的猪肉抡到案板上,阿贵卷起双袖,一手一把菜刀,当当当地切。吉祥负责菜包,大白菜、葱花混在一起,与阿贵较劲儿般剁个不停,如擂战鼓。   阿满特别喜欢来西跨院玩,下人们不敢让她碰刀子,便给阿满准备一个小案板,倒水和面,随便阿满怎么捏。   阿满不挑,擀包子皮也挺好玩的,女娃娃坐在小板凳上,低着脑袋,有模有样地滚动擀面杖。   “小姐,少爷回来了!”   春桃小跑着来传话,脸上都是笑。   照看阿满的丫鬟秋菊颇为意外,全府的人包括太太,都以为少爷傍晚才回来呢,所以太太才叫她先哄小姐玩,玩够了再回去洗脸洗手换衣裳。   “哥哥!”阿满才不管那么多,丢了擀面杖便往正院跑,秋菊追上去想帮她擦掉脸上手上的面粉,阿满嫌她耽误时间,一把甩开,不许任何人拦她见哥哥。   秋菊束手无策。   阿满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苏锦刚给周元昉行完礼,两人来的太突然,苏锦只来得及擦擦手便跑出厨房,头发也是路上慌慌张张整理的,略显凌乱。   “哥哥!”转过走廊,终于看到多日不见的哥哥,小丫头哇地哭了,站在原地抹泪儿。   阿彻立即赶到妹妹身边,没等他蹲稳,阿满就扑了过来,扑的太狠,同样也是孩子的阿彻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阿满跟着打趔趄。兄妹俩都摔稳了,阿满瞧着坐在地上的哥哥,突然不哭了,咯咯笑起哥哥来。   女娃娃脸上有泪也有面粉,白一块儿脏一块儿的,笑声却清脆无忧。   周元昉远远地看着,突然好想也有个这样的妹妹!   “瞧你脸脏的,先去洗脸,洗完了再来见哥哥。”有贵客在场,苏锦嫌弃地催女儿。   阿满撒娇地靠在哥哥肩膀,看着阿彻道:“哥哥给我洗。”   阿彻抹抹妹妹脸上的面粉,笑着点头。   周元昉见了,记起苏锦说她刚刚人在厨房,客气地对苏锦道:“太太自去忙罢,不用招待我。”   苏锦本能地道:“没事,我……”   话没说完,发现小霸王皱起眉头,苏锦这才明白,人家哪是客气,是嫌她留在这儿碍眼啊!   苏锦很受挫,以前她卖包子,只要是男人,无论老头还是穿开裆裤的男娃娃都喜欢她,怎么独独周元昉不为她的美貌所动?   疑惑归疑惑,苏锦还是识趣地走了,留下夏竹、秋菊,冬梅仔细服侍着。三女都是王府出来的,懂得如何伺候世子。   苏锦一走,周元昉便再无顾忌,阿彻牵着妹妹去他的厢房洗脸,周元昉也跟了去。阿满坐在炕上,脖子前挂了一圈挡水的兜兜,阿彻熟练地帮妹妹洗脸。阿满低着头,哥哥撩水上来,她紧紧闭上眼睛,哥哥手一挪开,她再睁开眼睛,仰头想往上看。   洗完脸涂完面脂,阿满脸蛋又变成白白净净的了,细细的眉毛乌黑的大眼睛,比黑珍珠还亮。   周元昉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三岁的女娃娃,看得目不转睛。   阿满不大记得周元昉做过的“坏事”了,也好奇地瞅着他。   秋菊抱了一身女娃娃的小衣裳来。   “哥哥给我穿!”阿满继续撒娇。   阿彻便对周元昉道:“家妹更衣,请世子先去堂屋小坐,我们换完就过去。”   周元昉知道礼数,可他心里很不服气,阿满才几岁,他看了又如何,又不是大姑娘。   小世子冷着脸站在那儿,不愿意走。   阿彻抿唇。   阿满瞅瞅哥哥,再看看衣裳特别好看的周元昉,突然指着门口撵人:“你出去!”   阿满不懂哥哥为何要小世子出去,但哥哥说的肯定是对的。   她刚说完,周元昉俊秀的小脸刷地涨了通红!   夏竹三婢却吓白了脸,扑通扑通劝齐跪在地上。老天爷啊,王爷王妃都不会如此不给世子脸面,小姐真是……   “家妹不懂规矩,请世子息怒。”阿彻也跪了下去,心如乱麻。   整个屋里,就剩阿满还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众人。   周元昉胸口起伏,狠狠地瞪了阿满两眼,转身就往外走,脸还红着。   阿彻想送,他头也不回地冷声斥道:“谁也不许送。”   阿彻不得不停下。   院子里,周元昉是真心想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他很生气!   小太监曹禄及时劝道:“世子,阿满小姐才三岁,什么都不懂,您何必与她较真?等会儿您拿出礼物,阿满小姐一瞧,马上就喜欢您了。且,今日是阿满小姐生辰,萧统领一家都高高兴兴的,您若负气离开,他们今晚怕是不敢吃饭,万一再去王府请罪,势必会惊动王爷王妃……”   周元昉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住。   曹禄朝不远处的堂屋扬扬下巴,赔笑道:“世子先去喝茶,阿彻少爷、阿满小姐很快就来了。”   周元昉抿抿唇,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堂屋走去。   曹禄回头,朝站在厢房门口的阿彻笑了笑。   阿彻朝他拱手道谢。   替妹妹穿衣服时,阿彻低声教妹妹:“世子官职比大人还高,妹妹不能再惹他生气。”   比干爹还大的官,阿满眨眨眼睛,再扯扯花裙子,懵懂道:“那下次我换衣裳,不赶他走了。”   阿彻脸色一变,严肃道:“不行,穿衣更衣不能让他看。”   阿满张开小嘴儿,彻底糊涂了。   阿彻一时也解释不清,只列举了几件会触怒周元昉的列子,妹妹别做便可。   阿满很聪明的,不但不会得罪“大官”,她还知道跟大官凑近乎了,在堂屋重新见到周元昉,阿满好奇地问他:“你这么小就当官了,你都做什么啊?我干爹会枪法,要教三千人练武,练会了就去打仗。”   一边说着,小丫头还伸出三根手指头,意思就是她干爹手下的三千亲兵。   他当官?   周元昉古怪地看向阿彻。   阿彻解释道:“家妹以为世子是官职。”   周元昉了然,越发觉得阿满傻了,可对上阿满认真期待回答的眼神,周元昉不由答道:“我现在还小,主要读书习武,等我长大了,会帮我父王办差,辅佐父王镇守辽东。”   阿满眨眨眼睛,不懂,正好丫鬟端了糕点来,阿满便丢下周元昉,开心地去吃东西。   周元昉:……   她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吗?   阿彻拿出了礼物,一只用山鸡毛做成的毽子,红红绿绿的鸡毛,鲜艳极了。   阿满抱着不肯松手,等秋菊示范完该怎么踢,阿满顿时从乖乖女变成了满院乱跑的疯丫头,踢不中毽子,高高抛起来再去接也好玩。   周元昉看到了讨女娃娃欢心的希望,待阿满玩累了,他面无表情地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件紫檀木木雕。木雕由两部分组成,主体是一颗栩栩如生的桃树,然后一侧的树枝上吊着四只小猴儿,仿猴子捞月的神态,最上面的猴子与树枝连接处是活动的,周元昉拨了下猴子,四只猴儿就一起前后摇摆起来,仿佛在荡秋千。   阿满试着拨了拨,觉得很有趣,玩了会儿,阿满不知怎么想的,小胖手攥住猴子往外扯。   周元昉忙道:“别……”   “咔”的一声,四只猴子从中间拦腰而断。   阿满瞅瞅两边的猴子,想了想,她将坏猴子放到桌子上,仰头邀请他:“阿贵在做包子,你要不要去看?我也会做,我教你。”   周元昉神色复杂,无法将漂亮的女娃娃与包子联系到一块儿。   他不说话,阿满跑过去拽哥哥:“哥哥陪我去。”   阿彻为难地看向周元昉。   周元昉别眼道:“走吧。”   一刻钟后,阿满坐在中间,周元昉、阿彻分坐左右,三个孩子一起擀起了皮……   萧震换完衣裳过来拜见世子,就见平时威风凛凛的小世子,脸上衣上都占了白面,与阿满玩得不亦乐乎。萧震想了想,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瀑布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成了养娃日常,笑哭,明天一定写大人!   ☆、第37章   日薄西山, 周元昉表面平静心里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阿满也挺舍不得新玩伴的, 站在萧府门前巴巴地看着小世子走远。   当周元昉的身影彻底消失, 萧震抱起阿满,苏锦牵着阿彻去堂屋用饭,今日阿满生辰, 四人再次同桌而食。苏锦做了很多菜,但她没有多少胃口, 不停地为一双儿女夹菜,除了照顾阿满, 她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阿彻。   “娘, 你也吃。”阿彻懂事地劝母亲。   苏锦笑着答应,没吃两口,继续看儿子,只觉得儿子才在王府住了几日,就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看儿子的眼神,就像看家中的金元宝, 温柔地要溢出水来。   萧震端着碗,隐晦地观察阿彻。   八岁的小少年, 唇红齿白,长了一双漂亮到轻浮的桃花眼,但阿彻目光沉静, 举止老成,彻底压住了容貌的过分漂亮。   萧震见过的男娃们,包括世子周元昉, 都不及阿彻长得俊。   但阿彻的五官,除了美玉似的肤色,没有像苏锦的地方,更与冯实毫不沾边,那就容易推断出,阿彻容貌随了生父,即,苏锦的第一个男人,是个面如冠玉、俊美如仙的男子。   萧震收回视线,食不知味。   一个未婚姑娘,愿意在婚前就把身子给一个男人,一定是很喜欢他吧?苏锦嫁冯实是形势所逼,现在苏锦依然年轻貌美,她真想改嫁,大概也会嫁个像阿彻生父那样白皙清俊的翩翩公子,而不是冯实或者他这样的粗人。   胸口堵塞,萧震为自己倒了一碗酒。   苏锦瞄了他一眼,见他剑眉凝愁,奇道:“大人有心事?”   萧震眼也没抬,只是摇摇头。   苏锦与儿子对视一眼,都很无奈,萧震又冷又闷的,一天到晚不知在琢磨什么。   饭毕,天色已暗,萧震要送阿彻回王府。   阿满舍不得哥哥,苏锦也舍不得儿子,提议娘俩一块儿去送,路上还能同阿彻说说话。   萧震颔首。   出了萧府,苏锦牵着阿彻,阿彻牵着妹妹,阿满一手给哥哥,一手拽着干爹的大手。天空一轮弯月,高高矮矮的四人并肩而行。   苏锦对儿子有说不完的叮嘱,阿满也是个小话篓,阿彻应完母亲再回应妹妹,只有萧震始终沉默。阿彻要走王府西门,守门的婆子即将落锁,阿彻劝家人快些回去后,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跨进王府。   儿子走了,苏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秋夜的冷风。   哥哥不见了,阿满扭头朝干爹伸手,被.干爹抱起来后,阿满就趴在干爹肩膀不说话了,蔫蔫的。   萧震拍拍女娃娃,低声对苏锦道:“走吧。”   苏锦点点头。   一刻钟左右的路,阿满睡着了。晚风嗖嗖地吹,苏锦偷偷看眼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想跟他更亲近些。这么冷的晚上,她想有个男人疼自己,知冷知热。或者不害臊地说,苏锦想男人了,她还年轻,不想一个人孤枕难眠。   身边没有合适的也就罢了,如今高高壮壮又靠谱能干的萧震就在几步之外,苏锦很馋。   她主动凑到萧震身旁,往他肩膀处看,好像在看女儿睡了没。   萧震浑身僵硬,却不能躲。   “大人这么喜欢阿满,就不想自己娶房媳妇生孩子?”夜色弥漫,苏锦手里提着灯笼,轻声问。   萧震沉默片刻,道:“遇到合适的,自会成家。”   苏锦耳朵微动,笑着打听:“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知书达理又温柔貌美的官家小姐?”   上次那个杨素兰,差的就是美貌。   萧震抿唇,斟酌道:“萧某布衣出身,不敢高攀官家女,只要投缘,农家女子也无妨。”   苏锦心里一喜,萧震不要求未来媳妇的出身,她就有机会了。   她继续诱他多说,故意自嘲道:“农家女确实也有好的,只是大人一定要摸清楚那女子的脾气,千万别找像我这样曾经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虽然赚钱养活自己了,却弄了个不好听的名声,白白连累大人跟着受非议。”   萧震皱眉,不想她轻贱自己,想了想道:“弟妹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堂堂正正,不必在意他人闲言碎语,且弟妹教子有方,教得阿彻沉稳阿满乖巧,胜过不知多少所谓恪守规矩的村妇,实在无需妄自菲薄。”   苏锦是个厚脸皮的,可被萧震这么夸,她一边心里甜,一边面皮发热,小手碰碰脸颊,低头谦虚道:“大人就会哄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萧震苦笑,其实她比他说的更好,他没资格多夸罢了,怕她误会自己别有居心。   苏锦还等着他继续哄呢,结果男人又变成了闷葫芦,苏锦叹息一声,自怜道:“就算我真有大人说的那么好,也没什么用了,冯实一心待我却早早撇下我们娘仨,让我成了寡妇,我一个带着两个娃的寡妇,谁还肯娶?我又不想做人妾室,这辈子注定要孤老终生。”   说到最后,苏锦摸出帕子,轻轻地在眼角拭了拭。   她居然哭了?   萧震手足无措,本来还顾忌这顾忌那,现在为了劝她别再顾影自怜,萧震什么都顾不得了,看着她道:“弟妹,弟妹不必担心,你,你容貌出众,想娶你的男人一定很多,我会替你留意,早晚会遇到一位良婿。”   苏锦用帕子挡着脸,嗤笑道:“大人真会哄人,还良婿呢,良婿早被清清白白的妙龄姑娘定下了,哪个会理我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没才学只有两个拖油瓶的寡妇?不说别人,如果有人给大人做媒,对方是我这样的寡妇,大人会同意吗?”   萧震求之不得!   可他不敢承认,承认了,岂不是泄.露了自己的心?   他看着地面,模棱两可道:“如果性情投缘,也未尝不可。”   萧震以为,苏锦会接着问怎样算性情投缘,然后他只需说“遇到才知”,话题便可打住,但苏锦比他想象的更大胆,萧震话音刚落,她直接拦到萧震对面,望着夜幕下他模糊的脸庞问:“大人,觉得我与你算投缘吗?”   萧震愣在当场。   苏锦一狠心,举高灯笼,照清他的脸,也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灯下看美人,萧震眼里的苏锦,肌肤细嫩莹润,不见任何瑕疵,单看脸,她娇艳柔美,但小妇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在置气,丹凤眼倔强明亮,不容他敷衍。   萧震整个人都懵了,她,她什么意思?   苏锦看懂了他的眼神,咬咬唇,她哀怨又期盼地问:“大人为了安慰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是真心还是哄我的,那就请大人如实回答,如果我苏锦想嫁给大人,大人会娶我吗?”   萧震的心,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妇人,黑眸里有什么要挣扎欲出。   苏锦仰着头,耐心地等着,然后,她看见萧震侧头,低声道:“弟妹问错人了,你是我弟妹,萧某断不敢胡思乱想。”   苏锦急道:“假如我不是冯实的妻子……”   “没有假如,弟妹慎言。”萧震突然转过来,肃容道。   男人目光威严,冷峻如山。   苏锦不敢再说了,低下头来。   萧震心软,缓和语气道:“弟妹别急,我会替你物色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苏锦没理他,伸手抢过睡着的女儿,快步往前走。   萧震知道她生气了,默默地跟着,并不试图与她说话。   就在快到萧府大门的时候,苏锦忽的站住,回头,瞪着萧震道:“既然大人要为我说亲,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大人,我喜欢高大英武的男人,喜欢正直有担当的男人,哦,像大人这样的英雄,我最喜欢。反正大人就照着你给我物色就是,比你矮的比你奸猾比你孬种的,一律不用往我跟前带,若是大人找不到,我就当一辈子的寡.妇,远远地看大人迎娶娇妻,儿孙满堂。”   萧震震惊地张开了嘴。   苏锦狠狠瞪他一眼,先行进了家门。   她身后,萧震迟迟都没有跟上来,像被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府邸门外。   刚刚她说,她最喜欢他这样的英雄?   最喜欢,比喜欢阿彻生父还喜欢吗?   萧震胸口突然发热,热了一会儿,他又凉了下来。苏锦怎么会喜欢他,她大概只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嫁个好男人,拿他做比方,他不肯明确回答,苏锦才误会他言不由衷,然后一怒之下,故意说那种话讽刺他。   自己一个普通百姓出身的笨嘴汉子,除了有点武艺傍身再无长处,还曾多次惹她生气……   越想,萧震越确定自己猜对了,苏锦没有喜欢他或是他这样的粗人,她只是在生气。   生气就生气罢,如果让她知道他对她动了情,辜负了冯实的恩义与嘱托,那她就不仅仅是生气,还会唾弃他的品行。   这一晚,苏锦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恨萧震心思难猜,一会儿怀疑她真的吸引不了萧震,一会儿又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万一萧震觉得她轻浮不守妇道怎么办?   前院萧震也彻夜未眠,脑海里全是她低头拭泪的可怜模样,是她生气瞪他的眼睛。   萧震不想惹她生气,真的不想。   九月中旬,辽王前往长松岭秋猎,萧震同行,出发前他让徐文知会苏锦一声,然后在苏锦睡醒之前,独自出了府。   苏锦这几日都在刻意回避与萧震见面,她也知道萧震不想见她,但一早醒来,得知萧震要月底才回来,苏锦登时气得头顶冒烟!这么大的事萧震也不当面跟她道别,是真的怪她不知廉耻,不愿再见她了吗?   愤怒过后,苏锦心情复杂地坐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   “夏竹,我是不是老了?”二十二岁的苏锦,忧愁地摸着脸庞问。   夏竹今年十八,只比苏锦小四岁,如果苏锦老了,她算什么?   “太太莫要开玩笑,您瞅着比秋菊、冬梅还脸嫩呢,哪里就老了?”站在苏锦身后,夏竹看着镜中女人花般娇艳滋润的脸庞,羡慕地说。   苏锦再看镜子,也觉得自己并不老。   为何萧震就不肯正眼瞅她?   苏锦低头,忍不住揉了揉衣襟,揉着揉着,心中一动,随即咬牙。   她就不信了,就凭她这身段脸蛋,还降服不了一条老光棍!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震:不敢回家了。   霍维章:为何?   萧震:弟妹似乎,想扑我。   霍维章:那太危险了,萧兄留在这里,我替你回!   他刚说完,萧震一杆长.枪.刺过来,扎得他透心凉。   ☆、第38章   苏锦在家中咬牙切齿盘算如何降服“良婿”时, 萧震正在长松岭尽忠职守地保护辽王。辽王跑马他陪着, 辽王狩猎他跟着, 辽王陪妻妾游玩,他远远地望着,人一旦有事情做, 就容易暂时忘记烦恼,只有夜深人静孤零零躺在床上, 萧震才会取出贴身收藏的香囊,一想就是整晚。   她说有了家室, 男人在外建功立业会更有劲儿。   可有了牵挂, 一个人在外面,也更寂寞难忍。   这日,辽王又要去狩猎,萧震照旧随行左右,同行的还有武艺超群的二公子周元勋。世子周元昉才七岁,马都无法骑, 辽王守诺带幼子来狩猎场了,但除了第一日父子俩同骑装模作样在山上跑了会儿, 其他时间,周元昉都留在王妃身边。   辽王九月狩猎,八月就派人将长松岭各处上山路口都封锁了, 不许任何人进出,里面也前前后后排查了多次,以确保辽王父子的安全。   “父王, 儿子去东边看看!”二公子周元勋勇猛好武,难得出来狩猎,他想一个人去猎个痛快,跟在父王身边,看到猎物还得让着父王三分,父王不要才会交给他射,束缚地很。   “去吧,今日咱们父子比一比。”辽王头戴玉冠,豪情万丈道。   周元勋高声应战,随即一夹马腹,带着四个侍卫冲进了东边的山林。   这边辽王与萧震并肩而骑,其他侍卫跟在后面。   辽王一心寻找猎物,萧震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巡视周围以防万一。   忽然间,辽王扬手。   萧震立即勒马,顺着辽王的视线看去,发现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老槐树上,密密麻麻的枝叶间,停着一直灰羽山鹰,山鹰足有两尺多高,一动不动地立于树枝。令人惊讶的是,山鹰歪着脖子盯着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敌情,却并不飞走,犀利的鹰眼仿佛在挑衅。   鹰乃猛禽,猎到鹰也是值得骄傲的美事,辽王端坐在马上,笑着对萧震道:“这鹰够嚣张,你来试试?”   这只鹰是今日辽王进山后遇到的第一只猎物,萧震不愿夺人所爱,恭声道:“属下这里位置不便,冒然移动位置怕惊走它,还是王爷射罢。”   辽王笑笑,不再客气,一边看着树上的猎物,一边从背后的箭囊中取出一只利箭,缓缓搭在弓上。萧震本来在看辽王射箭,但就在辽王瞄准山鹰的那一刻,萧震忽然注意到几丈外的草丛,似乎摇了摇。   此时无风,为何草动?   没等萧震扭头确认,周围已传来利器划破长空的破风声,竟有数不清的利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出,箭头直指辽王!   “王爷!”萧震本能地朝辽王扑去,两人落下马背的瞬间,第一波利箭擦着萧震左肩飞了过去。   “咚”的一声,两个山岳般的魁梧男人同时倒地,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英雄,倒地时,辽王与萧震对个眼色,心照不宣间,两人同时滚向了近处的一棵老树。辽王背靠树干跪立,借萧震的掩护搭箭射杀隐藏在草丛后的黑衣刺客,萧震快速挥舞手中长剑,击退前面、左右射.过来的箭矢。   落在远处的辽王侍卫一看有刺客,立即大喊着包抄过来。刺客们却完全放弃了逃生,前面的原地不动继续射箭,后方被大树挡住目标的两个刺客提刀冲了上来,另有三人继续瞄准,只要萧震或辽王敢出面迎击,他们便会射穿目标心口。   辽王才冒个头,一根箭矢嗖的飞了过来,惊得他立即缩回树后。   两个提刀刺客已经到了跟前,一左一右砍向萧震,萧震持剑抵挡左边的刺客时,右臂躲闪不及挨了一刀,然而他就像没有感觉一般,一剑抹了眼前刺客的脖子,幸好辽王反应也不慢,趁右边刺客来不及收刀,他一把将人拽下来拦在身前。   嗖嗖嗖几声响,倒霉的刺客瞬间被自己人射成了刺猬。   危险时刻,辽王没有闲暇关怀萧震的伤势,萧震也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两人一人抓着一个刺客充当盾牌,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与此同时,辽王的侍卫终于赶到刺客面前,一番疾风骤雨般的交战后,这场刺杀顺利被镇压。   刺客们全部死了,辽王想留几个活口,刺客们嘴里提前藏了毒,宁死不降。   这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被人精心调.教的死士,完不成任务便自尽,绝不暴露主子身份。   站在最后一个咽气的死士尸体旁,辽王面沉如水。   谁要杀他?谁有本事养死士杀他?   辽王抬头,似是要穿透层层山林房屋,看到千里之外的都城。   .   刺客的出现彻底败了辽王狩猎的兴致,当天便率领亲兵快马加鞭赶回了凤阳,抵达王府,辽王直接去了书房,亲笔写下一封奏折,阐明自己狩猎遇刺、九死一生的险境。他要整个朝廷、所有大周百姓都知道,他堂堂辽王,被人谋刺了!   信差带着奏折离开后,辽王才将萧震叫到堂屋,请王府家养的郎中为萧震查验伤势。   萧震伤的是右臂,刀刃划破了他两层衣袍,郎中不用他宽衣,直接剪掉周围一圈碍事的衣袖,便露出了萧震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辽王眉头深锁,大公子周元谨看向父王,面露后怕,后怕万一这刀砍中父王会如何。   二公子周元勋十分愤慨,扬言要揪出幕后凶手,弄得他生不如死。   七岁的周元昉第一次目睹如此严重的伤势,脸色发白,只觉得自己胳膊也在隐隐地疼。   萧震也疼,但他冷峻的脸庞上没流露任何痛苦的神情,默默看着郎中为他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包扎结束,郎中对辽王道:“王爷,萧统领伤口过深,右手至少一个月不能用力。”   辽王马上给萧震放了一个月的假,握着萧震左肩,辽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今日若非你拼命护卫本王,本王早已命丧刺客箭下,你好好养伤,养好了,继续做本王的左膀右臂。”   萧震大惊,让他在家待一个月,随时都可能面对苏锦?   萧震无法想象那情形,起身对辽王道:“王爷,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属下……”   辽王摇头,命萧震即刻回府养伤,若叫他知道萧震带伤出门乱跑,还要挨罚。   辽王手下有很多能士,但能战胜高况那等前朝猛将的,屈指可数,辽王舍不得损伤任何一个,倘若萧震右臂留下病根,辽王比萧震还要惋惜心痛。   “萧统领安心养伤,父王身边还有我们!”二公子周元勋诚心地劝萧震道,他欣赏萧震的武艺,现在萧震救了父王,周元勋便也感激萧震。   周元昉与阿彻、阿满玩得好,萧震受伤,他本想表示下关心,但二哥先说了,显得与萧震亲切非常,周元昉突然就没了兴致。   就这样,萧震带着辽王赐的一堆补品、好药,被迫回家养伤。   .   辽王归府动静太大,苏锦听到了,但没往心里去,以为辽王过完狩猎的瘾就回来了。   她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与萧震见面。   跟女儿一样巴巴地去前院傻等?   不行,她主动往萧震跟前凑的次数还少吗?换个男的早被她迷住了,可萧震是根呆木头,照上次萧震冷声告诫她慎言的样子,苏锦今儿个真殷勤地去接他,萧震八成还会怪她太热情乱了礼法。   她得等个合适的理由,然后再趁机亲近他。   念头刚落,陪女儿去前院的秋菊突然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进屋就道:“太太,大人受伤了!”   苏锦当即就打了个激灵,声音都颤抖了:“伤哪了?”   秋菊拍拍自己右臂,担忧道:“大人在王府包扎好回来的,不知道底下到底什么样。”   苏锦屁.股都离炕了,闻言心里转了几个弯,强迫自己重新坐稳,让秋菊仔细说清楚。得知萧震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走路稳稳当当,也能用左臂抱起阿满稀罕,苏锦就不怎么担心了,兴致寥寥地吩咐秋菊:“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去前院看着小姐吧,别让小姐捣大人的乱。”   春桃、夏竹、秋菊都有些疑惑,以前太太很关心大人的,今天怎么不去瞧瞧?   三女互相瞅瞅,都猜不透苏锦的想法。   秋菊回了前院。   堂屋里,萧震坐在椅子上,阿满坐在他腿上,小手轻轻地摸着干爹肩上的白纱边缘,问干爹为什么要缠成这样。小孩子的问题单纯又无聊,萧震心不在焉地回答,听到外面传来女人的脚步声,萧震手臂、大腿都绷.紧了。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只有秋菊一人。   萧震愣住,秋菊刚刚去知会苏锦了,萧震以为苏锦听说他受伤,一定会来探望,怎么?   他怕她来,现在她没来,萧震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为何不来?不在意他受伤与否吗?还是那晚苏锦误会他瞧不起她是寡妇,仍在生气?   “干爹,你怎么不说话?”阿满仰着头,望着干爹问。   萧震回神,朝女娃娃扯出一个异常勉强的笑:“阿满问什么了?”   阿满轻轻点点干爹比她大腿还粗的手臂,眨着眼睛问:“干爹被老鹰抓了吗?”   那天哥哥陪她在院子玩,天上有只大黑鸟,哥哥就说那是老鹰,会抓小鸡吃。   萧震失笑,摸了摸女娃的脑袋瓜。   阿满想干爹,整个下午都在前院过的,夜幕降临,要用晚饭了,她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干爹。   刘婶端来碗筷,连续放了三只碗下来。   阿满看见了也没多想,萧震心跳却快了起来,问刘婶:“怎么有三只碗?”   刘婶笑:“太太说了,今晚她也在前院用,大人有伤在身,不能劳您喂小姐。”   萧震闻言,心一半暖一半凉的,原来她来,只是为了喂阿满。   刘婶继续去厨房端菜,她才出去,苏锦来了。   萧震及时垂下眼帘,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她白色的裙摆,以及时隐时现的一双绣花鞋。   “阿满,干爹受伤了,不能喂你吃饭,来娘这边。”   萧震听见她柔柔地说,说完迈着碎步走到他身侧,他看见她俯身,伸手掐住了阿满的小腋窝。她低着头,侧脸白皙,嘴角噙着温柔浅笑,似是在赞许女儿的乖巧懂事。她离开时,动作带起一丝淡淡的清香,比饭菜的香气更叫他馋。   像是被蜘蛛丝一圈一圈地缠住,萧震再也无法将心思从她身上收回。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倒酒喝。   萧震好酒,每次用饭,刘婶都会给他备上一壶。   但就在萧震左手碰到酒壶的那一瞬,另一只手突然覆了过来,轻轻地,又真真切切地覆在了他手背上,温温热热,就像吐丝的蜘蛛精终于来到了猎物身边,食用之前,先将爪子搭上猎物,令人心惊胆战。   萧震额头冒出汗珠,他不怕刀伤不怕剧痛,他只怕这个女人。   “大人有伤在身,不宜再饮酒。”   短暂的碰触后,苏锦先他一步离开,然后从他手里抢走酒壶,放到远离萧震的地方。   萧震胡乱点点头,再僵硬地放下左臂。   苏锦斜眼偷瞧,眼睁睁看着他额头的汗珠沿着那冷峻侧脸滑落而下,既惊诧,又好笑。   二十八岁的萧震萧大人,该不会还没碰过女人吧?不然怎么摸下手背,他就紧张成这样了?   “大人是不是很疼?”给女儿舀勺蛋羹,苏锦抬眼,光明正大地打量萧震片刻,疑惑问。   萧震喉头滚动,垂眸道:“一点小伤,早不疼了,弟妹不必担心。”   苏锦轻笑:“我没担心,只是见大人脸上有汗,才随口问问。”   萧震喝得再多都不会泛红的冷脸,就这么被她笑红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干爹热得流汗了!”阿满学娘亲嘿嘿地笑,仿佛干爹出汗是件好玩的事。   萧震再也坐不住,起身道:“我不饿,弟妹陪阿满用罢。”说完,男人大步流星地去了侧间。   苏锦也不挽留,让夏竹、秋菊把萧震的饭菜分出去,拿到厨房温着,等萧震饿了再端过来。   里面萧震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皱眉。   她待他,好像没以前那么,上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就是要折磨得萧大人挠心挠肺欲.火焚身!   ☆、第39章   晚饭一别, 萧震整整半个月都没再见到苏锦, 平时没事还会来前院转转的小妇人, 仿佛一夜之间被后院束缚了双脚,若非阿满嘴里透露出的娘亲依然有说有笑地陪她玩,萧震都要怀疑苏锦是不是凭空消失了。   半个月, 萧震伤口已经愈合,别太用力做事应该没有大碍, 萧震实在受够了每日闷在房中胡思乱想的日子,想去找辽王请求即刻恢复差事, 但, 辽王却病倒了,据说自打在长松岭遭遇刺客袭击,辽王便寝食难安精神恍惚,恍惚着恍惚着一头栽倒在床上,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病倒的辽王给朝廷送了道陈述病情的奏折,然后闭门谢客, 除非有紧急军务,谁也不见。   萧震这个奉命休假的属下, 只好继续留在家中养病。   北地初冬多风,这日难得红日高照无风也无云,阿满央娘亲陪她去自家的小花园玩, 虽然花都开败了,树叶也黄了,但花园里有阿满近来最喜欢的秋千。   苏锦坐在炕头, 笑着对女儿道:“娘懒得动,阿满去找干爹玩吧。”   阿满见娘亲手里拿着针线,还有给哥哥缝到一半的袍子,懂事地去找干爹了,不给娘亲捣乱。   对阿满,萧震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简单地陪玩?   他左手抱起阿满,在小丫头的欢呼声中朝后花园走去,秋菊想跟着,萧震嫌身边有个女人盯着不自在,没让,就爷俩去玩。   阿满太小,萧震一手晃绳子,一手稳稳地扶着阿满,来回来去地晃。   玩了一会儿,萧震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抬头,就见一抹白色裙摆迅速躲到了树后,那杨树不粗,只挡住了女人的脑袋,衣裙却露在了外面。那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藏得不严实,犹豫片刻,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娘!”阿满开心地叫道。   苏锦朝女儿笑笑,心虚地看眼萧震,这才微微低头,踱步过来。   阿满跳下秋千去接娘亲,萧震停在秋千旁,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锦,手里还攥着那根轻轻晃动的秋千绳子,忘了松开。   苏锦貌美,笑得时候美,哭得时候美,开心的时候美,骂人的时候也美,但萧震从未见过苏锦露出如此憔悴的一面。缓缓走来的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整个人似乎也瘦了,虚弱地像换了一个人。   他呆呆地看着苏锦。   苏锦就像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吓人”似的,反而担忧地看眼萧震右臂,忧虑道:“大人还有伤,还是回去休息吧,让丫鬟陪阿满玩。”   萧震看见她嘴唇动了,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萧震终于回了魂,急道:“弟妹病成这样,怎么没人告诉我?”   苏锦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般,退后两步,然后低垂着眼帘道:“我没事,大人不必担心。”   萧震不信,恼她不知怜惜身子,沉着脸就要去前院,派人请郎中。   “大人!”苏锦焦急地抓住他手臂。   萧震身体一僵,低头去看,她被烫了一样匆匆松开了手,无颜见他,苏锦侧过身,苦笑道:“我是心病,请了郎中也治不好我,大人还是别管了,反正,我,我真去了,少个包袱,大人活得也更自在。”   她没哭,凄苦的神情与语调却叫看见的人心疼,萧震不但心疼,更是被她话里的轻生之念吓到了,不禁上前一步,盯着她低垂的眼睛质问:“弟妹此话何意?谁说萧某把你当包袱?”   苏锦扭头不语,意思却表达出来了:你就是把我当包袱!   萧震冤枉之极,想问个清楚,却见阿满站在两人中间,仰着小脑袋茫然地瞅着他们。女娃娃虽小,也应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阿满正是喜欢学舌的时候,萧震突然担心阿满记住他们的话,哪天无意传出去。   苏锦不解释,也是顾虑阿满吧?   别的事萧震可以不刨根问底,但苏锦都病成这样了,萧震必须过问。沉思片刻,萧震看着苏锦,低声道:“晌午请弟妹到前院用饭,我有事与弟妹商量,我会吩咐刘婶,称我手臂已经彻底复原,整治一桌好菜庆祝。”   苏锦抿抿唇,顾虑重重地默认了。   萧震看着她苍白的脸,恳求地道:“不论如何,我先请郎中替弟妹诊治?”   苏锦马上摇头,就是不肯就医。   萧震拿她没办法,一个人回了前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徐文去请郎中。   郎中来了,苏锦不得不让郎中号脉,在后院号的,萧震不在身旁。   “太太可有腹痛?”苏锦月事来了,郎中熟练地问些妇人常见问题。   苏锦烦恼地点头,她月事规律,但有时疼有时不疼的,入冬天寒,这次疼得就比较厉害,所以她脸色才那么差,不过也正因如此,才骗得萧震真以为她病入膏肓了。   两人聊了聊,郎中给苏锦开了副缓和腹痛的方子,这便告辞了。前院,徐文奉萧震之命,已等候多时,见到郎中便打听苏锦的病情。妇人的月事,郎中怎会跟个无关男人嘀咕?只道苏锦有些腹痛,没有大碍。   徐文送走郎中,再去禀报萧震。   萧震不信!   她那么憔悴,绝不是普通的腹痛,或许真是心病,郎中找不到病因,随便敷衍于她。   郎中的敷衍,更加坚定了萧震与苏锦彻谈的决心。   晌午苏锦牵着女儿过来,萧震哄阿满去厨房看看都做了哪些菜,阿满傻乎乎地上了当,开心地领着秋菊去替干爹办事。阿满一走,萧震立即看向对面低头神伤的苏锦,压低声音问:“何人告诉弟妹,我把你当包袱?”   苏锦还是不说,从袖中摸出帕子,默默地擦拭眼角。   萧震:……   她这样,萧震比被她指着鼻子骂还难受,笨拙地劝她:“弟妹别这样,有什么苦楚,你说出来便是,如果萧某哪里做的不对,害弟妹难过,萧某自己责罚自己。”   苏锦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突然离开座椅,逃避般跑进了侧室。   萧震噌地起身,但目光掠过敞开的堂屋门,他又顿住了。跟她进去,就成了孤男孤女共处一室。   萧震左右为难,就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搭。   萧震心一颤,再也顾不得其他,大步朝侧室走去。   他挑开门帘,一只脚还停在外面,有什么突然扑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萧震心神巨震,怕被人看见,他本能地先把另一条腿也跨进来,门帘挡严实了,萧震才结巴地道:“弟妹,你,你这是何意?”   苏锦不语,只狠狠地抱着她的汉子,她看中的汉子!   她比他矮了一头多,脑顶勉强到他肩膀,这样抱着,她的脸恰好埋在他胸口,呼吸的温热气息透过衣衫浅浅地吹进来,吹得萧震心慌意乱,更让萧震无措的是,她在试图抱得更紧,小手一用力,来自她胸前的压迫便明显起来。   萧震又想到了她爱做的大包子……   “弟妹……”他不得已扶住她肩膀,想把人推开。   苏锦就在他发力前开口,低声泣道:“大人口口声声质问我,其实你比谁心里都清楚,我的心病为何而来。”   萧震顿时忘了推她,他怎么就清楚了?   苏锦继续自嘲地道:“那日大人在火中救了我,大人将我压.在地上宁可自己被踩也要护着我时,我的心就是大人的了,后来每多见大人一次,我对大人的倾慕就越深一分,那晚我小心翼翼地试探,误以为大人不嫌弃我这样的寡妇,斗胆问大人想不想娶我,大人却搪塞了过去,分明是心里没我,那我还有何脸面与大人相处?冒然搬走,我怕外面的人猜忌大人,既然搬不了,不如一日日憔悴下去,早些病死得了,省着待在这里叫大人想赶又怕失了道义,像个没用的包袱……”   说到此处,她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在哭,萧震却全身发热,原来那晚她不是讽刺也不是说气话,她居然真的喜欢他!喜欢他,所以抱得这么紧!   如果还有怀疑,还有不敢相信,也在她紧紧的搂抱与哀怨的啜泣声中消失了。   萧震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狂喜过后,萧震的心里却仿佛真的压下一座山重的包袱来。苏锦喜欢他,他也喜欢苏锦,可苏锦是冯实的遗孀,他曾经向临终前的冯实承诺会照顾苏锦娘仨,也曾向彰城的百姓发誓会照顾弟妹一家,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但若娶她,他怎么对得起为了救他而死的好兄弟?   既然不能娶,就不该让她知道,免得她一辈子都惦记着,不肯改嫁旁人。   萧震闭上眼睛,天底下的英雄好汉多不胜数,她总会遇到更好的,一个能堂堂正正娶她的英雄。   “弟妹多虑了,我从未想过要赶走你,弟妹对我也非有情,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弟妹过于感激,才误以为那是喜欢。弟妹放心,那晚的话萧某早就忘记了,弟妹也不必胡思乱想,以后我在外打拼,弟妹继续为我打理内宅,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看着她身后,萧震尽量放轻松地道。 ☆、第40章   苏锦一直以自己的美貌为傲, 太多的男人垂涎过她, 所以看中萧震后, 苏锦自觉胜券在握。   但一次两次,萧震都不肯正眼瞧她,如今她都主动投怀送抱了, 萧震还提什么要与她当家人。   苏锦才不想以弟妹的身份做他家人,她只想当萧震的女人!   “我对大人一片真心, 大人当真对我无意?”   松开萧震窄.瘦有力的腰,苏锦退后两步, 仰起头, 望着他的眼睛问。这一刻,苏锦没再装憔悴,没再装病重,她只是认真地看着萧震,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萧震对她到底有情还是无情。   小妇人澄澈似水的眼睛, 看得萧震心底如泡黄连,处处发苦。只一眼, 他便垂眸,面无表情道:“我对弟妹只有敬重,还望弟妹今后莫再, 这样。”   说完,萧震肃容转身,退回堂屋。   苏锦怔怔的, 面前被他放下的门帘,在轻轻地摆动,直至停稳。   她看中的汉子不喜欢她,她的美貌、身段他都看不上,天天绷着一张死人脸,还叫她别再纠缠!   生平第一次,苏锦尝到了自作多情的滋味儿,以前只有癞蛤.蟆在她面前丢人,今日,她成了萧震眼中的母蛤.蟆!也是,天底下的美人又不是就她一个,人家萧统领有官有貌,有的是年轻貌美的清白闺秀抢着嫁他,萧震为何要娶一个别人睡过的破鞋?   苏锦从来没觉得如此难堪过,前阵子包括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   躲在帘后,苏锦无声苦笑。   院子里女儿去而复返,苏锦深深吸气,挑帘而出,没看主位上的魁梧男人,她直奔堂屋门口。   “娘。”阿满甜甜地喊。   苏锦背对里面站着,温柔地对女儿道:“娘不太舒服,先回后院了,阿满陪干爹吃饭。”   阿满一听,顿时挣脱秋菊的手跑过来,要跟娘亲一起走。   苏锦看着抱着她腿的小棉袄似的女儿,忽然觉得,有儿有女,她在乎一个萧震做什么?萧震眼光高看不上她,她苏锦也不是只能嫁他一个傻汉子,外面好男人有的是,自有喜欢她喜欢到把她当宝贝疼的!   “走吧。”苏锦牵着女儿,昂首挺胸,有说有笑地走了。   萧震木然地看着门口,过了会儿,刘婶领着丫鬟端着一桌好菜过来,却见偌大的堂屋,只孤零零坐着一个面如冷霜的男人。   过了几日,萧震的胳膊彻底痊愈,辽王仍然不见客,萧震每日尽忠职守地操练那三千王府家兵,早出晚归。   苏锦默默地盼着儿子。上个月辽王遇刺回府后,王府戒备森严,不知有什么规矩,反正阿彻就一直没回来了。等着等着,十月底,苏锦正在看账本,阿彻终于回家了,世子周元昉也跟了过来。   苏锦还是有点畏惧冷脸的周元昉,但随着三个孩子越来越亲近,苏锦更多的,是把周元昉看成自家孩子们的一个身份尊贵必须小心伺候的玩伴。   “王爷最近可好?”行过礼,苏锦关心地问。   周元昉背着小手,抿唇不答。   苏锦讪讪的,心里暗骂周元昉臭小子。   阿彻人在王府,知道辽王病重是大事,除了王妃与三位公子,等闲人不许去探望,世子不提病情,应该也是避讳什么,而非刻意忽视母亲。   “娘,我请世子去我那边坐坐。”阿彻替母亲解围道。   苏锦也知道周元昉过来主要是为了找阿满玩,点点头。   三个孩子手牵手走了,玩到黄昏,周元昉回王府去了。   晚上阿彻、阿满陪萧震用饭,阿满小傻蛋什么也不懂,阿彻坐在萧震左下首,看看仿佛消瘦很多的萧统领,再看看对面属于母亲的空荡荡的座椅,他心生疑惑。自从他成了世子伴读,一个月只能回家三次,每次他回家,母亲都会来前院,饭间对他嘘寒问暖,这次母亲为何避开了?   饭毕,阿彻送妹妹去后院。   苏锦先哄女儿睡觉,阿彻安静地坐在旁边,阿满一会儿瞅瞅娘亲一会儿瞅瞅哥哥,特别开心,撒撒娇就笑着睡着了。苏锦替女儿掩掩被子,叮嘱秋菊精心照看,这才牵着儿子去了她的房间。冬日天寒,苏锦今晚是准备与儿子长谈的,所以提前替儿子铺了一床棉被,还是铺在最热乎的炕头。   烛光昏黄,亲手为他擦脚的母亲温柔美丽。   阿彻瞅瞅炕头的被子,认真道:“娘,我长大了,以后我自己洗脚,我睡外面。”   苏锦看看儿子,笑着拍了拍儿子白白净净的脚丫:“这就叫长大了?等你娶了媳妇再说吧。”   阿彻脸红了,母亲就是喜欢开玩笑。   洗完脚,夏竹端着洗脚水出去了,苏锦关上门,跟儿子一起爬进被窝,娘俩脸对脸躺着。   阿彻先开口:“娘,你有心事?”   苏锦愣了愣,对上儿子沉静的桃花眼,苏锦索性承认道:“是啊,娘想改嫁,再给你们兄妹俩找个后爹,又怕你不同意。”   阿彻再少年老成,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苏锦苦笑,拍拍自己的枕头道:“以前有你爹陪娘,晚上俩人说说话啊,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现在你爹走了三年多,夜里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想聊天都没人应,娘特别孤单。阿彻,娘才二十出头,以后说不定要活到七老八十……”   “娘一定能长命百岁!”阿彻急着道。   苏锦失笑,随即叹道:“有人陪我一起老,活多久都有意思,没人陪我,早点走或许是好事。”   “不许娘这么说!”阿彻生气了,声音拔高,桃花眼里浮现泪光。   苏锦不敢再说了,连忙安慰儿子。   阿彻慢慢平静下来。   苏锦继续问儿子:“阿彻愿意娘改嫁吗?其实娘就算嫁给别人,这辈子也会记着你爹,忘不了的。”那么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可能就冯实一个了。   阿彻只想母亲开心,疑惑问:“娘想嫁谁?”   苏锦道:“你若同意,过两天我就请媒婆帮娘留意点,等娘遇到合适的人选了,再让你跟妹妹看看,你们俩都喜欢的,娘才嫁。”   阿彻点点头:“我都听娘的。”   儿子孝顺,苏锦忍不住倾过去亲了小少年额头一口,然后又低低地与儿子商量事情。   阿彻很吃惊,但,他都听母亲的。   翌日,阿彻重回王府,萧震也去当差后,苏锦去前院,吩咐徐文道:“凤阳城最好的媒人是谁?你派人去请她过来吧,我要见她。”   徐文意外道:“太太找媒婆做何?”   苏锦大大方方地道:“我想改嫁啊,我一个妇道人家,总跟着大人住也不是事。”   徐文:……   苏锦走后,徐文派了两拨人,一拨人去请凤阳最好的媒婆月姑姑,一拨人去通知大人。徐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该跟大人说一声。   萧震闻讯后,面上无动于衷,实则失魂落魄。   那边苏锦喜笑颜开地招待了月姑姑,小姑娘们说亲都是羞答答的,由父母做主,苏锦是痛快人,仔仔细细把自己对男人的要求列举给月姑姑,譬如必须是品行正直的好男人,男人身高、容貌、家世都有一定的条件,最重要的,她要做明媒正娶的妻子。   月姑姑瞧着小妇人的花容月貌,长得美还会做生意赚钱,做官太太或许不够资格,做商人太太却绰绰有余,打着包票答应了。苏锦觉得月姑姑说话做事很对她的脾气,先塞了月姑姑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二两银子对于苏锦来说,挺大方了,但月姑姑给她的,很值这个价。   如苏锦希望的那样,短短几日,萧统领认的那个弟妹要改嫁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消息一传开,苏锦领着如意出了趟门,半个时辰后,苏锦回来了,直接收拾行囊要搬家。   后院的丫鬟们都听她的,谁也没多问。   刘叔、刘婶、徐文急慌慌赶过来,由刘婶开口问理由。   苏锦不遮不掩,略显羞涩地对刘婶解释道:“婶儿,你也知道我要改嫁了,月姑姑帮我挑了几个不错的人家,我得一一相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赁个宅子便宜行事,大人是官身,闲杂人等进进出出的不合适。”   这个理由,刘婶儿无法反驳。   徐文再次派人去知会萧震。   但苏锦的行囊早就提前备好了大半,丫鬟们又多,很快就都搬到了驴车上。   苏锦先上车,再接过女儿抱在怀里。   阿满披着小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看着干爹家的大门口,阿满仰头,茫然地问娘亲:“娘,咱们走了,干爹怎么办?”   苏锦抱紧女儿,柔声道:“干爹会给阿满娶个美丽贤惠的干娘,再过两年,干娘就给阿满生干弟弟干妹妹了。”   阿满眨眨眼睛,嘿嘿笑:“我想要干姐姐!”   苏锦点了点傻女儿的鼻子:“到那时候,你就是干姐姐啊。”   阿满笑得更欢了。   车夫回头看。   苏锦最后看眼熟悉的萧府,平静道:“走吧。”   既然萧震看不上她,做过那么多蠢事后,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碍他眼。   苏锦搬去了石盘巷,一行人初来凤阳城时租住的那栋两进小宅子。   等萧震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萧府几乎是人去楼空,再没有一个女娃娃跑出来喊他干爹,再没有一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小妇人俏生生站在女娃娃身后含笑喊他大人,后院空了,就连阿彻的厢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徐文徐武兄弟并肩而立,刘叔刘婶春桃一家站一块儿,春桃还在红着眼圈擦泪,除此之外,辽王赐给萧震的丫鬟,夏竹、秋菊、冬梅,苏锦都让她们留了下来。如意、吉祥苏锦带走了,却将两人的买身钱还给了萧震。   “大人,太太说,这里是账本,请您过目。”   徐文将手里的木匣递给萧震。   萧震行尸走肉地接过匣子,打开,里面的确放了一本账簿,账簿下,却压着一抹桃粉。   萧震拨开账簿。   匣底,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方帕子,桃粉色绣牡丹花的帕子,他送她的那方。   “大人若觉得愧疚,回头赔我一条帕子便是。”   “大人有伤在身,不宜再饮酒。”   “我对大人一片真心,大人当真对我无意?”   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全是她对他说过的轻柔话语,彼此交织,充斥得他头都要炸了!   萧震攥紧匣子,修长有力铁钳似的大手,几欲将木匣抓烂。   但最后,他只是吩咐众人各行其是,默许了苏锦娘仨的离开。   .   进了冬月,凤阳城下了一场大雪。   不用练兵,霍维章请萧震喝酒。   “听说,昨日月姑姑领着一位秀才去给苏氏相看,苏氏又没相中?”霍维章明着询问,实际暗暗地向萧震通风报信儿。百姓们都以为苏锦是为了方便相看夫婿才搬出萧府的,霍维章与萧震走得近,眼瞅着萧震一日日“为伊憔悴”,霍维章便猜测萧震八成与苏氏闹别扭了。   萧震只闷头喝酒。   霍维章啧啧道:“不怪苏氏看不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浑身没有二两肉,甚至还没苏氏身边的如意吉祥有劲儿,谁嫁谁后悔。”说到这里,霍维章凑到萧震耳边,一脸坏笑道:“我跟你说,女人都喜欢咱们这样魁梧有劲儿的,咱们越有劲儿,她们越快活。”   萧震冷冷看他。   霍维章摸摸鼻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道:“光有劲儿也不行,女人还喜欢坏的,像你这样满嘴仁义道德的老顽固,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萧震不理他,继续喝酒。   说女人说不到一块儿,霍维章突然叹口气,低声与他道:“听说有人揭发秦王不尊王法,残杀百姓,折子已经递到朝廷了。”   萧震酒碗一顿,示意他继续说。   霍维章指指上面,意味深长道:“等着吧,马上要变天了。”   一语成谶,腊月底,陕西的秦王因残暴枉法被废为庶人,阳春三月,太原的晋王父子因意图谋反被诛杀。惠文帝登基一年不到,连续收拾了两个藩王,整个大周,就剩“卧病在床”的辽王继续镇守辽东,扎眼地很啊。   百姓们都不傻,尤其是凤阳城的百姓们,说话都不敢像以前那么大声,仿佛凤阳城上空有只靴子,谁说错话就砸谁!   终于,端午时节,朝廷收到辽王身边一个亲信的密报,告辽王正暗中筹谋造反,惠文帝大怒,即刻下旨,命霍维章等四位辽王护卫统领,奉旨捉拿辽王一家老小,回京审讯!   先被刺杀又被诬陷的辽王勃然大怒,一气之下竟把病气好了,干净利落地策反霍维章、柴雄两名悍将,反杀另外两个护卫统领,然后振臂一呼,称幼帝被奸臣蛊惑罔顾祖训迫害手足,他身为皇兄责无旁贷,然后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誓师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我走剧情飞快,哈哈哈,大家别急,助攻都已就绪,萧大人硬不了几天啦!    ☆、第41章   辽王起兵, 明日就要出发。   此时辽王手中只有两万三千兵马, 三千亲兵留给王妃、大公子周元谨守护凤阳, 两万大军将随辽王南下。除了霍维章、柴雄仍然各领五千人,剩下一万,辽王分别提拔萧震与他的另一个心腹张进为统领, 各领五千。   二更时分,萧震才从王府出来, 从辽王宣布清君侧到今日,这也是萧震等四将第一次被允许回家与亲人道别。   柴雄、张进走得快, 霍维章拍拍萧震肩膀, 年轻气盛、风流不羁的霍统领,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正经,低声提醒萧震道:“去找她吧,有什么话该说就说,有什么事该做就做,战场风云变幻, 谁也不敢保证结果,临行前去见了, 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萧震沉默。   霍维章笑笑,翻身上马,自去回家陪媳妇孩子。   萧震也上了马, 从王府前街绕到后街,一抬头,就能看见王爷赐他的那座府邸。门前挂着两盏灯笼, 静静地散发出暗红的灯光,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更添萧条。王爷让他回家,可那是他的家吗?她带着阿满搬出去已有半年,整个府邸空荡荡的,听不见任何欢声笑语,幽寂如同一座死宅。   此时此刻,这宅子对他而言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离王府近。   萧震目光坚定下来,催马朝城东的石盘巷赶去。   苏锦还没睡,仰面躺着,怔怔地望着纱窗外的黑夜。   辽王要发兵了,清君侧说得好听,但百姓们都知道这是造反。本来一个王爷造反与她没有太大关系,可她的儿子是辽王世子伴读,现在还在王府,怕是直到辽王成功或失败后才能出来。辽王成功了还好,万一败了朝廷降罪,阿彻会不会跟着受罚?   苏锦已经几晚都没睡好了,阿彻知道她着急,派人送了一封家书来,让母亲不必担心,可苏锦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担心留在王府的儿子,也担心即将出征的萧震。   傻男人,死男人,他看不上她,苏锦气归气,但生死关头,她还是不想萧震出事。   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有力。   旁边熟睡的阿满好像也听见了,不安地动了动,苏锦一边随时准备哄女儿,一边侧耳倾听。   马蹄声慢了下来,然后,停在了自家门前。   苏锦心砰砰地跳,她知道,那一定是萧震。   就在苏锦匆匆下地刚刚系好裙带时,她听见阿贵的叫门声,前后院有道锁,如意去开门了,过了一会儿,阿贵跑到她窗下,低声道:“老板娘,大人来了,请你去前面说话,好像有急事。”   苏锦莫名地慌,怕有什么不好的事。   她连忙出去了,让如意进去看着女儿,苏锦随阿贵往前院走。紧要关头,苏锦早把她与萧震那点破事抛到脑后去了,辽王要与朝廷干架,苏锦人在辽王的地盘,她只盼望辽王旗开得胜,千万别败了,殃及她们一家三条小池鱼,再加上萧震那根傻木头。   萧震来得太突然,阿贵没来得及点灯,幸好快要十五了,天上一轮明月,照得满院清辉。苏锦心神不宁地转过来,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院子中央,冷峻如山。苏锦不禁放慢了脚步,半年不见,她摸不清萧震到底怎么看她,是把她当冯实的遗孀,还是一个厚颜无耻勾.引过他的骚.寡妇。   就像两人的初见一样,苏锦微微低头,恭敬地朝他欠身福礼:“民妇拜见大人,不知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萧震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更是很久没听到她这样客气疏离地唤他大人,还行礼。   也对,去年她负气离开,如今半年已过,她早放下那份情,从此只把他当大人看了吧?虽然她时常会让如意陪阿满去看他,逢年过节也会以一双孩子的名义送份节礼,但她不再关心他了,彻彻底底地,将他当陌路客。   萧震喉头发堵,借着夜色掩饰,他近乎贪婪地看着月色下她娇美的脸庞:“弟妹无需多礼,我连夜过来,是想知会弟妹一声,明日我将随王爷出兵,凤阳城虽然有王妃、大公子防守,但谁也不敢保证朝廷的军马会不会杀过来,就算朝廷攻不破城门,城内民心动荡,或许会有歹人趁机作乱,弟妹与阿满单独住在这边,容易遇险,所以我想请弟妹即刻带着阿满先搬回我那边暂住,等局势稳定了,弟妹再回来。”   明天一早,王府周围将严禁百姓擅闯,萧震必须今晚就带苏锦娘俩走。   苏锦怕死,一听萧震说的那么严重,她立即应道:“多谢大人关照,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虽然遇险就搬去他家有点没骨气,可,与她们娘俩的命相比,骨气算什么?   苏锦让阿贵去准备驴车,她与如意、吉祥快速地收拾衣服,阿满醒了,揉着眼睛要娘亲抱,苏锦很忙,要如意把阿满送萧震身边去。阿满听说干爹来了,乖乖地让如意抱,等苏锦一手拎着一个包袱过来,阿满已经趴在萧震肩头重新睡着了。   这座两进小院有对儿五旬的老夫妻,是主人家留下看家的门房,苏锦叮嘱二人先替她看守宅子,她早晚还会搬过来。   老夫妻连连点头。   苏锦与如意、吉祥上了驴车,坐好了,苏锦示意萧震将阿满交给她,可阿满小手紧紧地抱着干爹脖子,半睡不醒地不想离开干爹,就连娘亲抱她也不依。深更半夜的,苏锦怕女儿哭闹惊动街坊,没办法,只得请萧震上车。   萧震也想多抱阿满一会儿,肃容上车,背对苏锦盘腿而坐。   阿贵将萧震的马拴在车尾的横杆上,赶车出发了。   月朗星稀,安静地只有驴车发出的声响,如意吉祥相继打了个几次哈欠,苏锦的视线,却不由自主朝萧震斜了过去。   男人岿然不动,如一座山,又冷又硬,不知是不解风情,还是只不待见她的风情,有时候苏锦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驴车慢悠悠地走,路上经过几次侍卫查岗,看到萧震才准许通行。   三刻钟后,驴车终于来到了萧府前,不远处,辽王后门,戒备森严。   夏竹等丫鬟出来帮忙,苏锦手头没事做,走到萧震身边,再次接女儿。   阿满睡沉了,小手也松开了,微微地张着小嘴儿。   苏锦伸手,就在她抱住女儿,准备发力时,头顶忽然传来萧震微不可闻的声音:“弟妹,我又攒了一百余两银子,连同地契都在徐文手里,明早他会将银子、地契交给你,如果我回不来,请弟妹收下这些,如此我在那边见到冯兄,也好有个交代。”   苏锦忽地湿了眼眶。   萧震转身离开,走得那么快,苏锦想要喊他,怀里阿满拱了拱,似乎要醒,苏锦低头看女儿,等她再次抬头,萧震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锦心头,突然漫过一股悲凉。为何她寄予厚望的男人,她老实听话的丈夫,她想要嫁的傻汉子,都要离开她?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命中儿女成双衣食无忧,唯独留不住男人?   苏锦不信命!   仰头憋回泪,苏锦先去了后院,被褥都铺好了,苏锦无意与夏竹等丫鬟们叙旧,将阿满交给如意,苏锦翻箱倒柜找出一样物.事,再单独往前院去了。   徐文刚从萧震屋里出来,见到她,面露错愕。苏锦托起手中的东西,低声解释道:“大人明早出发,我可能来不及送大人,趁现在大人还没睡,我有件事想托付他。”   徐文道:“我去通传。”   苏锦摇头,垂眸道:“我进去说。”   她若进去,便是真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徐文意外,但,跟了萧震这么久,徐文隐约也猜到了一些,故而直接让开地方,没有多问。   苏锦朝他点点头,轻步跨进堂屋。   徐文识趣地走远一点,默默地守着。   .   苏锦先进了侧室,没看到萧震,她也没喊,继续往内室走,挑开帘子,苏锦一抬头,惊见萧震从净房那边出来了,只穿一条灰色长裤,上面赤着膀子。灯光昏黄,男人肩膀宽阔,老铜色的胸膛精.壮健.硕。   苏锦震惊地差点掉了手里的东西!   萧震刚刚在里面解手,水声哗哗,他没听见苏锦来,故此这般模样看到苏锦,萧震整个人都傻了,还是苏锦最先回神,低下脑袋侧对着萧震,却没有出去回避的意思。   萧震也反应过来,几个箭步冲到衣架前,拽起外袍就往身上披,不想动作太大,有什么从衣袍间甩出,掉在了地上。   那东西很轻,落地无声,只是苏锦情不自禁地在用余光偷窥呢,眼前有东西闪过,她下意识地看过去,然后就见地上多了一个玉色的香囊,小小的香囊,很是眼熟。苏锦皱眉,下一刻,萧震飞快捡起地上的香囊,收进袖中,掩饰般冷声问她:“弟妹怎么进来了?”   苏锦没听见,她盯着他的袖子,突然记了起来,那是她送萧震的香囊。送完之后,苏锦观察了萧震好久,这男人从未戴过,苏锦以为他不喜欢,没想到,竟然是一直贴身收着的?收也就收了,香囊里有平安符,他揣着很正常,可他为何急着掩饰,为何怕她看见?   脑海里有个猜测一闪而过,苏锦猛地抬头。   小妇人凤眼璀璨,耀似星辰。   萧震不敢直视,越慌乱无措脸就越冷,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眉道:“弟妹若有事,去外面说罢。”   苏锦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眼看萧震就要从她身边经过,苏锦突地拽住他手腕,如最大胆的小贼,恶狠狠地往他袖口里掏。萧震反应也够迅速,左手往后躲,右手拽住苏锦轻轻往后一扯,就抡小鸡似的将人抡到了后面。   苏锦明明能稳住的,但她目光一转,咬咬牙,故意扑到了地上!   萧震大惊,见她倒地后便一动不动地伏在那儿,一袭白裙委地,如朵风雨过后飘零的梨花,他心一慌,想也不想地冲过去,紧张地扶她肩膀。   苏锦遂顺着他的力道,扭头扑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霍维章:好兄弟,快上!   萧震:上是何意?   霍维章:就是抱她上炕!   翌日见面,霍维章邪笑着询问萧震事后感受。   萧震捂着半边脸:她进被窝后睡不着,我给她唱催眠曲,她不知为何扇了我一巴掌。   霍维章:该!   ☆、第42章   坐着驴车来萧府的路上, 苏锦望着萧震的背影想了很多, 那时她觉得, 萧震连夜接她们娘俩来这边避难,主要是因为他不放心女儿阿满,但看见萧震衣袍里掉出来的香囊, 苏锦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其实萧震, 也是关心她的吧?   趁萧震呆住,苏锦小手飞快地探进他左袖, 将她亲手绣的那个玉色香囊掏了出来, 确认自己没看错,苏锦仰面靠在他臂弯,举高香囊咬牙切齿地问他:“大人既然敢贴身收藏我的香囊,为何又怕我知道?你有什么可心虚的?”   萧震脸庞僵硬,看眼香囊,他偏头, 寒着脸辩驳道:“香囊里有护身符,我要出征了, 白日才翻出来,无意落在地上,怕弟妹误会, 故……”   话没说完,苏锦一拳头砸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胸口。   萧震不疼, 只是错愕地看过来,却见怀里的小妇人鬓发散乱,乌黑的凤眼里泪光点点,倔强又愤恨地瞪着他:“装,你还装,你心里分明有我!”   萧震想反驳,薄唇刚动,她眼里豆大的泪珠倏地滚落,沿着那白皙娇嫩的脸蛋滑了下去。   想了半年的女人哭了,为他哭了,贝齿咬着唇瓣,似在承受极大的委屈,萧震强迫自己不去抱紧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   就算他想否认,就算他的脸比腊月冰雪还冷,苏锦也不信了,她埋到他胸口,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袍,压抑不住地哽咽起来:“为何要骗我,我这辈子就主动对你殷勤了,你却天天虎着脸,害我以为你真的嫌弃我,嫌我是破鞋……”   这是苏锦气他的地方,她的泪却是为了他即将离开而流,为两人未卜的前路而流。如果萧震早点承认,早点告诉她,至少两人会有半年的恩爱日子共度,现在他要走了才露出痕迹,苏锦一点准备也无,心里全是酸全是怕。   扒开他胡乱披上的外袍,苏锦一口咬在了他胸膛,别看小妇人没他高没他壮,两颗小门牙却有劲儿地很。直到口中传来腥甜的血气味儿,苏锦才收了力道,恨他,又心疼他,嘴唇软软地贴着破皮的地方,怜惜地帮他止血。   她咬,萧震疼,可他心甘情愿,害她哭得那么伤心,被她咬死他也无悔。   可苏锦一抿,萧震通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当即推开她脑袋,再一把拽起衣袍,语无伦次道:“弟妹……”   “你还叫我弟妹?”苏锦凶巴巴地打断他,仿佛萧震再敢喊一句弟妹,她就再咬他一口。   萧震沉默,试图扶她一同站起来。   苏锦赖在他臂弯,再次逼问他:“你实话实说,到底为何要骗我?喜欢我,却嫌弃我嫁过人?”   萧震皱眉,看着一侧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苏锦爱听,捶他的力气都变小了,拳头轻飘飘砸在他胸口,嗔怪道:“既然不嫌弃,那是为什么?”   萧震说不出口,苏锦又捶了他一下,他才攥紧拳头,别开眼道:“我不能对不起冯实。”   苏锦动作一顿。   萧震迅速扶她起来,然后退后几步,背对苏锦道:“弟妹很好,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但萧某能给弟妹的也仅限于此,弟妹有何要求,只要弟妹开口,我都会全力帮你,唯独娶你,萧某不能做也不该做,否则将来阴曹地府见到冯兄,我无颜以对。”   苏锦这才明白,他居然是因为冯实……   “可,冯实已经死了啊。”苏锦喃喃地道,如果冯实活着,她自然也不会对萧震上心。   萧震沉声道:“生与死,他都是我的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   苏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候不早,弟妹若无事,请回罢。”萧震低声道,“我还要早起,必须休息了。”说完,萧震转身走到内室门口,挑起帘子送客。   苏锦心情复杂地看着门边的冷脸男人。如果萧震明日无事,她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可明日萧震就要出征了,生死攸关,与其在此时为他添乱,不如等他回来后再细细分辨。   理理散乱的发髻,苏锦朝一脸戒备的萧震笑了笑,柔声道:“好,弟妹就弟妹,我都听你的。”   萧震低垂的眼睫动了动。   苏锦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从袖口摸出一条泛旧的红绳,上面串着一颗檀木佛珠,垂首道:“我爹我娘死得早,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我大伯父大伯母抢走卖钱了,那时候我太小,想拦也拦不住,到最后,身上就剩这根平安珠,好像是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我娘去寺里为我求来的,给我戴上后,我真好了,阿彻小时候生病,我也给他戴了这个,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仿佛说得是别人的事,可萧震想象她当时的处境,忍不住心疼。   他是苦命人,苏锦也是,父母都早早撒手人寰,丢下他们像野草一样拼命地活。   “这个你戴上,算我借你的,等你回来再还我。”说完往事,苏锦抓住萧震手腕,要为他系上。   萧震拒绝,背过手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弟妹好好收着,我自会小心。”   苏锦苦笑,不舍又忧愁地望着他:“你若不戴,往后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更睡不着了。”   萧震无法拒绝这样的她。   苏锦笑了笑,拉出他结实的手臂,低头,缓慢地用红绳套住他手腕,再轻轻一拽,红绳就紧了,像一圈红红的丝线,缚住了他。   苏锦放下他手,人却再次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答应我,你一定回来。”   萧震喉结滚动,右手抬起,却在碰到她后背之前,又放了下去。   “好。”   他郑重承诺,向她承诺。   这次不用他撵,苏锦痛快地松开他,小跑着离去。   萧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黑眸望着她离开的门口,良久良久,直到彻底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萧震才低头,看手腕上多出来的她幼时戴过的平安珠。看够了,萧震慢慢扯开衣襟,伸手去摸她留下来的牙印儿。   这一口,实则咬在了他心上。   .   誓师过后,辽王挥军南下。   按理说,他虽然受封辽王镇守辽东,但辽东二十万大军的将领其实是受朝廷认命管辖,辽王并不是他们的主子。可话又说回来,天高皇帝远,辽王这个皇子就是辽东的天,那些将领不敢得罪王爷,辽王平时又宽厚待人礼贤下士,镇守辽东二十余年,早已收拢了一大批人心,甚至早在辽王宣布清君侧时,就有几个辽东将领率军呼应了。   短短一个月,辽东彻底成了辽王的地盘,二十万大军聚集在一处,辽王紧接着就去攻打北直隶。   然而也就是在山海关,辽王吃了他这次南下的第一个败仗,山海关依山濒海,连接长城,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镇守山海关的又是大周仅存的开国老将岑洪,老将军老当益壮,稳立城墙,辽王几次派兵攻打都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吃了败仗,军队士气受损,辽王在军营逛了一圈,计上心头。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辽王故意修书一封给岑洪,派小兵去送,小兵“不幸”,被岑洪手下一个副将杜大德抓住了,杜大德拆开信一看,信中说的竟是辽王劝降岑洪,岑洪要求辽王与他十万白银,辽王一口应下,并与岑洪约定了开城相迎的时间!   杜大德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将此事禀明岑洪,而是派心腹快马加鞭将这封密信送往京师。   内阁首辅齐贤最先看到密信,迅速去与十六岁的惠文帝商议。   惠文帝得知岑洪有反心,龙颜震怒,命人捉拿岑洪押解回京。朝堂上有臣子为岑洪说话,怀疑这是辽王的反间计,惠文帝却道证据确凿,再加上首辅齐贤向来纵容惠文帝,带头赞同,惠文帝见支持他的多,马上颁发了旨意,撤掉老将岑洪,改派大周素有英名的年轻将领李稷镇守山海关。   李稷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辽王佯装不敌节节败退,李稷亲自带兵追缴,追到一半,萧震、霍维章各率五千人马从两侧包抄过来,杀得李稷措手不及,拼了命地往回逃,辽王大军紧追不舍,最后跟着李稷一起冲进了山海关!   山海关就此失守,辽王铁骑如雄狮杀入羊群,虽然也有几次败兵,但总体还算顺利地攻下了北直隶。京城的惠文帝急了,立即从各地调兵五十万交给李稷抵挡辽王。李稷还是有些本事的,又是以多战少,一部分军队正面迎敌辽王,一部分绕到辽王后方,重新夺回了失去的城池。   这么一打,辽王不得不暂且退回山海关。   虽然辽王暂且退了,但辽王的能征善战还是让朝廷心有余悸,首辅齐贤向惠文帝谏言,劝惠文帝派人去招降辽王。   惠文帝疑道:“他筹谋已久,岂会轻易投降?”   齐贤笑道:“辽王起兵,是因为秦王、晋王连续失势,辽王为了自保不得已背叛朝廷,只要皇上承诺不会撤辽王的藩王爵位,辽王自会退兵。”   惠文帝面露不悦,三位皇兄势力太大,他撤藩势在必行。   齐贤明白皇帝的心思,低声道:“皇上,欲速则不达,辽王悍勇,与其耗费大量兵力抵抗辽王,落得两败俱伤,不如先姑息辽王几年,等辽王年迈过世,世子袭爵,既无震慑诸将威望,也无统兵之能,到那时,皇上再收拾辽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惠文帝眼睛一亮,目光炽.热地盯着齐贤:“首辅好计谋!”   年轻的皇帝最是轻信,身边人只要摆出一副大才之士的气派,皇帝就信了,并由衷地折服。   齐贤抚须而笑,继续道:“至于派去招降的使臣,臣有个学生,姓沈名复,尤擅口才,皇上若派他去,此事必成。”   惠文帝连朝廷大策都听他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使臣人选?当即应允。   齐贤领旨,一回内阁,便派人去传在吏部当差的学生沈复,然后好好地嘱咐了一番。   沈复恭敬地一一应下,低垂的桃花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嘲讽。   昏君,庸臣。   作者有话要说:    p.s.:辽王造反的剧情参照了朱棣,大家有兴趣可以先行了解,不过内容不多,除了战役这一节(放心,明天就会打完),其他都是架空,包括辽王后宫儿子啥的,所以大家别太代入朱棣哈~ ☆、第43章   肩负着朝廷的重托, 年仅二十八岁的吏部侍郎沈复由四名侍卫护送着, 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山海关城楼下。守城的侍卫居高临下, 只见黑盖马车上徐徐地走下来一位穿白色圆领长袍的年轻男人,举止从容。   “城下何人?”守城侍卫厉声问。   沈复仰头,声音清朗道:“吏部侍郎沈复, 奉皇命前来拜见辽王殿下。”   城门太高,守城侍卫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 但听说是朝廷派来的官员,立即派人开门, 接过沈复手中的牙牌。牙牌乃象牙所制, 上面刻有持牌之人的姓名、官职以及所在衙门,官员们若想进宫,必须佩戴牙牌。   确认牙牌并非伪造,侍卫上下打量沈复一番,立即去禀报辽王了,沈复气定神闲, 淡笑着看着城门重新关闭。此时正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 沈复不时仰头眺望秋景,怡然自得,仿佛只是一个来北地游玩的商旅。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的,城门再次开启,侍卫远远地朝沈复几人招手。   辽王要见他。   沈复朝侍卫拱手致意, 随即命车夫摆正踩脚凳,他又钻马车里去了,毫无羊入虎口的紧张感。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关口,视野豁然开朗,关外竟是一片一眼望不尽头的辽阔草原,辽王大军就驻扎在不远处。   马车行到军营外,不等守营将士喝令,沈复提前让车夫停车,撩起衣摆下车。   天蓝草绿,他一身白衣,脸庞也如美玉,看得两侧威武粗犷的将士们都是一愣,愣过之后,有人故意嗤笑出声:“幸好提前说了是使臣,不然我还以为朝廷送了一位绝色美人,故意迷惑咱们的军心呢!”   他这一笑,身边几人跟着笑了起来,都很鄙夷眼前的小白脸使臣。   沈复身后的四名侍卫大怒,纷纷拔.出佩刀。   辽王这边的将士眼睛一瞪,同样拔刀相向,轻蔑道:“有本事你来试试!”   “敢问,这便是王爷的待客之道?”沈复不怒也不劝,只问出来迎接他的礼官。   礼官观他气度,猜到这位使臣非等闲之辈,遂怒斥辽王这边的将士先收刀。   沈复礼尚往来,朝身后四人使个眼色:“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拜见王爷。”   说完,沈复跟在礼官身后,朝辽王大帐走去。   大帐之内,辽王端坐主位,萧震、霍维章、柴雄、张进四员大将两两分坐在辽王左下首。   “王爷,使臣沈复求见。”   “带进来。”   侍卫挑起门帘,辽王众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色圆领长袍,身材颀长足有八尺,乍一出现,犹如天降芝兰玉树。再观其容貌,面如冠玉、仪容秀丽,一双桃花眼平静地扫过来,宛如流光飞转,熠熠生辉。   辽王怔住,一怔这位年轻使臣的卓然风采,二怔这眉眼好似在哪里见过。辽王到底是辽王,短暂的思索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俊秀稚气的小脸,再看沈复,一大一小分明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辽王隐晦地看向萧震。   萧震盯着斜对面的俊美使臣,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那衣袖之下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下官沈复,拜见辽王。”沈复早已习惯陌生人见到他后的惊艳,自顾自朝辽王行礼。   辽王咳了咳,笑着夸道:“沈卿好风采。”   沈复坦然道:“王爷谬赞,王爷龙子凤孙,下官在王爷面前,正如星辰之于皓月,不敢言辉。”   辽王朗声大笑,帐内紧绷的气氛莫名松懈下来。   霍维章撇了撇嘴,递给萧震一个眼神,很瞧不上文官的阿谀奉承。   萧震垂着眼帘,脑海里不停浮现苏锦、阿彻与沈复的脸。他一直都有疑惑,苏锦是个不肯吃亏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在婚前就骗了她的身子?今日见到沈复,俊美如仙,萧震才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边辽王笑够了,突然敛容,盯着沈复问:“你来作何?”   沈复拱手道:“下官奉皇上之命,前来劝王爷投降,皇上说了,只要王爷肯降,过往之事他一概不咎,王爷继续回凤阳做您的辽王,为朝廷镇守辽东,共御外敌。”   霍维章四将同时看向辽王。   辽王长叹一声,苦笑道:“本王在凤阳住久了,也不想四处奔波,但皇上年幼,被朝廷奸臣蛊惑,先伪造遗诏不许本王与秦王、晋王进京为先帝送葬,后又听信谗言诬告,致使皇家手足相残,本王身为皇兄,若不为他铲除那些小人,岂不有负先帝在世时的谆谆教诲?既是清君侧,小人不灭,谈何退兵投降?你且回去,替本王转告皇上,就说只要朝廷没了奸臣,本王自会谢罪请罚。”   沈复没答,探究地看着辽王。   霍维章忍不住吼他:“王爷让你回去,你没听见?”   沈复看他一眼,忽的笑了,直视辽王道:“如王爷所言,皇上偏信小人冤杀忠良,朝野庸臣奸臣当道只顾以权谋私罔顾江山社稷,下官若回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周皇族自相残杀,百姓无辜受累,外敌幸灾乐祸,那不如留在王爷身边,为王爷出谋划策,尽早结束这场征战,以还天下太平。”   辽王眯了下眼睛。   霍维章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沈复冷笑:“书生好生猖狂,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凭何扬言你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沈复笑,不急不缓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折,朝辽王道:“王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下官远在朝廷,早有报效英主之心,这是下官为您献的第一计,请王爷过目。若王爷觉得不可取,下官即刻离开,回京等候朝廷发落。”   辽王半信半疑,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奏折,展开,就见上面只写了简短的几行字:守城费兵费粮,今日得明日失,徒耗时耳,大军当一鼓作气直杀京城,待王爷登基,天下尽收囊中。   那字清风傲骨,字字珠玑!   “好!云亭真乃天赐本王神兵也!”辽王放下折子,大步走到沈复面前,执着沈复手激动地道。良将难求,好的谋士亦如凤毛麟角,辽王断定,刚刚沈复在奏折中陈述的计策,能为他省下无数将士性命。   沈复却暗暗心惊。他在京城,已经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也算是年轻有为,然新帝年少轻狂,眼中只有几位内阁重臣、六部尚书,从未把他们这些五品官放在眼里,或许看到他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而辽王远在千里之外,竟能叫出他的字!   震惊过后,看着龙章凤姿的辽王,沈复更加确定自己跟对了人。   “谢王爷信任,臣必定鞠躬尽瘁,助王爷早日成就大业。”沈复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正式认主。   辽王笑着扶起他,端详沈复片刻,辽王忽而皱眉,关怀道:“云亭投奔本王,家中父母妻小且安顿好了?”   此话一出,萧震抬眼望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沈复。   沈复坦然道:“臣父母早已过世,臣妻体弱,去年年初病逝,也不曾为臣留下子嗣,故臣现在孑身一人,了无牵挂,可随心所欲也。”   萧震抿了抿唇。   辽王拍拍沈复肩膀,意味深长道:“云亭安心为本王做事,将来事成,本王送你一如花美眷。”   沈复只当这是客套,笑着拜谢。   萧震脸却一黑,忍不住盯了辽王几眼。   辽王还能察觉不到他直刺刺的小眼神?沈复下去休息后,辽王单独留下萧震,笑着道:“沈复与阿彻是什么关系,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萧震肃容道:“臣知道,但他当年背信弃义有负苏氏,苏氏未必愿意再嫁,阿彻也说过他只认冯实一个父亲,此乃他们娘俩的家事,还请王爷莫要插手。”   一个将军敢这么对主子说话,整个军营,恐怕就萧震一个。   可辽王重才,且萧震性情刚正,虽然偶尔说话气人,但这样的臣子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用起来反而放心,因此辽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喜欢萧震的坦诚,颔首道:“将军言之有理,你放心,本王也没那么闲,功成之日,本王会安排沈复见阿彻一面,能不能认出儿子挽回妻小,就看他自己的了。”   萧震心想,见也不给姓沈的见!   但辽王已经让步,萧震再傻,也不会连续要求辽王。   辽王还要重新考虑作战计划,摆摆手,让萧震先下去。   萧震一回自己的营帐,霍维章就拎着一坛酒过来了,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对沈复的不满:“小白脸一个,只会阿谀奉承,王爷怎么就倚重他了?”   萧震从未听霍维章说话如此顺耳过,端起酒碗先一气喝空,冷笑道:“王爷现在倚重他,能不能倚重一辈子,也看他有没有真本事!”   两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都看不上文弱书生。   然而沈复却一路为辽王出谋划策,之前辽王耗时四个月出了山海关又退了回来,徒劳一场,得了沈复,短短半年,辽王便以破竹之势,顺顺利利地冲到了长江北岸,与大周都城金陵只有一江之隔!   而到了此时,沈复早已成为辽王身边的第一谋臣,可以说,如果辽王前一刻还在勃然大怒,只要沈复一来,辽王立即变得喜笑颜开,足见辽王对沈复的倚重。   萧震、霍维章面面相觑,既不服气,又不得不服,谁让小白脸的计策都他妈的贼管用?   不过,朝廷仍然还有五十万大军护卫京师,关键时刻,惠文帝派寿宁长公主的驸马郭耀统领大军,早早陈兵于长江北岸,以抗辽王之师。   辽王不想动手,因为一旦交手,必会两败俱伤。   他先骑马,出列与郭耀套近乎,喊郭耀妹婿。   郭耀一句话给他顶了回来:“叛国之贼,休要与我攀亲!”   当着两军的面被驸马辱.骂,辽王险些气死!   沈复献策道:“王爷,郭耀在外英勇,回府却十分畏惧寿宁长公主,王爷不妨先派人去劝降长公主。”   辽王怒中生喜,拍腿赞道:“对啊,本王怎么没想到这个!”   当年他离京就藩,五岁的寿宁长公主曾抱着他脖子哇哇哭,兄妹情谊颇深,寿宁应该记得吧?   辽王立即修书一封,情深意切地送去了寿宁长公主那边。   寿宁长公主并不是京城唯一的公主,惠文帝有个亲姐姐福清长公主,仗着有惠文帝撑腰,平时作威作福,常常不把寿宁等公主看在眼里,寿宁长公主积怨已久,今日收到辽王亲笔书信,一口一个“吾妹”,亲昵非常,寿宁长公主突然发现了报复福清长公主的机会!   辽王大军就在长江北岸虎视眈眈,朝廷处于劣势,如果她劝服驸马倒戈,惠文帝就彻底玩完了,惠文帝一倒,福清长公主也得跟着倒,她寿宁长公主却有恩于辽王,辽王登基后,哪个公主还能比得过她?   寿宁长公主越想越觉得划算,这就收拾东西,悄悄地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京城,跨江去见丈夫。   驸马郭耀起先不肯倒戈,寿宁长公主便拉着一双儿女哭哭啼啼要寻死,郭耀对寿宁长公主怕比爱多,却舍不得一双儿女哭,无奈之下,真的降了。   寿宁长公主欢欢喜喜地与辽王叙旧去了。   皇宫的惠文帝见大势已去,当夜一把火烧了寝宫,自焚而亡。   惠文帝一死,驸马郭耀内心煎熬,愧疚悔恨,不久也自尽谢罪。   寿宁长公主哭了一顿,不过,新帝辽王登基后赐下来的赏赐,迅速地抚平了她的丧夫之痛。   正德帝,也就是顺利登基的辽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震慑朝廷,当大局稳定下来,正德帝连续下了几道旨意。   首先,正德帝封辽王妃为皇后,即刻派人去接皇后、大皇子、三皇子来京。二皇子始终跟着他行军讨伐,如今就在京城待着。   其次,正德帝大封功臣,萧震、霍维章、柴雄、张进都赐了侯爷爵位,文臣中,沈复破格提拔为内阁首辅。   剩下的,都是一些安抚官民的政令。   武英侯萧震并不关心那些,他只在意即将随皇后一起抵达京城的苏锦母子,只在意,苏锦对沈复的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已无,这章是一早起来现写的,大家久等!   剧情太快,你们还好否? ☆、第44章   新后一行人六月从辽东的凤阳出发, 八月底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金陵城下。   皇后、妃嫔、皇子们的座驾在前, 官员及其家眷的马车在后。   苏锦算不上正经的官太太, 但阿彻是三皇子周元昉的伴读,辽王妃特邀苏锦一家三口随行。   车队尾巴的一辆马车中,苏锦悄悄挑开一角窗帘, 好满足女儿的好奇心,就那么一条窄窄的缝隙, 五岁的阿满凑在底下看,苏锦下巴挨着女儿脑袋, 陪女儿一起看。她出生在扬州, 老家距离金陵只有两百多里地,坐驴车五六日便能抵达,所以到了金陵,对于苏锦而言,就跟回家了差不多。   江南空气湿润,微风拂面, 不冷不热的,舒服极了。   “娘, 干爹在哪儿?”阿满找了一圈没看到干爹,巴巴地问。   苏锦笑道:“干爹在前面呢,下午咱们就能看见他了。”   皇后驾到, 皇上携百官出城相迎,萧震现在贵为武英侯,肯定也来了。   想到这里, 苏锦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辽王成事之前,她日夜心惊胆战,怕辽王败怕萧震死,长达一年的煎熬,当南方终于传来辽王登基萧震封侯的喜讯,苏锦就像突然间卸去了万钧的包袱,高兴地想要飞起来!   她喜欢萧震,是因萧震曾救她于危难,因萧震正直可靠,没想过图萧震什么,但现在萧震一跃成了侯爷,成了朝廷深受新帝倚重的大将军,苏锦当然跟着高兴啊,只等萧震娶她过门,她苏锦就是尊贵的侯夫人了!   得知萧震也喜欢她时,苏锦就把萧震看成自家男人了,男人有出息,她引以为荣!   抱住女儿,苏锦狠狠地亲了一口。   阿满嘿嘿笑,歪头找哥哥。   阿彻坐在母亲另一侧,十岁的小少年,个子长高了,眉眼越来越俊了,眼中也越发沉静从容。   女儿可爱,儿子懂事,苏锦一手楼一个,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哪怕车队走得比乌龟还慢……   仪仗前方,正德帝终于见到了他想念许久的家人。   皇后领着大皇子、三皇子最先拜见新帝,其他妃嫔按照位次高低排在后面。   男人建功立业,既为自己,也为家眷,正德帝如愿坐上了龙椅,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与家人分享他的成功与喜悦。亲手扶起他端庄的皇后,正德帝笑道:“舟车劳顿,皇后辛苦了。”   帝王眼中是由衷的喜悦,但皇后知道,这位皇帝并不是高兴见到妻子了,而是高兴终于可以向妻子彰显他的权势与荣耀。念头一闪而过,皇后仰头望着她的皇帝丈夫,恰好地流露出一个妻子的钦佩与满足,仿佛他就是她的天。   正德帝笑容愈深,关怀了皇后,他继续与两个皇子叙旧。   大皇子周元谨二十二岁了,模样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温雅如玉,正德帝拍拍长子肩膀,夸赞道:“元谨替朕镇守辽东,这一年辽东风调雨顺,边疆太平,有功。”说完,正德帝又想,是时候为老大、老二选位贤妻了。   周元谨谦逊道:“儿臣年幼,遇事全靠母后提点,儿臣只是按照母后安排行事,不敢邀功。”   正德帝看向皇后。   皇后笑道:“皇上别信元谨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母慈子孝,正德帝十分欣慰,当然他也清楚,辽东稳定,皇后、大皇子都有功。   正德帝低头,看向他的小儿子,三皇子。   周元昉听完父皇夸母后,跟着听父皇夸大哥,心里各种滋味儿,小嘴儿紧紧地抿着。母后大哥二哥都有功劳,就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帮不了父皇,就算父皇夸他,那也是糊弄小孩子的。   九岁的三皇子,稚嫩的脸蛋阴沉地都快下雨了。   正德帝笑意微敛,摸摸幼子脑顶:“元昉长高了,你母后来信,夸你孝顺懂事,朕心甚慰。”   “这是儿子该做的。”周元昉低头,努力掩饰眼中的酸涩。   正德帝看眼后面年轻貌美的妃嫔们,没再一一交谈,命人上车,回宫。   贵人们的銮驾先行,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萧震远远眺望车队后面乌压压的一片马车,虽然急于见到苏锦娘仨,却不得不先与其他官员一起送驾。不过,他派徐文来接了,徐文认出萧府的马车,直接将苏锦娘仨领去了侯府。   武英侯府,从今以后,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千户的萧震萧大人,就要改称“侯爷”了!   “娘,干爹家好大啊!”下了马车,站在气派的侯府门外,阿满张着小嘴儿道。   苏锦也挺兴奋的,过不了多久,这就是她的家了。   侯府院落颇多,徐文领着苏锦娘仨来到离正院挺近的一座雅致小院,对苏锦解释道:“侯爷本想安排太太住在他后面,像在凤阳一样,我怕传出去惹人误会,毕竟这里是京城,朝廷养了一帮御史,没事就喜欢抓住哪个官员的小辫子瞎弹劾,便劝侯爷重新安排了一番。”   说话时,徐文不安地看了苏锦两眼,怕小妇人不满发作。   苏锦却笑道:“应该的,大……侯爷的脾气你也清楚,往后遇到什么事,还要靠你们兄弟多多提醒他。”   这话说得,徐文只觉一缕春风迎面吹来,吹得他浑身舒坦。有个明理的主子,他们办事也顺心。   至于苏锦娘仨没带行囊,徐文自发理解为苏锦嫌弃曾经的东西旧,准备直接用新的了。   苏锦先逛了逛自己分到的小院,然后又与一双儿女将整个侯府逛了一遍,刚回到小院喝茶,萧震回来了。   阿满立即开心地往外跑,像一只粉嫩嫩的小蝴蝶,苏锦示意阿彻去追妹妹,她理理鬓角,慢悠悠地往前院走,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咚咚地打鼓。傻男人摇身一变成侯爷了,对她的心思应该没变吧?可是,一个三十岁的未婚侯爷,来京城三个月了,肯定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萧震有没有被那些大家闺秀迷了眼睛?   “干爹!”   前院,阿满一头扎进蹲在地上接她的干爹怀里,小胳膊紧紧地抱住干爹脖子:“干爹,我好想你!”   萧震已经快一年半没看到干女儿了,大人的思念比孩子更强,一手搂着阿满,一手本能地朝不远处的小少年伸了出去。   阿彻想他,但……   看着萧震消瘦了的脸庞,阿彻攥攥小手,乖乖走到萧震面前。   其实小少年怔住的那一瞬,萧震就意识到自己高兴过头了,阿彻岂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抱的小孩?可就在他准备找个理由收回手时,阿彻居然走了过来,萧震又惊又喜,大手猛地将小少年搂到怀里,魁梧雄伟的男人,一手抱一个,轻轻松松站直了身体。   阿满开心地笑,阿彻悄悄地红了小脸。   萧震还想抱着兄妹俩转两圈,忽见走廊拐角转过来一道穿白衫儿红裙的身影,萧震手一软,在看清苏锦面容之前,他飞快低头,佯装放兄妹俩下去。   双脚一沾地,阿彻立即退开两步,阿满还没跟干爹亲.热够,依然赖在干爹怀里要抱抱。   萧震重新抱着阿满站起来。   阿满扭头朝娘亲笑:“娘,干爹回来了。”   苏锦点点头,笑着看向萧震。   小妇人脸颊娇嫩,好似一朵海棠开在他院中,鲜活水灵充满生机,萧震喉头滚动,垂眸道:“许久不见,弟妹这一年过得可好?”   儿女都在身旁,苏锦没逗他,正正经经地道:“家中一切安好,侯爷在外打拼,才是辛苦。”   “侯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萧震莫名不自在,简单道:“还好,总算雨过天晴。”   客套过后,四人移步去了堂屋。   苏锦问萧震这一年可有受伤,萧震道没有,再反问她们娘仨的情况。能说的场面话都说了,苏锦安静下来,让萧震一心与孩子们说话。阿彻是个小闷葫芦,萧震问什么他才回答什么,阿满小小的肚子里却装了很多很多问题,坐在干爹腿上,连续地问个不停。   “干爹,侯爷是多大的官啊?每个月赚多少钱?”   “干爹,皇宫里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呢。”   “干爹,我长高了,不信你看看!”   漂亮的女娃娃,活脱脱一只小黄莺。   萧震被.干女儿问得,嘴角一直带着笑。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苏锦最后喝口茶,抬头对萧震道:“侯爷,下月初八阿满生辰,去年形势紧张我也没心思给她庆生,今年好了,侯爷升官封侯,都是大喜事,我准备好好整治一桌酒席,那日侯爷若有空的话,去我们那边吃吧?”   干女儿的生辰,萧震当然要庆祝,点点头应了,以为苏锦口中的“我们那边”,指她的院子。   苏锦离开席位,随口道:“对了,我们住在葫芦巷,东街进去第五家就是,侯爷别走错地方。”   萧震还想点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她。   苏锦羞答答瞄他一眼,细声道:“在辽东我就想改嫁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江南人杰地灵,我想再试试,届时相看起来多有不便,所以我让阿贵提前过来了,在葫芦巷赁了一栋小院,如意吉祥也都在那儿。”   久别重逢,萧震发烫的心,突如淋了一盆冷水。   见面这么久,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意,萧震还当她刻意在孩子们面前收敛,未料,她早有了改嫁之心,连宅子都提前赁好了,根本不想住在他这座皇帝亲赐的气派侯府。如此决绝,难道是因为去年临别前他坚定的拒绝?   萧震,好苦。   可,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不能娶,自然会有别人娶。   眼前掠过沈复俊美的脸庞,萧震神色复杂起来,欲言又止。   苏锦并不指望他会挽留,笑盈盈地行礼:“侯爷休息罢,我们告辞了。”   .   翌日恰是月底休沐,霍维章来找萧震喝酒,得知苏锦的安排,霍维章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敢娶她我多少明白,可你仪表堂堂,现在又是身份显赫的侯爷,她怎么会放弃你这块儿肥肉?是不是你故意将人赶走的?”   萧震心道,昨日他没赶,但他离开凤阳之前,说过让她暂居那边的宅子,大局稳定后再搬走。可他只是怕苏锦误会两人还有机会才那么说的,并非真的不想与她同住。   烦闷难解,萧震仰头喝酒。   一点破事,霍维章都头疼了,拍桌道:“你少墨迹,直接去提亲,早点娶回家早点生孩子!”   萧震苦笑,没有回应。   萧震闷闷喝酒时,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沈复,领着两个小厮,骑马出了城。   两百多里的路,快马加鞭猛跑,早上出发,晌午沈复就到了扬州。   近乡情怯,沈复放慢速度,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的一座江南小镇。   他是扬州人,一个偏僻山村的书生,父母双亡,他对故乡毫无留恋,攒了一点积蓄就搬到了镇上。在那个风景如画、百姓富庶的小镇,沈复遇见了一位长着丹凤眼的姑娘,她很美,男人们都喜欢去她家的包子铺买包子,沈复远远地望着,看她小小年纪便似大人般与食客们嬉笑怒骂,仿佛什么事都难不了她,沈复怦然心动。   十八岁的穷书生,喜欢上了十三岁的泼辣小姑娘,他想尽办法对她好,可他没钱,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用来读书考功名了。一个人只有过过穷日子,才会明白为钱发愁的烦恼,才能体会看着她羡慕旁人穿金戴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羞愧与自责。   卑微贫穷的他,当机会来临时,选择了金钱与捷径。   即将而立的沈复,也不知道二十岁的他到底怎么想的,但他记得很清楚,他非常干脆地与苏锦断绝了关系。他离开了扬州,他娶了知府家的小姐,他安安分分地做着别人的丈夫,一心往上爬,那个小镇,婚后他只回过一次,得知她嫁了憨厚老实的铁匠,沈复便将她的影子压在心底,强迫自己不去想。   