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 作者:何甘蓝 文案: 在村里人的眼中,陆斐是少年君子,光风霁月。 可在孤女阿媛的心里,他就是一个每晚都会翻她家窗台的小子,恃强凌弱。 有一天,阿媛终于攒够了钱,离开了小村庄。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可再见面时,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司马,阿媛成了被卖入他府中的奴仆。 陆斐:“你怎么还没死?这么多年我都告诉自己你已经死了。” 阿媛瑟瑟发抖,不敢搭腔。 友情提示:写到一半才发现老是有读者认为这是一篇大女主文,所以在此澄清一下,女主纯属废柴,还是运气极差的那种废柴,从头废柴到尾的那种。当然她也会有成长,是人都会成长,但请不要误会她会成长为“大女主”,她只是个又背时又智商平平的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爱情战争 天之骄子 主角:阿媛,陆斐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清水村有一孤女阿媛,除了一栋破屋别无他物。有一陆姓少年,外表风光霁月,实则常常背着人翻越她家的墙头。约好了他从南边归来便成亲,可她却背着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村庄。多年之后,他成了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她成了卖入他府里的奴仆……本文叙事流畅,文笔朴实,作者笔下的女主柔弱而不失刚强,数次逃脱虎口,历经艰辛。男女主的感情朴实真挚,虽没有跌宕起伏,但读来也要几分温馨可爱。 第1章 胭脂   成康九年,大雪连下了数日,天地间一片茫茫,在病痛中垂死挣扎的魏哀帝终于撒手人寰,遗憾地结束了他短暂而疲惫的一生。   新帝即位三日,战火便从北边烧了起来,先是实力雄厚的齐王宣布脱离北魏另立北齐帝国,而后是同样野心勃勃的楚王自立为帝,继而是南边的梁王……魏哀帝苦心经营地局面,就这样随着他的驾崩而彻底被打破,北魏大地战火四起。   身处高位的人思索着如何站队,略有权势的人在忧心如何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连边陲之地的守将都磨刀霍霍准备在乱世中闯下一片天地……而唯有清水这样的小村庄,与世隔绝,不闻不问,安安静静地过着和往常一样的冬天。   “妹子,你就听嫂子的一句劝,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趁你还年轻,早点儿相个人家,这样后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啊!”   黑黢黢地屋子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少女凑在油灯下缝着衣裳,低头咬断线头,抬起头来说:“谢谢春花嫂子,让你费心了。”   少女这一抬头,露出了一张莹白的脸蛋儿,虽然没挂什么肉,但骨相却极好,一双眼睛像是镶上去的宝石,忽而一闪,让人觉得这不是一间土坯房,而是瑶池仙宫。   春花嫂子一晃神,以为自己出现幻象了,再眨眨眼看去,没错啊,还是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女阿媛啊。   “你就敷衍我罢,每次跟你说你就这般打发我。”春花嫂子摇头。   阿媛用手摸了一把绣好的手绢,这是她从货郎那里买的最好的布头,摸上去滑滑的,衬得她这双经常劳作的手粗糙不堪。   “嫂子,好了。”阿媛把手绢递给对面的春花嫂子,再从炕桌下方的盒子里摸出其他几条相似的手绢,一起递过去,“一共七条,你数数。”   “这手真巧,哎哟,我就绣不来这样好的花儿,活灵活现的。”春花嫂子接过手绢,对着光欣赏,赞不绝口。见阿媛期待的看着她,春花嫂子点了点头,从怀里的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扯开绳子,从里面数了三百文出来,放在炕桌上。   “这么多?”阿媛的眼睛先是一亮,而后矜持地收回了目光,表示不好意思。   春花嫂子抬了抬下巴:“拿着吧,上次卖得好,这是给你的分红。”   阿媛不再客气,点了点头:“谢谢嫂子。”   见日头不早了,春花嫂子穿鞋下地,边穿边说道:“今天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看哪家要及笄的姑娘还没有落处?就你罢了!我也是看你可怜没有父母张罗才说这么多的,换作别人,我才懒得开这个口呢!”   “我知道,谢谢嫂子关心。”阿媛率先下了地,扶着她穿好鞋,“只是我这样的家境,别耽误了人家才是。”   “说什么耽误?不就是没有嫁妆吗?”春花嫂子穿好鞋直起腰,笑着说,“你又没什么穷酸亲戚,娶了你就娶了你全家,多好!再说你这脸蛋儿……”说着,春花嫂子便上手摸了一把,“多嫩啊,这么水灵的姑娘,谁会不要啊!”   阿媛羞涩地低头,侧了侧脸,看向别处。   春花嫂子虽然不识字,却也懂过犹不及的道理,见阿媛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再紧追不舍,笑着包好几条手绢就走了。   门一开,风雪钻了进来,刚刚暖和一点的房子又刮入了冷风。   阿媛将春花嫂子送出门后,缩着脖子小跑回堂屋,关上门,将炕桌上的三百文铜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然后宝贝似的用布条裹了起来。她抱着钱走到灶房门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墙里取出一块儿砖来,躲开散出来的灰,她将裹好的钱推进去,再封好。   眼瞧着天色黑了下来,倒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阿媛揭开米罐子一看,里面早已见底,估计又只能喝粥了。正准备抓一点儿米出来煮粥,她却又转头一想,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几日,左右她现在不饿,不如节省点儿粮食罢了。想好了,她盖上罐子,又回到了堂屋,正准备躺着饿到明天,却听见窗外发出了响动。   一个激灵,她坐了起来,顺手拿起了炕边的棍子,抱在了怀里。   咔嚓——   窗户被撬开,一股冷风钻入,携着一位白衣少年落在了炕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关紧窗户。”少年一开口,嗓音极为难听,像是石子儿磨了牙齿。   阿媛放下棍子,爬过去关好窗户……   窗户关严实了,还未回头,一个冰冷的躯体就靠了上来,她一抖,就想推开他。   “我给你带了绿豆糕,吃吗?”他笑着贴在她的耳边,一股冷气袭来。   阿媛冷得发颤,却还记得点头。   “好了,坐过来吃吧。”少年松开手,解下挂在腰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全都是阿媛没有见过没有吃过的。   少年摆了一桌子,花花绿绿,阿媛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吃啊。”少年笑着说道,“这可是我从青松府带回来的。”   阿媛伸出手朝他那边,她看中了他面前的那块红色的糕……   少年一下子就将她的手握住了,嘴角漾出笑意:“真乖,不要点心就要我对不对?”   阿媛有些无奈:“……陆斐。”   陆斐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觉得不对劲儿,借着光看到了上面的口子,皱起眉头:“不是给你买雪花膏了吗?怎么还是皲裂了?”   “天太冷了……”   陆斐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明媚的少年,可他冷下脸的时候,阿媛甚至不敢开口。   此时他垮下了脸,神色凝结成冰霜:“你是不是又拿去卖了?”   阿媛手一抖,被他抓得死紧。   “卖了多少钱。”他盯着她问道。   阿媛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像是被一条蛇缠住了脖子,又冷又寒,呼吸不顺。   “阿媛,你想让我生气吗?”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她当然不想,那太吓人了!   “三十文……”她垂下头,睫毛扇动,声若蚊蝇。   陆斐不喜欢她把他送的东西拿去卖,可她频频如此,换做是她,估计也得生气。只是货郎开的价钱实在是让她无法拒绝,那么一小盒膏就能换三十文,比她绣上好几日的手绢还值钱,她怎么能不心动?   陆斐却笑了起来:“好,不错。”   阿媛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见他嘴角挂着笑意,更是不解。   “我家阿媛很有头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只向主人撒娇的猫咪。   阿媛迷茫了,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陆斐,这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致。   手一滑,他摸到了她小巧的耳朵,揉了揉,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一样。阿媛并不喜欢这样的触摸,她偏头躲闪,他的手便落在了她的颈间。   毒蛇……   她咽了咽口水,有种噩梦成真的感觉。   “陆斐,吃这个。”她急中生智,抓起了桌子上的一块糕点,递到他的面前。   陆斐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阿媛无处躲藏,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直愣愣地看着他。   “终于会疼人了……”他一声长叹,眼底似乎是欣慰,微微低头,他用嘴唇去靠近她举起的糕点。   阿媛一动不动,僵硬得如同木偶。   那一桌糕点,他吃了一块儿,她吃了三块儿,然后小心翼翼万分宝贝地将它们原封不动地收了起来。   “又琢磨着拿去卖钱?”他倒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忙活的身影。   阿媛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僵,然后摇头,低声说:“不卖,留着明天吃。”   他轻轻一笑,手一扬,咚”地一声,一个东西砸在了她的脑后,她转头摸了摸脑袋,一脸迷惑地盯着陆斐。   “捡起来。”他努了努嘴。   泥土地上,一只红色的盒子分外醒目。   一开始就想送给她讨她欢喜的,只是她实在让人气恼,又不声不响的把他送的东西拿去卖了,气得人肝疼。只是盯着她盯得久了,这气也就消了下去,算了,多大点儿事儿,重新再买吧。   这边阿媛将盒子捡了起来,漂亮精致的盒子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以至于她迟迟没有还回去。   “瞧你那傻样儿,就是送你的!”陆斐哼了哼,心情十分美妙。   “这是什么?”阿媛拿着盒子走过去。   “胭脂。”   “胭脂?”阿媛重复了一遍。   陆斐觉得奇怪:“你没用过?”   阿媛摇头:“这怎么用?”   “你没用过?那你脸上那两团红是哪里来的。”陆斐笑道。   阿媛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两团红?”   少女的脸颊带着天然的红晕,无需任何粉饰,足以夺人眼球。   陆斐喉咙动了动,道:“你过来。”   阿媛上前一步,陆斐坐起来,伸手就朝她脸上摸去。   “陆斐……”   即使更过分的事情他也做过,但她仍然不习惯这样的靠近,这让她浑身汗毛竖立。   “还真没有。”蹭了蹭她的脸蛋儿,他收回手一看,干干净净的。   阿媛:“……”   “你不会擦胭脂?”陆斐问。   “怎么擦?”   陆斐挑眉抱胸:“我怎么知道。”   “那你买来做什么?”   “给你擦。”   “可我不会,你会吗?”她诚恳地看着他发问。   “……” 第2章 婚事   陆斐从阿媛家里出来,躲在屋外多时的小厮许秋上前给他撑伞。   “少爷,我刚刚去看了,夫人派了人在大路口接咱们。”许秋低声说道。   陆斐脚下一顿,大路口和阿媛家的方向正相反,是他从青松府回来的必经之路。   “往背后绕一圈到大路口上去。”陆斐当机立断。   站在大路口的仆人左等右等也没有瞧见自己少爷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按理说早就该到了,不会是在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正这样思忖着,眼睛一亮,便看见雪地里缓慢走来的主仆二人。   “少爷!”   “去了这么久,怎么都不知道往家里来封信?”陆夫人拉着久未见面的儿子,欢喜得一个劲儿地唠叨他,“是不是学业繁重?看你都瘦了这么多,可是银子没带够?”   “咚——”   坐在主位上的陆老爷听得耳朵起茧子,他向来端正严肃,嘴角一抿,茶杯一放,家里的人都要安静三分,连陆夫人都不会再多说一句。   “好了,子明舟车劳顿,你就不要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了。这样,让他先去整理一番,晚膳过后再谈。”陆老爷发话,不容驳斥。   陆斐对着父母拱手弯腰,笑着道:“多谢父亲体恤,儿子收拾一番这就来。”   “嗯。”陆老爷点点头,纵然仍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严肃脸,却也可见眼角泄露出的对陆斐的满意。   陆家枝繁叶茂,香火旺盛,光是陆氏祠堂里的排位都不下两百余个,可见陆家根基牢固。可就是这样一个兴旺的大家族,陆老爷子这一脉却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陆姵,早已出嫁为人妻母,自不用多说。独苗陆斐,却一向是陆老爷子的骄傲,可以说有他一个,胜过其余陆家分支家里的一打儿子。   陆斐九岁考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十二岁中了秀才,十六岁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成为解元,风光无两。若不是朝局有变,魏哀帝年初驾崩,陆斐就该入京参加今年的春闱了。   有这样一个长脸的儿子,即使陆夫人拦着不让老爷子纳妾,也没人敢说她善妒,陆老爷子本人也是又痛又乐。这样才貌双全的儿子,只生了一个,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吶。   清水村不大也不小,整八百户人家,陆老爷子德高望重,陆家在本地根基深厚,故而里正一职向来由陆家人担任。陆家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本来就十分惹眼,如今陆斐又有了官身,这些年来陆家说亲的人简直是要踏平陆家的门槛。陆夫人又喜又愁,不止一次试探陆斐的口风,探问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否则媒婆说了这么多姑娘,他怎么一个也没有瞧中呢?   “子明心在学业,自然无暇顾及这等琐事,夫人也不要拿这些细枝末节去烦他。”陆老爷子看起来比陆斐更为淡定,他想得更远更深刻,他的儿媳,怎么可能局限于这小小的青松府呢?   陆夫人不得不心急,别人家的孙子都出生了,她的儿媳却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怎么不让人心慌?   “学业固然要紧,但这婚姻也是大事啊!”陆夫人苦口婆心的劝道,“子明快到及冠之年了,这岁数已经不小了,你们爷俩就行行好,别让我整日为此事操心了罢。”   “妇人之见。”陆老爷子哼了一声,“子明是有大造化的人,你这急急忙忙地给他寻媳妇才是害了他。”   陆夫人见夫君仍旧是这副顽固不化的样子,不免叹气。对于她来说,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和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就够了,她并不想要儿子成为夫君口中的“大造化”,那实在是太过遥远和飘渺。   第二天,知晓陆斐回来了,素日里玩儿得好的伙伴也上门找他了。   “子明,河里结了好厚的一层冰,咱们去滑冰罢!”大嗓门的钟厚跑了进来,对着正在看书的陆斐的肩膀就是一巴掌。   “钟厚,你打的可是咱们官老爷,该当何罪?”后面走来的是穿着蓝色袍子的崔喻杰,此人家境殷实,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所以他脖子上的围脖不论是狐毛还是兔毛,很少有重样儿的。   “哎,无论他是陆秀才还是陆解元,都还是咱们的好兄弟,切不可生分了。”走在最后的是陆斐的同窗,徐濂,他生得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眼看人,便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上一次乡试他落了榜,本想着今年一雪前耻,却不料朝局有变,春闱遥遥无期。   陆斐还一字未说,这三人就已经唱了一出好戏了。他合上书站起来,掸了掸袍子,道:“不就是滑冰?走罢。”   最高兴的莫过于钟厚,他一把揽住陆斐的肩膀,欢喜地出门。崔喻杰无奈摇头,抄着手跟在后面,徐濂已经是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刚着家的陆斐,听说他此番拜见了郡太守,不知是如何攀上的。   清水村得名于清水河,因为河水常年清澈甘甜,故而有此美名。一到冬天,河上就有孩子凿了冰窟窿捞鱼,一个两个冻得满脸通红却还不罢休。   河岸两边有不少的小媳妇大姑娘在看热闹,有手痒的也会下场去玩玩儿。   “这边人多,咱们往上游走走吧。”不远处,阿媛踮着脚看了看这边的情况,转头对春花嫂子的小姑子娟子说道。   娟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点了点头,道:“往人少的地方走走。”   阿媛觉得有些奇怪,说来钓鱼的不是她么,怎么看起来她并不是很起兴的样子?   今日阳光不错,虽然仍旧冷得让人想缩紧脖子,但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大雪纷飞了,故而屋子里的人都出来晒太阳了,清水村沉寂了一个冬天,终于热闹了一些。   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地方,阿媛蹲下身凿冰,边凿边随口问道:“娟子,你今日怎么想起要钓鱼了?”   娟子拿着小点锄东张西望,道:“没什么,就是闷久了,出来走走。”   “哦。”阿媛铆着劲儿凿冰,也没有深思。   突然,河岸对面出现了一群人影,点锄磕上了冰面,溅了阿媛一脸的冰点子。   “娟子……”阿媛抹脸,正准备帮她捡起锄头,却见娟子一脸羞红的低了头。阿媛感到奇怪,抬头往河岸对面瞧去,这一瞧,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你们看,阿媛那丫头正凿冰呢,看那傻样儿!”隔着老远钟厚就瞧见那勤勤恳恳凿冰的身影了,抚掌大乐,招呼大家往河对岸看去。   崔喻杰轻笑:“钟厚,你怎么老是跟人家丫头过不去呢,别是瞧上那丫头了罢?”   钟厚嗤笑了一声:“瞧上她?别说我父母了,就连我那六十岁的老祖宗也得拄着拐仗打我一顿!”   “那你怎么总是能碰上她?打猎、摘桃子、掏鸟蛋,就连赶集你都能带我们撞上她,你还说自己对她没存着什么心思?”崔喻杰挑眉问道。   钟厚急得面红耳赤,跳脚大吼:“冤死我了!我什么时候带你们追小姑娘了,少血口喷人!”   两人又都斗起了嘴,旁边陆斐的目光却落在小丫头的手上。红通通的,一看就被冻得不轻。   “子明,不如咱们来比一局吧?”一旁的徐濂上前说道。   “比什么?”   徐濂指了指对岸的人,道:“跟她们一样钓鱼,谁钓得多谁就赢,如何?”   陆斐转头,郑重其事地打量了他一番,道:“没想到你也是如此无聊之人。”   徐濂:“……”   崔喻杰躲开钟厚的拳头,闪身到陆斐的身后,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挺有意思。”   “比,必须比,谁输了谁跪着喊爷爷!”钟厚叉腰对着崔喻杰大吼。   崔喻杰掏了掏耳朵:“我可不想有你这么脾气暴躁的孙子。”   钟厚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是无处发泄。   河对岸,娟子低着头抚弄着鬓发,低声喊道:“阿媛……”   “嗯?”阿媛就看了对面一眼,然后继续凿冰大业。   “你看他们是不是在看我们?”娟子小声问道。   阿媛抬头瞥了对面一群人,道:“没有,正吵架呢。”   “嗯?”娟子惊讶,抬头看去,果然,崔喻杰和钟厚正吵得不可开交。而一旁神色淡定的陆斐正倒腾着手里的工具,站在他身侧的徐濂似乎是在游说他什么。   阿媛放下锥子,喘了会儿气,问:“娟子,你今天来钓鱼是不是就为了他们?”   “啊?”娟子一时不妨,没想到还有人这样直白。   阿媛抹了抹额头的汗,说:“孟子有云,知好色,则慕少艾。没什么好羞的。”   “什、什么意思?”娟子结结巴巴地问道,脸色通红。   阿媛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往回想,陆斐是怎么教的来着?   “阿媛,你识字?”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会一些吧。”阿媛往洞子里放在鱼饵。   “你从哪里学的?”   “自学,有时候去镇上的时候会逛逛书店。”   “书店?”娟子愣住了,她快速地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无父无母连饭都吃不饱的阿媛。   “钓上了!”阿媛大喊了一声,扯起鱼竿,果然,一只小鱼颤颤巍巍地咬着鱼钩。   “嘿,今天运气真好。”阿媛喜滋滋地拿过小桶,掰开鱼嘴将小鱼放了进去。   娟子愣愣地看着她,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忘了一大半了。   阿媛会识字,这个认知极大地冲击了她。   最后,阿媛钓了半桶鱼,两人一人一半,提着往回走去。和阿媛告别后,娟子拎着鱼桶站在家门口,望着少女往村尾走去的背影,她仿佛被施了法术一样,久久不能动弹。   “娟子,这么冷的天站在门口作甚呢!”春花嫂子一开门,看见小姑子拎着鱼桶站在门口,“钓鱼去了?冻到没有,赶紧进来啊!”   “嫂子……”   “咋啦?出啥事儿了?”   “你上次说给阿媛说的人家……”   春花嫂子赶紧接过木桶,把小姑子拉近门里,紧张的问道:“你给阿媛说了?”   “没有。”娟子摇头。   春花嫂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这儿还没把握呢,你别先漏了口风。”   “嫂子,阿媛不会同意的。”娟子抿唇。   “咋不同意?她都这种情况了还能不同意?赵家多好啊,大宅子,又做着生意,平日里呼奴引婢的,多威风啊!”   “可那是去做妾……”娟子微微抬头,眼神明亮。   那样骄傲的阿媛,会凿冰钓鱼,会识字念诗,怎么可能甘愿做妾。 第3章 借住   自家院子里,阿媛蹲在鱼桶面前,看着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忍不住伸手逗弄。   “还乐着呢?马上就要被我吃了,害不害怕?”   鱼儿在狭小的水桶里摆动,丝毫未觉威胁来临。   “怎么吃呢……烹炸煎炒?挺费油的……”阿媛的手指迅速地在水里绕了一个圈,逗着小鱼在水里转圈晕眩,她拍了拍手站在来,道,“烤吧,费点儿柴火的事儿!”   “咚——咚——咚——”   石子儿打在门上的声音,阿媛转头朝大门看去,这又是哪个皮小子?阿媛撇嘴,不在意,弯下腰拎着鱼桶就往屋子里走去。   “咚——”   又是一声,这次是落在了她的脚边。   阿媛放下木桶,环视了周遭,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小步跑向大门,打开门闩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唯有一只装满鱼的木桶。   这样好的桶子,还刷着漆,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户家的用具。   抬头看了看四周,暮色苍茫,什么也看不清了。弯腰握住把手拎起鱼桶,她转头往屋内走去。   一截断墙后面,一高一矮的主仆走了出来。   “少爷,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啊?就这样拎回家去了?”   “回。”   “哦……”   夜色一深,白日里的温度便降了下去,又是寒冷的一夜,阿媛在屋内生火烤鱼。   噼里啪啦地火星子溅了起来,屋子里暖和了不少。阿媛坐在一边熟练地剖鱼,鱼鳞和内脏全部刮在一边的盆子里,再用鱼叉把小鱼都串起来,举在火上烤。   外面寒风呼啸,小小的土坯房里,火光照耀,一片温暖,焦香的味道渐渐散了出来。   看着鱼叉上的三条小鱼,阿媛抿嘴一笑,总算是有顿饱饭了。   “走水啦!”   “走水啦!”   四更天的时候,锣鼓声响了起来。   家家户户都亮了起来,男人穿好衣服提着木桶出去,女人赶紧披着衣裳去看自家的孩子。   “哪家走水了?”   “村尾,赵大头家!”   “是阿媛家吗?”   “对,就是她家!”   村里的人在大道上聚集了起来,一起朝着村尾跑去,此时村尾火光冲天,今夜干燥,似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快,快到河边拎水!”   “河里的水都结成冰了。”   “我家缸里还有水,我去提!”   “我家也有!”   陆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面的人大喊着:“里正,走水了,村尾走水了!”   陆老爷子早就被惊醒了,忙手忙脚地穿好衣裳起来,不免也惊动了陆夫人,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可去救火了?”陆老爷子问道。   “河里都结冰了,没水,这眼看着赵家大半的屋子都烧完了!”来报信的小伙子许是被烟雾熏得不轻,满脸黢黑。   “赶紧组织人手到咱家后院去打水,后面有活泉,一直没冻上呢。”陆老爷子说道。   “好,我这就去。”   陆斐晚膳时喝点儿酒,一时半会儿没有醒来,还是许秋推了他几把才把人唤醒了。   “少爷,赵家起火了!”   “哪个赵家?”陆斐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哑着嗓子问道。   “就咱们经常去的那个赵家啊!”许秋急得挤眉弄眼,像是打暗号一般。   陆斐一下子酒醒,迅速从床上翻了起来。   “咚——”   “少爷!”   “闭嘴!”   阿媛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儿,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就惊醒了,也怪她不细心,吃完烤鱼后就歪在炕上睡着了,一醒来才发现火已经烧到柜子上去了。烟雾太大,她咳着嗽爬起来,打开门窗。   这一开,涌入了大量的空气,火势更凶猛了起来,几乎一下子就燎了半间屋子。   阿媛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掏出了藏在灶房夹墙里的铜钱,门口已经被堵死了,她只能从灶屋的窗口逃生,抱着铜钱从窗口上翻下去,落地的时候踩到了一块儿石头,一下子就崴了脚。   来不及感叹时运不济,她抱着铜钱一瘸一拐地往林子里跑去。赵家住在村尾,后面是一大片竹林,阿媛的本能反应便是要藏好这些铜钱。火一烧起来就会有人来,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钱,更不想让人惦记上她这些钱。   在前面救火的人对此毫不知情,只以为人还困在里面出不来,赶紧一波一波地接着往里面泼水。杯水车薪,纵然这么多的人救火,奈何今夜天干物燥又加上水源不足,即使发现及时,却还是眼看着整座房子都夷为了平地。   “阿媛呢?阿媛呢?”娟子从后面跑了上来,看着这一片废墟,她在人群中四处寻找。   “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爹又是个不争气的,在的时候没照顾好她,死后也不保佑这孩子。”有大娘这样感叹道。   “是啊,多好的姑娘,就这般没了……”   众人拎着水桶,看着眼前黑黢黢地一片,不免唏嘘。   不远处,陆斐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少爷……”许秋压低了嗓子,打量着陆斐的神色,喘气声儿都不敢大了去。   陆斐腮帮子咬得死紧,他盯着坍塌的房屋,只见后面竹林深深。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动,往西边疾步走去。   好不容易将铜钱藏好,阿媛气喘吁吁地坐在大石头上,寒冷的天她却是满头大汗。   “怎么办,走不动了……”她的肺部像是风箱一样,呼呼作响,她想再跑回去看看自家的房子,脚却像是绑了几十斤的铁块儿一般沉。   抹了一把汗,她撑着双膝站了起来,崴了的那只脚已经失去知觉了,另一只脚也微微发抖。   呼——   一阵风刮过,她背上的汗结成了一片凉意。   “死丫头。”   她听见声音,猛然抬头,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逆着光,一片阴沉。   “啊啊啊啊——鬼啊!”   陆斐气急,大步上前捂住她的嘴:“你瞎了眼,看仔细我是谁!”   阿媛的眼睛瞪得跟铜陵一般大,死撑着,睫毛都不敢眨一下。   “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他注视着她惊慌失措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手一放一抬,将她搂在了怀里。   阿媛惊惶未定,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在心里骂他都忘记了。   “陆斐……”   “说。”   “你怎么心跳得比我还快?”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她完全能感知他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有力,不像她的,慢吞吞,纵然有一天停止了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他喉咙滚动,眼眶热乎乎的,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很想说一两句情话。   “死丫头。”   一出声,却如此的心口不一。   阿媛被勒在他的怀里,有那么一刻钟,她真的感受到了珍惜的味道。   ……   赵家丫头“死而复生”,并且是陆解元亲自背回来的。一时间,这成了清水村最热的谈资,坝子上择菜闲叙的大婶们,河边洗衣服的小媳妇儿们,闺房里嘀嘀咕咕的姑娘们,都在热议这件事。   赵家烧得干干净净,作为一方里正,陆老爷子义不容辞地暂且收留了阿媛。陆夫人没有阻拦,只是对儿子当晚的行为有一些些不满。   “你找着人了之后可以派人去抬她回来,这样既不会损害人家姑娘的声誉,又不会影响到你自己,岂不是两全其美?”陆夫人皱着眉教训儿子,“你瞧,现在左邻右舍都在说这件事,对你和人家姑娘都不好。”   “下次不会了。”陆斐说。   “还敢有下次?”陆夫人竖眉。   陆斐道:“我要看书了,母亲大人是留在这里了还是……”   “我走,我走便是。”陆夫人颇为无奈。   阿媛被安置在陆家的一间小客房里,纵然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却比她那个土坯房子要好上太多了。这里不会漏雨不会漏风,更不会一到晚上外面就有鬼嚎似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颇为瘆人。   若这不是陆斐的家,阿媛还真有留下来做长工的打算,起码陆家的丫鬟都比她穿得周正。   陆夫人三天两头的来看望她,又是关心她的脚又是关心她以后的生活,颇为热情。阿媛却隐隐有些不安,她敏感地觉得陆夫人并不想要她久留在陆家,于是脚稍稍好上一些,她就提出要离开了。   “离开?你家房子都被烧了,你还能去哪里?”陆夫人坐在她对面的圈椅上,皱眉说道。   “向来是救急不救穷,陆家对我已是有大恩,阿媛不能得寸进尺。”她抿唇一笑,“我已经托人和义庄的老周叔说好了,老周叔要出趟远门,我可以住到义庄去,顺便还能帮他看顾着些。”   “不可不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住到那种地方去!”即使陆夫人顾惜陆斐的名声,想要阿媛离他远一些,但也不愿意把一个姑娘家送到义庄去住,那不是顶顶缺德的事儿么!   阿媛还想说什么,却见陆夫人摆手:“你就安心住下罢,待你伤势大好了,老爷会为你安排住处的。”   说完,陆夫人就带着丫鬟离开了,不给她多加劝说的机会。   阿媛双肩一垮,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陆夫人虽然防着她,却还肯真心为她打算,就冲这一点,阿媛也心存感激。   只是,她和陆斐……   “咚——”   夜晚睡得正香,房门又被石子儿砸中。阿媛无奈爬起来,跳着脚过去,打开门,放进来一个身影。   “蹦得太费劲了,我抱你罢。”说完,他双手叉在她的双肋下,一下子将她提了起来,毫不费劲。   阿媛在他手里就跟风筝似的,没有任何重量。他抱着她走到床边,却没有立刻放下她,将她搂在了怀里,用手梳理她的头发。   “住得习惯么?”   阿媛摇头。   “仆人慢待你了?”陆斐沉下脸。   阿媛又摇头。   陆斐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蛋儿抬起来对准自己:“哑巴了?”   “陆斐,咱们以后能别这样了么?”她一动不动,任他捏着下巴,一双眼睛黑幽幽的。   “怎样?”他轻笑。   “这样不好。”她轻轻叹气,气息如一缕青烟,才升上空中便散了去。   陆斐笑了起来,松开手,摩擦她被捏红的下巴,问:“哦?我们哪样儿了,你说说。”   阿媛知道他又在逗自己,抿紧唇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不言便是她最厉害的武器,陆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闻到了她身上的皂角香,清清淡淡,他道:“放心,本少爷不会白占你便宜的。”   她睫毛颤动,像是被微风轻碰的蝉翼。   说完这一句,他又开始摆弄她的手指,似乎就这样结束了这个话题。阿媛想再追问下去,却又实在没有勇气开口。   他是里正家的公子,是光风霁月的举人老爷,前程似锦。她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阿媛,被养父拐卖到了这里,身若浮萍,命如草芥。不配,太不般配了。   阿媛垂下头,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阿媛:你说的不白占便宜是……   陆斐:娶你。   阿媛:……   大蓝蓝插播:以上对话,发生在……嗯……多少年后来着?   陆斐:杀了你。 第4章 撞见   阿媛的脚伤很快就痊愈,她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捡活儿来干,生怕自己白占了陆家的便宜。   陆夫人偶尔在院中能碰见这小姑娘,见她勤勤恳恳的,埋着头做着事情,似乎很是认真。陆家的仆人也喜欢她,虽然她不爱言语,但谁还不爱主动揽活儿做的人呢?   “阿媛那小姑娘可真是个实在人儿。”一家人用完午饭喝着茶,陆夫人感叹道,“才这么些天,家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欢她的。”   陆老爷子捧着茶杯,眯着眼,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是没看到,去年秋收的时候她一个人能当得上两个半大的小子呢。”   “哦?她还会做农活儿?”陆夫人好奇。   “瞧你说的,她不做这些,吃穿哪里来?”陆老爷子说道。   陆夫人既惊讶又叹息:“这孩子,不容易啊……”   一旁全称不语的陆斐搁下茶杯,说:“儿子还有事情要做,二老慢用。”   陆老爷子叫住他:“等会儿,为父这里收到了一封信,是从洛阳来的,你随我到书房来。”   陆斐微微颔首,跟着陆老爷子去了。   陆夫人见父子二人出门了,转头问一旁伺候的老嬷嬷:“你说,我把阿媛留在府中如何?”   “夫人心善。”老嬷嬷细微笑着说道。   “也不必让她卖身于陆家,就做个长工也好,起码有个落脚的地儿。”陆夫人心地醇善,平生最见不得苦孩子,心里这一软,就想把阿媛这丫头护在陆家的羽翼下,好歹不让她住在义庄去,那哪儿是姑娘家该住的地方啊。   老嬷嬷提醒道:“阿媛这丫头长得不赖,夫人有心提拔她,可也要提防着些啊。”   婢子和主家的故事还少吗?尤其是陆家还有一个让众多姑娘一心想嫁的陆斐。   陆夫人气息一顿,而后笑着摇头:“不会的,陆斐不是那样的人,他最烦的就是这个。”   老嬷嬷但笑不语,她见的世面太多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什、什么?”阿媛听了徐婆子的话差点儿跌了扫帚。   徐婆子笑着说:“你是有福气的人,遇到咱们里正这个的人家,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都在一处做事,大家都是好相处的人,可得互相关照。”   阿媛舔了舔皲裂的嘴皮,半天没有开口。徐婆子还在兴奋地讲述以后一起当差的日子,描述了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似乎很是为阿媛开心。   阿媛扯了扯嘴角,有些应付。这样看来,大概是前些日子太用力了,让大家都误会了吧。   可这是陆夫人的一片好心,她若是不知趣地拒绝了,又有人说她不识好歹了吧。   晚上,陆斐如期而至。   “还没睡,等我呢?”他从后窗跳了进来,身手敏捷。   阿媛正弯着腰收拾床铺,心不在焉,冷不丁地他这一出声,倒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你可真行,还不用我出手自己就能留下来。”陆斐走到她的身后,身手撩了一缕她的发丝,轻轻一嗅,“不愧是我的徒弟。”   如此轻佻的动作,就因为他是风姿绰约、潇洒俊逸的陆斐而多了一丝缱绻,少了一丝冒失。   “我可以养活自己。”她弯着腰,叠着被子。   陆斐松开她的发丝,斜靠在床柱上,挑眉看她:“是吗?可要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在那个冬天了。”   阿媛的手上一顿,保持了弯腰的动作。   “小丫头,你可是我的人。”他一抬手,扯掉了她腰间的绳子,趁她惊诧之余,伸手一揽,被惊住的小兔子就跳到了他的怀中。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他倾身向前,压低嗓音,学着当时命悬一线的她的语气,“多谢恩公搭救,阿媛做牛做马也当报答……”   他的声音好奇怪,像是能钻入她的骨头缝中一样……她浑身一颤,他便偏头吻住了她的脖子。   “我不喜欢玩春风一度的把戏,我要你……要的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他吮吸住她脖子上的皮肤,狠狠地留下一个印记。   一晃神,她仿佛看到十岁的阿媛匍匐在陆斐的脚下,浑身冻得发紫,气若游丝,而他披着狐裘,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波澜。   “求你,救救我……”她趴在一堆稻草上,牙齿发颤,声线飘忽。   他的一堆火、一碗粥,救了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跑出家门后差点在雪天冻死的小姑娘。   “我怎么还你?”她裹着他的狐裘,感激不尽地看着他。   他用一根树枝随意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子迸裂出来,照亮了他那时淡漠的容颜。   彼时的陆斐没有给出答案,静默的夜里,唯有她捧着粥碗,带着死而复生的感激和欣喜注视着他。   可陆斐从不轻易施恩,她后来才解读出来。   现在被他搂在怀里,温暖且熟悉,她眨了眨眼,努力逼退了眼底的潮湿。   阿媛没有在母亲的身边长大,她不知道一个姑娘的清白和自持有多么的重要。但庆幸的是她并不是一个能随意被左右的人,陆斐说的她信,但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   温暖的小楼,松木的甜香,奶妈搂着她时厚重的大手……那才是阿媛所向往的地方。   ……   “阿媛,等等嫂子!”春花嫂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阿媛从地里回来,胳膊上挽着一个小篮子,站在原地等她,喊道:“春花嫂子,有什么事吗?”   “大半个月没见着你了,你就一直住在里正家啦?”春花嫂子快步走了上前,亲亲热热地搂住她的胳膊。   阿媛微微一笑:“陆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在他们家做工。”   “这感情好!”春花嫂子拍了她一巴掌,“可算是不用守着你那破房子了……哎,看我这记性,你那房子早就被烧了个精光啊,也好,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住在陆家好多了!”   阿媛笑着问:“嫂子这是去哪儿?”   “哦,才从李家村回来,今天赶集,正热闹着呢。”说着,春花嫂子打量了阿媛一番,发现这丫头似乎胖了些,脸颊都有肉了,看起来真是个齐整俏丽的小姑娘。她不禁想到别人托付给她的事儿,咽了咽口水,没好意思说出口。   “嫂子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一步了,厨房里的人还等着我掐的菜做午饭呢。”   “去吧去吧。”   春花嫂子伫立在路口,看着阿媛拐进了陆家的侧门,不禁感叹:“这命啊,真是说不准……”   转头挽着篮子回家,一路心事重重,想到那五两银子的酬金,春花嫂子心痒难耐,有些后悔没把窗户纸跟阿媛挑破,也不知她是什么个想法。   厨房里的人见阿媛回来,立马接过篮子,笑道:“就等着你了。”   “碰着熟人耽误了一会儿。”阿媛歉意地笑了笑。   “坐着吧,等做好主家的饭菜咱们就开吃了。”   “好。”   这头,趁着快开饭的间隙,陆夫人试探着问陆斐:“过几天你绣珍表妹要来咱家住几天,你接待一下,如何?”   “女客哪里轮得着子明接待,你是做什么的?”陆斐还未发话,陆老爷先不乐意了。   陆夫人恨丈夫不解风情,瞪了他一眼:“绣珍是县令千金,子明作为东道主招待一番又如何?”   “子明,你意下如何?”瞪完丈夫,陆夫人又看向陆斐。   陆斐:“不妥,陈姑娘已经是谈婚论嫁之人,我与之过于亲近,容易惹人非议。”   陆夫人倒吸了一口气,非议?难道他之前抱着人家姑娘从林子里走出来惹出的非议还少吗?   “绣珍并未订婚,你与她既然是表兄妹,也该多交流交流。”陆夫人微笑着说道,就差把话摆在明面上,让他把这位绣珍表妹列入妻子人选之中了。   陆斐神色冷淡,并不感兴趣。加之陆老爷反对,陆夫人这趟游说下来,并无多少成效。   用了饭,父子俩照旧去了书房,陆夫人去了寝屋歇息。   “夫人,少爷有自己的姻缘,您急不来的。”老嬷嬷安慰她。   陆夫人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他从小聪慧能干,没让我操多少心,唯独在这姻缘上,也不知他是什么顽石铸的,忒硬了些!”   “说不准……少爷是有意中人?”   “他?意中人不是孔圣人罢!”陆夫人嗤笑道。   老嬷嬷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咚——”   一颗石子儿落在了阿媛的脚边,她握着扫帚,抬头往石子儿来的方向看去。   院子里就她一人在扫地,其余人都躲到屋子里去烤火去了,阿媛放下扫帚,朝斜前方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侧的门突然打开,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动作之快,让人怀疑刚刚站在廊下的姑娘是诞生出的幻象。   “中午吃饱了吗?”他将她压在门板上,两人之间再无间隙。   “吃饱了。”   “你扭什么?”他低头看她,抓住她的手,“再扭我动真格的了。”   阿媛顿时不动了,呆呆地站着。   “傻丫头。”他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只手镯,飞快地套上了她的手腕。   手镯还带着他捂出来的热度,套在她的手腕上尺寸刚好合适。   “奖励你的,最近好乖。”他伸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齐整,眸光里带着一丝温柔。   阿媛低头抿唇,按着手镯,问道:“贵吗?”   “比你稍微值钱一点儿。”   阿媛仰头:“真的?”   陆斐抬手刮她的鼻子,忍俊不禁:“傻妞,我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   显然不是。起码在后来的年头里,陆斐都觉得自己是被她玩儿了一把,日夜后悔,恨不能生啖其肉。   而就在陆斐强拉阿媛进屋的片刻,陆夫人正好从走廊的那头走来。   “夫人。”老嬷嬷站在她身侧,显然也看到了那一幕。   “刚刚……那是子明?”陆夫人的神色已然僵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门内的阿媛正在打包,准备离开。   陆斐:我倒数三个数,三……   阿媛:一,再见! 第5章 给我一个吻   陆斐从未向外人袒露过自己的雄心壮志,但知晓他才华的人都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等风一来便可振翅高飞。   陆夫人也如是想的,因为在那过去的十九年里,陆斐从未让她失望。而今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夫人。”   “等他出来,让他来我房间一趟。”陆夫人神色莫测,撂下这句话后便掉头离开。   老嬷嬷往那扇门处看了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气。   陆老爷子正翻着书,见夫人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随口问:“出什么事儿了?”   “还不是子明……”   “子明怎么了?”陆老爷子抬头看她。   陆夫人的话堵在喉咙,她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能和丈夫吐诉的事情。以他对儿子的看重,阿媛难逃一劫。   “怎么跟他说他都不愿意接待绣珍,气死我了。”陆夫人一摆袖,坐在圆桌旁,看起来和往日唠叨起陆斐的样子并无异常。   陆老爷子并没有察觉处不妥,他笑了笑,道:“夫人莫急,子明定有良缘。”   “你能掐会算不成?”陆夫人反问。   “不掐不算,他定有光明的前途。”陆老爷子摸着蓄好短须的下巴,仿佛摇着蒲扇的姜太公似的,胸有成竹。   陆夫人却摇摇头,前途和姻缘,毕竟是两回事,而她的丈夫似乎认定了有一个好的前途便是有一段好的姻缘了。   “母亲。”大门被叩响,陆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夫人起身,亲自打开门。   “母亲唤我何事?”陆斐站在门外问道。   “今日跟你说的事并不是同你商议,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出于礼节,你必须接待绣珍。”陆夫人肃着一张脸,似乎是无可辩驳。   陆斐眉头一动,干脆利落的应道:“好,听从母亲吩咐。”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脸色好了些:“去吧,无事了。”   “是,儿子告退。”   院子里,阿媛重新捡起了扫帚柄,认认真真地扫地。   徐婆子端了一杯热茶出来,笑着道:“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姑娘,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徐婆。”阿媛立马夹着扫帚,双手接过茶杯。   热水碰上嘴唇,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太烫了?”徐婆子关切地问道。   阿媛摸了摸自己破掉的嘴皮,掩饰般的抿了抿,抬头对上徐婆子的目光,她浅笑摇头:“不是,是我午饭的时候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你这粗心的丫头!”徐婆子笑骂了一声,扫了一眼被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心情舒爽,“慢慢喝,扫完地了就进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好。”阿媛捧着茶杯,笑得像只温顺的小羊羔。   有了阿媛这个新来的,不少人的活计都被主动揽过去了,大家因此得了不少的空闲,更喜欢这知情识趣的丫头了。   次日清晨,徐婆子来传话,说夫人在河边钓鱼,听说阿媛善于此,特地叫她过去指点指点。   阿媛赶紧摘了袖套,扫了扫身上的菜叶子,跟着去了河边。   陆夫人垂钓的地方自然不是村子里孩童们经常玩闹之所,而是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一方小小的池塘,四周栽了竹子做成围挡,显然不是有意垂钓,而是意趣居上。   阿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陆夫人背对着她站在池塘边,背影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是一个极其端庄优雅的妇人。   “夫人。”阿媛轻声喊道。   陆夫人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放着鱼饵 ,她轻描淡写地扔进一小把到池塘去,成群结队的鱼儿都围了上来。   “你瞧,到底是没有思想的东西,这样就把它们了骗过来。”陆夫人轻笑着说道。   阿媛侧头看了一眼,道:“这是夫人养的鱼?”   “是。”陆夫人点头,“喂了大半年了,只要我一撒鱼饵,这些小东西都会没头没脑地撞上来,也不知到底吃撑死多少条了,仍旧是不长记性。”   阿媛嘴唇一动,心里突然惴惴难安了起来。   “阿媛。”陆夫人转头,面上带笑,“对于你来说,我们家子明是不是就是你的鱼饵呢?”   咣——   耳畔惊雷炸开,她突然觉得有些耳鸣,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   “我也是女子,知道身为女子为求一个好的姻缘会多么渴望、迫切,有时候甚至会使出一些小手段来……但这些都无伤大雅。”陆夫人看着她,缓缓道,“而我不能忍受的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环伺在我儿的周围,努力地伪装自己,靠近他,获取他的好感。这样的女子,让我觉得危险。”   阿媛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她的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聪明如你,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陆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像是裹了寒霜的剑,刺向毫无防备的她。   “子明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再陪你玩闹下去了。他若是娶了你,我和他父亲都心有不甘,可若是纳你为妾,想来又太过折辱于你,也伤害了子明未来的妻子。思来想去,你都不适合再和他过多接触了,你说呢?”   喘息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大口呼吸了两下,说不出话,唯有使劲儿地点头。   让一个拳拳爱子之心的母亲来劝她离开自己的儿子,即使她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万分耻辱和难堪。她的存在,似乎总是给人带来愤怒和麻烦。这一次,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可是心甘情愿的……”陆夫人不觉得自己口才有多么伶俐,能在这短短几句话劝退了阿媛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好比一个全副武装而来的将军,遇到的却是手中手无寸铁的对手,即使赢了,也没有多大的喜悦。   “是我不对,我有错……”阿媛双手交握,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可若不这样,她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慌乱,“我知道这是错的,早不该这样下去了……”她摆着头,整个人像是风中被蹂躏的小树苗,颤抖又惊惶。   见到这样丢盔弃甲的阿媛,陆夫人竟然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感。   太柔弱的人,往往让良心尚存的“恶人”产生自我反省,这样对她会不会太过分?   “你要知道,你们俩并非良配。”陆夫人喉咙干涩地说道。   “我知道。”阿媛猛然抬头,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我配不上陆少爷!”   陆夫人准备的一大通说教就这样夭折了,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姑娘比她想得更清楚、更透彻。   “那好,等时机成熟,我安排人送你离开。”   “夫人,我能冒昧地求你一件事吗?”阿媛问。   “你说。”陆夫人有些吃惊,这样轻而易举投降的对手,会有何事央求于她呢?   阿媛嘴唇微颤,吐出的白气散在了空气里:“别告诉陆斐,这所有的一切。”   陆夫人眉梢上挑,试问:“你要我装作不知道你和他的事?”   阿媛点头,眼神里包含着恳求。   陆夫人张了张嘴:“这是为何?”   “这样对我,对你,对他……都好。”她双手垂下,抚过单薄的衣裙,露出苍白的手背。   “好,我答应你。”   此时,陆夫人并没有探寻这话里的深意。直到后来眼前这姑娘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或许,她是早已预料到后来因为她而生出的一片乱局。   ……   黑沉沉的小屋子里,少女坐在床沿上,握着手里的钱袋,掌心发热。   “不该收的啊……”她低头叹气,似是懊恼。   “收了钱,成什么样儿了……”   手中是陆夫人塞给她的二十两银子,她毕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实在是太沉,握久了她手腕都有些发酸。   要不要退回去?她低头看钱袋。   “不太好,当时都没拒绝,现在怎么好意思啊……”她咬唇,终究是舍不得这沉甸甸的手感。   屋外有一片黑影晃过,她头一抬,迅速将钱袋塞入了枕头底下。   “吱——”   有人进来了,身影是再她熟悉不过的。   “陆斐。”她站起来喊道。   黑色的身形一顿:“喊什么,你想惊动其他人?”   阿媛闭嘴,眼神里带着几丝心虚。   陆斐拍了拍袍子走过来,瞧了她一眼,坐在床沿上:“愣着干嘛?坐啊。”   “哦。”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你今天做了什么?”   “扫地、择菜、洗碗……”   “停。”陆斐双脚一抬,背靠着床柱,双脚搁在床沿上,抱胸看她:“小丫头,不对劲儿啊。”   阿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下方的枕头……那里藏着点儿不为人知的东西,尤其不能被眼前的人知晓。   “眼神儿往哪儿飘呢?”陆斐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她气息有些虚了。   陆斐没有看她,抬手就准备掀起她的枕头一探究竟。在他的眼里,这丫头就像是一张白纸,无论即兴在上面写点儿什么,他都能轻易解读出来。   “陆斐!”不知何时,她已经脱了鞋上了床,一下子朝他扑了过来。   陆斐被砸了个满怀,若不是他迅速伸出双手搂住她,他的鼻梁骨说不定都要被这丫头的铁脑袋砸折了,他斥道:”发什么疯!”   “陆斐,我想要一件东西,你送给我好不好?”她撑住陆斐的肩膀,稳住身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斐上下打量她,竭力忽略空气里散发的淡淡甜香,这股子奇异的香让他脑筋转不过来了。   “怎么,终于要卖身了?”陆斐嘴角挂着笑,目光如炬,似乎要刺穿她的骨头。   她抬手,扯下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举在两人的中间:“这个,送我行吗?”   陆斐的目光一顿,落在了玉佩上。   那是他早已作古的祖父送与他的,意义非凡,平时半点儿灰都没落过,更别说让人这样扯下来摸一把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毫不客气的问道。   平日里温顺的小羊羔此时却表现得无比英勇,她跪坐在他的大腿上,握着他的玉佩,一脸坚定的看着他:“我就喜欢这个,你能不能送给我?”   “不能。”陆斐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给少爷乖乖系上去。”   鼻翼微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玉佩冲了上去。   她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额头抵住他的眉骨,呼吸相闻,嘴唇相接。   “送给我……”少女柔嫩的唇堵在他的唇上,空气里的甜香越来越盛。   陆斐的胸口起了一团火,像是冬日里燃得噼里啪啦的火把,小小的一簇,足以照亮半边的天空。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命给你,拿去!   阿媛:存着,以后有你想杀了我的时候。   陆斐:哦~那我也不会手软。   阿媛:……跪地求饶。 第6章 六安瓜片   月光洒落进来,少女的脸颊莹润透白,呼吸绵长,红润的嘴唇微微翘起,看起来有些可爱的憨劲儿。   陆斐的手指在她腰间滑动,她却丝毫未觉,仿佛对他全无戒心。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嗯?”他的手指滑到她的唇瓣,调皮地按了按撅起的唇珠,察觉手感不错,遂又多按了两下。   她砸了砸嘴,翻了个身面朝他。   气息喷在他的手背,痒痒的,他忍不住凑上前去,用亲吻表达自己的一腔欢喜。   “唔……”   阿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向很警惕的她居然在有旁人在侧的情况下安然的睡了一觉,这实属难得。   睁开眼,她对上了他阖上的眼睛,见他翻身覆了过来,她只能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   陆斐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街面上流传的小人书他是同龄人中最先拜读的那部分人,所以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有时候也会自己动手发泄一番。可在遇上阿媛之前,他想象不出自己会和谁做如此亲密之事,而遇上阿媛之后,他仍旧想象不出来……   这样弱小可爱的姑娘……怎么能承受住他?   “陆斐……”见他突然停了下来,阿媛眨着大眼睛看他。   陆斐抬手捂住她的眼,嗓音粗粝:“闭上。”   掌心睫毛颤动,她乖巧地闭上眼,不看他。   他深呼吸了几口,平息躁动后,翻身下床,利落地穿好衣裳。阿媛始终闭着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   他穿好衣裳抬头,屋外天色将明,他上前一步,弯腰吻在她的嘴唇上,道:“记住,我又放了你一马……”   唇上的感觉一触即离,她听闻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睁开眼,唯见他闪身进入了朦胧的晨光里的身影。   “陆斐……”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她竟然生出了对他的不舍和留恋。   阿媛要离开,陆夫人已经替她计划好了。陆斐会在四月初的时候离家,待他前脚一走,后脚她便可以离开清水村,之后天高任鸟飞,随她去哪儿都行。   陆夫人不知道陆斐对阿媛的情意有多深,但她仍旧小心翼翼,希望将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最好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听闻阿媛离开就像听闻春天已经过去了那般,虽然留恋但也知晓这年的春天不再回来。   ……   又过了几日,绣珍表妹姗姗而来,陆府上下热烈招待这位县令千金。   “你是没见到陈姑娘那通身的气派,哎哟,说是仙子下凡也是有人信的啊!”   “她那衣裳是云锦的吧?”   “看什么衣裳,那头上簪的玉钗才不得了呢,我只在夫人的房中看过这样成色好的玉!”   “要我说,咱们少爷和陈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一群人在后厨做着活儿,闲来无事便磨磨牙。   “嗤——”徐婆子笑了一声,有些不屑。   “走着瞧,咱们少爷定不会娶这陈姑娘。”徐婆子把握十足地说道。   阿媛正洗着菜呢,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额头:“这是为何?”   “她来多少次了,少爷哪次对她热络过?”徐婆子笑道,“尽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什么仙子下凡,我看没脸没臊的人才这样罢!”   阿媛:“……”   “阿媛,你听着,女儿家就是要矜持!可别像这陈家小姐一般,又不是嫁不出了,怎么尽撵着男人追呢,忒掉价儿!”徐婆子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阿媛唯有点头点头,再点头。   书房这边,绣珍姑娘正在观赏陆斐的字画,虽然以她的水平也赞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围着陆斐一个劲儿的夸。   “子明,你太厉害了,我父亲都说了,若不是朝局突然生变,你今年是一定能中进士的!”绣珍姑娘笑着说道。   “嗯,承蒙伯父看得起子明。”陆斐提着茶壶,嘴上说着话,面上却分毫未动,连手上的动作也无甚波澜,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县令大人夸奖后欢喜的样子。   绣珍坐在他的对面,捏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   “子明,府里还缺一位主簿,若你有意,我可以向父亲举荐你。”   陆斐这下抬头了,他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多谢,子明无意。”   绣珍姑娘沉不住气了,她站了起来,动作一大,发间的钗镮叮当作响:“陆子明,你不识好歹!”   陆斐岿然不动,连眉梢都没有受到影响。   “你……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绣珍有些委屈,她以县令千金之尊跑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三番四次的暗示他,他却好像视若无睹一般,实在令人心寒。   陆斐心里暗笑,好熟悉的话,这不正是他问傻丫头的话吗?   陆斐生得尤其好看,丰神俊逸,还带着一股子出尘的气质。她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府衙,他穿着白色长袍,侧头看她的时候,两袖合拢,身躯笔直,给人一种卓尔不凡的感觉,衬得在场的其他秀才都跟傻子似的。   她第一眼就被他迷住了,也不知父亲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亲戚关系,硬是让她叫了他一声“表兄”,害得她双颊飞上了红霞,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他嘴角一掀,似笑非笑。绣珍看愣的同时也有了一番猜想,她这半路杀出来的表兄,莫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罢?   这太过温柔的笑,绝不是对着她的。   陆斐并不知往日看起来无脑的陈小姐竟如此敏感,对着她敷衍一通完毕后,他就将人交给了母亲,她请来的客人自然是该由她来招待。   “夫人……”被甩给陆夫人的绣珍有些委屈。   陆夫人一面带笑一面暗自叹气,还是夫君说得对,这般女子,终究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来,让他走,咱们去钓鱼去。”陆夫人拉过绣珍,笑眯眯的,似乎并不知内情。   绣珍无奈,埋怨陆夫人不站在她这边,她若是喜欢钓鱼,什么鱼塘找不着,非要来这里来钓?   找了一番托辞推拒掉,她由着丫鬟陪着往下榻的厢房走去。   “小姐,不必灰心。”丫鬟贴心的安慰道。   “怎么能不灰心……”绣珍摇头,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小姐,到了。”丫鬟推开房门,请她进去。   绣珍跨过门槛进屋,抬头一看,窗明几净,屋子里还有股淡淡的甜香,应该是好生整理了一番。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坐在圆凳上,抬手:“春芽,去泡杯茶来。”   春芽走出房门,扫视了一圈,看见院子里打扫的丫头,立马喊道:“那边那个,过来一下!”   握着扫帚的丫头抬头,指了指自己:“喊我吗?”   “就是你,还不快点儿!”   阿媛放了扫帚,跑上前去。   春芽见她跑来倒是愣了一下,心里暗想:这陆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小小的扫地丫头都长得不赖,怪不得自家小姐不放心呢!   “去泡壶茶来,要六安瓜片的,知道么?”春芽吩咐道。   阿媛有些懵:“六安瓜片?是茶?”   春芽轻笑,眼底带了高傲:“果然是乡下丫头,见识浅薄。”   阿媛脸上的温和悄然散去,眼底似乎有冰霜。   “懒得跟你解释,你去给管事儿的说一声,他知道怎么做。”春芽说。   阿媛点头:“知道了。”   不一会儿,茶水泡来了,香气扑鼻,春芽挥了挥手示意阿媛离开,笑着端着茶具进屋。   门外,阿媛眉梢高挑,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春风一吹,了无痕迹。   是夜,绣珍姑娘被痒醒了,她起身撩起裤脚一看,小腿上被她挠得出现了好几丝血痕。   “春芽!”   “春芽!”   “奴婢在!”外间,春芽匆匆穿衣起身进来。   “去给我换套被面,这床不干净。”绣珍站起身来,仍旧不自觉地动手挠胳膊。   春芽不知何故,见小姐东挠挠西挠挠,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   “小姐,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什么蚊子能有这般厉害,定是这被面不干净,你赶紧给我换套干净的过来!”绣珍被痒得心浮气躁,穿着单衣站在屋子里,浑身都觉得奇痒难耐。   “是,奴婢这就去……”   大晚上的换被面,折腾了一个时辰才重新睡下。可这一觉并不安稳,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儿,绣珍浑身发痒,几乎要爬起来洗个冷水澡了。   次日,陆夫人听闻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些不悦。   “知道她是县令千金,可也没必要如此讲究吧?她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新置办的,连熏香都是上好的紫檀香,大半夜的换被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家是如何苛待她的呢?”陆夫人对着陆老爷抱怨。   陆老爷却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道:“这是你招来的佛,你自己处理罢。”   “处理就处理,过两日我就派人送她回去,真是伺候不起了!”陆夫人不满道。   “甚好。”正中下怀,陆老爷笑眯眯的点头。   此时,陆家后院的井口处,一桶水被打翻在地,提水的人被压在墙面上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媛头脑发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不就是过来打桶水吗,怎么就被这人堵在这里出不去了呢?   “淘气。”压在她身前的男人一边啃着她的脖子,一边闷笑出声,似乎心情愉悦。   阿媛双手被绞在身后,背靠着墙面,姿势并不优雅。可被迫挺直让她的胸脯上下起伏,无意间勾起了一抹美妙的弧度。   紧贴在她身上的男人喘气声渐渐粗重,大腿抵在她的身上,狠狠地挤压了剩余的空间。他情难自禁,迫切地和她贴合,她眨了眨眼,面上却是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模样。   看他这样子,兴许是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你就是吃醋了。   阿媛:不是。   陆斐:再说一遍?   阿媛:我走了。   陆斐:好好好,这局翻篇,你给我回来! 第7章 伤人   小花厅里,陆夫人正在和绣珍闲叙,碰巧说到上巳节,陆夫人顺嘴说道:“这眨眼就到了上巳节了,光顾着请你来玩儿,倒是忘了你们年轻小姑娘最爱凑热闹了,说起过节这县城定是比乡下热闹许多了,你离家多日定然也有些想家了吧?”   绣珍并未察觉陆夫人撵人的意思,笑着道:“离家虽不久,倒真有些思念父母了,也不知他们在家可好。”   “乖孩子,果然是女儿比儿子贴心许多,我家子明就不会说这样的话。”陆夫人嘴角挂着笑意,和蔼可亲。   正当绣珍觉得走对了这一步棋的时候,陆夫人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家去吧,赶在节前回去也可以和小姐妹一起热闹热闹。”   “我还不急......”   “正巧我也许久没见着你母亲了,咱们一道去,你们年轻人玩儿你们的,咱们玩儿咱们的,也算是各有乐趣。”陆夫人像是未听到她的抗辩似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看我,光顾着自个儿说得有趣,还不知你如何打算呢!”   “夫人安排得甚好。”绣珍表情有些僵硬,牵动嘴角,笑容十分勉强。   陆夫人抬手端起茶杯,状若未觉。   “小姐,陆夫人这是在撵客?”一回了厢房,春芽便大胆地说道。   绣珍的手绢已经在手里被揉烂,她甩手扔在桌上,生气道:“我听着也像是这个意思。”   “这......陆夫人不是向咱们夫人暗示过,她属意小姐你做她儿媳妇吗.......怎么......变得如此之快啊!”春芽惊讶道。   “这次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你这样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陆夫人好似对我没有往日那么热络了。”绣珍虽不算顶聪明的人,但她有女人的感觉,从细微之处便可察觉。   “那......小姐咱们怎么办呢?”春芽问道。   “我.....不知。”绣珍心里一团乱麻,只要一联想到陆斐的样子,再想到他其实根本对自己无意,绣珍便觉得绝望。   “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陆夫人看中了......其他的人?”春芽猜测道。   绣珍心里一咯噔,凉意上头。   “不会,这朝阳城没有比我更适合陆斐的人了。如果陆夫人看中了其他人,那她也不会一开始就和我母亲攀上关系了。”绣珍第一反应便是否决,她拒绝相信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适合陆斐的人。   春芽却比她家小姐更为理智,也许是当局者迷,让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更清楚。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陆斐有大好的前程,他实是没必要把择妻的眼光局限在这小小的朝阳城。何况春芽从老爷身边的小厮嘴里听说过,陆斐早已和刺史大人攀上了关系,这样一想,自家小姐并非是不可取代的。   而绣珍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已经相信一大半了。   “春芽,你去打听打听,看陆斐去哪儿了?”袖珍宁坐立难安,既然陆夫人这里走不通了,那她势必要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俘获陆斐的心。她心里想着,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不应该把力气全然花在陆夫人身上。   春芽点头,绣珍叮嘱道:“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春芽探头探脑地出门,一脸的小心谨慎。   过了一会儿,春芽回来了,她告诉绣珍陆斐在清水村的学堂里,听说是一大早就去了,估计得傍晚才回来。   绣珍一刻也等不了了,它不想做砧板上的鱼。   “你去找个人带路,咱们悄悄去,最好找一条隐秘的路,别让人看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春芽带回来一个“引路人”,可巧的是,此人正是在院子里打理花花草草的阿媛。   “除了大道以外,你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到学堂吗?”绣珍坐在绣凳上,一脸的矜持。   “知道。”阿媛点头。   绣珍起身说道:“那好,咱们走吧。”   阿媛不用猜便知道,眼前这个从县城里来的大小姐要去学堂做什么。说起来,陆斐向来都是村里大多数姑娘都向往的人,如果这位千金小姐被他迷住的话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她并不想眼前这个带着高傲的眼神的小姐成为陆斐的妻子,不是她有多么在乎陆斐,而是这位小姐的眼神实在让人不舒服,看她的眼神一会儿蔑视一会儿打量,奇怪得很。   绣珍跟在阿媛身后,打量她掩盖在衣袍里的身材,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乡下丫头。虽然看着瘦小,可却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不说这样的气质有多难得,光是一个乡村野丫头就称得上气质一说,就足够让人惊奇了。故而,绣珍心里有些纠结,打量阿媛的目光也就复杂了起来。   “哎哟......”小路难走,绣珍的衣角被路边的枝桠绊住,差点儿摔一跤。   “小姐,你没事儿吧?”春芽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这什么破路呀?忒难走了。”绣珍生气的说道。   阿媛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这是去学堂最近又最隐秘的一条路了。”   “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在前面清理一下杂草吗?要是把咱们小姐摔出个好好歹歹,你赔得起吗?”春芽大声吼道。   阿媛不语。   “哟,阿媛,这是领的谁啊!”一声尖锐的男声响了起来。   阿媛转头看去,认出这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何瘤子!   因为脸上长了一颗巨大的瘤子,且为人差劲,村里人便给他取了这样一个诨名。   何瘤子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愁,阿源身后的两人看去,眼神里带着一股邪气。   不知道怎的,绣珍竟然有些畏惧,她侧了侧身往阿媛的身后靠去。   阿媛纵然不喜欢这个主仆二人,但也还是站在前面替她们挡了挡。   “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生得如此俊俏!”何瘤子腆着肚子笑道,目光带着一股淫邪的味道。   “何叔,这是陆少爷家的客人,麻烦你让让路,好我们尽快寻陆少爷去。”阿媛不急不缓地说道。   绣珍在阿媛的身后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道出了她们的真实目的。   何瘤子挑眉:“陆少爷?阿媛,你可别随意扯张大旗哄我哦!”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已经说明白了。你要是不信,下次遇见了陆少爷,你可以亲自问他便是。”   何瘤子别说去问陆斐了,就是在路上见到陆斐了,他也是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何瘤子知道厉害,所以并不敢过分为难她们。他往旁边让了让,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既然是陆少的客人,那请吧。”他笑嘻嘻地说道。   阿媛走在前面,率先经过他。跟在后面的主仆二人似乎是畏惧他脸上的东西,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走过。   “屁股真翘啊.......”   绣珍经过的一刹那,何瘤子突然低声说道。   绣珍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他说的什么之后,她浑身都开始发抖,气得不行。   再看何瘤子,人家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好远了。   “怎么了?”阿媛见她没有跟上来转头看她。   “都怪你!”绣珍双眼喷火,怒目圆睁,似乎想把阿媛一口吃掉似的,“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条路?”   阿媛觉得莫名其妙,她问:“不是你让我选一条人少的小路吗?”   偏偏刚才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连春芽都没有。所以她这一通脾气看起来发得毫无道理,但她又的的确确是被中伤了,又羞又恼。   阿媛只觉得大小姐真是难伺候,她脚上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只想赶紧把他们带到学堂自己好脱身。   终于,在学堂放学之前三人赶到了大门口。   陆斐第一眼便是看到了大树下站着的阿媛,嘴角刚刚掀起一个弧度,却又看清了他身后的两人,笑意立刻就收拢了,神色归为一片平淡,不惊不喜。   刚刚受到折辱的绣珍一见到心上人立刻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朝陆斐扑了过去。   陆斐身手不错,微微一个侧身便躲过去了。   绣珍没有扑空,她扑到了站在陆斐身后的徐濂身上,让一贯淡定如风的徐秀才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姑娘自重......”徐濂磕磕绊绊地说道,手上推开她。   连续受到两次折辱让绣珍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其实,在冲过去的一刹那她便后悔了,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拉拉扯扯的确不是大家闺秀的风格,但她心里又隐隐有个念头,如果能这样和陆斐抱一下,她愿意接受流言蜚语的审判。   结果出乎意料,即使她做挣扎一番最后赌上一把,却还是输在陆斐那冷淡地一个的侧身。下意识的行为才是最伤人的,她今日总算体会到了。   绣珍看着陆斐,眼底绝望又哀伤,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跑走。   “小姐......”春芽追了上去。   阿媛实在不想再跟这主仆二人打交道了,但眼前的局势好像容不得她做出第二种选择。于是她只有慢条斯理地朝袖珍跑走的方向走去,似乎追不追得到都无所谓。   可她这副样子在某人的眼里就显得尤为可爱,如此心口不一的丫头,怪不得他会看上。   “前边儿那丫头,给本少爷回来。”陆斐出声喊道。   阿媛想装没听到,但有位好心人却从后面上来特地告诉她:“阿媛,陆少爷叫你呢!”   眼前这穿着儒生袍子的家伙,如果他母亲不是以凶狠出名的王寡妇,阿媛真想挠花他的脸。   “谢谢啊......”阿媛牵动嘴角。   “小意思,别客气!”说完,他咧嘴一笑,走了。   阿媛掉头回去,站在陆斐的面前:“陆少爷,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一个死沉的包袱就落在了她的怀里,她被压得双手一沉。   “跟上,回家。”陆斐双手附在身后,抬头往前走,一派潇洒倜傥、风姿绰约。   身后,阿媛咬着腮帮子抱紧包袱,额头青筋暴起。   再后面,被夺走包袱的许秋一脸茫然:不得不说,他家少爷喜欢女孩子的方式好特别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许秋: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们知道了有个叫道明寺的家伙...... 第8章 人心难测   绣珍光顾着往前面跑,也没有心思注意周围的环境,等摔了一跤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   “春芽……”绣珍恍然回头。   身后哪里有春芽的身影,只有傍晚呼呼而过的凉风。   夕阳坠下,天色又暗了一层。身处陌生的环境,绣珍顾不上怨恨陆斐的不解风情,心里涌出了一股害怕。   路边,正好有背着背篓的行人经过,他看了一眼这狼狈的姑娘,然后埋头赶自己的路。   绣珍张了张嘴,大小姐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问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乡下人。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如蚊蝇,对面的人根本没有听清就匆匆走过,留给她一个仓促的背影。   陆家这边,待到晚餐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绣珍主仆二人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陆夫人担忧的问。   陆老爷子虽然对这姑娘没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里正,一个大姑娘走丢了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赶紧出去找,都去!”陆老爷子发话。   等人都派出去了,陆夫人才叹气:“这是大小姐脾气发作啊。”   嬷嬷在旁边笑,跟着陆夫人这么多年,她自然只有陆夫人的未尽之意。她这是在感叹这位谭姑娘幸好没进陆家的门呐,不然三天两头来这一出,那才是受罪。   “下次再给子明看媳妇,可得擦亮眼睛了。”陆夫人见老嬷嬷笑了,忍不住这样说道。   嬷嬷却道:“夫人满意的,未必少爷会满意。”   陆夫人楞了一下,道:“那倒是,他喜欢的是那样儿的……”   ……   阿媛也在出去寻找的队伍之中,她跟着徐婆子一道,两人往西边找去。   “我说这姑娘不合适吧,娇滴滴的,还没进门都耍这样大的架子,忒折磨人了。”徐婆子边走边抱怨道。   阿媛看她走得气喘吁吁的,道:“徐婆,要不你回去歇着吧,这边的路我熟,我一个人找便是。”   “哎哟,还是咱们阿媛会心疼人。”徐婆子满意得不得了,一抬手,阿媛赶紧上前搀扶她。   徐婆子道:“老爷让大家都出来找,我是要自个儿回去可是要招骂的。”   “那你在这儿坐坐,等我们找完了你再跟我们一道回去,既省力了又不打眼,这样可好?”阿媛贴心的问道。   徐婆子往后一坐,整个人瘫在了大石块儿上,用手掌扇了扇风,笑着看着阿媛:“真是懂事儿的姑娘,行,那我就偷个懒,在这儿等你啦!”   “好,那我去啦?”   “好姑娘,去吧去吧。”   阿媛一走远,徐婆子便盘算了起来,她仔细回想自家亲邻好友有没有适龄的小伙子,这样知情识趣的姑娘,该有个好归宿啊!   而对于正在找人的阿媛来说,她从小便是在这个村子长大的,村子周围的哪片林子她没有钻过?所以脚程快,眼神儿也不错。眼看着这一片都翻过了,也没看到人影儿,她准备掉头往回走。   “救命……”   阿媛脚步一迟疑,回头看,只有树林呼呼的响声。   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走了两步,这一次,从南面传来了尖叫声。   “啊!”   阿媛拔腿就往南边跑去,两侧的风有些凉,她没有一丝迟疑。她想到了南边有一间打猎的人会用的小屋子,如果不出意外,声音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   “滚开,滚开……”听这声音,无疑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时辰的绣珍。   而此时压在她身上的便是刚刚在路上遇见过的何瘤子,此人衣裳凌乱,动作粗鲁,一看便是欲行不轨之事。   阿媛从他身后出现,拎着一根木棍,绣珍的眼神里突然出现光彩,她情不自禁的喊道:“阿媛,快救我!”   她这一开口,阿媛便知道要坏事儿。   果然,何瘤子瞬间回头,阿媛这一棍子下去,堪堪敲中了他的肩膀。   绣珍趁此机会从他身下爬了出来,连滚带爬,慌乱不已。   “你打死他了?”绣珍颤抖着声音问。   阿媛伸手拉过她,紧抓着她的手腕,道:“看什么热闹,赶紧跑啊!”   阿媛拽着绣珍往外跑,一迈腿,突然感觉后面有一道力绊着她。   她转头看去,就见何瘤子趴在地上,死死地抱着她的腿   “死丫头,坏我好事……”何瘤子一脸的狰狞。   “啊!”绣珍尖叫了起来,此时她披头散发,叫声刺耳,哪里有半分城里大小姐的风范。   阿媛毫不留情,抬脚便踩中了何瘤子的胳膊,惹得他惨叫出声。   绣珍害怕极了,她看着何瘤子死命地抱着阿媛的腿不松手,连这般疼痛都忍了下去,似乎是铁定要对她们做点儿什么才罢休似的。   这般想着,绣珍抱着阿媛胳膊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那一棍子的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何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纵身一扑,便将阿媛压倒在地。   绣珍退了一大步,愣愣地看着。   阿媛并不害怕,二对一,何况何瘤子是个被酒色掏空的空架子,能有多大力气?   “我、我……帮你喊人去!”绣珍往门口的方向倒退了两步,咬着下唇,脸色煞白。   “还喊什么人,赶紧拔了你头上的簪子刺他啊!”阿媛以为她是慌了神所以不知道怎么办,大声说道。   “臭丫头!”何瘤子腾出手,一巴掌甩到了阿媛的脸上。   大概是被逼急了,这一巴掌打得她脑中嗡嗡嗡的想,有一瞬间耳朵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何瘤子见她被打懵了,立刻露出了笑容,他不再犹豫,抬手便扯开了她的衣襟,一口咬上了她的脖子。   阿媛一侧头,刚好看见绣珍踉踉跄跄跑开的背影,她心头冷笑,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天真。   曾记得,陆斐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说的:两人被老虎所追赶,拼命地向前跑,慌张不已。一人问:“老虎如此凶猛,咱们如何虎口脱险?”另一人答:“我虽跑不过老虎,但总归是跑得过你的。”   如今想来,绣珍姑娘应该也读过这则故事吧。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正在路口等待的徐婆看到一个惊惶的身影跑了过来,定睛一看,可不是大家都在找的谭姑娘?   “哎哟,绣珍小姐啊,这是怎么了?”徐婆子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   绣珍脚步放缓,深吸了一口气走来:“遇到一头野猪,吓坏了。”   “哦……”徐婆子拉长了音调,正当绣珍以为她看出了点儿什么之后,徐婆子却道,“那走吧,都等着小姐你开饭呢。”   “好……”绣珍整理了一番裙摆,用手梳理了一下乱发。   徐婆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问:“绣珍姑娘,你从这个方向来,可有看到阿媛?”   “阿媛?未曾见过。”   徐婆子疑惑:“她就是往这个方向找你去了啊,难不成是走岔了”   绣珍心里七上八下,她一面想让徐婆子去救阿媛,一面又担心救了阿媛会让她说出自己弃她而去的事实,说不定会让陆家人瞧不起她,故而纠结不已。   徐婆子不知道她心理如此复杂,只是一边走一边念叨:“难不成是回去了?不该啊……   徐婆子带着绣珍回去,陆夫人知道她回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县令家的千金,可不能在清水村出事儿。见到绣珍之后,察觉她衣裳破烂,妆容也有些失当,陆夫人便打发春芽赶紧将她家小姐收拾一番再用晚饭。   “小姐,你去哪儿了,奴婢担心死了……”春芽见着绣珍便哭了起来。   “随便走走。”绣珍牙齿打颤,似乎是有些冷。   “走,奴婢扶你到房间换身衣裳。”春芽上前扶着她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绣珍神思不宁,随意“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春芽以为她是恼了自己之前没跟上她,战战兢兢,后面伺候的时候倍加殷勤。殊不知,绣珍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她全身心都放在了担忧阿媛上,不知她是否有被……   陆家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直到仆人们也用完了晚餐,还是未见阿媛。   “坏了,不会是在林子里迷路了吧!”徐婆子一直记挂着她,见她这时候还未归,心里打了个突。一到了晚上,林子里常有兽类出没,有好几次还有人看到过熊瞎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行不行,我得去告诉老爷夫人才行……”嘴里这样念叨着,一出门就撞上了准备进茶房泡茶的许秋。   “徐婆,慌慌张张做什么呢!”许秋问道。   “坏菜了,新来的那个姑娘恐怕是被困在林子里了!”徐婆子拍着大腿大喊,面色担忧。   “你说阿媛?”许秋问。   “就是她!我得告诉老爷和夫人,咱们再找找她去!”阿媛可不是绣珍这样闹脾气的小姐,她若是没有其他情况的话一早就回来了,可现在还未见人影儿,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许秋拦住徐婆子,道:“老爷夫人刚刚因为找到绣珍小姐松了口气,别再打扰他们了。”   “那林子里可是有熊瞎子啊,难道就眼瞧着阿媛被熊瞎子叼去不成!”徐婆子有些着急。   “你跟我一块儿,咱们现在去找少爷,他一定有办法。”许秋冷静的说道,一方面的确是不想打扰老爷夫人,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陆斐的缘故了。   “好,好,这样再好不过了!”听说许秋没有甩手不理,徐婆子大喜,赶紧跟着他一块儿往书房走去。   陆斐一听说阿媛不见了,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她不是任性的姑娘,定不会乱跑。”陆斐道。   徐婆子使劲儿点头:“正是,阿媛向来懂事,不会这个时候不归家的!”   徐婆子附和着陆斐的话,丝毫没有深思,为何陆斐会如此了解阿媛呢?在陆家,两人可从来没有过交集啊。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陆斐问。   “就在南边儿的林子里,我脚歪了,阿媛照顾我就说她一个人去找即可,所以我就坐在路口等她,结果眼看着绣珍姑娘都回来了也没见到阿媛的影子。”徐婆子精明,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偷懒的缘故,她皱眉道,“本想着阿媛大概是从另一个方向走了,没想到这个点儿了也没见她回来。”   陆斐心里有数了,他说:“尽量别惊扰老爷和夫人,许秋,你喊上两三个人,咱们分头去找。”   “好。”许秋点头。   “那少爷……老婆子能干点儿啥?”徐婆子道。   陆斐道:“你刚刚不是说在路口看到谭小姐了吗,你想办法去诈一诈她,看她到底有没有见过阿媛。”   徐婆子点头,心里暗想:还是少爷聪明,这绣珍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几人分头出动,两两一组往林子里搜去。   找了大概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正当陆斐耐心耗尽之时,许秋从南边儿气喘吁吁地跑来。   “少爷,你快过去看看吧!”   “找到人了?”陆斐转头。   许秋使劲儿摇头,脸色有丝毫慌乱:“南边儿的小屋里,有点儿东西……”   陆斐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慌张,他大步朝着南边走去,走到木屋面前,一推开门,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是人血……”许秋站在他身后,牙齿有些发抖。   陆斐眼前瞬间黑了一刹那,他眨了眨眼,定住神。   “少爷,这血会不会是……”许秋不敢说得太直白。   陆斐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抹血,凑到了鼻尖。   “不是。”   “哈?”许秋没想到他会这么肯定,“少爷,你怎么知道?”   阿媛的血不会粘稠,也不会是这种味道。   “她肯定在之前遇到危险了。”陆斐的眼神凌厉了起来,手指一抹嫣红,像是刽子手刀上残留的血迹,有些瘆人。   “再找找,她一定在附近。”陆斐站了起来,笃定的说道。   陆斐说得没错,阿媛的确在这附近,漆黑的夜色里,连月光都稀薄了起来,她蹲在一颗大榕树的枝桠上,浑身发抖。   她杀人了……   在过去的一个多时辰里,她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她不敢回去,不敢喊人,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她只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包裹得严严实实,任何人都找不到她才好。   “赵媛,出来。”   树木环绕,树影绰约,陆斐站在这中间,突然大声地喊道。   阿媛双手堵住耳朵,不听不闻。   陆斐:“我说最后一次,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请全村的人都来搜这片林子,到时候看你还藏不藏得住。”   阿媛双手用力捂耳,双眼紧闭,她脑海里全是全村人指着她骂杀人犯的时候那幅场景,以至于她骨子里都冷透了。   “一、二……”陆斐开始数数。这是他和阿媛的默契,也是他惯常使用的最后通牒。   “陆斐,你混蛋!”突然,从他的头顶上传来一声暴喝。   陆斐转身抬头,在离自己三五米的距离处看到了藏身在树桠上的人影。   “可算找到你了。”陆斐长舒了一口气,抬腿往她在的方向走去。   没把他骂黑脸,她自己到先埋头抱膝,轻轻啜泣了起来。   “下来。”他站在树下喊道。   阿媛不搭理他,她现在心乱如麻,偏偏他还要来惹她。   “下来,我接住你。”他展开双手,像是老鹰的一双翅膀,张开来庇护刚刚学飞的雏鸟。   阿媛一动不动,有时候她真是讨厌死陆斐的霸道独行了。   “快,手都举酸了。”他催促道。   可她又忍不住悄悄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带笑,温柔俊逸,仿佛到了他的怀里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傻丫头……”陆斐见她偷偷盯他,忍不住笑骂道。   他轻松的表情似乎影响到了阿媛,她抬起头,嘴角一扯,带着哭腔说道:“陆斐,我做错事了……”   陆斐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举着双手,道:“下来,慢慢说给我听。”   阿媛咬唇,似乎是在选择。   在她短短的十四年的人生里,她最防备和最信任的人竟然是同一个。   做好了选择,她没有直接跳到他的怀里去,而是抱着树干滑下来。显然,这番动作十分地不优雅,下来的时候还顺带刮走了几片树皮。   陆斐上前,摘掉她脑袋上的几片树叶子,拍了拍她肩膀上的泥土,说道:“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准你逃避我。”   阿媛只有呆呆地看着他。   “听清楚了?”见她没有点头,他伸手去扯她的耳朵,动作毫不留情。   “疼疼疼……”   “听清楚了?”他又问。   “别扯了,别扯了,我听清楚了!”疼痛不已,他又不肯轻易撒手,故而阿媛不得不大声回答他。   “好,现在咱们再来说你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阿媛:扯耳朵这个动作……   陆斐:嗯?   阿媛:很man!   陆斐:哼! 第9章 私会?   月光躲过云层的遮掩,渐渐明亮了起来。树林里有小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一听,四周的风都静止了。   “小心!”陆斐一伸手,刚好捞住绊了一脚差点儿摔倒的阿媛。   “陆斐……”阿媛的声音有些发颤。   “慌什么,起来继续走。”陆斐将她扶起来,一个跨步向前,拉着她往前走去,“还记得在哪儿吗?”   “记得……”阿媛伸手朝东边一指,“就在那里。”   陆斐抬手按住了她发颤的肩膀,语气冷冷地道:“他死了最好,否则就凭他对你做的那些,我定然他生不如死。。”   阿媛仰头看他,见到了他比往日还冷的轮廓。   两人继续朝东边走,走到了一堆被树叶子掩盖起来的土坡前,阿媛咽了咽口水,握紧了陆斐的衣袖:“就在这里……”   当时她和何瘤子纠缠了许久,眼看着就要被他轻薄,情急之下她拔出了头上的木簪刺向了何瘤子的脖子……鲜血喷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陆斐走下土坡,用脚拂开上面掩人耳目的树叶子,然后蹲下身用手拨开上面的泥土。   阿媛站在上面,抱着肩膀缓缓蹲下,她有些害怕的问道:“他……他死了吗?”   “不死也被你活埋了。”陆斐回答。   “真的死了?”