前年,妻子死了,沈复没有悲伤,因为他不爱那个女人,他只有利用她的愧疚。她体弱多病,她无法生育子嗣,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便是他唯一能给她的补偿。妻子死后,沈复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怀念苏锦,他想回扬州远远地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然,朝局动荡,他无法脱身也不想错过这次机遇。   沈复怀着野心去投奔辽王,他助辽王登基,他靠自己当了内阁首辅,他终于有时间去看她了。   可沈复扑了空,苏记包子铺关着门,灰扑扑的似乎多年不曾打理,再去铁匠门前,亦是人去楼空。沈复莫名发慌,派小厮去打听。   “大人,他们说冯实参军了,远在辽东,五年前扬州闹灾,冯实媳妇带着儿子去辽东寻夫,从此再无消息。”   辽东?   沈复皱眉,最后看眼冯家门上锈迹斑斑的大锁,他骑马返回金陵。   别的地方沈复或许难打听,但新帝就是从辽东来的,身边一些将领也都是辽东老人,一回府,沈复换身衣裳,立即去了永安侯柴雄的府邸。当初辽王身边四员大将,萧震、霍维章看不起他,沈复心知肚明,故此他选择向为人谦和的老将柴雄打探消息。   首辅大人登门,柴雄热情地招待了沈复。   听完沈复的来意,柴雄沉思片刻,问道:“你口中这个名叫冯实的铁匠,他媳妇可是姓苏?”   萧震当初因李雍被朝廷降罪贬官,他与苏氏的私.情传得沸沸扬扬,柴雄都有所耳闻。   沈复心跳倏地加快,面上却平静道:“正是,侯爷知道她?”   武将都爽快,柴雄没有多想,笑着道:“知道,辽东百姓都知道,想当年武英侯还只是一个千户,与冯实兄弟相称,北伐梁国,冯实随武英侯出征,最后为救他而死。武英侯重情重义,收了冯实的一双子女为义子义女,还把苏氏当弟妹看待,到哪上任都带在身边一府同住,这会儿他八成已经将苏氏娘仨接到府中喽。”   沈复闻言,想起武英侯萧震的仪表,心登时一沉。   “对了,大人打听冯实作何?”老将军好奇问。   沈复惭愧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不便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复:侯爷藏得很深啊。   萧震:听不懂。   沈复:少装蒜,把锦娘还我。   萧震:不还你又如何?   沈复撸起袖子,与萧震干了起来。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想了想,罚萧震、霍维章、沈复一处闭门思过。   霍维章:……   沈复:……   三日后,萧震、霍维章神清气爽出来了,宫人久不见首辅出来,往里一看,只见首辅大人伏在地上,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第45章   离开侯府后, 苏锦带着孩子们直接赶往葫芦巷。   阿贵早在巷子口等半天了, 看到萧府的马车, 阿贵立即跑过去,兴奋地在窗边喊老板娘。   苏锦挑开帘子,见他笑得欢, 奇怪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阿贵故意卖关子:“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苏锦撇撇嘴,笑了, 阿满瞅瞅二人,听不懂, 反正娘亲笑她也笑, 傻乎乎地凑在窗前看阿贵。   马车停了下来,阿贵抱阿彻阿满下车,再扶苏锦下来,苏锦抬头一看,就见新赁的宅子白墙灰瓦,干干净净, 仿佛才修缮过不久,走进宅子后, 又见里面别有洞天,宅子虽小,假山盆景花园却五脏俱全, 雅致极了。   苏锦终于明白阿贵在笑什么了,挑眉问他:“还是一两银子的租金?”   阿贵笑着道:“对!”   苏锦在凤阳也租过宅子,同样的租金, 但金陵乃京城,这宅子又精致漂亮,怎么会这么便宜?   阿贵凑到苏锦身边,低声解释道:“之前京城动乱,走了一些百姓,后来皇上登基,有些朝臣、百姓心有不满,或辞官归隐或背井离乡,我来的时候正巧赶上这家主人要搬走,我与一个辽东商人一起争租,主人家听出我是扬州人,就租给了我,价格还降低了,故意气那辽东商人。”   苏锦听了,不知该佩服宅子主人有气节,还是同情新帝,当初也是堂堂辽王,开国皇帝周武帝名正言顺的亲儿子,这一发兵,他本人与整个辽东,竟然被一些忠心惠文帝的官民当成了外族蛮夷加以唾弃。   不过,苏锦很快就不管那些了,只高兴自己碰巧捡了个便宜。   阿贵还有个惊喜送她,因为类似的缘故,阿贵在主街赁了一处两楼铺面,价格也便宜。   “老板娘,咱们可以做个小酒楼了。”阿贵搓搓手道。   苏锦斜他一眼:“做酒楼,你会炒菜?”   阿贵不会,但可以请个大厨嘛。   苏锦就想做包子,别的生意再赚钱,少了包子,她也不想干,办猪舍她也主要是为了供自家包子的肉馅儿用,顺带着卖.肉给其他商户。   “明日我去那边看看再说。”天快黑了,苏锦坐了一路马车,腰酸腿酸,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睡觉之前,苏锦去了阿彻的房间。   明早阿彻便要进宫陪伴三皇子周元昉,宫里规矩更多,在辽东时阿满生辰阿彻还可以告个假回家给妹妹庆生,这下进了宫,便是可以开口求皇上皇后,苏锦也不想儿子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帝后。   “阿彻,进宫后你便一心给三皇子当伴读,照顾好三皇子也照顾好自己,务必处处谨慎,家里有娘,不用你担心,知道吗?”蹲在床沿前,苏锦搓着儿子的脚丫子道,十岁的小少年,脚掌已经比她手掌大了。   阿彻不想累母亲帮他的,只是推脱不过。   看着温柔的母亲,阿彻沉稳道:“娘放心,我都明白。”   进京之前,皇后也单独找他叮嘱过,皇后想的,比母亲想的更复杂更长远。皇上登基后封了王妃皇后却没封世子为太子,光这一条,就另人深思了。   翌日清晨,阿彻戴上“三皇子伴读”的腰牌,告别母亲进宫。   苏锦站在门口,远远地目送儿子,无论多少次,她都不舍。   .   宫里,正德帝与文武百官刚下早朝。   京城禁军分为京营与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前者负责守护京师,后者负责护卫皇城。正德帝亲自提拔起来的四位大将,除了封侯,官职任派上,柴雄、张进都在京营做事,霍维章当了锦衣卫指挥使,萧震则是府军前卫指挥使,负责帝王近身侍卫,行走宫中。   内阁也在宫中,大臣们陆续离开大殿,沈复放慢脚步,暗暗打量萧震。以前沈复只知道萧震英武挺拔,武艺超群,擅长兵法屡立战功,此时细细观察,才发现萧震五官俊朗,其实也是个美男子,只不过他气势过于冷峻沉肃,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英俊。   沈复突然想起少年时的一件往事。   那年苏锦十四,他约她去看日出,山峰爬到一半,苏锦累得走不动,撒娇让他背着。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捂着胸口坐在一块儿平石上,气喘吁吁,脸颊绯.红,丹凤眼抱怨又娇娇地瞪着他,花朵似的容颜,沈复就想,别说背她上山,背她一辈子他都愿意。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背着她走了没多久,沈复就走不动了,他不肯说出来,苏锦抹把他脸上的汗,忽然哈哈大笑,叫他快放她下去,免得摔了她。沈复不得已松手,然后苏锦捏捏他胳膊,开玩笑地问:“戏文里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沈云亭,你杀过鸡吗?”   沈复没杀过鸡,他也不想杀,他只是扑过去,将她压在山壁上亲,亲得她再也没有力气嫌弃他。   十年前的记忆依然清晰,沈复闭上眼睛,心中悔恨如洪水蔓延。   苏锦嫁的铁匠冯实,沈复也认得,得知苏锦嫁了那样一个人,沈复遗憾却更庆幸,因为他觉得,苏锦只是为了报复他才故意嫁了一个完全配不上她的男人,因为沈复相信,苏锦终生都不可能爱上冯实。   可如今,冯实早死,苏锦住在萧震家里,她喜欢雄伟有力的男人,萧震正是那样的。   “沈大人,想什么呢?”他久立不动,一位内阁的同僚好奇问。   沈复睁开眼睛,桃花眼平静如水,浅笑道:“忽然想起一位故人。”   他声音不低,不远处,萧震目光微动。   沈复等着他看过来,但萧震只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沈复便也去了内阁。   新帝登基,朝中各种事情堆积如山,沈复专心处理政务,暂且无暇多想。皇上派人来传他,沈复迅速整理好手头的奏章,快步去了乾清殿。乾清殿分为前后两殿,平时皇帝在前面处理政务召见臣子,忙完后再去后殿饮食起居。   内侍直接将他领到门外,沈复听见里面有男童郎朗的读书声,应是三皇子。前日皇后与大皇子、三皇子才抵达京城,沈复还不曾近距离与这两位皇子接触过,倒是二皇子,一路跟着皇上讨伐,沈复与其已经很熟悉了。   “进来吧。”内侍通传后,里面传来正德帝含笑的声音。   内侍挑帘,沈复低头而进,视线所过之处,除了坐在暖榻上的正德帝,还看见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应该是三皇子与他的伴读了。匆匆一扫,沈复没看二人容貌,先向正德帝行礼。周元昉扭头看他,因为沈复低着头,周元昉暂且没发现哪里不对,阿彻谨言慎行,压根没乱看。   正德帝示意沈复免礼,指着周元昉道:“这是朕的三皇子。”   沈复看眼周元昉,恭敬行礼:“臣见过殿下。”   年轻的内阁首辅,肤白如玉,眼似桃花,宛如神仙下凡。   周元昉震惊地张开了嘴,下意识地往后看。   沈复没等到三皇子的回应,疑惑地抬眼,顺着周元昉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里站着的伴读约莫十岁左右,肤白唇红,沉稳地垂着眼帘。这一眼,沈复觉得此子颇为眼熟,倒是没想太多,毕竟,沈复是个书生,从小到大看书的时间比看自己多,对自己外貌的熟悉,还不如身边人。   正德帝继续道:“此子叫冯彻,是武英侯的义子,朕见他聪慧稳重,便命他陪伴三皇子读书。冯彻,你面前的就是内阁首辅沈大人。”   阿彻闻言,这才转过来,欲朝沈复行礼,然而视线落到沈复的脸上,阿彻突然定在了那里。   阿彻很熟悉自己的五官,因为小时候总有人说他不是父亲的孩子,阿彻试图从镜子里找到他与父亲冯实的相似之处,当母亲告诉他真相,阿彻很难受,背着母亲哭过很多次,然后,他继续照镜子,希望自己越长越像娘。   然而,他渐渐长大,还是不像娘,像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书生,一个姓沈的小人。   今日,那个小人出现了。   阿彻浑身发抖,他极力掩饰,低头行礼:“冯彻拜见沈大人。”   小少年的每个字都在颤抖,但“冯”字咬得特别清晰。   沈复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如果说,他一时没有将阿彻的五官与他联系到一处,当正德帝表明阿彻的身份,告诉他阿彻是萧震的义子,是苏锦与冯实的儿子,刹那间,沈复只觉得天旋地转。冯实矮个子小眼睛,他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   但阿彻是苏锦的儿子,是,是那日桃花丛中,他留在她体.内的种。   也就是说,他拿着十两银子去与苏锦断绝关系时,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年轻的首辅脸上,忽然落下泪来。   周元昉却更在意阿彻惨白的脸,他知道,他的伙伴不喜这个姓沈的。   “父皇有事,儿子先行告退。”攥住阿彻发抖的手腕,周元昉不等父皇答应,飞快离去。   正德帝不以为意,探究地打量沈复。   沈复背过去收拾仪容,然后转身,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沈复有罪。”   他有罪,他负了一个叫苏锦的好姑娘。 ☆、第46章   看着跪在那儿的沈复, 暖榻之上, 正德帝心里很是满意。   早在正德帝还是辽王时, 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履历他都了如指掌,其中包括沈复。只是当时正德帝只听过沈复之名,知道他是扬州人, 还没有见过沈复真容,去年军营初遇, 看着沈复与阿彻相似的脸,正德帝便猜到, 沈复就是萧震所说的那个背信悔婚的小人。   沈复悔婚, 这叫私.德有亏,若沈复没有才学,正德帝会看不起他,绝不会用,可沈复有大才,那他年轻时候的一次小糊涂, 正德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追究了。然, 正德帝可以不追求,他却想要沈复一个态度。   现在沈复老老实实地认罪,而不是找理由为自己辩驳, 更没想欺君,正德帝就彻底原谅了沈复。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正德帝让沈复平身, 探究地问。   沈复垂眸道:“今晚臣就去苏氏面前请罪,征求她的原谅,再三媒六聘娶她过门。”   正德帝错愕:“她嫁过冯实,还为冯实生了一女,你不介意?”   沈复苦笑,看着正德帝道:“臣有何资格介意?臣该尽的责任臣没能尽,他日有机会去辽东,臣还要亲去冯实墓前祭拜,谢他生前对苏氏母子的照拂。”   正德帝颔首,感慨道:“苏氏教子有方,为了养活一双儿女不惜抛头露面,皇后对她多有赞誉,朕也赏识这样的妇人,爱卿若能与她破镜重圆,当好好弥补才是。”   沈复跪下道:“皇上训诫的是,余生臣一定不再负她。”   正德帝点点头,接下来,沈复能不能与妻子重聚,他就不搀和了。   .   新帝登基,三位皇子暂且都住在宫里,三皇子分到的是重华宫。   从乾清殿到重华宫的一路,周元昉都没有说话,偷偷地观察身旁的阿彻。   阿彻始终垂着眼帘,一开始脸色苍白,走着走着,不知是不是今日阳光太暖和,阿彻的小脸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周元昉往下看,就见阿彻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   周元昉松了一口气,他真怕阿彻会哭。   “阿彻,沈大人是不是你们家的亲戚?”   回到重华宫,周元昉打发了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们,单独问阿彻。阿彻的身世大人们或许有所猜疑,没见过冯实的也听说过一点风声,但周元昉年纪小,身份又尊贵,这样的闲话传不到他耳朵里,所以他就冒出了这样一个猜测。   阿彻虽小,却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感到好奇时,旁人越是隐瞒,那个人就越想知道,会千方百计的打听。   与其让三皇子自己去打听,惹起更多人的揣测与闲言碎语,阿彻宁可自己解释。   阿彻抬头,看着周元昉的眼睛道:“这件事关系我们一家的隐.私,我可以告诉殿下,但请殿下保证,您不会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见到我娘与阿满,也不可露出任何痕迹。”   小少年前所未有的郑重,周元昉思索片刻,举起手对天发誓:“我……”   阿彻一把拽下的手,道:“我得殿下一句承诺便可,殿下不必发誓诅咒自己。”   周元昉很感动,九岁的孩子,突然明白了一种属于男人间的情义。他攥住阿彻的手,重重道:“好,我答应你,绝不外传。”   阿彻便垂下眼帘,简单道:“我娘十五岁时与沈大人有过婚约,后来沈大人考中.功名,嫌贫爱富,用十两银子与我娘退婚断绝了关系,我娘嫁给我爹冯实时,已经有了我。”   周元昉就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半晌没能言语。   阿彻笑了笑,抬头道:“我娘是好人,养我的爹也是好人,我早就告诉过自己,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冯实,其他人都与我无关。今日初见沈大人,我失态了,但从今以后,我只会把他当沈大人,也请殿下如我这般想,不必因我嫌他怨他,他的首辅之能,值得你我学习。”   他在笑,但周元昉觉得,此时的阿彻其实很难过。   周元昉不知该怎么安慰阿彻,可他,有点懂阿彻的感觉。   阿彻的亲爹不要阿彻了,他呢,父皇倒是亲的,但父皇喜欢大哥喜欢二哥,只对他诸多敷衍,以前周元昉用世子的身份告诉自己父皇还是喜欢他的,现在……周元昉攥了攥手,他听见小太监私下议论,说父皇想立二哥为太子。   周元昉一会儿觉得,二哥立了大功,父皇倚重二哥是应该的,一会儿又觉得,凭什么?他只是年纪小,等他长大了,他做的一定会比大哥二哥都好!   加起来才十九岁的两个小少年,各有心事重重。   .   苏锦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再次睁开眼睛,都日上三竿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感受着熟悉的江南气息,苏锦神清气爽,洗洗脸,便坐到梳妆镜前细细地描眉打扮。转眼她就二十四岁了,虽然看着还年轻,可还是得仔细保养,免得早早就被小姑娘们比下去。   想到萧震看都不敢看她的傻样,苏锦心旷神怡,一年多不见,萧震越不敢看她,说明他越想看。   打扮好了,苏锦去厢房看女儿。   五岁的阿满还没从长途跋涉中缓过劲儿来,平时比娘亲起得早,这会儿还在被窝睡觉。苏锦没有叫醒女儿,去小花园逛了逛,再回来,阿满醒了,由春桃抱着在净房嘘嘘。刘叔刘婶舍不得离开故乡,选择留在凤阳,替萧震打理那二十亩良田,春桃向往江南好风光,辞别父母,从此就跟着苏锦了。   夏竹、秋菊、冬梅,都被苏锦送去了萧震的府邸,苏锦不在时,让三女替她留意侯府的情况。   “娘!”见到娘亲,睡眼惺忪的阿满立即精神了。   苏锦抱过女儿亲了口。   早饭准备好了,香喷喷的虾仁粥,饭后娘俩一人喝了一碗新鲜羊奶,这都是苏锦从小听说的富家小姐们的做派,她穷时没钱讲究,有钱了,苏锦就一样一样地讲究了起来。   “阿满在家玩,娘去铺子看看,一会儿就回来。”苏锦笑着道。   阿满懂事地点点头。   春桃照顾女儿,苏锦领着如意出了门。   阿贵赁的是一家茶楼,现在还保持原样,铺面不大,一楼摆了八张半旧不新的红木茶桌,二楼算是雅间,北面临窗留出一片空地供人唱戏、说书用,四周加起来也有八张桌子,比下面的稍微新些。   阿贵还是想开酒楼,在一旁撺掇苏锦:“您看看多合适,桌椅都是现成的。”   苏锦心想,她就要做包子铺,可楼上楼下这么多桌子,不好好利用确实太浪费了。   坐在南边临窗的桌子旁,苏锦默默盘算起来。   窗外不时传来其他铺子伙计或小摊贩的吆喝,有卖小笼包的,有卖鸭血粉丝的,有卖粽子的。   苏锦听着听着,突然想起早上娘俩吃的虾仁粥,女儿吃地可香了,小肚子鼓鼓,还想再吃一碗。   念头一起,苏锦立即下了楼,沿着主街来回来去走了一圈,除了一家早餐铺子有粥卖,居然没有一家专门卖粥的铺子!可是,粥有很多花样啊,鸡肉粥、排骨粥、瘦肉粥,绿豆粥、红薯粥、南瓜粥,桂圆红枣粥、百合莲子粥、山药玉米粥,还有苏锦平时爱吃的虾仁粥、花蛤粥、蟹柳粥!   最重要的是,粥配包子,一天三顿都能吃!   有了主意,苏锦关上铺子大门,与阿贵、吉祥、如意一块儿商量。   她一口气念了那么多粥名,阿贵忍不住口水直流,以前他与老板娘一家同桌吃饭,深知老板娘做啥啥香。   苏锦知道吉祥有厨艺天分,目光火热地盯着吉祥:“今天开始我教你熬粥,往后阿贵专心做包子,你只管卖粥,我再招两个伙计给你们俩打下手!”   吉祥莫名也兴奋起来。   阿贵挠头道:“既然卖粥,以后还能叫苏记包子铺吗?”   苏记随手敲了他一个爆栗:“你傻啊,直接叫苏记不就行了?”   阿贵一边揉脑袋一边笑。   苏锦笑着骂他:“少偷懒,赶紧去买个牌匾,字写好看点!咱们争取重阳节开张!”   九月初八女儿生辰,次日就是重阳节,期间阿贵负责修缮铺子采购碗碟挑选伙计,她在家教吉祥做粥,时间刚好够用。外面独眼刘已经去寻找适合开猪舍的农家院子了,等一切忙完,她又只需在家看账本就行了。   苏锦越想越觉得往后的日子大有盼头。   她忙得心头火热,武英侯府,黄昏时分,萧震回到这座越大越显得空旷的宅子,身边一个可说话的亲人都没有,只觉得还不如一天到晚都在宫里当值。   刚换下指挥使的官服,徐文突然来通传:“侯爷,内阁沈大人求见。”   萧震动作一僵,回头看着内室门帘问:“他来做什么?”   徐文道:“沈大人没说。”   萧震真心不想见那姓沈的,但,同朝为官,他暂且没有理由将首辅大人拒之门外。   “请到厅堂。”萧震走到衣柜前,随手取出一套七成新的圆领长袍。   到了厅堂,萧震往里一看,就见沈复坐在主位右下首,身穿官袍,才出宫就直奔这里来了吧?   “沈某冒昧登门,叨扰侯爷休息,还请侯爷见谅。”见到萧震,沈复立即离座,拱手赔罪道。   萧震烦他假惺惺的,虎着脸问:“不知沈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阿彻长得那么像他,沈复不信萧震不知情,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听闻侯爷认了冯实之妻苏锦为弟妹,不瞒侯爷,沈某年少时与冯实夫妻有些交情,今日无意得知苏氏住在侯府,沈某特来探望,还望侯爷派人通传一声。”   与冯实夫妻有些交情?   萧震胸口冒火,冯实压根就不知阿彻生父是谁,小白脸想诳谁!   “弟妹并不在侯府,沈大人想见她,来错地方了。”萧震冷着脸道。   沈复无视他粗鲁的态度,心平气和问:“侯爷可知她现今下榻何处?”   萧震刚要否认,沈复又道:“侯爷若不知,那沈某便挨家挨户敲门打听,总有一日会找到她。”   ☆、第47章   沈复要见苏锦, 谁也不能阻拦。   面对他的威胁, 萧震怒发冲冠, 上前就要动手,反正他早就看沈复不顺眼了!   沈复并不躲,只在萧震抬手之前, 盯着萧震冷笑道:“侯爷不肯告诉我锦娘的住处,莫非你对锦娘别有居心?你可别忘了, 冯实是怎么死的。”   提到冯实,萧震脸庞猛地绷紧, 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不肯说, 沈复也不再求他,拱手道:“沈某告辞。”   萧震瞪着男人背影,在沈复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开了口,声音冰冷:“你负她在先,所以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儿,但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四处打听, 影响她的名声,那不管你是首辅还是宰相, 我都会杀了你。”   沈复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震脸色铁青地站在堂屋,目光渐渐由愤怒转为复杂, 等徐文送客回来,他低声吩咐道:“你安排一个可靠之人,暗中盯着他, 沈大人去过哪里都必须报给我。”   萧震怕沈复真的公然寻找苏锦。   徐文马上去安排。   这晚萧震夜不能寐,沈复也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年轻时候的苏锦,与白日里在宫中见过的阿彻。阿彻,他居然有个儿子,已经十岁的儿子。想起父子初见,阿彻发白的小脸与颤抖的身体,沈复抬手,蒙住眼睛。   有什么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他不知道,如果那年他知道苏锦有了孩子,他一定不会离开。   .   沈复没有挨家挨户地找苏锦,连萧震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懂,他只派人去留意金陵新开的铺子,看看有没有一家苏记包子铺。十年未见,沈复不确定苏锦变成了什么样,但他记得十年前的苏锦最大的愿望便是开家属于她自己的包子铺,这也是目前他找她的唯一线索。   至于阿彻,沈复虽然在宫中做事,却没有机会见到三皇子,每当他去乾清殿面圣,沈复都希望会偶遇儿子,可阿彻大概在刻意回避他,从未出现。   九月初七,苏锦的新铺子一切准备就绪,特意挑了晌午的吉时开张了,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足足一刻钟,铺子廊檐上挂着崭新黑漆描金的牌匾,阿贵专门找一位以书法闻名小巷的老秀才题了“苏记”两个大字。   这边阵势太大,沈复派来的人见苏记里面主要卖包子与粥,觉得这就是主子要找的人,悄悄打听到苏记东家的住处,然后立即回沈府等着了。   傍晚沈复回来,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他匆匆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家常秋袍,一个人骑马前往葫芦巷。日薄西山,晚风徐徐,沈复坐在马上,忽然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少年时才感受过的悸动,沈复甚至记起了他与苏锦的第一次约会,去赴约的路上,他便如此时这样,迫不及待。   马蹄哒哒,沈复终于来到了“苏宅”外。   亲眼确定苏锦住在外头,沈复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如果苏锦对萧震有意,她为何不去侯府住?苏锦的确喜欢魁梧有力气的男人,但她当年那么期待当秀才娘子,骨子里还是喜欢他这样的书生吧?   沈复找到了一丝信心,现在他是首辅了,朝臣第一人,只要苏锦想要,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沈复上前叩门。   门房出来了,见门外站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门房疑道:“你是?”   沈复浅笑:“请转告苏太太,就说故人沈云亭求见。”   .   苏锦正在陪女儿吃晚饭,明天阿满就要生辰了,苏锦亲手为女儿做了长寿面。   阿满早就会用筷子了,挑了一柱面,嘟着小嘴儿使劲吹,乌溜溜的大眼睛耍宝似的瞅着娘亲。   苏锦温柔地看着女儿,心里却在惦记宫里的儿子,不知阿彻今晚有没有吃面。   就在此时,门房过来了,如意迎上去打听。   苏锦耐心地等着。   如意折回来,一脸糊涂地道:“太太,门外有位自称沈云亭的公子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苏锦张开了嘴,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如意。   如意与一旁的春桃,都第一次见她们精明能干的太太露出这副呆样。   娘亲太不对劲儿,阿满都发现了,吃完一口面,懵懂地问娘亲:“娘,什么是故人?”   苏锦动动嘴唇,差点就要告诉女儿,故人啊,故人就是早该死了的人!   但苏锦没有吓女儿,只在心里咬牙切齿!好个沈复,她刚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的时候,他不来找她,她随冯实走到冯家门口的时候,沈复没有如她期待地那样及时出现带她离开,她生阿彻生得半死不活时,沈复没有站在产房外安慰她别怕,阿彻两岁那年差点被阎王爷带走她哭得肝肠寸断时,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是沈复!   现在儿子大了有出息了,她手里有钱吃穿不愁了,沈复来做什么?   “不……”   苏锦刚想说不见,眼前忽然闪过萧震冷峻刻板的脸。   苏锦抿唇,想了想,吩咐如意道:“请他到厅堂喝茶,我陪小姐吃完饭就过去。”   如意一听就懂了,太太很不待见那位故人,也许是什么穷亲戚吧。   如意自去回话,去的时候脚步稳健,回来时步伐有点飘,刚刚那位沈公子朝她微笑道谢,光风霁月,如意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苏锦还能不知道沈复长什么样?若非沈复好看,当年她才看不上一个穷书生,因此,只要如意别被沈复迷了魂,短暂地惊艳一会儿,苏锦并不生气。   “娘,我也想去见故人。”吃完面了,阿满一边让娘亲帮她擦嘴,一边仰着小脑袋说。   苏锦撒谎道:“不行,他太丑了,阿满见了,晚上会做恶梦。”   阿满小脸一变,怕怕的。   无视如意错愕的眼神,苏锦笑着亲女儿:“乖,娘去赶他走,阿满先去漱口。”   阿满乖乖地点头。   苏锦回房,照照镜子,确定自己仪容得体,脸蛋也花似的娇艳,这才往前院去了。故人见面,谁落魄谁丢脸,沈复能把如意迷成那样,说明他五官依然出众,那苏锦便也要光彩照人地去见他,让沈复知道,没了他,她苏锦照样可以过得好!   抱着这个念头,跨进前院的厅堂时,苏锦昂首挺胸,连下巴都微微上扬!   沈复负手站在厅堂中央,仰头端详挂在北面的对联,旁人家再没底蕴也会挂副祈求家和万事兴的联,苏锦倒好,冠冕堂皇地求着“招财进宝”。   听到脚步声,沈复缓缓转身,即将而立的首辅大人,姿容越发俊美,但比俊美的五官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美玉般的温雅与沉静,是他眼角眉梢的尊贵与从容,就像一颗耀眼却形状不规则的珍珠,终于被打磨成了稀世珍宝。   饶是苏锦有准备,见到这样的老相好,还是愣了愣。   沈复同样被门口的女人惊艳到了。   当年他最后一次见苏锦,苏锦站在包子铺前,笑盈盈地招揽生意,穿的是细布衣裳,头上只裹了一方碎花头巾,美虽美,却有股子市井女人的土气。而此时对面的苏锦,一身绸缎衣裳,红底妆花的褙子,底下一条素白长裙,像是一朵海棠突然从天而降。再看她容颜,鹅蛋脸莹白娇嫩,红唇饱.满丰润,年轻得就像二八年华的新嫁娘。   如果说苏锦的打扮与娇嫩出乎了沈复的意料,那么苏锦那双挑衅的美丽的丹凤眼,便刹那间将沈复拉回了十年前,现实与记忆重合,本该生疏的隔阂,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锦娘。”沈复喃喃地唤道。   苏锦曾经被他的温柔轻唤蛊惑,傻傻地给了他,现在沈复还有脸这么叫她,苏锦冷笑,毫不客气地呸了他一口:“沈大人请注意身份,我跟你不熟,你别乱叫。”   苏锦离开扬州去彰城前就听说沈复进京当官了,什么官她忘了,但看沈复一身贵气,就猜到他肯定还是官。也对,沈复岂是那种因为忠心旧主便辞官归隐的人?这人一心往高处爬,说不定金陵第一波投靠新帝的官员里,就有他。   沈复的回忆暂时被她的泼辣打断,看着苏锦皱着的眉头,沈复自知有错,不可能马上得到她的原谅,遂撩起衣摆,郑重其事地跪到了苏锦面前。   苏锦惊呆了,他什么意思?   沈复仰头,望着她道:“锦娘,那日我在宫里,见到阿彻了。”   苏锦神色大变,心思都飞到了儿子身上,怕儿子猜到沈复的身份,无法单独承受打击。   “锦娘,我对不起你,当时,我并不知道。”沈复愧疚地自责,“我……”   “少扯那些,你跟阿彻说话了?”苏锦不耐烦地打断他,冷声问。   与念念不忘的女人久别重逢,沈复心情激荡,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的,马上道:“得到你的原谅之前,我绝不会打扰阿彻。”   苏锦看他稍微顺眼了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起来吧,当年说好一别两宽,我拿了你的银子,并不怪你。”   她对沈复没有恨,只有怨,但这么多年,苏锦只在受苦无奈时怨过几次,刚刚“呸”了他一口,苏锦心底的陈年旧怨也就吐得一干二净了。归根结底,她儿女孝顺懂事,日子过得舒心,闲的没事才会老想些堵心事。   沈复最后悔的就是那笔银子,起身后,他追到苏锦面前,再次跪了下去:“锦娘,当年我做错了,我嫌贫爱富我对不起你,我一句都不会辩驳,你怎么怪我都行,阿彻……我枉为人父却不知自己有子,更是无颜见他。”   苏锦淡淡地看着他。   沈复看眼她搭在身前的小手,突然抬手抓住紧紧地攥着,恳切道:“锦娘,当年我没钱,我背信弃义,现在我位极人臣,我有能力照顾你了,我想好好地补偿你与阿彻,你原谅我以前的错,嫁给我吧?咱们重续前缘。”   苏锦只听到了“位极人臣”!   她忍着缩回手的冲动,不太相信地问:“你当了什么官,也敢说位极人臣?”   沈复知她喜欢荣华富贵,也不谦虚,坦然道:“内阁首辅,百官之首。”   苏锦深吸了一口气,内阁首辅,岂不是比萧震官还高?   沈复简单解释了一番,包括当初辽王问他家眷如何安排的那番对话。   苏锦这才知道,沈复先前娶的那位知府小姐已经死了。   她突然有些感慨,沈复这人,命也真够好的。   沈复密切观察她的每个神色变化,误会苏锦的感慨是动容,沈复握紧她手,认真道:“锦娘,咱们少时相恋,三年时光,却因我一时糊涂各奔东西,你嫁了别人,我娶了官家女。十年匆匆而过,现今我鳏你寡,可见冥冥之中有天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咱们一家三口共享荣华?”   苏锦看着面前跪地求她的俊美男人,不得不承认,沈复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功成名就时也愿与她这个寡妇再续前缘。   “你不嫌我嫁过冯实,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苏锦态度软和下来,别开眼,伤感地问。   沈复喉头一哽,抓着她手道:“我只恨年少糊涂,丢了你。”   苏锦沉默。   沈复忍不住膝行着往前挪了挪:“锦娘……”   无论贫穷还是发达,沈复都未如此低声下气地跪过谁求过谁,但对苏锦,跪多少次他都甘愿。   苏锦突然将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飞快离开座椅,走开几步背对他道:“你,你来的太突然,我毫无准备,这样,你先回去,容我仔细考虑考虑,等我想清楚了,自会给你答复,在那之前,你别来烦我。”   小妇人幽怨的语气,左右为难的烦恼,尽显于举止,沈复心想,她其实愿意了,只是不想太轻易地原谅他。当了孩子娘的苏锦,骨子里还是那么娇。   “好,你慢慢想,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沈复低低地承诺道。   苏锦依然背对他,仿佛无动于衷。   沈复最后看眼魂牵梦萦的女人身影,道别离去。   听他走远,苏锦才转过身来,明艳动人的脸庞上,哪有半丝犹豫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怕,二更钢铁萧出场,等着看锦娘如何驯服他吧!   ☆、第48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春风得意马蹄疾。   初八这日早朝, 沈复是大臣里第一个到奉天殿外等候的。昨晚见了苏锦也摸了小手, 再次领略苏锦的娇态,沈复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整个人都年轻了, 只等过几日再去求一求哄一哄,挽回苏锦的心, 他便娶她过门,洞.房花烛。   想象那情形, 看似儒雅翩翩修身养性的年轻首辅, 心里实则一片火热。   十五岁的苏锦一直印在他心底,她羞答答地躺在桃树下,慌乱无措,一手竭力捂着裙子,一手不停地推他。沈复明知不对,却抵挡不住她的诱.惑, 冲动地拉开她手。那个春日,那片桃花林, 沈复永远忘不了。   像一场梦,花瓣自枝头飘下,落在她发间落在她身上, 媚眼如丝的她,就是花朵幻化而成的妖。   沈复想她,想苏锦的一切。   萧震今日来得也挺早, 因为他昨晚几乎都没睡。   他知道沈复去找苏锦了,也知道,沈复在苏锦那儿待了两顿饭的功夫。两顿饭,能说多少话?又有什么好说的?沈复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苏锦被他悔婚抛弃,就该见都不见,可苏锦不但见了,还跟沈复待了两顿饭的功夫!   萧震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   沈复人模狗样,现在又身居首辅要职,苏锦是不是又被沈复那张小白脸打动了,是不是被沈复的高官厚禄迷住了心,是不是因为沈复是阿彻的亲爹,就忘了沈复曾经的辜负,想与沈复破镜重圆了?   萧震自知他与苏锦有缘无分,他能接受苏锦嫁给任何人,唯独沈复配不上她!   气了一晚,反正也睡不着,萧震早早起来了,未料一到奉天殿外,就见沈复一人站在那儿,微微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宫灯,唇角上扬目光迷离,似乎在想什么好事!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是苏锦答应他了!   萧震握紧了拳头。   沈复听到动静,回头,认出来人,他笑了笑,客气地拱手道:“侯爷。”   萧震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自去武将那侧等着了,否则多看一眼,萧震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打歪沈复那张脸!   沈复远远地看着萧震,越看越觉得,风情万种的苏锦绝看不上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粗莽武夫。   上朝了。   正德帝高坐龙椅之上,底下的臣子尽揽眼底,看着看着,正德帝忽然注意到,萧震今日脸色特别臭,平时萧震只是冷,可此时的萧震,仿佛刚被谁杀了亲爹亲娘一样,又像一根摆在火堆旁的爆竹,随时可能“轰”的一声炸开伤人。   正德帝奇怪的很,散朝后,处理完一批折子,想起萧震,他命人去传。   萧震很快来了,总算还懂点事,单独见帝王,他刻意收敛了神色,没那么臭了。   正德帝关心道:“早朝时,朕见爱卿似乎在强忍怒气,可是谁得罪了你?”   萧震低头道:“臣没事,多谢皇上关心。”   他闷葫芦,正德帝怎么问都套不出话,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给萧震,只好作罢。   萧震离开乾清殿,回府军前卫的路上,一个小太监颠颠地跑过来,称三殿下找他。萧震顺着小太监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三皇子周元昉、阿彻站在宫墙尽头,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萧震深呼两口气,故作平静地赶了过去。   周元昉性格阴沉,阿彻少年老成,两个小少年站在一块儿,萧震竟无法只把他们当孩子看。   “臣见过三殿下。”萧震向周元昉行礼道。   周元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阿彻恭敬地喊他:“侯爷。”   对上阿彻酷似沈复的脸庞,萧震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他强颜欢笑:“阿彻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萧震是想尽快转移自己对沈复的不满,随便说了一句,但此话一出,周元昉不爱听了,幽幽地瞥了萧震一眼。阿彻忙答道:“宫里一切安好,殿下对我照顾有加,侯爷不必挂念。”   萧震点点头。   阿彻举高手里的匣子,道:“今日妹妹生辰,这是我准备的礼物,劳侯爷帮我转交给妹妹。”   萧震看着那匣子,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光顾着生气了,险些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好,我知道了。”萧震接过匣子,见两个小少年没有别的事了,他快步离去。   周元昉望着男人魁梧的背影,不屑地对阿彻道:“武英侯又呆又傻,你看见他刚刚的模样没?分明忘了阿满的生辰,可见并非真心把你与阿满当义子义女看待。”   阿彻一言难尽,萧震是没有母亲聪明,但……   他正色对周元昉道:“殿下,侯爷待我如自家子弟,待阿满更如亲生,刚刚我看他似有心事,故而忘了妹妹生辰,殿下不该因侯爷的片刻举止,便轻率揣度他平时为人,一叶障目。”   他劝人的时候更像个老学究,周元昉听得心烦,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他是好人行了吧?可惜宫里规矩多,母后又不许我出宫,不然咱们一起去你家给阿满庆生。”   阿彻道:“能收到殿下的礼物,足够阿满开心了。”   周元昉有些得意,再次望向萧震远去的背影。   那匣子里,也有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   因为忘了准备礼物,萧震提前半个时辰下值了,匆匆回府换身家常袍子,再奔去主街给干女儿买礼物。连续逛了几家铺子,眼看日头快要落山,萧震不敢再耽搁,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孩子首饰中挑了一对儿金手镯。   揣好礼物,萧震立即骑马去了葫芦巷,上前敲门时,萧震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有点心虚。   门房早得了苏锦的叮嘱,沈复来需要等候通传,萧震自报姓名后,门房马上请人进门。   苏锦娘俩就在前院堂屋待着,看到萧震,阿满小鸟似的跑了出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干爹!”   萧震心底,忽地涌起一阵酸涩,若苏锦决意改嫁沈复,时间一长,阿满也会忘了他这个干爹吧?   萧震抱起无忧无虑的小女娃,眼睛暗暗瞥向堂屋门前站着的小妇人,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绣花褙子,笑靥如花,浑身冒着一股洋洋喜气。   这一看,萧震更不是滋味儿了。   “侯爷进来坐。”苏锦笑着招呼道,吩咐如意去备茶。   进了堂屋,萧震一样一样拿出礼物。   阿满抱着哥哥送的匣子跑到娘亲面前,跟娘亲一起看。苏锦替女儿打开匣子,就见匣子中间有块儿挡板,左边匣子里是一只镶着各色宝石的漂亮盒子,右边匣子里只有一个圆滚滚的陀螺,对比太明显,苏锦一看就懂了,宝石盒子是周元昉送的。   女人都喜欢宝石,女娃娃也不例外!   阿满好奇地抓出宝石盒子,特别认真地挨个摸上面的宝石,摸够了,阿满聪明地掰开盒盖,一股清香顿时扑面而来。苏锦低头,发现盒子里装着一层雪.白的胭脂,让人惊奇的是,盒盖内里居然镶着一面小镜子!   苏锦这辈子都没见过把人照得如此清晰的镜子,情不自禁地从女儿小手中抠出镜子,对着自己照了起来,然后惊喜地发现,这个镜子里的自己,比铜镜里的美艳多了!   “给我!”阿满还没照够呢,伸着小手跟娘亲抗议。   苏锦有点舍不得,但毕竟是女儿的东西,当娘的也不能抢。   于是不想抢女儿东西的苏锦,试着跟女儿讲道理:“阿满,小孩子不需要用这么好的胭脂,给娘用吧,等你长大了,娘再把盒子还你。”五岁的女娃娃臭什么美。   阿满喜欢盒子上的宝石,喜欢里面香香的胭脂,更喜欢亮晶晶的镜子,摇摇头,将胭脂盒背到身后,抓起哥哥送的木头陀螺递到娘亲面前:“这个给娘!”   苏锦气得轻轻地捏了捏女儿的胖脸蛋:“我真是白疼你了!”   阿满坏笑,捂着胭脂盒重新跑回干爹怀里。   苏锦这才想起萧震在呢,丢人的样子全被他看了去,苏锦不禁讪讪,低头假装研究陀螺。   “干爹你看!”阿满向干爹显摆礼物。   萧震垂眸,一眼就看到了西洋镜中自己的大黑脸,跟苏锦娘俩或沈复简直是天壤之别!   被自己丑到了,萧震再也不肯看第二眼,掏出他的金手镯送给干女儿。   每次过生辰都收到好多礼物,阿满特别开心,美滋滋地戴上了。   金手镯啊,苏锦羡慕地问萧震:“这镯子成色真好,侯爷花了多少钱?”   萧震敷衍道:“没花多少钱。”   苏锦才不信,故意酸溜溜地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没人送过我金手镯呢。”就冯实送了她一对儿红玉镯子,还都当了。   萧震垂着眼帘,抿紧嘴唇,他若可以娶她,一定送她金手镯。   “这个给娘!”阿满见娘亲伤心,瞅瞅自己的手镯,突然跑过来送给娘亲。   苏锦抱起女儿亲了一口:“阿满真乖,不过这是干爹送阿满的,娘不能要,改天娘也认个干爹去。”   阿满懵懂地瞅着娘亲。   苏锦摸摸女儿脑袋,让如意去厨房端菜,都做好了,就等萧震来呢。   晚饭很快备好,满满一桌,全是苏锦亲手做的好菜。   萧震闷闷地喝酒,苏锦一心哄女儿。   饭后,苏锦对春桃道:“你送小姐回房,我有事与大人商量。”   春桃哎了声,阿满想房间里的新礼物,乖乖地让春桃牵着走了。   苏锦朝如意使个眼色,如意识趣地去院子里守着。   夜幕降临,堂屋里只点了两盏油灯,灯光昏黄。   萧震肃容端坐,看着门口道:“弟妹有事,尽管直言。”   苏锦不答,侧身朝另一侧歪坐着,过了会儿,她摸出帕子。   萧震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惊望过去,那边的小妇人果然在偷偷抹泪。   萧震慌了,低声问她:“弟妹为何这般?”   苏锦用帕子挡着脸,抽搭道:“之前我想嫁给大人,大人不想违背兄弟道义,我敬重大人,故单独在外面赁了宅子住。但我心里只有大人,已经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嫁了,全心抚育两个孩子,默默祝大人娶房贤妻,不曾想,阿彻,阿彻他生父居然找上了门……”   说到此处,苏锦抽搭地更厉害了。   萧震心跳急促,沈复上门,她哭得这么委屈,难道……   “当年他欺我不懂事,强要了我,事后又丢下我一人,我,我只恨自己遇见过他,怎么可能还想再嫁他?我赶他走,他却说他是首辅,叫我好好权衡。”   “岂有此理!”萧震拍案而起,大步就往外走,“沈贼欺人太甚,我去替弟妹教训他!”   苏锦吓了一跳,想也不想飞扑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   萧震登时再跨不出半步。   苏锦死死地抱着他,脸贴着他后背哭:“你去找他,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你是想害死我吗?”   萧震急道:“没有,我……”   苏锦摇摇头,抽泣地道:“算了,我认命了,他在朝廷为官,深受皇上信任,我若不从了他,就算大人肯替我撑腰,阿彻长得那么像他,时间长了,我们娘俩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更没人敢娶我,娶了也会愤恨休掉。与其沦为旁人的笑柄,不如我乖乖嫁了他,或许还能传出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   萧震额头青筋暴起,恨沈复纠.缠她,恨他管不了流言蜚语。   “侯爷,我这辈子是嫁不了你了,今日一别,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你好好珍重。”苏锦哭着道,恋恋不舍地松开他腰,一手捂面往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苏锦即将走到门口,就在她咬牙切齿暗骂萧震愚笨死木头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攥住了。苏锦心花怒放,又紧张焦虑,一边继续抽搭,一边等着他开口。   “我不怕他,弟妹若不嫌弃,我娶你。”   苏锦转身,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真的?”   萧震目光坚定:“千真万确。”   苏锦真哭了,一头扑进他怀里,可惜没等她抱稳,萧震被烫一般攥住她肩膀将她推开了。   苏锦愣愣的,什么意思?这人不是已经决定娶她了吗?   萧震垂眸道:“我娶弟妹,是不想弟妹任人宰割。你我成亲后,沈复敢欺你,我替你教训他。外人笑你,我让弟妹做京城最受夫君敬重的侯夫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若有人敢耻笑阿彻,我会替阿彻撑腰,只,我不能对不起冯实,婚后,我,我不会碰你。”   这是萧震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既护了她们娘仨,又不会辜负冯实死前的托付与信任。   苏锦难以置信地张开嘴。   萧震看她一眼,马上又垂下去,沉声问道:“弟妹,意下如何?”   苏锦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思忖半晌,故作哀婉道:“那,就按侯爷说的办吧,委屈您了。”   心里却想,真成了夫妻,俩人天天睡一屋,萧震还能当一辈子和尚?   反正苏锦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吃不吃惊,意不意外?   反正想到婚后俩人一个撩一个躲的干.柴烈火,我是很期待啦~ ☆、第49章   初十朝廷官员休沐, 阿彻这个三皇子伴读也可以休息一日。   初九黄昏, 阿彻告别三皇子, 跟在小太监身后往外走,将近宫门,阿彻远远地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他名义上的义父。   “侯爷。”阿彻加快脚步,来到了萧震面前。   夕阳西下, 小少年面如冠玉,萧震看着阿彻, 回想过去的六年时光, 他亲眼看着阿彻从一个喜欢缩在家里的沉默男娃长成现今沉稳懂事的皇子伴读,忽然间就觉得,阿彻容貌像谁并不重要,阿彻就是冯实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义子,尽管阿彻不曾那么叫过他。   “走吧, 我送你回家。”萧震轻轻地拍了拍阿彻肩膀,小少年不喜欢大人摸他脑袋了。   阿彻点点头。   萧震扶他上马, 等阿彻坐稳了,他翻身而上,双手绕过阿彻单薄的身体, 握着缰绳催马前行。   阿彻坐在高大威武的男人怀里,夕阳迎面照来,他闭上了眼睛。   回家见到母亲, 他该怎么办?不提沈复,阿彻怕沈复哪一日登门直接找到母亲,母亲毫无准备,提了,母子一个月才能见三面,阿彻怕母亲伤心难过。   萧震看着怀里的小少年,也是心事重重,不知阿彻得知母亲要嫁给他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大一小各怀心事,跨进了苏宅。   苏锦早就领着阿满在前院等着了,阿满开心地与哥哥团聚,苏锦不着痕迹地观察儿子,阿彻到底还小,藏得不够深,苏锦很快便确定,儿子已经猜到了他与沈复的关系。既然如此,苏锦也不许再琢磨如何开口了。   饭前,萧震陪阿满玩,苏锦单独将儿子叫到内室。   安排儿子坐在床沿,苏锦搬了一个绣凳,娘俩面对面坐着。阿彻默默地看着母亲郑重的做派,一双小手攥紧,努力克制眼底突如其来的酸涩。那日初遇沈复,阿彻也是这样忍着的,但在母亲面前,阿彻发现,他越想忍,越忍不住。   小少年的身体开始颤抖,苏锦心疼死了,立即挪过去坐到儿子身边,将阿彻搂到怀里,眼睛也酸了,下巴抵着儿子脑顶道:“阿彻别忍着,想哭就哭,都怪娘没有提前告诉你。”苏锦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沈复。   阿彻趴在母亲怀里,彻底地哭了一顿,哭得克制隐忍,除了苏锦,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苏锦偷偷地抹了好几次泪,沈复伤她的,不足伤阿彻的十分之一。   “娘,他们说我是野种,野种是什么?”   “娘,为什么我长得一点都不像爹?”   “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苏锦仰起头,憋回眼泪,她紧紧地抱住儿子,低头亲他脑顶:“阿彻,不管你爹是谁,你都是娘的儿子,是娘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才把你生了下来,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生病的时候,也是娘日夜不离地守着你,从今往后,你不用管你爹是谁,记得你娘是谁就够了!”   母亲将他抱得那么紧,阿彻有点难受,却舍不得说。   他喜欢被母亲这么抱着,喜欢母亲还喜欢他,从小到大,阿彻最怕的不是闲言碎语,而是怕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因为他太像那个抛弃母亲的小人,母亲就不喜欢他了,不要他。   母亲切实的疼爱,让阿彻渐渐平静了下来,   “娘,他来找你了?”最后抹把眼睛,阿彻抬起头,看着母亲问。   小少年眼睛都哭肿了,苏锦先去打湿一条巾子,然后坐回来,一边帮儿子敷眼睛一边平静地道:“来了,初七那日来的,他向我下跪,跪了两次,求我原谅他,求我嫁给他,要咱们娘仨跟他去享受荣华富贵。”   阿彻湿润的桃花眼里,突然被茫然笼罩。   那个人,居然向母亲下跪了?他终于后悔了,他还想跟母亲在一起,想认自己这个儿子?   阿彻心底某个空空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满了。   满了之后,阿彻又变成了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   阿彻很慰藉,他并不是一个被生父嫌弃的儿子,但那不代表,他会原谅抛妻弃子的生父。   “娘答应他了?”阿彻看着母亲问。   苏锦摸着儿子的脸庞,轻声反问:“阿彻想娘答应吗?”   阿彻看不透母亲的心思,认真想了想,目光坚定道:“如果娘还喜欢他,他也是真心悔改,那娘带着妹妹嫁过去吧,我会住在宫中,将来有了差事,我再单独赁处宅子住。”   十岁的孩子,既孝顺,又有自己的坚持。   苏锦不禁疑惑,儿子的这股坚持,像谁呢?   抚养阿彻五年的冯实耳根子软,但冯实始终秉持着他的淳善,被乞丐抢了钱,她骂他笨,冯实还傻乎乎地替乞丐开脱,说那乞丐可能是饿疯了或家里有人生病,逼急了才抢钱的。   照拂阿彻五年的萧震浑身都硬,宁可得罪上峰丢了官职也不要委屈自己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让她生出阿彻的沈复,也够坚持的,只不过,沈复坚持的是官场上的权势。   她呢,她最坚持的,就是她的包子铺吧?   苏锦觉得,阿彻并不像他们任何一个人,因为阿彻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好,没有她的粗鄙,没有沈复的虚荣,更没有冯实与萧震的傻气。   苏锦点点儿子的小鼻梁,柔声道:“阿彻这么好,娘怎么可能舍你去就他?况且娘早就不喜欢他了,娘喜欢另一个人。”   阿彻刚要担心母亲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违心不嫁那人,听到后面,阿彻疑道:“娘有喜欢的人了?”他知道母亲早就想改嫁了,也相看了很多人,可惜一个都不曾看上。   苏锦笑着点头,看眼窗外,她低声问儿子:“你觉得侯爷如何?”   阿彻错愕地张开了嘴。   苏锦有点不自在,别别耳边的碎发,她偏头道:“阿彻还记得那年中秋花灯节失火吗?那晚侯爷不顾性命救了娘,娘就喜欢他了,可他说,他不能对不起兄弟,明明也对我有情,却不肯娶我,娘一气之下,才搬出去住了。”   阿彻这才明白,那年母亲为何要搬出萧府,原来改嫁相人只是借口。   侯爷对娘……   阿彻垂下眼帘,努力回忆在凤阳的那些年,却怎么都记不起侯爷与母亲之间有过什么异样。不过,母亲这么美这么好,母亲说侯爷对她有情,阿彻并不会质疑,至于侯爷拒绝母亲的理由,也符合侯爷的脾气。   阿彻眼里的萧震,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的大英雄,比养父冯实伟岸,比生父沈复正直。   “侯爷心坚似铁,娘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这次姓沈的来找娘,侯爷怕咱们娘仨被姓沈的欺负,也怕有人看出咱们与姓沈的关系后公开嘲笑咱们,侯爷便提议娶我过门,跟娘做一对儿假夫妻,这样真有人笑我,我也可以用侯夫人的身份压回去。”   阿彻傻了眼,什么叫假夫妻?小少年懂得大学问,却还不通男女情.事。   苏锦是怕阿彻怨恨萧震“抢”了她,所以才解释地这么彻底,见儿子不懂,苏锦咬咬唇,豁出去了道:“真夫妻住在一起,晚上也睡一个被窝,假夫妻就是男女住一个屋,夜里一人一个被窝,谁也不碰谁。侯爷说了,兄弟之妻不可欺,他绝不碰娘。”   阿彻:……   阿彻低下头,既敬佩萧震的大义,又,有点替母亲难过,明明喜欢萧震,萧震却各种推拒。   苏锦叹口气,暂且不想婚后,只问儿子:“这样的话,阿彻同意娘嫁给侯爷吗?”   阿彻当然同意,萧震顶天立地,就算萧震要与母亲做真夫妻,阿彻也同意。如娘所说,她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阿彻怎么忍心母亲孤零零的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至于养父,阿彻不孝地想,反正母亲改嫁谁都是嫁,那不如嫁个最好的男人。   养父那么敬佩侯爷,如果养父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赞同。   阿彻朝母亲点点头。   苏锦松了一大口气,娘俩先后洗把脸,一块儿去了前院。   萧震知道苏锦刚刚是在跟阿彻谈两人的婚事,娘俩一来,他竟谁也不敢看,怕苏锦朝他摇头,怕对上阿彻愤恨不齿的眼神。   他那怂样,别说瞒不过苏锦,阿彻都看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阿彻主动给萧震倒酒。   萧震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少年。   阿彻举着酒碗,诚恳地对他道:“侯爷,我在宫中,不能常伴母亲左右,从今以后,还请侯爷替我照顾母亲与妹妹,不离不弃。”   苏锦真的没料到十岁的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眼泪哗地就出来了。   阿满糊里糊涂地瞅着身边的三个亲人。   萧震久久没有动作。   他娶苏锦是为了保护她们娘仨,给娘仨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萧震还是担心冯实会怪他。冯实死了,萧震无法得知冯实的想法,这个时候,来自始终坚持只认冯实为父的阿彻的许可,顿时减轻了萧震对冯实的愧疚。   接过酒碗,萧震看着阿彻道:“我萧震活着一日,便护着你们娘仨一日,不死不弃。”   阿彻信!   萧震高举酒碗,一仰而尽。   苏锦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连续滚动的喉咙,真是越看越爱啊。   她苏锦,就要嫁一个英雄了。    ☆、第50章   苏锦还有些话想单独与萧震说。   饭后, 阿彻牵着妹妹去小花园散步消食, 苏锦给萧震倒了一碗茶, 然后坐在萧震对面,默默地瞧着他。萧震在等她开口,长久没等到, 他疑惑地瞥了过去,却见苏锦正一脸复杂, 小手攥着帕子,似有难言之隐。   萧震垂眸道:“弟妹有苦衷?”   苏锦没苦衷, 她就是, 挺心疼萧震的。   她低下头,轻声问:“侯爷,冯实与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譬如我的家世。”   萧震很意外她会问这个,见苏锦低着头,他鼓足勇气看她,道:“说过一些。”   苏锦苦笑, 对着地面自嘲道:“我这个人呢,喜欢我的人夸我敢作敢当不畏人言, 憎恶我的人便骂我不守妇道不要脸,反正我就这么过来了,现在再想赢个干干净净的好名声也是做梦, 所以我干脆不委屈自己,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萧震不禁自责,那年初遇, 他也曾觉得苏锦厚颜无耻,只是在一起久了,熟悉了苏锦的为人,萧震便知道,苏锦只是活得太真,不欺谁不怕谁,也不会因为闲言碎语就不做生意了。但条件允许的时候,苏锦也很通情达理,知道怎么让日子过得更好,丢掉不必要的骂名。   苏锦的目光,落到了萧震长袍底下的鞋上,幽幽道:“我对侯爷的心,自从我说出口后就一直没变过,这次侯爷为了维护我们娘仨才想出了假成亲的法子,虽然是假的,但能嫁给侯爷,我心里很高兴。”   萧震耳根发热,她,她说话总是这么大胆。   “侯爷把我当弟妹照拂了那么多年,或许在旁人眼里,咱们就是亲大伯子与弟妹,你我结亲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会惹来新的非议。这么说吧,我不嫁侯爷,沈复若来纠.缠,我躲在内宅不出门,外人怎么嘲笑我一女侍二夫我都听不见,难受的是必须出门的阿彻,养父死了,他有爹不认,怕会被人诟病不孝。可我嫁了侯爷,你就成了阿彻名正言顺的父亲,如此阿彻不认沈复也情有可原。”   萧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义子是认,说断就断,继子却是律法认可的家族一员。   苏锦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萧震的眼睛道:“嫁给侯爷,阿彻身上的负担少了,但你我却将背负最大的非议,他们会说我勾.引人,会嘲笑侯爷道貌岸然当初说了把我当弟妹最后又勾搭成奸。侯爷,我自小活在流言蜚语中,虱子多了不怕痒,你却是身家清白堂堂正正的英雄,你真的不怕被我连累?”   萧震神色微变,昨日他只想为她排忧解难,没想那么多。   苏锦也是经过一晚深思熟虑才来找他谈话的,呼口气,苏锦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正经语气道:“侯爷,人言可畏,侯爷反悔娶我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怕你现在答应了,日后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时,侯爷身心煎熬。侯爷重情重义,如果因为我让你痛不欲生,那我一定会离开,与其被人骂了再分开,不如咱们一开始就别结这个亲。”   如果萧震做不到把流言当耳旁风,婚后两人一定会成为怨偶,那又何必?   苏锦宁可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想害萧震纠结一生。   小妇人一副为他着想的语气,萧震却不领情,冷声道:“我萧震做事只求无愧天地良心,我曾承诺冯实会照顾你们娘仨,那我眼里你们娘仨便是最重要的,只要护好你们,我萧震就算没白活,他人闲言碎语与我何干?他们背着我说,我管不着,谁敢来我面前多嘴,我一拳打不死他。”   这话太狠太狂,苏锦又想笑,又迷茫。   萧震这么在乎她们娘仨,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冯实的舍身相救,有几分是因为她?   苏锦同样离座,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侯爷不怕非议,也不在乎正妻之位被我占了?以后侯爷可能会遇到一位让你倾心的女子,那时你怎么办?你舍得委屈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你?”   萧震喉头一滚,垂眸道:“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心里已经有了她,就算再来一个与苏锦一样美艳泼辣独立自强的未婚姑娘,萧震也不会要。   说完这句,萧震大步离去,没有看苏锦,也没有给苏锦劝他的机会。   为了向苏锦表明他的决心,第二天,萧震就让徐文请了媒婆,来苏宅提亲。   想着萧震大义凛然的模样,苏锦心情复杂地应了。   媒人走后不久,有个自称沈府管事的男人送来一篮紫葡萄,那葡萄颗粒饱满,水灵灵一看就是刚摘不久的。门房将葡萄交给如意,如意已经明白主子的心意了,怕小姐馋葡萄,如意先将一篮葡萄放在前院,只拿了随葡萄一起送来的书信去见苏锦。   苏锦正在给女儿解释她要与干爹成亲这件事,阿满听说以后可以跟干爹一起住了,高兴地恨不得让娘亲现在就带她嫁过去,娘亲、干爹、哥哥的烦恼她一概不懂。   “太太。”如意将信封递给苏锦。   黄褐色的信封上,只用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座凉亭。   苏锦在心里呸了一口,沈复这家伙,不愧是书生,风花雪月信手拈来。   仗着女儿不认字,苏锦径自扯开信封,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锦娘爱鉴:   初七黄昏一别,忽觉度日如年,朝堂禀事时想你,提笔批注时想你,相思刻骨。   昨夜梦回扬州,见你在孙家园内欲摘葡萄,我出言阻止,你恼羞成怒,三日不曾理我。   故寻来一篮葡萄,以息锦娘之怒。   落款,沈云亭。   看完这封信,苏锦有片刻恍惚。那时候她穷,沈复也没钱,有一次两人去山里玩,半路经过一家葡萄园,绿油油的藤上挂着一串串的紫葡萄,馋得她直流口水。苏锦想偷偷进去摘一串解馋,袖子都撸起来准备钻篱笆了,沈复硬是抱住她不许她去,最后还想把她拖走。   苏锦气死了,葡萄不摘了,山里也不去了,一把推开沈复,头也不回地回了家,然后整整三天都没搭理沈复,急得沈复不知从哪弄来一串葡萄,才把她哄好。   陈年往事,被沈复一提醒,居然清晰地浮了上来。   “娘,上面写什么了?”阿满忽然凑过来,盯着信纸看。   苏锦回神,笑道:“如意买了葡萄,在前院放着呢,阿满去吃吧。”   阿满乐了,立即跑到榻前,让如意给她穿鞋。   如意领着阿满走了,苏锦又看了一遍信,然后找来纸笔,给沈复写回信:   “元亭,我十四岁时,你问我愿不愿意嫁你为妻,我说愿意。春日桃花树下,你说你会负责,我也信你,可最终,我只等来你十两白银,与一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我很生气,但我更喜欢银子,你走之后,这么多年,我怨你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我日子越过越好,便彻底忘了你,从未想过你我会重逢。   现在你贵为首辅,还愿意娶我一个寡妇,我信你对我依然有情,可我已经另有喜欢之人。今日他托媒向我提亲,我已应允,你就忘了我罢,早日另娶贤妻,何乐不为。   至于阿彻,三岁起阿彻就被街坊言语逗弄,说他是我与外男的野种,逼得他轻易不肯出门,冯实死后阿彻出于愧疚,才渐渐走了出来。阿彻这一路不容易,他说过他只认冯实一位父亲,你们都是读书人,比我更懂气节,如果你真把阿彻当儿子,就请远远地看着他,别逼他认你。”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锦叹了口气,真心希望沈复别去纠.缠阿彻。   将信纸塞进沈复的那个信封,傍晚阿贵回来,苏锦让阿贵亲自去送,别人她不放心。   阿贵立即去了沈府,首辅的宅子,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光看信封,沈复皱眉,差点以为苏锦看都没看直接退回来了,幸好,里面的信纸不一样。   不过,等沈复看完苏锦信上所说,男人挺拔的眉峰反而比被退信皱得更深。   短短三段话,沈复心头五味杂陈,先是因为当初抛弃苏锦愧疚,跟着因为苏锦要嫁别人震惊愤怒,可苏锦一提阿彻,他的怒火便再次被悔恨浇灭。野种,他的儿子一直都被街坊骂成野种,还骂得阿彻不敢出门?   脑海里浮现阿彻隐忍苍白的小脸,沈复不由攥紧了信纸。   他对不起苏锦,对不起儿子,他都知道,但沈复更清楚,真让苏锦嫁了别人,他这辈子都将得不到苏锦与儿子的原谅。   “卢俊。”沈复收起揉皱的信纸,朝门外喊道。   他的长随卢俊立即走了进来。   沈复低声道:“今日苏府去了媒人,过几日应该还会再走动,你去查查提亲之人是谁。”   卢俊领命。   沈复心里其实有个猜测,这几年苏锦身边唯一出挑的男人,只有萧震。   翌日早朝,沈复暗暗观察萧震,见萧面沉如水,没有半分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沈复又不确定了。   可除了萧震,苏锦还会看上谁?   没多久,萧震请的媒人去寺里合完八字,再次来找苏锦商议两家小定之日,即正式约定婚事。   苏锦想让萧震做主,免得她定早了萧震还以为她太着急嫁过去,媒人亦有准备,笑道:“我来之前问过侯爷,侯爷说他都听您的,我说这种事通常都是女方父母替女儿操持,您哪方便自己定日子啊,侯爷便说,如果您也拿不定主意,那就越早越好。”   苏锦爱听,佯装矜持道:“我听侯爷的。”   媒人懂了,笑盈盈告别,再去侯府知会萧震小定日子,提醒萧震尽快准备小定礼。   一路尾随的卢俊亲眼目睹媒人跨进侯府,赶紧回去禀报主子。   沈复闻言,美玉一般的脸顿时黑了。   好个萧震,都说他性情耿直没有城府,可依沈复看,萧震的城府比谁都深!   气愤过后,沈复食指扣桌,扣了几下,忽地笑了。   他倒要看看,萧震对苏锦有几分真心。   沈复并没有出手,但萧震、霍维章深受正德帝倚重的同时,也得罪了一些人,萧震欲娶苏锦的消息刚传开,便有御史言辞犀利地参了萧震一本,告萧震罔顾人.伦欲娶弟妹! ☆、第51章   正德帝倒没想过萧震会娶苏锦, 因为萧震与苏锦同住五年都没有任何举动, 他起事前据说苏锦还搬出萧府准备改嫁, 显然那时两人之间并没有私情。来金陵路上收获了沈复这个谋士,自那起,正德帝便认为苏锦早晚会与沈复破镜重圆。   结果出人意料, 萧震向苏锦提亲,苏锦也答应了。   目光扫过揭发萧震的御史李济中, 正德帝看向萧震。   萧震面无表情,垂着眼帘站在霍维章身后, 倒是霍维章, 阴狠狠地瞪着李济中,好像人家李济中参的是他。正德帝再看沈复,沈复同样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可,就算沈复反对,正德帝也没有责罚萧震的理由。   “武英侯, 此事你怎么说?”正德帝淡淡地问道,仿佛并不是很上心。   萧震出列, 身高近九尺的威武男人,昂首挺胸,拱手对帝王道:“回皇上, 倘若苏氏是我萧家本宗兄弟的妻子,臣若娶弟妹,那便是不顾人伦畜生不如, 但臣与冯实非本宗兄弟,臣喊苏氏弟妹只是尊称。冯实死后,苏氏恪守本分为冯实守孝三年,后又一心抚养两个孩子,她对臣无别意,臣对苏氏也无他心,有人登门提亲,臣还曾为苏氏撮合。后苏氏搬出臣府中,开始正式相看改嫁人选,臣忽然茅塞顿开,冯实活着时,苏氏殷勤照顾实乃贤妻,冯实死后,苏氏独自抚养一双子女,堪称良母,如此贤妻良母,臣为何不娶?故苏氏抵达金陵后,臣才即刻托媒登门提亲。”   他刚说完,御史李济中马上质问道:“武英侯也知苏氏是冯实的贤妻,冯实为救你而死,临终托孤,当初你信誓旦旦地承诺于他,现在却欲夺娶生死之交的妻子,你就不怕将来死后,阴曹地府相见,冯实与你算账?”   文人一张嘴能说会道,刻薄起来比市井泼妇更甚,霍维章再也听不下去,瞪着眼睛反问道:“苏氏年纪轻轻,改嫁是必然,既然嫁谁都是嫁,为何不嫁早已熟悉的武英侯?武英侯早把苏氏的儿女当做亲生骨肉,试问世间还有谁对苏氏娘仨会比武英侯更好?武英侯能让苏氏做风风光光的侯夫人,能让苏氏的一双子女安享荣华富贵,冯实在天有灵,见妻儿这般只会欣慰,难道非要苏氏嫁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将来在婆家备受苛待,一双子女也遭人排斥,冯实才高兴?”   李济中敢站出来得罪萧震,便是不畏权势的,脊梁骨硬的很,面对霍维章的咄咄逼人,李济中冷笑道:“若武英侯有心,自会为苏氏寻一敬她重她的贤德夫婿,可惜武英侯早就垂涎苏氏美貌觊觎兄弟之妻,碍于名声苦忍多年,现在以为没人记得冯实了,便不顾脸皮,公然提亲。”   如果说李济中前面的话还算客气,此时他直接骂萧震不顾脸皮,萧震能忍,霍维章不能忍,冲上来就把瘦弱矮小的李济中拎起来了。   李济中梗着脖子,眼睛瞪着霍维章,一副“你打死我我也要骂萧震”的架势。   霍维章还真想打死他,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在呢,纷纷冲上来拉架,硬是将二人分开了。   “胡闹!”底下鸡飞狗跳,正德帝终于发怒,厉声喝道。   大臣们立即齐齐跪地,高呼有罪,请皇上息怒。   只有萧震还站着。   正德帝沉声问:“武英侯,你还有何话说?”   萧震傲然挺立,直视帝王道:“他人要污我,臣只有一张嘴,说不过他们也不屑去理会,但臣与苏氏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任旁人如何诽谤,臣无愧于心。”   “好个无愧于心!”正德帝朗声大赞,然后话锋一转,质问李济中道:“若你有位至交好友,夫妻均比你年少,你去他府上做客,将如何称呼他的妻子?”   李济中皱皱眉,道:“贤弟妹。”   正德帝继续问:“此贤弟妹岂能与同宗弟妻相提并论?”   李济中明白正德帝的意思,仰头道:“不可相提并论,然武英侯曾经承诺冯实……”   他话没说完,便被正德帝打断:“武英侯的承诺朕被你更清楚,他承诺会替冯实照拂苏氏母子,难道他娶了苏氏,给苏氏母子常人难给的荣华富贵,不算照拂?难道冯实在天有灵,见妻儿吃得好住得好,他会怨恨武英侯对妻儿太好?”   李济中额头冒汗,撑地的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最后挣扎道:“可,兄弟之妻不可欺……”   正德帝气笑了,盯着李济中问:“看来李卿还是以为,冯实死后,萧震给苏氏侯夫人的诰命、给冯实的子女荣华,是为欺?朝廷设御史台,是让你们这些御史监察朝廷、诸侯官吏,若有失职败德、违法乱纪立即揭发告之于朕,你身为御史,却连什么是照拂施恩什么是忘恩负义都分辨不清,叫朕如何放心将监察百官的重任交到你这等人手中?”   说完,正德帝当朝罢免李济中御史一职,让他回家思过去了。   李济中灰溜溜地被驱逐出朝廷,其他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着脑袋,没有再吱声。   正德帝肃容扫视一圈文武百官,不悦道:“放眼整个大周,外有匈奴、倭寇贼心不死,屡屡犯境扰民,内有贪官污吏欺上瞒下鱼肉百姓,朕要治理天下,没有那闲暇功夫管你们娶谁休谁,以后少拿这等琐事来烦朕,有那心思,多替朕献几道治国良策罢!”   龙颜大怒,众臣包括萧震都跪在地上,齐呼道:“臣等知罪!”   “散朝!”   正德帝冷声终止了这场闹剧。   .   下午忙完政事,正德帝揉揉额头,想起萧震这事,他皱皱眉,去了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出来迎接,见帝王眉头微皱似有烦心之事,不由关切道:“皇上又头疼了?”   正德帝一直有个病症,遇到难题便会头疼,越是难以解决,越是头疼欲裂,年轻时发作的次数少,这两年渐渐严重了起来,不过一般都是小疼一会儿就过了,只有威胁到江山社稷生死存亡,正德帝才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正德帝摇摇头,笑着安抚道:“只是有点累,你帮我按按。”   皇后放了心,扶正德帝到榻上,然后让正德帝躺在她在腿上,她温柔地为其按.揉额头。   正德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操劳一日下来,他也挺累的,谁说皇帝好当?   躺了会儿,正德帝睁开眼睛,好笑道:“今日有人参了武英侯一本,理由你绝对想不到。”   皇后面露疑惑:“武英侯犯事了?”   正德帝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皇后错愕,呆了会儿才想起继续为正德帝捏额头。   正德帝叹道:“武英侯是难得的将才,朕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罚他?只是,朕虽然免了李御史的职,但武英侯此举,确实欠妥当,天底下好女人千千万万,他想娶媳妇,朕马上可以为他赐婚,何必非要与苏氏纠.缠,凭白招惹闲言碎语。”   皇后没说话,只安静地服侍丈夫。   正德帝来找她抱怨,就是希望得到回应,见皇后目光柔柔的,用一种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正德帝奇怪了,握住她手道:“你不这么想?”   皇后点头,在正德帝不解的眼神里,她轻声问:“如皇上所说,天底下的女人千千万万,可在武英侯被人诬陷贬官没收家财时,是谁与他坐在一辆驴车上,冒着风雪从彰城赶到了凤阳?在武英侯卖力气扛米的时候,是谁照顾他一日三餐?在武英侯被皇上重用,是谁苦劝他别退了皇上安排的婢女?在武英侯随皇上出征,前途未卜时,是谁在家中为他忧心忡忡?”   看着皇后温柔似水的眼睛,正德帝突然说不出话了。   皇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幽幽道:“世上的好女人千千万万,但与武英侯同甘共苦的,只有苏氏。武英侯的性情皇上比我更熟悉,我猜啊,武英侯可能早就对苏氏动心了,可他记着冯实,在凤阳那么久就不肯跨出那一步,直到来了金陵,见到沈大人,他那根木头才慌了,这才匆匆去提亲。”   似是亲眼瞧见了一般,皇后轻轻笑了,四十出头的女人,这一笑,竟流露出几分小姑娘才有的娇俏。   正德帝怦然心动,坐起来将皇后抱到怀里,佩服道:“还是你懂,朕险些误会了武英侯。”   皇后靠着他肩膀,低低道:“那也是皇上慧眼识珠,挑了阿彻为昉儿伴读,我一看阿彻那孩子,就知道苏氏、萧震一定是正派之人。   脑海里冒出阿彻少年老成的模样,正德帝笑了,他看人的眼光,从未差过。   重华宫,周元昉也在与阿彻聊这件事:“武英侯要娶你娘,你不生气?”   阿彻疑道:“为何生气?”   周元昉哼了哼:“武英侯与你爹兄弟相称,现在却……”   阿彻闻言,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侯爷光明磊落重情重义,他若重色轻友,早在凤阳便可娶了我娘,正因为侯爷记得他与我爹的情义,才会默许我娘搬走改嫁。现在他去提亲,其实是为了给我撑腰,以免我不肯认祖归宗,被人诟病不孝。”   周元昉这才记起阿彻的身世,可不是,如果阿彻上面没有父亲,沈复要认他,阿彻怎么拒绝?轻易答应了,太憋屈,凭什么那么便宜沈复?不答应,朝廷那帮御史肯定有话说,搬出一堆父慈子孝的道理逼迫阿彻。   “这样看,武英侯还挺好啊。”周元昉若有所思地道。   九岁的三皇子,对经常被二皇子拉去切磋武艺的萧震,终于有点好印象了。   然而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也就是当初的辽王府侧妃陈氏,却因为萧震与苏氏的结亲,心存不满。   这晚正德帝来她宫里,一番缠.绵后,淑妃闲聊似的提到了萧震,不赞同地道:“冯彻是三殿下身边的伴读,武英侯身为他的义父,苏氏身为他的母亲,更改谨小慎微做出表率,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耻笑,冯彻也成了笑柄。”   一个笑柄,就不适合再做皇子伴读了。   淑妃将没有说出口的话,用眼神传递给了宠爱她的帝王。   正德帝却发出一声冷笑,盯着脸上残留红.晕的女人问:“你是说,武英侯德行有损,朕不该再用他?”   淑妃早被他骤冷的神色吓到了,慌不迭爬下床,跪地请罪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只是想将阿彻逐出宫,断了阿彻与三皇子的关系,也断了萧震与三皇子的关系。   正德帝连帝位都夺了,能不懂一个妃子在想什么?   他是宠爱这女人,但他绝不允许后宫干政,更不允许一个妃子自作聪明地那他当枪使。   当晚,正德帝连夜离开淑妃的宫殿,只过一晚,这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皇后得知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正德帝却最不喜别人忤逆他,既然他默许萧震的婚事还不足以堵住某些人的嘴,冬月十六萧震正式向苏锦下聘,正德帝便提前一日赐了萧震两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示他对这桩婚事的支持。赏赐的圣旨上明晃晃说了,萧震铁骨铮铮重情重义、苏氏贤良淑德教子有方,二人成亲,乃天作之合!   圣旨一下,皇后笑了,苏锦也笑了,只等出嫁就是。 ☆、第52章   九月里苏锦与萧震定下婚事, 因为御史一封奏折, 这事便迅速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金陵的百姓们不满武英侯吗?肯定没有, 武英侯年轻英俊,魁梧健硕,见过武英侯随帝进京的百姓都夸他好, 都恨不得把自家女儿送给武英侯当妻子,然而官民都惦记的好事, 却落到了一个生了一双儿女的寡.妇身上,还是个没有贤名只会卖包子的寡妇!   这下看热闹的人们不乐意了, 御史弹劾武英侯罔顾兄弟道义, 百姓们不把这当回事,只一致地谩骂卖包子的寡妇不守妇道,利用美色勾.引了刚正不阿、英武非凡的武英侯!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犯错”可以原谅,但一个寡妇臭不要脸勾.引人,那就不能忍了!   这世道便是如此, 男人犯错可以轻易原谅,女人绝对不行!就算爷们们不骂, 同为女人的妇人姑娘们也要沆瀣一气骂死她,只有骂了不守妇道的骚.寡妇,才能彰显她们身上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妇德。   纵使正德帝下旨嘉奖苏氏与武英侯乃天作之合, 也堵不住百姓对苏锦的唾骂。   扬州离金陵很近,有来扬州经商的商人将这门婚讯带回了扬州,很快, 苏锦老家的街坊们听出武英侯要娶的寡妇正是他们认识的包子西施,顿时津津乐道起来,争先恐后地、添油加醋地讲述他们眼中的苏锦。   商人再把这消息带去了金陵,如此,在金陵百姓们眼中,苏锦身上便又多了一桩背着冯实在外养野汉还生了个野种的骂名。而流言传回来时,武英侯府刚把聘礼送到苏宅不久,再过一个月,也就是腊月十八,武英侯与苏氏就要大婚了。   一个嫁过铁匠又背着铁匠偷人、分别为两个男人生下子女的寡妇,简直是天理难容!   有那莫名义愤填膺的百姓偷偷地往苏宅门口泼粪扔烂菜叶子,才扔一次,第二天晚上再有人去,就被武英侯派来的埋伏在墙头的侍卫给抓住了,一抓抓俩,正好作伴,一起蹲牢房去吧。杀鸡儆猴最管用,百姓们虽然还在议论,至少没人再敢到苏宅门口撒泼。   大多数百姓都没见过苏锦、阿彻真容,但阿彻陪在三皇子身边,宫里的小太监、宫女们见过他,去乾清殿面圣的朝臣们也经常会遇到三皇子、阿彻,当阿彻非冯实之子的消息一传开,便有人将阿彻与首辅沈复对上了。   一大一小容貌酷似,苏氏、沈复又都是扬州之人,两个线索联系起来,御史台的御史们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了年轻的首辅沈复。沈复深得正德帝信任,可他升地太快,从辽东来的帝王旧部不服他,一批金陵老臣尤其是曾经官职比沈复高的,更是看沈复眼红。   但,怀疑归怀疑,他们没有证据,只要沈复或苏锦不承认,谁敢说阿彻是沈复的骨肉?   身处议论风暴,沈复云淡风轻,全心处理内阁之事。   大臣不急皇帝急,这日与沈复谈完政事,正德帝打发了左右,单独与沈复对弈。   “武英侯与苏氏的婚事,元亭怎么看?”落完一子,正德帝抬眼,看着沈复问。   沈复面如冠玉,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   正德帝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沈复,哪怕他没有任何才华,在朝堂上当个摆设也让人赏心悦目。帝王治国,文臣武将无一不可,正德帝舍不得萧震,也舍不得沈复,不想这两人任何一个被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御史给撵走。   沈复明白帝王的忧虑,低声道:“皇上放心,臣不会主动将把柄递到旁人手上。”   沈复不想苏锦嫁给萧震,他曾寄托于御史,希望御史打消萧震娶苏锦的念头,可惜他低估了萧震的气量,萧震竟与苏锦一样,视流言蜚语为耳旁风。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倘若沈复此时去找萧震或找苏锦,就相当于承认阿彻是沈家的儿子。   承认了,朝堂对手会打击他,于苏锦、阿彻也没有半分好处。   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沈复还没那么傻。   臣子不冲动,很好,正德帝又关心问:“那阿彻……”   此时不承认,往后再想父子相认,沈复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沈复落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稳稳地将他的黑子放在棋盘上,垂眸道:“臣会静待时机。”   .   萧震腊月十八那日大婚,但按照习俗,腊月十七武安侯府就开始宴请宾客了。   萧震不喜与高官来往,搬到金陵这么久,萧震没有结交一个新的朋友,现在要成亲了,除了战场上一起厮杀过的三位大将柴雄、张进、霍维章,萧震就再也没给其他朝臣下帖子,有的小官提前巴结他,憎恶逢迎拍马的萧震理都没理。   但萧震与曾经带过的一些低阶将士很合得来,给那些人下了帖子。   因此,武英侯府还是很热闹的,一帮将士们聚在一起,柴雄等老将也没有架子,大家喝酒行酒令,御赐的上好美酒喝空一坛再抱一坛来,闹哄哄的,一直从上午喝到黄昏日落,喝得老将柴雄被人抬了下去,张进走路也晃悠了。   霍维章亦喝高了,陪萧震送完宾客,他再也憋不住,一头冲进净房,又撒又吐的。   萧震身为准新郎,被人灌酒的次数最多,并不比霍维章强多少,霍维章在客房吐,他在上房吐。   徐文、徐武分别给两人端去一壶醒酒茶,喝那么多,茶碗已经不够用了。   天快黑了,霍维章终于恢复了力气,从怀里摸出一本他珍藏多年的画册……副本,去找萧震。跨进内室,霍维章抬头,就见萧震坐在窗前,歪头望着窗外,那神情,好像一个满腹忧愁的深闺怨妇。   霍维章不懂了,一边走过去一边盯着萧震问:“明天要娶媳妇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   如果苏氏肯给他当小妾,霍维章恨不得请班戏班子来家中唱戏。   萧震喝了太多酒,头疼欲裂,无心听他啰嗦,催道:“天色不早,你快去罢,别让嫂夫人担心。”他要迎娶苏锦,霍维章的妻子华氏好心地帮忙出过一些主意,明日华氏也会过来帮忙招待女客,萧震很敬重她。   霍维章若没有事,他早回家跟妻妾待着了,还用萧震来赶?   “这个给你。”坐到萧震对面,霍维章将手里的册子丢到了桌子上。   萧震低头。   那册子约莫一个指节那么厚,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百花阁》   单看书名,萧震想到了花木栽培,但对上霍维章意味深长的邪笑,萧震隐隐猜到了书中内容,皱眉道:“我不需要,你拿走。”   霍维章嗤了一声,鄙夷地看着他:“少在我面前装蒜,无论男女,是不是雏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这本是好东西,我当初只得了两册,旁人拿金银珠宝跟我换我都一直舍不得出手。我跟你说,苏氏可不是寻常黄花闺女,人家见过世面,你若不提前做好准备,明晚动了真格的,小心落于下风被娘们取笑。”   他竟敢幻想苏锦的房中事,萧震大怒,倏地起身,一手提起霍维章胳膊,一手抓起那本破册子,连人带书一起丢了出去。册子轻,被萧震抛到了空中,霍维章自己还没站稳呢,眼看册子要跌下来了,身手矫捷的武将立即扑了过去,总算抢下这本坊间难寻的大作。   惊魂未定,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霍维章回头,却只看到两扇紧闭的房门。   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霍维章气得骂道:“行行行,就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小人行了吧?我倒要看看明晚你怎么过!”   萧震站在里面,眉头深锁,他既然已经决定不碰苏锦,便不需要那等邪物。   霍维章确实很生气,但他还是担心萧震丢人,故将《百花阁》交给徐文,郑重嘱咐徐文必须转交萧震,这才告辞离去。   徐文只觉得手里的东西,甚是烫手!   烫手的东西还是尽快送出去为好,晚上趁萧震去沐浴,徐文冒着冷汗将书放到了萧震床头。   萧震心事重重,临睡前,才发现床头多了一本……   萧震转身看向内室门口,刚要喊徐文,想到徐文肯定是受了霍维章的胁迫才不得不送书过来,萧震摇摇头,捡起那本《百花阁》去了书房,准备先收起来,哪日霍维章来了,再叫霍维章拿走。   将册子放到书柜最上方之前,目光落在封皮上,萧震不自觉地滚了一下喉结。   到底是男人,不可能一点兴趣都没有,萧震这辈子只听说过将士们的荤话,还从未见过。   但最后,萧震还是将册子放了上去,肃容离开了。   这晚,萧震彻夜未眠。   苏锦也没睡好,却是因为太兴奋了。   苏锦今年二十四岁,给两个男人生过孩子了,与沈复那次,两人在小树林里,什么都没有。后来嫁给冯实,为了逼迫大伯父大伯母同意婚事,苏锦对自己颇狠,白天跟冯实商量好,傍晚直接挽着冯实胳膊随他去了冯家,从头到尾没有媒人也没有吹吹打打,事后直接去衙门领了婚书了事。   所以,今日嫁给萧震,才算是苏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嫁。   天微微亮,苏锦神清气爽地起来了,换上她亲手缝制的嫁衣。上面是绣着彩线龙凤的对襟大红袖衫,底下是同色的大红罗裙,梳妆打扮,再戴上凤冠霞帔。   “娘好漂亮!”来为苏锦送嫁的女客不多,可阿满是娘亲最忠诚的仰慕者,站在一旁,女娃娃呆呆地仰着头,已经完全沦陷在了娘亲的美貌中。   苏锦朝女儿笑,然后,目光移到了镜子中,镜子里的女人穿着嫁衣,美艳不可方物。   苏锦对自己这副打扮很满意,她也很期待,萧震看到她会露出何种表情。   大喜的日子,金陵城天蓝日暖,将近晌午,随着吉时的到来,新郎官也准时出现,来接亲。   喜婆笑容灿烂地替苏锦盖上红盖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出去了。   院子里,萧震只是看到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心便扑通扑通快跳起来,不受控制。   温暖明媚的阳光在两人中间跳跃,一步两步,苏锦终于来到了她的新郎官面前。   ☆、第53章   苏锦坐上了花轿。   花轿前面, 萧震一身大红圆领长袍骑在马上, 怀里抱着两个孩子。十岁的阿彻也穿了红衣, 面如冠玉眼似桃花,漂亮得像文曲星下凡,阿彻怀里的阿满打扮地更漂亮, 虽然才五岁,但已经可以料想她长大后的美貌了。   其实寡妇改嫁, 原来夫家的孩子可以提前或婚后再接到新夫婿家里,但萧震做主, 就是要今日接娘仨一起进门。他娶苏锦, 外面不是各种闲言碎语吗,骂苏锦的就不说了,还有人猜测他早晚会厌弃苏锦、会不满苏锦的一双儿女,现在萧震就让那些人看看,他维护苏锦娘仨的决心有多强。   “阿满,好玩吗?”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来看热闹的百姓, 萧震低头,笑着问阿满。   阿满听不清百姓们在议论什么, 小家伙也无心去细听,骑在高高的骏马上,阿满只觉得新奇有趣, 还以为周围的百姓们都是喜欢她才来看她的,就像那次干爹扶着她坐猴儿轿子。仰起脑袋,阿满雀跃地朝干爹笑。   萧震疼爱地摸了摸女娃娃脑顶, 然后,他大手落在了阿彻肩头,低声道:“阿彻,男儿顶天立地,死在战场是荣耀,死于国事亦会青史留名,唯独不该因几句闲言碎语缩头缩脑抑郁终生,你看那些人,他们不在乎你过得好不好,你也不必把陌生人的话放在心上。”   人言可畏吗?今儿个他们一家四口光明正大地行在街上,萧震倒要看看人言能奈他何。   如果阿彻还是三四岁的那个孩子,他会缩在家里不敢出门,但阿彻已经十岁了,他曾因为畏惧人言冷落了养父,直到养父死前他都没能昂首挺胸地随养父出门,留下终生遗憾,如今母亲被人诟病,阿彻发誓他绝不会再被流言吓退,他要站在母亲前面,替母亲妹妹遮风挡雨。   “阿彻明白。”他看着那些面目不清的百姓,目光坚定道。   百姓们那边的想法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之前他们讨伐苏锦,是觉得苏锦配不上萧震,想劝萧震打消娶苏锦的念头,娶个配得上他的好女子。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英姿飒爽的萧震把苏锦的两个孩子当自家人爱护,亲眼看见阿彻长得那么漂亮,漂亮地叫人忍不住说他什么,那些议论最疯的妇人们,不禁生出了一种爱屋及乌之情。   萧震这么豁达有担当,阿彻那么漂亮招人爱,看在父子俩的面子上,就放过苏锦吧。   归根结底,金陵城的百姓们与苏锦无怨无恨,几乎都没见过苏锦没与苏锦打过交道,反正骂也没用,改变不了苏锦要当侯夫人的事实,那不如就此接受,希望苏锦本本分分地伺候萧震,别再给萧震摸黑。   换成苏锦的老家街坊,他们怀着见不得熟人比自己过得好的嫉妒之心,或许会继续辱骂苏锦,可那些人都在扬州,再骂也离不开他们祖祖辈辈时代居住的扬州小镇,他们的谩骂与嫉妒,半分也影响不到苏锦。   反正萧震与苏锦这番高调无畏的婚事排场,竟意外地将铺天盖地的非议压了下去。   .   拜过天地,喜婆引着新郎、新娘入了新房。   萧震是个不重规矩的,结交的武将们没比他强多少,换家侯府办喜事,谁该站在哪儿都有讲究,可萧震娶苏锦,明明是显赫侯府,却办出了一种村里镇上娶媳妇的味道。一群武将们簇拥着新人挤到了新房,将屋内围得水泄不通,只留床前一小片空地。   萧震与喜婆就站在那片可怜巴巴的空地上。   喜婆为金陵城多少夫妻操持过婚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瞪大眼睛盯着新娘子,好像一条条狼。喜婆暗暗猜测,这些汉子们八成都是光棍,既如此,她可得好好表现,让光棍们记住自己,将来成亲都找她。   “侯爷,该掀盖头啦!”众狼面前,喜婆毫不怯场,喜笑颜开地将铺着红绸的托盘举到萧震面前,托盘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根金漆秤杆。   “掀盖头,掀盖头!”霍维章带头,一群狼开始号了起来,恨不得震飞屋顶。   盖头下,苏锦忍俊不禁,不过,本来大胆泼辣的她,也被这阵仗弄得心儿乱跳,开始紧张起来。   萧震的心也在疯狂地跳动,他也很烦,想喝退霍维章等人,可是一回头,霍维章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先开口把他的话堵上了,起哄道:“呦,咱们威风凛凛千军万马都不怕的萧侯爷,该不会临时怯场,不敢掀盖头了吧?”   回应他的,是众将洪亮整齐的“哈哈哈”!   萧震岂会让他们嘲笑没胆?转身,萧震肃容捡起金秤杆,耍枪似的往前一探一挑,红红的绣金线龙凤的盖头就被他挑飞了起来!   他动作太快,苏锦还没准备好,视野陡地开阔起来,苏锦错愕地抬起头。   红盖头飞到半空,又轻飘飘地降下来,从新娘面前掠过,缓缓落在了地上。   但没有人看盖头,就在新娘子抬起头的那一瞬,闹哄哄的新房刹那间没了声音。   萧震还保持着挑盖头的动作,可他的视线,也凝结在了苏锦脸上。   苏锦平时额前都留着一层薄薄的刘海儿,但今日,她乌黑浓密的长发都收到了凤冠之中,凤冠之下,便是一张莹如美玉的脸庞,光洁饱满的额头,细腻白皙的脸蛋,宛如一颗璀璨的珍宝,甫一露面,满室生辉。   新娘子脸蛋太嫩!   这是萧震与霍维章等人的第一印象,再细看,小美人眉毛描的细细的,微微上挑的眉尾好像会勾人,但眉毛又怎敌得过那双丹凤眼的风情?水盈盈的一双眸子,略显紧张地望着新郎官,欲语还休,我见犹怜。   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吞的口水,忽然间,屋里接连地响起了吞咽声。   真跟狼一样啊。   大胆如苏锦,都被这群明晃晃垂涎她的武将们弄害羞了,低下头,小手攥了攥红红的帕子。   萧震也回了魂,想到霍维章等人正对苏锦虎视眈眈,一群私底下各种说荤话的大男人脑袋里不定在幻想什么,萧震脸一冷,寒声催促喜婆:“继续。”   喜婆心领神会,动作利落地端来交杯酒,交杯酒只是个仪式,量不需要太多,小小的酒盅落在好酒的武将们眼中,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因为能看见新娘子了,霍维章等人也不起哄了,抓紧时间贪婪地盯着新娘子看。   苏锦面如绯玉,妩媚更盛。   萧震坐在她旁边,因为要交杯不得不看了过来,见苏锦凤眼盈盈地望着自己,目光一对立即慌乱地垂下去,就像一只嚣张惯了的火凤凰突然变成了娇羞乖巧的小兔,萧震不禁喉头一滚,大红喜袍下的身体开始发热冒汗。   他心慌意乱地饮了交杯酒,跟着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所有新房礼,喜婆一说礼毕,萧震立即大步走到霍维章面前,沉着脸狠狠地将人往外推。霍维章又开始起哄了,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一边歪着脖子瞄苏锦,口中抱怨道:“萧震你也太小气,娶了这么美的夫人,给我们多看两眼又少不了你的,哎,你慢点推,我胳膊有伤还没好……”   萧震大手抓着他胳膊,恨不得真想给霍维章添点伤。   起哄声、笑闹声,终于离开后院,移到了前院。   苏锦长长地呼了口气,幸好就这一日,多来几次,她也吃不消。   喜婆服侍苏锦取下厚重的凤冠,弯腰笑道:“夫人天生丽质,刚刚盖头一掀,侯爷看得眼睛都直了。”关于苏锦的闲话,喜婆该听说的都听说了,可她早就领略了苏锦的美貌,深知就凭苏锦这张脸,进宫当妃子都不难,何况一个侯夫人?   萧震有看直眼睛吗?   苏锦倒没注意,被一群气势汹汹的大老爷们盯着,苏锦没仔细瞧萧震就赶紧低头了。她要当官太太,私底下怎么泼辣大胆都没事,但在萧震的同僚面前,还是表现地端庄矜持好,如此夫妻俩都有体面。   晌午离开苏锦租赁的那处宅子,坐花轿沿着金陵城绕了半圈,至此已近黄昏。苏锦饿了,自己在新房吃了碗喜面,吃完洗洗脸梳梳头,外面已经快黑了。苏锦让丫鬟们去院子里候着,她穿着嫁衣坐在崭新的楠木垂花拔步床上,一边听前院的动静,一边耐心地等她的萧郎。   前院,亲眼见过新娘子美貌的武将们,都很嫉妒萧震的艳福,苏锦名声不好又如何,萧震自己有本事,不需要妻子帮衬什么,妻子长得漂亮看着顺眼就够了。   嫉妒的男人们疯狂给萧震灌酒。   萧震来者不拒,反而希望自己喝得一醉不醒,晚上就不用面对苏锦了。   酒气冲天,男人们喝到快一更天,还是霍维章看出萧震似乎在故意喝多,太过反常,霍维章才一把搂过萧震肩膀,像萧震将他推出新房时那样,这回换成霍维章连推带搡地将萧震往客厅外推了,朗声笑道:“良辰美景,新郎官该去洞房了,你们先喝,我送完新郎就回来!”   有人拉住萧震不让萧震走。   萧震求之不得,对霍维章道:“我再喝……”   霍维章挑眉,低声问道:“萧兄先是百般不肯娶她,现在又找借口推迟,莫非萧兄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完,霍维章意有所指地往萧震腰间瞥了眼。   萧震脸黑了。   “去吧,她还能吃了你不成!”霍维章全力一推,硬是将萧震推出了门口,大笑着吩咐徐武道:“吉时已到,快送侯爷去洞房!”   里面武将们听了,齐声叫起“洞房”来,一声一声铿锵有力,如战场上的号令,响彻夜空。   萧震再退缩,那就成了临阵惧敌的窝囊将军,势必要被人耻笑。   面对霍维章挑衅的眼神,萧震推开前来扶他的徐武,拂袖转身,大步朝后院走去。   新房,苏锦也听到了前面的起哄,猜到萧震就要到了,她理理鬓发抿抿嘴唇,紧张地等着。   当萧震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如意笑着转身,提醒苏锦道:“夫人,侯爷来啦!”   ☆、第54章   新郎来了, 苏锦稍微等了会儿才离开内室, 到了堂屋, 见萧震正好迈进来,神色冷峻。   苏锦见过醉汉,因为萧震脸上似乎与平时没有太大不同, 她差点以为萧震没喝酒,然后就发现萧震身上的大红喜袍衣襟那里湿了一片, 两侧肩膀也有稀疏的水痕,定是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 萧震自己露酒, 旁人洒出来的也落到了他身上。   果然,下一刻苏锦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儿。   苏锦快步走到桌子旁,低头为萧震倒茶。   萧震这才敢看她。   新娘子头上富丽堂皇的凤冠已经不见了,只戴了一根金凤簪子,大喜的日子,满室灯光流转, 她低着脑袋,莹白细腻的侧脸透出浅浅的绯色, 花儿般娇艳。萧震不是第一次见苏锦,但今日他眼中的苏锦,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美, 诚如冯实当初的评价,真是仙女下凡。   苏锦放下茶壶。   萧震迅速收回视线。   “侯爷,喝碗醒酒茶吧, 不然宿醉难受。”苏锦端着茶碗小步走过来,关心地望着他。   萧震来时没觉得渴,她这么一说,他好像真的渴了。   点点头,萧震接过茶碗,喝酒般一股脑倒进嘴里,再咕咚咕咚几下狼吞虎咽。苏锦盯着萧震的喉结,心想,以前她总觉得男人的喉结丑,可是萧震的喉结,苏锦却是越瞧越觉得好看,尤其萧震喝酒时,喉结滚动,特别地有英雄气概。   江南女儿美,北地汉子壮,苏锦南北两地分别住了一段时间,还是更喜欢萧震这样的壮汉。   “还要吗?”当萧震喝完,苏锦又关切地问。   萧震刚刚伸手接茶碗,就发现自己衣袖上沾了酒水,料想别处更多,与她在一起实在不雅,遂道:“我一身酒气,还需去前院沐浴,弟……你先睡,我稍后再来。”他与苏锦是假成亲,万一传出去,百姓们肯定会胡乱揣测,目光扫过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萧震及时改口,今后不能再唤苏锦弟妹。   酒碗还给苏锦,萧震准备走了。   望着他背影,苏锦轻声道:“我猜想侯爷会被人灌酒,西屋已经备了热水,换洗衣裳也备下了。”   徐文会办事,提前送来了几套萧震的衣袍。   萧震脚步微顿,然后拐个弯,朝西屋走去。   苏锦故意道:“丫鬟们都在这边,侯爷挑两个去服侍你吧。”   如意、春桃、夏竹闻言,都低下了头。剩下三个丫鬟,秋菊、冬梅继续分到了阿彻、阿满屋里,吉祥只管与阿贵经营苏记铺子,不管府里的杂事。   “不必,我习惯一人洗。”萧震头也不回地说。   苏锦笑了笑,等萧震进去了,她朝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春桃、夏竹悄悄地退了出去,如意单独留下来,今晚她在外间守夜。   其实苏锦没有用守夜丫鬟的习惯,然而目前,守夜丫鬟自有用途。   苏锦坐在堂屋与如意说话,没多久,西屋传来水声,堂堂大男人,比苏锦洗澡时发出的动静还小。苏锦稍加琢磨就懂了,萧震这是害羞呢,小心翼翼地撩水,不敢大开大合。明白了,苏锦忍俊不禁,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的就是萧震这样吧?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面了。”苏锦对如意道,说完去了内室。   .   崭新的雕花拔步床,宽敞敞地能躺下四个大人,苏锦坐在床边,小手来回地摩.挲大红喜被,想象她与萧震睡一个被窝的情形,苏锦浑身便暖呼呼的。但苏锦明白,萧震既然提出假成亲,那他绝不会轻易与她圆房。   叹口气,苏锦去箱笼里翻了一床同样大红色的新被来,将两床被子并排铺在一起,以此表示她对萧震的支持。当然,苏锦只是做给萧震看的,免得上来就扑吓到萧震。来日方长,以后她再循序渐进地化解萧震对冯实的愧疚。   愧疚什么,冯实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苏锦想嫁谁就嫁谁,任谁也不能说她对不起冯实,她都无愧冯实,她的新夫君就更不用觉得愧疚。   忙完了,苏锦坐下来,等萧震。   萧震这个澡洗得格外漫长,漫长到苏锦都以为萧震是不是在桶里睡着了,就在苏锦等得不耐烦想去问问时,外面终于传来了如意与萧震的对话。   “侯爷洗好了?夫人在内室。”   “嗯。”   跟着,萧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萧震挑帘进来,苏锦也局促地离开了床前。   四目相接,苏锦先垂下眼帘,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萧震咳了咳,往她这边走几步,低声道:“弟妹先睡,我去窗边坐,等如意睡沉我再回前院。”   苏锦咬了咬唇,担忧地看他:“后院有如意,前院有徐文徐武兄弟,更不用说每到晚上守门婆子都会落锁,侯爷就算避得开他们一日,难道夜夜都能躲过去?万一被谁听见……”后面的话,苏锦就没说了。   萧震皱眉,好像确实不妥。   苏锦侧身,瞅着拔步床道:“我明白侯爷的心意,特意多铺了一床被子。”   萧震看过去,只见两床红被紧紧地挨着,想到他要与苏锦躺在一张床上,哪怕一人一个被窝,萧震也额头冒汗,急道:“不可,我不能亵.渎弟妹。”   苏锦抬头,忧愁问:“那侯爷还有何瞒天过海的良策?”   萧震没有,分房睡容易被发现,同处一室……   萧震突然想到了个主意,大步走过去,他抱起外侧的被子,望着苏锦道:“这样,弟妹睡床,我打地铺,金陵暖和,地上也不冷。”   男人黑眸明亮,为找到两全之策高兴,苏锦想了想,愧疚道:“那就辛苦侯爷了。”   萧震一点都不觉得苦。   光有被子也不行,苏锦又去为萧震翻了一条被褥来。   “放在那边便可。”萧震指着离床最远的窗边道。   苏锦立即否决:“不行,金陵虽然比北地暖和,冬日却潮湿阴冷,风从窗缝吹进来,侯爷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   说完,苏锦不等萧震再挑地方,做主将萧震的褥子铺到了床侧的地上。拔步床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睡觉用的大床,外面用围廊罩住,围廊的门距离床沿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左右两侧摆置梳妆台、矮柜,就像内室里还有一个小房间。   这里也是最暖和的地方。   抢走萧震手里的被子,苏锦抖开被子,铺到褥子上。   铺盖都打好了,萧震再也无法拒绝。   “侯爷要通发吗?”苏锦站在梳妆台前,看着萧震脑顶的簪子问。   萧震摇头,他没有睡前通发的习惯,都是直接睡的。   苏锦却将一把牛角梳递给他,柔声道:“通发睡的香,侯爷试试。”   萧震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梳子,自去窗边梳头了,背对苏锦。   苏锦不管他了,取下发簪,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从头梳到尾。苏锦长得美,更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如云秀发,旁人头发绑久了会皱巴巴的,苏锦的头发放下来,黑亮顺滑,光泽堪比上好的绸缎。   苏锦歪着脑袋,一手托着头发,一手拿着梳子慢慢弄。   萧震胡乱梳几下就好了,听床那边没有声响,萧震悄悄回头,就见苏锦大半个身子都被拔步床的围廊挡住了,只露出一个背影,一部分头发似乎被她捞到了身前,剩下一半从肩膀垂落,那么长,都能碰到她坐着的圆凳了。   萧震突然口渴。   苏锦梳完了,习惯地往后甩了下头发,青丝如瀑,甩到一半,苏锦的脸也朝外偏转,丹凤眼慵懒地瞥向窗前。   萧震手一抖,立即转了过去,心砰砰乱跳,不知道苏锦有没有发现他的窥视。   苏锦还真没瞧见,甩个头发能用多少时间,眨眼的功夫而已。   钻到被窝时,苏锦才刻意去看萧震,见高大魁梧的男人小媳妇似的慢吞吞地动着梳子,苏锦好笑,抬头将帷帐放了下来。若不这样,苏锦怕萧震这一晚都不敢靠近床。   过了一会儿,萧震再次回头,发现床前挂着帷帐,知道苏锦已经歇下,萧震快速吹了屋里的所有灯,只留一对儿寓意吉祥的龙凤双烛,然后和衣钻进床前的被窝。   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一两声爆破声。   萧震睡不着,苏锦也睡不着,二更天的时候,两人都还醒着,彼此不知而已。   但萧震是不知,苏锦却猜得到萧震一定没睡。   她打个哈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萧震立即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然后,萧震听见苏锦掀开了被子,听见她挑开了帷帐,听见她在穿她放在床前的那双大红缎面的绣花鞋。萧震不知道苏锦要做什么,喝水或是去净房?刚想着,后背突然被踢了一脚!   没等萧震琢磨苏锦为何大半夜地来踢他,忽听小妇人发出一声惊呼,萧震心里登时闪过一个念头,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正,及时将横着扑摔下去的苏锦拉到了怀里,结结实实抱住!   呼哧呼哧,那是苏锦惊魂未定的呼吸。   “弟妹,你没事吧?”美人在怀,萧震最先想到的是她有没有受伤。   苏锦没有回答他,就在萧震想扶她起来检查时,苏锦突然趴在他肩头小声地呜咽起来。   萧震最怕她哭,顿时慌了,无措地问:“弟妹,你,你哪里摔疼了?”   苏锦摇头,小手抱着他肩膀,抽搭道:“我,我想起来喝水,却忘了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更忘了侯爷睡在脚下,没想到踢到了侯爷,还……”   萧震莫名好笑,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因为知道了她哭的理由,萧震不担心了,一放松,萧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抱着苏锦,抱着只穿睡衣的苏锦。   身体突然僵硬起来,萧震迅速松开苏锦肩膀,下巴也尽量高高抬起,远离她的脑袋。   喉结滚动,萧震结巴道:“弟妹,你,你先起来,看看有没有扭到脚。”   苏锦抽搭着应了声,小手撑着他肩膀试着起身,才离开一点,又跌回他怀里,可怜巴巴地道:“脚,我的脚好像扭了。”   扭脚之伤,可大可小,萧震额头冒汗道:“那,我,我先抱弟妹回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萧侯爷的后背:哎呦,被踢了一脚好疼。   萧侯爷的肩膀:嘿嘿,跟夫人贴小脸了。   萧侯爷的晋江:叹气,人生寂寞如雪。 ☆、第55章   萧震笨拙地将“扭了脚”的苏锦抱了起来。   苏锦身量娇小, 柔顺地靠着他。   周身全是萧震的男子气息, 苏锦既觉得心满意足, 又贪婪地想要更多,偷偷仰起头,看萧震刚毅的下巴。傻汉子啊傻汉子,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他怎么就那么倔?   短短的功夫, 萧震已经将苏锦放坐在了床边。   “好疼。”苏锦小声地道,然后低头, 扯起松松的红绸裤裤腿, 仿佛要检查脚踝的伤势。   对面龙凤双烛的烛光照过来,萧震无意地看过去,恰好看到苏锦拉起左脚裤腿,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她的脚也从绣花鞋里挣出来了,白白净净的天足还没萧震的手掌大,五根脚指头的指甲盖居然涂成了红色, 娇娇地翘在那儿,在这寂静的深夜, 有种说不出的艳丽。   萧震愣在了那儿。   这是他第一次看女子的脚。   “侯爷,你……”苏锦抬头,好像要与萧震说什么, 见萧震盯着她的脚,苏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似的,慌慌张张地将裤腿放了下去, 然后羞愧地朝一侧偏头,小手不安地攥着衣摆,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娇态,与曾经叉着腰教训他的那个苏锦仿佛判若两人,萧震心跳如鼓,匆匆转过去,背对苏锦道:“无意冒犯弟妹,还请弟妹恕罪。”   苏锦摇摇头,看着他背影道:“只要侯爷没有怪罪我举止轻浮,我没关系的。”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特别低,像羞于启齿。   萧震忍不住想,她,她是说,她不介意被他看了去?   男人心乱如麻,忽听身后她惊疑地道:“哎,好像又不疼了。”   萧震松了口气,真怕她出事。   “我去倒茶。”苏锦低着头从萧震旁边走过,走了两步,她偏头问道:“侯爷渴不渴?”   萧震渴。   苏锦笑着倒了两碗茶水,自己拿着一碗,另一碗递给他。   看着小小的红釉茶碗,萧震莫名想起他与苏锦喝交杯酒的情形。   他心不在焉地喝了茶。   苏锦收起茶碗,瞅瞅地上的铺盖,苏锦看眼萧震,低声商量道:“侯爷,你,你还是到床上去睡吧,我晚上可能喝水,也可能去净房,睡得迷迷糊糊地起来,很可能又忘了你躺在这儿,万一再摔一跤,我疼不疼没事,就怕压伤了侯爷。”   萧震为难,看眼围廊之外,又动了去外面打地铺的念头。   “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难道侯爷准备一直都睡地上吗?”苏锦担忧地说,随即低头自责道:“早知要连累侯爷夜夜睡在地上,我就不该嫁过来。”   小妇人听起来都快哭了,萧震急道:“弟妹这是何话,我自己愿意。”   苏锦苦笑:“大人不介意,我良心难安,只不过你我已经成婚,我再说那些也没用,如果大人执意始终睡在地上,那这样好了,大人先辛苦三两个月,等过了新婚期,我为大人挑两个温柔貌美的小妾,以后大人去她们房里睡,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可以不急着与萧震圆房,但苏锦想萧震睡在她身边,两人紧挨着,睡前说说话也方便。   萧震却在她提及纳妾时冷了脸,声音也是冷的:“新婚纳妾,你让阿彻阿满如何看我?”   萧震真的生气,难道在苏锦眼里,他就是那等好色风流之人?   他生气,苏锦不反驳,侧对着他坐到床上,拿起帕子抹泪,委屈地道:“你凶我做什么?我还不是怕你睡地上着凉伤了身子?我知道你现在身强体健扛得住,可寒气侵到骨子里,年轻的时候没感觉,老了它就发作了,那时你煎熬难忍,还不是要来怪我?”   萧震听着她的委屈啜泣,忽然觉得头疼,怎么就这么爱哭?他哪里凶她了?   “你先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萧震放低声音道。   苏锦猛地转过来,凤眼瞪着他问:“那你是哪个意思?”   萧震语塞。   “算了,侯爷是千金之体,还需为朝廷效力,不能大意,往后就我睡地上吧。”苏锦突然起身,一蹲一躺就钻萧震刚刚那个铺盖里了,拉起被子蒙住脸,赌气地嘟囔道:“反正我只是个卖包子的妇人,死了也不耽误什么……”   “弟妹!”萧震喝断她的丧气话,却不好去拉苏锦。   无论萧震怎么劝,苏锦就赖在他的被窝里,打定主意睡地上。   地上凉,萧震怕她真折腾出病了,无奈道:“好,我睡床上,弟妹快请起。”   苏锦这才露出脑袋,凤眼狐疑地望着他:“侯爷此话当真?”   小妇人长发铺散,躺在那儿像个妖精,萧震胡乱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苏锦高兴了,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抱起萧震的被子放到床外侧,然后她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飞快钻进自己的被窝,背对萧震偷偷笑。   过了很久,萧震才坐到床上,和衣躺下。   新婚的夫妻,一个朝里一个朝外,井水不犯河水。   夜不能寐。   沈府,沈复一身白衣坐在窗边,窗外是一轮皎皎明月。   沈复望着那月亮,一直望着。   今晚是苏锦与萧震的洞.房花烛,沈复很确定,他心里还有苏锦,他还想娶苏锦为妻,想与苏锦白头到老,但出乎意料的,今晚苏锦再次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沈复并没有预料中的嫉妒与愤懑。   大概这就是人到中年的心境?   沈复曾经有过儿女情长,但他所有的儿女情长都给了苏锦,十年前与苏锦断绝关系的那一刻起,沈复便将儿女情长抛到了脑后。那之后,他心中只有官场只有满腔抱负,再美的女人,对沈复来说都如草芥一样微不足道。   时间一长,沈复对感情已经麻木。   现在苏锦回来了,短暂的激荡过后,沈复迅速地平静了下来。   一时的得失已经不再重要,他图的是一世。   倘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至少,沈复要得到一个。   .   闻着苏锦的发香,萧震几乎一夜没睡。   好不容易熬到他平时晨练的时候,萧震立即悄悄坐了起来,看眼内侧面朝他的苏锦,睡颜娇美,萧震神色复杂地离去。   苏锦醒来时,萧震那边已经凉了,不过之前萧震起床,苏锦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太困才没理会。   腊月下旬,朝臣都已经休假,阿彻前天晚上出宫,今早吃完早饭却又要进宫去了。苏锦没再睡懒觉,洗漱打扮一番,早早去了堂屋,等着儿子来给她请安。   阿彻来了,手里牵着妹妹,哥哥难得回家,昨晚阿满耍赖跟哥哥一起睡的,左右阿满还小,兄妹之间暂且无需避讳。   “娘,干爹呢?”阿满扑到娘亲怀里,好奇地望向内室。   苏锦笑道:“他去练武了,对了阿满,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喊侯爷干爹,要叫爹爹。”   娘亲让她叫什么阿满就叫什么,但她不懂,眨着眼睛问:“为什么不叫干爹了?”   苏锦柔声道:“因为娘嫁给侯爷了,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阿满似懂非懂。   哄好了女儿,苏锦心情复杂地看向阿彻。   阿彻明白母亲的意思,浅笑着道:“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冯实就是阿彻心里的亲爹,唯一的爹,但萧震对母亲对他们兄妹太好,甚至不惜用假成亲的办法维护他们,这样的恩情与照拂,阿彻若连一声“父亲”都不叫,未免太不近人情。就算不考虑人情礼法,阿彻也心甘情愿改口了。   娘仨聊了会儿,苏锦一手牵着一个,去前院找萧震。   萧震刚换完衣袍,听到阿满的声音,萧震呼口气,挑帘出来。   “爹爹!”阿满甜甜地唤道。   萧震呆住,小丫头叫他什么?   阿彻正要行礼,就听旁边母亲吃了亏似的提醒妹妹:“现在还不能改口,得敬茶了才能叫。”   阿满又糊涂了,阿彻悄悄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称呼。   萧震也终于明白过来,咳了咳,一本正经地去主位落座。   苏锦坐在他旁边,示意丫鬟们准备垫子、茶水。   堂屋门外,徐文尽忠职守地朝萧震使了个眼色。   萧震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找借口去了内室,翻出徐文提前为他准备的给阿满兄妹的改口礼。东西藏进袖子,萧震再一脸威严地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阿彻、阿满并排跪在萧震面前,阿彻先敬茶,恭声唤道:“父亲请用茶。”   萧震胸口一热,阿彻的认可对他意义非凡。   接过茶碗,萧震一仰而尽。   “爹爹请用茶。”阿满还是喜欢喊爹爹。   女娃娃活泼可爱,萧震神色温柔下来,笑着接茶喝。   喝了茶,萧震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封红,兄妹俩一人一个。   阿彻双手收下,阿满攥着爹爹给的好东西,习惯地跑到娘亲面前,让娘亲帮她拆开。   苏锦教导女儿:“往后别人再送阿满礼物,阿满不能马上拆开,人家走了才可以看。”   阿满呆呆地张着小嘴儿。   “娘先替阿满收着。”苏锦自然而然地将女儿的封红放进袖口。   萧震见了,鬼使神差地记起,苏锦还试图骗取过阿满的胭脂盒。   胭脂盒……   萧震若有所思。   ☆、第56章   早饭后, 萧震送阿彻去宫里了, 临走前, 萧震当着苏锦的面,让徐文将侯府的账簿交给苏锦。   萧震再次将他的宅子交给苏锦打理。   这一次,苏锦再也不跟他分你我了, 兴致勃勃地检查萧震的家底。   萧震拥护正德帝登基,立了从龙大功, 事成后,正德帝封萧震为武英侯, 爵位世袭罔替, 还一口气赏了萧震千两白银与成箱成箱的珠宝绸缎,与这笔赏赐相比,萧震每个月的俸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苏锦看完账簿,又去库房逛了一圈。   徐文早已命人将库房的箱笼打开了,白.花花的银子、珍珠玉石首饰,看得苏锦眼花缭乱。可惜萧震还不肯与她圆房, 少了那层关系,苏锦不好对这些首饰下手。苏锦有时候脸皮挺厚的, 但涉及到金银,苏锦也懂得矜持。圆房之前,萧震给她什么她就收着, 萧震不给,苏锦便绝不会自己从库房拿东西。   大略清楚了萧震的家底,苏锦牵着女儿去逛侯府了, 至于侯府的下人,统共就那么十来个,大半都是辽东来的老相识,苏锦直接当家便可。   娘俩正在花园里晒日头,春桃突然小跑着找来了,喘着气对苏锦道:“夫人,门外来了一大家子,说是您在扬州的亲戚,家主叫苏兴旺,自称是您的大伯父,这会儿正在门口等着呢,门房叫我赶紧来问问您。”   大伯父一家?   苏锦难以置信地望向侯府正门,想到六年未见的所谓亲人,苏锦发出一声冷笑,吩咐春桃道:“将人带到厅堂,我一会儿就回去。”   苏锦太了解大伯父苏兴旺一家的德行,从老的到小的,全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随便哪个都想把她当丫鬟使唤,使唤不得就明着暗着在街坊们面前编排她的坏话。这样的一家子,如果苏锦见都不见,他们肯定要在侯府门外吵起来,那不如先看看他们为何而来,苏锦再见招拆招。   “娘,大伯父是谁?”阿满仰头,疑惑地问。   苏锦笑道:“是娘的大伯父,娘小时候,他们对娘又打又骂,可坏了,娘特别不喜欢他们。”   故人沈复,苏锦不会给女儿解释,但扬州的亲戚,苏锦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早早让女儿明白大房一家不是好东西,将来大房想蒙骗女儿占女儿便宜这条路就堵死了。   阿满最气有人欺负娘亲了,一听来的是坏人,阿满生怕娘亲会被打似的,立即扑过来抱住娘亲大腿,着急地出主意道:“娘快让他们走,我不要坏人来咱们家!”   苏锦抱起女儿,一边摸女儿脑袋一边哄道:“阿满不怕,有徐文徐武帮娘呢,你先跟秋菊去后院,娘见完他们就去找你。”   “我也跟娘去!”阿满抱住娘亲脖子,怕她不在,坏人会欺负娘亲。   苏锦亲了亲女儿脸蛋,哼道:“我们阿满这么漂亮,不能让坏人看,不能便宜他们。”   阿满眨眨眼睛,忽然觉得娘亲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阿满乖乖跟着秋菊去后院了,苏锦领着如意,慢慢去了前院厅堂。她刚跨进正院,厅堂里便一窝蜂似的涌出一大家子来,领头的正是苏锦的大伯父苏兴旺、大伯母潘氏,夫妻身后,是苏锦的堂哥苏万里与堂嫂小潘氏,以及苏锦的侄子,走在最后面的,是苏锦的堂妹苏绣,今年十八岁。   这么多人,苏锦只多看了侄子清河一眼,当年苏锦离开扬州去彰城,侄子才刚出生不久,现在都七岁了,男娃面皮白净,继承了苏家人的凤眼。   苏家人长得都好,或许正是如此,苏家的包子铺才生意兴隆,也算是镇上的殷实人家,穷的只有苏锦。   苏锦只看侄子,苏家众人却都在打量苏锦。曾经只配给他们当丫鬟的二房侄女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侯夫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连那张狐媚子的脸蛋似乎也与十七八岁时没有太大变化,依然骚发发的勾人,大伯母潘氏的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落在她女儿苏绣身上!   嫉妒归嫉妒,潘氏携家带口来金陵却是为了与苏锦修好的,只有与苏锦与侯府打好关系,她们一家才能沾光!   思及此处,潘氏眼睛一闭,再一睁,望着苏锦的时候,潘氏的眼泪就哗啦啦落下来了,颤抖着问苏锦:“你真是锦娘?我没看错吧?那年你一声不吭就去北地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们家锦娘……”   声泪俱下,潘氏快走几步,伸手就要抱住苏锦。   苏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从小就是看着潘氏演戏长大的,还不懂潘氏的路数?   避开潘氏胳膊,苏锦走到徐文身边,冷眼问潘氏:“说吧,你找我何事,少扯那些用不着的。”   潘氏抿了抿唇。   潘氏的丈夫,也就是苏锦的大伯父苏兴旺咳了咳,然后以长辈的口吻教训苏锦:“锦娘怎么说话呢?你是我们亲手带大的,大伯父大伯母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得知你回金陵了,我们立即赶过来看你,你就这么招待我们?”   苏锦堂哥,相貌俊美的苏万里也文质彬彬地道:“锦娘,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就别再计较曾经的不愉快,我们到底是你的娘家人,日后若你受了什么委屈,直接来找大哥,大哥替你撑腰。”   然而整个苏家,苏锦看苏万里最恶心!只因苏锦十四岁的时候,大她两岁的苏万里居然往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试图偷看苏锦洗澡,幸亏苏锦耳朵好使,刚扯开衣带就听到声音了。那时苏锦还不知道偷窥的人是谁,抓起门栓气冲冲跑出去,竟见苏万里做贼似的飞快溜回了大房!   连亲堂妹都不放过,苏万里简直牲畜不如!   因此苏万里一开口,苏锦就使劲儿呸了过去:“别读过几本破书便来给我讲道理,为何过来,你们比我清楚,那我就丑话说在前头,早在我嫁给冯实那天起,我就与你们断了关系,我落魄时你们诋毁我,现在我发达了,你们也别想沾光!”   说完,苏锦高声喝道:“徐文,送客!”   徐文马上挡在苏锦面前,沉着脸看着苏家众人:“诸位请。”   潘氏刚想再跟苏锦说几句好听的,忽见走廊那边有道特别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其实潘氏一家腊月初就到金陵了,故意没露面,耐心地等到苏锦顺顺利利嫁进侯府,潘氏这才做主,领着一家人来认亲。昨日萧震迎娶苏锦,潘氏在人群里把萧震瞧得清清楚楚,此时萧震一出现,潘氏顿时认了出来。   心念电转,潘氏突然拿出帕子,抹着泪大声哭诉道:“锦娘你怎么能这样?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生病,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喂你吃药喝汤,连你妹妹起痘我都没顾得上……我知道你现在是贵人了,身份高了,怕给你丢人,昨日你成亲我们都没敢来,今儿个才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并没有向你讨要什么的意思啊。”   苏锦背对萧震,并不知萧震来了,只面无表情地看潘氏演。   十八岁的苏绣瞥眼渐渐靠近的武英侯,她低头走到母亲身边,扯了扯潘氏袖子,委屈巴巴地道:“娘别说了,既然姐姐不想认咱们这些穷亲戚,咱们还是走吧。”   娘俩同时演戏,还是无法打动她的戏,苏锦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回头。   萧震跨下走廊,扫眼苏家众人,皱眉问苏锦:“他们是谁?”   没等苏锦开口,大伯父苏兴旺抢着朝萧震跪了下去,叩首道:“草民苏兴旺,扬州人士,是锦娘的嫡亲大伯父。”   一家市井小民,在苏锦面前横惯了,见到萧震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顿时丢了分寸,苏兴旺带头后,潘氏等人也哗啦啦跪了下去,堂妹苏绣还欲语还休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萧震。   萧震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苏锦:“怎么回事?”   被大伯父一家反诬忘恩负义,苏锦心头蹭蹭蹭地冒火,反问萧震:“侯爷问的是什么?是他们一家为何上门,还是我为何这样对待他们?”   好不容易嫁了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房还没圆呢,老家的泼皮亲戚们就来给她上眼药了,苏锦一边生气,一边又因为萧震意味不明的态度委屈,细眉上挑怒气冲冲,丹凤眼里却也慢慢浮上了泪,强忍着不让泪落,只等萧震回答。   萧震早就从冯实那里得知苏锦出阁前的处境了,问的自然是苏家众人为何登门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这会儿见苏锦都被那些人气转泪了,萧震登时火起,低头呵斥苏兴旺:“滚,再敢登门,我打断你腿!”   萧震在战场厮杀已有十年,这么一声暴喝,霍维章那样的武将就要打一哆嗦,更何况苏兴旺一家子?苏兴旺、潘氏敢在苏锦面前撒泼,对萧震,他们屁都不敢放,在徐文、徐武兄弟无情的轰赶下,灰溜溜地走了。   苏锦恨恨地瞪着他们,贝齿咬唇。   萧震怕她咬伤了,不禁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弟妹别气,他们再敢来,直接让侍卫打走。”   苏锦回头,抬眼看萧震的一瞬,她眼里颤颤欲坠的泪终于滚落,然后在萧震愣神的时候,苏锦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道:“我还以为侯爷信了他们的话,以为我忘恩负义嫌贫爱富,自己攀上高枝就不认家里的穷亲戚……”   光天化日的,她居然不顾一切抱他,萧震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先看向左右。   徐文亲自去“送”苏家大房众人了,徐武撒腿去追哥哥,不知为何跑得那么急,如意、春桃好像也突然想起什么差事忘了做,低着脑袋匆匆退了下去。转眼之间,偌大的侯府正院,就只剩高大挺拔的萧震,与他怀里的小妇人。   萧震:……   沉默片刻,萧震身体紧张地一动不动,笨拙哄道:“弟妹多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苏锦肩膀轻轻地抖动,特别单纯地问:“侯爷如何知道的?”   问了这句,苏锦再也管不住自己,嘴角偷偷翘了起来。   萧震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苏锦不用他回答,依赖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她小声地,甜丝丝地道:“侯爷真好。”   萧震忽然就红了耳朵。 ☆、第57章   苏锦有心多抱萧震一会儿, 萧震却如被妖精缚住了一样, 只想快点脱身。   “阿满呢?”萧震顾左右而言他。   苏锦识趣地松开手, 瞅瞅后院道:“我叫秋菊带她去后院了,不想叫阿满见到那些人。”   萧震虽然与苏家众人只匆匆见了一面,连几张人脸都没看清楚, 潘氏那番哭诉却着实把萧震恶心坏了。萧震生于乡野,村子里的妇人们, 或是婆媳不和或是妯娌相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类似潘氏那等的不要太多, 假惺惺地令人作呕。   想到阿满差点就被苏家大房污了眼睛脏了耳朵,萧震一边庆幸苏锦的安排,一边再次沉声道:“下次他们再敢来,直接让侍卫赶走,弟妹不用露面。”   苏锦叹气:“我何尝不想,就怕一面都不见给人落下把柄……”   说到一半, 苏锦心中忽地一动,想到一条妙计。   .   白日萧震待在前院, 轻易不往苏锦面前凑,晚上他没借口躲,只得乖乖跟苏锦回了内室。   萧震拘束, 苏锦神态轻松地坐在梳妆镜前梳头,通完发,苏锦坐在床边, 轻声唤立在窗前装模作样梳头的男人:“侯爷过来吧,我让丫鬟们端水,咱们洗洗脚就睡了。”   萧震心想,昨晚他洗澡时洗了脚,刚过一日,今天也没怎么走动,脚一点都不脏,不洗也行。   但他没敢说,怕苏锦嘲笑他不爱洗脚,这个小妇人好像特别爱干净。   放下梳子,萧震表情严肃地坐到了苏锦旁边。   新婚三日都得穿红,夫妻俩一身红色中衣,肩并肩坐在床前,什么都不说,也透着股甜蜜喜庆。   如意、春桃分别端了一盆温热的洗脚水来,放在床前。   如意熟练地蹲下去,挽起袖口要帮苏锦洗脚。   春桃发愁了,以前她伺候过侯爷,侯爷只需她端水倒水,不用她管别的,但现在如意给夫人搓脚,她干愣着什么都不做,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春桃悄悄看向侯爷。   萧震正襟危坐,低垂着眼帘,只盯着面前的一盆洗脚水。   “侯爷怎么不洗?”苏锦奇怪道。   萧震喉头一动,这才弯腰脱袜。   春桃身上都开始冒汗了,虽然说两位主子还是以前彰城的主子,但夫妻俩的身份不一样了,侯府里各种规矩也都立了起来,春桃怕主子们责罚她不懂事。   看眼蹲在地上的如意,春桃试探着往下蹲。   “不用你。”瞥见她的动作,萧震随口道。   春桃呼了口气,乖乖退到一旁等着。   苏锦扫眼隔壁盆子里萧震几乎快将盆底撑满的一双大脚,唇角微微上扬。连洗脚都不用丫鬟服侍的男人,苏锦觉得,以后她都不用担心萧震背着她在外面寻花问柳。   洗了脚,苏锦跪坐着放下帷帐,如意、春桃吹了灯就下去了。   “昨晚忘了问,侯爷喜欢睡里侧还是外侧?”跪在床沿,苏锦体贴地问道。   密闭的床帏间全是小妇人淡淡的发香体香,萧震置身其中,仿佛误入牡丹花丛。   “外侧罢,我每日都要早起晨练,睡外侧方便些。”萧震低声道。   苏锦一边爬到里面,一边跟他开玩笑:“那晚上侯爷口渴想喝茶,就得自己去倒了。”   萧震僵硬道:“本该如此。”难不成他还要她辛苦伺候?   苏锦躺好后,萧震掀开被子躺在旁边的被窝,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像根人形木头。   苏锦本来也平躺,躺着躺着忽然叹口气,翻转过来,她一手托着下巴,望着黑暗中萧震模糊的侧脸道:“侯爷想听我说些小时候的事吗?那话我都没跟冯实说过,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都听我的,侯爷不一样,我想让侯爷明白我为何那么不待见大房,免得侯爷觉得我凉薄。”   萧震皱了皱眉,小妇人什么意思?难道冯实不会怪她凉薄,他萧震就会?   不被她信任,萧震有点不高兴,嘴上却道:“弟妹不是凉薄之人。”   隔着被子,苏锦轻轻推了推他胳膊:“那你还要不要听?”   要不要听?   那娇娇的语气与催促的小动作,比阿满撒起娇来还让人抵挡不能。   半边胳膊仿佛都麻了,萧震赶紧道:“弟妹请说。”   苏锦满意了,缩回叫他畏惧的小手,她往萧震身边拱了拱被窝,犹带怨气的回忆了起来:“我就只说他们每人最让我生气的一件事吧。先说我大伯父,他是我亲大伯父啊,可每次大伯母欺负我,我去找他求情,大伯父却睁眼瞎一样,不但不护着我,还反过来骂我不懂事。有次包子铺的账对不上,大伯母信誓旦旦说是我偷的,要我拿出来,一两银子我去哪里拿?大伯父也认定是我,当着那么多街坊的面扇了我一耳光,骂我是贼。”   萧震呼吸变重,气得!   苏锦继续道:“我大伯母,其实我本来还有个堂弟,被家里惯得一身臭毛病,我十岁那年,堂弟喜欢扯我头发,我生气用烧火棍打了他一顿,堂弟跑去我大伯母那儿告状,大伯母就抓住我摁着我脖子,让我堂弟扯头发……”   “岂有此理!”萧震再也听不下去,怒骂一声坐了起来。   他幼时也吃过很多苦,但或许是男孩子,家里最多不让他吃饱,不曾如此虐待过他。   苏锦被他吓了一跳,唯恐萧震连夜去找大房报复,苏锦忙攥住他胳膊,急着补充道:“侯爷别生气,我岂是白白任人欺负的,拗不过大伯母,我就狠狠踹了堂弟一脚,然后趁乱跑去里正家里告状,大伯母怕丢人,收敛了。后来堂弟,堂弟跟人去河里玩水淹死了……”   恶人有恶报,萧震气消了点,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重新躺好。   光扯头发就把萧震气成这样了,苏锦再也不敢提堂兄苏万里想偷窥她洗澡的事,幽幽道:“侯爷,我大伯母一家最喜欢占便宜,如今我嫁了你,他们大老远跑过来,不捞点好处怕是不会甘心,可一直让他们留在金陵,就算我不见他们,任由他们在外面编排我的坏话,我憋屈,也连累侯爷跟着我被非议,你说是不是?”   萧震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脑海里还是小苏锦被大房一家欺负的情形。难怪苏锦这么胆大泼辣,她要是不泼辣点,恐怕早被大房一家折磨死了。可惜,敌将触怒他,萧震可以在战场上与其厮杀,痛快地打一场,但这些刁蛮亲戚,萧震还真是没办法为苏锦报仇。恃强凌弱,萧震出不了手。   “侯爷,白日里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离开金陵,你想不想知道?”苏锦故意卖关子道。   萧震心思回来,好奇地转过头:“什么办法?”   苏锦笑,忽地倾身过来,右手手肘撑着萧震枕头,左手挡住嘴,然后对着萧震耳朵说悄悄话。   她兴奋地说了很多,萧震一个字都没听见。   因为苏锦的发丝垂下来,落在了他脸上,如最滑软的丝绦在他脸上拂来拂去。   因为苏锦的唇就在耳边,她温热的气息,她刻意压低的妩媚声音,就像来自敌将双刀上的两股强劲力道,以雷霆之势击中他耳朵,再轰隆隆地传遍全身,劈得萧震想逃都没力气逃,整个人都被雷电劈酥了。   “侯爷觉得如何?”终于说完了,苏锦脑袋离开一些,期待地问。   萧震:……   半晌之后,萧震努力平静道:“我都听弟妹的。”   萧震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主意,但苏锦那么聪明,萧震相信她的办法一定管用。   苏锦笑了,躺回自己枕头上,忽的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下,有点嗔怪又有点难为情地道:“侯爷往后叫我锦娘吧,不然弟妹喊顺口了,往后在外面你也这样叫我,别人该怎么想?”   萧震宛如被雷劈过的身体还没彻底复原,胡乱应道:“好。”   苏锦哼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往后侯爷每喊我一次弟妹,就罚侯爷……”   苏锦咬唇,琢磨该怎么惩罚萧震。   萧震莫名地紧张。   苏锦忽的笑了,看着他道:“侯爷的俸禄早都交给我保管了,再罚你银子你也不怕,得罚侯爷怕的才行。这样,往后侯爷每喊我一次弟妹,就罚侯爷替我洗次脚,如何?侯爷敢不敢跟我赌?”   萧震额头冒汗,给她洗脚?   他躺在那儿犹豫,苏锦哼了哼,又来推他:“侯爷说话啊,到底敢不敢?”   萧震实在怕了她的小手,忙道:“好,若,若我再有失言,全凭弟……你做主。”   苏锦偷笑,她倒要看看,萧震能不能管住他那张笨嘴。   .   翌日,苏锦派徐文去打听大房一家现在住在哪儿,然后写了一张帖子叫人送过去。   苏兴旺一家在金陵城赁了一栋偏僻的小院,苏家有些家底,而且潘氏已经决定要搬到金陵住了,正寻找合适的铺面开包子铺呢。   昨日在苏锦那儿吃了一顿骂,潘氏生气归生气,却并没有灰心,亲戚就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她放低姿态好好地哄哄苏锦,或是期间成功让女儿苏绣入了武英侯的眼,他们一家的好日子便会来临。   “太太,侯府派人送来的。”苏家暂时充当门房的伙计捧着帖子快步来报信儿。   潘氏一把抢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苏锦后悔昨日的冲动,请她与儿媳妇、女儿娘仨明日再去侯府做客!   潘氏看完信,丈夫苏兴旺急着接过信继续看,很快一家子就轮了一遍。   苏兴旺很高兴,乐呵呵地笑:“我早就说了,锦娘是我亲侄女,不会不照顾咱们的。”   潘氏呸了他一口:“昨日她怎么对你的你忘了?若侯府全由她做主,她才不会与咱们来往,依我看,定是侯爷正直,教训她要敬重长辈,她才不得已写了这张帖子。”   因为眼光太高导致十八岁还没出嫁的苏绣扯扯帕子,小声质疑道:“侯爷会那样吗?昨日他还为了姐姐训咱们了……”   潘氏想了想,得意道:“当官的都注重名声,侯爷要为大局考虑,想法自然与妇人不同。”   不论如何,机会摆在眼前,潘氏立即拉着女儿走了,要为女儿配一套最能彰显美貌的好衣裳。 ☆、第58章   苏锦接待了大伯母潘氏、堂嫂小潘氏与堂妹苏绣, 只是接待的时候, 苏锦表现出了一点不甘心、被人强迫的意思。潘氏眼睛可毒了, 见苏锦这样,她立即肯定了先前的猜测,苏锦一定是挨了萧震的训斥。   自认捏住了苏锦的软肋, 潘氏气势一下子就强了起来,虽然她还是忌惮苏锦三分, 暂时不敢对苏锦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却委婉地表达了想搬到侯府与苏锦同住的意思, 譬如提议苏锦带她们娘几个逛逛侯府, 然后再抱怨一下他们租赁的院子的狭窄与破旧。   潘氏一边说,一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苏锦,极具暗示。   苏锦想假装没听懂都不行,扯扯嘴角,似是忌惮什么般,这才不太情愿地道:“大伯母不嫌弃的话, 不如你们先来侯府住段时日,等寻到合适的宅子再搬过去。”   鱼儿乖乖上钩, 潘氏大喜,盯着苏锦问道:“这样可以吗?要不要与侯爷商量商量?”   苏锦僵硬地笑:“不用不用,侯爷最重孝道, 那日侯爷还跟我说,说大伯父大伯母远道而来,让我好好招待, 别废了礼数。”   潘氏笑得眼角皱纹都堆成了菊花,拉起苏锦小手拍了拍:“侯爷这么看重我们,也是因为他把锦娘放在心尖上,锦娘真是好福气啊。”   苏锦强颜欢笑。   晚上歇了,苏锦撑着胳膊侧躺,跟萧震念叨此事,又得意又鄙夷地道:“瞧瞧,都被我猜中了吧,我大伯母最擅长蹬鼻子上脸,我冷脸骂她,她心有忌惮,我朝她笑一笑,她立即就敢把我当她亲闺女套近乎!哼,先便宜她们在这儿住几天,只是要委屈侯爷了,你等着看,我大伯父、堂哥肯定会去你跟前谄媚巴结。”   小妇人连珠炮般说得太快,萧震前晚没听清她整治苏家大房的法子,这会儿就有点跟不上。但萧震有个应对的绝招:管她说什么,他照做就是。   为了避免露馅儿,萧震没追问前因后果,只道:“他们来巴结,我该怎么做?”   苏锦扑哧笑了,美眸一转,往他这边凑了凑,狡黠道:“若我大伯父去找你,你就说你新得了两坛好酒,要请他品尝,然后只管灌他酒就是。若我堂哥去找你,你就捏捏他胳膊,说他太单薄了,然后你拉他去练武场提点一番,如此行事,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敢往你跟前去。”   说到后面,苏锦想象苏兴旺被萧震折磨的情形,笑得双肩轻颤,宛如春风里的花骨朵。   萧震听着她幸灾乐祸的笑声,心也一颤一颤的。   笑够了,苏锦声音一低,看着萧震问:“侯爷会不会觉得我太坏了?”   萧震暗道,你是挺坏。   可他觉得,苏锦坏起来的时候,特别,可爱。   “对付那等恶人,理当如此。”心里荡漾,萧震一本正经地道,语气严肃,仿佛在讨论国事。   苏锦并不介意,躺好了,老老实实地睡觉。   隔天上午,苏兴旺、潘氏一家全部入住侯府,苏锦将西边的跨院安排给了他们。   果然如苏锦所料,刚搬进来,苏兴旺、苏万里父子俩便去萧震面前现殷勤了。潘氏是妇人,主要谋的是富贵是女儿的好姻缘,苏兴旺去找萧震是礼数,二十多岁还只是童生的苏万里却想走萧震的关系,谋个差事当当。   萧震就按照苏锦教的,豪爽地请苏兴旺喝酒、热情地指点苏万里武艺。   父子俩干的是两样事,但最后,两人都是被侯府小厮给抬回西跨院的,一个醉成了烂泥,把媳妇潘氏当成一个相好的窑姐儿,说了很多浑说,气得潘氏想扇他俩耳刮子。一个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般,趴在床上三天都没能下地。   经过这么一出,苏兴旺、苏万里再也不敢去烦萧震。   父子俩没出息,潘氏开始大显身手,一边琢磨如何通过苏锦买处真正属于他们的大宅子,一边想方设法地打扮女儿苏绣,只可惜最近萧震应酬太多,早出晚归,天黑才回来,别说潘氏母女,苏锦都只有晚上才能看见萧震。   潘氏有算计,苏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邀潘氏婆媳出去置办几次年货,再请一些贵妇们来家里做客,到了腊月底,苏锦孝顺娘家大伯父大伯母的贤名与苏家大房在侯府吃香喝辣的消息就在金陵城大街小巷传开了。   就在苏锦一心筹备收网计划时,徐文抬了一个大箱子来后院,说是侯爷吩咐的。 ☆、第59章   苏锦这阵子既要筹备过年, 又要与潘氏等人虚与委蛇, 忙得团团转, 忙里偷闲刚要歇一歇,听如意说徐文让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个大箱子来,苏锦疑惑地挑挑眉, 随如意去了外面,走出堂屋, 果然见院子里摆着一个红木大箱,跟女儿阿满差不多一般高。   “这是?”苏锦看向徐文。   徐文同样不知, 道:“侯爷从安平侯府带回来的, 没说是什么,只叫我抬过来交给夫人处置。”   安平侯便是霍维章。   苏锦越发奇怪了,叫徐文打开箱子。   徐文上前,摆弄一阵,箱子打开了,结果里面的东西竟然还套了一方红绸罩子, 徐文再掀开罩子,苏锦伸脖子看, 然后差点就被闪瞎眼!   苏锦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退完再看,才发现那是一面三尺来高的梳妆镜, 紫檀木的一圈镜框雕刻着精美的花卉纹络,框顶、框底分别镶嵌了一枚玉石。但晃了苏锦眼睛的不是玉石,而是那一片反射灿烂夕阳的大镜面!   徐文反应够快, 及时将梳妆镜转了一个方向。   苏锦兴奋地蹲到梳妆镜前,里面顿时倒映出她的身影,清楚地都能看清镜子里苏锦眼中的她。   苏锦激动地说不出话,之前三皇子周元昉送了阿满一个巴掌大的胭脂盒,盒盖上的镜片更小,小到无法照出苏锦整张脸,都把苏锦羡慕坏了,现在萧震突然送了这么一块儿大镜子给她,简直比给苏锦千两白银还叫她开心!   “快放到我屋里去!”丢下徐文,苏锦迫不及待地吩咐两个粗使婆子。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抬起梳妆镜,其实一个人也能抱动的,可这镜子一看就是稀罕物,必须小心。   在苏锦的千叮万嘱中终于稳稳当当地将梳妆镜放到了苏锦的梳妆台上,两个婆子擦擦额头的汗,总算放了心。苏锦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下去,她单独坐在梳妆台前,目不转睛地欣赏自己的美貌。不怪苏锦臭美,主要是她以前用的铜镜都太糊了!   “这里居然有颗小黑痣?”很快,苏锦就发现了以前的铜镜没能照出来的地方,她下巴靠左一侧,有颗比芝麻还小的小黑痣,当然,如果苏锦不仰头,除非有人在她底下看,否则谁也发现不了这颗痣。   不光脸,苏锦关上门,褪去衣裳,然后扭头转身的,把自己能重新认识的地方都认识了一遍。   不知不觉天黑了,萧震领着阿满、阿彻来后院用饭。明日便是除夕,阿彻也回家了。   苏锦听到声音,赶紧穿好衣裳,若无其事地去与爷仨团聚。   阿彻不在家时,苏锦敢在饭桌上朝萧震抛几个媚眼,稳重的儿子一在,苏锦刻意收敛。   反倒是萧震,偷偷地看了她几眼,小妇人这么淡然,莫非不是很喜欢他送的大镜子?   萧震忽然记起,阿满的胭脂盒除了镜子还有几块儿一看就很稀奇的宝石,他的大镜子只有两块儿比较寻常的玉石。   她不喜欢,萧震有些失望,低头,默默地吃饭。   饭毕,孩子们走了,夫妻俩进了内室。   刚吃完饭肯定不能马上躺下,萧震拿起他之前带来的一本史书坐到窗边继续看。这本书讲的是秦史,苏锦翻过几页,因为里面文字深奥不如说书通俗易懂,苏锦就没了兴趣。   “侯爷喝口茶吧?”捧着茶碗走过来,苏锦垂眸,笑盈盈地看着桌前端坐的大男人。   萧震听出了小妇人话里的笑意,奇怪地抬眸。   苏锦直勾勾地瞧着他,美眸含情。   萧震心里一激灵,立即垂下眼帘,看着书页道:“放下吧,我稍后再喝。”   苏锦便放下茶碗,然后坐到萧震对面,托着下巴继续看他。   萧震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眼睛盯着书页,脑海里却不停地胡乱猜测:她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还是我头发乱了,亦或是衣裳哪里脏了?   猜不到答案,又受不了她的眼神,萧震犹豫片刻,一边放下书,一边端起茶碗。   苏锦着迷地盯着他喝茶时滚动的喉结。   “弟……你是不是有事要与我说?”萧震紧张地问,差点又喊她弟妹。   男人终于肯理她了,苏锦连连点头,开心地笑:“侯爷从哪寻来的西洋镜?我很喜欢。”   苏锦喜欢镜子,更喜欢傻男人对她的一片真心。有的男人明知道自家媳妇喜欢什么,要么舍不得花钱买来送媳妇,要么根本不把媳妇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苏锦只无意间当着萧震的面表现出对西洋镜的喜欢,萧震居然就放在了心里。   越想,苏锦心里就越甜,看萧震的眼神也就越情意绵绵。   萧震都快被她绵得喘不上气了,故作随意般搬出他提前准备好的借口:“霍兄最近得了两面西洋镜,一面送嫂夫人了,一面,你也知道,他有八房美妾,一面镜子不够分,送了一个另外七个一起来找他闹,霍兄一气之下,将镜子送了我。我留着无用,还是交给弟……你合适。”   然而事实是,这种稀罕玩意儿霍维章最懂,萧震便以阿满喜欢西洋镜为由,托霍维章帮他寻面镜子。霍维章大概猜到他是想送苏锦,真帮他物色了一面好镜子,东西搬过来,霍维章还狠狠地嘲弄了萧震一番。   但萧震不想让苏锦知道。   他刻意隐瞒,编的借口也符合霍维章的性情,苏锦想了想,信了。   镜子不是萧震特意买来讨好她的,苏锦不由失望,可,苏锦太喜欢那个西洋镜,总归都是喜事!   “多谢侯爷!”苏锦重新开心起来,最后看眼萧震,她跑去梳妆台前对镜通发去了。   原来她喜欢。   萧震心情大好,脑袋对着书,余光却偷偷留意被拔步床围廊挡了半边身形的小妇人。   这晚苏锦足足通了两刻钟的头发,时间长到萧震都担心她会胳膊酸。   躺下后,苏锦难得地没有与萧震闲聊。   萧震不太习惯。   漫长的沉默后,耳边突然传来小妇人轻轻的声音:“侯爷?”   萧震立即“嗯”了声。   “没事。”苏锦窃笑着说。   萧震满头雾水,只是她不说了,萧震也只能挠心挠肺的猜测她为何喊他。   过了不知多久,苏锦又叫他。   萧震:“弟……有事吗?”   苏锦还是带着令人寻味的轻松笑意否认,然后背转了过去。   萧震:……   快二更天的时候,就在萧震都开始犯困时,耳边再次传来小妇人试探的“侯爷”。   萧震睁开眼睛,但这次,他没有吭声。   又过了会儿,苏锦慢慢地撑了起来。   萧震慌得闭上眼,怕她知道自己醒着却没有回应。   看不见了,萧震却能听到苏锦的动作,听见她朝他这边靠过来,然后,熟悉的丝线似的女人长发再次落到了他脸上。萧震全身僵硬,忍不住想,她又要与他说悄悄话了吗?念头刚起,萧震呼吸猛地一滞。   苏锦唇角上扬,明知萧震没睡,却仗着他不敢“醒来”,苏锦继续亲他冷峻的脸庞,亲他单薄的嘴唇。   萧震的双手,早已握成铁拳,紧紧攥着被褥。   苏锦亲了他很久很久,久到萧震憋不住气趁苏锦亲他脸时偷偷换了口气,苏锦才忍住笑意,然后叹息一声,轻轻地伏到萧震宽阔的肩膀上,幽怨地自言自语:“若你肯忘了冯实该多好,我便不用这般鬼鬼祟祟了,喜欢得想要亲你,都怕被你知道。”   小妇人求而不得的哀婉语气,便如一场清凉的雨水,淋湿了萧震心头的火。   她躺回去了,萧震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人却再也睡不着了。   原来,苏锦这么喜欢他。   夜深人静,萧震突然陷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不碰苏锦,他是对得起冯实了,可苏锦的求而不得,苏锦的伤心难过,他就不理会了吗?   一边是为了救他而死的好兄弟,一边是对他情深意切的小妇人,萧震一夜无眠。   .   北地人过年包饺子,南方人过年煮元宵。   苏锦一直都不太习惯彰城的饭菜习俗,到了金陵,她如鱼得水吃啥啥香,但苏锦敏锐地注意到,萧震很不习惯金陵的气候与饭菜,可萧震从来不会说出来,不爱吃的东西他也能强迫自己吃饱。苏锦怎么舍得苛待自己的傻男人呢?特意寻了个会做北方菜的厨娘。   今日除夕,苏锦想亲手为萧震捏一锅饺子。   潘氏、苏绣来看她,见苏锦要做饺子,自然会问一问。   苏锦撒谎不眨眼睛,头也不抬地道:“我在辽东住了六年,其他的都不怎么爱吃,唯独喜欢吃饺子,阿彻也喜欢,到时候让侯爷与阿满吃元宵,我们娘俩挑饺子吃。”   潘氏顿时没了兴趣。   “娘,你的镜子好大!”阿满参观完娘亲新得的梳妆镜,兴奋地跑了出来。   好大的镜子?   潘氏母女闻言,同时看向苏锦。   苏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向二女显摆道:“侯爷送了我一面西洋镜,照得人可清楚了,大伯母你们也去瞧瞧?”赶走大房众人之前,让他们红红眼睛也不错。   潘氏、苏绣都好奇极了,马上跟着阿满、如意去了苏锦的内室。   女人都爱美,而一面好镜子,才能更好地照出她们的美。   苏锦、阿满喜欢镜子,潘氏、苏绣同样喜欢!   看着苏锦的大镜子,侯爷送她的大镜子,潘氏嫉妒地眼睛都红了,苏绣则一边嫉妒,一边目光复杂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是没有堂姐漂亮,但她也是老家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得知堂姐与侯爷的事情之前,苏绣已经为自己物色了一位好夫婿,只是还没谈婚论嫁,金陵就传来了好消息。   与武英侯相比,苏绣看中的那个地方小官,顿时黯然失色。   母亲告诉她她可以嫁更大的官,苏绣也这么觉得,所以她毅然跟随父母来了金陵。   “我也有个小镜子!”阿满并不知道娘亲现在对潘氏母女的好都是假的,渐渐也把潘氏母女当真正的亲戚看了,虽然阿满不是特别喜欢两人,可阿满只是个孩子,更在乎玩得高兴。见潘氏母女都很喜欢娘亲的镜子,阿满忍不住炫耀道。   小孩子得了好玩意儿,都会想让别人看看。   潘氏真心想看阿满还有什么好东西。   阿满叫二人等等,她自己跑去房间翻出自己的首饰盒,捧来端给潘氏母女瞧。   阿满的胭脂盒小归小,但那是宫里的物件,更准确的说,是三皇子周元昉从皇后那里讨来的珍宝,首饰盒上的随便一颗宝石,都价值连城。潘氏托着首饰盒研究时,手指太用力,几乎是想把宝石抠出来,她眼里的贪婪太明显,别说如意,阿满都感觉到了危险。   “给我吧,我要放回去了。”阿满踮起脚,伸手向潘氏讨要。   潘氏舍不得松手,苏绣更是急了,笑着哄阿满:“小姨还没看呢。”说着,苏绣就要去抢母亲手里的首饰盒。   她这一抢,阿满更着急了,扭头看如意。   如意力气大啊,一把就将首饰盒从潘氏手里夺了过来,交给小姐后,如意冷着脸对潘氏母女道:“夫人在外面,咱们也出去吧,二位请。”   对苏锦而言,如意这叫忠心护主。   对潘氏、苏绣来说,如意这叫狗眼看人低!   娘俩快要气死了,也不想留在正房了,快步回了西跨院。刚进屋,苏绣就趴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抽搭着抱怨道:“娘说有办法让我留在侯府,跟姐姐一样穿金戴银,可咱们都搬过来这么久了,我连侯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天天看姐姐显摆……”   潘氏确实在图谋这个,但她担心欲速则不达,因此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今日被苏锦、阿满分别炫耀了一番,亲眼见识过萧震有多富贵,送女人的东西有多好,潘氏也沉不住气了,咬咬牙,上前扶起女儿,低声嘱咐道:“绣绣别急,你先收了泪好好打扮打扮,娘这就去安排!”   苏绣抽抽搭搭地抹掉眼泪。   潘氏凑到女儿耳边,低语了一番。   .   晌午侯府的酒席非常丰盛,苏锦本来担心潘氏一家会过来蹭饭坏心情,没想到今日大房众人倒挺识趣。   酒足饭饱,孩子们去歇晌了,苏锦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萧震自去前院待着。   看了一会儿书,苏兴旺求见。   萧震谨记苏锦的话,知道现在还没到给大房脸色看的时候,便去厅堂见客,只是他刚要请苏兴旺品尝他的好酒,苏兴旺抢先道:“小民在侯爷这儿吃了不少酒,今日我也备下两坛老家独有的土酒,还请侯爷移步,咱们去我那儿好好品上一品。”   萧震心想,反正都是喝酒,在哪还不一样?遂欣然应允。   徐文要跟着,苏兴旺心思一转,问道:“侯爷去我那儿也带长随,莫非怕不胜酒力需要人扶?”   萧震闻言,就让徐文留在正院,不必跟随。   徐文领命,萧震才走,他皱皱眉,迅速去知会苏锦。 ☆、第60章   西跨院也分前后两院, 苏兴旺将萧震请到前院堂屋, 萧震抬眼, 就见桌子上已经摆了两坛酒。   “侯爷请坐。”苏兴旺殷勤地道。   萧震落座,眼睛只看酒坛子,心想若这酒味道好, 他就多陪苏兴旺喝两碗,若这酒难喝, 他喝一口便走。   潘氏这主意是上午想到的,要么不出手, 要么就要一击必成, 所以潘氏特意嘱咐丈夫买了两坛好酒。苏兴旺才掀开盖子,一股醇香的酒气便飘散开来,萧震吸口气,知道是好酒,勉强看苏兴旺顺眼了几分。   苏兴旺笑着为他倒了九分满的一碗:“侯爷先尝尝味道如何。”   萧震端起酒碗,尝了一口, 觉得不错,随即仰头, 咕咚咕咚一气喝完了。   苏兴旺再给他倒。   萧震却没有马上喝,朝苏兴旺的碗扬扬下巴,道:“你也喝。”   苏兴旺愣了愣, 然后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苦笑道:“我的酒量侯爷是知道的,沾酒就醉,一会儿侯爷可别笑我。”喝就喝, 萧震喝得比他多,肯定会比他先倒,反正媳妇儿子就在侧室躲着,一会儿娘俩将萧震抬到榻上,剩下的事自有女儿去做。   萧震要的就是他醉,苏兴旺一倒,他就可以回去了。   苏兴旺倒满酒后,萧震抬起碗与他碰了碰,亲眼看见苏兴旺喝光了,萧震才笑笑,再次一仰而尽。放下酒碗,萧震刚要催苏兴旺继续倒酒,却见苏兴旺跌坐在椅子上,傻笑两声就趴了下去,醉如死牛。   萧震刚要嘲笑,忽觉自己脑袋也有些眩晕,但还不足以弄晕他。   萧震再看苏兴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前面他与苏兴旺喝酒,苏兴旺酒量再差一坛子也醉不成这样,而萧震自己,更是千杯不醉。   猜到酒里怕是下了药,但又不是毒.药,萧震松开酒坛,人也直挺挺倒在了桌子上,眼睛紧闭。   侧室门口,苏万里、潘氏都在窥视,见萧震如他们所愿醉倒,二人大喜,再等了片刻,确定萧震醉死了,潘氏才与苏万里悄悄走了出来。   “娘,我爹怎么办?”苏万里担心地问。   潘氏扶住萧震一边胳膊,扫眼自家老头子,无所谓道:“随他睡去,咱们先把侯爷抬到里面,苏锦那贱蹄子随时可能过来,得赶紧让你妹妹与侯爷成就好事才行。”   苏万里便赶紧来帮母亲。   然而萧震身高近九尺,身躯魁梧,潘氏妇人力小,苏万里也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孬种,徒有一副好皮囊却无半点力气,娘俩一起使劲儿竟只能勉强将萧震扶直了,难以挪动。潘氏一急,低声喊躲在里头的女儿:“绣绣快出来帮忙!”   苏绣闻言,慌里慌张地赶了出来。   至此,萧震还有什么不懂的?得亏他身体强健远超常人,一两碗普通迷.药灌不倒他,不然今日岂不是要被潘氏一家算计,做出对不起苏锦之事?   “刁妇贼子!”猛地站直身体,萧震一手掐住潘氏脖子,一手掐住苏万里脖子,怒发冲冠。   潘氏被他掐得脚尖勉强挨着地,吐着舌头奋力挣扎,苏万里个子高,比潘氏情况好一点,但萧震力气太大,苏万里很快也被掐红了脸,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求饶。不远处,苏绣扑通跌坐在地,脸颊惨白,裙摆湿了一片,竟是吓到失禁。   眼看潘氏、苏万里就要丧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侯爷!”   萧震扭头,看到苏锦、徐文,他被愤怒充斥的脑海终于清醒了几分,嫌恶地松手。潘氏、苏万里双双倒地,如离岸的鱼在地上抽搐了一阵,才总算喘上气来,捡回了两条命。   萧震犹不解恨,见苏兴旺还好好地在桌子上趴着,萧震一脚踹在苏兴旺腰间,踹得苏兴旺死人一般飞出老远,萧震才阴沉沉地瞪着满脸惊恐的潘氏,冷声道:“带上你们一家子,马上滚出金陵,再敢回来,或是再敢背后诋毁锦娘,我要你全家死无全尸。”   “哗啦”一声,潘氏也吓尿了。   萧震恶心,吩咐徐文处置这一家子,他快步离去,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苏锦。   苏锦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还是萧震冷漠无情的脸,虽然萧震是被潘氏一家气走的,可苏锦隐隐觉得,萧震也在生她的气。难道萧震以为这就是她的计划?怎么可能,苏锦是看出潘氏有意将女儿送给萧震了,堂妹苏绣也有那意思,所以苏锦想利用此事,等初六家里宴请宾客时,暗中设下圈套诱苏绣上钩,当众拆穿母女的丑陋心思,再合情合理地将大房一家逐出侯府,届时外人只会说大房恩将仇报,绝不会指责她与萧震什么。   苏锦从未想过,潘氏居然敢给萧震下.药。   “锦娘,我鬼迷心窍才做了错事,你去替我们向侯爷求求情吧?”潘氏跪着爬过来,狼狈地求苏锦,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水印。   苏锦皱眉,在潘氏的手碰到她之前,转身去追萧震了。   萧震吃了迷.药,他的身强体健只是帮他延缓了药劲儿,能多抵挡一阵,刚刚他先是动手伤人,然后又生了一场怒火,气.血翻涌便加快了药力的发挥。苏锦追上来时,远远就见萧震高大的身躯在左右摇晃,随时可能会摔倒似的。   “侯爷!”苏锦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刚转到萧震面前,萧震便栽了下来。   苏锦可以躲的,但她没有躲,她使劲儿抱住萧震,然后给萧震当了一回垫子。   萧震就像一堵墙,死沉死沉地压着她,苏锦全身骨头疼,可她一抬眼,就对上了萧震发红的眼睛。   苏锦僵住。   萧震浑身无力,眼皮也越来越重,但他知道底下的小妇人是谁,萧震很生气,他咬牙保持清醒,恶狠狠地问她:“这就是你的计划?”故意让他中了潘氏母女的道,再故意在他快要被苏绣算计前出现阻拦,可她就不怕万一吗?万一他真睡了苏绣……   想到这里,萧震莫名地委屈,嘴唇哆嗦着,却问不出口。   但苏锦看懂了,她也很生气,气潘氏苏绣的厚颜无耻,气萧震的怀疑。   面对着面,苏锦狠狠呸了萧震一口:“我的爷们我自己都没睡,怎么会让她先得手?”   萧震听了,虽然眼睛睁不开了,人却笑了,没有任何顾虑的咧开嘴,对着她笑。   苏锦傻了眼。   萧震安静地垂下脑袋,彻底陷入了昏迷。   苏锦仰面躺着,头顶是金陵城蓝蓝的天,蓝天上面,是萧震刚刚的笑脸。   这是萧震第一次对她笑,笑得没心没肺,像阿满心满意足时那样,傻乎乎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苏锦埋到萧震肩窝,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傻汉子死汉子,认识这么久,除了那年花灯节萧震舍身救她,除了萧震随正德帝南下前掉出了她送的香囊,苏锦就再也没从萧震身上感受过什么情意,哪怕有,也都是模棱两可的,就连夜里两人挨着睡,萧震也能无动于衷。   有时候苏锦都忍不住怀疑,萧震真的喜欢她吗?   可方才萧震的傻笑,喂了苏锦一颗定心丸。   傻汉子喜欢她,比她预料地还喜欢呢,他就是闷葫芦,轻易不肯表现出来罢了。   哭过了掐过了,苏锦破涕为笑,都笑出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车什么的,我想要萧震主动跨出那一步,壁垒一点点瓦解才有意思,对吧?   ☆、第61章   徐文将大房一家轰出了侯府, 徐武艰难无比地将死沉死沉的侯爷背回了房间。   苏锦也不知道潘氏给萧震下了什么药, 担心地让徐武去请郎中。郎中正在家里过年呢, 听说是武英侯府有请,郎中不敢拒绝,询问过萧震的大概情况后, 郎中带上几样可能会用上的药,匆匆忙忙地来了侯府。   诊脉后, 郎中将萧震的手臂放回被子,起身对苏锦道:“夫人, 侯爷中的是寻常迷.药, 即曼陀罗,所幸侯爷误服的剂量不多,对身体并无大碍,只等侯爷睡醒便可。”   “那侯爷何时能醒?”   “这个老夫说不清,可能半夜,也可能明早。”   苏锦懂了, 再三向过年都不能休息的郎中表示谢意,再让徐武领郎中去账房那儿, 除了看诊费,还多给了郎中一两辛苦钱。身份不一样了,家里也有钱了, 苏锦打赏下人也舍得多给点了,何况这位郎中,注定会成为大房一家咎由自取的证人。   郎中走后, 苏锦坐在萧震榻前,默默地端详她的傻汉子,脑海里不时闪现萧震大怒要掐死潘氏、苏万里的情形,那也是苏锦第一次亲眼目睹萧震发狠。以前苏锦总觉得萧震太傻,现在想想,其实萧震只是在她面前傻笨傻笨的吧,旁人想欺负他,就算用计谋得逞,却也要忌惮萧震的一双铁拳。   趁萧震昏睡,苏锦隔着衣袖捏了捏萧震的手臂,那么结实,都快粗过她小腿了。   怪不得那么有力气。   苏锦又记起了小时候,每当大伯母动手打她她却因为人小反抗不过时,苏锦就特别想早点出嫁,嫁个魁梧强壮的汉子,谁敢欺负她,她就让自家男人去揍对方一顿。虽然经历过沈复、冯实,但苏锦真正喜欢的就是萧震这样的。   老天爷待她还算不薄,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让她遇见了。   .   夜幕降临,萧震还没醒。   阿满趴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萧震胳膊,仰头问道:“娘,爹爹是不是生病了?”   她白天都没睡过这么久。   苏锦看看一双子女,实话实说道:“姑外祖父往爹爹酒里掺了一种药,爹爹喝了药酒,要睡到明早才能醒。爹爹很生气,把姑外祖父一家都赶跑了。”   阿彻皱眉,很不齿那一家人的行径。   阿满继续问:“他们为什么要爹爹睡觉?”   这个苏锦就不能说真话了,撒谎道:“因为他们想偷爹爹身上的银子。”   阿满一听,气得嘟起嘴,觉得想偷东西的潘氏等人太坏了,就该被赶走。   苏锦抱起女儿,教导儿子:“往后若有交情不深的人突然热情待你,阿彻一定要小心提防。”   阿彻点头,过了今晚就要十一岁的小少年,已经懂得母亲的深意了。   孩子们探望完继父了,苏锦领着兄妹俩去吃年夜饭,苏锦做了很多饺子,既然萧震缺席,苏锦就让厨房留下一大半,明早萧震醒了再煮着吃。   阿满在北地出生,喜欢吃饺子,阿彻反而更爱吃汤圆,兄妹俩一个连续地舀汤圆吃,一个不停地夹着饺子,吃得都很香,苏锦光是看着,都要看饱了。新的一年,她求得不多,她与萧震好好的,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足矣。   看完烟花,兄妹俩乖乖去睡觉。   苏锦来了前院,下午萧震昏迷,徐武就近将萧震放前院了。   前院是萧震的地盘,内室只有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为了不让徐文徐武兄弟起疑,苏锦不可能去后院搬床被子来,翻翻里面的衣柜,也没有多的。看眼熟睡的萧震,苏锦很想跟他一个被窝睡,但萧震明显还没放下对冯实的愧疚,苏锦不敢一下子跨步太大。   从衣柜里取出几套萧震的长袍,宽宽松松的,苏锦完全能当被子用,几层盖一块儿,也挺暖和。   吹了灯,苏锦就这么简单地躺在萧震旁边了,当然,临睡前,苏锦笑着亲了他一口。   午夜子时,除夕过去了,初一来了,城内各处都响起了鞭炮声。   苏锦睡的香,并没听见。   萧震皱皱眉,终于从沉睡中醒来。这几天过节,院子里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灯光隐隐传过来,萧震捏了捏额头,目光渐渐恢复清明。白日里潘氏一家的算计浮上心头,萧震怒火再起,刚想起床去看看徐文有没有将潘氏一家赶走,耳畔忽然传来翻身的悉索声响。   萧震偏头,看见苏锦模糊的脸庞。   “我的爷们我自己还没睡过,怎么会让她先得手?”   小妇人的气话言犹在耳,萧震怔了怔,方才的怒火倏然消散。   下一刻,萧震注意到了苏锦身上的“被子”,她那么娇小单薄,蜷缩在他的长袍下,楚楚可怜。   这么冷的晚上,她居然只披了几件衣裳?   再看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被,萧震想也不想地,便坐了起来,轻轻掀开苏锦身上的长袍。可就在萧震准备将棉被挪到苏锦身上时,她许是冷了,小手胡乱地摸了摸,摸到旁边有被子,小妇人本能地凑了过来,钻进了萧震的被窝。   被窝好暖和,里面居然还有个更暖和的人,熟睡的苏锦便像以前抱阿彻、抱阿满时那样,也熟练地抱住萧震,把萧震当成自己的小棉袄。因为萧震坐着,被子盖不全,苏锦迷迷糊糊真把萧震当儿子了,将人往下一摁,再拉起被子,继续靠在萧震肩膀睡觉。   萧震一动不动地躺着。   换成前几晚,别说一个被窝,就是苏锦躺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被窝,萧震也要想着兵书才能顺利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今晚,她就在他怀里,萧震却一丁点那方面的念头都没有。   萧震只觉得心疼,愧疚。   苏锦为什么宁可盖衣裳也不跟他睡一个被窝?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他三番五次地告诉她,两人只是假成亲,他不能对不起冯实,所以苏锦明明很喜欢他,喜欢到半夜偷偷地亲他,也不会趁他昏迷就来钻他的被窝。   萧震垂眸,她就在眼前,他只要稍微往下挪挪,就可以亲到她头顶。   萧震想亲,想像苏锦那样偷偷地亲她,然而距离苏锦越近,记忆深处冯实憨厚的笑脸就越清晰。   闭上眼睛,萧震无声苦笑,悄悄将头偏了回去。   .   黎明时分,金陵城又响起了新的一波鞭炮声,苏锦困倦地睁开眼睛,发现萧震不见了,只有她孤零零躺在床上,盖着,萧震的被子。   苏锦眨眨眼睛,陷入了短暂的迷茫,萧震何时醒来的?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苏锦立即躺好,假装还没醒。   萧震刚刚去客房小解了,这边有净房,但萧震担心声音太大会吵醒苏锦。外面天黑,下人们都还没起来,萧震无处可去,只好又回了内室。坐在斜对床榻的书桌旁,萧震静静地看着脸朝外侧的小妇人,如老僧入定。   苏锦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见他傻傻地望着自己,苏锦比吃了蜜还甜。   她动了动,萧震登时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侯爷醒了?”苏锦假装刚醒来似的问。   萧震本来想走的,苏锦问话,他只得转过来,沉默地点点头。   苏锦瞅瞅身上的棉被,意外过后,她继续躺着与他道:“侯爷何时醒的?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震摇头:“一切如常。”   苏锦叹息,自责道:“都怪我,没料到他们会用那等手段,叫侯爷受委屈了。”   萧震忙道:“与你何干,是他们太过阴险。”   苏锦瞧着他,故意问:“侯爷不怪我了?我可记得你昏迷之前,还瞪我来着。”   萧震低头,无言以对。   苏锦笑笑,起身道:“既然醒了,我还是去后院吧,衣裳都在那边,一会儿还得梳洗打扮。”说完,苏锦抓起扔在床脚的外衣,当着萧震的面穿了起来,反正里面还有厚厚的中衣,露不了什么。   萧震却不敢看,想了想,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正德帝赏赐给他的黑貂裘。   苏锦看见了,却以为萧震要穿,没多想,简单地将长发挽到脑后,再系上昨晚穿过来的斗篷,她便准备走了。   “黎明天寒,穿上。”萧震拦住她,将手里的黑貂裘递了过去。   苏锦错愕地张开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震,要知道,萧震从没有如此明显地向她示过好。   而小妇人震惊的神色,越发加深了萧震的愧疚,如果他多对她好些,她岂会吃惊成这样?   就在萧震内疚时,苏锦及时反应了过来,她才不管萧震是不是被潘氏的药迷.晕了脑袋,傻汉子主动送上来,苏锦会放过他才怪!   “这个怎么穿?”惊喜过后,苏锦瞅瞅萧震手里的黑貂裘,局促窘迫地说,“我还没穿过这种好衣裳。”   再没穿过,黑貂裘与斗篷能有多大区别?   换成潘氏在这儿,定能看出苏锦的惺惺作态,然后骂一句骚.娘们,可惜萧震不是潘氏,他只是一个早就对苏锦动了情的男人。萧震傻吗?他不傻,当年正德帝还是辽王时,送了他几个丫鬟,其中一个叫做春兰的想勾他,装出来的羞涩恰到好处,萧震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无情地将春兰遣送回去。   苏锦的勾搭自然比春兰高明,但再高明也是勾,时间长了,萧震真的一点没有察觉?肯定察觉了,但这种勾搭来自他心里的小妇人,因为有情,所以那不叫勾搭,叫温柔小意,叫撒娇可爱。面对撒娇的苏锦,萧震脑袋早就转不动了,只觉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锦将萧震的心思猜得透透的,抢在萧震傻乎乎示范如何穿之前,苏锦低下头,伸平双臂,羞答答道:“侯爷帮我穿。”   萧震喉头滚动,犹豫片刻,扫眼床上的被窝与他的几套长袍,萧震有了决定。   既然他给不了苏锦最想要的,那他就尽量对苏锦好点,让她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走到苏锦身后,萧震轻轻地替她披上那件昂贵的黑貂裘。   黑貂裘前面还要系带子,苏锦慢吞吞转过来,看他一眼,娇声使唤道:“你帮我系。”   如果说萧震真的信了苏锦不会穿黑貂裘的话,此时此刻,他要是还看不出苏锦在撒娇,他就不是傻,而是蠢了。   然,她在朝他撒娇,他能拒绝吗?   不能,因为萧震不想她失望生气。   于是萧震托起黑貂裘兜帽下的两根带子,屏气凝神地帮苏锦打结。   苏锦看着他的大手,然后在萧震放下手的那一刻,苏锦突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仰头问道:“侯爷对我这么好,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窗外鞭炮一声高过一声,窗内,小妇人仰着脸,一双美眸水盈盈的,求证地望着他。   萧震呆呆地与她对视,不知该怎么回答。   外面越吵,屋里就越静,迟迟等不到他的答案,苏锦突然踮脚,想亲他。   萧震忘了反应,傻傻地等着。   但苏锦还是没能亲到他,不是因为萧震躲了,而是因为……萧震太高,她太矮!   苏锦已经很努力地在踮脚了,嘴唇却连他的下巴都碰不到! ☆、第62章   苏锦最终还是没能亲到萧震, 因为萧震临阵脱逃了。   望着萧震迅速逃离的背影, 苏锦懊恼地跺了下脚, 不过,虽然萧震跑了,苏锦还是察觉到了萧震的变化。这家伙, 就像一块儿冻了三十年的冰疙瘩,终于要慢慢地暖和起来了。   回后院的路上, 苏锦试图分析萧震转变的原因,思来想去, 苏锦只找到了两个可能。第一, 她直白地说萧震是她的爷们,萧震笑成那傻样,肯定是很爱听的。第二,苏锦在可以与他睡一个被窝的情况下选择尊重他的执念,宁可盖衣服,萧震醒了见了, 愧疚了?   如果是前者,说明萧震喜欢听她说甜言蜜语, 别看他闷葫芦似的。   如果是后者,说明萧震对她的愧疚,可以抵消一些他对冯实的兄弟情, 因此他开始对她好?   苏锦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原因,不过没关系,她双管齐下, 还怕治不了萧震?   有了希望,早上苏锦打扮得更认真了,换上一条大红色的妆花褙子,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梳妆。苏锦底子好,脸蛋又白净又细.嫩,抹匀一层防干的面脂,就不用再涂粉了,那种粉白反而不如天生的自然漂亮。   眉毛描得细细长长的,再涂上浅浅一层唇脂,镜子里的女子顿时艳若海棠。   “娘,你起来了吗?”   大年初一,阿满早早起来给娘亲拜年来啦。   苏锦拿起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出去一瞧,阿彻也在。   “娘新年安好,万事如意!”兄妹俩齐声拜道。   苏锦蹲下去,分别亲了一口,阿满笑嘻嘻的,阿彻脸红了。   苏锦给兄妹俩一人发了一个一两的金元宝。   阿满收好压岁钱,也不管娘亲了,立即拉着哥哥往前院跑,去给爹爹拜年。   苏锦无奈地摇头,她贪钱是因为小时候日子穷,女儿从生下来就没过过苦日子,咋也这么爱钱?   金子喜庆,萧震为孩子们准备的也是金子,但分别是阿彻、阿满的生肖金象。   “爹爹的好看!”阿满抱着继父送的小金猪,没心没肺地道。   苏锦正好跨进门来,闻言一乐,逗女儿:“既然爹爹给的好看,那娘给的你先拿来,娘帮你攒着。”   阿满傻乎乎地掏出娘亲给的金元宝,递给娘亲。   苏锦笑弯了眼睛。   阿满瞅瞅娘亲,忽然叮嘱道:“娘,你把这个,跟爹爹给的红包放一块收着。”   苏锦一愣,疑惑问:“爹爹给的红包?”   阿满认真地点头:“娘说爹爹给红包才能叫爹爹。”   苏锦终于懂了,原来上次萧震给阿满的改口费,小丫头居然还记着呢!那可是一百两银票,俩孩子的加起来就是二百两,苏锦压根没想过要还给孩子们!   苏锦看向阿彻。   阿彻一副“娘你随便花”的表情,只有阿满,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还在等娘亲的回答。   苏锦只好点头:“行,娘给你收着。”   收着就收着,女儿聪明总比笨好,至少钱财方面,苏锦是不用担心女儿长大后会被人算计了。   应付了女儿,苏锦故意朝端坐在主位的萧震盈盈一拜:“侯爷新年安好,万事如意。”   小妇人身段窈窕,弯着腰并着手,美眸俏皮地望着他,活生生一个小妖精。   萧震只得起身,一本正经地回礼:“夫人同好。”   阿彻知道母亲与继父是假装的夫妻,阿满不知道,站在两个大人中间,好奇地看大人们行礼。   饭前要放鞭炮,萧震带着阿彻去点爆竹,苏锦牵着女儿站在远处观看。阿满双手捂着耳朵,明明害怕鞭炮却非要仰着小脑袋瞧,萧震点完一根爆竹,刚要起身,身后就传来小丫头焦急的催促:“爹爹快跑!”   萧震从容不迫地退回来,转身,最先看到的,却是一身红衣朝他柔柔笑的苏锦。   萧震的心,突然就暖呼呼的了。   放完鞭炮,一家四口围成一团吃早饭,厨娘端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   萧震悄悄地咽口水。小时候他家里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顿饺子,家里的面没有这么白,馅儿里肉也少的可怜,几乎都是白菜,可那样的饺子,便是萧震心里的人间最好吃的美味儿。后来当官了有钱了,萧震最爱吃的仍然是饺子。   “知道侯爷爱吃饺子,昨天我特意做的,侯爷尝尝味道如何?”苏锦将醋碟摆在他面前,笑着道。   萧震低头,白瓷碗里的饺子精致小巧,饺子皮捏出的纹络如花,小妇人人美,捏的饺子也美。   可鬼使神差的,面对这样一碗饺子,萧震脑海里却冒出了苏锦的脚,白白净净的,指甲涂着艳丽的蔻丹。喉头滚动,萧震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只饺子。   “好吃吗?”苏锦期待地问。   萧震连忙迅速咽了饺子,垂眸道:“好吃,多谢弟妹。”   苏锦本来就在看他,那边阿彻听到“弟妹”的旧称,意外地瞥了萧震一眼。   萧震反应过来,全身都僵硬了,想看苏锦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口误,又不敢看。   “阿满慢点吃,饺子里放了铜钱,小心把你牙崩掉了。”苏锦若无其事地照顾女儿。   阿满乖乖放慢速度。   萧震送了半口气,只希望苏锦没有听见那声“弟妹”,然后再也想不起来。   .   初二才开始走亲访友,初一各家各府都比较清闲,萧震带着阿彻去练武场考究最近阿彻武艺有没有进步,阿满贪玩也跟了去。   今儿个阳光好,苏锦坐在院子里晒日头,阿贵去街上溜达一圈,回来后对苏锦道:“夫人放心,大爷一家已经搬走了,我也将他们搬走的缘由放了出去,二姑娘在金陵的名声彻底臭了,想来那一家再也无颜来金陵捣乱。”   苏锦点点头,虽然事情与她的计划有了差错,但萧震这歪打正着的一掐一威胁,潘氏都吓尿裤子了,料她也不敢再触怒萧震。有的时候啊,拳头就是比话管用。   吃晚饭的时候,萧震想起一事,对苏锦道:“你我成亲时,正逢朝臣休假,宫里一切事务推迟到元宵后再办。我已经拟好了为你请封诰命夫人的折子,十六那日便递上去。”   苏锦都忘了这事,笑道:“不急,侯爷晚些时候再递折子吧,免得人家说你过了一个年,心里只惦记为妻子请诰命的事。”   萧震嘴笨,不知道该怎么接。   苏锦笑着给他夹了一块儿烧鸡肉。   天黑了,又要睡觉了,如意、春桃端了两盆热乎乎的洗脚水来。   萧震心里绷了一条弦,白日的口误能不能糊弄过去,就看此时了。   就在萧震第一次准备抢在苏锦前面脱靴时,苏锦忽地对两个丫鬟道:“你们先下去。”   萧震心猛地一哆嗦。   如意、春桃安静地退了出去。   苏锦坐在床边,斜眼旁边的男人,她攥攥手指头,幽幽道:“侯爷可还记得咱们之间的赌约?”   萧震:……   苏锦抿抿唇,又道:“白日侯爷喊我弟妹了,阿彻似乎有所怀疑。”   她与萧震假成亲,这事苏锦向儿子坦白了,但坦白一事,萧震并不知情。   萧震还是沉默,额头冒出汗珠。   苏锦脑袋垂得更低,偏头道:“我也不想为难侯爷做下人该做的事,可,若不如此,侯爷记不住教训,阿彻起疑还好说,万一哪日侯爷在外面也喊错,他人猜忌咱们的婚事都算轻的,就怕有人误会侯爷、误会侯爷有什么特殊癖好,故意婚后还唤我弟妹……”   小妇人越说声音越含糊不清,嗡嗡嗡的,却字字都传进了萧震耳中,羞涩又带着几分幽怨。   总归就是一个意思,你答应过喊错就帮我洗脚的,是不是想耍赖?   萧震就是想耍赖,可她来讨债了,萧震便做不出耍赖的事。   而且,照苏锦的意思,她以为他耍赖的原因,是他不想做下人的差事?怎么可能,如果霍维章要求萧震为他洗脚,萧震定会当成侮.辱,哪怕愿赌服输那也是叫人恶心的赌注,但换成苏锦,换成苏锦那双白白净净的小脚丫子……   萧震觉得有点热。   “既然侯爷实在不愿,那就算了……”   苏锦欲擒故纵的话还没说完,萧震突然起身,转眼就蹲在苏锦面前了,阖眸道:“君子一言九鼎,我萧震虽算不得君子,也断不会食言。弟……你不必在意,我萧震粗人一个,替人洗洗脚,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苏锦听了,忍笑道:“那,那就有劳侯爷了。”   说完,苏锦脱了绣花鞋,卷起松松的纱裤裤腿,将脚放进水盆中。   萧震闻声,肃容挽起双袖,大手往水盆里一伸,恰好碰到了苏锦。   苏锦害羞般往回缩脚。   萧震额头的汗滴落下来,不知所措。然后,就在他准备为唐突她道歉时,水盆里仿佛多了一对儿小鱼,羞答答地又游回了他宽大的掌心,最终,落稳了,轻轻地搭在他手上。   萧震深深吸口气,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搓衣服似的帮她洗脚,只求速战速决。   苏锦不满意,小声地嗔他:“侯爷小点劲儿,我的脚又不是竹笋,都快被你搓层皮下去了。”   萧震汗颜,力气一下子就轻了,仿佛手里握着一双易碎的珍宝,怠慢不得。 ☆、第63章   洗了一双脚, 萧震浑身都热乎乎的, 宛如酷暑来临。   苏锦也热乎乎的, 偏腿坐在那儿,低垂着脑袋,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偷偷地瞥着萧震, 那眼神,就像一只想要害人的小妖, 面对身强体健的大将军馋死了,却又忌惮什么, 想吃不敢下手, 偏偏又特别想吃。   萧震弯着腰,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大脚,故意搓疼的那种,好快点忘掉她那双鱼儿似的小脚丫。   苏锦盯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下手。   可苏锦难受。   冯实死了六年了,她也当了整整六年的寡妇, 苏锦不知道别的寡妇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她每个月总有几天会特别想。没喜欢萧震前, 苏锦逗逗女儿惦记惦记儿子,很容易就忽略那股子想,然而现在, 萧震就在她身边,苏锦,就是难受!   吹了灯, 苏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萧震也睡不着,听她不停地转身,萧震更加难以入睡了,低声问她:“嫌外面吵?”过年的鞭炮声,会一直持续到初五。   “不是。”苏锦背对他,咬唇道。   萧震疑惑:“有烦心事?”   苏锦不说话了。   萧震等了会儿,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苏锦幽怨道:“说了你也不懂。”   萧震:……   在她眼里,他就那么笨吗?也许他无法解决她的烦恼,懂好歹能听懂吧?   “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忙。”萧震特别诚心地道。   苏锦就是不说。   萧震无可奈何。   两人一个平躺,一个面朝里侧,漫长的沉寂后,萧震不知道苏锦在想什么,反正他是谁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震听见苏锦在唤他。   萧震刚要答应,她又唤了一声,侯爷,侯爷,轻轻的呢喃,好似梦语。   萧震慢慢地偏头,看见苏锦模糊的影子,她仰面躺着,下巴扬得很高,嘴里依然在唤着他,但除了“侯爷”,她还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某种声音,那是冯实活着时,萧震多次无意听见的,也就是在这一刻,萧震忽然明白,苏锦在做什么样的梦了。   她,居然梦见他了,两人还……   旁边,苏锦忽的朝里侧偏转了脑袋,左手送到嘴边,似在忍受什么。   萧震呼吸陡然变重,不受控制地看着这样的苏锦。   苏锦不停地唤着侯爷,直到最后一声“侯爷”之后,她虽然张着嘴,却好久都没再出声。许久许久,小妇人突然长长地吐了口气,下巴不扬了,脑袋也不扭了,翘着嘴角拉起被子,甜甜地睡了。   萧震却再也睡不着了,念多少声阿弥陀佛都不管用,总是忍不住幻想身处她梦。心知自己熬不过这关,萧震掀开被子,赤脚去了后面的净房。就在萧震挑开纱帐的那一刻,被窝里,苏锦睁开了眼睛,眼里掠过一丝嘲讽。原来萧震是男人啊,她还以为他是木头精呢,有本事他继续当死人啊?   攥紧被子,苏锦咬牙切齿,等着,将来总有她心如止水换成萧震百般哀求的那一天。   .   正月十六,萧震早早递上了为苏锦请封诰命的折子。   内阁比皇帝要先看见折子,阁老们看完折子后,经过商讨,先把内阁的建议写在小票上,然后再将小票与奏折同时呈递给皇上,皇上赞同便不用再亲自批注,省了很多事。   轮到萧震的折子,内阁五位大人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苏锦出身市井,本身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又先后嫁过两次,不配做诰命夫人。   一派认为苏锦丧夫后独自养大一双子女,堪称慈母典范,既然已经嫁给武英侯,苏锦又无过错,理当封诰命。   四个人二比二打成平手,于是交给首辅沈复裁决。   沈复看眼反对的那两位大人,平静地提醒道:“皇上曾赞誉苏氏贤良淑德,教子有方。”   皇上都夸苏锦了,你们还敢说苏锦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那二人互视一眼,终于不再反对。   左右都是一桩小事,他们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妇人的诰命触皇上的霉头?   内阁一致同意了武英侯的请封。   折子递到正德帝手里,正德帝忙着治理江山,扫眼萧震那几行拿不出手的大字,随手就将折子丢到了一边。   翌日,宫里便派了公公来侯府宣旨,正式册封苏锦为三品诰命夫人。萧震虽贵为侯爷,但现在领的只是正三品的武职。   得了册封,苏锦还要去宫中跪拜皇后谢恩。   “娘,我也想去。”阿满渴望地抱着娘亲的腿,撒娇地道。她想哥哥,也想三殿下,来金陵后,阿满就再也没见过三殿下了,虽然三殿下让哥哥给她带了很多漂亮的礼物。   没有宫里贵人的示意,苏锦哪敢擅自带女儿?   “阿满听话,娘很快就回来了。”苏锦无奈地拒绝道。   阿满嘟起嘴,很不开心。   苏锦爱莫能助,再次安慰女儿一番,这便进宫去了。   凤仪宫,皇后正准备一会儿与苏锦好好聊聊呢,寿宁长公主忽然来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听完宫女的通传,皇后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   这个寿宁长公主,仗着当初有功于皇上的大业,便随意进出宫中,好像这皇宫是普通百姓家似的,可以任由亲戚们随便串门。 ☆、第64章   寿宁长公主这半年过得挺逍遥的。   寿宁长公主十八岁大婚, 嫁的是平安侯的侄子郭耀, 彼时郭耀英武非凡, 尤擅蹴鞠,寿宁长公主就是在围观蹴鞠赛时对郭耀一见钟情,央求父皇赐婚。寿宁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 先帝对她有求必应,欣然应允。   刚成亲时, 寿宁长公主真的很喜欢郭耀,郭耀得了个花容月貌的娇公主, 也很是满意, 夫妻俩过了几年如胶似漆的恩爱日子,直到郭耀有次与人应酬,酒喝多了,犯了一个男人经常会犯的毛病,不但睡了一个歌姬,还把歌姬的肚子搞大了。   歌姬想去郭家过好日子, 故意藏起来,生下孩子才去找郭耀求个名分。郭耀本以为睡一次就没事了, 突然多了个儿子,郭耀整个人都懵了。寿宁长公主也懵了,懵完后, 寿宁长公主大哭大闹了一场,带着一双儿女搬去了她的公主府,不许郭耀再见孩子。   郭耀心中有愧, 留下儿子,花重金打发走歌姬,然后又去公主府跪了三天,才勉强得到了寿宁长公主的原谅。自那以后,寿宁长公主怎么看郭耀都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郭耀呢,出于愧疚与希望寿宁长公主善待庶子的缘故,对寿宁长公主几乎是言听计从,久而久之得了惧内的名声,最终才会有他因为妻子背叛惠文帝之举。   夫妻之间早就有了长达数年的裂痕,因此郭耀死后,寿宁长公主并没有怎么悲伤,加上她是长公主,不必理会世人对普通寡妇的各种束缚,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乐乐,没事就进宫跟皇帝哥哥、皇后嫂子套套近乎,总之怎么舒坦怎么来。   “皇嫂今日气色真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见了面,寿宁长公主虚虚行了下礼,没等皇后免礼,她自己就站直了,熟稔地寒暄道。   皇后微笑:“听说你们娘俩来了,我气色就好了。”   寿宁长公主信以为真,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女儿,七岁的郭琳甜甜地朝皇后行礼:“皇舅母安好。”   面对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皇后笑得更和蔼了,将郭琳唤到身旁,亲昵地问了些话,然后才疑惑地问寿宁长公主:“怎么没见玉哥儿?”玉哥儿便是寿宁长公主的儿子,郭玉,与三皇子周元昉同岁。   寿宁长公主笑容微收,她也想带儿子进宫,只是儿子被公公带到身边教养去了,不叫她管,可以说,只有每天早晚儿子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母子俩才能团聚片刻。   但这事寿宁长公主不可能对皇后说,敷衍道:“他要读书习武,整日忙得很,皇嫂若想他,下次我再带他进宫给您请安。”   皇后没有拆穿寿宁长公主的谎言,但她心里明镜似的,驸马郭耀的死与寿宁长公主脱不了干系,郭家老太公怨恨寿宁长公主,自然不肯将孙子交给寿宁长公主抚养,女儿早晚要出嫁,随便公主儿媳妇怎么教都没关系。   姑嫂俩说话间,宫女进来通传,说三殿下来了。   皇后平平静静的,寿宁长公主笑容一下子明显起来,还隐晦地朝女儿郭琳使了个眼色。   正德帝一共三位皇子,年前大皇子周元谨封了端王,二皇子周元勋封了英王,册封的同时,正德帝也为两位王爷分别挑了名门闺秀为王妃,只等今年陆续完婚后,二王就要迁出宫中搬到王府去住了。正德帝未立当初的世子为太子,导致朝臣间对太子人选生出了诸多猜测,寿宁长公主心里也在打着小算盘。   无论端王还是英王当太子,太子妃都注定是他们的王妃,她这个姑母是捞不到半点好处,那不如将赌注压在三皇子周元昉头上。周元昉是皇后嫡子,呼声最高,也许几年后周元昉长大了,正德帝就愿意立嫡子为太子了,更难得的是,周元昉与女儿郭琳只差了三岁,表兄妹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寿宁长公主再从旁添几把火,未来的三皇子妃甚至太子妃,还能落到别人头上去?   从这点讲,寿宁长公主是真心想与皇后母子交好的,每次进宫前,她都会嘱咐女儿要亲近三皇子,不许跟三皇子发小脾气。   其实不用她说,七岁的郭琳也喜欢周元昉这个又漂亮又是皇子的表哥。   这不,周元昉、阿彻刚一露面,郭琳就开心地跑了过去,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周元昉:“三表哥,我进宫来找你玩了!”   小女娃穿着华贵精致的宫装,头上戴的金蝴蝶翅膀薄如蝉翼,从头到脚都透着贵气,周元昉却只是随便扫了眼,目光就投向了别处,发现屋里只有母后与寿宁长公主,周元昉悄悄动了动手指,后悔自己来早了。   “母后。”来到皇后面前,周元昉恭敬地唤道,阿彻跟在他一侧,默默行礼。   皇后叫两个孩子免礼,因为知道儿子为何而来,故而没有再问。   寿宁长公主很热情,一会儿问周元昉早上都吃了什么,一会儿问周元昉读了什么书,对周元昉比对她亲儿子还要亲。周元昉很烦,袖子下的小手都握成拳头了,若非要等阿满,他才不留在这里听那女人聒噪。   漫长的忍耐后,宫女终于来通传,说武英侯夫人来谢恩了。   周元昉精神一振!   阿彻比他镇定多了,静静地看向门口。   寿宁长公主对苏锦有所耳闻,只是,虽然大家都是寡妇,但寿宁长公主却很看不起一个据说先后跟过三个男人的寡妇。普天之下,除了公主可以养养面首,其他女子都该一辈子只从一个男人才是,否则公主与民妇有何区别?   苏锦身穿三品诰命夫人的朝服进来时,立即感受到了几道不同的视线。   碍于规矩,苏锦不能抬头,随着宫女万分谨慎地走到了皇后面前。就像当年第一次去辽王府,如今第一次进宫,苏锦忍不住紧张。话又说回来,她这辈子过得挺值了,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见过皇帝皇后?   这么一想,苏锦不知不觉冷静了下来。   接受完苏锦的拜礼,皇后笑着给苏锦介绍寿宁长公主。   苏锦再朝寿宁长公主跪了下去。   寿宁长公主打量了苏锦很久,就像打量一件货物似的,良久才淡淡道:“起来吧。”   有时候,一个人的喜恶,只凭她一个眼神或一句语气,便能推测出来。   苏锦瞥眼寿宁长公主华丽的裙摆,心里有数了,刚站直,就发现周元昉阴沉地盯着她。   苏锦冤枉死了,是规矩要求她不能带女儿来,臭小子瞪她做什么?再说了,阿满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她想带就带,想不带就不带,周元昉管得着吗?既想跟她的女儿玩耍,又动不动就瞪她这个当娘的,还是皇子呢,真是不懂事。   正腹诽,听皇后笑着问她怎么没带阿满进宫,苏锦忙赔笑道:“阿满年幼不懂事,臣妇怕她冲撞了贵人。”   皇后柔声道:“阿满那孩子招人疼,好久没见我怪想她的,以后只要你进宫,都带上阿满吧。”   苏锦替女儿拜谢。   周元昉阴沉的小脸,这才转晴。   “母后,儿子还要读书,先告退了。”没有阿满,周元昉马上请辞,懒得多听寿宁长公主啰嗦。   皇后点点头。   周元昉转身就走。   “三表哥,我也跟你去!”郭琳恋恋不舍地追过去。皇后看向一侧,寿宁长公主并无劝阻之意。   周元昉不喜唠叨的寿宁长公主,连带着也不喜同样黏人的郭琳,才认识半年不到的所谓表哥表妹,她叫的那么亲做什么?   “不许去。”冷冷地丢出三个字,周元昉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琳气得嘟嘴。   寿宁长公主见了,心里暗暗发愁,这样下去,谈何青梅竹马?   不过,寿宁长公主也有两手准备,青梅竹马很重要,父母之命也很重要。皇后跟前露过脸了,寿宁长公主牵着女儿的小手,离开凤仪宫后,娘俩慢慢悠悠地朝乾清殿走去。正德帝很喜欢女儿,这是寿宁长公主目前最大的欣慰。   就在娘俩闲庭散步般来到乾清殿前时,里头忽然走出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   寿宁长公主抬头,恰好对面的男人偏头看了过来,长眉如剑,眸似寒星,脸庞冷峻,又有种凛然正气。短短的一个照面,寿宁长公主少女时代就憧憬的将军英雄,那种她幻想出来的巍峨男儿,突然就鲜活起来,与这个男人对上了。   寿宁长公主呆呆地看着他,心儿扑通扑通乱跳,仿佛回到了初遇前驸马郭耀之时。   寿宁长公主没见过萧震,萧震却曾在正德帝帐前见过她,认出来后,萧震恭敬地退到一旁,弯腰行礼。   “你,你是何人?”握紧女儿的小手,寿宁长公主难掩兴奋地盯着萧震问。   萧震如实道:“府军前卫指挥使,萧震。”   寿宁长公主喃喃自语了一遍,再看萧震,忽地记了起来,错愕道:“你,你便是娶了苏氏的武英侯?”   萧震觉得这位长公主的语气似乎不太对,但还是点点头:“正是微臣。”   寿宁长公主咬唇,越喜欢萧震的英武,就越嫉妒苏锦的好运。 ☆、第65章   元宵节过后, 金陵城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 梅花次第绽放。   