阿媛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整个看起来仓皇失措,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眼底聚集,眼看着就要如瀑布般流泻下来了。   “你要是敢哭出来,我就真的弄死他。”陆斐蹲在原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哈?”阿媛反应不过来。   陆斐用手扫掉何瘤子脸上的泥土,再将他翻了一个面查看他被阿媛刺中的伤处,道:“可惜了,居然不是死穴。”这一簪子扎在了脖子后面的肌肉上,或许是阿媛当时太紧张了,才以为自己扎中了他的脖子。   知道还有转机,阿媛三下两下擦干了眼泪,一路小跑下来,站在陆斐的身后:“他没死吗?”   阴差阳错,阿媛把他拖到这个地方隐藏起来,目的在于不让别人发现,巧合的是这泥巴止住了他流血的伤口,现在伤口已经和泥巴一起结痂了,之所以人还未醒大概是失血昏厥了。   “你簪子呢?”陆斐问。   阿媛道:“我拔走了。”这种证物,怎么可能留在现场呢。   “拿来。”   “做什么?”   “再扎他两下。”   虽然是这样说,但陆斐还是有分寸的,并未对何瘤子的伤情雪上加霜。   只是,后来病愈后的何瘤子无缘无故地摔断了一条腿,这就成了清水村的谜案了,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包括何瘤子自己。   此时,知道何瘤子没死,阿媛也就松了一口气,看着陆斐派人将他抬出林子,她扯着他的袖子问:“他会好吗?”虽然希望这种人赶紧下地狱,可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颈后的伤会好,其他的……别想好。”陆斐轻笑了一声,笑声在这样的夜里,尤为阴寒。   阿媛抿了抿唇,抱着胳膊,这才察觉到了夜里的凉意。   陆斐转身,正想说点儿什么,却看她一头乱发十分扎眼,抬手便将她所有的头发往后梳理过去。   “啊……轻点儿啊……”阿媛差点儿被他的大力掀翻在地。   陆斐并没有放轻力度,他问:“何瘤子今日怎么敢惹上你的?”   阿媛呆楞了一下,垂下头:“大概……是因为我笨吧。”傻傻地冲上去救别人,却让自己沦为了别人的盘中餐。   “你笨我当然知道。”陆斐道,“但这不是他敢对你出手的原因。”   “因为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嗯?”   “别问了,我不想说。”阿媛扭过头不看他,她心里气闷,既是对那个撂下她就跑的绣珍姑娘,也是对她自己。   陆斐了解阿媛,胜过她的想象。看着她这样萎靡的样子,他不再逼她,而是伸手掐住她的后颈:“冷不冷?要不要少爷我背你回去?”   “不要。”   “来,上来。”他拎着她站过去,自己半蹲在她的面前。   陆少爷屈尊降贵,阿媛也不敢再推三阻四,只好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走了。   “阿媛。”   “嗯?”   “陆家的伙食是不是挺好的?”   阿媛:“……”   陆家这边,绣珍坐立难安,从晚饭到现在,没有一刻完全静止下来。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几乎绕晕了春芽的眼。   “小姐,就寝吧。”春芽说。   绣珍把手绢扭成了麻花,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我还不困。”   春芽觉得她行为有些异常,但又不敢明说,只得陪在她身侧,看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绣珍终于把手绢扔开,起身道:“春芽。”   “奴婢在呢。”   “陪我出去走走。”   “又走?”春芽吃惊。   绣珍没好气的说:“不走远,就在陆家周围转转。”   “哦,好……”春芽忙不迭地应道。   深夜已至,清水村漆黑一片,陆斐背着阿媛走到了村口,拍了拍她的屁股,她从他的背上滑了下来。   她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走在了前面,他掸了掸自己的袍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小姐,时辰不早了。”春芽跟在绣珍的身后,见她不停地朝门口张望,觉得有些奇怪,“小姐是在等谁吗?”   绣珍不答,躲在盆栽后面朝门口望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主仆的视线当中。   春芽顿时了然,原来小姐是在等陆少爷啊!虽然下午那么生气地离开,可这样看起来明明是对陆少爷还割舍不下啊。   眼看着陆斐大步走了进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春芽在后面小声道:“小姐,不跟上去吗?”   绣珍咬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了,咱们回去吧。”一番心里挣扎,她终于放弃。   “啊?”春芽有些惊讶。   绣珍瞥她:“深更半夜找他,你是想往你家小姐头上栽个和男人私会的名声吗?”   春芽垂头,默然不语。   陆家后门,抱着肩膀等了一会儿的阿媛见到门敞开了一条缝,赶紧从缝中溜了进去。   “谢谢小秋哥。”阿媛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转身将门关好。   许秋说:“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早我帮你给管家告假。”   阿媛点点头,缩着脖子往自己后院走去。   许秋扫了一眼周围,脚步迅速地朝前院走去。   “小姐!”春芽突然低声呼道。   “一惊一乍做什么?”绣珍不瞒地回头看她。   春芽走了一步上前,凑在绣珍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当真?”绣珍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在刚刚,奴婢亲眼所见。”春芽笃定的说道。   绣珍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深觉疑惑。阿媛是怎么从何瘤子的手中逃出来的?谁救了她?难道是她的情人,就刚刚春芽见到的许秋?   满腹疑惑地往回走去,突然,在厢房门口,绣珍顿住了脚步。   “小姐?”   就在刚刚,醍醐灌顶,她恍然大悟。   迟归的陆斐,突然出现在后院的许秋,以及被春芽误认为和许秋私会的阿媛……如此种种串联在一起,唯有一个结论。   绣珍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光,她从未如此清醒过。 第10章 被羞辱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婆子得知阿媛被找回来了,立刻就端上早饭就跑到了阿媛的屋子里,一个劲儿地询问她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媛无意为绣珍掩饰,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婆子,包括陆斐是如何找到她的。当然,叙述的过程中自然是有详有略的。   “呸!个不要脸的贱皮子!”徐婆子当即骂开了,“真以为自己是王母娘娘不成,我呸!贱货,少爷看上她才是出鬼了!”   “徐婆……”阿媛竖起手指挡在嘴唇中间,“你我知道就好,不要作声。”   徐婆子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作恶的女人,忍不住继续唾骂道:“没有心肠的东西,早晚得遭报应!”   阿媛心里有些暖意冒了出来,即使徐婆子时常占她的便宜,指使她做这做那的以便于自己偷奸耍滑,但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她却保持着绝对的清醒,立刻站在了她这一边,这让她觉得异常温馨。   “你不要怕,这事儿让老爷夫人知道了也会为你做主的。”徐婆子说道。   阿媛立刻摇头:“不要让他们知道。”   “咋了?你还不相信咱们东家的人品?”   “当然不是。”正因为相信陆家夫妇的品性,所以才不好拿这样的事去为难他们。一边是县令家的千金,得罪了她就相当于得罪了地头蛇,一边又是道德正义,若视若无睹,岂不是跟恶人成一个阵营了?这样的选择,阿媛不想交到于她有恩的陆家夫妇的手中。   阿媛道:“左右我无事,以后提防着她便是。”   徐婆子思索了一番,也点头道:“你是姑娘家,这样的事情声张出来于你的名声有损,还是得捂住才行。”   虽然两人的思路不同,但总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不说。   阿媛不说,却不代表陆斐不会去查。昨晚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摆明就是有问题,她在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惹上这类的事儿,怎么偏偏在昨天发生呢?   陆斐先是对绣珍旁敲侧击了一番,发现她虽然眼神躲闪,却在语言中丝毫不漏风声,显然是从她这里得不到什么真相了。   “何瘤子还没醒?”陆斐问许秋。   许秋道:“大夫说他能活下来都是老天眷顾了,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了。”   陆斐冷哼:“眷顾?不见得。”   皮肉之伤是小伤,以后的路还长着,想折腾一个人哪里用得着真的打他骂他呢?   “他什么时候能说话了就来报我一声。”陆斐道。   “是,小的记住了。”许秋回答。   阿媛休息了整整一天,本以为能甩开昨日的阴影,却没想到一入眠还是被吓醒了。   “救我……”她大声一喊,然后从床上翻坐了起来,满头大汗。   环顾四周,黑黢黢的,黑夜如同一头饥渴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手准备吞没她。   阿媛缩进了被窝,抱着被子裹紧了自己,黑幽幽的双眼露在外面,里面装满了害怕和担忧。她想到了那个爱翻她家窗户的男人,此时她无比渴望他能从窗台外一跃而入,跳到她的眼前。   将身子缩成一团,她闭上眼,想象他就在身边看着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减轻她心底的畏惧。   “陆斐……”   好不容易睡过去,她在梦里都在喊他的名字。   ……   陆夫人明日就要带绣珍回县城了,故而吩咐了管家置办了不少的特产带给陈家人。虽然绣珍这姑娘被排出在了陆斐媳妇的候选人名单之外,但上门访友的礼数却还是要做足,这一点,陆夫人心里十分有数。   “夫人,这么多的好东西,都是带到县城去的吗?”绣珍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客厅里堆着的箱子。   “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还缺点儿什么。”陆夫人笑着朝她招手。   绣珍走来,大略地扫了一遍礼单,笑道:“夫人太客气了,这些得值不少的钱罢?”   “礼多人不怪,毕竟我还要过去叨扰府中两日,可不好空着手登门。”陆夫人笑着道。   绣珍开玩笑般的说道:“夫人送了我爹娘这么多东西,也送我一件可好?”   “哦?有你看得中的东西?”陆夫人感兴趣的问道。   虽然绣珍钟意陆斐,但这姑娘向来是没把陆家瞧上的。纵然陆家在清水村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在县令家面前还是矮了一等,故而绣珍虽有意陆斐,但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模样,可没什么用得着她来亲口讨要的东西。这次居然亲自开口了,陆夫人感到奇怪。   “夫人家里的仆人个顶个儿的聪明伶俐,实在是比我们家的好上太多了。绣珍想在这里冒昧地开口问问夫人,可否将府内的仆人也送与绣珍一个,也让她到绣珍家里去调教调教其他人?”绣珍笑着问。   来者不善,这是陆夫人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反应。   陆夫人脑中迅速滑过许多对策,嘴角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她走上前去,热情地握着绣珍的手道:“绣珍啊,你兴许不了解内情,这我不怪你。你听我说啊,我们陆家的仆人都是家里生计困难才卖到府中为奴的,就像你说的,他们勤劳肯干、聪明机灵,我这个做主人家的万万没有不要他们把他们转送给人的道理啊!这让别人以后说起来,岂不是怪我这个做主人的太过凉薄?”   “夫人是觉得让他们到县令府里当差不好?”绣珍问。   陆夫人笑意未减:“看你,还是误会了不是?我并不曾说你们府上不好,只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村人,比起到县令府当差这种天大的好事儿,想来他们还是愿意离家里人更近一些的好。”   绣珍脸色有些不好,她撇了撇嘴,故作遗憾叹气:“夫人还是不疼绣珍。”   “这送人确实有点儿不恰当,送其他的我可是二话不说就肯的!”陆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声喊道,“王嬷嬷,快,把我那匹春山绿的蜀锦料子找出来,那般鲜亮的料子配绣珍正合适呢!”   绣珍嘴角一扯,她还差这一匹料子不成?   计划落空,她只有铩羽而归。   陆夫人带走了绣珍姑娘,临别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姐还特地让人带了一件东西送给了阿媛。   “这是啥?”大家挤上来,好奇地问道。   阿媛双手托着包袱,并不想打开看看。   “快,看看是啥!要我说啊,这陈小姐的东西,一定很值钱!”有人起哄道。   “对对对,看是不是银子,要是银子可得分我们点儿啊!”有人开玩笑说道。   徐婆子挥手:“都不干活了是吧,走开走开!”   “阿媛,别小气,打开看看嘛。”   “是啊,就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   七嘴八舌之下,连徐婆子都有些镇压不住场面了。   阿媛一手托着包袱,一手打开包袱面儿,一件鲜艳的粉色衣裙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这陈小姐怎么送穿过的衣裳给阿媛啊!”有大大咧咧的人直接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虽然是穿过的,但这料子好,一看就值好多钱呢!”   “是啊是啊,不愧是小姐穿过的衣裳,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不知道手感如何……”有人还想上手来摸,立刻被徐婆子挡开了。   “好了好了,知道不是银子安心了吧!都散了,散了吧,活儿还没干呢,想被东家扣工钱是不是!”徐婆子开口赶人。   众人满足了好奇心,一哄而散,各自忙活去了。唯有阿媛,站在原地,捏紧了手里的衣裳。   徐婆子宽慰她:“她不一定就是那个意思,也许是用衣裳向你赔礼道歉呢?”可这话有些说不通,送金送银都好,怎么送上就衣裳了呢?虽然衣裳是好的,可也太瞧不起人了罢。   阿媛咬紧了嘴唇,唇上几乎要冒出小血珠了。   “哎,别跟她计较了,谁让你我没投个好胎呢……”徐婆子也气,气中还带着怨怼。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小姐,有些人生下来就只有做仆人,差距忒大了。   “是,她也就是投了个好胎了。”阿媛手指掐得泛白,声音淡薄平稳。   ……   陆斐不太关注绣珍,但对阿媛的动静却了若指掌,所以自然知道了绣珍离开时来的这一手。也就是这一下,他几乎是不用怀疑就知道她定是看出他和阿媛之间有点儿什么了,所以才如此折辱阿媛。   夜里,陆斐照样是翻窗而入。   月光洒落了一地,一条印着鞋底印的粉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与稀薄的月光为伴。   阿媛背对着外面,蜷着身子睡在一角。   陆斐扫了一眼地上的粉裙,鞋底毫不犹豫地跟着印了上去,他朝床边走去,沉默地掀开被子躺在外侧。   阿媛瞪着大眼睛,看着墙壁发愣。   陆斐双臂枕在脑后,闭上眼,似乎就准备这也入眠了。   “陆斐。”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阿媛终于翻过了身,面朝向他。   “嗯?”他闭着眼应道。   “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阿媛问。   陆斐反问:“你是觉得我离开的次数还不够频繁?”   “我说的离开不是出游,是彻底的,再也不回来……”阿媛轻声说道。   陆斐睁开眼,侧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阿媛睫毛扑簌,一脸的茫然。   陆斐眼睛一花,还以为自己刚刚是看到了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白狗。   “在清水村呆腻味了?”见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他面色稍霁,还抬手摸了一把她的脸。   果然,躺在一张床上,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向她出手。   阿媛轻声叹气,声音悠长:“是啊,呆腻了……”   “一旬过后我就会出趟远门,大概半年才回来,你想一同去吗?”他侧着头,声音温柔又低沉。   阿媛张了张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答应过陆夫人她会在陆斐出门的时候离开,她不能食言。   “我……我还是在家等你回来好了。”她脸部肌肉牵动,努力释放出了一个单纯羞涩的笑容。   陆斐喉咙一动,只见她嘴巴张合,具体说了什么反正他是没注意听。   “别动,让我亲一口。”他难忍本能的苏醒,按住她的脑袋说道。 第11章 汤池   晨曦微亮,一辆青篷马车在马路上飞驰。   “要去哪里?”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马车里传出来,听起来微微带着瞌睡后的嘶哑,有些鼻音。   男人的大手在她头顶轻抚,他道:“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这样走了可以么?”好像没有跟谁打招呼有些难以心安。   “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仰起的头又微微垂下,阿媛趴在他的膝上,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阿媛觉得这样趴着有些难受,正准备挣扎爬起来,陆斐却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自己的膝头。   “哎呀......”   “乖乖躺好。”   阿媛:“......”   难受,想吐。   阿媛是睡着后被陆斐扛到马车上的,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执意要带着她出门。   陆斐却是知晓她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容易,又要和周围人打好关系,又要忍受陈绣珍的无理取闹,对于以往在村子里形似透明的她来说,确实委屈。故而一得了机会,立马就想带她出来走走。   只是……陆斐低头看她,好像这丫头并不领情啊。   ……   摇摇晃晃两个时辰,直至天光大亮,阿媛早已饥肠辘辘,马车这才彻底地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撩开帘子,探出一个脑袋问道。   陆斐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小泉山。你给我看着点儿,别冒冒失失的……”   话音方落,阿媛便一下子跳下了车辕,好奇地张望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小泉山啊……”   小泉山以有天然的汤池而蜚声青松府,阿媛曾经听娟子说起过,说能上小泉山泡汤的都是贵人,她以前也是偶然有机会从山脚路过,感觉围绕这山间的雾气都比别地儿要轻盈几分。   陆斐:“……”   阿媛感叹完了,这才有机会转头看陆斐,见他脸色不虞,立马就闭了嘴,装鹌鹑似的缩了脖子。   “过来。”陆斐开口道。   阿媛赶紧走了过去,站在他斜后方,安安静静地充当陆少爷的丫鬟。   陆斐手一伸,抓过她的手腕,然后顺着往下一滑,她的手落在了他的掌心。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他轻哼道。   阿媛垂头:“……”   “脚腕不疼了是吧?”   “早不疼了。”她赶紧说道。   说完,却感觉他的脸色并未好转,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个问题实在是不需要她这么快地回答。   “咱们上去吧……”她用另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斐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乖觉不敢造次的模样,手里紧了紧,拉着她往山上走去。   小泉山并不矮,虽然早已为游览的人铺就了长长的阶梯,但这般走上去仍旧有些吃力。幸好陆斐带来的是阿媛,如果是其他娇娇小姐,早已喊累不迭了。   只是……   “呼呼呼……”阿媛大口喘气,为了跟上陆斐的脚步,她走得比平常快了许多。   “累吗?”陆斐挑眉看她。   阿媛摇头:“不累。”   “哦……”陆斐微微点头,手上一用劲儿,将她拽得更紧,加快速度朝山顶走去。   阿媛心里叫苦,慢慢爬上山她是没问题的,但这样健步如飞……他到底在着急什么呀!   “陆斐……慢点儿啊……”她双手抱住他的手,拖慢他的脚步。   小泉山名不虚传,整座山活泉眼大大小小数十个,最大的一个汤池足足有陆家半个院子那么大,且常年流水汨汨,实在是不负“瑶池”的美名。   阿媛问陆斐,泡汤就跟洗热水澡是一样的感觉吗?   陆斐回了她一个深深的眼神,她识趣地并且羞愧地低下了头。   陆斐带着阿媛往最深处走去,两侧微风飒飒,鼻尖隐隐嗅得到桃花的香气。阿媛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她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无论是精雕细琢地玉池还是用鹅卵石铺就的曲径,都让她大开眼界。   “劳烦,带她去换身衣裳。”陆斐在前面停下脚步,对着面前穿翠绿色衣衫的婢女说道。   “公子客气了。”婢女微微一笑,侧开脚步,阿媛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顿时有些目不转睛了。   “姑娘,请这边走。”婢女伸手,让出了左侧的道路。   阿媛还在盯着人家看,琢磨这世上怎么有肌肤如此通透的女子。   “姑娘?”婢女再次喊道。   阿媛回神:“啊……对不起,失礼了!”   婢女毫不在意的一笑,重新抬手:“请姑娘往这边走。”   “哦,好的!”阿媛拎着裙子就往左侧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根本都不认识人家,也不知道跟着去做什么。   “公子,请这边来。”另一个穿同样衣衫的女子上前,引着陆斐往右边走。   阿媛走出了十几步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和陆斐分开了,不禁转头去看他,这一眼,正巧见他跟着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去了相反的方向。   在阿媛的眼中,便是在这竹林里,在这桃花的香气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像是凌风而去的仙人,渐渐消失在林子的深处……   “陆斐……”阿媛有些失神了。   穿翠色衣衫的婢女站在一侧,也不催促她,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并不觉得阿媛这个样子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婢女太善于隐藏,都让人感觉不出来一丝不适。   “见笑。”阿媛转头,嘴角一扯,有些抱歉。   婢女微微侧头,继续带着阿媛往前走去。   ……   半个时辰后,一位身穿浅纱的女子从热气缭绕的汤池里抬起了头,她双手趴在岸边,垫在下颌上,鼻尖微微冒汗。   这薄纱实在是鸡肋,透过雾气往女子的方向看去,水以上的部位影影绰绰、诱惑无限;腰身以下,被水遮挡住的地方,随着水波荡漾,让人遐想万分。   “好热……”趴在岸边的阿媛开口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以手代扇,呼呼喘气。   “姑娘,可要起身了?”在旁边此后的婢女压低了身子问道。   “好……但你可否先出去一下。”阿媛伸手挠脸,有些害羞。   婢女善意一笑,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阿媛呼了一口气,双手一撑,准备蹬上岸边……怎奈何力气太小,加之泡太久了有些乏力,所以并未成功。   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环视四周,除了她以外并无他人,阿媛咬牙,一手搭在岸边,一只腿先抬出了水面,然后翻身一滚,成功地滚上了岸。此时她有些庆幸自己先赶走了那姑娘了,不然就她刚刚的动作,可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你在做什么?”   不合时宜的男声响起,阿媛一瞪眼,反应极快,赶紧往后一退,滑入了水里。   “你怎么过来了?”阿媛蹲在水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质问他。   陆斐身上同样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宽大优雅,一抬手便有士林才子的风范,晃眼一看,颇有嵇康阮籍之遗风。   “过来瞧你,泡完了吗?”陆斐站在她面前问道。   “完了。”   “那还不起来?”陆斐的眼神往下瞟去。   阿媛用手撑在石壁上,半蹲着,感觉自己似乎飘了起来,她说:“刚刚起来了,可恰巧你又进来了……”   “那现在起来吧。”陆斐端着手说道。   阿媛摆头:“你先出去。”   陆斐喉咙一动:“赶紧起来。”   阿媛这次十分坚决,她眼神坚定的看着陆斐:“你不出去我不起来。”   “小心泡坏了。”嘴里说着关心她的话,动作却毫不体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两人一高一低地互望着,一个在岸边一个在水里,目光胶着在了一起。   阿媛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面颊,有些发痒,她看着是陆斐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想,这次千万不能再让步。她抬手挠额头,目光离开他的一刹那……   “噗通……”落水的声音。   阿媛转头看他,他已经朝自己过来了。   “啊……唔……”   水中,他用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一带,她的唇自动就送上门来了。   本来就热,这下更热了。   陆斐会做坏事,很坏的事。   阿媛还记得第一次被陆斐亲嘴是在从镇上回村子里的马路上,她背着背篓赶路,他让许秋停下了马车,载她一程。那时她脚底已经走出了好几个水泡,闻言高兴至极,满怀感激地坐上马车,然后……就被他按在车厢里“非礼”了。   开了这个先河之后,他好像对亲她这件事抱有源源不断的热情,人前他们不熟,人后……山坡上,林子里,墙角下,都是他压着她强吻过的足迹。   娟子说,她娘跟她说了,姑娘家一定要自爱,不能让男人占去了便宜,不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可娟子说得太迟了,她那时已经被陆斐占了数不清的便宜,并且……开始习以为常。   此时,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臀部,揉捏了两下,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阿媛意乱神迷,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今夕何夕。   “阿媛……”   “嗯?”   “阿媛……”他摩擦着她的唇,喊着她的名字。   阿媛不想回答他,怕咬到舌头。   “阿媛……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他情难自已,双手紧紧地将她的身子贴向自己,感受那玲珑有致的曲线。   阿媛被他勒得死紧,似乎胸腔里的气息都被挤压了出去,头脑开始发昏。   “阿媛,你是我的吗?”陆少爷第一次产生了面前的人如此美好他或许不配拥有的错觉,以至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阿媛趴在他的肩头,鼻尖冒汗,小嘴微张喘气:“痛啊……”   “阿媛……”他压着她的身子,骨子里的血液澎湃沸腾,他将身和心都覆在了她身上,低声而坚定的说道,“少爷我喜欢你。” 第12章 为妾   阿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醒来的时候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那种温暖舒适的氛围一直包裹着她,让她醒来的时候嘴角都还挂着笑意。   梨花木床上,她掀开被子起身,发现自己衣物完好,连头发都已经十分干爽了。   “陆斐?”她穿着鞋子下床,往前走去。   临窗小榻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斜躺着,长腿交叠,容颜俊秀。   阿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落座在小榻边,等着他醒来。   陆斐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听到她喊他的声音的一刹那突然选择了闭上眼。   “陆斐?”久久未见他醒来,她忍不住凑上前喊道。   陆斐一动不动,微风滑过他的脸颊,有股恬淡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尖。   许久之后,阿媛起身准备离开。   “起来了?”   阿媛转身,见陆斐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终于醒了,咱们什么时候下山?”阿媛长舒了一口气。   陆斐揉了揉眉角,问道:“这里不好?”   阿媛点头,幅度有些大。   “哪里不好?”陆斐沉下脸。   阿媛有些委屈的说道:“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甚至是变本加厉,因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或者说是根本没人,大多数时候就只有他们两人。   陆斐挑眉,一抬手:“过来。”   阿媛咬唇,警惕地看着他。   刚刚如此情浓的时候他都克制了没有动她,没道理现在还要收拾她。陆斐心想,果然是个傻的,一点儿都不会看事儿。   “坐那儿也行。”陆斐退了一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好好听着,不懂就问。”   阿媛点头:“好。”   陆斐见她一脸专注地盯着他,眼底纯净得毫无杂质,就像山涧自然流淌下来的水,会让疲惫的旅人觉得无比甘甜。以至于他认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早已打定了主意,却仍然担心她的反抗让他不好处理。   “过几天我母亲就要回来了,我会跟她坦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依我想,她可能不会同意我娶你。”   阿媛有一瞬间愣住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不要!”   陆斐摇头:“一定要。其他的咱们可以商量,但这件事,不容你拒绝。”   “我……”   “听我说。”他打断她的话,“我父母不会让你做我的正室,所以一开始你或许要以通房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阿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等到我羽翼成熟了,我会将你扶正。”他主动上前,伸手摸到她肉肉的耳垂,揉捏了两下,笑着说,“或者等你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后,他们一高兴或许也会松口。”   阿媛摇头,她只有摇头。   “我知道你通房的身份会委屈你,但这不是缓兵之计吗?”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还记得什么叫缓兵之计吗,我教过你的。”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陆斐……”   “不准说不。”他捂住她的嘴,眼底的颜色变得浓郁了起来,语气铿锵有力,“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不久之后他就会离家,出一个长长的远门,如果不以这样的方式将她待在身边,他无法走得安心。   “算我欠你一次,可以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诚恳的许下承诺,“这一次听我的,以后都听你的。”   阿媛被他捂住了唇,发不了声,但眼底蓄积的泪水犹如山洪爆发,滚滚落下。   连续不断的泪珠打在他的手背上,烫得让他愧疚。   “就一次。”他凑过去,抵住她的额头,“我不会和其他的男人一样阳奉阴违的,你信我好吗?”   “呜呜呜……”她闭上眼,泪水哗哗地落下,鼻头通红,呜咽出声。   他往前一步,嘴唇覆上她的眼睛,温热的唇碰上湿润的泪,他从未如此温柔。   在汤池里,面对最后一道关卡,他及时停了下来。他有一瞬间的清醒,是因为他想把这个留到新婚之夜,他想让她名正言顺地在她身下绽放女人的光彩,而不是现在这样的“苟合”。   通房,便是妾。将喜欢的女子摆在这样的位置实在是让人不齿,但他马上就要离开,并没有更好的计策和把握可以说服他的父母,更不想在这样的情势下抛下她。   南边的刘宋王已经向他递出橄榄枝了,不出所料的话,他马上就投入这瓜分魏氏王朝的潮流中,此去经年,让他如何割舍得下这心头唯独的一片明月光?   “阿媛,别怕。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再风风光光娶你一次。”他一寸一寸地舔舐着她脸颊的泪,万分柔情。   那种刚刚醒来的时候温暖惬意的氛围一瞬间就被打散了,现实迎头而来,她被砸了个七荤八素。纵然是陆斐,也要让她做妾啊。   阿媛闭着眼,眼前昏暗,心底却一片清明。   ……   两天后,陆斐带着阿媛从小泉下来,第二天陆夫人也从县城里回来了。   “放肆!”   正屋传来一声暴喝,竟是难得发脾气的陆老爷的声音。   屋外,仆人们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阿媛!阿媛!”徐婆子端着茶盘子跑回来。   阿媛正在洗茶具,抬起头应了一声。   徐婆子扔下茶盘子,拉着她就往里屋走去。   “徐婆,我还没洗完呢……”   徐婆子背过身去关好门,转过来的一脸的严肃认真:“你认真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少爷有了关系?”   阿媛错愕:“什、什么关系?”   “刚刚我在正屋亲耳听到的,少爷向老爷和夫人说他要纳了你,你可知晓?”   阿媛的脸上结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便是真的了。”徐婆子见她作此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媛啊阿媛,你素日里顶明白的一个人,怎么、怎么这种时候想不开呢!”徐婆子恨铁不成钢地拍着大腿。   “这并非我所愿。”阿媛声音低沉了下来。   “是少爷他强迫你?”徐婆子立刻想岔了。   阿媛摇了摇头:“徐婆,我不会答应做妾的,你放心好了。”   “可……可那是少爷啊。”徐婆子有些纠结,做妾固然不光彩,可也要看做谁的妾了。被逼做糟老头的妾实在悲哀,但换做是才华横溢又前途光明的男子……这又如何是好?徐婆都替阿媛心焦。   阿媛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脸色平静:“不管是谁,我都不做妾。”   徐婆子舔了舔嘴皮,不知道该夸她有志气还是骂她傻。   “我先出去洗茶杯了。”阿媛绕过她,打开房门走出去。   门外,一群人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阿媛抬头扫了一眼众人,低头从人群中的缝隙里走出去了。   “阿媛……”   “别喊她,让她静静。”   从陆家的后门走出去,阿媛往河边走去。   春天来了,河水里的鱼儿又重新畅快地游了起来,三两孩童在河边嬉戏打闹,伴随着他们肆意的笑声,似乎连这个还带着寒意的春意都热闹了许多。   “阿媛?”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阿媛抬头看去,是春花嫂子在河边蹲着衣裳呢。自从她入了陆家,好像就很少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了。   “嫂子。”阿媛走上前去。   “许久未见你了,看起来气色不错啊。”春花嫂子边洗着衣裳边笑道,“是不是陆家的伙食太好了啊,我看你脸都圆了不少。”   阿媛反手摸脸:“是吗……”   “瞧这水灵劲儿,更漂亮了!”春花嫂子一边夸着一边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嫂子说笑了。”   “阿媛,嫂子悄悄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往外传。”春花嫂子将手往衣裙上揩了揩,站起身来。   “嫂子尽管说,阿媛不是碎嘴的人。”阿媛答道。   春花嫂子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你不是一直没说人家么,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嫂子也替你着急呢。”   “我不急的……”   “哎!嫂子懂,大姑娘嘛,都害羞!”春花嫂子笑着说道,“可这次是个不错的人家,要不是人家眼光高,我还想替我小姑子说项呢。”   阿媛:“……”那你就给你小姑子说啊。   “你听嫂子说啊,这家人在镇上住,人品不错家底也厚实,街坊四邻都知道。最关键是他家还有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呢,可气派了。”春花嫂子的语气极为夸张,像是说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既激动又害怕被人知晓。   “条件这么好?”阿媛有些奇怪。   “是啊,关键是这小伙子实在是不错,长得周周正正的,听说家里还做了不小的生意呢。”春花嫂子见她起了兴致,立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什么家底好啊待人接物有礼啊,连平时很少跟人红脸都打听出来了,极近详细,看起来是费了一番心思。   阿媛左右心情不好,就这样听她说着,也没有出声打断。待春花嫂子说得口干舌燥之后,问了一句:“你觉得如何?”   “谢谢嫂子,阿媛领你的情,但现在还不想嫁人。”阿媛终于回过神来。   春花嫂子愣了一下,这样都不动心?那、那……想起自己隐瞒的重要信息,春花嫂子再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妹子,你想好了,这可是很不错的人家了。”春花嫂子觉得这样放弃有些遗憾,便又努力了两句。   阿媛笑着摇摇头:“多谢嫂子费心,阿媛暂时还不考虑嫁人。”   春花嫂子咽了咽口水,似乎看见有银子从眼前插着翅膀飞过了。   “嫂子慢慢洗,阿媛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担心她不放弃,阿媛只好掉头往回走了。   徐婆子挽着菜篮子站在远处,看见阿媛朝这边走来,赶紧迎了上去:“刚刚春花跟你说什么呢?”   “哦,她给我说亲事呢,我没应。”阿媛低着头说道。   “什么亲事?”徐婆子感兴趣的问道。   阿媛简略地说了一番,省去了春花嫂子堆砌的那些溢美之词。   “回了好,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徐婆子听完后点点头,看着阿媛的目光也隐隐带着赞赏。   “不简单?”阿媛问。   “你想啊,她自己有个跟你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子,如果男方真有这么好的条件,还轮得到你这个外人?”徐婆子低声说道。   阿媛倒是没想到这些,她完全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拒绝了春花嫂子。自陆斐一搅入她的生活,她注定不能像平常的姑娘那般对婚嫁抱有期许之心。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还是徐婆你厉害。”阿媛微微一笑。 第13章 求夫人成全   陆夫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向来聪慧过人的儿子怎么会对那个豆芽菜似的丫头那么痴迷?往上数三代,陆家就没出现过情种,包括陆斐的父亲,如果不是她手段高明,现在指不定有多少姨娘庶子碍眼呢!   “子明,你是有大前途的人,可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不顾及以后啊。”陆老爷子看硬的不行又来软的,跟陆斐语重心长的讲起道理来。   “父亲的苦心儿子明白。只是跟儿子同年的人都有了妻妾,独独儿子孤身一人,未免寂寞。”陆斐道。   陆老爷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以陆斐的才能,以后做哪位高官的乘龙快婿不是没有可能的!可若现在有了妾侍,以后大妇进门了难免觉得扎眼,与其日后来处理掉,不如现在就洁身自好一些。   陆老爷子叹气摇头:“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儿子让父亲失望了。”陆斐道。   陆夫人却有一双通透的眼睛,也许是她早知陆斐与阿媛的关系,故而一下子就看穿了陆斐的用意。让阿媛做妾?不见得如此简单罢。   “你真要纳了那丫头?你可想好了?”陆老爷子多少明白男人的劣根性,但就阿媛那丫头……不是他小瞧了她,实在没有到让男人着了魔的地步啊。   “是,儿子主意已定。”陆斐肯定的说道。   “罢了罢了,你也是快二十的人了,为父也不好过多干预。”陆老爷子思索良久,退了一步,“你可以纳小,但切不能沉浸于此而忘了你日后要做的事。”   “老爷……”陆夫人侧头看他。   “夫人,儿子也大了,咱们拦不住的。”陆老爷给了陆夫人一个安慰的眼神。   陆夫人看了一眼陆斐,见他眉梢微动,似乎并不意外父亲的松口。   “多谢父亲母亲成全。”陆斐弯腰拱手,衣角晃动。   陆少爷要纳阿媛为妾!消息一时间传遍了陆家大大小小的角落,所有人听完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似乎没有想到一向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少爷居然对阿媛这丫头起了兴致,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原来少爷好这口啊!”有作风大胆的仆妇笑着打趣了起来。   “看来是以前那些姑娘走错了路子,没对上啊!”有人附和道。   也有替阿媛说话的:“阿媛挺不错的,勤勤恳恳,不像是狐媚子,少爷纳了她起码后宅安稳。”   “没人说阿媛不好,只是……怎么说呢,刚刚离开的绣珍姑娘也比阿媛要漂亮吧……”有人嘀咕道。   “是啊,阿媛品性不错,可那胸那屁股……前后差不多啊!”有成了亲的婶子压低了声音调笑道。   “促狭鬼!”有人笑骂道。   “兰嫂说得没错,就阿媛那长相,实在跟尤物沾不上关系啊!”   “谁说的!”徐婆子端着茶盘从茶间里走出来,听到大家在议论阿媛,立刻偏袒道,“阿媛还小呢,现在没长开,等日后长开了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儿!”   “是啊,说起来阿媛还没及笄呢……”   “看来这次是少爷着急了!”起先那位仆妇又笑着打趣道。   闻言,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   而阿媛呢,她此时在哪儿?   “我本想送你离开,却不想他这么着急。”坐在红木椅上的陆夫人叹着气说道。   阿媛站在陆夫人的面前,突然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陆夫人吃惊,身子不经意间往后仰了一下。   阿媛端端正正地朝陆夫人磕了一个头:“求夫人成全阿媛。”   “我又如何成全你?”   “阿媛不想为妾,求夫人送阿媛离开。”   陆夫人的脸色暗了下来,嘴角抿出了一个冷淡的弧度:“你是觉得做子明的妾侍委屈了你?”   阿媛以额碰地,弯腰:“不仅是陆少爷,阿媛不愿做任何人的妾侍。阿媛虽生于贫困之家,无父无母,命若草芥,但阿媛惟愿嫁一布衣,如此,吃苦受累阿媛都欢喜。”   陆夫人的心情实在算不得美妙,虽然她也厌恶做妾的女人,但轮到自己儿子的时候,她又觉得能给他做妾也是这些女子的福分。想来,这便是为人母的偏心吧。   “子明是认定你了。”   “少爷待阿媛极好,但此事,阿媛恕难从命……”人人都看低了她,她却不能看低了自己。   陆夫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她说:“你并未卖身与我陆家,是走是留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阿媛势单力薄,少爷又极为聪慧,求夫人助阿媛一臂之力。”阿媛趴在地上,保持着虔诚的姿势。   “可帮了你,子明会恨我的。”陆夫人幽幽说道。   “夫人大恩,阿媛感激不尽!”又是一记磕头。   “你可想好了,我要说的话,可不一定偏着你。”   “阿媛不怕,一切全听夫人的。”   ……   入了夜,平日里黑暗的小屋里今日点上了一盏油灯,似乎在等一个赴约而来的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   趴在桌上的女子抬起了头,看着门外的身影,她起身开门。   “久等了。”陆斐站在门外,眼底笑意闪烁。   阿媛被他难得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竟然愣在当场。   陆斐进门,拉着她坐在桌边,揉了揉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不凉啊……”她用手背碰自己的脸颊。   陆斐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媳妇儿。”   阿媛抬头,错愕地看着他。   “若不是母亲坚持等你及笄之后再办事,你现在就是少爷我的人了。”他笑着说道。   “夫人……这样说的?”   “嗯,刚刚说起此事来她似乎很坚持。”陆斐有些不解,但还是依了母亲的心思,毕竟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不差这最后一步。陆夫人说服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阿媛还没有及笄,不宜行房事,否则会伤及根本。   “平日里让你多吃点儿你不听,现在可好,乱了我的计划。”陆斐捏她的鼻子,爱意甚浓,“傻丫头,本想带你一块儿出门,这下泡汤了。”   “唔……我待在家挺好的。”阿媛扭头,囫囵过去。   陆斐轻笑:“是,待在家伺候婆婆。”   阿媛低头捂脸,似乎很不好意思。   而这一天,陆斐的笑意就没有从嘴角落下过,似乎从他中了秀才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如此欢喜过了。   “小媳妇儿……”   他低声呼喊,她害羞地趴在桌上不肯抬头。   ……   陆斐早已定好在四月初离家,但为了给阿媛置办及笄礼物,又多留了几日。   “你及笄的时候我不一定赶得回来,到时候记得簪这支钗,知道么?”陆斐交代道,手中拿着一只玉钗,上面有他亲手刻的字。   “这上面刻的是什么?”阿媛隐约看到上面有字,却因为过于小而看不太清。   陆斐亲自将玉钗簪上她的发髻,高深莫测:“戴着便是,问这么多做甚。”   待他前脚一出门,后脚阿媛就将簪子取了下来,凑上前去,她仔细分辨上面的字迹……也不知陆斐是如何将这么小的字刻上去的,阿媛都快盯穿了玉钗也没有看清到底刻的什么。   很久之后,在大司马府中,有一位和阿媛交好的幕僚拿了一种特殊的镜子照了照,看清了上面的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幕僚念出声。   “一句诗?”   “巧妙的不是这句诗,而是它的下联。”幕僚笑着说道。   “下联?”   “便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幕僚摇头晃脑的念道,韵律十足,“这是暗含了情意在里面,当时送这玉钗的人是想让收下玉钗的人时时刻刻记住他啊。”   陆斐从不是一个露骨的人,他将一腔情意都深藏于厚重的盔甲之下,探到的人觉得情深似海,路过的人只觉得他冷漠不可高攀。   她曾经深植于他的心底,任何人都难以撼动。后来她亲自扛起了锄头,铲掉了他心上的白月光。   不知那时候,听到这话的阿媛又是作何感想。命运是一个大圈,朝着相同方向走去的人,总有一天会在终点相见。   四月初八,宜出门。陆家人在清水村的村口送走了南下的陆斐,临走之际,马车上的帘子从里面掀了起来,一双眸子在人群中搜寻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微微一笑,和她挥手作别。   阿媛抬手,对着马车的背影挥了挥。   “你可是打定主意了?”身侧有一道声音响起。   “是。”阿媛点头,目送那渐渐驰远的车影。   青山绿水,再见了,陆斐。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就出了一趟门,媳妇没了。   吃瓜群众:作为被抛弃的一方,陆少爷请你谈谈感想。   陆斐:一个字。   吃瓜群众:追?   陆斐:死。   阿媛:……跑还是快跑,这是个问题啊。 第14章 乱世   这些年,阿媛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去县城赶集,所以一出门便迷失了方向,只知道往南边走。可还未走出青松府,她便被人打劫了,歹人硬是抢走了她身上的十两银子。   “臭娘们儿,不准说出去,听见没!”抢劫她的头儿舞着一把刀吓唬她。   阿媛赶紧点头,保命要紧。   所幸这几人目的在求财,卷了她的银子就跑了,阿媛所受的伤也不过是摔破了膝盖上的皮。她撑着一旁的树站了起来,庆幸自己并没有拿走陆斐给她的玉钗。   傍晚赶到了青松府,她往衙门口报案,捕快只是简单地记了一下案情就让她回去了,并没有下一步的举措。   “这位官爷,我的银子还能回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等着吧,等什么时候偷祝老爷家的贼落网了,我们便有人手来办理你这一桩案件了。”捕快端着茶杯懒洋洋地说道。   阿媛有些不解,旁边的人为她解释,祝老爷便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前些日子家里被盗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而盗贼至今还没有落网。   “那……我回去等等。”阿媛迟疑了一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果然,阿媛在青松府城里徘徊了半个月,音讯全无。阿媛还特地打听了一下祝老爷家的案子,得知盗贼依然没有被抓获,而祝老爷家不久就要举家离开青松府了,那被盗走的财物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祝老爷家大业大,想必不在乎这一点半点儿的银子。至于你,如今世道混乱,就别在外面瞎晃悠了,赶紧家去罢!”她每日都来,捕快已经很她十分熟稔了,故而如此说道。   阿媛思来想去,决定放弃这十两银子。只是这一次,在上路前她特地好生伪装了一番,破衣裳破鞋,再加上脸上覆盖的一层锅灰,打扮成了小乞丐的模样。   “哎,你是哪片儿的!”   走出了两步远,阿媛回头,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哟,新来的?”喊她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上来,腰间挂着几个袋子,脸色红润,并不像乞丐。   阿媛按照早已想好的词儿说道:“我是南下逃荒的,路过此地……”   乞丐将手一挥,嗤笑道:“骗谁呢,你以为爷爷是第一天跑江湖么!”   阿媛愣住,她连一个乞丐都忽悠不住了么?   “你看看你这脚丫子,这么干净,哪里像是逃荒的!”乞丐将手中的棍子环抱,笑嘻嘻地戳穿她。   阿媛低头看脚,破掉的那里隐隐露出了她的大拇指,白嫩可爱,还有些胖嘟嘟的。   “一个人出门的?”乞丐问她。   阿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   “哎,我又不是坏人,你跑什么啊!”乞丐见她撒腿就跑,立刻跟了上去。   阿媛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奈何这乞丐似乎把她当作了玩耍的乐子,紧追她不放。   大概跑了两里路左右,乞丐抓住了阿媛的领子,气喘吁吁:“我说,你是不是逃窜的江洋大盗啊,我就问了你几句,你跑什么啊……”   “呼呼呼……你追我,难道我不跑?”阿媛撑住膝盖,喉咙一阵火辣。   “你是不是被人抢过?”   “你、你怎么知道?”阿媛喉咙发疼。   乞丐松开手,叉着腰喘气:“看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不是贼就是在防贼!还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不让人怀疑才怪!”   阿媛:“……”   “你起来,我给你示范示范,一个真正的乞丐该是什么样子。”   阿媛刚刚直起腰,乞丐就捧着一抔土,从她的头发上洒了下去。   “啊……”   “抬脚。”   乞丐扯走她的鞋子,用力在地上摩擦鞋子的边缘,直到出现了不少的毛边儿才罢休。   “看你这脚丫子,赶紧去那边泥坑里踩上两脚。”   阿媛迟疑不决,没有动。   “你知道前面是哪儿吗?”乞丐笑嘻嘻地问她。   “不知。”阿媛摇头。   “黄河府,有名的盗贼猖獗的地方。”   阿媛思量片刻,终于起身朝泥坑走去,闭着眼将两只脚踩进了里面。   “接着!”乞丐将她的鞋扔了过来,阿媛双手抱了个满怀。   乞丐走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道:“现在倒是像模像样了。”   阿媛瞥他,仍旧是一脸的警惕。   “眼神儿不行。”乞丐摸了摸下巴之后,摇头,“你这样一看就是弱了气势,眼神儿要野性,要天不怕地不怕。你想啊,你都是乞丐了你还怕啥?”   阿媛:“……”   这位“热心”的乞丐一路跟着阿媛进了黄河府的地界,他倒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路,渴了弯腰就喝河水,饿了就把破碗往地上一摆,自然有人扔铜钱进来。   起初阿媛还防着他,担心他图自己什么。时间一久,看他居然将乞讨得来的铜钱拿去赌坊潇洒,输了个底儿掉也不气恼,倒是赢了也会全部花出去,有时候还给她买两个热包子吃,如此这般,阿媛终于放心,他大概是看不上她身上这几个钱了。   这天,两人又走到了一个县城,乞丐将乞讨的家伙事儿往阿媛怀里一放,照旧寻摸赌场去了。阿媛在城里转了一圈,择了一处背阴的地儿摆好乞讨的阵仗。   不过半个时辰,碗里便被路人扔了三五个铜板。阿媛正准备捡起来放进包里,就见一个花脸的小孩儿磨蹭着朝这边走来。   “小孩儿……”阿媛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扬起,就见小孩儿冲了过来,端起她面前的碗撒丫子就跑。   “站住!”阿媛追了上去。   小孩儿腿脚灵便,边跑边将碗里的铜板塞进怀里,然后回头对准阿媛脚下,将碗扔了过去。   碗片儿碎了一地,阿媛是真恼火了,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绕过一个拐角,她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找你半天了,赶紧跟我走!”乞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拽着阿媛的手腕就往另一条路跑去。   “那小破孩儿抢了我的铜钱还砸碎了你的碗!”阿媛忿忿的说道。   “别管那破碗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乞丐拽着阿媛,东拐西拐到处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西边楚王的军队打到黄河府来了,不出两日,这里就要血流成河!”   “那、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退回青松府去,那里暂且安全。”   阿媛突然停下脚步,甩开乞丐的手:“你等等,我不回去。”   “你不要命了?战一开打,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乞丐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往回走吧,我要去南边儿。”阿媛抿唇。   “南边儿?南边儿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刘宋王、梁王、陈王,都在抢南边的地盘儿,你这是生往阎王殿送啊!”乞丐不解,冲着她吼道。   阿媛将他的袋子解下来递给他,她说:“我要找的人在南边,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一根筋的人。”乞丐被气笑。   阿媛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多谢你对阿媛的照拂,若来日再见,阿媛定当报答。”   说完,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巷子里,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起来孤傲又坚毅。   乞丐握着手里的袋子,一时半会儿竟忘了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了。   阿媛在日落前出了城,她不敢走大道,只好选了小路。夜里困了她就爬上树歇息,清晨第一缕阳光跃出云层,她便寻找水源洗漱,她像是一个人行走在这天地间,周围只有动物作伴,再听不到喧闹的人声。   在山里走了两日后,干粮快要耗尽了,她也终于找到了出山口。   “呼……”长舒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往前走,就见不远处的树丛里似乎剧烈晃动了一下。   阿媛立刻警惕了起来,她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第一反应就是选了就近的一棵树爬了上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一群穿着盔甲的人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阿媛捂住口鼻,降低了自己的呼吸声。看来乞丐说得没错,黄河府确实危险了。   成群结队的士兵从她脚下走过,他们腰间别着刀,背上背着箭筒,步伐整齐地朝她来时的路走去。   阿媛将自己的身子缩小,努力地隐藏在树叶子当中。   一群群士兵从她脚下走过,走在最后压阵的人,突然停住了,他看到了地上的脚印。这脚印与他们不同,它是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的。   “参将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从前面跑来了一个人。   参将弯下腰,查看这略小几码的脚印。   “这脚印还很新鲜,定是刚刚不久前留下的。”参将低头,将鞋印上的树叶子捡了起来,问道,“你方才可曾见过除我们之外的人从这里经过?”   “回大人,属下不曾看见其他人。”被问道的人摇了摇头。   阿媛的呼吸都停止了,她闭着眼,不敢往下看。   参将直起身,环视四周。   “报!”   一声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名士兵匆忙跑向这边。   “报告参将大人,李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黄河府边界,王爷请你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黄河府!”   “末将领旨。”参将接下命令,随后提一口气,大声喝道,“全军都有,加速前进!”   “是!”   参将扔掉手里的树叶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大树,脚步匆匆地离开。   “咚……”   一道人影从树上摔了下来,阿媛已经被吓得头脑发昏坚持不住了。 第15章 归来   天下大乱,南北方战火纷飞,魏家王朝被割裂成七国,魏帝名存实亡。   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中,阿媛一路南下,跋山涉水,因为没有路引,一路上只有假扮成逃荒者涌入人群中躲避官兵的盘查。从春天走到了冬天,又从冬天回到了春天,途中吃了不少的苦受过不少的难,终于跨过了长江,正式进入江南的地界。   而这时,已经是贞顺二年,距离她离开清水村整整两年了。   “姐,你还记得你家人在哪儿吗?”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半大小子问道。这小子叫虎子,是阿媛路上认识的伙伴,当时正值寒冬腊月,阿媛不慎患了风寒,是这小子把阿媛背到了医馆的门口,撒着泼让大夫收下阿媛这个病人的。   此时两人站在船头,举目眺望,不远处的口岸便是扬州城了。   “只记得在南边,具体什么地方不记得了。”阿媛答道。   “那你就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下去?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啊!”虎子大咧咧的说道。   这两年,阿媛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短打站在船头,竟然也有身姿修长的味道。她微微一笑,侧头看虎子:“余生很长,有的是时间,慢慢找总能找着的。”   “难不成你后半辈子就只干这一件事?不行,这样也太费事儿了,不如你去官府报个案啊!”虎子人小鬼大,主意也多,“谁家要是走丢了孩子一定会去官府备案的,你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比你这大海捞针强!”   “可官府的人会信吗?就算信了,他们会帮一个平头百姓翻十二年前的卷宗吗?”   虎子顿了一下,老成地点了点头:“那倒是,现在局势乱,大家都没功夫查这些……”   “你呢,你家就在前面了,激动吗?”阿媛笑着问道。   “还行吧……”虎子耸肩膀,脸上有些不自在,“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识我。”   虎子十岁的时候就跟着走镖的队伍跑了,这一走就是两年才回来,也不知他父母有不有生他的气,会不会原谅当初幼稚而蛮横的他。   “回去好好道歉。”这是阿媛唯一能嘱咐他的。   “嗯。”虎子低头,难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大船停靠在扬州码头,阿媛和虎子跟着其他人一起下了船。   “姐,你等等,我去跟郑总镖头说一声!”虎子把包袱递给阿媛。   “记得谢谢他!”   “知道啦!”   郑总镖头正在指挥手下的卸货,冷不丁地肩膀被人拐了一下,他一转头对上了笑得一脸灿烂的虎子。   “老郑,谢谢你啊!”虎子笑着说道。   郑总镖头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大没小。”   虎子哈哈大笑:“我姐让我好好谢你呢,你高兴吧?”   郑总镖头的眼神儿朝岸上的人群中飘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别找了,我姐不会看上你的。”虎子不客气的嘲笑他。   “怎么说话的,皮痒了是吧!”郑总镖头生得高大,肤色黝黑,因为经常走南闯北的缘故所以性情豪爽,跟三教九流的人都处得好关系,在这一片儿都吃得开。虎子当初就是跟他跑了,时隔两年,受战乱影响,这还是第一次回家。   虎子叉腰,笑道:“你心里没鬼的话还怕我说么?”   “滚犊子!”   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忙着吧,我得看着我姐去,她人生地不熟别被人拐了。”   “那你还跟我在这儿磨叽什么,赶紧去啊!”   “哎哟呵,老郑你藏的什么心思呢!”虎子年纪虽小,但因为跟这些人混了不短的时间,所以嘴皮子也挺油的。   阿媛站在岸边,就见远处的两人勾肩搭背的聊得欢快,时不时的还朝她这个方向看来,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阿媛还是微笑着看向对面。   “姐!”虎子跑了回来,接过阿媛手里的包袱,“在船上没吃好吧,走,带你搓一顿去!”   “你不急着回家么?”阿媛问道。   “不急。”说完,他将包袱往肩上一甩,率先挤过人群朝外围走去。   阿媛微微叹气,也有这小子害怕的事情啊。   的确,近乡情怯。对于虎子来说,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无数次想要踏进家门口,跪在父母的面前忏悔一通,但临到门前,他还是退缩了。   “饭也吃了,怎么,还没有底气?”阿媛站在他旁边问道。   虎子咽了咽唾沫:“老赵,我喊你一声姐,你得罩我吧。”   阿媛:“……”   “你罩我吧?”虎子转头,目光恳求地看向她。   阿媛笑道:“你小子,挺能屈能伸的啊。”   虎子拽紧阿媛的衣袖,手指发抖:“你先去探探风,我再转两圈。”   “这就是你道上一条龙的风采?”阿媛瞥他。   相识之初,虎子总是以道上一条龙自称,极近所能夸大自己的能力,惹得阿媛崇拜不已。但时间久了,狼皮挂不住了,尤其是经过战区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晚都被惊醒,不敢一个人入睡。故而,阿媛现在说起这个称号,明显是揶揄他。   “我熊,我是道上一头熊总行了吧!”虎子伸手推她,“你就去打前锋,如果没有问题就给我个暗号,我立马出来。”   “别推我啊……”   “你赶紧去……”   “那你藏好啊。”   “妥!”   走到虎子家门口,阿媛整了整衣裳,见自己穿得还算干净后,这才抬手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娘,借口水喝成吗?”   门内似乎有脚步声在靠近,过了一会儿,门闩被抽掉,一位老太太端着一碗水站在了门口。   “大娘,我可以进去歇歇脚吗?”阿媛微微一笑,尽量释放善意。   老太太端着碗递过来:“水,喝吧。”   被拒绝了。   “大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成吗?   “你这岁数,得叫我奶奶了吧。”老太太也是个人精,顾左右而言他。   迂回不行,便只有单刀直入了。   “奶奶,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叫虎子的男孩儿啊?”   老太太脸色一变:“你认识虎子?”   还未等阿媛开口,老太太便转头朝里面喊道:“七杏,你弟弟托人捎信回来了,你快来啊!”   咣——   似乎是厨房里的锅盖被打翻了,一个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便喊:“是虎子回来了吗?在哪儿呢?”   阿媛看着她走近,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认识虎子,定是虎子托人来信了!”老太太激动地说道。   七杏走上前,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她面色有些激动,抓着老太太的手:“奶奶,信在哪儿呢?”   阿媛这才看清楚,这姑娘原来是个瞎子。   “姐!”一道叫声从旁边炸开,阿媛以为是在喊自己,转头一看,却见虎子像是一只飞蛾一样,扑进了七杏的怀里。   “姐,你眼睛咋回事啊!姐,你看不到我吗?”原来是躲在一旁的虎子看到了少女奇怪的模样,立刻没忍住扑了出来。   “是虎子吗?是我弟弟吗?”七杏激动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虎子的耳朵。   “是我,我是七虎啊!”虎子握着七杏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同时,他的眼睛一刻也不错开地盯着七杏,“姐,你眼睛咋了?咋回事啊?”   “老天有眼啊!”老太太忽然大喊一声,而后脖子一梗,突然往后倒去。   “老人家!”阿媛离她最近,当即冲了上去。   原来,当初七虎之所以离家出走便是被家里人冤枉他偷拿了她姐的嫁妆钱,他性子又急又躁,平时又爱耍点儿小聪明捉弄别人,所以大家都相信是他干的。他爱说谎说惯了,家里人都不相信他解释,他父亲甚至还把他捆在凳子上抽了一顿,好让他长长记性。结果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半夜爬起来跑了,开始以为他是赌气,过一阵子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两年,音讯全无。   七杏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惹得弟弟离家出走,日哭夜哭,把眼睛都哭瞎了。又因为眼睛不好了,所以说好的亲事也黄了,家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七虎当初离家出走的目的达到了,大家都后悔不迭,尤其是他父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上一趟衙门,有好几次都是被捕快打出来的。   “姐,那咱爹娘呢?”虎子坐在他奶奶的床头问道。   “刘宋王一起义,爹就被征丁征去了。娘为了贴补家用,在城西大营里给士兵洗衣做饭,十日能回来一日。”七杏说道。   “爹参军去了?”虎子有些发愣。   “咱们家拿不出银子,只有出人。”七杏伸手抹泪,“加上我这个累赘,拖累娘这把年纪还要出去做活。”   “姐,别哭了,你看你眼睛……”虎子准备凶她,一触及到七杏空洞的眼神,立马就咽下了不好听的话。   “所幸老天有眼,你回来了。”七杏用衣袖擦了擦泪,破涕为笑,“咱们日子再苦也有盼头了,爹要是知道也会高兴的。”   虎子内疚地低头:“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头脑发热……”   “不,是姐姐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你。”七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她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站出来维护弟弟呢?虎子才十岁,他离家的时候该是何等的愤恨不平啊!   虎子从床边起身,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七杏:“姐……”   姐弟两相拥而泣,站在一旁的阿媛触景生情,低头悄悄拭泪。   在外漂泊两年的虎子已经回家了,而离家十二年的她,何时又能和亲人重逢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我媳妇儿来找我了。   大蓝蓝:你媳妇儿误打误撞入了你的地盘。   阿媛:……想隐。 第16章 谁替?   在虎子家住了一晚,一大清早,阿媛打点好包袱准备离开。   “姐。”虎子在外面敲门。   阿媛系好包袱扣,转身开门:“起这么早?”   “你这是准备走了?”   “嗯,趁着天色早,好赶路。”阿媛笑着说道。   “你都不知道你家人在哪里,你能去哪儿?”虎子担忧的问。   “走一步看一步罢。”阿媛无奈的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扬州城找找?”虎子道,“扬州城这么大,万一当初你就是在扬州城被拐走的呢?”   阿媛愣了一下,道:“不会这么巧罢。”   “怎么不可能?”虎子当即说道,“再说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人上路怎么能让我放心?”   “不放心什么,我这两年不是也这样过来了?”阿媛道。   虎子上前一步,抱走她的包袱:“姐,咱们也处了一年多了,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帮你。你放心,我今天开始就在外面打听,你就在扬州城多留些十日吧!”   阿媛被虎子说得有些动摇。是啊,万一真的有这么巧呢?   “你看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也就扬州城安宁一些,你就暂时落脚在这里吧!”虎子趁胜追击,加把劲儿说服阿媛,“等战事一平,若是你在扬州城仍旧一无所获再走不迟啊!”   思量一番,阿媛终于点了点头。   虎子果然不负他的诺言,吃了早饭之后就带着阿媛出门了。他对扬州城熟,哪里的犄角旮旯都去过,人头也熟,不管是官道上还是码头堂口,他都不厌其烦地带着阿媛去打听。   “回来啦?饭菜都在锅里热着,我去端出来!”七杏一听他们回来的动静,立刻起身说道。   “七杏姐,你坐!我们自己来就行了。”阿媛快走一步,将七杏按坐在凳子上。   两人吃着饭,七杏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虎子大口扒了一口饭,咽下去后,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找起来有些难度。”   见阿媛没有出声,七杏赶紧安慰道:“阿媛别急,咱们慢慢找,虎子会陪着你的。”   阿媛咽下一口汤,道:“我有准备,年份太久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在意料之中。”   七杏问:“阿媛,除了你记忆中的小楼以外,你还记得其他的吗?”   阿媛摇头,而后反应过来七杏看不见,又道:“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还未满四岁,记不大清了。”   虎子安慰道:“莫慌,咱们慢慢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总会找到的。”   阿媛微微一笑,嘴上应好,但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如今南北战事打成一锅粥,哪里都不是太平地,说不定她的家人在这漫长的战争中被冲散得更远了。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那记忆中的小桥流水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其实自己就是赵大头的女儿,但……她说服不了自己,她放弃不了心中的那股执念。   “对了姐,咱娘不是明天回来吗?要不要准备些啥?”虎子问道。   “还准备什么?你能回来她就再高兴不过了。”七杏温婉的笑道。   虎子脸上有藏不住的激动,但因为自己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了只好把这股子激动往下压了又压,以至于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抽动。   阿媛嘴角一勾,面上带笑。   第二天一早,虎子和阿媛都没有再出门,一个人扫庭院,一个人帮着七杏做饭,三人忙忙活活了一早上,直到晌午都过了都还没有见到虎子娘的身影。   “这人是咋回事?咋磨蹭到现在都没回来?”七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皱着眉头说道。   “奶奶别急,估计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咱们再等等。”阿媛刚巧路过,笑着安慰道。   最着急的是虎子,他一早就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候在门口,结果迟迟等不到母亲的归来。   “虎子。”七杏从堂屋里走出来。   “姐。”   “娘估计是被啥事绊住手脚了,咱们先吃吧,吃完了你走一趟城西大营去找娘。”七杏说。   虎子叹了一口气,有些气恼:“这是啥事,不是说好了十日回来一趟么?”   “有时候走不了也是有的,别急。”七杏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立马就把虎子给安抚了下来,“阿媛,扶一下奶奶起身,咱们吃饭了。”   “好,下午我陪虎子去一趟。”阿媛弯腰扶着奶奶起身。   一顿饭食不知味,筷子一搁,虎子便要出门。   “虎子,等等。”阿媛解了围腰,匆匆跟上他,“咱们一块儿。”   两人一同出门,虎子忧心忡忡:“阿媛姐,你说是不是我娘出啥事了?”   “别自己吓自己,婶子一定没事的。”   虎子埋头赶路,一颗心悬在空中,即使路上阿媛多番宽慰,依然没有让他的眉头松弛下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到了城西。   城西大营所占地盘极大,刘宋王的精锐军力均在此地,说起来他之所以能占据江南最好的水土便是来于这些以一当十的军士们,他们个个勇猛过人。   两人围着军营绕了一圈,铜墙铁壁,没有一处缝隙可钻。阿媛一看门口把守的士兵们就有些畏惧,尤其是看到他们手中的兵器,更觉得腿软。   “虎子……”阿媛低声喊道,“咋办?”   “我去试试。”虎子咽了咽唾沫,鼓足勇气上前。   两人一出现便引起了守卫的主意,这边虎子一上前,守卫立刻上前,举起长矛将他拦在了外面。   “何人擅闯!”   “两位大人明鉴,小的不敢擅闯,小的就是想找一个人,麻烦你行个方便可好?”虎子一贯是在江湖上混惯了,嘴上说着,手上塞钱的动作也没少。   “你找谁?”士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小的娘,她在里面负责洗衣做饭,之前说好了十日一归,可今天到了日子还没见到她,小的家里人都有些慌了。”虎子腆着笑道,“麻烦大人往里面递一声话吧,小的感激不尽。”   “名字。”   “宋秋菊。”   士兵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往里面去了。   “有些印象,你在此处等等。”士兵道。   “好的好的,谢谢大人!”虎子连忙点头,丝毫不敢多嘴。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看见一个蹒跚的妇人的身影朝这么走来。   “虎子?”走近一看,妇人立刻就尖叫出了声。   “娘!”这头,虎子同样扑了上去。   “虎子啊!是虎子啊!”   “娘,是我!我对不起你们!”   母子俩抱头大哭,泣不成声。   旁边的士兵定力十足,丝毫不为所动,但是站得远一些阿媛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你这是咋了,你脸咋这么红啊?”初见时的激动渐渐平息,一冷静下来,虎子便看到他娘的脸上带着不正红。   “娘没事,就是刚才见着你太激动了。”虎子娘伸手摸着虎子的脸蛋儿,目中带泪,“娘的儿啊,你可算回家了……”   “娘,你放心,我再也不走了。”虎子握着他娘的手,这一摸,更觉得烫手,“娘,不对劲儿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有些着凉,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这里面也有大夫,我吃几帖药就好了。”   “你俩说完了没有?你该进去了!”一直在旁边监视母子两的士兵对着宋大娘喊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回去。”宋大娘赶紧说道。   “娘……”虎子有些念念不舍。   “你回去吧,我忙完这顿时间就有时间回家了,到时候给你做你最爱的红烧狮子头。”宋大娘笑得有些勉强,似乎精神有些不好,眼神儿都透露着疲惫。   “大婶儿,走吧。”领着宋大娘出来的士兵又催促着她赶紧回去。   虎子就这样看着宋大娘重新走进了那个铜墙铁壁里去,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面前的两人拦在了原地。   “娘,记得吃药啊!”虎子大声朝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   回去的路上,虎子仍旧有些不放心,他道:“我娘从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军营里的活计这么重,她肯定吃不消。”   阿媛点头:“我看婶子气色也不太好,不如下次回了家就不去了罢。”   “对,不去了!如今我回来了,可不用再让娘辛苦了。”虎子双拳一击,眼睛一亮,“阿媛姐你提醒得好,我刚刚一激动就忘了,下次回来干脆就让她甭去了!”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两天过后宋大娘是被人抬回来的,这时的她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军营里的人担心她的病传染其他人,立马就让人把她送出来了。   七奶奶当即怄得晕了过去,虎子急得红了眼,七杏也泪流不止。唯独阿媛清醒一些,当即从包袱里拿了银子去请了大夫上门。   “你们怎么能如此糟践人?都病这么重了才看大夫,这人都烧糊涂啦!”大夫一上门,观察了宋大娘的气色,当即黑了脸。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啊!”七杏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番,摸不到人,只好跪在地上给大夫磕头。   “姐,赶紧起来!”阿媛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   虎子的眼泪也大颗大颗往下掉,一边抹泪一边看着他娘。   “大夫,你看……”阿媛抬头看大夫,满脸的期待。   大夫放下药箱,道:“老夫勉励一试吧,是死是活就看天命了。”   “多谢大夫!”阿媛说,“要开什么药你就说,咱们不怕贵,只要能救人!”   也是宋大娘命不该绝,在危险中度过了三日,终于清醒了过来,当然,阿媛的钱袋子也空了一半。   还没等大家高兴一场,军营里的人又来了。   “这是要逼死人啊!”七奶奶拍着大腿嚎叫,悲从中来。   “娘……”宋大娘挣扎着起身,“是我和他们签了契,我该去的……”   “你是想丫头和小子没娘是不是!”七奶奶中气十足地吼道,“不准去,说什么也不准去!”   宋大娘脸色仍旧不好,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娘,你是不知道大营里的规矩……签了契,只要我能喘口气就一定得去……”   “去什么去!哪有这么糟践人的?”七奶奶又气又怄,“实在不行咱们找县太爷去,哪有人这样把人往死里逼的!”   “县太爷算什么,这扬州城最大的主子还不是刘宋王?”宋大娘无奈的叹气,“若是有选择,我也不至于这么拼命。”   七奶奶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下去,一听到刘宋王的名号,立刻软了骨头。   “砰——”大门突然被踹开,一个人影冲了出去。   “虎子!”七杏大喊道。   “我去追!”阿媛放下药碗,赶紧跟了上去。   “虎子!虎子!”   虎子匆匆往前,根本不听后面阿媛的呼喊。   “七虎!你给停住!”阿媛大叫。   虎子转头,双目通红:“我去给我娘讨回公道,你回去罢!”   “讨什么公道!”阿媛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如你所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谁还会理会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城西大营都是刘宋王的,你现在去反抗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活活熬死我娘吗!她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出来,这一再进去就彻底没命了啊!”虎子嘶声大吼,因为激动,唾沫点儿都飞到了阿媛的脸上来了。   阿媛捏紧他的手腕,语气坚定:“权贵们捏死你我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刘宋王权势滔天,你不能因为要给大娘讨回公道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是顾此失彼。”   “可如今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一直要强的男子汉忍不住气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你去问问那边的人,可否让人代替大娘。”   “谁替?”   “自然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七虎:我阿媛姐气场两米三。   陆斐:谁?   七虎:……陆夫人气场两米三?   阿媛:谁?   七虎:……还不伺候了,你们两口子的矛盾自己解决去! 第17章 “挡箭”   军营里的规矩十分森严,若不是宋大娘实在是起不了身,且一直常居于此不存在细作的可能,不然就算想找人替代她也是不行的。   与军营那边的人商量好之后,阿媛启程的那一日,虎子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失声痛哭。   “你起来……”阿媛有些无奈,“我这又不是去送死,你做这幅样子真是……”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虎子抬头,连“呸”三声。   七杏在一边抹泪,如若她不是个瞎子,这替代母亲的人选该是她的。阿媛与她们无亲无故,原本就是命苦之人,亲人没有寻到,倒是要代替母亲去做苦工了。   “虎子,你听我说……洗衣做饭这些活计我原本就是会的,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你别这样。”阿媛道。   “阿媛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们一家子太自私了……”虎子嗷嗷大哭,并未被阿媛安慰下来。   “是啊,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丫头!”七奶奶在一边说道,她站起身来,蹒跚两步走上前,握着阿媛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咱们七家永远欠你的,日后你让虎子上刀山下火海,我保证这小子不会有半句囫囵话!”   “奶奶,我和虎子既是半道上认的姐弟,那大娘也就算我半个亲人了。做这件事纯粹是我心甘情愿,你们都不要有负担,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媛轻松一笑,扶起地上的虎子,“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就要当起家来了,可别再这样动不动就哭了。”   “我舍不得你……”虎子抹了一把泪,眼眶通红。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阿媛的时候的场景,她穿着一件单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么多的难民,如此昏暗破烂的佛堂里,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注意到了她,兴许是他们有着同样倔强的眼神,在命运面前以决不投降的姿态。   “眼泪擦了。”阿媛从怀里掏出一块儿手绢递给他。   七杏抱着一个包袱上前,塞进了阿媛的怀里:“阿媛,这里面是一件我以前做给自己的衣裳,一次都没穿过,送给你。”   “我看了,是新的。”虎子在一边补充道,生怕阿媛嫌弃。   “好,谢谢七杏姐。”阿媛笑着接过。   “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七杏握着阿媛的手微微颤抖,她不善言辞,但心里却永远记着这个挺身而出的姑娘。   说来,代替宋大娘是阿媛的一时冲动,但此刻却隐隐生出了一种自豪感,让她为自己那一时的冲动而骄傲。与七家人话别后,阿媛挎着包袱,踏出七家的门槛,在虎子的陪伴下是朝着城西大营走去。   “姐,你放心,我会在外面帮你继续找你的亲人,咱们找到为止。”大营门口,虎子的眼神极为坚毅,挫折太多,他似乎一夜之间就成长了不少。   “好,咱们分头行动。”阿媛一笑,调和凝重的气氛。   虎子重重地点头,阿媛被门口的士兵带了进去。   “姐……”虎子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自然是又被拦在了军营外。   阿媛目不斜视,埋头跟着前面带路的人往伙房走去。   “邹婶,人来了!”   被唤做邹婶的人正在用大铲子炒菜,抬头看了阿媛一眼,道:“怎么带了她来?她这么瘦弱?拿得起铲子么!”   带路的人士兵还未开口,从他后面就跑出了一个身影,她甩开了自己的包袱,立刻上前接过了邹婶的铲子:“我来,婶子你歇着罢!”   邹婶第一次见这么麻利的小姑娘,当即还有些被吓到。再定睛一看,这一姑娘虽然生得瘦肉,但抡起铲子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在家里常做这些的人。   “哟,倒是我小看认了。”邹婶是个豪爽人,立刻自己把话给圆了回来。   “她就负责以前宋大娘的活计,要是还有其他的你就自己看着安排罢。”带阿媛来的士兵交代了一番,转头就走了。   邹婶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膀子,见着阿媛如此卖力的样子,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此可算不是菜鸡一只了。   阿媛大概是看人眼色惯了,所以养成了多动手少动嘴的好习惯。虽然每天累了一些,但因为手脚麻柳又不多话,大家总算不会排挤她这个新来的了,只是偶尔想自己偷懒把事情交给她去做,更过分的倒是没有了。   “阿媛啊,听说你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做完活,一堆妇人在一起闲磕牙。   “嗯,我是从北边来的,到这里来寻亲。”阿媛坐在一颗大白菜上,一边摘菜一边回答。   “北边儿?那是挺远的,加之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啊。”   阿媛抬头一笑:“大家都不容易。”   邹婶感叹:“还是阿媛这样的孩子好啊……”自从阿媛来了,她就轻松了一半。   “是啊,老老实实的,比那些浑身长满心眼儿的人好太多了!”旁边有人附和。   “可不是,就像之前那个……”   “咳!”   邹婶一个咳嗽,打断了接话的那人:“都休息得差不多了,饭点儿快到了,准备起来罢!”   邹婶是这里的头儿,她一开口,大家只好规规矩矩地起身干活儿。   阿媛却当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埋头择菜。   “邹婶!”一声大喊,外面进来了一个穿盔甲的士兵。   “哎!”邹婶本来在切菜,立刻放下刀迎了出去。   “金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啊?”   “怀化将军马上就从前面回来了,大将军让晚上加几个菜,算是给怀化将军接风洗尘了。”   “晓得了晓得了,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不麻烦,顺便多备一些酒水,今晚估计得大醉一场。”   “看这样子,是怀化将军又打了胜仗了?”   “可不是,王爷一高兴,又要给将军加官晋爵了。”   “哎哟,这可是大喜事……”   阿媛正好坐在门后面摘菜,听到他们他们的交谈声。   金大人一走,邹婶就进来了,嗓子一吼,将刚刚得知的消息传给大家。   “都把眼罩子放亮些,动作麻利点儿,今晚可有得忙了!”   “邹婶,听说怀化将军从未打过败仗,这是真的吗?”有人好奇的问道。   “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赶紧把酒坛子搬出来!”邹婶竖眉。   问的人脖子一缩,赶紧溜了。   邹婶环视一圈厨房,见大家作鸟兽散,满意地点点头。再看一边的阿媛,一直埋头摘着菜,也不多言多语,比那些妇人好上太多了。   “阿媛。”   “邹婶!”阿媛抬头,嗓音清脆。   邹婶迟疑了一下,还是交代她:“晚上你就待在厨房里,哪儿也别去。”   阿媛愣了一下,虽不明白什么,但还是点点头:“好,我不出去。”   邹婶点了点头,眼神儿似乎柔和了一些。   这天晚上,厨房里又是一通忙乱。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地面传来了一阵震动声,阿媛差点儿切着菜差点儿把手给切了。   “别怕,这是他们回来了。”旁边洗菜的胡姐笑着说道。   “这么大动静呢……”阿媛像是乡巴佬一样,有些木楞。   “几百匹马呢,可不是这么大动静?你要是待的时间够长,更唬人的阵仗也能见到呢。”说着,胡姐打量了一番阿媛的面容,“不过我看你在这儿也忙活不了多久了,邹婶兴许只是一厢情愿……”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胡姐,你说啥?”阿媛没有听清。   “没啥,切菜吧。”胡姐低头,随意说了一句打发她。   入夜,校场上的动静震耳欲聋,士兵们大口吃酒吃肉,邹婶带着厨房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阿媛,把这盘肉端出去!”   “我这就来……”阿媛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却被胡姐一把拦下,“我去,你炒菜去吧。”   阿媛空了手,有些莫名其妙:“好,麻烦胡姐了……”   胡姐端着肉盘出去,阿媛转身回去炒菜。   过了一会儿,胡姐回来了,她面色如常,但阿媛一转头就看到她衣裳上腰间的位置有几块儿油渍。   “胡姐……”阿媛正准备上前提醒她。   胡姐却十分坦然地笑了笑:“没事儿,都习惯了。”   阿媛顿时明白了过来,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邹婶让她晚上别出去,胡姐刚刚主动帮她把肉盘子端了出去,磕牙的时候,她们总算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心眼儿多得吓人”的人……联系前后,阿媛渐渐明白了过来。   “愣着做啥?还不将菜起锅!”邹婶从外面走进来,见她发愣,当即吼了一声。   阿媛回过神,立刻低头找盘子装菜。   邹婶扫了一眼胡姐,装作没有看到她衣裳上的异常。   将士们闹到了半夜才休,厨房里的人点着油灯清洗碗筷。   洗了一夜的碗,好不容易洗完,阿媛抬头往外一看,天色却已半亮,又到了准备早饭的时候了。   “阿媛,揉面。”邹婶喊道。   “好,这就来。”阿媛缓缓起身,抬手捶了捶自己僵硬的后腰,动作有些发硬。   “来,把这个带过去。”胡姐把洗好的锅铲拎出来递给她。   阿媛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她的神色,见她眉眼之间除了疲惫以外再无其他……   “胡姐。”   “嗯?”胡姐闻言抬头。   “昨晚,多谢。”阿媛咬唇,心里酸酸涩涩。   军营里,虽有军妓,但却是僧多肉少,士兵们偶尔也会冒犯到她们这些做活儿的人身上来,虽不敢过分,但言语间的冒犯和揩油是一定的了,这就是邹婶和胡姐不让阿媛出去的原因所在。   “哎,你还是没成亲的姑娘家呢,应该的。”胡姐云淡风轻的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但她这样的态度正是让阿媛心凉的地方,所谓习以为常……是到底要受多少次伤害,才会有这样的安之若素? 第18章 杀人   “阿媛。”   黑黢黢的屋子里,一盏微弱的油灯下阿媛正在洗碗,听到喊声回头:“胡姐,还没有睡?”   胡姐走上前来,撸起袖子站在她旁边,主动端了一盆她洗过一遍的碗,道:“你来洗头遍我来洗第二遍,这样快点儿。”   “多谢胡姐。”阿媛感激道。   胡姐一边洗着一边说:“你还小,要是做再时间长点儿你的腰也会受不住的。”   “是,这样弯着是挺难受的。”阿媛抿唇一笑。   两人通力合作,速度加快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几大盆碗碟就干干净净地沥好了。   “胡姐你先去睡,我把这几盆水到处去了就睡。”阿媛仗着自己力气大,端着满满的一盆脏水就往外面走去。   “好。”   这个时候的军营十分安静,阿媛找了一条沟渠倒了水,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轮清亮的明月悬挂在天边,清透极了。她将水盆放在地上,展开双臂仰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月光洒在她的脸蛋儿上,隐隐透出莹白的光泽,让人觉得秀丽脱俗。   这样的月色,这样安静的夜,倒是让阿媛想到了在清水村的日子,安静悠闲。   伸展了筋骨,她弯腰端起盆往回走,转头的瞬间瞥到了对面站着的一个模糊的影子。脚下步伐一顿,思及邹婶的话,她愈加匆匆地往前走去。   “那是谁?”对面,一个高大的身影停住了脚步。   “回将军,对面是伙房,应该是在里面做工的人。”随行的人说道。   军营里的环境并不好,好多人睡一个大通铺,什么味道都有,挺复杂的。阿媛爬上自己的床铺,掀开被子躺了下去,胡姐刚巧睡她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对方的方向移了移。   “胡姐。”阿媛低声喊道。   “嗯?”   “我能问一件事吗?”   “你问。”   “之前你们说的那个满身都是心眼儿的人……也在这里做过工吗?”   胡姐闭着眼道:“没错,就睡在你这个位置。”   阿媛:“……”   “她长得不错又会来事儿,现在过好日子去了。”   “哦……”阿媛可不相信这里的“好日子”是褒义词。   果然,胡姐睁开眼转头看她,“你就不问她怎么过上好日子的?”   “应该是嫁人了吧。”   “嗯,嫁人了。她现在是大将军的妾侍,听说还十分受宠。”   阿媛愣了一下:“大将军?”   胡姐冷笑了一声:“说起来,大将军的岁数都可以当她爹了,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生出儿子!”   阿媛:“……”难得胡姐说出如此刁钻刻薄的话,不知那位是如何得罪了她。   空气静止了下来,阿媛往被子里缩了缩,虽然知道这一定是个很不错的睡前故事,但她却不敢再问下去。   第二天一起来,阿媛才刚刚将面揉好,邹婶便从外面进来了,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阿媛,道:“你出来。”   阿媛不知所然,洗了洗手,跟着走了出去。   “你昨晚去哪儿了?”邹婶的脸色有些臭的问道。   “……在屋子里洗碗,洗完了就回去睡了。”阿媛被问得更愣了。   “没去哪里?”   “没有。”阿媛摇头。   邹婶脸色愈加黑了起来,道:“行了,金大人找你,赶紧去吧。”   “找我?”阿媛错愕。   邹婶不再看她,手一招,一个士兵跑了过来,邹婶指着阿媛道:“就是她,领去吧。”   阿媛有些慌张,她拽住邹婶的袖子:“婶子,怎么回事?要带我去哪里啊?”   “去哪里?去过好日子去!”邹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撇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邹婶!”阿媛上前两步,想跟上去,她现在对“好日子”三个字实在是恐慌,她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金大人”要找她,为什么一贯对她还不错的邹婶会突然对她黑脸。   谁知她才往前走了两步,一旁侯着的士兵就握着兵器上前拦住她:“阿圆姑娘,这边走吧。”   阿媛本想不理他,但看着他手中的刀,有些发怵。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实在不够格呛声,只好跟着他离开伙房。   虽然来了大半个月了,但军营并不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除了后厨阿媛还没有走出来过。她不知道前面的人要将她带去哪儿,拐了几道弯之后,阿媛就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里面请。”士兵在前面停下脚步,让出了门口的通道。   阿媛迟疑在原地,四周雕廊画栋,仿佛是书上才有的房子。她不知为何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心里涌上了一股害怕的情绪。   “请。”士兵大声地催促了一声。   阿媛被吓了一跳,哆嗦着腿往里面走去。   “砰——”   大门被关上,阿媛一下子回头,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阿媛扑了上去。   “安心待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士兵将大锁合上,抽出钥匙离开。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昨晚的那道身影,那种无法让人忽视的气场和被盯上的感觉,让她从心底开始发寒。   好日子……   真会有那么好?   阿媛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很久,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人出现,她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膝,脚底下是一地剥落的果皮。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觉得有些难受。   左右环视,她看到了帘帐后面的床,十分生硬地又将头转了回来。   突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将军,就是这间屋子。”   “怎么锁门了?”   “属下是担心她会逃跑。”   “嗯,做得不错,下去吧。”   听到钥匙插入锁头的声音,阿媛飞快转身坐回椅子上,顺便将果皮踹到桌子下面,用桌布挡住。   “吱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屋子一周,自然看到了那空空如也的果盘,嘴角微微一勾:“胃口不错。”   阿媛站了起来,一脸警惕防备。   说起来,这个影子,倒是和昨晚瞥见的一模一样。   男人走上前来,伸手想要碰她的脸,她飞快地躲开,一脸防备地转到了椅子后面。   “别误会,你只是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中年男人轻笑道。   阿媛的脑子飞快地思索着……这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一身的果决杀伐的气息,加之住在这样的院子里,除了那个喜欢纳美人为妾的大将军,她不做他想。   可问题来了,就她这样的长相也能入大将军的眼?   “紧张什么,坐。”大将军退后一步,坐回了对面的椅子上。   阿媛杵在原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吸了一口气,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拜见将军。”   对面的人眉毛一挑:“你怎么知晓我的身份?”   “民女妄自揣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阿媛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半晌,一道影子落在了她的身前,阿媛盯着那双黑色的靴子一动不动。   “起身吧,年纪不小,规矩挺多。”   阿媛只有撑住地面手臂才不会发颤,颤颤巍巍地起身,巨大的压力让她全身都犹如针扎,几乎抬不起头。   “你长得不错,人也机灵,怎么就是有股小家子气?”大将军轻笑,笑声有几分爽朗。   “民女确实上不得台面,平时只能在后厨帮忙做些事情,若是将军没有吩咐,民女要回去做事了……”阿媛往后退了一步。   “你既入了本将军的眼,便可以不用再回那种地方去了。”他轻轻一笑,抬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凑上前去看她的眼睛,“昨晚就是这双眼睛吸引了我,我得仔细看看……”   阿媛僵硬在原地,拳头差点儿捏出水。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热热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一瞬间,她满脸通红。   见她“害羞”,他正欲调侃两句,却看她双目含泪,一副被欺负得不敢说话的模样。   “你……为何做这样的姿态?”男人的欲望在苏醒,这样柔弱无骨的样子正是他们所想要的样子,他们不会手下留情,反而会吹起进攻的号角。   果然,阿媛被他一个横抱抱在怀里,他带着她往刚刚她看见的那张大床走去。   “别怕,我会轻轻的……”他低头,缓缓解开她的裙带。   阿媛撇开脸颊,露出了莹白修长的脖子。   比起两年前,阿媛确实长开了许多,身量也高了,五官也更清晰立体了,以前一团孩子气渐渐褪去,反而是露出了一些少女的娇态。   “唔……”他埋头,吻上了她的脖子。   背对着他的上方,一只握着银簪的胳膊悄悄抬起……   “刺啦——”   “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他扯开她衣襟的破碎声,后者是银簪刺入他脖子的闷哼声。   一瞬间,他眼底的情欲褪去,单手掐住了身下人的脖子,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平时拉的都是几百石的弓,掐断一个女人的脖子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阿媛的脸色涨得通红,她伸手扒住他的手往下扯,结果却是分毫未动。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脖子更像是被人生生拉长了一截,鼻翼极速扇动,眼球凸出,她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觉得漫长的像是几百年的时间,却只是几息的功夫,掐着他的手掌渐渐松了力气,巨大的身躯倒在了她的身上,被刺中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开始流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床铺。   这一招曾用在何瘤子的身上,他逃过一劫。与那次不同,这回她却是下了狠手,直接刺中了大动脉。   呼吸重新灌入了胸腔,她倒在床铺上一动不动,仿佛也跟身上的人一般死去了似的。   杀了何瘤子,她仅仅是杀人,杀了大将军……她无法想象自己该怎样逃出这层层包围的军营,如何亡命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为自己担忧。   阿媛:嗯?   陆斐:毕竟我是下一任。   阿媛:……   文中有处”阿圆“不是错字哈,是我故意这样写的。 第19章 逃出   从起初的惊惧中回过神来,阿媛推开身上的尸体,踉跄地跌下床。她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大块血渍,抹了一把泪,匆匆忙忙地朝衣柜跑去。   衣柜里并没有女人的衣裳,阿媛挑拣了一番,找了一套黑色的男式外衫罩在自己身上。此时夜色深沉,外面安静一片,她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取外面的动静,听到巡逻的士兵走过之后,她飞快地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回后厨,她天亮后就会被人发现,逃出军营,这层层叠叠地包围圈,她该如何出去?   阿媛在这里面绕了一大圈,始终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眼看着转角处有巡逻的士兵走来,她惊慌失措,随意推开了旁边的一扇窗,迅速地翻了进去。   “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听到了。”   “从这边传来的,咱们进去看看吧。”   “别,这是怀化将军的屋子,他不喜欢别人擅入。”   “事关将军的安全……”   阿媛躲在墙角下,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眼泪糊满了脸蛋儿。   “你也别大惊小怪,将军此时也不在屋内,说不定是什么猫狗在捣乱……”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处,似乎是一人把另一人拉走了。   阿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这间屋子,暂时安全。   天刚亮,大将军的随身侍卫就敲响了他房间的大门。   “大将军,卫将军与陆将军刚回营地,说是有要事和将军相商。”侍卫大声喊道。   里面并没有动静传来,故而侍卫不敢擅入,只好候在门外。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大将军呢?”卫洪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回卫将军,大将军还未起身。”侍卫有些难为情的回答。   “这个时候了还未起身?”卫洪惊讶。   侍卫低头,总不能说大将军耽于美色,所以无暇顾及公务吧?   卫洪上前一步敲门:“大将军,末将有要事与大将军商量,不知可否入内?”   还是没有动静,侍卫悄悄瞥他。   卫洪大致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说来,这位大将军虽然战功彪炳,但唯独是过不去这美人关。卫洪心里有些意见,但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只道:“既然大将军正忙着,那末将便推迟一下,午后再来叨扰。”   说完,卫洪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侍卫一个人守在门口。   阿媛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宿,直到天色将明才爬进了一个可以藏人的箱子里,小心隐藏。   “吱呀——”房门被推开,精神困顿的阿媛一下子清醒过来,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   “你说大将军是怎么回事?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在前面摆平了陈王的军队,他就这样对咱们?”一个愤恨的声音传来,听声气应该还是个体格不小的男人。   “他没有见你?”’一个低沉的男人回答他。   “他哪有时间?况且我又不是美人!”   “仲青,慎言。”   “这儿只有我们兄弟我才敢说的,如果就这个局面继续下去,王爷的大事……难成。”   外面,两人说着话。箱子里,阿媛呼吸都不敢放松,她知道有些厉害的耳朵可以听出屋子里还有别人的呼吸声,譬如陆斐。   “这屋子里……怎么有股血腥味儿?”叫仲青的那个说道,“你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伤,划了一条口子而已。”   “要不要喊大夫过来看看?”   “这倒不用,不过,我有其他的事情拜托你。”   “子明但说无妨。”仲青豪爽地应道。   “角落那两台箱子是吴府送来的,你帮我退回去。”   “好说,这个简单,我现在就给你办!”   说完,仲青拉开大门,招呼了四个士兵进来,指着那两台箱子:“抬出去,到大门口候着。”   “是,卫将军!”   箱子里,阿媛愣神了。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个叫“仲青”的唤了另外一个人……子明。   陆斐,陆子明,会是他吗?   箱子被摇摇晃晃地抬起来,她平衡着重心,一动不敢动。   “等一下。”   抬箱子的士兵们停了下来:“陆将军有何吩咐?”   “都是贵重物品,请各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原封不动”的意思便是在提醒他们,他都不敢要的东西,下面的人恐怕吞不下去,所以就不要再擅自处理这两台箱子了。   “是,谨遵将军令。”士兵们齐齐低头答道。   仲青哈哈大笑,拍了拍子明的肩膀:“你多虑了,我有压阵,谁敢乱动?”   “多谢。”   “客气。”仲青豪爽一笑,看着箱子被抬出门去,瞥到有一组士兵似乎十分吃力的样子,不免感叹,吴府的人为了抱上陆子明这条大腿,真是下了血本啊。   “对了,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男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拎着茶壶给两人添茶。   卫洪落座在他对面,叹道:“多番打听,也没人见过她。你说这战乱时期,她一个姑娘家能跑多远呢?”   见对面的人神色黯淡了下来,卫洪话锋一转:“不过照你之前说来,那姑娘并不是普通人,想必也是有办法活下来的。”   战争,瘟疫,逃荒……哪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小命儿,他如何相信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呢?   “子明……”卫洪咬了咬牙,憋不住把心里的话一吐而尽,“你对她情深意重,可她却抛了你和别人双宿双飞,你心里不憋屈吗?”   陆子明抬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卫洪也是战场上拿刀拿枪的人,被他这一眼看的差点儿吓丢魂。   “伯母一个人这样说兴许是诬陷,可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咱们半个村子都这样说,这也是诬陷吗?”卫洪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张冷漠的面孔却偏偏长了一颗比谁都要长情的心,都两年了,还不肯放弃。   “出去,我要换药。”   “子明……”卫洪还想挣扎一下。   “除非她亲口说,否则谁的话我都不信。”陆子明撂下这句话,转头往内间走去。   卫洪目送他的背影,心底憋闷不堪。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他都想亲自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看看,看是不是比仙女还漂亮!   他的声音变了……在箱子里,阿媛闪过了这一丝念头。   以前那个鸭公嗓的少年,突然变了一口低沉的中音,倒像是时间用刀把一块顽石刻成了玉石。   离家千里,她逃出了他的掌控,却在颠沛流离两年后的今日以如此方式重逢,好生戏剧。   这一回,她的的确确成了杀人犯,可他却没有展开双臂站在树下哄她下来,而是成为了让人敬仰的怀化将军。   箱子被抬上了马车,她蜷缩在里面,抱住膝盖,埋怨自己的不争气。   “送往吴府。”卫洪从里面走出来,手一挥,马车启程离开。   车轮滚动,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与他渐行渐远。   “来人啊,有刺客!”   阿媛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大将军的尸体终于被发现了。   此人一死,刘宋王自然要提拔其他人来接任大将军的位置,前任大将军的势力要么被分割要么被排挤,无论如何,刘宋王这一方的格局注定要产生大变。而眼看着魏氏王朝气数将尽,刘宋王能否登极……这一招不能行错也不敢踏错。   ……   吴府的看守虽比军营弱了不少,但阿媛仍旧不敢逃跑,怕暴露自己的行踪。白天她就藏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到了晚上才敢摸到厨房偷一两个馒头垫肚子。   很快,她就从吴府下人的嘴里听说扬州城戒严了,说是要寻找凶手。   阿媛惶惶不可终日,她本打算在吴府躲避过这阵子风头才出去的,却不想厨房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这一屉馒头不多不少整好三十个,怎么又少了俩!”   “范大娘,你息怒,就两个馒头而已,别动气。”有人劝道。   “哪能不动气!这样两馒头仨包子的偷,忒下作了,到底是谁在做鬼,我非得把他揪出来不可!”   眼看着有人发现了,阿媛自然不敢再去厨房偷东西了,断了吃喝,她注定在吴府待不下去了。   想逃出吴府并不难,她先是在洗衣房偷了一件丫鬟的衣裳换上,然后趁黑再将自己的衣裳埋进了吴府的后花园里。等天刚亮,她便从后门溜出府。   “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看守后门的人拦住她。   “这位小哥,奴婢便是左大娘新送来的丫鬟,名叫晚秋。”阿媛一笑,温婉秀丽,这样的长相十分能迷惑别人。   “是听说左大娘又送了丫鬟进府,原来就有你啊。”小哥顿时放松了戒心。   “正是,奴婢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这后门不能随意出入吗?”阿媛“天真”的问道。   “自然,随意出入成什么话了!”小哥点头。   “那……”阿媛面色为难。   “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看门小哥问她。   “确实是有要紧事,家里的妹妹生病了,我领了半个月的工钱,想送回家去……”阿媛咬唇,可怜兮兮。   小哥看直了眼,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样啊……”   “不知小哥可否通融一下,奴婢感激不尽……”说着,她就要下跪。   小哥立马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别别别!我可受不起这大礼!”   “不行吗?”她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小哥动摇了一番,一咬牙一跺脚:“好,你快去快回,最多两刻钟,不然被发现了你我都要挨罚。”   “谢谢小哥。”阿媛抬手擦泪,一脸喜色。   小哥用钥匙打开后门,让出门口:“快去吧,别耽于你妹妹治病了。”   一脚迈出门槛,阿媛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一脸憨厚的小哥,她心里确实是感激不尽的。   “快走啊。”小哥催促道。   “小哥,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自然,我叫慧生。”小哥笑着回答。   阿媛郑重点头:“我记住了,多谢。”   小哥笑着摆摆手,关上了后门。 第20章 弃逃   七家的胡同里,一队官兵冲了进去,连老带小的全部缉拿回衙门。   街坊四邻四散逃跑,躲回自家门缝中偷看。   “放开我!你们这些奸人,我阿媛姐不会杀人!”七虎被两人捆住胳膊往胡同外带去,他一边大喊一边挣扎。   “是不是杀了人不由你们说了算,她是顶替你娘进去的,现在将军死了,全营就她失去了踪影,不是她是谁!”带头的官兵呵斥道。   七虎瞪圆了眼睛,一脸愤懑:“我阿媛姐心善仁慈,不知你们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栽赃于她!”   “证据确凿,她不容抵赖!”   “什么证据,还不是你们胡编乱造的!”   “废话少说,走!”后面的士兵踹了他一脚,赶着他往外走去。   七杏和宋大娘相互依靠,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身体又未痊愈,跌跌撞撞往前走去,看起来极为可怜。   “头儿,这老家伙带吗?”一名捕快将七奶奶带了出来。   带头的人看了她一眼,道:“她连走路都不利索,带她去别死在牢里添了累赘。这三个就行了,老的放了。”   “是!”   眼看着一队人押送着七家三口人走远,躲在胡同这头的阿媛跪在地上,低头抹泪。   她逃不掉了,有七家三口在衙门的手里,她便是逃出生天也注定难以心安。   跪坐许久,阿媛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胡同,转头往码头走去。   这头,七家人被扔在了地牢里,牢里阴湿昏暗,对大病未愈的宋大娘是极为不利的。   “娘,把我衣裳披上。”七虎解开自己的外衫,从铁缝中扔了过去。   宋大娘咳嗽不已:“娘没事,不用担心。”   七杏摸索着过去,捡起地上的衣裳搭在宋大娘的肩头:“娘,虎子身体壮,你还生着病呢就不要和他客气了。”   “哎……今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咱家接二连三遭灾……”宋大娘拍了拍七杏的手,摇头叹息。   “娘,他们说阿媛姐杀了大将军,会是真的吗?”虎子扒着铁栏焦急地问道。   宋大娘摇头:“娘虽然在军营里待了一年多了,但还从未见过大将军。只是听说他孔武有力,是难得的战将……可阿媛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   “就是!”虎子振奋地大喊,“况且阿媛姐跟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根本说不过去啊!”   七杏握着母亲的手,声音柔柔的:“我也相信阿媛没有犯法,咱们安静待上几日,等查清了自然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对,阿媛姐定不会杀人的,她连鸡都不干杀,怎么敢杀人?”虎子激动地握着铁栏杆说道。   宋大娘并不了解这位阿媛,但从她挺身而出代替自己去军营的行为来看,她也愿意信上几分,相信她是个好的。   “如今,就怕有人故意栽赃啊……”她不像儿女那般天真,既然有人指名道姓说是阿媛杀了人,那定是有证据或是有预谋的。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都难以招架得住啊。   此时,被他们盲目相信的阿媛正在码头上等一个人。她换了一声灰绿色的衣裳隐藏在人群中,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立马眼前一亮。   “阿媛,是你找我啊。”见到是她,郑总镖头面上一喜。   “郑大哥,冒昧找你,实在是有事相求。”阿媛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除了他,她确实想不到别人了。   “哎,什么冒昧不冒昧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你跟我来!”郑总镖头十分爽快的说道。   说完,他带着阿媛往自己落脚的地方走去,边走边介绍:“这都是弟兄们一起住的地方,不太整洁,你见谅哈!”   跨过一个水坑,阿媛停住了脚步,她见周围没有了其他人,便喊住了前面的郑总镖头。   “咋了?不进去吗?”   阿媛摇头:“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你但说无妨。”   “城西大营里的大将军前日死在了我的手里,七家上下受到了我的连累,现均已被带回衙门关押起来了。我现在准备去投案自首,但不知道衙门是否会将七家人放了,所以来求郑大哥,如果在我投案之后衙门仍旧不放人,请郑大哥为七家三口诉状鸣冤。”她语气平和,逻辑清晰。   郑总镖头愣住了,他先是打量了一番阿媛,难以置信一个武将竟然是死在她的手里:“这些日子扬州城天翻地覆,说是找什么凶手,说的就是你?”   “正是。”阿媛点头。   郑总镖头脸色一变:“那狗官,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想做的未果,但我想做的却是得手了。”阿媛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来,“这些日子躲躲藏藏也够了,一命还一命,公平得很。”   “妹子……”   “郑大哥,希望我刚才所说的一切没有给你带来困扰。”阿媛面带歉意,“这扬州城我实在找不着认识的人了,打扰到了你,若你觉得不方便大可以拒绝我……”   “当然不会!”郑总镖头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掷地有声的说道,“咱们江湖中人向来是以义字为先,虎子是我兄弟,你也算是我妹子,你们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你放心,这件事就包我身上了。”   “多谢郑大哥。”阿媛感激不尽,退后一步,敛衽福礼。   “只是我毕竟能力有限,虽在江湖混了这么久,但你所涉之事过大,我恐怕捞不了你了……”郑总镖头满脸歉意。   阿媛笑着摇头,一片坦然:“郑大哥能帮我到这里我已然十分知足,其他的,看天命吧。”   “妹子,大哥佩服你。”郑总镖头郑重的说道,“你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虎子一家人,这不是谁都有勇气做到的。”她已经走到了这里,逃出扬州城不过是多几步路的问题,可她没有,她不仅愿意投案自首,还找了自己,为虎子一家人谋了一条后路。   “应该的。”   杀人偿命,自古的道理。   “郑大哥,如果方便,阿媛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昏暗的牢房里,虎子埋着脑袋昏昏欲睡,对面七杏靠在宋大娘的身上闭眼小憩。   天窗上斜长的一缕夕阳投射了进来,这是唯一能证明时间在流淌的证据。   哒哒哒……   一串急促地脚步声走来,虎子立马就惊醒了过来。   “你们仨,出来!”狱卒开了两扇门,指着七家三人说道。   “官爷,这是去哪里?”宋大娘问道。   “回家去啊,不乐意啊?”狱卒没好脸色的回答。   “回家?”虎子眼睛一亮,“咱们没事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宋大娘喜极而泣。   “我就说了这定是冤案,看吧,咱们没事了!”虎子也兴奋了起来,原地蹦了三尺高。   “这可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赶紧离开!”狱卒催促道。   “好好好!”虎子忙不迭地点头,上前一步扶着姐姐和母亲,朝牢门口走去,边走还边念叨,“娘,我说了阿媛姐不会杀人吧,她心地可好了……”   “咱们总算是沉冤得雪啦……”宋大娘抓着儿子的手,激动到有些颤抖。   与它相邻的另一条通道里,换了一身囚衣的阿媛正拖着沉重的脚链朝阴暗的牢房走去。   “快点儿,磨蹭什么!”狱卒推攘了她一把,阿媛踉跄两步,直接摔了进去。   “杀人犯……”狱卒盯着她,冷哼了一声,掏出钥匙锁好牢门,转身离开。   阿媛身躯一颤,似乎已经想到了在自己死之前,“杀人犯”这三个字将和她如影随形。   ……   牢门口,七家三口人相偕而出。   “郑大哥,你怎么在这里?”看到台阶下站着的人,虎子愣了一下。   郑总镖头一笑,上前来:“总算出来了,走走走,回去洗个澡去去霉头。”   “郑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虎子问道。   “是你阿媛姐托人来给我说的,她现在不方便出面,托我将你们保了出来。”郑总镖头说道。   “那她呢?有不有事?”虎子着急的问道。   “她要是有事还能分身顾及你们?”郑总镖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狱卒没有难为你们吧?可有受伤?”   虎子摇头,有些奇怪:“阿媛姐到底去哪儿了啊……一会儿说杀了人一会儿又说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郑总镖头一笑:“行了,别瞎琢磨了,你姐和你娘还等着你一同回家呢。”   “娘,身体没事吧?”虎子这才想起,转身去扶宋大娘。   “没事,咱们回家吧。”宋大娘精神不济,乍惊乍喜之下,心力交瘁。   “对,这就上马车吧。”郑总镖头转身往路边停靠的马车走去,掀开车帘子,请他们上车。   “多谢郑大哥。”他能考虑得如此周全,虎子又佩服又感激。   “臭小子,还跟我客气!”郑总镖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得一如既然的爽朗。   虎子嘿嘿一笑,登上马车。看着他们一个个坐了进去,郑总镖头转头看了一眼监牢,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儿。   这样好的姑娘,命运实在是对她刻薄了些。   他扬起马鞭,大喝一声:“驾!”   作者有话要说:   陆斐:命运对她不刻薄。   阿媛:嗯?   陆斐:你以后会跟我一起名垂青史。   阿媛:……   自信的陆少爷&悲催的阿媛,此时两人还有各自的路要走,会有交叉,但不会同行。 第21章 秋后处斩   “吃饭啦!”   狱卒用铁棍敲着铁栏杆,一间间牢房敲过去,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监狱里响起,   阿媛抬起头,一碗味道怪异的饭从缝隙中塞了进来,她起身端过来一看,白饭上面盖着青菜,饭和菜都已经馊掉了。   放下碗,她坐回稻草上。   “你不吃?”对面的人问她。   阿媛摇摇头:“这种东西吃了会生病的。”   “病了好还是死了好?”那人又反问。   阿媛瞥了一眼饭菜,仍旧不肯去动。虽然她有过差点儿被饿死的经历,但就算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吃过这样馊掉的饭菜,实在是太糟践人了。   “你不吃给我吃。”那人伸手,手臂上一片黑,长着一些暗疮之类的东西。   阿媛抬眸看她:“这是我的午饭。”   “你不是说不吃?”那人不耐烦的说道,见阿媛没有动,她催促道,“赶紧的,免得糟蹋东西!”   阿媛默默叹了一口气,起身握着碗的沿口,滑了到了对面。   那人笑了起来,伸手端过碗:“这就对了吗,临死之前做件好事下辈子好投胎啊!”   阿媛眼皮一跳,回去的动作有些吃迟钝。   那人快速地扒了几口饭,似乎并不觉得饭馊,一边吃饭还一边盘着腿跟阿媛聊天:“丫头,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杀人。”阿媛抱着膝盖,埋头。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啊!”那人笑嘻嘻地说道。   见阿媛没有应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过这年头也说不准,看我吧,这么个和善的人还不是忍不住剁了我那死鬼丈夫,杀个把人算得了啥啊!”   “你也杀了人?”阿媛抬头。   “是啊,这是死牢,你不知道?”那人一边扒饭一边说着。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阿媛问。   “六七个月?”那人想了想,然后起身挪开墙边的稻草,露出一串用石头划出的白色的印子,她戳着手指头数了数,道,“哦,是有八个多月了……”   “这么久?”   “也快了,秋后处斩,算算日子也就两个月后的事儿了。”那人轻松的说道。   “你不怕死?”   那人搁下筷子,盯着阿媛问她:“那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能过几天?”   阿媛沉默不语。   “看你这样子,不到半个月铁定疯。”她用筷子把饭粒中掺杂的石子儿夹了出来甩在一边,“上次也是个年轻姑娘,判了流放,还没等启程就一头磕死在墙上了,我想想啊……好像就是在你这间,你看看左边的墙角是不是有快血渍?”   阿媛侧头,果然,在左边的墙角上有块黑乎乎的地方,似乎是血渍干了之后的模样。   “你也别怕,住在这片儿的都得死,也图不上什么吉不吉利了!”   阿媛抱紧了胳膊,似乎觉得四面漏风,突然冷了起来。   “对了,你杀的是谁啊?”那人随口问道。   阿媛被她吓得不轻,心里正不痛快,也想吓吓她,边实话实说了:“城西大营里的大将军。”   “噗——”果然,那人一口饭喷了出来。   阿媛心里舒畅了许多,就许她膈应人,难不成自己就不会了?   “你你你……你胆子够大啊!”   “彼此彼此。”   那人敬畏地瞧了她一眼,讷讷地道:“这里还剩半碗饭,不如你垫垫肚子?”   阿媛撩开额前的碎发,露出干净白皙的脸蛋儿:“谢谢,我不饿。”   ……   “陆将军,杀害大将军的凶手落网了!”   城西大营里,陆斐正在校场练兵,突然一名士兵匆忙赶来报告道。   校场里练拳脚的士兵都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竖着耳朵听。   陆斐扫了一眼这名士兵,眼神里冷意十足。   ”将、将军……”   “里面说。”陆斐随意地将长枪插入架子上,长腿一迈,朝帐篷里面走去。   通报的士兵不敢再多话,埋头跟了上去。   “说说具体过程。”陆斐扯下毛巾擦了擦手,坐在桌案面前。   “杀害大将军的凶手的确是厨房消失的那名洗碗工,厨房的邹婶可以作证,事发当天金大人曾召见过她,将她带到了大将军面前。这一点,金大人也可以作证。”士兵道。   “杀人动机是什么?”   士兵低头,有些难以启齿:“回将军,大将军是在床铺上被簪子刺中了大动脉,故而……”   陆斐抬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现在这名凶手被关押在大牢,她已认罪画押,静候将军处置。”士兵道。   “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士兵前脚一走,后脚卫洪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因果报应,我就说了他有一天会死在床事上,果真如此。”卫洪冷笑道。   陆斐双手交握在胸前,一脸深思。   “接下来怎么办?王爷命你总理此事,你是否要去地牢里提审犯人?”卫洪问道。   “还问什么?她自己也已经招认了。”陆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   “那你就判她秋后处斩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情。”   卫洪却有些同情这名女子,忍不住为她分辨几句:“她也是情急之下做错了事,再说,这件事的根儿还是在大将军自己身上,他不去招惹是非人家怎么会对她痛下杀手?”   “你这是在为她辩白?”陆斐好笑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一情急,前方的战事都受到了影响。本来陈王那边已经退避三舍了,现在听闻咱们内部有变,好不容易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又开始跳了起来。”   “那也不能怪她啊……说来她也挺可怜的,听说还是个未成亲的大姑娘,连个后也没有。”卫洪叹道,“要是就这样死了,以后连给她供碗饭上柱香的人都没有啊。”   “你什么时候这样啰啰嗦嗦了?”陆斐不耐烦地说道。   “我确实认为她冤枉。”卫洪坦荡的说道,“人家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因为大将军的招惹就杀了人,这不是天降横祸?”   “这话,你若是敢在王爷面前说我倒是会敬佩你。”陆斐冷冷一笑,“跟我说无用。”   卫洪胸口一闷,被堵在了原地。   罢了罢了,都是那姑娘的命不好,要是为了她来惹怒陆子明实在是不划算。   扬州府的府衙大大堂内,府尹升座,师爷立在一边宣读判决书。   “……赵氏女子,以下犯上,杀害朝廷官员,其心可诛,念其主动投案自首,关押期间认罪态度良好,特赦其罪不累及家人,赵氏本人秋后处斩!”   判决书一宣读完,师爷便拿出了印泥给阿媛签字画押。   “赵氏,画押吧。”   阿媛跪在大堂中间,脊背挺得笔直,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撂下笔按下手印。   “将赵氏带下去。”师爷收了判决书,抬了抬下巴。   两侧的捕快将阿媛带起身,一左一右地护着往地牢走。   正座上的府尹抚了抚下巴,满意的点头:“这赵氏倒是爽快,少费了本府不少功夫啊。”   师爷上前,笑着道:“那是,她自知难逃一死,何必折腾。”   “看她也可怜,毕竟是将死之人了,最后的日子好好照顾照顾她吧。”府尹自觉仁厚的说道。   “大人仁慈,赵氏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感念大人的恩情的!”师爷颔首低腰地拍着马屁。   “退堂!”   阿媛被送回监牢,牢头给她解开了脚链,说:“府尹大人特地吩咐要好好照看你一程,你安心待着,时候一到,刽子手的刀磨快点儿一刀就得!”   阿媛仍旧沉默,感激的话说不出来,悔恨的话更无法启齿。   “不识好歹。”牢头摆了摆头,起身锁上铁门离开。   他一走,对面的人就爬了起来,扒着栏杆问:“死刑?”   “嗯。”   “那巧了,说不定咱们能一天上路呢。”   阿媛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身子,背对着她坐着。   “哎,你不想说说话吗?哭几声也成啊,别憋着,憋着容易坏事儿。”   阿媛双手堵住耳朵,埋头将脸捂在膝盖上。   那人叹了一口气,终于识趣地不再烦她。   “郑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阿媛姐到底去哪儿了!”这一天,虎子又将郑总镖头堵在了胡同口。   “我不是告诉你她自有打算,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啊。”郑总镖头无奈道。   “没见着她我实在不放心。”虎子皱眉,“这几天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别自己吓唬自己,有什么事儿啊!听话,赶紧回去,你家里的人现在都靠着你呢。”郑总镖头心里也苦,却还要劝着虎子,这也算是履行了他最后答应阿媛的承诺。   虎子见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得愁眉紧锁地离开。   “这小子也是个好的啊……”郑总镖头看他落寞离开的背影,长长的感叹。可如今做到这一步,先是看着阿媛进监牢,又帮着她诓虎子,怎么倒觉得他才最像里外不是人的那个?   ……   监牢里的日子让人分不清时间的长短,每日糊里糊涂的就这样过了。   天气渐渐转凉,霜降后的第十日已定为死囚们被处斩的日子。时间逐渐靠近,死牢里的气氛愈加低沉,牢里每日都有发了疯的人大喊大叫,结局要么是被狱卒们惨殴一顿,要么是自己拿脑袋往墙上撞个大窟窿,下场便是横着出去。   “怕死吗?”阿媛对面的女人问她。   “怕。”可她的内心早已平静了下来,兴许是还没有把脑袋伸到刀子下,所以始终对死亡的恐惧有限。   “我这辈子值了,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对面的人盘着腿笑嘻嘻地说道。   阿媛早已习惯了她每日与自己闲聊几句,见她兴致又来了,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手刃奸夫淫妇的举动是如何痛快。   “我这辈子,绫罗绸缎穿过,大酒大肉吃过,什么世面都不在话下,值了!”她一拍大腿,亢奋的说道。   阿媛抬眸看她,也许是日子近了,连一贯平静的人也开始激动了起来。   “只不过,你倒是可惜了……”她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惋惜,“男人都没睡过,你说你投胎成女人有啥用?”   阿媛:“……”   “要是在外面,姐一定给你介绍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该享受的咱们也得先享受了,不然不是白做了一场女人?”她嘴皮子极为利索,双手一伸,撩开自己面前的头发,“你看我,年轻时候也是顶漂亮的,虽然嫁错了郎,但起码也嫁了一回……”   阿媛抱膝仰头,不作声。   “你看你,估计都没和男人亲过嘴……”对面的人口若悬河,将起男女之事来似乎很有心得,竖起腿搭上胳膊,“姐跟你说啊,我这个人眼光奇准,不然也发现不了我男人在外面偷人……”   “亲过。”   女人说得唾沫横飞,冷不丁地被她打断,自己还有点儿愣神:“啥?你说啥?”   阿媛抬头看着头顶上黑乎乎的天花板,双臂环膝,眼神深幽。从对面的角度看过去,这样的面容恬淡又从容,让人忍不住沉静了下来。   这样的美人儿,真是……可惜了。聒噪的女人盯着她看,心里还不忘感叹一番。 第22章 变故   “报!楚王出兵五万,已渡过靖水, 先正朝我部而来!”   “报!梁王出兵八万, 正和我军对峙与融江南岸, 纪县危矣!”   “报!周王亲率十万兵马正朝黑山方向杀来,黑山告急!”   一道又一道的急报声传来,均是对刘宋王不利的消息。   “陆卿, 你有何破敌之法?”王府里, 刘宋王身着蟒袍坐于上方,气势威严,沉着冷静。   下座,陆斐起身抱拳:“依臣之见,应暂舍扬州,退兵兰川。”   “扬州物资丰饶,就这样舍弃未免可惜!”对面的一位将军站了起来, 他姓王名晷, 已经跟了刘宋王十余年, 地位崇高,战功彪炳, 如今被一个后生突然杀出来占据了刘宋王心腹的位置,一直耿耿于怀, 他大手一挥, “若陆将军有所顾虑, 那臣愿意率部拼死一搏, 誓死保卫扬州城!”   卫洪站了出来, 拱手行礼:“王爷,臣也赞同子明的计策。如今北周、南陈、南梁呈合围之势逼近,以一敌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为保存兵力以图后事,臣恳请王爷退守兰州!”   “卫仲青,你这是胆小怕死!”王晷叱责道。   “王将军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三家是已经合谋要瓜分咱们的地盘,若我们硬碰硬地迎上去,只会损失惨重!”卫洪据理力争。   “我部将士骁勇善战,岂是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的!”王晷一转身,抱拳面向上座,“王爷,末将请求一试!”   “你这是以卵击石。”卫洪不屑的嗤道。   “臣赤胆忠心,宁死不做胆小鬼!”   “好了。”刘宋王一抬手,制止争吵的局面,“各位言之有理,本王自会三思。说起来,要不是愚妇刺杀大将军,这三家也不会趁此机会对扬州发兵,想来这真是天意……”   “王爷,臣有个主意。不如将凶手捆在我军阵前就地处死,也算祭我军旗,为大将军报仇了!”王晷道。   “嗤——”卫洪毫不犹豫地冷笑出声。   刘宋王本来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卫洪这一笑却让他咽下了要说的话,脸色一改,训道:“仲青,不可对王将军无礼。”   “是,臣失礼了。”卫洪嘴角一扬,对着王晷拱手,“王将军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弟弟计较。”   王晷两指一抬,正准备趁机训斥卫洪,不料一直沉默的陆斐却出声了。   ”王爷,臣也认为此举不妥。”   “哦?”刘宋王对陆斐多有倚重,更愿意听听他的想法。   “原因有二。其一,大将军的死因并不光明,不宜公之于众,凶手最好是秘密处置。”说到这里,陆斐瞥了一眼王晷,“其二,我军将士虽铁骨铮铮,面对敌人面不改色,但要看着一个妇女死于阵前,未免让人觉得不忍。”   ”陆子明,你这是妇人之仁,同情一个凶手,你是何道理?”这下,轮到王晷嗤笑他了。   “不管是凶手还是什么身份,只要她不是敌人,我们就断没有拿她祭旗的道理。”陆斐气定神闲的说道,且并不因为王晷的嗤笑而觉得尴尬。   “子明所言在理。”刘宋王铁口直断,“如此,凶手便和其余死刑犯一起行刑罢,不用再特殊对待了。”   “王爷英明。”卫洪挑眉,上前一步拱手。   王晷气得吹胡子瞪眼,斜眼看陆斐,后者仍旧是一副淡定之色,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短暂的会面结束,众人皆鱼贯而出,唯有陆斐被刘宋王留了下来。   “子明啊,你可知本王存下这份家当有多么不容易啊……”两人步入小书房,刘宋王感叹道。   陆斐跟在其后,道:“王爷的不易子明自然看在眼里,只是如今三家合围扬州,弃车保帅才是上上策。”   “你这一撤退,让本王失去的可是白花花的税银啊。”刘宋王笑着说道。   陆斐轻笑:“王爷雄才大略,这点儿银子岂会局限王爷的才能?照臣说,三家分扬州,自然是会打得头破血流的,到时候不一定是王爷吃了亏。”   “哦?”刘宋王起了兴致。   “周王贪婪,梁王霸道,再加上一个惯会浑水摸鱼的陈王,这扬州可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拿在手中都要被其余两家忌恨上的。”陆斐笑得云淡风轻,唯有眼底的墨色泄露了他的算谋。   “那照你这样说,本王舍弃扬州,倒是一个让他们自相残斗的机会?”刘宋王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陆斐道,“王爷的大本营在兰川,兰川土壤肥沃,西边靠山,易守难攻,东边靠海,物资富饶。此次退兵表面上是王爷吃了亏,可如今天下混乱,四处开战,若王爷能蛰伏于兰川,到时候杀个回马枪绝非难事。”   刘宋王已然被说服,他点了点头,再看向陆斐的眼神更有些不同了。   “得子明如此贤将,是本王之福啊!”   “王爷于子明有知遇之恩,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陆斐弯腰,进退之间便是一副忠臣谋将的模样,再无以往清水村少年的明媚之色。   这一场谈话,几乎奠定了后来几年的局势,刘宋王退守兰川,表面上是“退”其实却是谋的“进”。   ……   霜降后的第七日,离行刑还有三天。   监牢里的气氛沉到了谷底,连一向聒噪的女人都闭口不言了。阿媛整宿整宿的失眠,在稻草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铛铛铛……”   阿媛一下子坐了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   “铛铛铛……”   这一集中精神,传来的声音就更加清楚了。   “花姨。”阿媛确定没有听错后,爬起身离开床铺,跑到铁门面前喊道。   “做什么……”对面的女人翻了个身,似乎被打扰到了睡眠。   “花姨,外面有动静。”阿媛压低了声音。   “啥动静啊,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再让我睡睡……”   “铛铛铛……”声音越来越靠近。   女人脊背一僵,突然翻身坐起:“他奶奶的,好像真的有动静!”   阿媛点头:“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外面好像打起来了。”   “咋的,还有劫狱的啊?”花姨兴奋了起来,爬起来凑到铁栏面前,竖着耳朵仔细听。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离她们被关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小圆子,咱们可能有救了。”花姨激动地握着栏杆说道。   阿媛看着她,问:“你不是不怕死吗?”   “有活的机会谁还想死啊!”   “砰——”一名狱卒被踹飞到两人中间的过道上,此人脖子一歪,口吐鲜血,刹那间断气。   “啊!”花姨倒退两步,跌坐在稻草上。阿媛比较镇定,她仅仅是瞳孔放大,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这、这看起来不像是来救我们的啊!”花姨美梦破碎,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阿媛双手握着栏杆,定睛看着死去的狱卒。   “发什么呆啊,整体喂你馊饭,你还同情他不成!”花姨大喊。   “他腰间的钥匙……”阿媛双目紧盯着狱卒腰间的一大串钥匙。   花姨瞬间精神了起来,她爬过去一看,果然,面朝阿媛的方向,狱卒左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   “快……”花姨激动了起来,“赶紧把钥匙抢过来!”   阿媛从缝隙中伸出手,她侧着脑袋使劲儿地向前伸,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指头始终离钥匙差了一点距离。   “哎!”花姨着急地长叹一口气,而后不由分说地就伸出了自己的腿,将尸体往阿媛的方向蹬了蹬。   “够到了吗?”   “差一点……”   “现在呢?”   “还差一点……”   “笨啊,你学我,用腿勾……”   阿媛瞬间领悟过来,换成腿,一下子就将钥匙勾到了她的面前。   “快,赶紧!”花姨激动地握紧铁栏杆。   阿媛手脚发颤,哆哆嗦嗦地将钥匙插进孔里。   “手脚麻利点儿!”花姨催促,“我听到他们过来了……”   “滴答——”锁头被打开,阿媛额头冒汗,看着牢门在眼前被打开。   “过来把门打开啊,傻愣着干什么!”   阿媛推开牢门,冲到花姨面前帮她打开。   “憋死老娘了!”门一开,花姨立马就冲了出来。   阿媛被撞得倒退两步,左右四顾有些茫然:“咱们现在是要逃吗?”   “废话,你想留在这儿等死啊?”   阿媛使劲儿摇头,被死亡逼迫的恐惧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迫切的想要呼吸自由的空气。   两人携手往外跑,跑了几步,花姨突然停下脚步。   “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所有的牢门都开了吧。”   “哈?”阿媛错愕。   半刻钟的功夫,所有的牢门被打开,犯人门七零八落地朝门口冲去。   “走!”花姨拉着阿媛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方向错了……”阿媛提醒道。   “没错,跟着我走!”花姨一脸笃定,拉着阿媛往牢里更深的地方走去。   “花姨,你这是干什么啊……”阿媛转头,看着大家都朝门口涌去,唯有她们俩人是在逆行。   “嗖——”   一只长箭,射中了离她们最近的一名囚犯,后者身体一顿,而后鲜血从胸膛喷涌而出,囚犯瞬间毙命。   阿媛瞪直了眼,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走!”花姨使劲儿拉着她往更深处跑去,一刻都不曾停留。   冲去的牢门的犯人要么被刀抹了脖子,要么被长箭刺穿了胸膛,囚犯们前赴后继的冲向门口,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阿媛回头看去,平时安静的走道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才刚刚自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却瞬间魂过九天,再也无法苏醒。   花姨一把将阿媛拉倒,将离她最近的尸体盖在了她的身上。   “你……”   “闭嘴!”   做完这一切,花姨从尸体的胸口沾了几抹血抹在了阿媛的嘴角和下颌,然后以同样的方式伪装自己。   “你早知道他们会死,对吗?”阿媛被压在一具死尸下面,却顾不上害怕。   “不算早知道,就比他们聪明一点点。”花姨趴在地上,身上照样盖在一具尸体。   “要是我们不打开牢门,他们不会死。”   “命如此,我有什么办法。”花姨耸耸肩。   阿媛抿唇,尚有余温的尸体盖在身上,她心口的地方堵得慌。   ……   今夜,月色稀薄,乌鸦拍打着翅膀飞过树枝,发出瘆人的哀鸣。   乱葬岗,一群士兵推着堆满尸体的板车往山坡上走去,碰到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两个士兵便合力将板车竖起来,横七竖八的尸体便从板车倾倒下去,滚落在山坡的另一头。   经过了来来回回的好几趟,山坡下堆满了新的尸体。   “都运完了么?”一个领头的士兵问后面的人。   “完了,这是最后一车了。”押后的人回答道。   “被分来干这种活儿真是晦气……”带头的士兵吐了一口口水,手一挥:“收工!”   士兵们推着板车离开,石子儿和车轮摩擦,发出咯咯咯地响声。   山坡下的人,听到车轮的声音远去,立马扒开面上的尸体,从死人堆里钻了出来。   “阿媛!”一脸血迹的人站在尸堆里小声喊道。   另一头,被压在一名男尸下方的阿媛正挣扎着爬起来。   花姨看到了动静,立马跑过去帮她挪开上面的尸体:“埋这么严实,你可真是不怕被压死啊!”   阿媛抽出自己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环视四周,死尸遍地,死相各有惨烈之处,她倒退了两步,一不留神猜到了一只胳膊,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朝山坡上跑去。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花姨嗤笑一声,跟在后面爬上山坡。   “咱们现在去哪儿?”阿媛问。   刚刚被押运过来的途中,从士兵们闲聊中阿媛得知如今的扬州城已经易主,刘宋王退收兰川,此时扬州城四处都是楚王、梁王和陈王的人马。   “都打成一锅粥了,这世道,哪儿都不安全。”花姨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的血迹。   两人走上了大路,黑黢黢的夜里,凉风吹来,乱葬岗回荡着风的呼号。   “不如回扬州城吧。”走了一会儿,花姨突然转头说道。   “咱们可是逃犯,回去不是自投罗网?”阿媛惊讶地扭头看她。   “从明面上来说咱们已经是死人了,再说,衙门又没有咱俩的画像,就算是逃犯也没有人认识咱俩!”花姨脑袋灵光,一下子就分析得头头是道,“况且如今的扬州城鱼龙混杂,哪方人马都有,咱们这样的身份隐藏在这里正好不过。”   “可……咱们就算回了扬州城,日后以什么为生呢?”阿媛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对于身无分文的两人来说,如何活下去便是第一大难题。   花姨抱胸,上下扫视了一番阿媛:“我一把年纪了,饿死倒是有可能。你的话……放低点儿身段,想活下去不是问题。”   阿媛疑惑,满脸写满了不解。   春江楼,,老鸨扭动着水桶腰朝两人走来,一边走一边尖着嗓子喊道:“哎哟,花姐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花姨撇了撇嘴:“这老货,什么时候把一把嗓子磨成鸭子了……”   说完,她又转头对阿媛介绍:“丫头,这是春江楼的妈妈,你喊她佘妈妈就行了。”   阿媛回头看她,嘴角挟着一抹冷笑:“这就是你说的放低身段?”   “这可是好去处,包你不会被发现。”花姨挑眉一笑,似乎十分得意。   阿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头就往后门走去。   “哎……跑什么呢!”花姨愣了一下,脚上却飞快地追了上去。   “我就算死也不会做这种勾当!”阿媛回头,憎恶的看了她一眼,一脸坚决地离开。   “死丫头!”花姨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去,指挥门口的打手,“还傻愣着干啥,堵住她啊!”   两位打手面面相觑,佘妈妈点了点手指:“听花姐的,拦住她。”   老板都发话了,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两位壮汉立刻上前揪住了阿媛的胳膊,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   “你无耻,混蛋!”阿媛气得破口大骂,“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在牢里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了,在你眼里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花姨叉腰上前,揪住她的头发,道:“死丫头,我有说过让你做花娘吗?自作多情,就凭你这样的身材,你想下别人还不想睡呢,赶紧给我闭嘴!”   “呵呵呵……”佘妈妈在旁边用手绢捂着嘴笑了起来,尖锐又造作的笑声足以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痛啊……”阿媛被迫仰头,头发被她扯得生疼。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是不是!”花姨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到底要干嘛啊……”   “你花姨我当年没逼过姑娘,现在更不会。”见阿媛冷静了下来,花姨终于撒手,吩咐两边的人,“行了吧,放她下来。”   打手们放开阿媛,后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问:“你不是那个意思为何还要带我来这种地方,还说什么放低身段的话……”   佘妈妈笑着上前,揪了一把阿媛的脸蛋儿:“真水灵的姑娘,你花姨这次算是看走眼了……”   “起开。”花姨推开佘妈妈,看着阿媛道,“别忘了,咱们是黑户,现在只有在待在最隐秘的地方才能逃过一劫了。你把心装回肚子里去,春江楼什么时候开过逼姑娘卖身的先例!”   阿媛:“……”这又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春江楼,扬州最大最上档次的青楼,即使在战乱时期,依然红红火火地做着生意,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花姨,你和这里的老板是什么关系啊?”此时只有她们两人,阿媛终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说起来春江楼里的佘妈妈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各路达官贵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花姨随意地坐下,拎起茶壶倒水喝:“这春江楼你知道是谁的产业吗?”   “总不会是你吧。”阿媛打量她。   花姨轻笑:“找打呢?我有这能耐?”   阿媛坐在她的对面,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搁在桌面上:“那你和这佘妈妈关系很好?”   “虽然你刚刚是讽刺我,但也算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春江楼以前明面上的主人的确是我。”花姨嘴角一勾。   阿媛:“……”   “不敢置信?”花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从她进屋时随意和熟悉的姿态,基本可以肯定她的确是在春江楼待过,但主人么……阿媛半信半疑。   “当年要不是为了那个负心汉,我怎么可能离开春江楼?刚刚你喊的佘妈妈,便是我嫁人之后提拔上来接任我的人了。”花姨放下茶杯,莞尔一笑,“可到头来我为了他放弃了锦衣玉食、人前风光,他却背着我偷吃成性,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阿媛点头。   花姨一笑:“至于这春江楼背后的老板你不用管,反正你安心待着,少露面少和外人接触,保你没事。”   “可我们是死囚,佘妈妈她们不会说什么?”阿媛终究有些顾虑。   “那你就太小看她们了。”花姨嘴角一扬,“不是我吹牛,就算今日躲进春江楼的是逆党,这些人也能淡定自如的做着生意。”   “当真?”阿媛确实不信。   “这里面的姑娘哪个不曾经历比你惨烈数倍的遭遇?就你那芝麻绿豆点儿大的事儿,谁放在眼里啊!”花姨轻笑,浑不在意。   阿媛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咚咚咚——”   “谁?”   “花姐,热水烧好了,现在抬进来么?”外面的人喊道。   花姨站起来,下巴一抬:“那边有干净的衣裳,你赶紧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   “谢谢。”阿媛同样站了起来。   “别把逃犯的生活想得太艰难,日子一步步过着呢。”离开之前,花姨笑着回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阿媛看着她,不解其意。   ……   如此,阿媛在春江楼住了下来,这一住又是两年。   “要我说,还是玉蝶轩的脂粉好,又好上色又不飞粉,一分价钱一分货。”身着一身粉色抹胸长裙的玉露说道,她高挑又美丽,腰肢盈盈一握,扭动起来是个男人都移不开眼。   “玉蝶轩的脂粉好,可采悦轩的口脂亮啊。”坐在她对面的秋月,玉指轻点朱唇,“看我嘴上这颜色,是不是够亮?”   “不论是玉蝶轩还是采悦轩,要我说啊,都比不上阿媛的手艺,那丫头,天生是这块料啊。”站在一边的萱兰翘起手指轻点旁边人的肩膀。   被她点到的人身姿修长,靠着廊柱歪站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是在打瞌睡。   “不像话,萱兰,把她给我掐醒。”玉露道。   萱兰伸手滑过旁边人的脸蛋儿,瞪眼看着各位:“这丫头皮肤可真好,滑溜溜的。”   说完,顺手一掐,被掐之人的脸蛋儿瞬间红了一片。   “怎么了?”疼醒过来,她捂着脸蛋儿问她们。   “我问你,上次让你做的梅花香口脂,你为何给秋月不给我!”玉露拍桌,作凶狠状。   阿媛打了一个哈欠:“你忘了?当时我敲你房门你一下子就给我拍门外了。”   “什么时候?”玉露瞪眼。   “吴公子上次来的时候。”阿媛记得很清楚。   “哦……”众姐妹开始起哄,“吴公子呀……”   玉露脸色绯红:“臭丫头,胡咧咧什么啊!”   阿媛实诚的说道:“上次你让我调的浴液也是,我前脚拿给你,后脚吴公子就找来了,害我在你衣柜里躲了一下午。”   “你……”玉露脸颊火辣辣的,拍桌拍得也不是那么有力气了。   “玉露,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阿媛还未成亲呢,你怎么能让她待在你屋子里呢。”秋月捂着嘴笑道。   “是啊,阿媛可不像我,就算你让我待在你和王公子的床上我也是不怵的!”萱兰跟着调笑道。   勾栏里的姑娘,大多火辣热情,嘴上又没把门,很容易就说起荤话来。   这种时候,阿媛通常是缄默不语的,努力把自己当作是一颗不会说话的石头。   “好了好了,姑娘们,开工的时辰到了。”一直坐在上座听大家闲聊的佘妈妈拍着手站起来,“这两天风向不好,都给我放机灵些,要是冲撞了贵客,当心我也保不住你们!”   “是,妈妈。”姑娘们齐齐站起来回答,声音婉转悦耳。   “你,跟我来。”佘妈妈点了点阿媛。 第23章 线索   “花姨走的时候特地交代我好生看顾你,如今风头过去了, 你也该有自己的打算了。”两人进了屋子后, 佘妈妈坐在椅子上看着阿媛说道。   花姨去年的时候再嫁了, 对方是一个赤脚大夫,他毕生心愿便是悬壶济世,而并不相信男人的花姨又一次掉进了爱情的漩涡, 跟着一道走南闯北去了。   阿媛并不想做他们夫妻的累赘, 所以在花姨决定离开的时候她便主动选择留在了春江楼。这一晃,已经是两年过去了。   “别误会,妈妈我并不是在赶你。只是你这样的良家女子待在这种地方终究不妥,不说别人怎么看你,就说你日后寻摸夫婿也是一大难事。”佘妈妈诚心诚意的说道。   “妈妈的苦心阿媛明白。”阿媛点头,“这两年多亏妈妈和各位姐妹们的照拂,不然阿媛早已是白骨一具了。”   “哎, 不必这般见外。”佘妈妈抬手, “你是花姐的侄女, 便是我佘大仙的侄女,照拂你是应该的。”   阿媛提起裙角, 就地给佘妈妈磕了一个头。   “丫头……”佘妈妈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在楼里白吃白喝了两年, 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妈妈的, 就让阿媛给妈妈磕两个头吧。”阿媛执意要跪。   佘妈妈心头一热:“世道艰难, 咱们女子更是要相互扶持啊……”   阿媛放开佘妈妈的双臂, 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两个头。   佘妈妈转头擦了擦泪, 一边叫她起来一边朝自己的首饰盒走去:“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花姐留给你的,说有一日你要走的花就给你……”本来她是打定主意拿这笔银子补贴阿媛的伙食费的,但这丫头实在是太上道了,她心头一热就忍不住把银子拿了出来。   阿媛身无分文,她住在春江楼,虽吃喝无忧,但银钱实在没有。   “别拒绝,这是你花姨留下的,如果要谢就谢她吧。”佘妈妈将银子交到阿媛的手中,拍了拍她的手。   “花姨待阿媛有再造之恩……”阿媛忍不住落泪。   “她面相虽凶但心底是极好的,但愿这次没嫁错人吧。”佘妈妈道。   即使是再要好的姐妹,相互之间也是要嫌弃一番的。   阿媛定好了离开的日子,便是这月末。   “好阿媛,知道要在我生辰之后再离开。”玉露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   阿媛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白色的瓶子:“这是上次你要的浴液。”   “拿这个当我的生辰礼,你真是太会算计了。”玉露开心极了,但嘴上仍旧忍不住要耍几句贱。   阿媛一笑:“我是个穷鬼,有这个已经算不错的了。”   “知道。”玉露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好妹妹,不晓得你愿不愿意让我这般喊你……”   “玉露姐。”   “哎。”玉露爽快地应了一声,偷偷擦了擦眼泪,“以后姐妹们不能看着你了,你要好好过,知道么?”   “知道。”   “千万别混成我们这幅模样,呸……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玉露破涕为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之,过好一点,要是找到妹夫了不用带来给我们看,写信告诉我们就成!”   “……好。”阿媛的喉咙有些哽塞。   起初,她也看不清青楼女子,总觉得她们靠出卖肉体活着,卖笑逢迎,十足的不堪。但渐渐相处久了之后她开始理解她们的选择,虽然仍旧不认同,但理解。这些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难处和心酸,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之后仍然对她这个半路出现的人敞开胸怀,这份豁达和洒脱,她学不来。   阿媛要走了,姐妹们自然要给她举办送行宴。   “来,咱们祝阿媛前程似锦……”秋月歪着脑袋,已经喝了半壶酒的她开始舌头打结。   “还前程似锦呢,她又不去做官。”萱兰拿掉她的杯子,换上自己的热茶。   小路子从外面跑了进来,颠颠的:“玉露姐,吴公子来了,正找你呢!”   歪在阿媛身上的玉露立马清醒了过来:“吴公子?”   “玉露姐,赶紧打扮起来吧。”小路子知道她待见吴公子,笑着催促道。   “让他等一会儿,马上就来……”玉露手忙脚乱,起身带翻了一只凳子也未察觉。   秋月撇嘴,盯着玉露的背影:“什么吴公子,爱逛楼子的有几个好货?”   “行了,少说两句。”萱兰打断她。   “不过……”秋月手指一转,指着阿媛,“我总觉得他俩长得有些相像。”   “谁?”   “阿媛和吴公子啊。”秋月挺直背,打了一个酒嗝。   阿媛顿了顿夹菜的手:“云泥之别。”   “不是说身份,就说长相。”秋月摆了摆手,一脸红彤彤的。   萱兰摸了摸下巴,看了看阿媛,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吴公子的模样,手指一翘:“别说,真有些像。”   阿媛:“她喝醉了,你也醉了么?”   “尤其是这下巴,一模一样啊……”萱兰歪着头看她。   阿媛挡住下巴,低头吃菜,不理这两个酒鬼。   第二天,一大清早,阿媛就被叫到玉露的屋子里去了。   “你这是……”阿媛看着她身上花花绿绿的伤痕,有些错愕。   “他昨晚喝多了,下手没个分寸。”玉露脱了衣裳趴在床上,“这里有药,赶紧的,帮我上上去。”   “他、他打你了?”   玉露侧头看她,红艳艳的肚兜半隐半现,她眼睛一眨:“妹妹,床笫之间的事儿,学问多着呢。”   阿媛:“……”   “别愣着了,上药啊。”玉露催促她。   “哦。”阿媛拿起旁边的药瓶倒在手里,然后朝她伤痕去搓去。   “嘶……”   “玉露姐,你晚上还接客吗?”   “今晚不行了,明晚吧。”   阿媛舔了舔嘴角:“我以为你就喜欢吴公子一个……”   玉露脊背一僵,瓮声翁气的回答:“窑姐哪有什么喜不喜欢?咱配吗?咱们不过是男人的发泄的地方,他心情好了来赏你,心情不好就来找你吐苦水,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不仅要睡你,你还得负责陪聊……他要是一宿不睡,你就别想好过。”   话匣子一打开,玉露就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就拿昨晚来说吧,平时看起来多冷静大方的一人,一遇到事情了就慌了手脚,只得在我身上发泄。昨晚塞了一耳朵他们家的破事儿,听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阿媛附和道。   “哎……”玉露翻了个身,“以前我老羡慕吴府的大小姐了,觉得她家世好长相好,跟我们这种人完全不一样。可昨晚你猜吴公子给我说了什么?”   “什么?”   “吴小姐根本不是吴夫人亲生的!”玉露双眼亮晶晶的,女人似乎天生对八卦敏锐,吴公子吐了一大堆烦心事,她却唯独记住了这一件。   阿媛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是说扬州第一富商,吴家?”   “对啊!”玉露激动地忽略了身上的疼痛,“你说这人还真奇怪啊,有些人一会儿上了天,一会儿就能跌进土里,可真够刺激的!”   阿媛低头看着水红色的铺面,睫毛快速眨动。   “傻丫头,你在听我说话吗?”玉露推了她一把。   “我突然想起来了,昨晚秋月和萱兰说我和吴公子长得有些相像……”阿媛喃喃道。   玉露奇怪的看着她:“像,有吗?”   阿媛点头:“我第一次见吴公子的时候,是觉得有些眼熟来着……”   “那又如何?”   “我四岁的时候曾经被人从南边拐买到了北边……”   玉露起初听得一头雾水,随着阿媛的话脸色开始变化,她瞪圆了眼睛,嘴唇颤抖:“你是说……”   “不可能这么巧啊……”阿媛盯着手里的药瓶,眼珠子一动不动。   ……   “玉露姐,这样不好吧?”拐角处,阿媛拉着她的衣袖。   “有什么不好?你都找亲人找这么久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结果吗?”玉露说道。   “想,但万一错了怎么办?”阿媛尴尬的说道。   玉露捏紧了手里的瓶子:“放心,这一瓶酒下去,保管他明天记不起来。所以错了也没关系,好歹咱们心里舒坦了。”   “你确定他会说?”   “就他那大嘴巴,我不问都说,更何况还有这壶酒。”玉露得意洋洋的说道。   阿媛咽了咽口水:“那你小心,可千万别被佘妈妈发现了。”   灌晕客人,这可是要挨好一通骂的。   “你都要走了,就算这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吧。”玉露咬紧牙关,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多谢。”阿媛握紧了她的手。   玉露拍了拍她的手:“等着,我去了。”   “好。”阿媛松开手,目送她端着酒迈进了自己的屋子。   香闺里,吴公子身着一身湖水蓝锦缎袍子,坐在凳子上转了转手里的扳指,挑眉看向门口:“亲自打酒去了?”   玉露深吸了一口气,柔美一笑,风情万种的走了上去。   “吴公子,久等了。” 第24章 要不要认   寝屋里,阿媛围着圆桌踱步, 双手绞紧在一起, 紧张不安。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阿媛瞬间回头看了过去。   “如何?”她上前两步,紧张地看着来人。   玉露咽了咽口水,盯着阿媛的目光有些灼热和炙烫。   “弄错了?”阿媛握紧双手。   玉露摇头, 带上门进来, 她道:“吴家的确在十四年前丢了一个孩子,时间和你被拐卖的时间吻合。”   阿媛眼睛一亮,手指颤抖:“真的吗……”   “听我说完你再高兴不迟。”   “你说……”阿媛虽心急如焚,但也克制住了。   “你身上一无胎记二无信物,如何能证明你便是吴家丢失的那个孩子?”玉露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认亲这种事,你错不得, 吴家也错不得。光是时间对上不管用, 还得有凭有据才管用。”   阿媛大脑里嗡鸣成一片, 她努力想冷静下来,但似乎不由她控制。   “我找到亲人了……”   “是……”玉露点头,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阿媛抓紧了双手, 她激动的大喊:“我爹娘还活着, 我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啊……”   玉露当然为她高兴, 但正如她所说, 如何能证明阿媛便是吴家亲生女儿呢?这对于阿媛和吴家同样重要。   “有酒吗?我想喝酒!”阿媛激动地说道。   玉露无奈:“当然有, 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   “走……”阿媛拉着玉露往外面走去,此时她根本顾不上什么证据依凭之类的东西,她只是单纯的为自己找到了亲人而高兴,想要开怀大笑,想要痛饮三杯。   “阿媛……”玉露有些无奈,才陪吴公子那个酒鬼喝完,现在又被他“妹妹”给拉走了。   可阿媛能找到亲人,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玉露只好舍命陪君子,陪着阿媛畅饮了一宿。当然,其结果自然是被佘妈妈惩罚了一顿。   “居然灌醉了客人?有你们的啊……”佘妈妈脸色泛黑,“你俩给我搞搞清楚,咱们是青楼,不是酒肆,灌醉他能让他为你花钱么!”   玉露跪在佘妈妈面前,阿媛垂首站在一侧,忍受宿醉之后的头疼不已。   “那吴公子是多贵重的客人啊,你们就这样把人家放倒了?”佘妈妈越说越生气,指着玉露,“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妈妈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都教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佘妈妈,不怪玉露姐,她都是为了帮我。”阿媛忍住头痛的折磨,主动站出来说道。   “帮谁也不行!”佘妈妈一瞪眼,凶狠极了,“她凭什么本事吃饭你可以不记得,但她绝对不能忘记!”   “佘妈妈,玉露姐是为了帮我认亲!”阿媛并未被她吓退,上前一步,“吴公子昨晚所言跟我的身世有极大的关系,妈妈要罚就罚我罢,是我拜托玉露姐这么做的。”   佘妈妈皱眉,扫了她一眼:“你的身世?你什么身世?”   此时玉露抬起头来,原封不动的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了佘妈妈听。   佘妈妈先是震惊了一把,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如此的话……”   佘妈妈世面见得多,点子也多,阿媛期待的看着她,期盼她能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主意。   佘妈妈坐在圈椅上,一手拿着团扇缓缓地摇着,一边扫着阿媛:“故事我听清楚了,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便是吴家的女儿?”   “时间完全一致。”玉露抢先说道。   “同一个时间丢孩子的,不是没有。况且人家向外声张了吗?如今正牌的吴大小姐不是好好地待在吴府?”佘妈妈呵呵一笑,“就凭吴公子酒后的几句话,你们就敢断定阿媛是吴家的女儿,笑话!”   “佘妈妈,我绝不是那种为了钱财可以冒认亲人的人。”阿媛担心佘妈妈误会,便赶紧开口澄清自己,“我知道吴家家大业大,但我并不是冲着他们的家产去的。今日无论是富商、平民或者只是码头上卖力气的汉子,只要他们是我的爹娘,我都会认他们的。”   佘妈妈抬手:“我可没有怀疑你用心不纯,只是吴家并未说过自己有丢了孩子这回事,你如何上门认亲?”   “是不是亲生的,爹娘一定认得出来。”阿媛道。   佘妈妈笑了起来,她用团扇挡住口鼻,笑得前俯后仰。   玉露和阿媛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傻孩子,吴家要是那么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当时不报案?照你的逻辑,现在的吴家大小姐是个冒牌货,可吴家老爷到底为何愿意养着这个冒牌货十几年呢?”佘妈妈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了,“傻丫头,你也太把亲情二字当回事了,说出这种天真的话,你是想笑死妈妈我啊……”   佘妈妈虽然是在讥讽她,可阿媛听完后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佘妈妈说的没错,谁家丢了孩子会不找?别说吴家这样的人家了,便是平头老百姓也得上官府报案敲鼓啊,怎么吴家这十几年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万一……是吴家的老爷和夫人伤心过度呢?”玉露本意是安慰阿媛,可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极了。   “丫头,你要是找错了还好,要是真找对了……”佘妈妈嘴角一勾,眼角下垂,“吴家这潭浑水,凭你这点儿本事可搅不动,妈妈劝你趁早放弃了吧。”   阿媛捏着裙角,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玉露咬唇,抬头看阿媛,心下无限同情。昨晚才在高兴找到了亲人,今天一早就被佘妈妈一棍子打回原形了,说白了,人吴家人根本没有在乎她啊……   “阿媛,明白了……”   ……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阿媛没再提要离开的事儿,但大家都看出她心情不大好,最近老是一个人发着呆。   “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办?”玉露撩起裙子坐在台阶上,和阿媛并排着。   阿媛双手支着脑袋,遥望夕阳落下的地方,道:“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我?想象不出来……”玉露摇头苦笑,“我爹娘当初把我卖了是为给我哥盖新房,你说我该如何?”   阿媛吸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好了,不知道的事情咱们就别想了呗。”玉露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咱们昨天怎么过今天还怎么过,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   “怎么可能……”阿媛垂下头,神情落寞。她为了找亲人,放弃了清水村,放弃了陆斐,如今的她一无所有,唯有往前。   “那就认!”   “嗯?”阿媛抬头看她。   “你看,我说认你整个人都亮了一层。”玉露笑着戳她的脸蛋儿。   “有吗?”阿媛尴尬地摸自己的脸。   “怎么没有?你心底也是很想认他们的,对吗?”玉露抬手,揉搓她的脸蛋儿,“看你这拿不定注意的样子,我都替你着急。认吧认吧,大不了被当成疯子赶出来呗,但也好过现在这样不是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拐卖又不是她的错,为何不敢认?阿媛闭了闭眼,咬紧了牙齿。   “认归认,但我还是要再确定一次。”再睁开眼,她已经有了主意。   三日后的一个早上,阿媛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戴着一顶斗笠出门。   “我已经替你打听出来了,吴夫人每逢十日这一天都会约上三五好友去水云间品茗,店里的掌柜通常会为她们留好怡韵阁的包厢,到时候你就在对面客栈的二楼靠窗的客房候着,只要她们推开窗,你就一定能见到吴夫人。”   阿媛走在大街上,脑袋里不停回响起玉露的话。   到达悦来客栈门前,她抬腿迈向里面,径直朝着掌柜的走去。   “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掌柜的笑脸迎客。   “我昨日已经订好了甲一号客房。”斗笠下传出一道温柔的女声。   掌柜的恍然大悟:“是有这回事儿,客官你楼上请!”   “小二,赶紧带这位客官到甲一号房!”   “来嘞!”   小二佝着身子跑来,带着阿媛上了二楼的厢房:“这位客官,这边请!”   推开甲一号的房门,阿媛侧头道:“多谢小二哥,我想休息会儿,你先去忙吧。”   “好嘞!有吩咐你喊我一声就得!“小二笑着说道。   “多谢。”   关上房门,阿媛揭开斗笠放在桌子上,她朝着窗边走去,拉开窗栓,打开一侧的窗子。   这间屋子的位置不错,窗口正对着怡韵阁,吴夫人若真的来,她定能见到。   楼下,掌柜的正在抬头算账,冷不丁地案前落了一片阴影。   “二、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来人气势非同一般,掌柜的一向利落的嘴皮子也卷了刃。   “住店,有上房吗?”其中一位说道。   “有有有,小的亲自领二位上去!”掌柜的飞快地从案后钻了出来,殷勤地在前面领路。他开店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利眼,这二位一看就是财神爷,务必要伺候好了。   “甲二号,二位请。”掌柜的亲自拉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微微弯腰侧身,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多谢。”走在后面的人朝他点头致谢。   掌柜的腆着脸一笑,正准备上前,房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这……”掌柜的干瞪眼。   命运就是爱开玩笑,这厢住进店里的其中一个正是阿媛如今最不愿见到的人。   此时在甲一号房等人的她并不知晓,她忙着躲在窗户后面盯着水云间,等待着吴夫人的驾临。   “孙掌柜,生意兴隆啊。”过了一会儿,水云间的门口,几乘轿子相继落在了门口,穿着贵气的夫人们跟掌柜的打着招呼,然后有说有笑的进了茶楼。   入眼全是背影,躲在暗处的阿媛并不能判断谁才是吴夫人。   “砰——”怡韵阁的窗户被一个梳着双鬟的丫环打开。   “走开,快走开啊……”阿媛盯着对面,嘴唇咬紧,暗自心急。   如她所愿,丫环打开了窗户便离开了,露出了对面厢房里的情景。   几乎只凭一眼,她便认出了吴夫人。   桃红色的衣裳,端庄的发髻,眉间一点朱红,她笑起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和阿媛如出一辙。 第25章 认   “砰——”   她转身背靠着窗户,胸膛起伏不定。   那一瞬间, 她想到了很多。幼时懵懵懂懂地被拐卖, 长大后一日又一日的忍受赵大头的坏脾气, 偶尔站在村口不知道在望什么人,但总期盼有人能找到她……   如今,她几乎可以确定吴夫人便是她的亲娘, 自己便是吴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极喜极悲, 她缓缓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眼泪从指缝中飙了出来。   “呜呜呜……”   这间客栈的隔音并不好,旁边房间里的两人将这压抑的哭声听得一清二楚。   “你去提醒她一下。”坐在桌边的人说道。   “是。”立在一侧的人点头。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阿媛抬起头来,飞快地擦干眼泪:“谁?”   “打扰了,我家主子舟车劳顿, 想要休息一下, 请贵人行个方便。”外面的人说道。   阿媛用衣袖揩拭泪痕, 带着鼻音道:“知道了,是我失礼了……”   “多谢。”外面的人说完便离开了。   阿媛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转头拉开窗户想再看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主子。”许秋走进来。   坐在圆桌旁的男人抬起头, 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一双平静的眼睛里深藏着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他不过是坐在这张普通的凳子上, 却恍然让人以为这是金碧辉煌的大殿, 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斐。   “安静了?”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叶。   “是个知趣的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许秋答。   陆斐嘴角一压,声音低沉:“女人便是如此麻烦。”   许秋稍稍扬眉,暗忖:你的“麻烦”走丢了,便不许其他的“麻烦”出现?   “主子,属下实在是想不通,王爷为何要这个时候将你派到扬州来。”心里想的什么自然不能表露出来,许秋只好岔开话题,以免自己的心思被他读了出来。   “扬州势必要重新落入王爷的掌控中,此时来,不过是提前踩点儿罢了。”陆斐淡淡的说道。   “可属下听说王爷近来在考虑大将军的人选,此时将主子支开,别是有其他的打算吧?”许秋着实担忧此事,按军功来说,主子的确是当仁不让,可论资历和跟随王爷的年限……便是一直和主子作对的王晷也更有胜算一些。   陆斐轻描淡写的一笑:“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当不上,他王晷也不行。”   早在前大将军死之前王爷便想削弱他的兵权,战乱年代,谁握有强兵谁便更有机会问鼎中原,眼看着各路军都听大将军的号令而忽视了他背后的主子,王爷岂能甘心?这大将军一死,正中下怀,他哪里还会再把兵权分出去?   “咱们此行的目的是拉拢扬州富商,并与之结盟,可别弄错方向了。”陆斐半端着茶杯,轻嗅茶香。   “是,属下明白了。”   此时隔壁传来关门声,陆斐一挑眉,放下茶杯,轻松道:“咱们可以清净了。”   阿媛带着斗笠付了房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哎,小姑娘,你是怎么走路的!”一不留神,肩膀撞到了一个大婶儿。   “对不住……”阿媛回神,赶紧道歉。   “看你这心不在焉的,走路小心点儿啊。”大婶埋怨的看了她一眼,挎着篮子走开。   阿媛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镇定……镇定……”   路人:“……”   从春江楼的后门进去,佘妈妈正好站在花园里喂鱼,见她回来了便朝她招手。   “如何了?”佘妈妈放开鱼饵,嘴角一勾。   “妈妈也知道了?”阿媛摘下斗笠,不好意思地一笑。   “说结果。”   阿媛组织了一路的语言,却是不知如何来表达,只得盯着佘妈妈,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真是?”佘妈妈倒是吃惊了一把。   “尤其是我和她的眼睛,极像。”阿媛抿唇。   “这可真是……”佘妈妈一下子也词穷了。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阿媛咬唇,心里七上八下,满是不安。认,凭什么?不认,她忍得住吗?   佘妈妈叹了一口气:“你这般信我,我却是没有什么好主意来帮你……”   阿媛肩膀微微一垮,显然是有些失望。   “你别急,咱们再想想,集思广益,总能有办法的。”佘妈妈不忍看她失望,安慰她道。   “……好,谢谢妈妈费心。”阿媛垂头,斗笠弄乱了她的头发,毛毛躁躁的,此时看过去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松鼠。   入了夜,阿媛正在泡脚,一边泡一边发神。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佘妈妈跟前的小豆子的声音,“阿媛姐,睡了吗?”   “还没,进来吧。”阿媛赶紧擦干净脚,“可是妈妈有什么吩咐?”   “具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楚,阿媛姐你去了兴许便知道了。”小豆子笑着走进来。   “好,这就去。”   阿媛穿上鞋披上外套,跟着小豆子往佘妈妈的住所走去。因佘妈妈身份特殊,故而能独享一个小院,这院子里四季都有花,牡丹、秋菊、芍药……不一而足,这各色的花朵显得这小院子生气勃勃,倒是少了前院建筑的那股子银子味儿。   小豆子带着阿媛到了门口,推开房门让她进去。   “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吩咐?”阿媛走上前去,见佘妈妈半倚靠在蹋上,面前的小方几上还有纸笔以及笔墨未干的信纸。   “你坐。”佘妈妈指向对面的位置。   阿媛听话的坐了过去,佘妈妈开门见山道:“我思来想去,这吴家,你可以去认。”   “妈妈有何良策?”阿媛的眼睛都亮了。   佘妈妈温和一笑,道:“你之前说自己第一眼便认出了吴夫人是你的娘亲,可对?”   “对。”   “既然你能一眼认出她,她难道认不出你?”佘妈妈狡黠一笑。   “妈妈的意思是……”   “之前咱们一直在证据上走了死胡同,但却忽略了一个要紧的事实。”佘妈妈伸手一点,“你这和吴夫人别无二致的长相,正是咱们所要寻的证据。”   “可妈妈之前也说了,吴家并没有声张出自己丢了孩子……”阿媛迟疑道,“即使我和吴夫人长得甚为相像,但吴家若不想认我自然也可以用巧合来盖过。”   “吴家不声张兴许有他的理由,但我左思右想了一番,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不想认亲生孩子的母亲罢?”佘妈妈长叹。   阿媛并非蠢蛋,佘妈妈这三言两语安慰不了她。在她心底早已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吴家丢了孩子为何不报案?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寻她?为何要养大一个根本不是自己女儿的人?这些无可回避的问题,都是阿媛认亲路上的绊脚石。   “咱们的推测若不经证实便永远只能是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想知道吴家为何抛下亲生女儿去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你就必须得靠近他们。”佘妈妈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连脸上的肥肉都透出了几分认真。她是见过三教九流的人,和这些人打交道,要的就是一个技巧。如今阿媛陷入了认亲的困境,打破这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自己送进去,从里面一层层的将真相剥开。   “妈妈所说的,正是阿媛所想。”她缓缓抬头,眼睛里的迷雾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路走来的坚毅和倔强。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这世上可还有她要真心对待的人……这些环绕她的谜团若不一一解开,她就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生活下去,又有何意思?   认不认的,她都要弄个明白。若吴家不要她,她走便是,若吴家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她也愿意一探究竟,或许能解开这个心结也未可知。   打定了注意,她和佘妈妈对视了一眼,都知道接下来都要做的是什么了。   ……   三月初三,吴府一大早便热闹了起来。   “快,赶紧把大小姐的彩凤钗拿来,夫人特地嘱咐今日要带的!”   “吴妈,大小姐的血燕呢?怎么还没有端来?”   “翠菊,不是让你给大小姐梳双髻?”   吴大小姐的院子里,仆妇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   端坐在梳妆镜面前的女子,一手执书,一手捧茶,姿态优雅闲适,让人一看就知道定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她穿着一件嫩粉色的织锦长裙,裙摆上流光潋滟,一看就是造价不菲的锦缎。底下是一双蜀锦莲花绣鞋,鞋头上缀着两颗白色的珍珠,没有一定的家底儿的人还真不敢这样糟蹋珍珠。既然她的衣裳和鞋子都低调而不失奢华,那发髻中的斜插的玉簪,更是没得说了,玉簪通透亮眼,一看就是水头十足的上等白玉。   这样打扮得当的“美人儿”,她的容貌又如何呢?视线落到吴大小姐的脸蛋儿上,高鼻梁薄嘴唇,宽厚的额头,狭长的细眼……这样的长相,虽说离丑陋甚远,可也是寡淡至极。   “慌什么,离母亲出发的时辰还早着呢。”少女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的大小姐,不早啦!”奶嬷嬷上前一步拿掉她手中的书,“这书里纵然有颜如玉,也跟小姐无太大关系!”若是金龟婿倒是可以瞧瞧……这剩下的半句话奶嬷嬷只敢在心里补齐。   “还有黄金屋呢。”吴大小姐笑着回头,并不恼奶嬷嬷这霸道的动作。   “好啦,咱们吴家便是黄金屋了,也不用着小姐去书中找!”奶嬷嬷动作麻利地给她带上了两串珍珠耳环,左右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甚好,这就可以出门啦。”   “不是时辰还早?”吴大小姐说道。   “总不能踩着点儿去罢,这多失礼啊?”奶嬷嬷宠爱的看着吴大小姐,“夫人虽然疼小姐,但小姐也得作出尊敬夫人的样子啊!”   吴大小姐撅嘴:“母亲就是有这么多繁琐的规矩……”   “哎,小姐可不能乱说。”奶嬷嬷摇头,摆上了脸色。   “好啦好啦,我去便是了,嬷嬷别气。”吴大小姐笑着起身,走之前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此时,身着一身灰色布衣的阿媛正赶往城西的寺庙,每逢三月三吴夫人定是要来此处礼佛的,故而为赶时间她不到天亮便出发了,走了一个多时辰刚好到山脚下。   “阿媛姐,咱们在哪儿守着比较好?”小豆子问道。   阿媛抬头看向山腰的寺庙,巍峨的寺庙藏在群山间,隐隐露出一个飞扬的檐角。   “上山吧。”   “上山?”仰头望去,山峰高耸入云,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小豆子深感绝望。   吴家的马车里,吴夫人一身绛红色的衣裙,明艳照人,年近四十依旧白皙透亮的皮肤更是让人艳羡不已。作为她的女儿,吴大小姐便是众多羡慕者当中的一个。每次见到吴夫人,她便安慰自己,她兴许是像了父亲的缘故,所以没有生到母亲的美丽动人。   “芳菲,在看什么呢?”吴夫人缓缓睁开眼。她的这双眼睛是整张脸最传神的地方,眼尾略弯,眼形似若桃花,眼尾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这便是典型的桃花眼了,微微一眯,勾魂摄魄。   “母亲还是这么美丽……”吴芳菲痴痴的说道。   吴夫人嘴角一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替她整理衣裳:“我家芳菲也不赖。”   吴夫人宠爱这唯一的女儿,吴府上下皆知。   吴芳菲知晓母亲话里的真心,内心平静了一番,娇憨地挽着母亲的胳膊,歪头靠在她的肩上,道:“我要是有母亲一半的貌美就好了……”   吴夫人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背,温声细语:“我的女儿不必和我一样,她自有她的长处。”   吴芳菲嘴角弯弯,抱紧吴夫人的胳膊:“母亲最好了。”   吴夫人抬头,目光落在车帘上盛放的牡丹花上面,她眼神淡漠,拍着吴芳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   她最好吗?   对于芳菲可能是,但对于她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是。 第26章 回家   城西的寺庙并不大, 起码比起香火鼎盛的金山寺来说, 它仅仅是占了风水好的优势。但吴夫人每年节庆日都会来这里烧香, 尤其爱跟这里的六苦主持论佛,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   “窦施主, 好久不见。”六苦主持站在台阶上, 双手合十。   这山里的寺庙胜在清净,但也输在这长达几百阶的石梯上。这山势陡石梯长,不少香客望而生畏, 改拜城东的金山寺, 哪里还会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就为烧两柱香?   而对于吴夫人这样虔诚的香客,六苦主持必是要站在寺庙门前亲自迎接的。   “主持,叨扰了。”吴夫人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窦施主, 请。”主持伸手,让开山门的通道。   吴夫人微微一笑:“主持请。”   吴芳菲跟在母亲的身后, 在母亲和主持说话的时候仅是温柔地笑笑, 并不多话。   ……   茶室里,吴夫人和主持相对而坐。   “芳菲,去周围转转吧, 这山里有不少的好景色值得一观。”吴夫人侧头道。   吴芳菲早已习惯母亲这时候把她指使出去了, 况且他们论的佛自己也的确没什么兴趣,故而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是, 母亲。”   