霍维章的夫人华氏来侯府做客, 同苏锦提起了金陵城东郊位于紫金山南麓的梅花山:“山上种的全是梅树,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彩云霞,我前几日去了一次, 那时开得不多,这几日春光明媚, 想来应该都开了。”   苏锦在家闲着无事,得知有这么一个赏梅的好去处, 便邀请华氏:“那明日咱们同游如何?”   华氏看着苏锦人比花娇的美艳脸庞, 笑道:“后日朝臣休沐,何不叫侯爷陪你去游?”   游山玩水,还是夫妻俩一起更有趣味。   苏锦这才想起萧震,但此时再改口就有点失礼了,想了想,苏锦提议道:“人多热闹, 咱们两家结伴去游山吧?”   华氏心想,霍维章哪有空陪她?后院一群莺莺燕燕等着争宠呢。   不过华氏也不在乎霍维章喜欢陪谁, 笑容温和地拒绝了苏锦的提议。   苏锦无法强求。   晚上歇下,苏锦侧躺着问萧震:“听说梅花山处处梅花,我想带阿满去赏梅, 侯爷想不想去?”   萧震心中微动,问:“你准备哪日去?”   苏锦娇声道:“侯爷若肯陪我们娘俩,那就后日去, 侯爷若不想,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萧震敢说自己不想陪她吗?他可怕小妇人露出哀怨的神情。   商量好了,隔了一日,苏锦、萧震便带着阿满要出门了。   侯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小厮还备了一匹骏马,苏锦见了,低声对抱着阿满的萧震道:“侯爷与我们一道坐车吧?路上阿满顽皮,我一个人看她太累。”说完,苏锦嫌弃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胖手,哼道:“像个小猴子,连哥哥一半老实都没有。”   阿满嘿嘿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搂住继父脖子道:“爹爹帮娘看着我!”   女娃娃喜欢爹爹娘亲都陪在她身边。   一大一小无意地配合,面对苏锦的请求、阿满的撒娇,萧震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   到了马车前,萧震先将阿满放了上去。   阿满熟练地钻进了车厢。   萧震刚要退后,余光里突然伸过来一只小手,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她。   萧震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大手,托住了那只小手。   男人肤色如铜,掌心有一层茧子,小妇人的手搭在上面,仿佛珍珠落于泥潭。   萧震看呆了,原来他与她肌.肤相贴,竟是这样的一幕。   “多谢侯爷。”苏锦就着他的力道跨上马车,歪头朝他笑,眼波如水。   萧震心虚地垂眸。   苏锦笑着收手,嫩葱似的指尖儿故意从他掌心擦到他指端,方才彻底分离。   萧震不受控制地打哆嗦,只觉得车里的小妇人怕是真要成妖了,会吐丝的那种妖。   “爹爹快上来!”阿满从车窗探出脑袋,开心地唤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爹爹一起坐马车呢。   萧震看向女娃娃,暗暗苦笑,如果苏锦真是妖精,那阿满一定是她幻化出来的小妖精。   可即便娘俩真是妖,这车萧震也上定了。   他利落地跨了上去。   里面苏锦挨左侧窗户坐着,阿满笑容灿烂地坐在中间。   萧震松了口气,不让他挨着苏锦就好。   但阿满贪玩好动,马车还没走出城门,阿满就挤到萧震与右窗中间了,小手扒着窗帘偷偷往外张望。萧震身体僵硬地转向女娃娃,大手扶着阿满肩膀,免得小丫头掉出去。注意力都在阿满这边,就在萧震快要忘了与苏锦同车的紧张时,背上忽的一重。   萧震难以置信地回头,视线下移,看见苏锦脑袋顶着他后背,睡着了。   萧震忽的心软似水,才这么点路她就打瞌睡了,体力未免太不支。   念头刚落,小妇人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往外侧滑了,任由她这么滑落,最后肯定要栽下坐榻去。   萧震努力用左臂拦着她,可苏锦还在往下滑,睡着的女人,毫不知危险将至。   萧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无奈之下,萧震改成一手扶着阿满,然后坐正了,用左臂定住苏锦的肩膀,再将她的脑袋挪到他肩头,给她当枕头。   一心分成两用,萧震默默地照顾着他身边的大小妖精。   小妖精趴在窗口看什么都乐,大妖精闭着眼睛装睡,嘴角却悄悄地翘起来了。   华氏说的对,叫男人陪着出门,果然更有趣味。 ☆、第66章   别看阿满人小, 一双小短腿却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满山乱跑。   苏锦认输, 挑了一片梅花开得最好的地方让如意铺上席子,她坐在那儿休息,让萧震继续陪阿满逛。今日阳光太暖, 苏锦小脸晒红了,额头也出了香汗, 几缕额前碎发粘在那儿,别有一种妩媚。坐下后, 苏锦一手摇着团扇, 一手打开女儿的胭脂盒照镜子,与男人相比,保持美貌才是最重要的。   萧震站在一旁,想看又不敢看,不敢,视线还忍不住往她那边溜。   萧震从未见过如此臭美的女人, 在家里臭美,出了门更臭美, 丝毫不加掩饰。   可坐在那儿径自打扮的苏锦,又特别的美,美得鲜活灵动, 不似那些妆容精致半天都不用打理的贵妇闺秀,漂亮虽漂亮,却假得很。   “爹爹在看娘照镜子!”阿满也是需要休息的, 坐在娘亲旁边举着水壶喝水,喝得时候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继父在看娘亲了。小丫头觉得好玩,喝完水,抱着水壶立即大声说了出来。   苏锦闻言,挑眉看向萧震。   萧震早已转了过去,耳朵根红了一片,防苏锦防丫鬟,唯独忘了身边还有个越来越聪明的小妖精。   苏锦心里别提多甜了,嘴上却假意嗔怪女儿:“爹爹看花呢,阿满别乱说。”   阿满一听,声音更大了,小胖手指着萧震,更大声地道:“娘好看,爹爹就是在看娘!”   苏锦浑身舒坦,只觉得这趟没白来!   萧震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彻底躲开这娘俩。   幸好,阿满坐一会儿就扶着娘亲站起来了,颠颠地跑到继父旁边,拉起继父的大手往前走:“爹爹,咱们去那边找兔子!”因为萧震以前去山上狩猎猎到过兔子,阿满就坚信每座山上都有兔子。   萧震登时抱起女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苏锦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刚刚还得憋着,现在就无需顾忌了,差点笑成一朵花。傻汉子有气人的时候,可偶尔做点傻事,却比聪明男人的甜言蜜语、刻意逢迎讨人喜欢多了。   靠到树干上,苏锦轻轻摇着团扇,一边赏梅,一边休息。   好热的天啊,再这样下去,可以准备换上夏季衣裳了。   .   萧震心不在焉地跟在阿满身后,梅花遍山,他脑海里却只有一朵名叫苏锦的花,马车里她靠着他睡觉的憨态,上山路上她一手扶腰一手指着他们叫他们爷俩慢点走的恼火样,她蹲在地上帮阿满簪花却不知一朵花瓣轻轻飘落在了她鬓发,还有梅花树下她认真地对镜擦汗拨发……   “爹爹,这里有只小狗!”   阿满的声音传过来,萧震猛地回神,抬头一看,发现阿满已经跑出几丈远了,阿满前面的小道上果然有只毛发雪白的狮子狗。没等萧震开口,阿满开心地朝狮子狗跑去,狮子狗怕生,汪汪叫两声,突然往左边跑去。   阿满兴奋地追。   萧震连忙去追女儿,转个弯,惊见前面小道上站了一片人,领头是一对儿华服母女,母女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婢女身后,还有四个侍卫。那只毛发雪白的狮子狗就停在华服母女脚边,特别乖顺。   阿满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副想去认识又犹豫的模样。   萧震走到阿满身旁,拱手朝华服女子行礼:“微臣拜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惊喜地看着对面的萧震,没想到她临时兴起携女游山,竟然巧遇了她刚动心不久的武英侯。梅花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样两人都能遇到,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萧震真是她的缘分?   年仅二十九岁的寿宁长公主,虽然也生了一双儿女,心却依然年轻,渴望着再来一段缠绵爱情。她仰慕英雄,萧震无论身材容貌还是战功名望,都符合寿宁长公主的期待,唯一的遗憾,是萧震刚刚娶了妻子,不过那又如何,一个服侍过两个男人的市井寡妇,寿宁长公主丝毫不把其放在眼里。   “侯爷请起。”理理发髻,寿宁长公主温柔似水地道,声音比平时娇嗲多了,听得她身后的几个婢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七岁的郭琳都察觉到了母亲的变化,奇怪地仰头看了看。   寿宁长公主眼里只有萧震。   萧震却没看她,牵着阿满让到路旁,恭请寿宁长公主先行。   难得巧遇,寿宁长公主哪舍得走,注意到阿满盯着自家狮子狗的眼神,寿宁长公主心思一动,柔声问萧震:“这便是你的继女阿满吗?长得可真漂亮。”   苏锦貌美,阿满容貌完全随了娘亲,自然是漂亮的,但文人相轻,美女也相轻,寿宁长公主也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又自认身份尊贵,即便承认苏锦母女长得不错,也不会认为一对儿民间母女能胜过她金枝玉叶,故夸赞阿满只是她与萧震攀谈的敷衍之词罢了。   “爹爹,什么叫继女?”阿满不懂的问。   女娃娃天真懵懂,萧震心里却是一痛,无法想象将来阿满明白养父与生父的真正差别后,会不会受伤。在武英侯府,从萧震、苏锦到下人们,没有人会刻意强调阿满与萧震的继父女关系,萧震也不喜欢继女这个字眼。   “正是臣女阿满。”萧震垂眸回答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靠近两步,看着萧震问阿满:“阿满几岁了?”   阿满乖乖道:“六岁了。”过了年,她又长了一岁。   寿宁长公主便将女儿郭琳牵到面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琳琳,她今年七岁,你想跟琳琳一起玩吗?”   阿满看向郭琳。   郭琳以为母亲喜欢阿满,就朝阿满笑了笑,表示愿意与阿满玩。   阿满性格活泼,能认识新伙伴,她很高兴,立即就凑到郭琳旁边了,跟郭琳聊那只狮子狗。小女孩儿们的话题简单幼稚,彼此却聊得很认真,郭琳得意地夸赞她的狮子狗昂贵聪明,阿满就羡慕地点头。   狮子狗四处乱走,郭琳、阿满就追着狮子狗跑,欢声笑语的。   寿宁长公主趁机挨着萧震站着,闲聊道:“侯爷真是爱女,竟然亲自陪阿满来赏梅。”   微风吹拂,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气飘了过来,鲜少与女人打交道的萧震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女人用香都如苏锦的那么好闻,寿宁长公主的香气,就让他犯怄,必须屏住呼吸才能避免失态。   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寿宁长公主又跟了上来,看眼萧震,笑道:“其实我多次听皇兄夸赞侯爷英勇,是他的左膀右臂,可惜近日才有幸亲睹侯爷的威仪,果然名至实归。”   萧震低头道:“皇上、长公主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寿宁长公主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侯爷不必谦虚,在我眼里,侯爷就是朝廷第一的英雄。”   萧震看不见她的眼神,但也听着这话不太合适,正在他思索该如何回答时,不远处阿满突然开心地叫道:“娘!”   萧震一惊,回头一看,就见苏锦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就站在拐角的梅花树下,她好像还没发现他与寿宁长公主,只看着阿满与郭琳惊讶道:“这不是长公主家的小姐吗?怎么就你在这边?”   郭琳顿时看向母亲的位置。   苏锦顺着她的视线望过来,见到寿宁长公主,苏锦先是吃惊,随即快步过来行礼。   今日与萧震出门,苏锦特意打扮过了,上穿淡绿色的褙子,底下一袭白裙,山花烂漫中,她清丽脱俗,与素雅对万树红梅,却毫不逊色,反观寿宁长公主,虽然姿容艳丽衣着华贵,可在漫山遍野的红梅衬托下,不免落了几分俗气。   寿宁长公主没意识到自己的装扮问题,但,苏锦一出现萧震就赶过去站苏锦旁边了,夫妻一体,这画面就深深地刺了寿宁长公主的眼。意识到萧震是刻意陪苏锦上山游玩的,寿宁长公主又嫉妒又心塞,一心塞就不想多留了,淡淡扫眼苏锦,便叫上女儿郭琳离开了。   阿满失望地望着郭琳脚边的狮子狗,等寿宁长公主母女的身影消失了,阿满仰头问道:“娘,我可以去找琳姐姐玩吗?”   苏锦心想,女儿如果去了,还不被寿宁长公主吞了骨头。那日在宫里,寿宁长公主分明是看不上她,为何今日就肯让郭琳与女儿玩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余光扫眼萧震,苏锦暗暗咬牙,没想到傻汉子桃花这么旺。   “长公主府可不是等闲人可以去的。”苏锦笑着找借口,好打消女儿与郭琳结交的念头,“不过,阿满如果喜欢狮子狗,娘也给你买一只。”   阿满最喜欢的是狮子狗啊,听说娘亲要送她,立即高兴地扑到了娘亲怀里。   苏锦牵着女儿往山下走,路上一眼都没看萧震。   萧震没有察觉,直到上了马车,苏锦一反来时的亲近,故意离他远远的,半句话都不与他说,萧震终于感受到不对劲儿了,小妇人好像在与他置气?   萧震一边着急,一边默默地思索理由,思来想去,猜到一个。   难道苏锦生气,是因为他偷看她照镜子? ☆、第67章   吃晚饭的时候, 苏锦也没与萧震说话。   萧震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闷闷地吃着饭, 心神不宁。   小妇人真是阴晴难定,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因为他的窥视而不高兴。   “爹爹, 那是我的。”阿满突然不开心的道。   萧震回神,就见自己的筷子夹着一块儿梅花状的枣泥糕。阿满喜欢吃甜食, 但小丫头已经吃坏了两颗乳牙,苏锦下了死规矩, 只许女儿两天吃一块儿枣泥糕。今天正好是阿满可以吃枣泥糕的日子, 小丫头巴巴地盼着呢,没想到丫鬟刚把她的饭后甜点端上来,爹爹就手快夹走了。   阿满幽怨地瞪着爹爹。   萧震赶紧将枣泥糕放到女儿碗里,他真的没想吃。   苏锦淡淡地吩咐丫鬟:“既然侯爷爱吃,再给侯爷端一碟来。”   这也算是与他说话吧?   萧震心虚地转向苏锦,刚要开口, 小妇人脑袋一低,继续喝粥了。   萧震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饭毕, 苏锦让萧震陪女儿去散步消食,她盘腿坐到外间临窗的榻上,一手账本一手算盘, 啪嗒啪嗒地忙了起来。夜幕降临,萧震将阿满送回厢房交给秋菊照看,回到上房, 见苏锦低着头坐在那儿,面前摆了一堆账本,不由问道:“账目出了错?”   苏锦看他一眼,摇摇头,垂眸道:“我忙我的,侯爷先去睡吧。”   萧震抿唇,站在榻前不动。   苏锦不知他在想什么,猜测着道:“我这边再有一刻钟就好。”   萧震确实是怕她熬夜伤眼睛,得知她快看完了,这才移步去了内室。   苏锦偷偷瞪了他一眼。   一刻钟后,苏锦收起账簿,到了内室一看,见萧震坐在窗边看书呢。苏锦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洗漱歇下,背对外面躺着。奇怪的是,她一句话都不说,萧震却比被她骂了怨了还难受,那种笼罩内室的沉默,凝结在他胸口,叫他呼吸困难。   萧震不喜这种沉默,他宁可与人痛痛快快打一架,也不想这样。   看着躺在里侧的小妇人,萧震面朝外坐在床沿,背对她道:“白日是我失礼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看你。”   男人声音又冷又闷,就像那种被人逼出来的违心的道歉。   苏锦万万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居然等来一句“以后我不会再看你”?   好在苏锦比萧震聪明,略加思忖就猜到萧震是怎么想的了。   男人想左了,苏锦并不拆穿,故意顺着萧震的话冷笑道:“是啊,侯爷有了心仪的女子,那人比我美比我尊贵,侯爷看她就够了,还看我做什么?”   这话咬牙切齿,又酸气冲天!   换成霍维章,定要凑过去搂住美人好好地发一番毒誓,什么我眼里只有你之类的,萧震却傻了,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转过去,盯着苏锦的后脑勺问:“你这话是何意?我何时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了?”   无理取闹的小妇人,也太胡搅蛮缠了。   他还敢委屈,苏锦噌地坐了起来,速度之快,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都被她甩出了风。   熟悉的淡淡清香迎面吹来,转瞬又对上她明亮漂亮的凤眼,萧震不禁心神一荡。夜里的苏锦,披散长发只穿睡衣的苏锦,瞪着眼睛发怒的苏锦,就像一只炸毛的火凤凰,既叫人敬畏,又叫人神往。   惊艳过后,萧震习惯地垂下眼帘。   他老实了,不想挨骂了,苏锦却偏要骂他,嗤笑道:“我是何意?侯爷何必与我装糊涂?白日我托侯爷替我照顾阿满,侯爷倒好,丢下阿满去寿宁长公主面前献殷勤了,平时见我总是绷着一张脸,到了长公主面前就有说有笑的,你什么心思还需要我说吗?”   若萧震真错了,被她打被她骂都是活该,可……   萧震皱眉,盯着苏锦反问道:“我何时与长公主有说有笑了?”他压根都没正眼看过寿宁长公主。   苏锦哼道:“反正我看见她对你笑了。”说完这句,苏锦神色一变,故意学寿宁长公主那样,情意绵绵地看着萧震,还嗲声嗲气地道:“侯爷不必谦虚,在我眼里,侯爷就是朝廷第一的英雄。”   萧震倏地红了脸。   寿宁长公主这么说,他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换成苏锦,萧震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好像苏锦真的把他当天下第一的英雄。   “瞧瞧,侯爷心虚了。”苏锦再次嘲讽道,“你敢说你不爱听?”   萧震沉默。   他爱听,只爱听她说。   苏锦继续自嘲道:“怪我不识趣,当时就该带阿满走远远的,不该打扰侯爷与长公主……”   “住口。”萧震突然斥她,目光严肃:“那是长公主,岂是你我可非议的,小心祸从口出。”   其实前面苏锦都是在装生气,目的是逼萧震说出心里话,现在突然被萧震沉着脸训了一嗓子,短暂的呆愣后,苏锦的火就真的上来了,爬到床沿,一边穿鞋一边高声骂道:“我就要说,凭什么她有脸勾引我爷们,我就……”   话没说完,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苏锦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好巧不巧地,正好跌在了萧震怀里。   萧震只是怕苏锦去窗前骂,叫下人听见,所以才拉了她一下,没想到苏锦这么不禁拉。   天气渐暖,她的睡衣也越来越薄了,两人刚挨上,萧震便意识到了不妥,立即就要将苏锦扶到一旁。苏锦不肯走,双手紧紧搂着萧震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侯爷不必推我,账我都分清了,只等侯爷给我一封休书,我马上带着阿满搬出去,不碍你们的好事。”   分账?   萧震脑顶突然蹭蹭地冒起一股火,敢情苏锦火急火燎地算账,是在算与他分家的账?她若变了心,不想与他做假夫妻了,只要苏锦开口,萧震马上放她走,可寿宁长公主算什么?完全是她臆想出来的罢了!   “胡说八道,我何时要写休书了?”任由小妇人挂在他怀里,萧震双拳紧握,低声斥道。   苏锦趴在他肩膀,小手赌气似的捶他后背:“你是没写,可你想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小手动,全身便如棉花似的跟着打颤,萧震身体一僵,气势跟着矮了下来,连忙保证道:“我萧震若有休妻之意,便叫我天打……”   “不许你说!”苏锦终于跪直了,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捂住了他嘴。   萧震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一双黑眸错愕地看着她。   苏锦默默地与他凝望,美眸倒映着灯光,是真正的情意绵绵。   忽然之间,萧震什么都忘了,眼里只剩下她,只有她。   苏锦瞅准机会,飞快挪开小手,整个人重新扑过去,准确地贴上了萧震的嘴唇。   羞答答的蜻蜓点水?   那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们的做派,苏锦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比她高一头多的魁梧汉子,苏锦才不想矜持,双手捧着萧震冷峻的脸,虎狼似的亲了起来,与那晚的偷亲判若两人。   等萧震反应过来,他的人都被苏锦摁倒了下去!   周围全是她身上的香,萧震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一个叫他别再抗拒心爱的女人,一个不停地提醒他,这是好兄弟冯实的妻子。   理智最终战胜了私心,萧震一把将苏锦扯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子罩在她身上,连脑袋也罩住,萧震才紧紧地抱住苏锦,隔着被子抵着她的脑袋哀求道:“锦娘,别这样。”   如果说苏锦刚刚还是一头母狼,被萧震一盖一抱,那么强势那么有力,苏锦立即就变成了一只乖乖的小羊羔。无论是十年前的沈复还是做了多年夫妻的冯实,两人对她都算言听计从,沈复少有机会碰苏锦,冯实呢,就算在被窝,冯实也都是听苏锦的。   然而现在,终于有个男人敢管她,并且有力气管她了!   那种强势,叫苏锦深深的着迷。   因此,虽然好事被萧震打断,光凭这一抱,苏锦就不气了,更何况,萧震第一次唤了她锦娘。   寂静又闷热的夜里,两人的呼吸都很急。   苏锦率先平静下来,咬唇问他:“你,你不喜欢吗?”   萧震喜欢,喜欢地要死,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说话,小妇人的声音落寞下来:“我懂了,侯爷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亲你。”   误解而已,谁不会?苏锦坏坏地想。   萧震有苦不能言,半晌才答非所问:“我对长公主没有任何杂念,你别再那么说。”   他不想听。   男人委屈巴巴的,苏锦心软了,哼道:“流水无情,就怕落花有意。”   萧震皱眉,回想寿宁长公主试图往他身边凑,还说什么“第一英雄”,忽觉苏锦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遂道:“她怎么想与我无关,无论今日之前还是今后,除了必要的君臣之礼,我不会与她多说半个字。”   苏锦意味不明地哼了哼。   萧震头疼,还要他怎么保证?   “侯爷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侯爷答了,以后我便不再胡乱猜疑。”苏锦幽幽地说。   萧震立即道:“你说。”   被窝里许久无言。   就在萧震心里又开始打鼓的时候,小妇人终于问了:“在侯爷眼里,我与长公主,孰美?”   ☆、第68章   在萧震眼里, 苏锦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美到只看一眼, 就让人觉得她是个妖精。曾经萧震只把苏锦当好兄弟的媳妇看待,那时候苏锦妖,萧震暗暗替好兄弟担心, 怕小妇人背着好兄弟偷人,现在苏锦对他妖, 萧震便时而甜蜜,时而煎熬。   至于寿宁长公主, 确实是个美人, 可外人美不美,与萧震无关。   “说话啊。”苏锦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妇人那点力道,给萧震挠痒痒都不够,但萧震却被她推得心颤肝也颤,动动嘴唇,硬着头皮道:“她, 她不及你。”   这大喘气,苏锦差点没被他气死, 还以为萧震要说寿宁长公主比她美呢!   幸好萧震还没笨到家。   苏锦缩回手,低低问:“侯爷说的是真心话?别是哄我的吧?”   萧震松开裹着她的被团,躺平了, 闭上眼睛道:“字字真心。”   苏锦偷偷笑了,拉下被子,老老实实地侧躺着看他, 再也不乱动。   萧震全身僵硬,不好意思让她如此端详,又不敢转过去,怕她生气。   看了会儿,苏锦投桃报李,细声道:“其实长公主眼光挺好的,侯爷在我眼里,也是天底下第一的英雄好汉。”只要萧震对外面的莺莺燕燕没动心,那别的女人看上萧震,只说明萧震太好,苏锦作为他心里的人,该骄傲才是。   萧震耳朵又热了,结巴道:“你,你,不说以前,单说现在,老将里有柴老英雄,同辈中霍兄亦不输我,萧某粗人一个,空有一身力气,如何敢称天下第一?这话你在家里说说便可,千万别对旁人提及,免得贻笑大方。”   苏锦笑,丹凤眼稀罕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柔声道:“你有你的评判,我有我的,反正在我眼里,侯爷最好。”   小妇人声音轻柔似水,听得萧震又惭愧,又忍不住地浑身舒坦。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你夸我美,我夸你英雄,自有一种甜蜜悄悄蔓延。   看够了,苏锦撑起胳膊,凑到萧震耳边道:“白日阿满说你偷偷看我,我很欢喜。”   说完,苏锦心满意足地转向里面,寻个最舒服的姿势,睡觉。   萧震睁开眼睛,想起苏锦对镜梳妆的娇俏模样,半是甜蜜,半是空虚。   .   春风渐暖,江南处处好风光,百姓们纷纷合家出游,宫里的正德帝也坐不住了。正德帝当初就藩辽东,附近草原辽阔,正德帝空闲时经常去草原跑马狩猎,就像野惯了的骏马雄鹰,天天让他待在一个地方,正德帝怎么受得了?   二月中旬,正德帝决定到金陵城东侧四十里地外的皇家行宫小住一个月,钦点了皇子、文武大臣随行,正德帝带了几位当宠的后妃,也允许臣子们带上一两位家眷同乐。   萧震回来后,问苏锦想不想去。   这样的盛事,苏锦不想去才怪!   于是二月底,苏锦带着阿满坐上马车,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一起去了行宫。   贵人们住大院子,萧震苏锦分到了一个两进的小院,隔壁就是霍维章的院子。   男人们还在当差,苏锦与丫鬟们简单地收拾了下小院,隔着墙就能听见霍维章的夫人华氏轻声叮嘱丫鬟的声音。确定霍维章带了华氏来,没有带那些小妾,苏锦很高兴,派丫鬟去问问华氏收拾好没,她想带女儿过去串门。   华氏直接来这边见她了。   “伯母安好。”阿满甜甜地唤道,大眼睛看向华氏身后的一对儿兄妹,继续唤道:“云腾哥哥,温清姐姐。”   霍云腾今年十三岁,是华氏为霍维章生的嫡长子,少年郎自幼习武,容貌完全继承了霍维章的优点,俊俏风流,如一株挺拔的青柏,但性格又酷似母亲华氏,稳重有礼。   “阿满。”看着阿满花骨朵似的小脸蛋,霍云腾目光温柔地道。   少年旁边,是霍维章唯一的嫡女霍温清。霍温清今年十岁,与哥哥相反,她五官更似华氏,清秀有余而艳丽不足,但小姑娘的一双长眉随了霍维章,不怒自威,隐隐有股英气,华氏靠自己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妾室们没一个敢到她面前耀武扬威,而霍温情也将六七个庶妹制得服服帖帖的,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当家了。   与阿满这种打小就被父母捧在掌心宠爱的娇花相比,霍云腾兄妹更像是长在山里的花木,骨子里就有种强韧。   但家世性格的不同,并不妨碍霍温清对阿满的喜欢,与家里那些庶妹相比,霍温清更喜欢天真无邪又机灵聪明的阿满。   “阿满好像长高了。”霍温清笑着道。   阿满爱听,傻傻地摸了摸脑顶,仰头朝娘亲笑。   “跟哥哥姐姐去玩吧,别乱跑。”苏锦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了霍家兄妹,以前苏锦自认会教孩子,但见到霍家兄妹,苏锦才发现,论教育子女,她比华氏差远了。   孩子们去玩了,苏锦故意挖苦霍维章,对华氏道:“我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姐姐。”   华氏笑道:“为了争这个长脸的机会,后院差点闹出一条人命来,侯爷一气之下就定了我。”   这就叫想来的来不了,不想来的却来了。   苏锦握住她手道:“管他呢,姐姐来最好,咱们两家有伴了。”   华氏点点头,陪不陪男人不重要,出门逛逛,还有谈得来的姐妹为邻,挺好的。   大人们正聊着,外面丫鬟突然急匆匆跑过来,通传道:“夫人,三殿下与少爷来了。”   苏锦一惊,众人刚抵行宫,正是乱哄哄安置的时候,三殿下怎么来了?   互视一眼,苏锦、华氏同时出去迎接。   周元昉、阿彻已经进了门。   两个小少年都是一袭圆领长袍,只是周元昉衣料更为华贵,神色偏阴郁,反观阿彻,静如美玉,所以都是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但两人并肩一站,即便穿同样式的衣裳,也不会让人产生混淆之念。   苏锦、华氏先向周元昉行礼,阿彻再给母亲、华氏行礼。   周元昉抿着小嘴儿,眼睛瞄向两位夫人身后。   恰在此时,隔壁霍家小院里,传来了阿满兴奋的声音:“云腾哥哥,这里有只蝴蝶,你快帮我抓它!”   周元昉自然听得出阿满的声音,只是那甜甜的亲昵的“云腾哥哥”,却一点都不好听!   ☆、第69章   苏锦知道两个小少年是来找阿满玩了, 一边请周元昉去厅堂里坐, 一边派人去接阿满回来。   华氏轻声告辞, 苏锦送她出门。   两人走到门口,如意、秋菊领着阿满回来了,霍家兄妹并没有跟随。   苏锦诧异霍家兄妹的懂事, 华氏看着阿满酷似苏锦的漂亮脸蛋,想到三殿下望向墙头的目光, 若有所思。   “姐姐慢走,明日咱们再聚。”牵着女儿, 苏锦笑着对华氏道。   华氏颔首, 叫苏锦快些去里面招待贵客。   苏锦目送华氏转弯,这才牵着女儿前往厅堂。   阿满去年八月底抵达金陵,至今已经半年多没见过三皇子了,但三皇子经常让哥哥捎带礼物送她,所以阿满还记得三皇子这个玩伴,只是三皇子的样子有些模糊了, 路上阿满忍不住问娘亲:“三殿下长高了吗?”   苏锦道:“长了,跟哥哥一般高。”论生辰, 周元昉只比阿彻小几个月而已。   阿满眨眨眼睛,好像在想哥哥有多高。   院子小,娘俩很快就到了厅堂前, 里面周元昉、阿彻都站着呢。   “先给三殿下行礼。”松开女儿之前,苏锦低声嘱咐道。   阿满乖乖点头,瞅瞅里面略显面生的三殿下,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好像在生气,阿满不由地有点怕,迟疑着走过去,低头行礼道:“阿满见过三殿下。”   周元昉嘴唇抿得更紧了。   他在宫里见过的女孩子们,见到他都会如此行礼,周元昉视若无睹,但阿满不一样,他把阿满当伙伴,当可以亲近的自己人,以前在辽东的时候,阿满见到他会甜甜地喊“世子哥哥”,周元昉喜欢那样的阿满,不喜欢眼前这个规规矩矩的阿满。   “免礼。”周元昉硬邦邦地道。   阿满直起腰,视线一转,朝亲哥哥笑了,一边跑过去一边甜甜唤道:“哥哥!”   阿彻摸了摸妹妹脑袋。   苏锦知道周元昉不待见她,识趣地去了后院,让三个小孩子自己玩,有阿彻与丫鬟们在,苏锦很放心。   大人走了,三个孩子分别落座,周元昉坐在主位上,阿彻坐在他左下首,阿满想哥哥,跟哥哥挤在一张椅子里,反正都是孩子,兄妹俩挨着也不嫌挤。   “谁是云腾哥哥?”周元昉盯着阿满问。   阿彻倒是知道霍云腾,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度过,每年与霍云腾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对霍云腾也不是很熟悉。想到妹妹叫人家哥哥叫的那么甜,阿彻也有点吃味儿,周元昉一问,阿彻便低头,想听妹妹怎么说。   阿满认真地向三殿下介绍:“云腾哥哥是霍伯伯的儿子。”   京城就一个姓霍的大人物,周元昉马上明白了。   他想也不想地命令阿满:“以后不许你叫他哥哥。”   阿彻吃惊地抬起头。   周元昉只盯着阿满。   阿满呆呆问:“为什么不叫哥哥?”云腾哥哥,温清姐姐,娘这么教她的。   周元昉指指阿彻,严肃地道:“因为只有我与阿彻对你最好,其他人都不是哥哥。”   这么一说,阿满想起了三殿下送她的各种小礼物,尤其是那个漂亮的连娘亲都会经常跟她借的胭脂盒。阿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三殿下对她确实很好,可是……   歪着脑袋,阿满看着周元昉道:“云腾哥哥对我也很好,他帮我晃秋千,还陪我与温清姐姐放风筝。”   晃秋千、放风筝?   周元昉很生气,他都没有机会陪阿满玩!   生气的三殿下眼神更凶了,阿满害怕,往哥哥身边缩了缩。   阿彻默默旁观,隐约猜到了几分。给周元昉当了这么久的伴读,阿彻早已发现,周元昉对他在意的人或物有种独占欲,其中包括正德帝,也包括妹妹阿满。儿子在意父亲,想成为父亲眼里最优秀的那个儿子,这是血脉之情,阿彻理解周元昉,但阿彻不赞同周元昉独占妹妹的念头。   阿满是他的妹妹,阿满叫霍云腾哥哥是礼数。   让妹妹继续坐着,阿彻离开座椅,正色对周元昉道:“殿下,家父与安平侯是故交,阿满喊霍公子哥哥与喊霍姑娘姐姐都是礼数,礼数不可废。”   对周元昉而言,阿彻既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小夫子,周元昉起初不喜阿彻管他,可偏偏阿彻的话都很有道理,周元昉无法反驳,渐渐就习惯听从阿彻的建议了。   礼法不可废,周元昉想了想,又对阿满道:“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许你跟他玩。”   阿满张开小嘴,什么叫“瘦瘦不亲”?   阿彻替妹妹反驳周元昉:“阿满还小,普通玩耍不必顾忌,何况彼此都是打小认识的伙伴?否则真若避嫌,那以后殿下也不宜再送阿满礼物。”   “你!”周元昉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瞪着处处与他作对的伴读。   阿彻目光平静。   兄妹俩都气他,周元昉忽的冷笑,甩手道:“我以后不送行了吧?当我稀罕送?”   言罢,周元昉拂袖而去。   阿彻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弯腰,笑着与妹妹道别:“哥哥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妹妹。”   阿满依赖地拉住哥哥,她还没跟哥哥待够呢。   阿彻必须去追周元昉了,无奈地拨开妹妹的手,狠心离去。   阿满巴巴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大门口。   外面,阿彻已经随着周元昉走出一段距离了,回头见妹妹还站在那儿,他招手道:“进去吧!”   阿满大声问:“哥哥下次哪天回来?”   女娃娃声音清脆,周元昉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回头看。   .   两个小少年走地太意外,苏锦好奇地跟女儿打听。   阿满听不懂后来哥哥与三殿下说了什么,只记得三殿下跟她说的几句话,譬如三殿下不许她与云腾哥哥玩,不许她叫云腾哥哥,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句,三殿下说他以后都不会再送她礼物了!   阿满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苏锦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孩子们玩耍,确实会有争风吃醋的时候,你明明是我最好的伙伴,怎么可以去与别人玩之类的,可,三殿下对女儿的独占欲未免也太强了,普通的男娃还好说,但三殿下是皇子,是未来的王爷,如果三殿下持续这么想……   虽然女儿才六岁,但苏锦不禁想到了女儿十五六的时候,她的女儿,一定是个美人。   想到这里,苏锦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此事关系太大,夜里进了寝帐,苏锦跪坐在床上,叫窗边假装慢吞吞通发的男人快过来:“侯爷别梳了,我有事与你商量。”   萧震一听,立即放下牛角梳,大步走了过来。   苏锦让他先坐下,等萧震上了榻,苏锦跪着挪到床沿前,伸手去放挂在两侧的帐子。   三月温暖,她穿着单薄的红纱睡衣,不动还好,胳膊一抬,那衣料就显得清透,萧震无意间瞥到了一抹影子,惊得他心颤肉跳,忙垂下眼帘。然而垂下了,还能看见她的睡裤,薄薄一层衣料覆在小妇人的腿上,宛如红纱罩脂玉。   萧震闭上眼睛,只觉得随着夏日即将来临,与她在一起的晚上越来越难熬了。   “侯爷,你说,三殿下该不会喜欢阿满了吧?”   男人胡思乱想,苏锦心里只有女儿,放下能隔点音的帷帐,苏锦跪坐在萧震对面,低声与他道。   萧震很是意外,抬头看她:“何出此言?”   苏锦就把白日三个孩子相处的情形给他叙述了一遍。   萧震却无法将十岁的三皇子、六岁的女儿与儿女私情联系到一处,特别是三皇子那句“以后再也不送阿满礼物”的话,分明是孩子间的赌气。   “孩子玩闹罢了,你不必担心。”萧震语气轻松地道。   苏锦瞪了他一眼,哼道:“从小看大,阿满总有长大的时候,三殿下小时候就这么占着阿满,你敢保证他大了就舍得仙女似的阿满嫁给旁人?”   仙女似的阿满……   萧震莫名脸热,这女人,自己臭美,夸起女儿来也毫不矜持。   不过,瞥眼长发披肩的苏锦,肤白胜雪,似一朵娇艳海棠,萧震忽然也担心起来,如果阿满真长成苏锦这样,三皇子定会喜欢。等到那时,三皇子是王爷还是别的什么,谁说得准?皇家男人若看上谁,怕是难躲。   “你不想阿满嫁给他?”沉思片刻,萧震问道。   苏锦叹气,发愁道:“我这样的身份,你不嫌弃我,你娶我也与皇家无关,所以皇上不反对,可三殿下……就怕阿满受委屈。”萧震已经十分富贵了,苏锦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何必让女儿去给三殿下当妾,还要各种担心惦记?   明白了苏锦的想法,萧震做主道:“以后少带阿满进宫,下次阿彻回来,记得叮嘱他,不可再在三殿下面前提起阿满。”三殿下毕竟还小,时间一长,他自会忘记幼时的玩伴。   苏锦赞成地“嗯”了声。   商量出了结果,苏锦弯腰往里爬,宽松的睡衣自然下坠,勾勒出小妇人婀娜的背部线条。   萧震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要移开视线时,那画面却已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 ☆、第70章   生了一场气, 周元昉整整三日都没与阿彻说话, 除了在父皇母后面前的敷衍。   正德帝心里全是朝堂大事, 没注意幼子的异样,皇后看在眼里,私底下将阿彻叫到身边询问。   阿彻如实相告。   儿子“争风吃醋”的心思太明显, 皇后好笑,对阿彻道:“殿下身边少有真正的伙伴, 对下人颐指气使惯了,与你或阿满这样的伙伴置气时, 他不懂该如何处理, 一气之下就端出了皇子的架子,但绝非真的轻视你们兄妹。”   阿彻低头道:“微臣明白。”   皇后渐渐收了笑,问他:“你可有法子解开殿下的心结?”   皇后笑,是因为她看到了儿子幼稚的一面,但皇后也从此事上发现了儿子性格的缺陷。皇后知道该怎么教导儿子,但她虽为母后, 每日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却远远不及阿彻,所以皇后想培养阿彻成为儿子的良师益友, 遇事时可及时提醒儿子。   阿彻看眼皇后,恭声道:“殿下前两日都处于盛怒之中,怕是听不进微臣的劝说, 故微臣一直在等,本欲于今晚与殿下进言,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赞许道:“避其锋芒, 很好,那你准备怎么说?”   阿彻低声解释了一番。   皇后看着对面十一岁的小少年,心底不由泛起一丝羡慕,若她的元昉也能像阿彻这样明白事理,凡是都沉得住气,她就不用再操心什么了。   离开席位,皇后走到阿彻面前,微微弯腰,轻轻抱住了阿彻,低声在他耳边道:“阿彻,元昉对阿满说,只有你们俩才是阿满的哥哥,可见元昉已经将你视为手足兄弟了,故我希望,你也会将元昉当成亲弟弟,保护他,提点他,辅佐他。”   最后三个字,皇后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微风,似有若无。   阿彻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娘娘教诲,微臣铭记在心。”   晚上,周元昉要睡了,小太监在外面通传,说是冯彻求见。   周元昉小脸沉了沉。   近身服侍他的太监曹禄见了,心中叫苦,这位小祖宗真是难伺候啊,冯彻不来服软,殿下生气,现在冯彻来了,殿下居然还是生气,到底想怎样?   弯下腰,曹禄赔笑道:“殿下,冯公子此时求见定有要事,您还是见见吧。”   有了梯子,周元昉这才应许。   阿彻进来了,曹禄识趣地去外间守着。   周元昉身穿白色中衣坐在床边,目光阴沉地盯着阿彻。   阿彻并不怕周元昉,至少现在他不怕,一个人若阴晴不定,脸上表现出来了,旁人便可以提前防备或改变与他相处的对策,可怕的是那种将所有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的人,譬如正德帝、皇后,譬如大皇子端王,譬如,内阁首辅沈复。   “你来做什么?”一片沉默中,周元昉最先沉不住气了,瞪着阿彻问。   阿彻笑了笑,打开手里的书册,让周元昉看。   周元昉低头,就见书里夹着一片金黄的树叶。   周元昉莫名地看着阿彻。   阿彻跪坐到周元昉脚边,托着书册道:“这是去年阿满送我的,侯府种了几棵银杏树,阿满说这片叶子最漂亮,要送给哥哥。我娘还告诉我,说阿满拣到树叶后就藏起来了,一直等到我回家,她才将树叶拿了出来。”   周元昉再看那金黄的银杏树叶,突然很嫉妒!   他送了阿满很多东西,阿满却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除了当年送他的两个大包子。   “如果殿下肯息怒,我愿将这片树叶送给殿下。”阿彻抬头,目光诚恳。   周元昉抿抿嘴唇,眼里的戾气几乎已经全消失了。   阿彻笑着合上书。   周元昉瞥见书名,奇怪问:“你在看《道德经》?”老子是古代大贤者,周元昉曾经想读读这本,但父皇与夫子都说他年纪还小,不必急着读老子。   阿彻道:“我也是随手翻翻,多有不懂之处,但白日读到这段,颇受启发。”   说完,阿彻翻了两页,指出一段文字,让周元昉看。   周元昉一边看,一边低声念了出来:“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之胜刚,弱之胜强。”   等周元昉的声音落下去,阿彻道:“我还没去请教夫子,但我认为,这句可以理解成,两方相处,当我处于弱势时,如果我想要从对方手中得到什么,那我可以先送对方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对方满意了,我再开口便容易得偿所愿。如同现在,我想殿下息怒,先送殿下一样殿下心仪的礼物,殿下一高兴,事情就成了。”   周元昉看看阿彻,再看手中的书册,眉头皱了起来。   阿彻循循善诱道:“我侍奉殿下,理应尽力让殿下舒心,换成殿下想要从别人手里得到什么,如果殿下无法强取,不如先示好,等那人欢喜了,也许无需殿下开口,那人便会主动将殿下想要的东西送给殿下。”   阿彻是在教周元昉如何取悦正德帝。   周元昉却第一个想到了阿满。   他想阿满只叫他哥哥,只与他玩,可阿满不听话,他还管不了。按照阿彻所说,下次再见阿满,他应该先哄阿满开心,哄得阿满最喜欢跟他玩?   阿满之后,周元昉才想到了父皇。他想要父皇的宠爱,想要父皇的倚重,想要本就该属于他这个嫡子的太子之位。但父皇不肯轻易给他,周元昉强求不得,所以,他该想办法取悦父皇,等到父皇最器重他那天……   思及此处,周元昉再次看向阿彻,眼眸明亮。   阿彻看懂了周元昉的眼神,既然周元昉明白了讨人欢心的重要,阿彻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殿下,天下父母,无不望子成龙,殿下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父母希望你做到什么,你事事做好,这便足矣,无需与任何人比较。”   周元昉是唯一嫡出的皇子,这是端王、英王再怎么努力也越不过去的优势,只要周元昉言行举止没有过错,哪怕周元昉只是平庸之才,正德帝要将那个位置交给别人,都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周元昉天资聪颖,读书习武都有慧根,唯二的缺陷,一是年幼,一是性情。   所幸正德帝年富力强,周元昉还有大把的时间。   有皇后的提点,阿彻清楚周元昉该变成什么样,他要做的,就是帮周元昉改正那些缺点,哪怕改不了,也要周元昉暂时收敛。   .   来行宫的第十日,正德帝领着端王、英王以及几位武将去跑马,跑着跑着,晴朗的天空突然变了脸,似乎雨水将至。正德帝立即带人原路返回,可惜牧场辽阔,众人跑到一半,雨水从天而降,不算大也不算小,很快就将众人淋湿了。   “行了,又不是弱质女流,淋点雨算什么!”正德帝突然勒住缰绳,放眼四方,豪爽道:“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盛赞江南烟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就来场雨中放马,好好感受下金陵城的雨景!”   陪在正德帝身边的都是武将,尤其萧震、霍维章这些辽东旧部,他们连北地大雪都不怕,又岂会在乎这场柔风细雨?   马上的帝王、武将们放声大笑,跟随的太监公公们却着急了,只是着急也没办法。   行宫里头,皇后正招待寿宁长公主,天色一变,皇后就派人迅速准备马车去接驾。马车出发了,皇后亲自赶到行宫外面,等候帝王归来。   皇后这么做,只是出于本分,其他妃嫔却不想让皇后一个人出风头,打扮一番,匆匆也来陪皇后接驾了,力求等会儿让皇上感受到她们发自肺腑的关心。   寿宁长公主也来了,但她关心的不是正德帝,只想抓住所有能接近萧震的机会罢了。   等了快小半个时辰,远处的烟雨中终于出现了男人们浩浩荡荡的身影。   寿宁长公主站在伞下,不禁踮起脚尖,眺目远望。   武将们多魁梧高大,可寿宁长公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萧震,骏马靠近,男人身上的圆领长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衣衫下的身躯仿佛山石,强壮结实,肌.肉间的纹络都被衣袍勾勒了出来。   这样强健的身体,寿宁长公主忽觉浑身发软,再看萧震淌着雨水的冷峻脸庞,寿宁长公主目光越发痴迷,只想变成一缕风飘到萧震身边,一圈一圈地缠住他,缠住他山岳般雄伟的身躯。   “都散了吧!”马队一停,正德帝朗声笑道。   其他武将可以走,萧震的职责就是护卫帝王,所以他与几个侍卫留了下来,一直将帝王送回寝宫,萧震才快速往外走。   “侯爷留步!”   身后有人喊他,尖细的声音是应该是位公公,萧震回头,就见一位年轻的公公冒雨朝他跑来,手里拿着一把伞。烟雨蒙蒙,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女人,身边有宫女为她撑伞,伞檐遮挡了女子的面容。   “侯爷,长公主从此经过,见侯爷冒雨而行,长公主特意命小的前来送伞。”   年轻的公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深意的朝萧震笑道。   萧震脸都黑了,这个寿宁长公主也忒不要脸了,他家有娇妻,用得着她来送伞?   “萧某粗人一个,不喜用伞,告辞。”   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寿宁长公主的“好意”,萧震径直离去,连声谢都没提。   年轻的公公追了两步,实在追不上,气恼地去回话。   寿宁长公主没听出公公话里的责怪,她呆呆地望着烟雨中萧震高大的背影,只觉得不用伞的男人好有英雄气概啊!   萧震转弯时,余光瞥见寿宁长公主还站在原地,多半是在看他,顿时更火大!   公然觊觎有妇之夫,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公主?   换个人被公主看上,怕是会暗暗窃喜,萧震一点喜也没有,有的只是怒火。   不过,当萧震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那条巷子,当他看见家门口撑伞而立盼他归来的小妇人,萧震满腔的怒火登时飞去了天边。   这才是他想要的那把伞。 ☆、第71章   下雨了, 苏锦一点都不担心萧震。   就萧震那块头, 风雪都压不倒他, 何况江南的毛毛细雨。   不过,听到隔壁霍维章回来的动静,苏锦就有点坐不住了。阿满在厢房午睡, 苏锦撑起一把青纸伞,自己去门口等着。春风细雨, 空气清新,苏锦一边等自家汉子一边赏雨, 也不觉得无聊。   等着等着, 幽静的小巷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穿了一条深色的圆领长袍,高大得就像一棵移动的大树,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毫不在意,不急不缓地走着, 看到她后,他的脚步反而变小了, 不知在想什么。   没料到她会出来等他吧?   苏锦笑了笑,撑着伞走下门前的青石台阶,一手提着裙摆, 迈着碎步前去接他。   注意到小妇人提裙的动作,萧震立即加快脚步,他多走几步, 她就可以少走一段。   男人龙行虎步,冒雨疾行过来,衣袍拂动猎猎作响,苏锦与他面对面,很快就注意到了萧震被湿衣勾勒出的雄伟身躯,那肩膀,那手臂,那胸那腰那腿,直看得苏锦步子迈不动了,伞也举不动了,只想倒在萧震怀里,随他扛随他抱。   认识萧震这么久,苏锦还是第一次直面萧震如此“不雅”的一面,以前虽然两人夜里睡在一张榻上,但萧震中衣宽大,他又特别注意举动,苏锦很难在眼睛上占萧震半点便宜,想叫他占,他和尚似的不解风情。   苏锦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故意放低伞面,掩饰自己的窥视。   谁说只有男子喜欢看美人呢,遇见萧震这样的极品武将,怕是没有几个女子能管住眼睛。苏锦甚至能理解寿宁长公主对萧震的着迷,但理解归理解,苏锦是绝不会将萧震拱手让人的,只要萧震不变心,别人拿十座金山来换,苏锦也不换。   “你,你怎么出来了?”   小妇人的脸庞被伞挡住了,萧震担心地看着她脚下问,见苏锦的绣花鞋面上沾了些雨水,萧震挺拔的眉峰立即皱了起来,怕娇滴滴的她因此着凉。   “刚刚安平侯回来了,侯爷迟迟不归,我有点担心。”伞底下,苏锦瞄着萧震的腰带道,大概是心不在焉,她的声音仿佛馋了水儿,既柔且媚,如周围的细雨绵绵,虽然落下去了,却还留着几分氤氲湿气在耳边。   萧震看不见她的脸,可他听出苏锦话里似乎有撒娇之意,好像在说:我来接你了,是不是很好?   萧震当然觉得她好,他孤零零一个莽汉子,居然也有被女人送伞的一天。   他的念头刚落,苏锦也反应过来了,忙举高雨伞凑到他身边。   萧震低头,恰好苏锦抬头看他,两人便彼此看了个对眼。   烟雨濛濛,小妇人姣好的脸蛋白如梨花,细细的黛眉黑亮的丹凤眼,仿佛出水芙蓉开在面前。   青伞底下,大将军发冠全湿,水珠沿着他冷峻的脸庞滚落,就像被江水拍打的岸石,坚定无畏。   苏锦好喜欢这样的萧震。   她痴痴地望着他,眼神迷离,红唇微张。   萧震突然紧张起来,小妇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小时候梦里出现的要吃他的妖精,露出獠牙之前的妖精,都是美艳的,令人无法自拔的。   “你,你自己撑,我不碍事。”萧震僵硬地从伞下跨了出去,耳根泛红。   “我出来就是为了给侯爷送伞的,侯爷不撑,那我也不撑了。”叫他跑,苏锦一赌气,随手就将伞扔了出去。   青纸伞伞檐落地,原地转了几转,还没停稳,忽的被一只大手提起伞柄,转眼就重新撑在了小妇人的头顶。   “我不要。”苏锦气冲冲跑了出去,背对萧震站着,“怪我自作多情了,明知侯爷避我如蛇蝎还巴巴地往侯爷跟前凑,侯爷自己撑伞回去吧,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她才说几个字时,萧震就重新追了上来,一把伞几乎全部罩在苏锦脑顶。看着她淋了雨水的侧脸,听着她委屈的抱怨,萧震登时头大,急着解释道:“我没有避你……”   “那你刚刚跑什么跑?”苏锦猛地扭头,瞪着他问。   萧震动了动嘴,没话说了,谁让他确实跑了?   “不用你撑。”苏锦推他一把,又要出去。   萧震本能地拽住她手腕,强势地将小妇人拉了回来,苏锦手腕被他牵着,人却背对着他,一副只要萧震放松力道,她就继续跑的样子。   萧震不敢松手,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个理由,笨拙地道:“我,我不是想躲你,是,是我太高了,这伞小,两个人用多半都会淋雨。”   苏锦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此话当真?”   萧震连忙点头。   苏锦抿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再抬起来时,小妇人就从炸毛的母鸡变成了刚出生不久的雏鸟,扭捏地往萧震身旁靠了靠,低头道:“咱们挨近点,就都不用淋雨了。”   她一靠近,萧震身上的水都要被自己的体温给蒸干了。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震是再也不敢提出让她自己撑伞了,只好将伞往她那边移。   苏锦左右看看,忽的挽住他撑伞的手臂,小鸟依人似的半靠着他,同时将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萧震:……   他半边身体都要僵了,僵硬地走着,胳膊肘碰到了什么,萧震赶紧往自己这边躲。   苏锦没再追,能这样挽着他,苏锦暂时就很知足了。   两人谁都不说话,雨水连续的砸在墙头瓦上,咚咚咚的好听。苏锦脸贴着萧震结实的手臂,手挽着他紧绷的手腕,干脆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小时候家里下雨,大伯母就是这么挽着大伯父的胳膊,那时候我就想,将来我要嫁一个比大伯父还高大魁梧的丈夫,然后也这么挽着他。”   她回忆幼时的可怜,萧震心里忽的一片柔.软。   其实,他也喜欢被她这样依靠着,喜欢为她撑伞。   只可惜路太短,仿佛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家门口。   苏锦主动松开了萧震胳膊,但依然站在他身旁。   “我先送你回后院。”萧震低声道。   苏锦偏首嘀咕:“侯爷难道还要回前院沐浴更衣?是怕丫鬟看不出咱们是装的吗?”   萧震沉默。   夫妻俩一起回了后院,如意见两人衣裳都湿了,体贴地派小丫鬟去水房烧水。   苏锦领萧震去了西边专门供二人沐浴的浴室。   浴室很大,中间摆了一张四幅的山水屏风,屏风南侧是临窗的长榻,屏风北侧放着足够夫妻一起用的香柏木浴桶。   苏锦背对萧震道:“我洗的慢,一会儿侯爷先洗,我在这边等着,侯爷洗完再去东屋,我晚点,丫鬟们必不会起疑。”   萧震支支吾吾的,觉得这么安排不妥,可如果他马上出去,确实会叫丫鬟们起疑。   “难不成,侯爷害怕我偷看你?”他迟迟不答应,苏锦声如蚊呐地问,低着脑袋,小手攥着帕子。   “我绝没有那么想。”萧震红着脸道。   苏锦哼了哼,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偷窥般,丫鬟们端水进来再出去后,苏锦就搬把椅子放到榻前,她背对屏风面朝榻坐着,还抓了一条巾子蒙住眼睛,故意使劲儿地勒了勒巾子两端。绑紧了,苏锦幽幽道:“这样,侯爷可放心了?”   萧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从来都没有担心她会偷窥,萧震只是,自惭形秽,怕她无意瞥见。   她那么白,阿满阿彻也都随了她,就他,老铜似的黑,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快去吧,洗完喝碗姜汤,别着凉了。”苏锦柔声催道。   萧震心情复杂地嗯了声,然后快步走到屏风之后。薄纱做的屏风,确实能挡住视线,但隐隐约约地也能窥见对面的影子。萧震侧对屏风站着,一边宽衣一边用余光盯着苏锦,他知道她不会看,可萧震就是紧张。   以最快的速度褪了衣裳,萧震抓起浴桶旁的水瓢,从桶里舀水泼到自己身上。   一会儿苏锦还要洗,萧震不想弄脏里面的水。   “什么声音?”苏锦惊讶地转了过来。   萧震本来就在水桶北侧站着,闻声嗖的蹲了下去,只露出肩膀以上。   “我,我在泼水。”心头狂跳,萧震努力平静地道。   苏锦纳闷问:“你怎么不去桶里洗?”   萧震哑声道:“我习惯舀水洗。”   苏锦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转了回去。   就这么短短的功夫,萧震惊出了一身汗,草草再冲两下,赶紧抓起换洗衣袍披在身上。   “穿好了?”苏锦猜测问。   萧震最后整理一番衣袍,嗯了声。   苏锦扯下蒙眼的巾子,转身,就见萧震一桌整齐,头发却还绑着。   苏锦皱眉提醒他:“你忘了洗头。”   萧震摸下脑袋,垂眸道:“就当洗过了。”   “那怎么行,脑袋最容易着凉,必须用热水洗。”苏锦站了起来,捏着萧震的袖子将他往屏风后面拽,“这样,侯爷坐椅子上,我帮你洗头。”   萧震想拒绝,但看看苏锦捏着他袖子的小手,料想自己拒绝也是徒劳,只好从了她。   为了方便娇小的苏锦,萧震坐下后,腰杆几乎完全弯了下去。   苏锦一手拿着水瓢,一手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   萧震很舒服,他已经忘了上次有人帮他洗头是什么时候了。   苏锦愿意照顾他是真心的,但苏锦也想趁机占点便宜,洗着洗着,苏锦就发现萧震后颈偏下的地方有一道灰白的疤痕,露在衣领外的地方大概有一寸来长,剩下的被衣裳挡住了。   “侯爷,你这个疤是何时落的?”苏锦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点了点那道疤。   萧震脖子一紧,刚要告诉她那道疤痕的来历,忽然感觉小妇人抓着他后面的领子往上提了提。   紧跟着,苏锦手里的水瓢掉在了地上。   萧震的心,狠狠地颤了下。   头顶传来小妇人不容拒绝的坚定声音:“给我看看。”   萧震下意识地道:“陈年旧伤……”   “给我看看!”苏锦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她声音发颤,仿佛心疼地要哭了。   萧震拒绝不了她的眼泪,犹豫片刻,手与肩膀齐动,便将上衣褪到了腰间。   ☆、第72章   苏锦转到萧震身后。   男人宽阔坚.硬如石的背上, 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从后颈一直延伸到脊背中央, 上窄下宽,狰狞可怖。这是最吓人的一道大疤,萧震的整个后背还分布着无数小疤, 浑似一张被人胡乱划刻的树皮。   苏锦不受控制地酸了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伤,冯实也上过战场, 但冯实的伤比萧震少多了,轻多了。   “什么时候伤的?”苏锦情不自禁上前, 手指颤抖着触碰那道最狰狞的疤痕。   就像一只纤细的蝴蝶, 轻轻地落在了千年老石上。   萧震身体陡僵,他害怕她的接近,又贪婪她小心翼翼下的温柔。   闭上眼睛,萧震回忆道:“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战场。”   参军前,萧震抱着满腔卫国的豪情, 且他自信武艺非凡,定能活命回来。可是上了战场, 萧震才发现杀人并没有想象里的简单,即便那些都是匈奴敌人,可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中了刀会发出绝望的惨叫,倒下去的时候,他们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周围全是人,然而每个人都像森林中的野兽,只管往前冲,只管杀掉对面的异族。   那样的场景,逼疯了第一次上战场的萧震,他杀红了眼睛,忘了章法忘了枪招,完全是在凭借一股蛮力继续往前冲,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厮杀与防守。混乱之中,萧震杀死了一个匈奴大汉,与此同时,匈奴兵也从背后挥刀而下。   匈奴人的弯刀锋利极了,萧震虽然敏捷地往前逃,却还是被匈奴弯刀砍中。   直到今日,萧震也忘不了当时撕心裂肺的疼。   他大吼一声,一个回头枪.刺穿了对方心口。   没有时间包扎,萧震与无数的大周将士继续奋战了半日,那场战争才终于结束。   萧震失血过多昏迷了,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夕阳斜照,尸横遍野。   萧震当时觉得,他肯定要死了,与那些人一起跨上奈何桥,但他命大,昏睡三日后,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向身后的小妇人详述当时的危险,但苏锦想象地出来,她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都疼得叫娘,萧震被人砍了这么重的一刀……   苏锦心疼,后怕,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将军。   她曾经为萧震的魁梧英勇心生爱慕,她曾经为萧震的封侯拜将骄傲知足,此时此刻,苏锦心里只有后怕与庆幸,庆幸萧震活了下来,庆幸老天爷将这个男人留给了她。   趴在他肩,无视他湿漉漉的头发,苏锦别过萧震冷峻的脸,想要亲他。   萧震下意识地躲避。   苏锦扣住他下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回避的眼睛:“你已经三十了,一辈子能有多长?再来一次这样的伤,你敢保证一定能回来?”   萧震闭上眼睛,双拳攥得咔咔作响。   苏锦缓缓地亲他隐忍的脸,一手摸着他的刀疤:“要了我吧,多给我留些念想,在你能陪我的时候,让我多做几次你的女人。”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哗啦啦的朦胧了所有理智,萧震呼吸急促,似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猛兽。   可就在苏锦的手已经碰到他腰带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如意的声音:“侯爷,安平侯来了。”   就像一声佛号,萧震的理智突然回笼。   他迅疾地扣住苏锦手腕,艰难地道:“锦娘。”   短短两个字,却携带者一个铁血将军无法言说的哀求。   苏锦狠狠地咬在他后颈,松开后,苏锦转过去,背对他道:“你走吧,只要你跨出这房间一步,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碰你。”   萧震半晌没动。   水珠顺着发丝滚落,水越凉,理智就越清晰。   “这辈子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我为你做牛做马。”穿好衣服,萧震沉声道。   回应他的,是苏锦的狠狠一推,以及憋不住的哽咽。   萧震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走远一步,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跨出堂屋,窗外雨帘如注。   萧震深吸一口气,去了前院。   下雨天枯闷无趣,霍维章拎了两坛好酒来,见萧震迟迟才来,头发还没干,脸色比死了爹娘还臭,霍维章立即想到了那上头,一把窜了起来,一边抱酒坛子一边连声朝萧震道歉:“怪我来的不是时候,萧兄快去陪弟妹,我这就走。”   霍维章确实如他所说,眼睛毒的很,萧震有没有与苏锦同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今萧震终于开窍了,准备在这小雨蒙蒙的下午与苏锦圆房,霍维章当然要识趣。   “坐吧。”萧震抢走一个酒坛,闷闷地落座。   霍维章听他语气不对,不由坐到萧震对面,盯着萧震打量片刻,霍维章忽然叹气,一边倒酒一边道:“你这是何苦,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明明两情相悦,却要因为一个死人而不能结合。   萧震什么都没说,只是闷闷地喝酒。   两人一直喝到了天黑。   霍维章走了,如意神色复杂地来传话:“侯爷,夫人说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侯爷,在她康复之前,还请侯爷在前院就寝。”   萧震僵硬道:“知道了。”   如意低头退了出去。   萧震呆呆地看着门前的雨,耳边是她绝情的威胁。   只要你跨出这房间一步,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碰你。   心里苦,嘴里也苦,苦着苦着,萧震自嘲地笑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吗,为何还会难受?   难受的比挨了一刀还疼。   .   接下来几天,苏锦都没再见萧震,随便阿满去前院找爹爹玩,只要萧震在,苏锦就不离开后院。丫鬟们都看出来两人在闹别扭了,可是看出来又如何,苏锦不在乎,她就差脱了衣裳去求萧震要她了,萧震还是不肯踏出那一步,既然他如此清高,那就让他守着对冯实的兄弟情义过一辈子吧!   苏锦恨恨地想。   距离返程还有五天,绵绵的春雨终于停了,阳光明媚,春光灿烂。   萧震去伴驾了,苏锦牵着女儿去隔壁找华氏作伴。   华氏提议去外面逛逛。   行宫颇大,有内外两座花园,里面的供后妃游玩,外面的臣妇可随兴逛逛。   苏锦与华氏并肩走,霍温清牵着阿满小手走在前面,少年郎霍云腾陪着两个小姑娘。   阿满一会儿叫温清姐姐,一会儿叫云腾哥哥,小嘴儿可甜了。   苏锦看着霍云腾芝兰玉树的身影,心中忽的一动。   来行宫之前,苏锦压根没想过女儿的婚事,毕竟才六岁,可经过三皇子的事后,苏锦那方面就开窍了,现在有个样貌家世性情都好的少年郎在眼前,苏锦越想越觉得霍云腾不错。   她笑着问华氏:“一眨眼云腾都十三了,姐姐是不是该考虑云腾的婚事了?”   华氏瞅瞅儿子,柔声道:“不急,二十岁再考虑也不迟。”   华氏自己的婚姻算不得美满,轮到一双子女,华氏希望尽量随子女的意,她帮着把关便可。   苏锦飞快地算了算,霍云腾二十岁,女儿正好十三,如果两个孩子彼此有情,那还真可能成。   反正还有七年,到时候再看吧。   逛了会儿花园,苏锦与华氏在一处凉亭落座,孩子们在外面赏花扑蝶。   华氏无意看向西侧,然后朝苏锦扬了扬下巴,低声道:“寿宁长公主来了。”   苏锦扭头,果然看见了寿宁长公主母女,她不禁奇怪,放着里面的大花园不逛,寿宁长公主来外面做什么?   眼看寿宁长公主朝这边走来了,二女连忙起身,准备行礼。   “臣妇拜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扫眼华氏,目光很快落到了苏锦身上。   出门游玩,苏锦简单地打扮了番,头戴金簪,身穿红衣,年轻靓丽如十七八的新妇,明艳逼人。   寿宁长公主对萧震有意,如今见到萧震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免不了要暗暗与苏锦比较下,这一比较,发现苏锦不但长得美,人看起来也比她年轻十来岁似的,寿宁长公主的嫉妒之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身边有这么一个狐媚寡妇,怪不得萧震不肯正眼看她。   越嫉妒,寿宁长公主就越想教训教训苏锦。   她皮笑肉不笑地坐在了主位,再让苏锦、华氏落座。   苏锦与华氏都不想与她待着,但长公主露出要与她们聊聊的意思,她们便不好主动请辞。   远处霍家兄妹带着阿满来行礼。   阿满目不转睛地看着郭琳脚边的狮子狗,娘亲上次说帮她买,刚定下一只,只是狗狗太小了,还得在大狗身边再养养,然后还要教狗狗规矩。   寿宁长公主见了,笑着对女儿郭琳道:“你们小姑娘去玩吧,不许吵架。”   说完这句,寿宁长公主悄悄给女儿身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   小姑娘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寿宁长公主主动与苏锦、华氏说话。   聊着聊着,花丛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三女同时抬头,就见郭琳倒在地上,前面站着呆愣的阿满。   苏锦大惊,飞快赶了过去。   郭琳委屈地坐在地上哭,她的丫鬟指着阿满怒斥道:“竟敢推到郡主,还不快跪下!”   寿宁长公主为正德帝顺利登基立了大功,正德帝特赐外甥女郭琳为郡主。   小孩子玩闹,阿满刚刚确实撞了郭琳一下,但只是轻轻的一碰,没想到郭琳就摔倒了。   被丫鬟怒斥,阿满害怕地跑到娘亲身边。   苏锦抱住女儿,刚要关心郭琳的情况,身后忽然传来寿宁长公主不悦的质问:“怎么回事?”   郭琳的丫鬟再次告状。   寿宁长公主看向苏锦。   皇家威严在那儿,苏锦不得不拉着女儿一起跪下,替女儿求情:“阿满无意冲撞了郡主,求长公主宽恕。”   寿宁长公主弯腰,心疼地问自家女儿:“摔哪了,疼不疼?”   郭琳指着脚踝,痛苦地喊疼,眼里却没有泪水。   苏锦不好开口,华氏恭敬地替她与阿满求情。   寿宁长公主哼了哼,不满地瞪着苏锦道:“看在安平侯夫人的面上,我不重罚你,在这儿跪一个时辰,跪完再回去,好好教教你女儿规矩。这是皇家行宫,不是市井街上,堂堂侯府家的小姐,一点规矩都不懂。”   苏锦无话可说,只能认罚。 ☆、第73章   天大地大, 皇权最大, 皇子公主虽然没有官职, 但他们的身份在那儿,谁要是得罪他们,仅凭“不敬”二字, 皇子公主便可降罪于臣。当然,大部分皇子公主都不会为一点点小事就与臣子计较, 皇室子弟尤其重视德行,一个不慎被臣子、御史弹劾失德, 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苏锦又如何看不出寿宁长公主只是在故意刁难她?   身为武英侯夫人, 苏锦可以不跪,可以与寿宁长公主闹到帝后面前讨个说法,问题是,苏锦没有帝后一定会偏心她的把握。寿宁长公主当初可是立了大功,又与正德帝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关系皇家的颜面, 即便帝后知道她们母女是冤枉的,帝后愿意公然给寿宁长公主没脸吗?   最好的结果, 无非是帝后出面调和,让苏锦给寿宁长公主认个错。   左右都是认错,与其闹到帝后面前给帝后添堵, 不如自己受些委屈,事后传到帝后耳中,还能捞个忍辱负重的好名声。   苏锦就不信了, 这事传出去后,寿宁长公主的名声会没有影响。   苏锦拉着女儿一起跪了下去。   阿满很委屈,再看郭琳,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伙伴了。   华氏还想再为苏锦求情,寿宁长公主却护送“受伤”的女儿离开了。走远了,寿宁长公主回头,望着苏锦母女跪地的身影,她得意地笑了。苏锦让她不好受,她就让苏锦吃些苦头。   寿宁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知道主子斤斤计较的脾气,没人敢劝说。   “妹妹且忍一忍,我这就去求见皇后娘娘。”华氏屈膝蹲着,低声对苏锦道。   苏锦忙道:“算了,你去告状,回头那边又要记你一笔。”   苏锦再精明,都是市井出来的小妇人,论朝堂局势,她看得远不如华氏清楚。   华氏别有深意地看着苏锦,轻声道:“水满则盈,妹妹可懂?”   苏锦一怔。   华氏笑道:“妹妹等我就是。”   说完,华氏领着一双儿女前往行宫中央去了。   苏锦望着华氏的背影,不禁深思起来。苏锦没读过什么书,只跟沈复学了《千字文》,能写字认字,但苏锦小时候喜欢听戏,水满则盈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苏锦忌惮寿宁长公主,是因为寿宁长公主乃正德帝面前的红人,现在华氏暗示寿宁长公主是将要溢出来的水,难道……   短短的一瞬间,苏锦想到了很多过河拆桥的故事。   “娘,我腿疼。”   耳边忽然传来女儿的声音,苏锦回过神来,就见阿满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膝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苏锦不怕这点委屈,可她心疼女儿,想到华氏的提醒,苏锦心一横,伸手就将女儿扶了起来。   阿满舒服了,见娘亲还跪着,她也过来扶娘亲。   苏锦笑道:“长公主罚娘跪一个时辰,没有长公主的允许,娘不能起来。”   阿满很生气:“我没有推她!”她只是轻轻碰了郭琳一下,凭什么长公主要罚娘亲跪?   苏锦趁机教女儿:“皇子殿下、公主殿下都是贵人,贵人受了委屈,就可以惩罚让他们受了委屈的人,阿满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你确实碰到了郡主,给了郡主惩罚咱们的把柄。所以啊,以后阿满再见到贵人,一定要敬着远着,别给他们理由惩罚你。”   阿满似懂非懂。   那边华氏走了两刻钟左右,终于来到了皇后殿外。   听完华氏的讲述,皇后皱眉道:“小孩子玩闹,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何至于罚跪?”言罢,皇后立即派人去宣苏锦母女。   一来一去,苏锦总共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影响走路。   皇后好好宽慰了苏锦一番,还赏赐了祛瘀的御用膏药给苏锦。   苏锦托着皇后赐予的膏药,与华氏对个眼神,心里突然一片敞亮,她还以为寿宁长公主多厉害呢,原来只是一轮即将缺牙的满月罢了!想想也是,得了别人的恩惠事后回报是应该的,但如果施恩者仗着那点恩情洋洋自得,任谁都会受不了,更何况稳坐江山的帝后。   用半个时辰的跪罚换来这个认识,苏锦一点都不想再与寿宁长公主计较了。   但苏锦还是很生气,气萧震,如果不是萧震在外面招惹了烂桃花,她会被人盯上?   若萧震肯与她做真夫妻,寿宁长公主确实该嫉妒她,可萧震碰都不肯碰她,苏锦岂不是白被嫉妒了?   回到萧震的那座小院,苏锦越想越堵得慌,既然萧震把话说得那么死,什么来生再给她做牛做马,那她还当这个武英侯夫人做什么?不如早早散伙,她继续当包子铺的老板娘,一边抚养女儿一边物色新的夫君人选,萧震爱打光棍就打光棍,爱娶谁就去娶谁!   苏锦是真的不想跟萧震过了,当初她使计嫁给萧震,一是因为知道萧震对她有情,二是因为苏锦相信自己能扭转萧震的傻想法。然而事实证明,萧震宁可当一辈子和尚也不愿意违背兄弟情义,这样两人再在一起,有何意义?不如彼此成全。   有了决定,苏锦也不生萧震的气了,暂且再忍几天,只等回了金陵,她立即跟萧震摊牌。   .   萧震陪正德帝在外狩猎,下午才回来。   武英侯夫人被寿宁长公主罚跪的消息早已传遍了行宫,所有遇见萧震的人都会多看他两眼,但没有人傻到亲口告诉萧震这件事。萧震心里想着家中的小妇人,与他置气多日的小妇人,并未留意那些异样的目光,直到傍晚回了小院,才从徐文口中得知此事。   萧震怒发冲冠,即便皇后为苏锦做主苏锦只跪了半个时辰的事实,也没能让他的怒火减轻半分。   看眼后院,萧震转身就往外走。   徐文不禁追上去,急道:“天色已晚,侯爷还想去哪儿?”   萧震边走边沉着脸道:“去找长公主。”   萧震不会打女人,但他要让寿宁长公主知道,他萧震便是瞎了眼睛也不会看上她,他要寿宁长公主趁早死了那令他作呕的念头。等到明早,萧震还会参寿宁长公主一本,请皇上给苏锦一个公道。   “夫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侯爷还是先去探望夫人吧!”徐文实在怕了自家侯爷这暴躁的脾气,自知劝服不了侯爷,他聪明地劝侯爷先去后院,夫人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稳住侯爷。   萧震没脸见苏锦,他给不了苏锦想要的,却连累她被寿宁长公主惩罚。   萧震还是想先去教训寿宁长公主一顿,但两人刚走到门口,阿满踏着夕阳来前院找爹爹了。看见萧震站在门口,阿满还以为爹爹刚回家呢,立即大喊一声,颠颠地跑了过来。   萧震只好先去哄女儿。   阿满白日里受了委屈,当然要跟魁梧的爹爹告状,指着膝盖诉委屈。   女娃娃稚嫩的控诉与委屈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萧震的心。   他不但连累了苏锦,还叫阿满跟着受苦了。   “娘膝盖都青了。”这才是阿满最生气的,娘亲上药时她都看见了。   “爹爹快去看看娘。”阿满拉着爹爹的大手道,她生病的时候,就想爹娘都在身边陪她。   萧震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更关心苏锦的伤势,所以他任由六岁的女儿将他拉去了后院。   苏锦靠在榻上默默地算账呢。   她就一家猪舍、一家苏记,两处的账目苏锦心算都能算出来,上次摆一堆账目只是做样子给萧震看罢了。听见女儿拉了萧震来,苏锦仍然懒懒地躺着,到了此刻,她已经完全将萧震当不相干的人看了。   喜欢还是喜欢的,但苏锦没那么傻,看不到希望,再喜欢她也不会强求。   谁离开谁还活不了呢?   “娘,你给爹爹看看你的腿。”阿满气呼呼地挑开帘子,要娘亲给爹爹看寿宁长公主的罪证。   萧震跟在女娃娃身后,眼帘低垂。   苏锦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碍于女儿才没甩脸罢了,坐正了,苏锦故意拍了拍膝盖,哄女儿道:“娘早不疼了,阿满忘了今日之事吧,不许再对外人说。”   萧震耳垂微动,外人,他是外人了?   他抬起眼帘,却发现,往常总是情意绵绵看他的小妇人,此时目光全在阿满身上。   萧震的心,突然很慌,也很空。   他不知道苏锦这是什么意思,是生气了,还是,真的把他当外人了?   “阿满,爹爹有话对娘说,你先去外面玩。”萧震摸了摸阿满脑袋,他想向苏锦道歉。   阿满懂事地出去了。   苏锦懒懒地靠在里面,眼睛看着窗外。   萧震受不了她这样淡漠,他走到榻前,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苏锦淡淡道:“我跟着侯爷沾了不少光,被连累一两次也不算什么,侯爷不必愧疚。”   萧震沉默。   “侯爷还有事吗?”苏锦不耐烦地问。   萧震听得出来,她这么厌恶他,萧震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长公主无理降罚,明日我会递折子给皇上,请皇上为你做主。”   苏锦愣了愣,知道萧震言出必行,苏锦皱眉道:“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出任何风头。”她要回去当普通的市井妇人了,她离开萧震,寿宁长公主定不会再追着她针对,但萧震的折子递上去,寿宁长公主怕是会与她不死不休。   就算寿宁长公主早晚会倒霉,但在寿宁长公主倒霉之前,她还是贵人。   萧震当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坚持自己的决定。   苏锦气笑了,本想回金陵再跟他说清楚,既然萧震固执已见,苏锦干脆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锦疲惫道:“我只想做个清闲的市井妇人,侯爷真有心,日后在宫里多替我照看阿彻一二,其他的您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萧震死死地盯着她。   苏锦平静地与他对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真的不想跟他过了。   “为何要走?”萧震还是不明白,她不是喜欢他吗?既然喜欢,就因为他不碰她,她就不跟他过了?在她心里,有没有夫妻之实,真的那么重要?   苏锦淡笑,挑眉反问:“为何不走?留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   萧震眼肌颤动,冷峻的脸都快黑了,她果然还是介意那个。   他脸再黑也是一块儿黑黑的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苏锦没心情与他浪费唇舌,既然萧震赖着不走,苏锦爬到榻沿前,一边穿绣花鞋一边不耐烦地道:“侯爷也不用不舍,我是过来人,实话告诉你,再深的感情早晚也会变淡,现在侯爷可能会难受,过两年你娶个媳妇,不用说一年半载,睡上一晚,保证您能忘了我。”   过来人?   萧震笑了,笑得眼睛都红了。   她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很快就会喜欢一个人,然后又能很快就忘记,前几天还说想做他的女人,一转眼就想改嫁旁人了。说什么他娶了媳妇就会忘了她,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改天她嫁了别的男人,睡一晚也就能把他忘了?   萧震呼吸猛地重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要怎么忘记他!   苏锦刚把脚尖儿探进绣花鞋,眼前突然一黑。   她疑惑地仰头,还没看清萧震的脸,人就被他抛麻袋似的抛到了肩上!   苏锦傻了眼,直到萧震跨进内室,大步奔着拔步床而去,苏锦才反应过来,这家伙……   念头刚起,苏锦被人仰面摔到了榻上,摔得她头昏眼花,才睁开眼睛,萧震山岳般朝她倾来,势不可挡。   苏锦咬唇,推开他吧,武将魁梧的身板真是叫人馋,不推吧,有点不甘心,凭什么他要她就给?   就在苏锦左右为难时,哗啦一声,裙摆突然被萧震掀到了她脸上。   苏锦胳膊一软,突然就使不出劲儿来了。   她承认自己没出息,承认自己就喜欢萧震这股蛮劲儿!   来吧,不用怜惜她! ☆、第74章   萧震没有怜惜苏锦。   他就像一头初次狩猎的孤狼。没有人教过萧震该如何捕捉猎物, 他傻傻地在林中穿行, 好不容易看见一只心仪的狡兔, 他笨笨地跟着,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捉住她。萧震很饿,那只兔子一定很美味, 一定能填饱他的饥肠辘辘,但兔子那么可爱, 萧震就想,为什么一定要吃掉兔子, 就这么看着她, 他也知足了。   可没等他看够,漂亮可爱狡猾的兔子突然要跑了。   萧震再笨,他都是一头狼,他怎么能放任守了很久的狡兔离开?   他还是不会狩猎,不懂狩猎的要领,萧震只是冲了出去, 完全凭借狩猎者庞大的身体优势抓住了兔子。萧震很生气,因为要跑的兔子再也不可爱了, 他恨她的无情,他怕她的无情,他再也不想等, 他现在就要猎了这只叫他一会儿喜一会儿苦的坏兔子,看她还能往哪跑!   狼吃兔子,是为了果腹活着, 萧震对苏锦狠,却是希望她留下。   她曾经是谁的妻子她是否美味,萧震都抛到了脑后,他只求苏锦留下,别再让他变成孤家寡人。   萧震受不了被她冷落的日子,连冷落都受不了,萧震无法想象苏锦走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脑海里一片混沌,萧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顾及不到,他就只有一个念头,留下她。   明明苏锦就在身边,萧震心里的小妇人却已经无情地离开了,萧震疼红了眼睛,他狂奔着去追她,一直追啊追,发疯似地追,直到再也没了力气,再也跑不动了,萧震才颓然停下,闭着眼睛倒了下去,像一条累急的狼,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他好歹还有下气,苏锦一口气都快续不上来了,丹凤眼瞪得大大的,劫后余生般盯着帐顶。   老天爷,得亏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否则岂不是要就此香消玉殒!   反正刚刚,苏锦什么都来不及细细体会,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蒸笼里的大包子,被野狗萧震给叼走了,野狗不嗅也不嚼,直接囫囵吞了下去!   苏锦一阵阵的后怕,萧震这简直就是武曲星下凡,等闲女子都无福消受。   幸亏她命够硬,各种风浪都过来了,算不得等闲。   不知过了多久,苏锦先缓过了气来。   耳边是萧震狂奔过后的如风气息,回想他刚刚疯狗似的模样,苏锦心里五味杂陈。   萧震是被她逼疯的,可是怪谁呢?怪他太傻太固执,放着好好的大活人不珍惜,非要去想着已经死去的好兄弟。就冯实那憨厚的为人,苏锦敢说,别说冯实死了,就是冯实活着,只要萧震开口,冯实也会让出她。   她没有欺负冯实,萧震也没有,这就是他们三个的命,她与冯实的缘分注定太短,老天爷怜惜她命苦,送了萧震给她。   与萧震从初遇到今日的一切接连浮现脑海,苏锦目光温柔了下来,但很快,苏锦收敛了眼中的温柔,讽刺地道:“侯爷这是何意?”   她不是包子,不能白白被他吃了,萧震要是不能给个让她满意的说法,苏锦就把他剁了做馅儿!   萧震睁开了眼睛。   他是何意?   冯实憨笑的脸庞浮现眼前,但这一次,萧震眼里只有决绝。   是他道貌岸然,先前既不想辜负好兄弟的信任,又贪恋苏锦陪在身边的甜蜜。其实早在对苏锦动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不起冯实了。萧震曾经以为不碰苏锦就算全了他与冯实的兄弟情,事实却是他胆小自私,既想与苏锦在一起,又没胆靠近她,最终害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一直回避一直回避,当苏锦真的要走了,萧震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离不了苏锦了,他再也无法看着她离开,如果冯实要怪他,将来地府相见,萧震认打认罚!   “别走。”萧震抬头,第一次,他近距离地看着苏锦明亮的眼睛,毫无回避。   苏锦被他眼中的血丝吓到了,然后,才看出了萧震的坚定。   这是苏锦想要的,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苏锦突然不确定了,萧震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要与她做正常夫妻?   面无表情,苏锦故意冷淡问:“侯爷不怕对不起冯实了?”   萧震不为所动,直视她道:“我对不起他,将来若能再见,我随他打罚。”   苏锦太熟悉萧震此时的眼神,他倔脾气拒绝上峰的提亲,拒绝辽王送的丫鬟时,就是这种天塌下来老子也不怕也不改的样子。苏锦曾经几次差点被萧震的倔驴脾气气死,如今萧震终于在她这里犯倔了,终于决定不顾一切地与她在一起了,苏锦想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抱住萧震的脖子,小手狠狠地捶他,哽咽着怨道:“你自己算算,你让我白白等了多久!”   三年,三年,他们还有多少个三年?   她哭了,萧震心里也酸涩无比,连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苏锦只是哭,一边打他一边哭,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   萧震,好像又被武曲星附身了?   苏锦惊讶地抬起头。   萧震喝得再醉都不会泛红的脸,这会儿却红了个透,没等苏锦反应过来,萧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地上。   苏锦这才发现,萧震还好好地穿着裤子与长袍,宽松衣摆坠下来,转眼就将他遮掩严实了,若非萧震一手提着裤子,匆匆背转过去系带,苏锦都要怀疑刚刚只是她做了一场梦!   “我,阿满还在外面,我先出去。”萧震红着脸逃了!   苏锦呆呆的,等萧震的脚步声消失了,苏锦低头,赫然看见她上衣也穿得好好的,只有有点乱。   这,这叫什么事?   院子里,阿满被如意带到了离东屋最远的地方,如意其实是想送小姐先回去的,但阿满不肯走。   阿满在等爹娘,爹爹说他要跟娘亲说话,说话很快的。   女娃娃乖乖地坐在美人靠上,大眼睛望着娘亲房间的窗户。   如意疑惑又迷茫,刚刚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应该不是她听错了吧?   大概过了两刻钟,夕阳彻底落山了,上房门口,终于出现了萧震的身影。   如意松了口气,真怕侯爷夫人忘了小姐。   “爹爹!”阿满开心地跑了过去。   萧震脸还红着,可女儿过来了,他没办法,只得蹲下去迎接女儿。   “爹爹脸怎么红了?”阿满马上发现了爹爹的变化。   萧震笨啊,一时找不到借口。   阿满盯着爹爹,忽然懂了,担心地问:“爹爹生气了?”三殿下生气时脸就红红的,瞪着眼睛特别吓人。   萧震自己想不到借口,就赖皮地用了女儿给他找的,敷衍道:“嗯,爹爹看见你娘的膝盖了,很生气。”   阿满听了,同仇敌忾地嘟起嘴:“我不喜欢长公主,也不喜欢郭琳。”   提到寿宁长公主,萧震的愤怒重新浮上心头,总算压下去了刚刚的紧张。   抱起女儿,萧震低声道:“爹爹也不喜欢,阿满等着,爹爹替你们出气。”   阿满无理由地信任爹爹,商量好了,阿满指着里面道:“娘怎么没出来?”   萧震目光躲闪。   “我去找娘。”阿满察言观色,觉得娘亲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顿时就要爹爹放她下去。   萧震急道:“再,再等会儿。”   阿满不解地瞅着爹爹。   萧震瞄眼远处低着头的丫鬟们,心虚地道:“你娘,你娘在净房。”   阿满这下懂了,不再闹着去找娘亲。   里面苏锦听不到萧震说了她什么,但她也记得女儿在等着爹娘一块儿吃晚饭,便扶着腰艰难地坐了起来。身上这套衣裳肯定没法穿出去见人了,苏锦老太太似的一步一步挪到衣柜前,翻了从里到外的一套新衣出来。   换衣梳妆,离开梳妆台时,苏锦的腿还在哆嗦呢。   苏锦又暗暗骂了萧震一声。   深深呼口气,苏锦尽量平静地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萧震及时转身,背对厅堂站着。   “娘!”阿满丢下爹爹,跑过去去抱娘。   女娃娃太喜欢娘亲了,每次见面都要抱一抱,苏锦知道自己的情况,刚要躲开,可阿满已经扑了过来,苏锦此时就像一块儿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女儿一扑,苏锦腿一软,登时就往后跌了下去,“咚”地坐地上了。   阿满也摔了,摔在娘亲怀里。   娘俩都倒了,萧震几个箭步赶了过来,一手扶阿满一手扶苏锦,担忧地看着苏锦:“没事吧?”   丫鬟们都不在这边,苏锦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没事,就是膝盖疼,跟被野狗撞了似的。”   萧震光听前半句,还以为她是在怨恨罚跪的寿宁长公主,待听到“野狗”,萧震脸刷的红了,方才与她在一起的情形竟清清楚楚地浮现了出来。   “我给娘吹吹。”阿满不懂大人们在无声交流什么,她孝顺地抓起娘亲裙摆,要帮娘亲吹吹。   苏锦拦住女儿:“不用吹,现在已经不疼了。”   阿满半信半疑。   苏锦将手伸向萧震,不悦道:“还不扶我起来?”   萧震就跟宫里妃嫔身边的小太监似的,赶紧稳稳地托住那白白净净的小手。   起身时,苏锦故意扑到了萧震怀里。   萧震心跳陡快,就在他半是紧张半是甜蜜时,小妇人的手狠狠地拧了他一下。   萧震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头,对上苏锦微挑的细眉,明亮的眼睛。   生气报复的小妇人,明艳鲜活的小妇人,再也不会离开他的小妇人。   萧震忽然一点都不疼了,眼里是他不自觉的笑,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傻笑。   这就叫贱,好好地待他他不珍惜,不理他或打他了,他反而巴巴地贴了上来。   苏锦仍然觉得不解气,吃饭的时候,一眼都不看他。   萧震不敢吭声,默默寻思她现在气的是什么,待晚饭要结束了,萧震没有头绪,却忽的不安。   前几晚小妇人将他赶去前院睡,今晚,她会留他吗?如果她不开口,他走还是不走?   ☆、第75章   天黑了, 阿满乖巧地向爹娘道别, 然后跟着丫鬟回她的厢房去睡了。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 苏锦径直去了内室。   萧震坐在堂屋,眼睛看着地面,不想走, 也不敢留。   萧震不清楚苏锦愿不愿意他留下。   雄壮魁梧的武将满面愁容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的, 仿佛在忧心什么家国大事。   苏锦身边现在有三个近身使唤的大丫鬟,如意很有力气, 苏锦出门时喜欢带着如意, 但如意性格偏木讷,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少了几分机灵。春桃原是萧震身边的,但小姑娘胆子小,轻易不敢与冷脸的萧震说话。   若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属曾经辽王府出身的夏竹最好。   夏竹就看出侯爷夫人冷战好几天了, 也知道傍晚夫妻俩在里面做了什么。侯爷面冷,其实是个笨的, 夫人绷着脸,却未必是真的生气,更可能是在等侯爷好好哄一哄。本来就是啊, 夫人在寿宁长公主面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最是需要侯爷安慰的时候,侯爷说几句甜言蜜语, 比去揍寿宁长公主一顿还能消夫人的气。   眼瞅着侯爷一副要将椅子坐穿的呆样,夏竹忍不住低头走过去,然后停在萧震五步外,小声提点道:“侯爷,夫人刀子嘴豆腐心,最容易心软了,若侯爷与夫人中间有什么误会,您解释清楚,再哄一哄,夫人定会重露欢颜。”   萧震抬头。   夏竹本分地垂着脑袋,规规矩矩的。   萧震看向内室,耳边忽然响起苏锦的那声埋怨:“你自己算算,你让我白白等了多久?”   小妇人含泪的眼睛,深深地印在了萧震心里。   是啊,因为他的冥顽不灵,苏锦等了他足足三年,今天开始,萧震再也不会让她等。   他就留了,如果苏锦生气赶他,他向她跪地认错,一直跪到她消了气为止。   如果苏锦没有赶他的意思……   萧震摇摇头,先将各种胡思乱想抛开了。   离开席位,萧震步伐坚定地进了内室。   苏锦正坐在梳妆台通发,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她唇角微扬,很快又落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看牛角梳的齿子没入乌黑的长发,缓缓地从头梳到尾。苏锦没抬头,但她知道萧震走过来了,然后,他居然坐在了里面的床沿上。   苏锦瞄了他一眼。   小妇人穿着水红的轻纱中衣,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却无意露出了最动人的风情。   她越美,萧震就越心虚不敢看,习惯地垂下眼帘。   苏锦真的想不通他在躲什么,冷笑道:“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侯爷看了恶心?”   这话里嘲讽的意味太浓,萧震皱眉,看着她道:“你明知我不会那么想。”   苏锦哼了声,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道:“你怎么想,我如何知道。”   萧震呼吸重了起来,苏锦越是这样轻飘飘的,他就越沉不住气。   像是笃定他没话说似的,苏锦转个身,背对他梳头,懒得看闷葫芦。   萧震死死地盯着小妇人的背影,盯着盯着,萧震突然起身,两个大跨步,人就站到了苏锦身后。   他走路带风,苏锦回头,看到的却是萧震的腰带。   苏锦再仰头,见萧震沉着一张脸不悦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他的杀父仇人,苏锦不爽了,嫌弃道:“你瞪我做什么?”   不看她她不满意,看了她还不满意,萧震肃容解释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丑。”   苏锦目光一转,一边梳头一边幽幽问:“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萧震沉默了一瞬,然后看着她那张不饶人的小嘴儿道:“现在敢了。”   苏锦再次仰头。   萧震毫不回避的看着她。   比谁后眨眼睛吗?   苏锦笑了笑,一边目不转睛地梳头,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冷峻的脸。   萧震悄悄握拳,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他紧紧地绷着脸,冷峻的武将,活似一个活阎王。   阎王真来了苏锦也不怕,梳完左边的长发再梳右边的,小手动来动去,唯独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萧震。   萧震快要坚持不住了,他不想露怯,不想被她笑话,恰好窗外传来打更声,萧震便皱皱眉,催促道:“不早了,你还要梳多久?”   苏锦闻言,挑了挑细眉,好笑地道:“侯爷困了就先睡,你管我梳多久。”   论唇枪舌战,苏锦连书生沈复都不怕,还怕他一个闷葫芦?   萧震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是可以先睡,可他一转身,便相当于认输了。   “一起睡。”他强迫自己看着她挑衅的眼睛,说出这三个字。   苏锦愣住了,因为这是她预料不到的,在苏锦眼里,萧震就像一个贞.洁烈男,连她送上门他都百般逃脱呢,又怎么会主动提出与她同寝?   小妇人的吃惊却让萧震扳回了一场,他泰山般站在她面前,看她还能说什么。   苏锦什么都没说,轻轻放下牛角梳,她绕过萧震,直接爬进了里面的被窝。   对视终于结束,萧震暗暗松了口气,先去把屋里的灯都吹了。   床上依然铺着两条被子,萧震默默地躺在了外侧的被窝。   屋里一片安静,帐中更静,静得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苏锦有一百种办法再当一次萧震真正的妻子,但苏锦就是想看看,如果她不动,萧震会不会主动来找她,看看萧震到底有没有种。   萧震有种,但这种事情,萧震要考虑苏锦的意愿,然而小妇人的心思,他从来都猜不透。   傍晚她连站都站不稳,身子太弱了,只隔了这么短时间再来,她多半受不了。   而且,今天已经有过了,他又想,苏锦会不会觉得他太贪得无厌?   萧震越想越觉得苏锦不会喜欢。   苏锦等了他半天,确定萧震不会碰她了,苏锦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生气,猛地抱着被子转向里侧。   她这一翻身,动静颇大,床都跟着晃了晃。   萧震还当她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精神。   萧震再傻,也知道她是赌气呢,不由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苏锦拽起被子,把脑袋蒙了起来。   萧震:……   他再也躺不下去了,坐好后,萧震看着旁边的被团,无奈道:“你,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也没有你那么聪明,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跟我说,能改的我都改。”   苏锦一动不动的。   萧震叹气,伸手去扯她脑顶的被子:“锦娘,你别这样。”   他不说还好,一听他这么说,苏锦噌地坐了起来,一边拽被子一边披头散发地骂他:“那我要怎样?别人娶媳妇,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着媳妇,就我倒霉,嫁了一根死木头,一天到晚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萧震被她突然的爆发吓到了,完全不知道她竟然憋了这么大的火。   苏锦骂完了,出气了,恨恨地瞪了萧震一会儿,她重新躺了下去。   萧震终于回了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侧脸。   什么叫嫁了一根死木头?   难道,她在嫌弃他太老实?   萧震突然全身发热,谁想老实了,还不是怕她太娇弱受不了?   好心却被她嫌弃,那他还体贴她做什么?   怒火上涌,萧震伸手就扯开了苏锦的被子!   他想当男人,苏锦还不想伺候了,萧震扑过来,她使劲儿推他,嘴里骂着滚。可萧震已经被她先前的嫌弃激红了眼睛,苏锦越躲,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个是常年征战的高大武将,一个是久居内宅的小妇人,转眼之间,苏锦就被萧震给摁住了。   手脚都不能动了,苏锦还有嘴,丹凤眼气冲冲地瞪着萧震,她继续骂:“你……”   才说了一个字,萧震突然堵住了她嘴。   苏锦瞪大了眼睛!   萧震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晚上,那晚苏锦趁他“睡着”后,偷偷地亲他了,还有一次,苏锦也亲他了。屈指可数的两次,便是萧震目前为止所有的经验,既然苏锦不老实,他就学第二次里的苏锦那样,捧着她脸一通乱亲。   苏锦还没消气呢,拼命地要挣开他。   萧震死死地抱着她。   挣着挣着,抱着抱着,夫妻俩就滚在一起了,不再是狼与兔子的追逐,而是两条狼的厮杀。   ……   隔壁的小院,霍维章刚睡着不久,突然被一道女人的叫骂惊醒,他睁开眼睛,放分辨出那好像是苏锦的声音,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不知是骂完了,还是被人堵住了嘴。   有情况啊!   霍维章睡不着了,一骨碌爬起来,胡乱穿上鞋子就跑去了院子,一直凑到两家中间的墙根下。   苏锦被萧震捂住了嘴,然而行宫里的床榻有些年头了,不太结实。   霍维章耳朵贴着墙,听戏似的津津有味。   “侯爷。”   身后传来一声不赞同的呼唤。   霍维章回头,看见月色下的妻子,端庄贤惠的妻子,他尴尬地咳了咳,试图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那个,他们俩在一起不容易,我替萧兄高兴。”   华氏信他才怪,提着灯,先往回走了。   月光下,她一袭长裙,晚风浮动,吹出了女人窈窕的身段。   不知是被萧震刺激的,还是来行宫后素了太久,霍维章突然觉得,他这个发妻也挺美丽动人的。   “天黑路暗,我扶你。”霍维章快步追上来,一手握住华氏的小手,一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   华氏心生警惕。   可惜回到屋里,她还是没能躲过去。 ☆、第76章   一更风急, 二更雨骤, 三更花香浓。   萧震终于松开了紧捂苏锦嘴唇的大手。   她闭着眼睛躺着, 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还有几缕黏在了她绯色的脸庞。   她头微微仰着,双眸轻阖, 细密的长睫毛有点卷翘。   她红润的嘴唇张开了一点,像春风中颤动的花瓣。   萧震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她, 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就是静静地看着。   忽的, 苏锦睁开了眼睛。   萧震下意识想躲, 但记起睡前小妇人的发作,萧震马上管住了自己,黑眸正对着她水漉漉的眼睛。男人从紧张心虚到强作镇定,苏锦全部都看见了,她曾经嫌弃这样的萧震太傻,可这一刻, 苏锦却觉得这样的萧震傻得很可爱。   一个很喜欢她,却没胆量看她的魁梧的傻将军。   苏锦抬手, 双臂软绵绵地抱住了萧震的脖子,笑着问他:“难不成多看我两眼,我会吃了你?”   萧震喉头一滚。   他不是不敢看苏锦, 而是不敢与她那双妩媚的眼睛对视。小妇人太美了,美到她出门,几乎街上的每个男人都会看她, 用那种贪婪觊觎的眼神看她。萧震总觉得,如果被苏锦发现他也在看她,苏锦肯定会把他与那些男人混为一谈,萧震更一直坚信,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不该被一个美貌的女人蛊惑,失态窥视。   各种原因加起来,萧震渐渐养成了偷看苏锦的习惯,一旦苏锦转过来,他立即会躲开。   就像现在,被她取笑着,萧震又垂下了眼帘。   但苏锦明白了,萧震这叫假正经,一边偷偷摸.摸地喜欢,一边还要摆出我才不会被美色蛊惑的架子,假正经到就算成了亲,就算屋里只有他们夫妻,萧震也要假正经给她看。   这样的男人,苏锦应该是等不到他主动来逗她了,不过,换成她来调.戏他,也挺好玩的。   谁说夫妻之间必须男方主动女人只能羞答答地等着呢?似萧震这样的假正经,就得她来治他。   “是不是很喜欢?”指腹搭上他冷峻的脸庞,苏锦看着他回避的眼睛问,声音又轻又媚,丝线一样从四面八方捆住了萧震。   萧震飞快看了她一眼,不解:“喜欢什么?”   苏锦勾着他脖子,意有所指地道:“你刚刚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萧震反应过来,脸跟脖子一块儿红了。   “好了,睡吧。”听着窗外的三更梆子声,苏锦困倦地掩住嘴,初出茅庐的萧将军太过英勇,她这个“半老徐娘”应付地都很吃力。   小妇人说完就闭上眼睛了,可见困得不行,萧震立即挪到一旁。   他离开的瞬间,苏锦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萧震担心地抬头,却见她闭着眼睛,唇角翘了起来,好像还挺喜欢。   萧震耳朵发热,这女人,比他脸皮还厚,幸好他早就领教过她的好嗓子,及时捂住了她嘴,不然两家院子紧挨着,地方都不大,隔壁霍维章怕是会听见。霍维章是什么人,真叫他听去了,以后肯定会编排他。   与她之间的事情,萧震不想让别的男人知道。   苏锦已经睡着了,萧震拉起被子,替她盖好。   苏锦咕哝一声,转向里面睡了。   萧震慢慢地穿好中衣,穿完想睡觉了,萧震才发现属于他的被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萧震弯腰,手都碰到被子了,萧震忽然意识到,他与苏锦已经是真的夫妻了,那,为何还要盖两床被子?苏锦对他的心,经过今晚,萧震彻底明白了。   想到这里,萧震看眼酣睡的苏锦,然后掀开她的被子,躺了过去,肩膀与她保持至少一拳距离。   躺好了,萧震却发现他毫无困意,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精神。   黎明来临之前,萧震想的全是苏锦,君子的不君子的,期间萧震还下去倒了两碗凉茶喝。当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鸡鸣,天快要亮了,萧震终于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寿宁长公主。   男人因妻子而温柔的黑眸,慢慢冷了下来。   .   昨晚正德帝与皇后聊了些家常,然后就在皇后这边歇下了,睡醒后,正德帝就像在皇宫一样,准时起来去正殿与大臣议事。   正殿之外,随驾的文武大臣已经早早就等着了。   霍维章起得晚了些,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远远地看见萧震,霍维章扫眼文官首位的沈复,他笑了笑,大步走到萧震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萧兄昨晚成了好事,是不是该请我喝顿酒?”   萧震眼皮都没抬,薄唇却抿了抿,没想到还是被霍维章听了去。   拍拍他肩膀,霍维章站到了萧震前方。   站好了,霍维章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这边,霍维章不着痕迹地瞅瞅文官那侧,发现那些人看的都是萧震。霍维章突然记起了妻子对他说的话,就在昨日,苏氏、阿满被寿宁长公主罚跪了!   霍维章再看萧震,总算知道萧震脸色为何那么臭了。   霍维章也挺生气,别说萧震心里只有苏氏一个,便是被欺负的是华氏,霍维章也要去与寿宁长公主闹上一闹。   “皇上驾到!”   正德帝来了,文武大臣迅速收敛目光,恭敬地低头相迎。   按照程序,正德帝先处理了几件昨日未决之事,然后大臣们再奏报新的事务请求帝王决断。要事都解决地差不多了,大太监询问臣子们是否还有事情禀奏,就在此时,萧震沉着脸走到大殿中央,双手执笏道:“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沈复看了他一眼。   正德帝眯了眯眼睛,道:“武英侯有何事?”   萧震抬头,面露怒色:“昨日臣女阿满与福清郡主一同玩耍,据臣女所说,她只是无意碰了福清郡主一下,便如慢走时擦肩而过,福清郡主却倒地大哭,声称受了严重的脚伤,致使寿宁长公主怒罚臣妻女长跪一个时辰。不瞒皇上,臣与长公主有过过节,臣怀疑寿宁长公主此举乃公报私仇,故臣斗胆请皇上宣福清郡主前来当众验伤,若福清郡主果然因臣女受了重伤,臣愿再跪一个时辰向寿宁长公主赔罪,如若福清郡主诈伤,还请皇上替臣讨回公道。”   言罢,萧震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殿内顿时响起一些低声议论。   正德帝奇道:“你与长公主有何过节?”   萧震道:“年后臣曾携妻女游梅花山,偶遇一只狮子狗,臣女想抱,臣以为那狗是无主之物,说了句野畜恐会伤人,恰好长公主寻狗过来,闻言十分不喜。”   在场的都是男人,听说寿宁长公主居然因为萧震一句无心的训狗之言便怀恨在心,不禁都摇了摇头。   正德帝沉吟片刻,为难地劝道:“长公主爱女心切,确实可能有不察之嫌,不过,无论是你训斥她的狗,还是阿满与福清公主的玩闹,都乃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武英侯堂堂英雄,就别与长公主计较罢。”   寿宁长公主是他的妹妹,于情于理,正德帝都得袒护下妹妹。   众臣再看向萧震,皇帝都夸萧震英雄了,别计较三字更有安抚萧震之意,萧震若聪明,就该给帝王一次面子。   但萧震只想为自己的妻子讨公道,依然跪在原地,直视龙椅上的帝王道:“皇上,如果此事是臣冤枉了长公主,那是臣小心之人,臣理该向长公主赔罪,但,倘若长公主真的公报私仇仗势欺人,那就该由她向臣妻赔礼道歉。臣迎娶苏氏之前,曾承诺会保护她与两个孩子,如今臣与她成亲才半年,她就可能因臣受了无妄之灾,若不查个清楚,臣无颜再见她与孩子。”   臣子如此倔强,又句句在理,正德帝再袒护寿宁长公主,便有失公允,寒了臣子们的心。   故,正德帝思忖片刻,同意了萧震的要求,即刻派人宣寿宁长公主、福清郡主,宣苏氏母女以及太医进殿。   寿宁长公主刚刚起来不久,正与女儿郭琳一起用早饭,听说正德帝召见她们娘俩,寿宁长公主忍不住问道:“皇兄召我,所为何事?”   宫里的太监们乃专门伺候主子的,身上少了一样东西,心却比常人多了几个眼,正德帝看似想为寿宁长公主撑腰,最后的旨意才真正表达了帝王的意图,因此,传旨太监只是低着头,并不回答寿宁长公主的问题。   寿宁长公主不懂发生了什么,自然就无法准备了,加上旨意催促,她没有时间与身边的亲信商量,只得带着女儿,稀里糊涂地去面圣。   那边苏锦累了一晚,还在睡觉呢,迷迷糊糊地突然被如意摇醒,说皇帝宣她!   苏锦登时清醒过来,做梦似的问如意:“皇上要见我?”   如意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急道:“是啊,传旨公公就在前面等着呢,夫人赶紧的吧!”   苏锦也急了,顾不得仿佛被碾子狠狠碾了一遍的腰,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臣子的居处离正殿比较远,苏锦牵着女儿紧赶慢赶的,还是比寿宁长公主晚到了两刻钟。   低着脑袋喘着气走进大殿,苏锦哪都不敢看,恭恭敬敬地与女儿一起跪地上了,视线一扫,瞥到了不远处萧震那双大脚。 ☆、第77章   苏锦、阿满到了, 萧震状告寿宁长公主这件事便可以开始处理了。   正德帝看着寿宁长公主道:“武英侯疑你罚跪他夫人是为了公报私仇, 你有何话说?”   寿宁长公主闻言, 难以置信地看向几步外的萧震,也就是她刚动心不久的男人。寿宁长公主惩罚苏锦当然是为了发.泄私怨,问题是, 萧震怎么看出来的?   吃惊、疑惑、委屈,寿宁长公主目光复杂地问萧震道:“侯爷说我公报私仇, 敢问你我之间有何仇怨?”   萧震冷笑,只看着寿宁长公主旁边的地面道:“长公主为何罚臣妻,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寿宁长公主脸色大变,她是喜欢萧震,将来萧震喜欢她了,等萧震休了苏氏,寿宁长公主也敢请皇兄赐婚,但现在萧震与苏氏还是夫妻, 若萧震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揭发她的私心,她以长公主之尊觊觎有妇之夫, 定会沦为整个金陵的笑柄。   萧震憎恶寿宁长公主,但他深知女子名节的重要,今日他只想给寿宁长公主一个教训, 并不是要当众让寿宁长公主没脸,而且萧震也不想与寿宁长公主扯上任何关系,一旦这样的流言传出去, 多多少少都会有人觉得他与寿宁长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   所以,警告完了,萧震马上搬出了他那番训狗的说辞。   训狗乃子虚乌有,寿宁长公主很快就明白了萧震隐晦的威胁,即,她要么顺着萧震的话承认她睚眦必报仗势欺人了,要么就等着萧震揭穿她不宜公开的心思。   想明白了,寿宁长公主又愤怒又伤心!萧震明明看出她喜欢他了,居然还要这么逼她,她堂堂金枝玉叶,哪里不如苏氏了?   一定是苏氏狐媚,昨晚向萧震吹枕边风了,怂恿萧震来对付她!   寿宁长公主愤恨地瞪着苏锦。   苏锦跪了一会儿,气不喘了,面圣的紧张也平复下来了,视线在萧震与寿宁长公主的衣摆上转了转,苏锦突然朝正德帝磕了个头,然后跪直了,敬畏而平静地道:“皇上,此事全怪臣妇疏忽看管女儿,致使福清郡主受伤,长公主责罚臣妇也是出于爱女心切,臣妇甘愿受罚,还请皇上莫再追究了。”   经过华氏的提点与皇后的偏袒,苏锦已经知道了帝后对寿宁长公主的不满,但这件事太微不足道,便是寿宁长公主承认她公报私仇,最多也就是寿宁长公主道个歉丢个脸,正德帝绝不会因此重罚寿宁长公主什么。   毕竟,过河拆桥可不是什么夸赞,指的是受了恩惠的人忘恩负义,所以聪明人过河拆桥,一定会慢慢地拆,最好让所有人都觉得那座桥有错,必须拆,拆的对才行!   对于正德帝而言,她与萧震便是砸在桥上的第一捶,起得只是震慑作用,如果寿宁长公主学会收敛,自此本本分分地当个长公主,那这座桥是可以不拆的,正德帝乐得做好人,反之,寿宁长公主继续居功自傲、耀武扬威,正德帝自会再一步一步地拆了她。   闹到现在,寿宁长公主的名声已经受损了,苏锦要做的,就是拉住倔驴萧震,给正德帝一个唱.红脸的机会。   苏锦一开口,大殿内众人的脸色就精彩了。   萧震很生气,气苏锦与他对着干,万一皇上真不追究了,寿宁长公主不就如意了?   寿宁长公主很高兴,高兴苏锦还算识趣,否则就算皇上怪罪于她,她也要与苏锦没完!   除了这二人,其他大臣,有幸灾乐祸看萧震夫妻背心的热闹的,有暗暗点头的,也有因为不满寿宁长公主而嫌弃苏锦太过胆小的。   沈复始终低垂着眼帘,听完苏锦的话,他嘴角难以察觉地翘起一丝弧度。这就是他喜欢的女人,十来年过去了,她的小聪明也锻炼成了大聪明。   龙椅上,正德帝突然觉得萧震这媳妇娶得太好了,三言两语说得他特别顺耳!   外甥女福清郡主就在那儿站着,脚上有没有伤明眼人自有判断,如果萧震、苏氏坚持要讨公道,正德帝免不得要训斥寿宁长公主一番,然后呢?就寿宁那脾气,回头定要抱怨他不帮忙,甚至传出他得鱼忘荃的风声。   正德帝此时还不想寒了寿宁长公主的心。   “长公主罚你,你当真不觉得委屈?”正德帝看着苏锦问。   苏锦语气诚恳道:“臣妇出身市井,蒙侯爷厚爱当了这侯府夫人,然礼仪规矩还有颇多不足,昨日得了长公主提点,臣妇只有惭愧,绝不半句怨言。”   萧震听不下去了,低声劝她:“皇上英明,你不用害怕,有话大可直言。”   苏锦抬头,丹凤眼柔柔地望着他,声音似水:“侯爷待我好,我无以为报,只是此事错都在我,侯爷就不要再为难长公主了。”   萧震看傻了眼,若非去游梅花山那次,就因为他与寿宁长公主说了两句话,苏锦便闹着要离开“让贤”,萧震几乎真的要信了苏锦此时的宽容大度!   夫妻俩互相凝望,正德帝抓住机会,趁萧震被苏锦迷住了,他扬声做主道:“既然误会一场,此事朕便不再追究,不过,武英侯夫人乃是朕亲赐的诰命夫人,即便她有错,也不该任意罚跪,寿宁,你那急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   事情能这般解决,寿宁长公主已经很知足了,正德帝护着她,她也给正德帝面子,走到苏锦面前,寿宁长公主亲手扶起苏锦,好姐妹般地赔罪道:“昨日是我太冲动,委屈夫人了,改日我定当登门请罪。”   苏氏忙道:“长公主太客气了,臣妇与侯爷唐突之处,还请长公主宽恕。”   两个女人惺惺作态,演了一出将相和。   正德帝很满意,散朝离去,走的时候,顺便叫走了寿宁长公主母女。   寿宁长公主猜到皇兄要私下再敲打敲打她,可寿宁长公主一点都不怕,只幽怨地望了萧震一眼。   萧震沉着脸盯着苏锦。   离开大殿,臣子们都散了,萧震想叫苏锦去旁边说话,苏锦知道他会说什么,牵着女儿朝他笑:“侯爷去当值吧,我腰酸,得赶紧回去补补觉。”   腰酸……   昨晚她妖精似的撩拨浮现脑海,萧震再也无法维持威严,别开眼道:“那,那你先回去。”   苏锦笑盈盈地牵着女儿走了。   阿满担心地问娘亲:“娘你腰也青了吗?”昨天娘亲跪了很久,看来伤的很严重。   苏锦怎么回答女儿的,萧震没听见,只觉得耳根发烫。   “啧啧啧,刚开荤就念念不忘了啊?”霍维章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肩膀,低声揶揄道。   萧震脸一沉,甩开他手,大步走了出去。   霍维章对着萧震的背影嗤了声,装什么装,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连皇上的意思都敢违逆,结果还不是被苏锦压住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一个小妇人拿捏住,霍维章都替他臊得慌!   .   这一日萧震过得魂不守舍,一会儿气苏锦的不配合,白白放过了寿宁长公主,一会儿又忍不住回想昨晚。帷帐外的苏锦胆大包天,帷帐内的苏锦简直就是妖精,什么害羞什么矜持都与她无关,那女人,甚至还主动地教他!   萧震口又渴了,看看窗外,离黄昏还早。   害怕与苏锦相处时,萧震总觉得每天都过得太快,现在不怕了,萧震又觉得天黑的太慢。   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正德帝突然派太监来传话,要他过去一趟。   萧震一点都不想过去!   但他还是去了。   正德帝没什么事,就想安慰一下他受了委屈的臣子,明面上必须表现地两不偏帮,私底下该哄的都得哄。   萧震并不稀罕帝王的哄,面无表情地听了一刻钟,终于可以走了,萧震行个礼,立即大步流星地往自家小院赶,走到半路,一个小太监突然冒出来,鬼鬼祟祟拿出一个小匣子,说是寿宁长公主的赔罪礼。   那女人居然还没死心?   萧震将小太监手里的匣子视为侮.辱,一把抢过来丢到地上,大脚一踩一碾,那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就碎裂成几块,可怜巴巴地陷进了泥土。   小太监吓坏了,哆哆嗦嗦地低着头,唯恐力大无比的武英侯也把他当匣子踩!   “回去告诉她,我萧震最不耻她这种女人。”   丢下一句狠话,萧震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太监低头,就见那匣子已经深深地陷进了地里,周围好大一个鞋印儿!   .   从大殿回来后,苏锦饱饱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神清气爽,正在陪女儿翻绳玩。   萧震挑帘走了进来。   “爹爹回来了!”阿满开心地朝爹爹笑,小孩子忘事快,无忧无虑的。   面对女儿的笑脸,萧震神色柔和下来,瞄眼苏锦,苏锦低头看手里的红绳呢。   “阿满先去外面与秋菊玩,爹爹有话问娘。”小妇人分明是心虚了,萧震也正想训她。   爹娘又要说悄悄话了,阿满乖乖地下了榻,跟着秋菊出去了。   屋帘落下,里面只剩夫妻俩。   苏锦跪坐在榻上,故作不解地问道:“侯爷要与我说什么?”   萧震立在榻沿前,目光严厉:“你为何要帮她?”   苏锦笑,爬到他身边,示意他低头。   萧震皱皱眉,但还是低下来了。   苏锦凑到他耳边,就在萧震以为她会说悄悄话时,小妇人却抱住他脖子,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第78章   苏锦今天很高兴。   以前她与冯实住在市井, 市井妇人来撒泼, 冯实嘴笨说不过人家, 又不能跟女人动手,幸好苏锦也不是白吃饭的,别人骂她她就骂回去, 一个脏字都不带,却能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 最后灰溜溜地滚回家。   只要不涉及官爷,寻常麻烦苏锦自己都能搞定, 现在她被皇帝的妹妹寿宁长公主欺负了, 苏锦无力还击也没想因为一点小委屈就与寿宁长公主彻底闹翻,没想到萧震竟然傻乎乎地去告御状了,而且还真把寿宁长公主母女叫到了大殿上。   萧震有这个心,苏锦很高兴,他当着皇帝与大臣们的面坚定不移地为她撑腰,苏锦很暖心。   傻汉子气人的时候气得她肝疼, 但每次他对她好,苏锦就会将以前的气忘得干干净净。   抱着萧震的脖子, 苏锦毫无章法地乱亲,一会儿亲他额头,一会儿亲他的俊脸, 一会儿亲他的鼻梁,一边亲一边无声地笑。   萧震被她亲傻了,呆呆地弯着腰, 直到苏锦不亲了,只勾着他脖子开心地朝他笑,凤眼像阿满似的快要笑成弯弯的月牙了,萧震才回了神。再看她一眼,萧震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了,不自在地垂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亲你啊。”苏锦张口就道,然后往前一挪,靠着他宽阔的肩膀道:“你肯护我,我很高兴。”   萧震终于明白那一通亲是为何而来了,小妇人酬谢的方式叫他晕晕乎乎的,现在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萧震竟觉得受宠若惊,声音不由低了下来:“我,我既然娶了你,护你便是应该的,你不用这样。”   男人嘴笨,正是该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他却扯什么夫妻责任,苏锦抬头,故意挑着眉头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嫁给你,长公主欺负我,你就不管我了?”   萧震怎会不管?正色道:“会。”   苏锦轻声问:“那又是为何?”   小妇人声音柔了,美眸盈盈欲语还休,萧震心头一荡,领悟了她的意思。   萧震别开眼,说不出口。为何,因为动了情,受不了她被人欺负。   “说啊。”苏锦扯了扯他后颈上方的头发。   萧震面色涨红,憋了半天,他突然推开苏锦,一边往外逃一边掩饰道:“快吃饭了,你收拾收拾赶紧出来吧。”   话音未落,高大的武将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后。   苏锦恼火地咬唇,恼着恼着,忽的笑了。怪不得有些纨绔子弟专喜调戏街上的良家女子,别说,这事确实挺有意思,他脸皮越薄,她就越想逗,他越躲,她就越想追,追得他无处可躲了终于发作,那滋味儿,赛过神仙。   夜里躺进被窝,苏锦怕冷似的依偎着萧震,脑袋枕着他的胳膊。   她可能冷,萧震却很热,春天要走了,夏日马上来临,她薄薄的睡衣,与未穿无异。   他闷葫芦,苏锦也不与他说话,小手好奇似的寻找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   都是陈年旧伤,早就不疼了,她这么乱动,萧震只觉得痒。   隔着中衣,萧震扣住她胡作非为的小手,哑声问:“有事?”   苏锦看着他的大手:“想数数你一共落了多少疤。”   萧震望着帐顶道:“知道又如何,早点睡罢。”   苏锦抬起头,意外地问:“才刚刚歇下,侯爷就困了?”   萧震喉.结滚了滚,他不困,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既然侯爷困了,那就睡吧。”得不到回答,苏锦偷笑着离开他怀,背对他转了过去。   棉花似的小妇人离开了,萧震却更热了,呼吸也越来越重。她虽然背对着他,但还挨了他一点,就像杏园里伸出来的一枝红杏,勾着墙外的游人翻墙过去。杏园里是什么样的风景,萧震已经领教过。他粗人一个,不喜赏花,普通的园子看过一遍就腻了,但小妇人的杏花园,越赏越惦记。   “你,你,你还不困?”额头出了汗,萧震尽量平静地问。   苏锦背对他,幽幽道:“白日睡了太久,现在睡不着了。”   萧震记起来了,沉默片刻,愧疚道:“腰还酸吗?”   苏锦嗯了声,叹道:“想叫丫鬟帮我揉一揉,又怕她们笑话。”   萧震呼吸一窒,这种事确实不好让丫鬟们知道,那可以帮她的,就只有他了。   她不舒服,关心超过了拘束,萧震试探道:“我,我帮你?”   苏锦等了会儿,才难为情似的道:“那,那就劳烦侯爷了,只是,你,你小点劲儿。”   要求这么多,萧震还没开始伺候妻子呢,汗就已经落下来了,仿佛一个伺候不周,就会被身边的小妇人重重地惩罚。几次深深呼吸后,萧震坐了起来,苏锦也翻个身脸朝枕头趴着,方便萧震行动。   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萧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妇人妖精似的婀娜身段。   那双不知杀了多少敌人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   萧震闭上眼睛,谨记她太娇弱,然后,他用最小的力气,帮她缓解疲乏。   苏锦情不自禁地哼了声。   萧震吓得缩回手。   苏锦笑,扭头看他:“怎么不揉了?”   萧震这才继续。   苏锦早上那会儿确实觉得腰酸,但歇了一天,她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是捉弄萧震而已。   趴了大概一刻钟,苏锦终于道:“好了,多谢侯爷。”   萧震如蒙大赦,躺了下去,刚躺好,小妇人突然又依偎了过来,萧震没有任何准备,等他下意识地想要偏身隐藏时,苏锦已经察觉到了。萧震浑身僵硬,苏锦羞答答地捶了他一下,埋在他肩窝嗔道:“侯爷好坏,刚刚想什么了?”   萧震无话可辩,尴尬地一动不动。   “算了,看在侯爷照顾我的份上,今晚,我,我就再辛苦一下吧。”苏锦抱住他肩膀,示意他转过来。   萧震想转,又想体贴她,说出口的却是:“你,你行吗?”   苏锦只是继续掰他肩膀,小小的手,有着大大的决心。   萧震再也忍不住,山岳般将她笼罩。   和风细雨渐急,温柔缱绻无尽。   ……   洗了澡,萧震抱苏锦回了内室。   现在的萧震,就像一座刚从荒漠里飞到牡丹丛中的大山,满身的冷峻威严到了娇滴滴的牡丹花前,早已消失殆尽。   这也是萧震最好说话的时候。   苏锦靠着他,一手握着他的大手,与他勾手指玩,然后懒懒地解释自己为何要在大殿上与寿宁长公主演戏。   萧震只是性情刚正,并不是傻,有的道理无需别人讲他也懂,但那不会阻挠他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而寿宁长公主与正德帝的关系,苏锦说了,他才真正明白。   如果苏锦、阿满吃了大亏,皇帝兄妹的关系不会改变萧震要为苏锦讨公道的决心,但,苏锦娘俩这次只是吃了小亏,寿宁长公主也丢了脸,又有苏锦语重心长的劝说,萧震就顺了苏锦的意思,暂且放过了寿宁长公主。   以人为鉴,苏锦轻声感慨道:“皇上能成事,你们几位大将以及寿宁长公主都功不可没,皇上心里肯定是记着的,但没人喜欢当初倚仗过的人天天来面前提醒自己欠了他,普通百姓如此,皇上更如此。长公主只是个女人,没什么权利,再怎么折腾都只是给皇上添点不快,你们这些重臣就不一样了,手里握着权势,一旦让皇上起了芥蒂,轻则贬官,重则入狱,你说是不是?”   萧震想了想,握住她小手道:“当初我被朝廷罢官,是皇上收留了我,皇上器重我,我便竭力效忠,所做一切皆是臣子的本分,从未有过居功自傲之念。”   苏锦点点头,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皇上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你因为小事惹他不快,皇上能忍都忍了,但凡事都有个限度,如果你经常让他为难或生气,皇上怕是再难容你。”   萧震不以为意,反驳道:“旁人若欺我,我自己报复回去,这次因为对方是长公主,我才去找皇上做主,几年才出一次的罕例,皇上想来不会计较。”   小妇人就是喜欢操心,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烦帝王。   苏锦甩开他手,撑起胳膊瞪他:“我就是提醒你,以后不管朝堂大事还是自家小事,你得学会察言观色,皇上不喜欢臣子做的,你少做,皇上不爱听的,你也千万少说。”   萧震抿了抿唇。苏锦这话看似有道理,但如果皇上犯错,他们身为臣子,该反对的还是要反对,不能任由皇上一意孤行。   “你记住了没有?”男人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苏锦赌气地推了推他。   萧震不想与她吵,伸手将人拽了下来,搂着她道:“你放心,我都记住了。”   苏锦犹自嘀咕:“你少嫌我啰嗦,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要是倒了,我们娘仨怎么办?”   小妇人幽怨又忐忑,萧震忙道:“你说的都对,一点都不啰嗦,我,我喜欢听。”   苏锦这才舒服了,在他怀里拱了拱,心满意足地睡觉。 ☆、第79章   苏锦与萧震在帷帐内缠绵时, 寿宁长公主正对着小太监捧回来的碎裂的紫檀木匣子生气!   萧震告了她一状, 当时寿宁长公主就很气了, 但看到苏锦,寿宁长公主突然觉得萧震一定是受了苏锦的蛊惑,散朝后, 寿宁长公主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就此与萧震彻底断了希望, 所以寿宁长公主亲手写了一封信,告诉萧震她惩罚苏锦只是误会一场, 绝非她对萧震心有不满。   然而萧震连看都没看她的信, 就把装信的匣子踩裂了!   愤怒之下,寿宁长公主将面前的匣子砸到了地上。   她身边的心腹刘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瞅瞅地上的匣子,刘公公瞄眼主子,等寿宁长公主稍微冷静点了,刘公公弯腰走过去, 跪在寿宁长公主脚边,细声劝道:“公主, 武英侯愚笨无趣,既然他不知好赖,您何必再理会他?”   寿宁长公主竖着眉毛扫了他一眼。   刘公公轻轻地拂了拂寿宁长公主华丽的衣摆, 心疼道:“这话您可能不爱听,可奴才从小服侍您,您舍得委屈自己, 奴才看了心里难受。他武英侯算什么?穷苦百姓家的儿子,定是家里过不下去了才去战场拿命换点前程,他运气好跟随皇上才有了今日,可骨子里终究还是乡野村夫,公主您金枝玉叶,他连您一个手指头都配不上。”   一副寿宁长公主是天下最金贵的女人的语气。   被人如此捧着,寿宁长公主肯定是爱听的,气消了大半,再想到萧震老铜色的脸庞,确实像小时候过苦日子的,寿宁长公主便也觉得,萧震配不上她。   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她不稀罕了!   寿宁长公主对心腹表达了她的态度,只是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宽大的空荡荡的榻上,寿宁长公主再次想到了萧震那雄健的身躯。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军,一个仪表堂堂英武非凡的男人,如果他肯喜欢她,那他以前穷不穷苦不苦又有何关系?   寿宁长公主已经很富贵了,她不介意男人有没有权势,她只想找一个她看得顺眼的人。   漫漫长夜,心有所属却求而不得的寿宁长公主,难受地睡不着了。   .   在外面住了一个月,三月底,正德帝带着文武大臣返回金陵。   去行宫前,苏锦给阿满买了一条金毛狮子狗,现在小狮子狗学会了各种规矩,苏锦就正式将狮子狗送给了女儿。阿满开心地不得了,走哪儿都要带着狗狗,还给狗狗起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名字:小金豆。   苏锦:……   算了,女儿喜欢就好,俗就俗吧,人人都爱财,喜欢钱并不丢人。   女儿高兴了,苏锦领着如意出了门,先去的城外。   独眼刘确实很会养猪,从辽东到江南,独眼刘也没有水土不服,依然把猪养得白白胖胖的。   “端午猪肉价卖的高,再养一个月,这二十几头猪就可以卖了。”独眼刘红光满面地领着苏锦逛猪舍,一批大猪快养肥了,还有两头母猪下了一共三十多只猪崽儿,闹哄哄地趴在母猪旁边拱来拱去的。独眼刘看着那些猪崽儿笑,仿佛看银子似的:“等到中秋肉贵时,这三十多头又可以宰了。”   就跟庄稼地一样,猪崽儿也是养肥一批,又有新的猪崽儿出来了,一头头都是银子。   苏锦围着猪舍走了一圈,看着大猪猪崽儿们,别提多高兴了。   看完了猪,回了金陵,苏锦再去看她的苏记。   苏记既卖包子又卖粥,苏锦去行宫前来看过一次,那时候只有一日三餐饭点时生意最好,现在距离晌午还有半个多时辰,苏锦还想去二楼舒舒服服坐着与阿贵聊聊呢,结果下了马车,惊见苏记门外排了好长的队!   “夫人,您还是先上车吧,万一被人认出来,这边要乱了。”如意迅速挡住苏锦,小声道。   苏锦现在是侯夫人了,人少的时候她去铺子里看看没关系,可如果传出去,一个堂堂的侯府主母居然还要亲自去包子铺盯梢,在其他贵妇那儿就不太体面了。   苏锦便上了车,透过帘缝远远地观察,就见随着日头升高,苏记外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生意这么好,阿贵、吉祥肯定没空招待她,苏锦惊喜又纳罕地先回侯府去了。   等阿贵回来,苏锦立即找他询问缘由。   莫非她不在的时候,阿贵做包子的手艺突飞猛进,包子更好吃了?   这么一想,苏锦的口水都出来了,想尝尝阿贵的新包子。   阿贵却美滋滋地道:“这都亏夫人与侯爷啊,您不知道,前阵子您被长公主罚跪、侯爷告御状为您撑腰的消息传到金陵,金陵城的百姓们都敬佩侯爷不畏强权,天天夸侯爷!现在您与侯爷夫妻情深,已经成了一段佳话,您有名了,咱们苏记也跟着火了,我正准备跟您商量呢,咱们是不是再扩一扩铺面?现在每天包子都不够卖的。”   苏锦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虽然萧震现在是侯爷,但萧震与她都是百姓出身,与皇家相比,百姓们肯定更容易亲近他们夫妻,尤其是萧震,一直都深得民心。当初苏锦以寡妇的身份嫁给萧震,百姓们替萧震委屈,所以各种指责嫌弃她,如今寿宁长公主罚她,其实就是在罚萧震,罚萧震这类“卑贱”的百姓,百姓自然义愤填膺!   百姓们不爽了,就在此时,萧震的告状替他们出了一口气,百姓们不爱他爱谁?   因此啊,苏锦与她的生意,完全是沾了萧震的光!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男人犯错该罚,立功便该赏,趁萧震还没回来,苏锦立即派人去买两坛金陵最好的酒!   女儿还小,夫妻俩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喝酒,故饭桌上,苏锦表现地若无其事。饭后陪女儿玩了会儿,女儿一退下,苏锦就神秘兮兮地拉着萧震的胳膊往内室走,边走边笑:“侯爷猜猜,我在屋里藏了什么?”   萧震猜不到,看着苏锦贼兮兮的笑,萧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两个字:分赃!   苏锦将他摁到桌子前坐下,然后她打开柜子,抱了一坛酒过来。   金陵杜家酒坊的酒最有名,萧震一看酒坛子上贴着的“杜”字,眼睛就亮了。   酒盅早就准备好了,苏锦掀开坛盖,笑盈盈地为他倒酒。   酒香扑鼻,醇厚刚烈,萧震看眼酒坛,再抬眼,小妇人娇俏爽朗,脸颊白里透红,宛如熟透的桃,比那芳香的酒水更诱.人。   “今日有什么喜事?”萧震奇怪问。   苏锦一口气倒了两盅酒,放下酒坛,她挨着萧震坐下,凤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绘声绘色地将今日所见所闻讲给萧震听,末了瞅着萧震笑:“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小妇人又嘲笑他,萧震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何时傻了?   “来,我敬侯爷一杯。”苏锦端起自己的酒盅,有模有样地举高。   萧震早就知道她会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至少能喝三盅,便没有劝说,摇摇头,端起小小的酒盅与苏锦碰了碰。   收回手,苏锦眼睛看着他,然后下巴一扬,一盅酒就全部下了肚。   萧震见了,自然不会认输,马上也干了。   苏锦再次斟满,举着道:“第二杯,祝咱们生意越来越红火,日进斗金!”   小妇人野心勃勃,萧震只是笑,与她喝了。   “第三杯,祝侯爷今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个好,萧震痛快饮下。   苏锦还想再倒,萧震见她双颊通红,分明是不胜酒力,赶紧按住苏锦的手,肃容劝道:“宿醉难受,小心明早头疼。”   苏锦以前与冯实喝得都是寻常米酒,喝一壶苏锦都不会醉,但这坛是杜家最烈的酒,苏锦三杯下肚,全身早已热如火烧,脸红红的娇如桃花,美眸水色浮动,目光迷离轻浮,不自知的妩媚才最是销.魂蚀骨。   抱住萧震的大手,苏锦不依不饶地要抢酒坛子,红唇嘟囔道:“我没醉,我还要喝。”   没醉才怪,萧震猛地抓起酒坛,要放到外面去。   结果他刚站起来,苏锦就扑过来了,小妖精似的抱着他,仰头求他:“我,我还要再敬侯爷一杯,就一杯。”   一手抱着萧震,一手举高比划一个指头,小妇人嘟着嘴撒娇。   萧震犹豫。   苏锦就抱着他晃:“好侯爷,就一杯,就一杯……”   她不停地晃,挨着他蹭来蹭去,连腮边的一缕碎发都透着一股子浓艳。萧震喉头滚动,再看她水漉漉的眼,萧震最终败下阵来,一手扶着随时可能会倒的小妇人,一手抓着酒坛,迅速将桌上的两个酒盅倒满。   苏锦满意了,醉眼迷离地去端酒盅,第一下抓空了,第二下才碰到了酒盅,结果拿起来时,还晃洒了一些,足见醉得有多厉害。   萧震无奈地看着她。   苏锦仰头朝他笑:“这一杯,祝,祝侯爷早生贵子,生个大胖小子。”   萧震喝的三杯酒,对他来说只比三杯水强一点,但听完苏锦最后的祝酒词,萧震眼里几欲喷火!   眼看苏锦摇摇晃晃地将半杯酒倒进了口中,萧震再不耽搁,一口喝光!   苏锦傻乎乎地笑。   萧震扔了酒盅,下一刻便将瘫在怀里的小妇人抱了起来,大步朝床榻走去! ☆、第80章   “我娘怎么还在睡懒觉?”   “夫人昨日出门有点累, 小姐先去花园玩吧?”   “嗯, 那我娘醒了, 你告诉她我去花园了,我怕我娘找不到我。”   “小姐放心,我一定告诉夫人。”   女儿天真的童音与如意刻意压低的解释传进帷帐, 苏锦皱皱眉,睁开眼睛, 只觉得头疼欲裂。   嗓子又哑又干,苏锦扶住额头, 昨晚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浮现脑海。   她记得, 她与萧震喝酒了,没喝几杯,萧震就将她抱了起来,以前总是被她勾急了才肯一展身手的武英侯,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苏锦只想看看他脖子上的一道小疤,萧震就把衣服都甩了出去, 苏锦想转到他身后,他抱着她就……   然后, 苏锦好像提及了阿贵养的那头毛驴,萧震黑眸圆瞪,竟, 竟用腰带缠住了她的嘴!   再后面的事,苏锦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脑袋昏沉沉的,苏锦想翻个身, 然而使了半天力气,却一动都不能动,仿佛被人拆了又重新装了起来,手脚胳膊都不是她的了!   苏锦第一次发现,男人高大健壮也不是什么好事!   抓起枕头旁的铃铛,苏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   丫鬟们笑话就笑话吧,苏锦实在太渴了,再不喝水,她怕是要见不到女儿了。   如意、春桃、夏竹一块儿过来了。   苏锦想了想,吩咐春桃去水房备水,这丫头脸皮最薄了,在苏锦心里就是妹妹,有些画面不能给小姑娘看。   春桃便折了出去。   如意、夏竹一左一右挑开帐子,没看清夫人,一股怪怪的味道先飘了出来,不算好闻也不难闻,就是怪怪的。挂好帐子再低头,二女都愣住了,只见夫人无力地躺在那儿,长发凌乱,眼底发青,偏偏脸上还带着海棠般的娇红。   最最奇怪的是,夫人嘴唇、下巴一圈好像有条带子勒出来的淡淡印记。   苏锦刚与萧震成亲时要丫鬟在外间守夜,是怕萧震躲去外间睡,两人正式做了夫妻后,苏锦就不要丫鬟守夜了,怕动静太大被丫鬟听了去。是以,没有听到昨晚发生了什么的如意,看到苏锦这样,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天啊,侯爷是不是打夫人了?   如意又心疼又愤慨,夫人娇滴滴的鲜花一朵,侯爷怎能动手打人?   夏竹比如意懂得多,看见夫人这副被甘露滋润过的娇媚样,夏竹脑袋里却冒出了阿贵的身影来。阿贵喜欢她,夏竹早就看出来了,可几年前初遇时,阿贵秀里秀气的,清秀的像个姑娘,见惯北地汉子的夏竹并不是很习惯阿贵这一款。但她没想到,这两年阿贵又长了一截,二十二岁的苏记大掌柜,个头高了肩膀宽了,一双眼睛火热热地看过来,也能叫她心慌。   如果她嫁给了阿贵,阿贵会不会也这样对她?   只比阿贵小一岁的夏竹,不知不觉思起了春。   “茶。”眼看两个丫鬟都呆呆地瞅着她,饶是苏锦脸皮够厚,也有点不自在,咳了咳唤道。   夏竹连忙去倒茶。   如意心疼地看着苏锦。   苏锦莫名其妙,夏竹出去了,苏锦奇怪地问如意:“你那是什么眼神?”   如意愤愤道:“侯爷太欺负人了,夫人若打不过侯爷,只要您吩咐,我帮您打他!”   苏锦更糊涂了,见如意老盯着她下巴附近看,立即吩咐如意扶她去梳妆台前。   坐好了,苏锦抬头,对面的西洋镜顿时将她嘴角一圈的腰带勒痕照了出来,很浅很浅,估计再休息休息就会没了,但……   瞄眼如意,苏锦脸一阵比一阵热,该死的萧震,没事堵她嘴做什么?既然那么怕被人听见,他有本事别碰她啊!   苏锦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如意解释,没事谁绑自己的嘴?   无法解释,苏锦干脆默认了如意的误会,洗漱过后,苏锦拿出脂粉盒,轻轻地往脸上拍了一层薄薄的粉,总算遮掩了那痕迹。   陪女儿玩了一天,傍晚萧震回来了。   苏锦懒懒地在榻上躺着,萧震看过来,她就幽怨地瞪他。   萧震连续被她瞪了几次,坐不住了,找个借口叫阿满去院子里玩,萧震悄悄关上门,然后侧坐在榻沿前,紧张地问神色仄仄的小妇人:“是不是头疼?”她醉成那样,早上醒来一定很难受。   苏锦仰面躺着,盯着他问:“昨晚我醉得一塌糊涂,侯爷对我做了什么?”   萧震:……   他做了什么?   萧震心虚地看向地上,他还能做什么,与她生孩子而已,只是,苏锦清醒的时候,萧震总有种难以消除的紧张感,苏锦越大胆,他就越放不开,什么都不敢说。昨晚苏锦醉酒,话少了,还娇滴滴地求他,萧震就,与她说了几句,有哄她的,也有骗她的。   “昨晚咱们何时睡的?”他不肯回答第一个,苏锦就继续问。   萧震看她一眼,垂眸道:“子时。”   苏锦倒吸了一口冷气,无法想象两个半时辰,萧震偷偷欺负了她多少回。   “你是得意了,害我在屋里躺了一天,丢死人了。”苏锦赌气地转了过去。   萧震很清楚昨晚他有多疯,有多欺负她,大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萧震诚心悔过:“对不起,我保证再无下次。”以后他一定不会再让苏锦沾酒。   苏锦哼了哼:“今晚你去前院睡。”她得好好地喘口气。   萧震沉默,然后才道:“好。”   苏锦偷笑,傻汉子还知道犹豫了,可见乐不思蜀啊,换成以前,他马上就答应的。   .   苏锦与萧震窃窃私语时,寿宁长公主气冲冲的回了婆家。   前驸马郭耀活着时,夫妻俩都住在郭家,但郭耀死后,郭家众人都很怨恨寿宁长公主,寿宁长公主干脆就带着女儿回她的公主府住了。整个婆家,寿宁长公主只在意儿子郭玉一人,而她与公公郭老将军也商量好了,每月逢十的日子,郭家会将郭玉送到公主府,让母子团聚。   今日正好初十,寿宁长公主在家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黄昏都没等到儿子,寿宁长公主再也沉不住气,来郭府要人了。   郭老将军单独来见的儿媳妇。   寿宁长公主自恃身份,婆婆妯娌都她都不怕,唯独忌惮公公。郭老将军曾经跟随先帝南征北讨,还为护驾断了一臂,可即便身体有残缺,郭老将军的威严气势并没有减损半分,先帝在世时,都对郭老将军敬重三分。   公媳见面,郭老将军阴沉着脸,寿宁长公主顿时矮了三分气势。   郭老将军径自坐到主座了,分明是没将贵为长公主的儿媳妇看在眼里。   寿宁长公主忍下这口气,委屈道:“父亲,您今日为何没送玉哥儿去我府上?”   郭老将军嘲讽地抬起头,盯着她道:“长公主惩罚武英侯夫人的真正原因,你比谁都清楚,今日起,要么你搬回郭家本本分分地为我儿守寡,要么你继续在外胡作非为,但在玉哥儿及冠之前,你休想再单独见他一面。”   亲儿子被寿宁长公主连累而死,整个郭家背上了叛主的千古骂名,郭老将军怎么可能还会对红颜祸水的儿媳妇放任不管?他早在儿媳妇身边安插了眼线,寿宁长公主做了什么为何而做,郭老将军一清二楚。儿媳妇居然厚颜无耻意图勾搭有妇之夫,被武英侯拒绝了还不要脸地送信给人家,这样的女人,郭老将军怎么放心孙子再与她见面?   儿子已经死了,郭老将军绝不会再让孙子断送在寿宁长公主手里!   寿宁长公主的脸刷地白了,她与萧震之间,连皇兄都不知内情,公公深居寡出,如何得知?   面对公公铁青的脸,寿宁长公主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告密的人,她的心腹?不可能,她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小就跟着她的太监宫女,这些人不会背叛她。萧震?不会,萧震堂堂英雄,不会那么卑鄙无耻,否则他大可以当众公开。   不是萧震,那就,只剩苏锦了。   一定是苏锦那个贱人!   寿宁长公主恨得眼睛都要红了,玉哥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寿宁长公主如何舍得不见?可是,搬回郭家,从此在公公的严加管教下活着,宛如牢笼,寿宁长公主也万万受不了,再者,她真回来了,接受了公公的看管,岂不是称了苏锦那贱人的意?   “看来长公主已经有了选择。”郭老将军一直在观察儿媳妇,到了此时,他冷笑一声,喊人送客。   “马上叫玉哥儿出来见我,否则休怪我去找皇上评理。”不肯退步,寿宁长公主瞪着公公威胁道。   郭老将军听了,突然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笑够了,郭老将军才“嘭”的一声拍案而起,铁青着脸呵斥道:“杀夫弃子之人还有脸去告状,既如此,现在老夫便随你进宫,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纵容你这个让皇家丢尽脸面的无德之妇!”   无德之妇?   寿宁长公主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当头辱.骂,骂得她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全身都抖了起来,指甲险些掐.进掌心。   迎着公公铜铃似的愤怒的眼睛,寿宁长公主真想进宫找正德帝哭闹一番,然,公公抓住了她的软肋,正德帝刚刚因为她罚跪苏氏教训了她一顿,倘若正德帝得知真相,得知她居然想勾引萧震,身为皇族的一家之主,正德帝还能容得下她吗?   单单苏锦去告状,寿宁长公主可以反告苏锦诬陷,若连公公也这么说……   寿宁长公主不敢去试探正德帝的态度。   强来不行,寿宁长公主眼睛一酸,扑通朝郭老将军跪了下去,拿出帕子抹泪道:“父亲,儿媳知道错了,儿媳保证以后再也不招惹武英侯一家,求父亲准我见玉哥儿吧,我就玉哥儿一个儿子,求求父亲了。”   郭老将军面不改色,冷声问道:“你同意搬回来了?”   寿宁长公主哭声一顿,暗暗咬住了嘴唇。   郭老将军懂了,什么母子情深,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女人的私心。   最后看眼假惺惺跪在那里的儿媳妇,郭老将军拂袖而去。 ☆、第81章   四月下旬, 正德帝的皇长子端王大婚, 娶的是礼部尚书许大人家的千金。   端王府修缮的上下一新, 端王去许府迎亲了,男宾女客们在端王府分院谈笑。   文武大臣受邀而来,同时带了各家的夫人。   金陵城的贵妇圈主要分成了三派, 最体面的是金陵世家圈子,这些世家代代相传, 或许富贵不如新贵,但底蕴颇深, 最讲究名声规矩, 象征的是正统礼法。第二派是苏锦、华氏这样的,家里男人没什么根基或名声不好,可身肩从龙之功,有权有势正当红。剩下的最后一派,便是身份稍差一些的,有心要与世家或新贵夫人们交好。   所以苏锦与华氏待在一处, 时不时就有不熟的夫人们过来攀谈。   忽然,华氏朝厅堂入口扬了扬下巴。   苏锦扭头, 看见寿宁长公主与几位长公主联袂而来,正德帝只得了三个皇子,却有十来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都封了长公主,此时最受宠的,当然是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与苏锦争吵, 百姓们站在苏锦萧震这边,那些长公主们却大多数都支持寿宁长公主,容不得一个市井寡妇压了她们这些金枝玉叶。   寿宁长公主一出现,厅堂里的气氛立即变得微妙起来,众人齐齐看向苏锦。   苏锦若无其事地与华氏一起屈膝下蹲,朝长公主们行礼。   寿宁长公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自去主位上坐着了,被正德帝训诫过一次,现在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寿宁长公主还没傻到明晃晃地再强加一个罪名到苏锦头上。   苏锦也觉得寿宁长公主没那么嚣张。   吉时到了,端王接了新娘子回来,女眷们也出去迎接。   宾客当中,两个小少年并肩站在一块儿,阿彻稍微落后周元昉一步,别人看新娘子,他尽忠职守地只看周元昉,至于周元昉,却忍不住踮起脚尖,往女眷们那边张望,结果只看到一群夫人们,并未找到阿满的小身影。   周元昉很失望,大哥娶王妃,他才不在乎,难得有机会出宫,他只想见阿满一面。   然而苏锦并没有带女儿过来,周元昉的期望注定要落空。   看完新娘子端王妃后,宴席开始了。   苏锦、华氏与另外两位夫人一桌,端王府的丫鬟们端着托盘有条不紊地来往各桌,端茶上菜。苏锦笑着与华氏说话,冷不丁有什么砸到了她后背,紧接着衣衫一热,竟是丫鬟手笨,将一盆热菜洒在了她身上。   苏锦小时候经常被包子烫,但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苏锦受的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被萧震那双大手笨拙地掐青了腰而已。   热辣辣的痛意传来,苏锦暗暗咬.紧牙关,努力保持镇定。   “奴婢该死,请夫人恕罪。”端菜的粉衣丫鬟扑通跪了下去。   菜碟落地摔碎声,丫鬟的赔罪声一起,偌大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这边。   苏锦第一时间便将视线投向了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远远地朝她笑了笑,随即迅速收敛,佯装吃惊。   苏锦很疼,但她清楚,她越惊慌失态,寿宁长公主就会越得意,而且这是端王娶妻的大喜日子,这是在端王府,苏锦若抓着一个丫鬟认真计较,只会给端王夫妻添晦气,只会让满堂女客甚至是宫里的帝后、贤妃觉得她不识大体。   这个哑巴亏,苏锦注定要白吃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快起来吧,别耽搁其他夫人的席面。”任由华氏帮她清理背后的油污,苏锦大方温柔地安抚跪地的丫鬟道。   她不闹事,那个被寿宁长公主胁迫的王府小丫鬟求之不得,再次磕头后,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华氏帮苏锦擦去了衣衫表面的油污菜叶,但汤汁在夏日轻薄的衣料上晕染开,苏锦背后就多了特别明显的一圈湿印。不用华氏说,苏锦也想象的出来,她劝华氏落座,然后起身,朝附近的夫人太太们笑道:“我去偏厅收拾一下,各位慢用。”   她衣衫狼狈,但仪态得体,周围的女眷们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点头赞许。   苏锦转身,昂首挺胸,不缓不急地离开了。   寿宁长公主望着苏锦背后的大油圈,心里畅快极了,她就不信,苏锦敢因为这个油圈再次怂恿萧震去告御状。   苏锦根本就没打算让萧震知道。   男人们喝酒散席晚,终于熬到女眷们散场了,苏锦立即坐上马车,匆匆回了侯府。端王府就一个偏厅给女客们休息,苏锦没带换洗衣裳,能收拾什么?坐了那么久,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她腾干了,进了内室,苏锦走到梳妆台前,褪下衣衫,扭头一看,就见后背烫红了一大片。   她肌肤雪白,愈发显得这烫伤吓人。   夏竹惊得捂住了嘴,如意吓得直打哆嗦,触目惊心过后,如意率先冲过去,询问夫人是怎么伤的。   苏锦无心多说,叫丫鬟们备水,侯府常备各种伤药,只是都在库房,苏锦叫夏竹去取,叮嘱夏竹千万别惊动徐文。   夏竹悄悄地去了,从库房取了伤药出来,她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定徐文不在附近,这才拿着治烫伤的伤药快步去见夫人。苏锦趴在榻上,如意小心翼翼地帮她涂了一层,药膏抹匀了,散发着阵阵凉意,苏锦舒服地叹了口气。   人舒服了,苏锦望着床板,目光渐渐转冷。   被上位者肆意地玩.弄于鼓掌,苏锦恨,可这世道,总有些人是你无法报复的。   寿宁长公主住在公主府,去哪儿身边都一群丫鬟太监守着,苏锦用不了明招,阴招……   苏锦想不出来,寿宁长公主暗中给她使绊子可以,换成苏锦,一旦被发现,谋算皇族的罪名太大,不值得冒险。   叹口气,苏锦认了,低声叮嘱如意、夏竹:“谁也不许告诉侯爷。”   两个丫鬟互相瞅瞅,只得应下。   天快黑了,萧震才从端王府回来了,喝了酒,男人有三分醉意。   阿满已经睡了,上房内室的灯也暗了。   如意轻声解释道:“侯爷,夫人困倦,先歇下了。”   萧震点点头,喝了醒酒茶,他放轻脚步进了内室,帷帐里面,小妇人面朝外侧躺,似乎睡得很香。酒是助兴之物,萧震本来还想今晚做点什么的,既然苏锦睡了,萧震只好压下那点念头,宽衣解带,然后掀开被子,躺在苏锦身旁。   苏锦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熟了,只盼萧震也快快睡下,如此两晚,背后的伤就悄无声息的养好了。既然无法报仇,苏锦就不想让萧震知道,免得他冲动之下又做出傻事。正德帝日理万机,哪有心情天天为一个臣子与长公主的琐事费心?惹烦了,帝王连萧震也看不顺眼,那就糟了。   小妇人睡得香,萧震撑着胳膊看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偷偷亲她一口,忽的闻到淡淡的药味儿。其实苏锦睡前故意洗去了药膏,还用了些香粉,但萧震耳聪目明,嗅觉也特别敏锐,很快就在熟悉的女人芳香中分辨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药味儿。   萧震的脑袋,从苏锦面前挪到了苏锦耳根后。   苏锦心跳加快,这死男人,想要偷嘴的模样还挺馋人的,比他一本正经时更吸引她。   就在苏锦心情复杂地猜测萧震是不是想亲一亲她时,萧震忽的下了床,苏锦睁开眼睛,看见萧震点了一盏灯。眼看萧震提灯朝这边走来,苏锦莫名担心,想了想,苏锦假装被他吵醒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催道:“大半夜的,怎么还不睡?”   萧震越看越觉得她在装,开过荤的苏锦很贪吃,不累的时候肯定要等他一起睡,就算哪晚她腰酸只想单纯地睡觉,入睡之前,苏锦也会故意招惹他一番,害得他呼吸不稳了,她才坏坏的松开手径自去睡觉。   今晚她睡得这么早,肯定有缘故。   将灯放在床侧,萧震看着里面的小妇人道:“别动。”   苏锦紧张地盯着他。   萧震伸手,要脱她的中衣。   苏锦故意瞪他,一边躲一边不悦道:“困了,明天再说。”   萧震更加怀疑了,受伤可是大事,不想与苏锦啰嗦,萧震直接将苏锦摁趴下去,大手攥住她宽松的睡衣领子往下一拽,苏锦试图隐藏的烫伤就坦露在了他面前。   萧震瞳仁猛缩,冷声问:“怎么回事?”   苏锦咬唇,撒谎道:“如意端茶时不小心,倒在了我背上,我怕你罚她,就没想告诉你。”   萧震不信。她的丫鬟,他何时敢罚过?冷一冷脸,她都要替丫鬟们做主。   “你真当我傻?”萧震生气了,黑眸沉沉地盯着苏锦。   苏锦还想狡辩,萧震却想到了今日端王府的喜宴。不是自家丫鬟伤的,那便是端王府的丫鬟,如果丫鬟只是笨手笨脚,那端王府那么多女客,为何这倒霉事就落到了苏锦身上?如果丫鬟是受人指使存心要害苏锦……   寿宁长公主倨傲的嘴脸突然浮现了出来!   再看苏锦背上的伤,萧震目光一寒,杀意顿现。   苏锦从未见过萧震露出如此可怕的一面,吓得她连忙跪立起来,抱住他道:“算了,没有证据证明是她,端王大喜也不宜闹事,反正我伤的不严重,咱们就算了吧,你听我话,不许去找她,听见没有?”   仰着头,苏锦要萧震保证。   萧震紧紧抿着唇,面如寒冰。   苏锦只好拿出看家本领,勾着萧震的脖子,她讨好地亲他。   萧震捂住她嘴,不吃这套。   软的不行,苏锦突然推开他,直接威胁道:“你要敢为此去找皇上,或是将事情闹大闹到皇上面前,我,我就再也不准你跨进这屋子一步!”   萧震冷冷地与她对视,不知过了多久,萧震跪到床上,将吃了苦头的小妇人拉到怀里,低声承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记住,我早晚会与她算这笔账。”   他的锦娘,不是白白给人欺负的。   与此同时,小小地出了一口气的寿宁长公主,终于暂且放下了对苏锦的仇视,转而将注意力投到了她的大事上。端王娶了王妃,再过不久英王也要成亲了,只剩三皇子毛都还没长齐,此时此刻,皇后一定着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元昉:你才没毛!   寿宁长公主:那你证明给我看?   周元昉憋红脸,突然跑去阿满面前脱了裤。   阿满:???   萧震一把抓起周元昉,连人带裤子一起扔出了墙外。 ☆、第82章   江南湿热, 皇后这两日有些不适。   她自幼体弱, 每逢酷暑或寒冬, 都要病上一阵,断断续续一直吃着药,不然也不会最早嫁给正德帝, 却生出了最小的三皇子,更不会落下了儿子的教养。   如果没有儿子, 皇后有时候都想,就这么让她去了吧, 缠绵病榻的滋味儿太难受。   可有了儿子, 药再苦,皇后都心甘情愿的吃,能多陪儿子一日是一日。   皇后生病的时候,就是三皇子周元昉最懂事的时候,除了读书练武,一有空, 周元昉就带着阿彻来母后这边尽孝。皇后靠在榻上,问问两个小少年的学业, 嘴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说累了,她就让两个孩子下棋, 她默默旁观。   屋里有淡淡的药香,周元昉与阿彻都习惯了。   皇后低头看棋盘,字如其人, 一个人下棋的路数也能体现出他的性情,是浮躁还是稳重,是急功近利还是步步为营,都逃不过深谙棋道的皇后的眼睛。阿彻那孩子处处都好,非要挑个毛病,皇后只能说,阿彻太老成了,少了孩子该有的单纯与灵动。   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皇后很喜欢阿彻,她主要观察的是自己的儿子。   令皇后欣慰的是,她看到了儿子的进步,虽然儿子棋艺还是不如阿彻,但儿子不再像第一次与阿彻下棋时那么浮躁了,输了也不会脸红瞪眼睛。   皇后点点头,先夸阿彻,然后晃晃正德帝送她的西洋怀表,笑着鼓励儿子:“不错,这局你们俩下了两刻钟。”   同样是输,从五十步之内输坚持到上百步再输,便是进步。   周元昉喜欢这样的夸赞,因为他能感受到母亲的真心欢喜,不像以前父皇夸他,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不过,这一个月周元昉听从阿彻的建议,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父皇夸赞两位兄长他不嫉妒,训斥两位兄长他也不窃喜,渐渐的,周元昉渐渐发现,父皇看他的眼神变了,有点,有点父皇看两位兄长时的味道了。   如果阿彻的办法没用,周元昉自然不会看重阿彻,事实证明阿彻的每一次提醒都会给他带来好处,周元昉便也越来越信任阿彻。这种信任,属于一个皇子及其心腹的,与周元昉、阿彻之间的伴读情谊无关。   分好棋子,两个小少年准备再来一局,宫女却低着头走进来,说寿宁长公主来了。   阿彻立即下了榻,神色如常地站在地上。   周元昉依然跪坐着,刚要拉下脸,瞥见阿彻平静如水的样子,周元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才的阴鸷戾气就消失不见了。母后也教过他,一个人只有喜怒不形于色,旁人才不能投其所好阿谀奉承,才不能察觉其惧攻之以短。   “你们先回去吧。”皇后柔声道。   阿彻行礼,周元昉关心母亲道:“娘累了便休息,别与她多费唇舌。”   周元昉本就不喜寿宁长公主,得知苏锦、阿满娘俩被寿宁长公主罚跪后,周元昉对寿宁长公主的态度,已经不是简单的厌烦足以形容的了。   皇后笑着点点头。   周元昉带着阿彻告退。   两个小少年往外走,到了院子里,迎面撞见了寿宁长公主与她女儿郭琳。   “三表哥。”郭琳甜甜地唤道。   周元昉没理她,神色不愉地对寿宁长公主道:“母后精神不济,姑母若有事,尽量长话短说罢。”   这话不够尊敬,可寿宁长公主早就熟悉了周元昉的脾气,既然周元昉对谁都是冷脸,并非单单针对她们娘俩,寿宁长公主就不以为意了。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懂什么?她只需帮女儿铺好路就行了,待将来周元昉成了太子,女儿也出落得如花似玉了,表哥表妹自会亲密起来。   “姑母知道了,元昉真孝顺。”寿宁长公主慈爱地夸道。   女人刻意的温柔只让周元昉浑身难受,他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琳巴巴地望着他。   寿宁长公主摸.摸女儿的头,牵着女儿去见皇后了。   一番嘘寒问暖后,寿宁长公主让宫女带女儿去花园里玩,她亲昵地坐在皇后身边,闲聊似的道:“前几日端王大婚,府里热闹极了,端王妃才十六岁,却十分稳重周到,已经颇有王妃的派头了,不得不说,皇兄真会给自己挑儿媳妇。”   皇后笑道:“皇上英明,许家乃书香世家,许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   皇后人在病中,眼角眉梢免不得露出些疲惫虚弱,落在寿宁长公主眼里,却有了别的意思。   寿宁长公主乐见其成,皇后听不得端王、英王好,她的盘算才有可能成功。   寿宁长公主就又夸了夸英王还没过门的准王妃。   皇后只能继续陪夸。   寿宁长公主忽的叹口气,看着皇后低声道:“这三个侄儿,我最喜欢元昉了,只是元昉太小,等他娶媳妇的时候,端王、英王家的小辈儿都能跑能跳了。唉,都说幺子吃香,我却觉得咱们元昉吃了很多亏,什么都落后一大步。”   皇后心里明镜似的,只作不知,笑道:“妹妹这话是何意?元昉身为弟弟,确实比两个哥哥吃香啊,你看两位王爷都在外面替皇上分忧了,就元昉,还是孩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闹,成天叫我与皇上操心。”   寿宁长公主知道皇后言行谨慎,就算对端王、英王有成见也不会说出来,她就笑了笑,不提端王、英王了,热情地对皇后道:“皇嫂,喝了端王的喜酒,我忍不住想了想琳琳的婚事,越想越觉得琳琳与元昉挺合适的,表兄表妹天生就比外人亲一层,宫里头又经常见面,青梅竹马,皇嫂您觉得呢?”   皇后露出吃惊的模样来:“这,元昉刚十岁,我,我还未想过那么远……”   寿宁长公主笑了笑,轻轻地道:“十岁不小了,想当年汉家刘彘也是与元昉差不多的年纪,就已经懂得金屋藏娇了。”   这个提示非常明显,寿宁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皇后的眼睛。   皇后自然知道金屋藏娇的典故,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对女儿阿娇寄予了厚望,先意图与当时太子刘荣的母亲栗姬结为亲家,却被栗姬拒绝,馆陶长公主恼羞成怒,转而找到了王夫人,两人一拍即合,最终太子刘荣被废,王夫人的儿子封为太子,也就是鼎鼎有名的汉武帝。   皇后心想,寿宁长公主还真够,自信的。   人家馆陶长公主是汉景帝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姐弟情深,便是偶尔闹点不快,那也抵不过刻在骨子里的血缘关系。寿宁长公主算什么?皇上早早就藩辽东,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期间与寿宁长公主见面屈指可数,为了避免大周将士自相残杀,皇上从驸马郭耀想到了寿宁长公主这枚棋子,皇上信里妹妹喊得亲,寿宁长公主还信以为真了?   皇后只想笑,她就不明白,同样是先帝的子女,为何有皇上这般英明神武的,也有寿宁长公主这样自以为是的。   皇后不是厉声拒绝长公主的栗姬,也不是存心巴结长公主的王夫人,她只当没听懂寿宁长公主话里的深意,以孩子们太小委婉地压下了这个话题:“等等看吧,过个五六年再考虑也不迟,元昉的脾气妹妹也知道,那孩子,我真怕将来委屈了琳琳。”   她没有把话说死,寿宁长公主虽然不太满意,但仔细想想,再等几年也挺好的,万一皇上提前立了端王或英王,那周元昉这个火坑,女儿离他越远越好。   “元昉多懂事啊,我经常在皇兄面前夸他呢。”握着皇后的手,寿宁长公主卖了个好。   皇后诚心道谢。   寿宁长公主在这边待了半个时辰,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皇后疲惫地躺了下去,一边是自己不争气的身子,一边是年幼的儿子,再加上正德帝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皇后头好疼。   宫女端来汤药,皇后喝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都黑了,皇后睁开眼睛,就见正德帝坐在旁边,一个人在下棋。   “皇上。”皇后哑声唤道。   正德帝回头,看见妻子一脸憔悴,他立即挪过来,一手扶着皇后,一手往皇后背后塞了个枕头。   “上茶。”正德帝扬声吩咐。   宫女马上端了茶水来,正德帝亲自喂皇后喝了。   口渴缓解,皇后舒服了很多。   “寿宁又来烦你了?”正德帝不悦地道,寿宁长公主把皇宫当自家后院进出想来就来,正德帝早就不满了,现在皇后生病寿宁长公主依然我行我素,正德帝的耐心便又少了一分。   皇后苦笑,并不掩饰她对寿宁长公主的不欢迎。   “今日她又说什么了?”正德帝随口问道。   皇后疲惫的心却起了波涛。   隐瞒实情?就寿宁长公主那点心机,就算她现在隐瞒了,时间一长,皇上总能看出来,与其让皇上怀疑她与寿宁长公主达成了什么约定,不如如实相告。   皇后叹道:“本来是跟我夸端王妃温婉端庄的,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元昉的婚事,问我觉得琳琳如何。”   正德帝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   皇后并没有看他,虚弱地闭着眼睛,继续道:“元昉才多大,书都没读好,我哪有闲心考虑那么远?再说了,就她那行事作风,我,我可不想与她做亲家。”   在正德帝面前,皇后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丈夫,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女人嫌弃地抿着嘴,正德帝看了,笑了出来,寿宁长公主不是馆陶,他的皇后也不是王夫人。   他更不是轻易被两个女人左右的皇帝。   “你安心养病,等元昉大了,朕自会为他寻一位好王妃。”正德帝盯着皇后刚刚睁开的眼睛道。   皇后柔柔地笑,靠到他怀里道:“皇上看人的眼光一向好,那我就继续偷懒了。”   正德帝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皇后没听见,脑海里全是正德帝刚刚说的那句,他会为元昉寻一位好王妃。   王妃,是随口说说的,还是真的要先封元昉为王?那时候,太子之位有人了吗?   这就是帝王,一句话,便搅得身边人心神不宁。   ☆、第83章   皇后卧病, 苏锦背后的伤很快就养好了, 白皙如玉, 滑似凝脂。   当然这手感,只有武英侯萧震萧侯爷能体会就是了。   端午佳节,大臣们放假了, 萧震可以多睡一会儿,但习惯了早起, 第一声鸡鸣刚传进来,萧震就醒了, 醒来最先感受到的, 是热!   萧震乃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北地酷夏的热好比架起柴火直接烤肉,白日的日头就是火,日头一落山,暑气跟着走了,晚上脱了衣服照旧睡得很舒服, 然而江南的盛夏却是一座大蒸笼,又湿又热, 日头下山了仿佛也藏在地底下,继续蒸着这大地。   萧震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都是汗, 潮得他难受。   他转身,里面苏锦睡得挺香,薄薄的纱衣不知何时被她甩开了, 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他身边。   这下子,萧震更热了。   既然不动也出汗,那就干脆叫醒她,好好地出一场汗吧。   萧震搂住苏锦,低头亲她樱桃似的嘴唇。   成亲就是将让两个不太熟悉的人渐渐熟悉,小媳妇与新婚丈夫待久了都会越来越放得开,更何况萧震一个魁梧的英雄好汉?有苏锦这么大胆的娇媚妻子,萧震矜持着矜持着,突然有一日,他忽然发现,主动亲一亲苏锦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   白日萧震还是做不来主动抱住苏锦,可现在天还黑着,苏锦还睡着,萧震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苏锦还没睡够呢,男人大火炉似的欺过来,苏锦一边嫌弃地推他一边往里躲,可转到一半就被萧震给摁了回来,岩石般的身躯强势地拥着她。苏锦抗拒的力气就越来越小,最后睡眼惺忪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   出了一身汗,萧震呼出一口被这鬼天气压抑的浊气,仰面躺着。   窗外鸟叫倒是好听,叽叽喳喳唱曲似的。   苏锦软绵绵地伏在他怀里,小手在他身上画圈玩,呼吸不稳地道:“今日广福寺那条街上有庙会,阿满想去。”   萧震手里握着她一缕清凉的长发,想想这几日的天气,他皱眉道:“骄阳似火,人来人往更热,还是别去了。”   苏锦也想待在摆着冰的家里躲清闲,点头道:“好啊,一会儿你跟阿满说。”   萧震痛快地答应了。   天快亮了,夫妻俩歇够了,一起起来了,用微温的水泡个澡,神清气爽。   阿满来给爹娘请安了,身后跟着才剪完毛不久的狮子狗小金豆,剪了毛的小金豆,丑的萧震都不想看第二眼,想不通那么爱漂亮的女儿为何没有对小金豆始乱终弃。   “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阿满期待地问。   苏锦咳了咳,朝萧震递了个眼神。   萧震将女儿叫到身边,一副为女儿着想的语气道:“街上太热了,到时候阿满出一身汗,黏糊糊的不好受,爹爹陪你去江边看赛龙舟,如何?”女儿喜欢玩,萧震愿意陪玩,湖风阵阵的江边明显是更理智的选择。   但六岁的阿满不想要理智,她只要去最热闹的地方!   嘟起嘴,阿满失望地道:“我想去庙会。”   女娃娃自有坚持,一看阿满失望的大眼睛,萧震的理智瞬间被感情打败,立即顺从女儿的心意道:“好,那咱们就去看庙会。”   阿满转忧为笑,开心地抱住爹爹:“爹爹真好!”   萧震偏头看苏锦。   苏锦小声唾弃他:“熊样。”   .   吃完早饭,一家三口出了门,阿彻在宫里陪三皇子呢。   果然如萧震所料,才刚刚清晨,金陵城上方的日头就很灿烂耀眼了,苏锦撑着伞稍微凉快点,萧震没有伞,怀里只有阿满这个小棉袄,小棉袄不怕热,哪人多就指挥爹爹往哪走,萧震虽然热得难受,但女儿喜欢,他就拼了。   苏锦瞧见路边有家卖冰饮的小摊,忙叫如意去占了位子,然后再将给女儿当牛当马的萧震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冰饮小摊卖的样式还挺多,有沙糖绿豆、红茶水、姜蜜水、梅花酒、金橘雪泡等,里面加上冰块儿,清凉解渴。   萧震一口气灌了三大碗加冰的绿豆汤。   阿满吃惊地盯着爹爹连续滚动的喉结,没想到爹爹这么能喝。   苏锦笑着点了点女儿鼻子:“瞧你把爹爹累的。”   阿满恍然大悟,原来爹爹是累到了吗?   “没事,爹爹不累,就是渴。”萧震抹把嘴,豪爽地对女儿道。   阿满瞅瞅爹爹,拿出自己的小帕子,要爹爹擦汗。   女娃娃的帕子粉粉的,上面绣着小花与蝴蝶,萧震舍不得用。   苏锦见了,把自己的丝绸帕子递了过去。她的帕子是白的,萧震虽然舍不得,但媳妇与女儿不一样,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萧震就毫不客气地接过苏锦的帕子,擦擦额头擦擦脸,擦完再看帕子……   没好意思还给苏锦,萧震直接揣怀里了。   休息片刻,一家人继续逛庙会,到了晌午,再坐马车去金陵最好的酒楼吃席。   酒楼临河,二楼开着窗,清风吹拂还算凉快。   上了二楼,萧震抱着阿满没注意,苏锦却一眼看到了寿宁长公主母女,就坐在窗边一桌。   苏锦起了退堂鼓,悄悄朝萧震使眼色,萧震扫眼寿宁长公主,见那女人正盯着他,萧震不喜,刚要下楼,忽然听见附近一桌的酒楼伙计问客人:“今日端午佳节,东家说每桌都送一碟粽子,请问您喜欢吃什么口味儿的?我们这里有蜜枣馅儿的,火腿馅儿的……”   萧震心中一动,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奔着寿宁长公主前面那张空桌去了。   寿宁长公主一直盯着萧震他们呢,见苏锦与萧震窃窃私语,似乎要劝萧震离开,萧震看她一眼,却径直朝她走来,苏锦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寿宁长公主那颗几乎快被萧震冷掉的心顿时重新火热起来,莫非,萧震改了主意,想与她在一起了?   紧张激动,寿宁长公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萧震靠近。   萧震放下女儿,恭敬地朝寿宁长公主行礼。   今日酒楼二楼几乎都被达官贵人们定下了,都是熟面孔,远远地见个礼就是,萧震这么客气,寿宁长公主心跳越来越快,声音一下子比平时轻柔娇气了很多:“端午佳节,我只想与民同乐,侯爷不必多礼。”   萧震颔首,垂眸道:“长公主慢用,微臣一家就不打扰您了。”   寿宁长公主扫眼苏锦、阿满,就像看到了两朵乌云,心情没那么美了,可紧接着,寿宁长公主就见萧震选了她前面的桌子,萧震还安排苏锦阿满坐在两侧,他坐了面朝她的席位!这是要与她眉目传情吗?   寿宁长公主心花怒放!   苏锦疑惑地观察萧震,不懂这傻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楼伙计来招待他们了,收了菜单,同样说了一段酒楼送粽子的话。   阿满要吃蜜枣粽子,苏锦点了蛋黄粽,萧震道:“我要两个肉粽,对了,我习惯自己剥粽子,我这两个连粽叶一起送上来。”   伙计笑容满面地道:“好嘞!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去传菜。”   苏锦更加奇怪了,昨日家里也吃粽子了,萧震怎么没提他喜欢自己剥?   阿满天真地问爹爹为何喜欢自己剥。   萧震正色道:“自己剥的香。”   阿满信以为真,马上道:“那我也要自己剥。”   萧震笑了笑,解释道:“粽子叶烫,阿满手指头嫩,受不了。”   阿满看看自己的小手,再看看爹爹的大手,半信不信的。   时刻偷听的寿宁长公主越发喜欢萧震了,觉得这样的萧震很温柔,她也想让萧震替她剥粽子。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菜,那边伙计端了两碟粽子过来,剥好的是苏锦娘俩的,裹着粽叶的是萧震的,伙计还体贴地送了一条擦手的干净巾子给萧震。   “多谢。”萧震感谢道。   伙计走了,萧震撸起袖子,在苏锦、阿满以及寿宁长公主的密切注视中,伸手抓起一个冒着热气的肉粽。阿满一看那热气,就知道粽子很烫,立即不想尝试了,萧震也觉得烫,但越烫越好。他皱着眉头,好像也十分难忍,苏锦刚要劝他,萧震突然站了起来,嫌烫般一丢粽子,没想到力气使大了,那颗烫烫的粽子便嗖的飞了出去,最后竟,竟一头飞进了寿宁长公主的怀里!   “啊!”毫无准备的寿宁长公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盛夏衣衫薄,那粽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寿宁长公主的左腿上,烫得她不顾仪态地跳了起来,推歪了椅子打翻了菜碟,狼狈极了!   阿满懵懵的。   苏锦瞄眼萧震,然后努力咬住嘴唇内里。   所有人都望向这边,萧震大方地朝寿宁长公主拱手赔罪:“萧某笨手笨脚无意唐突,还请长公主恕罪。”   苏锦也牵着女儿站了起来,低头等候寿宁长公主发落。   寿宁长公主细皮嫩.肉的,被粽子烫了一下,她疼死了,正难受的时候,听到萧震的赔罪,她本能地就想撇个嘴撒个娇,然而当她抬起头,眼含水光楚楚可怜地望过去,对上的却是萧震冷峻严肃的脸庞。   他嘴里道歉,眼睛却没看她。   他害她受伤,却毫无关心之意。   那一瞬间,寿宁长公主终于明白了,萧震是故意要用粽子砸她的,因为他想替苏锦报仇,报她当初唆使端王府的丫鬟烫伤苏锦之仇!   愤怒之下,寿宁长公主突然不疼了,视线一转,死死地瞪着苏锦。   她想罚苏锦,她想打死这个贱女人,可粽子是萧震扔的,罚萧震?   再看萧震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寿宁长公主一是不舍得罚,一是……   她没有理由,堂堂武英侯都向她赔罪了,她难道要因为人家的“无心之举”大发雷霆?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金陵城已经有寿宁长公主仗势欺人的流言了,寿宁长公主得顾忌名声。   打落牙齿和血吞,寿宁长公主强迫自己笑笑,宽容道:“意外一场,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寿宁长公主叫上女儿,匆匆离去。 ☆、第84章   扔粽子一时爽, 事后苏锦却有点担心, 回家路上, 阿满累睡着了,苏锦悄声问萧震:“就怕她恼羞成怒,以后变本加厉地记恨咱们。”   萧震抱着女儿, 想到苏锦后背的伤,他冷着脸道:“行宫罚跪, 你体察圣意没有坚持与她理论,她倒是高兴了, 事后还不是找机会针对你?”就寿宁长公主那脾气, 越忍让她就越猖狂,那不如给她点颜色看看。   萧震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惩戒寿宁长公主,但他也有自信保护好苏锦娘俩。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大手将苏锦搂到怀里,萧震低声承诺道。   苏锦靠着他,心想往后她还是少出门吧, 尽量避免与寿宁长公主遇上。   视线扫过萧震的腿,寿宁长公主被粽子烫得鸡飞狗跳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苏锦还是挺出气的,再看头顶虽傻却处处护着她的冷脸武将,苏锦心里一甜,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往下拉,她仰头,将红唇凑了过去。   萧震脸一红, 往后躲道:“回家再说。”   大白天的,女儿也在车里,万一女儿醒了看见怎么办?   他又假正经,苏锦哼了哼,松开萧震故意坐到窗边去了,小声嫌弃道:“回家我还不想了呢。”   萧震顿时挠心挠肺的,但看看怀里睡得小脸通红的女儿,萧震终究还是没有追过去。   到了侯府,苏锦要丫鬟们备水,在外面出了一身汗,她得洗洗再歇晌。   萧震送完女儿回来,丫鬟们正往西屋抬水,苏锦站在内室的衣柜前,挑选等会儿穿的中衣。苏锦的衣裳特别多,单单中衣就摆了一柜子,大红色的,橘红色的,各种红色的薄纱中衣看得萧震眼花缭乱,苏锦提了一套出来,隔着两层薄纱,萧震都能看见苏锦此时穿着的衣裳,可见那纱有多薄。   萧震坐到桌边,给自己到了一碗凉茶。   “夫人,水好了。”如意在门外回禀道。   苏锦应了声,提着刚挑选的中衣问萧震:“一起洗?”   萧震看着茶碗道:“你先吧。”   苏锦笑了笑,提着衣裳走了。   萧震一盏一盏地喝着茶,过了两刻钟左右,水晶帘晃动,萧震歪头,看见苏锦穿着那身薄薄的红纱中衣走了进来,就那么一层纱衣,外面没有披衫,里面没有多余的,根本什么都遮掩不住!偏偏她还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裙摆飘飘,人未到跟前,一股淡淡的清香先飘了过来。   萧震低下头,整个人都要炸了。   苏锦从他身边经过,想起什么,她笑着回头,看着萧震的侧脸道:“对了,一会儿侯爷去前院睡吧,今天有点累,我想自己躺着。”   萧震没吭声。   苏锦放下帷帐,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萧震看向帐子,里面小妇人背对他躺着,横看成岭。   萧震先去沐浴,走出内室,才发现丫鬟们都在院子里候着,堂屋门已经关上了,怪不得苏锦敢那般招摇。招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存心勾他,报复他在马车上的拒绝?   萧震并不傻,以前苏锦勾他他各种顾忌,现在他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匆匆洗了个澡,萧震踩着沉重急切的步子重回内室,进来直奔拔步床。   他将苏锦往怀里拽,苏锦闭着眼睛嗔他:“侯爷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去前院吗?哎,你住手,大白天的你……”   小妇人欲迎还拒的嫌弃,突然被“嘶拉”一声打断,苏锦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就见萧震将她特意命绣娘精心缝制的超薄纱衣丢了出去,那么美那么贵的上等红纱,就这么被萧震那只布满茧子的大手撕成了两半!   “我叫你撕!”苏锦对着萧震胳膊就是狠狠一口。   萧震不疼反喜,她自己堵了嘴,还省着他用手捂了。   .   寿宁长公主府。   苏锦肌肤娇嫩,寿宁长公主不比她差什么,被刚出锅不久的粽子一烫,虽然没有苏锦受伤的地方大,但寿宁长公主的腿上也多了一块儿荔枝大小的烫伤,红得刺眼。   明明是萧震扔的粽子,寿宁长公主却全都怪在了苏锦身上,好像没了苏锦,萧震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似的。   连续骂了无数声贱人,寿宁长公主还是无法发.泄这口闷气,说来也是,尊贵惯了的长公主,又怎会像市井小妇人那样,顾忌这顾忌那儿,最后自己找借口轻易消了气?   “去传侍卫,我要她死!”攥紧帕子,寿宁长公主咬牙切齿地道!   刘公公嘭地跪了下去,仰头求道:“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您千万不能冲动,武英侯夫人进京后一直与人交好,只与公主有过过节,如果她出了意外,武英侯会猜疑您,皇上也会猜疑您,公主何必为了一个卑贱的妇人惹皇上不快?”   “可我忍不下这口气!”道理她都懂,寿宁长公主就是恨苏锦,萧震越护着苏锦,她就越恨,抓起茶碗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刘公公吓得直打哆嗦,心知主子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冷静下来,刘公公沉思片刻,往寿宁长公主身边挪了挪,他低声道:“公主,杀人放火动静太大,也容易给人落下把柄,不如咱们换个法子,听说那女人十分看重她的包子铺,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开铺子,倘若咱们坏了她的生意,便如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定要疼死。”   寿宁长公主怒气微消,总算能听进心腹的话了,看着刘公公问:“如何坏了她的生意?”   刘公公想了想,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请公主给奴才三日时间,三日后奴才定奉上妙计。”   寿宁长公主等不了那么久,不悦道:“你现在就去想办法,最迟后日早上,我要回复。”   刘公公恭敬领命。   公主府也有定员的侍卫,刘公公挑了四个精明能干的,派他们出去查清楚苏锦的生意运作。   翌日晌午,刘公公对苏锦的包子铺、猪舍便有了精确的了解,一个人暗暗筹谋,傍晚刘公公去见寿宁长公主,从容地建议道:“公主,奴才想到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只是昨日公主刚与侯府生了罅隙,此时那边出事,容易叫人猜忌到公主头上,奴才觉得,咱们最好避避风头,等两三个月再动手。”   寿宁长公主盯着他问:“先说说你的一石二鸟之策。”   刘公公弯腰站了起来,凑到寿宁长公主耳边一阵窃窃私语。   寿宁长公主侧耳倾听,眼睛越来越亮。   .   暑热一过,要中秋了,每逢佳节猪肉都会贵上一点,苏锦又去了一趟猪舍。   独眼刘刚送走两个前来订猪肉的小厮,见到苏锦,他大声说了一个好消息:“夫人来得巧,除了留着咱们自家用的,刚刚最后三头猪都被人订走了,只等十四那日挨家送过去便可。”   金陵百姓富庶,吃得起肉的人也多,独眼刘建议苏锦扩大猪舍。   苏记生意好,阿贵也劝过苏锦扩大铺子,苏锦没同意。包子人人会做,但想要做出特别的好味道并不容易,阿贵与吉祥有天分,做的包子与苏锦做的一样好吃,再请几个师傅,未必能做出同样的味道。   苏锦既要赚钱,也要口碑,今日的苏记已经是金陵城最大的包子铺了,不愁生意,重要的是保持“好吃”的口碑。   可猪舍又是一样,现在苏锦能供应的猪肉远远不够满足金陵城的需求,是时候扩大了。   郊外地方大,苏锦租的猪舍宅子位于村子边缘,旁边是田地,买了地就能扩建了,苏锦便将扩建猪舍的事情都交给了独眼刘。   独眼刘喜欢养猪,东家又信任他,他干劲儿十足,晚上天黑了,他吹了灯,躺在炕头却兴奋地睡不着,一直盘算着扩建的事。光有地不行,猪舍大了,他与小伙计忙不过来,是时候收两个学徒打下手了。   东想想西想想,夜深人静,就在独眼刘终于困了翻个身准备睡觉时,猪舍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熟睡的猪被打扰了,互相拱拱哼唧,哼完继续睡。   短暂的哼声消失了,独眼刘却起了疑心,平时猪都不哼哼的。   养猪的人最怕来贼偷猪,独眼刘不放心,悄悄了爬了起来,抓起放在屋里防贼的棍子。独眼刘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顺着门缝往外看,借着月色,他看见一道黑黑的身影蹲在猪棚前,好像在往食槽里倒什么。   独眼刘再看向大门口,看家的老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八成是被人药死了。   哪里来的狗贼,居然连侯府的猪也敢偷?   眼看那贼人往一个棚子的食槽里下完东西又挪到了第二个食槽前,独眼刘先去叫醒猪舍唯一的小伙计,叫小伙计一会儿从前门冲出去吓跑贼人,然后他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面等着围堵贼人,前后夹击,势必要抓住对方。   绕到前门,独眼刘将手里的棍子举高超出围墙,作为暗号。   小伙计看见了,一把拉开门,大声喊抓贼!   贼人吓了一跳,事情败露,最要紧的是不能留下痕迹,贼人立即往前门跑。大门上了锁,贼人利落地往墙头跳,准备翻墙过去。猪舍的小伙计年轻力壮,养猪的本事不如独眼刘,却十分敏捷,跑得特别快,贼人刚跳起来,小伙计猛地一扑,攥住贼人脚踝就将人拉了下来!   抓住贼了,小伙计很高兴,但他不知道,他抓住的并不是普通的贼人。   寿宁长公主派出来的侍卫功夫了得,心肠也狠,刚刚落地,他反手一刀,快准狠地扎进了小伙计心口,随即看都没看小伙计,侍卫拔.出匕首再次窜上墙头。   守株待兔的独眼刘并不知道门里面发生了什么,他攥紧棍子死死盯着墙头,贼人的脑袋刚冒出来,独眼刘便使出全部力气,对着那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侍卫还没撑稳身体,人还处于往上腾的状态,哪料到外面还有个狠角色,毫无准备的他便如地鼠一样被敲中了!   隔壁的村民闻讯赶来,与独眼刘一起闯进门。看到地上被残忍杀害的小伙计,独眼刘怒吼一声,扑到昏迷的贼人身上又是一阵猛揍,还是村民怕他打死人,及时将独眼刘拉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猪:坏人好可怕,幸好有刘大叔保护我们,爱你!   刘大叔: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安心吃饭吧!   猪们觉得很幸福,直到几天后,他们和蔼可亲的刘大叔举着菜刀朝它们走来。   哈哈哈,晚上有二更,给寿宁长公主发盒饭~    ☆、第85章   天还黑着, 此刻城门也进不去, 发.泄过愤怒, 听到棚子里几十只猪发出的骚乱,独眼刘猛地想起来,那贼人往食槽里下了东西!   此时猪舍外面已经聚集了十来户来看热闹的村民, 独眼刘请隔壁与他关系最好的李榔头帮忙将昏死过去的贼人绑起来,再跟李家借了一只鸡, 然后他对村民们解释道:“刚刚那贼人往猪槽里下了药,怕是要毒死我的猪, 还请诸位替我做个见证。”   村民们一来淳朴, 二来知道独眼刘的东家是武英侯夫人,愿意卖个好,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以防万一,独眼刘叫了几个大汉帮忙将所有食槽都搬了出来,然后刮了些混了药粉的槽底食强塞到鸡嘴里,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先前还扑棱翅膀挣扎的老母鸡越来越蔫,最后活生生被药死了。   村民们顿时议论起来:“寻常贼人偷猪卖钱, 这人下药毒猪,肯定是与侯爷、夫人有过节,要害侯府的生意!”   独眼刘听了, 心知自己贪上了大事,趁有人作证,他飞快地搜了搜贼人全身, 果然摸出另一包药来,以及扎死小伙计的还沾了血的匕首。   独眼刘当即跪在地上,请父老乡亲们明日陪他去衙门作证。   村民们闲着也是闲着,痛快地答应了。   翌日天未亮,独眼刘就押着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贼人、拉着枉死的小伙计、六个食槽与被毒死的老母鸡进城报官去了,同时请了同村的一个秀才去武英侯府知会主子们。萧震刚刚去宫里上朝了,苏锦睡得正香,听如意说猪舍出了事,苏锦登时清醒,匆匆梳洗打扮,亲自赶往衙门。   寿宁长公主那边,刘公公也早早派了人去城门盯着,结果没等到昨晚派出去的侍卫功成归来,却得知侍卫被独眼刘活捉了,这会儿已经进了衙门!   “废物,一个养猪的都斗不过!”寿宁长公主简直要气死了,一巴掌甩在了刘公公脸上,“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衙门真查到我头上,我推你出去顶罪!”   刘公公跪在地上,人也慌了,侍卫武功高超,就算毒不死苏锦的猪也能全身而退,刘公公根本没想过侍卫会被一个独眼的养猪人生擒的可能。   面对寿宁长公主的盛怒,刘公公努力冷静下来,安慰寿宁长公主也是自我安慰道:“公主不必惊慌,那侍卫是奴才新调.教的,府里没几个人见过他,他还有家小要养,绝不敢招出公主,公主只管安心就是。”   寿宁长公主不安心也没办法,只能暗中留意外面的动向。   .   武英侯府家的伙计被半夜里意图下毒害猪的贼人杀了,贼人拒不招出主使!   萧震、苏锦在金陵就一个大冤家,那便是寿宁长公主,消息一传开,百姓们纷纷猜测寿宁长公主就是幕后主使,皇宫里头,正德帝自然也有怀疑的目标。   死的只是一个伙计,如果寿宁长公主没有搀和皇家的大事,正德帝或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示意衙门草草结案,可是,正德帝能容忍寿宁长公主肆意进出皇宫,能容忍寿宁长公主无理取闹惩罚功臣家的女眷,唯独不能容忍寿宁长公主意图拉拢皇后、三皇子私拥皇子的勃勃野心!   皇后敢答应寿宁长公主,正德帝连皇后都会惩罚,皇后本分守规矩,没与寿宁长公主同谋,那正德帝除掉寿宁长公主一人就够了。   贼人胆大包天连武英侯府的宅子也敢闯,正德帝龙颜大怒,下旨命锦衣卫接管此案。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那侍卫扛得住衙门的逼供,到了锦衣卫,没过半天,侍卫就把寿宁长公主、刘公公招了出来。这个结果,文武百官与金陵城的百姓都预料到了,所以正德帝大义灭亲,处死刘公公后,再以心胸狭窄、阴毒丧德为由,将寿宁长公主贬为平民,查封长公主府,臣民都平平静静地接受了,没有引起任何不利于正德帝的议论。   寿宁长公主不服,哭着闹着要进宫面圣,但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资格进宫。   寿宁长公主成了丧家之犬,所过之处,百姓们人人唾弃。   就在寿宁长公主搂着女儿郭琳跪在地上狼狈哭泣时,郭老将军领着孙子郭玉来了,将寿宁长公主母女带回了郭家。到底是郭家的儿媳妇,郭老将军希望寿宁长公主改邪归正,寿宁长公主任意妄为他生气,如今寿宁长公主落难,孙儿郭玉跪着求他,郭老将军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愿意再给寿宁长公主一次机会,只要寿宁长公主从此洗心革面,安分守己,郭老将军就会护着儿媳妇。   案子以这个结果告终,百姓们都替萧震、苏锦高兴,苏锦却觉得受宠若惊。   皇上怎么如此偏袒他们夫妻了?短短半年,寿宁长公主好像没做过什么得罪皇上的事,皇上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把寿宁长公主这座桥给拆了,拆得寿宁长公主连个桥的名字都没了,直接成了郭家不受待见的儿媳妇?   苏锦百思不得其解,问萧震,萧震只道皇上英明。   苏锦立即放弃与萧震揣度圣意了,中秋放假,十三这日傍晚阿彻回来了,苏锦单独将儿子叫进内室,娘俩说悄悄话。不是苏锦故意贬低萧震,有的时候啊,她真心觉得,儿子阿彻比萧震靠谱多了,跟个小诸葛似的。   阿彻人在宫中,确实发现了一丝端倪,即,那日寿宁长公主与女儿探望过生病的皇后后,接下来寿宁长公主再去探望皇后,皇后都以病中不适为由回绝了。   略去他也猜测不出的详情,阿彻低声对母亲道:“长公主可能触怒了皇后,其中缘由儿子不知,母亲也不必再猜。”   苏锦松了口气,原来皇上是为了给皇后出气,严惩寿宁长公主根本与他们夫妻无关。   