茶室的门随着吴芳菲的离开被关上, 茶香缭绕的室内, 唯有吴夫人和六根清净的主持。   “看来施主的心结仍旧未解,此时与贫僧是论不出什么佛法的。”六苦主持道。   “信女来找主持也并非单为了和主持论佛,总归来说,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业已铸成,施主此时回头便得心安。”主持温和相劝。   “信女便是想回头,可如今何处是岸?”吴夫人淡淡的说着,眼底有一丝执拗和不悔。   “贫僧这里倒是有一味解药,只是不知施主愿不愿意服下了?”六苦主持微微一笑,圆圆的脑袋上似乎有一圈金环在闪烁。   “主持这是什么话?”吴夫人蹙眉,略微不解。   六苦主持撑地起身,用手掸了掸佛衣,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道悠长的声音。   茶室的门被打开,一位身穿灰色衣衫的姑娘站在门外。   逆着光,吴夫人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高挑瘦削,周身还携带着一股幽兰的气息,无端生出了一阵熟悉的感觉。   “这是……”吴夫人疑惑。   “姑娘请进。”六苦主持开口邀请道。   女子步入屋内,房门被关上,明亮的光线也被一并隔绝在了外面。   此时,吴夫人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贯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瞪得像铜铃一般,似乎是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   “贫僧见这位施主的第一面便知道她与窦施主有不浅的渊源。”六苦主持双手背着身后,一副功德圆满的样子瞧着这两人。   此人,正是早已上山等候的阿媛。   “你是……小囡?”吴夫人撑住身子,努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阿媛同样看着她,眼睛像是粘在吴夫人身上一般。   “小囡?”吴夫人上前,双臂颤抖,她牢牢地抓住了阿媛的胳膊,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了一遍。无论是这长相,还是这身姿,都与她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   “夫人……”阿媛开口,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小囡……”吴夫人面色激动,失态地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阿媛身躯一震,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铁臂抱了个满怀,她感觉到从自己的脚底泛起了一股热气,这股气息直冲五脏六肺,烘热了她的脸蛋儿。   “娘的小囡,真的是你啊……”吴夫人哭了起来,声线颤抖,虽隐忍克制却能听出里面的痛苦和挣扎。   呼……   阿媛的胸膛里吐出了一口浊气,还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她垂在两侧的手抬了起来,缓缓地回抱住吴夫人。   ……   回程的路上,吴芳菲打量母亲的神色,见她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了。   “母亲,你是又想起小弟了吗?”吴芳菲小心翼翼地问道。每次只要从寺庙里回去,吴夫人的脸色就很不好,她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母亲在寺庙里给夭折的小弟点了一盏长明灯,故而次次来次次哭。   “是……”吴夫人有气无力的回答,“思及你早亡的弟弟,我这心里着实难受得很。”   “女儿回去便给小弟抄佛经,希望他早入轮回,不再受苦。”吴芳菲握紧了吴夫人的手,吴夫人的手一片冰凉,似乎还有些颤抖。   “女儿给母亲暖暖手。”吴芳菲一笑,双手包住吴夫人的手,孝顺可爱。   吴夫人勉强一笑:“芳菲真是长大了。”   吴芳菲娇羞一笑,平淡无奇的脸上泛着动人的光泽。见她如此模样,吴夫人倒是想到了阿媛,那个从小就被拐卖的孩子,她倒是十成十像了自己。尤其是那低头抿唇一笑的样子,更是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采。   回了吴府的当天晚上,吴夫人便找来了自己早已回家荣养的奶嬷嬷商讨阿媛一事。   “如此,到真是天意了……”老嬷嬷长长一叹,既有悲悯又有无奈。   “当年阿媛被拐,我为了不惹怒老爷,只好擅作主张地将芳菲带回来李代桃僵。为此,我还不得已和老爷分离了四年有余。如今小囡回来了,我又该如何向老爷解释?”吴夫人的手肘落在桌面上,以手抚额。   “当年那一步,着实凶险。”老嬷嬷忆起十四年前发生的事,至今后怕不已。阿媛生得珠圆可爱,吴夫人便照着她的模样寻了一个孩子,这便是吴芳菲。只是,小时了了大必未佳的情况却在吴家上演,吴芳菲长大后全不见小时的可爱漂亮,倒是一日一日的泯然众人了。   “错便是错了,如今小囡回来了,我再也没有将她放到外面不管不顾的道理。”吴夫人抬起头来,以往明艳的脸蛋儿上全是苍白和无力。   “是啊,她毕竟是……”老嬷嬷咬断了后面的话,转而说道,“那夫人如何向老爷解释?”   “就说她是我姐姐的孩子,姐姐家遭了难她无处可去,暂且就寄养在我的名下。”吴夫人道。   “可夫人的姐姐明明是……”   “除了她,难道就不许我有其他的堂姐了吗?”吴夫人侧头,眼神里闪过凌厉。   老嬷嬷识相地缄口,不再多言。   “就这么办,明日我就跟老爷说起这件事。为稳妥起见,还请嬷嬷重新出山,和阿媛一块儿回府吧。”吴夫人站了起来,端着双手,她似乎重回了以前将什么事都掌握在手里状态。   吴夫人瞥了一眼老嬷嬷,她道:“阿媛还什么都不懂,嬷嬷多看顾着她些。”   “是,老奴明白。”老嬷嬷颔首。   “至于芳菲……我好吃好喝的供她这么多年,想来便是让她多一个姐妹也无妨。”吴夫人微微抬起头颅,修长白皙的脖颈就像是一截洁白无瑕的丝缎,让人不禁幻想起来,如果摸上去会是何等手感呢?   “大小姐那里……”见吴夫人脸孔冷漠,老嬷嬷欲言又止。   春江楼,佘妈妈和阿媛也在谈论此事。   “照你说的,吴夫人既然当场认下你,想必过几日就会迎你入府。”佘妈妈笃定的说道。   阿媛撑着下巴,还是有些疑惑:“吴夫人看起来不像是能抛下自己亲生孩子的人,为何不找呢?”   佘妈妈轻笑:“还叫吴夫人呢,该改改称呼啦。”   阿媛一愣,摸了摸鼻子:“咳……习惯了。”   “你想知道的事情待你入了吴府之后再慢慢深究不迟,你的当务之急便是靠上吴家这棵大树。”佘妈妈笑着道,“你已经到了议婚的年龄了,想必吴家更能给你找个好归宿。”   “归宿不归宿的,倒也不是最要紧的。”阿媛摇头。   “怎么不要紧?你问问春江楼里的姐妹,哪个不想要个体面的婚事,可她们能吗?”佘妈妈一拍桌子,瞪眼竖眉,“你平时就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我便懒得说你,但如今不同了,这婚事上面你可断不能再犯糊涂!”   “是,妈妈教训的是……”阿媛被骂得低头。   “我问你,吴夫人可问你如今住在何处?”   “问了,我说住在悦来客栈。”   “嗯,还算聪明,没全招。”佘妈妈点头,表示满意。   阿媛挠了挠头发,纠结:“那我真的要进吴府去吗?”   “废话!为了有个好姻缘,你给我好好抱紧吴家这条大腿!”佘妈妈一开口,唾沫横飞,“明日你就住到悦来客栈去,好好呆着,其他的东西交给我来处理。”   “什么东西?”   “不用你操心,这我自有打算。”佘妈妈嘴角一勾,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金戒指,似乎胸有成竹。   阿媛懵懵懂懂地离开,并不知道佘妈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日后,吴府果然派了轿子到悦来客栈接走了阿媛。   轿子里,阿媛抱着佘妈妈给她准备的假路引,眼角泛泪。自离开清水村的四年以来,她之所以还活在这世上便是遇上了这么多的好人,乞丐、虎子、郑总镖头、花姐、佘妈妈……他们每一个,都让她对生活怀抱着热忱和感激,再没有余地去抱怨自己所受的痛苦和磨难。   轿子外,一对主仆正从旁边走过。   “主子,刚刚吴老爷可是答应投靠王爷了?”   “早已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了,他吴世雄休想作壁上观。”被唤作“主子”的人拇指一推扇把,扇面流利地展开。这动作潇洒风流,似乎仍可窥见他当年的文人风姿。   两人缓缓行过,一旁卖花簪的小姑娘悄悄低下头,绯红爬上了她的耳根。 第27章 口中的真相   吴家不愧是扬州第一富商, 载着阿媛的青色小轿从吴家侧门进入,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入了二门。阿媛悄悄掀开轿帘子, 周遭的一切让她新奇不已,佳木葱翠, 楼台精致, 那檐角上蹲着的兽头更是威风凛凛,可仔细一看似乎还露出了几分凶相。   “秦小姐,请下轿。”外间, 一直陪同着阿媛的陈嬷嬷喊道。   轿沿压低, 阿媛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嬷嬷稍一挥手,轿夫们便退到了二门之外,阿媛转头去看,却立马被陈嬷嬷喊回了神。   “刚刚在客栈里老奴所说的一切, 小姐可记住了?”陈嬷嬷严肃的问道。   阿媛的点头:“八九不离十。”   陈嬷嬷一抿嘴,露出几分严厉:“此事非同一般, 要十成十才行。”   “……是, 我记住了。”阿媛抿唇,抱紧了自己的包袱。   “厅堂便在前面,老奴这便领你去见老爷和夫人。”陈嬷嬷伸手, “小姐的包袱就让老奴拿着罢。”   “多谢嬷嬷……”阿媛有些敬畏眼前这位老人, 虽然她并未对阿媛有失礼的地方,但无缘无故的, 她身上就是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像是阿媛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听她的。   正屋里,吴老爷和吴夫人坐在上首,下手的左右侧分别坐着大少爷吴麟和大小姐吴芳菲。   “你说的人怎么还未到?”吴老爷侧头问夫人。   “快了,老爷再耐心等等。”吴夫人回头一笑,温柔可亲。   正说着,吴夫人的贴身丫环小绵走了进来,笑着给老爷和夫人行了一礼:“老爷夫人,秦小姐到了。”   “快请。”吴夫人嘴角含笑。   门外,听到请入的声音,阿媛转头看向陈嬷嬷,后者双手放在胸前,不卑不亢,她微微弯腰:“秦小姐,请。”   今早才改姓“秦”的阿媛颇为无奈,但开场戏的锣鼓声已经敲响,这出戏她不得不粉墨登场。   吴芳菲也是昨日才听说母亲的侄女要来投奔吴家,对此她并无太多感受,不过是一个身世凄凉的女子,能影响到她吴家大小姐什么呢?况且她从小便没有姐妹,多一个陪她玩儿的,或许是好事呢。故而她此时也生出了几分期待,希望这个秦小姐是个好相处的人。   这厢,阿媛提了一口气,缓缓步入了厅堂。   吴老爷端着茶杯浅饮,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立时就震惊得忘了咽下嘴里的茶水了。   “咳咳!”   吴夫人在一旁招手:“老爷呛到了,小绵,快拿巾子来。”   小绵回头拿了巾子,赶紧递上前去。吴老爷擦了擦嘴,再次抬头打量眼前的姑娘。   “不怪夫人说要把你记在她的名下,实在是太像了……”吴老爷放下巾子感叹道。   吴夫人浅浅一笑,桃花眼更透出了几分柔媚:“早与老爷说了,老爷这下信了罢。”   “信,信。”吴老爷哈哈大笑,圆润的脸上透出了几分弥勒佛一般的慈爱。   厅堂里,大家的神色各异。   吴老爷在打量阿媛,阿媛自然也在审量他。之前吴夫人的容貌给她震撼太多,在她的设想里,自己的父亲怎么也该是一个相貌端正的中年人,他或许会发福,但万万不可能是一个胖子啊。   可眼前的吴老爷,体型偏胖,脸又大又圆,眉毛粗眼睛细,鼻梁还是塌塌的,嘴唇倒是挺厚,这般的五官……除了饱满的额头值得一说以外,其余的简直是不堪一提。   阿媛飞快地看了一眼吴夫人,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自己莫不是吴夫人在外面和别人生的吧?   再说从阿媛进来之初便神色有异的吴芳菲。作为吴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加上吴家家底不薄,这样的女子许给什么样的男子不行呢?   的确不行,因为吴芳菲有一致命的弱点——她的长相平平无奇。   见过吴夫人的,会对她的女儿抱有很多幻想,可再见过吴芳菲和吴老爷之后,众人便觉得大概是女儿肖父,两人在长相上的缺陷简直是如出一辙。纵然有人想为了名利忍一忍,鼓起勇气上门求娶,可这样的男子,十个当中有九个是孬货,吴老爷怎可许嫁爱女?   而在这一刻出现的阿媛,便是吴芳菲日日幻想的自己能长成母亲的模样。她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缸醋,酸得不仅牙疼眼睛也涩,只好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坐在她对面的吴麟倒是眼前一亮,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便是我堂姨的女儿了?”   “正是,她姓秦名媛,你日后唤她妹妹就好。”吴夫人笑着说。   “秦妹妹,小生这厢有礼了。”见到漂亮姑娘,吴麟顿时振奋,平时最讨厌文人做派的他规规矩矩地给阿媛行了一礼,阿媛自然也回了一礼。   “连功名都没有的家伙,竟然好意思自称小生。”吴老爷毫不客气地拉了一把儿子的后腿。   “爹……”吴麟诧异又懊恼。   “好了好了,秦姑娘舟车劳顿,快将她请下去休息吧。”吴老爷一笑,转头看吴夫人,“夫人可安排好了住处?”   “自然,早已安排妥当。”吴夫人点头,微微朝小绵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上前道,“请秦小姐跟奴婢来。”   既是做戏便要做足做透。阿媛拎起新裙子,跪在吴家夫妇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道:“身逢乱世,无处落脚,阿媛多谢小姨和小姨夫的收留,日后二位便是让阿媛当牛做马也使得。”   “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吴老爷率先站了起来,他自己不方便去扶,便催促小绵,“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秦小姐扶起来!”   “秦小姐……”小绵立刻上前,扶起阿媛。   吴夫人心头却十分舒坦,有这样知情识趣的女儿做盟友,不好过那个只会读书的呆头鹅数倍?吴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很快便收敛了起来,附和着吴老爷的话说道:“是啊,我是你姨母,照拂自己的侄女是应当的,哪有这么多臭规矩。”   阿媛掩面,似乎是感激不已。   “可怜的孩子……”吴夫人上前,揽了揽她的肩膀,招呼道,“小绵,快带阿圆去瞧瞧她自己的院子,我看下人们收拾得十分敞亮,不输芳菲的院子呢。”   这话,便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了。吴芳菲神色一黯,心里愈加难受。   ……   吴夫人藏着一些秘密。这是和吴家人用完晚膳后,阿媛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东西。   太奇怪了,整件事情都很古怪。吴夫人能在寺庙里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吴老爷却不能,这不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吗?   昏暗的光线里,阿媛身着舒适软绵的亵衣,盘腿坐在红木拔步床上,咬着指甲想这些问题。   “咚咚咚——”   “谁?”阿媛一下子侧头。   “是我。”门外传来了温和的女声。   阿媛翻身下床,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夫人,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门外站着的正是吴夫人,她笑着迈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屋子,点了点头:“下人们果然很用心,知道你住得不错我便放心了。”   阿媛关上门,一转身,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我住得很好,夫人不必担忧。”   “这里并无其他人了,你还要坚持叫我夫人吗?”吴夫人笑着拉着阿媛的手。吴夫人的手修长软绵,触感细腻,阿媛的手因为常年做活起了不少的茧子,摸上去有些粗糙。   “夫人见谅,我还是有些不习惯……”阿媛愧疚地低头。   “没关系。”吴夫人抬手,撩起她的碎发压在她的耳后,“来日方长,娘可以等。”   娘……单单一个词,一下子就撞到了阿媛的心坎儿上。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怨娘吗?”   阿媛摇头:“夫人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苦衷的,阿媛愿意理解。”   “不愧是我儿,果然心胸开阔、眼明心亮。”吴夫人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阿媛浅浅一笑,这一笑,便与吴夫人更像了几分。   “阿圆,你可知道我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你父亲吗?”这边,吴夫人很快便收了闲聊的姿态,认真的问道。   “不知……”   “大约是十四年前,我带你回兰川老家探亲,在灯会上你走丢了。当时衙门出动了所有的捕快寻找,却依旧无果。”吴夫人忆起往事,似乎仍然不能释怀,“我那时万念俱灰,只想一条白绫勒死自己才好。索性陈嬷嬷劝阻了我,她告诉我若是我死了,不止是你找不回来,便是吴麟也要受后娘的冷眼虐待。”   阿媛握紧了吴夫人的手,似乎是在安慰她。   “你一定好奇芳菲是怎么来的吧?”吴夫人转头看她,眼含泪光。   “她能替我承欢父母膝下,也好……”阿媛低下头,言不由衷。   “你心里是怪我的,对不对?”吴夫人抬手,摸到了阿媛的脸蛋儿,“她顶替了你的名字,过着你的人生,她成了吴家大小姐,你却受尽了苦难……”说到这里,吴夫人捂嘴,克制地哭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我的女儿,是娘对不住你啊……”   阿媛抿着嘴角,一丝落寞在她周身徘徊,眼角含泪,她不是不怨。   “可我当时没办法啊,我找不到你,故而不敢回扬州面对老爷……”吴夫人哭出声,“满城皆知,他爱女如命,若是得知我将你弄丢,定是要毫不留情地休了我的……”   小阿圆有多得吴老爷的喜爱,当时的吴夫人就有多害怕。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小阿圆,吴夫人真的可能被休弃。   “我放不下阿麟,也舍弃不了吴家……”吴夫人抱着阿媛,泪水滑落,打湿了阿媛的肩头,“所以,娘只有对不住你了……”   阿媛抬头,对面香炉里的紫烟缭缭升起,她竟不知,自己所追逐的真相便是如此的简单……和残酷。   自然,当时作了假,如今也要一假到底。她这个吴家的真小姐,永永远远只能待在“借住的客人”这个位置上了,再不能翻身。   “你放心,娘不会再委屈你,芳菲有的你都有!”吴夫人冰凉的手指落在阿媛的脸蛋儿上,她眼底里迸射出热切的光芒,“至于她没有的,我儿也一定会有。”   吴芳菲没有什么?一个好的姻缘。   “你和娘长得这般像……”吴夫人的指甲缓缓划过阿媛的脸,“有这般的容貌,再加上吴家做后盾,我家阿圆什么样的夫君求不得?”   阿媛抬着下巴回视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一股暗流在涌动。 第28章 结下梁子   阿媛信了吴夫人的话吗?   只能说是半信半疑, 吴夫人的解释并没有完全说服她。虽然她也渴望得到爹娘的疼爱, 但吴府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表现异常的母亲,笑起来弥勒佛般不知情的父亲, 以及一个不知不觉中取代了自己十四年的“吴大小姐”,如此种种,不得不让她多加警惕。如果四年的漂泊生涯教会了她什么, 那一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正院的卧室里,吴夫人推门进去, 见吴老爷仍旧坐在书桌前翻阅账簿。   “老爷怎么还没睡?”   “都安置好了?”吴老爷抬头问道。   “一切都好, 阿媛很是习惯。”吴夫人笑着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便拿掉了吴老爷手中的账簿,“灯下看书伤眼睛,很晚了, 咱们也歇息吧。”   吴老爷抬手搭在夫人的腰间, 并不觉得生气, 反而笑着说:“我看这个阿媛与你倒是像了个七八成, 比起芳菲来,这姑娘更像你的孩子。”   吴夫人推攘了他一把,嗔怪道:“胡说什么呢!我们窦家的人都是这个长相, 老爷又不是没有见过。”   “侧妃娘娘我自然是见过,你那个堂姐我倒是闻所未闻。”吴老爷起身, 似乎是随口说道。   “哎……说来不怕夫君笑话, 妾那个堂姐当年也是顶漂亮的一个美人儿, 志存高远,只可惜所嫁非人,如今沦落到埋骨他乡的下场了。”吴夫人轻叹道。   吴老爷微微挑眉:“志存高远?这对于女子可不是一个好词儿。”   “夫君所言没错。”吴夫人道。   这一下子,吴老爷心里对这个堂姐的印象不太好了,故而不再追问下去。   夫妻俩洗漱一通后,并排躺在床上。   吴老爷侧头,道:“芳菲的婚事,你心底可有数了?”   吴夫人歪头,朝吴老爷的怀里靠了靠,道:“咱们吴家大业大,芳菲又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妾只想拼劲全身的力气给她寻上一个好夫婿。”   “要求也不用太苛刻,待芳菲好便可以了。”   “妾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时局混乱,良人难觅啊……”吴夫人幽幽的叹道。   吴老爷自然也知道其中困难,拍了拍夫人的肩膀,道:“慢慢选罢,咱们的女儿总归是不愁嫁的。”   “嗯,夫君说的是。”吴夫人双手环过吴老爷的腰身,依偎在他怀里。   这一夜,对于吴府内不少人来说着实难熬。   次日,吴老爷一早便出门巡视铺子去了,吴夫人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小绵说两位小姐都来请安来了。   “芳菲也来了?”吴夫人惊讶道。   “是,大小姐比秦小姐还要早来半刻钟。”小绵笑着道。   吴夫人眉毛上挑,意味不明的道:“是吗,往常可不见她这么积极啊。”   小绵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到吴夫人的话。   “如此,便请进来一块儿用早餐罢。”吴夫人从梳妆台面前起身,铜镜前,一个身姿优雅的大美人儿倏忽而过。   吴芳菲昨晚确实难以入睡,今天一大早不用奶嬷嬷三催四请她便爬起来了,倒是让她院子里伺候的人惊讶不已。众所周知,大小姐虽然样样在行,可唯独在请安上不太热衷,也不是她不敬父母,只是一向懒得做这些面子功夫罢了。   一反常态,她今日起了一大早,倒是让下面的人生出了很多猜测。有人说是大小姐担心失了宠,所以才到夫人面前尽孝的,当然,也有人反驳这样的说法,毕竟新来的这位表小姐就是再像主母她也不是主母所生,取替不了大小姐的地位。   三人用完了早餐,吴夫人笑着道:“阿媛初来乍到,对这扬州城还不太熟悉,不如芳菲带着去逛逛?”   “多谢……”   “女儿素日里喜欢逛书店,不知阿媛可会觉得无聊?”吴芳菲笑着转头问道,打断了阿媛的话。   吴夫人自然知道她对阿媛的不满,沉下了脸色,她道:“阿媛长你几个月,你得唤她姐姐才是。”   “姐姐?”吴芳菲嘴角一扯。   阿媛出来打圆场:“无妨的,就差几个月而已。”   “虽然如此,但礼数却不能乱。”吴夫人摆出了严厉的那一面,“芳菲,你向来熟读经书五义,难不成连最简单的长幼有序都忘了吗?”   吴芳菲还是第一次见母亲露出如此严肃的一面,一下子她的脸色便苍白了起来:“母亲……”   “阿媛此行所带衣物较少,你这就上街陪着她去置几身新衣裳罢。”吴夫人面色淡然的说道。   “是……”吴芳菲站了起来,手指发颤,“女儿知道了。”   阿媛的余光瞥到了吴芳菲颤动的手指,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仿佛是她在抢夺这姑娘所拥有的东西。   两姐妹前脚一出门,后脚陈嬷嬷就从侧间进来了,她叹气道:“夫人未免太心急了些。”   “这丫头看着憨实则精明,我不做得像些,她恐怕不能完全信我。”吴夫人靠在软塌上,眯着眼看向外面。   “可这样一来大小姐可能会对夫人有所成见。”陈嬷嬷担忧道。   “她能有什么成见?我给了她最好的一切,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难不成还养出白眼狼来了?”吴夫人嗤笑道。   “夫人这一招着实险,若大小姐生不出那样的心思,夫人这摆好的局岂不是白搭?”陈嬷嬷道。   “哼!吴芳菲是唯我独尊惯了的人,如今有人来分夺她的宠爱,我就不信她能坐得住。”吴夫人嘴角一勾,似乎很是笃定。   ……   两顶玉轿停在了扬州城最好的裁缝铺门口,一位穿着青衣的姑娘走在前面,掌柜的抬头一看,立刻眼冒“金光”,赶紧迎了上来。   “吴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驾临本店啊!”掌柜的热情地招呼道。   吴芳菲随手一指身后的阿媛:“照着她的身形,给她裁几件衣服。”   “春衫还是夏衣?”   “各来四套。”   “好嘞!”掌柜的朗声应答。   阿媛默不吭声地走到吴芳菲的身边,低声道:“用不着这么多,一样两套就够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吴家的脸面。”吴芳菲冷漠地回答。   阿媛:“……”   好,有人送新衣裳,换到以前她非得笑醒不可。   出了裁缝店,吴芳菲又带着阿媛走到了知趣书店,熟稔的和掌柜的打了招呼后,也不理阿媛该如何自处,自顾自地淘起书来。   阿媛虽被冷落,但也佩服吴芳菲这样耿直的性格,起码这大大减少了她们彼此之间虚与委蛇的过程。   以前在清水村的时候,逛书店是阿媛最热衷的事情,虽然她身上没什么银钱,但也并不妨碍她能顶着掌柜的厌恶的目光看上一两个时辰。而此时的环境实在是比当时好上了许多,有茶有椅子,还有掌柜的偶尔露出的示好的微笑。   阿媛随意挑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一边看了一起来,小二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回之一笑。   吴芳菲虽背对着她但也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见她不吵不闹地坐在一边,似乎很自得其乐的样子。这不禁让吴芳菲减少了一些对她的偏见,还好,会读书的人起码可以有道理可讲。   “掌柜的,听说又来了一批新书?”一声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入,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踏进了书店。   吴芳菲身躯一颤,光听声音就让她紧张了起来。   “谢少爷,请进请进!”掌柜的发出比刚才接待吴芳菲更热烈的欢迎,方才兴许是热情,现在便有些谄媚了。无他,吴家虽是富商,但怎可比肩扬州大望族谢家。   谢霖粗粗扫了一眼这书店内,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屋里最亮眼的一抹风景。   阿媛低头看书,顾不上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因为她正看到了最精彩的时刻,兽人要吃人了!   “谢大哥。”吴芳菲转身,面带笑意地走上前来。   “吴小姐。”谢霖握着折扇见礼。   吴芳菲全然失去了刚刚挤兑阿媛的风采,显现出了一些小女儿的姿态,低头撩发,十分的不自然。   “吴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谢霖难得主动搭腔,这让吴芳菲立时就愣了,心口像揣了一只小鹿,七上八下:“不,不是,还有我表姐。”   “哦?”这就是有兴趣的意思了。   吴芳菲转头喊阿媛:“阿媛姐。”   阿媛一动未动,吴芳菲对着谢霖歉意一笑,可后者并不生气反而温和一笑。   “阿媛姐。”吴芳菲上前,扯了扯阿媛的袖子。   “啥?”阿媛从书中精彩的段落抽身,神情里还带着一丝迷惘。   陆斐曾说,阿媛是一只狡猾的兔子,这只兔子只要稍稍作出可爱的姿态,他便可以抛下一切去成全她想要的。   此时陆斐不在,在的是与他一样有一双善于发现宝藏的眼睛,此时眼睛弯了弯,似乎露出了笑意。   “这是谢公子。”吴芳菲介绍道,“这是我表姐,阿媛。”   “谢公子,有礼。”阿媛起身福礼。   “阿媛小姐有礼。”谢霖握着折扇,双手抱拳,微微弯腰。   阿媛侧头看吴芳菲,似乎在问下一步呢?   吴芳菲瞥了她一眼,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志怪书,便开口问道:“阿媛姐,你刚刚看的什么书呢?”   “神异经。”   “鬼神之类的迷信小说,阿媛姐还是少看罢……”   吴芳菲的话还未说完,谢霖便上前一步问道:“阿媛小姐手中拿的可是最新一卷?”   阿媛翻过来看了看书皮,念道:“第七卷 ……”   “正是最新的一卷!”谢霖抬手折扇,转头道,“掌柜的,还有么?我也要一本。”   “实在不好意思啊谢少爷,这姑娘手里拿的是最后一本了……”掌柜的为难的说。   “哦……无妨,怪我来迟一步。”谢霖虽这样说着,但双眼一直盯着姑娘的眼睛,毫不见遗憾的神色。   阿媛却是个老实人,关上书,手一伸便将书交了出去:“让给你吧。”   “这如何好意思?”谢霖挑眉看她。   “拿着吧,反正我也不会买。”阿媛磊落的说道。   谢霖愣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书:“你不喜欢这本书?”   “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一一买回家岂不是要把家财散尽?”阿媛一笑,眼角弯弯。   谢霖握着书的一角,那是她刚刚握过的地方,还残留余温。   “多谢阿媛姑娘慷慨赠书……”   阿媛心下不解,他花自己的钱,谢她做什么?   可她不知,顶天立地的谢少爷,名扬江南的谢公子,智慧过人的谢举人……他居然有一天会对一个陌生女子一见钟情。   谢霖的异常反应,阿媛察觉不了,但围观了这一切并早已对谢霖情根深种的吴芳菲却看了出来。由此,刚刚对阿媛稍有转变的态度立刻烟消云散,她终于实实在在地憎恶上了阿媛。   这个人,出现的第一天夺走了自己的母亲,出现的第二天就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样令人厌恶的速度,也只有她秦媛能够做到了。 第29章 女人   回去的路上吴芳菲对阿媛彻底没了好脸色, 只不过她自持读书人的身份不想泼妇似的跟她大吵大闹, 故而一路都冷着她。阿媛自然知道自己不受她待见,但还没有想到是谢霖加深了这一层厌恶的缘故。   这边,两人隔阂加剧, 那边跟着两人出去的嬷嬷转头就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吴夫人。   吴夫人似乎很是满意,说到底阿媛这副模样是像了她,在她的心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男子, 或清高或市侩,总能不自觉被这样的容貌所吸引。   “甚好, 这便不用我亲自出手处置她了。”吴夫人勾起嘴角, 一贯温柔的桃花眼如今却透出了几分邪意。   又过了几日,谢霖持了名帖上门拜访。   “贤侄怎么有空来了,快请进!”吴老爷亲自出了书房的门迎接,足以见对谢霖的重视。   “世伯, 叨扰了。”谢霖拱手一礼。他虽有官身却在吴老爷面前执了子侄礼, 这一下子就见吴老爷抬高了不少, 让人平添好感。   “贤侄说得哪里话, 咱们吴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你能来我甚是高兴啊!”吴老爷混迹商场自然少不了跟这些官宦人家接触,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但因他长相憨厚,这样的客套话并不让人觉得虚伪, 反而多了些真诚。   谢霖甚少登吴家的大门, 如今偶然到访, 自然是前院后院都传遍了。   听了下人们的话,吴芳菲练着字便出神了,眼神不住地往外探去,纵然心里知道这是后院他即使来吴府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但她仍旧有些期盼。   “大小姐,墨研好了。”伺候她的丫环道。   “春娟,咱们有多久没去给父亲请安了,不如现在就去罢?”吴芳菲转头说道,眼睛里似乎暗含了期待。   “老爷现在有客,小姐此时去怕是不方便吧?”春娟迟疑的说道。   吴芳菲略显失望,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得克制克制再克制。   “小姐,还练字么?”春娟见她撂下笔,似乎准备歇息了。   “不练了,屋子里闷,咱们去花园里走走吧。”吴芳菲叹气。   “也好,小姐练字久了伤眼睛,恰好春日里花儿开得艳,权当是休息眼睛了。”春娟一边收拾笔墨纸砚,一边单纯的说道。   主仆二人往园子里走去,不巧,刚刚入园便看见吴夫人领着阿媛从那一头走过,似乎是往前院去了。   “那是母亲?”吴芳菲问道。   “好像是。”春娟踮着脚望过去,“后面似乎还跟着秦小姐。”   吴芳菲立即警惕了起来,她道:“你去打听打听,母亲带她去前院做什么。”   “这,不太好吧……”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环,以往吴芳菲在府里独一无二惯了,便是她的丫环也没有生出那些多余的心思。   “让你去就去,记得别打草惊蛇。”吴芳菲压低声音催促道。   春娟无法,只得听从自己小姐的安排。   吴芳菲等在原地,心里惴惴难安。前脚谢霖来了,后脚母亲带着阿媛往前面去了,再联想那天谢霖的异常,吴芳菲不得不担忧起来。短短几天,莫不是秦媛真有这么大本事一下子就把谢霖勾住了?   “小姐,打听出来了……”正胡乱猜想之际,春娟气喘吁吁地从小道跑回来。   “小点儿声!”   “夫人带着秦小姐去见谢公子了,据说是谢公子给她带了一本书,要亲自转交。”春娟上前,一边努力地将气喘匀一边压着嗓子说道。   “果然如此……”吴芳菲脸色一冷,嘴角的弧度也垮了下来。   春娟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露出这样森冷的面色,不禁放轻了喘息声,生怕惹到她。   阿媛也搞不懂这个谢公子在想些什么,更想不通为何吴夫人也要插上这一脚。那本《神异经》确实写得引人入胜,对于谢霖专门看完后送给她这一举动,她也表示很感激。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可以托小厮丫环转交的书,为何要让她亲自去取,而吴夫人更是过分热情地领着她去了前院,并在谢公子面前对她好一顿夸。   反常即有妖。阿媛疑惑重重,但她既不能拒绝谢公子的好意,更不能拒绝吴夫人夸赞她,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低头装害羞,无论吴夫人说什么她都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反正就是不接茬儿。   谢霖一走,吴夫人陪着吴老爷在书房说话,陈嬷嬷将阿媛引了回去。   回到屋子里,陈嬷嬷将门一关,转头看向阿媛:“秦小姐,方才之事你却是做错了。”   “嗯?”阿媛正落座,冷不丁的对上陈嬷嬷的责难,“嬷嬷何意?刚才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   陈嬷嬷走上前,脸色一板:“秦小姐可知那谢家是什么人家?刚刚夫人变着法儿的夸小姐,目的何在,小姐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阿媛一抬手,胳膊搭在了桌面上,她点了点头拉长声音:“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姨母刚刚一反常态的夸我,原来是存了为我寻摸夫婿的心思啊……哎呀,倒是我迟钝了……”   陈嬷嬷面色稍霁:“如此,小姐可算是错过了一大好机会了。”   “无妨,有姨母在,我日后的夫婿虽不能像谢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但一个乡绅总是跑不掉的。”阿媛没心没肺的一笑,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让陈嬷嬷气得差点儿立时闭眼见阎王去了。   “夫人如此为小姐打算,小姐便是这副毫无志气的模样么?”陈嬷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阿媛放下茶杯,有些疑惑:“那依嬷嬷所见,我该如此行事?”   “抓住谢公子,与谢家做亲。”   终于抓到狐狸尾巴了。阿媛眼角稍扬,与吴夫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闪现出了几分光彩。   从一开始进吴家,那种违和感就始终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吴夫人在寺庙与她相认,她确实被她打动,毕竟吴夫人当时的震惊和错愕是骗不了人的。接着,吴夫人漏夜前来与她面谈,一一解释自己的为难之处,严丝合缝地将阿媛之前的疑虑对上并且打消了。平日里,吴夫人也对她多家照拂,甚至在她与吴芳菲之间,她还隐隐偏向她。   再到如今,吴夫人全力为她谋一个好夫君,似乎也合乎逻辑,毕竟对她亏欠太大,多有补偿也在情理之中。   走到这一步,她算是有些明白了,对于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儿,吴夫人并无多少愧疚和疼爱,反而是利用居多。想清楚这一层,阿媛的心不知为何竟然定了下来。   这些事,归根结底她会起疑,还是因为这天底下的便宜事儿太少,而她不认为自己能好命到捡去这么大的便宜。   敷衍完了陈嬷嬷,阿媛转身朝床铺走去,对于还能不能留在吴家她要再三思量了……   “啊……”   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她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拼着力气转身看去,却只见到了一个石榴红的裙角。   “吴芳菲……”阿媛虽想咬牙切齿,但身子依旧不可抵挡的软了下去。   帘帐里,春娟从里面爬了出来,原本的计划是她在床榻上袭击阿媛的,但没想到听了陈嬷嬷和阿媛的谈话后吴芳菲却忍不住自己动了手。   此时,吴芳菲胸膛上下起伏,面色潮红,似乎是被气的。   “小姐,她好像晕过去了。”春娟声音颤抖着说道。   吴芳菲却觉得十分解气,果然不出她所料,母亲和秦媛都存着一样的心思。   “贱人!”一直自持才女身份的吴芳菲,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顺道还上前给了地上的人一脚。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春娟心慌意乱,见到一个大活人被放倒,终究还是害怕。   “先绑起来,再用冷水泼醒。”   吴芳菲这一棍子,将阿媛打入了一个深深的梦境。   梦里。   “看到这根棍子了吗?以后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用它打断你的狗腿。”陆斐站在树林里,随手捡起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掂量了几下,挑眉看向阿媛。   阿媛抬头看了一眼,莫不吭声地弯腰捡柴。   “小丫头片子。”陆斐轻笑一声,扔了木棍上前便拦腰抱起了她。   “啊——”   “叫什么?”陆斐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树干上,让她双脚离地,仅仅能依靠的便是他的胸膛。   “我问你,喜欢少爷我么?”陆斐凑上前,吹着她的耳朵问道。   “痒……”阿媛摆头,躲避他的恶劣行径。   “回答我。”他双手缠上她的腰,上下轻抚。   “不喜欢。”她气鼓鼓地回答。   搭在她腰上的手一顿,他的眼神都深沉了下来。   “陆……”她还未开口,白嫩的脖子便被他捉住在了掌中。   “乖阿媛,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他的语气十足冷硬。   阿媛虽软弱,但偶尔也有生出反骨的时候,她瞪着眼,倔强地不肯开口承认方才只是玩笑话。   陆斐的手掌微微收紧,她顿时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陆斐……”她的声音已经变了声调。   “陆斐……”   不料,更大的疼痛袭来,一个激灵,她觉得浑身都生出了冷意。   “做梦都喊着男人的名字,果然是不入流的东西!”吴芳菲方才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到了男人的名字,见她这时醒来,立刻退后一步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   阿媛这才清醒过来,刚刚那是梦境,现在的疼痛才是真实的。脖子后面估计伤得不轻,现在又被吴芳菲的丫环用冷水淋了全身绑在椅子上,阿媛此刻狼狈不已。   “我知道你恨我,但也不至于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吧。”阿媛嘲讽一笑,像是梦里面对陆斐时的那样不屈。   吴芳菲轻笑一声,站了起来,此时阿媛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匕首。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好好的大小姐不当非要当杀人犯吗……”阿媛虽然嘴硬但也不想死,她看着吴芳菲走过来,心里的恐惧加深。吴府上下谁都不知道这个才来的表小姐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而只有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她才最能体会到频临死亡的那种慌张害怕……   “你别乱来啊……”   吴芳菲嘴角一勾,站在她面前,用刀在她脸上比划了一番,道:“还以为是个多硬气的家伙,不过如此……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顶多毁了你这张脸罢了。”   毁容!那也很吓人啊!   阿媛面色惨白,血色褪尽。   “你不就是凭着这张脸才吸引了谢大哥的主意么?我毁了你的容貌,看他还是不是对你一如既往的感兴趣……”吴芳菲将刀面贴着阿媛的脸蛋儿,看着她的眼睛里冷静又沉稳,这样的人比疯子更让人害怕。   “我不喜欢谢公子,你误会我了!”福至心灵,阿媛大喊一声,总算搞清了这一切的由来。   “不喜欢?”吴芳菲冷笑一声,“要我信你才行啊。”   “怎么样你才肯信我?”   吴芳菲凑上前,与阿媛面对面,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讨厌你,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完了。这是阿媛的第一反应。   “春娟,金创药准备好了么?”吴芳菲嘴角一勾,“等会儿别流血太多弄出人命了。”   “小姐,都准备好了。”春娟站在一边捧着一个盒子,手臂似乎在发颤。   “吴芳菲,你要是伤了我如何向姨母姨夫交代,你可以要想清楚。”阿媛不想变成丑八怪,故而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个丧失理智的女人。   “我是吴家的女儿,你是外人,纵然是我伤了你,难不成他们还要大义灭亲将我送到衙门去?”吴芳菲笑了起来,笑声肆意地嘲笑阿媛的天真。   笑毕,她脸色突变,“你才来几日,便妄想抵得上我和爹娘十几年的情分?做梦!”   说完,她高高举起刀,往阿媛的脸上刺去……   “啊——”   ……   半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声刀与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起,阿媛睁开眼睛一看,吴芳菲站在她面前盯着她,手里的刀却扔在了一边。   春娟本来都别开脸去了,听到这一声碰撞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小姐。   “解气了,松绑吧。”吴芳菲退后一步,抬了抬下巴。   春娟愣在了原地,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阿媛仰头看着她,也是一脸的错愕。   吴芳菲脸色沉静,看向阿媛的目光也不似刚刚的疯狂,在这个时候她反而露出了一丝吴家大小姐的风范来了,平静无波,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春娟这才反应过来,心下大喜,赶紧上前给阿媛松绑。   “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心狠,你满意了吗?”吴芳菲嘴角一勾,全是嘲讽。   阿媛身上的绳子被揭开,双手也脱离了束缚,她揉了揉手腕,低头没有说话。   “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吴芳菲冷冷道。   阿媛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后颈,一碰就疼,她面无表情的道:“那我该谢谢你吗?”   吴芳菲:“……”   “今日之事,要表现慷慨大方的也该是我。我不会在姨母和姨夫面前乱说话的,你可以走了。”阿媛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脚步迟缓地朝床铺间走去。   吴芳菲愣了,她没有想到死里逃生,阿媛竟然是这种反应。   “小姐……”如此情况,春娟替自家小姐感到尴尬,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   吴芳菲一下子回神,瞪了春娟一眼,甩袖离开。 第30章 投诚   经过那事儿以后, 吴芳菲虽仍不待见阿媛,但除了不给阿媛好脸以外所幸再无别的出格行为。阿媛寄人篱下, 自然是麻烦事儿越少越好,故而虽憎恶吴芳菲的霸道行径, 但也忍下了。   对此最为失望的自然是吴夫人, 好不容易才挑起的争端,竟染不声不响的就给灭了,实在让人奇怪。   “说来怪我, 竟然教出个如此怕事儿的东西!”吴夫人恨吴芳菲不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也恨自己把她教得太柔了些, 竟然斗不过一个山野之中走出来的丫头。   “夫人, 既然大小姐那里走不通, 咱们便得寻其他的办法了。”陈嬷嬷道。   吴夫人捏紧了手里的茶杯,眼底一片幽暗:“自然,阿媛这丫头一日留在府中, 我便一日提心吊胆不能安生。”   “正是。”陈嬷嬷担忧的点头, “时日一久, 也唯恐老爷将她认了出来, 那时候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绝不会。”吴夫人笃定的说道, “有我在,她休想翻起浪花来!”   陈嬷嬷自然相信主子的手段, 都瞒了这些年了, 没道理斗不过一个小丫头。   这边, 主仆俩在商讨着如何把阿媛装进套子里去, 那头,阿媛也在探究吴家的秘密。   “表哥,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醉仙楼的酒当真有如此好喝?”阿媛坐在凉亭里,双手捧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吴麟。   吴麟虽长相俊美,但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被阿媛这样一激,他立刻道:“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哪天买两坛子咱们兄妹喝一喝!”   阿媛浅浅一笑:“听表哥说说便罢了,真喝起来我可不行,一杯就醉死过去了。”   “你不善饮酒?”吴麟问道。   “嗯……没怎么喝过。”阿媛无奈的笑道。   见阿媛面色如玉,白中透粉,周身自有一股沉静非凡的气质,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只要扑闪一下似乎就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似的……一时间,吴麟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他眼眸一闪,嘴角带着上扬的弧度。   “表哥?”阿媛喊道。   “哎……那醉仙楼的酒说是仙酿也不为过了,可惜表妹你不能饮酒,不然我真的要带回来给你尝尝了。”吴麟状若遗憾的说道。   阿媛似乎被诱惑,偏头看了一下亭子外,悄悄伸出脑袋:“表哥可以给阿媛带上一杯尝尝,一杯就好……”   吴麟轻挑眉毛:“你真想喝?”   “嗯。”   不说吴麟喜上眉梢,自觉计划成功了一半,就连阿媛也十分期待,不知这位喜逛窑子的公子何时才会把酒带回来对付她。   没等阿媛等太久,次日傍晚吴麟便派了可信的丫环通知阿媛前去会面,地点自然是他的院子。   吴麟想好了,如果事情败露或是阿媛之后告到他父母那儿去,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反驳,毕竟事情发生在他的院子里,他完全可以说成是阿媛引诱他的,如此便可推个干净。   “今夜无论从这房间里传出什么样的动静来,你们都不准进来,知道吗?”吴麟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吩咐院子里的下人。   “是,大少爷。”院子里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为他马首是瞻。   须臾,阿媛便款款而来了,趁着夜色,悄无声息。   吴麟一个眼色,跟随他多年的随从便在阿媛进门后拉上了大门。   “这便是那醉仙楼的仙酿了?”阿媛好奇的上前,盯着酒瓶子问道。   “正是,这酒烈性得很,我刚刚吩咐下人拿去热了热,想来此时口感正好。”吴麟显然是在欺骗阿媛不懂酒,将这酒一热,饮酒之人上头得更快。   “是吗?那我得试试。”阿媛笑着说道。   “正是,来,我给表妹斟酒。”吴麟心上一喜,竟不知阿媛上当得如此顺利,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吴麟倒了两杯酒,阿媛举起其中一杯,甜甜一笑:“多谢表哥带酒回来,阿媛有口福啦。”   吴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哪里,哪里……”   “叮——”   酒杯相撞,两人饮下了第一杯酒。   吴麟见阿媛露出了杯底,心里忍不住的得意,表面上迎合阿媛,心里就盼着她倒下才是。   只是,这一杯杯就连下了肚,就连他都有些晕眩了,阿媛竟然岿然不动……   “表妹,好酒量……”吴麟面色通红,大着舌头说道。   “表哥骗我,这酒根本不醉人。”阿媛笑着握着酒杯,娇俏一笑,可爱又天真。   “表妹……”吴麟眼前已经冒出了星星,不大看得清阿媛的脸蛋儿了。   “干杯。”阿媛伸出酒杯,轻轻和他一碰,吴麟的手便未经大脑的将酒杯往口边送去。   “咚——”酒杯落地,仅仅饮了半口酒的吴麟醉死了过去。   阿媛放下酒杯,拍了拍自己红润的脸蛋儿,打起精神准备做事。   她先是找了一捆绳子将吴麟绑在椅子上,然后再将他一盆冷水泼醒。拜他那个妹妹所赐,这是她现学来的招数,用在此时再好不过了。   “表妹……”吴麟浑浑噩噩的醒来,酒意还未完全退去,眼睛半闭半睁。   “表哥,难受吗?”阿媛握着水瓢站在他面前问道。   “难受……”吴麟扭动了几下,却挣脱不开这浸了水的绳子。   “回答我几个问题,阿媛便放了你,可好?”阿媛将水瓢放在一边,蹲在他的面前。   吴麟摇晃了几下脑袋,道:“不如表妹现在放了我可好?”   阿媛轻笑一声:“不可能。”   “是吗?”吴麟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那我曾在春江楼见过表妹的事情,恐怕就不能守口如瓶了哦……”   阿媛眸色一变,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表哥何意?”   “堂姨家的表妹,竟然在窑子里出现过,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吴麟嘴角一勾,“恐怕以后表妹不好做人吧?”   “表哥睿智。”阿媛冷笑一声。   “放了我,今日之事咱们互不再提。”吴麟仰着头,依旧是一副纨绔的模样,姿态放肆随意。   阿媛与他对视,忽然笑出了声:“怪我,竟小瞧了表哥你。”   “知道就好,少爷我也不只是酒囊饭袋。”吴麟微微一笑,似有笃定之色。   阿媛点了点头,忽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匕首朝着吴麟靠近。   “哟!为了这点儿事,你就想杀我灭口?”吴麟面带嘲讽之意,毫无惧色,因为他料定阿媛只是吓唬他,并不敢真的在吴家行凶。   阿媛却用匕首划破了他的裤子,顿时,他觉得双腿凉飕飕的,安全感顿失。   “你要做什么!”吴麟恼羞成怒。   “走到这一步,你拿住了我的把柄,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去……未免自己以后吃亏,我先找点儿补偿吧。”阿媛微微一笑,刀刃似乎是朝着他的命根子在靠近。   “贱人!”   吴麟风流成性,若被取了这命根子,他便是生不如死了。   “停手!停手!”吴麟见她似乎来真的,一个劲儿地蹬着腿滑动凳子远离她,“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尽管我,别乱来!”   阿媛顿住:“当真?”   “金银财宝,房产地契,你任取!”吴麟被她吓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阿媛将匕首往身后一绕,背在腰后,嘴角一勾:“好,够聪明。”   “问吧。”吴麟瞪着她,额头上的汗水成颗成颗的落下。   “十四年前,吴家可走失过一个女孩儿?”阿媛直入主题。   吴麟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怎么知晓。   “是或不是,好好答。”阿媛盯着他,手往腰后放去……   吴麟真是怕了她这个动作了,赶紧点头:“是,有这回事!”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我曾吃醉了酒跑到书房睡着了,躺在隔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我母亲和另一人的谈话,由此知晓。”吴麟老实回答。   “她原话是怎样的?”阿媛咬唇,心下有些慌乱,越接近真相她越是莫名紧张。   “当时我脑子也不清楚,故而记不得我母亲的原话了,左右不过是说吴芳菲不是吴家的女儿,吴家真正的女儿在十四年前一场庙会走失,之后再无消息。”吴麟道。   吴夫人没有骗她,阿媛悄悄松了一口气……   吴麟却从她的反应之间猜测道一些东西,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一下。此时细看之下,阿媛那双桃花眼竟然和吴夫人如出一辙,吴麟的心里蹦蹦乱跳,像是有万马奔腾而过:“你如此关注此事,莫非你、你就是……”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阿媛,是你的……亲妹妹。”他往后靠,阿媛反而往前凑,嘴角一咧,露出森森白牙。   “啊——”   守在门口的小厮身躯一抖,辨别出是吴麟的声音,正想推门进去却想起了他方才的交代,一时踟蹰不前。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他的背后闪过,影子在地上一晃而过,小厮迅速转头看去:“谁?”   漆黑空旷的走廊,并无一人。小厮摸了摸后脖颈,总觉得阴风阵阵。   屋里,吴麟垂着脑袋,这次不用阿媛动手吴麟便想自我了断算了,想来他实在是禽兽不如,幸亏老天有眼没让他得逞,不然、不然他就算死了也会被吴家的列祖列宗追着鞭打一顿罢!   “你真是我妹妹?”吴麟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面色极其复杂。   “夫人已经认了我,不然你何时见过有我这个表妹的?”阿媛挑眉。   吴麟嘴唇嗫嚅了几下,竟不知作如何反应。   “你既然是我妹妹,那芳菲……”   说起来,从小便是吴芳菲更得吴老爷宠爱一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定是供到她面前选了之后才有他的份儿,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唯独他们吴家是倒着来的。由此,吴麟对吴芳菲可谓是是积怨已久了,故而兄妹之间并不亲厚。然,此时做实了吴芳菲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后,他竟然生出了几许怜悯之心。   阿媛并未作答,她拿着匕首割断了绳子,给吴麟松了绑,却见吴麟突然抬头,“不对啊,既然你才是我的亲妹妹,那为何当初被领回家的是吴芳菲?”   “这个问题我也解答不了,本来打算今晚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但看起来你知道的也不多。”阿媛摇头,扯掉了断掉的绳子。   吴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甩了甩酸软的手臂,盯着阿媛,再一次问道:“你真是我妹妹?”   “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你母亲。”阿媛只好如此答道。   “我自然会去母亲那边证实。”吴麟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媛,轻笑,“不过……仔细看你确实有几分吴家人的长相,怪不得我会……”话说到一半,察觉不妥,吴麟又感觉咽了回去。   阿媛收了匕首,道:“提醒你一句,今晚的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自然!”吴麟飞快地接上。若最后证明阿媛真的是吴家人,那他今晚所为几乎和禽兽无异了。   “天色不早了,我回房了。”既然从吴麟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阿媛便无意再多停留。   “等等!”   阿媛扭头看他:“怎么?还要做什么?”   吴麟耳根子一红,有些羞愧,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妹妹的心中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了,但他还是想尽力地挽回几分,起码这个妹妹比吴芳菲要可爱得多,虽然她曾经拿刀……咳咳!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忘记小时候的你。”吴麟站在原地看着阿媛。   阿媛愣在当场,眼底的冷淡变成了惊奇。   “我还记得母亲当时是带着你回了兰川老家,等再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似乎变了,只是当时的吴芳菲跟你长得太像了,中间又隔了四年之久,所以我们才并未及时发现那时候被带回来的人不是你。”吴麟说道。   吴麟的神色似乎带着内疚,这还是阿媛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   “阿媛,对不住。”吴麟上前一步说道,面色愧疚。   “你……”花心大少认真起来,确实让人有几分措手不及,阿媛此时便是如此。   这样的道歉虽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但却可以让受伤害人心里感到一丝丝慰藉。纵然知道当年之事与吴麟并无太大关联,但能从他嘴里听到抱歉的话语,依旧让阿媛心底淌过一场暖流。还好,她的家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心怀算计,起码从这个大纨绔嘴里说出的“对不住”此时听在耳朵里竟是如此真挚。   ……   吴芳菲坐在梳妆台面前揽镜自照,背后的房门被打开,春娟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是让你去盯着秦媛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吴芳菲拾起桌面上的梳子,缓缓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她与大少爷就是喝酒谈天,没什么好听的,我怕小路子发现就赶紧回来了。”春娟面色有些苍白的走过来,接过吴芳菲手里的梳子,“小姐,我来吧。”   “狼狈为奸。”吴芳菲不屑地哼了一声,对春娟的话并未有任何怀疑。   春娟咬着唇,脑袋里一团乱麻。   ……   春去夏来,吴府里照常平静,除了谢霖几次上门借故拜访吴老爷,实则却是探望阿媛引得吴芳菲黑脸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   府里一片安宁,府外却有些剑拔弩张了。自两年前楚王在三王之中独占鳌头,占了扬州之后,扬州的经济便大不如从前了,而如今更是传出刘宋王又要收复扬州的消息,惹得四下不宁。   吴老爷从一个月前起便是早出晚归再难在府中见到他的人影了,也不知到底有何事要忙。   这天,吴老爷好不容易早归了一回,却是将吴夫人叫进了书房,两人关门密谈。   “扬州局势恐变,你带着儿女们赶紧离开罢。”吴老爷坐在红木圈椅上,像是一座山,只是山不会透露出他脸上的那些愁绪。   “老爷此话怎讲?”吴夫人错愕。   “楚王与刘宋王必有一战,吴家便是楚王给刘宋王的下马威。”吴老爷盯着面前的一扇门,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幽暗。   “可是因为我姐姐的原因,所以楚王将吴家划入了刘宋王的阵营?”吴夫人顿时反应过来。   吴老爷沉重地点点头:“吴家上下恐不能保全,趁楚王还没有对我们动手,你带着孩子们赶紧离开扬州城。”   “不可!”吴夫人一口回绝,她上前一步挡在吴老爷的面前,两人隔着一张桌案,吴夫人道,“吴家不能散,咱们世世代代居于扬州,绝无离开的道理!”   “时移势易,若不走咱们都只有丧命!”吴老爷咬紧了牙齿,瞪着吴夫人,“此时走,带着吴麟一起离开,兴许还能保住吴家的一丝香火。”   “儿子保住了,那老爷呢?”吴夫人眼眶含泪,她绕过桌案走到吴老爷面前,弯腰蹲下,握着吴老爷的手,“老爷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才是吴家的定海神针。麟儿他什么都不懂,他支撑不起这个家的!”   吴夫人泪水盈盈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吴老爷回头看向这个他娶了二十几年的夫人,心底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夫人……”   “老爷,咱们吴家上下,共进退。即便是要死,我也要与老爷死在一块儿,如此才不负咱们夫妻当初生同衾死同穴的诺言。”吴夫人握着吴老爷的手,抚在自己的脸胖,热泪滚落在他的手背,他被烫得心头一片火热。   “此生得夫人为妻,大善!”吴老爷眼眶一红,伸手回握住吴夫人的手。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人到中年,竟还有一人与自己海誓山盟,幸不负此生啊……   自书房交心以后,吴家夫妇感情更胜从前,吴老爷一改往日对夫人的偏见,遇到棘手的事也愿意跟她商讨一番,听取她的意见。   这边,前脚吴老爷才满腹愁思的离开,后脚陈嬷嬷便上前称赞:“夫人的手腕,更胜从前了。”   吴夫人依靠在软塌上,勾唇一笑:“并未是我老寿星上掉,活腻味了。而是此等机会再不把握,恐怕我这一辈子恐怕就被窦英华压在掌心之中了。”   “夫人刚刚劝老爷假意投靠楚王,谋得生机……”   “什么假意?只要把金银财宝一送出去,不就成了真心实意?”吴夫人微微一笑,抬起手腕翻看自己的玉镯子,“到时候楚王若打胜了,还怕没有吴家的立锥之地吗?”   “只是这样一来……”窦家姐妹就彻底站在了两个阵营了。   “姐姐她聪明一世,未曾算到我这一步棋罢?”吴夫人嘴角藏笑,眼底闪烁着精光。她前半辈子都是在为窦英华铺路,就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如今釜底抽薪,看她窦英华能得意到几时了。   “老爷投靠楚王未必不会传到刘宋王那边去,如此一来,侧妃娘娘那边……夫人可要解释一番?”陈嬷嬷忧心道。   “自然。”吴夫人抬了抬下巴,神色高傲又胜券在握的模样,“让冬儿把笔墨备好,待我亲自修书一封给娘娘好生……解释解释。”说完,她唇角一抹笑意露出,似得意也似嘲讽。   而吴老爷从夫人那里得了一主意,思来想去却不能定夺,刚好此时与他交好的谢家旗帜鲜明地投靠了楚王,这让吴老爷一下子就拿定了主意。谢家百年望族,根基深厚,尚且要审时度势避楚王之锋芒,吴家不过是商户而已,岂敢公然与楚王叫板?正如吴夫人所说,卧薪尝胆,方能成就大事才对。   这下吴老爷打定主意,一边亲自修书向刘宋王解释其用心,一边为楚军送去不少军资,求得自保。   “臭棋。”   吴麟与阿媛在花园的石桌上对弈,吴芳菲不经意地走过,瞥见阿媛落下一子,忍不住如此说道。   阿媛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高傲一笑,踩着碎步离开。   “别理她,咱们继续。”吴麟催促道。   阿媛转头,看了一眼棋盘,白子已经被黑子包围,死路一条。   “果然很臭……不下了。”阿媛扔下手中的白子,自动投降。 第31章 被卖   不知从何时起, 扬州这座城越来越安静,繁华了百年的港口城一下子沉寂下来,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恐慌, 像是棺材盖上的那一刹那天边最后露出的一丝光明。   “表小姐,夫人唤你去呢。”陈嬷嬷乍地出现在阿媛的面前, 倒把她吓了一跳。   “夫人有何吩咐吗?”阿媛抬起头。   “想着定是好事儿发生,表小姐去了便知。”陈嬷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阿媛起身,由着陈嬷嬷将她领去了正院。   吴夫人似乎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歪在榻上软绵绵的。   “阿媛来啦。”   “给夫人请安。”   “坐。”吴夫人随意一指旁边的椅子。   阿媛落座, 身体前倾;“夫人可是生病了?瞧着气色不太好啊。”   “年纪大了,总归是要个头疼脑热的,不碍事。”吴夫人笑着道, 纵然是一副病态,她看起来也别有一番美丽动人。   “夫人可要保重身体,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仰仗夫人呢。”阿媛也算是经历许多的人了, 自然知道怎么说话。   “他们我是无心再管了, 这年头太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吴夫人叹了一声, 看向阿媛, 面带微笑, “倒是你, 独独让我挂心。”   “阿媛给夫人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在别人的眼中你不过是我的姨侄女, 但事实如何,咱们俩心里自然是知晓的。”吴夫人眼神温柔,“眼看着局势不太好,我便想趁着吴家还有些底气,为你寻摸一个婆家,这几个月来四处打听考量,终于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满意了。”   “夫人瞧上的人家,总不会是差的。”陈嬷嬷在一旁笑着插话   阿媛却垂下了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阿媛……阿媛刚刚与夫人相认,夫人不想多留阿媛几年吗?”   “你今年十八了,再留便留成老姑娘了,我虽私心想让你多陪我几年,但花期不等人,莫要耽误你的终身大事才是啊。”吴夫人拾起手绢,揩了揩眼角,“你也别怪我狠心,这天底下做父母的哪个不想着自己的儿女能够幸福?那谢家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望族,若不是谢公子对你有意,咱们也是高攀不上的……”   “是谢公子?”阿媛蹙眉。   “正是。我仔细思量过了,这扬州城能配得上我儿的,也只有谢家了。”吴夫人嘴角衔着笑意,似乎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   “可……”   “这谢家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亲的,小姐若不是夫人的亲骨血,夫人可不会费这般力气。”陈嬷嬷在旁边抢着说道。   吴夫人淡淡一笑:“谢家门槛高,一般人家自然是攀不上的。”   陈嬷嬷点头,与吴夫人一唱一和,似乎打定主意要说服阿媛。   “看,尽是我们在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吴夫人笑着看向阿媛。   阿媛摇了摇头,语带歉意:“谢家纵然有万般好,却不适合我,夫人的好意阿媛心领了,只是实在无法从命……”   “表小姐,老奴仗着伺候夫人的年份高,在这里多说一句。”陈嬷嬷道。   “嬷嬷请讲。”   “这择婿,一是看人品二是看门楣,这两样谢家公子都是顶好的。小姐年纪轻还不明白,与其想着什么情情爱爱,不如找一个稳妥上进的夫婿,这样小姐以后也算是有靠了啊。”陈嬷嬷似苦口婆心的劝道,一副劝为了阿媛好的架势。   吴夫人也道:“陈嬷嬷说得在理。况且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年岁已经不小了,不是我贬低自己的孩子,以后你的选择的余地只会越来越窄,你得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阿媛多谢夫人和嬷嬷为我筹谋,只是如今还不想嫁人之事,难为夫人费心了。”阿媛自有一股韧劲儿,鲜少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吴夫人微微叹气,似乎早已知晓她会拒绝:“你这孩子,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才是。”   “阿媛多谢夫人体谅。”   送走阿媛,吴夫人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不知好歹!”   “那谢家那边,夫人如何去说?”陈嬷嬷道。   “信物都收了,这个亲必须得成!”吴夫人捏紧了手绢,“那谢家是何等的门楣,既然瞧上了她,那便正好一箭双雕。”送走了阿媛,又与谢家结亲,两全其美。   只是算盘虽打得好,老天爷却不给机会。   刘宋王朝扬州城攻打而来了!   此次刘宋王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向西,先后破了逞州和徐川,直逼扬州城。楚王军队虽奋力抵挡,却破不了刘宋王军队的品”字形围攻,战争持续了五天五夜晚,终究是以楚军溃逃而结束。   扬州城尸横遍野,城楼上被火油烧得一片漆黑。挨家挨户闭门不出,扬州城犹如一片死城。   吴府,得知刘宋王军队大胜,吴老爷当即开了一坛女儿红庆贺,红光满面,像是自己打了胜仗似的。   而在正院里,短短几日,吴夫人便缠绵病榻,几乎不能起身。   “没想到,终究还是她赢了……”女人的声音哀怨至极,带着恨意,冰冷而幽深。   “夫人不必伤心,刘宋王赢了自然也是夫人赢了。”陈嬷嬷低声道,“那偌大的王府和以后的荣华,不都是属于世子的……”   “世子?”吴夫人的眼里似乎发出了灼热的光芒。   “是啊,侧妃娘娘纵然是好眼光,但最后得胜的,不还是夫人的孩子?”陈嬷嬷凑上前去,小声耳语,“所以夫人万不可颓废下去,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原来,当年窦氏姐妹在同一日生产,不过一个在王府一个在吴府罢了。当日姐姐窦英华先产下一女,却隐而不报,等到妹妹窦琼华生下一子之后,便由着窦夫人做主交换了孩子,将窦琼华的儿子抱去了王府,窦英华的女儿抱给了吴府。   因窦氏生子有功,当年刘宋王便将她扶上了侧妃之位,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有盖过无子的王妃的趋势。   而忆起当年,刚刚生产的吴夫人得知儿子要被抱走之后,当即苦苦哀求母亲,甚至不顾产后虚弱,磕头跪在窦夫人面前百般求情,却依旧没有挽回儿子被抱走的命运,不可谓不惨。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当年夺子之恨,故而对于姐姐的女儿更是没有半分好感。起初她本想将那女孩儿掐死了之,却被得知真相的吴老爷拦了下来,之后吴老爷更是对那女孩儿极尽宠爱,隐隐超过了自己的儿子。   因记着夺子之恨,故而这些年吴夫人从不主动登王府的大门,和这个姐姐也像是形同陌路一般。到是姐姐窦英华,许是出于愧疚,亦或是希望妹妹善待于她的女儿,时不时地就送来东西,有时候是王爷赏赐的稀奇的宝贝,有时候是小姑娘四季的新衣,从未间断。而对于这些送来的东西,吴夫人要么就是拿到铺子里卖了要么就是直接绞碎了衣服扔出去,从未软化自己的态度。   十四年前,小芳菲走丢,吴夫人是又畅快又心慌,她一方面想找到她一方面又盼望永远也找不到她,如此也让姐姐尝一尝母女天各一方的滋味儿。当日养着吴芳菲,一是为了不让吴老爷发现,二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姐姐,想来她再聪明又如何,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在何处受苦呢!只要一想着窦英华对一个陌生女孩儿这般好,却不知自己的女儿流落何方,吴夫人便无限畅意,就为了这,她也打定主意要好好留着吴芳菲。   只是,这个被掩藏多年的秘密随着阿媛冒了出来不知道还能守住多久。而当初在寺庙里,吴夫人一看她的长相便知道她就是当年走丢的小芳菲无疑了。   命运好像是故意捉弄局中人,吴夫人甚至感到有些害怕了起来,这个在四岁时便走丢的孩子,她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又是如何怀疑自己的,这些她通通不得而知。唯有一点,她必须时刻提防着她,她的出现让养尊处优多年的她感到了一丝被威胁。   想着自己在王府里的儿子,吴夫人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即使窦英华从不让她们相见,但她也听说过他不少消息,据说他颇得王爷宠爱,现在隐隐有独当一面的架势了,这让吴夫人很是欣慰。   这一个夜晚,多少人因为战争的结束而好眠,多少人因为失去亲人而难眠。而对于吴家来说,这是最后一个平静而祥和的夜晚了。   ……   次日清晨,一队士兵冲入了吴府的大门,吴家上下通通被捉拿下狱,罪名便是串通反贼意图不轨。   吴家上下惊慌不已,连吴老爷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莫名其妙地被带上了镣铐推出了吴府。   再次被投入狱中,阿媛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个。   “别哭了,没用的。”看着旁边一直默默哭泣的吴芳菲,阿媛忍不住劝道。   吴芳菲自然不会被这两句话安慰道,今早懵懵懂懂地被人从屋子里赶出来,她都不知道吴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竟然连分辨的权利都没有,直接被锁拿下狱。   阿媛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一方天窗,竟觉得莫名的有些熟悉和亲切。想来连死牢都待过的人,的确有些不同。   “娘……”吴芳菲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原来是刚刚被押走的吴夫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狱卒和一名白脸的太监。   其中一名狱卒对小太监点头哈腰:“孙公公,不知你要带走的是哪位?”   孙公公扫了一眼牢门后面的两人,看向吴夫人:“还请夫人告知令爱是哪位?”   吴夫人面色苍白,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嘴唇似乎有些颤抖。   “娘,出了什么事儿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吴芳菲握着铁栏杆,急切地问道。   阿媛也走上前来,她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几人,默不吭声地看着。   拷着手链的手微微捏成拳头,吴夫人的目光看向阿媛,阿媛回视之,不知她意。   “她是。”吴夫人扭过头抬手一指,指尖正对着吴芳菲。   狱卒打开锁头,推开牢门,孙公公上前道:“吴小姐,侧妃娘娘特地在王爷面前替你求了情,你这便无事了,赶紧跟小人去拜见侧妃娘娘罢。”   吴芳菲欢喜起来:“原来是姨母救了咱们!”   她一脚跨出牢房,拽着吴夫人的手道:“娘,走,咱们去好好谢谢姨母!”   还未等吴夫人开口,孙公公便道:“吴家上下,王爷只恩赦了小姐一个,小姐还不赶快随小人去谢恩?”   “我一个人?”吴芳菲先是一愣,然后又转头看向吴夫人,又看了看牢里的阿媛,见两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有些慌乱了。   “我不走!”吴芳菲想明白之后脸色一变,她转头握紧吴夫人的胳膊,“爹娘还未脱罪,我怎可离开!”   孙公公一改刚刚温和的脸色,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走出了两位嬷嬷,两人一左一右将吴芳菲从吴夫人身边带离。   “娘!”吴芳菲被两位嬷嬷拽着离开。   “娘……”   孙公公一摆拂尘,微微笑道:“吴夫人教女有方啊。”   “多谢公公……”吴夫人脸色苍白。   “夫人保重,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就先走了一步了。”孙公公嘴角一勾,转身离开。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阿媛就站在那里,看着一行人将吴芳菲带离这里。吴夫人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是转头朝对面的牢房走去。   阿媛退后一步,坐回刚刚的地方,盘腿仰头看着窗户。   “阿媛……”吴夫人轻声喊道。   阿媛背对着她坐着,一动不动。   “芳菲不是吴家人,我们不能连累她受罪……”这些话说出来,吴夫人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眼看着吴家将要获罪,仅仅捞了一个吴芳菲出去,这说明什么?   阿媛抱着膝盖仰头看天,似乎是习惯了命运对她的锤炼,她连质问吴夫人的兴趣都失去了。   唯独盘旋在她心中的疑惑是:作为一个母亲,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让自己孩子活命的机会?   此时她还没有孩子,但她非常确定的是,以后若有,她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她,无论在遭遇什么样的困难之下。   吴夫人拽紧了手里的稻草,她看着对面的阿媛,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镇定,连质问的话都没有一句。   ……   吴家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通敌之罪。由于前些日子的战争让扬州城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故而刘宋王特地网开一面,免去了吴家的死罪,其结果便是查抄了吴家的全部家产,吴家男子发往边疆苦寒之地为役,女子则当街发卖为奴。   男监与女监向来是分开的,阿媛不知道吴老爷和吴麟什么时候离开的,但眼下她们的一关是逃不过去了。   “窦氏,秦氏,出来!”狱卒打开牢门,给两人套上枷锁押送出去。   一身囚衣,别无长物。   热闹的灯市街今日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围观着曾经的扬州第一富商的家眷的下场。   阿媛头插一根稻草,挤在了吴家的奴仆中间。大家都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表小姐……”陈嬷嬷嘴唇一动,挤到了她的身边。   “嬷嬷有何指教?”阿媛转头看她。   陈嬷嬷轻笑一声,看着阿媛淡定的神色,道:“走到这一步,我倒是佩服起你来了。”   “承让。”阿媛转头,看向前方拥挤的围观人群。   陈嬷嬷本想最后做一件好事,提点一下她,但见她如此模样,也就不多这个事儿了。   最后,买下阿媛的是投靠刘宋王的顺阳郡王府里的管家,被挑走的还有其他几个齐头整脸的丫环。陈嬷嬷早已年迈,故而价钱也便宜些,她被一个秀才家的娘子买走,说是娘子怀孕了得有一个稳当的人照顾。   随着顺阳郡王府的管家离开,临别时阿媛看了一眼站在最末端的那个妇人,除了容貌过人她与周围穿着囚服的人并无不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夫人,不再是居高临下看人的女主人,发间插上了枯草,和大家一起沦入了买卖的物品。   角落里的吴夫人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了阿媛临别时候的目光……那一刻,她几乎觉得这个女孩儿知晓了所有的一切。   她的不发一语,她的缄口不言,许是对她们最大的嘲讽。 第32章 君与我,此生本不该再见   元康四年,刘宋王军队于渭水大胜楚军, 楚军数万人弃城而逃, 建国四年的南楚灭亡。   元康五年, 刘宋王大破旗城, 梁王被近侍刺杀,南梁灭亡。   元康六年, 北齐、北周相继灭国, 齐王投降,周王惨死于战乱,尸骨无存。   同年, 除北边的狄人与南边的陈王以外, 中原地盘尽收于刘宋王旗下, 魏愍帝于朝会上宣读旨意, 正式逊位于刘宋王。   七月,刘宋王登基,改国号为夏,改年号为太初, 定都长安。   九月,顺阳郡王以谋逆罪名下狱, 其家眷尽数被收押, 其府内仆从也不能幸免。   “阿媛姐……”   “阿媛姐, 你醒醒!”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她, 阿媛勉强地睁开眼:“怎么了?”   “咱们能出去了!”小乐喜极而泣, 抱着阿媛激动不已。   在狱中待了太久的时间, 阿媛有些分不清年月了,她依靠着小乐的肩膀坐了起来:“郡王一家没事了?”   小乐摇头:“他们我不知,但刚刚有人来说咱们被赐给大司马府中,不用去服苦役了!”   阿媛轻轻一笑,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阿媛姐,你身体没事吧?”入狱之处阿媛便患了伤风,病势起起伏伏,大半个月了还未见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快好了……”阿媛笑着看她,“别担心,我肯定是能走出去的。”   前几日便有一狱友被抬着出去,据说是突发疾病死在狱中了,小乐被吓得不行,生怕阿媛也……   “阿媛姐……”小乐紧紧地抱着她,“咱们没事儿,咱们有救了……”   “嗯,会好起来的。”阿媛抬手,胳膊上并无几分肉,她轻轻拍了拍小乐的背安慰道。   大司马府中   书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埋头书写,他身量极高,仅仅是坐在那里也像是一座山一般沉稳。他头戴玉冠,身穿白色宽袍,隐隐又有几分竹林君子般的潇洒飘逸,让人见之难忘。   “老爷,新进府的仆人到了。”管家进来说道。   “你看着安排便是,不用回我了。”那道身影如此说道。   “是,小人明白了。”管家原路退了回去。   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掌天下兵马,权势可见一斑。而如今天下皆知,圣上对大司马十分倚重,参决政事均要问过大司马的意见,足见圣上之信任。   大司马府刚刚开府,正缺了奴仆,圣上便大笔一挥,将已获罪的顺阳郡王府中的奴仆赐给了大司马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大司马府的,起码关键在这些人当中挑了又挑,最后才选了七人入府当差,其余人皆安排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   阿媛因为拖着病体,险些被筛掉,幸而小乐求情,而管家也尚有怜悯之心,便将她一并留下了。   “府里有大夫,让他给你开几帖药,养好了再来做事。”管家道。   阿媛感激不已:“多谢大人。”   “别叫我大人,叫我许伯就可以了。”   “是,多谢许伯救命之恩,幸而遇上许伯,阿媛这副残躯才得以有机会残喘。”   “行了,府里多你一个不多,看你这身子若是到庄子上做活恐怕迟早得没命。”   阿媛差点儿给许伯磕头,感谢他的恻隐之心。   阿媛的病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不过是牢里条件艰苦且没有及时医治罢了。大夫给她看了病,开了几帖药,不到三天她已经恢复了气色,渐渐也能做工了。   “阿媛姐!”小乐跳着从外面进来,“阿媛姐,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阿媛咬断线头,随口一问。   “老爷!”小乐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哦。”   “你不好奇?”小乐见她反应冷淡,不免有些不得劲。   “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可好奇的?”兴许是已经过了动不动就好奇的年纪,如今双十年龄的她心态就跟七十岁的老婆婆一样,再难起波澜。   “阿媛姐你这就没意思了。”小乐皱了皱鼻子。   “你要说便说,我听着呢。”   “哎……先来大司马无论是何等风流俊秀的人才,你都不在意了吧。”小乐撑着脑袋叹气。   “嗯,不在意。”   小乐本是激将法,谁知阿媛却真的不上当,不免胸口憋闷倒在床上:“完了,我要气绝身亡了……”   “胡说八道,一点儿也不忌讳。”阿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线头,“我去前面给许伯送鞋,你休息完了便起来做事吧。”   “知道了……”小乐有气无力的说道。   阿媛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腿,拿着自己才做好的一双鞋子往外面走去。   阿媛在前院找了许久,问了院子里洒扫的人才知道许伯到大门口去了,据说是门上的黄铜钉锈了,他正在找工匠查看。   “许伯。”阿媛走到离门口的不远处,声音稍稍上扬。   许伯正招呼匠人换上镀金的铜钉,听到有人喊自己,转头变见着阿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老人家。   “何事?”许伯背着手走过来。   “多谢许伯对阿媛的照拂,小小心意,还望许伯不要嫌弃。”阿媛说着,奉上一双新鞋。   许伯接过鞋,翻看了一番,便知这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只看这面料透气又不便宜,鞋底纳得也厚实,不用试便知道一定是双好鞋。   “你有心了。”许伯难得一笑,握着手里的新鞋对这个第一眼看起来病态的姑娘刮目想看。   “老爷回府!”一声高喝从外面传来。   闻悉,许伯立刻将新鞋放在了一边,迎了上去。   阿媛侧头看向门外,她还未曾见过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猜测中应该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吧?目光触及门外翻身下马的影子,突然,她瞳孔骤缩,浑身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怎么会是他!   脑海里闪过很多重影子,可却一个也抓不住。未等大脑反应,她的双脚率先作出了决定,她往后倒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阿媛,去给老爷泡杯茶。”许伯在后面喊道。   听到那两个字,大步朝里走的人也慢下了脚步,他转头朝许伯喊的方向看去,只见着一个身姿柔弱的背影。   “是……”阿媛背对着许伯点头,然后脚步飞快地朝前面走去。   “站住。”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后面响起,几乎是须臾之间,他从离她数十步的距离跨了过来,一下子拽住了她的胳膊。   被他拽紧的那只胳膊似乎是在发烫,她背对着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上一眼。   “转过身来。”依旧是那个冷硬低沉的声音。   阿媛的胸膛一起一伏,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她自知难逃一劫,缓缓转身……   离开他的时候,她才十四岁,天真稚气,骨子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此时,她二十岁了,寻常女子都抱上孩子的年龄,她仍旧孑然一身,眼下看还越混越回去了,连仅有的自由都没有了。   大司马……也就是陆斐,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几乎想亲自掐上那细长白嫩的脖子。   “你怎么还没死?这么多年我都告诉自己你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透着阴寒和凌厉。   阿媛一闭眼,浑身发颤,不敢开口。   “说话。”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一并挡去了日月光茫,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身躯一颤,眼泪将落未落。   于陆斐,他早已发誓,若赵媛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必要穷尽余生的时日找到她,然后……狠狠地折磨于她。   如今看着畏惧得瑟瑟发抖的他,他心下一片畅快:赵媛,你终于还是落在了我手掌心里。   那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夜晚,那些遇到流民就睁大眼寻找她的踪影的日子,那些……既恨她又念她的日子,于此时而言都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那就是她。   许伯不知这心来的丫环是怎么惹到老爷了,正想看在那双新鞋的份儿上去为她求个情,却被身后的许秋一把拦下。   “叔,别去。”许秋瞪着眼盯着前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唯恐这是被自己主子折磨许久之后出现的梦境。   “为何?”许伯疑惑。   “别插手,这是他们俩之间的账,其余人算不清。”确定不是梦境后,许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竟然有种此刻死了也不再遗憾的感觉。   许伯一脸疑惑,却不也不再上前。   ……   阿媛又被关了起来,这一次是大司马府中的暗室。从掏出狼窝又进了虎穴,命运对她似乎太刻薄了一些。   打量周围,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半面的书架以外,什么也没有。   她坐在床上,抱着胳膊,觉得地缝中似乎有阴冷的风透了出来。   “咳咳……”她咳嗽起来,嗓子似乎有些发痒。   门口似乎有动静传来,暗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个高大而森冷的身影走了进来。   “选的位置不错。”陆斐嘴角一勾,盯着床上的她。   阿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偏头看着床帐。   突然,一只大手钳制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转过头。   “怎么,不敢看我?”他轻轻地一笑,笑声比这暗室还冷。   “陆斐……”   “嫁人了没有?”他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阿媛仰着头,睫毛扑闪,像是被猎人追捕而惊慌失措的兔子。   “呲啦——”一声裂帛响声,她的上衣被撕开一条口子。   “陆斐……”她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哀求。   “不说也没关系,我亲自验证一番想必更有趣味。”他眼神一暗,嘴角上扬,一低头,咬在她肩膀的斜下方。   “啊——”   被人生生咬破皮肤的感觉,就像是迟钝的刀子最后捅破身体的一下,钝痛不已。   热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她仰着头,像是引颈就戮的罪人。   “陆斐……”自见面以来,除了这 二字,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回应他了。   君与我,此生本不该再见,奈何命运作祟。 第33章 纠葛   他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凝视着她的时候像是迷雾重重的深渊, 让人看不清也探不到。   “你除了喊我的名字还能做点儿什么?”他嘲讽地对着她说, 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让她顿时无措。   她眼角挂着泪, 鼻头通红, 可怜又可恨。   “说话。”他伸手一揽她的腰肢,将她勒向自己的胸膛。   睫毛一颤,她闭紧了双眼。   “为什么要离开我。”他的手掌心熨烫着她的腰肢, 火辣辣地疼。   终于,她的气息里飘出了一丝呜咽声, 像是弃甲而逃的士兵,丢了城,失了心。   十四岁的阿媛哭起来是委屈的, 眼眶一红,泪珠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让人突生愧疚。二十岁的她,哭得极为克制,咬着唇双眼含着泪,抑制住飘出喉咙的哭声, 让人……更想欺负她。   他低下头, 靠近她一寸……   她看着他,毫无躲闪, 也没有余地可躲闪。   柔软而冰冷的唇落了下来, 像是流水抚过了河边的青草, 凉凉的,透着一股肆意的味道。他的手箍紧了她的腰,两人之间除了空气再无其他,他拼命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挤入自己的胸膛。   眼睛一眨,有泪水滚落在了唇边,湿湿的,带着粘腻的味道。   他放低了身子,将她压在了床上。她的睫毛开始迅速地颤抖,像是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草,又无助又受伤。   “还是不愿意?”他轻笑一声,声音吐在了她的耳廓,热得发烫。   “陆斐,别这样。”她带着鼻音说道,双手搭在床上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最后一次问你……”他的大手抚过她的发丝,温柔又多情,“还是不行吗?”   六年前,除了最后一步,他们什么都做过了。若不是她临阵脱逃,她和他的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光闪闪,语气却没有丝毫的退让:“陆斐,不要……”   还是那句话,名不正言不顺,她不能自甘下贱。   “好。”他手一抬,松开她。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背对着她往外走:“看在同乡之谊的份儿上,我可以留你在府中做事,只是有一点……”   他顿了一下,站在暗室的门口,声音沉得像是从谷底发出来的:“从今以后,你不准离开大司马府,也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要与他斩断纠葛,好,他成全她。   衣袖一挥,他消失在一片白光里。   身后,她跪在床上,拽紧了被他撕破了一角的衣裳,垂首不语。   ……   新来的仆人都是要从粗活做起的,做得好了,得了主人家的青眼便可擢升到内院,也算是有了体面。   阿媛来的时候身体本就有些不好,加上又去暗室那样阴冷的环境走了一遭,病势一直没有好全。可为了不给许伯添麻烦,她强撑着身体做活儿,劈柴打水,这些小厮能做的,她也能做。   许秋看不过去,暗自里给她送了几回药,私下里又请许伯关照她别让她做太累的活计。   “这姑娘身体不行,我也不敢让她太累,倒是她自己很勤快,平时也不说闲话,是个实诚人。”许伯难得这样夸奖一个人,想来是真觉得阿媛不错。   “反正多看顾着她点儿,要是她有什么情况记得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许秋道。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难不成是获罪的官家女子?不然怎么和大司马还有关系,两人看起来关系还很不一般。   许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知道太多。如此,许伯自然也不好再问下去。   秋去冬来,转眼间便在大司马府中待了两个月了,如陆斐所期盼的那样,她一次也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   “阿媛姐,快来看咱们新发的冬衣,可暖和了!”小乐领着两套新衣裳走进来,笑着说道。   阿媛上前,摸了摸衣裳,知道这料子并不差,估计里面的棉花也是好的。   “不愧是圣上面前最得宠的臣子,咱们以前在郡王府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好的衣裳呢。”小乐拎着衣裳在身上比划,十分满意。   阿媛神色黯淡了下来,似乎又走神了。   “对了,刚刚我还听前面的小厮说呢,说圣人要意指一位公主给老爷。”小乐低头摸着衣裳,道,“不知道这等好事儿会落在哪位公主的头上?想来圣上的女儿可真够好命的,咱们老爷这样的人物可不多见啊!”   “……是吗?”   “对啊!”小乐点头,抬起头一看,阿媛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层,关切的问道:“阿媛姐,你又不舒服啦?”   阿媛抬手抚了抚胸口,那里隐隐作痛。   想来,这世间也只有公主能与他相配了吧。无论是清水村的村姑阿媛,还是大司马府里的奴仆阿媛,与他之间的距离就犹如天上的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开的银河。   “真替他高兴。”她唇色泛白,嘴角微微扬起。   “谁?公主吗?”小乐歪着脑袋看她。   阿媛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换了新衣就赶紧出去吧,一会儿邹妈妈又要来催你了。”   “哦。”   小乐换上新衣裳,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房门被掩上,房里的人转头趴在了床上,闷头流泪。   哭什么?