无关就好,苏锦彻底将此事抛到脑后,站起来,比划比划儿子肩膀,苏锦欣慰道:“阿彻又长个子了,来,娘给你做了一身衣裳,还有鞋,你都试试。”说完,苏锦走到衣柜前,将她闲时缝制的鞋袜衣袍都拿了出来。   三言两句,苏锦就从小心谨慎的武英侯夫人变成了阿彻熟悉的温柔的母亲。   望着母亲带笑的侧脸,久居宫中的阿彻忽然觉得,其实他一日都没有离开过母亲。   这里始终都是他的家。    ☆、第86章   中秋佳节, 阿满喜欢吃月饼, 也喜欢做月饼, 早就央求娘亲教她了。   女儿小小年纪就好奇厨房里的一切,苏锦想,如果她没有遇见萧震继而当了侯夫人, 如果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卖包子的市井寡妇,女儿既有天分也有学习的热情, 一定能成为她的包子铺的下一任接班人。   当然,现在苏锦是绝不希望女儿立志卖包子的, 偶尔下下厨自娱自乐还可以。   天气晴朗, 苏锦命人将两张矮桌抬到临窗的榻上,再将做月饼需要的一切馅料用具摆到旁边,然后一家四口围着矮桌坐好,苏锦教萧震、阿彻、阿满一起做月饼。窗外种了两棵桂花树,开满了金黄的小花,桂花香随风飘过来, 有种岁月静好的温馨味道。   阿满可想哥哥了,明明可以自己坐南边, 女娃娃非要挤到哥哥那边,兄妹俩肩膀挨着肩膀,明早哥哥又要进宫了, 阿满想寸步不离地挨着哥哥。   她蹭来蹭去的,弄歪了头上戴的粉色绢花,阿彻抬手, 帮妹妹摆正。   感受到哥哥的动作,阿满仰头,好奇问:“哥哥摸我头发做什么?”   阿彻看着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轻笑:“花歪了。”   阿满眨眨眼睛,也朝哥哥笑了。   儿子俊秀女儿漂亮,苏锦越看越喜欢,偷瞄萧震,见萧震目不转睛地瞅着兄妹俩,喜欢溢于言表,仿佛那是他的亲生儿女,苏锦既感动萧震对她们娘仨的好,又忍不住偷偷地发愁。她与萧震圆房已有半年了,萧震龙.精虎猛的,为何她的肚子还不见动静?   难道她年纪太大了?   不能啊,人家四十多的夫人都有生娃的,她才二十五岁,说是半老徐娘都言之过早。   苏锦想不明白。   “娘,看我的!”阿满使劲儿拍拍月饼模子,然后拿开模子,露出她亲手做的梅花状的小月饼。   苏锦回神,笑着夸女儿巧。   阿满就兴致勃勃地继续做月饼了。   .   白日吃月饼,晚上金陵城有花灯会,一家四口就出门赏灯去了。   金陵城十分重视花灯,除了三大制灯世家,普通点的灯贩手艺也比外地的精巧,处处张灯结彩,仿佛人间仙境。   苏锦牵着阿彻,萧震抱着阿满,大男人威武雄壮,小少年芝兰玉树,大美人妩媚风流,小姑娘娇憨灵动,一家四口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成为百姓们的视线焦点,有羡慕萧震娶了娇妻的,也有羡慕苏锦嫁了壮汉的。   “爹爹,那个婶婶在看你。”阿满突然指着远处的一个绿裙妇人道。   萧震无意望过去,就见那妇人害羞似的扭过头去了。   阿满不懂,问道:“她为什么看爹爹?”今天不是花灯节吗?   萧震尴尬地咳了咳。   苏锦故意羞他,一本正经地向女儿解释道:“因为你爹爹长得好看,有潘安之貌。”   潘安……   萧震脸都快着起来了,潘安真长成他这么黑,便绝不会成为史上有名的美男子。   阿满不知道潘安是谁,听娘亲说潘安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阿满瞅瞅抱着她的爹爹,再瞅瞅娘亲旁边的哥哥,大眼睛转了转,然后天真地说出了她的评比结果:“哥哥最好看,爹爹第二好看。”   童言无忌,听者却各有各的心情。   阿彻朝妹妹笑笑,然后看向别处,眼底并无笑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彻最不想别人议论的,就是他从生父那里继承来的容貌。   萧震心也沉了沉,夸他貌似潘安,萧震受之有愧,但现在女儿说哥哥比他好看,也就是说沈复比他好看,萧震虽然早就知道事实如此,可输给沈复,萧震无法开心就是了。他偷偷看向苏锦,苏锦凤眼微挑,正意味不明地晲着他。   萧震迅速收回视线。   苏锦伸手过来,仗着天黑别人看不见,她轻轻地掐了萧震一下,叫他瞎吃醋。   夫妻俩动手动脚的,阿满四周看看,忽的指着前面道:“那个叔叔好看!”   萧震仍然看着苏锦娇俏的脸,苏锦听说有美男子出现,不由就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萧震脸一黑,她居然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看别的男人!   苏锦只瞧一眼就不看了,萧震好受了点,不过,当他抬起头,发现站在不远处灯铺旁的沈复,身穿一袭天青色圆领长袍,头戴玉簪,面容俊美,恍如天上的神仙下凡,周身自带皎皎华光,萧震的脸就更黑了。   “叔叔好像哥哥。”阿满呆呆地道。   萧震、苏锦、阿彻:……   “咱们去那边。”顾及丈夫、儿子的心情,苏锦指着沈复对面的街道一侧说,这样双方隔着人群岔开,一家往东一家往西,很快就互相看不见了。   萧震第一个走开了,故意换只手抱女儿,让阿满的后脑勺对着沈复那侧。   苏锦绕到儿子外侧,挡住儿子的视线。   阿彻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这一年来,他在宫里断断续续见过沈复很多次,但周围都有人,尤其是正德帝与三皇子,沈复不曾主动与他说话,表现地像陌生人一样。   这样很好,阿彻想。   阿满要买花灯,一家四口站在灯铺前,背对人群。   阿彻在看摊主帮妹妹取下来的三盏灯,忽然间,他垂在一侧的没有被母亲牵着的左手突然被人攥住了,并迅速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阿彻下意识地抓住,迅速回头,就见一道熟悉的青袍身影背对他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阿彻浑身僵硬,片刻后,他低头,手里是枚玉质长命锁,巴掌大的一块儿,很容易藏入袖中。   长命锁,婴孩出生不久,父母会为子女戴上长命锁,望儿女辟灾去邪,茁壮长大成人。   妹妹脖子上还戴着长命锁,阿彻早就不戴了,他的那枚,是爹娘买的一块儿金子,然后父亲冯实亲手为他打造的,不如金匠做的精致,笨拙质朴,里面却全是父亲对他的殷殷期望。去辽东的路上,母亲没钱了要当镯子,阿彻取下自己的长命锁交给母亲,母亲不要,一边替他戴上一边笑:“这是你爹给你打的,阿彻好好戴着,一定能长命百岁。”   现在沈复塞他一枚,是想弥补他当初应尽却未尽的义务吗?   沈复缺儿子,阿彻不缺父亲!   看着那人的背影,阿彻举起手,用力将手里的玉质长命锁朝沈复抛了过去。   长命锁落在了沈复前面几步外。   上等的羊脂白玉,刚掉在地上就引起了旁边百姓的主意,你抢我抢,闹成一团。   沈复顿在原地,平静下来后,他径直走到争抢长命锁的两个妇人身前,伸出手道:“这是我儿之物,烦请二位归还。”   四旬左右的妇人扭头便骂:“你说是你的就……”   骂到一半,看清沈复的相貌,妇人突然失声,惊见天人。   另一个妇人也愣住了。   沈复只看着两人手中的长命锁,低声道:“二位若不信,请看长命锁背面,那里刻着我儿之名,单字彻。”   两个妇人忙翻过长命锁,其中一个认字,上面果然刻着一个“彻”字。   公子如玉,玉如公子,就算没有证据,只要沈复开口,只要他说那是他的玉,百姓们就会相信。   妇人乖乖地将羊脂玉长命锁还给了沈复。   沈复握紧长命锁,回头,斜对面的灯铺前,已经没了苏锦一家的身影。   .   萧震、苏锦带孩子们去了河边。   河边有各种小吃摊,萧震买了二十根烤肉串,一家人赁了游船,一边赏灯一边吃串。   阿满吃的满嘴都是油,还偏偏赖在哥哥怀里坐着,阿彻笑着照顾妹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儿子越平静,苏锦就越心疼,暗暗将沈复骂了个狗血淋头,年纪轻轻的首辅大人,想要儿子,他娶个名门闺秀或是纳几房貌美小妾,想生多少是多少,何必非要来阿彻面前晃悠,惹阿彻生气?   赏灯归来,兄妹俩各自回房睡了,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苏锦脸色冷了下来。   萧震知道她在气什么,沉声道:“明早宫里见面,我会警告他。”   苏锦看他一眼,叹道:“算了,我找机会与他谈谈吧,嘴皮子功夫,你斗不过他。”   萧震瞪着她:“你想与他见面?”   他一脸要抓.奸的神情,苏锦气笑了,反问道:“不行吗?”   萧震抿紧嘴,不是不行,她想做什么他都管不了,但萧震不想苏锦去见沈复。沈复能说会道,又有一张神仙似的脸,万一,万一沈复花言巧语,再把苏锦骗回去……   “放心吧,在我心里,侯爷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苏锦小步走过来,弯腰,从后面抱住坐在椅子上的大男人,歪头亲他冷峻的脸,轻声细语道:“他比你白,却没你高大,我就喜欢侯爷这样强健有力的。”   小妇人使出浑身解数给他灌迷魂汤,萧震虽然看破了,但还是不受控制地飘飘然起来,猛地起身单手将苏锦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拔步床走去。   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壮比沈复的小白脸更有用处,这一晚,萧震差点将崭新的拔步床给拆了。   床够结实,安然无恙,苏锦险些丢了命!   “不许你去,我会想办法叫他死心。”到了最后,萧震还是不准他娇滴滴的小妇人去见那貌似潘安的老相好。   苏锦濒死的鱼般喘着气,看着萧震那双充满威胁的眼睛,好像她敢反对他就会再来一场,苏锦哪还敢反对?   萧震满意了,将媳妇搂到怀里,稀罕地左亲右亲。   苏锦小羊羔似的给他亲给他抱,心思却转了几转。   二十这日休沐,沈复忙里偷闲正在府里花园赏竹,管事突然神色古怪地来报:“大人,门外,门外有位焦媒婆,说是奉大人之命,来为您说亲的。”稀奇了,大人何时想要说亲了,他这个管事怎么不知情?   沈复看向门外,他自然没有请过媒婆,至于这媒婆……   脑海里浮现苏锦狡黠的凤眼,沈复失笑,吩咐管事道:“你去回媒婆,就说沈某早已心有所属,无意再娶,叫她走罢。”   管事立即去撵焦媒婆了,送走焦媒婆,管事刚要进门,忽听马蹄疾驰声。管事纳闷地回头,就见一位宫中侍卫骑马直奔自家府邸而来,还在马上就急声道:“边关传来战报,皇上召首辅大人速速进宫!”   ☆、第87章   匈奴可汗率领十万大军南下, 边关告急, 正德帝召文武大臣进宫商议。   正德帝乃好战之人, 早就有痛击匈奴势力之心,可惜先帝在世时他既做不了主,又要图谋帝位江山, 正德帝便暂且搁置了对匈奴的作战计划,现在他已登基一年有余, 朝局相对稳定,匈奴来犯, 正德帝意欲御驾亲征。   战肯定是要战的, 但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劝谏皇上留守金陵,一派支持皇上亲征。   正德帝行事向来霸道独断,臣子们的建议合了他的心,他才会听,其余的, 除非臣子的话能让他心悦诚服或者能带来更大的利益,否则正德帝一概不听。   “云亭你怎么看?”独断之前, 正德帝看向他最器重的内阁首辅沈复。   早在其他臣子议论纷纷时,沈复就仔细想过了,现在帝王发问, 他上前两步,从容不迫道:“此乃皇上登基后大周与匈奴的第一场战事,皇上亲征, 既能扬我大周天子之威,又能鼓舞军士气振奋民心,故臣赞成皇上亲征,只求皇上恩准臣伴驾同行,以效犬马之劳。”   文臣之首支持他,正德帝很高兴,不过,对沈复,他另有安排:“朕此次北征,至少一年半载才归,爱卿还是留在金陵,替朕辅政罢!”   沈复领命。   正德帝再看向武将一列。   霍维章主动请缨:“皇上,臣愿随您出征!”   正德帝摇摇头:“你替朕镇守京师,武英侯、长平侯随朕北上。”   武英侯萧震、长平侯张进立即出列领命,霍维章一脸欲.求不满地看眼皇上,不甘心地退回原地。金陵富庶,但武将更喜大漠的金戈铁马,霍维章已经在金陵住够了!   圣意已决,接下来便是制定战策,萧震在宫里一直待到深夜,才匆匆往家里赶。   苏锦在家里担心半天了。   休假的日子男人被急召进宫,肯定是出了大事,苏锦坐立不安,脑海里各种猜测,最怕的就是战事,最怕的就是丈夫离开她。   沈复没有当过她的丈夫,但沈复远行去赴宴,回来沈复就跟她吹了。冯实没想跟她吹,可冯实命不由人,死在了战场。每次都是男人离开她后就不再回来,苏锦害怕,怕她好不容易嫁给了萧震,萧震再重蹈冯实的覆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男人离开这个劫,苏锦已经遭遇了两次。   夜深人静,苏锦打发了丫鬟,一个人坐在前院的堂屋,眼巴巴地望着前方。   第一道马蹄声传过来,苏锦手一抖,随即不顾一切地往侯府门口跑。   小巷里,萧震心事重重地坐在马上,他不怕打仗,他也想去保家卫国,但现在的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妻子儿女,尤其是苏锦,苏锦吃过的苦他都知道,苏锦心里最怕什么,萧震也知道。   一会儿见面,他该怎么向苏锦开口?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跑步声,萧震抬头,就见苏锦冲出了家门口,还未站定,她便扭头朝这边望来。初秋的晚风吹乱她乌黑的长发,门檐垂挂的灯笼照亮了她苍白焦虑的脸,目光相对,她欲言又止,攥着帕子等他靠近。   萧震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她面前。   门前立着两个侍卫,苏锦却不管不顾,一头扑进了萧震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侍卫们识趣地转了过去。   萧震打横.抱起他的小妇人,大步往里走。   周围没人了,苏锦一手抓着他衣襟,仰头,盯着他问:“皇上叫你进宫做什么?”   萧震抿唇,艰难道:“匈奴进犯边境,皇上决定御驾亲征,我,我也随行。”   苏锦咬住嘴唇,“不许你去”四个字在喉头窜动,就是说不出口。   萧震是将军,皇上要他出征,他怎么能拒绝?   她苦苦地忍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   萧震心疼地无以复加,进了内室,他抱着苏锦坐到床上,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郑重保证:“锦娘,我一定会回来,你别怕,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就像上次,皇上起事,你要我回来,我不是回来了?”   苏锦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的笑了,看着他问:“沈复去吗?”   夫妻即将分离,依依惜别时她突然提起老相好,萧震先是愣住,随即脸一沉:“问他作何?”   苏锦笑道:“我这人呢,喜欢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沈复留在金陵,他好好的,那就算你出了什么事,有沈复给我撑腰,我们娘仨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她话还没说完时,萧震的呼吸就陡地粗了重了,像刚刚与人大战了三百回合。   苏锦无所畏惧地瞧着他,自嘲道:“若我能以两届寡妇之身再嫁内阁首辅,会不会青史留名?”   “你休想!”萧震抓紧她胳膊,目光狠厉地道。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这只是苏锦的激将法,但想到苏锦再嫁沈复的可能,萧震便被妒火烧光了所有理智,托起苏锦往里面一扔,他饿虎似的扑了过去。   苏锦并不躲,自得其乐地继续激将:“阿满就是冯实出征前怀上的,兴许咱们这晚也能揣上,嗯,还是生个丫头吧,万一你不回来,带着女儿改嫁更……”   “闭嘴!”萧震捂住她嘴,不许她再说。   苏锦说不了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看着那两串泪珠无声地滚下,萧震的妒火瞬间消散,他变得温柔起来,低头亲走她的泪珠:“我萧震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爬着回来见你。”   “那你还是别回来了。”苏锦一边落泪一边嫌弃,“我要你最后一口气有屁用?”   萧震失笑,捧着她湿润润的脸改口道:“我会好好地回来,回来再跟你生孩子。”   苏锦破涕为笑,死死地抱住了他。   .   三日后,正德帝率领二十万禁军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去了,随行除了萧震、张进等大将,还有二皇子英王。至于金陵,正德帝命大皇子端王代理朝政,内阁辅政,若有大事不决又来不及等候皇命,端王、内阁需与皇后商议再作决定。   萧震一走,苏锦连续好几晚都睡不着觉,跑去女儿的厢房住了两晚,也不管用,雪上加霜的是,苏锦还盼着怀孕有点事情好转移对萧震的思念与担心,没想到月事如约而来,与萧震临别前的那晚算是白忙活了。   苏锦很不开心,一不开心她就想花钱。   苏锦又想买地了,之前想买,但金陵城郊外的地几乎都被达官贵人占满了,更远处的良田也是有钱难求。   徐文派人在外奔波许久,才在十月里替苏锦物色到一片田庄,加起来有五十多亩。凡是有地的人家,肯定是富户,凡是沦落到卖地的富户,家里必发生了什么变故。苏锦听完又一个可悲可叹的故事,唏嘘片刻,然后就坐上马车,亲自赶往二十里地外的田庄,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马车走出金陵十里地左右,突然被一个小厮拦住了。   苏锦稳稳坐在车内,听外面徐文问话:“你是何人,为何拦车?”   小厮恭声道:“家主乃夫人的故人,得知夫人今日会从此路过,家主早已等候多时,并在亭中备下了解渴的葡萄,烦请夫人移步。”   故人,葡萄?   苏锦心中一动,挑起窗帘,就见距离官道五十余步的凉亭中,背对这边坐着一道穿青衫的身影,那人头戴笠帽,背影却如松如竹。   苏锦认识的故人,只有沈复能把青衫穿得如此清雅。   沈复大老远来这里堵她,怕是有要事,正好苏锦也想再与他聊聊阿彻。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苏锦下了车,吩咐徐文道。   徐文看眼凉亭,心底隐约有个猜测。   小厮也留在了路边,苏锦独自下了官道,沿着小道不缓不急地来到了亭子前,跨上台阶,苏锦看到了帽子底下沈复俊美的侧脸,男人慢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不问尘世的隐士、神仙。可苏锦最清楚,沈复比任何人都爱权。   她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沈复对面,开门见山:“鬼鬼祟祟地,找我做什么?”   沈复抬眼。   萧震走了,苏锦也无心打扮了,只穿了一件白底青荷刺绣的小衫儿,头上插支碧玉簪子,宛如一朵娇艳的牡丹,摇身一变成了清秀明丽的水芙蓉。   再次见面,沈复还是被苏锦惊艳到了,对上苏锦探究的凤眼,沈复直言道:“锦娘,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对我而言,每多见你一次,我便多悔恨一分。”   苏锦摸.摸自己娇嫩的脸,嗤笑道:“没事,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不这么想了。”   小妇人风趣依旧,沈复轻笑,摘了两颗洗过的葡萄,伸手送到苏锦面前,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   不可否认,这样的沈复真的太容易令女子沉迷,好在苏锦吃过他的亏,抵挡得住。   “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看都不看他手里的葡萄,苏锦不悦道。   沈复笑笑,收回手,放眼四周,他再看苏锦,低声道:“金陵地贵,你想买地,不如去北平。”   苏锦差点笑到大牙:“北平离我千里之遥,我大老远去那边买地做什么?”   沈复但笑不语。   苏锦太熟悉他此时的笑,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沉思片刻,苏锦认真问:“去那边买地,有何好处?”   沈复却是点到即止:“你只管买,偷偷地买,别再对外人说。若将来你觉得自己买错了,大可将田地转卖给我,我每亩多付你一两银。”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锦信了,两人有共同的儿子,沈复没有坑她的道理。   抿抿嘴,苏锦捏颗葡萄,吃完吐了皮与籽儿,苏锦指着碟子里的皮、籽儿道:“对你而言,我是这层被你吃完吐了的皮,籽儿是阿彻,云亭,当初咱们说好一别两宽的,你现在有权有势,趁早再娶一个吧,我与你不可能,阿彻也不想认你,你何必去烦他?阿彻的脾气,他说不认就不认,你再纠.缠,只会让他难受,更恨你。”   沈复看看苏锦,再看看苏锦面前的碟子,突然伸手,连皮带籽儿一起捏起,送到了自己口中。   苏锦:……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有病!   阿彻:无耻!   萧震:你等着!   阿满:那个,葡萄皮好吃吗? ☆、第88章   吃着苏锦的葡萄皮, 沈复想起了很多年前, 十四五岁的苏锦, 曾羞涩紧张地靠在他怀里,给他亲。十四五岁,那大概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华吧, 她毫无防备地将所有美好交付给他,他这个穷书生, 却在得到之后,为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丢弃了她。   片刻的旖旎被愧疚取代, 沈复望着对面的小妇人, 低声道:“锦娘,我……”   苏锦却被沈复刚刚的举动恶心到了,皱着眉头站起来,冷声打断了他:“你别再纠缠阿彻,我可以把你当故人,否则咱们连故人都没得做。”   沈复抿唇。   苏锦毫不留恋地离开。   沈复看着石桌对面, 苏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始终都没有回头, 直到苏锦的马车调转方向沿着原路返回了,沈复才笑了笑。苏锦爱钱,再怎么厌烦他, 她都不会与钱过不去。沈复深受正德帝倚重,君臣谈话间,沈复根据蛛丝马迹便能揣度出圣意, 所以他很肯定,苏锦去北平买地,有百利而无一害。   .   正德帝八月里御驾亲征,帝王北上,西南边陲大理蠢蠢欲动,终于十月底起兵扰境。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到金陵,因情况危急,再派人赶往大漠交给帝王决断恐贻误战机,端王与内阁商议后,由端王、内阁首辅沈复一同来面见皇后,请皇后共同裁决。   皇后端午节时病倒的,许是习惯了北地的气候,明明江南的秋冬没有北地那么严寒,只是湿气较重,皇后的病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得知沈复、端王的来意,皇后匆匆收拾了一番,再出来见客。   “儿臣无能,烦扰母后了。”端王快步上前,替丫鬟搀扶皇后。端王是贤妃的亲生儿子,但对皇后,端王向来敬重有加,对三皇子周元昉,端王也如亲兄弟一般,比二皇子英王待周元昉亲近多了,因此满朝文武,无不夸赞端王贤德。   皇后虚弱地朝长子笑了笑。   沈复抬头,见皇后脸色苍白,短短一段路额头竟有虚汗冒出,心头大惊,早就听闻皇后病弱,但皇后久居内宫,沈复鲜有机会面见,没想到皇后病得如此严重。   各种思绪一闪而过,沈复面容平静如常,沉着地禀明战况。   既有战事,便需要挑选一名大将前去率兵迎敌,端王举荐老将柴雄,沈复举荐的是湖广总兵姚吉昌,两人各有一半臣子支持,故需要皇后定夺。   三皇子的伴读冯彻是沈复之子,虽然苏锦母子从未承认,沈复也不曾表过态,但大臣们早已心照不宣。端王看眼椅子上虚弱的皇后,有点担心皇后会因为阿彻的关系,站在沈复那边。   皇后看眼二人,疲惫却不容忤逆地道:“孟氏一族世代镇守西南,既熟悉西南地形之复杂、气候之诡变,又深谙大理用兵之策,前镇西侯孟阔因治家不严、触犯律法被先帝除爵,然其父子三人皆百年难遇的将才,现在皇上远在大漠,边关告急,为击退大理并震慑其他伺机而动之国,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且只能胜不能败,故我提议朝廷破格封孟阔父子为将,让孟家戴罪立功,你们意下如何?”   毋庸置疑,孟家是迎战大理的最佳人选,只是先帝撤了孟家的爵位,所以朝臣们才没有考虑孟家。现在皇后举荐孟家,端王、沈复都立即表示赞成。   “接下来的事,就有劳王爷与诸位大臣了。”皇后闭上眼睛,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端王、沈复一前一后地离去。   出了皇后的宫殿,端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沈复叹道:“母后英明果断,不输天下英雄。”   沈复默默点头,只可惜,天妒英才。   周元昉、阿彻两个小少年的身影浮现脑海,沈复再看前面内敛稳重的端王,心情沉重了几分。   .   皇后举荐孟家,孟阔父子不负所托,短短两个月就将大理国打成了孙子,奉上无数金银珠宝乞降,俯首称臣。   西南的捷报传来不久,阳春三月,北方也传来了好消息,正德帝率兵击败了此次偷袭边疆的匈奴塔坦部落,塔坦十万大军一役中便痛折五万人马,塔坦可汗无奈之下向正德帝称臣纳贡。随后正德帝率领大军继续在草原上巡视了一个月,震慑住草原各部,这才率军凯旋。   苏锦担忧大半年的心,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七月初,骄阳似火,萧震随驾抵达金陵,一番繁文缛节后,傍晚夕阳西下,萧震骑马回家。   苏锦牵着阿满站在家门口等他。   萧震拐进侯府所在的小巷,远远地就看到了母女俩,苏锦一身红裙,娇艳的像一朵火红的牡丹,七岁的阿满虽然长了一岁,但与去年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娇娇小小的站在娘亲旁边,看到他,女娃娃开心地朝他跑了过来,嘴里叫着“爹爹”。   萧震的心都快化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把将女儿举过头顶。   巷子里顿时响起阿满黄莺似的欢笑声。   父女俩亲近过了,萧震单手抱着女儿,迎着夕阳,大步走向苏锦。   苏锦打量货物般瞧着他。   一年不见,萧震的肤色又晒黑了一层,可那么高大魁梧的男人,就是黑点才好看,长成沈复那种白就奇怪了。生在北地的汉子,还是不习惯江南的热,双袖高高卷了起来,露出两条结实粗.壮的小臂,石头似的。   但那双石头似的手臂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就能抱起她。   苏锦咬住嘴唇,她也想让自己的傻汉子抱。   然而侍卫在旁边,女儿也在旁边,天也没黑,苏锦不好意思,只拿一双水盈盈的美眸盯着越来越近的萧震。   萧震却看懂了她的眼神,来到苏锦身边,他微微弯腰,就用左手将苏锦竖着抱了起来,母女俩一边一个。   苏锦假装矜持,拍着他遒劲的臂膀嗔道:“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萧震紧紧搂着她,黑眸灼灼。   苏锦抬头,对上这双眼睛,突然就没了力气。   阿满瞅瞅爹娘,嘿嘿地笑了。   阿满想爹爹,萧震也想阿满,但生平第一次,萧震有点嫌弃女儿的好奇心了,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女儿的各种单纯问题,目光忍不住偷偷地往苏锦那边瞄。苏锦假装不知,父女俩说话,她悠悠哉地吃着葡萄,吃得嘴唇红红,鲜艳欲滴。   萧震受不了了,咳了咳,他笑着对女儿道:“爹爹身上都是汗,先去洗个澡,阿满先回厢房,一会儿爹爹洗完再去找你?”   阿满懂事地道:“爹爹去洗吧,我跟娘一起等你。”   萧震:……   苏锦也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葡萄吃呛了,捂住嘴连连咳嗽了起来。   阿满疑惑地看着娘亲。   苏锦小脸通红通红的,因为她的咳嗽,显然在萧震面前泄.露了她同样渴望的心。   既然她也想,萧震就豁出去了,一本正经地对女儿道:“你娘要帮爹爹洗头发。”   阿满还想说她也可以帮爹爹洗,外面秋菊再也听不下去了,进来抱走小姐,红着脸离去。   屋里就剩夫妻二人,苏锦莫名紧张起来,实在是萧震那身板,就像一座火焰山,叫人又爱又惧。   她低垂着眼,故作平静地等着。   萧震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苏锦看了他一眼。   萧震抓起她小手,握紧道:“锦娘,我回来了。”   他承诺过不会丢下他一人,他就一定会做到,她这辈子都休想再当寡妇,更不用想改嫁沈复。   男人的手就像一团火,烫得吓人,苏锦口好渴,不明白似的哼道:“回来又如何?”   萧震看眼她的衣摆,突然抓住苏锦往自己这边一拉,下一刻便扛着娇滴滴的小妇人站了起来,哑声道:“回来跟你生孩子。”   苏锦脸红心跳地趴在他肩头,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生孩子好啊,她最喜欢跟萧震一起生孩子了。   .   小别胜新婚,萧震拉着苏锦生孩子时,皇宫里头,正德帝忧心忡忡地坐在皇后床前,握着皇后消瘦如柴的手,正德帝一阵比一阵的难受,痛斥太医:“朕只离开一年,皇后就被你们治成了这样,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太医们早就在地上跪着了,齐声请罪。   皇后笑着劝皇上:“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以前年轻能撑着,现在年纪大了,都是天数,皇上切勿迁怒诸位太医,如果不是他们,我怕是见不到……”   “住口。”正德帝低声斥道。   皇后只能微笑,目光贪恋地望着帝王。   正德帝心酸难忍。   这是他的发妻,早在他还是皇子时,皇后就嫁给了他,他就藩辽东,皇后托着病体千里迢迢地随他北上,才到北地就一病不起,调养了好几年,等皇后终于适应了北地的气候,他又起兵回来了,皇后又是一番折腾。   勉强平静下来,正德帝握着皇后的手,向太医们询问妻子的病情该如何调理。   除了吃药、食补,太医们也提出了气候原因,金陵夏日闷热冬日湿寒,均不利于皇后的病情。   正德帝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出生在江南,但正德帝在辽东住了快三十年,他早就喜欢上了北地一年四季分明的气候。气候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草原上的匈奴一日比一日强大,两国之间会陆续交战,可金陵离草原太远,每次动兵都要千里奔波,既浪费时间,又白白消耗将士体力与粮草。   正德帝早就动了迁都的念头,北平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次北伐的长途跋涉坚定了正德帝的迁都之念,如今皇后又病入膏肓……   正德帝舍不得皇后离开他,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与立哪个皇子为太子无关。   太医们退下后,正德帝轻轻躺在皇后身旁,一边抚着皇后失去光泽的长发,一边低声道:“北平与辽东气候相仿,朕想迁都北平,你觉得如何?到了那边,你的病就好了。”   皇后靠到他怀里,闭着眼睛道:“皇上想去哪儿,我就陪您去哪儿,您放心去做就是。”   如果她的病能助皇上顺利迁都,那皇后只希望皇上能记着她的这份功劳,厚待她的元昉。 ☆、第89章   正德帝回京不久, 便于朝堂上正式提出迁都事宜。然而帝王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迁都关系太大, 正德帝一开口,就立即遭到了大批臣子的反对,朝堂上剑拔弩张, 皇上不顺心,臣子们也不高兴。   萧震挺高兴的, 金陵这地方他早就住够了,为了自己也为了朝廷方便防御匈奴, 萧震于公于私都支持正德帝迁都。   不过, 萧震有点担心苏锦,苏锦在北地时就经常抱怨北地天干物燥,不如江南水土养人,来了金陵后,苏锦简直就像游入大海的一条小鱼,天天都乐呵呵的, 再也没有嫌弃过什么,就连吓坏阿满的江南大蟑螂, 苏锦都觉得亲切。   “迁都一事,你怎么想?”晚上歇下,萧震一手给苏锦当枕头, 一手搂着她问。   苏锦小心思转了又转。   在谋事赚钱上面,苏锦非常信任沈复的眼光,沈复劝她去北平买地, 苏锦就让办事最靠谱的徐文去北平跑了一趟。当时正逢匈奴来袭,北面诸城人心惶惶,地价比平时又低了几分,徐文四处转了转,在距离北平城三十里地外接连买了几大片良田,一共凑了整整两百亩。   苏锦给了徐文一千两银子,买地剩下两百两,苏锦让徐文在北平近郊单独买了两亩地,又在北平城买了一处铺面。说不出理由,苏锦就是觉得,既然在那边买大片田地了,萧震又不喜江南,将来夫妻俩老了,可能就搬到北平养老,那干脆把包子铺、猪舍一起准备起来罢。   既然让徐文去办事,苏锦就没打算一直瞒着萧震,而且,苏锦也不怕萧震生气。   依偎在萧震怀里,苏锦软绵绵地先交代了她买地的事,然后迅速补充道:“你挣的家业我一分没动,那一千两都是包子铺与猪舍赚的,亏了钱也都算我的。”   金陵城的苏记生意火爆,每天能卖两千左右只包子,靠着苏记与猪舍,苏锦一年净赚千两,乃名符其实的小富婆。   萧震呼吸粗重,大手紧紧地扣着苏锦肩膀,沉声问道:“为何突然去北平买地?”   他的钱是苏锦的,苏锦的钱也是苏锦的,萧震只在意他随驾北伐时,苏锦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皇上有迁都之心,萧震天天上朝都没看出来,苏锦再聪明,萧震也不信小妇人能提前料到迁都这么大的事。   苏锦咬唇,翻个身,先亲了萧震一口,再讨好地看着他解释道:“沈复知道我想买地,他偷偷暗示我的,这事太大,他也是为了让我少花冤枉钱,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被人知道了,咱们两家都得不了好。”   她居然接受了沈复的“好意”?   她想买地沈复为何会知道,还不是沈复趁他不在,天天派人盯着苏锦的一举一动了?   “他分明是还没死心!”萧震推开苏锦,怒气冲冲地坐了起来,脸色铁青,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妻子被曾经的老相好纠缠的。   苏锦自认理亏,跪坐在萧震身旁,她小孩子气似的,一下一下扯着他的中衣袖子,小声嘀咕道:“他没死心就没死心,我心里只有你就行了,反正是咱们占了便宜,你管他做什么?”   “这种便宜,不占也罢!”萧震甩开她手,转身就要下床。   苏锦知道,只要她马上答应卖了北平的地与铺子,表明再也不会听沈复的提点,萧震大概就能消气了,但已经吃到肚子里的两百亩良田,苏锦不可能再吐出去,更何况沈复只是提醒她,钱是她自己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并不是她去向沈复求来的。   “有本事你再也别回来!”   抓起枕头,苏锦狠狠地对着萧震的背影丢了过去,随便他去哪儿,她不稀罕!   萧震挨了她一枕头,又听了她的狠话,一气之下真去前院睡了。   朝堂上正德帝与大臣们斡旋,萧震一边朝沈复扔眼刀子,一边与苏锦置气,沈复只是让他生气,但苏锦就让他煎熬了,萧震既想与苏锦和好,想小妇人向从前那样笑他逗他再娇娇软软地扑过来陪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如果这次他妥协了,以后她又接受沈复的示好怎么办?   萧震强撑着,宁可折磨自己,也要苏锦承认她错了。   苏锦早就知道她买地是乐了自己却注定会惹萧震心塞,所以那晚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萧震了,甜言蜜语说了,温柔小意也做了,但萧震气大不接受,还与她耍气半夜离开,这一下子,苏锦的脾气也激起来了,她倒要看看,萧震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让她服软,门都没有!   夫妻俩晚上分房睡,见面也不说话,如意等丫鬟们最先察觉,过了几天,阿满也看出来了。   晚上一家三口同席吃饭,阿满瞅瞅一脸冷峻的爹爹,再瞅瞅连续吃着糖醋鱼的娘亲,小姑娘撇撇嘴,望着爹爹问:“爹爹,你生我娘的气了?”   苏锦筷子一顿,随即继续吃鱼。   萧震余光见了,胸口更堵了,神色却缓和下来,强颜欢笑对女儿解释道:“没有。”   阿满不信:“那爹爹为何不跟我娘说话?”   萧震抿抿唇,硬着头皮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以前阿满小,规矩可以松,现在阿满大了,规矩都得立起来了。”   阿满接受了这个解释。   苏锦却放下筷子,笑着问女儿:“阿满今天读什么书了?”   女儿七岁了,苏锦为女儿请了位女先生。   阿满瞅瞅威严的爹爹,疑惑道:“娘,爹爹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苏锦自嘲:“你爹是朝廷大员,娘只是市井出身的妇人,不讲那些规矩,阿满可以跟娘说。”   阿满笑了,她就喜欢吃饭时说说笑笑的。   娘俩一问一答,就是不理他,萧震没吃多少饭,倒吃了一肚子闷气。   饭毕,苏锦牵着女儿去散步消食,逛了一圈回来,萧震已经去前院了。   进了内室,苏锦狠狠将萧震的枕头砸在了地上,臭倔驴,死倔驴!   夫妻俩这一斗气,竟斗了半个多月,一转眼就要中秋了。   八月十二这晚,厨房做了一道一家三口都爱吃的烧肘子。   肘子一大块儿,要分肉,以前都是萧震分肉,苏锦、阿满乖乖等着吃。今晚肘子端上来,阿满继续期待地望着爹爹,萧震与苏锦冷战半个月,吃不好睡不香,冷得他人都瘦了,早有服软之心却无服软之策,现在看到肘子,萧震喉头一滚,就想着分完女儿的,再给苏锦夹一大块儿,试探试探小妇人的态度。   苏锦却怕萧震只夹父女俩的不管她,末了自己丢人,所以萧震刚把一块儿肉放到阿满碗里,苏锦就抬起筷子,自己给自己夹了一块儿。   萧震脸沉得不能再沉了,干脆不吃肘子了,端起碗只往嘴里扒拉米饭。   苏锦看出他生气了,莫名痛快,笑着吃肘子,没想到刚低头,近距离看着那油腻腻红亮亮的肉,曾经很爱吃肘子的苏锦,突然觉得一阵反胃,登时放下筷子,捂住嘴往外赶,走到门口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吐了出来。   萧震吓了一跳,什么冷战气啊都忘了,第一个冲过去扶住苏锦:“锦娘……”   “滚,不用你碰我!”没等他说完,苏锦就将人推开了,他不是倔不是脾气大吗,那就继续大吧,孩子生下来也不管他叫爹!   苏锦这阵子光顾与萧震置气,还要操心迁都到底能不能成功的事,就忘了观察月事,但她毕竟生过两次孩子了,因此这一吐,再想到迟到许久的月事,苏锦就猜到怎么回事了,越发要趁此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孩子他爹。   捂着肚子,苏锦故意冷声对愣在那边的高大汉子说气话:“侯爷不是厌弃我了吗,那正好,我得个绝症,早早给你娶新人让地方!”   “胡说什么!”萧震也生气了,瞪着眼睛吼她。   苏锦还想回嘴,瞧见不远处小脸苍白的女儿,苏锦吸口气,一边走向女儿一边背对萧震道:“侯爷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说完,苏锦牵着女儿去内室了。   萧震要气炸肺了,气苏锦狠心,更气自己当初为何要与苏锦怄气。她喜欢钱,沈复帮她支招,她一个贪钱爱财的小妇人如何拒绝的了?反正都是她的钱,苏锦要花就花,又没伤天害理,他管她做什么?   越想越后悔,看眼内室门口,萧震重叹一声,先去前院,吩咐徐文去请郎中。   苏锦肯定是病了,她不要他管,萧震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徐文立即去请郎中,郎中到后,如意引着郎中去了后院。   怕苏锦当着郎中的面训斥他,让外人笑话夫妻家里事,萧震心浮气躁地留在前院等。   一刻钟的功夫都没用上,如意就送郎中回来了,远远的,如意朝他笑,郎中也朝他笑。   萧震被二人弄糊涂了,直到郎中朝他拱手,笑容满面地道:“恭喜侯爷,夫人是喜脉,侯爷家里很快就会再添丁了。”   萧震傻傻地看着郎中,喜脉,苏锦有喜了?   如意笑道:“侯爷还不快去看看夫人?”   整个侯府的下人都盼着两位主子快点和好呢。   萧震猛地清醒过来,苏锦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他萧震也要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虽然萧震喜欢阿彻、阿满兄妹,但第一次真正的要当爹了,那种喜悦肯定是不一样的!   丢下如意、郎中,萧震大步朝后院跑去。   苏锦正在问阿满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苏锦立即收了笑。   秋菊识趣地领走了小姐。   苏锦没拦,只抬脚躺到了床里侧。   萧震跑进来,瞧见小妇人负气疏离的背影,萧震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在了床前,目光火热地看着苏锦:“锦娘,我知道错了,往后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管你,再也不跟你生气,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媳妇有孕他居然还惹她生气,真是牲畜不如。   苏锦幽幽道:“侯爷起来吧,是我对不起你,这孩子是你离京时,我私会沈复怀上的。”   萧震一怔,下一刻便明白,这是苏锦的气话。   “锦娘,我真的知错了,咱们别生气了好不好?”爬到床上,萧震霸道地将苏锦转了过来,哀求地看着她。   小妇人紧紧闭着眼睛,红唇也撅着,显然不肯轻易消气。   萧震急得不行,鬼使神差地,他低头亲她的嘴。   男人憋了半个来月的所有想念、自责与愧疚,都付在了这一刻。   苏锦心软了,僵硬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   萧震感觉到了,扶苏锦坐好,他再次跪在床上,捧着她手求道:“锦娘,别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   苏锦瞪他:“是我不理你吗?明明是你不想理我。”   小妇人眼睛瞪得星般明亮,萧震忙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苏锦犹不解恨,手放在肚子上,她讽刺道:“我是沾了这孩子的光了,要是没有它,侯爷这会儿八成已经搂着新人快活了!”   萧震皱眉,想斥她又舍不得,无奈道:“你何必挖苦我?我是什么人你当真不知?今晚,今晚我想为你夹肘子,是你不给我机会。”   苏锦瞪他两眼,终于不说气话了,信了他,也饶了他。   萧震趁机搂住媳妇,饿汉似的亲了又亲,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不会再与苏锦置气!   ☆、第90章   当初苏锦怀阿满时, 萧震就对她各种管束, 不许她去卖包子, 不许她四处乱走,现在苏锦不卖包子也不怎么出门了,萧震仍然对她各种不放心, 苏锦去花园溜达溜达,萧震知道后, 还语重心长地劝了她一顿。   苏锦瞪他:“你生过几个孩子,你能比我懂该怎么养胎?”   不去逛花园, 难道她要每天都在床上躺着?她又不是猪!   萧震从来都说不过苏锦, 只好小心翼翼地守着苏锦,只要萧震在家,苏锦想喝茶,萧震都会抢着替她倒,七岁的阿满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爹爹最近好搞笑。   苏锦优哉游哉地养着胎, 皇宫里头,正德帝态度坚决, 连续贬了数位反对迁都的大臣后,朝堂之上,终于再没有人敢出言反对。但迁都也不是说迁就迁的, 朝廷要去北平修建皇宫,要打通南北漕运,还要考虑迁民充实北平城, 各种事宜加起来,绝非短短三年两载可定。   好在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正德帝暂且了却了一桩心事。   皇后的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正德帝当机立断,派人护送皇后先去北平行宫休养,并封年仅十一岁的三皇子周元昉为燕王,随母同行,以便尽孝。   周元昉一走,阿彻也要走,皇后特召苏锦进宫。   苏锦月份浅,还没显怀,坐着马车来到巍峨的皇宫,苏锦不再惧怕,心里只有对皇后凤体的担忧,只有对儿子即将远行的不舍。苏锦也很久没有见过皇后了,待她跟着宫女来到皇后的寝宫,看到榻上瘦骨嶙峋的皇后,苏锦眼睛一酸,险些落泪。   苏锦不知道皇后是怎么看她的,可苏锦与萧震受了帝后太多恩宠,尤其是平易近人的皇后,苏锦一直都把皇后当活菩萨看的,如今见到皇后这样,苏锦很心疼。   “娘娘万安。”忍住眼泪,苏锦上前行礼。   皇后命宫女及时扶住苏锦,浅笑着道:“你有孕在身,不必讲究虚礼,过来坐吧。”   自有小宫女搬了矮凳放到皇后床前。   “多谢娘娘厚恩。”苏锦恭敬地坐了过去。   皇后笑着打量苏锦。   第三次当了母亲的苏锦,肌肤依然娇嫩,脸色白里透红,就像一朵正当花季的海棠,一双丹凤眼明亮水润,充满了鲜活灵韵。皇后很少在人前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但看着这样的苏锦,皇后深深地羡慕。   憔悴的皇后像一片即将枯萎的叶,她不加掩饰的羡慕眼神,刺痛了苏锦的心。   “皇后安心养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苏锦笨拙地劝慰道。   皇后苦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皇后看向苏锦平坦的小腹,深深怀疑她能不能熬到苏锦的第三个孩子出生。   摆摆手,皇后示意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退出去。   众人走后,皇后朝苏锦伸出手。   苏锦忘了尊卑,立即握住了皇后消瘦的手。   皇后朝苏锦笑了笑,望着苏锦生机勃勃的凤眼道:“我是皇后,是天底下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旁人都羡慕我先为王妃再为皇后,一生大富大贵,我却觉得,你才是我见过的最有福气的女人。”   苏锦刚要开口,皇后摇摇头,用目光示意苏锦别说,然后继续道:“你家中贫困,不如我自小锦衣玉食,可我的是父母给的,你却靠自己养大了一双儿女。姻缘上,你被那人抛弃,却相继遇到了两个对你一心一意的好儿郎,我……”   皇后目光越发黯淡了。   苏锦明白,皇后想说,她虽然贵为皇后,却要与妃嫔们分享一个丈夫,深宫冷寂。   这么一比较,苏锦的命确实要好一点,而且,她还有皇后没有的健康。   “您别想那么多,到了北平,您好好休养,来年臣妇再去陪您赏花。”苏锦握紧皇后的手,真心地鼓励道,“臣妇的福气都是您给的,您好好的,臣妇才会跟着您沾光,后福无穷。”   皇后笑了,叹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会说……”   话未说完,皇后突然咳嗽起来。   苏锦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后,熟练地帮她拍背。   皇后渐渐平复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苏锦,皇后反握苏锦的手,低声道:“锦娘,你不用再哄我,我,我撑不了多久了,我也不贪恋这权势富贵,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元昉。元昉还有父皇,但皇上为国事操劳,怕是无暇顾及幼子,元昉又是那种容易惹祸的脾气,放眼朝堂,我只信任你们夫妻。锦娘,我不求你们誓死效忠元昉什么,只求哪日元昉有难,你们夫妻能看在我,看在阿彻与元昉的情分上,帮他一帮,至少护住他的性命。”   护住三殿下的性命?   苏锦神色大变,那可是正正经经的皇家嫡子,出什么事会危及到三殿下的命?   苏锦想劝皇后别忧心,然而对上皇后殷切的眼神,苏锦咬咬牙,郑重承诺道:“娘娘放心,无论以后三殿下发生什么,臣妇夫妻都不会坐视不理。”   为了皇后的赏识,为了给三殿下当伴读的儿子,苏锦也会时时刻刻把三殿下放在心上。   皇后笑了,脑海里浮现阿满活泼可爱的小脸,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想给儿子找靠山,却不想强人所难,将来儿子能走到哪步,只能靠他自己了。   重阳节后,三皇子燕王护送皇后离开金陵,坐船北上。   .   儿子第一次离她这么远,苏锦想的茶饭不思,别人怀孕会变胖,她只有肚子鼓了起来,脸却比怀孕前还瘦了。萧震十分心疼,偏偏他能给苏锦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唯独无法将阿彻接回来,让他们母子团聚。   苏锦的胃口,只有每月收到儿子的家书后,才会好一点。   过年的时候,阿彻再次寄来一封家书,信中说,他们一行已经抵达了北平行宫。小少年生动地介绍了他的新院子,给爹娘妹妹寄了北平的特产,还给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一顶虎皮小圆帽。   阿满很喜欢哥哥的帽子,扣在头顶对着镜子照个不停。   儿子懂事,女儿耍宝,苏锦心情一好,胃口也突然好了起来,好像要把怀孕前几月少吃的补回来似的。   郎中预计苏锦会在四月中旬时,一进四月,萧震的心就时时刻刻揪起来了,人在朝堂心在家里,满朝文武就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那站着,有时候正德帝问话,他都听不见,还得靠前面的霍维章提醒他,惹来朝臣一众哄笑。   萧震毫不在意,时候一到,他片刻都不肯耽误地往回跑。   霍维章很是鄙夷好兄弟的定力,沈复暗暗地羡慕萧震的福气。   四月十八这日上午,苏锦终于发作,要生了。   孰能生巧,孩子也是越生越容易,有生阿满时的经验,苏锦十分平静。   宫里头的萧震得到消息,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扶着桌子缓了会儿,才一头往外跑,跑着跑着被手下追上提醒他去向皇上告假,萧震赶紧转个方向去请示正德帝。赏识的大臣要当爹了,正德帝很理解萧震的心情,笑着恩准。   萧震疾风似的往家里跑,跑到后院,就见阿满与丫鬟们都在腾作产房的厢房外头等着,看到他,阿满害怕地跑过来,一头埋进了爹爹怀里。虽然娘亲与丫鬟们都说娘亲会好好的,可阿满就是害怕。   萧震抱起女儿,想去产房看苏锦,被几个丫鬟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肯叫他去。   萧震只好心浮气躁地在外面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萧震刚想站起来再去门口听听动静,里面突然传来产婆们惊喜的声音,说着快了快了,然后,就像阴天里的一声雷鸣,婴孩嘹亮的啼哭毫无预兆地就传了出来,那声音,比杀猪的嚎叫还中气十足!   萧震都懵了,怎么这么快?他记得苏锦生阿满,好像生了好几个时辰?   “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还没看到宝宝,萧震已经知道宝宝是儿是女了。   萧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还是没能从接连两个消息中回过神。   “爹爹,娘生了弟弟!”阿满率先反应过来,高兴地道,管它弟弟还是妹妹,她终于当姐姐了!   阿满喜欢当姐姐,她准备了好多漂亮首饰与漂亮衣服,都是给弟弟妹妹留着的!年底的压岁钱她都给弟弟妹妹预备好了!   过了一会儿,产婆抱着收拾干净的侯府小少爷出来了。   萧震神色威严地坐在椅子上,阿满挤在爹爹旁边,父女俩一起看。   刚出生的小少爷,嗯,脸有点黑!阿满伸手过去,姐弟俩明显不是一个肤色的!   “为什么弟弟这么黑?”阿满不解地问,娘亲那么白,她与哥哥也很白,阿满以为弟弟也会很白。   萧震不自在地咳了咳,看着襁褓里黑土豆似的儿子,心里却很高兴。   女子长得白确实更美,可是男人,萧震觉得,还是黑点更有英雄气概,儿子像他才好!   瞧完儿子,萧震赶紧去里面看苏锦了。   就在萧震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时,四月底,北平城传来八百里加急的丧报:皇后薨了。    ☆、第91章   人死如灯灭, 带不走什么, 也留不下什么, 渐渐地就成了故人回忆中的一抹身影,唯一的差别,有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道影子, 有的人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 还有很多事情做,还要很多身边人要陪。   对于苏锦而言, 皇后是位好皇后, 她会铭记皇后对他们一家的恩情,会铭记她当初在皇后面前许下的承诺,但她对皇后的怀念,也只有这些了。时间一长,苏锦很少会想到皇后了,她要看家管账, 要惦记随燕王在北平皇陵为皇后守孝的长子,要教育逐渐长大的漂亮女儿, 要为越来越调皮捣蛋的次子头疼,还要抚养新出生的三儿子!   “娘,二弟刚刚又想爬树!”   阳春三月, 黄昏时暖风怡人,苏锦坐在后院的桂花树下,看虚两岁的胜哥儿学步。胜哥儿与睿哥儿一样, 容貌都随了萧震,剑眉星目的,只不过三十七岁的萧震威风凛凛,年幼的小哥俩都虎头虎脑的,一看就像孩子王。   本来挺温馨的气氛,突然被阿满的告状破坏了,苏锦回头,就见阿满抓着睿哥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走廊上。十二岁的阿满穿着一条浅粉色的妆花褙子,白生生的脸蛋,黑亮亮的凤眼,红艳艳的嘴唇,俨然已经有了她娘年轻时的风采,后面呢,五岁的睿哥儿垂头丧气地被姐姐抓着,身上还滚了灰土。   “姐姐!哥哥!”胜哥儿站在学步车里,高兴地喊道。   阿满朝小弟弟笑了笑,睿哥儿看眼弟弟,大眼睛悄悄转向娘亲。   苏锦绷着脸瞪着儿子!   阿彻从小懂事,阿满娇气点,但也非常听她的话,胜哥儿太小还看不出什么,唯独睿哥儿,简直就像猴子转世,苏锦喝口茶的功夫,睿哥儿就能爬到椅子上去,笨手笨脚地去抓茶壶,最后弄得自己一身茶水。   苏锦一直自诩慈母,直到睿哥儿出生,苏锦才从慈母变成了母老虎!   “过来!”苏锦瞪着眼睛道。   阿满松开二弟,然后走过去抱起三弟,姐弟俩一块儿在旁看热闹。   睿哥儿心虚地来到了娘亲身前,好怕娘亲打他屁.股。   “爬哪棵树了?”苏锦扫眼儿子身上的土,冷声审问。   睿哥儿大眼睛转了转,认真地辩解道:“我没爬树,桃花开了,我想给娘摘花!”   苏锦气笑了,儿子聪明啊,还知道拿她当挡箭牌了!   “花长在树上,所以你就爬树去摘?”苏锦将问题绕了回来。   睿哥儿顿时无话可说了,看着娘亲美丽生气的脸,睿哥儿习惯地将两只小胖手放到背后,防着娘亲打他。   苏锦懒得打了,反正儿子早就不怕她打了,打完继续去淘气,苏锦干脆放弃了。   “晚上你跟你爹睡,让他教你道理。”面无表情地,苏锦说出了对儿子的惩罚。   睿哥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确定自己没听错,男娃急了,一股脑地扑到娘亲怀里,抱着娘亲哀求:“娘我错了,我再也不爬树了,你别让我跟我爹睡!”   如果说苏锦生气会让睿哥儿有十分害怕,那萧震不生气也会让睿哥儿的害怕变成二十分!   萧震冷峻威严,不提苏锦,对膝下的四个孩子,萧震为父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阿彻是半路认他为义父的,萧震心疼阿彻,也因为阿彻的懂事早早就将阿彻当个小大人看了,不曾训斥过半句。阿满娇花一朵,萧震恨不得把阿满放在手心宠,只有阿满抱怨他的份,没有萧震恼阿满的时候。   轮到自己亲生的两个,还都是儿子,萧震就可以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了。子不教父之过,为了将两个儿子培养成像他一样正直的栋梁之才,萧震决定当个严父!胜哥儿年纪小还看见过爹爹的笑脸,睿哥儿记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爹爹朝他笑!   这样的严父,睿哥儿能不怕吗?与爹爹一起吃饭他都嫌弃时间长,睡一觉……   “娘,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打我吧!”睿哥儿眼泪都出来了。   臭小子一哭,苏锦还有点心软,只是没等她犹豫到底该怎么办,走廊那头又传来了萧震严厉的质问:“睿哥儿又顽劣了?”   睿哥儿身子一抖,眼泪不流了,双手却抓紧了母亲,残留泪水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哀求。   苏锦犹豫,但想到儿子贪玩的毛病,她狠下心肠,对萧震道:“睿哥儿又去爬树了,我是管不了他了,今晚你们爷俩在前面睡,你好好管管罢。”   睿哥儿一听,眼泪又下来了。   萧震听了,脸更沉了,苏锦这是罚儿子还是罚他?   但苏锦既然已经说了那话,萧震就再无反对的道理。   晚饭过后,萧震领着蔫瓜似的睿哥儿去了前院。   坐在堂屋主座上,萧震盯着儿子问:“为何又去爬树?”   睿哥儿低着脑袋,两只小手绞在一起,看着爹爹那双大脚,他老老实实地道:“爬高了,我就能看得更远了。”爹娘不许他自己出门,睿哥儿想看看侯府墙外是什么样子。   萧震觉得儿子的这个理由还可以接受,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以后就再也不能自己走路了,只能让别人背着?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摔断了腿,你娘你姐姐会哭得很伤心?”   睿哥儿没想过,而且他爬的那么好,怎么会摔?   男娃娃不信,萧震看眼外面,随着夏日临近,天也越来越长了,距离日头落山还有些时候,萧震便命人备马,父子俩一起骑马出了门。萧震是武将,认识很多受伤的属下,直接带睿哥儿去拜访了一位断了一条腿只能撑着拐杖行走的老兵。   睿哥儿第一次看到受伤的人,老兵一跳一跳地走,睿哥儿目不转睛地看着。   老兵并不知道男娃娃在看什么,热情地招待侯爷。   萧震送了老兵两坛好酒,还给了老兵十两银子的贴补钱,只字未提他真正的来意。   回家路上,萧震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抱着儿子,低声道:“男人的腿断了,就再也上不了战场,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顾,自己没法挣钱,就没有钱孝敬父母,没有钱给姐姐买好看的裙子,睿哥儿真想摔断腿吗?”   睿哥儿立即摇头,他不想变成老兵那样!   “我以后再也不爬树了!”男娃娃扬起脑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萧震摸了摸儿子脑袋瓜,却道:“不是不能爬树,男子汉大丈夫,不会爬树让人笑话,只是你现在还小,等你学好了功夫,我告诉你可以爬树了,你才可以爬。”   居然还可以爬树?   睿哥儿高兴了:“那爹爹什么时候教我功夫?”   萧震想了想,道:“今年入秋,就可以教你基本功了。”   睿哥儿马上期盼起秋天来。   儿子知错能改,也乖乖保证了,返回侯府后,萧震就放儿子回他自己房间睡了,他大步去后院找苏锦。   苏锦正在梳头,见到萧震,她奇怪道:“睿哥儿呢?”   萧震就把刚刚父子俩的交谈说了一遍。   苏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萧震,撇撇嘴,哼道:“没想到你还挺会教儿子,就是不知道那法子管不管用。”睿哥儿答应她的次数还少吗?最后还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萧震一边宽衣一边道:“他若再犯,我定会罚他。”   苏锦转过来对着他梳头,挑眉问:“你要怎么罚?”   内室里灯光昏黄,才三十出头的小妇人,乌黑浓密的长发衬得她肌肤娇嫩依旧,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带着娇俏妩媚的味道。看着这样的苏锦,萧震忘了她的问题,脑海里只剩一个想法:他要每天都与她在一起,看她梳一辈子的头。   “不早了,睡吧。”目光扫过苏锦松松的衣领,萧震答非所问。   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苏锦嗔他一眼,却悄悄地加快了梳头的动作。   吹了灯,放下帷帐,夫妻俩热情地抱在了一起。   过了很久很久,夜深了人静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离。   苏锦躺在萧震怀里,笑他:“让你与儿子睡一晚你都不愿意,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萧震握着妻子的一缕长发,心想,夫妻恩爱天经地义,谁管得了他?   随她取笑一阵,萧震想起一事,看着苏锦道:“今日皇上下旨,四月中旬正式迁都北平。”   苏锦噌地坐了起来,黑暗中她凤眼明亮:“真的?”   她已经三年多没见过长子了,苏锦都要想疯了!   萧震就知道她会高兴,笑着点点头。   果不其然,四月十五黄道吉日,正德帝率领金陵文武大臣正式迁都。   浩浩荡荡的仪仗走了三个多月,终于八月秋高气爽时,抵达新的京城,北平! ☆、第92章   正德帝等君臣进京前夕, 北平城, 燕王府。   恰是八月月初, 晚风清爽,黑压压的夜空只见繁星点点,中间一条银河璀璨而高远。   燕王府占地颇广, 内有一片湖,十六岁的燕王周元昉命人备了一条小船, 然后他只带伴读阿彻上了船。   阿彻撑船,到了湖中央, 周元昉叫他别撑了, 拍拍身边的地方,叫阿彻也躺过来。   看眼放荡不羁仰面躺着的小王爷,阿彻选择坐下去,仰头,与周元昉一同赏星。   星光洒落,落在两个少年郎的眼中。   周元昉忽然笑了笑, 扭头看阿彻,道:“明日你便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过完中秋你再回来。”   母后过世,他与阿彻回了一趟金陵, 不久阿彻又随他来北平守陵,同时督建皇宫。母后一走,住在哪里对周元昉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可怜阿彻生生地与家人分别了四年,连新出生的弟弟都没见过。   面对燕王的好意,阿彻没有拒绝,坦然道:“多谢王爷。”   他想家,想母亲与继父,想弟弟妹妹们,很想。   周元昉收回视线,双手垫在脑后,望着望着,夜空的星星好像勾勒出了一个女娃娃的模样,模模糊糊。怎能不模糊?周元昉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他见阿满,还是阿满六岁的时候,他与阿满生了一场气,自此,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阿满,阿满。   周元昉的童年,仅有两个他真正接受的玩伴,一个是阿彻,另一个就是阿满。阿彻与他形影不离,可阿满,六年匆匆过去,周元昉已经记不清阿满的样子了,也不知道十二岁的阿满,会长成什么模样。   .   翌日,周元昉率领北平城的大小官员,早早出城迎接圣驾。   阿彻与家人分别了多少年,正德帝就与他唯一的嫡子分别了多少年,站在尊贵豪华的龙辇之上,年过五旬的正德帝微微眯着眼睛,遥遥地盯着对面站在北平官员最前方的少年身影。一别四年,他的元昉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曾经那么单薄的男孩,现在已经能撑起威严宽大的王爷蟒袍了。   距离近了,周元昉一撩衣摆,昂首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少年王爷跪得腰杆挺直,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望着龙辇上的帝王。   儿子好风采,正德帝立即跨下龙辇,大步来到周元昉面前,弯腰,亲手扶起了周元昉。父子俩面对面而站,正德帝高大魁梧,十六岁的周元昉壮硕远逊于他,但是个头,周元昉已经只比正德帝矮半头了。   “好,好,朕的元昉终于长大了!”正德帝重重地捏着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欣慰。孩子怎么样才算长大?正德帝自有他衡量的标准,他曾经不满幼子的狭窄气量与胡乱嫉妒,但现在,正德帝发现幼子眼中的戾气已经不见了,就像澄明的湖水,坦坦荡荡,充满了一个皇子一个王爷应有的自信。   没有信心的人才会去嫉妒别人,自信的男人,无所畏惧。   这样才叫长大了!   正德帝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年轻时他也耐心地教导过孩子们,端王、英王都赶上了,幼子出生时,恰逢正德帝已经过足了父亲的瘾,恰逢正德帝要图谋江山、治理江山,他没有了哄儿子的耐心,他喜欢懂事的、无需他费心的儿子。   幼子最终没有让他失望,正德帝很满意,不枉他狠心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孤零零丢在外面这么多年!   “好!”看着英气渐显的儿子,正德帝又赞了一声好,这才像他与皇后的骨肉。   父子情深,正德帝身后的端王、英王,以及一众文武大臣们的心里却起了波涛。皇后病逝,皇上派年幼的嫡子来北平守陵,平时则对端王、英王器重有加,尤其是屡立战功的英王,更甚者,皇上于去年封了英王生母淑妃为淑贵妃,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大臣们便都觉得,皇上有意立英王为太子了。   可是现在,正德帝对燕王的喜爱,顿时另那些已经站队英王的大臣们不安起来。   .   帝王进城很久很久以后,苏锦娘几个的马车才通过城门,直奔皇上御赐的新武英侯府去了。   苏锦带着胜哥儿坐前面的马车,阿满、睿哥儿与乳母坐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拐进巷子,阿满忍不住了,脑袋冒出车窗,使劲儿伸着脖子往前望。然而武英侯府所在的巷子都是权贵之家,今日大家一起搬家,车队排的老长老长,阿满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距离自家还有三户人家时,阿满看到了一个身穿玉色圆领长袍、貌似神仙的挺拔男人!   阿满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认了。   阿彻朝妹妹笑了笑。   他这一笑,阿满眼泪就下来了,突然不敢看哥哥,缩回马车里哭了起来,她好想哥哥,这么多年没见,哥哥都长成大男人了,不知道会不会笑话她哭!   睿哥儿依然趴在窗口,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前面的俊哥哥。   前面的马车里,苏锦眼睛也湿了,一边擦眼泪一边教胜哥儿:“那是大哥,胜哥儿快叫。”   胜哥儿虎头虎脑的,瞅着陌生的男人,小声地叫了一声。   苏锦拍儿子屁.股:“大点声!”   胜哥儿被娘亲一拍,登时憋足力气,冲着阿彻叫道:“大哥!”   阿彻看着三弟笑。   确认这真是大哥,后面睿哥儿不甘落后,也着急地喊“大哥”,生怕大哥不认识他似的。   两个弟弟都叫他,阿彻眼睛都不够使了,喊完睿哥儿,阿彻快步走到刚刚停稳的第一辆马车前,伸手扶母亲。   苏锦的眼泪哗哗掉,想停都停不下来,心里百感交集。她的阿彻太好看了,苏锦很骄傲,可千杀的老天爷,为何要让儿子这么像沈复,苏锦初遇沈复时,沈复就与阿彻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儿子大了,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   苏锦不怕萧震吃醋,她只怕阿彻因为这张脸难受。   “阿彻,娘的好阿彻。”抱住比她高出一头的大儿子,苏锦再也不想松手。   阿彻很久没被母亲抱了,虽然长大了,但再次被母亲抱,阿彻还是很喜欢,很温暖。   阿满继续坐在马车里哭,怕哥哥笑话她,睿哥儿被丫鬟们抱了下来,与胜哥儿并排站在母亲大哥身边,兄弟俩一起仰着脑袋观察母亲天天都会跟他们提的大哥。母亲说大哥小时候特别懂事,从来不淘气,母亲还说大哥读书特别厉害,四岁就能背完《三字经》了,原来那么厉害的大哥,长得这么俊啊!   睿哥儿瞅瞅弟弟,再瞅瞅大哥,大眼睛里冒出了疑惑,爹爹说他与弟弟长得黑,是因为他们都是男的,可大哥也是男的,怎么长得跟姐姐一样白?   阿彻扶着埋在他怀里哭的娇小的母亲,目光却落在了两个弟弟身上,见两个男娃娃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胜哥儿有点认生,睿哥儿只有满满的好奇。第一次被孩子如此注视的阿彻,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弟弟们都很可爱。   “娘别哭了,我抱抱弟弟们。”阿彻笑着劝母亲。   苏锦连忙松开儿子,一边抹泪一边道:“抱吧,他们俩都很想你。”   阿彻便蹲下去,一手抱起一个。   “大哥,你知道我是谁吗?”睿哥儿傻乎乎地问。   阿彻笑,准确地报出二弟的名字,然后再冲着三弟喊“胜哥儿”。   小哥俩都嘿嘿笑。   阿彻就在弟弟们身上看到了继父萧震的影子。   抱过弟弟们了,阿彻暂且放下弟弟,笑着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阿满刚收起眼泪,姑娘家,哭完之后就要臭美了,阿满拿出她最喜欢的那个胭脂盒,对着里面的小西洋镜整理头发。突然间,有人轻轻敲了敲马车车门:“阿满,出来了。”   阿满眼睛一红,哥哥的声音都不一样了,可还是很好听!   迅速藏起小镜子,阿满再次抹下眼睛,这才故作平静地探了出去。   阿彻站在车前,笑着看妹妹,十二岁的妹妹,有点像大姑娘了。   “大哥,我好想你啊!”近距离地看着哥哥,阿满又开始掉金疙瘩了。   阿彻扶住妹妹的手,无奈道:“想就想,哭什么?这边风大,小心哭干了脸。”   阿满不管,被哥哥扶下去后,小姑娘一头扑到了哥哥怀里。   睿哥儿、胜哥儿见了,颠颠地跑过来,争抢着抱大哥的腿。   苏锦站在远处看着这兄弟四个,忽的破涕为笑。   管外人怎么看,兄弟四个互亲互爱就够了。   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苏锦卷起袖子,下厨为久别的长子做他最爱吃的菜。   傍晚萧震回来时,就见睿哥儿、胜哥儿已经跟阿彻特别亲了。   “父亲。”阿彻上前给萧震行礼。   阿彻的脸,给萧震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不过萧震藏得住,而且他早就能将阿彻与沈复分开了。   “不错,再过两年,阿彻都要比我高了。”萧震赞许地捏了捏长子的肩膀,他从小看到大的阿彻,一定能比沈复高。   阿彻看着山岳似的继父,并不认为自己能长过继父。   “爹爹,为何大哥那么白?”抓住机会,睿哥儿偷偷地问爹爹,小家伙疑惑半天了。   萧震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哥哥喜欢在屋里读书,晒不到日头,时间一长就白了。”   睿哥儿恍然大悟!   ☆、第93章   阿彻在北平住了四年多, 对北平城已经了如指掌, 过了两日, 众人都从千里搬家中缓过劲儿来了,阿满、睿哥儿就央求哥哥带她们出去玩。   在金陵时,苏锦管家养儿无法经常出门, 萧震一个月就三日休假,完全满足不了睿哥儿出门玩的旺盛欲。如今来了北平, 苏锦、萧震依然忙碌,可睿哥儿有大哥哥了, 大哥哥长得那么高, 像大人似的,有大哥哥在,娘亲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个,睿哥儿越发喜欢大哥哥了。   孩子们像笼子里的小鸟般一心往外飞,苏锦没有理由再拒绝,她从小就是在外野过来的, 轮到孩子们,苏锦并不想管得太严格, 只要能确保安全就行。   于是,这日早上,阿彻与男装打扮的阿满, 牵着五岁的睿哥儿出门了。   哥哥姐姐都不带他玩,胜哥儿都气哭了,可谁让他太小呢?   “好了好了, 娘陪胜哥儿玩。”哥仨走了,苏锦抱着她哇哇乱哭的幺子头疼地哄道。   胜哥儿泪眼汪汪地望着门口,好委屈!   .   北平曾是前朝都城,本就繁华,大周建国后定都金陵,北平有所衰败,但经过最近五年的扩建与迁民,北平变得比前朝鼎盛时期还要繁华,街上百姓们来来往往,商旅混在其中,睿哥儿还看见几个金头发绿眼睛的怪人!   阿彻笑着给弟弟解释。   睿哥儿似懂非懂,绿眼睛的夷人走远了,睿哥儿还歪着脑袋望呢。   阿彻将弟弟的脑袋转了过来。   睿哥儿嘿嘿笑,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主街最为繁华,有人卖艺赚钱,睿哥儿拉着哥哥要去看。   阿满小时候对那些舞刀弄枪的感兴趣,看了那么多年,现在阿满已经看腻了,见旁边有家首饰铺子,阿满便提议大哥带弟弟去看热闹,她与丫鬟瓶儿去看首饰。春桃、夏竹、秋菊、冬梅那几个老人已经嫁人,分别在母亲身边做事,阿满屋里的丫鬟都换了。   苏锦挑丫鬟向来注重实用,瓶儿与曾经的如意一样,相貌平平却颇有力气,最适合陪同出门了。   姑娘家需更仔细才是,阿彻就吩咐他的小厮平安,让平安守着妹妹。   哥仨分成两拨,阿满去了首饰铺子。   阿满的首饰都是找有名气的老金匠师傅专门定做的,随便一样放到这种小首饰店里都能作为镇店之宝,不过小店里首饰样式特别多,胜在新鲜有趣,所以阿满低着头,沿着柜子慢慢走,看得也津津有味。   瓶儿近身跟着小姐,平安在店外守着,守礼地只看门口。   余光里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平安抬眼,就见一个身穿玄色秋袍的年轻公子已经到了近前。平安经常跟着大少爷,当然认得此人,刚要行礼,年轻的公子抢先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好奇问道:“你家公子在里面?我看到你,便知道他肯定在。”   平安知道,燕王自称“我”,便是不想声张,只好简单地行个礼,然后指着斜对面空地上的人群道:“大少爷与二少爷在看热闹,小的奉命保护小姐。”   周元昉意外地挑眉,往首饰铺里看去,看到铺子最里面,有一对儿男装打扮的主仆背对门口站着,都低着脑袋在看什么,其中穿白色长袍的“少年”要矮一些,大概只能到他肩膀,腰带勾勒出纤细的一圈,如早荷亭亭玉立。   “都在外守着。”周元昉走到门前,目视前方吩咐道。   平安与燕王的随从都低头默认。   平安想,燕王与大少爷是至交,年少时与小姐也相识,进去打声招呼没什么奇怪的。   .   逛了半圈,阿满看中了一对儿粉碧玺的耳坠,每条耳坠都是用细细的金链坠了一只水滴状的粉碧玺,粉粉.嫩嫩的颜色,一下子就吸引了阿满的眼睛。   小客人虽然穿了男装,但老板娘一看就知道她是女的,笑盈盈地取出那对儿耳坠,交给阿满。见那边来了一位俊朗非凡的男客,老板娘惊艳过后,刚要招呼,周元昉却朝她摇摇头,食指抵唇,示意老板娘别出声。   老板娘看看阿满,笑着闭了嘴。   周元昉默默地看在阿满身后侧,带着强烈的好奇,他偷偷地观察幼年的玩伴。他看见阿满的脸蛋很白,又透着淡淡的粉,像春日刚刚绽放的桃花,那种嫩,是他们这些习武的男人绝对没有的。周元昉还看见了阿满长长的睫毛,看见了她红红的嘴唇,好像樱桃的颜色。   视线像是黏在了阿满脸上,周元昉保持偷窥的姿势,忘了一切。   铺子里的首饰是可以试戴的,阿满拿出帕子擦擦耳坠,然后熟练地往耳朵上戴。她先戴的右边,接下来戴左耳朵的坠子时,阿满本能地往右侧歪脑袋,这一歪,惊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位年轻的公子,与哥哥相仿的年纪,却……   阿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阿满心里,哥哥一直都是天底下最俊朗的男人,至今从未变过,而眼前的这位公子,论俊美应是要略逊色哥哥的,只是哥哥从小就像个小老头,过于稳重,这位公子虽然也有几分清冷,可他看过来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么明亮灼.热的眼睛,看得阿满心里一慌,立即低下头去,觉得他很奇怪。   “您照照看?”老板娘举起铜镜,示意阿满看。   阿满便看了过去。   周元昉不由失望,原来阿满已经忘了他,都不认识他了。   阿满怎么可能认出他?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阿满才六岁,更不消说,周元昉早已从当时稚嫩的三皇子,长成了今日修长挺拔、清冷俊朗的燕王。   就在周元昉怅然若失时,阿满嫌弃老板娘的铜镜照得太模糊,习惯地将她随身携带的小胭脂盒拿了出来。镶着宝石的胭脂盒,只有掌心那块儿大小,里面的胭脂早没了,阿满也没有继续往里放胭脂,就当做小镜子用。   举高手,小小的镜片中就多了个肤白唇红的少年郎。   为了照出耳坠,阿满歪了歪镜子,未料镜子里年轻公子的脸一闪而过,居然还在看她!   阿满不高兴了,收起胭脂盒,她一边摘耳坠儿一边绷着脸质问那位公子:“你是来买首饰的吗?”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好听,周元昉看着她水润润的丹凤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阿满皱眉,指着两侧的首饰柜子道:“那你去挑首饰啊,杵在这里做什么?亮光都被你挡住了!”   周元昉:……   原来他妨碍她照镜子了?原来,看起来娇小可爱的阿满,这么容易发脾气了?   虽然如此,最不喜、也很少被人斥责的燕王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愉.悦。   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眼睛依然看她。   十二三岁的姑娘,已经明白什么叫登徒子了,见周元昉厚颜无耻,阿满气得耳坠也不想买了,立即快步朝门口走去。周元昉一愣,刚要喊阿满,瞥见平安,周元昉忽地将“阿满”二字咽了回去,转身对老板娘道:“这对儿耳坠,我要了。”   老板娘笑着帮他包了起来。   周元昉将小匣子收进袖中,来到门口,就见阿满领着丫鬟小厮去找哥哥了。   周元昉唇角上扬,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看热闹的百姓太多,阿满不想去挤,命平安去叫哥哥弟弟出来。   平安领命。   阿满一边等一边打量四周,视线一转,见首饰铺里的登徒子居然跟了过来,阿满眉毛一竖,狠狠地瞪着对方。哥哥就要来了,这人要是敢欺负她,她就让哥哥打他,哥哥长得像书生,功夫同样了得,前日父亲与哥哥切磋,都夸哥哥了。   周元昉离阿满越来越近,就在阿满小刺猬似的准备开骂时,周元昉的视线忽然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阿满回头,见到哥哥弟弟,阿满忙跑过去,抱着哥哥胳膊告状:“哥哥,他眼睛不老实。”   阿彻看向周元昉,周元昉无奈地笑。   阿彻与周元昉如影随形,深知周元昉不近女色,皇上安排的通房宫女都被周元昉打发了。猜到其中有误会,阿彻朝周元昉点头致意,再正色对妹妹道:“这是燕王殿下,妹妹不认识了?”   燕王?送她胭脂盒的那位三殿下?   阿满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元昉。   周元昉苦笑道:“我以为阿满能认出我来。”   阿满听了,顿时涨红了脸,什么眼睛不老实,人家燕王是想与她叙旧,亏她刚刚还那么大声地向哥哥告状!   连哭都怕亲哥哥嘲笑的小姑娘,这会儿丢了这么大的人,脸皮更受不了了,噌地躲到了哥哥身后,像影子似的。   阿彻只得提醒妹妹:“快给王爷行礼。”   关系亲归亲,但礼法不可废,那可是王爷。   周元昉马上道:“都是故交,不必拘泥。”   故交?   阿满看眼装胭脂盒的荷包,想到燕王还把她当朋友,阿满咬咬嘴唇,深呼吸一下,然后尽量大方地走了出去,低头朝周元昉福礼:“臣女眼拙,没认出王爷,失礼之处,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   周元昉看着她残留绯色的脸庞,微微一笑:“阿满这么说,便是见外了。”   阿满就觉得,燕王笑起来挺好看的,也挺平易近人。   阿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心里却起了一丝波澜。   好像不太对,他与周元昉在北平住了四五年,都没见周元昉笑得这么,令人如沐春风过。 ☆、第94章   阿彻很想问问平时不喜上街的周元昉为何今日就出门了, 又碰巧地遇见他们兄妹, 但他没有问。   “王爷要去何处?”简单的叙旧后, 阿彻这么说。   周元昉看眼睿哥儿,道:“闲来无事,随处走走, 你们还要去哪?不如咱们同行。”   阿彻刚想说他们正要打道回府,睿哥儿脑袋一扬, 抢着道:“哥哥说富贵坊的烤鸭好吃,我们要去吃烤鸭!”   男娃贪吃, 提到烤鸭,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阿彻第一次为有了弟弟感到头疼。   周元昉却是眼睛一亮,笑道:“富贵坊的鸭子确实堪称一绝。”   说完,周元昉立即派他的长随去订雅间。富贵坊生意火爆,二楼的雅间等闲富贵人家都难以订到,但周元昉贵为燕王,只要他一提, 富贵坊的东家自然会为王爷提供方便。虽然大周现在有三位王爷,可端王、英王今年才过来, 燕王却已经在北平住了五年了,督建皇城之余,替百姓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立足了威信。   当然,美名都落在了燕王头上,背后也少不了燕王一众心腹的功劳, 其中就包括阿彻。   富贵坊距离这边有点距离,步行太远,要坐马车。   “你没骑马?”周元昉意外地问阿彻。   阿彻心想,他难得陪弟弟妹妹出门,哥仨一起坐马车很奇怪吗?”   周元昉没有觉得奇怪,他的重点在后面一句:“那我也跟你们坐车罢。”   阿彻看着燕王嘴角就没有断过的笑,突然很后悔,他该骑马陪弟弟妹妹的。   可惜此时后悔为时已晚,睿哥儿、阿满上车后,周元昉见阿彻站在旁边,他毫不客气地也上去了。   燕王身份尊贵,先上车的阿满拉着弟弟坐在左侧的长椅上了,将中间的主位留给王爷。周元昉进来见了,弯着腰看她:“今日这里只有久别重逢的故友,没有尊卑,兄长让着弟妹,理该你与睿哥儿坐中间。”   睿哥儿不是很懂。   阿满想谦虚,一抬头,就对上了周元昉那双星星似的眼睛,好像有很多话要与她说似的。   两人近距离对望,阿彻在外见了,立即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阿满你们就坐过去罢。”   阿满都听哥哥的,红着脸与弟弟移到了主位。   周元昉便坐在了刚刚阿满坐的地方。   阿彻上来后,马车就出发了。   阿满记得她小时候与燕王玩耍过,也记得她随身带着的胭脂盒是燕王送她的,但这么多年没见,燕王的名字她很熟悉,燕王这个人却与陌生人无异了,所以车里多了个“外人”,阿满不由拘束起来,娇美的小姑娘言笑晏晏时像只欢快的百灵鸟,一旦安静,就又变得像朵静花了。   周元昉想与阿满说话,可阿满这样,他不知该怎么搭讪,而且,人家小姑娘哥哥就在那儿看着,太熟悉阿彻的周元昉,也有所避讳。   只有睿哥儿,对周元昉充满了好奇,无所顾忌地问着问题,譬如我哥哥读书、功夫都特别厉害,王爷你也很厉害吗?   周元昉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单纯可爱的孩子了,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不厌其烦地陪睿哥儿说话。或许是爱屋及乌,周元昉觉得武英侯府的孩子们都比别人家的好。   “你的王府在哪?我可以去吗?”睿哥儿继续问。   阿彻正色道:“睿哥儿,不许无礼。”   周元昉反过来批评他:“你我的关系,何必如此见外?睿哥儿随时可以来王府。”   睿哥儿开心地笑了。   阿彻决定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教教弟弟规矩。   富贵坊到了,阿彻第一个下去,睿哥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阿彻抱弟弟时,周元昉抓住这短暂的机会,迅速将一直藏着的首饰匣塞到阿满手里,低声道:“刚刚我隐瞒身份,害你误会,气得连东西都没买,现在送你,权当赔礼罢。”   阿满震惊地看着他。   周元昉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下车去了。   阿满心扑通扑通跳,飞快打开盒子,认出那对儿耳坠,她又喜欢,又觉得收下这份礼物不妥。   只是,当阿彻挑开帘子来接妹妹时,阿满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了首饰匣。   .   吃完烤鸭,阿彻要带弟弟妹妹回去了,周元昉再没理由赖着。   翻身上马,周元昉朝阿彻哥仨拱拱手,骑马走了。   阿彻也带着弟弟、妹妹打道回府。   马车拐进武英侯府所在的巷子,睿哥儿趴在窗前看外面,突然看见一个比他还黑的小哥哥,不由叫姐姐过来看。   阿满好奇地探过来,发现路旁走着一家身穿布衣的四口人,夫妻俩应该都是三旬的年纪,一人挎着一个包袱,然后带着一对儿兄妹,诚如弟弟所说,兄妹俩脸都挺黑的。除了黑,阿满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就在她准备多看两眼时,兄妹俩中的哥哥,十五六岁的肤色黝黑的少年,突然也朝她看了过来,然后,竟愣在了那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满连忙拉着弟弟坐好了。   马车继续往前走,但阿满的漂亮与睿哥儿的衣着的富贵,都深深地印在了那一家四口的心里。   望着马车的背影,高氏羡慕道:“堂哥家的孩子肯定也是这样,从小锦衣玉食。”   她的丈夫,萧广荣点点头,堂哥都当侯爷了,家里日子过得肯定很好。   夫妻俩的女儿,十三岁的萧玉蝶瞅瞅自己身上的破衣裳,仰头问母亲:“娘,堂叔会收留咱们吗?”家里太穷了,她想穿好衣裳,想吃肉,想变得像马车里的小姐那样漂亮。   只有十五岁的萧禄,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萧禄突然冒出一股渴望,如果那个府邸就是堂叔的侯府……   抱着这个希望,萧禄不禁加快脚步,当他看见府邸门外高悬的牌匾,认出上面“武英侯府”四个大字时,萧禄兴奋地攥紧了手。这么说,刚刚的小姐,就是堂婶前夫家的姓冯的阿满小姐?论关系,他可以叫她妹妹的。   萧禄很激动。   萧广荣、高氏夫妻也很开心!他们早就知道堂哥萧进宝改名萧震后当了侯爷,可那时候萧震远在金陵,一家四口没有盘缠,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就没去投奔,现在堂哥来北平当官了,距离老家通州只有五十里地,他们就是走也能走过来!   “这位军爷,我们是武英侯通州老家的亲戚,您看,我丈夫是侯爷的亲堂弟,劳烦军爷去通传一声吧?”高氏拉着丈夫,热情地对侯府守门侍卫道。   侍卫看向萧广荣。   萧广荣高大强壮,五官周正,确实与萧震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萧震冷峻威严,萧广荣种了半辈子地,一看就是那种村里常见的庄稼汉,土里土气。   侍卫不敢擅作主张,瞅瞅一家四口,叫门房去通传。   苏锦正在与阿彻兄妹几个说话,已经嫁人的如意梳着妇人发髻走过来,偷偷递了夫人一个眼神。   苏锦心领神会,叫阿彻送弟弟妹妹回房歇晌。   孩子们都走了,如意这才神色复杂地道:“夫人,外面有一家四口求见,说他们是侯爷在通州老家的亲戚,亲堂弟。”   苏锦心里咯噔一下,想当年她刚嫁给萧震,她的大伯父大伯母一家就找上门了,现在她与萧震刚到北平,萧震老家的亲戚又跳出来了?萧震确实是通州人,可这么多年萧震只对她提过亲姑姑的好,从未谈及他二叔一家,可见萧震与他二叔一家有很深的罅隙。   “只有一家四口,没有老人?”苏锦一边寻思一边问。萧震少年离家,那时候他的堂弟还是个孩子,萧震恨的主要是长辈吧,苏锦也更怕长辈,一来老人心眼多,二来老人天生就握有“孝道”的礼法大旗,难对付。   如意摇摇头:“就四口,夫妻俩带着俩孩子,哥哥也就十五六岁。”   亲戚登门,不见是不行的,萧震的身份越高,就越得谨慎行事,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夫人,苏锦也越来越明白臣子“名声”的重要了。皇上器重臣子,臣子有些小污名也没关系,一旦皇上觉得你没用了,又找不到为官上的错处,那时候,名声就成了皇上的杀器。   “请到前院厅堂吧。”苏锦叹道。   如意去前院了,苏锦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见客穿的衣裳,来到前院,就见那一家四口都落座了,当家的男人低头喝茶,面相比较老实,三十出头的妇人与她女儿正在东张西望,被侯府的陈设迷了眼,还有个少年郎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眼看过,苏锦跨了进来。   苏锦没有特意打扮,头上戴着一根赤金簪子,耳朵一对儿金坠子,可她一进来,一家四口便都愣住了,好像天上的王母娘娘下凡似的,尤其是萧广荣父子,眼睛都直了。   苏锦笑了笑,径自在主位落座,然后才问仍然愣在椅子上的萧广荣夫妻:“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萧广荣傻愣愣地道:“我,我叫萧广荣,是进宝哥的堂弟。”   苏锦一呆,进宝哥?   高氏忙解释道:“进宝是大堂哥以前的名字,后来大堂哥改名了,夫人可能不知道。”   苏锦恍然大悟,原来萧震以前叫萧进宝!   忍着笑意,苏锦点了点头。   高氏拉起一双儿女给苏锦介绍,然后教孩子:“这是你们大伯母,快叫大伯母。”   箫禄、萧玉蝶兄妹乖乖地喊大伯母。   一看萧广荣的脸,苏锦就相信这家是真亲戚了,她微笑着与之寒暄:“家里二老可还好?”   萧广荣神色一黯。   高氏拿出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一边低头擦泪一边哽咽道:“公公婆婆命苦,早年一场灾荒二老都去了,家里就剩我们四口人,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来投奔您与大堂哥。”   说到这里,高氏拉着孩子们扑通朝苏锦跪了下去:“堂嫂,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您收留我们一家吧!”   同样是前来投奔,但不得不说,萧家这四口的态度,比苏家大房的好多了,好歹知道要哭求,而不是颐指气使的。 ☆、第95章   苏锦暂且将萧广荣一家安排在了跨院, 并派了两个二等丫鬟过去, 帮忙安顿。   “你们这一路过来挺辛苦的, 且先休息,侯爷回来我立即告知他。”苏锦和善地道。   萧广荣、高氏就先随丫鬟们去跨院了。   苏锦自去歇晌,醒来简单地对孩子们提了提, 睿哥儿想去看看新亲戚,苏锦随便找个借口拦住了, 如何招待这些亲戚,她得等萧震的态度。   那边萧广荣一家初次来侯府, 什么都不懂, 不敢四处乱走,老老实实地待在跨院,眼巴巴地盼着萧震快回来。毕竟萧震才是他们的血亲,如果萧震不承认他们,或是不肯收留他们,那一家人巴结苏氏也没什么用。   等啊等, 黄昏时分,萧震终于回家了。   苏锦在前院等他, 帮萧震换官服时,她提及了此事,三言两语, 交待地清清楚楚。   萧震半晌没言语。   老家的亲戚,他很久都没有想起过了。   他对堂弟萧广荣没什么印象,心中恨的只有二叔、二婶。萧震小时候, 父亲先意外身亡,后来母亲病重,最该休息,二婶却用话逼着母亲下地干活,酒鬼二叔更是抢了母亲的药钱买酒喝,萧震上前抢,被身高体壮的二叔一把推到了地上。   母亲死后,萧震义无反顾地离开老家,去投奔出嫁的姑姑。   没想到,当年欺负他们母子的二叔二婶,连五十岁都没活到,早早地去见阎王了。   苏锦默默地观察丈夫,萧震一直不说话,苏锦当他记起了伤心的往事。猜测萧震不喜堂弟一家,苏锦轻轻地抱住自己的男人,安慰似的道:“你若不喜他们,咱们就掏点钱,送他们回老家。”   苏锦觉得,萧广荣一家比她的娘家人好打发多了。   萧震拍拍她肩膀,想了想道:“我先去见见他们。”   苏锦嗯了声,本家亲人团聚,她就没跟着过去。   萧震一人来了跨院。   萧广荣一家都在堂屋里坐着,看到萧震,那脸庞那身板一看就是萧家人,萧广荣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赶一边紧张地道:“进宝哥,是你吗?我是广荣啊!”   萧震老家那边,孩子间习惯连名带哥这样一起叫,譬如进宝哥,桂花姐。   萧震浑身一震,进宝,那是他离家前的名字,后来萧震嫌土,自己改了,如今再次被人这么叫,萧震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并暗暗地庆幸,幸好苏锦没在身边。   不过,看着萧广荣与他相似的脸庞,看出萧广荣是真的很高兴见到他,而非为了荣华富贵才表现出来的谄媚巴结,萧震脸色就略微缓和下来。父辈们都去了,那些陈年旧怨也跟着走了,萧震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要萧广荣品行过得去,他不介意照拂一把。   堂兄弟相认后,萧广荣拉着一双子女给他介绍。   萧禄肤色黝黑,人也有点木木的,一木就显老实,老实人最容易叫人怜惜。   冯实老实,所以当初萧震愿意照顾冯实,现在轮到有血缘关系的侄子,萧震更不可能袖手旁观。再看侄女萧玉蝶,到底是姑娘家,比哥哥稍微白净点,拘束忐忑的样子也挺叫人揪心的。萧震过过穷日子,知道穷人家孩子乍见富贵时的羡慕与畏惧。   至于堂弟妹高氏,萧震没细看。   高氏见丈夫只顾得高兴,她着急了,再次拉着孩子们跪下去,求萧震收留。   若堂弟一家与二叔二婶一样刻薄歹毒,萧震定不会管,但夫妻俩与孩子们还算纯良,也确实可怜,萧震堂堂英雄,就做不出将人赶回通州的事了。看看侄子萧禄,萧震正色道:“你们先在这边小住两日,我会派人在城里买处宅子,届时你们再搬过去。”   高氏没苏锦大伯母那么贪心,她觉得有自家宅子比住在侯府稳妥多了,不用担心被人赶出去,登时喜出望外。   萧震又对萧广荣道:“二弟想找份差事还是自己做生意?”   萧广荣摸着脑袋,刚要说他只会种地,高氏抢着道:“还是自己做份生意吧,种地得看老天爷吃饭,我们这几年真是种怕了。”   萧震看得出高氏比较贪财,不过妇人都这样,反正高氏赚钱了最后也是花在侄子侄女身上,萧震就不吝啬了,承诺会帮夫妻俩买家铺子,让夫妻俩做点小生意。   住房、营生两件大事商量妥了,萧震看看天色,请一家人稍后去正院用饭,当是接风了。   一家四口感恩戴德地送他到大门外。   萧震再去找苏锦。   听了他的安排,苏锦觉得还可以,能花点钱就办妥的事,那都不算事。   苏锦吩咐厨房置办酒席。   夕阳西下,萧广荣一家四口换了比较新的干净衣裳,来吃席了。   大人们都见过了,苏锦叫两边的孩子们认识认识。   阿彻、阿满落落大方,没有任何嫌弃穷亲戚的意思,胜哥儿还小,只有睿哥儿,很高兴多了两个比他黑的堂哥堂姐,自以为聪明地问萧禄、萧玉蝶:“你们俩是不是特别淘气?”一定是天天都在外面玩,所以才晒得那么黑。   萧禄兄妹不明所以。   萧震听懂了睿哥儿的意思,咳了咳,示意众人落座。   饭桌上,萧禄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地偷看阿满,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萧禄从未见过阿满这么白、这么美的小姑娘,就跟天上的小仙女似的。与此同时,萧玉蝶也在偷偷地打量斜对面的阿彻,只觉得阿彻比她见过的所有年轻公子都俊朗。   兄妹俩被阿彻、阿满的“美色”吸引,阿满、阿彻都察觉了,故作不知而已。   萧广荣夫妻忙着吃难得的大鱼大肉,没留意孩子们,苏锦却注意到了萧禄兄妹的窥视,顿时不太高兴。但,苏锦无法确定兄妹俩是单纯的惊艳还是动了旁的心思,所以她暂且没把两个村里的孩子往坏了想,左右过几日这家人就搬出去了。   散席后,阿满拉着哥哥走到走廊上,兄妹俩说悄悄话:“哥哥,玉蝶姐姐是不是喜欢你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刚懂点感情,最好奇这些事了。   阿彻却无动于衷,低声劝妹妹:“关乎女子名声,背后休要妄议。”   阿满嘟嘴,托着下巴端详自家哥哥,好奇道:“明年哥哥就要十八岁了,前阵子娘还说要为你挑选一位好妻子呢,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我替你告诉娘去。”   阿彻没有喜欢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他心里装的,是朝堂风雨。   “一切听娘安排。”阿彻淡然道,母亲为他安排的,一定是最合适的。   阿满听了,哼道:“那多没意思,你看咱娘,因为喜欢爹爹才嫁给爹爹,反正我将来嫁人,一定要嫁自己喜欢的才行,不然我宁可不嫁。”   阿彻眉峰微挑,漫不经心地问:“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阿满不假思索地答:“爹爹那样的,在外面英武非凡,战无不胜,到了家里对妻子特别好,什么都听妻子的。”   阿彻垂下眼帘,一一将妹妹的要求与周元昉对比。周元昉很英武,但对妻子言听计从,以周元昉不喜被管束的霸道脾气,一定做不到,更何况,周元昉图的是帝位江山,败了危险,成了,一个帝王,注定妃嫔无数。   总而言之,周元昉不适合妹妹,如果周元昉真有那个心,他身为哥哥,势必出手阻拦。   .   萧震并不知道他成了女儿的择婿标杆,天黑了,他靠在床头看书,顺便等苏锦通发,可是看着看着,他总觉得苏锦在瞅他。   萧震抬眼,苏锦朝他笑笑,扭过头去。   小妇人的笑容娇美又神秘,萧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庞。   奇怪,他脸上并没有沾东西,为何苏锦笑得那么贼?   过了会儿,苏锦放下梳子,到了帐内,目光扫过萧震冷峻的脸,苏锦没忍住,当着他的面笑了出来。   萧震受不了了,噌地坐正,将正准备躺下去的小妇人拉到怀里抱着,抬起她下巴问:“你笑半天了,在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苏锦看着他无比正经的脸,再想到那个名字,顿时笑出声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双颊通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谁让威风凛凛的武英侯,跟萧进宝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配?   伏在萧震宽阔的怀里,苏锦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管不住地笑。   萧震慢慢地也笑了,这样的小妇人,很傻很可爱。   他索性不管了,等着她笑够。   苏锦笑得腮帮子都发酸了,渐渐停了下来。   萧震突然抱紧她,低头亲她红红的脸颊,亲她樱桃似的嘴唇。   苏锦老老实实地给他亲,等萧震去亲她的耳朵了,苏锦美眸一转,双手勾住他脖子,轻轻地在他耳边唤了一声:“进宝哥。”   萧震动作一顿,脸刷的红了。   苏锦开始只觉得这名字好笑,可刚刚唤了一声,苏锦忽然觉得很亲昵,她很喜欢。   从相遇开始,她唤过萧震“大人”、“侯爷”,生气的时候直接唤过他的名字,可这些都不如萧震喊她“锦娘”更亲昵,更像夫妻。   “以后我都这样叫你,喜欢吗?”捧着他发僵的脸,苏锦抬头,丹凤眼盈盈地望着他。   萧震还以为她会笑自己的名字土,忽然对上小妇人柔情款款的眸子,萧震莫名动了情。虽然他现在三十多岁了,可哪个男人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经光棍一条时,萧震也偶尔幻想过会不会出现一个女子,羞答答地唤他哥。   现在,他的小妇人叫他哥了,一把年纪的,萧震有点羞.耻,可,他就是喜欢。   “随你。”暗暗享受的男人,嘴里却这么说,兴致寥寥似的。   苏锦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趴在萧震耳朵边,苏锦故意轻轻吹了口气,幽怨地道:“进宝哥,昨晚我在村北河边等了你半天,你怎么没去?”   萧震就好像真变成了一个村里的少年,怀里是他偷偷相好的姑娘!   他嘴笨不会接,只猛地将苏锦摁倒,欺身而上。   ☆、第96章   萧震花了三百两, 在城西买了一栋三进的宅子送给萧广荣一家, 还给萧广荣夫妻买了一处小铺面, 本钱萧震都准备好了,也安排了一个管事,夫妻俩随便做点生意, 都能赚些钱,保证营生。除此之外, 得知萧禄好读书,萧震命徐文替侄子找了一家声誉颇好的学堂, 束脩萧震出。   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搬过去住了。   苏锦松了口气, 自家的侯府,还是自家住最省心,少了一些无谓的应酬。   高氏在新家住了两晚,欢喜劲儿过去了,她却开始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就在此时, 女儿萧玉蝶来找她了,小心翼翼地问:“娘, 我可以去侯府吗?”村里她想找谁玩了,都可以过去的,可是堂伯父家里那么富贵, 萧玉蝶有点担心。   高氏想当然地道:“当然可以,只是阿满是官家小姐,你跟她玩的时候注意别说老家的土话, 怎么走路好看,你多跟阿满学学。”   萧玉蝶看看母亲,小声道:“我不喜欢阿满,我想跟堂哥堂弟们待着。”   高氏一愣,萧玉蝶心虚,脸红了。   高氏这才明白,十三岁的女儿动了春.心,想与阿彻套近乎呢!   阿彻……   高氏心里突然敞亮起来,总算知道少什么了!萧震是照拂他们了,给了宅子铺子也给了一笔银子,可亲戚间照顾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她想过更富贵更体面的日子,再去求人家,萧震夫妻肯定不喜。但,如果两家成了亲家,如果女儿能嫁给阿彻,将来她就可以向女儿开口了!   一想到子女的婚事,高氏的心思飞速转了起来。阿彻、阿满都姓冯,堂兄妹都是假的,成亲应该没事,那是让儿子娶阿满,还是让女儿嫁阿彻?不对,阿满娇滴滴的小姐,自家一穷二白,苏锦肯定舍不得把女儿嫁过来。   高氏看向女儿,女儿只是肤色黑了点,但杏眼桃腮,还是很漂亮的,仔细打扮打扮,或许阿彻就看上女儿了。阿彻的身份比阿满还不光彩,据说生父是谁都不知道,阿彻想娶世家女,多半行不通,只能娶身份差点的,如此,女儿就有机会了。   再说阿彻,现在在燕王身边做事,深受倚重,燕王可是北地百姓心目中最威严的王爷,又是皇上唯一的嫡子,阿彻跟着燕王,以后只会越来越出息!   短短的功夫,高氏就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撮合女儿与阿彻!   萧广荣父子俩一个忙着跟管事学做生意,一个老老实实地去学堂读书,高氏则给女儿买了一身新衣裳,兴奋地去武英侯府了。   苏锦正在招待华氏母女。   快中秋了,华氏来给老朋友家送节礼,顺便问问苏锦要不要一起去寺里上香,北平城的九华寺南北闻名,他们这些人千里迢迢从金陵搬过来,给佛祖上香就当讨个好兆头了。   苏锦也有此意,笑着说好。   阿满牵着霍温清的手,笑着对长辈们道:“娘,你陪伯母说话,我带温清姐姐去我那边玩了。”   霍温清今年十四岁,是阿满最好的闺中姐妹,小姑娘容貌清秀,性情随了母亲华氏,温婉中带着一股英气,早就开始帮华氏管家了,接人待物处处周到。阿满呢,账本算的极精,但稍微贪玩点,站在霍温清身边,一看就是小妹妹。   小姐妹牵着手走了,苏锦看着霍温清的背影,羡慕道:“还是姐姐会教女儿。”   华氏摇摇头,道:“不是我教的,父母什么样,孩子们耳濡目染就变成什么样。譬如你我,你与侯爷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家里没什么操心的,阿满接触不到那些肮脏与烦恼,自然无忧无虑只管玩就是,我们家,我与侯爷就不说了,温清天天与庶姐庶妹打交道,她不想立起来都不行。”   苏锦点点头,确实也是,要怪就怪霍维章太风流了。   就是因为霍维章,苏锦才放弃了让霍云腾当女婿的念头,霍云腾是好孩子,可霍家后宅太乱了,父辈的妾室们霍云腾不用管,可霍云腾还有三个庶弟,还有一手数不过来的庶出姐妹,倘若女儿嫁过去,定要与庶出妯娌们打交道,大姑子小姑子出嫁了遇到什么事,霍云腾夫妻少不了也得跟着费心。   所以,苏锦转而将算盘打在了霍温清身上,这姑娘太好了,配阿彻不错!   只是,苏锦一直犹豫该怎么向华氏提,毕竟她的阿彻,身份尴尬,苏锦怕华氏不愿意。   “夫人,二太太与玉蝶小姐来了。”如意过来禀报道。   华氏疑惑地看着苏锦,萧家何时多了个二太太?   苏锦先让如意去请高氏母女,然后向华氏解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华氏懂了,谁家还没几个落魄亲戚?   过了会儿,高氏母女来了,高氏换了一身细布衣裳,萧玉蝶穿的却是绸缎,乌发里插了一根珍珠簪子,与前几日的村女扮相简直判若两人。   苏锦客套地夸了夸侄女的容貌。   萧玉蝶羞红了脸,高氏与有荣焉,叫女儿去找阿满玩,然后再找机会接近阿彻。   萧玉蝶喜欢阿彻,她没什么心机,与阿满、霍温清待了会儿,萧玉蝶就忍不住问阿满:“大哥与睿哥儿他们呢?”   阿满道:“哥哥在教睿哥儿射箭。”二弟太淘气了,阿满懒得陪弟弟玩了,幸好哥哥最近在家。   萧玉蝶马上道:“我想去看看。”   阿满以为村里来的堂姐没见过射箭,所以好奇,便欣然应允。   霍温清想避嫌,笑着对阿满道:“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刚刚她在教阿满画画,阿满走了,她可以将画画完,并不需要人陪。   阿满却做不出丢下客人的事,拉住她的手道:“一起去吧,你还没见过我哥哥现在的样子呢!”   霍温清脸一红,阿满真是的,这么说,别人误会她一直想见阿彻该怎么办?   阿满才不管,一手拉着一个姐妹往自家练武场去了。   练武场,睿哥儿举着他的小弓箭,在哥哥的指点下,使劲儿射.了出去。   小箭飞得挺猛,可惜没射中,掉在了地上。   一旁看热闹的胜哥儿傻乎乎地笑。   睿哥儿好讨厌弟弟,瞪着眼睛凶胜哥儿:“你找娘去,别跟我们大人玩!”跟屁虫天天跟着他!   胜哥儿一点都不怕二哥,小胖手抱着大哥的腿,一副“我就跟你们玩”的模样。   阿彻刚要教弟弟耐心点,忽见远处转过来三道彩衣身影,一个是妹妹阿满,一个是新来的堂妹萧玉蝶,还有个穿青衣白裙的姑娘,个子最高。今日华氏母女来做客,阿彻并不难猜出,那个姑娘是锦衣卫指挥使霍维章的嫡女霍温清。   “姐姐,你快把胜哥儿带走!”见到救兵般,睿哥儿朝阿满大叫道。   阿满毫不留情地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黏我的,那时候我有赶你走吗?”   睿哥儿说不出话了。   姑娘们靠近了,阿满指着霍温清,笑着问哥哥:“哥哥猜猜,她是谁?”   霍温清脸更红了,微微低下头,都没敢看阿彻。   阿彻朝薄面皮的小姑娘点点头,浅笑道:“霍姑娘,别来无恙。”   那人声音清润,谦和有礼,霍温清抬起头,对上阿彻那双沉静却漂亮得出奇的桃花眼,她突然有点心慌,向来端庄稳重的霍家嫡女,第一次乱了阵脚,结结巴巴地回礼道:“冯,大公子,大公子安好。”   阿彻善解人意道:“阿满顽劣,霍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阿彻又朝萧玉蝶唤了声“妹妹”,温润如玉的态度与他对霍温清并无差别。   萧玉蝶却比霍温清大胆多了,她觉得阿彻好看,她喜欢阿彻,就想多与阿彻接触。   “大哥也教我射箭吧?”萧玉蝶羡慕地道。   阿彻没料到堂妹会这么说,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睛,他只好应下,以前他也教过阿满。   萧玉蝶很高兴,然后就守在阿彻身边哪都不去了。   弓箭都是现成的,阿彻一心一意地教萧玉蝶,萧玉蝶持弓的姿势不对,他耐心地指点,但妹妹间也有亲疏,阿彻教亲妹妹时无所顾忌,指点萧玉蝶,他一次都没有碰过萧玉蝶的手。   可两人挨得那么近,阿满没有多想,霍温清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心动的感觉来得毫无预兆,醋意也没有道理可言。   “霍姐姐,你想学吗?我教你!”哥哥被人抢走了,睿哥儿无所事事,看到这边他觉得唯一不会射箭的霍家姐姐,睿哥儿又犯了当师父的瘾,自告奋勇地道。   男娃娃的热情与可爱冲淡了霍温清那丝不该有的酸涩,反正她现在离去不合适,至少要等阿满陪胜哥儿解手回来才能提出告辞,霍温清就笑着接受了睿哥儿的好意。   睿哥儿很开心,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   霍温清从未碰过弓箭,睿哥儿说不清楚,她就摆个差不多的姿势,准备发箭了。   “等等。”   十几步外,阿彻温润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   霍温清下意识地暂且停止拉弓。   她不敢扭头,只看到余光里,那修长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站在了旁边,然后,他抬起他白皙的手,虚虚放在她手臂一侧,低声道:“胳膊往内收一些。”   霍温清茫然地照做。   阿彻再认真地指点她手指的位置。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竹子香,霍温清完全被这种香包围了,阿彻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见,手臂、手指本能地按照他的动作指使移动位置。   “好,可以射了。”阿彻鼓励道。   霍温清便乖乖松了手。   她的箭比睿哥儿的略重,可因为她心不在焉,也忘了用力,箭矢飞出的距离居然还不如睿哥儿!   睿哥儿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萧玉蝶也笑出了声。   霍温清脸上如同着了火,她很想不顾一切地逃离练武场,可大家闺秀的尊严制止了她。   不等阿彻替她解围,霍温清重新取出一支箭,然后瞄准箭靶。   “噔”的一声,箭矢没入箭靶,虽然射偏了,但也比至今一次都没射中的萧玉蝶强。   “霍姐姐好厉害!”睿哥儿第一个大叫道。   萧玉蝶神色复杂地望着霍温清。   霍温清不骄不躁,将弓箭交给小厮,她朝阿彻告辞道:“大公子随意,我去找母亲了,一会儿阿满回来,烦请大公子替我说一声。”   小姑娘脸庞残留绯色,目光却沉着平静,阿彻多看了她一眼,才颔首道:“好。”   霍温清离开不久,阿满终于牵着胜哥儿回来了。   阿彻便对妹妹道:“家里有客,你去陪陪。”   阿满点头,叫萧玉蝶一起走。   萧玉蝶端着弓箭,看眼阿彻,她笑道:“阿满你去吧,我想继续练箭。”   阿彻却注意到了萧玉蝶说话前的一瞥,目光微冷。萧玉蝶把他当堂哥,阿彻不介意当个好堂哥,但萧玉蝶存了别的心思,阿彻绝不奉陪。   “该读书了。”阿彻拿走睿哥儿的弓,吩咐练武场的小厮:“堂小姐练箭,你们仔细服侍。”   小厮恭敬道:“是。”   阿彻抱起胜哥儿,再叫上没玩够的睿哥儿,与阿满一块儿走了。   偌大的练武场,转眼就剩萧玉蝶与两个小厮。 ☆、第97章   阿满过得无忧无虑, 但这并不代表她傻, 哥哥居然留萧玉蝶一个人在练武场, 回来路上哥哥还明着告诫她下次别再带女客来练武场,实则是想知道是不是她主动邀请萧玉蝶来的,再联想萧玉蝶对哥哥的态度, 阿满就都明白了。   萧玉蝶与她待了没多久就打听哥哥在哪儿,分明是对哥哥动了心!   可, 堂兄妹的关系,萧玉蝶怎么敢想?难道她以为哥哥姓冯, 算不得本宗亲戚, 就可以娶她了?   阿满也姓冯,但她从来没觉得她与哥哥是外人,兄妹俩不改姓是为了缅怀生父,父亲萧震也从来没有因为他们不改姓就少疼爱他们一分,而萧玉蝶的念头,就意味着萧玉蝶把他们兄妹与父亲萧震分开了, 算不得这个家里的人!   阿满很生气,她与哥哥才是父亲的孩子, 萧玉蝶算哪根葱?真以为姓萧就可以搀和侯府里的事吗?   虽然生气,阿满并没有表现出来,阿彻也不是轻易告状的脾气, 两个孩子都瞒着,苏锦就不知道孩子们当中发生了什么。华氏母女离开后,苏锦客套地问高氏、萧玉蝶要不要留在这边用饭, 高氏高兴地答应了。   开席前,阿彻派小厮平安来知会母亲,说他临时有事要出门,下午才回来。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苏锦没放在心上。   萧玉蝶暗暗地担心,大堂哥是不是不喜欢她?   .   阿彻挑了一家茶馆,坐在临街的位置喝茶,身穿天青色长袍的俊秀公子,吸引了不少视线,阿彻只当不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街上有布衣妇人牵着一个男娃娃经过,阿彻的目光被母子俩吸引,直到母子俩走远了,阿彻仍然没有回神。   他有三个父亲,生父、养父、继父,阿彻不认生父,怀念养父,敬重继父,可他只有一个母亲,他对三个父亲加起来的感情,也比不上对母亲一人的。阿彻永远忘不了,那一年娘俩北上,大雪纷飞,母亲紧紧地将他裹在被子里,再牢牢地抱住他。   阿彻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尽孝,但他要替养父继承冯家的香火,他孤身一人时住在侯府没关系,可等他成了亲,生儿育女后,一个侯府再住着两家姓人,不妥。睿哥儿、胜哥儿敬他亲他,把他当亲哥哥,但后面的子孙呢?   亲兄弟都会闹罅隙,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分家是注定的结局。   既然早晚都要分家,阿彻想趁大婚时另买一栋宅子,正式自立门户。圣意难测,储君迟迟不立,三王各有支持者,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如果他与侯府分了家,他就是只是冯彻了,万一他出了事,侯府可以少受些牵连。   阿彻早就想过分家了,今日萧玉蝶再次提醒了他而已。现在他住在侯府,萧玉蝶都不把他当萧家人,京城肯定也有其他人这么想,一旦他搬出去,他与侯府的关系就更淡了。阿彻也会提醒父母与他保持距离,直到三位王爷分出胜负。   只是,阿彻还没想好如何向母亲开口,一家人刚刚团聚,马上又要中秋了。   .   红日西斜,阿彻拎着两盒糕点,带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他回来不久,萧震也回来了,夫妻俩与四个孩子围坐一起,其乐融融。   晚饭后,阿满神秘兮兮地将父亲拉到院子里,好奇地问道:“爹爹,如果玉蝶姐姐想嫁给哥哥,外人会说闲话吗?”   萧震脸一沉,皱眉看女儿:“为何这么说?”   阿满就把白日的观察说了一遍,笑道:“我觉得玉蝶姐姐好像挺喜欢哥哥的。”十二岁的小姑娘,仿佛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表现出对此事的抵触。   萧震看眼上房,低声道:“你同你娘说了?”   阿满摇摇头,嘟嘴抱怨:“娘上午招待客人,下午歇晌管账哄弟弟,我想问她,她嫌我吵,叫我一边玩去。”关系到父亲老家的亲戚,阿满担心这话从母亲嘴里出来,会影响夫妻俩的感情,阿满宁可父亲嫌她多事。   萧震松了口气,自己闯的祸,萧震习惯他先告诉苏锦顺便赔罪,如果苏锦先知道了,小妇人跟他置气的方式花样百出,萧震实在是怕了。   “表兄妹是亲上加亲,堂兄妹在一起有悖伦常,受人唾弃。”萧震正色教导女儿,“此事我会与你娘商议,阿满就当不知道罢,也别再对外人提及。”   阿满懂事地点点头。   天黑了,孩子们各自回房,苏锦与萧震去了内室。   苏锦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往下取发簪一边同萧震聊天:“今儿个温清来了,睿哥儿说阿彻亲手指点温清射箭了,阿彻第一次照顾小姑娘,我看这俩孩子有戏。我准备后日与华姐姐一块儿去寺里上香时,探探她的意思,你说呢?”   小妇人眼角眉梢都是挑到好儿媳妇的欢喜,萧震动了动嘴唇,觉得此时提及萧玉蝶太扫妻子的兴致,就暂且没提。   “可以试试,若是能成,年前咱们两家把婚事定了,年后挑个吉日成亲。”萧震认真道。阿彻成了亲,燕王就没道理天天叫阿彻留在燕王府了,阿彻每天回家,苏锦肯定高兴。再者,阿彻早点订婚,也趁早叫侄女萧玉蝶死心,还省着闹大了小姑娘颜面过不去。   萧震是男人,叫他领兵打仗他如鱼得水,可后宅的事,萧震很不擅长处理这些,能顺利解决又不落了小姑娘的面子,最好。   萧震决定,等妻子上香回来再随机应变,如果霍家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阿彻的亲事暂且没有着落,他再去找堂弟萧广荣谈谈,让萧广荣教女儿明白堂兄妹不能结亲的道理。阿彻是姓冯,但萧震早就把阿彻当亲儿子看了。   .   八月十二,苏锦带着阿满,由阿彻陪着去城外与华氏汇合。   华氏出发的早一点,已经到了,母女俩坐在车里,车外是护卫与丫鬟们。霍云腾今年十九岁,走的武官路子,去年就开始在禁军里当差了,所以不能随时陪同母亲。   两家马车一前一后地走,路上无法交谈,到了九华寺外,众人才下车。   阿彻上前,朝华氏行礼:“怀孝见过夫人。”   怀孝是阿彻为自己取的字。   每次听儿子说出“怀孝”二字,苏锦的心就忍不住又酸又暖,她生了四个孩子,只有阿彻随她过过穷日子,最懂她这一路过来的艰难,儿子取这样的字,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他要孝顺母亲吧?   华氏也很欣赏阿彻,连声夸了几句。   霍温清站在母亲旁边,飞快看了阿彻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嘴角轻轻抿了抿,心情却意外地更好了起来。说来奇怪,这么多年只见过一次的外男,居然就能影响她的情绪了。   小姑娘偷偷地心动,殊不知不远处苏锦正暗暗地观察心仪的儿媳妇,见霍温清难得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苏锦大喜,华氏那么疼女儿,只要霍温清对儿子有意,这门婚事就基本成了!   寺里有枫叶红了,一行人上完香后,怡然自得地赏枫叶。阿满牵着霍温清走在前头,苏锦叫儿子过去守着两个妹妹,等儿子走远了,苏锦轻声问华氏:“姐姐,听说最近去府上求娶温清的男家都快把你们门槛踩烂了,你可相中了哪家?”   华氏好笑:“谁跟你说的?统共就那么几家而已。”   萧震是良家百姓出身,穷归穷,名声好,可她的丈夫霍维章乃隐居大族中的叛徒,以前就不受名门望族待见,这几年丈夫担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得罪了不少人,女儿虽好,却被父亲连累,没有什么好人家来提亲。   “那姐姐可有中意的?”苏锦继续问。   华氏望着女儿的背影,苦涩地摇摇头:“有那样一个刽子手的爹,谁敢娶她?”   苏锦想也不想地就接话道:“我敢啊,温清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我早就想娶她过来给我当儿媳妇了,只怕姐姐嫌弃我家阿彻,迟迟没好意思跟你开口。”   华氏并非看不出苏锦喜欢她的女儿,她也挺喜欢阿彻的,但苏锦不开口,华氏还当苏锦忌讳丈夫,万万没想到两人都误会对方了。英雄不问出处,阿彻聪慧稳重,浑身上下华氏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至于阿彻的身世,生父乃当朝首辅,哪里丢人了?那是苏锦不想搭理沈复,不然阿彻早就成了首辅家的贵公子。   “妹妹再这么说,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华氏嫌弃地道,不许苏锦再贬低阿彻。   苏锦假意吃味儿,啧啧道:“姐姐还没答应把温清许给我当儿媳妇呢,就先把阿彻当你半个儿子维护了?”   华氏被她逗笑了,看眼孩子们,她谨慎道:“儿女的婚事,光咱们满意不行,还得问问他们的意思,阿彻交给你,我回去再问温清。”   苏锦点头:“好,这样,温清要是愿意,你不用告诉我,过完中秋我直接请媒人登门提亲。温清要是不愿意,明儿个你叫你家侯爷给我家那位捎句话就行。”   华氏奇道:“若阿彻……”   苏锦笑着打断她:“放心吧,阿彻肯定喜欢温清,我当娘的还不了解他?”   华氏闻言,看向前方,恰见阿彻替阿满摘了一片高处的枫叶,然后,他好像偏头与女儿说了什么,女儿摇摇头,三个孩子才继续往前走了。   ☆、第98章   上香回来, 华氏轻声跟女儿打听:“你们摘枫叶时, 我看阿彻似乎与你说了什么?”   当着阿彻的面, 华氏称呼阿彻“怀孝”,私底下她还是习惯叫阿彻的小名。   霍温清脸颊微热,那时阿满要哥哥帮忙摘高处的枫叶, 阿彻摘完后,大抵是出于客气, 问她有没有喜欢的。霍温清不好意思劳烦阿彻,就摇了摇头。   可霍温清怕母亲误会, 遂假装忘了。   华氏看着女儿泛红的脸蛋, 心里有数了,拉起女儿的手,笑道:“阿彻越长越俊了,是不是?”   霍温清觉得母亲话里有话,怕是要审问她什么,不禁低下头, 小声辩解道:“他俊不俊,与我何干?娘提他作何?”   华氏柔声道:“怎么与你无关?今日你苏伯母向我提亲了, 想让你当她的儿媳妇呢。”   霍温清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   她才刚刚对阿彻动了心,那边就来提亲了?   华氏点点女儿的脸蛋, 笑着解释道:“其实苏伯母早就看上你了,以前你还小,她没提, 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可不就得抓紧了。怎么样,你愿意嫁过去吗?”   霍温清羞涩地低下头,她当然愿意,她只怕,自己配不上阿彻那样的人物,看似温雅其实眼底沉寂,仿佛谁都走不到他心里去。   “伯母喜欢我,他,他呢?”扯着帕子,霍温清不安地问。母亲与父亲就是奉长辈之命成婚的,阿彻那么孝顺,只要苏伯母要求,阿彻肯定会娶她,但霍温清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她想阿彻也喜欢她,如果阿彻不喜欢,那霍温清宁可不嫁。   “放心吧,你苏伯母说了,说阿彻喜欢你。”华氏鼓励女儿道。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的女儿这么好,有温柔端庄的一面,也有坚强独立的一面,宅里宅外都镇得住。   霍温清听了,想到阿彻居然喜欢她,心里的忐忑就全都变成了欢喜。   女儿愿嫁,华氏还要同丈夫商量。   天快黑了,霍维章回府了,听管事说华氏请他过去,霍维章仔仔细细洗掉手上犯人留下的血腥味儿,这才去了华氏的院子。他在外面杀人放火,不必让家里的女人们知道。   “你找我?”霍维章大步跨进次间,问坐在榻上的妻子。夫妻俩相处,霍维章风流好色,华氏从不拘着他,更不会使什么争宠的法子哄霍维章过来,可以说,除非霍维章主动,或是华氏有正事,华氏就绝不会请霍维章。   看着马上就要四十岁却依然俊朗健硕的丈夫,华氏点点头,指着方桌道:“侯爷先喝口茶。”   霍维章坐到了她对面,端起茶碗,脑海里还惦记着刚接手的案子。   华氏等他喝完茶,缓缓道:“苏妹妹想撮合温清与阿彻,侯爷意下如何?”   霍维章继续喝茶,喝了两口,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妻子:“阿彻想娶温清?”   华氏颔首。   霍维章皱眉,沉思片刻道:“阿彻身世复杂,往后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温清嫁过去免不得跟着他被人非议,不妥。”霍维章不把女人当回事,轮到自家女儿,霍维章却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觉得女儿可以嫁个比阿彻更好的儿郎。   华氏淡淡道:“苏妹妹与武英侯受的非议还少吗?可他们夫妻恩爱,日子过得比什么都顺心,阿彻为人正派,又孝顺又沉稳,与咱们温清最相配。有苏妹妹的教导,阿彻肯定会对温清一心一意。”   霍维章看着妻子,忽然觉得这话里仿佛藏着别的什么。   华氏只是就事论事,没想影射她与霍维章,真想拈酸吃醋,她早醋了,不必等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苏氏比你过得好?”霍维章盯着妻子问。   华氏笑了笑,没说话。   这还用问吗?瞎子都能看出来。   霍维章却想到了萧震,两人都是叱咤战场的英雄,都是皇上器重的大臣,霍维章既与萧震性情相投结为好友,又暗中地与萧震比较着彼此的功绩成就。论立功论办差,霍维章自认哪里都不输给萧震,却没想到,在妻子心里,他居然远远不如萧震。   妻子刚刚那一笑,充满了讽刺。   霍维章很不高兴,萧震哪里比他强了,处处被一个小妇人牵制,苏锦让萧震往东走萧震就不敢往西走,丈夫当成这样,有何颜面可谈?   “侯爷答应过我,云腾、温清的婚事全由我做主。”丈夫迟迟不同意,华氏平静地提醒道。阿彻是她相中的好女婿,霍维章没资格乱搀和,现在来摆父亲的谱儿了,以前女儿想要爹爹时,他不知在哪个小妾房里。   华氏佩服霍维章的勇气与本事,但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她可以自己选择丈夫,华氏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霍维章。   霍维章抿着嘴,却无法反驳。前年有人相中儿子云腾当女婿,他觉得不错,妻子不答应,然后提出了不许他插手儿女婚事的要求。霍维章不想当萧震那样窝囊的丈夫,但妻子宽容大度,从不争风吃醋,霍维章无可挑剔,便投桃报李做出了承诺。   “好了,侯爷可以回去了。”商量完毕,华氏拿起缝到一半的针线,眼里再没丈夫。   霍维章莫名地憋屈,他主动离开是一回事,被妻子逐客又是一回事。   “怎么,我连你的屋子都不能待了?”攥着茶碗,霍维章瞪着对面的女人问,不掩讽刺。   华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猜到霍维章想赌女儿婚事他不能做主的气,就随他去了,反正时间一长,他自己会走。   霍维章偏就不走,晚上歇下,他逼着华氏回答:“我好还是萧进宝好?”   随着萧广荣进京,霍维章也知道了萧震的原名。   华氏觉得幼稚,紧紧抿着嘴。   霍维章就继续用特殊的办法“逼供”。   华氏脸越来越红,夫妻俩在一起这么久,这是霍维章第二次如此待她。   “侯爷好。”为了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华氏便顺了他的意。   可霍维章知道妻子说的是假的,他一边生闷气,一边不甘心。   事后,疲惫的华氏先睡着了。   霍维章搂着妻子,想到妻子提及阿彻会对女儿一心一意时的神色,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不就是一心一意吗?萧进宝能做到的,他也能!   .   华氏与女儿说悄悄话时,武英侯府,苏锦也叫了儿子过来。   “阿彻,明年你就要十八了,娘想给你说门婚事,你觉得怎么样?”看着儿子,苏锦笑着问。   阿彻无惊无喜:“全凭娘做主。”   苏锦嗔儿子:“你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喜欢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娶媳妇多大的事,以后夫妻俩过一辈子,你怎能一点都不上心?”   阿彻笑了笑,道:“娘为我挑的,一定是最好的,我相信娘。”   这话好听,苏锦稍微舒服了点,瞅瞅儿子,她打趣似的问:“那你觉得,温清好不好?”   阿彻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惊诧,对上母亲探究的目光,他迅速恢复从容,道:“霍姑娘容貌出众,性情端庄,能娶她为妻,是儿之幸。”   其实阿彻对霍温清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两人小时候见过,长大后,至今见过两面而已,阿彻只能说,霍温清看似娇小柔弱,实则冷静果断,与他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弱质女流不太一样。且,霍温清是出过数位大英雄的霍家的女儿,他……   在阿彻看来,霍温清嫁给他,有些委屈。   “你是好儿郎,她是好姑娘,天生一对,阿彻不用妄自菲薄,也无需担心温清怎么看你,等她嫁过来,你就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了。”苏锦走过去,握住儿子的手道,想到接下来的话,苏锦眼睛发酸,故意转到儿子身后,假意丈量儿子的肩膀,一边道:“你们兄弟四个,娘最对不起你,陪你的时间最少,娘就想早点给你找个好媳妇,让她替娘照顾你,心疼你。”   儿子只有她一个娘,她却有四个孩子要管,儿子整天在外面忙,苏锦想多关心儿子都不行,又不能半夜跑儿子屋里去。既然她给不了儿子足够的母爱,那就是时候将爱护儿子的重任,交给另一个女子了。   苏锦是母亲也是妻子,她相信,霍温清能给儿子她所不能给的。   阿彻听出了母亲的哭腔,他双手握拳,突然转身,朝母亲跪了下去:“娘,婚事儿子都听您的,只是,我,我想婚前搬出侯府,另买宅子完婚。”   苏锦愣住,呆呆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阿彻仰头,向母亲说出他分家的理由,但阿彻只提了担心后世子孙不合,没提朝堂。   苏锦承认儿子的话有道理,可阿彻是她的儿子,她还活着,儿子搬出去算什么回事?   “分家可以,但得等我死了再分。”抱住儿子,苏锦不容拒绝地道。   阿彻还想再说,苏锦一把捂住她最懂事也最命苦的儿子的嘴,一边落泪一边道:“要么你带着娘一起分出去,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在侯府住着,总之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娘!阿彻是娘的好阿彻,当年老天爷都抢不走你,其他的更不行!”   被母亲用力抱着脑袋的阿彻,脸上忽的湿了。   ☆、第99章   傍晚萧震回来, 发现苏锦眼圈是红的, 神不守舍地坐在暖榻里头, 可把他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丫鬟们退下后,萧震立即上榻,握住苏锦的手问。   苏锦摇摇头, 她没事,就是心疼阿彻, 才十七岁的少年郎,媳妇都没娶回家呢, 他竟然已经想到孙辈的事了!分家分家, 还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外姓人,还不是觉得他与两个弟弟在这个家的地位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啊,苏锦对孩子们的感情是一样的,可换个身份,让她随母亲住到改嫁的继父家里,苏锦也没办法真的把自己与其他孩子当一样的。阿满还好点, 打小身边就萧震一个爹爹,萧震对她又百般宠爱, 阿彻却是四五岁时就被人嘲笑野种,跟着连养父都换了,而萧震对阿彻, 好归好,却少了点亲昵,客气到, 萧震一句重话都没对阿彻说过。   天底下有没训斥过子女的亲爹亲娘吗?有时候肯打肯骂,反而是另一种亲近。   但这事也不怪萧震,萧震给阿彻当爹时,阿彻已经懂事了,知道萧震不是亲爹,阿彻又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子,不会像妹妹弟弟们似的朝萧震撒娇。阿彻不撒娇,萧震闷葫芦也不敢随意去亲去抱,阿彻又没有需要萧震管教的顽劣时候,两人如何能亲近?   “阿彻说他想分家。”埋到萧震怀里,苏锦眼泪又下来了。   萧震皱眉,生气了:“好好的分什么家?”   村里子女闹分家,那多半都是兄弟之间不和气,实在没法过了,到了世家大族,更是轻易不会分家,只有像霍维章那样做了得罪整个家族的事,才会被逐出家门。阿彻居然想分家,是觉得他哪里亏待他了?   居然还把苏锦惹哭了?当真不孝!   推开苏锦,萧震转身就要下地。   苏锦呆呆地问他:“你去做什么?”   萧震沉着脸道:“我去找阿彻。”说完,高大威武的男人穿好靴子,风似的走了。   苏锦坐在原地,担心倒是不担心,就是好奇萧震会怎么说,所以她也飞快穿好鞋,悄悄地尾随了出去。   阿彻有自己的院子,萧震龙行虎步地过来,却得知阿彻带弟弟们去花园里玩了。   “叫大公子回来。”萧震坐在堂屋,冷声道。   平安第一次见侯爷负气来找公子,忙跑着去练武场叫人。   天快黑了,阿彻、阿满正领着弟弟们往回走,听说父亲找他,阿彻将弟弟们交给阿满,他神色平静地去见父亲,心细敏锐如他,猜得出父亲为何找他。   见了面,阿彻走到萧震面前,恭敬道:“父亲。”   萧震虎着脸:“跪下。”   窗外偷听的苏锦一激灵,不由攥紧了帕子,萧震这家伙,她都没舍得罚儿子下跪过!   屋里阿彻却心甘情愿的跪了下去。   萧震看着少年俊美出众的眉眼,冷声质问:“你六岁起,我收你为义子,知道你心里只有冯兄一个父亲,我从不强迫你叫我爹。无论我娶你娘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把你当亲生骨肉看,自认从无亏待,你却小小年纪就惦记分家,是嫌我对你不够好?”   阿彻望着父亲,诚心道:“父亲待我恩重如山,怀孝没有任何怨言。之前是我糊涂了,自作聪明,经母亲提点,怀孝已经知错,今后除非父亲、母亲嫌弃,否则怀孝绝不再提分家之事,还请父亲息怒。”   少年眼眸沉静似水,倒让憋了一肚子火想狠狠教训儿子一顿的萧震噎住了。继续教训,儿子已经认错了,不教训,他气势汹汹而来,转眼就没事了?   正襟危坐,萧震飞快地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隔着窗缝看见丈夫那傻样,苏锦忍不住偷笑,放了心,她悄悄地走了。   “如此便好,你娘把你当心肝肉,不许再气她。”想了半天,萧震这么道。   阿彻知错:“父亲放心,儿子会谨记今日之过,绝不再犯。”   萧震点点头,起身道:“快摆饭了,走吧。”   阿彻站直,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远处最后一抹夕阳洒落下来,看着前面继父伟岸如山的背影,不知为何,阿彻突然记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年皇上初入金陵,他与母亲妹妹从辽东搬过去,团聚之时,继父抱住妹妹,然后,也自然而然地朝已经十岁的他伸出了手,最后,继父将他们兄妹一起抱了起来。   “父亲。”阿彻突然出声。   萧震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阿彻笑了笑,道:“儿子的婚事,接下来要辛苦父亲做主了。”   少年笑得好看,“儿子”的自称也亲热,萧震胸口登时涌起一股豪情,爽快道:“行,你就等着当新郎罢!”   阿彻白皙的脸上蓦地浮现一抹尴尬,他什么都学过都懂得,唯独娶妻生子,阿彻没有任何经验。   萧震心中一动,想到了他娶苏锦前夕,霍维章送过来的一本叫什么“花”的书,至今他还没看过,等阿彻成亲之前,他送阿彻刚刚好!   父子俩各有所思地来了正院,胜哥儿高兴地跑向爹爹,睿哥儿更喜欢哥哥,大眼睛看着阿彻笑。   一家六口人围坐在一起,因为有了一桩婚事,阿满与弟弟们一块儿打趣哥哥,屋里的气氛更欢乐了。   夜里,苏锦好好地酬谢了萧震一番。   萧震一边当着神仙,一边莫名其妙,黑眸深深地看着头顶的美妖精:“你,你怎么……”   苏锦点着丈夫的嘴唇,只是笑,乌发如瀑,眼含柔情妩媚万千。   萧震受不了了,一翻身,将妖精镇在了底下。   .   中秋节后,苏锦托了媒人去霍府提亲,霍家应下,接下来就全部交给媒人张罗各项俗礼了。   萧家提亲第二日,燕王府周元昉才得到消息,立即去问阿彻:“你要娶霍云腾的妹妹?”   阿彻淡然承认。   周元昉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笑着一拳打在阿彻肩上:“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一副好哥们的语气。   阿彻道:“家母也是近日才提及婚事,昨日霍家刚应允,在那之前,我不好外传。”   周元昉想想也是,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只知道,阿满曾经管霍云腾叫过云腾哥哥,这么多年两人可能更熟悉了,但不管霍云腾有没有别的心思,如今阿彻要娶霍温清,那霍云腾与阿满就再无可能。   阿彻的喜讯传到宫里,正德帝愣了愣,虽然两个小少年都长大了,但正德帝与儿子、阿彻团聚的时间还不长,在他的印象里,儿子与阿彻都还是曾经的孩子模样,一转眼,阿彻都要娶妻了?那,他是不是也该为元昉娶位王妃了?   正德帝仔细想想,忽然觉得,十六岁的幺子确实该娶妻了,端王、英王的长子都五六岁了。   皇后已经过世,皇上不想与其他妃子商议嫡子的婚事,便将周元昉叫进宫,调侃道:“听说阿彻要娶妻,你有没有着急?”   周元昉脸上一红,否认道:“儿臣不急。”   正德帝看着脸红的儿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少年郎就是可爱啊,前面两个儿子妻妾成群,他送了美人人家面不改色,只有还没成亲的年少的嫡子,还这么单纯。   “你不着急,朕急着抱孙子。”正德帝朝罗汉床对面指了指,叫儿子坐过去,然后问:“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闺秀,朕替你做主。”皇后去世时,他不在身边,但皇后留了一封遗书给他。人之将死,皇后的话再无顾忌,直言元昉年少无功,叫他从两位长子中择选储君,然后皇后只求他给元昉挑一个元昉真正喜欢的妻子。   储君之事,正德帝自有思量,但嫡子的婚事,他会如皇后所愿。   脑海里浮现阿满男装的灵动样子,周元昉垂眸道:“父皇,儿臣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是儿臣还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等儿臣确定了她的心意,儿臣再来求父皇赐婚。”   正德帝颇为诧异:“那姑娘是哪家的?”   周元昉脸又红了,却坚持不肯说。   正德帝便看得出来,儿子是真的喜欢人家姑娘了,否则差事上已经很稳重的嫡子,怎么会动不动就脸红?   “行行行,父皇不逼你回答,不过元昉记住,你是大周的王爷,你可以娶任何女人,哪怕她心里没你。”看着儿子,正德帝笑着传授他的收美之法。   面对父皇霸气的笑容,周元昉却想到了亡故的母后。毋庸置疑,母后是宫里最尊贵的女子,可,母后并不是最受父皇宠爱的,母后没有那些受宠的妃嫔年轻,没有那些妃嫔美丽,如果不是母后睿智堪比父皇,父皇可能连敬重都不会给母后。   那么,母后喜欢父皇吗?   回王府的路上,周元昉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   除了正德帝,阿彻的婚事还惊动了宫内的淑贵妃。   淑贵妃很不满意,对儿子英王抱怨:“燕王年少却有野心,冯彻娶了霍家女儿,以后出事,霍维章能不站在他们那边?”   英王冷笑:“萧震、霍维章平时就交好,就算没这婚事,霍维章也不会投靠咱们。”   淑贵妃急了:“那咱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燕王一日日羽翼渐丰?”   以前她觉得皇上将周元昉丢到北平是冷落,但现在北平是帝都了,周元昉担着燕王的名号,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英王暗暗握拳,他也觉得父皇有立三弟之心,可,那年父皇挥师南下直奔金陵,有次父皇被敌军包围,情势险峻,父皇派他领兵冲锋。他出发之前,父皇握着他手道:“父皇力竭,突围全指望我儿了!你大哥文弱,三弟年幼,元勋定要保重!”   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说如果父皇顺利登基,将来会立他为太子?   所以英王发疯似的突围,最终得以助父皇脱离险境。   去年父皇封母妃为贵妃,英王以为他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可父皇迟迟不下诏书,莫非想反悔?   真若那样,英王不服!   这天下是他帮父皇打下来了,彼时周元昉乳臭未干,凭什么跟他抢?   愤怒过后,英王目光阴沉,他倒要看看,父皇有何脸面改封他人! ☆、第100章   阿彻与霍温清的大婚日子定在了阳春三月。   过完年后, 时间过得好像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即将当婆婆的苏锦高兴地忙碌着, 武英侯府一切顺利,眨眼便到了吉日前一天。   苏锦提醒萧震,她的阿彻肯定没看过那种乱七八糟的书, 有些事情,得萧震这个父亲去教儿子。   萧震早有准备, 夜幕降临,他带着当年霍维章送他的《百花阁》去找阿彻。   “父亲。”阿彻恭敬地将人请进堂屋。   此时阿彻已经十八岁了, 正是男人窜个头的时候, 比去年又高了一截。阿彻擅文,但他自幼练武,身板虽不如萧震这等武将魁梧健硕,但也比那些只会读书的秀才举人们高大结实,萧震捏过儿子的肩膀,很有劲儿!   “明日阿彻就要大婚了, 今晚你好好读读此书。”将书放到桌面上,萧震简单道。   阿彻再聪明, 也猜不到那是什么书,只点点头。   送走父亲,阿彻拿着书去了内室, 翻开第一页,看到序言,阿彻神色便不自在起来, 可是,他似乎确实需要研习一番如何做一个丈夫。   .   翌日,阿彻去迎亲了,苏锦、萧震在家分别招待男宾女客。   后宅,身份低微的高氏与女儿萧玉蝶坐在一处角落,萧玉蝶低着脑袋无精打采,高氏瞅着与一众贵妇人说笑的盛装打扮的苏锦,暗暗咬紧了牙关。去年她才刚刚决定把女儿嫁给阿彻,紧接着苏锦就给阿彻说了一门婚事,莫非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错过了阿彻这个好女婿,错过了让女儿嫁人高门的好机会,高氏别提多失望了。来了京城,高氏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刚开始萧震送他们宅子铺子,高氏美得跟做梦似的,然而习惯了小富贵,高氏还想要大富贵!   视线一转,高氏的目光,落到了十三岁的阿满身上。哥哥大婚,阿满今日打扮地特别好看,一身红裙,头上戴着镶着宝石的簪子。这样娇滴滴的女儿,苏锦肯定不会答应与自家成亲,既然明路走不通……   高氏马上又有了个主意,反正她是要定这门富贵亲事了!   客人那么多,苏锦哪有闲暇注意到高氏?   没过多久,新郎官接亲回来了,苏锦与萧震连忙坐到大堂的主座上,等候一对儿新人拜父母。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看不见面容,苏锦坐在萧震旁边,一眼就看到了身穿喜袍的亲儿子。在苏锦的印象中,阿彻长大后从来没有穿过红衣裳,今日这么一穿,阿彻俊得就像戏文里一出场就能惊艳所有人的玉面俊郎君!   苏锦顿生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母亲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被众人围观的阿彻忽然觉得,别人怎么看他怎么想都没关系,父母爱他,足矣。倘若身边的妻子也不嫌他,阿彻这一生便再无遗憾。   拜完天地,二拜父母。   阿彻笑着朝父母弯腰,然后,是夫妻对拜。看着对面新娘子的一身红装,阿彻突然有些好奇,那盖头底下,新娘是什么模样。   行礼过完,小两口就要移步去新房了。   喜婆笑着将金秤杆交给新郎官。   阿彻接过来,稳稳地去挑盖头。   盖头移开了,露出了新娘子的容貌,霍温清妆容画的并不浓艳,少女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细细的黛眉下,是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新郎看新娘,新娘也羞涩地抬起眼帘,往上看,目光相对,没等阿彻看清霍温清的眼睛,新娘子就娇羞无比地低下了头。   那一瞬,阿彻心底涌起一丝失望,因为,他还想再多看一眼。   .   当侯府的宴席接近尾声时,新郎官阿彻终于被允许去洞.房了。   阿彻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他酒量没有父亲萧震那么好,只能说是普通的量,哪怕苏锦提前吩咐下人往儿子的酒里多兑点水,一碗又一碗灌下来,阿彻还是醉了,走路摇晃,不得不让平安扶着。   平安将阿彻送到新房门前,功成身退。   听见平安告退,阿彻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扶着他的人已经变成了一身红衣的新娘子,霍温清。廊檐挂着大红灯笼,灯光落下来,她的脸红如绯玉,阿彻怔怔地看着这个姑娘,这个已经成了他妻子的姑娘,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看过的那本书。   醉酒的男人,眼神灼灼。   “先进去吧。”霍温清垂下眼帘,强自镇定道。   阿彻点头,努力站直身体,随她一起走了进去。   霍温清扶他在椅子上坐好,亲手端来醒酒茶,阿彻闭着眼睛喝下,才喝完,就想去净房了。   茶水清凉,阿彻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叫红着脸的新娘先去休息,他要沐浴。   霍温清咬唇,当阿彻转身了,她才鼓足勇气问:“我,我服侍你吧?”   小姑娘学过的为妻之道,就有服侍丈夫沐浴宽衣。   阿彻脚步一顿,他是习惯自己洗的,不过,妻子都说出口了,他再拒绝,太不合适。   “有劳了。”阿彻回头,看着他的新娘子道。   霍温清脸更红了,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阿彻先去净房,霍温清站在浴室,浴室中间摆着大大的木桶,里面水汽氤氲。霍温清的心跳越来越快,无法想象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阿彻回来了,霍温清马上又恢复了强作镇定的妻子模样,当阿彻站定,她上前,紧张地为他宽衣。   小姑娘的手白皙如玉,就在那双手即将碰到他的衣带前,阿彻忽然握住了。   霍温清惊愕地抬起头。   阿彻看着她澄澈又紧张的眼睛,喉头滚动,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想问她,嫁给自己是不是委屈。   可这个问题,她一定会说不委屈,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阿彻未必知道。   凡是没把握得到真正答案的问题,阿彻都不会问。   在霍温清忐忑的目光中,阿彻又松开了她的手。   霍温清顿了顿,然后在一片沉默中,为丈夫宽衣。   脱到只剩中衣,阿彻体贴道:“你先去休息,剩下我自己来。”   霍温清也不敢再多看了,狼狈而逃。   阿彻洗的不快也不慢,穿上换洗衣服,他来见新娘子了。   霍温清低着头坐在床边,小手不安地攥着衣摆。   “歇吧。”阿彻坐到她身旁,哑声道。   霍温清都听他的。   红账落下,霍温清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阿彻抱住娇小的新娘,按照书上所说,先轻轻亲她的脸颊、嘴唇。   霍温清就觉得,他好温柔。   夜渐渐深了,霍温清也有些疑惑,母亲说第一晚会比较难熬,可,她并不觉得啊。   温柔的阿彻,她好喜欢,好喜欢。   事毕,霍温清异常满足地睡着了。   就着漫入帐中的烛光,阿彻静静地端详枕边的妻子,回想刚刚,她的娇羞与顺从,似乎,很喜欢?   三更时分,阿彻又醒了,他睁开眼睛,过了足足一刻钟后,确定自己无法入睡,阿彻重新抱住妻子,低头亲她的脸颊、嘴唇,按部就班。   霍温清嘟囔了一声,然后,在阿彻亲到她脖子时,醒了。   迷迷糊糊的,她唤出了出嫁前偷偷幻想过的称呼:“怀孝哥哥……”   阿彻动作一顿,过了会儿,他低声问:“可以吗?”   霍温清羞甜交加,原来怀孝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第101章   天亮了。   小麻雀们飞到墙头叽叽喳喳, 霍温清忽的醒了, 她睁开眼睛, 就看见旁边躺着一个男人。晨光照进来,他眼眸轻阖,俊美的侧脸白皙如玉。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抱着她亲她的阿彻,低声问她疼不疼的阿彻, 在她肩头轻轻喘息的阿彻,还有半夜那个温柔又轻狂的阿彻, 那么清晰, 就像刚刚才经历过一样。   霍温清有种做梦似的感觉,两个只见过几面的人,经过一晚,居然就成了最亲密的夫妻。   但这样的感觉,很羞涩,很甜蜜。   新娘子偷偷地打量她的丈夫, 阿彻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霍温清一慌, 赶紧假装还在睡觉。   阿彻偏头,看到了小妻子红扑扑的脸,长长的睫毛还在轻微的颤抖, 就像昨晚,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一双小手或是抓着褥子, 或是挡着眼睛,有种特别的娇柔与可爱。这样的妻子,阿彻很满意。   “该起了。”他俯身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笑着说,“今早要敬茶。”   霍温清红着脸嗯了声。   洞.房花烛后的小局促过后,年轻的小两口一起起来了,霍温清低头整理中衣,阿彻无意瞥见一抹粉影,他喉头动了动,先一步走出了拔步床。   到底是刚在一起的夫妻,除了寻常的寒暄,下了床,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因为有了昨晚的两番亲密,便是静默,两人中间好像也多了一种无形的联系,偶尔她偷偷看他一眼,被他撞见,便有小小的火花“啪”的一声,震快了彼此的心跳。   洗漱过后,两人并肩前往正院。   苏锦、萧震早就准备好了,阿满与弟弟们也早早来了,急着看新嫂子。   当小两口出现在视野,苏锦忍不住就笑了,自己相中的儿媳妇,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萧震作为公爹,简单看了眼儿媳妇,目光就移到了儿子身上,见阿彻如朗月般逐步走了过来,俊秀的眉眼中多了一种大男人的味道,萧震便知道,霍维章送他的他又转送给阿彻的那本书,派上了用场。   丫鬟们铺上锦垫,阿彻、霍温清并肩跪到了父母面前。   “请父亲喝茶。”阿彻先将茶碗递给萧震。   萧震笑着接过,喝酒似的一仰而尽。   苏锦嗔了他一眼,也不怕儿媳妇笑话。   萧震不以为意,儿媳妇的茶他照旧这么喝。   “娘请用茶。”阿彻再敬母亲。   看着玉树临风的儿子,苏锦心里暖融融的,喝了茶,拿了她精心准备的见面礼送给儿媳妇。   皇宫里头,沈复已经身在内阁了,其他阁老们低头忙碌着,沈复手里也有份奏折,但他的目光,却落到了旁边的官窑瓷碗上。昨日阿彻成亲了,是大男人了,现在正在给父母敬茶吧?苏锦真是狠心,宴客请了那么多人,唯独没请他。   端起茶碗,想象这茶是儿子敬给他的,沈复眼里就多了一分笑意。   喝完一口,沈复放下茶碗,想象儿媳妇又敬了过来,他再次端起茶碗。   .   婚嫁过后,阿彻又开始去燕王府当王爷侍读了,周元昉是皇子时,两人都小,阿彻只是伴读,现在周元昉有了爵位,阿彻也是有俸禄可拿的侍读官了,然后与萧震一样,阿彻每月也有三日休假。   苏锦很快就发现,每当儿子在家那日,高氏就一定会带着她那一双儿女来串门,这不,今日一家三口又来了。   萧玉蝶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当了大半年的小姐,萧玉蝶肤色比去年白皙了些,杏眼桃腮,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十六岁的萧禄在大学堂读了数月的书,耳濡目染京城子弟的做派,少年郎举手投足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土气。   萧震剑眉星目,他的这对儿侄子侄女放在村里,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   “大公子,禄哥儿学问不行,还请你多费心提点提点。”高氏讨好地对阿彻道,让阿彻辅导萧禄读书,这就是高氏带儿子过来的理由。   有人见过富贵,只想不劳而获,譬如高氏,但有人见到富贵,就想自发上进,靠自己过上这样的日子,正如萧禄。萧禄是村里出来的穷小子,去年初遇阿满,萧禄就喜欢阿满了,可他清楚他与阿满的差距,所以萧禄越发努力地读书,以求考取功名,离娶阿满更进一步。   来了侯府,萧禄最想见的人是阿满,但萧禄性格内敛敦厚,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不懂怎么去接近阿满,故而他索性抓住机会,多多向阿彻请教不懂的地方。   阿彻看得出萧禄是真心好学,因此乐于指点继父家的亲戚,至于萧玉蝶,阿彻觉得父亲应该与萧家人谈过了,而且他与温清已经成亲,料定萧玉蝶不会再犯糊涂。   萧玉蝶死心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但高氏确实死了通过女儿与武英侯府结亲的心,现在带女儿来,高氏是想求苏锦给女儿介绍一门好婚事。看着苏锦,高氏谦卑地道:“堂嫂,我知道玉蝶身份低微,配不上那些高门大户,只求堂哥堂嫂帮我看看有没有贫家出身的进士或武官,或许人家不嫌咱们玉蝶?”   “娘,你说什么呢。”萧玉蝶羞红了脸,低头抱怨道。   阿满就在母亲身边坐着,见母女俩这番做派,也以为萧玉蝶是对哥哥死心了。   霍温清却注意到,萧玉蝶几次看她的眼神,隐含幽怨。女人都是敏感的,可以说,霍温清才是第一个察觉萧玉蝶喜欢阿彻的人,现在她成了阿彻明媒正娶的妻子,萧玉蝶定是因此才怨恨她吧?   霍温清深知阿彻对女子有多大的诱.惑力,看萧玉蝶这样子,短时间大概忘不了阿彻。那婆婆真做主帮萧玉蝶说亲,万一萧玉蝶嫁过去后与丈夫过得心不甘情不愿,那位丈夫还不是怨恨婆婆这个媒人?   总之,霍温清觉得婆婆不宜插手萧玉蝶的婚事,可,她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指出萧玉蝶喜欢阿彻?不行,她没有证据,随随便便说出来,婆婆或丈夫误会她无端吃醋就不好了。   苏锦压根就不想搀和!   她觉得这个高氏太得寸进尺了!首先,萧广荣只是萧震的堂弟,是萧震心胸宽广才没把父辈们的恩怨算在堂弟身上,堂弟来投奔他,萧震给钱给房给铺子,连侄子读书的学堂都安排好了,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结果呢,萧广荣还好,老老实实地经营铺子,这个高氏却三天两头地来找她讨近乎,还专挑阿彻休假的时候。阿彻一个月就三天在家,有教萧禄的功夫,他陪母亲陪媳妇陪弟弟妹妹多好,偏偏高氏不识趣,一来就占了儿子半天时间。   至于萧玉蝶,不是苏锦看不起村里出来的姑娘,她自己也是村里出来的,可苏锦想高嫁,她会自己努力,而不是求高门亲戚。平心而论,萧玉蝶最适合嫁给北平的一个商户或读书人,但这个读书人,要么高氏替女儿张罗,要么读书人自己求上门,一旦苏锦萧震出面保媒,男方肯定会以为他们夫妻有意提拔他!   萧震天生就不是以权谋私的人,苏锦也不想为了没啥感情的亲戚让萧震变成那样。   “我试着替玉蝶张罗张罗,不过我天天在家带孩子,很少出门了,侯爷差事在身,更是早出晚归,玉蝶的婚事,还是得你们当爹娘的多多费心啊。”苏锦皮笑肉不笑地道,但凡人不傻,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敷衍。   高氏听出来了,萧玉蝶也听出来了,母女俩都有些讪讪。   “今日府里还有事,就不招待弟妹了。”苏锦端起茶碗,毫不客气地逐客。   高氏只得领着女儿告辞。   娘俩走后,阿满佩服地看着母亲:“还是娘厉害,我早就不喜欢她们了。”萧玉蝶并不喜欢她,阿满又不傻,时间一长自然看得出来。   霍温清也敬佩地看着婆婆,亏她刚刚还瞎担心呢,婆婆难道还不如她想的明白?   面对两个小姑娘的钦佩,苏锦不禁飘起来了,她吃了那么多苦头背了那么多闲言碎语才当了这个侯夫人,她连京城其他的贵妇人都不怕,又怎会叫一个贪婪的“堂弟妹”牵着鼻子走?今日她给萧玉蝶挑了个小官当夫君,明日高氏就敢求她给萧禄娶个公主!   苏锦才不会惯着高氏。   傍晚萧震回来,苏锦撇着嘴说了一通高氏的坏话,瞪着萧震道:“早知道她这么贪心,咱们就不该对她那么好。”   萧震听了,突然觉得高氏这妇人心太高,欠管教!一家子刚进城多久,吃喝不愁她不满足,这么快就惦记通过侯府与官家攀亲了!他萧震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也从未想过非得娶个名门贵女当媳妇才行!   “明日我去找广荣谈谈,叫他管管他媳妇。”萧震冷着脸说,一副丈夫才能当家做主的语气。   苏锦瞅着他,突然想起来,冯实还活着时,萧震就经常摆出这种脸色。   “她是该管,那哪天我犯错,侯爷是不是也要管我啊?”扭着腰甩着帕子来到萧震身边,苏锦故意怕怕地问,一边说着,一边歪坐到了萧震怀里,美眸盈盈地望着他。   萧震预感到了不妙,此时的小妇人,就像随时准备猎食的妖精,笑得再美,都暗藏危险。   “那要看你犯了什么错。”萧震谨慎地回答,一动不动的,全身僵硬如临大敌。   苏锦“哦”了声,手指沿着他冷峻的脸划了一圈,又问:“假如我是高氏,你是广荣,你要怎么罚我?”   萧震脸一沉,低头看她:“休要与她比较,她连你半个手指头都不如。”   这甜言蜜语来的毫无预兆,苏锦愣了愣,对上萧震认真又严肃的眼神,她蓦地脸颊发烫,小手撑着他肩膀就想站起来。   萧震却突然出手,将人搂住了。   苏锦嗔他:“行了,一会儿该用饭了,别叫孩子们等。”   萧震已经被她勾起了火,可儿子儿媳、阿满姐仨都在前面,萧震确实不敢胡作非为。   “以后日落之前,不许勾我。”他攥着苏锦的胳膊,在她耳边训.诫道。   苏锦咬唇,随即故意在他怀里扭了下。   萧震:……   这欠管教的婆娘! ☆、第102章   是夜, 萧震好好“管教”了一番他的小妇人。   苏锦被他收拾的, 第二天早上都没能起来……   萧震抽空去找堂弟萧广荣了。   北地人爱吃面, 萧广荣将萧震送他的铺子修缮成了一家面馆,最初萧震帮忙请了位擅长做面条的老师傅,萧广荣一天一天在旁边看着, 很快就学会了。农家汉子一分钱都舍不得多花,学会做面条后, 萧广荣就把老师傅辞退了,他自己当大师傅, 除了他, 店里还有位账房,以及一个泼辣伶俐的丫鬟,叫桂花。   账房、桂花也都是徐文帮忙挑的人手。   萧震故意挑了客人少的时候来,萧广荣意外又高兴地招待了堂哥,还热情地问萧震想吃什么面。   萧震扫视一圈这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面馆,再看萧广荣身上的粗布布衣, 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堂弟确实憨厚, 值得他照拂。可堂弟辛辛苦苦地赚钱,他那个媳妇却养成了贪慕虚荣的坏毛病,心安理得地沾着丈夫的光。   萧震帮的是堂弟是侄子侄女, 可不是高氏!   与男人说话,萧震从不拐弯抹角,当即就低声对堂弟数落了高氏的贪婪。高氏托苏锦选女婿, 苏锦拒绝了,但如果不让高氏明白她到底哪里错了,谁知道高氏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萧震不屑与女子计较,该管的他也绝不瞎顾忌。高氏真闲得慌,不如好好教导孩子,侄女居然阿彻动心,未必不是高氏疏忽的结果。   萧广荣面红耳赤,媳妇背着他做的事情,他压根不知情,还以为媳妇就是去侯府串门了!   “大哥,我们都是村里出来的,靠着大哥才有口饭吃,我从来没想过要让玉蝶嫁给官爷,她哪里配得上,你别听玉蝶娘的,玉蝶的婚事我们自己安排,大哥与嫂子千万不用费心。”萧广荣先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气愤道:“大哥放心,回家我就说玉蝶娘去,不许她再瞎折腾。”   老实人嘴上说的严厉,萧震记起昨晚苏锦勾他的妖精样,连他都过不去美人关,堂弟更不行,虽然高氏只是中等之姿。   恰在此时,有客人登门了,萧广荣告个罪,先去做面条了,桂花笑着招待客人。   萧震看着桂花,突然想到一计!   等萧广荣忙完回来,萧震以命令的口吻对堂弟道:“玉蝶是我侄女,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这样,我会尽快安排一个教习嬷嬷去教玉蝶大户人家的规矩,至于玉蝶娘,我看她是个不安分的,你把桂花辞了,明日开始,你做面玉蝶娘招待客人,你们夫妻同进同出,省着她闲的没事胡思乱想。”   萧广荣听了,马上应了下来,傻乎乎道:“我早就说让她来帮忙,她……”   说到一半,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只会让堂哥更厌烦媳妇,萧广荣忙闭了嘴,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媳妇。   殊不知他这样子,只坚定了萧震教训高氏的心。   .   面馆打烊后,萧广荣回了他们的宅子。   高氏今日又逛绸缎铺子去了,给她与女儿各扯了料子准备做夏衣,见丈夫穿着面馆那身打扮就来了后院,高氏嫌弃道:“换了衣裳再来!”   萧广荣站在门口,忽然觉得对面的媳妇很陌生。他的衣裳脏吗?做了一天面,再脏能比种一天地裤腿都是泥脏?那时候媳妇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什么,这会儿居然嫌他脏,还真以为她是官家太太了?   往日萧广荣都听媳妇的,现在他就像没听见高氏的话一样,径自走了进来。   高氏皱眉,瞪着他道:“我让你去换衣裳你没听见?”   天底下,凡是老实的女人,多半会被丈夫当丫鬟对待,而凡是老实的男人,多半会被媳妇拿捏!   高氏的脾气就是被萧广荣一日一日地惯出来的。   但萧广荣肚子里装了一肚子气,媳妇丢人丢到堂哥堂嫂面前,他很没脸!   “换换换,你以为你是富家太太还是官家夫人?”赤红了脸庞,萧广荣大吼了出来!   高氏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仔细一看,发现丈夫真的动了肝火,高大威武的模样还挺吓人。高氏的气势便低了几分,一边走过去帮丈夫顺胸口,一边服软道:“行了行了,不换就不换,今日谁又惹你了,回来朝我发火?”   萧广荣一把扇开她的手,走远几步,沉着脸道:“你给我记住,咱们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大哥给的,大哥把我们当亲戚,可你不能蹬鼻子上脸,玉蝶就是一个村里丫头,她的婚事有我这个当爹的做主,你少去麻烦大哥大嫂。”   高氏懂了,敢情苏氏去丈夫面前告了她一状!   “呸,真把你当亲戚,会连这点小事都不帮!”高氏叉着腰,狠狠地呸了丈夫一口,“你看她给自己儿子挑了什么样的媳妇,既然都是亲戚,凭什么咱们玉蝶就不能高嫁?”   臭娘们不知悔改,居然还满嘴歪理,萧广荣气得连连喘气,索性直接把他的惩罚亮了出来:“我已经把桂花辞了,明早你跟我一起去面馆帮忙!”   高氏一愣,随即冷笑道:“你做梦!我是你媳妇,不是你们家的丫鬟!”笑话,女儿嫁给官爷,她就是官爷的岳母了,哪有官爷的岳母去面馆抛头露面招待客人的。   “我就不去!”瞪眼丈夫,高氏风似的进了内室,躺炕上待着了。   萧广荣说不过媳妇,也不想现在白白争口舌,第二天天没亮,萧广荣睡醒了,拉猪似的将媳妇往地上扯。高氏披头散发地哭闹,被丈夫拖着她也不要走,嘴里大声哭嚎。萧广荣听媳妇昧着良心诋毁堂哥堂嫂,气得往媳妇嘴里塞布,正塞着,萧禄、萧玉蝶急慌慌地赶来了。   这下子,高氏闹得更厉害了,仿佛萧广荣要杀了她似的。   萧禄不知所措。   萧玉蝶跪在母亲身边,抱着母亲质问父亲:“我娘才过几天好日子,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女儿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萧广荣突然不忍心了。   高氏见女儿的劝说管用,连忙给女儿使眼色。   萧玉蝶就继续哭。   萧广荣忽的松开媳妇,蹲在地上挠脑袋:“马上就要开张了,你娘不去,面馆怎么做生意!”   高氏不吭声,萧玉蝶低头,也不接话。   萧禄见不得父亲发愁,扶起父亲道:“我去给爹帮忙。”   高氏猛地抬头,拽住儿子道:“不行,你还要读书!”   萧禄看着母亲,面无表情地道:“娘,你不记堂伯父与堂伯母的恩情,儿子记得,现在你得罪了堂伯父,堂伯父要罚你你不听,你以为这宅子咱们还能住多久?反正咱们早晚都要离开京城,不如我多给爹帮帮忙,能多赚几个铜钱是几个。”   说完,萧禄拉着父亲往外走去。   高氏呆呆地望着儿子的背影。   萧玉蝶急了,催促母亲道:“娘你快去吧,不然堂伯父生气,真把咱们赶走怎么办?”   萧玉蝶想与母亲一起过好日子,但,如果让她在母亲劳累与一家人重新回老家种地中间做选择,萧玉蝶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至少,她还可以继续当小姐。   高氏抬头,对上女儿焦急的眼睛,高氏突然觉得一阵心寒,这就是她的女儿,不孝的女儿!   “滚!”高氏一把将女儿推开了!   萧玉蝶自知有愧,站在远处耷拉着脑袋,过了会儿,她低声道:“娘,你先受些委屈,你等着,等我嫁了好人家,我买四五个丫鬟给你使唤,保证不再让你吃苦。”   高氏这才消了点气,仔细想想,女儿的话确实有道理,她去面馆帮忙,总比彻底得罪了萧震好。   既然妥协了,高氏赶紧追出去,换了儿子回来。   母亲受了大委屈,萧玉蝶心中不甘,正寻思该怎么尽快完成心愿时,家里突然来了客人。   萧玉蝶好奇地去前院见客。   来的是徐文,还有一个五旬左右、面相威严的老嬷嬷。   徐文在萧震、苏锦面前恭敬,对萧玉蝶,他脸上只有严肃,直接转达萧震的意思:“堂小姐,这位是严嬷嬷,专门教导京城名门贵女礼仪与规矩,侯爷花了大价才请来严嬷嬷教你,望你诚心学习,莫要辜负侯爷的一番好意。”   萧玉蝶傻了眼,紧张地看向严嬷嬷。   严嬷嬷眼珠子一滚,就将萧玉蝶看透了。   其实徐文有句话没说,京城贵女也有懂事的、不懂事的,于是教习嬷嬷就分成了两种,一种负责教导,一种负责调.教,严嬷嬷就是专管调.教的,谁家的姑娘顽劣不堪,谁家的姑娘品行有亏,请的就是严嬷嬷这种。   当然,萧震并不知道萧玉蝶年纪轻轻就有坏心思了,他的本意是让严嬷嬷教导侄女,顺便调.教高氏。   但严嬷嬷眼睛毒啊,一眼就看出来了,萧玉蝶绝非本分之人。   因材施教,严嬷嬷开始认真地“教导”萧玉蝶了。   这天起,高氏开始没黑没夜地在面馆打下手,萧玉蝶则过上了动不动就要被严嬷嬷打掌心的日子,一直到端午佳节,严嬷嬷回家过节去了,萧玉蝶才得以休息。   瘦了一圈的萧玉蝶,找到母亲,目光阴狠地道:“娘,我有个主意。”   ☆、第103章   端午前一日, 萧广荣一家来侯府送节礼, 这也是高氏托苏锦为女儿提亲被婉拒后, 一家人第一次登侯府的大门。   看在萧广荣的面子上,苏锦、萧震暂且忘了当初的不快,热情地接待了这一家子。   萧震与萧广荣在前院喝酒聊天, 阿彻邀萧禄去他的院子谈学问,苏锦与儿媳妇霍温清招待高氏母女。阿满烦萧玉蝶, 带着两个调皮的弟弟去花园里玩了。   苏锦以前与高氏没什么好聊的,但高氏在面馆忙了一个多月, 见过各种不讲理的客人, 她存心逗苏锦乐,苏锦反正也没事干,听得也算津津有味。   “前日有个男客,三十多岁,带着一个挺好看的小媳妇来吃面,我还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结果我刚把面端出来,店里就冲进来一个妇人, 抓住那小媳妇喊打喊杀,敢情是她丈夫背着她勾搭一个病秧子的媳妇,被她抓住了!”   苏锦喜欢听市井故事, 但霍温清出身名门,怕是不喜,苏锦就对儿媳妇道:“阿满也是淘气的, 温清替我去花园看着他们点。”   婆婆体贴自己,霍温清笑着应了,朝高氏行个礼,缓步离去。   高氏看着霍温清的背影,忍不住问苏锦:“侄媳妇嫁进来俩月了吧,还没好消息?”   苏锦刚瞅高氏顺眼点,就被这话坏了心情,讽笑道:“这才多久,难道弟妹嫁给二弟俩月就怀了?”其实萧玉蝶尚未出阁,长辈们在小姑娘面前聊天应该比霍温清在场时更避讳些,可高氏当娘的不注意,苏锦自然想什么说什么。   高氏一噎,猜到苏锦不爱听了,赶紧继续讲面馆里的热闹。   萧玉蝶听了会儿,忽的起身,对两位长辈道:“娘,伯母,我去花园里找阿满玩。”   高氏笑道:“去吧去吧,小姑娘就该跟小姑娘在一起。”   苏锦便吩咐丫鬟:“你送堂小姐过去。”   萧玉蝶忙道:“不用不用,我认得路,不劳烦她们。”   苏锦本就是敷衍客套,既然萧玉蝶不用,她也就不管了。   萧玉蝶临走前,偷偷地与母亲对了个眼色。   离开上房,萧玉蝶左右看看,然后直接朝阿彻的院子走了过去,她以前来过侯府,认得各处院落布局。路上遇见婆子,婆子笑眯眯问堂小姐要去哪儿,萧玉蝶笑着说她去找哥哥,婆子也就不再追问。   一路有惊无险,来到阿彻的院子前,萧玉蝶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堂小姐,”平安见到她,快步过来行礼,“不知堂小姐过来所为何事?”   萧玉蝶笑:“我来给哥哥们送绿豆糕。”   平安扫眼小姑娘手里的糕点,弯腰道:“劳堂小姐走一趟了,两位公子在书房,我帮您拎过去。”   萧玉蝶抿了抿唇,道:“这是我与母亲亲手做的,我想当面送给大哥。”   平安愣了愣,这堂姑娘是什么意思?十四五岁的堂妹巴巴地向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示好?   只是客人有要求,平安不好冷硬拒绝,转个身,领着萧玉蝶去了书房。   书房里,阿彻正与萧禄下棋。   得知萧玉蝶来了,阿彻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萧禄则意外地转向门口,不知妹妹为何来。   平安将客人送进书房,他就退出去了,萧玉蝶看眼阿彻,努力镇定地道:“大哥、哥哥,这是母亲叫我送来的绿豆糕,你们尝尝?”   一共是两块儿绿豆糕,萧玉蝶分了亲哥哥一块儿,再将另一块儿递给阿彻。   萧禄有点饿了,接过妹妹的绿豆糕,三两口吃完,统共也不大。   萧玉蝶见阿彻迟迟不接,她尽量自然地笑:“这是我们自家的手艺,大哥,您别嫌弃。”   阿彻朝旁边的桌子点点头:“多谢,先放下罢,稍后我再吃。”   事情不像计划的那么顺利,萧玉蝶不受控制地发慌了,额头冒出汗珠,托着绿豆糕的手也微微地颤抖,暗暗思索叫阿彻吃糕的办法。阿彻看眼她的手,忽地接过那块绿豆糕,递给对面的萧禄:“我不爱吃甜食,既然是玉蝶妹妹与婶母亲手做的,不能浪费,二弟替我吃了?”   萧禄爱吃甜的,没多想,抓起绿豆糕就要往嘴里送。   “哥……”萧玉蝶刚想阻拦,见阿彻朝她看来,她赶紧闭上了嘴。   萧禄吃完绿豆糕,口渴喝茶时,阿彻问满头大汗的萧玉蝶:“妹妹可还有事?”   那绿豆糕里放了烈性的春.药,萧玉蝶希望阿彻吃下,事后她打发哥哥去找人,待哥哥离开,她再与阿彻成就好事,进而顺理成章地成为阿彻的妾室。阿彻长得太好看了,萧玉蝶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如果能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萧玉蝶并不在乎她是妻子还是妾室。而且,侯府富贵,就算当个妾室,她也是人上之人,并不亏什么,万一她生了个儿子,将来还可以母凭子贵。   但此时绿豆糕进了哥哥的肚子,如果她留哥哥在这里自己走掉,一会儿哥哥发作起来,阿彻肯定会猜到她与母亲做了什么,那以后两家怕是要成仇了!   慌乱过后,萧玉蝶突然抓住萧禄的胳膊,强颜欢笑:“瞧我,差点忘了,娘有事找你,哥哥快随我走吧。”   萧禄看看才刚刚开始的棋局,道:“妹妹先回,我与大哥下完这局马上过去。”今日自家就是来过节的,母亲找他,定是为了不打紧的小事。   他不走,萧玉蝶非要拉着他走,阿彻面无表情地看着兄妹俩。   那绿豆糕里的药发作地很快,没过多久,萧禄脸庞突地红了起来,就像着了火!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阿彻脸一沉,吩咐平安请父亲与萧广荣过来,顺便安排小厮去请郎中。   亲眼目睹哥哥的异样,萧玉蝶脸都白了!   面对阿彻冰冷的注视,萧玉蝶又慌又怕,紧张之下竟扭头跑了出去。   萧禄虽然中了药,但他理智仍在,感受着身体脱离掌控的变化,再看着飞奔离去的妹妹,萧禄终于明白了!妹妹居然想给阿彻下药,萧禄无地自容,一边强忍着体内的燥火,一边朝阿彻跪了下去,愧疚道:“玉蝶她,她……望大哥恕罪。”   别的事阿彻可以不追究,但今日萧玉蝶之举已非普通小错。   扶起萧禄,阿彻沉声道:“此事与二弟无关,二弟不必自责,其他皆由长辈做主。”   当萧震、萧广荣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并肩走过来时,阿彻与平安刚刚把灌了不知多少凉茶的萧禄绑了起来。萧震曾经被苏锦的大伯母往酒水里下过药,虽然没有萧禄这般狼狈,但一看到萧禄的样子,萧震就知道侄子中了什么。   只有萧广荣蒙在鼓里,还当儿子生了什么大病,吓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得求萧震救他儿子。   萧震铁青着脸,黑眸审犯人一样盯着萧广荣,想知道这位堂弟有没有参与此事。   阿彻在旁简单地解释了缘由,并强调那绿豆糕是萧玉蝶执意要他吃的。   有了前因后果,再看儿子那副想要女人的疯狂样子,萧广荣再傻,也猜出了真相。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反应过来后,萧广荣扑通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哥我对不起你,是我不会教孩子,是我不会管媳妇,竟叫她们做出这等丑事!”   萧震相信此事与堂弟无关,示意阿彻扶萧广荣起来,萧震命徐文去请苏锦与高氏母女。   正房那边,高氏一边与苏锦说话,一边盼着女儿快点成事,然而当萧玉蝶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小脸惨白,脸上挂着泪,高氏便知道事情出了差错。为了躲避萧震的惩罚,高氏立即向苏锦请辞。苏锦见这娘俩的表现太过反常,莫名不安,不许娘俩走。   就在此时,徐文快步赶至,向苏锦说出了事情经过。   这娘俩竟然想给他雅如白玉的儿子下药,苏锦脸都要黑了!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苏锦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敢抛头露面卖包子的市井妇人,三两步冲到高氏母女面前,苏锦扬手,狠狠地扇了一人一巴掌:“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躲无可躲辩无可辩,高氏心如死灰,萧玉蝶捂着脸躲在母亲身后哭。   徐文连推带搡地将高氏母女押到了阿彻这边。   苏锦见儿子好好的,稍微消了口气,可一想到高氏母女的所作所为,苏锦还是气得慌。真是升斗恩斗米仇,她与萧震怎么摊上了这么一对儿白眼狼!   郎中最后到的,手里有专门解这种毒的药,兑在水里泡了一大碗,给萧禄服了下去。   少顷,萧禄身上的红热潮水般地消了,只是人还要继续昏睡,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萧禄没有大碍,接下来就要善后了。   萧震已经把憨厚老实的堂弟当成真正的自家人了,高氏不守妇道阴狠歹毒,无药可救,萧震就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责令堂弟休妻:“高氏心术不正害人害己,我们萧家没有这样的毒妇。”   此时此刻,高氏已经不指望再沾侯府什么光了,她跪在丈夫萧广荣面前,泪流满面,时而悔过保证今后绝不再犯错,时而哽咽着回忆夫妻俩曾经共患难的事。萧玉蝶跟着哭,求父亲不要抛下她们母女。   萧广荣握着拳头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涕泪皆下的媳妇女儿,他虽然没有落泪,眼睛却红了。人人都羡慕富贵,可是富贵有什么好?富贵让他的妻子变了一个人,女儿也面目全非,这样的富贵,他宁可不要!   推开妻子,萧广荣走到萧震面前,跪下道:“大哥,高氏的确犯了很多错,但我与她夫妻一场,我实在舍不下她。承蒙大哥接济,让我见识了京城的富贵,可我天生穷人命,消受不起这富贵。大哥,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带她们娘仨回通州,从此哪都不去,只在家里养鸡种地,大哥就当我们一家从没有来过京城吧!”   说完,萧广荣咚咚地朝萧震磕了三个响头,代媳妇、女儿请罪。   苏锦在一旁看着,心情挺复杂的,没想到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为了保全高氏,宁可抛弃富贵也不肯休妻。难道说,萧家的男人都是痴情种?偷偷瞄眼萧震,记起萧震对她的那些好,苏锦突然不气了。   高氏于苏锦,就像一只苍蝇,只要苍蝇飞远了别老在她眼前晃悠,其他的苏锦就不在意了。   萧震也没料到堂弟如此痴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排。   萧广荣铁了心要离开,再三恳求兄长饶过高氏。   萧震看向苏锦。   苏锦点了点头。萧广荣那么舍不得夫妻情分,如果萧震强行让他休妻,萧广荣未必领情。   萧震无奈,同意了堂弟的选择。   阿彻忽然开口,对萧广荣道:“二叔,二弟好读书,在京城也结交了一些同窗好友,不如让二弟留下,京城的学堂,总强过地方郡县。”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高氏望着丈夫道:“对对对,让禄哥儿留下!”   如果儿子有出息考中进士当了官,那她就还有富贵日子可盼。   萧广荣听出媳妇犹未死心,上前就踹了高氏一脚:“就算禄哥儿留下,就算禄哥儿将来升官发财,这辈子你也休想再离开通州,休想当什么富贵夫人!你就是个无德无才的村妇,趁早给我死了那条心!”   老实了半辈子的男人,终于硬气了一回。   ☆、第104章   高氏一家告辞了, 苏锦想安慰安慰差点被害的儿子, 可阿彻云淡风轻, 一点都不需要母亲安慰。   苏锦只好回房与萧震数落高氏母女的不是。   弟弟妹妹们也走了,阿彻转身,看向他的妻子。   霍温清觉得她该说点什么, 可丈夫没有“吃亏”,高氏母女也得到了惩罚, 安慰丈夫或抱怨别人,都不太妥当。   “你, 你怎么知道绿豆糕里掺了东西?”最后, 霍温清笑了笑,好奇地问道,难不成阿彻真是神仙,目光能看穿糕点?   阿彻与妻子进了屋,霍温清为他倒茶,他简单解释道:“她单独来给我们送吃食, 不合常理,不过, 我并不肯定糕点里有东西。”   霍温清面露疑惑:“那你为何不吃?”   阿彻看着她,声音平静,语气里却带着一分清傲:“不是谁送的吃食, 我都来者不拒。”   霍温清一怔,忽的想起前日她去厨房做粽子孝敬婆婆,先端了一个请阿彻尝尝是否好吃, 然后,阿彻把一个粽子吃的干干净净,连个米粒都没剩。   所以,她做的东西阿彻就吃,别的女子做的,他都不碰?   心里甜甜的,霍温清微微低头,白皙的脸颊浮上了一抹粉。   阿彻白日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到了夜里,他从后面抱着娇小的妻子,一边看她羞涩紧闭的眼睛,一边承诺道:“你放心,我不会被任何人算计,这辈子,我就你一个。”   成亲之前,阿彻与霍温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提什么情分。大婚之后,阿彻渐渐发现,霍温清虽然没有母亲、妹妹那样艳丽逼人的绝色容貌,然而说话做事,霍温清处处都颇合他意,两人喜欢读一样的书,两人能连续下半日的棋,而帷帐里的温清,清秀端庄变成了娇羞妩媚,叫他爱不释手。   阿彻喜欢这样的妻子,喜欢夫妻俩安静简单、温馨舒适的生活。   霍温清慢慢睁开了眼睛,稍微扭头,看见男人俊美如仙的脸庞,他的眼睛沉静如井,眼底却有光芒浮动,那么清雅的人,此时却在与她……   “怀孝哥哥,你,你不嫌我不够美吗?”   因为阿彻的主动交心,霍温清断断续续地,将自己一直藏着的担忧问了出来。霍温清知道她长得不差,可她的美与婆婆、小姑子是不一样的,婆婆小姑子是艳丽的芍药,一眼就能夺走所有男人的视线,她只是一朵不起眼的茉莉,素雅有余,娇艳不足。   阿彻是男的,但,霍温清觉得,阿彻若穿上女装,都比她美。   今日萧玉蝶不如她,阿彻能无动于衷,哪日来个漂亮妩媚的姑娘,阿彻还会拒绝吗?   想到终有一日阿彻会宠爱另一个美貌的女子,霍温清眼里就酸酸涩涩的。   “你哪里不美?”阿彻抹去她说来就来的泪,好笑问。   霍温清脸更红了。   “我觉得你很美。”阿彻将妻子转了过来,认真地道:“如果我嫌弃你的容貌,我不会娶你。”   霍温清水眸转动,低落道:“以后你身边,可能会出现很多比我美的女子。”   小姑娘妄自菲薄,阿彻先没回答,托高她的身子,再……   霍温清不禁咬住嘴唇。   阿彻按着她的唇,看着她的眼睛道:“在我眼里,女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家里的女人,一种是外面的女人。家里有母亲、妹妹、妻子,以及将来的女儿孙女,你们是我在意的,至于外面的女人,是美是丑,与我无关。”   霍温清呆呆地看着丈夫。   阿彻笑,忽的低头,吻住了妻子的嘴唇。   他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热情,霍温清彻底沉沦。   中秋前夕,霍温清诊出了身孕。   苏锦与华氏都高兴极了,两个虽然才三十多岁却即将成为祖母辈的女人,天天看着霍温清的肚子笑,各种嘱咐,闹得霍温清都不想来母亲、婆婆面前了。   就在霍温清担心接下来的九个月婆婆都要把全部心思用在她身上时,徽州突然传来几起严重的山贼叛乱案,占山为王的山贼们常年烧杀抢掠,当地官府屡剿屡败,直至今年山贼越发猖狂,徽州知府连连上书,请求朝廷派将领前去治理匪患。   徽州知府的奏折里特别提及,千峰谷的大当家赤面虎最为残暴,一场大病过后,竟然开始抓童男童女以求长生不老。正德帝看完勃然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砸了奏折,指着萧震吼道:“武英侯,朕与一万精兵给你,限你年前提着赤面虎的贼头来见朕,办不到的话,你也不用回来了!”   萧震也很生气,普通的山贼只是抢点钱,那赤面虎居然吃孩子,不杀了他,天理难容!   “臣领命!”虽然徽州离北平千里迢迢,虽然他这一去至少离家半年,但萧震毫无怨言,只恨自己不会飞,不能立即抓到那个赤面虎,多救出几个孩子。   “父皇,儿臣愿与武英侯同去!”好战的英王主动请缨道。   正德帝想了想,徽州百姓被山贼祸害得民不聊生,最是需要朝廷安抚的时候,老二能征善战,去了既能帮萧震,又能代天子安抚民心,便同意了。   事不宜迟,萧震与英王立即去禁军调兵遣将了。   二更天的时候,萧震才风尘仆仆地回了侯府,明早就要出发。   苏锦这会儿终于不惦记儿媳妇了,眼里只有萧震。   萧震笑着道:“区区几千山贼,你不用担心。”   剿匪确实比出征匈奴安全些,但苏锦舍不得丈夫啊,这个晚上,苏锦几乎都是在萧震身上度过的,没怎么挨着榻。   翌日天未亮,萧震最后亲了亲酣睡的妻子,换上战甲,带兵去剿匪了。   等苏锦浑身酸乏地醒过来,身边已经没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主讲储君人选与阿满的感情线,二者穿插展开。 ☆、第105章   徽州的山贼猖狂, 但再猖狂, 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地方军一出兵,他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往大山里逃, 军队消耗不起撤退了,山贼们再重回老窝, 故而造成了山贼难除的局面。   萧震、英王抵达徽州后,英王的意思是直接出兵, 萧震去山里逛了一圈, 回来后对英王道:“山中地形复杂,山贼熟悉小路,一旦逃逸我们便束手无策,不如先试试招安,凡是弃暗投明的山贼,朝廷一概不究。”   英王问:“若山贼不肯投降?”   萧震道:“此地山贼一共有大小十六个帮派, 共计六千余人,哪怕每个帮派只有一二人投降, 便可为朝廷所用。”   英王年少时认识萧震,当时他对萧震的武艺颇为敬佩,直至阿彻成了周元昉的伴读, 英王才与萧震疏远,但英王相信萧震在带兵打仗上的本事,故同意了萧震的办法。接下来几日, 萧震忙着招安,英王换上简装,去领略徽州的风土民情了。   招安的告示一贴,山贼里面起了轰动,头头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投降的,但小贼们并非个个艺高人大胆,很快,就有小贼因为惧怕武英侯、英王的威名,悄悄地逃下山,来投奔萧震了。   萧震说到做到,非但没有惩罚这十几个小贼,还赏了一人一吊钱,留下几个熟悉山路的小贼,萧震再派其余的降贼偷偷潜回贼窝,只要降贼能拉拢曾经的兄弟也来投降,按照一个人头十文钱算,萧震会继续给赏。   如此半个月后,投降的山贼陆陆续续竟然达到了上百人,山贼首领们大怒,残忍杀死几个逃兵,目的是杀鸡儆猴,却不想他们这一举动,反而坚定了那些在留下与投降中摇摆的小贼们,短短三日,又有三百多人结队来投降了。   萧震将这些降贼收编入禁军当中,然后命他们带路,英王带兵五千从正面出击,他则率领另外五千人马先行潜入大山深处,与英王前后夹击,力争将山贼一网打尽。   一天的血战后,十六个山贼帮派有十五个要么死光要么投降了,只有赤面虎最为狡猾,带领五个最能打的手下从一条普通贼人都不知道的险路成功脱逃。赤面虎是山贼首领中最为残暴的,已经害死了二十对儿童男童女,别说正德帝点名要萧震捉到他,就是萧震自己,也发誓要替天行道!   混战结束后,萧震亲自带人去山中搜寻赤面虎,英王到底是王爷,让他带兵与大批军队厮杀他痛快,可这种追缴几个小贼的憋屈差事,英王不屑去做,于是萧震在山里餐风饮露,英王一边替朝廷安抚民心,一边接受地方官员的巴结,饮酒作乐。   萧震辛苦,山里的赤面虎被他弄得也很苦。   这不是赤面虎第一次逃入大山了,然而以前地方军进山搜捕,搜个七八天找不到人就撤了,知道萧震厉害,赤面虎特意带上了够他们六人吃二十日的粮食,但他没想到,他的粮食吃完了,萧震居然还没撤兵!   此时已经是冬月了,山中又潮又冷,野兽们藏起来过冬了,赤面虎连续饿了两天后,残暴的脾气再起,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六人中最瘦小的那个。   第二日,六人变成了五人。   赤面虎一心逃跑,他的四个手下亲眼目睹他杀死另一位心腹,都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替死鬼。没人想死,更没人想被同伴吃了,赤面虎吃山下的人,四个手下毫不介意甚至愿意为虎作伥,当这种惨况即将轮到他们头上,四人怕了。这晚夜黑风高,四人一不做二不休,齐心协力杀死了赤面虎,然后砍下赤面虎的人头,去投奔萧震,妄图将功折罪。   萧震提着赤面虎的人头,与别的降贼确认过那就是赤面虎,萧震这才下令出山。   “侯爷,我们怎么办?”四个山贼哀求地问萧震,“看在我们立功的份上,求侯爷放了我们吧!”   萧震看都没看他们,重返徽州城,萧震命人押着这四个山贼与赤面虎的人头游街示众,然后,当着义愤填膺的百姓们的面,将活着的四个山贼斩首。   深受贼害的百姓们跪在地上,高呼武英侯英明,高呼英王千岁,高呼皇上万岁!   萧震身穿铠甲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乌压压的百姓们,长聚胸口的那口闷气,终于呼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跪着的百姓中,突然站起来一家四口,哭着喊冤,求武英侯替他们做主。   萧震皱皱眉,命人将那四口人带到近前。   喊冤的乃是五十多岁的徐老翁夫妻,与他们的儿子徐文远夫妻。原来徐老翁有个孙女叫徐采莲,今年才十四岁。徐家有良田二十亩,日子不错,徐采莲天生花容月貌,又被家里娇养着,就像村里长出来的一朵娇花,人人夸赞。   半个月前,英王出游偶遇徐采莲,一见动心,派人去徐老翁家商量,欲纳徐采莲为妾。   徐老翁舍不得孙女给人做妾,徐文远夫妻更舍不得女儿随英王远去北平,故而回绝。   没想到过了几日,他们娇滴滴的孙女半夜去茅厕,居然就不见了!   徐老翁思来想去,觉得孙女就是被英王掳走了,不然正是朝廷来徽州剿匪的时候,哪个贼人赶在这个节骨眼出来行凶?   徐老翁带着儿子儿媳找到英王暂住的府邸,被英王守卫痛打一顿赶走,徐老翁继续去官府告状,知府反而治了徐老翁诬陷英王的罪,要捉拿一家四口关进牢房,英王假惺惺地出来替徐老翁一家求情,一家四口才得以走出衙门。   但徐老翁就是笃定,孙女在英王手里!   有乡邻提醒徐老翁,说武英侯嫉恶如仇,不畏强权,叫徐老翁去求武英侯,于是便有了今日。   萧震也是有女儿的人,见徐老翁夫妻头发花白哭得涕泪俱下,徐文远的妻子憔悴得都没了人样,萧震怒发冲冠,当即领着徐家四口人,前往英王府邸要人。为了防止英王派人将徐采莲从后门送走,萧震吩咐亲卫分别堵住英王府邸的几处大门,然后他单独闯了进去。   英王闻讯,冷着脸出来质问萧震:“武英侯,你想做什么?”   萧震直接道:“请王爷交出徐家女。”   英王大怒:“本王说过,徐家女不在本王手里,你擅闯本王住处,可知何罪?”   萧震环视一周,一边朝里走一边道:“臣去搜人,若没有搜出徐家女,臣但凭王爷处置。”   “放肆!”   随着英王下令,英王的侍卫立即拔.出刀,团团将萧震围住。英王怒视萧震道:“武英侯,念在你剿匪有功,只要你现在离开,本王不与你计较。”   萧震看他一眼,慢慢取出自己的佩剑,看着身边的侍卫道:“早就听闻王爷的侍卫刀法一流,今日臣便领教领教。”   侍卫们一听,脸色大变,这武英侯,居然真要打?   英王的表情很难看,狠狠盯着萧震,他突然笑了,摆摆手叫侍卫放人:“既然侯爷不信本王,那你去搜罢。”   萧震面不改色,亲自搜查起来,搜到跨院,看见一个小厮匆匆跑了出来。萧震神色一变,立即朝里面跑去,推开一扇门,就见地上一对儿男女倒在血泊里,女子一身白裙,死不瞑目,苍白的脸清丽出尘,旁边的男人似是侍卫打扮。   侍卫身边,有一张纸。   萧震捡起纸,上面写的是侍卫的绝笔书,称他与徐家女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约好半夜去接徐家女,两人私下结为夫妻,偷偷地住在英王府邸,自始至终英王都不知情。今日事发,他自知有罪,便与徐家女一同殉情而死。   看完信,萧震铁拳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青筋暴起。   狡辩,这分明是狡辩!徐家女连英王的妾室都不想当,又怎会与一个普通容貌的侍卫私.奔!   英王,英王这个小人,为了摆脱罪名,不惜害死一个妙龄姑娘,还在她死后污蔑她!   “采莲,我的采莲啊!”徐老翁一家四口跟了过来,见好好的孙女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顿时哭得肝肠寸断。   萧震面色阴沉地转向英王。   英王看完侍卫的绝笔信,一脸愧疚:“都怪本王治下不严,哎,虽然他们私定终身有违礼法,可既然是两厢情愿,他当面请罪,本王就算罚他,也不会要他们俩的性命啊,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你胡说,采莲不是那种人!”徐文远的妻子,红着眼睛替女儿辩解道。   英王双眼冷漠:“你们家的女儿是何种人,本王如何得知。”   说完,英王转身走了。   徐老翁跪着抱着萧震的腿,求萧震替他孙女讨个公道。   萧震很想帮徐老翁,可徐采莲死了,死无对证,他不知道该怎么帮。   即便知道此案怕是反不了了,萧震还是参了英王一本,派人立即送往京城,大军回京时,萧震也把徐老翁一家四口带上了。   他的奏折比大军先到京城。   正德帝看着萧震那力透纸背的字,就好像看到了萧震铁青的脸。   叹口气,正德帝闭上了眼睛。   萧震啊萧震,你叫朕怎么做?   ☆、第106章   萧震参了英王一本, 英王也参了他一本, 告萧震擅闯亲王府邸、拔刀相向, 目无尊卑。   正德帝统共就三个儿子,老大稳重,老二英武, 老三是他与皇后的嫡子,而这三个孩子当中, 正德帝曾经最喜欢最器重的就是跟随他南征北讨立下无数战功的老二,英王。那时候, 老三只是个善妒的顽童, 正德帝看不到老三改好的希望,所以他暗示过老二帝位的事。   但人都是会变的。   十七岁的周元昉,容貌昳丽,能文能武,心胸也练出来了,更是皇后嫡子。   年近三旬的英王, 居功自傲,大毛病没有, 小错不断。   两个儿子变了,正德帝的心也变了,从当初决定立老二, 变成了在老二、老三中摇摆,摇摆是因为他越来越喜欢老三,可老三的年纪, 上面有两个年富力强的兄长,万一将来兄长们有反心,老三能掌控吗?   立老二似乎是最稳妥的,但老二近年做的那些事……   正德帝头疼,他肯定不能把“强抢、逼死民女”的罪名扣在老二头上,如此一来,却要寒了重臣萧震与黎民百姓的心。   年前,朝廷大休前日,正德帝对此案做出了裁决。   英王以驭下不严为由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月,不计剿匪之功。另一边,萧震虽然擅闯亲王府邸,但念在他一心为民,所以免罪,然后萧震剿匪之功另计。   乍一看,正德帝是偏向萧震与老百姓的,然而萧震与徐老翁一家,心都冷了。   派人护送徐老翁一家回徽州后,萧震就待在家中喝闷酒,大过年的,别的官员都四处吃席,萧震哪都不去,连亲家公霍维章请他,他都不应。   苏锦太了解萧震的脾气了,徐家人受了那么大的冤屈,求到萧震面前萧震却没能帮徐家找回女儿,这个心结,除非正德帝惩罚了英王,否则注定要在萧震心里拧一辈子。   “案子已定,你再消沉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振作起来,该出门出门,该去打猎就去打猎,万一又有百姓受了委屈,你路上见了及时伸出援手,不就相当于当了回菩萨?”夜深人静,苏锦半趴在丈夫身上,柔声劝道。   萧震紧紧抿着嘴。   苏锦嫌弃地扯他嘴角:“回来这么久都没见你笑过,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笑了?天天虎着脸,我们娘几个又哪里招惹你了?弄得孩子们饭桌上都不敢说话,生怕得罪了你?”   小妇人坐了起来,丹凤眼生气地瞪着他,萧震回想最近孩子们的表现,确实好像都很怕他,不禁有些自责,握住苏锦胳膊将人拉回怀里,叹道:“我,我知道了,我就是憋了一口气,皇上那么英明,我不信他查不出真相。”   苏锦轻轻顺着他胸口,道:“查出来又怎样?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百姓杀人要偿命,亲王杀人也要偿命,英王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真秉公行事,英王就活不成了,天底下哪个老子舍得儿子死?”   萧震呼吸加重,皇上舍不得儿子死,那徐家姑娘就白死了?   男人气得胸膛起.伏,苏锦就跟趴在船上似的随着他起落。   气大伤身,苏锦心疼,抱住他道:“这都是命,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生气也无济于事,与其白白自责,不如以后多为百姓做几件好事。”   小妇人轻轻地说着话,温柔的语调就像一缕缕春风,萧震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地抱紧了妻子。苏锦仰头,试着亲他冷峻的脸庞,亲他依然皱着的浓黑的眉毛,她挨得这样近,萧震看见她眼眸似水。   萧震忽然觉得奇怪,握住她手问:“以前我得罪贵人,你都会生气,这次我得罪的是英王,你怎么?”   苏锦心想,阿彻与燕王周元昉走得那么近,萧震就是不得罪英王,英王也不会喜欢萧震,更何况,苏锦是市井出身,萧震为百姓做主得罪权贵是英勇,苏锦与那些百姓一样,都敬佩这样的英雄。只有萧震为了两个丫鬟白白惹贵人不高兴,苏锦才会嫌他傻。   “因为你做得对,百姓会因你受益啊。”摸着萧震的眉毛,苏锦认真地道,“就像那年我与人家争卖包子的地盘,你替我们撑腰时,我就特别敬佩你。”   萧震冰凉的心暖了半截,剩下半截还沉浸在自责中:“如果我没去找英王,徐姑娘或许就不会死,也许某天,英王会放她回去。”这才是萧震最难受的地方,他不止一次回想,如果那日他换个办法,不那么冲动,徐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   苏锦摇摇头,分析道:“如果徐姑娘是贪慕富贵之人,早在英王与她家人商量纳妾时,她就能劝服家人,她家人坚决不同意,正说明徐姑娘也不想从了英王。还有英王,你找过去时,距离徐姑娘被掳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十几天的时间,英王应该已经得了徐姑娘的身子,或是甜言蜜语或是威逼利诱,只要徐姑娘有一点点屈服之意,英王都可以捏造个徐姑娘主动投奔他的幌子,然后给徐家点银子,他既得了美人又不用担心名声。反之,他狠心处死徐姑娘,正说明徐姑娘不愿屈从,如此,你不去逼英王,英王就会一直扣留徐姑娘,落得徐姑娘生不如死、徐家四口四处寻女的凄凉处境。”   要怪就怪英王太狠心,更让人气愤的是,很多百姓也站在英王那边,说什么英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去抢民女。