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她告诉自己,即便不是公主也会是其他人,她此时的失落毫无道理可言。   哭完了,擦过眼泪,她起身打开房门。   她虽然从不出现在陆斐的面前,但却时时刻刻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圣上又赐了老爷一座大宅子,似乎是在城南……”   “老爷去军营了,估计得晚上才回来。”   “下雨了,老爷今天像是骑马出去的……”   “老爷出门了……”   她生活在他的影子里,耳朵里灌满了他关于他的消息。   正当这些消息冲淡了之前那事儿对她的影响,突然有一天,公主真的驾临了大司马府。   府中的奴仆跪迎在两侧,一群人走了进来,宫女太监们护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女从正门进入,她穿着镶了宝石的鞋子飞快地从阿媛的面前走过。   “子明!”她唤着他的字,像只蝴蝶一样朝他飞了过去。   他穿着随意的衣裳,大步走来,拱手行礼:“陆某见过公主。”   “听说你得了一副价值连城的字画,我特来瞧瞧,方便一观吗?”公主的声音很是娇俏,带着少女的骄傲和可爱,清脆动人。   “请。”他侧开一步,让开了路。   两人前后脚离开,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许伯才喊他们起身。   “各自去忙活去吧。”许伯道。   “是。”   小乐凑到阿媛旁边,问:“你看清楚公主什么样了吗?”   阿媛摇头。她匍匐在地,只看到了繁复的衣裙下那一双华丽的鞋子,鞋的主人似乎心情急迫,像是在花间采蜜的蜜蜂,飞舞着就过去了。   “你俩,上茶去。”许伯看着落在后面的两人,开口喊道。   小乐回头,眉毛抖动,似乎十分喜闻乐见,点点头:“是,许伯!”   茶房里,阿媛泡好茶将茶杯放在托盘上,小乐收好茶叶期待地看着她,阿媛一笑,将托盘递给她:“别摔了。”   “多谢阿媛姐!”小乐开心一笑,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去看公主了。   阿媛擦了擦手,目送她小心翼翼离开的身影。   茶房离书房很近,一墙之隔,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公主那轻快的笑声。   “哎呀——”   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声惊呼,阿媛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神色紧张了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刚刚手腕一松,双手托着的热茶全都淋到了公主的衣裙上,顿时她脸色一白,磕头请罪。   “你……”端阳一时气结,竟不知道如何斥责这奴婢才好。这衣裙是昨儿才做好送来的,布料考究样式别致,就连衣裙上的花纹都不是寻常绣娘能够绣上去的,她光鲜亮丽地跑来大司马府,却被这个端茶送水的奴婢给坏了心情。   端阳顾忌着这是大司马府里的奴才,不好随意发落,她转头看陆斐,抱怨道:“子明,这奴婢也太笨手笨脚了……”   小乐匍匐在地,以额触地,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陆斐扫了她一眼:“确实笨手笨脚,冲撞公主了。”   端阳一撅嘴,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宫里的奴婢,凡是冲撞主子的,一律拉出去打死便是。”   “公主饶命!”小乐吓得魂不附体,她才十四岁,做事偶尔莽撞欠考虑,但脑筋却不笨,公主这样说定是要向老爷求一个公道了。   陆斐双手一握,眉毛稍挑,似乎在思考端阳的话。   “不过……看在大司马的份儿上,打死就算了,杖责五十罢,权当给你长个记性。”端阳缓缓地说道。   话音一落,跟随公主而来的左右宫女立刻上前将小乐拖了出去,似乎是要行刑。   五十棍,落在小乐的身上,不死也残。   端阳正要转回头去跟陆斐说什么,余光瞥见一个容貌亮丽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走了前来,敛衽一跪,跪的是正座上的陆斐。   “求老爷网开一面,看在小乐平时勤勤恳恳并无大错的份儿上,饶她一命。”她弯下腰,额头碰地。   端阳有些错愕,这姑娘长得和宫里的惠妃也太神似了。   “公主并未要她的命,你退下罢。”陆斐看着她,眼神淡漠。   阿媛不肯,五十棍打在小乐身上,她还能活命吗?   “本宫问你,你与刚刚那奴婢可是交好?”端阳开口问道。   “奴婢与小乐情同姐妹。”阿媛道。   “好!够义气,本宫很欣赏,如此她这五十棍就由你来挨吧。”端阳笑着说道。   阿媛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似乎真的在考虑,陆斐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不知所谓,府中管治下人何时如此松散了?许伯!”   许伯上前:“老爷。”   “既然规矩没学好,那便重新学,这两人就交给你处置了。”陆斐道。   “是,老爷。”许伯弯腰,上前带走了阿媛。   “许伯……”阿媛有些顾虑。   “别说话,跟我走。”许伯压低声音说道。   “公主,府中的下人无礼,确是我管教失职。”陆斐起身,“公主的衣裙遭污,陆某定赔公主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   “一件?”端阳嘴角含笑,挑眉看他。   “料想公主这衣裙并不便宜,陆某俸禄有限,惭愧了。”陆斐轻轻一笑,连眉梢中带着一丝俊逸,让人感叹不愧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大司马。   端阳哪里在乎这衣裳,她在乎的还不是陆斐这个人?想来她还要感谢那莽撞的奴婢,不然陆子明怎会送她衣裳?   “如此,本宫便认了罢。”   “公主胸宽似海,陆某佩服。”   端阳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突然想到了刚刚的那位奴婢,忍不住问道:“刚刚来求情的那个奴婢,本宫看起来怎么如此面熟?”   “她是从前顺阳郡王府里发卖出来的罪奴,公主想必是到郡王府的时候见过她。”陆斐道。   “子明难道没有发现吗?她与宫里的惠妃娘娘极为相像。”端阳道。   陆斐唇角一翘:“这世间相貌神似之人不少,偶尔遇到一两个也不足为奇。”   端阳疑惑:“是吗,本宫倒是从未见到如此相像的两人……”   “公主不是要赏画?”   “正是。不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了,烦请子明带本宫去看看吴大师的真品罢。”   “请。”陆斐抬手。   ……   公主一走,陆斐便唤了许秋上前。   “老爷有何吩咐?”   “在兰川时你也见过惠妃娘娘,与她的相貌可是相似?”陆斐坐在书桌前,眉尖稍蹙。   “她”是谁自不用多说。   “不瞒老爷,属下第一次见到惠妃娘娘便觉得她与阿媛长得极像,若不是从小认识阿媛,属下兴许会觉得阿媛是惠妃娘娘的孩子。”许秋说道。   陆斐浑身的气息都凝结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画面。   与她同榻而眠的时候,他曾被她翻身打来的一个胳膊给打醒,正想教训她一番,便听到从她嘴里喊出了两个字……   “嬷嬷……”   陆斐神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许秋。”   “属下在。”   “去查查她被卖进郡王府之前待过什么地方。”   许秋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怎么?”陆斐皱眉看他。   “属下已经查过了,现下就能呈上来。”许秋嗫嚅道。   自遇见阿媛起,许秋便知道,无论陆斐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但他总有一天会对她的过去感兴趣。以备万一,许秋早已派了下面的人去调查了一番,如今信件就摆在他的房里。   陆斐的眼神晦暗不明,渐渐地,许秋在这样的目光下缓缓地低头。   “去拿来。” 第34章 相处   柴房里关了一天后, 阿媛和小乐被放了出来。自然, 冒犯了主人之后的下场并不会好。   “你们俩的要做的就是将这马场打扫出来, 一点异味也不能有,打扫完之后我会来检查,若是不合格你们的晚饭就不用吃了。”负责管教女仆的孙妈妈站在她们的面前, 面无表情的指派任务。   “是,孙妈妈。”阿媛和小乐齐齐低头, 不敢有所抱怨。   “嗯。”孙妈妈点头, 转身离开。   大司马府中养了不少的马匹,这些马都关在一个较为大的马棚里,马的吃喝拉撒全在这里, 所以味道实在有些不好闻。阿媛和小乐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 转身抄上了工具开始打扫起来。   有些马粪已经凝固了, 有些马粪却还是新鲜的,阿媛唯独庆幸的是这不是夏天, 不然她们会更遭罪。   “啊——”   听到惊呼, 阿媛转头一看, 小乐握着铲子跌进了一团马粪里。   阿媛:“……”   小乐运气不太好,若是干涸的马粪也好些, 偏偏是旁边的马才拉的, 似乎还冒着热气。   小乐苦着一张脸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光是闻味道她就知道有多糟糕了。   “起来罢……”阿媛面色有些怪异, 似乎想笑, 又强制忍住了。   小乐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又想哭又想笑,表情扭曲。   “赶紧去换来洗了,趁现在还洗得掉。”阿媛握着铲子无奈的说。   “阿媛姐……我最近是不是走背运啊……”小乐双手伸开,不敢碰自己的衣裙,稍稍一动就闻得到那股粪便的味道。   阿媛叹气:“走背运的明明是我,你个粗心鬼,惹祸精……”   小乐撇着嘴,要哭不哭地离开,姿势别扭。   此时太阳冒了点儿头出来,这是冬日里难得温暖了的时候。好歹天公作美,阿媛仰头看了一眼好天气,搓热了双手,开始埋头铲马粪。   许是天气好,马厩里的马也伸长脖子长鸣了起来,离阿媛最近的一匹棕色马更是对着她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似乎极其高傲。   阿媛被它喷了不少鼻涕,笑着跳远一步,指着它的鼻子骂道:“连你也欺负我,谁给你的胆子!”   马儿似乎激动了起来,对着阿媛一个劲儿的嘶叫,蹄子四处转悠,似乎在寻找出来的地方。   “出不来了?该!”阿媛竖着铲子,一手还叉着腰,手指一点一点地逗着这匹马。   马儿有口莫辨,仰着脖子长长的嘶叫一声。   阿媛笑了起来,它这副样子,很像是没有吵赢她而在生气。   “咳!”   背后传来动静,阿媛站直身体转身一看,一主一仆就站在她身后。   “老爷要用马。”许秋憋着笑解释道。   阿媛愣了一下,然后识相地拎着铲子让开路。   陆斐没理会她,抬腿上前,推开栅栏门进去,他伸手抚了抚那批棕色马儿头上的几绺毛发,动作温柔至极。   许秋笑着道:“雷电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坏了。”   阿媛默默地垂头,刚刚骂人的似乎是她……   陆斐亲自牵着雷电走了出来,阳光下,这匹马儿的毛发又亮又滑,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颈部弯曲高昂,体态优雅。经过阿媛的时候它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亮又大的眼睛像是在诉说什么。   “去拿刷子来。”陆斐道。   许秋点头,正欲迈开步伐,却见陆斐轻描淡写地瞥来:“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要你去拿?”   阿媛明白,这是在说她呢。   “就在那边屋子里,桶和刷子都在。”许秋也明白了过来,上前为阿媛指路。   不一会儿,刷子和桶都摆在了陆斐的面前。   “水。”他瞥了一眼,说道。   阿媛弯腰拎起桶,去厨房打了半桶热水过来放在他面前。   陆斐挽起了袖子,拿着刷子为雷电刷毛,雷电似乎很享受,抖了抖鬓毛,眯起了眼睛。   阿媛立在一边不知道还能做点儿什么,一旁的许秋却拿起了她刚刚用过的铲子,帮她铲起马粪来了。   “许秋哥,我自己来吧。”见此,阿媛赶紧上前抢过铲子。   许秋并未松手,他笑着道:“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儿事儿做正好。”   “太脏了,我来吧。”阿媛摇头,执意要抢过铲子。   两人一拉一扯,难免有肢体接触,突然,许秋一个松手,阿媛倒退了一步握住了铲子。   阿媛对着他一笑,表示谢过他的好意,然后提着铲子往马棚里走去了。   许秋并不是有意要放手的,只是恰好抬头看到了一旁刷毛的某人的脸色,那一刻不自觉地松了手。   见阿媛已经勤快地干起活来了,许秋只有站到陆斐的身侧,等候他的吩咐。   “很闲?”陆斐侧头看了他一眼。   许秋先是一愣,而后表情变得有些苦闷:“老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再去取把刷子来,雷电的兄弟姐妹们也要洗洗干净。”陆斐道。   许秋:“……”   雷电仰头,嘶鸣一声,似是愉悦至极。   许秋扫了一眼马厩,雷电的兄弟姐妹……一共是七只大家伙。   阿媛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她离得很远,只听得到雷电叫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颇为高兴。她偶尔会抬头看看那边,他站在雷电旁边,犹如它亲切的伙伴,温声细语,浅笑低头,挽起的半截袖子露出了他精瘦的胳膊,看起来力量十足。此时的场景,是她站在很远处偷瞄他,就像是许多年前她躲在书院的拐角处偷听先生授课,一眼过去,却只见到了鹤立鸡群的他。   翩翩君子,遗世独立。   他不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她的方向,她唯有仓皇地低下头,掩盖眼底的湿意。   ……   阿媛在马厩里打扫了一个多月,偶尔会碰上来牵马的陆斐,只要他一来,刚刚还和它兴致勃勃“聊天”的雷电便会立马弃她不顾,欢快地朝着主人伸去脖子。   他曾说过的不准她再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种话,从目前看来已经成了空话。他们时不时地在府里遇见,她低头退让,不声不语,他大步走过,毫无停留。   “阿媛姐,你和老爷……”某一晚,小乐终于忍不住钻进了阿媛的被窝,好奇的问道。   阿媛装睡不答,这实在是个太长的睡前故事,她已然困极了。   “阿媛姐……”小乐用手指戳她的腰窝,她一秒笑出了声。   “做什么!”   “我总觉得你和老爷以前认识……”小乐低声说道。   “认识。”   “真的?”小乐高声叫了起来。   “嘘……”阿媛捂住了她的嘴巴。   “怎么认识的?你得罪过老爷吗?”   “同乡,得罪过。”阿媛简明扼要的答道。   小乐快速地眨眼,抱紧了阿媛的腰往她身上蹭了蹭:“阿媛姐,我总觉得那天要不是你站出来,我肯定就死了。”   “是的,为了感谢我,你可以现在就闭眼睡觉。”   “你听我说嘛。”小乐抱紧她,“虽然我当时很慌张,但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若不是老爷开口你我都要被公主打个半残的。”   “嗯。”阿媛闭着眼抱着胳膊。   小乐抿了抿唇,道:“阿媛姐……”   “嗯?”   “算了,睡吧。”小乐摇了摇头,咽下了要说的话。每个人心底都有要保留的秘密,今晚的她其实已经越界了,她只希望阿媛姐不会生她的气,因为看起来阿媛姐真的不想聊关于她以前的事情。   小乐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也渐渐地滚入了自己的被窝里去了。阿媛却睡不着了,她仰头看向窗外,隐隐有月光洒进来。   就是这样的夜,他翻身而入,捂住她的口鼻,像是一只身手敏捷的狼扑上了自己的猎物。   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穿上衣裳出门了。   “砰——”   她轻轻地推开门,却还是发出了一丝响动,转头看小乐,还好她依然睡得很沉。   院子里的大树下,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转身。   “是谁?”阿媛瞥到那一抹身影,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她往前追了一段距离,走过一个拐角,眼前除了清风明月,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心口突然跳得极快,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这个人躲到了哪里去,但她有一种感觉……   “陆斐?”她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   周围,树叶晃动成影,除了风声没有给她多余的回答。   原地等候了片刻,她垂下眼睑,转头离开,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和彷徨。她刚刚在期待什么?都不问问自己那样的猜测是多么无理荒唐吗?   她抬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似乎很是懊恼。   房屋的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若她刚刚再往前走两步,谜底其实并不难解开,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相信自己心底发出的直觉。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站在原地,看她带着稚气地敲着自己的脑袋,这动作颇为眼熟。   “下一句。”他躺在藤椅上,以书掩面。   “嗯……”她绞尽脑汁,仍然记不起来。   “脸。”他掀开书,伸手欲揪她的脸。   “等一下等一下……我一定能想起来的!”她摇头拒绝,握着小拳头一个劲儿地敲自己的脑袋。   许久,她还是未能记起,一脸惆怅地看着他。   “罢了,你就算敲破了也记不起来的。”他无奈地坐起身。   “哎……好难啊。”她撑着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笑着伸手捏上她的脸:“不过一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有多难?”   “哦……”她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可转眼间却又迷惑了,问他,“什么叫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么上怎么下?”   他轻笑出声,笑声悦耳,犹如和煦的春风。   “嗯?嗯?”她催促他解释。   “等你有一天知道什么麻烦事都往心里放的时候,那时便是下了眉头上了心头了。”他抬起手中的书,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   她挠了挠额头,仍旧不解其意。只是很久很久以后,她的确是一个不再爱皱眉头的姑娘了,因为太多的事情她只能放在心里。比如身世,比如陆斐……   此时,站在原地的黑影揭下了头上的风帽,有一丝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打了过来,观其面容,丰俊神秀,隐有天人之姿。   “还是笨得要命。”黑影似嗤了一声,转头离开。 第35章 撞破   冬月初三, 这是陆斐的生辰日。早两天前府里就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 虽没有女主人坐镇内宅,但许伯前院后院一把抓,丫环小厮们也被支使得脚不沾地, 忙得像是陀螺一般。陆斐的身份不一般,上门道贺的客人自然也非同凡响, 一应安排既要妥帖又要周到, 方不堕了这大司马府的威名。   当天,四更天的梆子刚刚敲响,府里的仆人们便忙开了。   为了此次的生辰, 许伯特地给府里的丫鬟小厮裁剪了新衣。小厮是青色的短打,丫环是水绿色的袄裙,腰间一道橙色的带子, 系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身。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 大司马府的大门打开,许伯带着小厮在门口迎客。   太阳在天边升高了有些,隐约听得到前院传来的热闹声。   “听说还请了唱堂会的班子来,不知道会唱哪一曲……”小乐一边洗着碗碟一边身着脑袋向外张望。   阿媛坐在一只矮凳上洗菜, 笑着道:“左不过是麻姑献寿之类的,没什么新奇的。”   “哎……”小乐一声长叹, “你说, 咱们什么时候也可以到前面露露脸呢?”   阿媛抬头, 正要说什么, 又听小乐说道:“端着盘子走来走去, 得空的时候蹭几句听听也好啊……”   阿媛:“……”以为这丫头存着什么别的心思,原来竟单纯到这等地步,她咽下要说的话,埋头洗菜。   大约过了一刻钟,阿媛洗完了菜小乐也洗完了半盆的碗碟,孙妈妈来了后厨,扫了一眼阿媛和小乐,指着她俩道:“前面人手不够,你俩收拾收拾去前边儿伺候。”   原来是今日来道贺的客人大大超出了预期,前院的丫环们有些忙不过来了。想来是烧热灶的人太多,都想给这繁花簇锦的大司马府添上一把火。   小乐看了阿媛一眼,眼神里带着偷偷的欢喜。   孙妈妈引着她们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规矩:“头一条便是不能冲撞了客人,若是再闹出上次的事情来,不用老爷开口我自会发落了你们。”   “是,孙妈妈。”两人低头,不敢分辨。   “行了,去吧。”孙妈妈侧身,让出二门的路。   前院,不论是花厅、堂屋还是园子里,遍地都是鲜衣华服的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谈,偶尔可见丫环小厮穿梭其中,她们端盘低头,走动之间竟然没有半分急促。   阿媛端着热茶步入正厅,余光瞥见一道暗紫色的身影,他今日做寿,实乃众星捧月,围在他周遭的人俱是跺一跺脚长安城便要震动三分的人物。他游走其中,长袖善舞,丝毫不见冷落了谁,此等功力,不知他何时练就的。   阿媛上着茶,分心的想到,当年在村子里他似乎就是如此,从来言语不多,但众人却是一直隐隐环绕在他周围。   “子明,恭贺生辰啊!”   此时,从阿媛的后面传来一声爽朗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大步走向陆斐,阿媛抬头,见陆斐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了笑意。   来人是谁?阿媛有些好奇,她弯腰上完茶,装作自然地转身出门。   一位身穿蓝色衣袍的人从阿媛的身边走过,他笑意盈盈地看着陆斐,并未注意到与他错身而过的丫环。   “庭之。”陆斐笑着喊道。   这边,阿媛抱着托盘出门,内心却受了极大的震荡,刚刚那人不、不是钟厚吗?他怎么也来了长安?   陆斐的视线扫过刚刚出门的丫环,而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笑着上前迎接自己的好友。   钟厚自然是认得她的,故而正厅阿媛是不敢再去的了,正好后院照顾女眷的丫环们腾不出人手,阿媛便主动请缨分担。大司马府中没有女主人,与陆斐交好的卫将军便带来了自己的夫人代为招待女客们,卫洪的妻子出身名门,从小便习的是如何管理内宅治理奴仆,此等场合,交给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卫夫人与大大咧咧的卫将军不同,她温柔细致、聪慧能干,安排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纵然是孙妈妈也不得不服她,听从她的指派。   阿媛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她温柔带笑,声音清脆,看起来是盈盈弱质实则却耳听八方眼观四路,什么样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快扶张姐姐到暖阁去歇息,她怀着身子,定然是受不了咱们如此闹腾的。”仅仅是看到张夫人几次蹙眉,她便知道张夫人是久坐不适,便赶紧吩咐丫环带张夫人离开。   “我身子不便,扫了大家的兴致了。”张夫人被丫环搀扶起来,无力的笑道。   “张姐姐怀着哥儿自然辛苦,咱们姐妹什么时候不能聚?快别客气了,赶紧去歇着吧。”卫夫人道。   “如此,我便失礼了。”张夫人柔弱的一笑,被丫环搀扶着离开。   张夫人的离开并未对里面的女眷们造成任何影响,大家聊着乐着,其乐融融。   阿媛和丫环荷香扶着张夫人到暖阁去歇息,安排妥当后,张夫人只留了自己的丫环在旁伺候,阿媛和荷香自然识相告退。   “站累了吧?”一走出来,荷香笑着说道。   阿媛笑了笑,点头。   “你们在后院洗衣做饭固然辛苦,但我们在前面端茶送水伺候人也不容易啊。”荷香叹了一口气,“尤其是今日这样的场合,更是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得罪了贵人。”   “是啊,就站了半天我这脚脖子都酸得不行了。”阿媛点头附和。   荷香笑道:“都是练出来的,多站站也就习惯了。我看现在前面也不是很忙了,你去后面坐坐吧,否则这一天很难撑下来。”   荷香既然有这个照顾她的心,阿媛自然不能拂了她的心意,笑着点头:“谢谢姐姐了,正巧我脚疼得不行。”   荷香一笑:“去吧,别被孙妈妈看见就行了。”   有机会躲懒阿媛自然也不会客气,她专挑隐蔽的小路往回走,眼瞧着就要到下人们的住所了,突然眼前晃过两道身影,不知怎么地,当即第一反应是她也侧身躲入了假山后面。   阿媛背靠着假山,努力把呼吸放平,隐藏自己的踪迹。   “着什么急啊,别撕别撕……”   “凤娘,好不容易甩开那二人,咱们定要好生快活快活!”   “啊……”一声女子的骄吟传来。   阿媛瞪着眼一动不动,春江楼都待过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此时这后面发生了何事?   眼瞧着后面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阿媛耳根子都红透了,眼光四处乱飘,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秦郎,慢着点儿……”女子柔得滴水的声音传来,酥掉了男人半边身子。   阿媛抬手堵住耳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左右四顾,见旁边还有一条隐秘的小道,她立刻眼睛一亮,趴低了身子,她跪着往小道爬去。   此时,酣战的二人正沉浸在情欲当中,并不曾看见一个矮矮的身影一步步地爬过小道。   阿媛提着一颗心,慢慢地移动到小道上,见那两人并未发现,立刻就直起了身子往前冲去。   “唔……”   她抱着脑袋缓缓地低下头,撞墙了……   陆斐正打发走来报信的暗探,往小道上一拐,就见一道身影爬了过来,犹如做贼似的,他正要开口斥责,却见此人抬起头来一副惊慌失措地往这边冲来。这一抬头便让他看清了这丫头的容貌,本可以闪身躲过的他,脚步一移,站在了正当中。   阿媛蹲在地上缓了片刻,突然看到了一双黑色的云纹靴子……她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起……”   不知她哪里那么快的速度,一下子蹿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陆斐:“……”   阿媛踮着脚尖抬着双手捂住他的嘴,脑袋还一直摇晃,似乎是在阻止他出声。   陆斐哪里吃这一套,他毫不费劲地掰开她的手,见前面似乎有异常,抬腿就往假山后面走去。   阿媛还沉浸在刚刚的难堪之中,她自觉有必要阻止陆斐也同样陷入尴尬的境地,伸手揪住他的衣摆,不让他上前。   结果……自然是她被带着一块儿去了……   草丛中,隐有浪叫传来,陆斐稍一分辨便知道里面的人做的什么勾当。他正要抬腿上前,却见某人抱着他的腿,一个劲儿的摇脑袋。   陆斐眼睛一瞪,示意她赶紧松手。   阿媛跪在地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陆斐:“……”   那两人的战况似乎尤为激烈,并不因为这是别人家的院子而有所顾忌,反而像是更放得开了。阿媛听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整个人都快要燃起来了,抱着陆斐的双手也渐渐松了力气。   大约过了两刻钟,动静渐渐小了下来,陆斐和阿媛对视一眼,他伸手将她拖入了假山洞中。   “什么声音?”女子问道。   男人似乎很是餍足,拍了拍女子的屁股,道:“这种地方哪会有人来,赶紧去,你夫君还在前面等着你呢。”   “死相,松手……”女子骄哼了一声。   “再亲一口……”   二人缠缠绵绵地离开,路过假山的时候,贴着陆斐胸膛的阿媛努力往里挤,唯恐那二人一转头看到了她。搞来搞去,倒像是她是贼一样。   陆斐低头,昏暗的光线里并不能看不清她的模样,只闻得到她身上的皂角香。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的东西,他却在她身上嗅出了几丝的不同。   脚步声渐渐远去,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她立时腿软就要跌地上去。   陆斐捞了她一把,她满头大汗,像是自己做了贼似的:“多谢……”   “你刚刚为什么拦我?”陆斐问她。   阿媛擦了擦汗,道:“那夫人刚刚我见过,卫夫人唤她凤娘,荷香姐告诉我她是诚意伯家的儿媳妇……”   “嗯?”   “这种事情一旦捅出去,她定是要被休弃了。”阿媛退了一步,不自觉地躲开他的气息。   “不该吗?”陆斐轻笑一声,眸色暗含凌厉,“若是我……不止休妻,杀妻也不在话下。”   不知为何,阿媛的后领处感觉有凉风在往里面灌,像是此刻被威胁的是她一般……她扭过头,不敢与他正面对视。   “他们走了,咱们也走吧。”舔了舔嘴角,阿媛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外面。   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头看去,还未看个清楚,一只手便将她拉入了黑暗。 第36章 擢升   荷香站在小厅的门口小幅度地张望, 过了许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她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啊?”荷香瞥了一眼里面,趁没有人注意赶紧走了上去。   阿媛面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见荷香如此问她,她赶紧道恼:“对不住, 我来迟了。”   “你衣裙怎么回事?”荷香伸手,捡掉她肩膀上挂着的一颗草, 看她裙摆有些泥土,皱眉,“怎么脏成这样,你刚刚去哪儿了?”   “和你分开后碰巧遇到了一位迷路的客人,我给她指了路,结果转头就摔进了草丛里……”阿媛一边解释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衣裳, 整理干净后抬头看荷香, 语带愧疚, “荷香姐, 累着你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倒没什么,就是刚刚孙妈妈来了一趟,没见着你人,她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荷香善意地提醒阿媛, “所以你等会儿小心点儿, 她要是问你你就实话实说, 孙妈妈最讨厌撒谎的人。”   “是,多谢荷香姐提点。”阿媛点头。   所幸除了午间发生的事情之后一切都很顺利,直至傍晚把所有客人都送出了府,大司马府中才重新回归了安宁。   阿媛正想喘口气,一转身却见孙妈妈朝着她走来了,面色似有些不虞。   “阿媛。”   “孙妈妈。”阿媛提了一口气,笑着迎了上去。   孙妈妈的目光似乎带着点非同寻常的味道,她打量了一番这个进府三个多月的丫头,不知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她确实如她表现的那般无害。   “跟我来。”孙妈妈冷着一张脸,转头走在前面。   小乐从旁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手脚一齐比划,似乎在问阿媛发生什么事情了,阿媛摇了摇头,跟在孙妈妈后面离开。   “老天保佑,可别再折磨我们姐妹了……”小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孙妈妈走在前面,一言不发,阿媛跟在后面也不敢随意攀谈,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   大约一刻钟之后,两人走到了前院的清晖堂。这是府里人员出入最少的地方,平时除了孙妈妈和许秋以外,就只得两个洒扫庭院的小厮进出。阿媛看了一眼牌匾,不知道孙妈妈带她来这里是何意。   “孙妈妈……”   正待阿媛要开口询问之际,孙妈妈突然转过头,看着阿媛道:“以后,你就在这里伺候了。”   阿媛满脸疑惑:“这不是老爷的书房吗?”   府中禁地,等闲人不得擅入。   “午间后老爷亲自点了你,以后打扫书房整理书桌便是你的事情了。”孙妈妈还是一张冰脸看着阿媛。   午间后……   山洞,陆斐!   阿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上前一步,眼神期盼地看向孙妈妈:“妈妈,伺候书房的婢女不是通常不能识字吗?我能写会读,你看这……”   为了避免消息的泄露,通常主人家在选择书房里伺候的人时便会慎之又慎,要么忠心不二要么不会识文断字,否则像是陆斐这样的官职,书房里随便一封信件都有可能主宰了某些人一生的命运,轻易泄露出去一件就不得了了。   “老爷信你,委任于你,自然是因为你担得起这份儿信任。”孙妈妈面无表情的说道,“若你有任何不满,可以直接与老爷说,我这里一概不传话。”   面对孙妈妈这样无法用语言打动的人,阿媛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再说出口。   “是,妈妈……”她唯有无奈地点头,如此而已。   从粗使杂役到老爷的心腹丫环,这样的跨越速度实在是令人侧目。原本府里还有几个和阿媛交好的姐妹,见她擢升得如此之快,后来见她的目光便有所不同了,仿佛她是什么心机颇深的女子,暗暗潜藏在她们其中,就等着这一飞冲天呢。   唯独小乐很是高兴,她特地朝东边拜了拜,感谢老天爷保佑,她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差的地点不一样了,寝屋自然也不一般了。小乐虽然不舍,但还是帮着阿媛搬了东西到新住所,见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立时羡慕了起来。   “老爷还需要磨墨的吗?或者擦桌子的?”小乐拽着阿媛的袖子迫切的问道,“实在不济,派我伺候清晖堂的花花草草也行啊!”   阿媛一边铺着被子一边觉得好笑:“你以为这是大好事儿呢?”   离陆斐越近,她的日子就注定越不好过。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如此,反正对于她来说,他就像藤蔓一样,她走到哪儿他便能伸向哪儿,直至死死扼住她的咽喉,让她不能再反抗。   “住这么大一间屋子,还不用做粗活,管它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呢,是我我就愿意!”小乐毫无惧色,一扬头,显现出少女特有的张扬风采。   阿媛轻笑,拎着茶壶给她倒水:“你要是想住随时来,我这屋子你可以随意进出。”   “真的?“小乐接过茶杯,笑着挑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媛捧着茶杯,浅浅啄了一口。   小乐放下茶杯,坐到她的面前,趴在桌面上:“我不会来的,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阿媛挑眉看她,小乐回之以一笑,可爱的脸庞中透出了几分聪慧。   ……   当晚,睡在新住所的第一晚,阿媛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自与陆斐重逢以来,她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她讨厌陆斐吗?   从北到南,从年少气盛到寄人篱下,她为何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呢?   双臂枕在脑后,她盯着床顶,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缓缓地闭上眼,她突然觉得有一道呼吸围绕在她的周围。她没有睁开眼,她熟悉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睡里面去。”他走上前,抬手掀开了被子。   “你怎么来了?”她仓皇地爬起来,面色隐约又带着宿命般的无奈。   “你不是知道我会来吗。”他反问一句,躺进了她的被窝,她被挤到里面去了。   “陆斐。”   “嗯。”他悠悠地回答。   “陆斐。”   “说。”   “陆斐……”   她睁开眼,侧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床畔。   月亮幽幽地挂在天边,月色朦胧又浅薄。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注视着自己刚刚让出来的一大半的床榻。而那上面,空无一人。   她不讨厌陆斐,她害怕陆斐。   答案就是这样。他曾毫无保留的策划着他们的未来,她却拍拍屁股离开,甚至不做任何的道别。她受过很多的苦,不止一次进了监牢,不止一次像货物一样被买卖,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痛苦。她唯一不敢正面以对的,是陆斐以前对她的好,而她赠还给他的恶。   如今,他们似乎是情缘未了,可这尊卑之别、身份之差,再次在他们之间划出了长长的天堑。   一位掌管数万兵马的大司马,一个颠沛流离的婢女……如果陆斐以前还肯给她妾的身份,现在她大概连妾都够不上了吧?   “砰——”   想清楚这些之后,她直挺挺地倒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但愿陆斐不要饥不择食,不管是圣上的公主和名门的贵女都好,只要放她一条出路,她一定会交代自己的子子孙孙都给他烧高香。   想着这些,阿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过了头……   孙妈妈站在清晖堂的门口,手里的笔一勾,她半个月的工钱没了。   阿媛闭着眼,懊悔不迭。   “进去打扫吧,记住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孙妈妈侧身让开门口。   “是。”阿媛忍着心碎的声音,拿着抹布和苕帚进屋。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难熬,她每日的工作便是打扫清晖堂,然后在陆斐回来的时候端茶送水,偶尔见着他书桌乱了便上前整了一番。这样过了四五天之后,两人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通常是他扫了一眼茶杯她就知道要换茶了,抬手蘸墨的时候她便知道该上前磨墨了,偶尔他起身松松筋骨,她便转头出门去小厨房端点心。   阿媛怀疑自己猜错了,所以那天在山洞里对他下手的人可能不是陆斐,兴许是山鬼之类的东西,否则他怎么可以淡定到当她完全不存在?   阿媛在脑海里天马行空,面上却分毫不露,见陆斐放下茶杯立马上前准备换茶。   “诚意伯家的儿媳妇昨天夜里暴毙而亡了。”他搁下茶杯,随意的说道。   阿媛愣了一下,满脑子里开始搜寻关于诚意伯的消息……   他抬头瞥她,见她一副茫然的神色,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凤娘。”   “是她?”阿媛恍然大悟。   “嗯。”他扫了一眼她的面部表情,像是要从中找出点儿什么东西来似的。   “她怎么死的?”阿媛瞪大了眼睛,仿佛凤娘和那位叫秦郎的人在大司马府里苟合的场景还发生在昨天。   陆斐随手翻了一页邸报,道:“对外说是突发疾病暴毙。”   “实则呢?”   陆斐抬头看她,阿媛抿唇,知道自己打听这些似有不妥之处。   “你之前不是猜到了吗?做了此等败坏家族门风的事情,其下场不是休弃就是暴毙。”他淡淡的说道,语气毫无波澜。   阿媛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而后低头握紧了杯盏,克制住了自己。   “你看起来很同情她?”陆斐挑起嘴角看她。   也许是同为女人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结识了像玉露萱兰一般的姐妹让她明白了何为身不由己的缘故,总之,她并不觉得那位凤娘有什么可憎恶的,她不了解前清后果,所以没办法判断凤娘今日的结局是罪有应得还是命运弄人。只是一位刚刚认识的人就这样没了,她有些伤怀罢了。   她的神色很哀伤,眼底像是有化不开的浓墨,这样的她,与他记忆中的姑娘完全不同。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一下子回过神,后退了一步:“老爷?”   “你不是想弄清楚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并不是……”   “不用狡辩,你这一脸惋惜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他冷笑道。   阿媛缄口,不再说话。   “明天这个时候,我告诉你她的死因。”他冷哼了一声,语气淡漠得像是昨天夜里那稀薄的冷月光,“若是她死于自身的生性淫荡,那么你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为她惋惜的这幅表情。”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桀骜和无言的反抗。   “没错。”他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男人很恶心不忠的女人……以及同情她们的人。”   他捏疼了她的下巴,她身躯一颤,抬手便想拂开他的手。   “我不管你以前去了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从今以后,你若是再敢踏入那种地方一步,我绝不会饶你。”他松开了她的下巴,却直接揽住了她的腰肢,胸膛碰撞,她手里端着的茶杯被打翻在地。   茶水湿润了她的胸前,她睫毛颤动,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你知道我之前……”   “不准再提那个地方!”他粗暴地打断她。   她被吓得一颤,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她永远也不会得知,当他拿到那份信件的时候,当他得知她在青楼里整整待过两年的时候,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愤怒和狂躁。他把她捧上了心尖儿,她却自甘堕落入了尘埃,如何让他不气?   “我没有……”她嘴唇发颤,脸色白成了一张纸,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开始收紧,一低头,他粗鲁地吻上那张不知如何分辨的嘴。   傻子,我管你有没有,此生还能像这般拥你在怀,便是我日日夜夜祈求上苍的结果了。   于纠缠之中,阿媛的后脑勺撞上书架,除了有些钝痛以外,更让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丝不相干的念头:这般吻法,那天洞里的人若是山鬼才叫出奇了! 第37章 算账   “凤娘, 本名李香凤,虎威将军之次女,十六岁时许给诚意伯世子,夫妻感情淡薄, 多年未育一子。前天夜里, 李氏与世子发生冲突,回屋饮下毒酒, 毒发身亡。诚意伯府为保家族名声,对外称是李氏突发疾病而亡。”许秋手里拿着一摞信件,上面所述皆是诚意伯府的秘辛。   书房里,陆斐坐在案桌的后面, 旁边站着的是旁听的阿媛。   听到凤娘是饮鸠身亡,阿媛顿时眉心一跳, 她转头看向陆斐, 却见他表情一片平静, 仿佛早已料到。   “虎威将军府就没有对凤娘的死因提出质疑吗?”阿媛转头问许秋。   许秋翻到下一页信纸,上面写着:“虎威将军和夫人悲恸不已,故闭门谢客,至今都没有登诚意伯府的大门。”   阿媛又看了一眼陆斐, 后者端着茶杯抬了抬下巴:“别看我,想问什么就问。”   “虎威将军夫妇不喜这女儿吗?”   许秋摇头:“恰巧相反。李氏出嫁之时,十里红妆, 几乎陪嫁了虎威将军府的大半房产田地, 足见他们夫妇对李氏的疼爱。”   “女儿死了, 并非善终……夫妇俩不可能不上诚意伯府问个清楚啊。”阿媛深感奇怪,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她没有搞明白的一环,突然,她心头一动,“除非……”   “除非李将军夫妇知晓李氏真正的死因,并且为此感到羞愧,故而不敢登门。”陆斐说出她想说的话。   阿媛点头:“对,就是这样。”   许秋笑着看两人,阿媛催促道:“许秋哥,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陆斐扫了她一眼,问:“他算你哪门子哥哥?”   “啊?”阿媛不解其意,回头看他。   陆斐道:“他难道没有名字吗?”   “有啊,许秋……”   许秋胸口一闷,主动说道:“阿媛,你以后就称呼我名字吧,不碍事的。”   阿媛:“……”   陆斐挑眉,神色愉悦:“你继续说。”   阿媛收回无语的目光,看向许秋。许秋盯着陆斐,不知道在打什么眼色。   “你小看她了,今日的她已非吴下阿蒙,但说无妨。”陆斐读懂了许秋的眼色,淡定的说道。   阿媛:他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许秋翻了一页信纸,继续说道:“李氏嫁与世子以来,未曾孕育孩子,诚意伯夫妇怀疑儿媳不能生,便做主纳了两门妾室入门……”   妾?阿媛的眼神顿时变了。   陆斐突然在桌子底下伸手抓住了阿媛的手,后者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   许秋装作没有看到那两只纠缠的胳膊,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四年来,世子纳了六七房美妾,均没有生子。”说到这里,许秋抬头看了一眼阿媛,见她似乎听得认真,只好继续说下去,“如此,府里人才知晓不能生育的人是世子,而非李氏。因伯爷和夫人为世子纳了众多妾室,李氏怀恨在心,知晓是世子不能生育后,从去年起便……便与府中的下人通奸,以报复伯府。”   阿媛目瞪口呆,双眼像是铜铃一般大。   “直到前几日,世子将李氏与下人捉奸在床,遂暴怒,亲自喂了毒酒于李氏……”许秋道,“之后李氏毒发身亡,那名下人也不知所踪。”   故事听完,陆斐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既不好奇也不吃惊。   而对于阿媛来说,这是与玉露萱兰她们完全不同的故事。春江楼里的姑娘很多都是无奈之下沦落风尘、以色侍人,而这位凤娘,她贵为世子夫人,做出如此举动可以说是自甘下贱了。而那位世子,他亲自喂了毒酒给自己的夫人,如此看来也是一位薄情的人。这二人将夫妻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可悲至极。   正如陆斐所想的那样,听完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阿媛不再同情凤娘了,这是她自己选定的路,走到这步田地想必她也早有预料。   “只是……”阿媛有些迟疑的问道,“从来只听说女子不能生育,竟然还有男子不能生育的?”   许秋错愕,楞在当场。   陆斐脸色变幻,有些憋闷,抬头瞥了她一眼,唾她:“无知。”   阿媛一脸无辜,她只是好奇啊,说错了什么?   倒是陆斐如此反应,难不成他也……阿媛的目光变换,忽闪不定。   “你想哪儿去了?”陆斐再了解她不过了,见她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当即脸黑了一半。   “莫非……”阿媛微微往后。   陆斐唰地一下站起来,面色阴沉的看着阿媛:“你在猜测什么?”   “没……”   “是吗?”他嘴角扬起,笑容古怪,“你心里难道不是在好奇我能不能让你怀孕?”   阿媛额头冒出冷汗,不知如何接招。   许秋一口口水呛在了喉咙,见两人情形不对,赶紧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   阿媛瞥了一眼门口,缓缓地退到书架旁,背靠着丛书,红着脸咕哝:“胡说,我怎么可能想这种事……”   “次次都放过你,你是不是怀疑我那方面不行,嗯?”陆斐一抬手,撑住她后面的书架,将她围在自己的一臂之间。   阿媛赶紧摇头,几乎快把头摇出去了。事实上,陆斐能在这方面保持超高的自制力完全出乎阿媛的意料,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知道男人在那个时候冲动起来就算有拿剑抵住他的脖子也不肯轻易放弃的……但陆斐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克制自己,有好几次阿媛都已经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但他还是没有逾越雷池。换而言之,他没有将她这只蚂蚱绑在他这条船上,他给了她还能选择别人的自由……尽管这种自由并非他所乐见。   “过不了几天我爹娘就会到长安了,到时候,天地在,高堂在……”他弯腰凑到她的耳边,吐纳之间,气息全都钻入了她的耳廓,“我们再来好好算一算账。”   天地,高堂……   她猛然抬头,差点儿撞上他的下巴。   “你说什么?”她一时错愕,竟忘了对他的称呼。   他收了手臂,退开一步。六年前,他执意让她为妾,其缘由当然是他摆脱不了父母的影响,不能完全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今非昔比,他虽失去了和她相处的六年时光,但却用这六年换来了今日的地位和成就。   “虽然我也认为大司马的夫人是奴仆出身很丢脸,但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我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冷冷的笑着说道。   阿媛没有被他的奚落伤到,反而被他口中的“夫人”二字给震慑到了。   “陆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像是看着傻子一般看他。   “我曾说了,要对你负责。”他回答道。   “你什么也没有对我做,你不需要负这个责。”阿媛提醒他。   陆斐挑眉:“怎么没有?亲你嘴唇的人,摸了你身子的人,难道不是我?”   阿媛一口气梗在脖子,脸色涨红,如果仔细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她头顶上冒出的烟。   “你你你……”   “阿媛。”陆斐意外的平静,他双目凝视她,语气正经,“还是那句话,这一次你同样可以说不。我给你拒绝的权利。”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果最后证明这么多年他都是单相思,那他……认了。   这话听在阿媛的耳朵里,让她愣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陆斐是什么人。   把一切他认为对的施加在她身上,从不问她愿不愿意的人。   可唯独这两件事,他问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摆出了一种非要她一个肯定的回答才会进行下去的架势。   她咬紧嘴唇,痛感让她神志更为清醒。她不能轻易作答,唯恐自己会后悔。   “慢慢想。”他扬起嘴角,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阿媛:“……”   他转身朝书桌走去,继续看公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微微出汗,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热的。   ……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阿媛的房门被一个胳膊肘退开,小乐提着两壶两只杯子走进来。   阿媛听到动静,合上箱笼盖,转身朝桌子旁走来。   “来啦。”   “阿媛姐,怎么今日想喝酒了?”小乐放下酒壶和酒杯笑着道,“这酒可不便宜啊,我专门从钱婆子那儿买来的。听她吹嘘说好喝极了,也不知道醉不醉人。”   阿媛握着酒壶把给两只杯子斟满酒,她说:“突然想喝了,没耽误你吧?”   “咱们姐妹说什么客气话啊,想喝就喝,不够我还去钱婆子那儿买。”小乐爽快地说道。   阿媛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说起来,从牢里出来这么久了,都忘了庆贺我们死里逃生了。”   “将近四个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像是才从牢里走出来一样。”小乐举起酒杯,同样满腹感慨。   “来,这杯酒,为我们的劫后余生干杯。”   “干!”   阿媛的酒量自不用说,没想到小乐的酒量也不差,两壶酒下肚,两人都还只是微醺而已。   “阿媛姐,她们都说你要振翅高飞了,有这回事儿吗……”小乐撑着脑袋眯着眼问道。   阿媛摇头,晃了晃空酒壶:“飞哪儿去啊,我又不是鸟,还有双翅膀……”   “呵呵呵呵……”小乐似乎被逗乐,笑了起来。   阿媛莞尔一笑,起身拎着酒壶:“我再去钱婆子那儿买壶酒,你等着啊。”   “我去吧。”小乐站起来,脚下绊了一下凳子,她敏捷地撑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阿媛摆了摆手:“我去,正好走一圈醒醒酒,回来咱俩再喝。”   “那你慢点儿。”   “知道。”   阿媛拎着两个空酒壶出门,朝着后厨的方向去了。   小乐看着她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关上房门朝清晖堂走去,看她步伐稳健,哪里有半分的醉意。   转角处,两道人影走了出来。   “我错了,你对了。”矮的那道身影扒着门柱,心灰意冷。   高的那人微微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像是安慰。 第38章 画中人   小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放亮, 旁边的阿媛已经不在了。   “起来了?”房门被推开, 阿媛端着一盆热水从外面进来, 笑着看着床上的她。   小乐揉了揉额头,起身穿衣裳, 问道:“阿媛姐,我们昨晚到底喝了喝多少啊?”   阿媛指了指桌子上的二斤半的坛子,道:“酒坛子都空了, 你说呢。”   小乐瞪直了眼, 不敢相信。   阿媛拧了帕子走过来,递给小乐:“擦把脸, 清醒清醒。”   “多谢。”小乐一笑,双手接过。   阿媛说:“怪我, 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疯拉你喝那么多酒, 你还头疼吗?”   “有点儿疼。”小乐用帕子捂着脸说道。   “那要不我给孙妈妈说一声,你请半天假?”   “别别别。”小乐拿下帕子, “孙妈妈那么聪明, 轻易骗不了她的。我也就是有一点点晕而已,出去干干活儿把汗一出就没事儿了。”   阿媛伸手接她的帕子, 小乐推开她:“我自己来就行, 别惯坏我了。”   阿媛轻笑:“这就惯坏了?”   小乐拧好帕子挂起来, 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道:“当然, 没有人对你好的时候你就只有自己对自己好, 一旦有人对你好以后你只会抱怨她怎么不对你更好一些, 人都是这样的。”   “年纪不大,领会很深啊。”   “苦孩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小乐动作麻利地梳好头发,然后开门出去将洗脸水端去倒了,回来看桌子还乱着便收拾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就这么放着吧,我晚些时候回来再收拾。”阿媛上前,提着酒坛子拉着她出门。   小乐笑着挽上她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出了门。   陆斐上朝去了,书房里的主人不在,阿媛便轻松地开始打扫了起来。虽然他这人警惕心很高,但似乎从来没有防备过她,有时候拆开机密信件的时候她就在他身旁,但他也毫不避讳地打开看,像是当她不存在,亦或是笃定她根本不会出去乱说话。   昨晚施计诈小乐也是他的主意,初始她并不相信小乐如他所说是细作的身份,但她的意见何时在他面前被采纳过?所以……   幸而证明他是对的,否则阿媛要对小乐内疚一辈子的。   “砰——”   她转身碰到了画缸里的画儿,打翻了几卷画作。   阿媛弯腰将它们捡起来放入画缸,捡到最后一幅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手。   这幅画卷有些散开,无意间露出了画上的一个裙角。   画上是一个女人。这个认知让阿媛收回了手,迟疑了起来。   陆斐的书房里藏着一卷女人的画像?她猛地站起身来,双眼死死地盯住那副画。   此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院子里打扫的人不会进来,许伯和孙妈妈无事也不会进来,而陆斐上朝去了……如果要看,这是最佳时机。   几乎只用了几息的功夫她便想清楚了,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画卷,将它铺在了案桌上。   画里的女人巧笑倩兮,眉目如画,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清透又纯粹。若不是那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压住了她最后的一丝尘世的气息,说不定她立马就飞升成仙了。   画里的人,是她。   ……   散朝之后,陆斐被圣上留了下来,君臣二人步入书房,连内侍都被赶了出去,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子明,此时只有咱们君臣二人,你跟朕说实话,你是如何看待大皇子的?”刘曜,之前的刘宋王,如今的天下之主,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倾,一幅想听取陆斐意见的姿态。   陆斐拱手行了一礼:“大皇子恭俭温良,勤勉过人,虽不及圣上龙章凤姿,却也是难能可贵的君子。”   “子明,朕问的是为君,你答的是做人,这算不算你在忽悠朕?”刘曜往后一靠,笑着看陆斐。   “臣不敢。大皇子乃皇室中人,陛下长子,臣岂可随意评价?陛下问的这个问题,为难臣了。”   刘曜轻笑:“当年亲自给朕拔箭你都不怕,如今问一句话你倒是战战兢兢了起来,难不成咱们君臣之间就没有一句实话可说了?”   “陛下问臣,臣自当知无不言,只是储君之事还得召三公六卿商讨,臣不敢妄言。”陆斐拱手说道。   “罢了,你这狐狸,朕不问你了。”刘曜摆手。   陆斐直起身子,端着手笑道:“多谢陛下高抬贵手。”   “公事咱们不说,私事你可不能糊弄朕了。”   “臣不敢。”   “朕记得入长安城之前,老夫人就曾言要给你择一佳媳,如今老夫人也快到长安了,你这后路可想好了?”刘曜与陆斐是生死共患难过来的,虽他一步登天从此二人有了君臣之别,但对陆斐,他却是真心倚重的。如今见他孑然一身,府里也没有一房妻妾,便变相的帮陆夫人催起来了。   “臣记得,开州一战,臣于生死关头曾对陛下剖白,臣有一心爱女子,少年走失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朕记得。”刘曜点头。当时开州一战战况惨烈,经他们分析,要一队人马从后突袭敌军给大部队谋取时机方能有胜算,千钧一发之际,陆斐主动站了出来揽下重任。当时他已经是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却仍旧不惧生死,带着五百人的骑军从后突袭敌方……当日一战,五百人出战,回来的人不到五十,陆斐更是伤重在床,几乎不治。   “当时命都快没了,你还惦记着她,值吗?”刘曜不能理解,但他也不能忘记,因为世间少有这般傻子,而这个傻子居然还是机智过人的陆斐,这更让人难以理解了。   以前的陆斐或许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今日不同,他笑着点头,笑容轻松又明媚,竟让人想起他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值。”他拱手弯腰,“陛下,托陛下鸿福,臣已经寻到了她。”   “当真?”刘曜站了起来,吃惊程度不下于当日陆斐见到活着的阿媛了。   “你是说真的?真的有这个人,她还活着?”刘曜追问道。   不怪他这个圣上戒心太重,而是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十几岁离开家,乱世洪流之中,她还能活下来并且找到陆斐,这、这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   “是,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陆斐点头。   刘曜坐回椅子上,收回诧异的表情,面色古怪:“朕一直以为你是拿借口敷衍朕,没想到真有这个人。”   陆斐无奈一笑:“臣什么时候对陛下说假话了,自然是真的。”   “如此,我倒是要见一见她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朕的大司马迷得颠三倒四……”刘曜有些好奇了起来。   “她不过一介平民,陛下还是不要见了。”   “说的什么话,平民也是朕的子民,朕如何不能见呢?”刘曜神色正经,“你,别给朕打马虎眼,过几日就把她带进宫来,朕要好好会一会她。”   “陛下……”   “就这么定了,你退下。”刘曜一锤定音,丝毫不给陆斐反抗的机会。   陆斐一脸无奈,拱手行礼:“臣告退。”   走出宫门,等在外面的许秋迎了上来,见陆斐神色愉悦,他立马知晓定是事情办成了。   “还是主子里厉害,这一招估计连陛下都没想到。”坐进马车,许秋赞他道。   陆斐闭着眼小憩:“此事非同一般,她即使有机会面圣也不一定能和他父女相认。”   “她长得跟宫里的那位如此相像,陛下即使当时不说,但之后定会生疑的。”许秋道。   陆斐轻轻点了点头,他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   以往陆斐还会应友人之约出门,但自从阿媛在书房伺候之后,他每天回了府定是要去书房打发世间的。   今天也一样,换下朝服,他穿上宽松的袍子朝清晖堂走去,走动之间,衣袂飞扬,似有竹林七贤之风姿。   “老爷回来了。”阿媛站在书房门口,笑着迎他。   陆斐点了点头,大步跨入了书房。   阿媛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许秋,然后退进来一步,关上房门。   许秋:“……”   陆斐也抬头看她,如此举动有些不似往常。   “老爷,阿媛斗胆求证一件事。”她转身面对陆斐,神色冷淡了下来。   “陆斐。”   阿媛看他,陆斐翻开一页书,道:“不是‘陆斐’更方便你质问吗?”   “不是质问……”   “这样的语气不是质问是什么?”他的目光从书中移开看向她,“有什么就说,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阿媛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说着,她上前拿起一幅画卷,抬手一抖,展示在陆斐的面前。   “这是谁?”她问。   陆斐眉头一跳:“你私自翻了我的东西?”   “这个我之后再认罚,但你先回答我,她是谁!”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激动,握着画卷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觉得那是你?”陆斐不答反问。   阿媛:“我没有穿过水红色的裙子。”   “这是画,我可以臆想出来。”陆斐答。   阿媛:“可我的笑涡只有一边。”   “兴许是我画的时候记错了。”   阿媛仰头,胸膛起伏不定,大约是被气的。   “还有吗?”陆斐扔开书,笑着看她。   “那好,我说这幅画并非出自你手,这样够明白了吗?”她低头,视线重新聚集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如何判断?”   “我熟悉你的字迹和你的画风。”   陆斐愣了一下,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所以,逗够了吗?”阿媛将画放在他的案桌上,上前几步追问,“可以回答我,这上面的人是谁了吗?”   陆斐往后靠在椅背上,脸色似乎有些欣慰?   “你长大了,看得更细想得更清楚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当然,更重要的是以后再也不好骗了。   “陆斐,求求你……”她绕过案桌,蹲在椅子旁边扒着扶手,几乎落泪,“你告诉我,这是谁?她和我长得这般像,是和我有关系的人,对吗?”   他侧身,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嘲笑她:“看你这点儿出息,刚才我算是白夸了。”   阿媛一眨眼,眼泪落在他的指腹上,热热的。   “听我说,别哭也别激动,做得到吗?”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专注的看着她,手指摩擦着她的脸蛋儿。   她使劲儿地点头,唯恐他会再一次反悔。   “画中人是圣上的妃子,宫里的惠妃娘娘……”他低头,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也是你的母亲,窦氏英华。” 第39章 灾星   “我母亲?”阿媛抓住他的手, 眼睛里的光忽闪不定, 像是一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小鹿, 眼神中罩着一层迷雾。   “是, 我派人查访了许久,包括你之前待的吴家。”陆斐问, “你可还记得那个陈嬷嬷?”   “记得, 她是吴夫人的心腹,扬州一别,不知道她被卖到哪里去了。”阿媛点头。   陆斐说:“她亲口证实了此事。当年是她配合着窦夫人将你送到了吴府, 并且将吴夫人的儿子则送往了王府。”   阿媛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她抓着陆斐的手紧了又紧,几乎挠出血痕。   “我娘是窦英华, 那我爹不就是……”她抬头看向陆斐, “宫里的大皇子不就是……吴夫人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吴夫人对她的算计,她在关键的时候选择给了吴芳菲一条生路而不是她,这些困扰她多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释。   “事关重大,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们都不敢妄下定论。”陆斐道。   如果仅仅是阿媛认父不难,但其中涉及了皇室秘辛, 甚至是储君的废立。而这当中一旦出了丝毫差错, 阿媛这颗小脑袋便要身首异处了。   阿媛站起身来, 她揉了揉眼睛, 转身捡起地上的画卷。   “别看了,不过是一个抛弃了你的女人。”陆斐随之起身,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再看看。”她握紧了画卷,红了鼻头,认真地盯着画上的女人。   她们长得可真像啊,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阿媛甚至以为这是陆斐画的她。可再仔细看看,虽然她们的五官相似,可神态却相差甚远。画中的女人下巴微抬,满脸的张扬自信,像是站在了山的最高处,睥睨天下。这样的神态,阿媛绝不会有,她是卑微的、弱小的,即使偶尔还保留着一丝骨子里的桀骜不逊,却也差不多要被命运磨平了。   看着看着,阿媛的眼泪便落下来砸在了画卷上,双眼起了雾气,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握着画的双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陆斐夺过她手中的画,一把扔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阿媛带着哭声大吼。   她正弯腰要去捡,陆斐一下子将她拉了回来,将她推倒在椅子上,他扶着椅子两侧把手,看着她:“这般狠心抛弃你的女人,你还要认她吗?”   “可她是我娘,我还没有见过我娘的样子……”阿媛嘴角一瘪,哭出了声。   “即使从你生下来她就亲手把你送给别人,你也要认?”   “陆斐,你不明白,你一直都有娘疼,我没有……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到清水村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爹娘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他们了……”语无论次地说着,阿媛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陆斐的表情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可没办法,不争气的是她,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抬起臂膀环过她的后背,咬牙切齿的安慰她:“怕什么,你还有我。”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之别什么地位之差了,她紧紧地抱住陆斐,放声大哭了起来。   没有爹娘,没有家,她已经在这世上晃了二十年整。   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自己真的是赵大头的女儿,那么她虽然憎恶自己的父亲,但绝不会再心心念念地奔着一个残忍的结果而去。   换子……从知晓她性别的那一刻起,她的母亲就选择了姨母的儿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她的存在,是被她母亲亲自否决了的,多么残忍的答案。   ……   这一晚,阿媛是在陆斐的怀里哭着睡去的。命运对她太残酷,而她此刻只想找个能依靠的怀抱安稳地睡过去。   “二十岁了,还是没什么长进。”见她睡熟,躺在她身边的人低头凑在她耳边抱怨她。   ……   次日,阿媛从陆斐的房里走出来,孙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着阿媛的目光像是染了毒液的箭矢。   “孙妈妈。”阿媛忐忑地走上前。   本以为孙妈妈会教训她一番,最不济也要说一些话来暗示她谨守本分,可没想到孙妈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轻巧地从她身边走过。   阿媛:“……”   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抬腿离开,不料一件袍子突然从天而降罩在她的脑袋上。   “这一件是你哭湿的,你负责洗干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媛伸手扯下脑袋上的衣裳,闷声闷气地回答:“知道了。”   陆斐的温柔只会出现在她哭鼻子的时候,其余她没有哭的时间里,他则负责让她哭出来,例如现在。   洗衣房里,见阿媛拿着一件男人的袍子在洗,让其余人看她的目光又变了一层。   “有些人命真好啊,一飞冲天……”   “听说老爷不仅对她另眼相看,还让她在书房伺候了整晚……”酸酸的语气从旁边传来。   “这么快就爬上老爷的床了,往日的确是小瞧了她……”   类似这样的闲言碎语阿媛平时并没有少听,在陆斐对她做出一系列超出主仆关系的动作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结果。   “阿媛,你不辩解几句吗?”同样从顺阳郡王府被卖出来的丫环春喜问她。   “辩解什么?”阿媛低头搓着衣裳,心里却在警惕陆斐这衣裳料子可不菲,她可千万别洗坏了。   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是清者自清,无意辩解。   春喜点了点头,对着阿媛竖起大拇指:“有气量,是我小看你了。”   阿媛抬头,有些茫然:“皂角粉还用吗?”   “你来你来。”春喜赶紧把罐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多谢。”阿媛抓了一把皂角粉,仔细地洒在衣襟上,认真地搓了起来。   春喜:不愧是一等丫环,这都不生气,真是太厉害了……   而阿媛是这个意思吗?当然不是。   “辩解什么?”的意思应该理解为:睡过,摸过,亲过,还有什么辩解的余地吗?   衣服晾干了,阿媛折好抱进了书房,准备亲自交给陆斐,以表示自己哭湿他衣裳的歉意。   “放一边,先说一件重要的事。”陆斐见她进来,率先开口。   “还有什么吩咐?”阿媛笑着将衣裳放在一边,站在他面前。   陆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用意不言而喻。   阿媛往后退了两步,就差退到窗沿边儿了。   陆斐点了点头,收回手:“本来想告诉你进宫面圣的礼节,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自己去琢磨吧。”   “面圣?”阿媛愣了,“你说我吗?”   “否则还有谁?”陆斐挑眉。   阿媛至今仍然不能把圣上和父亲等在一块儿,当然,就算是皇子也不敢将父和君混为一谈,何况是她这样尴尬的身份了。   “他要见我?”阿媛冷静了下来。   “他对你很好奇。”   “因为你?”   “聪明。”陆斐扬唇一笑。   阿媛却有些不是滋味儿,她说:“也只有从你这里才知晓我了,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从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吗?”陆斐站了起来,他一步步朝着阿媛走过去,直到与她半臂之隔,“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别人面前提及你,在我这里你不用做一个藏在地底下的人,也不用背负身世的包袱,你就是阿媛……”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低头看她:“你就是我愛的那个傻姑娘……”   余音消失在了两人厮磨的唇舌间,被他拥吻的时候,她第一次闻到了花蜜的香味儿,她想做一只蜜蜂,不顾一切地朝这样甜蜜的味道飞扑而去。   你就是我愛的那个傻姑娘。   苍茫人世,还有比这更甜蜜的语言了吗?   ……   花姨曾告诉她,男人都是口蜜腹剑的家伙,他们嘴上说着珍视你喜欢你,可心里却只想赶紧睡下一个女人。   当然,阿媛也不打算完全信花姨的,毕竟她自己都跟着一个赤脚大夫满山尝百草去了,那她说的话又有多少的可信性呢?   何况……陆斐吻她的时候,天旋地转,她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若不是他正堵着她的嘴,恐怕心立刻就会从嗓子眼儿钻出来了吧?   阿媛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思及在书房里发生的场景,心情仍旧难以平静下来。   原来,她竟是喜欢陆斐的呵。   一翻身,她扯了被子盖在脑袋上,耳朵红得要滴血。这样的认知,让她浑身发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等着发泄出来。   “蹬蹬蹬——”   她抬起腿,朝空中乱踢了几下。   身上的被子突然腾空而起,她带着绯红的脸惊诧地抬头看去……   “发什么疯,好好睡觉。”陆斐站在她的床前,一脸正色。   阿媛:“……”   正当她准备开口问他的时候,他突然落座在她的床沿上。   “继续说下午的事儿。”陆斐神色正经的道。   阿媛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陆斐瞥了她一眼:“色令智昏。”   “才不是!”她伸手抢过被子,抱在怀里,努力掩饰自己的大红脸,“我听着呢,你说。”   “你的身世非同一般,其中牵涉到了大皇子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陆斐道,“如今大皇子是储君大热人选,朝里不少官员都明着暗着站到他那边去了,如今冷不丁地捅出你的身世,有多少人会掉脑袋掉官帽,你可知晓?”   阿媛点头:“知道。”   “最关键的是,其余人兴许拿不准你是真是假,不会对你出手,但有一个人她是一定放心不下你的。”   “惠妃娘娘。”阿媛了然。   陆斐抬手挽了一下她鬓角的发丝,见她看得如此透彻,既欣慰又无奈:“你放心,我会拼尽一切保全你的。”   “我是个灾星。”她突然这样说道。   陆斐脸色一沉,手中扯动她的头发,她忍不住痛得喊出了声。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斐质问她。   阿媛揉了揉被拉疼的地方,抬头看向陆斐,本想说如果自己以后会拖累他,那时候他一定不要为了她做无谓的挣扎。   “嗯?回答我。”他眼神凝视她,不放过她心底一丝一毫的波动。   见他神色有异,她便反省自己不该说那种话的,这样只会让他生气。她长吁了一口气,朝他伸出了双臂……   “你抱抱我。”   他摇头,这是拒绝。   “陆斐,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害死你的。”她看着他,嘴角扬起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轻笑出声:“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放你走?”   “我不走。”她摇头。   “要我信才行。”他嗤笑着回答。   阿媛扔开被子,爬起来跪着朝他靠近。   “做什么?”他嘴角一掀,微微有个弧度上扬。   她跪在他面前,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头磕在他的肩膀上,她说:“陆斐,当年不告而别,是我错了,对不起。”   他的身躯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肌肉。   “我要找我的爹娘,找我的根,所以我没办法待在清水村那个小地方等你。”她低头,悄悄印了一个吻在他的袍子上,轻如鸿毛,也不知他能否感受到。   搁在膝上的拳头慢慢收紧,他胸腔里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怒气又被她勾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准备为了你的爹娘又一次牺牲我?”   阿媛摇头:“怎么敢……而且,我又有什么理由来牺牲你。”似乎是自嘲,似乎是表忠心。   “那上一次呢?”他冷笑道。   他作势要推开她的胳膊,她却死死地缠在他的身上。   一拉一扯,眼看着她就要不敌陆斐,她只好带着哭腔大喊:“不要拉开我,这些话我不敢看着你的脸说!”   她何德何能,坎坷又单薄的人生里有他一直作陪,一直挂念。像她这样生来就不被喜欢的人,活该枯燥的活过一生,然后死在一个卑微的角落里,没有人发现,没有人祭奠,就算日后成了孤魂野鬼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事实上,从她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开始,她黑暗的人生里一路都有了火把照亮。   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是他。   “陆斐,我也只敢这样说了……”她抱着他,泪水滚落湿润了整张脸庞,“……很抱歉,六年前是我辜负了你。”兴许是更早,在他单纯喜欢她的日子里,她仍对他有所保留。   听到这里,一直僵硬的身躯似乎一点点松弛了下来,她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   “就这些?还有吗?”他一张嘴,声音也变得嘶哑了起来。   “还有?”她眼神带着疑惑,有些迷茫了起来。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他脸部所有的线条都柔和了起来。   “做错了事情的人,不该有补救措施吗?”他提醒道。   她愣了一下,主动松开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她和他面对面的凝望,带着重重的鼻音问道:“如何补救?”   他终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头朝她湿润的眼睛吻去,他说:“仔细想想,我说过的……”   被吻的地方有些痒痒,像是有蚂蚁爬过。   “我……”   “要不要提示?”他的唇从眼睛移开,落在了她的挺翘的鼻子上面,声音低沉又暧昧。   她浑浑噩噩地点头:“好……”   他的嘴唇,一路下滑,终于吻上了她的……此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他极具蛊惑的声音。   “赔我一辈子,哪儿也不许去。”   余生若不能和你白头偕老,又怎对得起我那钻心刺骨般的两千多个日子。 第40章 断言   这一晚, 两人相拥无言, 言语在这样的时候显得过于苍白,只有彼此的温度才能证明他的存在。   三更天的时候, 阿媛正沉浸在梦里, 突然觉得身边有了异动。她翻了个身睁开眼, 发现是陆斐正在起床穿衣。   “你要去上朝了吗?”她爬起来, 揉了揉眼睛,感觉睁不开眼。   “宫里出了事情,圣上急召我入宫。”陆斐三两下穿好衣裳,弯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若辰时我还没派人来接你, 你就安心待在府里, 面圣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阿媛点头, 白天陆斐说的事情让她连觉都睡不安稳, 此时陆斐的话无疑是给了她缓冲的机会。   “我等你回来。”她重新躺入被窝, 整个人裹在了被子里, 看起来睡意重重。   陆斐本来都准备出门了,此时听到她的话转眼看向她,眼神复杂。   “怎么了?”她眯着眼, 看他停在门口没动。   陆斐摇头:“没什么, 睡吧。”   说完,他拉开门走出去, 一道凉风吹入, 屋里的热气被卷跑了一半。阿媛蜷缩在被窝里, 不懂他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当然,此时周公召唤,她也没有精力去揣度他复杂的心思。   此时天色还未明,长安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唯独卖早点的小贩早早地支起了摊子。   宫门口,陆斐碰到了同样和他一样被召进宫的几位大人。   “大司马。”周相对着他抬手,陆斐拱手回礼。   “大司马可知圣上此时召见所谓何事?”周相与陆斐并肩朝宫里走去,小声询问道。   陆斐摇头:“不甚清楚,周相可有猜测?”   周相同样摆头,似乎也是一头雾水。   直到进了殿,几位大人才得知,原来竟是二皇子暴毙了,死因蹊跷,圣上大发雷霆,故而急召大臣们商议。   当今圣上一共四子,大皇子年二十,乃惠妃娘娘所出,二皇子年十四,乃芳嫔所出,三皇子年十岁,乃俞妃所出,四皇子最小,仅六岁,其母不过是一个贵人,在子凭母贵的宫里,自然是地位最低的一个。   储君的大热人选无非就是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如今二皇子已死,最得利的是谁丝毫不用多说。也正因为如此,圣上第一时间便怀疑到了惠妃母子头上,当即下令封了惠妃及大皇子的住所,力求查明真相,还二皇子一个公道。   请陆斐等人来,意在集众人之智慧,尽早破案。   ……   陆斐一去就没了音讯,阿媛听他的话等到了辰时,时间一过没见人来,她自然也就知道宫里的事情棘手,恐怕圣上没时间见她这个小女子了。   午间太阳冒出了云层,阿媛见天气好,便将书房里有一部书抱出来晒。   孙妈妈见了,就说了一句“别把老爷的书弄坏了”之后就走开了,似乎是任由她发挥。   有些书因为常年放在箱子里,有些潮湿,摊出来见见太阳,也算是重新给它们赋予了生命力。阿媛正忙活着,突然听见前院热闹了起来,似乎是谁回来了。   “阿正,帮我看一下书!”阿媛拎着裙子往外跑去,朝东阁大喊了一声。   阿正便是唯二可以在清晖堂走动的小厮,他探了个脑袋出来:“阿媛姐,你去哪儿?”   阿媛却早已跑出院门,自然回答不了他的话了。   “快,把箱笼抬进去,动作轻点儿别磕着!”   “老太爷太夫人一路辛苦了,兰亭院已经收拾出来了,赶紧进屋歇歇吧。”   一位端正貌美的美妇人被簇拥着走进来,她拉着孙妈妈的手,道:“多亏你照顾子明,有你在我放心不少。”   “太夫人言重了,这都是老奴的本分。”孙妈妈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看起来多了几份和蔼可亲,这在往常是绝不可想象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内院走去,经过二门的时候躲在暗处的阿媛一个侧身,闪到了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后面。   “这些年老太爷和太夫人辛苦了,如今老爷圣眷正浓,二老也该享享福了。”孙妈妈说道。   “享福不享福的倒不要紧,我就盼着子明身边能有个贴心人陪着他,这都快成了我和他爹的心病了。”美妇人叹气。   两人边走边聊,声音很快就消失在身后了。   阿媛背靠着大榕树,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儿。想到当年和陆夫人的约定,以及在陆府时她对自己的照拂,再想到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她又是羞愧又是懊恼。   躲只能躲一时,她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陆夫人一落脚,便向孙妈妈打听陆斐近年来的情况。她和陆老爷常年不在陆斐身边,加之连年战乱,她都已经很久没见过儿子了,自然想找个他身边的人打听打听。   “老爷很好,很受圣上器重,太夫人放宽心便是。”孙妈妈温和的说道。   “子明一向是争气的……”陆夫人感叹,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说起来,有一年战火延伸到了青松府,人心惶惶,她和老爷都准备收拾细软躲进山里去了,不想前方传来消息,说是刘宋王的军队进驻了青松府,战争迅速地被结束。大家欢庆之余,也不忘问问是哪位将军平息了叛乱,陆夫人也很好奇,她知晓陆斐是在为刘宋王效力,不免对刘宋王这方的消息多有关注。   “哎哟,是一个长相极为俊俏的将军,他骑着大马从城门口经过的时候,好多姑娘都涌前去了!”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是么?这位将军是哪里人?”   “就是咱们青松府的人,姓……姓陆!”   那一次,是陆斐离家五年后最接近家的一次,她和陆老爷赶去看他,差点儿没认出这是他们那个飘逸出尘的儿子。他穿着厚重的盔甲,肤色黝黑,手背上破了一大块皮,军医正皱着眉头给他处理,他也浑然不在意。   “他父亲对他的期望他全部做到了,甚至出色得出乎我们的意料。”陆夫人坐在榻上,眼神哀伤,“可我知道,他并不快乐,他心里还记恨着我们……”   “父母与子女哪有隔夜仇,况且老爷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计较过去那些小事的。”孙妈妈安慰道。   陆夫人摇头:“不,他心里都记着呢,我清楚得很。”   孙妈妈有些疑惑,她所熟知的陆斐并不是一个小气的男人,相反,因为胸怀天下,所以他很多事情都懒得计较。以大司马府来举例,他把前院丢给了许伯把后院丢给了她,然后大事小事都由他们说了算,他自己从不干涉。   “到底是何事呢……”孙妈妈心里暗暗猜测道。   “这些年,他身边可有合适的姑娘?”陆夫人抬头问道。   孙妈妈笑着答:“老爷一表人才,无论是圣上还是同僚,都想着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呢。如今太夫人来了,正好给老爷相看相看。”   “我选的,他定不乐意。”又是一声叹息。   孙妈妈一愣,不想他们母子关系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陆夫人看起来神色不好,孙妈妈也不敢再说这些敏感的话题,只得扯到别处去,博她一个开心。   晚饭过后,陆老爷去街上溜达了,他可没有陆夫人这些无头无脑的伤感,他更多的是沉浸在身为陆斐父亲的骄傲和自豪。   “太夫人,府里有位丫环想见你,不知她可有这个荣幸?”孙妈妈从门口进来,帮人传话。   “哦,是伺候陆斐的丫环吗?”陆夫人放下茶盏,笑着问道。   “老爷身边都是小厮在伺候,这丫头是专门负责老爷书房的。”孙妈妈说。   陆夫人有些不解,一个丫环为何要单独来见自己,虽说是礼节性的拜见,但也该和其他人一块儿才对啊。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还是带着笑:“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阿媛,进来吧,太夫人准了你上前拜见。”孙妈妈往外面走了几步,对着门口的人说道。   陆夫人捏着帕子的手一抖,神色大变:“孙妈妈,你说的是谁?”   “就是想来拜见太夫人的丫环,她叫阿媛……”   正说着,一道浅绿色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低眉颔首,走上前几步,跪在陆夫人的面前:“阿媛给夫人请安,多年未见,夫人可还康泰?”   陆夫人撑着小桌站了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在辨认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在这儿?”陆夫人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她似不可置信一般,转头看孙妈妈,“她怎么会在这里?”   孙妈妈一头雾水,她上前答道:“大约是半年前,阿媛从顺阳郡王府被买入大司马府当差……”   陆夫人捂着胸口,平息了片刻,她看着阿媛,双眼似利刀:“你曾于我约定过什么,可是全然忘记了?”   “阿媛不敢忘记。”   “那你出现在这里如何解释?”   阿媛张口,还未出声,外面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她解释不了,儿子可以代为解释。”   “是老爷回来了。”孙妈妈侧头看向外面,见有身躯高大的人大步走来,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子明……”陆夫人上前,见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她有些泪眼婆娑。   陆斐的身上还裹挟着外面的寒气,他大步上前:“儿子给母亲请安,多年未陪伴在父母身边,是儿子不孝!”   “说什么浑话,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是大义……”陆夫人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见他眉目开阔,似没有之前的阴郁之气了,一时间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陆斐将陆夫人扶到榻上坐好,然后退后两步掀袍一跪,正好跪在阿媛的旁边。   “你这是做什么!”陆夫人大惊,招呼侍女,“地上凉,赶紧把你们老爷扶起来啊!”   陆斐一摇头,周围的婢女都不敢上前碰他,只见他面色肃然,端的是一本正经:“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子明未能做到先贤之训,离家多年,未能承欢二老膝下,独留二老苦守家中,实乃不孝,如今就让我给母亲磕两个头谢罪罢。”   说完,他伏身叩地,正正经经地对着陆夫人磕了两个头。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有丫环甚至偷偷拭起泪来。   阿媛偏过头,偷偷用衣袖擦了一把眼角。   昨晚睡觉之前,她无意间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有长有短,有深有浅,想来他拼得今日的前程也很不易。外人只看到无限风光,长安街上打马而过,都会感叹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可多少次冲锋陷阵,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又有谁看到了?当然,她也没有,所以如今只有从那深浅不一的伤痕中猜测他所经历过的凶险。   陆夫人眼角都哭红了,她站了起来,亲自上前扶起他。   “我儿胸怀大志,做父母岂能阻挠?你一往无前便是,我和你父亲只会以你为傲。”   陆斐起身微微一笑,握紧了陆夫人的手:“母亲知我。”   陆夫人带着红红的眼角一笑,十足温柔。   “阿媛。”陆夫人突然喊道。   阿媛抬头:“奴婢在。”   “在这里见到你,实非我所料。”陆夫人说道。   “是阿媛辜负了夫人的信任。”阿媛垂首。   “趁着今日都在,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陆夫人握着陆斐的手,舒平心中郁气,“此事若不说个清楚,恐怕我们母子二人情分再难回到从前了。”   陆斐听着这番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阿媛有些迷惑,她仰头看陆夫人,见她眉色中似乎透着一股认命的意味。   陆夫人没有看她,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斐的身上,她说:“当日,我曾告诉你她跟一响马逃了,惹得你痛心不已,这么多年以来甚至成了横在我们母子面前的一道天堑。如今当着她的面,我可以认真的告诉你,当日离开清水村的就她一个,她清清白白地离开,没有和任何人有牵连。”   果然,陆斐毫无意外的料中。虽然他曾告诉自己,阿媛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但同样的,他也不信自己的母亲会编造谎言来骗他,这样用意何在?一边是所爱之人,一边是自己敬重的母亲,他这些年心底难有一天好过。   “我知道。”他哑着嗓子说道。   阿媛转头看他,他从未对自己提前过这件事。   “你早知道是我在骗你?”陆夫人惊讶的问道。   陆斐摇头,他伸手捞起了身边跪着的人,他说:“见着她之后,我才知道你是在骗我。”   阿媛被他捏紧了胳膊,有痛感传来。   陆夫人看向阿媛,眼神复杂,这样一个小姑娘,弱小无力,却曾搅起过一场惊涛骇浪,确实有本事。   “母亲。”见陆夫人盯着阿媛看,陆斐开口喊道。   “你不用担心,同样的招数我是不会再用第二遍的。”陆夫人移开目光,对着陆斐轻轻一笑。   陆斐无奈叹道:“她这么笨,哪里能劳烦你再三对付她。”   阿媛:“……”   “阿媛的品性我从不怀疑,只是我与你父亲想的一样,做陆家的长媳宗妇,她不配。”话已说开,陆夫人并不避讳阿媛的存在。   陆斐的手往下一滑,握紧了阿媛的手,十指相缠。   阿媛抬头看他,即使在以前,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在人前牵过她的手,脸上带着那种笃定之色……   “在你们看来也许不配,但做我陆斐的妻子,她正合适。”他嘴角一勾,似透着些许霸气和凛冽的傲然,“我陆斐活到今日,鬼门关口几次进出,为的便是这辈子还能娶她过门。”   抛弃谋士的身份,走上战场,生生死死,几经搏杀,终于得了今日的地位。若还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意娶回她,这些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于他又有何益处? 第41章 簪子   当着陆夫人的面, 陆斐将话说得如此决绝, 完全出乎了阿媛的意料。她抬头看他,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神情如何。   “操劳了一天想必母亲也累了,儿子先带阿媛告退,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陆斐一拱手, 带着阿媛出了门。   陆夫人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若打定了什么主意, 很难有人动摇他。何况他现在羽翼已成, 他们做父母的能干涉他决定的可能性更是小之又小。   “夫人……”陆夫人的丫环翠菊上前搀扶着她。   “我没事,去把老爷找回来。”陆夫人抚了抚额,显得有些无力。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   再说陆斐这边, 他拉着阿媛出了门,穿过花园的时候她跟不上他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两人停了下来。   “吓着了?”陆斐松开手, 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凭借着稀薄的月光,阿媛隐隐看到了他脸上的不愉之色。   他在不高兴?阿媛忐忑喊了他一声:“陆斐……”   “嗯?”他瞥眼看她。   “你刚刚说的……”她咬着嘴唇,有些不安又有些憋不住心里的那股热流。他能说那样的话, 的确触动了她最敏感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他的喜欢不过是逗她玩儿或者觉得她还能勉强入他的眼, 没想到……   “我说什么了?”他蹙眉, 一脸不悦的盯着她。   阿媛面色一愣, 竟不知他反悔得如此之快。   “你……”她喉咙一梗,脸色涨红。   “怎么?”他一脸冷淡之色,似乎刚刚在陆夫人面前指天发誓只娶她一人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阿媛的拳头暗自捏紧,她瞪着陆斐,双眼的火光像是要把整座圆子都照亮。那一口气在胸膛来回荡漾,实在憋不住了,她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动作之迅猛,力气之大,让陆斐也倒退了两步。   “你做什么!”陆斐被她的反应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任性妄为的她。   阿媛面色泛红,像是被气得不轻,她双眼瞪着陆斐,大概是觉得推的那一把不足以泄愤,她又提起裙子准备上前踩他两脚。   陆斐这次有了防备,她气冲冲地上前,他双手一伸直接将她从原地提了起来。   “以下犯上,胆子不小啊。”突然间,他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   阿媛摸不准他的脉,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不利于自己,她挣扎了一番,却又被陆斐抱着贴向了他的胸膛。   “你在生气什么?”他问。   “你说话不算话,骗子。”她瞪着他,一开口便红了眼圈。   “骗子……你才是小骗子吧?”他冷哼道。   “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完,她的鼻头也红了。   “我怎么了?”他轻笑。   “你刚刚明明说了非我不娶……”许是底气不足,控诉起来也缺了几分力度,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都快隐没在喉咙里了。   陆斐几乎是靠读她的唇语才知晓她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神一暗,双手将她放回了地面。   双脚落回地面,心却无缘无故地空了一半。知道他有反悔的意思,她也无意再跟他多做纠缠,她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转身就往另一头走去。   “站住。”   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阿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固执地埋头往前走去。   “赵媛,如果你懦弱得连当面问我一句都不敢,那我费尽心思的抗争还有何意义。”   陆斐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身躯稳健得像是一座山。而他的声音却如同一把利剑钻入了她的耳朵,让她一下子就迈不动道儿了。   他一直在努力,可她如果连回应他一声都做不到的话,那他这些年的筹谋不就成了笑话吗?这世间,有些人的确会比其他人心肠硬,可不代表它不会疼。   千山万水走来,如果事实证明最后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这也未免太让人感到绝望了。   阿媛背对着他,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此刻往前或者转身,都太难了。   喜欢陆斐吗?喜欢。   除了喜欢呢?她以后会不会给他带去麻烦或者耻辱?朝廷的一品大员,竟然娶了一个丫环为妻,虽然他们心底知道也许她不仅仅是一个丫环这么简单,但对于此刻而言,她就是一个卖身为奴的丫环,一无所有。   可……要放弃吗?她抬头往前看,黑乎乎的道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陆斐也在赌,他赌这丫头能明白他的心意,能在经历过如此繁复的挫折之后选择回到他的身边来。能赌赢吗?他拿不准。阿媛的心太封闭了,她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不动声色地往他心上咬上一口,他用了足足六年的时间都不能完全治愈。   转身呐,死丫头……   陆斐的心煎熬着,他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在她的后脑勺开一个洞。   时间仿佛静止,耳旁刮过的风也慢了下来。   良久,她终于有了动静。   脚尖一转,她面朝陆斐,努力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让此刻变得刻骨铭心。   不想放弃。她抿紧了嘴唇,陆斐的心,对于她来说太具诱惑力。即使千难险阻,只要他愿意给,她一定要伸手去拿。   而对于陆斐来说,这一转身胜过千言万语。   她往前走了一步,他却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陆斐……”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在听。”他回答。   “你会娶我吗?只娶我一个人?”她鼓起了半生的勇气,抬头看向他。   他布满寒霜的脸庞突然裂开了一丝纹路,有亮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那一瞬间,阿媛听到了“砰”地一声,许是心底的烟火绽放,许是冬夜里的寒梅盛开。   他低下头,眼神里的光比夏日的星辰还要迷人:“会,是的。”   你会娶我吗?   会。   只娶我一个人?   是的。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顷刻之间,有热泪落入了他的颈窝。   仰头一笑,他展开双臂回抱她,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陆斐居然也能等到今天。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庆祝这一场有情人“跋山涉水”的会面。她牢牢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陆斐,你身上好香。”一个小丫头说道。   “什么?”少年手里握着书,瞥向她。   “好香,如果以后咱们走失了,我光靠闻这个味道都能找到你。”小丫头大言不惭地说道。   少年轻轻一笑,清冷孤高的神色裂出了一丝微光。   此时,钻入她鼻尖的就是这个味道。   找着你了,陆斐。阿媛心底暗自说道。   ……   长安一夜变成了雪城,最寒冷的时候来了。   “雪下大了。”她从床头翻过身,看向窗外。   身后的人揽回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床上:“别动,被窝里的热气都跑光了。”   “我不冷。”   陆斐没有回答她,他闭着眼在默金刚经。   “你好像也很热。”她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陆斐:“……”   阿媛狡黠一笑,撑着胳膊吹灭了床头的烛火,然后像一条鱼一样滑入了被窝。   “你在高兴什么?”她旁边的人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向她。   阿媛双手捂脸:“我在高兴吗?”   他突然翻身,一下子将她搂入了怀里,问道:“你什么都懂,对吗?”   “唔唔。”她语焉不详。   他这才想起来她以前在青楼待过不短的时间,那种地方,学什么都是很快的。   “你有没有……”   “没有!”   陆斐挑眉:“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捏了捏拳头,小心翼翼地抬手,环绕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她说:“她们都对我很好,那两年我过得并不苦。”   她看似镇定,睫毛却扑扇扑扇,一下子暴露了她忐忑的内心。他低头看她的小脸,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嫌弃她这段经历。   “你说的是那个佘妈妈?”他抬起手,将她压在肩膀下的头发解救出来,披散在脑后。   “嗯,她看起来很凶,但心肠很好……”她的小脑袋在他怀里点了点,像是小鸡啄米。   “她帮了你许多?”他循循善诱,努力地让她放松下来。其实关于她在青楼的经历他早已知晓,这样问不过是想亲耳从她的嘴里听到她那些看起来颇为离奇的经历,也想知道她在离开他以后所受的委屈。   陆斐的法子不错,渐渐地,她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仰着头小嘴叭叭地讲述了起来。   “第一次见佘妈妈我真的以为她会逼我做那种事……”   “不知道玉露她们如何了,在楼里的时候她们对我都极为关照……”   “自从花姐和那个赤脚大夫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多亏有她,当初我才能从牢里逃出来。”   陆斐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睁开眼:“你怎么进牢里去了?”   阿媛眨巴了一下眼睛,喉咙不自觉地咽口水。   “说实话。”这是某人要开始说谎的前兆,他清楚得很。   阿媛捂嘴打了个哈欠:“哎呀,时辰不早了,咱们睡吧。”   陆斐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两人鼻尖对鼻尖,气息相对。   “你是知道的,你骗不过我。”他低头,咬住她的唇尖儿,“所以,要么说实话,要么……”   她面上飞上红霞,眼睫毛迅速颤动。   “我说实话。”他的手碰上她的臀,她一下子就喊了出来。   陆斐轻笑一声,拿开手:“嗯?说。”   左右瞒不过,不如自己坦白。删删减减,阿媛将自己用簪子杀死了大将军的事情说给了陆斐,才说到一半,他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阿媛有些紧张,她跟着他坐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圣上的人,你不会大义灭……”   “亲”字才还在嘴里,她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用簪子杀死徐敏的人,是你?”陆斐的眼神有些冻结成霜,眼神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徐敏,但当初的死刑判决书上我的罪行是刺杀大将军……”阿媛往后坐了坐,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瘆人。   陆斐:“……”   陆斐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他难以想象自己当初和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如果他当时不为了躲懒,而是提审一下犯人,他们是不是就会早几年遇见?如果他没有反驳王晷的话,同意让凶手祭旗,那她是会被自己发现了救下还是又一次错过,最终成为刀下亡魂?如果……太多的如果,而这一切难以挽回,此时却无端地让他有些后怕。   “你是不是觉得我罪大恶极?”阿媛看着他问道。   当然不是。陆斐摇头,他长叹了一声气,而后展开双手:“过来。”   她爬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以后不许动簪子,除非面临生死。”他嘱咐道。   她听话地点头,乖巧得不像是那个让他气到胸口发闷的女人。他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背,并没有要把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告诉她的意思。   “对了,那支簪子呢?”她抬起头看他。   陆斐心知肚明,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什么簪子?”   “我的及笄礼。”她小声地说道。   “你不是不要?”   “唔……现在想要了。”   “晚了。”   她抬起身子,拽紧他的衣袖看着他,双眼诚挚:“陆斐,我知道错了,可以还给我吗?”   他抬手捋了捋她柔顺的发丝,语气温柔极了,可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个意思:“错过这村没这店儿,听说过吗?”   阿媛:“……”   所以,他其实又小气又记仇。 第42章 臭棋   天还未亮, 陆斐便起床上朝去了,阿媛在他走后又睡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   书房的活儿很轻松, 她每日整理书籍扫扫灰尘,偶尔帮着阿正浇一下堂前的花草, 日子悠闲而过。   今晨,花了半个时辰打扫好书房, 阿媛关上门端着木盆出来, 正巧看到清晖堂外小乐在探头探脑的, 她便开口喊住了她。   “小乐。”   小乐缩了缩肩膀,一副被抓包的样子走上前:“阿媛姐……”   “这么早,是来找我的吗?”阿媛笑着问她。   小乐摸了摸鼻尖,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阿正, 似乎是忌讳他的存在。   “阿正, 帮我把水倒了去。”阿媛了然,把木盆交了出去。   阿正颠颠上前, 笑着道:“这种体力活以后阿媛姐全交给我便是!”   “嘴贫,快去。”阿媛笑着道。   阿正笑嘻嘻地端着水盆离开,他也是个人精, 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回来。   “他走了,现在可以说了吧。”阿媛拉了一下小乐,两人走下台阶,站在了大榕树下面。   小乐犹犹豫豫地伸出双手, 阿媛低头一看, 两只手上全是水泡, 看起来骇人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媛拉过她的手,满脸的震惊。   “今早不小心被热水烫了……”   “不对!你说实话,你自己能把自己烫成这样?”阿媛握着她的手腕,看着那又亮又大的水泡,一双眉毛拧得死紧。   小乐垂首,整个人有些低沉。   “不逼你说,先跟我来。”阿媛拉着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找来针线包,又点燃了蜡烛,将针在火上过了几遍之后,拉过了小乐的手,她道,“有些疼,你忍着。”   小乐点头,咬紧了牙齿。   阿媛握紧她的手,低下头,一个个水泡挨着给她挑开。   “啊……”小乐忍不住叫出了声。   “忍着。”阿媛抓住她的手不放,硬是全部将水泡挑开,然后又拿出了自己的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疼……”小乐皱着眉头喊道。   阿媛动作麻利,三下两下就把她的手包扎好了。抬头看小乐,她疼得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等会儿给孙妈妈说一声,给你请一天的假,你好好歇歇。”阿媛说道。   小乐低头,抽了抽鼻子:“阿媛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阿媛起身收拾针线包和药瓶,随口答道:“人不都是这样?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小乐咬唇。   阿媛放好东西,转身看她:“人呐,无论是在哪里都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别气馁,遇到困难的时候就来跟我说说,我虽然脑子不怎么聪明,但也能帮着你出出主意。”   “阿媛姐……”小乐抬起头看她,眼中依稀带着一些泪光,“我能来清晖堂做事吗?后厨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算是在清晖堂当个洒扫的丫头也行啊。”   阿媛走过来,看着她:“你和阿碧她们闹矛盾了?”   “她们老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什么话?”   小乐目光躲闪了一下,道:“就是些不入耳的酸话。”   “说我的?”阿媛猜测道。   小乐抬手揉了揉眼角,没有作声。   “看来我猜对了。”阿媛落座在她对面,盯着小乐的手,“你手上的伤也是因为我吧?站在我这边让你受苦了。”   “不苦,就是替你感到难过。”小乐飞快地摇头说道。   阿媛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儿:“没必要啊。我都不难过,你替我难过什么?”   “她们那样说你……那些话难听极了,你都不介意吗?”小乐有些难以理解,她愣愣地盯着阿媛。   “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心长在我的胸口,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阿媛莞尔一笑,淡定自若,自有一番气度在。   小乐盯着她,觉得眼前的阿媛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阿媛,兴许也不会在意,但不会如此洒脱自在,好似别人完全不干她事儿一般。   “小乐,人生在世,为自己活才不负来这世上一遭。你现在还小,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不要一时意气。”阿媛的话意味深长,算是暗暗点拨了她一下。   小乐眼皮一跳,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见她微笑着注视着自己,似乎还是以往大姐姐的模样。她悄悄舒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太多心了。   “阿媛姐,我还是想和你在一块儿,就像咱们以前那样。”小乐目光执着地看着阿媛,隐隐有些小孩子的脾气在里面。   阿媛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道:“傻丫头,人能回到以前吗?不能的。你好好在后厨做,我改天去求求孙妈妈让她给你换个轻松的活计,也离那些不好的人远点儿。”   小乐知道,阿媛打定了主意是不会改变的,她气馁地撅起了嘴,看起来有些不愉快。   目送小乐离开,阿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姐妹情,她在乎,要别人也在乎才行啊。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了陆斐,为了他,她也绝不会轻易松口去成全这半路认来的姐妹。   小乐前脚离开,阿正后脚就回来了。   “阿正,谢谢你啊。”阿媛笑着上前。   阿正笑着说:“阿媛姐你太客气了,小事儿一桩嘛。对了,我看太夫人朝这边来了,老爷也不在书房,不知道太夫人过来有什么事。”   阿媛笑意未变,她道:“估计有什么吩咐,咱们照做便是。”   “阿媛姐说得是。”阿正点点头,转头拎着自己的小水桶继续浇花去了。   阿媛站在原地,心情有些沉重。   果然,阿正浇完两三株花草之后,陆夫人就出现在了清晖堂外面。   “太夫人,请。”孙妈妈陪在她身边,为她引路。   阿媛和阿正丢下手里的活,上前请安。   “老爷还没回来吗?”陆夫人问道。   “还没有。”阿媛答道。   陆夫人扫了一眼这干净整洁的院子,再抬头看了看书房上面的匾额,“清晖堂”三个字劲瘦有力,一看就是陆斐的笔迹。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阿媛留下,其他人都忙去吧。”陆夫人说道。   “是。”孙妈妈点头,看了一眼阿媛,领着其他人退出了清晖堂。   阿媛上前扶陆夫人,后者轻轻撇了一下衣袖,躲开了她的手,兀自往书房走去。   阿媛也不觉得尴尬,跟着走在陆夫人的身后。   一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淡淡的花香混着一丝柑橘的果香而来,让这屋子平添了几分惬意轻松的味道。再看主人的书案,整洁干净,连毛笔都是洗完了分门别类的挂好,一丝不错。   陆夫人没有坐书桌后面的椅子,那是陆斐的地方,她不会去坐。扫了一眼书房,她朝窗下的软塌走去。   “奴婢去给夫人泡茶。”阿媛道。   “不用,我来不是喝茶的。”陆夫人说道。   既然不是喝茶,那便是来算账了。阿媛心里早已有了底,她面色平静地走上前去,站在陆夫人的面前,任她处置。   “你倒是淡定,这一招是子明教你来对付我的吗?”陆夫人轻笑,只是笑意很淡,还未到嘴角便完全消散了。   阿媛道:“夫人说‘对付’二字,这便是将老爷和夫人划为对立面了。”   “难道不是?有你在中间,我和子明又怎么能站在同一边?”陆夫人冷笑。   “自然不是。”阿媛摇头,“阿媛和老爷并无伤害夫人和老太爷的意思……”   “就算没有这个意思也伤害了。”陆夫人打断她的说,“子明今年二十四,这样的年纪,但凡齐头整脸的男子哪个不是儿女绕膝?他为了等一个你,生生把自己耽搁了这些年,这难道还不算伤害?”   “陆斐之于阿媛的情意,阿媛绝不敢忘。”   “你还是忘了罢。”陆夫人冷眼看她,语气淡漠,“我对你这个人没有意见,但若是子明的妻子,你根本没有资格进我们陆家的门。”   “夫人错了,我有没有资格,只有陆斐说了才算。”阿媛垂眸,如此回答。   “你这是要让他忤逆父母?”如此嚣张的话让陆夫人的面色瞬变,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阿媛不敢。只是夫人和老太爷若不成全陆斐,以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想必两位比阿媛更了解。”面对陆夫人,她不是不怕,只是再怕也不能后退,她已经对不起陆斐一次了,她不能次次都对不起他。   陆夫人并不生气阿媛的这番话,反而有些对她刮目相看的意思。六年不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古往今来,有多少臣子是因为忤逆不道被罢免官职的,你可知晓?”陆夫人抬手搭在矮桌上,轻轻扫了她一眼,威胁意味十足,“你要是真为了子明好,就不要陷他于两难之地。”   “夫人说的是。”   “如此,你是同意了?”陆夫人挑眉。   阿媛摇头:“若陆斐因为阿媛被罢了官,阿媛自当愧疚,故而余生都会陪在他身边,为他消遣苦闷,讨他欢心。”   陆夫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只觉得胸闷气短。她忽然觉得这丫头六年前是多么的可爱了,即使做了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但却让她保留了一些对她的好感。   “夫人放心,无论他是官还是民,阿媛定当不离不弃。”阿媛抬头,面色是一脸的坚定。   陆夫人:“……”   显然,陆斐失了官职最痛苦的莫过于陆家人,陆夫人以此要挟阿媛,算是走错了一步棋。   但阿媛却开始幻想起来,若陆斐有一天真的因为她丢了官……似乎也不错?   陆夫人来清晖堂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陆斐,他从宫里回来之后便听说了此事,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忙来忙去,似乎没有一点被打击的伤心样子啊。   “咳。”陆斐清咳了一声。   闻声,正在收拾的人抬头看去,见陆斐对着茶盏抬了抬下巴。   阿媛放下手里的活,端起他桌上的茶盏出去,又换了一杯新茶进来。   有时候,他还真有些大少爷脾气。阿媛无奈的想道。   陆斐掀开茶盖,慢悠悠地吹着茶叶,见她又转头收拾去了,忍不住唤她:“过来,忙忙叨叨地做什么呢。”   “干活儿啊。”阿媛抬头。   “我问你,今天就没有什么想跟我主动说说的吗?”   阿媛瞥了他一眼:“你……指的是什么?”   “什么都可以。”   “明知故问。”她扔下抹布,轻笑一声。   陆斐跟着笑了起来:“看起来,你今天表现得似乎不错。”陆斐知晓她,她这副样子便是没有被自己母亲难为到了。   提及今天作为,阿媛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走上前去跟陆斐汇报,把她和陆夫人之间的气氛说得极为紧张,像是两军开战之前叫阵一般,再说起自己的表现,忍不住添油加醋夸了自己一把。   听到陆夫人以让自己罢官了来要挟阿媛,陆斐忍不住挑起了半边的眉毛:“她居然这样说?”   “嗯。”阿媛点头。   “你也顺着她的话说?”陆斐瞥她。   阿媛点头:“你是官或是民对于我差别不大。”这是实话,毕竟以前她是他的小丫头,现在还是他的丫头,就是年纪不小了而已。   陆斐放下茶杯,一脸不虞之色。   见他反映不妙,阿媛眨了眨大眼睛:“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   陆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取悦了?她那一番话已经够真诚了,完全是发自肺腑的。   “你男人用命搏出来的前程,你上嘴皮碰下嘴皮,碰完就没了?”陆斐目光森冷的瞥向她。   阿媛:“……呃。” 第43章 手段   陆府春风化雨, 皇宫却一片肃杀。二皇子的死因迟迟未查明,圣上怒火难熄,与之有关的人士俱是胆战心惊,生怕牵扯到其中。而嫌疑最大的惠妃和大皇子,自然是处于风暴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养德宫, 惠妃的住所,此时被禁军包围,一只蚊蝇也难以入内。   “娘娘, 时辰不早了。”惠妃的大宫女绿芙上前轻声说道。她面前的榻上斜躺着一位美妇人, 螓首蛾眉,容姿不俗,加之一贯的养尊处优, 一眼看过去竟让人生出不敢窥视的感觉。   “什么时辰了?”软榻上的人徐徐起身, 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   “已过亥时了。”绿芙答道。   惠妃坐直身子,绿芙上前为她穿鞋。她往窗外看去,黑乎乎的一片, 隐隐有灯笼的微光透过纱窗进来。   这几天养德宫俱是一片冷寂,除了绿芙以外, 其余人均是被看押了起来, 所以显得这宫里尤为寂静,如同冷宫一般。   惠妃站在殿中许久, 直到胳膊上开始冒小点了之后, 她才转身朝寝殿走去。   绿芙上前搀她, 突然侧耳朝外面听去。   “怎么了?”惠妃问。   “娘娘,外面似乎有人。”绿芙低声说道。   惠妃停下脚步,收回搭在绿芙胳膊上的手,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匆忙朝殿外走去。   她快走了几步,惹得衣袖纷飞,抬手拉开厚重的殿门,外面寒风吹来,两袖被吹得鼓起,她面上是一片激动之色。   “圣上!”她低呼一声,像只轻巧的蝴蝶扑入了男人的怀里。   刘曜在封地蛰伏多年,一朝封帝,可见并非是凡夫俗子,但面对美人,尤其是能撩动他心弦的美人,他却和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偶尔也会丧失理智和判断。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她趴在他的肩头,有泪水滴落。   和君王你我相称,这并非懂礼之人做出来的事情。可惠妃就这么做了,而刘曜显然也没有要问罪她的意思,反而心里牵扯出了百般柔肠。   他展开双臂,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两人往寝殿的方向走去。绿芙悄无声息的退下,就像重来没有存在过。   “陛下……”芙蓉帐暖,温情软玉。   刘曜抱着她,以手代梳,理了理她的发丝:“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陛下不来,臣妾就算是冻死又有谁在乎?”   “你这是怪朕没有早些来?”刘曜的手滑到了她的腰后,轻轻揉捏。即使已过了二十年,这女人在他这里的魅力也丝毫没有减少,这不禁让他庆幸,当初扬州一见,幸而他鲁莽一回当众掳走了她。   惠妃的声音比她这个人还要柔,她伸出手指在他胸膛画着圈,轻叹:“臣妾哪里是怕陛下不来,臣妾怕的不过是陛下不信臣妾而已。”   这就看出了一个人说话的水平高低了,惠妃不在乎刘曜来吗?她太在乎了。之所以如此说不过就是博几分同情,也让刘曜明白她对他的心意。   “臣妾想去陛下面前为自己申辩,可养德宫到前殿的路太长了,陛下不让臣妾走出这宫殿,臣妾就算再有心也是无力......”   刘曜抓住她的手,低头挑眉:“如此说来,二皇子的死当真与你们母子没有干系了?”这般问来,一是想看她的第一反应二是想听她会如何为自己陈辩。   惠妃轻笑,不答却反问道:“皇上所认识的臣妾,可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在帝王面前,面对怀疑不该神色,这并非常人可以做到。换做其他妃子,或陈辩或哭诉,但像她这样淡定的人,实在不多见。   刘曜眼眸深沉,手指无意识的摩擦她的肌肤。与惠妃结识多年,她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从未做出什么邀宠媚上的事情,反而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有自己的坚持和风骨,这也是让刘曜高看她几分的原因。   惠妃微笑偏头,任由他打量。   “朕信你。”良久,刘曜如此说道。   惠妃并无多少喜悦流露,她伸出双手抱紧刘曜的腰,埋头在他的胸膛:“若有来生,臣妾与皇上还是做一对普通夫妻吧。”   他的手一顿,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大胆。   “如此说来,你又把皇后置于何地?”他沉声问道。   惠妃仰头,对着他露齿一笑:“陛下掳走臣妾的时候,可又曾想到府里的皇后娘娘了?”   当日于扬州惊鸿一瞥,他打马而过,单手就将她捞在了马背上,在众人诧异地眼光中飞驰而去。   那是刘曜毕生做过最为任性的事情,他待惠妃的不同,说不准是为了她的美色还是为自己少年时期那难得一露的霸道和肆意。惠妃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也是摸准了他的脉,知道他的痒点在哪里。   “这天底下,也只有你敢对朕如此不敬了。”刘曜不气反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眼底似有宠溺之意。   惠妃偏头,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柔的说:“陛下痛心二皇子英年早逝,臣妾自然明白。所以即使陛下怀疑到臣妾与大皇子的头上,要彻查我们母子,臣妾也绝无推脱之词。只是陛下……臣妾的品性你是知晓的,臣妾不管三司如何审理,只要陛下心中是相信臣妾的,臣妾便知足了。”   “你与茁儿的品格,朕自然是信任的。”刘曜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惠妃往他怀里移了移,贴近了他的胸膛。   “这便够了。”她缓缓地叹了一声,余音悠长。   不管刘曜是真信还是假信,不敢惠妃是真的被他安慰还是假意逢迎,如今的两人,不再是刘曜和窦英华,而是君王和妃子。身份的变化,注定了这两人不能以诚相对,即使彼此还保留着当初的情分,可碍于如今的地位,他们也不敢再与对方剖心了。这便是皇家,除了算计便是警惕,即便是枕边人。   五日之后,二皇子下葬,葬礼以亲王规格举行,儿子早逝,芳嫔几次哭晕在棺椁前,最后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昭和殿。次日,圣上下旨加封芳嫔为妃,赐号“端”,以抚慰她痛失爱子。   半月后,三司审理结束,还了惠妃和大皇子的清白。   “那二皇子真的是自然死亡?”阿媛在陆斐身边待久了,也知晓一些情况,有些好奇的问道。   “非也。二皇子身边有一内侍,当晚盛了一碗银耳莲子汤与二皇子,导致二皇子身亡。”   “银耳莲子汤也可以害人?”阿媛惊奇。   “平常人不会,但二皇子对莲子过敏,这是很少人知晓的事情。”陆斐道。   “可是寻常人不知晓,但二皇子本人该是知晓的啊,他怎么会喝下去……”   “好了,你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陆斐打断她,“昨天练的字呢,拿来给我检查。”   阿媛撇嘴,转头到小书桌上拿了一叠纸过来,双手放置于陆斐的桌案上。   陆斐随意捡起了一张,撑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不明。   “写得不好?”阿媛忐忑的问道。   陆斐摇头。   “写得太好了?”阿媛期待的问道。   “不是不好,是丑。”陆斐放下一张拿起了另一张。   阿媛:“……”   陆斐一边调教阿媛,一边琢磨如何处理阿媛身世一事。圣上痛失爱子,一时半会儿自然不会想到接见她,陆斐虽有心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无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过激进只会让圣上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反倒是阿媛淡定得很,似乎知晓了真相过后比以往更轻松了许多。   陆斐问她:“认了圣上你就是公主了,怎么不见你有半分激动”   阿媛答:“认了爹,娘就会遭殃,我有何激动的?”   “这么说,你不恨惠妃?”   “说不上恨。”阿媛摇头。   说实话,她怨吴夫人都比怨惠妃多,毕竟一个是真是结交过的人,另一个则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哪里恨得上呢。说起来她倒是好奇的心情居多,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在脑中想了很多,会幻想有一天真的见上面了,她会有何反应,她的生母又是喜是忧呢?   对此,陆斐既心疼她受过的苦又觉得她活该,活该找了这么多的罪受。   “你捏我作甚!”突然被他捏了一下脸,阿媛吃痛大喊。   “给你长长记性。””   “呜呜……”   至于陆夫人这边,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将阿媛如何,陆斐是她最大的靠山,轻易她不能动她,只得暂且压抑。   “夫人近来怎么有些心浮气躁?”陆老爷看出来了,故而有此一问。   陆夫人不敢将这些事说与他,一方面是担心他对陆斐动气,一方面也是担心他去找陆斐对质,这样以来反而激起陆斐的反抗之心。所以她只能把这些苦楚压在心里,时日一久,人也看起来憔悴许多。   “还不是为了子明的婚事,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陆夫人半真半假的说道。   “子明也大了,这些事也该他自己拿主意了。”陆老爷笑着说道。以往他能控制陆斐,不过是因为仗着自己比儿子多了几份经历罢了,但如今就凭陆斐这般身份,他作为父亲反而要多多依赖于他了。   “夫人若是着急,不妨素日里多走动走动,这长安城的姑娘如此之多,我就不信没有配不上咱们子明的。”   陆夫人心里微苦,你儿子到是瞧上了某人,但估计打死你也不会认她做儿媳妇罢。   陆老爷是不知者不烦忧,整日里红光满面,看起来略发年轻了几岁。陆夫人几次都想告知实情,却又隐隐心疼陆斐要加在中间受气,估计次次都咽了回去。   一来二去,陆夫人郁结在心,竟然病倒了。   陆斐侍候床前,亲尝汤药,细心侍奉。阿媛也不敢怠慢,虽然陆夫人不待见她,但她也亲自熬了甜汤让翠菊端进屋去。   “翠菊姐,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啊。”阿媛双手合掌,拜托翠菊。   “你这又是何必……”翠菊了解陆夫人,她是不会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轻易松口的。   “不说别的,就说在清水村的时候夫人也对我多加照拂,为了这个我也该为夫人下厨。”阿媛知恩图报,只有她对不起陆夫人的没有陆夫人对不起她的,她分辨得出来。   翠菊叹气:“你这人,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拜托。”阿媛笑眯眯地合掌。   翠菊有一副好心肠,一连几天都帮她把汤送到陆夫人的床前,陆夫人看起来也喝得挺高兴的,还赞了一句这大司马府里的师傅果然是和别处不一样,用心可见一斑。   阿媛做的事情自然也被陆斐看在了眼里,他心里倒是颇多安慰。纵然之前他为了阿媛顶撞了自己的母亲,但不代表他不敬他们,阿媛如此作为,倒是让陆斐觉得她有几分贴心和可爱。   “你老是看我作甚?”阿媛转头,捉了个正着。   陆斐毫不避讳,挑眉看她:“没想到,有些人倒是挺会处事的。”   阿媛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朝他皱了皱鼻头,转头继续擦自己的桌子去了。   “老爷!”一个略显着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许秋。”阿媛听出来了,赶紧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许秋匆匆忙忙地进来,额头上冒出了大颗汗珠:“老爷,出事儿了。”   陆斐皱眉:“什么事?”   “太夫人被老太爷气晕过去了,大夫说情况有些危急。”许秋焦急地说道。   话音刚落,陆斐便一下子起身,赶紧朝陆夫人的院子走去。   “许秋,怎么回事?”阿媛快步跟在后面,小声问道。   许秋略微尴尬的道:“老太爷领了一个良家女子回来,说是要纳妾,太夫人一时心急……”   阿媛脸色一僵,抬头看向前面疾步匆匆地陆斐,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 第44章 松口   陆夫人这病势来得凶险, 本来已经要康复了, 结果被陆老爷这一激, 立马人事不省了。   府里的大夫一刻不敢离开陆夫人的病床前, 一直和陆斐报告陆夫人的病情。陆斐虽然心急, 却并不显得慌乱,有条不紊地和大夫商量, 这也让大夫能受他的影响冷静下来给陆夫人诊治。   至于陆老爷, 在陆斐进门之后几次想跟他搭话都被无视,虽然陆老爷心中有气, 但一看床榻上躺着的夫人,怒气又立马熄灭了下去。   夜色渐沉, 府里各处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大夫守在病床前,仆人们也忙活了一天, 好在陆夫人的身体底子不错,虽然虚弱但至少脱离了性命之忧。   大夫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起身告知陆斐:“夫人已无大碍, 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多谢陈大夫。”陆斐拱手道谢。   陈大夫立马回礼:“大人客气了, 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可不敢担大人这‘谢’字。”   “大夫辛苦了,许秋,送陈大夫回去休息。”陆斐道。   “是, 陈大夫这边请。”一旁侯着的许秋上前。   大夫一走, 屋子里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仆人们各自忙活去了,只留翠菊还守在陆夫人的床前。   “今晚我睡在外间,你早些歇息去吧。”陆斐道。   翠菊立马站了来,道:“照顾夫人是奴婢该做的事情,还请老爷回去休息吧。”   “伺候病母,床前尽孝,这哪里是你的事情。”陆斐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母亲,道,“我离家多年,未曾有机会在母亲面前尽孝,这次就算是补偿了罢。”   “那奴婢在外面守着,老爷若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便是。”翠菊道。   陆斐点点头:“去吧。”   翠菊弯腰退了出去,临走的是抬头看了一眼陆斐的身影,摇曳的烛火下,看起来多了几分高大。   陆夫人是早就醒了的,下午大夫一施完针她就有了意识,之所以迟迟不睁眼,无非是不想面对这屋子里的人。说来陆斐曾跟一高人学过吐纳功夫,凭一个人的气息变化就能听出她是熟睡还是清醒。他支开翠菊,也是想单独和母亲说几句话。   听到关门声响起,陆夫人自然知道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个陆斐了,如此,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子明。”   “儿子在。”   陆斐上前扶起陆夫人,往她腰后垫了两个大迎枕,让她稳稳地坐了起来。   陆夫人的面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晕过去的样子已然是好太多了。虽然脑袋里仍然有些晕眩,但她不愿意睡过去,反而想跟陆斐说几句话。   陆夫人抚了抚额角,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子明,让你看笑话了。”   “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笑话可看。”陆斐掀开袍子,侧身坐在床沿上。   陆夫人仔细打量他,从眉眼轮廓到身躯气度,看过去的每一眼,她心里都是满意的。   “以前我总认为你和你父亲像,可你越长大我却越觉得你们俩相似之处少了许多。”陆夫人气息仍旧有些虚弱道。   “父亲做了这样的错事,母亲大可以责怪他,但切勿因为难过而伤了自己的身子。”陆斐劝慰道。   陆夫人轻笑:“我这大半生都给了陆家,操持里外,相夫教子,从无怨言。你父亲今日如此对我,确实令我伤怀。想来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纳妾的心思,不过是因为你给娘长脸,这样的心思才没有被放出来。如今来了这长安城,满眼浮华,加之你大司马的身份,对你父亲拍马溜须的更不在少数。这次我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他对我的不忠,而是因为他太过自私自利,光顾着垂怜美人而忘了你的处境。”   “我儿文人出身,最终却在刀枪马背中走出来,九死一生啊……”陆夫人说着,眼底泛起了泪花。她每每想到到陆斐那只拿笔的手握起了刀剑,在战场上几进几出,她都难以入睡。那是怎样的辛苦才能造就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圣上倚重他,难道不是因为每次危难时刻他都冲在了最前面吗?   “你父亲可以只看到你的权势地位,但于我而言……”陆夫人伸手拉住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得知你以往受的每一分伤痛,都是在当娘的心上扎针啊。”   陆斐低头,看着母亲拉着自己的手,一个细腻一个粗糙,界限分明。   “子明,伴君如伴虎,你战战兢兢地给圣上当差,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位置,你能有今时的地位,你的艰辛娘再清楚不过了。如今你父亲不能体谅你,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责,为此我也感到心寒。”陆夫人道。   陆斐一直知道,他母亲并不是一个眼光狭窄的妇人,相反,她有超乎寻常的敏锐。她今日这一席话,慈母情怀,悲悯疼惜,陆斐会永远记在心里。   “母亲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不必担忧。”陆斐反手握住陆夫人的手说道。   “你怎么处理?你是子他是父,哪有儿子插手父亲房中事的?”陆夫人温婉一笑,笑容里藏着几分让人颤栗的冷意,“如今既然有人敢进我们陆家的门,我作为你父亲的正妻,自然知道如何管教府中人。”   “你身体不好,不要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操心了。”陆斐摇头。   陆夫人握紧他的手:“看到我儿前路不平,有贱人作祟,为娘的不敢倒下。”   陆斐无奈一笑,也许在母亲的心中,孩子永远是该被她们保护在臂弯之中的吧。   母子俩敞开聊了半宿,该谈的不该谈的都谈了,陆夫人心里的郁结之气也渐渐疏散了许多。知道陆斐关心她敬重她,这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良方了。   “母亲休息吧,儿子告退了。”   “子明。”   陆斐走到房门前,伸手拉门,突然听到陆夫人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陆夫人坐在床头身子微微往前倾斜,她朝这边看过来,原本端庄的面庞在烛火后面更显得有几分柔和。   “若你能给阿媛安排一个好的身世,我会同意她进咱们陆家的门的。”   陆斐侧头看向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与你父亲门当户对,家世匹配,虽造就了一个你,但于我自身而言也没有多么快活。”陆夫人侧靠着床头,偏头看陆斐,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如果你真的非她不娶,那这门婚事我不再反对了。”   “母亲。”陆斐快走了几步,站在了她的面前,面色隐有激动。   “但如果最后你们仍旧是不欢而散,这就怪不到我的头上来了吧。”陆夫人嘴角一勾,笑着说道。   “自然。子明多谢母亲成全。”陆斐撩袍下跪,弯腰磕头。   陆夫人双手搭在被褥上,瞥了一眼旁边托盘上的甜汤,她希望这一次自己的妥协没有错。   ……   陆老太爷带回来的“良家女子”被他安置在了他与陆夫人的东院里,本来他准备带回来让夫人给她安排的,但一见面陆夫人就被气晕过去了,混乱之下,这名女子就住进了东院。   眼看着陆夫人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陆老太爷几次想跟她说起纳妾的事情,都被她的冷面给挡了回来。一边是眉眼冷硬的妻子,一边是温柔可人的美妾,陆老太爷这颗干涸已久的心忍不住就偏向更能滋润他的那头去了。   陆夫人不主持纳妾的仪式,陆斐也不发话如何处置,这名美妾就尴尬地住在了东院,平时连门槛都不敢擅自跨出。   “阿媛姐。”阿碧拎着一个小篮子朝她快走过来。   阿媛正送完甜汤准备回清晖堂,被阿碧堵在了小道上,她停住了脚步:“阿碧啊,有什么事吗?”   “阿媛姐,借一步说话可以吗?”阿碧上前,挽着阿媛的手说道。   阿媛点头,两人往旁边的花圃移了移了步子。   “阿媛姐,姐妹们都知道你在老爷面前得脸,大家可羡慕你了。”阿碧笑着说道。   “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算不上什么得脸。”阿媛淡淡地说道。   阿碧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阿媛发间的簪子,抬手摸了上去,“好新奇的簪子,这上面雕的是什么花儿啊,看着不仅栩栩如生怎么闻着怎么有股楠木的沉香?”   阿媛抬手摸了一木簪,这是前几日在陆斐书房找到的,就放在他的书案上,她打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心里喜欢,知道定是他送与自己的,于是就不客气地戴上了。   “阿媛姐真是好福气。”阿碧艳羡的说道。   阿媛听着这话不是滋味儿,怎么像是她攀上陆斐得来的好处似的?   “阿媛姐,你听说了东院的事儿了把?”阿碧小声的说道。   阿媛无语点头:“自然,府里的人都知晓了。”   “东院的那位也太可怜了一些,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依傍,稀里糊涂地被咱们老太爷带回来还没得什么好脸,实在太惨了些。”阿碧唏嘘道。   阿媛瞧她:“怎么是稀里糊涂?她不是良家女子吗,又没有卖身,难道老太爷说带走就能把她带走?”   阿碧瞪眼:“你忘了,咱们老爷可是大司马,他老子看上的人谁还敢说不啊!”   阿媛有些反感这样的话,她挪了挪自己的手从阿碧的手掌中挣脱开来,“背后说主家,被许伯知道了可是要挨板子的。”   “哎,我就是跟你说说,不会到处嚷嚷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媛姐!”   阿碧拽住阿媛,把她往里面的道儿拉了一把:“阿媛姐你也太不上道了,说了这么多,你难道就没听出我就是想找你帮个小忙!”   阿媛瞥了她一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环,能帮上你什么忙?”   阿碧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什么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镯子拍在了阿媛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媛推了回去。   “阮姨娘想拜托你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让她也过个明路,不然这样不清不白地跟着老太爷也忒委屈了。”阿碧低声说道。   “阮姨娘?”阿媛嗤笑了一声。   阿碧并没有看出阿媛的厌恶,反而贴进阿媛开始嘀嘀咕咕,说的无非就是阮姨娘要是得宠了以后会如何如何关照阿媛之类的话,让人啼笑皆非。   “砰!”一个东西拍在了陆斐的面前。   陆斐抬头,看向桌案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东院那位给我的酬谢。”阿媛道。   “酬谢你什么?”陆斐放下笔,擦了擦手。   “让她过明路,若她以后得宠便会关照一下我这个小丫环。”阿媛没好气的说道。   陆斐挑眉,他拿起了桌上的玉镯子,看了看,然后甩在了一边,鄙夷道:“这样的货色你也收?”   “心里有气,拿了东西不办事正好可以气气她。”看起来阿媛的鼻子眼睛都在喷火。   陆斐轻笑:“她说了要关照你?”   “是啊。”阿媛哼了一声。   陆斐扬唇:“那你没告诉她你以后才会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巴结一下你想来倒是更说得过去。”   阿媛:“……”   “陆斐。”阿媛走几步上前,十分严肃地看着他,“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处置?这虽是后宅的事情,可家宅不宁对你的仕途也并无好处。”阿媛以为陆斐没有插手这件事是因为不在乎,兴许他心里只装着国事朝政,认为这些不过是女人之间的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   “作为府里未来的主母,你有什么好主意呢?”陆斐反问她。   阿媛:“……”   “嗯?”见他不答,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催促她。   阿媛左右四顾,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眼神往窗边一瞟,好,找到了。她上前几步抓起了大迎枕,转头回来朝陆斐的身上拍去。   “我是说认真的,你为何老是要捉弄我!”如此愤怒的语气,阿媛显然是气急败坏了。   陆斐一边伸手抵挡一边从胸腔里震动出了笑声,瞧瞧,观赏一只兔子炸毛可比看一只雄狮发怒有意思多了。 第45章 抵制   夜色下, 东院的一间寻常的厢房里, 阮氏正在灯下无聊地翻书。   “咚咚咚……咚咚咚……”   三声又三声,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蜡烛被吹灭,阮氏起身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闪入了房内。   “你可算来了,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阮氏关上门,转身说道。   “耐心, 如果你连这点儿等待都熬不过去,你怎么做主子交代下来的其他事情?”来人说道。   “可……你不是说了那个阿媛在大司马面前很有几分薄面吗?她接了我的镯子怎么没见动静啊!”阮氏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你确定她接了你的镯子?”   “阿碧是这样说的,想来她也没必要骗我吧。”   “阿碧?”来人冷哼了一声,“你可真会挑人呐。”   “这可不怪我,我试探了好几个人她们都没反应, 只有阿碧肯做。”   “罢了,在这府里找一个要财不要命的人确实难得, 你找她也不算错。”   “那接下来怎么办?”阮氏焦急的说道。   “你再给陆老爷子吹吹枕边风,让他那边加快速度。”   阮氏撇嘴:“一个糟老头子, 也值得咱们费这么多的功夫!”   坐在她对面的人扫了她一眼, 眼风凌厉,阮氏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你和我是主子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大司马府中的钉子,一旦有什么差池, 拔出萝卜带出泥, 你是想拖累主子吗?”   “属下不敢。”阮氏垂首。   “除非要事, 否则我俩不宜多接触,你好自为之,这府里的人都精明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被她们看出来。”   “是,属下明白。”   “嗯。”女子起身朝门口走去,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确定无误之后才离开。   见她走了,阮氏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还说我,待了这么久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带回来,还不是要我陪糟老头子睡觉才行……”   陆夫人大好,重新开始主持府里的事务,陆老爷子几次见她都觉得她似乎气色不错,心里略微有了底。   “看着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陆老爷子一走,陆夫人便如此说道。似乎因为纳妾一事,两人多年的夫妻之情都淡薄了不少,面对陆老爷子,陆夫人的嘴似乎是更毒了。   翠菊有些替夫人难过,明明是伉俪情深,人人艳羡,怎么就走到了互相猜忌的地步了?   “夫人,这件事老太爷确实做错了……”翠菊还是想挽回几分。   “你不必多说,我自有计较。”身体大好的陆夫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和干练,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气息,似乎比以往那个端庄大方的主母又多了几分果决。   果然,陆老爷子看好了陆夫人不会再轻易倒下,立马就引着阮氏来给陆夫人请安了。   “阿阮也不求什么仪式,只是来给夫人敬杯茶而已。”陆老爷子笑着说道。   阮氏立马跪下磕头,手里捧着热茶:“阿阮贸然来见还请夫人见谅,日后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尽快差遣,阿阮定不敢有半分推辞。”   陆夫人坐在正堂上,单手搭在扶手上,一脸微笑的看着两人。   “夫人……”迟迟未见陆夫人喊起,看着爱妾有些吃力端不住茶杯了,陆老爷子忍不住侧头。   “做我们陆家的妾侍,第一要紧的便是懂礼。”陆夫人慢悠悠的说道。   “阿阮谨记夫人教诲。”阮氏立马跟上。   陆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阿阮是正经人家出身,自然是懂礼知礼之人。”   “既然如此,今日这杯茶我先不喝,待你明日焚香沐浴之后再来给我敬茶罢。”陆夫人起身,迈着轻盈地步子从阮氏身边走过。   陆老爷子脸色一垮,正要说什么,却见陆夫人突然回头道:“老爷,听说前几日你在茶楼记了几笔账,如今茶楼掌柜的要上门来了,妾身觉得有些不好。子明在外不易,希望你这做父亲的不要为他添堵才是。”   说完,陆夫人带着丫环仆从施施然离开。   陆老爷子一张脸又青又白,成婚多年,他还没有如此被陆夫人挤兑过,心下难堪至极。   阮氏趁机上前抚慰:“都是奴家不好,惹得夫人不快,奴家明日就按夫人所说的焚香沐浴之后再来拜见,想必到时候夫人就不会不高兴了。”   “妒妇!”陆老爷子一甩袖子,茶杯被掀翻,一番怒气这才发泄了出来。   这边陆夫人在教训阮氏,那边阿媛在给陆斐收拾行李。迈过了年坎儿,朝廷的头等大事便是三月的春猎之行,此行陆斐要随驾在旁,为期十日。   走的前一天,陆斐倚靠在榻上看书,余光瞥见某人还在忙忙叨叨地收拾,生怕漏掉了什么东西。   “咚!”一个小纸团打在了她的后脑。   阿媛转身,揉着后脑勺:“陆斐……”   他最爱她这样的调子,软绵绵地喊他陆斐,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想让他做出点儿更过分的事情。   “过来。”他放下书,拍了拍床沿。   “我还没收拾完呢。”   “你都收拾了十几遍了,再有遗漏你就是猪脑子。”   阿媛:“……”   “过来。”他又拍了拍床沿。   阿媛上前,面色不虞地看着他:“做什么?”   陆斐伸手将她拉上了床,让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阿媛耳尖儿有点儿红,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想陪我去吗?”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看她这局促不安的样子让他心情颇好。   “唔……”   “去还是不去?”他作恶的手转移到了她的胳肢窝,伸手一挠,她便笑倒在了他的床上。   “不要不要……”痒得要命,她尖叫道。   陆斐本来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的,被她这样一喊,喉咙顿时有些干涸,他说:“吵吵什么,谁碰你了。”   嘴上是这样说,实际上却是自己想翻来覆去地动动她,有时候想得日夜难眠,尤其是她还睡在他的床上。   她眼角笑出了泪水,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正准备控诉他这样的行为,还没看清他的脸一下子又被一个巨大的身躯给压回了床上。   “啊……陆斐!”   “别动。”   “你干嘛……”   “就摸摸,你别乱扭,扭出问题来我不负责啊。”   倒在床角,阿媛仰着头努力地呼吸新鲜空气,密密麻麻地吻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被子下藏着的手也悄悄地在她身上游移。   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像是被放入了一锅沸水里面,热得前胸后背都开始冒汗。   “你、你好了吗?”她声音的音调都变了。   一颗黑乎乎地脑袋正“耕耘”在她的胸前,无暇顾及她的问话。   突然,他碰到了她敏感的地方,让她的脚趾一下子都蜷缩了起来。   “陆、陆斐……”一紧张她就开始结巴,语不成句。   一张带着热气且满头大汗的脸抬起来看着她:“阿媛……”   “嗯?”她愣愣地回答。   “不如咱们把洞房花烛夜提前过了?”他认真地提议道。   阿媛:“……”   “嘶……”   “刺啦!”   第一声,是他被阿媛踹中了脸;第二声,是他被踹中的时候正握着她胸前的衣襟,导致料子撕裂的声音。   “不要!”她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抓住衣襟,面色通红地瞪着他。   陆斐舔了舔嘴角,原本英俊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魅惑,他抬手摸了一把被她踹中的位置,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开口问道:“怎么办?”   阿媛缩在墙角,努力拽紧了被撕裂的衣裳,虽然这在陆斐的面前根本没什么抵抗力,但她还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   “什么怎么办?”她问道。   “你每次说不要,我都好想要。”他跪着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她……   后悔自己去接他那莫名其妙的话,阿媛闭紧眼,往后抵住墙,五官皱在一起:“你说了不乱来的!”   “负责任地乱来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他撩起了散落在她肩头的发丝,放在鼻尖轻嗅了一口。要命!连发香都如此的诱他冲动,这丫头果然全身上下都是他的春药。   阿媛撇开脸,躲开他喷在脸上的气息。   “嗯?好不好?”他又靠近了一步,一个吻落在了她光滑的肩头,一个低沉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引诱她往地狱的方向走去。   阿媛闭眼不看他,面对着墙壁躲开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努力朝有凉意的地方靠近。   “前几日你不是看了本奉子成婚的话本,听起来不错,不如我们也来学学?”他手一伸,她毫无反抗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那话本原是他的,只因阿媛一时无聊就拿来翻了翻,后来被他撞见了好一通嘲笑,现下他又拿来打趣,真是可恶至极。   只是他这大张旗鼓地要占她便宜,阿媛却不是很害怕,也许是在心里早已认定了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由此生出了几分底气。   “这样不好……”她倒在他的怀里,颤抖着睫毛睁开眼,她看着他说道,“万一以后孩子问起来了,不合适……”以柔克刚,这是她的强项。   “什么?”陆斐一时跟不上她的思维,有些愣神。   “万一有了孩子……尤其是女儿,这不是好榜样。”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襟,抿着嘴唇说道。   陆斐:“……”   对于事事较真且不懂风情的女人,真想一睡了之。   陆斐深吸了一口气:“依你看,我会这么倒霉?”   “什么倒霉?”她瞪大眼睛不明白。   “那种事,你以为做一次就可以怀孕了?”他挑眉,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阿媛有些迷惑,难道不是做了就会怀孕?一直以来的思维被打破,此时对真理的渴求已经超越了她对陆斐的兴趣,她害羞又好奇地问道:“那……是不是要很多次?”   傻得可爱。陆斐忍不住低头,用自己的唇去摩擦她的。   “你还没说呢……”他又要作怪,她忍不住躲开他的吻,固执地问道。   陆斐轻笑,一口咬在她的唇尖儿上:“起码要做够了才怀吧。”   为此他按耐了这么多年,要是不做个够本就怀上了,他岂不是比窦娥还冤?   做够?怎么才算够?阿媛不禁在小脑袋瓜里思考了起来,一时间并没有发现陆斐已经拿开了她挡在胸前的手…… 第46章 房子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东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地冒出山头, 道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阿媛歪着脑袋打瞌睡,马车一晃,她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嘶……”   许秋勒住缰绳, 转头问马车里的人:“阿媛,没事吧?”   “没事……”阿媛爬起来, 揉了揉手肘。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们就出了城, 只因陆斐说了,她不宜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一来,这般姿色的小婢女容易引人注目,二来,随驾的不少人都见过惠妃娘娘,以阿媛和她的相似度, 想必就算不会让人一下子就猜中了谜底也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番怀疑。为免去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陆斐便吩咐许秋带着阿媛提前出发了。   陆斐在猎山附近找了一处好地儿来安置她, 一座干净整洁的木屋,悄悄隐藏在山林的庇佑下, 木屋前不远处便是流淌而过的小溪流,风景绝佳。   许秋赶着马车送阿媛上山,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前面的没了路,只能下车步行。   “我来吧。”许秋上前接过她的包袱。   “多谢。”阿媛拎着裙子跳下马车, 许是这周遭的环境太让人放松, 连规矩了许久的她也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许秋笑着看她, 将包袱往背上一甩,道:“主子担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便在这附近摆了不少的陷阱机关,你跟着我走,别错了步子。”   阿媛警惕地看向四周:“从这里开始就布置了?”   “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前些日子就来布上了。”一不留神,许秋说漏了嘴。   阿媛疑惑,转头打量他:“如此说来,陆斐一早就打算带上我了?”   许秋一拍脑门:“哎呀,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说完,他匆匆朝着马车而去,根本不回答阿媛的问题。   “有其主必有其仆。”阿媛站在原地,小声哼道。   许秋折返,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匕首,拔出来放回去,刀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笑着递给阿媛:“有机关在,野兽是靠近不了了,这个留着防人。”   阿媛接过匕首,看似普通的匕首上面雕着一些陌生的图案,似乎是异族的东西。   “好别致的匕首,这是哪儿来了的?”阿媛掂了掂,随手比划了一番,觉得十分趁手,像是专门为女子所用的东西。   “前年打北边突厥人的时候主子擒获了他们的王帐,这是其中的战利品之一。”许秋答道。   阿媛越看喜欢,抽出匕首来舞了几下,似乎有了这样的兵器自己就等同于飞檐走壁的武林大侠一般了。   “小心,别伤着手。”许秋提醒道。   阿媛笑着收了匕首,道:“陆斐一向厉害,这样好的东西也能被他所得。”   许秋见她难得这般高兴,心里也十分快慰,好歹主子当时的苦心没有白费,那么多的珍宝玉器,他就只向圣上要了这一样。这样看来,他当初便是想着有一天能像这般讨眼前这姑娘开心吧。   许秋带着阿媛继续往前,走过了密林跨过了溪流,终于将她带到了木屋面前。   “这便是你这几日落脚的地方了。”许秋指着眼前的房子道。   阿媛走进一看,明显吃了一惊。这是屋子吗?长在树上面的屋子?   木屋躲在一棵大树的身后,背靠着石壁,像是一半长在树上一半长在石壁上,若这树叶再茂盛一些,想必这木屋就会被完全遮挡,经过的人若不仔细看是绝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秘密的。   “这……”阿媛快走几步上前,仰头看向悬在空中的屋子,心里的惊叹像是小鱼吐着泡泡一般,不停地往头顶上蹿去。   “你去哪儿?”见她跑了起来,许秋在后面喊道。   “我上去看看!”她拎着裙子,踩着参差不齐地树杈往上爬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许秋拎着包袱站在树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初时见到的那个谨慎不安的阿媛已经渐渐淡去了,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少女的影子又开始鲜明了起来。   主子说的没错,阿媛就应该是这般的快乐无忧才对。   阿媛在木屋里住下了,与陆斐担心的不同,她似乎很是快活,忙前忙后,就连许秋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在意,新奇地探究这个完全超出她认知的屋子。   木屋里该有的都有,不仅有干净的被褥和供她做饭的炊具,她还从一张小方桌下翻出了一整套的茶具,从花纹上来看这套茶具还并非俗品。花了半个时辰把屋子前后都翻了个遍,每到一处似乎都藏着一个惊喜,源源不断,让她开心得都停不下来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了山顶上,在屋子里收拾了一番,阿媛拿起一顶草帽盖在了头上,拿着鱼竿提着小木桶就往小溪边走去。   波光粼粼,似乎照出了一片春色,阿媛从泥土里抓了几只倒霉地蚯蚓出来坐鱼饵,甩出鱼竿,端坐在石头上,举着长竿等着傻鱼上钩。   心一静下来,便听见清风缓缓地从耳边滑过,山间里动物发出的声音似乎也变得空灵悠远了起来。   远山,溪流,少女,垂钓,这是一副多么悠闲静止的画面,像是画家笔下的水墨画,不用描绘出具体的样子,只一个淡淡的轮廓便足以表达出所有的意境。   真好,这样的日子真好。阿媛仰头,姣好的面庞迎着太阳光而去,温暖的春日投射在她的脸上,像是母亲的手抚过孩子的脸,温柔极了。   钓了鱼,吃了饭,悠闲的睡了一个午觉,日头渐渐落下,红霞洒满了整个天空。   阿媛搬出了一个矮凳坐在树下,开始眺望远方。   陆斐忙了一日,等一有空脱了身,便一刻也不停地赶往她的身边,就怕她觉得是自己丢下了她,此时正一个人在哪儿躲着悄悄哭呢。   最后一丝余晖将要落山,他终于绕过了半个山头来到了她的身边。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他远远地看向对面树下坐着的少女。   晚霞照在她的脸上,柔和恬淡,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似乎也能看见她挂在嘴角的笑意。   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腿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我就知道你会来。”一道黑影落在她面前,闭着眼的姑娘一下子站了起来,欣喜地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山林里彻底进入了黑夜。   他还未开口,她便率先抢了他的话,这还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你走累了?”她踮起脚尖看他,瞧见他额头上细小的汗珠,立马抽出了怀里的手绢为他擦拭。   陆斐的眉梢一动,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心根本就是瞎操心。   “好热。”他微微弯下腰,迁就她为自己擦汗的手。   “擦擦就好了。”她认真地挥舞着手绢,一点一点地为他擦干脸上的汗水。   “喜欢这里吗?”   “喜欢。”   “中午吃的什么?”   “烤鱼。”   一瞥眼,他瞧见了旁边的鱼桶,里面还有几只小鱼在畅快地游动。   “怎么还有剩?”   “不吃三月鲫,鱼仔在腹中。我已经做了坏事,就不用赶尽杀绝吧。”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可我有点儿饿了。”   “啊?你要吃吗?”闻言,她眼神一变,立刻杀气腾腾地看向鱼桶。   陆斐双手一伸,将她“拔地而起”:“桶里的就放生吧,我吃你这条鱼就可以了。”   阿媛:“……”   小小的隔间里,热气腾腾。阿媛穿着单衣站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   “还不快进来。”陆斐闭着眼坐在桶里,浑身都出了汗,长发被彻底打湿,露出了几分别样的俊美。   “你先洗吧。”阿媛踌蹰了许久,还是没敢上前。   陆斐睁开眼,整个人都泡在了热气里面,他说:“好,那你等会儿自己烧洗澡水。”   “……没问题。”阿媛松了一口气。   陆斐似乎并不想搭理她,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阿媛动了动站得僵硬的腿,悄悄地挪到了厨房那边。   一刻钟之后,陆斐披着衣裳从里面走出来,阿媛小媳妇儿一般地捧着浴巾上前给他擦头发。   “去洗吧,等会儿水冷了。”他贴着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好,那你自己擦。”难得他这么体贴,阿媛自然是从善如流了,她把浴巾递到他怀里,转身抱着自己的衣裳往里面去了。   陆斐坐在原处,并没有动作。等候隔间里发出了窸窸窣窣地入水的声音之后,他知道时机到了。   阿媛背对着屏风泡在水里,水的浮力让她飘了起来,像是躺在了轻飘飘地云层中一样。脚背调皮地拍了拍水,十根脚趾上下乱动,仿佛是在跳一场群舞。   “哒哒哒……”她怡然自得地哼着曲儿,完全没有意识到某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光滑的裸背,修长的脖颈,那微微侧头露出来的圆润的肩膀……还有那一颤一动的脚趾头,可爱诱人。他定在那里,浑身的毛孔都叫嚣了起来。即使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与登徒子无异,但某人还是移动不了脚步,本想吓一吓她就罢了,哪知道此番捉弄到的竟然是自己。袍子下,有调皮的“兄弟”已经站立致敬了起来。   “很开心?”一道呼吸喷在了她的耳后,嗓音低沉又沙哑。   “啊!”   这一声尖叫,惹得林中飞鸟被惊起,月亮也娇羞地躲在了云层后面。   湿漉漉的身子被裹在被子里,她蹬着腿往前爬,他捉住她的脚腕往后面拉。   “又来了……”她心里哀嚎一声,面上才不敢有半分松动,就怕他妥协于自己的本能。   就在刚刚,他从水里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不顾她浑身的湿漉直接把她扔进了被子里。他眼睛猩红得可怕,比以往那种红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能感受到,他的自制力一次一次地瓦解于与她的接触。   “呜呜……”她被翻转了身,热烈的吻跟着接了上来。   吻可以,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他压着吻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这手……   “唔唔唔……”她左右扭动,想挣开他的唇说几句话。   他以男人的力量优势完全压制了她,以至于她连呼吸都很费劲。   渐渐地,她挣扎地幅度越来越小,直到开始顺从他,回吻他……   这样幽深的林子里,如此密闭窄小的空间里,她还勾着他的脖子回应他,这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   陆斐的心里有一个黑暗的声音,他叫嚣着:“要了她,要了她,从此她就是你的人了,再也无法更改!”   “啵……”一声黏腻的声音响起,两只嘴唇被分离。   胸膛剧烈起伏,她双眼蒙着一层水雾,唇上带着一层诱人的水光,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问:“怎么了?”   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定神地看着她,喘息粗重。   这样的沉默,让阿媛的理智开始回笼,差点儿被他攻破的防线也重新筑了起来。她抬手拉了拉滑到腰间的被子,有些尴尬于此时的处境。   “咱们换个方式。”他吐出一口浊气,喷在了她的肩膀上。   “什、什么方式?”   他挺直的腰一软,埋首倒在了她的胸膛上,一股闷闷地声音传来:“退而求其次的方式。”   阿媛:“……”   他在被子里摸索到了她的手,揉捏了一番,嫌弃道:“一个姑娘家手怎么如此粗糙?”   未等阿媛开口,他便自己回答起来:“罢了,将就着用吧。”   阿媛:“……”   所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第47章 见面   陆斐将阿媛放在这里, 简直像是放了一条鱼儿回归了大海,她畅游其中, 无拘无束,不过短短几天她已经将半座山都跑遍了。   “这是什么?”趁夜而来, 他注意到桌子上一堆花花草草。   “我做的花环,好看吗?”她抓起桌子上的花环戴在头上, 扑闪扑闪眼睛, 像是林中飞出来的小仙女。   陆斐:“……”   “哎呀, 有虫!”不知道从哪朵花儿里掉出来的虫子,直接落入了她的颈窝, 陆斐想伸手替她解围,她却自己低着头甩了甩,把虫子甩出了老远。   陆斐:“……”   她真的快被养野了,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阿媛一边拍着衣裳一边问道:“你每天都在晚上消失, 没人发现吗?”   “没有。”他伸手替她拿走头上的杂草。   阿媛撇嘴:“这些人可真够粗心的……”   陆斐叹气,扫视了一眼屋子, 看着这些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有种她正在把这里变成杂物间的感觉。   “喜欢这里?”他问。   阿媛低头折腾着自己编的花环,点头:“很喜欢……”说完,她突然抬头看他,“这里这么好,我可以不用回府里去了吗?”   果然, 刚刚的预感是准确的。   “当然……不可以。”   眼底刚刚冒出的火苗蹭地一下被浇成了一缕青烟, 她噘嘴瞪他, 不同意就罢了,逗着她好玩儿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过是偶尔的消遣之地,大司马府才是你的家。”陆斐说道。   阿媛眼珠转动,一言不发。   “又在心里骂我什么?”他伸手捏她的鼻子,不让她呼吸。   阿媛瓮声瓮气地道:“那是你家,不是我的。”   “也是你的。”他松开手,低下头一口咬住那红通通的鼻尖。   阿媛:“……”   他还真是不嫌脏哦。   次日,阿媛一醒来果然身边的人又不知何时走了,她伸了个懒腰,衣裳都没穿好就推开窗看昨天自己抓回来的野兔子,见它乖乖地在窝里趴着,阿媛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可爱,都不忍心吃你了。”她撑在窗沿上感叹道,与此同时小腿还一晃一晃的,不小心露出了精巧的脚腕。   这两天她跑遍了附近的小山坡,除了一只傻兔子自投了许秋的陷阱,其他的收获便没有了。阿媛也不敢真跑远了,就在这附近晃悠,新得来的匕首没有用武之地,只有拿来剖鱼,简直是大材小用。   三月的太阳并没有什么威慑力,阿媛用了午饭之后就又背着小背篓上山了,她准备去挖几株漂亮的花儿养在屋子里,这样也更添了几分生气。   午后的山林有些寂静,不知道是不是动物们也犯了春困,一路走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大概走了两刻钟后,阿媛找到了几株含苞欲放的野花,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刨开周边的泥土,尽量不要伤到花儿的根脉。   “嘶——”   一声凄厉地马鸣在山林里响起,阿媛瞬间转身,四处张望。   她立刻把采花放在一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马鸣声就那一下,也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阿媛顿时警惕了起来,山林里不会有野马,加上这是在皇家的猎场周围,说不定是迷路的狩猎人也不定。这般一想,她赶紧拿上自己的背篓往回走去,她绝不能被人发现。   阿媛脚步匆匆地往回走,途中因为太过慌乱还绊了自己两脚。   好不容易走下山,快要到木屋了,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木屋的大树下,一人一马停留那里,马儿高高地仰着脖子,通身红棕色的毛发,油亮顺滑,从种类上来说,似乎比陆斐的雷电还要高贵几分。转眼再看它旁边的主人,身量大约七尺,着玄色衣袍,仅仅一个侧颜对着阿媛的方向,却透露出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霸气和沉稳。   阿媛踟蹰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男子在树下看了一会儿,似乎洞破了这大树后面的秘密。他抬腿准备往上走去,突然从后面传来了一个紧张的女声。   “何人擅闯!”   刘曜转身朝后面看去,此时光线正亮,女子的容貌毫不遮挡地露在了他的眼底。她背着小巧的背篓,双手紧张地抓住背带,警惕地看着她。   刘曜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见这男子不说话,阿媛也不敢上前,她伸手悄悄摸住别在腰后的匕首,若他有什么异常她不介意让她的宝贝匕首饮一次血。   “你叫什么名字?”刘曜眼神里透出了几分好奇,在这山林里出现这样一座木屋,又冒出了这样一名容姿俏丽且神似惠妃的女子,不得不让他觉得惊奇。   阿媛瞥了他一眼,道:“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应该是兄台你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   “兄台?”刘曜眼睛里溢出了几分笑意。   阿媛不自在地握紧了背篓带,她看书上都是这么称呼对方的啊,难不成闹了笑话?   “姑娘说得在理。”刘曜笑着点头,自报家门,“鄙姓徐,贸然闯入姑娘的地盘,还望海涵。”   阿媛注意到一旁躁动的马儿,她问:“你这马是受伤了吗?”   刘曜点头:“随我捕猎的时候不慎踩到了兽夹,若非如此在下也不会在此地停留许久。”   阿媛偏头,果然看到了这马有一只蹄子有些血糊糊的,证明这人并未撒谎。   “你等着,我屋子里有伤药。”阿媛扔下背篓,朝着木屋跑去。   刘曜松了一口气,上前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道:“老伙计,你运气不错。”   马儿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掌,似乎在回应他什么。   “那个,你不准跟上来啊。”阿媛走了一半,突然转身说道。   刘曜:“……”   阿媛见他确实不像是歹人,看这做派气度应该是和陆斐一般随行圣驾的人,说不定是什么大官一类的,故而卸下了大半的戒心。   “你和你的马等着,我马上就来。”她拎着裙子往上跑去,发出“蹬蹬蹬”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又端着一个小簸箕出来了,这小簸箕原是装针线的,现在装了几瓶药粉药膏外加包扎伤口用的布。   “给。”阿媛把小簸箕放在地上,喘匀了气。   “多谢。”刘曜微微点头,撩开袍子蹲地,为他的马儿处理起伤口来了。   阿媛开始还站着观看,过了一会儿学他一样蹲下,东瞧瞧西看看,好奇的问:“你这马儿也有名字吗?”   “踏雪。”   “好名字。”阿媛点点头。   刘曜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丝关键的信息。她问他的时候,用了一个“也”字,那代表着她一定也认识其他给马儿取名字的人,普通百姓家里可没有马。   “你一个人住这里?”刘曜为踏雪处理着伤口,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   “这木屋是你搭起来的?”   阿媛摇头:“别人帮我的,我一个人没有这么大本事。”   刘曜心底一个藏着一个疑问,此刻顺理成章的问了出来:“那你家里面没有其他人了?”   “算是吧。”阿媛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觉得做他的马儿算是投好了胎,这般小心的处理伤口,想必踏雪也不是很疼了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天色也渐渐暗沉了起来。   伤口包扎完了,踏雪仰脖嘶鸣一声,忍不住原地走了几步,看得出它有些不习惯。   刘曜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粉瓶子,没有多话,将它们放回了小簸箕里,连同剪刀一起。其实刚刚他倒出药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怀疑,想必这姑娘来历非凡。   他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她,阿媛摆手推辞:“举手之劳,你太客气了。”   “姑娘能仗义出手,已经让徐某甚为感激了,不敢占姑娘的便宜,这玉佩就当作补偿用了你这上好的伤药吧。”刘曜道。   阿媛笑着说:“东西能用上便好了,哪有什么补偿不补偿一说,再好的伤药不都是治病救人……救马的?玉佩你拿回去吧,我不收的。”   刘曜笑了一笑,没有再强求。踏雪已经按耐不住了,原地打圈,似乎很想出去走动一番。   “不好再叨扰,告辞了。”刘曜牵过马说道。   “告辞,希望你的马儿早日痊愈。”阿媛伸手,不客气地捋了捋踏雪的鬃毛。   “咴咴——”踏雪鼻子里喷出气流,脑袋甩了两下。   “这是你的恩人,不得无礼。”刘曜拍了拍他的马背,教训道。   阿媛笑眯眯的说道:“它真有个性,跟我认识的那匹马有点儿像。”   “姑娘一个人住在这山野之中未免太过危险,如果还有家人在的话不妨去投靠他们,也总好过山间寂寞。”走之前,刘曜如此说道。   阿媛掀了掀嘴角,无意跟这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说太多,微微一笑,当作是回应他的好心忠告了。   “慢走。”   “叨扰了。”   待一人一马走远了,阿媛这才转身回木屋,路过树下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反光的东西。   “这人……”阿媛有些无奈。   刘曜还是把玉佩留下了,放在树下的一颗石头上面。   这一晚,陆斐没有来,阿媛几次从梦里醒来身边都没有人。她翻来覆去像是在摊饼子一样,整张大床都是她的了,她却难以入眠。要是陆斐在肯定会牢牢地箍住她不让她翻动,她尤其讨厌这样,有时候会趁着睡得模糊的时候踹他一脚,让他以为自己是做了梦,实际却是她故意报复。   “咴咴——”   阿媛翻身坐了起来,赤脚往外跑,走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脚步,陆斐来的时候不会骑马……那还会是谁?   掀开一丝窗户的缝隙,她警惕地朝外面看去——下面,白天见过的傲娇的马儿正着急地用马蹄子刨地,在它背上驮着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凭衣裳来看,应该就是它主人了。   阿媛披上衣裳穿好鞋往下面走去,当然,她没忘了拿上自己最趁手的兵器——那把匕首。   今晚没有月色,天空昏沉一片。阿媛不敢点灯,小心翼翼地摸索下去。   “咴咴——”踏雪见着她,一个兴奋,不慎将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阿媛反射性地退后一步,马背上的人平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阿媛小步上前,距离近了,这才看清,它驮着的这个人肩膀上留着一支断箭,周围的布料被血迹染得暗沉一片。 第48章 处境   说实话, 阿媛有些害怕,但谁大晚上见着一个血糊糊的人躺在自家门前会不怕的?   踏雪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发愣。   “我救了你但不代表能救他啊。”阿媛转头, 无奈的说道。   踏雪焦躁地原地打圈,连累才发芽的嫩草被它蹂躏回土里去了。   虽然不会救,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幸亏她从小便力大无穷, 不然扶着这样一个死沉的男子上楼还真是有些困难。   把人弄上了楼, 看着他肩膀上的那支断箭她也有些素手无策,只得拿来剪刀先把周围的衣裳剪开。只是没了衣裳的遮挡, 狰狞的伤口就彻底暴露在了阿媛的眼前。   闭上眼, 她拿着药瓶往他伤口处抖药粉。   “嗯……”床上的人发出了一丝闷哼,大概是伤口碰上了药粉有些疼。   阿媛被他这一冷不丁的一声吓着了,手一抖,落下的药粉也就更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   床上的人面色通红,或许是伤口发炎引起高烧了,他整个人烫得像只火炉, 纵然是被阿媛这样对待, 他也毫无要苏醒的征兆。   “怎么办啊!”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也开始担忧了起来, 这样烧下去就算命保住了也得烧成傻子吧。   “嘶——”   踏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唯恐是歹人来了, 阿媛转身朝窗户跑去, 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匕首。   一道身影大步朝木屋走来, 他身形高大, 披着一件斗篷根本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阿媛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放下匕首冲过去打开了木屋的门闩。   “陆斐!”   陆斐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热情的接待,他双手抱住她,身躯被她撞得往后倒退一步。   来不及说其他的,他直切主题:“圣上是不是在里面?”   “圣上?”阿媛蹙眉,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散去,“你说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陆斐刚刚和踏雪打了照面,自然知道此时大家都在找的人就躺在自家的木屋里。   “他……”阿媛神色有些僵硬,面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陆斐解下斗篷,大步朝床前迈去,如他所料,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正是他们找了一天的刘曜。   “把我的酒拿来。”他转头说道。   阿媛木偶似的,转头抱起了角落的一坛子酒放在了他的脚下。   替刘曜拔箭,这并不是第一次,所幸这一次没有上次凶险,只在肩膀上。   “噗——”他握住断箭往外一拔,一道血迹喷在了他的袍子上。   阿媛捂嘴,惊呼了一声。   他将断箭扔在一边,用沾满药粉的布盖了上去。   “唔——”床上的人一声痛哼,几乎是被痛醒了过来。   “子明……”刘曜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居然看到了陆子明。   “圣上,得罪了。”陆斐捂住他的伤口,转头让阿媛拿来针线。   “要针线做什么……”阿媛的脸色白成了纸。   “乖,快去。”陆斐催促道。   阿媛点点头,脚步虚浮地朝针线篓走去。   “又要麻烦你了。”刘曜咬住牙齿,疼痛让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陆斐回答。   此时此景他还要开玩笑,果真是陆子明的风范。刘曜的嘴角扯出了笑意,他偏头看向另一头的阿媛,道:“朕就知道她来历不斐,原来是你的人。”   “她叫阿媛,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她就是那人?”刘曜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君臣闲聊之时,阿媛已经将针线找了出来,并将银针在火上烤了几遍,这才拿上前来。   “陆斐……”阿媛有些害怕的看向他。   “把帘子放下来,你坐那边去。”陆斐语气温柔了几分。   阿媛放下东西,往后退了两步,一侧眼,看到了躺着的人……他似乎对着她在笑?   帘帐落了下来,里面的场景模糊了起来。她往后退到他指定的位置上坐好,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是她爹,原来她爹是这个样子的……   她给他的印象算好吗?会不是只是一个粗鲁的山野女子?阿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气恼,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   天色渐渐大亮了起来,帘帐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惊醒了过来。   “到榻上去睡。”   “他怎么样了?”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话确实风马牛不相及。   “没事了,等会儿便有人来接他。”他将她放在软榻上,蹲在她身前,用指腹滑过她的眼下,“你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之后我会让许秋来接你回府。”   阿媛抓住他的手,目光却不自觉地瞟上床上的人:“他……”   “阿媛,听我的,不要急。”他放低了声音,温声说道。   这番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眶有些红:“嗯,我不急。”   “乖。”他倾身向前,带着凉意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   “他会好,对吗?”一眨眼,眼泪还不是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   “嗯。”他抬手,拂去那晶莹的泪珠。   “那就好。”她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挡住了一切。   陆斐知晓她这一夜定是过得很艰难,她与圣上的相遇太过巧合,又太过惊险,起起伏伏,她可能自己都理不清这一头乱绪。   远处,似乎有马蹄声响起,成群结队,阵势不小。   “我还有一些事,办完了便会回府,你好好待着,等我回去。”他交代道。   “嗯。”她点头,闷声闷气的回答。   她听话地坐在榻上,哪里也没有去。他下楼了,楼下响起了众人叩拜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上来了,侍卫、太监、御医,大家各忙各的,似乎都没有看到一旁的她。   床上的人被万般小心地抬下了楼,他是万乘之尊,再多的敬意也是应该的。陆斐随着他一块儿离开,走之前看了一眼阿媛,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乖。”他面朝着她,没有出声,但看他的口型她便猜到了。   陆斐在担忧她的处境,她看得出来。因为通常来说,他都不会这么温柔的对待她,偶尔有心情好的时候也是指使着她团团转,更别说他臭脾气的时候。只有现在这样,他担心她,所以不介意一遍又一遍用这些哄小孩子的话来安抚她。   还好,她真的吃这一套。   楼下的声音渐渐远去,木屋四周又恢复了清静。她倒在榻上,用毯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呜呜呜……”   空荡荡的小屋里,一阵压抑地哭声飘了出来。   许秋下午的时候来接她,还是赶的那辆马车护送她回府。她红着眼睛爬上马车,不忘给他拎包袱的许秋道谢。   许秋:“阿媛……”他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自然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许秋哥,我没事的,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她放下车帘子,将自己封闭起来。   许秋悄然叹了一口气,感叹命运给阿媛的挫折实在是太多了。知道了自己的爹是谁却不能相认,这样的感觉不仅是伤心还有憋屈。   她的父亲是万民之父,却唯独不是她的。   回了府,阿媛一头扎进了清晖堂就没有再出来了。陆夫人感到有些奇怪,她自然知道陆斐走的时候带她一块儿走了,但没想到他们竟不是一块儿回来的,且阿媛还如此反常。   “许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夫人召来许秋问道。   “回老夫人的话,老爷就让小的去接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老夫人要是想问什么待老爷回来了自然知晓了。”许秋的回答滴水不漏。   陆夫人也不责怪于他,他是一向伺候陆斐的,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实属正常。   “下去吧,我也不问了。”陆夫人摆摆手。   许秋深感歉意:“老爷自然他的苦衷,请老夫人见谅。”   “朝政上的事情我一概不过问,但这府里的事情他支会我一声也不算过吧?”陆夫人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满。   许秋十分后悔自己要去画蛇添足,这陆家的女人,哪个是善茬儿啊!   陆斐深夜方归,一回来便被告知某人已经在书房待了一天,米水不进。   他听完,心中顿时冒了火气,疾步匆匆的杀向清晖堂。   清晖堂一片安静,唯有书房的灯火摇曳。   陆斐推开门,转头找人。   转了一圈,他终于在内间找到了人。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正睡得香甜。   本来要斥责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他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睡容。大抵还是难过,所以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道是哭着睡过去的还是睡着后哭了。   他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与圣上的相见,其实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不然他为何要费尽心力在猎场周围寻摸了一处好地,还建了那么一座掩人耳目的房子来安置她?只是安排好了一切,连随行的侍卫会跟丢圣上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唯独没有料到有人敢浑水摸鱼,趁机行刺杀之事。   他握住了她搭在被面上的手,轻轻地揉捏了几下。   正如她说的,不管他是官或是民,对她的影响都不大,他仍是她的陆斐。正巧,他也是如此想的,不管她认不认父,成功与否,她都是他陆斐未过门的妻子,这一点,谁都更改不了。   “陆斐?”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   “在呢。”他弯下腰,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蛋儿。   她一贯讨厌他用胡茬刺她,又疼又痒,但今晚是个例外,这样亲昵的动作会让她觉得心安。   她轻轻笑了起来,闭眼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他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认不认爹娘有什么关系,她一直都有陆斐啊。 第49章 面圣   圣上受伤回京,这可不是小事儿, 群臣激愤, 一心要捉拿刺客归案。后宫里, 皇后衣不解带的侍候圣上, 对于她来说,圣上在她才有戏可唱,若圣上有什么不测, 她这个无子的皇后也就彻底没了下文。   “大司马,圣上一向倚重于你,这件事不知你有何头绪没有?”皇后直言不讳的问道。比起臣子们来,这位皇后显然对这名刺客有了更深了一层期待,他最好是惠妃或是大皇子的人。   陆斐拱手:“回皇后娘娘,此案已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追查, 臣所知晓的并不比娘娘要多。”   皇后有些失望,她跟圣上一样, 对这位年轻的大司马总是抱有一些依赖之心的。当然, 换做是谁在危急关头救过她,想必她也会对这人多一些好感。何况陆斐一向是纯臣的模样,这些年奉公行事, 只尊圣上诏令,对于膝下无子的皇后来说这是她乐于看到的局面。   一名宫女缓缓进来,微微屈膝:“皇后娘娘, 惠妃娘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太医说了皇上要静养, 后宫一干人等不得打扰。”皇后板正了脸色, 不虞的说道,“你去传本宫的懿旨,从今日起,圣上养病期间任何人也不准来太极殿打扰。”   “是。”小宫女点头退下,不知道要如何打发走这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陆斐站在一边,当作没有看到这些后宫女人的争斗。   皇后微微一笑:“让大司马笑话了。惠妃也是,跟着圣上这么多年了还不长进,时不时地还要本宫提点一番。”   “惠妃娘娘想必也是担忧圣上的病情,一时思虑不全了。”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顾头不顾尾。”皇后嘴角一勾,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只要刘曜在一天,她便是这天下的皇后,惠妃再得宠再会生又如何,还不是要居于她之下?   刘曜这一养伤,整整花了两个多月才恢复好了。毕竟已不年轻,身体大不如从前那般康健了。   他这一病,前朝依仗大皇子镇场,陆斐从旁协助,国事无忧。   待他一养好了身体,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召见阿媛。   “阿媛不过是平常女子,圣上如此青眼相待,未免让她惶恐了。”陆斐道。   刘曜笑着道:“朕倒不觉得她会惶恐,如此胆大心细的女子,说起来是她救了朕一命啊。”   “救陛下便是救苍生,她理当所然。”   “朕要下旨赏赐她,你就不用代为推拒了,只管让她进宫来,朕的皇宫又不会吃人。”   “……臣遵旨。”   这两个月阿媛过得也不算好,整日恍恍惚惚的,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陆斐回来说圣上要召见她的时候,她竟然点了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长进了啊。”陆斐笑着看她,眼底缀满了温柔之光色。   阿媛一本正经的道:“跟着陆大人久了,怎么也学会了一招半式吧。”   陆斐瞥她,揶揄她:“不得了,夸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她哼了一声,伸手给他做了一个鬼脸。   见她丝毫不紧张,陆斐自然也放心不少。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丫头是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嘴上说得一派淡定,实则一宿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地折腾着他。   “陆斐,你再跟我说说面圣的礼仪吧。”   “他会不会认出我来?上次他看了我好几眼。”   “哎……我有点儿不想去了。”   “陆斐,你睡了吗?”   睡……睡屁!   次日,两人都是顶着两团黑眼圈起床的,几乎是一闭眼天就亮了,完全没有休息好。   阿媛打着哈欠,眼泪流了下来:“好困……”   陆斐同样精神欠佳,昨晚他只要一睡着就会被她喊醒,整宿都徘徊在将睡未睡的状态,十分想让人暴躁。   “陆斐,你不困吗?”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地打。   还好意思问。陆斐穿戴完毕,一个眼风扫去——   “呃……我起来了!”阿媛翻身起床,快速地叠好被子下床。没办法,说起起床气,还是陆少爷更厉害一些,趁他还没有发作她还是乖一点吧。   ……   阿媛从没有想到她能进入皇宫,还是和陆斐一道。   “怕就拽着我衣袖。”下了马车步行,他面视着前方,神色正经的说道。   阿媛伸出小手,飞快地拽住他一截衣袖,心里那七上八下的感觉终于消停了一些。   “走吧。”察觉到衣袖后方的一股小小的力量,他嘴角一扬,带着她往深宫走去。   高墙院内,碧瓦朱甍,一派森严肃穆的样子。阿媛心生畏惧,她垂着头看着他摆动的衣角,连头也不敢轻易抬起。这样雄伟的建筑群,让她终于对皇权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也更加明白陆斐今时今日的地位。   她抿了抿唇,快步走在他的身后,悄悄抬头看他,只见一个刚毅的下颌角。   刘曜在含章殿批折子,见时辰差不多了,问旁边的高内侍:“大司马还没到吗?”   “估计快了,奴这就出去迎迎大司马。”高内侍笑着弯腰说道。   刘曜努了努嘴,示意他去。   高内侍还没有走到殿门口,外面的小内侍就匆匆进来通报,说是大司马带着赵姑娘来了。   “大司马。”高内侍抱着拂尘拱手,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一见旁边的阿媛,瞥到她拽着陆斐袖子的手,即使她很快就缩回来了,但还是没有逃过高内侍的眼睛,他同样笑着道,“这便是赵姑娘吧,久仰久仰,皇上等待二位多时了,二位快请进吧!”   阿媛要给他见礼,高内侍赶紧往旁边站了一步:“不敢不敢,姑娘请进。”   陆斐似乎并不避讳高内侍的存在,他伸手捏了捏她垂在裙侧的手,以示安慰。   阿媛对在外人面前和陆斐亲昵是抗拒的,她挣脱了自己的手,顺便瞪了他一眼。   “牛脾气。”陆斐撇嘴。   阿媛脸色一红,飞快地瞟了一眼高内侍,就怕从他眼底看到轻蔑。   高内侍自然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站在一边犹如石柱。等待陆斐准备要进殿了,他才走上前去给两人引路通报。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陆斐拱手见礼。   “民女见过圣上。”阿媛微微掀起裙子下跪。   阿媛今日穿着一件水粉色的襦裙,大方优雅,加之一套石榴红的首饰,更衬得她面色如玉,端的是美貌过人。   高内侍站在一边,从起初见阿媛他便吃了一惊,这位赵姑娘,到底是何来历,竟然和惠妃娘娘如此之像。   刘曜抬手,笑着道:“二位平身。”   “谢陛下。”   刘曜看着精心打扮过的阿媛,心里的熟悉之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算色令智昏的人,唯独一次放纵便是二十几年前。从他并不丰盈的后宫便可看出,一后两妃四嫔,加之贵人、修容和良人这些,不足二十人,算是十分克制修身的皇帝了。   但对眼前这位阿媛,他心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能让大司马念念不忘之人,果然不同一般女子。”刘曜笑着说道。   “圣上过誉了。”阿媛低着头回答。   “在猎山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么局促,率性大胆,给了朕很深的印象啊。”刘曜看出了她的紧张,便故意将言语说得轻松起来。   阿媛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涡,悄悄抬头瞥了一眼陆斐。   “看他作甚,朕夸你的是你。”刘曜的眼睛自然没有放过这样的小细节。   阿媛收回目光,嗫嚅道:“陛下夸赞,民女不敢当。”   陆斐在旁边说道:“她从小便野惯了,让她上山下河倒是不成问题,其余的也就十分一般了。”   虽然知道陆斐是在替她谦虚,阿媛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扎了他的小人儿。   “大司马这是在有意藏拙啊,朕看阿媛如此率性纯真,这便是最难能可贵之处了,你可不许替人家胡乱谦虚。”君臣二人说话并没有太多的顾忌,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陆斐的圣宠不假。   “朕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是一句谢就可以打发的。阿媛,你想要什么直说无妨,朕都会成全你。”刘曜转头看向她,慷慨的说道。   他的确感激眼前这姑娘,若不是她出手搭救,如今的王朝估计已经换了一番天地了吧。可为何不直接封赏还要召她进宫?合了眼缘的人,自然愿意再见一面。   阿媛有些忐忑地看向陆斐,似乎是在向他寻求主意。陆斐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遵从本心即可。   “陛下隆恩,民女不敢推辞,只是民女如今一切都好,并无什么可求的……”她缓缓低头,心里有些难过。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身外之物啊……   “哦?你倒让朕难办了。”刘曜挑眉。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阿媛不安地抿唇,头也不敢抬。   陆斐上前解围:“她如今被我供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待着,想来的确没有什么可求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加意推辞,而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也的确不需要什么身外之物了。   刘曜看向阿媛,见她面上除了紧张不安,并没有其他掩饰性的表情,自然相信了几分。   “朕原本想为你和大司马赐婚的,看来这个你也不想要啊……”刘曜遗憾的说道。   “嗯?”阿媛猛然抬头,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斐:“……”丢脸。   见她如此直白的反应,刘曜努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说道:“如此,朕便赐你一些珠玉财帛吧,都是俗物,希望你不要推辞才是。”   阿媛扭头看陆斐,神色有些懊恼和后悔。   阿媛:怎么办!   陆斐:凉拌。   阿媛:想要前面那个。   陆斐:自己说。   两人当着刘曜的面眉来眼去。   “咳!”刘曜轻咳一声,“朕还有公事要忙,你们就先退下吧。”   “陛下……”情急之下,阿媛喊出了声。   “还有何事?”刘曜面色严肃,转头注视她   胆气一下子被卸掉,她双肩垮了下来。   “民女告退……”她掀起裙子,又是一叩头。   她弯腰磕头,自然没有看到站着的两男人之间的视线交流。   直到出宫,阿媛还在懊恼,懊恼的方式便是面朝马车壁内,一声不吭地用脑袋抵上去……   陆斐端坐一方,面色丝毫瞧不出他内心所想。   实际上,当阿媛在殿上表现出想嫁给她的意思的时候,那种感觉犹如大夏天喂他吃了一个冰碗,爽快畅意。六年的郁气刹那间一吐为尽,他从此再无任何怨恨可抱。   “陆斐,我是不是很笨……”她还处于心情低落的状态。   “嗯,笨。”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面色一派正经。   阿媛:“……”   怎么办,更伤心了…… 第50章 赐婚   两人满载而归, 带着后面满满两车的财帛回家, 可谓是收获不菲。东西一入府, 众人都得知是圣上御赐的, 立时高兴了起来,连陆夫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歪打正着也能救着圣上, 好好好……”陆夫人连说了三个好,足以证明她的喜悦。   阿媛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 保持谦虚的微笑。   陆斐坐在一旁喝茶, 眉眼扫过她,似乎在嘲笑她太能装乖。   “子明,你还有公事就去忙吧, 我和阿媛有几句话要说。”陆夫人道。   陆斐放下茶杯, 道:“好,你们先聊。”   阿媛不自觉地捏紧了两侧的裙摆, 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对陆夫人的畏惧, 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她是陆斐的母亲,只能敬着尊着,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之前陆夫人在清水村的时候待她不错, 阿媛心底明白她并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妇人, 所以也不敢轻视于她。   陆斐大步离开, 似乎完全放心这对准婆媳的单独相处。   “坐。”陆夫人往后一退, 坐在椅子上, 抬手也给阿媛指了一个位置。   阿媛点头道谢, 乖乖走过去坐好。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和子明的婚事我不再反对,但作为陆家的宗妇长媳,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陆夫人没有半句废话,直入主题。   阿媛受宠若惊,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陆夫人的认可:“夫人……”   “你别忙着谢我,这是对我儿子的妥协,不是你。”陆夫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阿媛顿时尴尬,嗫嚅了一番:“虽说如此,阿媛还是要多谢夫人的成全。”   “以子明今时今日的地位,说实在的,就连公主也娶得。”陆夫人不慌不忙的说道,“再不济,这长安城的贵女也不少,随便拎出一个就是世家大族,这样的岳家想来于子明日后的仕途也更有帮助。”   见阿媛神色有些难为情,陆夫人话锋一转,道:“不过,与世族联姻也未必是好事。子明与我曾长谈半宿,道明了如今的局势。以他大司马的身份地位,再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岳家,这未免对……上面有些威胁了。”陆夫人伸手指了指天上,意思不言而喻。   圣上的确倚重陆斐,但这正是因为他处事不偏不倚,不涉党争只做纯臣的缘故。若他再找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无论圣上多么信任与他,时间一长,也会疑心他是否有一家独大威胁皇权的嫌疑。为了让圣上宽心,也为了表明他不结党营私的态度,陆斐的岳家,最好是在朝政上没有那么大影响力的家族,数清贵的文官更佳。   “既然出身不再重要了,我也想了,为何不成全他的一片痴心?”陆夫人看向阿媛,“我看着他长大的,知晓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得到一件东西,渴望到失去后的那些日子锥心刺骨般的煎熬,让旁观者看着也难受。”   陆斐于她的情意,从陆夫人的口里说来似乎更让人动容。   阿媛红了眼眶,双手绞在了一块儿。   “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你们注定要在一起,那我拦与不拦意义都不大了。只要子明过得快活,忍受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陆夫人的话虽然刺耳,却是一片慈母心肠在作怪。她为了陆斐,能妥协的不能妥协的,都妥协了,只唯愿他此生欢乐,万事无忧。至于阿媛能得到她的承认,也是因为之前的基础打得牢,若她是一个嚣张跋扈且不敬长辈的人,纵然陆斐再爱,陆夫人也定是寸步不让的。   阿媛起身,正正经经地朝着陆夫人磕了一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虽然她曾经拆散过她和陆斐,但那时她自己都心意未定,如何会安心待在他身边?这怪不了陆夫人,只怪当时缘分未到。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也别动不动的就磕头下跪。”陆夫人嘴角衔着一抹笑意,“既然咱们说开了,你们俩的婚事也可以操办起来了,你和子明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生育方面是否有影响……”   阿媛正准备起身,听闻此话,一个踉跄差点儿又给跪了。   只是不等陆夫人做主给他们操办婚事,这先机被圣上抢了去。次日一早,一道圣旨突然降临大司马府,圣上亲自赐婚,做主将阿媛许配给了陆斐。   “大司马,恭喜恭喜。”高内侍亲自来传旨,念完旨意上前祝贺。   陆斐起身接过圣旨,笑着道:“劳驾高内侍一大早跑来传旨了,府中备有清粥小菜,不如和咱们一道用早膳吧?”   “多谢大司马好意,奴家还要回宫复旨,不敢久留,请大司马见谅。”高内侍笑着婉拒。   “高内侍暂缓一步,待我回屋换身衣裳后携内人一道进宫谢恩。”   “大司马留步,圣上专门嘱咐了二位不必进宫谢恩,只待大喜之日备上一杯喜酒就足够了。”高内侍抬手阻止陆斐。   陆斐愣了一下,而后朝皇宫的方向深深一鞠,站在他身后全程陷在云里雾里的阿媛也跟着鞠躬。   “圣上隆恩,子明难以为报。”   高内侍走了,周围的人也被陆夫人带走了,此时就只剩陆斐和阿媛两人。   陆斐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另一杯推给了阿媛。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阿媛坐在椅子上,腿有些发抖。   “八九不离十。”陆斐啄了一口茶放下,“不过我也没料想到旨意来得这么快,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才行。”   这样看来,昨天圣上也是逗了她一回,故意要看她的态度了。阿媛舔了舔嘴唇,她看着陆斐,几乎怀疑他不是人……怎么什么都能算到!   “给我过来,你那是什么眼神。”陆斐眯眼。   阿媛咽了咽口水:“是崇拜,崇拜……”   陆斐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我要更衣。”   阿媛没动。   “更衣。”他又加重喊了一声。   “哦哦。”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给他宽衣解带。   陆斐伸展双手闭着眼,由着她上下忙活,心情舒畅。   “大少爷,你抬一下手啊。”   “哎呀,这扣子好难解……”   “裤子要不要换?”   阿媛忙前忙后就像个小媳妇儿,完全没觉得吃亏或者不满,她心里想的是反正他白天逞的这些能晚上都要还回来,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果然,夜间时分,他又一次气喘吁吁地倒在她身上,浑身滚烫。   阿媛摊在他的身下,脸上虽然也带着一片潮红,但总比他要得体些。   “就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吧。”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阿媛摇头不同意。   他掐着她但腰,恶狠狠的道:“死丫头,你是不是憋着坏心想看我笑话来着?”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喜欢用恶言恶语来对她表达情绪的家伙。   “当然不是,你定的时间这么着急我……来不及绣嫁衣的。”她有些害羞的说道。   “来得及,我找十几个绣娘一起绣。”   阿媛还是摇头:“我要自己绣。”   “自己绣?”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想拿把锤子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生只有一次,我要自己绣嫁衣。”她眉眼弯弯,见他神色不虞似乎不想同意,她立刻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往他胸口的地方蹭了蹭,“陆斐,我就嫁给你一次,这样的机会留给我自己好不好?”   陆斐:“……”   话都说到这样的地步了,他还能怎么办?   “好,自己绣。”他点头批准。   她欢呼一声,将脑袋凑到他的颈窝,悄悄地讲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脑后。   “但有一点……”他伸手拎开她。   “什么?”她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你确定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故意这般说的?”陆斐狐疑的看她,总觉得她最近越来越精明,像只快修炼得道的小狐狸。   “你想哪里去了,当然不是了。”她脸色红扑扑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有些羞涩的否认。   陆斐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在她脸上没见到异样的神色才放下心来抱住她。   阿媛眼神一闪一闪,唔……其实也不算故意啦,就是每次看到他一脸憋屈又不敢对她下手的样子倒是挺好玩儿的。   此时,陆斐啃了一口她的脖子,拉回了她走远的思绪。   “我虽然答应了,但给你的时间最多两个月。”他舌头一卷,不客气地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红痕。   “那超时了怎么办?”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陆斐挑唇一笑,抬手摸上她的脸蛋儿,温柔的道:“那还能怎么办……”   她看着他的眼睛,疑惑自己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陆斐,他看起来好俊呀……   “超过一天,我就把你压在这张床上办了。”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唇珠上,轻轻按压下去,暧昧又挑逗,“到时候天皇老子也阻止不了。   阿媛:“……”   温柔散去,恶狼归来。   ……   “阿媛姐!”   早晨天气好,阿媛正在晒衣裳,转头看到小乐迈过了门槛朝自己走来。   “小乐啊。”阿媛笑着拍了拍挂着的衣裳,走上前去,“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都不来看我,我只有来找你了啊。”小乐撅着嘴说道。   阿媛笑了笑:”谁看谁都一样,外面晒,咱们进屋喝杯茶吧。”   小乐随阿媛进屋,阿媛给她到了一杯茶水:“小心点儿,刚沏的估计还有点儿烫。”   “嗯,好香啊……”小乐捧着茶杯深吸了一口,笑着道,“阿媛姐这里的茶叶果然是最好的。”   阿媛扯了扯嘴角,当作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阿媛姐,你和老爷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听说啊。”小乐搬着板凳凑近了她,小声说道,“我还以为咱们是姐妹呢,你也瞒得太严实了吧。”   “我瞒了吗?你们不一早就知道嘛。”阿媛笑着,半真半假的说道。   “她们那是乱说,我一贯都不当真的。”小乐严肃了一张脸蛋儿,道,“只要不是你亲口承认的,我都不信。”   若不是小乐的面孔早已被陆斐拆穿,她可能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心眼儿极好的异性妹妹了。   阿媛扬唇,举起茶杯:“好,是我的错,我以茶代酒,给小乐妹妹谢罪了。”   “谢罪就算了,我就是难过你不把我当作好妹妹了……”小乐伸手,挡下了她的酒杯,“明明以前咱们才是最要好的……”   “现在也是啊。”   “是吗?”小乐抬头看她。   阿媛点头:“是啊。”   “那……你会让我当你的陪嫁丫鬟吗?”小乐小心翼翼地问出来。   “后院里的人都在聊这件事,听说你要从府外出嫁,到时候一定会有几个仆人跟你一块儿进府……”小乐忐忑的看着她,似乎害怕她不满。   “你想要做我的娘家人?”阿媛问。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好妹妹?”小乐伸手握住阿媛的,双眼有些泛红,“我就想看着你出嫁,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小乐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已的,从她听说圣旨赐下了这门婚,她便开始酝酿起这个主意。大司马夫人,一品诰命,如果她能成为阿媛的贴身侍女,那接近自己的目的也就更容易了一些。只是如此直白地提出来,她也担心在阿媛这里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得不偿失了。可诱惑太大,她不得不试一试。   “当然可以。”阿媛回握她的手,面色同样动容,似乎很是感怀,“咱们是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的,什么苦都一起吃了,没道理我的大喜日子没有你在场啊。”   “阿媛姐……”小乐面色激动。   “傻丫头,我定不会忘记你的。”阿媛伸手,小乐立刻感动地倾身向前抱住了她。   你是埋在陆斐身边的暗线,一日不将你拔除,我岂有一日的安稳觉可睡?   来吧来吧,离得越近马脚越多,端看最后鹿死谁手了。   阿媛抱着她,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意。 第51章 母女   陆斐一直是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 圣上这一道旨意, 成全的是一对有情人,碎了的可是一大堆人的芳心。据说旨意下来的当天周相的小女儿就曾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圣上接连赐下了不少的东西,珍宝玉器, 不一而足, 后宫里的皇后自然揣摩圣心,也跟着赐下了不少绢帛等女儿用的物事。   “皇后娘娘那里你明早随同我一起去谢恩,不用怕, 她最懂圣上的心意,不会为难你的。”陆斐一边宽衣一边说道。   阿媛收拾他换下来的衣裳,低头暗忖:这个最“懂”恐怕不少褒义吧。   “嗯, 知道了。”   陆斐理了理衣领, 道:“说起来, 后宫最得宠的应数惠妃了。”   阿媛动作一僵。   “只是这多年了, 她却只得大皇子一个孩子, 未免有些可惜。”陆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阿媛将他换下来的衣裳抱在怀里,抬头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掉。   “这么不禁逗?”他在后面笑道。   阿媛扭头做了一个鬼脸, 推门而出。   这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要命。   “阿媛姐, 这是怎么了?”阿正经过门口, 看到阿媛背对着门一脸黑气罩面的样子, 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阿媛露出一个微笑。   “咳!”许伯站在不远处。   阿正转头,笑着迎上前:“许总管。”   “不懂事的小子,该叫夫人了。”许伯教训道。   阿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对对,是小的错了,该打该打!”   说完,他转头对着阿媛的方向行了一礼:“小人无状,夫人莫怪。”   阿媛:“……”   “夫人?”   “……我回去躺躺。”阿媛带着一脸囧色快步离开。   “许总管……”阿正疑惑的看向许伯。   “女孩子脸皮薄,你这样唤没错,老爷若是知晓了也只有赞你一声机灵的份儿。”从许秋得知了以往纠葛的徐伯一脸笑眯眯的看着阿媛离开的方向。   梅花香自苦寒来啊……折腾这些年,老爷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次日一早,陆斐便带着阿媛进宫谢恩。   皇后见着阿媛自然是千喜万喜的,当着陆斐的面把她夸成了一朵花儿,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惹得阿媛倒是惴惴不安。   她有什么值得夸奖的,这些人对她另眼相看,还不是因为陆斐的缘故?   此时,正值各位嫔妃来给皇后请安,陆斐与阿媛正要退下,皇后却拉住了阿媛,道:“大司马走本宫不该留,但赵姑娘本宫还没有稀罕够,不知大司马舍不舍得把她留下来陪我?”   阿媛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陆斐。   “皇后娘娘喜欢她自然是臣的福分,谈何舍不舍得?圣上那边还等着臣去商议边疆贸易之事,待商议完了,臣再来娘娘这里接她,这样安排不知娘娘意下如何?”陆斐道。   “甚好甚好!”皇后笑了起来。她是一个瓜子脸的美人,看起来温柔有余而气势不足,那华丽的衣裳像是罩在她身上似的,仿佛一不留神那衣裳就会把人压下去。   陆斐告退,请安的嫔妃们陆陆续续地进来。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阿媛站在皇后的身侧,嫔妃们拜皇后,她则要拜这些嫔妃。   “这位是……”四皇子的母亲,纯贵人笑着说道。她生得温婉,一双眼睛尤其动人,给她那并不算绝色的容貌增添了几份色彩。   “这便是前些日子救了圣上的赵姑娘,如今赐给了大司马为妻,择日就会成亲了。”皇后笑着说道。   众人见皇后对阿媛的态度,又听是大司马未过门的妻子,立马热情了起来。   阿媛被一群脂气粉香浓的女人围着,犹如被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给围了起来,她这边谢完那边谢,头昏脑涨。   “哎,不知大家有没有看出来,这赵姑娘长的像一个人。”一位低位嫔妃惊奇的指出。   “看着是有些面熟……”这样一说,众人便将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脸上。   阿媛立时心跳加速,唯恐这些女人看出了什么。   “惠妃娘娘到!”   正当大家各有猜测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唱喏,这后宫最为得宠的女人来了。   惠妃姗姗来迟,她着一身宝蓝色的水袖裙衫,簪着几根简单大方的玉簪,明艳动人,丝毫看不出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   “妾身来迟了,还望皇后娘娘见谅。”她走上前,微微福了福身,极其随意。   皇后早已习惯她这副样子,只是今日有外人在场,她还是想维护一下自己作为皇后的权威。   “惠妃一贯是最后才到的,本宫和众姐妹早已习惯了,还谈什么见不见谅呢。”皇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惠妃嘴唇一挑,毫无还手的意图。对于她来说,一个早已被圣上忘却的女人,她尊又何妨不尊又何妨?她就算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估计这位皇后娘娘还是对她防了又防,不会因为她伪装成大白兔就轻易放过她。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低位的嫔妃们纷纷低头,不敢介入这两大巨头的战争中去。   唯有俞妃,她突然轻呼了一声,指着一边的阿媛道:“本宫知道了,这赵姑娘好似和惠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她这一开口,众人便将目光集中到阿媛和惠妃的脸上,来回打量,俱是一脸惊奇。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姑娘与惠妃娘娘是姐妹呢!”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似乎又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皇后之前没觉得,经这些人嘴巴一说,她再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发现两人很像。   惠妃本是随意扫了一眼皇后旁边的陌生女子,却不料这一眼就将她牢牢定住了。   如同吴夫人第一眼就知道阿媛是当年走失的“吴芳菲”,惠妃也认了出来。   无论是惠妃还是阿媛,此时的神情都有些僵硬。尤其是惠妃,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窒息罩顶而来,压制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以为惠妃的黑脸是因为不喜别人说阿媛跟她长得像,所以也不敢再多言下去,一时噤若寒蝉。   皇后倒像是抓住了她的一个痛点,笑着道:“本宫也瞧着像,尤其是那眉眼,简直是一模一样。对了,阿媛,你祖籍是哪里的?说不定真和惠妃有什么渊源呢!”   皇后的一句玩笑话,立马让惠妃紧张了起来,她眉眼一冷,故作高冷地端起茶杯,道:“这么有福的姑娘与本宫有了渊源,那真是喜事一桩啊。”   有福指的是什么?当然是与陆斐的这层关系。   皇后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没成想一句打趣她的话竟然还让她顺着梯子爬上来,与大司马牵扯上了关系。这可不是皇后愿意看到的局面。   此时,一句话挑起了这场纷争的俞妃笑了起来,道:“都是说笑的话,二位还当真了不成?这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难不成都是有了亲缘关系?你们看,赵姑娘被你们打趣成什么样了,都不好意思抬头了。”   俞妃递了梯子,皇后自然要用她这把梯子,微微一笑:“大司马前脚刚走咱们后脚就打趣起他未过门的妻子来,着实不像话。阿媛,别见怪,大家都是有口无心的。”皇后转头对阿媛说道。   阿媛稍稍抬头,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诸位娘娘说民女像惠妃娘娘,是民女的福气,民女欢喜还来不及。”   “看,多大气的姑娘,大司马真是好福气。”俞妃笑着赞道。   皇后微笑点头:“是,咱们圣上指给大司马的人,错不了。”   诸位嫔妃自然附和起来,气氛一时又融洽了许多。   一团和气之中,阿媛的目光扫向对面的惠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俱是一惊。   宫门口,阿媛掀开车帘坐上马车,里面陆斐已经等候多时。   “听说惠妃去了皇后宫中,你可见到了?”陆斐的消息一贯灵通,这短短一会儿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阿媛手脚冰冷,端坐在一旁,点点头:“见到了。”   陆斐见她神色还算镇定,已然是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团起了握紧:“怕吗?”   阿媛摇头,她不怕,一点儿也不。   “好样的。”他由衷的赞了一声,捧着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阿媛抬头看他,眼睛又亮又大,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不是宝石,似乎还放着光芒。   马车“哒哒”往前驶去,谁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坦途还是悬崖。   养德宫里,惠妃让人抬了一大桶冷水进来,她直直地踏入了木桶中,浑身都被冷得激灵。   “娘娘……”绿芙守在一边,有些不忍。   “出去。”惠妃只着一身单衣泡在木桶里,嘴唇发白,牙齿发颤。   她的话,绿芙不敢违抗,只得离开浴室。   泡在冷水里,惠妃的神经更为清醒了过来,她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地颤抖,她的瞳孔睁得很大,像是死死地盯住了对面屏风上的一隅。   她的女儿……原来都已经这么大了……   她真的很像她,她们没有说错……   囡囡…   她眼角有一丝湿润,美艳的脸庞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咕咚”一声,她整个人都浸在了冷水里面。   冷水没过她的头顶,黑色的发丝在水面上飘荡着…… 第52章 逗弄   入夜后, 陆斐在寝屋的外间看公文,阿媛在灯下做女红。   月色渐凉, 万物栖息。屋子里一片安静, 唯有他翻动公文的声音。   “咚——”   阿媛抬头, 见到一本书落在了地上, 而案桌后面的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低头批文。   她放下手中的绣棚, 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书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重新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突然, 从旁边伸出了一只大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往后一带——   “哎呀!”阿媛一时不备, 跌入了他的怀中。   待稳住身形, 她斜躺在他的怀里, 瞪着眼看他。   “眼睛瞪这么大做甚,要吃人么?”他掐着她的细腰, 作恶般地挠了挠,惹得她一时破功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别挠, 求你!”她像一条蚯蚓一样在他怀里蠕动, 翻来滚去, 妄图逃脱他的魔爪。   看她终于有了笑的模样, 他也适可而止地收手, 免得等会儿遭罪的又是他自己。   她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 鬓发微乱,脸色绯红,像是吃醉了酒一般。   “以后不准再用这招了。”她不满地抗议。   陆斐笑着揪了一下她的鼻头,道:“这招呢?”   “啊,烦人啊!”她羞怒不已,粉拳噼里啪啦地落在他的身上。   清冷的书房里,随着两人的打闹嬉笑终于有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闹完了,他抱着她安静地坐好,低头蹭蹭她的脸蛋儿,道:“你能笑出来我就安心了。”   她正低头翻他的书,听到此话有些愣。   “你之前是担心我见到惠妃后心里不舒服?”她总算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心里淌过了一丝暖流。   “你总觉得我不理解你抛弃我执意寻亲的初衷,你错了……”他轻轻叹气,“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所以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对亲人的向往。”   他犹记得,十岁左右的她,一个人拎着水桶站在村口,身边一群调皮的小子围着她,她丝毫不惧,来一个放倒一个,把那些小子教训得哇哇乱叫。   小孩子,闹完了还是好伙伴,也不记仇,纯粹就觉得逗着她好玩儿。可她呢,像是一只傲气的小狮子,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捡了一根地上的木柴,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小子们。一来一往,两队人马竟然打了一个平手,小子们胜在人多,而她赢在够狠心。   “狗子,吃饭了!”   “铁蛋儿,还不回家!”   随着一声声大嗓门的呼唤,对峙的阵型终于被瓦解,听到家里喊吃饭的小子们一个个掉头就跑,毫不在乎胜负,欢呼一声一起搭着肩膀回了家。   她抱着一根木棒,看着眼前的人群散去,有些孤零零的。   陆斐正准备走出去,却突然见到她拎起地上的水桶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抹泪,似乎伤心极了。   那些调皮的小子们,无论在外面多疯多闹,只要家里人一喊,立马倦鸟归巢。而她呢,形单影只,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她一个人,冷锅冷灶,还不知道明天的那一顿在哪里。   “你对他们有期待是人之常情,不必觉得羞愧。”他抬手轻轻抚顺她的发丝,声音温柔低沉,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阿媛身子一颤,陆斐能说出这番话,她相信他是真的懂她了。   没错,就是羞愧。在亲生母亲蓄意抛弃她之后,在亲生父亲对于她这个女儿毫不知情的时候,她居然还时不时的念着他们想着他们,似乎太过没有骨气了。   可是……她也没办法完全恨上他们,毕竟她还没有断绝对他们的期待。   “我是不是特别没有出息?”她仰头问他,有些自暴自弃。   陆斐亲了一口她的额头:“大多数情况下是挺没有骨气的。”   “那少部分情况呢?”   “更没有。”   阿媛:“……”   “可我喜欢。这样的你,比任何人都真实可贵。”他嘴角一弯,眼睛对与她对上。   他睚眦必报,老谋深算,只要被他记在心上的,无论多久过去了,他定然要全部报复回来,连本带利。而这样纯粹的她,毫无恨人欲望的她,恰恰是他人格的反面。   “你少安慰我,你就是觉得我没有骨气。”被他大剌剌的目光看红了脸,她悄悄垂下了头,耳根有些泛红。   陆斐轻笑,看出了这小妮子的心机。   要他再夸夸她?   啧……行,他就不成全她。   “慢慢来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不能把你驯成狼的。”他装作无奈的叹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她眼皮一跳,悄悄朝他的后腰伸出手——   “做什么呢?”他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眼底含着笑意。   “没……觉得你说得真好。”她另一只手上前,抱住了他的腰,顺便仰头奉送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目光相接,她心虚地睫毛乱颤。他含笑不语,握住的手腕又紧了几分。   正当她觉得又要被拆穿的时候,他抬起手,帮她合住了下颌:“笑不露齿。”   阿媛:“……”   ……   清明将近,陆夫人也早已准备好了阿媛出嫁的府邸,虽然只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但在长安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一处离大司马府近的已属不易,更别说还要挑剔宅子的大小了。   “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在那儿住,所以我就没找大宅子,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陆夫人一边喝茶一边叫来阿媛问道。   阿媛立马摆头,自然是不会。   陆夫人露出了笑意:“嗯,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阿媛心里松了一口气,上前给陆夫人添茶:“夫人能为阿媛操持已经是大恩了,阿媛怎敢挑剔夫人的一番心意,能嫁给陆斐阿媛早已知足了。”   谁不喜欢听漂亮话?陆夫人也不例外,虽然她这个准儿媳出身不好,又不会琴棋书画这些,但品性还是拿得上台面的,这一点让她很是宽慰。   “既然如此,你改天就收拾到那边住吧。毕竟你还没有过门,一直住在这里也让人说闲话。”陆夫人道。   阿媛自然没有意见,陆夫人能为她考虑到这种份上已经超出她的意料了,她的话她不敢不遵从。   “是,我今天便收拾一番明天就搬过去。”阿媛答道。   陆夫人掀开茶盏,面露微笑。   此时,翠菊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朝着陆夫人微微一福,道:“夫人,阮氏来了。”   那杯妾侍敬主母的茶,陆夫人到底是没喝。不管陆老爷子如何甩脸子,阮氏如何放低身段伺候跟前,陆夫人一概不理。   陆夫人本打算不见阮氏的,但一看阿媛在旁边,便改了口风,道:“把人叫进来吧。”   “是。”翠菊点头出门。   阿媛抿了抿唇,道:“夫人若没有什么吩咐的,阿媛先退下了……”   “且慢,你就坐那儿去吧。”陆夫人伸手一指,给她找了一处位置安置。   阿媛面露尴尬,觉得这种场面她似乎不宜在场。   陆夫人稍稍扬眉:“你以为往后你就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待你日后入了门,若圣上给子明赐人,你准备如何安置?万一和子明交好的同僚要是赠他一两个妾侍,你又如何处理?”   阿媛浑身一僵,立马打起了精神。   “自己的根基牢不算什么,能应对外面的暴风骤雨才是真本事。”陆夫人袖子一摆,嘴角含笑。   正当阿媛觉得醍醐灌顶的时候,阮氏款款而来,余光看向陆夫人,她早已正襟危坐了起来。   ……   陆斐觉得奇怪,怎么一晚上对面的人都拿奇怪的眼光看她,等他看回去的时候她又立马低下头,仿佛只是他眼花了。   又一次捉了个正着,他扔下书,道:“有什么就说。”   阿媛抬头,一脸莫名:“什么?说什么?”   陆斐轻哼了一声,重新拿起书:“要不说就永远别开口。”   阿媛被噎住,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夫人说让我尽快搬到她为我准备的宅子离去,我打算明天就搬了。”她吞吞吐吐的说道。   陆斐点头:“这事儿我知道,搬吧。”   左不过是一条街加一堵墙的事儿,难不倒他。   “还有……今日阮氏又来叨扰夫人了,说了好些话……”她嗫嚅着说道。   陆斐的目光已经集中到了书上,随意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多余的反应,她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笔,拿着自己写的字朝他走去。   “陆斐,你帮我检查一下我写的字。”她伸手,把自己写的东西盖在他的书上。   被三番五次地打扰,他仍然好脾气地拎起她的大作,认真地扫了一遍,点头:“不错,有长进。”   阿媛趁机问道:“我写字难看,又不会琴棋书画,你会不会很失望?”   “有什么失望的,会那些对我来说也没有吸引力。”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阿媛暗爽了一番,接着问道:“那……你对我有不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这个时候陆斐才放下她的大字,侧头看她:“你今晚怎么回事?绕来绕去的,给我直接说重点。”   “唔……”她伸手挠了挠脸蛋儿,怪不好意思的。   “趁着我还有耐心,赶紧说。”他面上出现了不耐烦的情绪,阿媛知道,这是他不好话说的前兆。   “你以后会不会像他们那样纳妾?”逼急了,她直接问出了口。   他愣了一下,而后上下扫了她几眼,脸色有些不好:“谁又在你脸前乱嚼舌根子了?活腻味了不成!”说着,一巴掌拍在书案上,连砚台都跳了跳。   见他要生气,她赶紧说道:“没人在我面前说这些,是我自己看到阮氏之后想到的!”   见她神色诚恳,不像是说谎,当然,她要是说谎也鲜少能瞒过他就是了。   “哦?你还有这种前瞻性呢?”他神色稍霁,挑眉看她。   阿媛:“……”好欠捶的语气啊。   他站起身,朝她走近,她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厚重的书架。   “到底会不会啊……”她的气势有些弱了下来,但好歹还记着自己的初衷没有忘。   “你说呢?”他把她逼到角落,双手抱胸,将她堵在了自己的面前。   阿媛快速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问道:“不会?”   “哼。”   这是什么反应?   “你倒是挺有自信的。”他轻哼哼。   见他没有反驳,她心里先快活了一番,美得要冒泡。   “唔,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子对我的。”激动之下,她主动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着脚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处。   他低头看她毛茸茸的头顶,嘴角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微笑:“傻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   “你啊。”她用脸蛋儿蹭了蹭他的胸口,“你这么喜欢我……应该不会对我很坏才对。”说着,大概是觉得有些害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犹如蚊蝇。   “扑哧——”   从他的胸口发出一声震动,他居然笑出了声。   阿媛松开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   “抱歉,失态了。”他以手抵拳,却仍然挡不住嘴角的弧度。   阿媛恼羞成怒,知道他在取笑她刚刚的话,一跺脚,气恼得拔腿就要走。   见自己似乎太过分了,他赶紧搂住她的腰把人给带了回来。   “你放开我!”   “我这么爱你,一定不会对你太坏。”突如其来的,他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并默默地改动了一些字眼。   阿媛面色涨红,与他对视。   “我爱你。”他倾身向前,凑在了她的耳边说道,“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不敢也不会对你很坏。”   “不会很坏?”她抓住字眼。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一番。   “臭流氓……”待他说完,她立马撇开脸蛋儿,浑身像是要冒烟了一般。他轻笑几声,呼吸喷在她的耳后,热乎乎的。   她嘴唇动了动,小声问道:“那你刚刚笑什么……”   “笑我自己太不容易了,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让你有了一点点说这些话的底气。”收敛了笑意,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真的?”   当然是假的,他只是觉得刚刚莫名其妙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她太过可爱而已,可爱得让他情不自禁地大笑出声。   “嗯,真的。”男人嘛,这一生总要撒几个善意的谎言。   她咬住嘴唇,压抑住嘴角的笑意,抬起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声叮嘱:“那你以后不准再笑我。”   “这个……还是得分情况。”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说死。   “你……”她锤了一把他的胸口,以示警告。   “万一你以后又在我面前摔个大马趴呢,这我不能不笑啊。”   阿媛:“……”   半晌,一个薄怒的声音响起:“就一次而已,而且那已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啦!”   青梅竹马,去他奶奶的青梅竹马,这记得的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第53章 挨骂   次日, 阿媛便带着两个丫环和两个小厮住到了一条街以外的宅子去了。   走之前她本来以为陆斐会送送她,没想到他和几个幕僚待在书房里议事, 直到她离开都没有露面。   “阿媛姐,咱们走吧。”小乐站在马车前,笑意盈盈地朝她伸手, “来,我扶你上车。”   阿媛微微一笑, 一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一手拎起裙子, 踏上马车。   带走的两个丫环都是她熟悉的人,一个小乐一个春喜,都是从以前郡王府里出来的, 另外的两个小厮则是陆斐指给她的, 自然也不会差。   陆夫人为她找的这处宅子虽然不大, 但胜在景致不错, 一花一树皆有讲究,看过去也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让人眼底舒服。等一放下行李,丫环和小厮们就开始收拾起来了。   小乐自然是贴身照顾阿媛的, 她要伺候阿媛换衣裳,阿媛有些不习惯,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忙去吧。”   “阿媛姐, 你得习惯起来。以后你就是大司马夫人了, 一应排场可不能少。”小乐笑着说道。   阿媛一笑:“你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一下子就改过来吧,咱们慢慢来好吗?”   小乐叹气:“这样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呢,阿媛姐你居然会不习惯。”   阿媛莞尔一笑,转头找装着嫁衣的箱笼,道:“我做会儿绣活,你到院子里去转转吧。”   “……遵命”小乐无奈道。   房门被关上,阿媛的笑意消散在了嘴角。将小乐从大司马府带出来是她的决定,陆斐起初并不同意,但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她就想看看,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她到底能不能发现小乐的马脚。   手指动了动,她抚摸着手中火红色的嫁衣,暂且决定抛开这些沉重的事情,趁这些日子得了清净正好绣自己的嫁衣。   阿媛在宅子里待了几日,没有人管束也没有人差遣,除了绣嫁衣以外未免也会觉得无聊。   “春喜。”阿媛开口喊道。   院子里正在浇花的春喜闻言抬头,笑着跑过来:“奴婢在,阿媛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即使阿媛纠正了很多次,春喜还是执意要以“奴婢”自称,说以后反正要改不如现在早些习惯。   “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门走走吧。”阿媛道。   “好啊,阿媛姐想去哪里?”春喜笑着点头。   阿媛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虽然来长安城的日子不短了,但还真没有什么机会出去走走,所以也不知道哪里热闹哪里值得一去。   “要不奴婢去把小乐叫来,她应该知道。”春喜说道。   “对,她点子多。”   小乐不负众望,热心提供了几条线路,可以去望江楼吃饭或是去聚香阁品茗,亦或是采蝶轩买首饰和彩线。   “去采蝶轩吧。”听完后,阿媛一锤定音。她上次给陆斐绣的荷包还差一种线配色,今天正好去瞧瞧店里有没有合适的。   长安城热闹繁华,街面上行走的人大多数衣着整洁,偶尔有身着华服的少年骑马缓缓而过,面上丝毫不见倨傲之色。这里个千万人向往的地方,历经数朝风霜仍不改鲜活的颜色,始终保持着自己非同一般的魅力。   三人走到了采蝶轩的门口,从外面往里面看去,客人似乎不多的样子。   “采蝶轩的东西都不便宜,所以买的人自然不多。”小乐低声向阿媛解释道。   “你怎么不早说?”阿媛悄悄捏紧了自己的钱袋,都不知道带的钱够不够。   “咱们就买几根花线,不会很贵的。”小乐安慰她。   春喜也小声说:“实在不行等会儿你们就在店里等着,待我去找大司马府找老爷……”   “别,丢死脸了。”阿媛制止她,抬头看了看店面,提了一口气,“莫心虚,贵了咱们不买就是。”   说完,她率先往里面走去。春喜看了小乐一眼,后者努了努嘴,两人一道跟了上去。   “客官,需要点儿什么呢?”见有顾客上门,店里的小二热情的迎上来问道。   阿媛挺直了脊背,学着陆斐一贯的淡漠的表情,道:“想买一些花线,你们这里有吗?”   “有有有,客官请往这边儿瞧!”小二笑着捧来一个大盒子,里面摆着颜色各异的彩色丝线。   “唔,把这几种拿来跟我瞧瞧。”阿媛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彩色丝线。   “好嘞!客官你瞧,咱们店里的丝线都是上等的,绝不褪色也不会轻易断开……”阿媛的神色越冷,小二越摸不着她的脉,只得更卖力了几分。   至此,阿媛总算知道陆斐为什么喜欢冷着脸了,原来竟是有这么大的效果啊。   陆斐:……   还好,价钱也没有贵到那么离谱,阿媛的钱袋子并没有花空。   “把这几样包起来吧。”看完后阿媛也觉得十分满意,这几样线颜色都很正,适合陆斐的身份。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麻溜地捧过大盒子,将阿媛看中的几样丝线挑出来打包,一边忙活还一步往一边推销其他的东西,“客官你可以再看看我们店里的其他东西,都是上等货,尤其是我们采蝶轩的簪子,那可是独一无二的,这长安城里绝做不出第二家……”   阿媛站到柜子面前,低头看向里面陈列的簪子,果然如小二所说的,样式十分别致。   “这簪子怎么卖?”阿媛指着一根玉簪。   小二只需扫了一眼便知道了价格,随口答道:“不多,正巧二十两银子!”   阿媛:“……”她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客官,你别觉得贵,这一分价钱一分货,你瞧那簪子颜色多透啊,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玉!”见她没有出声,小二笑着说道。   阿媛双手交握在身前,微笑不语。   “客官这是不信?”小二眼珠子一转。   “我碰巧见过羊脂玉,可不是这个样子。”阿媛淡淡一笑。   得,碰到行家了!   小二立马将话转了个弯,道:“客官有所不知,这羊脂玉也是分品种的,有好的有次等的,咱们这店里的羊脂玉可都是一等货……”   阿媛微微侧身,春喜立马上前接过小二手里的包裹,道:“好了,咱们主子没瞧上,小二哥你就省省口水吧。”   小二尴尬一笑,挠挠头。   “再会。”阿媛并不觉得他为了卖出商品胡编乱造有什么错,对着他扬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小二眼睛都直愣了,半天不晓得回神。   “客官慢走……”人都没影儿了,小二才回过神来说道。   买好了丝线,三人在街头慢悠悠地走着。   “阿媛姐,咱们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吧。”小乐提议道。   阿媛算了算袋子剩下的银子,点头:“好……”   正走到茶楼的门口,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阿媛被吸引得回头。   “啊——”   茶楼的二楼窗口,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在对面卖小东西的姑娘正好看到,见花盆要砸中茶楼门口的人她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   正是这一回头,让阿媛躲过了一劫。虽然花盆还是砸中了她,但砸中脚总比砸中脑袋好很多吧?   “放屁!”面前的倏地一下起身,脸色黑沉得如地狱里走出的黑无常,满脸的煞气,他对这样的安慰丝毫不接受。   阿媛躺在床上,受伤的脚已经被包裹了起来,大夫说是脚骨骨折,估计要很久才能下地。   “陆斐,你听我说……”见他依旧生气,阿媛倾身向前想拉住他,谁知他一个转身就往外面走了去,随后平地响起了一声吼——   “许秋!”   “属下在。”送完大夫后的许秋回来,上前听候差遣。   “立马给我封了那家茶楼,今日所有进出茶楼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是,属下得令!”   里屋,阿媛双手覆面,懊恼不已。   无聊?她就该待在家里无聊死啊!   发了一通脾气后,陆斐重新回了寝屋,对着床上的人说道:“你也好好回忆一下,当时是怎么个情景?”   阿媛仰头看他,努力解释:“陆斐,这真的是一个意外,你想想,谁会故意来害我啊……”   她今日是临时起意决定出门的,也是临时决定去那家茶楼喝茶,一切都是未经安排的。如果有人要蓄意谋害她,那算得也太精了吧?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没什么两样啊!   “要我相信这是意外,除非等我查了个彻底。”他面色阴沉的说。   “你这样劳神费力,还要封了人家的茶楼,你有什么权力啊……”   “我没有权力?”他面色森严地盯着她,“我的权力可以让长安城的四门从现在起就闭门,可以让驻扎在城郊的西军立刻进城搜查,可以让京兆尹府和巡防营现在就开始拿人……还要我举例吗?”言下之意,他的权力封锁个屈屈茶楼算什么?   “你!”知道他是在跟自己抬杠,她忍不住侧了侧身想跟他争辩,受伤的那只脚也跟着一动,不想,受了伤的脚不听指挥,眼看着就要掉下床——   此时,有人一个箭步上前,用手稳稳地捧住她裹得像猪蹄儿般的脚。   “赵媛!”   耳边炸开一声怒吼,她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鹌鹑似的低头缩紧了脖子。   “我错了。”她干脆利落地认错,态度极好。   陆斐瞪着她,眼睛像是要喷火。   不过是一个错眼没有照顾到,她都能把自己伤成这样,这让他如何能不生气?   “你告诉我,我不在的六年里你是怎么过的。”他努力地平心静气的问道,声音里隐藏着压抑的愤怒。   阿媛:“……”   进牢,坐牢,出狱,被卖,又被卖……   这种话,能说吗?   “……过得挺好的。”她抓了抓耳朵,有些无措。   他又不是真的不知道她如何过的,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亲自质问好堵她的话而已。她那“辉煌”的人生履历,他早已拜读过了,甚为震惊。   “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我真是服你。”她冷笑道。   阿媛微微撇开脸,不敢接话。   “成婚之前给我好好养着,再出什么幺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撂下狠话,将她的“猪蹄儿”放回被窝里盖好,拂袖出门。   “砰——”房门被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呼……”   他一走,她便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再抬起头,面上丝毫没有被教训的愧色,大概是挨他的骂挨得太多,伤害力有限,所以脸皮也变厚了。   “咕咕咕——”肚子里发出极有旋律的声音。   阿媛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被骂的大肚子都饿了,不知道骂人的那位体力消耗得如何了。 第54章 阴谋   养德宫里, 杜鹃花正开得热闹,红红火火的一片,不见人影只见花影。   殿外,刘茁背着手进来, 两侧的宫人纷纷朝他见礼。   “见过大皇子。”   穿过繁闹的花丛, 他径直朝着主殿走去。   殿内,惠妃站在窗边, 面前是一只彩釉的花瓶,她手里拿着几枝高低错落的花儿,正在研究如何摆放它们。   “儿臣见过母妃。”刘茁走到惠妃的身后, 朗声请安。   惠妃微微侧头:“茁儿来了,坐。”   刘茁抬头,见她仍旧钻研着手里的花枝, 并没有转身招呼他。他走上前,笑着道:“这些日子父皇给儿臣派了不少的任务, 儿臣忙于公事, 疏于给母妃请安了。”   “公事要紧, 请不请安的倒无所谓。”惠妃捏着一枝盛放的君子兰, 左右看了一下,将它剪短了一截插入了花瓶的正中间。   刘茁身量不高, 虽算不上矮,但比起刘曜还是矮了半头, 只比惠妃稍稍高一点点。但他长相不错, 五官端正, 眉眼清秀,是一见面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那种长相。加上他是圣上的长子,从小便锦衣玉食、呼奴引婢,周身自带一股高贵的气质,这样看来,身高不算高这一点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了。   刘茁向来敬畏他的母妃,比起其他皇子更畏惧圣上,唯独他,在圣上面前倒是比在惠妃面前放得开。   “听说前些日子母妃生病了,正值气候变化的季节,母妃可要多保重身体啊。”刘茁殷切的说道。   惠妃插完了花,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神色莫辨:“茁儿也是,你父皇交代的公事虽要紧,但也不要苛待了自己的身体。”   刘茁的面上带了些许笑意:“多谢母妃关心,儿子一切都好。”   “嗯。”惠妃淡淡的点头。   见惠妃的态度是没有要再留他说话的意思,刘茁不便多为叨扰,只好简单说几句后就告退了。   翠菊捧着茶上前,见大皇子已经离开,心里不免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也觉得本宫对他太冷淡了?”惠妃倚在榻上,没有放过翠菊脸上的表情。   翠菊大惊,放下茶盏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惠妃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袖。人人都以为不过是只讨人喜爱的猫咪,可谁知道猫咪的爪子是淬了毒的呢?就连她都差点儿看走了眼,何况其他人?   “起身吧,重新去泡杯茶来。”   “是。”翠菊赶紧起身,端走大皇子爱喝的龙井。   走出养德宫,刘茁放缓了步伐,头也未转的问身后的人:“母妃可是知道些什么了?”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奴才这次找人做得极为隐秘,连大司马都查不出来,更何况娘娘了……”身后的人快走了几步,微微靠前。   “母妃向来聪慧,她要是知道些什么了,不可能不警告孤。”刘茁揣摩道,俊秀的脸庞上是一片沉思之色。   “或许这也是娘娘的意思……”身后的人小声的说道。   刘茁心头一动:“是吗?”   “殿下与娘娘早已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娘娘不可能为了一个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人放弃殿下啊。”   迎着阳光,刘茁微微眯眼:“不错,你说得有理……”   “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有奴才在,殿下和娘娘不必为了此事担忧。以奴才看,为今之重,还是得小心三皇子那边,奴才听说俞妃娘娘拿了不少的私库在替他网罗朝臣呢。”   “嗤——”刘茁冷笑了一声,“扶不起的阿斗,花再多银子也是枉然。”   说完,他一甩衣袖大步朝前,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弟弟看在眼中。   ……   阿媛没有听到这件事的后续,她以为没有找出蓄意谋害她的人陆斐就不会再追究下去了,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两天后,终于放下了。   “阿媛姐,老爷要替你主持公道呢,你怎么还害怕起来了啊。”小乐端着药坐在她的床头说道。   阿媛摇头:“你不懂,他的身份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一次两次人家体谅你是着急了,红眼了,等次数一多,别人就会想这大司马是不是没有把律法和圣上放在眼里呢?否则怎么总是嚣张行事?   陆斐是有大抱负的人,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他注定要干成一番大事业,她可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拖了她的后退。   想着这些,阿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药我先不吃了,有点儿困,你拿到厨房热着吧。”   “这怎么能行呢,不吃药伤会好得很慢的!”小乐劝道,“我已经放了两勺蜂蜜,阿媛姐你两三口就喝得完,也不苦。”   阿媛的身体往下滑进被窝,闭着眼摆了摆头:“等我睡醒了来吧,实在是好困……”   小乐无奈,只得端着药离开。   在门外碰到春喜,她关切的问:“阿媛姐又睡了吗?”   “嗯,药都没喝呢。”小乐抬了抬手示意。   春喜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啊,这两天她好像一直渴睡,是不是药有什么问题啊……”   “药是陈大夫开的,哪里会有问题!”大约是觉得自己话有些冲,小乐赶紧转变了语气温声说道,“别瞎想了,兴许是春天到了,身子乏呢。”   春喜愣了一下,她还从未见过小乐这么激动呢,一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夜里陆斐来了,阿媛正迷迷糊糊的睡着,感觉到他躺在了自己的身侧,她阖上了眼睛,睡得更安心了。   “小猪。”陆斐轻笑,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以往她一定会把他的手拍掉,可今日似乎睡得太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陆斐叹气,他白天忙没有时间过来,等晚上有时间了,她又是这副睡死过去的模样,真的好想揍人!   安然度过了一夜,陆斐仍然要早起上朝。   阿媛翻了个身,感觉到身边空了,一仰头,发现某人正笑意盈盈的看她。   “慢走啊……”她招了招手,咕哝了一声。   他已经穿戴整齐,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她,颇为无语。   许秋早已备好车马在外面等着,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陆斐来了,不想却是阿媛身边的丫头春喜跑了过来。   “春喜。”许秋喊道。   “许秋哥。”春喜笑着喊了一声。   “找我有事儿?”   春喜挠了挠头,道:“是关于阿媛姐的事,我不敢跟老爷说,只好让你转达给陈大夫了……”   “什么事?”一听和阿媛有关,许秋也精神了起来。   “就是那个药啊,可不可以让陈大夫重新开个方子啊,我估摸着阿媛姐老是睡觉就是那个药的原因,这睡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的睡,有时候还错过饭点儿……”春喜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自己这样多嘴合不合适。   许秋疑惑:“陈大夫的药会让人想睡觉?”   “这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春喜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知道了,我今天回府就去问问陈大夫。”许秋点头。   “嗯,可能是我多事儿了……”春喜不好意思的笑道。   “哪里,你做得很好。”许秋肯定她,“老爷让你们来照顾准夫人就是这个意思,这可是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的。”   “嗯,我明白。”春喜认真地点头。   此时,陆斐从里面走了出来,春喜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朝着他弯腰见礼,目送他上马车离开。   马车走远了,春喜朝宅子里走去。   “春喜。”小乐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站在一边喊她。   “呵!”春喜被吓了一跳,捂住心口,“小乐……”   “怎么,吓到了?”小乐笑着走了出来,面带微笑。   春喜点头:“你吓死我了,以后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儿声音啊……”   “对不住,对不住。”小乐拍了拍她的背,愧疚的说道。   春喜呼了一口气:“算了,也是我自己没注意。”   “你刚刚跟许秋说什么呢?”小乐问。   “哦,就是……”春喜正准备如实回答,突然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猜错了怎么办?不仅给许秋哥找了麻烦还得罪了陈大夫,不太好……见小乐认真的看着她,她嘴角一勾,十分自然的笑道,“我想让许秋哥下次来的时候帮我捎点儿东西过来,上次走得匆忙,忘带了。”   “哦,是吗?”   “是啊。”春喜坦然点头,“你要是有什么想带的也可以拜托他,许秋哥人挺好的。”   “哦,我没什么忘带的。”小乐笑了起来,似乎接受了她这番说辞。   春喜虽一直没有小乐机灵,但她有时候十分敏感,她总觉得这几天小乐有些奇怪。比如现在,她为什么那么关心自己跟许秋哥说的话,跟她有何关系呢?   走到后院的寝屋门口,小乐道:“你去看看药熬好没,今天可以一定得让阿媛姐喝了,不然脚上的伤又发炎了怎么办。”   “好,我这就去。”春喜点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环绕四周,除了她再无二人,小乐放心地推开门往里走去。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阿媛从来不用香,可想而知是在这里过了一夜的陆斐留下的香味儿。小乐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紧张一分。   微微敞开的窗户透进了几丝春风,轻轻地吹起纱帐,涟漪无限。   小乐走到了床前,她微微弯腰,对着床上的人小声喊道:“阿媛姐,起床了。”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睡得深沉。   小乐的脸色渐渐收敛了起来,她伸出双手,抓住最上面的被角,轻轻地往床上的人脸上盖去——   “小乐,阿媛姐醒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小乐的手一抖,赶紧将被面恢复原样。   门口,春喜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笑着道:“阿正那个笨蛋打翻了药碗,现在正在重新煎呢。”   小乐转头看她,眼底里有一片暗色:“哦,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伺候阿媛姐起床啊。”春喜上前几步,身子微微挤开小乐,她道,“阿媛姐睡了六七个时辰了吧,也该起来了。”   小乐被她挤得差点儿坐空,只好起身站在一旁。   “阿媛姐,醒醒啊……”春喜声音十分温柔,但如果仔细看,便能看到她的手在颤抖。   “阿媛姐……”   小乐在一旁道:“她愿意睡就睡吧,你这样喊醒她说不定她会不高兴的。”   “不会……外面天气好,咱们扶她起来看看春色也好啊。”春喜扯了扯嘴角,手悄悄伸进了被窝,用力捏了一下阿媛的胳膊。   从小乐的视角看去,只觉得她是在喊起,并没有看到她手上的动作。   这时候,阿媛终于醒了,她拽住了春喜的手,睡意绵绵的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老爷都走了半个时辰了,阿媛姐你该起来了。”春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手和阿媛握得紧紧的。   阿媛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但她的视线与春喜交缠在了一块儿,两人对视,一瞬间都清楚了对方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春喜咬着牙齿眼眶有湿意,阿媛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小乐,我记得我有一件烟灰色的裙子,你可以帮我去箱笼里找找吗?”阿媛说道。   小乐微微一笑:“还是春喜去找吧,我来伺候阿媛姐你起床呀。”   “春喜不知道放哪儿了,就你去吧。”阿媛温柔的说道。   从春喜进来的那一刻起,时机已经溜走。小乐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然后笑着点头:“好,我去。”   春喜拽紧了阿媛的手,后者将她按住,不让她颤抖的动作过于明显。   “砰——”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阿媛姐!”春喜扑上前,一把抱住床上的阿媛,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你……看到了?”阿媛眨了眨眼。   “窗户没关,我碰巧看到了。”春喜压抑着哭声说道。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你赶紧去找阿正,让他去请太夫人过来。”阿媛一动不动,冷静的说道。   “可万一我一走,她又进来了怎么办?”春喜抬起头,害怕得手臂发颤,不由地握住阿媛的手。   “不会,起码今天不会了。”阿媛摇头,“快,趁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你赶紧去。”   春喜抹了一把眼泪,看着阿媛还保持着躺着睡觉的姿势,不免有些怀疑:“阿媛姐,你身子……”   “暂时动不了了。”阿媛的嘴角一勾,有些无奈的说道。   “她对你下了药!”春喜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一定是药的作用,让她开始嗜睡然后麻木,即使中途她醒过来小乐也能轻而易举地捂死她。   “快去。”   春喜一咬牙,心底对小乐是满腔的愤怒,她一跺脚,转身往外跑去。   阿媛躺在床上闭了闭眼,都怪她太自信了,以为小乐的目标不会是她,所以放心大胆地带走了她。不料这次的目标真的是她,而小乐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刚刚被面从她脸上滑过的那一刹那,她不是想到了自己会死,而是想到了陆斐。   她侧头看向外面,春色果然很好,她差一点儿就永远见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呢。   “哎……”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等会儿又要被骂了一通了。 第55章 冲昏头   陆夫人不是空手来的,她带着大司马府的府兵, 一来就直接捉了人。   “陈大夫, 快去看看那孩子!”陆夫人着急的喊道。   陈大夫拎着药箱进了寝屋, 他跟着府兵一路跑过来的,气都没有喘匀又被陆夫人叫了过来。   “陈大夫,辛苦你了。”床上的人对他微微一笑, 笑容纯净, 不像是一个被暗算得无法反抗的人, 倒像是一个邻家小姑娘在招呼客人。   陈大夫摆了摆头,卷起袖子伸出手把脉。   小乐已经被捆了起来扔在院子里,一众府兵围着,插翅难飞。   “等会儿再来收拾你。”陆夫人冷冷一笑,甩开袖子往里面走去。   屋子里一片寂静,这是让人害怕的氛围, 她赶紧问道:“到底如何了?”   陈大夫面色沉重, 他摸着阿媛的脉搏没有说话。   “陈大夫不用顾虑我,我别的优点没有, 承受噩耗的能力倒是挺充足的。”到了这种时候, 阿媛还在笑着开玩笑。   陆夫人坐了过去,伸手握住了阿媛的手, 两人一同看向了陈大夫。   “我要看看那药渣之后再下定论。”陈大夫说道。   “春喜,药渣呢?”陆夫人扬声喊道。   “奴婢去找!”春喜拎着裙子飞快地朝外面跑去。   陈大夫离开床前, 坐到了桌子的旁边, 背对着两人不知道在写什么。   陆夫人看向阿媛, 她神色看起来还好,若不是不能动哪里让人看得出来这是个被人下了药的病人呢?   “夫人,又给你添麻烦了。”阿媛被她盯着,躲不过她的目光只好迎上去。   “我倒没有,可你这是在伤子明的心。”陆夫人叹气。她的儿子多在乎眼前这丫头啊,怕她冷了怕她饿了,怕她受委屈了怕她想要离开,捧着手里含在嘴里,可还是没有防到这等奸诈小人。   “他定会生气的。”阿媛有些颓丧的说道。   “怎么能不生气?还好你够聪明,不然你让他去哪儿找你,奈何桥吗?”陆夫人怨怪她。   阿媛心里一酸,刚刚没想哭,现在倒是鼻头红了起来。   “我总是给他添麻烦,他定是烦死我了……”她也觉得自己不争气,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总能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见她这样,陆夫人倒是不忍责怪她了。说起来她又有什么错呢,不还是被陆斐给牵连的?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惹得上什么仇人要这样费尽心力的谋害她,不还是因为陆斐的这层缘故吗?   陆夫人这一下子就想到政治斗争上去了,对阿媛的埋怨倒是少了许多。   春喜端着药渣来了,陈大夫检查了一番,这才敢下结论。   “如何?”陆夫人关切地问道。   “这是我开的方子不假,可里面被人添了一味银针叶。”陈大夫道。   “这是什么东西?对人有害吗?”春喜问道。   “没有学过医的肯定不知道,这银针叶乃是长在南疆的植物,因颜色为银色且叶状似针,所以被成为银针叶。此等植物,最大的一个功效就是麻痹人的感觉,这一点想必赵姑娘已经深有体会。”   阿媛眨眼,她现在浑身没有知觉,除了脑袋勉强能动以外,其余的地方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可有解?”陆夫人问道。   “有解,只是复杂些罢了。”   屋内的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在下刚刚看赵姑娘的中毒程度,应该是比较深了,说不定已经浸入了心肺。在下虽能调制出解药,但也不知是否能完全解了这毒。”陈大夫犹豫的说道。   陆夫人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陈大夫愣了一下,还没见过陆夫人说话这么冲的时候。   “你且直说,解不完全会如何?”陆夫人按住额角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会瘫痪,也许是上半身也许是下半身,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体的一侧。”   陆夫人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没站稳。   “陆斐……”   正当屋子里的人一片震惊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夫人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朝门口看去——他一手拿着马鞭,站在门口,许是因为太过匆忙所以看起来衣衫有些不整。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陆夫人口干舌燥,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瘫痪?”他握紧了马鞭,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陈大夫见惯了他这样一副阎王样,倒不是很害怕,点点头,承认自己刚刚没说错。   他忽然一个转身朝外面走去,陆夫人知道他要做什么,赶紧追上去:“子明!”   “啊——”   阿媛躺在床上,却清楚地听到院子里一声惨叫传来。她闭了闭眼,没有丝毫同情。   陆斐的手劲儿不小,两鞭子下去,人已经半昏了。   “快把他拦住!”陆夫人大叫。   许秋不敢动,府兵更是不敢动。   眼看着又是一鞭子要落下,陆夫人大喊:“你在这儿撒疯有什么用,阿媛还躺在里面呢,你都不问问她害不害怕吗!”   “啪——”   一声清脆地破空的声音响起,小乐害怕地缩成了一团,可鞭子却迟迟未落在她的身上。   陆斐抬手,扔开鞭子,转身大步朝寝卧里走去。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这可是关键证人,她死了对陆家可半点好处没有。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她押下去!”陆夫人挥手道。   两位府兵上前,一左一右地提起小乐,后者已经被刚刚的阵仗吓得浑身瘫软了。两人看向许秋,似乎在等候他的指示。   陆夫人轻笑一声,看向许秋。   许秋摸了摸额头,被陆夫人的目光烫得抬不起头:“老爷还有事要问她,先不急送官府,关到柴房里去吧。”   “是!”两位府兵利落地应道,带着小乐离开。   “许大人……”陆夫人慢悠悠的喊道。   “太夫人可别这样,折煞小的了。”许秋垂首。   “他们可都听你的。”   许秋无奈:“他们是听老爷的,我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罢了。”   又是一声轻笑,陆夫人甩袖离开。   许秋吐出一口气,扫了一眼周围的府兵,咬牙:“一个两个怎么这么没有眼色……”   府兵们:“……”   与阿媛所料想的相反,陆斐没有责备她,甚至连一个埋怨的眼神都没有,他走上前来,一下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这是一声痛苦的道歉,饱含着他的自责与狼狈。   他明明看出了小乐居心叵测,却以为她的目的是他而忽略了对阿媛的保护,以至于她才在如此无助的情况下受到了暗算。他难以原谅自己,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的自信,它害他差点儿失去最爱的女人。   阿媛想伸手去回抱他,却因为双手无力而只能垂在身侧。   “陆斐……别这样,我现在还好。”她轻轻的说道。   突然,有湿热的水珠落在她的颈窝,她诧异极了:“你……”   “你以前不信我是对的,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能保护好你。”嘶哑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   这一次她被暗算,被伤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他那强大不可摧毁的自负。   阿媛的心里突然酸涩了起来,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陆斐,他竟然开始质疑自己。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回到你身边以前,我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浑身因为药物的作用无力,心里却十分坚韧,缓缓道,“杀人,坐牢,被卖,被骗……哪一个算太平的日子?与你重逢是老天给我的恩赐,让我逃脱出执念,学会去关心自己,关心身边的人。”   “陆斐,我想好了,我们注定与常人不同,所以才会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她低头,轻轻吻在他的肩头,“只是,和我这样倒霉蛋在一起,你怕吗?”   半晌,他抬起头,脸颊干干的,只是眼眶有些红。   “该我问你才对,总是受到我的牵连,你怕吗?”他反问道。   她的脸蛋儿被他捧在手心里,微微歪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处,她撅起嘴,眼睛水润透亮,像是藏着一汪星河:“怕,但我更爱你。”   他嘴角翘了翘,面色似乎有些激动。   她第一次说爱,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征兆。   谁说他无用?他明明俘获了这么一颗动人的芳心。   “我等不及了。”他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我们明天就成亲,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因为浑身不能动的缘故只能任他施为,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反抗,她眷恋这个吻,甜蜜又浪漫,像是两个不曾受过磨难的灵魂,单纯的欣喜的想要把对方纳入自己的生命当中,永不分离。   “好。”   ……   显然,这个临时决定成亲的想法受到了陆夫人大力反驳。   陆夫人生气的说道:“你见过哪家的新娘子拜堂的时候站不出来?”   陆斐:“我抱着她拜。”   “荒唐!”   陆斐心意已定,似乎不能回转。陆夫人也不是会拿鸡蛋碰石头的个性,她只得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将事实摆道理:“姑娘家都想要一个盛大的婚礼,她嫁给你是福气,但哪家的福气是连成婚都仓促得来不及告知宾客的?”   陆斐挑眉:“我们不需要其他人的祝福。”   “可别人会怎么看待她?他们会说因为陆少夫人只是一个丫环出身,所以你连一个体面的婚礼都不能给她!你愿意让她婚后都活在这些人的流言蜚语中吗?没错,你是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刻意去交际,但阿媛呢?她不会想要拥有自己的圈子吗?”陆夫人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流言的杀伤力。对于一个女人的来说,她的婚礼和她的嫁妆便是决定以后别人看她的眼神是高还是低。   见陆斐不语,陆夫人又耐着心思解释道:“在你能给她最好的情况下,你没有给,你二人浓情蜜意之时自然不会在意,但以后若是有了矛盾吵架了,她心里再回想起今天,不会后悔吗?”   陆斐似乎有几分松动,他面上出现了深思的表情。   “我不是要拦着你们成亲,我只是想尽可能的为你们筹备一个体面的婚礼,既是为了阿媛也是为了陆家。”陆夫人似乎说得口渴,随手端起了茶杯。   陆斐并不是不能采纳别人意见的人,略一思考,他便点头同意了。   陆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大石落下。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陆家会成为整个长安城街头巷尾的谈资,其谈论的内容大概就是陆大司马的风流不羁与新夫人的卑微无名。   还好还好,他的头脑还没完全被冲昏过去。   寝屋里,阿媛正躺着发呆,听到推门声,立刻回过神。   “是陆斐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人默默上前把她给抱了起来。   “我食言了,婚礼还是要下个月举行。”他将她裹着被子一到放在膝上。   她抿唇一笑:“我猜到了。你前脚出去我就有些后悔了,我们的想法太仓促太草率,夫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她说得有道理,我应该给你最好的。”他低头,用下巴摩擦着她的头顶。   “我不要最好的,有你就够了。”她靠在他的怀里,身体软绵绵的。   他轻笑一声,似乎经过此事之后,她说情话的能力突飞猛进,他该感到高兴吗?   “你身体里面余毒未清,我打算让你到西山泡温泉,这样估计会好得快一些,陈大夫也会跟着你一块儿去。”   “你呢?”   他眸色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变化了。   “至于我,当然是要留下来帮你报仇了。”   以前不拿回来,只因为担心她会心软,会不知道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关系。可如今已经有人动手明抢了,难道他还要带着她一块儿龟缩下去,任人宰割?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却好像有些明白了,对于指使小乐的幕后之人,她有了自己的猜测。   “……小心点儿,我会担心。”她用食指勾着他的小拇指,嘴角浮现出一丝凉意。   她大概是命中带煞吧,所以亲缘如此之薄。 第56章 来了   按理说小乐这样卖了身的奴仆, 就算是在府中打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更不会有御史以此来弹劾陆斐。可他并没有选择私下处理小乐, 而是将她移交有司, 让律法来判定她的罪过。   一纸诉状,陆府将小乐告上了京兆尹府。府尹接受了诉状,并从陆府带走了小乐,开始审理此事。   不到半天, 大司马的未婚妻遭受奴仆下毒以致昏迷不醒的事情就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百官皆有耳闻。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刘曜的耳中, 他对那个小姑娘印象挺深刻的, 莫说他救过自己,就算是没救过, 那样的一个机敏可爱的姑娘,估计也很难让人忘记吧。   刘曜召来了京兆府尹过问了此事, 府尹照实回答,不敢敷衍。   “这样说来,楚氏不过是傀儡, 后面还有指使她的人?”楚氏便是小乐。   “回陛下, 这也是臣的猜想。只是楚氏一口咬定这一切皆是自己所为,半点儿不肯配合。”京兆府尹答道。   刘曜心里自有想法,既然一个小小的婢女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指使她的人一定是跟大司马有渊源的才对, 总不会是真的冲着阿媛那个小姑娘去的吧?   在刘曜的心里, 已经双十的阿媛仍然是小姑娘原因大概就来自于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吧, 比起他见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眼神,鲜活太多了。   “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大司马为国效力,乃朝廷肱骨之臣,岂是随意一人就能害了他的夫人去?”刘曜沉下脸,心里难免想到了党争。陆斐的身份太特殊了,拉拢不成,暗地里害了他也是有可能的。   “臣遵旨。”   得了圣上的旨意,京兆府尹更好处理此事了。那楚氏嘴巴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他那地牢里的酷刑?   京兆府尹告退,走出殿门,正巧碰到等候在外面的大皇子。   “见过大皇子。”京兆府尹赶紧向他请安。   刘茁微微一笑:“听闻郑大人接手了一件棘手的案子,案子虽重要,郑大人也得保重身体啊。”   “多谢殿下关怀,为朝廷效力,臣自当肝脑涂地。”   “郑大人果真是朝廷栋梁啊。”刘茁淡淡一笑,“孤还有要事向父皇禀报,就先进去了。”   郑迟往后退了一步,拱手相送。   眼前衣角一旋,刘茁往殿内去了。   郑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满腹思虑的离开了太极殿。   此时,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正徘徊在大司马府门外,她面容枯瘦,一双眉头深深地皱在一块儿,她已经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了,但还是没有勇气去叩响那扇大门。   “吱呀——”’   大门开了一个小缝,许伯走了出来。   女子有些不安,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许伯给唤住。   “姑娘徘徊在府前多时,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女子停住了脚步,背影有些僵硬。   “我……”女子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向伯伯你打听个人。”   “姑娘直说。”许伯虽治府严厉,但心肠却是极好的。   “赵媛……是不是住在这里?”   许伯愣了一下,他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女子,脸色枯黄,形如枯槁,灰扑扑的衣裳,脚下的鞋子还破了几个洞,鞋底似乎被磨平了。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许伯,放在两侧的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放开,显然很局促。   “是住在这里,但你可能要等些时日了,她现在不在府内。”许伯如实告知。   她在哪里?   此时,西山的温泉池边,陆斐正抱着脱得只剩下一身薄纱的阿媛下水。   雾气腾腾,他抱着她踩着台阶步入水中。   “热吗?”他低头看她,她满脸通红,活像是被蒸熟的螃蟹。   本来身子就软,被热气一熏,他一抱,她浑身真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   “陆斐……”她小声的喊道。   “嗯?”他靠在池壁上,怀里搂着她,任由她的纱裙漂浮在水面上。   阿媛的胸膛起伏不定,额头冒出了不少的汗珠,嘴巴也有些干涩了起来。   “我想喝水,冰水……”她说。   旁边便是茶具和果盘,他随手一捞,端起了一杯茶喂在她的嘴边:“冰的别想了,就这个,喝吧。”   她微微仰着头,用嘴巴去够他的茶杯,慢慢地……似乎茶杯离他越来越近。   “唔……”   一口茶水还未咽下,她的嘴唇便被完完全全的覆盖住。   她就知道,什么不放心她一个人泡温泉,他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   “专心。”他双腿交叉,将她缠绕在自己的怀中,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提醒她不要分神。   她浑身冒着热气,被他提溜着承受他的热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春喜守在外面,听着里面传来暧昧的声音,不像是水声倒像是……她脸色一红,小声哼着小曲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站在她对面的许秋一下子偏过了头,不知道是同样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而感到尴尬还是在笑故作淡定的春喜。   在西山待了两日,美景美人围绕在侧,让陆斐简直是乐不思蜀。阿媛却时不时地赶他回去,一会儿说请假太久不好,一会儿说陆夫人那边可能需要他的照顾,反正说来说去就是在赶他走。   “没良心。”陆斐毫不客气地揪她的脸,训道。   阿媛回之憨厚一笑,绝不正面交锋。   不用阿媛赶,陆斐今日也是要下山的,三天已经是他消极怠工的极限,若是再不回去,恐怕有恃宠而骄的嫌疑了。留了得力的亲信在山上照顾她,他带着许秋,轻装简行下山。   “阿媛姐,老爷真走了。”春喜从外面回来,向阿媛打小报告。   阿媛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   “阿媛姐,老爷陪你不好吗,你怎么总是在赶他走啊?”春喜捧过针线筐坐在阿媛的下方。   阿媛叹了一口气,她难道不想陆斐陪着她吗?只是……   “屋子太热了吗?阿媛姐你怎么脸红了?”春喜一抬头,看着她面色绯红,似乎是热出了汗。   阿媛:“……”   她能说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防线变弱了,所以才不敢留陆斐多待吗?以往两人亲热的时候都是她在保持清醒,不让他越雷池一步,但现在……她时不时地会想,其实越一下两下也没什么大碍吧?   想捂脸,太丢人了。   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春喜赶紧起身开窗,不得了了,都红成猴子屁股了,是有多热啊。   陆斐一回府,才换了身衣裳,便被许伯告知有位客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又是来毛遂自荐的?”陆斐不在意的问道。   许伯说:“这次不是,是位姑娘,她说认识阿媛。”   陆斐抬头,终于生出了点儿兴趣。   “请她进来。”   吴芳菲也不知道这两年里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是什么,她逃了一路,化妆成乞丐、流民,终于到了长安城,见到了传说中的陆大司马,而此时,她将要说些什么呢?   “你说你认识阿媛?”陆斐坐在书桌背后,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她点头,道:“认识,是很久以前的故人了。”   “哦?你找来这里,等了这么些天,不会是专门来跟她叙旧的吧?”陆斐勾起嘴角,打量眼前这女人。   吴芳菲抬起头,直视陆斐的眼睛,她说:“我想讲一个故事给大司马听,若你信了,最好,若你不信,把我赶出去即可。”   “请。”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对于陆斐来说,吴芳菲就是这个送枕头的人。   “这些话,你对谁说过?”听完后,陆斐站起身来。   吴芳菲摇头:“本想亲自说给阿媛听,但以她的脑子估计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故事,你既然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么我想讲给你听或许更有用。”   陆斐背着手,眸子深沉:“说出这个故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曾经对她很不好,非常不待见她,不久前我才知道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虫罢了。当然,若真相有一天大白于天下,她自然可以拿回她高高在上的身份,那么可怜的人就只剩我一个了。”