问题是,帝王选秀不也是从民间美人里挑吗?英王身边美人再多,都是看腻了的,出游一次遇见个又美又新鲜的,他去抢还需要什么道理?若非撞上萧震,英王抢个民女不要太简单,地方官府谁敢得罪他?   “好了好了,不气了,后日就过年了。”抱着萧震,苏锦无奈地道。   萧震睡不着,起身道:“我去练武场。”   心头压着一股子气,他得想办法消掉。   苏锦不想他走,咬唇道:“你想消气,拿我消吧,你走了三个多月,我,我白想你了。”   萧震愣住。   苏锦幽怨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背过去了。   萧震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疏忽枕边人了。   “锦娘,我不是故意的。”重新钻回被子,萧震从后面搂住妻子,低声赔罪道。   苏锦用胳膊撞他。   萧震抓住她的小胳膊,稍微一使劲儿,就把人扯了过来。   于是这晚,萧震就拿他的小妇人消了一身的火。   .   这边萧震委屈,那边被罚了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月的英王也很委屈,三月初一解禁,英王就进宫去找正德帝了。   “父皇,儿臣剿匪有功,您不奖励儿臣也就罢了,儿臣只是没管好一个侍卫,怎么就被如此重罚?”英王是个直脾气,跟亲爹说话也不喜拐弯抹角,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不服道:“您这么罚儿臣,不知道的还以为儿臣真抢人了。”   这世上就是有种人,明明做了某件事,却能一脸正气地称他没做过!   正德帝淡淡地看着儿子,看得英王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紧张,正德帝才猛地抓起砚台,使劲儿朝儿子丢了过去:“孽子,你真以为朕老糊涂了!”   对待不同的儿子,正德帝管教的方法也不一样,英王幼时最顽劣,所以正德帝习惯朝这个儿子动手了。   父皇就是父皇,天子一发威,英王“咚”地就跪地上了,不敢再狡辩一句。   正德帝喘了几口气,过了会儿才道:“你嫌丢人,朕辜负了百姓的厚望,朕比你更丢人!朕就不懂了,朕赏了你那么多美人,还不够你用?”   在女人上面,正德帝对三个儿子不偏不倚,每年都会分别赏赐几个下去,老大、老二照单全收,老三可能还没开窍,都赏给底下人了。   英王低着头,脑袋里却是他亲手害死的那个徐家女。他是有很多美人,但从来没有哪个敢拒绝他,徐家女貌美过人,一身肌肤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白,还有一双嫌弃他的眼睛。英王见之难忘,被拒绝后,英王就将人掳了过来。   英王想好好疼爱徐家女的,可徐家女不识好歹,即便失了身也哭着闹着要回家。那日萧震找上门,英王怕背上强抢民女的罪名,不得不狠心杀了她。   “她本来都答应要给我做妾了,武英侯擅闯儿臣府邸,儿臣才一时慌乱,情急下……”沉默片刻,英王抬起头,向正德帝诉委屈:“父皇,武英侯眼里哪还有咱们皇家?您是没看见他那天的样子,儿臣让侍卫拦他,他居然拔刀!父皇,儿臣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儿臣受点委屈也就算了,他日若有人怀疑父皇抢了民女,武英侯怕是连皇宫都敢闯!”   徐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英王要与萧震算账。   正德帝若有所思,好像在想象萧震持刀闯宫的情形,然后帝王的脸,越来越难看。   英王趁机添油加醋:“父皇,还有一事,当时赤面虎躲进深山,他的四个手下惧怕父皇的禁军,杀了赤面虎来投降。按理说,如何处置那四人,武英侯该请父皇做主吧?再不济也是与儿臣商量商量,可他居然擅自下令斩首四人,他是得了民心,却将皇家至于何地?当时百姓都高呼武英侯英明,可没提父皇您啊!”   “真有此事?”正德帝怒容问。   英王马上道:“儿臣句句属实,不信您派人会徽州查!”   正德帝脸色更难看了,见儿子还跪在那儿,正德帝绕过来,亲手扶起英王道:“唉,事情闹得那么大,你这次真的是太让朕失望了,不然朕也不会罚你,至于萧震,为了宽慰民心,朕暂且不能动他。”   英王眼睛一亮,父皇的意思是,早晚他会动萧震?   正德帝递给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英王看懂了!   父皇果然还是器重他的,不然怎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对萧震有了戒心?   这么一想,英王一点都不委屈了!   儿子意气风发地走了,正德帝坐在龙椅上,良久都没任何动作。   就萧震那木头疙瘩,会有反心?   反倒是老二,正德帝真的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正德帝:为你好反而不对你好,不为你好反而对你好。   萧木头:皇上你在说啥?   英王爷:父皇你在说啥?   正德帝:你们都滚,朕不与蠢人说话! ☆、第107章   英王解禁后, 正德帝对萧震的态度明显冷落下来。   以前朝堂上, 萧震与别的臣子闹口角, 甚至顶撞正德帝,正德帝基本都偏心萧震,也不在意萧震的直脾气, 现在萧震与臣子争执,十有八次, 正德帝会斥责萧震。萧震只是脾气直,并不傻, 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但,该说的时候还是要说!   大周西南边陲有个安国,一直向朝廷进贡,三月里安国被邻国偷袭,危在旦夕,安国派来使臣, 向大周求援。   朝堂议事,有臣子提议朝廷明着发兵救援, 实则趁机占据安国,纳入大周国土。   正德帝颇为心动。   萧震觉得不妥,一来安国地势偏远, 当地百姓全是不通教化的夷人,便是占领了也不好控制,二来安国对大周忠心耿耿, 老老实实地上供金银珠宝,大周却乘人之危攻打安国,有失道义。   “武英侯的意思是,朕与其他诸臣都是无德之人,就你一人有德?”正德帝绷着脸质问道。   萧震低头,拱手道:“臣不敢,臣……”   “朕看你非常敢!”正德帝打断他的话,盛怒之下,以“不敬”之罪罢了萧震的官!   萧震气得,瞪圆了眼睛,拂袖而去,破官当得憋屈,他宁可不干了!   满朝文武皆京,英王瞄眼萧震狼狈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萧震没了官职实权,空有个侯爷爵位,燕王周元昉就相当于少了一个助力。   萧震气冲冲回了侯府。   自从被正德帝冷落,萧震每天都会吃些气,苏锦已经习惯了。如果错在萧震,她会劝萧震改改他的脾气,但问题明显出在正德帝身上,帝王若不想用臣子了,臣子做的再好,帝王也能揪出臣子的错来。   为何正德帝突然态度大变?   苏锦有点睡不着了,萧震丢了官她不在乎,前来给女儿提亲的人数锐减,苏锦也不是太在意,那种因为萧震丢官就放弃她女儿的墙头草,根本不值得女儿嫁。此时此刻,苏锦最担心的是阿彻,看样子,正德帝八成是要立英王为储君了,待英王登基,燕王会是什么下场,她的阿彻呢?   苏锦担忧,燕王府幽静的书房,周元昉对阿彻道:“是我连累了侯爷。”   阿彻道:“王爷多虑了,家父性情刚正口无遮拦,皇上偶有不喜,乃人之常情。”   偶有不喜?   周元昉仔细咀嚼了这四个字,奈何父皇的心思,无人能准确揣度。既然阿彻不甚在意,周元昉就不提此事了,笑着问阿彻:“是不是快当父亲了?”   想到家中大腹便便的妻子,阿彻沉静的眼眸多了几分温柔,脸上也露出了不自觉的笑:“四月中旬吧。”   周元昉拍着他肩膀道:“你我幼时相遇,转眼你都要有儿子了,等孩子出生,我一定去侯府讨杯喜酒。”   阿彻微微皱眉,道:“皇上刚免了家父的官,王爷……”   周元昉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当然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你我交好非一日两日,若我因侯爷失宠便疏远你,父皇难道会高兴?”   阿彻笑了,确实如此。   傍晚,阿彻回了家,听说母亲陪父亲去逛花园了,猜到母亲正在开解受了委屈的父亲,阿彻就没去打扰,直接去见妻子。   霍温清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衣摆高高撑了起来,阿彻见她出门来接他,不禁加快脚步,走过去扶住妻子,低声道:“不是叫你别乱动?”   年轻俊美的男人满眼关心,霍温清柔柔地笑:“娘还叫我没事多走走呢,说是这样生的时候更容易。”   阿彻就没话说了,母亲生了他们兄弟四个,肯定比他懂。   夜里歇下,阿彻与妻子说悄悄话:“官场的事有我们,你不用担心。”他怕妻子也为父亲丢官一事发愁。   霍温清比他想的透彻,低低道:“多事之秋,父亲罢官回家,未必不是好事。”   阿彻一惊,第一次发现妻子居然还懂政局形势。   霍温清靠到他怀里,握着丈夫的手放到肚子上:“我没事,你在燕王身边,才要多加小心。”   阿彻轻轻拥住妻子:“我明白。”   四月中旬,霍温清生下一个六斤重的男娃,母子平安。   家里添丁了,还是一个替冯实继承香火的孙辈儿,萧震很高兴,一扫之前的郁气,开开心心地与苏锦来看孙子。刚出生的男娃,脸庞像阿彻,眉眼随了霍温清,苏锦喜欢,萧震更喜欢,要是这孩子也长了双酷似沈复的桃花眼,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添堵。   “父亲,您帮孩子娶个乳名吧。”阿彻笑着道,大名不急,孩子养到周岁再取也不迟。   萧震熟练地抱着孙子,想想好兄弟冯实的脾气,感慨道:“贱命好养活,就叫六斤罢。”   苏锦捂嘴笑。   十四岁的阿满差点笑岔气,瞅着两个弟弟道:“幸好你们俩的名字都是娘起的,不然照爹爹的意思,你们俩都得叫七斤。”   睿哥儿、胜哥儿互相瞅瞅,再看看一脸威严的父亲,都很庆幸他们躲过了一劫,六斤算什么名字,太搞笑了!   阿彻、霍温清都很喜欢这个小名,六斤六斤,叫起来多亲昵。   孩子洗三,侯府没有大办,只请了霍维章、华氏与霍云腾夫妻来家里做客。霍云腾去年娶的妻子,是个商家姑娘,霍云腾自己看上的,华氏满意儿媳妇,霍维章对儿媳妇的身份并无要求,亲事办得欢欢乐乐。   两家子坐在厅堂看孩子,孩子太小,不能长时间待在外面,刚抱回霍温清身边不久,下人来报,燕王殿下到。   萧震、苏锦带头,一大帮子人忙去前面迎接。   阿满牵着胜哥儿,走在最后面,到了门口,她好奇地抬头,就见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玉色长袍的男人,那袍子上绣着常见的云纹,料子好虽好,却显现不出一个王爷的尊贵,再看燕王,浅笑着与父母见礼,平易近人,好像他只是哥哥的同窗好友。   阿满之前见过一次燕王了,并没有很惊讶,只觉得与上次见面比,燕王更高大了。   苏锦却震惊极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的三皇子每次来自家,只是找阿彻、阿满玩耍来的,对她这个半老徐娘,三皇子总是绷着脸,嫌她碍事的时候,臭小子还会阴沉沉地瞪她,丝毫不为她的美色所动,不像街上乱跑的孩子,看到漂亮婶婶都会比平时乖一些。   眼前的燕王,生的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目光也是平和带笑的,再无之前的冷傲。   苏锦都快傻眼了。   萧震经常在朝堂上见到燕王,没什么可惊奇的,将人请进了家。   女眷们自动去了后院。   周元昉飞快扫了眼阿满,小姑娘穿着一件桃粉的长裙,背影纤细,蝴蝶似的飞远了。   匆匆一瞥,周元昉先是满足,随即怅然若失。   周元昉的心不在与萧震、霍维章客套上,阿彻很快就看出来了,提议父亲们喝酒,他陪王爷去花园里走走。距离开席还有半个多时辰,总得做点事消磨时间。   花园里有凉亭,周元昉想下棋,阿彻命平安去取棋子,两人对座。   每当阿彻低头走棋时,周元昉就偷偷扫视一圈,期待能看见那个穿粉裙的小姑娘。   可惜得知燕王去了花园后,苏锦就及时提醒家里的孩子们别去了,阿满小事贪玩,大事上都听母亲的,乖乖地陪嫂子。   周元昉白白在侯府花园待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宴席男女客分开,周元昉更是没机会见阿满,倒是看到一张新面孔。   阿彻给他介绍:“这是舍弟萧禄。”   萧禄就是萧震的堂侄,萧家二房回通州老家后,萧禄单独留了下来,还是住在外面那栋宅子,身边有丫鬟小厮伺候。今日侯府办喜事,当然得请亲戚过来。萧禄勤奋好学,人也老实,萧震、苏锦都挺喜欢这孩子的。   一个肤色黝黑的农家子弟,周元昉没放在心上。   翌日周元昉进宫,散朝后,正德帝将儿子叫了过去。   “父皇。”周元昉恭敬地喊道。   正德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问:“昨日你去武英侯府了?”   周元昉微微惊讶,随即坦诚承认:“是,冯彻喜得麟儿,儿臣替他高兴,特上门贺喜。”   正德帝冷哼:“那孩子若随了冯彻还好,就怕随了武英侯的脾气。”   帝王的话里,充满了对萧震的不满。   周元昉想了想,道:“若随了武英侯,却是我大周之喜,又添一员保家卫国的猛将。”   正德帝看眼儿子,冷声道:“朝廷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   周元昉回视父皇,垂眸道:“儿臣觉得,有总胜于无。”   正德帝挑眉:“你这是在指责朕不该罢免武英侯的官?”   周元昉扑通跪了下去,朗声道:“儿臣不敢,父皇责罚武英侯,必定有您的道理,只是父皇屡次教导儿臣,上位者当有赏识人才之眼力,更要有容纳奇才怪杰之心胸,那日武英侯反对朝廷攻占安国,句句在理,却被父皇罢官,儿臣不懂其中缘由。”   正德帝沉默半晌,最终只道:“下去罢。”   周元昉低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阿满的春天要来啦,明天中午见~   ☆、第108章   端午佳节, 阿满想去看赛龙舟。   霍温清还没出月子, 苏锦决定留在家里陪儿媳妇、孙子, 就让阿彻带弟弟妹妹们去玩,可怜的胜哥儿虽然已经四岁了,却还是被母亲扣在了家中。苏锦觉得, 阿彻看阿满、睿哥儿够累了,要是再带上调皮捣蛋的幺弟, 那阿彻就纯粹成看孩子的了,自己什么都赏不了。   阿满再次换上了男装, 还小心翼翼地裹上了胸布。   小姑娘继承了苏锦的美貌, 也继承了苏锦笑傲群芳的好身段。   上了马车,睿哥儿古怪地瞅着姐姐的衣襟,瞅得阿满小脸泛红,心里不停地骂傻弟弟!   阿彻及时转移了睿哥儿的注意力,替妹妹解除了尴尬。   可阿满已经不想跟傻弟弟一起待着了,到了江边, 跨下马车,阿满故意领着丫鬟瓶儿走在前面。阿彻牵着弟弟, 始终与妹妹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   阿彻提前赁了画舫,不过距离龙舟赛开始还有点时间,三人准备先去逛逛岸边摆着的各种小摊。临时摆出来的小集市, 做的就是游客们的生意,有卖遮阳的草帽、头巾的,有卖驱邪的香囊、五彩珠的, 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吃食、凉饮。   烤肉串的香气随风飘过来,睿哥儿口水直流,拉着哥哥要去买肉串。侯府里饮食经常大鱼大肉,但街道小吃自有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不仅睿哥儿,阿满都想吃。   主仆几人一起来到烤肉摊前,京城百姓日子过得不错,摊主卖十五文一串,生意也十分兴隆,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伍。   睿哥儿不耐烦等,问兄长:“大哥,咱们多出点银子,去队伍前面行吗?”   阿彻低头看弟弟,道:“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如果你是排在队伍前面的人,本来可以马上买,却因为别人有钱不停地插队,你会怎么想?”   睿哥儿眨眨眼睛,不吭声了。   阿彻摸了摸弟弟脑袋,笑道:“你是六斤的二叔,将来六斤想插队,你也要给他讲道理。”   一想到自己“二叔”的身份,睿哥儿终于不失望了,用力地点头。   “照你这么说,我想吃这家烤串,也得去后面排队?”   左后侧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主仆几个同时回头。   周元昉一身素色夏袍,手里摇着折扇,带笑的眼睛一一扫过阿彻、阿满、睿哥儿,最后再回到阿满脸上。   周围全是百姓,阿彻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走出队伍,把他的位置让给周元昉。   周元昉没动,笑道:“我不排了,一会儿你给我买两串。”   阿彻只好又退回原地。   睿哥儿瞅瞅燕王爷,年少的孩童,想什么说什么,问兄长:“大哥,他这样算插队吗?”   阿彻觉得算,但他再正直,也不能跟一个王爷计较这些。   周元昉看着睿哥儿酷似萧震的大眼睛,失笑道:“罢了罢了,我不吃了,可好?”   睿哥儿不想燕王插队,也不想燕王吃不到好吃的肉串,想了想道:“我本来想吃五根烤串的,那我还是买五根,然后分你两根,这样就不算你插队了!”   周元昉与阿彻都愣了愣,没想到睿哥儿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一身正气像萧震,算数那么好,应该是随了母亲。   “好,那我先谢过睿哥儿了。”周元昉爽朗的摸了摸睿哥儿脑袋。   睿哥儿有点害羞,仰头看姐姐。   周元昉顺势也看了过去,今日阿满还是男装打扮,但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一朵白牡丹,国色天香如何都掩饰不住,离得远了或许会把她当少爷,站在跟前,任谁也看得出她是姑娘,尤其是那嫣红的嘴唇。   周元昉忍不住看入了神。   阿满被他看红了脸。   阿彻心想,好你个燕王,现在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是不是?   “这里人多,你们去树荫下等我们。”阿彻关心地对妹妹道。   阿满心慌意乱地点点头,领着瓶儿先走了,平安尽忠职守地守着自家小姐。   周元昉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跟了,阿彻定能看破他的心思,不跟,这机会当真算得上千载难逢!   “姐姐走了,你站到这里来!”就在此时,睿哥儿热情地将周元昉拉到了队伍中。   周元昉:……   阿彻决定,一会儿他要多给弟弟买两根烤串。   那边阿满三人很快就站到了一棵柳树下。   和风吹拂,凉快了很多,阿满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面朝队伍的方向,看似在等哥哥,小姑娘的视线却落在了哥哥前面的那道身影上。如果说十二岁那年,她看不懂周元昉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刚刚,十四岁的她,终于懂了。   燕王看她,都看愣神了呢。   记起燕王塞给她的那对儿粉碧玺耳坠儿,阿满心里乱乱的,燕王对她,真的是她猜的那种意思吗?   “阿满?”   少女怀.春,忽闻有人叫她,阿满抬头,就见堂哥萧禄惊喜地走了过来。   阿满笑笑:“堂哥也来看龙舟吗?”   萧禄边走边道:“是啊,你自己来的?”   说完,萧禄停在了阿满三步外,人傻傻地站在日头底下。   阿满忙叫他来树荫底下。   萧禄这才走了进来,一会儿看阿满,一会儿又移开,心如鹿撞。阿满越来越大了,这两年陆续有人向阿满提亲,萧禄很着急,着急地读书,终于在四月里成功中了秀才。在村子里,十七岁的秀才相当罕见了,但在京城这富商高官云集的地方,小小的秀才不算什么,萧禄就陷入了两难,时而想今年就提亲试试,时而又想等明年乡试后再说,如果他能中举,机会就更大了。   萧禄嘴笨,不会搭讪,阿满就找话题与他聊,总不能两人傻傻地站着。   队伍里面,周元昉比阿彻还先注意到阿满身边多了个人。   “你陪睿哥儿买串,我过去看看。”不等阿彻回话,周元昉神色不悦地大步离去。   认出萧禄,阿彻就知道周元昉瞎吃醋了,好在有萧禄在,阿彻暂时也不怕周元昉亲近妹妹。   周元昉四月里刚在侯府见过一次萧禄,萧禄黝黑的肤色很容易叫人留下印象,因此记起萧禄的身份后,周元昉脸色迅速恢复平静。   萧禄见到他,下意识地就要跪。   “免礼,本王不想声张。”周元昉虚扶了一把。   萧禄重新站定。   周元昉径直转向阿满。   阿满还没对上他那明亮的眼睛,脸蛋先红了,恰好阳光从柳叶缝隙落下来,在她脸上打了个恍。   周元昉就觉得,小姑娘是被日头晒红了脸。   他不禁道:“这里炎热,不如咱们先去画舫?”   咱们?   阿满莫名慌,视线绕过他望向远处的哥哥,小声道:“还是等哥哥一起吧。”   邀请被拒绝,周元昉脸也有点热,发现斜对面的摊子在卖凉饮,他又问:“阿满渴不渴?我叫人去买凉饮。”   这次阿满点点头,道:“我想喝姜蜜水。”   周元昉自己也点了一样,叫平安去买。   平安偷偷扫眼燕王身边的小厮,认命地去跑腿。   打发了侯府的下人,周元昉看向萧禄,淡淡问:“稍后我们要去游湖,你想同行?”   高高在上的王爷,是想邀请萧禄还是在逐客,谁都听得出来。   萧禄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忙低头告辞。   阿满刚刚都约他同游了,萧禄也答应了,现在周元昉毫不客气地赶人,萧禄又是那种老实的性子,不提萧禄怎么想,反正阿满看了萧禄那样子觉得特别难受,立即拉住萧禄的袖子道:“堂哥你去哪儿?说好的一起游湖。”   萧禄不敢看燕王,脸色也恢复了些,低声对阿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萧禄很想跟阿满在一起,可他不敢得罪燕王,挣开阿满的手,他迅速离去。   “堂哥!”阿满生气地喊。   萧禄已经隐入了人群。   阿满扭头,凤眼愤怒地瞪着周元昉:“王爷嫌我堂哥身份卑微,不配与你同游吗?”   她很不喜欢周元昉刚刚的态度。   小姑娘生气了,丹凤眼气冲冲的,周元昉看着她,紧张担心过后,下意识地说了实话:“我,我只是想单独与你说话。”   湖风吹拂,柳条轻摇,高大俊美的男子低着头,幽深的眼里被小姑娘的明眸皓齿占满。   就在这一刻,阿满失了声,远近的嘈杂也听不见了,仿佛这湖边只剩她与周元昉。   原来他不是嫌弃堂哥,而是想与她单独在一起。   愤怒变成局促,阿满恼羞成怒,扭头道:“那,那你也不能赶人啊。”   周元昉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阿彻的声音:“阿满,你堂哥怎么走了?”   机会已失,周元昉恋恋不舍地看眼阿满,唇角上扬,若无其事地替阿满回答道:“他与几个好友同来的,过来打声招呼便告辞了。”   阿彻再看妹妹。   阿满瞥眼周元昉的衣摆,点点头。   周元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肯配合他,是不是代表,她不生气了?   “给!”睿哥儿说到做到,将承诺的两根烤串递了过来。   周元昉笑着接过,转身递给阿满:“阿满先用。”   阿彻眼角肌肉抽了抽。   阿满却躲过周元昉的烤串,朝哥哥走来,小声嘀咕道:“我自己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的躁动,你们感受到了吗?   反正我只感受到了烤串,馋!   ☆、第109章   周元昉也上了阿彻赁的那条画舫。   画舫分两层, 上面为尊, 阿彻请周元昉去上面赏景。   阿满与丫鬟站在一层的窗边, 面朝河水,似乎对两个男人去哪儿都无所谓。   周元昉客气道:“都是熟人,一起去上面罢。”   阿彻笑道:“家弟顽劣, 还是叫他在下面吧。”说完,阿彻对明显想去楼上的弟弟道:“我陪王爷说话, 睿哥儿去找姐姐玩。”   睿哥儿不太情愿地去了。   周元昉也很不情愿地跟着阿彻去了楼上。   河面吹来的风很凉快,桌子上摆着的瓜果也很甜, 但周元昉的心思全不在上面。   他十八岁了, 年初父皇又提了为他选妃的事,阿满十四了,近来去侯府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周元昉不想再等。   “阿彻,父皇要为我挑选王妃,你觉得我该娶一位什么样的王妃?”放下茶碗,周元昉看着阿彻道。   阿彻思索片刻, 认真道:“从小到大,我最敬佩两个女子, 一是我娘,一是皇后娘娘。我娘出身市井,擅管小家, 最多能当好臣妻,皇后娘娘有大才大德,故我希望, 王爷能娶一位有德行酷似皇后的王妃。”   提到过世的母后,周元昉冷笑,望着河水道:“这世上,没有似母后之人。”   任何一个女子,才德都不配与他的母后相提并论。   阿彻道:“皇后之德无人能及,能有一两分相似便是王爷之幸。”   周元昉懒得与他最信任的兄弟卖关子,转过来,直言道:“我喜欢阿满,我想娶阿满为妃,唯一的王妃。”   阿彻面露震惊。   周元昉握紧茶碗,盯着他道:“阿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别的王爷妻妾成群,我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我知道你父母恩爱,你会同样对待你的妻子,如果我能娶阿满为王妃,我也会同样待她。”   阿彻皱了皱眉,道:“承蒙王爷厚爱,只是阿满她,她自小被我们娇惯长大,少经世事,怕是当不起王妃的重任。王爷您需要的,是以为能与您并肩的女子。”   周元昉意味深长地笑:“大事我有你就够了,不用让我的王妃跟着受累。”   阿彻沉默。   周元昉烦躁道:“还有什么顾虑,你尽管直说。”   阿彻有很多的顾虑,他会尽力辅佐周元昉登上那个位子,但万一周元昉失败,嫁给他的妹妹就注定躲不过去了。就算周元昉成功,阿彻也怕周元昉终有一日会厌弃了妹妹,像其他帝王那样,三宫六院。   但,君臣有别,哪怕相伴多年,阿彻也不能把这些顾虑说出口。   “我有三虑。”看着对面的燕王,阿彻无奈道:“第一,王妃之选,王爷的心意重要,但也要看皇上是否同意。第二,妹妹的婚事由我父母做主,我对王爷没有任何意见,就怕二老担心妹妹配不上王爷,不敢许嫁。第三,阿满年幼,恐还未知男女感情,若她对王爷无意……”   “父皇与你父母那里我会去问,阿满,我现在就去问她。”周元昉早就坐不住了,阿彻话没说完,他就离弦之箭般跳离席位,大步朝楼梯走去。   阿彻想拦,可他没有理由拦。周元昉有一句话说对了,阿彻太了解周元昉的性子,凡是周元昉想要的,他就一定会想办法得到手,而周元昉对妹妹的占有欲,还是单纯的玩伴时,阿彻就深深地体会过。   阿彻觉得,唯一让周元昉死心的办法,就是妹妹的无心与拒绝。   只是,妹妹会拒绝周元昉吗?   阿彻没有把握,周元昉容貌出众,又贵为王爷……   楼下。   阿满正在与弟弟赌哪个龙舟队伍会赢,突然上面传来蹬蹬蹬急促的楼梯踩踏声,一大一小情不自禁往船厅外面望,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船厅门口就出现了周元昉高大的身影,刚刚露面,男人那双明亮炽热的眼睛就对准了阿满。   阿满心跳加快,没有来由地一阵慌乱紧张。   “睿哥儿,你哥哥叫你去楼上。”周元昉站在门口,先对睿哥儿道。   睿哥儿欢呼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等男娃跑走了,周元昉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阿满的丫鬟瓶儿:“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来。”   瓶儿一晃,询问地看向小姐。   阿满强作镇定,先叫瓶儿别走,然后起身,质问周元昉:“王爷有什么事吗?”   周元昉盯着心里的姑娘,道:“她走了,我便会告诉你。”   阿满觉得男人的眼神像条狼,既让她害怕,又叫她生气,想故意跟他对着干,只是没等她开口,周元昉又道:“你放心,如果我会对你不利,你哥哥不会放我过来。”   阿满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瓶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满抿抿唇,重新落座,脑袋外向船外,一副不想理睬周元昉的模样。   “你,生气了?”周元昉坐在她对面,不解地问,他只是来找她说话,也没做什么,小姑娘为何就生气了?   阿满当然生气,哼道:“我堂哥,王爷说赶就赶,我的丫鬟,王爷说撵就撵,真是好大的威风。”   周元昉一噎,回想自己刚刚的做派,却是有点霸道。   “可不这样,我怎么与你说话?”周元昉无辜地问。   又是跟她说话!   阿满噌地红了脸,转过来,羞恼地瞪着他:“王爷为何要单独与我说话?叫别人知道,传出流言蜚语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其实还没写完,但是闺蜜叫我去吃饭,我先走啦,明天争取定下亲事!   ☆、第110章   为何要单独与她说话?   周元昉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看着阿满那双因为恼怒越发灵动的丹凤眼, 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下楼时临时准备好的说辞全忘了,语无伦次地,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 我,我想娶你当王妃。”   阿满眼睛还是瞪人的样子, 但听完周元昉简单直白的话,阿满就傻掉了。   她看得出周元昉似乎有点喜欢她, 可阿满没想到, 周元昉会这么快、这样说。   小姑娘愣愣的,周元昉白皙的脸突地红了一片,就像刚扔进锅里的虾,转眼成了粉色。   阿满第一次见到男人这样,吃惊之余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觉得此时的周元昉好傻。   她一笑,周元昉更不自在了, 袖中拳头紧握,恨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明明在阿彻面前好好的, 见了阿满就丢人。可是,阿满笑起来太美了,低着头, 白白的小手虚掩着红红的嘴儿,肩膀一抖一抖的。   周元昉脸上的火不知不觉散了开去,呆呆地看着他惦记了许久的小姑娘。   阿满笑着笑着,忽然感觉不对劲儿,一抬头,就撞进了周元昉明亮专注的眼里。   阿满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小手攥着袖口,风水轮流转,变成她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越来越红,仿佛她就是被扔进锅里的第二只虾。   周元昉想,红脸的阿满也很美。   知道她害羞了,周元昉情不自禁上半身前倾,放低了声音道:“阿满,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只喜欢与你一个女孩子玩,那时候你是我最好的玩伴,跟你一起做什么我都喜欢,我还记得你亲手做了两个包子送给我。现在你长大了,前年在京城第一次看见长大的你,虽然你不记得我了,我却很高兴,因为你与我记忆中的小阿满一样可爱,我,我都喜欢。”   年轻的王爷每多说一个字,阿满脸上的火就多一点,都快烧起来了,尤其是“小阿满”、“可爱”这两个字眼,阿满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了,只听母亲教训两个弟弟时,会说她四五岁时很乖很听话,一点都不淘气。   “阿满,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时间有限,阿彻随时可能过来,周元昉紧张地问。   阿满脑袋里乱乱的,心底有个声音说愿意,可她又觉得,这么轻易地答应好像太不矜持了。扭捏片刻,阿满故意兴致寥寥地问:“做你的王妃,有什么好处?”   周元昉一呆,这算什么问题?   阿满飞快地瞅他一眼,再扭头哼道:“我娘说,姑娘家嫁人就要找我爹那样的,在外面有本事,回了家事事都听妻子的,你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愿意那么对待自己的王妃吗?还是觉得王妃也得听你的?”   阿满喜欢周元昉的容貌,喜欢他王爷的尊贵,最喜欢的还是周元昉看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就像父亲看母亲,但又比父亲更炽烈,毕竟父亲平时总是装模作样摆威严。但这所有的喜欢,都是有条件的,如果周元昉做不到父亲对母亲的好,就算他成了最尊贵的帝王,阿满也不会嫁给他。   “愿意,阿满,只要与国事外朝无关,其他的我都听你的。”周元昉郑重地道,“刚刚我也向你哥哥许诺了,我只有你一个王妃,不会再碰别的女人。”   年轻的男人,容易做出承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容易相信。   这一刻,阿满很相信周元昉,她也没有想到周元昉以后会不会失约,与那么复杂的长远比,阿满此刻满心甜蜜。   小姑娘低着头,偷偷地欢喜。   周元昉拿不准她在想什么,急了:“阿满,你愿意了吗?”   阿满小脸羞红,言不由衷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你这样跑来问我的?”   周元昉:……   这算什么意思?   就在周元昉想要个准确回答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阿满知道那是哥哥,羞涩的姑娘噌地跑到船外去了,不想让哥哥瞧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周元昉怅然若失,却在阿彻露面那一刻,恢复了从容。   “阿满怎么说?”扫眼妹妹娇小的背影,阿彻低声问。   周元昉不由露出一分挫败:“她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阿彻眼角抽了抽,那么多提亲的人家,也有父母都看好的,叫妹妹躲在帘子后相看,妹妹不是嫌弃男方黑就是嫌弃男方嘴巴似乎有点歪,那时候,妹妹可从没说过叫父母做主。   “明日我去拜访侯爷与夫人。”离开前,周元昉对阿彻道。   阿彻劝阻道:“王爷去侯府,太惹人注目,不如我回家问问二老的意思。”   周元昉想了想,同意了。   阿彻送他上岸。   周元昉跨到岸上,最后看眼画舫,他目光复杂地对阿彻道:“阿彻,我只想要阿满,侯爷夫人那边,你,尽量替我争取。”   阿彻点点头。   周元昉走后,阿彻去找妹妹。   阿满红着脸,不敢看哥哥。   “妹妹喜欢王爷?”阿彻无奈地问。   阿满仔细瞅瞅哥哥,好奇道:“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好的吗?”为什么,她觉得哥哥不是很赞同?   阿彻只能道:“王爷很好,只是皇家,非侯府所比,哥哥怕你以后会觉得累。”   阿满不是村里的姑娘,不懂皇家的复杂,但她觉得,只要周元昉一心一意待她,她就什么都不怕。难道嫁给父亲,母亲不累吗?父亲经常外出带兵,去一次母亲就要担心一次,但父亲一回来,母亲就会笑得特别美,特别开心。   阿满从小看着父母恩爱,在她心里,男女彼此喜欢,长长久久地扶持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我好,再累我都不怕。”阿满坚定地道。   一边是相伴多年的好友,一边是态度坚决的妹妹,阿彻尊重这二人。   傍晚,阿彻向父母提了此事。   因为萧震被罢官,最近很少有人来侯府提亲了,空了这么久,突然又有人想娶女儿,还是燕王,萧震与苏锦都愣了好半晌。回神过后,萧震先皱眉道:“王爷们妻妾成群,就算他现在答应的好听,谁能保证以后?他是王爷,真反悔了,咱们也难替阿满做主。”   苏锦也是这个顾虑,比萧震还多了一个夺嫡的担忧。   阿彻解释道:“我问过妹妹,妹妹,愿意。”   萧震眉头皱的更深:“阿满还小,不懂事。”   苏锦做主道:“我去劝阿满,王爷那边,阿彻你辛苦辛苦,尽量别得罪王爷。”   父母都不同意,阿彻只能照做。   苏锦先去找女儿。   听出母亲不赞同,阿满不哭也不闹,嘟嘴看着母亲:“娘,他都答应只有我一个王妃了,你为什么还反对?别说承诺不可信,我爹还是富贵侯爷呢,娘为何就相信我爹会一直对你好?”   苏锦好笑,拉着女儿的小手道:“你爹是傻子,燕王傻吗?”   想到周元昉红红的脸,阿满毫不犹豫地道:“他在我面前,就像我爹在娘面前一样傻。”   苏锦没见过周元昉长大后的傻,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三皇子,确实傻乎乎地给女儿摘花,还坐在小板凳上陪女儿捏包子过。换句话说,她的阿满与燕王殿下,算得上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了。   苏锦无法轻易否定周元昉对女儿的心,因为她不了解两个孩子的相处。既然感情上无法劝服女儿,苏锦就低声讲朝堂:“阿满,如果燕王此时已经是太子,前途有保证,你真喜欢他,娘也就答应你了,但万一……娘怕你受牵连。”   说完,苏锦还提了正德帝登基前,他那两个被前惠文帝随便捏造罪名然后杀害的藩王兄弟。   阿满脸一白,望着母亲问:“娘是说,如果王爷不封太子,将来就有危险?”   苏锦面露复杂:“他是唯一的嫡子,哪个王爷坐上那个位子,都容不了他。”   阿满咬咬唇,思索片刻,她目光一定,道:“娘,端王贤德,哪怕是装出来的贤,若他登基,他也会继续装下去,绝不敢害死两个兄弟,因为他爱惜名声。若是英王……”提到英王,阿满讽刺地嗤了声,继续道:“英王多行不义,上次徐家女的事,我爹彻底把他得罪死了,无论我嫁不嫁燕王,英王真得势,也绝不会给咱们一家好日子过。既然如此,我嫁燕王又有什么区别?”   女儿有理有据,苏锦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娘,我真的喜欢他,您就答应了吧?”阿满撒娇地扑到母亲怀里,轻轻地晃着,“我长这么大,就看他最顺眼,娘,您相信我,您能哄住我爹,我也能哄住他的。”   苏锦被女儿晃来晃去,心也越来越摇摆不定,只好使出缓兵之计:“这,王爷的婚事,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还得看皇上答应不答应。”   阿满顿时没话说了。   告别女儿,苏锦去找儿子,叹道:“王爷那边,你就说阿满还小,我们想再考虑考虑。”   不管怎么样,先别把话说的太死。   阿彻明白。   翌日,周元昉得到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阿彻拍拍他肩膀,笑道:“王爷不用气馁,依我看,侯府暂且还没有能超过您的好人选,只是您身份太高,家父家母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一时受宠若惊,故不敢轻易应承,而且,家父刚与英王闹了一场,他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强抢民女的英王,周元昉突然理解了萧震的顾虑,随即接受了这个局面。   与萧震的态度比,现在周元昉更担心父皇瞎给他赐婚。   但正德帝暂且真没那闲功夫,匈奴草原又有异动,正德帝决定趁自己还有把力气,再次亲征!   六月底,天气没那么炎热了,正德帝点兵封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随行的有悍勇的英王,有稳重的老将柴雄、张进,霍维章再次被留在京城镇守后方,唯一的变数,是萧震。以前正德帝打仗,次次都带萧震,萧震也高兴去,这次正德帝不带他,萧震比被罢官还委屈,进宫面圣求皇上准他出征!   正德帝只给了他一个冷漠无情的眼神。   于是,京城再次传出了武英侯被帝王冷落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萧木头:你无情你冷漠你不讲理!   正德帝:我就无情就冷漠就不讲理,你奈我何?   萧木头:我,我不把女儿嫁给你儿子!   正德帝:爱嫁不嫁!   周元昉泪流满面:我什么都没做啊。   ☆、第111章   萧震人在京城, 心却跟着大周的军队去了草原, 每天都要打听最新的战报, 然后站在御赐的舆图前沉思。   苏锦不懂打仗,但她在乎大周的输赢,每晚睡觉前, 苏锦就趴在萧震怀里,听萧震给她讲前线的战况。草原与京城隔了太远, 战况瞬息万变,虽然萧震觉得这次朝廷的胜算很大, 可他不在前方, 只能估测而已。   正月里,草原传来朝廷大捷的喜讯,萧震提了半年的心,终于落稳了,也不介意正德帝冷落他的事了。   但直到帝王回京,萧震才得知, 正德帝在混战中挨了匈奴大将一刀,刀尖扎入正德帝腹部, 勉强躲过要害,却也折腾走了正德帝半条命。为了稳定军民、民心,正德帝秘而不发, 隐瞒了一路,到了京城才放出消息来。   君臣一场,萧震立即进宫去探望正德帝。   正德帝没有见他, 萧震跪在大殿外,一直跪到天黑,也没得到帝王的召见,进出的文武大臣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萧震无动于衷。他确实怨过正德帝对英王的偏袒,可在萧震心里,正德帝是个明君,正德帝给了他立功的机会,正德帝给了他无数次纵容。   “皇上吃了药,已经歇下了,侯爷还是回去罢。”正德帝身边的大太监,与萧震也是老熟人了,弯着腰出来劝道。   萧震仰头,问他:“皇上伤势如何?”   大太监笑道:“皇上说,他后日便会上朝主政。”   既然还能上朝,就说明没有大碍。   萧震看眼大殿里面,神色复杂地离去。   大太监望着萧震魁梧的背影,依稀看见了出征前的皇上,皇上也像武英侯这般高大,只是,经此一劫,皇上怕是,再也不能恢复元气了。   隔了一日,正德帝果然出现在了朝堂上,曾经威风凛凛的帝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被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扶到龙椅上,然后他虚弱地靠着椅背,示意大臣们上奏。大臣们劝帝王爱惜龙体,可正德帝勤于政事,不肯懈怠半日。   既然皇上不听劝,大臣们也不客气了,开始纷纷上书,请求皇帝册立储君。   储君乃一国根本,以前正德帝身强体健,大臣们拗不过他,现在正德帝虚弱成这副样子,再不立储君,万一哪天正德帝驾崩了,丢下烂摊子怎么处理?有了名正言顺的储君,帝位才会正常延续,江山才不会动摇。   这一次,正德帝也没有再强势的拒绝。   关于储君,朝臣们有拥护贤德的端王的,有拥护立下战功无数的英王的,也有拥护嫡子出身的燕王的,其中以英王的呼声最高,燕王其次,支持端王的最少。就在正德帝刚表现出属意英王时,御史们突然疯狂地弹劾英王,罗列了十八条罪名,包括英王母族在地方作威作福,也包括英王强抢徐家女、害怕事情败露又逼死徐家女一事。   英王被御史们弄得脑仁疼,坚信是燕王在背后捣鬼,英王便暗示他手下的御史也弹劾燕王。   那些御史们很想替主子效劳,然而燕王与英王差了十几岁,以前只是养在皇宫的一个小皇子,能犯什么事?皇后过世后燕王才开始肩负监造北平皇宫的重任,但琐事都由正德帝亲自挑选的能臣们办好了,燕王没事去工地溜达一圈便可,御史们根本挑不出什么错。   绞尽脑汁,御史们终于想到一个罪名,诬陷燕王不近女色其实是有龙.阳之癖,身边容貌昳丽的阿彻就是证据,燕王迟迟不娶妻纳妾也是证据!   英王觉得这主意挺好!   结果御史刚在朝堂上陈述完,正德帝第一个发怒了,狠狠地拍了一下龙椅:“放肆!”   御史跪了下去,头却高高扬着,不卑不亢道:“曾有百姓亲眼目睹燕王殿下与冯彻举止过密,微臣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明察!”   周元昉淡淡道:“哪个百姓?不如叫上殿来,本王倒要问个清楚。”   御史看向正德帝。   正德帝铁青着脸点点头。   很快侍卫就把御史的人证拎上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摆摊的摊主。正德帝亲自审问,先叫摊主指出哪位是燕王。   一共只有三个人身穿蟒袍,摊主见过燕王的画像,准确地指了出来。   周元昉面不改色,等着父皇继续审问。   正德帝继续道:“那你说说,哪个是冯彻。”   英王与御史心里都是一惊,以防万一,他们的确提前叫摊主也认了阿彻的画像,问题是,阿彻并没有现身朝堂啊!   这个节骨眼,众目睽睽,两人都不敢给摊主使眼色,只能寄希望于摊主的思索能力了,阿彻只是燕王身边的伴读官,怎么有资格上朝?   那摊主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就算平时听说过官员到了一定品阶才能上朝,可来了天子面前,摊主早乱了阵脚,四处瞅瞅,摊主眼睛一亮,立即指着文官之首道:“他,他就是冯彻,那天我亲眼看见他替燕王爷擦汗了!”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们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了,霍维章更是爆笑出声,故意打趣内阁首辅沈复道:“沈大人竟然亲手为燕王殿下擦汗?”   龙椅上,正德帝努力憋笑,憋得腹部伤口都疼了。   还有很多人笑,受了冤枉的沈复不怒不恼,缓缓走到那摊主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我?”   摊主听那么多人都在笑,误会大臣们是在笑此人与燕王殿下的奸.情,想也不想就点头。   沈复轻轻地“哦”了声,继续问:“那你可记得,你是何日撞见的我为燕王殿下擦汗?”   摊主马上道:“去年端午,御河河畔!”   周元昉目光微变,去年端午,他确实与阿彻在一起,只不过,那时他想接近的是阿满。   沈复听了,回头朝帝王拱手,平静道:“皇上,臣记得,去年端午,臣去了广福寺,与德惠大师下了一日棋,为了证明臣与燕王殿下的清白,请皇上宣德惠大师进宫,替臣作证。”   正德帝刚要说话,状告燕王的御史突然道:“皇上,沈大人与冯彻容貌酷似,若非二人差了辈分,臣等也难分清他们谁是谁,李三错把沈大人认作冯彻情有可原。因此,沈大人的人证并不能证明当日冯彻身在何处。”   说完,御史转向周元昉,凛然发问:“敢问殿下,当日您是不是去了御河之畔,是不是与冯彻在一起?”   周元昉明白,这个叫李三的摊主是英王买通的假人证,但英王既然知道他去年端午与阿彻在一起,一旦他否认,英王马上能找来一群真的人证。   因此,周元昉坦然道:“本王确实去了,在河边偶遇冯彻兄弟,本王便与他们上了一艘画舫,但,本王与冯彻之间绝无任何不妥举动,天地共鉴,尔等休要血口喷人。”   御史冷笑:“王爷做了什么,您自己清楚。”   “不仅燕王清楚,朕也清楚。”正德帝突然开口,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周元昉疑惑地看着他的父皇。   正德帝扫眼儿子,笑道:“三年前,朕想为燕王选妃,燕王却道,他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他要确定那女子是否喜欢他,再来求朕赐婚。去年端午之后,燕王来求朕赐婚,只是朕要亲征,暂且耽搁了此事。不错,那时燕王确实与冯彻在一条画舫上,但你可知道,冯彻的妹妹,武英侯的掌上明珠也随兄长去观龙舟赛了?”   御史浑身发冷,燕王,燕王居然早就求皇上赐婚了?   周元昉刚刚还在震惊父皇居然如此清晰他的行踪,但听到“赐婚”二字,周元昉突然心跳加快,隐约猜到父皇要做什么了!   正德帝只瞪着那御史:“朕的儿子,朕比你们清楚,燕王与冯彻之妹幼年相识,青梅竹马,燕王迟迟不娶妻,就是为了等冯彻之妹。可你呢,冯彻早已娶妻生子你看不见,武英侯府有女貌美过人你不曾听闻,只知道捕风捉影诬陷亲王,朕要你这样的御史何用?”   御史连连磕头,却被正德帝派侍卫给拖了下去。   周元昉激动地跪在地上,朗声谢恩:“多谢父皇替儿臣做主!”   正德帝刚要训斥儿子两句,腹部突然剧痛难忍,一下子弯了腰。   大臣们都慌了,齐齐上前关心帝王。   正德帝被太监们扶去了寝宫,只有三位王爷与五位内阁阁老获准入内。   太医们匆匆地来了,替皇上上药、包扎伤口,然后恭敬地守在外殿。   “都怪儿臣不好,叫父皇费心了。”周元昉跪在龙榻前,愧疚地道。   周元昉真的愧疚,他一直以为父皇偏宠两位兄长,这几日更猜测父皇要把皇位留给英王,可就在刚刚,父皇不惜撒谎也要维护他,不叫英王如愿,周元昉才明白,父皇要立的人,是他。   “父皇,儿臣不孝。”周元昉湿了眼眶。   正德帝的伤口很疼,如果可以,他一个字都不想说,但他是父皇,他得管好他的儿子们。   看着周元昉,正德帝怒道:“你是不孝,一桩婚事耽搁这么久,耽误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   周元昉:……   正德帝便对兼任内阁大臣之一的礼部尚书道:“朕要武英侯的女儿做朕的儿媳妇,你即刻去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   礼部尚书恭敬领命。   小的安排好了,正德帝扫视一圈,叫英王单独留下,其他臣子、亲王都退出去,只剩一个伺候他几十年的大太监。   众人走后,英王关切地询问正德帝的伤势。   正德帝看着床边正当壮年的儿子,忽然苦笑,摇头道:“元勋啊元勋,父皇对你的厚望,你比谁都清楚,可是,你太让父皇失望了。”   英王脸一白。   正德帝闭上眼睛,疲惫地道:“御史指责你的那些罪状,父皇不会叫你背,但,你已经不适合留在京城了,准备准备,去云南就藩罢!”   云南?   英王急了,扑通跪了下去,抓着正德帝的手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您别赶儿臣,儿臣要留在您身边尽孝!”   正德帝没有回应,呼吸清浅,仿佛已经睡着了。 ☆、第112章 大结局上      二月里, 正德帝连续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 封燕王为太子。   第二道, 武英侯萧震官复原职。   第三道,赐婚武英侯之女嫁太子为太子妃,八月大婚。   第四道, 命端王就藩徽州、英王就藩云南,二王无诏不得回京。   圣旨一出, 京城就跟变了天一样,热闹了好一阵子。端王接到圣旨, 进宫辞别父皇乖乖去徽州了, 英王不干,不服气父皇将他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宁可抗旨也不动身。抗旨是大罪,但亲儿子,正德帝总不能杀了儿子,想到英王立下的那些军功, 正德帝主动退了一步,让英王就藩山东。   英王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京城。   藩王离京, 储君已定,百姓们聊完大事,开始关注新太子的婚事。   武英侯府, 萧震觉得很憋屈。皇上什么意思?他得罪英王时,皇上不讲道理地罢了他的官,现在皇上想叫他的女儿当儿媳妇, 然后就又恢复了他的官职?难道他萧震是卖女求荣的人?阿满愿嫁,萧震拗不过女儿,但他拒绝因此官复原位!   倔驴似的武英侯,面不改色地抗旨了!   正德帝得知后,什么都没说,随萧震去了,倒是霍维章,跑来骂了萧震一顿。萧震不听,反正他在家清闲惯了,今日教导两个儿子武艺,明日抱着孙子在花园里逛一圈,后日陪苏锦去郊外看看猪舍,日子过得很好。   苏锦的态度就是另一样了。去年阿满表示她愿意嫁周元昉时,苏锦已经被女儿说服了,只担心周元昉的将来。现在周元昉成了太子,地位稳固,苏锦再无后顾之忧。而苏锦从来就是一个想过好日子、喜欢荣华富贵的人,女儿一跃成了准太子妃,苏锦去外面做客,腰杆都挺的更直了。   那些贵太太们不是总嘲笑她有过三个男人,还看低她的两个子女吗?如今她的儿子成了太子最信任倚重的心腹,她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争气,苏锦引以为荣,再加上她还有个高大威猛的丈夫,苏锦自认京城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舒心。   准太子妃阿满的心中,就只有对嫁人的期待了,一边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如何当一个太子妃,一边偷偷地憧憬婚后。   阿满还算悠闲,已经入驻东宫的太子周元昉却忙坏了,正德帝钦点了三位大儒分别担当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周元昉白日的时间,一半要陪在正德帝身边观政,一半便要听从三位大儒的教导,忙得只有晚上,才有一点点闲暇想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   夏日来临,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热得正德帝头疾复发。   正德帝一直都有头疼的毛病,年轻时发作的次数少,年纪越大事情越多,正德帝头疼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去年年底与匈奴交战受了重伤,正德帝元气大损,折了多少年的寿数,身体一亏,这头疾的老毛病便如雪上加霜,一下子将正德帝击倒了。   正德帝放不下江山,人在床上也要亲自处理大事,待到七月,正德帝终于连翻阅奏折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医们为帝王号脉,当着正德帝的面当然要拣吉祥话说,出了内殿,向太子回话时,太医们都摇头。   十九岁的周元昉,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他从小怨到大的父皇,他今年才真正理解的父皇,也要向母后那样,离开他了吗?   正德帝悠悠醒来,看到的就是嫡子泛红的眼圈。   “多大了,还哭。”正德帝虚弱地笑。   周元昉本来还能憋住眼泪,被父皇这么一说,他脸上立即滚落两行清泪。   正德帝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动了动手指,示意儿子把手送过来,周元昉见了,连忙膝行着挪到床前,挪到膝盖抵着床板再也无法靠近,他才双手捧住父皇的手,眼泪越来越多,声音都哽咽了:“父皇,您别丢下儿臣。”   正德帝看着哭成孩子似的嫡子,无奈道:“你这脾气,到底随了谁?朕与你母后都不爱哭。”   周元昉眼泪一串串地掉。   正德帝叹口气,欣慰地道:“父皇来北平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元昉不用慌,你做的很好,父皇相信,你会当个好皇帝。”他立嫡子为太子,有部分是因为他对皇后的感情,可如果不是儿子长进了,正德帝不会如此决定。   时间有限,正德帝命人去传沈复、萧震。   周元昉的眼泪顿了下。   正德帝察觉了,他缓了会儿,提点儿子:“元昉,一个君主想治理好江山,必须知人善用,只要臣子有大才,能为朝廷效力,那君主就要用他,而不应受自己的喜恶影响,任意妄为。沈复有治国之才,父皇走后,你要继续用他,不可怠慢。”   周元昉红着眼睛点头:“好,儿臣答应父皇。”   正德帝想了想,又道:“你喜欢阿满,父皇替你做主,但,将来你不可独宠她一人,要广纳后妃,多生几个皇子。”   周元昉抿唇,就在正德帝皱眉时,周元昉抬起头,目光坚定地道:“父皇,儿臣一直都很羡慕阿彻,羡慕他们兄弟同出一母,羡慕他们兄弟关系亲近。父皇,儿臣……”   “妇人之见!”正德帝冷声打断了儿子,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元昉连忙替父皇顺胸口,面对父皇失望的眼睛,周元昉心里一酸,终于将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父皇,您可知,母后死前,一次都没有提过您?”   正德帝神色突然呆滞。   周元昉泪流满面:“父皇,儿臣不孝,可儿臣不想几十年后,阿满对儿臣也毫无留恋。”   正德帝没听清儿子说了什么,他的脑海,全是皇后的影子。   他爱皇后吗?   爱,正德帝宠过很多女人,但那些女人给他的只有姿色与身体,唯独皇后真正配得上他。皇后的睿智,皇后的勇气,皇后的宽容与大度,娶到皇后,是正德帝此生的骄傲之一。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皇后心里的位置,他以为皇后贤良淑德,故不争风吃醋,现在正德帝才忽然明白,皇后不是不妒,而是不爱。   “皇上,武英侯、沈大人到了。”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正德帝回神,看眼儿子,他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你先退到一旁。”   周元昉心情复杂地站到了远处。   萧震、沈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并肩跪在龙榻前。   正德帝听到声音,睁开眼睛。   “皇上,臣有罪。”萧震急切地道,恨自己不该与帝王赌气,十几年的君臣情分,此时面对正德帝大限将至的衰老虚弱,萧震难受。   正德帝笑着打量他,半晌才道:“一转眼,你也四十了,一把年纪,脾气却从来没变,也就朕受得了你。”   萧震越发愧疚了:“皇上的恩德,臣没齿难忘。”   正德帝笑:“少说闲话,朕叫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重任。”   萧震马上道:“皇上您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正德帝点点头,盯着萧震的眼睛道:“匈奴野心勃勃,朕死后,他们一定还会再犯境,武将里面,朕最信任你,大周的北疆,朕就交给你守着了!”   萧震胸口登时涌起豪气万千,铿锵道:“皇上放心,臣活着一日,匈奴就休想犯我大周半步!”   得了他的承诺,正德帝才看向沈复。   论相处,首辅沈复陪在正德帝身边的时间更长,君臣早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境界。   “皇上安心休养,朝廷诸事,臣会协助太子处理。”沈复主动道。   正德帝露出一个无比开怀的笑:“云亭办事,朕向来放心,只望你与萧震不计前嫌,共同辅佐太子。”   沈复转向萧震。   萧震哼了哼,却道:“皇上多虑了,臣与沈大人无仇无怨,没有什么前嫌可计较的。”   对沈复,萧震有鄙夷有嫉妒有不满,但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萧震看出来了,沈复是个好官,也没有针对他什么,更没有试图与阿彻相认,所以,除非沈复将来生了坏心,萧震不会主动与沈复为敌。   沈复同样对正德帝承诺:“臣愿效仿将相和,与侯爷齐心协力辅佐太子。”   正德帝满意了,朝远处的儿子招手:“元昉还不过来,拜谢两位大人?从今以后,国有战事,你当与武英侯商议,廷议若有不决,当请教沈卿。”   父皇句句都是遗言,周元昉含泪过来,背对龙榻,朝萧震、沈复拜谢。   沈复伸手扶太子起来,目光无意扫过龙榻,却见正德帝目光涣散,宛如夕阳日落,转眼没了生机。   沈复手一抖。   周元昉看看他,猛地回头。   正德帝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望着床顶,仿佛看见了什么。   “父皇!”周元昉恸哭出声。   然而他的父皇,再也不会开口,笑他孩子气。   大周的第三位帝王,驾崩了。   周元昉扑在正德帝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后,萧震握紧了双拳,沈复双目紧闭。   正德帝去了,他们也老了,这江山,即将是新一代的天下。   三日后,太子周元昉正式登基称帝。   次日,山东传来英王造反的战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正文+番外哦,晚安~ ☆、第113章 大结局中 英王造反也是早有图谋的, 他手中有两个护卫队, 这就是两万人马, 而英王虽然做了很多不法之事,但他极其擅长带兵,身边的两万亲兵抵得上五万普通禁军。除此之外, 英王还拉拢了山东都指挥使祁荣随他叛乱,招兵买马, 迅速聚拢了一支十万大军,自立称帝, 组建了一个小朝廷。 消息传进京, 周元昉坐在龙椅上,痛心疾首:“父皇尸骨未寒,朕的二哥便欲夺朕帝位,不忠不孝,怎对得起父皇对他的谆谆教诲!” “皇上,臣愿领兵讨伐英王!”萧震出列, 朗声请命道。闲了太久,萧震手痒痒! 霍维章比他更痒, 自从当了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霍维章每天与犯人们打交道,犯人们关在牢狱, 他也经常在狱里面待着,早受够了! 两位虎将争着要出兵,内阁首辅沈复缓缓走出文臣队列, 朝新帝拱手道:“皇上,英王手里只有十万人马,其中至少五万全是临时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而朝廷有五十万禁军,臣断定,此战朝廷必胜。” 周元昉点点头,他根本没把造反的英王看在眼里。当年父皇起兵时,手里同样只有几万人马,可父皇起兵前就得到了一批武将的拥护,父皇本人更有雄韬武略,兼惠文帝懦弱无能、识人不明,所以父皇才顺利登基。今日英王造反,既没有大批武将追随,又没有沈复这样的谋士辅佐,英王凭什么与他斗? 周元昉更不是惠文帝,绝不会给英王任何可乘之机。 “既然朝廷胜券在握,臣建议皇上亲征,以扬威名,震慑其余欲反之臣。”沈复望着新帝道。 周元昉正有此意! 他要以帝王的名义镇压反贼英王,更要让二哥知道,他这个弟弟从来都比兄长强! 皇上决定亲征,又有内阁首辅的支持,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跟着,就要挑选随行的大将。 周元昉钦点了霍维章、张进。 萧震脸都黑了,剑眉倒竖,黑眸远远地瞪着龙椅上年轻的皇帝,臭小子,是不是不想娶他女儿了? 周元昉当然不会无故得罪准岳父,散朝后,他将萧震叫了过来。面对萧震铁青的脸,周元昉诚恳道:“岳父,朕初登基,帝位不稳,此番出征,为免有人趁机生乱,故要留信得过的大将替朕镇守京城。放眼朝堂,朕只信岳父能当次重任。” 原来是这样,萧震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关系到江山社稷,萧震终于接受了这个安排,抱拳道:“皇上放心,有臣在,绝不会叫小人得逞。” 正事说完,周元昉神色微变,咳了咳,低声道:“岳父,朕出征之前,想见阿满一面。” 萧震:…… “这,这不合规矩吧?”萧震尽量委婉地道,女婿毕竟是皇帝,萧震还没耿直到一点都不知避讳。 周元昉早有准备,道:“明晚,朕会随阿彻一起过去,绝不叫他人知晓。岳父,朕要亲征,阿满肯定会担心,朕想亲口安抚她。” 萧震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却再也无法拒绝。 翌日黄昏,阿彻从宫里回来,身边带着一个小厮,小厮低着头,侍卫们还以为是大公子身边的平安,看都没细看。 周元昉成功混入了侯府。 大战在即,皇上微服出宫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阿彻直接领着周元昉去了萧震的书房,那里,萧震、苏锦早就等着了,阿满低头站在母亲身后,心里慌慌的。 周元昉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阿满身上。 阿满随着父母,一起跪拜新帝。 周元昉几个箭步冲了上去,虚扶道:“岳父岳母请起。” 苏锦唇角微扬,皇上果然与小时候不一样了,每次见面都很和气,这还没成婚呢,就喊上岳父岳母了。但苏锦还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找了个皇帝女婿,该高兴的高兴,该跪的也得跪,礼法废不得。 行了礼,一家三口起来了。 周元昉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萧震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想瞪周元昉。 “快用饭了,叫阿彻陪皇上,咱们先过去吧,免得睿哥儿他们着急。”身为岳母娘,苏锦就比萧震宽容多了,笑着对萧震道。 周元昉心里一喜,递给岳母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锦更舒坦了,立即拉着舍不得走的倔驴丈夫离去,给年轻人相处的机会。 长辈们走了,周元昉肆无忌惮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未婚妻,阿满被他看得心慌脸热,忍不住偏转脑袋,露出红红的耳朵根。 郎有情妾有意,阿彻轻轻咳了咳,对周元昉道:“天色不早,还请皇上长话短说。” 周元昉勉强分了一丝精神给他,心不在焉道:“朕明白。” 阿彻看眼娇羞可人的妹妹,在心里摇摇头,默默去外面守门了。 门刚关上,周元昉就迫不及待地朝几步外的阿满走了过去。 男人急冲冲的,像要猎食的狼,阿满紧张到慌乱,不由退后几步,低着头结巴道:“你,你来见我,有事吗?”一年不见,阿满觉得周元昉更高了,一身黑衣,宛如一座苍山,站的远都会给她一种压迫感,更不用说来到近前。 小姑娘害怕,周元昉却看呆了,十五岁的阿满,穿了一条白裙子,书房灯光昏暗柔和,她站在灯旁,脸颊绯红如玉,长长的睫毛慌乱地眨着,越不安,越叫人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可周元昉有心没胆,他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满,低声道:“明日我要亲征了,你,你有没有担心?” 刚登基不久的帝王,已经习惯在所有人面前都自称为朕了,可面对他心里的姑娘,周元昉不自觉用了“我”。 阿满注意到了这个差别,瞥眼周元昉的靴子,听出他话里的忐忑,阿满突然就不怕了。当了皇上又如何,在她面前,周元昉还是那么傻。 母亲喜欢傻男人,阿满也喜欢周元昉的这股傻劲儿。 她飞快看了周元昉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贝齿咬唇,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为何要担心?” 小姑娘说的那么平静,否认的那么迅速,周元昉满腔的热情,犹如被一桶冷水浇下,浇得他呆愣在了那里。第一次出征,周元昉踌躇满志,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满,怕阿满为他担忧,不惜微服出宫来见她,可阿满,居然一点都不担心? 她就不怕他出事吗? 周元昉觉得很委屈,明亮的眼睛都被委屈占满了! 阿满见了,莫名想到了三弟胜哥儿,每次他们出门留胜哥儿在家时,胜哥儿就这么委屈。 阿满忍俊不禁,丹凤眼狡黠的扫过周元昉,她摸着身前的书桌,轻声解释道:“我听父亲说了,英王手里只有四万精兵、六万乌合之众,皇上亲率十万禁军,镇乱易如反掌,必定凯旋,既如此,我还担心什么?” 周元昉这才明白,阿满是在故意捉弄他! 看着阿满嘴角的坏笑,被戏弄的帝王既觉得未婚妻太美,又觉得未婚妻需要小小的惩罚,因此他毫无预兆地跨步上前,一把就将阿满搂到了怀里! 刚刚还在心底取笑未婚夫太傻的小姑娘,被男人的霸道侵袭吓了一跳,直到结结实实地被周元昉搂到怀里,直到抬头对上周元昉乌黑炽.热的眼眸,阿满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她所有的冷静都没了,恼羞成怒地挣扎:“你快放开我。” 说话就说话,他怎么能这样?哥哥就在外面呢! 阿满急红了脸。 她第一次被心上人抱,周元昉也是第一次抱心上人,小姑娘满心羞涩紧张,周元昉的感情就更复杂了,除了最单纯的喜欢,他还因为怀里娇小的女孩,不受控制地生出了男人对女子的占有渴望。 “别动。”周元昉紧紧将阿满摁在怀里,下巴抵着她脑顶道。 阿满趴在他怀里,被他一说,她真的不敢动了,周围仿佛突然静了下来,她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明显。 这是大周的新帝,是天下的主人,也是她的青梅竹马,她未来的夫君,她的男人。 僵硬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阿满乖顺地给他抱。 周元昉感觉到了,他很高兴,低头看小姑娘的脸。 阿满歪头,不给他看。 看不见她的脸,周元昉试着问:“阿满,你不担心,那你会不会想我?” 阿满马上摇头。 周元昉却没有再犯傻,盯着她红红的耳垂问:“既然不想,你为何脸红?” 谎言被拆穿,阿满气得推他,嘟囔道:“你该走了。” “阿满。”周元昉抓住她软软的小手,强迫她抬头看自己。 男人的眼睛就像夜晚的星空,深邃而明亮,阿满看怔了一瞬,而周元昉就趁这短暂的机会,一手抓着她手,一手揽住她,低头去亲小姑娘红红的嘴唇。 阿满及时回神,羞臊地躲闪。 第一下,周元昉亲在了她脸上,呼吸一急,周元昉本能地捧回她脸,就要亲她的嘴唇。 阿满只来得及哼了声,就被他得逞了。 心跳快到极致,阿满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两人的牙齿磕了下,阿满才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了他。好慌好乱,阿满一眼都不敢再看周元昉,小手捂着嘴,狼狈而逃。周元昉追了几步,可阿满已经拉开了门。 阿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周元昉不得不停住脚步,摸摸嘴唇,他有点尴尬,怕被阿彻看穿。 他都摸嘴唇了,阿彻能看不穿吗? 娇花似的妹妹还没出嫁就被周元昉占了便宜,阿彻憋闷,低头道:“不早了,臣送皇上回宫。” 周元昉松了口气,看来阿彻并未注意到阿满的异样。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周元昉与阿彻一起往外走。 天上有星星闪烁,上车之前,周元昉低声嘱咐阿彻道:“一会儿你替朕转告阿满,等朕回京,朕会立即与她完婚。” 说完,周元昉食髓知味地舔了下嘴唇。 阿彻:…… 如果他不帮忙传话,算是违背皇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初.吻的味道啊,好羡慕! ☆、第114章 周元昉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山东地界, 休整过后, 他并没有直接出兵, 而是派使臣去给英王递了一封招降书。 那招降书乃大儒所写, 情真意切,尽显帝王的宽容与仁厚,英王看了招降书,却一把撕碎扔到地上,瞪着眼睛叫使臣回去复命:“你去告诉老三, 就说本王跟随父皇南征北讨时, 老三还由太监抱着撒尿, 寸功未立,识趣的话早早把皇位还给本王, 本王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 封他个富贵王爷当!” 使臣义愤填膺地告辞, 回来面圣时,使臣吞吞吐吐的,不敢原封转述英王之话,又不敢隐瞒。 “说。”周元昉平静地催促。 使臣这才跪在地上,低声学了英王的不敬之词。 周元昉冷笑:“既然他不知悔改,就别怪朕不念兄弟之情。” 翌日,双方正式交战。英王自知兵力总体不如朝廷, 他决定擒贼先擒王, 就像当初父皇起事,手中兵力远不如惠文帝, 但父皇率领精锐直奔金陵,得了金陵就成了大事。如今,英王全军出动,将士们互相厮杀,英王率领一万精锐,专门朝周元昉乘坐的御驾而去。 周元昉与沈复站在御驾上,只见英王率领的军队如同一道利箭,成功突破前面大军的包围,快速朝这边而来。随着距离的接近,英王身边的将士也越来越少,毕竟朝廷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距离御驾二十丈远时,英王身边只剩几十人了。 霍维章去迎战英王了,安全起见,沈复劝周元昉先退。 周元昉望着远处与霍维章缠斗的兄长,他那位以英勇扬名的二哥,他非但没退,反而命车前的侍卫统领牵来他的战马。 沈复一惊,凝重道:“皇上不可冒险。” 周元昉看他一眼,道:“朕无险可冒。” 说完,周元昉扯下肩上明黄色的绣龙披风,毫不犹豫地跨下御驾,跨上战马,英姿飒爽。 英王已经与霍维章过了几十回合,英王使长刀,霍维章用的是枪,都是扬名多年的武将,两人短时间难分伯仲。 又一次过招之后,英王勒马,意外地看向霍维章身后。 霍维章回头,就见年轻的帝王策马而来,手持一杆银枪。 “皇上不可!”霍维章皱眉劝阻,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定会打乱。 周元昉盯着英王,冷声吩咐道:“退下。” 皇命不可违,霍维章愁眉紧锁,却不得不退后几步。此时此刻,英王已经被禁军团团包围,身边没有一个帮手,可以说,只要周元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就能把英王射成刺猬。霍维章想,稍后若皇上有危险,他必当及时营救,皇上输了面子不怕,怕的是丢了性命。 英王自知败局已定,现在他想的也不是帝位江山,看着对面的周元昉,那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乳臭小儿,英王冷笑道:“算你还有种,敢来与我动手。” 周元昉单手稳稳地握着刀,面无表情地道:“二哥若下马投降,朕保证饶你一命。” 英王大怒,策马冲了过来:“凭你也配!” 他不服气!他在父皇身边立了那么多的功劳,凭什么父皇要把帝位留给年幼的老三! 英王恨故去的父皇,恨老天爷待他不公,更恨周元昉只凭一个“嫡”字就占的诸多便宜! 大吼着,英王挥刀朝周元昉砍来。 周元昉自幼习武,武艺过人,但他比英王小了十来岁,身高体型不如英王魁梧,力气也逊色三分,然而武艺比试,比的是功夫力气,比的也是眼力心性。英王满心不甘,又面临必死的绝境,早就没了理智,周元昉胜券在握,京城还有皇位、娇妻等他,他又怎会轻易涉险? 时而迎接英王的袭击,时而敏捷躲避,英王杀红了眼睛,周元昉越战越稳,终于在英王彻底乱了分寸时,周元昉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英王见了,马上挥刀劈砍下来,周元昉却猛地一弯腰,英王的刀堪堪从他头顶掠过,周元昉的枪却快准狠地刺入英王小腹! 秋风习习,两匹战马交错而过,各自跑了一段,再同时刹住调转马头。 周元昉轻轻地喘息着,目光平静,阳光落在他脸上,年轻的帝王英俊、沉着、自信。 英王愣了一瞬,恍惚间,好像在周元昉身上看到了先皇后的影子。 英王从来都不屑幼小的弟弟,但他真心服气先皇后。 他定睛再看,先皇后消失了,对面只有周元昉,只有一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帝王。 英王低头,看着战甲被鲜血染红,冷意袭来,英王忽然明白,为何父皇要把帝位传给三弟了。 “二哥,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英王中的那一枪并非致命伤,周元昉也不是非要英王死,留英王一命,更能彰显他的仁义。 英王闻言,忽的大笑出声,笑着笑着,他仰起头,对着万丈外高远的天空嘶吼:“父皇,你都看见了吗!现在你是不是满意了!” 眼泪从眼角滚落,英王闭上眼睛,手中长刀挥向自己。 父皇,从始至终,儿臣只是你历练三弟的磨刀石,是不是? 成王败寇,儿臣认了. 英王战败自尽,圣驾凯旋回京。 来时周元昉想着要镇压英王的叛乱,回去之时,周元昉已经在考虑朝廷大事了。 皇帝的马车宽敞豪华,就像一间有桌有榻的书房,马车稳稳地行进,周元昉坐在榻上,默默地看着跪在桌案对面奏事的首辅沈复。 沈复有才,周元昉承认,但,随着他登基,阿彻也将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父子俩这么像,周元昉不想阿彻尴尬。阿彻是他的人,周元昉肯定要用,至于沈复……“咳咳……” 安静之中,沈复突然以拳抵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元昉回神,假意关心道:“这几日沈卿经常咳嗽,还是宣太医看看吧。” 沈复继续咳,过了一阵,他才一边拍胸口一边摇头道:“多谢皇上关怀,只是臣这咳嗽是老毛病了,太医也治不好,只能靠养。” 周元昉心中微动。 沈复喝口茶,看着帝王,他苦笑道:“皇上,实不相瞒,先帝在世时,臣便上书请求辞去首辅一职,求先帝给朕安排一份清闲的差事,臣都想好了,臣想去国子监教书,替皇上培育人才,可先帝不允。皇上刚登基,英王便造反,臣只好继续等,现在英王已死,江山稳定,臣恳请皇上开恩,准臣去国子监养老。” 周元昉觉得这主意不错,调沈复去国子监,既能免了阿彻的尴尬,将来国有大事,他解决不了的,也可随时找沈复商议。且,沈复是聪明人,他主动要求离开朝堂,应该也是为了成全亲儿子阿彻。 心里同意了,周元昉却道:“先生大才,父皇临走前再三叮嘱朕要重用先生,朕怎能委屈先生去国子监?先生还是好好养病,继续留在内阁辅佐朕罢。” 沈复再次恳请调职。 周元昉再次拒绝,第三次时,周元昉终于妥协一步道:“兹事体大,在朕找到能取代先生的大才之前,还请先生受累些,继续担任首辅。” 沈复马上道:“次辅杨昭恭慎谦和,远见卓识,堪任首辅。” 周元昉当太子时的三位老师之一就是杨昭,他心仪的首辅人选也正是杨昭。 沉思片刻,周元昉道:“朕再考虑考虑。” 沈复低头,眼里一片平和。先帝是他的伯乐,伯乐已死,新帝对他有芥蒂,他何必强留内阁?更何况,江山代有才人出,沈复辉煌过了,如今年过四旬,权势于他便如云烟,剩下的岁月,沈复另有所求. 周元昉回了京城,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英王的罪行,第二件便是重定他与阿满的大婚之期。 天子守孝可以日代月,也可以日代年,周元昉选择前者,故而将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春暖花开。 日子挑好了,了却一桩心事,周元昉单独将阿彻叫到身边,问阿彻想要什么官职。若依周元昉的意思,他想直接将阿彻放进内阁,可阿彻太年轻,没有资历,他一下子重用阿彻,反而容易让阿彻陷入难以服众的局面。 “吏部郎中如何?”周元昉退而求其次,想先安排阿彻进六部,怕阿彻有顾虑,周元昉又对阿彻说了沈复的决定。 阿彻看着周元昉的眼睛道:“皇上,您初登基,朝局仍未稳定,首辅不宜换人,何况他在内阁多年,最熟悉朝务,有他辅佐,皇上才能尽快掌握朝务。” 周元昉盯着他:“那你怎么办?”就算没有阿满,周元昉也不会叫他的心腹受委屈。 阿彻早有计划,偏首,望着窗外道:“臣一直陪在您身边,见识有限,所学多从书中所得,并不知人间疾苦。现在皇上左右有文臣武将辅佐,臣想去地方历练,从知县做起。” 周元昉张嘴,阿彻及时堵住他后面的话,笑道:“待臣历练归来,臣相信,臣能更好的为皇上效力。” 周元昉顿时无话可说了,从小到大,阿彻始终都是考虑最周到的那个,他总是学阿彻。 “皇上,您为君,我为臣,今日起,咱们各有各的路要走。”阿彻笑着道,桃花眼清澈澄明,好似一位正要离开学堂,去游历天下的书生。 周元昉受他感染,重重地拍了一下阿彻的肩膀,朗声道:“好,你安心游历,朕也会学好明君之道,等你游历归来,咱们再同朝治理天下。” 阿彻郑重点头. 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阿满要出嫁了。 宫里派了女官来主持帝后的婚事,苏锦想帮忙人家还不用呢,于是闲的没事干的苏锦,就在旁边看着女官为女儿打扮。 阿满十六岁了,出落成了水灵灵一朵娇花,什么都不用说,只需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艳丽逼人,苏锦一边沉迷于女儿的美色,一边忍不住地骄傲,她苏锦做的包子好吃,生出来的孩子也是男的俊秀女的漂亮,全都是京城顶尖的。 明日女儿就要出嫁了,苏锦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震也睡不着,苏锦转来转去闹得他更心烦,便将小妇人拉到怀里,不叫她翻身。 “你说,以后皇上会不会变心?”苏锦担心地问。女人当了娘,就没有一日不需要担心的,哪怕孩子出嫁了,母亲也要操心女儿的婚后事。 萧震沉默片刻,才闷闷道:“现在说这个有何用?”当初先帝赐婚,娘俩都开开心心的,他才说一句周元昉将来欺负阿满怎么办,苏锦就骂他乌鸦嘴,不许他乱说。如今女儿都要出嫁了,小妇人倒来问他了。萧震忍不住哼了一声。 可是低头,瞧见苏锦皱着的细眉,好像女儿已经被欺负了似的,她比女儿还难受,萧震就又心疼了,将苏锦抱得更紧,他亲亲她额头道:“阿满像你,皇上一定舍不得叫她难过,放心吧,别整天胡思乱想。” 苏锦一时没转过弯来,还当萧震说女儿与她一样聪明,不由叹道:“阿满是不傻,可,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样老实啊。” 萧震握住她手,看着她依然美丽的脸,低声道:“我老实,内阁有不老实的,还不是被你迷了一辈子。” 苏锦一愣,终于明白,萧震是说女儿像她一样美,男人动了心,一辈子就忘不掉了。 想到老光棍沈复,苏锦觉得萧震的这个安慰确实有点道理,不禁有点得意。 小妇人嘴角高翘,仿佛被沈复念念不忘是多美的事,萧震脸色一变,突然就翻到了她上方。 萧震四十一了,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脸庞越刚毅,锦帐里看起来就越叫女子着迷。 苏锦是很喜欢萧震,可明天要早起呢,她就不乐意陪他胡闹,躲来躲去不叫他如意。 “怎么,想你的老相好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袭来,萧震故意绷着脸将苏锦脸朝下摁在那儿,然后在她耳边问,那语气带着一丝轻佻、一丝惩罚,一点都不像萧震。 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苏锦第一次被萧震用话弄红了脸,莫名其妙就红了。 第二天醒来,看着床边一本正经穿衣的萧震,苏锦回味一番昨晚,身心舒畅,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萧震看她一眼,提醒道:“再不起来,阿满都要化好妆了。” 苏锦听了,噌地跳了起来。 一刻钟后,苏锦来到了女儿的闺房。 睿哥儿、胜哥儿都在,霍温清抱着虚三岁的六斤,也在。 “祖母!”六斤兴奋地叫道,小胖手指着梳妆镜前的姑姑:“姑姑好看!” 苏锦笑眯眯地走到女儿身旁。 阿满还没有涂胭脂,小脸蛋已经红红的了,水盈盈的丹凤眼透过镜子与母亲对视,既紧张羞涩,又好不舍。 苏锦竟不敢多看,怕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阿满是她在辽东生的,过了几年,她把女儿从辽东带到金陵,又过了几年,她把女儿从金陵带来了北平,娘俩一起走过多少路,当年喜欢捏包子玩的女娃娃,今日就要出嫁了。 苏锦有好多话要说给女儿听,然而屋里忙忙乱乱的,苏锦根本没有机会。 “娘……”吉时已到,礼部来接皇后了,女官过来帮阿满盖盖头,阿满环视一圈身边的亲人,最后看着母亲,落下泪来。 苏锦吧嗒掉了眼泪,冲动地扑过来,抱着女儿咬牙切齿地道:“阿满别怕,放心大胆地嫁,将来他敢欺负你,娘替你……” 阿满赶紧捂住母亲的嘴,知道母亲担心她,阿满努力憋回眼泪,笑着对母亲道:“女儿会好好的,娘不用挂念我,有空时常进宫去看女儿便是。” 臭丫头这么懂事,苏锦越发管不住眼睛了。 阿满强忍泪意,在女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花轿。 帝后大婚,礼仪繁琐,当夜幕降临,阿满好困,只是周元昉一出现,这困意就被赶跑了。 阿满紧张。 周元昉更紧张,也更想。 “阿满,阿满。”周元昉抱着他的小皇后,全身都热了。 阿满哭红了眼睛,小手掐着他:“周元昉,你答应过我只有我一个的,将来你敢反悔……” “我敢反悔,叫我天打雷劈。”周元昉喘着保证道。 帝王发了毒誓,阿满却依然很气,因为他嘴上说的好听,可心思明明都在别处! “你……” 阿满想控诉,周元昉猛地堵住她的嘴。 傻姑娘,两人的新婚夜,她胡思乱想什么? 他周元昉,这辈子都只是阿满一人的. 别的新娘有三朝回门,皇后没有,所以苏锦进宫去看女儿了。 阿满羞答答的,眼角眉梢都是新嫁娘的春.情。 苏锦心想,这么美的女儿,真是便宜皇上了。 女儿婚后甜蜜,苏锦放心了,马上又难受起来,因为阿彻要外放去扬州任职了,还要带着媳妇,与她最宝贝的孙子。 苏锦的心就像被割掉了一块儿肉,想自私点留下孙子,又不忍儿子儿媳与骨肉分离。 “好了好了,睿哥儿也快娶媳妇了,到时候你就有孙子抱了。”萧震笨拙地安慰妻子。 “滚!”苏锦气得骂他,睿哥儿才九岁,娶媳妇早呢,当她不会算数? 萧震看着她笑,意味深长道:“要不,你再给我生个女儿。” 他身强体健,苏锦也只三十五岁,能生呢。 苏锦撇撇嘴,瞅瞅肚子,倒也没反对。 再不舍,阿彻都要走了。 苏锦、萧震带着睿哥儿、胜哥儿出门,送长子一家三口。 送别总有尽头,必须放儿子走了,苏锦突然扑到儿子怀里,低声道:“到了那边,记得去给你爹上柱香,告诉他阿满当皇后了,他肯定高兴。” 当年她搬到金陵,也把冯实的坟迁回了扬州。 阿彻拍拍母亲瘦弱的肩膀,道:“儿子知道。” 苏锦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儿子。 阿彻先扶妻子、儿子上马车,再朝父母辞别。 车上六斤趴在窗口喊祖母,苏锦受不了,哭成了泪人,萧震搂着妻子,叮嘱阿彻照顾好妻子。 阿彻心情沉重地上了车,他有他的抱负,就是苦了母亲。 苏锦是挺苦的,儿子孙子一走,她是日日想夜夜念,萧震没有办法,只能一次比一次卖力。 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知了连续不停地叫,苏锦刚看完阿彻寄来的家书,胜哥儿突然举着一只烤麻雀过来:“娘,这是我烤的,你快尝尝!” 苏锦瞅着孝顺儿子手里那只烤得黑乎乎的可怜麻雀,“哇”的一声,吐了。 胜哥儿吓呆了。 闻讯赶来的萧震,望着媳妇笑了。 苏锦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低头时,嘴角却高高地上扬。 多子多福,她苏锦的福气,远没到尽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仙女们可能觉得没甜够,可大家都很圆满了啊,周元昉、阿满青梅竹马,婚后实在没啥可写的了,明天唯一的番外,就给沈老光棍吧!. 然后,佳人4.16号会挖古言新书《皇恩》,舍不得我的仙女们可以去那边找我哦,文案如下: 顾鸾是太子宠妃,宁王篡位后屠戮东宫,唯独留了她。 新帝召她侍寝,顾鸾小心逢迎,完事却被他拧了脖子! 重生后的顾鸾抱着小枕头瑟瑟发抖:变态好可怕! 第115章 115 阿彻在地方历练了六年, 周元昉准备将大舅子调回京城重用之前, 内阁首辅沈复上书辞去首辅一职。 周元昉准了, 升次辅杨昭为首辅, 调沈复为国子监祭酒,官职从三品。 国子监是朝廷官设的最高学府,生源多为公卿侯府等贵族子弟,以及地方举荐的优秀生员。 清闲差事那么多,沈复选择国子监养老, 自有他的安排。 阿彻看着自己九岁的儿子六斤, 马上就猜出了沈复的用意。 得不到他的承认就想拐着弯认孙子?不可能。 沈复前脚刚进国子监, 后脚阿彻就把儿子送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书院,无涯堂。 无涯堂的院长是当代大儒庄钧, 庄钧此人, 博闻强识学富五车, 乃天下学者之表率,桃李遍地。先帝曾多次请庄钧入朝为官,庄钧都拒绝了,称其只会教书育人,不会为官治国。先帝不能强求,便经常请庄钧进宫,探讨学问。 而无涯堂招收学子, 比国子监更严格, 国子监更看重学子的身份,若是公侯之家, 子弟不学无术也能凭祖荫入国子监读书,无涯堂就不一样了,每年学院都会设立入学考核,无论学生出身富贵还是贫寒,通过考核一律录取,通不过,便是王府子弟,也请回罢。 周元昉登基后,加封岳父萧震为国公,有这么一位祖父,六斤的地位可想而知。不过阿彻很会教导儿子,六斤又跟随父亲在外面住了六年,并没有养成寻常高官子弟的傲姓,九岁的小少年眉清目秀,对长辈敬重,待同龄孩子谦和,很是出彩。 连续通过无涯堂的三轮考核,六斤顺利入学。 苏锦高兴坏了,她的睿哥儿、胜哥儿都去考过,可惜俩孩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都名落孙山,为这个,她还被几个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夫人们嘲笑过,即便睿哥儿、胜哥儿从小就展现出超群的练武天分,可读不好书,总是丢人。 如今宝贝孙子争气,苏锦搂着六斤一个劲儿的夸,气得睿哥儿、胜哥儿两个叔叔私底下约好,明年过年不给侄子压岁钱了!苏锦旁边,六岁的阿福眨着一双丹凤眼瞅着六斤,心想,她这个大侄子好厉害呀。 一家人高兴过后,第二天,六斤就去无涯堂读书了,萧震专门点了两个侍卫负责接送孙子。 侍卫们只能待在书院外面,进了书院,学生们人人平等,不讲出身,哪个孩子若想摆官家子弟的威风,那就请走吧。 但八.九岁的孩童,尤其是男娃们,怎么可能那么听话? 得知六斤的祖父是堂堂镇国公,学堂里有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巴结讨好六斤,也有的孩子因为嫉妒,怎么看六斤都不顺眼,其中以怀恩公家的三公子徐朗为头。老怀恩公是周元昉的亲外公,论地位,后族萧家与太后娘家徐家,平分秋色,所以徐朗才不怕六斤。 六斤的大名叫冯慎,这日课间休息,六斤坐在老槐树下与一同伴讨论课堂所学,徐朗领着几个小跟班过来,故意问六斤:“冯慎,我们都知道你祖父是镇国公萧大人,那就奇了,为何你祖父姓萧,你却姓冯?” 六斤刚懂事时父亲就解释了此事,故同窗问起,六斤就坦然地回答:“我的亲祖父姓冯,祖父死后,祖母改嫁给继祖父,父亲与我没有改姓,是为了继承冯家的香火。” 徐朗是想叫六斤难堪,偏偏六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徐朗就不爽了,继续刁难道:“听说你父亲与国子监祭酒沈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你可知道?” 六斤愣了愣,这件事,他并不知。 短暂的疑惑过后,六斤实话实说道:“我不知,我没见过沈大人。” 孩子们自说自的,几重树荫外,沈复望着远处的亲孙子,愧疚再次浮现眼前。 院长庄钧站在他旁边,抚着花白的胡须道:“云亭,你确定要来这里教书吗?” 今日之前,沈复确定,因为他想与孙子亲近,他去国子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自教导孙子,阿彻将孙子送到无涯堂,沈复就追了过来。他与庄钧是忘年交,鲜少有人知道,沈复想在这边兼个先生职位,轻而易举。 但此刻,亲眼目睹孙子因他被人嘲笑,沈复就仿佛看见了幼年时的儿子阿彻。萧震现在是国公爷,六斤还有个当皇后的亲姑姑,即便如此,还有人敢欺负六斤,而当年苏锦只是个卖包子的市井妇人,阿彻到底经历了多少鄙夷嘲讽? 年近五旬的沈复,几乎是狼狈而逃。 沈复一次都没有在孙子面前出现过,但他常常偷偷地来无涯堂,躲在暗处看孙子。 小少年们要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六斤在礼、乐、书、数四科上样样拔尖,唯有射箭与驾车,六斤远远落后别的孩子。自己的孙子哪能不会武艺,萧震亲手教导孙子,可六斤就是不行,进步有限。 萧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都被孙子气到了,想当初阿彻长得秀秀气气,骑马射箭照样学的很快,怎么轮到孙子就这么笨?思来想去,萧震去找霍维章喝酒了,然后将孙子的笨赖在了霍家的血脉上,气得霍维章当场掀了酒桌,撸袖子与萧震打了一架。 六斤能感受到祖父对他武艺的失望,时间一长,六斤也不想跟祖父学了,格外珍惜在学院的时间。晌午别的学生午睡,六斤偷偷跑到练武场,盯着日头练习射箭。 练着练着,头顶突然笼罩下来一片黑影,六斤奇怪地仰头,先看到一把宽大的纸伞,而撑伞的男人,与祖父差不多的年纪,没有祖父高大健壮,却比祖父白,比祖父好看多了,身上有种院长那样的儒雅气度。最让六斤震惊的是,这位儒雅俊美的伯伯,与父亲长得好像。 九岁的小少年,呆呆地瞅着对方。 沈复笑了笑,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六斤脸色一变,想起来了。 那天徐朗说起沈大人,回家后,六斤就去问娘亲了,娘亲笑得很温柔,却没有说什么,等父亲回来,父亲将他带到书房,讲了祖母与沈大人的纠葛。 父亲不喜抛弃祖母的沈大人,六斤也不喜。 “不知道。”小少年绷起脸,跑出坏祖父的伞,去另一个箭靶前练箭。 带着幼稚的恨意,六斤对准箭靶,拼尽力气射出一箭。 羽箭飞啊飞,无力地没入了箭靶圆圈之外。 又没射中,六斤很失望,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六斤悄悄扭头,却见那人在笑! 六斤更生气了,这个姓沈的祖父果然很坏! 就在六斤气呼呼的准备离开时,沈复拿起一张弓,对着大人用的箭靶射了出去。 六斤屏气凝神地看着,看见坏祖父的箭也射的很烂,六斤突然大笑,就像别的孩子嘲笑他那样,笑坏祖父的箭术不行。 沈复不是在哄孙子,他的箭术真的很烂,孙子经历过的嘲笑,他小时候也经历过。 收起箭,沈复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然后朝六斤招招手。 六斤原地没动,抿着小嘴儿望着坏祖父,既想知道坏祖父叫他何事,又不想去与他亲近。 沈复晃了晃手里的弓,笑道:“我可以教你射箭。” 六斤嗤笑:“你自己都射不好,凭什么教我?” 沈复淡淡道:“你祖父能百步穿杨,他教好你了?武艺好的人未必是好师父,武艺差的人,也可能教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六斤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是很懂,可坏祖父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几番犹豫,六斤慢吞吞地朝沈复走去。 当男娃走到面前,沈复没忍住,一把将他的大孙子拉到了怀里,稀罕地抱着。他的孙子啊,都九岁了,他这个祖父还是第一次抱。 “放开我!”六斤一点都不喜欢让外人抱,尤其是这个人欺负过祖母。 “我是你祖父。”沈复笑着哄道。 六斤气得大叫:“你不是!” 沈复越发肯定,这孩子已经知道了。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沈复简单地道。 六斤使劲儿挣扎,沈复看着孙子晒得红扑扑的小脸,发现孙子脸庞、下巴都很像他,只有眼睛随了母亲,看够了,沈复才悠悠道:“祖父像你这么大时,箭法总是倒数第一,同窗的孩子们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我沈歪。” 射得歪,所以叫沈歪。 六斤不知不觉被坏祖父与他相似的故事吸引了,忘了挣扎,呆呆问:“后来呢?” 沈复握着孙子热乎乎的小胖手,笑得慈爱极了:“后来啊,后来祖父一直都没学好射箭,驾车水平也普通,但祖父其他四科永远都是第一。接着,祖父考中了解元、状元,祖父辅佐先帝顺利登基,祖父当了内阁首辅,祖父还与你皇姑父一起出征,镇压了英王的叛乱。” 六斤张大了小嘴,大眼睛装满了崇拜,觉得坏祖父好厉害。 自夸完了,沈复认真地教孙子:“人无完人,祖父学问好,射箭不好,但当了文臣之首的首辅,你萧祖父,功夫好能打仗,可他连《三字经》都可能背不全,你看,我们俩各有缺点,但我们都成了朝堂大员,是不是?” 六斤满脑都是萧祖父不会背《三字经》这件事,萧祖父真的有那么笨吗? 沈复点点孙子的脸蛋,总结道:“人不必事事争先,每件事都尽力而为,足矣。” 六斤似懂非懂。 沈复笑道:“以后六斤有什么困惑,父亲与萧祖父教不了你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六斤下意识地问:“我怎么找你?” 沈复暗喜,道:“祖父在学堂有一间竹舍,你若有事,写封信塞到门里,我过来时见了,便回信给你。” 六斤点点头。 沈复恋恋不舍地拍拍孙子肩膀:“去睡觉吧,反正咱们将来又不当将军,射箭不好也没关系。” 六斤隐约懂了,走出几步,小少年突然回头,不解地问坏祖父:“你说人无完人,为何我父亲什么都会?”六斤最钦佩父亲了。 阿彻啊,沈复低头,落下泪来:“因为你父亲小时候,祖父不在他身边,他要保护你祖母,所以什么都学得最好。” 六斤第一次看见长辈哭,还是这么老的长辈,看着坏祖父孤零零坐在那儿,眼睛望着远处,也不抹去眼泪,六斤有点替他难过。 单纯善良的孩子,慢慢走过去,伸手帮坏祖父抹泪。 沈复再次抱住孙子,悔恨道:“祖父对不起你祖母,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六斤。” 六斤莫名也哭了,委屈道:“那祖父为何不要祖母了?” “因为祖父很穷,穷得连给你祖母买根金簪子都买不起,别人给祖父富贵,祖父鬼迷心窍,就抛弃了你祖母。六斤,祖父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你不必原谅祖父,但你要记住祖父的教训,以后千万别重蹈祖父的覆辙。” 六斤懵懵懂懂的。 回家之后,六斤遵照与坏祖父的约定,没有对家人提起此事。 傍晚萧震回府,又要教导孙子武艺。 六斤不想学了,萧震以为孙子想偷懒,气得要揍孙子,六斤不躲,只仰头问:“祖父,你会背《三字经》吗?” 萧震:…… 六斤看懂了祖父的表情,嘿嘿笑道:“祖父喜欢学武,不会背《三字经》也能当大将军,我想当文官,那也不需要会射箭。” 孙子振振有词,萧震不甘示弱,反驳道:“你爹是文官,照样会射箭。” 六斤眨眨眼睛,道:“那我让我爹教我!”哼,父亲比祖父讲道理多了。 说完,六斤果然跑去找父亲了,阿彻本来就没想逼儿子必须学精武艺,现在儿子想通了,阿彻还很欣慰。 萧震一点都不欣慰,晚上跟苏锦抱怨。 苏锦瞅瞅他,挑眉问:“你该不会真背不出《三字经》吧?” 她都会背呢。 萧震恼羞成怒,饿虎似的扑住了妻子。 沈府那边,沈复坐在窗前,回想白日与孙子的亲近,他满足地笑了。 他沈复年轻时,犯了一个大错,他愿用他一生,去赔罪,去弥补。 沈复想要苏锦,可苏锦与萧震过得很好,沈复不想自私地去破坏。 他只求,苍天看在他真心悔过的份上,来生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回到当初的机会。 夜空一轮弯月,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锦娘,等我回来,咱们就成亲。”年轻的书生拥着娇小的姑娘,踌躇满志,温柔似水。 “真的?”叫苏锦的小姑娘抬着头,眼里全是他。 “真的。”年迈的沈大人喃喃自语,夜色渐深,他也陷入了经常梦见的年轻时的美梦,梦里,江南天蓝水清,枝头的桃花开了,粉如云霞,她在树下朝他笑,娇艳如花。 锦娘,锦娘,若真的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凉风吹进窗,吹醒梦中人,待明晚,沈复又会旧梦重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白发苍苍寿终正寝,曾经叱咤朝堂的前首辅沈复沈云亭,都未续娶。 作者有话要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沈复的番外结束啦,《锦衣香闺》正式完结,大家若想我,明天《皇恩》底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