吴芳菲淡淡一笑,有些苦涩。   吴芳菲的痛苦,不像是作假。可到底如何利用她这个故事,陆斐心中自有计较。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无私的人,此时说出这些秘密,不过是想看看那人的下场罢了。”吴芳菲轻笑一声,有些凉薄,“她囚禁我这么些年,我倒要看看最后是她先疯还是我先疯。”   她,自然指的是当初从牢里将她带出去的惠妃娘娘,阿媛的生母。   “看她们骨肉相残,可怜的总不会是我一个了。”吴芳菲笑了起来,笑声有些瘆人,像是黑夜里响起的铃铛,幽深可怕。   陆斐可不在乎她是不是疯了以后还会不会疯,他在乎的只是他的阿媛能不能顺利地得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如果你没有别的去处,暂时就住在我府上,我会派人照顾你。”陆斐道。   吴芳菲轻笑一声,挑眉看他:“当然,我首先得把命保住,不是吗?”   陆斐看向她:“你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我希望你能明白。”   吴芳菲稍稍扬起头,露出一截略黑的脖颈:“放心,芳菲定不负大司马的期望。”   ……   养德宫   惠妃软软地斜靠在榻上,有些没精神。   “娘娘,该喝药了。”绿芙端来了褐色的药汁。   惠妃撇开头:“拿走。”   “娘娘……”   “这又是发什么脾气呢!”一声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刘曜来了。   惠妃赶紧从榻上起身,慌乱地整理鬓发:“臣妾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了。”   刘曜大步上前,将她的腰肢一圈,两人一齐落坐在榻上。   “把药拿来。”他伸手,绿芙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多大年纪了,还玩儿小姑娘的把戏,喝了。”刘曜一手拿着药碗,一手勾着惠妃的下巴,笑意盈盈的说道。   惠妃有些无奈:“陛下……”   “喝。”   君命不可违。惠妃低头,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碗药。   “这就对了。”刘曜放下碗,随手捻起果盘里的一颗梅子往惠妃的嘴里塞去。   “酸……”惠妃猝不及防,差点儿被酸掉了牙。   刘曜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一件很喜乐的事情。   惠妃捂着牙齿,含着酸梅看他:“陛下……”   “朕也尝尝。”他凑过去,舌头一卷,从她的嘴里抢过了酸梅。   “唔……确实酸。”他嚼了两下,吐在了一边的痰盂里。   惠妃嘴角挂着笑意,淡淡的,温婉又迷人。   “怎么不好好喝药?不过屈屈一个风寒,半个月都没有好全,你是存心让朕担忧的?”刘曜搂着她的腰,两人一同靠在它上。   惠妃依偎在他的怀里,浅浅一笑:“不过是懒得动弹而已,已经大好了。”   “好了?”他的手摸索到她的腰带,轻轻一扯,繁复的宫裙便松开了。   “陛下……”惠妃毕竟不是小年轻了,还玩这样的把戏,让她很是羞恼。   刘曜翻身覆在她的身上,低头看着她:“朕就喜欢你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勾人得紧……”   惠妃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只得用眼神瞥他:“会和陛下玩这种把戏的女人,不是多了去了?”   “她们都没意思,朕就喜欢缠着你!”说完,他粗鲁地扯开了她的稠裤,单膝挤进了她的双腿间。   “啊——”   随之而来的一声娇吟,让殿里的宫人都纷纷散去,不敢惊扰二人的好事。   行到要紧之处,惠妃高昂着脖子,眼神迷离。   这宫里,能做到盛宠不衰的,也只有她了。   她微微扬起嘴角,满意极了。 第57章 解决   陆斐行事, 向来是谋定而后动。既然决定要捅出阿媛的身世, 那势必要一击即中,让惠妃与大皇子没有反击的余地才是。   光有吴芳菲这个证人还不够, 她毕竟没有亲自参与或是目睹当年整件换子的事情,想扳倒一个受宠的妃子和一个正风光的皇子来说,她还远远不够份量。   “吴夫人,她一定可以。”吴芳菲脑筋转得快, 她提醒陆斐。   “她此时身在何处?”   “当年我被惠妃带走囚禁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说她被卖了。”吴芳菲道。   陆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惠妃连一个不知情的你都不放过, 何况她这个参与到整件事情的人?”   “你是说……”吴芳菲眸光一亮, “吴夫人也在惠妃的手里?”   “当然。换作是我,要么杀了吴夫人, 要么像对待你一样, 不让她有吐露出秘密的机会。”陆斐道。   “可我已经逃出来了,证明后一个方法并不是那么的牢靠……”吴芳菲心底一寒, 目光担忧的看向陆斐, “何况我当时并不知晓内情, 所以才有活命的机会, 而吴夫人……她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这个嘛, 就要看她们的姐妹之情到底有多深了。”陆斐高深莫测的一笑,有些冷意渗透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 吴夫人并没有死, 也没有被惠妃禁足, 她只是疯了而已。   惠妃派人将她从扬州带到了京城,起初是起了杀心的,只是毕竟血浓于水,她夺了她的儿子,如果再杀了她,死后见着阎王了估计得判她下十八层地狱吧。   “留着吧,别让她有机会接触人就行。”这是惠妃当初一时心软,做出的指令。   两年,照看吴夫人的人不是聋子就是哑巴,长久的不与人交流,她终于不负期望的疯了。   “疯了?”惠妃当时还有些不相信,她了解自己的妹妹,她绝不是那等自怨自艾又脆弱的人,若是疯,她当初被抢走孩子的时候疯不是更合情合理?   “是,奴婢亲自去看了,她……”绿芙有些难以启齿。   “她如何?”惠妃挑眉。   “她裸着身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   “念叨什么?”   “说的好像是……娘,你害我害得好苦之类的。”绿芙小心翼翼的说道。   惠妃哑然失笑,她这妹妹没有念自己,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娘娘,还要继续看着她吗?”绿芙有些可怜起那个女人来了,她疯癫得让人怜悯。   惠妃淡淡的说道:“不,继续看牢她,本宫要看她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窦琼华,你当真认输了吗?   惠妃勾起嘴角,姐妹最了解姐妹,她不信十几年都过来了,她偏偏疯在此刻。   可惜时日越久,吴夫人疯癫得越厉害,有时候屎尿都拉在裙子里,臭不可闻。看守她的人也渐渐失去了戒心,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疯子,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会信了。   一次两次……每次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她疯了,疯行疯状,让人避之不及。   “疯了最好,免得还要本宫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惠妃十分淡然的说道,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胸中丝毫没有波澜。   ……   陆斐这边在找寻吴夫人的踪迹,西山那边阿媛终于站了起来。   “阿媛姐!”春喜激动得大叫。   阿媛撑着桌面,虽然腿脚还是有些发抖,但比之前好上太多了,她已经可以独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   “谢谢陈大夫。”阿媛额角冒汗,抬头感激的说道。   陈大夫端着手站在一边,见此状欣慰地点了点头:“总算不负大人所托。”   说起来,也是因为阿媛是他遇见的最配合的病人,吃什么做什么,她统统听从他的安排,从不讨价还价。这样的病人,自然是最为大夫省心的了。   “赵姑娘恢复得不错,之前是陈某料得太严重了,可是吓坏了姑娘吧?”陈大夫笑着说道。   阿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之前他说的瘫痪那些,的确吓坏她了。   “好在姑娘恢复得不错,再有半个月就能行动自如了。”   阿媛抿唇,心里想的是下次陆斐再来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才好,最好是突然在他面前跳起来,吓他一大跳。   想到这里,她嘴角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丝毫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正酝酿了一肚子的坏水准备干坏事。   ……   过了两天,京兆尹府那边终于有了最新进展,郑迟听到楚氏的招供后,吓得不轻,一刻不敢停地入了宫,请求面圣。   “你急匆匆地来,可是有何要事?”刘曜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时隔大半个月,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之前曾嘱咐过郑迟好好审理阿媛的案件了,见到郑迟还有些莫名。   郑迟道:“大半个月前,事关大司马未婚妻被投毒一案,臣得陛下圣旨,不敢懈怠,今日终于有了进展。”   “哦?有进展了?”刘曜抬起头,嘴角露出笑意,“可找到幕后主使了?”   郑迟掏出供词,双手呈上:“今日楚氏终于招供。臣得知供词后,不敢擅专,特地入宫请求陛下圣裁,请陛下阅览。”   “取来。”刘曜抬头,示意高内侍拿前来。   高内侍上前,从郑迟手中取过证词,然后平铺在刘曜的案桌上。   刘曜放下朱笔,低头看去,起初面色尚好,越看脸色越沉。   “这上面所言,皆是楚氏交代的?”刘曜抬头,面色阴沉。   “正是她亲口所述,下方有她的签字画押,臣与下属未曾改动一字。若陛下不信,可立马提审楚氏。”郑迟面朝刘曜拱手弯腰,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清晰有理。   供词上,楚氏交代她是受大皇子所托,暗害赵媛。她交代了极其详细的过程,如何受命于大皇子,如果下毒害人,所述之详细,并不像是临时编纂出来的。里面还交代了另一次杀人未遂的经过,那一次,害得阿媛断了脚骨,两三个月都不能行走。   “逆子!”刘曜咬牙,双眼喷射火光。   “臣担心楚氏凭空捏造冤枉了大皇子,所以还请陛下召大皇子前来对质,查明此事。”郑迟道。   高内侍在一旁叹气,这个郑迟,怪不得在百姓当中有口皆碑却一直升不了官的,这样的情形,圣上还有可能召见大皇子吗?   “此时干系重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将此事透露给其他人,你可知晓?”刘曜眸色一沉,果然面色愈加不好。   郑迟犹豫了一下,余光瞥见一旁的高内侍,点头:“是,臣遵旨。”   待郑迟一走,刘曜大手一挥,桌面上的奏折散落一地。   “陛下……”   “不准捡!”   一声怒吼,低头忙活的宫人们纷停下了动作,不敢再捡。   刘曜对刘茁是寄予厚望的,他是他的长子,又是喜欢的女人所生,自懂事以来便勤奋好学谦逊有礼,王府里的谋士都将他看作少主一般对待。自他坐上了皇位,立储君一事一直徘徊在他的心头,甚至好几次他都写好了立太子的旨意,却又将其烧毁,原因就在于他不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可以托付江山之人,他要再考察一番才做决定。   如今,他做出此等泯灭良知的事情来,他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心寒。   “陛下,依奴才所见,那楚氏说的话未必就是真的,大皇子一贯宅心仁厚,此等罪名扣上去,实在是……陛下,莫要冤枉了大皇子啊。”高内侍上前说道。   对于他的多嘴,刘曜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若并非他所指使,那以你之见,楚氏为何要攀咬上他?”   “这个……奴才不知。”高内侍答道。   刘曜轻叹一声,抬头看向殿外,晴空万里,浩瀚无比。   “这个位置……”他抬手,拍了拍龙椅上的把手,“太诱人了,人心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变了。”   他没有判刘茁死刑,但在他心里,他已经对他有所防备了。   父子做到这种份儿上,也只能是天家的父子了。   ……   郑迟刚回府衙,就在门口就碰见了陆斐。   “大司马。”郑迟拱手见礼。   陆斐还礼:“郑大人。”   “大司马来府衙,可是有事?”   陆斐招手,从后面押上来一人,此人盈盈弱质,哭得梨花带雨,让人见之生怜。   “这是……”郑迟不明何意。   “本官怀疑此人乃楚氏同谋,特地交由郑大人处理。”   “哦?”郑迟惊讶了起来。   陆斐微微一笑:“人已经送到,如何审理全凭郑大人了。”   “老爷,妾身是老太爷的妾侍,你不能这样瞒着老太爷处理我!”阮氏高声喊道。   陆斐挑眉,对着郑大人道:“大人可听清楚了?她是陆家人,并非普通百姓,就算是羁押个几日本官和家里人也不会有意见的。”   “下官明白。”郑迟了然。   阮氏错愕,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辩驳了。   陆斐翻身上马,侧头看去:“一切有劳郑大人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大司马放心,下官一定从公从严。”   “辛苦。”陆斐勾起嘴角,轻扬马鞭,绝尘而去。   郑迟目送他离开后,转身打量阮氏,后者有些瑟缩,想往后退,却被后面的衙役推了一把。   “押入大牢。”郑迟吊着眉梢,从她身边经过。   “是!”   谁说他不会做人?若只会傻乎乎地断案判案,那他这京兆府尹的位置不早就换人了吗?   “大人,冤枉啊……”   郑迟抖了抖衣领,大步朝府衙内走去。   管你冤不冤枉,大司马交来的人,岂会没有罪名? 第58章 巧合   阿媛最终还是没有达成骗到陆斐的目的, 因为陈大夫这个“奸细”,一早就把她恢复得七七八八的消息告知了陆斐, 以至于完全没有供她发挥的余地。   阿媛郁闷:“陈大夫就没有其他的病人了吗?”不然怎么就关注她一个人, 一有进展立马就把消息透露给了陆斐。   “咚——”某人的指关节和她的额头轻轻碰撞了一下。   “不知感激的人,该打。”   阿媛挠额头,心虚地看着对面的人:“我就是瞎说一通, 你千万别告诉陈大夫哦。”   陆斐瞥她:“你以为我像你这么不懂事?”   阿媛:“……”   好吧, 她是有点儿得寸进尺了,接受陆先生的批评。   春喜抱着衣裳进来,见到陆斐笑着见礼:“老爷。”   “嗯。”陆斐应道。   “春喜, 你抱的什么呀?”阿媛认出了这不是她的衣裳。   “小姐的新衣裳呀。”春喜笑着答道。不知从何时开始, 只要陆斐在场,她就一定称呼她为“小姐”,一开始虽然会觉得怪怪的,但听多了之后就觉得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过多计较反而显得矫情。   “我哪里有这样的新衣裳?”阿媛眼睛一亮,立刻伸手上前摸了一把。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衣裳, 她也不能免俗。   “咳。”陆斐突然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春喜也一副笑得高深莫测的样子盯着阿媛。   不知怎么地, 阿媛突然觉得脸有些热。   “……我们要出门吗?”她转头问旁边的人。   “不是早就想去山下的集市?”陆斐反问。   阿媛念叨过几次,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往心里去了, 心里当下欢喜得紧, 看着陆斐这副高冷的模样也觉得更俊了几分。   “还不去换衣裳?”他挑眉看她, 似笑非笑。   阿媛回看他, 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山涧里最清亮的那股泉水。她嘴唇动了动,耳朵有些发红:“这就去,你等等啊……”   说完,她一把抱过春喜怀中的衣裳,满心欢喜地朝着内间走去了,春喜偷笑一声,见陆斐眼风扫来,立马严肃了表情跟着阿媛去了。   这件夏裙的确漂亮,料子轻薄又凉快,穿在身上感觉一股自然风穿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嫩黄色的裙衫,飘逸感十足的腰带,走动之间像是河水潺潺流动,带着一股灵动娇俏的味道,与她亮丽的外貌正好般配。   换好衣裳走出来,她有些兴奋地拽紧了裙摆,轻轻喊了一声陆斐,忐忑地等他评价。   陆斐眉梢微微上扬,嘴角翘起,坐在那里品着茶,状态闲散,不像是权臣,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他打量了她一番,眼底是满意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讨人厌:“还行,能带出去。”   阿媛:“……”   因为这句讨人厌的话,坐上马车之后她坚持不跟他交谈。   他用眼角扫她,大概是示意她坐过来,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当作没看到。   两人坐在马车中,形成了一个对立的“阵营”。   可这样的态势并没有维持多久,许秋的驾车技术像是退步了,马车突然一个摇晃,她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朝他的方向倒去——   “咚——”她的额头撞上了车壁。   有尊严的人就是这样,宁愿选择撞头也不撞进他的怀里。她揉着微疼的额头暗自想到。   “扑哧——”意外的,他笑出了声。   阿媛捂着额头抬头看他,不敢置信:“……”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似乎被戳中了笑穴一般。   或许在她的眼里她是极有尊严的一撞,可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只记仇的小兔子因为不肯跟主人回家而一脚踩进捕兽夹的过程,让人从心底里想笑出声来。   阿媛撇过头,不想再看他了。   陆斐停住了笑声,车内安静了起来。   “噗——”那个场景实在是深入人心,他一想到就忍不住笑出声,根本控制不住。   阿媛彻底被惹怒,抓起桌子上的茶盖就朝他的胸口扔过去,茶盖大概是也是个欺善怕恶的东西,一碰到他的胸膛,立马反弹回来,砸上了她的脚——   “呜呜——”   陆斐神色一变,本应该更加令人发笑的场景他却没有再笑,反而立刻上前握住了她的小腿脱了她的鞋袜想要看看砸出问题没有。   他没有忘记她上次可是被花盆砸断了脚骨,不知道有没有碰到旧伤。   “哪里疼?是上次伤到的那里吗?”他握着她瘦削的脚掌仔细地察看,蹙眉问道。   阿媛偷偷抹了一把泪,她并不是因为疼所以哭的,而是太丢人了……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圆场,所以只好哭一哭为自己争几分面子了。   “嗯……”她装模作样地轻声答道。   他握着她的脚,脚背上有一道微微泛红的印痕,大概就是茶盖落下来的地方。   他拉开一旁的格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药膏,仔细地抹上去。不知道什时候马车里备上了这些东西,想来大概是重新遇到毛手毛脚的她开始的吧。   见他如此紧张,阿媛有些愧疚又有些小得意。   “没事的,不痛了……”她抱住他的脖子,脑袋贴了上去。   “嗯。”他专心致志地擦药,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阿媛心里一下子就阴云散去了,他喜欢捉弄她笑话她又怎么样呢,一旦她真的面临危险,最紧张她的还是他呀!   “唔……”她凑过小脑袋,悄悄吻在他的颈窝,就当原谅他的记号好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中前进,半个时辰后,阿媛与陆斐站在了集市的街头。   “好热闹啊……”整整休养了一个多月的人突然见到这样的景象,竟然有些乡下人进城一般大惊小怪。   陆斐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问:“想吃什么?”   阿媛抬手一指对面的客栈:“麻辣兔头!”   “你怎么知道他们家有麻辣兔头?”陆斐侧头看她。   “唔……”好像暴露了什么哦。   “谁给你带的?”陆斐眯眼。   许秋默默地往后退了退,妄图重新挤进拥挤的人群。   陆斐浑身嗖嗖地冒着冷气,看得阿媛低下了头,许秋转过面了壁,他才冷哼一声,握着她的手往对面的客栈走去。   阿媛:呼,躲过一劫……   许秋:呼,躲过一劫……   让阿媛失望的是,陆斐没有点麻辣兔头,反而点了一桌子清淡的菜色,看起来让人食欲全无。   “你还在喝药。”他用茶水涮了碗放在她的面前。   虽然不舍麻辣兔头,但阿媛并非胡搅蛮缠之人,点了点头,认命。   两人的位置正好是临窗的小包间,她一边吃饭一边看下面的街景,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陆斐教养很好,用饭的时候绝不会开口讲话,也不会像她似的东张西望,偶尔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一下菜便是他用餐过程中最出格的举动了。   “我吃饱了。”她放下筷子,碗里一扫而光。   陆斐从来不会担心她像别的姑娘家那样数着米粒儿吃饭,知道她这样挨过饿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只吃个半饱的。他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不用吃了。   阿媛一笑,立马朝起身趴在了窗口上,用更夸张的方式打量下面的人群。   “陆斐,我以前的愿望是在青松府开一间豆腐坊。”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着他说道。   他还在慢条斯理的用饭,随意应了一句:“你会做豆腐?”   “不会。”她摇头,表情认真,“但我一直很想做豆腐西施。”   陆斐:“……”   他该检讨一下了,是不是自己对她的态度得以让她的自信心膨胀到如此地步。   说完了她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笑嘻嘻地回头,又开始向下张望了起来。   “咦……”她突然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   陆斐并没有搭腔,大概是以为她又产生了想当猪肉铺西施的想法吧。   可阿媛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盯着那个七八分眼熟的妇人,表情僵硬了起来。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变化,喝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那个人……”她抬起手,指向街边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好生眼熟……和我以前认识的人有七八分相像。”话虽如此,但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那人。   “谁?”他起身,朝她指尖的方向看去。   “窦琼华。”   一句“夫人”的尊称也没有了,她双手抓在窗沿上,眼神冷冷地看着那道狼狈的身影。   陆斐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声:“许秋!”   许秋立马推门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过来。”陆斐道,“看到街边那个女乞丐了吗?找人跟踪她。”   “是。”对于他的指令,许秋向来很少问缘由。   陆斐嘴角一挑,这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斐,我想回去了。”她突然转头说道。   陆斐贴心地揽上她的肩膀,温声道:“好,咱们回去。”   他揽着她往外走去,离开窗边之际,他扫了一眼那个女乞丐,在她的身侧,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上了他的人了。   阿媛还不知他的打算,拽紧了她的衣袖,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许久之前,那个人还是衣着鲜亮容颜美丽的吴夫人,嘴里说着漂亮的诓骗她的话,哄着她嫁给那个谢某某,打着让她永远见不到亲生父母的主意。而如今,她蹲在一个集市的街头,目光呆滞,深情麻木,就算有人在她面前吐痰她也能不改面色,毫无反应。   命运无常。她能走一圈了之后又回到陆斐身边,而有些人,只会离开始的地方越来越远……   “陆斐。”她突然抬头喊了他一声,目光灼灼。   “嗯?”   “谢谢。”   谢他一如既往的珍藏了一颗爱她的心,谢他被她的天真幼稚不成熟的行为伤得痛彻心扉后还能待她如初,谢他在滚滚而逝的时间洪流中,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于阿媛而言,那个在风雪交加的夜里递给他食物的陆斐让她有机会活了下来,而多年之后,他又用无私纯粹的爱让她抛弃执念,犹如重生。   “客气。”不知他是否懂了她的深意,朝她掀唇一笑,自有一番俊逸潇洒。 第59章 故人   马车踏上了回程的山路, 车厢摇摇晃晃,配合着马儿脖子上的铃铛,让里面坐着的人生出了困意。   阿媛半躺着陆斐的怀里,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了, 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小小的呼噜。   马车一停,有节奏的韵律感立刻就停了下来,睡着的人醒了过来。   “到了吗?”她抬起肩膀,伸了伸懒腰。   陆斐挑眉看她, 动了动自己被她压酸的肩膀, 一言不发。   “我给你捶捶!”见惯了他的眼色的人立马凑了上去,双手捏拳给他捶了起来。   “行了, 挠痒痒呢。”他哼了一声,率先掀开帘子下车。   阿媛跟在后面,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西山很大, 但好的泉眼也就那几个,最大的那一个自然是由皇家享用, 其余的便由王公大臣们分了去。陆斐是天子近臣, 陆府的泉眼自然是数一数二的, 而距离陆府不远处便是康王府的园子, 往常都是一片安静, 今日突然热闹了起来。   “是康王府的女眷上山来了。”许秋说道。   阿媛好奇地朝那个方向看了看,道:“听起来热闹得紧, 来的人不少吧?”王爷的后院, 想来定是三妻四妾, 不可能少了去。   这样的问题陆斐自然没兴趣回答,他掸了掸袍子,抬腿走进了园子里。   许秋和阿媛落在后面,见她期待的看着自己,许秋笑了笑,满足她的好奇心:“康王府有一位王妃娘娘,四位侧妃娘娘,其余的便是没有入皇家玉蝶的妾侍,具体多少我也不太清楚。看这次的阵仗,想必不止王妃一人上山了,应该还有一两位侧妃娘娘。”   “哦……”阿媛便是一贯的小老百姓的心态,对皇家之事抱了一些好奇心,仿佛那些人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而是琼浆玉露。   “说来,有一位你也认识。”许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阿媛,似乎在观察她的神情。   “我认识?你说康王府里的娘娘?”阿媛惊讶,眼睛顿时一亮,“不会吧?是谁?”   阿媛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就她这样的身份,哪里能和王府里的娘娘结识,然后便忍不住好奇起来,开始追问许秋。   见陆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了,许秋便小声的道:“我也不知道主子有没有告诉你的打算,但住得这样近,要是有一天难免碰上了,我现在告诉你好歹也让你有个准备。”   “你说,我绝对不告诉陆斐。”阿媛信誓旦旦地保证。   “也不是不能让主子知晓......你可还记得青松府的秀珍姑娘?”许秋看着她说道。   阿媛转动的眼珠子立刻停住了,她点了点头:“忘不了。”   那个恩将仇报的女人,身体力行的教会了她不少的东西呢。   许秋道:“如今称呼她为秀珍姑娘已是不妥了,她现在是康王府最受宠的侧妃,陈侧妃娘娘。”   “怎么会……”阿媛有些愣神。   接下来,许秋简明扼要的给她讲述了当年之事。阿媛离开清水村陆斐是在半年后才知晓的,那时他已经小有所成,于是派人回来接她,可惜人没接到,反而是听到了她和别人私奔的消息,一时深受打击。后来,青松府被叛军围城,陆斐带着五千骑兵千里奔袭,与卫洪从东西两侧突破叛军包围圈,解了青松府的危急。   “这与陈绣珍有何关系?难不成是陆斐拉媒保纤的......”阿媛大胆地猜想。   许秋:“......”   阿媛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一笑,这的确不是陆斐能干出来的事儿哦。   许秋颇有深意的看着她,道:“卫将军那边的主帅是康王爷,卫将军只是副帅。”   青松府地理位置特殊,北边可以抵制魏王的军队,南边可以阻止陈王进一步的进攻。彼时康王爷只是一个郡王,为刘宋王所驱使,他接到刘宋王的命令镇守青松府,守住这个要塞,为刘宋王后来攻进长安提供保障。   “陈侧妃如何进王府的过程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后来陛下登基康王爷携全家入京之后,我和主子才知道,原来陈侧妃早已是康王爷的人了。”   许秋虽然说自己不清楚,但拥有正常逻辑的人都可以推理出当时的情景。青松府,这样小的一个地方,突然来了一个郡王,那对于当地的适婚女子是多大的冲击啊。秀珍表妹很会抓住时机,错过了一个陆斐,却等来了一个郡王,她不亏。   “陈侧妃娘娘为康王爷诞下了三子一女,是府中最受宠的人,你……”许秋欲言又止。   “我一定躲她远远的。”阿媛了然,深深地点头。   许秋担心她心里不舒服,接着说道:“以主子现在的能力,就算她知道你在这里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儿,顶多就是说话难听点儿,你忍着点儿便是。”   “明白。”   “她要是……”许秋正待再多说几句,冷不丁见已经进屋多时的人又出现在门口,立马就没声儿了。   “嗯?”阿媛看着许秋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疑惑地转了转脑袋,往后一看,果然是“阎王”来了。   “属下告退。”许秋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陆斐站在台阶上,等着她乖乖走来。   “许秋没说什么……”她走上前去,不打自招。   “别听他胡说。”他开口说道。   “额......好。”   “她要是敢拿话欺负你,你就还回去。”   谁?谁欺负她?   “你说秀珍表妹?”阿媛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不然呢,你们在说谁。”他嗤笑一声,“再说了,她算哪门子表妹。”这样的语气,明显是嫌弃。   阿媛对他这样护短的态度倒是很受用,但也不会真的那么傻大胆,好歹人家是侧妃娘娘,她公然顶撞她不是在削康王爷的面子吗?   “算了,难听的话我听多了……”   “你要是不还回去,我会替你还。”   阿媛:“……”   想想陆斐和秀珍表妹吵架的样子……阿媛甩了甩脑袋:“还,我一定还!”   ……   夜深人静,阿媛早已入睡,陆斐还在灯下批文。   “吱……”一声门响,有人进来。   “主子,白杨回来了。“白杨,就是白天跟踪吴夫人的那人。   “嗯。”陆斐放下笔,看向门外。   “白杨见过主子。”一个黑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相貌平平,属于一入了人堆儿便犹如水滴入了江河一般,了无痕迹。   “如何了?”   “属下白天跟踪她,一直到了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村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逃荒过来安家的人,她和两个看她的人住在一起,但自从她疯了以后,那两个人就不太尽责了,有时候会到周围去喝酒赌钱,两三天才回来一次。”白杨说道。   “你观察她的行为,是真疯了吗?”陆斐问道。   白杨思索了一下,道:“说不准。她的行为很疯癫,确实与常人不同,但属下曾经和真疯子打过交道,两者之间还是有些许区别的。”   “说说看。”陆斐眯眼,有些感兴趣。   “那位夫人虽然疯行疯状,但表现出来的更多是麻木,对周围的一切好像不关心。而属下之前见过的疯子,他们都对外界的一切有自己的理解,有时候还会故意去挑衅别人,从这一点上看,那位夫人有点儿让人怀疑。。”白杨分析道。   陆斐沉吟不语。   “但如果是装疯的话,那她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否则这代价真是太大了。”白杨忍不住说道,“平常心智的人绝做不出那样像,要不是属下以前的邻居恰巧是疯子的话,属下也辨认不出二者的差别,实在是太真了。”   陆斐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回去继续看着她,别让她发现了。”   “是。”白杨拱手。   白杨一离开,许秋便关上了书房的门,转头道:“主子,咱们从吴夫人那里寻找突破口会不会太不现实了?她的儿子是最有可能当太子的人,她怎么可能去指认他不是皇嗣呢?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也许是他们想的太天真,也许是他们没有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你说她为什么要装疯?”陆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   “当然是为了活命。”   “这样疯疯癫癫的活一辈子?那与死有什么差别,死了一了百了,还不用糟践自己。”陆斐道。   许秋思索了起来:“那……”   “刚刚白杨说了,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放不下的一件事。”陆斐轻轻勾起嘴角。   “吴家已经支离破碎了,吴老爷也在前年过世,她放不下的事……”许秋猛然抬头,“难不成是认亲?”   “没错。”   阿媛那个傻姑娘都能为了找爹娘从北到南,吃尽了苦头,最后还被卖到了他的府上……那吴夫人为了见自己的儿子,做出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难理解了。   陆斐笑了起来,他就喜欢和这样带着目的的人打交道,有了这目的便是有了弱点,说起来,弱点不就是用来痛击的吗?   许秋在心里可怜这位吴夫人,若不是她姐姐换了她的孩子,如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知道有多快活。 第60章 交锋   自从知道康王府的女眷上山之后, 阿媛就很少出门了。要是一个不小心碰到哪位娘娘她只有磕头的份儿,虽然按规矩也该磕,但也没人有磕头这个偏好吧。   “小姐不出门可惜了, 那后山的木槿花开得正好呢。”春喜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只以为她是因为懒得走动。   “那你和阿正去挖几株回来吧,栽在咱们的院子里,说不定等明年的时候也能开花呢。”阿媛笑着说道。   春喜劝她出门不成,反而给自己找了活计, 有些哭笑不得:“小姐……”   “去吧。”阿媛以为春喜闷坏了, 大方地挥挥手,“我做会儿绣活儿打发时间。”   春喜找来了背篓和锄头, 正准备出门,碰巧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院外,似乎是准备扣门。   “这位姐姐, 这院子里住的可是赵姑娘?”小太监笑着问道。   春喜点头:“公公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笑了起来,拱了拱手, 道:“奴才是康王府的, 受王妃娘娘之命来请赵姑娘过府一叙, 不知姐姐能否往里面通报一声?”   春喜暗自吸了一口冷气, 面上却努力淡定, 点了点头:“公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劳烦姑娘了。”   春喜一进门, 扔下背篓和锄头, 提着裙子就往里面跑去。   “小姐……”   阿媛见她去而复返, 疑惑地偏头:“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春喜摇头,紧张的说道:“康王府来人了,说是王妃娘娘请你过去闲叙。”   阿媛愣了一下,问道:“是王妃还是侧妃?”   “康王妃。”   “哦,那就去吧。”阿媛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线头,“去找找那件嫩黄色的新衣裳,我要穿那件。”   春喜见她丝毫不惊慌,心里也跟着镇定了起来,是王妃请又不是老虎请,是不应该惊慌的。她找来衣裳伺候阿媛换上,再重新给她梳了一个发髻,正拿着粉要往她脸上扑,阿媛伸手拦了一下。   “别,就这样吧。”   “会不会太素了”春喜有些担忧的说道。   “得体就行,不用过分打扮。”她是去见王妃的,又不是去见陆斐的,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春喜遗憾地放下手,她很想好生给阿媛化一次妆的,但每次都没有得逞,可惜这么好的底子了。   “好了咱们就出门吧。”阿媛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不再畏畏缩缩了。或许是陆斐给她的底气,或许是因为那个未被揭开的身世。她不是酒鬼赵大头的女儿,她身上流淌着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的血液,虽然他们相识甚短,虽然他还不曾知晓这世上还有个她,但她理应理直气壮的活在这个世上。   “小姐?”见阿媛停住了脚步,春喜以为她是胆怯了。   阿媛转头问春喜:“如果一个人无意中伤害过你,你会不会原谅他?”   “谁?”春喜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儿来。   阿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没事,我随便说说而已。”   春喜:“……”   康王妃能邀请阿媛过去做客,一方面是出于对陆斐的尊重,毕竟两家离得这么近,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那就是失了礼数;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的缘故,陆大司马冷清寡欲这些年,什么样的女子都没看上,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呢?任何人都要好奇心,纵然是王妃也不能免俗。   阿媛跟着小太监进门,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康王府的别院,心里暗自比较了一番,觉得还是隔壁自己住的地方更有味道,起码不会有种呼吸都要放轻的感觉。   正院里,康王妃也请了两位侧妃陪同,算是一次女眷之间的闲聊,不必给客人太大的压力。   “娘娘,赵姑娘来了。”王妃的贴身侍女道。   “快请。”   堂上的三位女人都开始注意门口的动静,想尽早看到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陆斐起了成家的念头。   正在此时,阿媛走了进来。   “民女见过王妃娘娘,见过两位侧妃娘娘。”盈盈下拜,除了衣裙微动以外,并无其他动作,连眉眼都在合适的位置。   康王妃笑了起来,眼角有些许的细纹,她道:“赵姑娘不必见外,王爷与大司马是生死之交,咱们也不用拘于这些俗礼。来人,快看座。”   “谢王妃。”   “赵姑娘果然容貌过人,刚刚我还在心里想,能被大司马看上的人,定不是俗人,这一见着赵姑娘我什么疑惑都没有了!”坐在右侧的女子开口说道,她声音爽朗,音调有些尖尖的,笑起来有两个显眼的酒窝,让人印象深刻。   阿媛微微颔首:“当不得侧妃娘娘夸奖,阿媛实在是姿色平平。”   康王妃开口介绍:“看我,都忘了介绍人了。赵姑娘,这位是余侧妃,另一位是陈侧妃,她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今日喊她们来见见你也算是相互熟悉,以后也好串个门。”   左膀右臂?这个词有些玩味儿啊。据许秋的可靠消息,康王妃膝下只有一女,而这“左膀右臂”到是源源不断地在生儿子啊。   “对了,陈妹妹也是青松府人,不知以前可认识赵姑娘?”余侧妃抬头,笑着看着对面的女人。   陈侧妃,容貌比不上余侧妃,端庄贤惠比不上康王妃,却能独领风骚这么些年,实在让人疑惑。   康王妃抿唇一笑:“青松府那么些人,哪里都能互相认识?”   陈侧妃端坐在一边,嘴角有些冷。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艳丽照人,眉间点了一朵桃花,有些过分的妖异张扬。   “那可巧了,妾身确实和赵姑娘是旧识。”她笑着转头,眼角扫了一眼阿媛,“那时候赵姑娘还是大司马家的仆人,可没有今日的风光。”   康王妃眉尖儿蹙起,似乎对陈侧妃的话很不满。   阿媛笑着答道:“侧妃娘娘说得是。当时多亏陆家收留,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否则家里房屋被烧毁,又正值大冷天,民女早已丧命也说不定。”   短短几句话,便道清了前情后果,且神色并不难堪,倒是让堂上众人高看了她几分。唯独陈绣珍,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   “当年我受陆夫人邀请,在陆府小住过几日,倒是麻烦赵姑娘照顾了。”陈绣珍笑着说道。   康王妃的脸色不好了起来,赵姑娘是她请来的客人,陈侧妃如此给客人难堪,这不是在打她这个主人家的脸?   “陈侧妃……”康王妃的的话还未出口,一下子被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抢了去。   “哟,原来你们二人还有这么深的渊源啊,那可真是太巧了!”余侧妃横插一杠子,用一种不明的眼神打量阿媛,似乎对她这只飞上枝头便凤凰的麻雀有些“佩服”。   以往的阿媛会在意这些评价,因为她身份低微,配不上陆斐。但现在不会了,她知道自己在陆斐心中的地位,那是一打公主也换不了的,所以她何必觉得难堪?陆斐能喜欢她而不是眼前这个陈侧妃,不已经证明了一些事实了吗。   “侧妃娘娘客气了,当日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娘娘别忘心里去。”阿媛嘴角一掀,笑得十分诚心诚意,仿佛她真的有多喜客一般。   “不敢。如今你可是大司马的未婚妻,谁不知大司马深得皇上信任,妾可不敢轻易得罪。”陈侧妃道。   阿媛有些为难的看向王妃,似乎不知道如何应答。   “府里不议论朝中之事,陈侧妃,你可是忘了规矩?”康王妃脸色不虞的说道。   “妾身不敢。”陈侧妃起身,朝着王妃微微颔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都过了六年有余了,谁也别以为谁是白吃干饭长这么大的。   三两下交锋下来,这位她们眼中的“民女”倒是大方自然,反而是康王妃的“左膀右臂”穷追猛打式的追问落了下乘。   从别院里出来,阿媛神清气爽,比炎热的天气里吃了两碗绿豆汤都要畅快。   而屋子里,自阿媛走后,康王妃的脸色就毫不掩饰地黑了下来。   “陈侧妃,你今日为何如此失礼?”康王妃眼神颇冷的盯着左侧的女人。   陈绣珍起身,微微一福:“妾身并非有意针对王妃的客人,只是那赵姑娘与妾身命格不合,妾身曾因她落入了险境,所以冷不丁地见着她一时不忿,有些失态了。”   “险境?”   “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妾身不愿再提及,请王妃见谅。今日失礼确实是妾身的错,任凭王妃责罚。”陈侧妃规规矩矩地站在王妃的面前,一副任她发落的样子。   康王妃在心里冷笑了起来,这女人,当真以为生了三个儿子就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她请的客人,她这样上蹿下跳的为难人家,说出去丢的还是他们康王府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罚你禁足五日,去佛堂思过吧。”康王妃嘴角扬起,毫不留情。   “是,妾身遵命。”   无论是康王府还是别院,都有辟有一处安静的佛堂,以供犯错的女眷思过。这是老王妃立下的规矩,虽然她老人家已经作古多年,但这规矩倒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陈侧妃前脚离开,后脚余侧妃便也告退了。   “平常她二人争来斗去,今日这样的场合倒是一致对外了。”康王妃冷冷的说道。   “幸好那位赵姑娘也不是吃素的,不然真要被欺负了去,娘娘却不好向大司马交代。”康王妃的大丫环桃枝说道。   “呵,凭什么要本王妃去向大司马交代?王爷的人得罪了客人,不该是由王爷去吗!”康王妃的嘴角挂着冷笑,“还想让陈氏的儿子袭世子的位置?得罪了陆斐的人,他什么美梦都做不了!”   康王妃能坐稳王妃之位这么多年,不仅是她对外为人不错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的母族王氏乃百年望族,算起来她与当今太后同出一族,康王妃得称呼她一声姑姑。   她没有生出儿子不要紧,但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左右谁承袭康王府的王位。这便是她说话如此有底气的原因了。   桃枝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能力,但还是有些担心陈侧妃会在王爷枕边吹风。年轻时的王爷的确英武不凡,近年来却渐渐有了些昏聩的苗头,端看陈侧妃这样的人能得宠就知道了。   康王妃自然明白桃枝的担心,她云淡风轻的一笑,仿佛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   过了两日,陆斐又上山来了,见阿媛活蹦乱跳的,便知道报信的人没有夸大事实,这丫头果真没有受半分气。   只是……一想到刚刚从宫里得知的消息,他的面色便有几分凝重了。   “陆斐……”阿媛唤他。   “嗯?”他回过神,抬头。   “你在听我讲话吗?”阿媛撇嘴,有些不乐意他刚刚那副神游的模样。   陆斐低头看她拿在手中的东西,是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几片叶子,他问:“这是送给我的?”   “配色是不是有些难看?”阿媛试探的问道。   “还好。”蓝色配黄色,这颜色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但既然是她亲手绣的,他也就不多挑剔了。   “那你戴上去试试。”阿媛笑着,双手捧过去递给他。   陆斐解下了挂在腰间的荷包,将新荷包挂了上去。   “好看!”阿媛拍手,眼睛亮亮的。   陆斐失笑,摸了摸荷包,针线不错,就是配色不讲究了些。   阿媛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时不时地扫向他腰间的荷包,越看越觉得和他的气质很是般配。   “我改天再给你绣两个,你换着戴吧。”她像是被激发了某种兴趣,干劲十足,立马就要去搬自己的针线筐。   陆斐握住她的手:“先别忙着这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阿媛歪着头看他,很少从他的脸上看到如此正经的表情。她心里有些打突,这是……不好的事情?   “我刚从宫里回来,得知惠妃娘娘……”陆斐缠紧了她的手,眼神直直地看着她,“她怀孕了。”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生怕在她眼底或者脸上看到一丝伤心的表情。   阿媛的眼珠转了转,而后定在陆斐的脸上,她问:“说完了?”   陆斐挑眉,这还不够吗?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阿媛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我一跳。”   陆斐感到奇怪,直接问出口:“你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吗?”   “有。”   “说出来我听听。”他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她也岁数不小了,居然还能生,小女子佩服。”她撇了撇嘴。   陆斐:“……”   阿媛站了起来,转身往内间走去。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常,迈出的步伐也十分稳健,并没有他设想中的失魂落魄。   陆斐心里有些复杂,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这小丫头,心里承受力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他说要上战场,估计她也不会像其他军属一样伤心难过,顶多就是在他面前掉几滴泪,然后转头继续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   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她没有丝毫异常,甚至还多吃了半碗饭。   快要入睡的时候,他终于忍住掐了她一把,闹醒了她。   “干嘛呀?”她转头看他,带着鼻音,有些睡意昏沉。   陆斐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阿媛打了个哈欠,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嗯,不会。”   “不会?”   “嗯。”   他等着她继续表态,她却眼皮沉重,渐渐有合上的趋势——   “嘶——”阿媛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冷气,“你做什么掐我!”   “我还没睡着你好意思睡?”陆斐哼道。   阿媛退开一步看他,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你——无理取闹啊!”平时欺负她就算了,她可以当作是小打小闹,可睡觉也要分个先后?她又不是他的婢女!   陆斐喜欢她这样因生气而显得生动的脸蛋儿,他抱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心里跟猫抓一般,痒痒得紧。   阿媛一头闷在他的胸膛上,差点儿就透不过气来。   “我想过了,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他抱着她道。   “嗯嗯——”她在他怀里挣扎着。   “若惠妃这一胎是个儿子……”陆斐嘴角一勾,似有算计,“比起让外甥当皇帝,想必她更愿意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吧。”   阿媛仰头,逃出生天,大口喘气。   “你说的对,现在该慌乱的另有其人。”陆斐轻笑,眼底里闪烁着光芒。   阿媛喘了一口气,有些莫名:“呼……我刚才说啥了?”   陆斐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吻了一口她红润的脸蛋儿:“你不用知道这些,睡吧。”   阿媛:“……”   所以,他吵醒她的目的何在?   “有病……”阿媛翻了一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他凑过来,脑袋搁在她的肩上。   阿媛浑身一僵,转身在他脸蛋儿上“啾”了一口:“我说晚安。”   “晚安……”小骗子!他回亲一口,落在她的唇上。 第61章 行刑   窦琼华没疯, 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确定这件事。   夜里的风呼呼刮来,屋后的林子里传来动物时不时的叫声,这样的晚上听起来有些渗人。   她被困在这里两年了,几百个日夜, 她“疯”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终于,她骗过了那人, 有了机会跨出这个院门。   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她知道, 是看守她的两个人回来了。   “屋子里还有酒吗?”   “我记得有两坛子……”   “搬出来,老子刚刚在黄三儿在没喝尽兴, 咱们兄弟接着来。”   “算了吧, 都这么晚了, 喝多了容易耽误事儿。”   “耽误啥事儿?拿出来!”   “上面又派人来了, 说是一定要看好她, 现在可不同以往了……”   “咋?咋不同以往了?她疯都疯了,还怕个啥!”   “你附耳过来……”   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窦琼华有些听不清了。她不敢发出响动, 只得猫着身子凑到门边努力听外面的动静。   “不喝了不喝了, 睡吧!”刚刚执意要喝的人突然改了口风,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屋子里走去, 似乎打定注意睡觉了。   窦琼华直觉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而且还一定跟她有关才对。她躺回床上, 暗自琢磨怎么样才能知晓两人口中的“秘密”。   春喜在一旁收拾着东西,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便笑着侧头回道:“等你和老爷成婚了便可以经常来住了。”   成婚?若不是春喜提醒,阿媛都快忘记了他和陆斐的婚期就在这个月月末了。她背对着春喜,仰头看头顶飞过的鸟儿,嘴角悄悄上扬。   陆斐公事缠身不能亲自来接阿媛下山,便派来了许秋。   许秋靠好了马车,一转头发现有两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见过侧妃娘娘。”许秋道。   “你下去吧,我有点儿事想单独吩咐他。”陈绣珍微微侧头,对着自己的婢女说道。   “是,奴婢遵命。”   见婢女走远,许秋便抱拳问道:“不知侧妃娘娘有何吩咐?”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多礼吗?”陈绣珍笑了起来,面色和善,“看你紧张的,我不过是想和同乡随便聊聊而已。”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侧妃娘娘没有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先告退了。”许秋道。   “他无情,你也无情?”陈绣珍嘴角挑起,似有一抹嘲讽的笑意在其中。   “侧妃娘娘的话,许秋不懂。”   “装不懂吧?”陈绣珍轻笑一声,抖了抖腕间的玉镯,“自我入了王府以来,你家主子就没正眼瞧过我,可是打心底觉得我俗气?”   “男女有别,主子大概也是为着侧妃娘娘的清誉着想。”许秋道。   她的眉毛高高挑起,似乎不肯相信。   “就当做如此吧。”她淡淡一笑,眉间带着嘲讽,“反正今生我和他也无其他可能了,他看不看我又当如何?”   许秋心里暗忖:话虽这样说,可你此时把我拦在这里又是怎么讲呢?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给你主子带句话……如果他不想被天下人嘲笑的话,他最好取消和赵媛的婚约。”说到此处,陈绣珍的语气冷淡了下来,里面似乎裹着风霜,透着些寒冷。   ……   大门被打开,春喜见着许秋进来,上前道:“早就听到响动了,怎么这会儿才进来?”   “门口碰着一熟人,聊了两句。”许秋答道。   “熟人?男的女的”春喜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男的。”   春喜点了点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搬上马车了。”   “好。”   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倒是堆了一马车,连人都差点儿坐不下了。   “要不我再去喊辆马车上来?”许秋道。   “没事儿,挤挤就行了,不必如此麻烦。”阿媛一挥手,率先登上了马车。   春喜瞧了一眼里面,身子一歪,坐在了车辕上。   “你不坐进去?”许秋坐上另一头,挥着鞭子赶车。   “不了,多一个就挤着小姐了。”春喜摇头。   许秋不做他想,他点了点头,道:“也好,外面凉快……坐稳咯!”   “驾!”   下山的路很是畅通,直到进了城门后才有些拥堵了起来。   阿媛掀开车帘子的一角悄悄往外看去,只见人潮涌动,且多是往一个方向在移动。   “前面是有什么热闹的事儿吗?”阿媛开口问外面的许秋。   “看这人群的方向是往菜市口,估计那里有犯人要被执行死刑。”许秋答道。   一听这话,春喜便不自觉地动了动脖子,感觉有些怪冷的。   阿媛放下帘子摇了摇头,这种热闹也要凑,她真是无法理解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换做是她躲都躲不及。   马车在人群中有些难以前进,走了一刻钟还未走出这条街,且看起来还有越来越堵的趋势。   “前面是有什么热闹啊?”外面有人问道。   阿媛听着,默默的答道:杀人的热闹。   “老哥你这是才从外地赶回来?哎,菜市口有犯人要被杀头了,听说还是个女的!”   “女的?她犯了什么罪?”   “听说是下毒,还是给什么贵人下毒……”   旁边有人补充道:“是陆大司马的未婚妻。”   “哦,对对对!”   原本心不在焉的阿媛一下子就集中了注意力,她一下掀开了帘子,问外面的人:“劳驾问一句,你刚刚说是给谁下毒?”   “大司马未过门的妻子,据说中毒不轻呢,也不知道救没救回来。”说着这话的人跟在马车的旁边,一边走一边说道。   阿媛有些慌神,他们说的是……小乐?   “许秋,停车!”阿媛掀开帘子喊道。   许秋自然也听到了旁边的人说的话,本以为可以瞒过去,没想到还是被阿媛听出来了。   “吁——”   阿媛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她说:“你先把车赶回去吧,我去看一眼就走。”   春喜立马跳下马车:“小姐,我陪你。”   阿媛点了点头,拉了她一把,两人一道挤进了人群里。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穿梭在人群中也是极为闷热难受的,阿媛她们算是晚到的那一批,走到菜市口的时候行刑已经结束,尸体刚刚被装殓好运走了,只留下一地的鲜红。   “小姐……”春喜满头大汗却顾不上擦,她担忧的看着阿媛,担心她有些承受不住。   阿媛抬手握住了一旁走过的一个阿婆的胳膊,问道:“刚刚被行刑的姑娘,可是圆脸大眼睛?”   “哎哟,好可惜的姑娘,长得周周正正的,这下子全没有了!”阿婆没有怪她粗鲁,反而叹着气惋惜起来,“这人呐,就怕当了坏人,你看这……齐头整脸的一个姑娘,若是不犯律法,恐怕提亲的人得把她家门槛踏平喏!”   阿媛松开手,脸色有些发白:“阿婆说得是,这人活一世就怕犯傻……”   “正是这个理儿!这日头毒,我得赶紧回去了,两位也回家吧,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了!”阿婆说道。   “阿婆慢走。”   街口的人稀稀拉拉地走完,日头毒辣,没几个人敢站在这里顶着晒,何况还是个才死过人的地方。   阿媛抬腿往前走去,打扫刑场的衙役见着她来,赶紧大喊:“你俩别往前来了,小心脏了你们的鞋子!”   “这位小哥,我想问一句,刚刚那……尸体运到什么地方去了?”阿媛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干涩。   “还能往哪儿?乱葬岗呗!”衙役随口回答道。   “她没有亲人过来吗?”   “哪有什么亲人,就算是有,她犯了这样的罪人家躲她还来不及呢,还往上凑?对了,你是什么人啊,问这些做什么啊?”衙役打量了她两下,看她又很面善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   阿媛转头找春喜:“钱袋呢?给我一下。”   春喜赶忙解下钱袋,递给阿媛。   阿媛扯开带子,从里面拿了五两银子递出去:“劳驾小哥,用这点儿银子给她置办个棺材立个碑吧。”   衙役愣了,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阿媛从钱袋子里面又掏了二两银子一起递上去:“这些钱就给兄弟们喝酒吧,不多,别嫌弃。”   白花花的银子让衙役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扔下笤帚上前接过银子:“好说好说,都是做好事儿,哪还能要你银子呢!”   “辛苦了,替她选块好地方吧。”阿媛笑着说道。   “没问题,我这就追兄弟们去,拿这钱给那位姑娘置办棺木立个碑,也希望她早日投胎转世!”衙役乐呵着说道。   “谢谢。”阿媛点头,目送他欢天喜地的离去。   春喜知道,阿媛心里是难受的。钱是她攒了很久的钱,虽说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在乎钱财了,但那些钱的意义终究不一样,她能掏出来给小乐买棺材立碑,更多的是跨过了那层心里的门槛。   “小姐,若是早来一步,你会不会……”   “喊刀下留人?”她迎着烈日,眯着眼带着笑意回头。   春喜:“……”她挠了挠头,都怪她听说书的听多了,不说小姐会不会这样做,即便这样做了也是干扰法场,这可是会被问罪的。   “其实……我庆幸我们来迟了一步,这样我就可以不必面对她了。”阿媛说道。   “是她对不起小姐你,你怎么还不好面对她呢?”春喜哼了一声,至今还忘不了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场景。   阿媛摇了摇头,她并非是这个意思。从郡王府到一起被卖入大司马府,她和小乐是有过真感情的,而感情这个东西,岂是可以因为爱或恨而互相抵消的?留念是留念,但无法原谅也是真的。   “走吧,回去吃午饭了。”阿媛拍了拍春喜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好,奴婢肚子也饿了……”   “走,回家。”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烈日炎炎里渐渐朝着热闹的街市走去,而在街的那一头,是她们熟悉的小院。   人都是要成长的,而成长意味着撕裂以前的自己。以前的阿媛固执单纯,一头往前冲,才不在乎前方是悬崖还是河流,一腔孤勇。如今的阿媛,依旧固执却不再偏执,不再单纯,或者说是不像以前那么笃信人性是善的单纯。她知道自己要加快速度成长起来,要学会分辨哪些是可以原谅的恶而哪些是值得回报的善,若不如此,她可能有一天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可能搭上一个陆斐。   “陆斐?”   等在小院门口的那个清俊挺拔的身影,可不就是陆斐?   “回来啦。”他说着,伸出手向她递来。   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朝他一笑:“等我吃饭?”   “嗯。”   他什么都没有多问,牵着她往小院深处走去,那里有冰镇好的西瓜和香喷喷的饭菜在等着他们。 第62章 成婚   这天傍晚, 阿媛与春喜在院子里乘凉, 陆斐和许秋在书房处理公事。   许秋将在山上之时他与陈绣珍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陆斐听得直皱眉头。   “你还回去了吗?”陆斐眯起眼, 目光暗含威胁, “你最好还回去了。”   许秋有些发窘,他当时的回答实在是太冲了,还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   “……属下当时回她, 别说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了,只要主子乐意, 为了阿媛小姐与天下人作对都不在话下。”   虽然他知道主子非阿媛不可, 但这样的话仍旧显得有些托大了,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替主子回了。   许秋尴尬地看着陆斐, 此时再听自己这番话连他都忍不住撇过头......这跟小孩子之间斗嘴骂人带上人家十八代祖宗有什么区别啊, 都是憋不住气啊!。   “还不错。”陆斐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溢出了喉咙, 听起来爽朗又快意, “甚好, 比你以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让我满意。”   许秋瞪大眼睛:是、是吗……那他以前得做的多不受主子待见?   “陈绣珍, 呵——”陆斐轻笑了一声, 鄙夷之意尽显。这个他从未认可的表妹,六年前插在他们之间不算, 六年后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简直不可理喻。   陈绣珍自以为一番良苦用心的劝告, 被陆斐弃如敝屣,听完就抛到脑后了。而从头到尾阿媛都不知道这件事,许秋没说,陆斐更不会说,这些对她完全没有帮助的话,谁也不会在她面前吐露。她只需要做一个乖巧的新娘,等着吉时一到,坐上他的花轿便可。   ……   西山脚下的小村庄里,窦琼华虽然仍旧在扮演一个疯子,但她却表现得越来越急切,越老越坐立难安了。   惠妃怀孕了,她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这里山高路远,京城里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会传到这个小村庄里来,若不是她又装疯卖傻地跑到集市上去,估计等惠妃的孩子出生了她才知道。   “她若生了儿子,那我的茁儿怎么办……”她披头散发原地转圈,兀自咕哝着。   “不行,绝不行……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能让我的儿子也空欢喜一场……”   “怎么办,怎么办……”   “咚咚咚——”此时,外面的大门被敲响,她身躯一震,立马像发了疯病一样躲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看守他的人轻笑了一声:“疯子……”   说完,他走上前开了院门。   窦琼华趴在窗户的缝隙上,小心翼翼地朝外面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拿出了一件东西在看守她的人面前晃了晃,接着后者就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请了进来。   “就在里面呢,看得死死的……”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这是上面的意思?”   窦琼华听得不仔细,她心里想着这事儿断然跟她有关系,她一咬牙,装疯卖傻地冲了出去。   “谁!谁要抢我儿子!”   外面的人被她突然冲出来吓了一跳,看守她的人立刻火冒三丈想拿鞭子抽她,其中一人拦住了他,道:“算了,她已经疯了。”   “这恶婆娘,忒折磨人了,以后二位要是被她惹气着了就拿这鞭子抽她,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窦琼华嘻嘻嘻地笑着,她转到他们的身边去,伸手推了一把其中一个陌生人,然后笑着跑开,似乎是在等他来追她。   “嘿,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这两位是谁吗!”   窦琼华笑着跑到了磨子前,一边笑一边推磨,似乎完全不在意。   “既然二位来了,那我们就奉命回去了。”看守的人也看腻了,巴不得有人来替代他们。   “请便。”换来的人似乎很寡言少语,抬手让出门口的通道。   原来看守的人本不想立马就离开的,但被这样一说,他好像不立时离开也不对,便赶紧回屋收拾了包袱,简短地做了个告别就拔腿离开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往村口走,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个麻烦,正高兴得要去镇上喝两杯。   “咚——”   两道木棍敲击后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身子一僵然后一软,缓缓倒下。   “埋了?”   “埋什么埋,关起来。”   蒙着面的两人手脚麻利地处理掉现场,村口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头子,我刚刚好像听到声儿了!”住在一旁土屋的老婆婆大声喊道,“你听到了吗?”   “你耳朵恁么背,你能听到啥?”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老头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也是……”老婆婆拎着潲水桶往外走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背靠着土墙,其中一个蒙面人松了一口气,提溜着怀里的人,匆匆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   .......   婚期逼近,阿媛终于生出了一些待嫁之心,忐忑不安,整日里转来转去,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往哪边跑都被烫得一脚燎泡。   偏偏陆斐又领了皇差,圣上命他负责整编西郊大营,近来忙得不见人影。   故而成婚之前的日子两人根本无暇见面,偶尔他来也是匆匆被人喊走,连杯热茶都没有喝完。   一晃,这便到了婚礼的前夜,小院披红挂绿,一片喜色。大司马府的府兵也到位了,将小院围得滴水不漏,别说抢新娘子了,就是接近新娘子都不太可能。   春喜早早地便伺候阿媛洗漱完,送她上床,想让她多休息休息,明天能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但阿媛显然辜负了她的好意,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她和陆斐的点点滴滴,刺激得她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   “呼……”她平躺在床上,舒展出胸口的热气,逼迫自己早些入眠。   “小姐,可是口渴了?”外间的春喜听到了声音,上前问道。   阿媛侧身翻起来,道:“有凉茶吗?来一杯。”   凉茶没有,刚刚兑好的蜂蜜梅子水倒是有一杯。   “小姐,喝完早些睡吧。”春喜道。   阿媛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心里的那股燥热有些被压制下去。   “嗯,这就睡了。”   春喜端走杯子,放下帘帐,轻手轻脚地离开。   于春喜而言,这同样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心里未免也生出了些感慨。有些人生来命好,如意郎君早已备好,有些人虽在投胎上输了一层,但也能后来居上,认真经营出一段感情。而她的姻缘,又在哪里呢?   此时春喜尚不知,有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却早已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领先别人一大截了。   与此同时,于大司马府这边的人而言今晚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只因为陆斐遇刺了。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手刃刺客。   陆斐端坐在床沿上,伸着胳膊由陈大夫包扎着,半个身子光着,目光如炬。   “可都抓完了?”   “回主子,无一遗漏。”一个稍显面生的人站出来回答。他是陆斐的暗卫,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现身,傍晚的时候陆斐从西郊大营出来,行了大概一半的路程突然从两边冲出了一群刺客,个个身手不凡,刀刀直取他们的性命。虽然陆斐只带了七人随行,但他们同样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两方厮杀,最终还是陆斐这边小胜。当然,代价是个个都负了伤,包括陆斐。   “先关起来,待明天过后我亲自来审。”陆斐道。   “是,属下遵命。”   “退下吧。”   陆夫人一直候在一旁,待他们谈完公事后她才上前,看着陆斐受伤的胳膊,有些心焦:“你受了伤,明天可还怎么成亲啊,不如日子往后推一推……”   “别,这点儿小伤不碍事。”陆斐仰头一笑,安慰陆夫人,“不过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母亲不必担忧。”   “什么皮外伤,你也不看自己流了多少血……”陆夫人皱眉,看着那正在渗血的绷带,心疼不已。   “母亲,这件事千万别让阿媛知道,她胆子小,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得吓成傻子。”看陆夫人这么担心,陆斐难免想到了阿媛,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上蹿下跳地不安宁。   “这怎么能瞒得住,你们明天可是要入洞房的啊……”陆夫人瞪眼。   陆斐微微一笑,说笑道:“儿子的意思就是在入洞房之前别让她知晓,咱不给她这个反悔的机会。”   陆夫人一挑眉,先有些不赞同,论说阿媛哪里有权利反悔?他们没嫌弃她这个孤女就好了,她还能再嫌弃陆斐受伤了不成?可转念一想,陆斐这也是说笑来让她宽心,他和阿媛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磨散,哪里就在此时散了?   “知道了,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儿畏妻的毛病了。”陆夫人哼道。   陆斐哂笑,他畏妻?那是她没有看到两人的相处场景,说起来好像是某人畏夫更贴切吧?   总之,不管这夜经历了什么,次日的太阳还是照常升了起来,成亲礼如期进行。   坐在镜子前,看着陆夫人找来的全福太太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阿媛有些受虐般的开心。   就是今天了,她要嫁给陆斐,她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情,今天成真了。   “新娘子别笑,妆要画歪了。”请来画妆的人严肃的告知她。   “哦。”暗自窃喜的新娘子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任她们打扮。   春喜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新娘的喜服,那是阿媛亲手绣了两个月的成果,且不论绣工如何,光是这份意义就已经超过了其他新嫁娘了。   换上嫁衣,阿媛浑身焕然一新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娇艳的味道,像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儿,颤颤巍巍地伸出花瓣,好奇地窥视着这个世间。   “自己做的果然是不一般,看这肩膀这腰线,多漂亮啊!”一边的人赞叹道。   市面上很多的嫁衣都以宽大为主,看不出什么线条,这也是大多数人嫁衣的模样,往身上一套,管你是肥是瘦都无所谓了。但阿媛这件不同,她是按照自己的尺寸裁剪的,腰线、胸围严丝合缝,换个同样苗条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穿上去。   所谓,再好的裁缝也不如身体的主人明白自己身材的优缺,阿媛这个半吊子裁缝之所以能够出奇制胜,便是赢在对自己知根知底上了。   伺候着阿媛穿上嫁衣,春喜满眼星星的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从神坛上走下来的仙女,身着红衣,沾染上了烟火气。   “吉时到!”   外面一声长长的调子传来,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盖头,赶紧给新娘子盖上!”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忙乱着。阿媛的心也被提了起来,红色的盖头从天而降,一下子将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火红,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立马有一只细软熟悉的手上前握住了她。   “小姐。”春喜同样紧张着。   “走吧。”阿媛低声说道。   春喜带着阿媛往门口走去,外面天色明亮,唢呐声穿墙入耳,喜气的氛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迈过门槛,她一步步朝着陆斐走去。这一次,换做是她坚定地、毫不迟疑地、心甘情愿地走向他。   “新娘子,可别再笑了,记得使劲儿哭一哭啊!”在后面,不知道是谁热心地提醒出声,声音还不小,引得所有人都侧耳了。   ……踩着莲花步的阿媛一个趔趄,差点儿扑倒在地。 第63章 夜晚   阿媛被春喜引着, 只看得到脚下方寸之路, 一脚跨出门槛,耳边的唢呐声更清晰了。阿媛稍稍动了动耳朵, 试图通过声音来辨别陆斐所站的方位,突然,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手的主人反手握住她的手掌,牵着她往花轿的方向走去。   旁边看客发出善意般的哄笑, 似乎是笑话新郎官的不矜持。   阿媛微微低头, 手掌心有些痒, 心里噗通噗通地狂跳,像是第一次和喜欢的人牵手一样紧张。   “起轿!”轿夫拉长了调子,浩浩荡荡地队伍又开始移动了起来。   轿子摇晃的频率让人生出了一股睡意,阿媛紧绷的神经在此时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缓解了很多, 挺直的背也稍稍弯了起来, 她听到街道两边的欢呼声, 很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但又因为担心给陆斐丢脸所以不敢轻易动作。   “呼……”悄悄舒了一口气,她眉梢的笑意却始终下不去。   队伍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绕了大半的长安城, 终于来到了陆府的门口。   “新娘子到了!”不知道是谁率先一个大喊,陆府里等待的客人们纷纷好奇地涌到了门口。   轿沿被压低, 一支红色的绸带递到了阿媛的面前, 她牵着红绸走了出来, 似乎还被人虚抬了一下胳膊。知道红绸的那一端是他,她心里一下子就定了下来,生出了几丝甜蜜的味道。   两人正准备进入陆府,忽然,从陆府的那头驶来了一辆马车。   “皇上驾到!”   什么,皇上来了?不仅是周围的人震惊,连阿媛也差点儿崴了脚。   所有人匆忙下跪,一片噤声,都在暗自里想着,陆子明果然圣眷浓厚,这等场合圣上赐下东西来即是大大的荣耀了,不成想居然还亲自到场祝贺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车上下来了一名男子,他虽已是中年,但仍旧丰神俊朗,尤其是一双眸子,温和又不失凌厉,自带的气场更是对周围人产生了一些压迫。在场有很多人没有见过天子,但无一人敢抬头直视。   “子明,今日是你大喜,朕冒昧前来,唐突了。”刘曜上前,亲自扶起了陆斐,语气轻快。   陆斐拱手:“圣上能驾临陆门是臣的荣幸,岂会唐突?请圣上入府上座。”   “上座就留给长辈吧,朕坐哪里都是一样的。”刘曜随意的说道。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旁的新娘子,见她安安静静地待在陆斐身边,倒是有些让他出乎意料。第一次见面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在他脑海里她就应该是那副无拘无束的样子。   “别耽误了拜堂的吉时,都进去吧。”刘曜一开口,所有人无有不从。   拜高堂,送入洞房,她只需要跟着他的脚步走就好。   陆府的主院,她来过很多次,可以今天这样的身份跨进来她还是第一次。脚下的每一寸地面都好像熟悉又陌生,她被牵引着坐到喜床上,像个木偶人一样不敢乱动。   在他们面前,是叽叽喳喳的三姑六婆以及陆斐交好的同僚的夫人。   丫鬟拿来了喜秤,恭恭敬敬地递给陆斐:“请新郎挑起新娘盖头,日后和和美美、称心如意。”   阿媛搭在膝上的双手顿时互相捏紧了几分,她屏住呼吸等着盖头落下的那一刻——   四目相对,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眼前的人被打扮得白生生的,唯有眉间带着一点红,就像是一只喜庆的寿桃一般,着实喜人。   “哎哟,好俊的新娘子啊!”   “大司马可真有福气啊!”   周围,源源不绝地讨巧话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几乎毫无痕迹地掩盖住了他起初发出的笑声。   阿媛低着头,两团红晕从脸颊升起。   丫环捧来合卺酒,陆斐端起了两杯,递了一杯给阿媛。   两人相对,气息相闻,她睫毛扑扇,这才看清了他今日的模样。俊,不是一般的俊。   “新娘子脸红啦!”有好事的太太笑着喊道。   被发现了!阿媛吞咽不及,差点儿被酒呛住。   放下酒杯,陆斐站了起来,他还要去外面招呼男客,新房这边只有让卫洪的妻子卫夫人多看顾一些了。   “阿媛就拜托嫂子了。”陆斐道。   “陆兄弟客气了。”卫夫人和善一笑,领了这个照顾阿媛的任务。   卫夫人给阿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记忆中她就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的女人,且说话温温柔柔,一听便让人如沐春风。   卫夫人善意地赶走了其他人,还了新房一个安宁。然后她笑着走了回来,站在阿媛的面前,温声道:“阿媛妹妹,我姓周,你就叫我周姐姐就好了,别担心,外面有我夫君他们看顾着,陆兄弟不会喝醉的。”   阿媛:“……”她还是挺放心陆斐的酒量的。   “周姐姐,辛苦你了。”阿媛扬唇一笑。   “应该的,陆兄弟与我夫君是过命之交,这点儿忙不算什么。待日后你忙完了,咱们两家以后也得勤快走动起来才是啊。”卫夫人笑着说道。   “好,以后我一定经常上门叨扰。”   “欢迎之至。”   有卫夫人在这边照顾着,阿媛也不会摸不着头脑了,卫夫人是过来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都一一告知了阿媛。   待夜色深沉了,外面的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卫夫人终于提出了告辞。   “阿媛妹妹,改天见了。”卫夫人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道。   阿媛十分感激她今晚能够陪她这么久,握紧了卫夫人的手:“多谢周姐姐,待我和夫君忙完家里事儿了一定上门致谢。”   “致谢就免了,来家里喝杯茶吧,我外祖父是有名的茶商,我家里的好茶可不少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要是来得太勤周姐姐可不许嫌弃我。”   “怎么会,欢迎还来不及呢!”   两个女人依依惜别,前院等着的卫洪催了好几次才见卫夫人走出来,他还很好奇:“你与子明新娶的夫人就这么投缘?”   卫夫人登上马车,坐稳了之后才答:“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结交一下也无妨。”   卫洪:“……”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夫人更适合去混官场,八面玲珑的功夫比他强出几百倍不止。   “怎么?”卫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挑眉看他。   卫洪腆笑着凑上去:“我与子明是刀尖儿上滚过来的交情,非同一般,他新娶的夫人难免日后要在贵女命妇当中露面,届时你多看顾着点儿可好?”   卫夫人素来享受夫君对自己的依赖,高高地挑起眉毛,道:“这还用你说。”   “夫人睿智!”   ……   新房里,阿媛换了衣裳凑在镜面上拨弄自己的头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面的镜子,照着人影清清楚楚的,她喜欢得不行。   一时陶醉,她便忘了自己的还有一个夫君了。   陆斐一推开门,见着她穿着单衣翘着脚尖凑在镜面前照来照去,似乎很是自得其乐的模样。   他之前是担心她不适应环境才托了卫夫人来照看她的,现在看来,她哪里有不适应?分明是太适应了。   “咳。”   阿媛回头,小脸上还挂着笑意:“你回来了?”   陆斐:“……”他不该回来?   “我要沐浴。”他道。   阿媛小碎步跑上前,笑着道:“早知道你要沐浴我已经让春喜准备好了热水,快去吧。”   “嗯。”陆斐应了一声往内间走去,走了一半回头看她,“你还愣着作甚?”   阿媛瞪眼,不明所以:“我已经洗过啦。”   陆斐:“过来伺候。”   阿媛:“……哦。”她要和大镜子说再见了。   陆斐进了内间的浴室,才想到自己胳膊上有伤,不能被这丫头看到,于是转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看厨房里有没有吃的。”   “有,我刚刚还吃了不少呢。”阿媛赶紧点头,“你等着,我去春喜去瞧瞧啊!”   “你不会自己去?”陆斐挑眉看她。   阿媛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我去?”   “我喜欢喝你熬的粥,酒喝多了胃不舒服。”陆斐放软了语气说道。   阿媛不争气极了,她嘴角稍稍翘起,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踩着欢快地步伐朝厨房去了。   陆斐松了一口气,这才自己脱了衣裳进了浴桶。   一刻钟以后,阿媛捧着粥完回来了,陆斐早已坐在桌边等候多时。   “南瓜粥。”阿媛放下盘子,将粥完端到他面前。   陆斐之前为了招待客人顾不上吃东西,加上十几杯酒下肚,胃里确实有些难受。现在闻着这香甜的粥味,忍不住握住了勺子尝了一口。   “不错。”   阿媛骄傲扬眉:“我亲自熬的那还有差?”   陆斐笑了一声,低头吃了起来。   阿媛见他湿答答的头发披在身后,眉头一皱,赶紧找了一张干净的巾子给他擦头发。   “很好,越来越有贤妻的架势了。”陆斐嘴角一勾,放下勺子,粥碗已空。   阿媛:日常讨好陆少爷成功!   肚子饱了,头发也干了,此时夜色深重了起来,心思单纯的小白兔终于被狡猾的大灰狼赶上了床。   “我睡里面。”赵小白兔不明就里,抱着枕头往里面爬去。她不知道的是,等会儿睡里面或是睡外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唔——”   大灰狼发起了进攻,小白兔一下子被扑倒在了床上。   阿媛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浑身的热度越来越高,似乎泡在了一缸热水里面。她攀着陆斐的肩膀,胸膛剧烈起伏,对他的热情有些措手不及。   阿媛想,他实在不必如此急切,她早已愿意将自己交给她。   陆斐:急切?你对一个克制了七八年有需求的时候只能自己解决的人说不必急切?   他用手指拨乱了她的衣裳,粗粝的手掌碰到她敏感的地方,她忍不住一个抬头咬住他的肩膀:“嗷呜——”   痛感刺激了他身体里暴虐的那一面,他压制着身下的人,几乎想用牙齿来撕碎她。   她不懂得情爱,她只觉得这是一场战争,他处于压倒性的地位,她有点儿生气,因为他磨得她真的很疼。   “陆斐,你就不能轻点儿——啊!”   阿媛双眼含泪,嘴唇颤抖……她错了,他刚刚是轻点儿的,只是她没有好好珍惜。   夜色暗沉而温柔,一切暧昧而令人亢奋的事情都应该在这样的黑夜里趁势而动。   屋子里,如婴儿手臂般粗的红烛摇曳生姿,似乎同样在诉说着绵绵情意。 第64章 第一天   次日, 阿媛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经历了昨晚,以往陆斐对她的欺负都不算欺负了!   虽然昨晚睡得很迟, 且中途饱受了陆斐的几次“摧残”, 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醒来准备起床。   “再睡会儿。”一只胳膊搭上了她的腰,将她固定在床与他的胳膊之间。   “要起来敬茶……”阿媛推了推他的胳膊,纹丝不动。   陆斐一个翻身, 她整个人都落入了他的怀里,他睁开眼, 两人的目光交接——   “蹭!”阿媛的脸不知为何红了大半。   “脸红什么?”他注意到了,而且伸手摸了过来。   阿媛撇开头, 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子里,他的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游移——   “你做什么?”她抓住他的手,整个人红得像是刚刚出蒸笼得大螃蟹, 又紧张又无措。   他凑上前来, 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不用——”她一把推开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说的?”他挑眉, “强撑着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哦。”   “不疼。”她撇开脑袋,似乎耳朵都在冒烟。   “那昨晚你叫得那么夸张是为何?难不成是太舒服了?”陆斐轻笑着点出。   阿媛:“……”谁给她递一根火柴, 她自己把自己烧没了算了!   粘腻了许久, 陆斐终于放她起床。   阿媛如获大释,立马掀开被子下床……   “噗通——”   陆斐眼看着她跪了下去,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之前陆斐曾戏言, 要是她在自己面前再摔个大马趴他定是忍不住要笑出声的。不想, 这么快就成真了, 她半扑在脚踏上,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个时候若再笑那他一定是做好了后半辈子都独守空床的打算了……阿媛默默地在心里想到。   还好,陆斐并没有这么翻脸不认人,他大步跨下床,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没事没事,脚滑了而已。”他温声安慰,连梯子都给她放好了。   阿媛当然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摔倒的,脸蛋儿一红,有些恼羞成怒:“都怪你!”   “怪我,我太不体贴了。”此时,他是真有些后悔了。   始作俑者都认错态度这么好了,她怎么可能再抓住不放?微微撇嘴,点头放过他。   “痛不痛?要不要擦药?”他一叠声的问她。   又擦药……一早上跟药过不去了是不是!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是春喜,她道:“老爷、夫人,老太爷和太夫人那边准备好了。”   “进来。”陆斐扬声道。   春喜进来,开始伺候阿媛洗漱穿衣。两人的新房自然是丫环才能进来的,这头伺候陆斐的丫环也进来了,低眉顺眼,似乎很害怕遭到新夫人的忌讳。   陆斐并没有什么反应,对于他来说,除非是阿媛在他身上弄来弄去,否则丫环和小厮对于他都是一样的,他并不会多看一眼。   阿媛一边坐在梳妆台上任由春喜打扮,一边用眼尾扫旁边的两人。刚刚和自己行了鱼水之欢的丈夫接受其他女人的伺候,就算她心再宽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春喜刚刚挽好了发髻,阿媛便起身道:“我来帮你吧。”   陆斐侧头看她:“你好了吗?”   “好了。”   阿媛上前伺候陆斐,其余人自然只有退后的份儿。   “小姐……”春喜有些着急,妆还没上完呢,第一天见公婆总得拿出些气势才行吧。   阿媛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并不用上那么浓的妆。   陆斐低头,看着她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忍不住想到了昨晚的旖旎风光——   阿媛抬头,奇怪的看他,怎么一下子感觉他绷紧了身子?   “下次,还是丫环来吧。”陆斐克制住自己那些不纯洁的念头,握住她的手说道。   一听这话,阿媛有些失落,果然是睡过了就不珍惜了吗……   “你这样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陆斐低头,凑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阿媛有些不明白,他是嫌她动作太啰嗦?   陆斐眼神向下示意,她跟着看去,呵——   那个地方……怎么顶起来这么多!   “不正经!”阿媛脸红耳热,唾骂他。   陆斐松开她的手,语气一本正经:“去给我倒杯茶来,凉的。”   阿媛瞪了他一眼,移动到了桌子旁,拎起昨晚泡的茶水给他到了一杯,塞进他的手里:“给。”   “夫人好不温柔。”陆斐叹气。   阿媛:“……”   春喜不明就里,暗自替阿媛着急,不是说好了要做贤妻良母?怎么第一天早上就被老爷控诉不温柔了?   收拾妥当,两人朝着长辈的院子里走去。晨光正好,男俊女俏,相偕走来,正是一对绝佳的璧人。   早已在厅里等待多时的太夫人瞥了一眼陆老太爷,道:“等会儿他们就来,纵然你再不满意这个媳妇儿也把嘴闭紧了,要是惹着了儿子,别怪自己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自从阮氏出现,太夫人对老太爷的态度就来了一个大转弯,以前恭恭敬敬,现在是夹枪带棒。   陆老太爷有些不爽,他道:“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的,就这样一个家世单薄的女子也能跨进我们陆家的门,真是……”   “呵!人家好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之前不还有一个娼妓也光明正大的被老爷领进来了吗?”太夫人出言讽刺。   陆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拍桌而起:“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怎么,要休了我?”太夫人挑眉,毫不胆怯的回视。   休妻?陆老太爷自然是敢的,他这把年纪若是闹出休妻的丑闻,别说陆斐会活剥了他,恐怕整个长安城都会笑话他们陆家。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厅内的气氛凝固了起来。   “老爷和新夫人到了!”门外,小厮大声地通报道。   太夫人收回目光,端正坐好,陆老太爷也借坡下驴,坐回了原处。   陆斐和阿媛走进来,并没有感受到之前的剑拔弩张,两人一齐向两位长辈磕头敬茶,气氛一时又温馨了起来。   “喝了这杯茶你就是我的儿媳妇了,以后操持家里抚育后代,就是你的责任了。”太夫人接过阿媛的茶,笑着说道。   阿媛微微低头:“媳妇儿还有很多不懂,请娘以后不要嫌我笨,多多教我。”   太夫人一挑眉:“好,笨不怕,肯学总是能长进的。”   说完,她喝了阿媛敬来的茶,算是正是认了这个儿媳妇了。   “这是咱们陆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今天就交给你了。”太夫人退下腕间的一只玉镯,握着阿媛的手帮她戴上。   “谢谢娘。”   “以后多为咱们陆家开枝散叶就算对得起它了。”   “嗯。”阿媛小声应道。   旁边的丫环递上来第二杯茶,阿媛端起来敬给陆老太爷。   有陆斐在旁边镇场,陆老太爷并不敢说一些对阿媛不利的话,痛快地喝了茶,给了一个大红包就算了事。   陆家的祖宗牌位还没来得及迁到长安来,所以也就免去祭拜先祖这一项了,太夫人的原话是待日后回了青松府再补上便是。虽然阿媛身世不显,但毕竟是圣旨下的赐婚事,同样值得陆家祖先快慰一把。   “今天你就在家跟母亲熟悉府内事务,明日我再带你进宫谢恩。”陆斐道。   “嗯。”   “怎么,看起来有些难过啊。”陆斐伸手揪她的脸,“嫁给我很委屈?”   本是开玩笑的话,结果她却一头扎进了他的胸膛,吓他一跳。   “怎么了?不想去?”他关切的问道。   “昨天他也来了……这样算起来,我成婚也是有爹爹在场的,对吧?”她抱着他的腰,偏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声音低落。   陆斐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去回答。   小可怜,他的小可怜。   “咱们不稀罕。”他说,“不过就是给了你一段血脉的人,要是你不高兴咱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懊悔去。这么好的女儿,才不让他们捡便宜。”   “扑哧——”她眼角还挂着泪,却一下子笑出声来。   傻瓜陆斐,你以为你珍视我,所以天底下所有人都同你一般心情吗?   “好了,不哭了,成婚后第一天就让你流眼泪,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丈夫太不尽职?”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   “你就是不心疼我。”她撅起嘴,得寸进尺。   “嗯?”他微微发出一丝类似于恐吓的声音。   “你要是心疼我今晚就去睡书房。”她抬起袖子擦眼睛,悄悄在缝隙里看他。   陆斐:“……”   “怎么样?”她稍稍移开袖子,偏头看他。   “你说得对,我完全不心疼你。”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咱们今晚继续吧。”   阿媛:“……” 第65章 诰命   次日一早, 陆斐便携妻进宫谢恩。   “大司马和夫人请稍等,圣上正从养德宫过来,两位请进里面喝杯茶吧。”高内侍的小徒弟负责接待两人, 脸上挂满了笑意,唯恐有失周到。   “多谢。”陆斐点了点头, 带着阿媛进侧间的茶室等候。   一杯茶喝完,刘曜终于到了。许是因为皇室即将有新生儿诞生, 他看起来春风满面, 对待陆斐和阿媛的态度也是亲和有加。   “子明的终身大事总算是解决了, 朕心甚慰啊。”   “蒙圣上隆恩,臣感激不尽,惟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曜大笑:“你倒是高兴了, 这长安城里的女子们可伤透了心了。就连朕的和善,也跑来跟朕撒了一顿泼, 让朕头疼得很。”   阿媛默默地垂下头, 作为抱得美男归的人, 她只有低调低调再低调。   “陛下说笑了, 臣待公主一向只有尊敬之情, 并无其他。”   刘曜挑眉, 扫了一眼旁边的阿媛, 道:“你这是担心夫人多想,还是觉得朕的公主配不上你?”   伴君如伴虎, 不过瞬息, 气氛就为之一变。圣上的公主, 看不上她不就是看不上皇室?   “臣与内子能走到今日,其中的艰辛陛下最清楚不过了。臣愿为陛下的江山赴汤蹈火,为陛下鞠躬尽瘁,但这卧榻之侧,臣只认臣的妻子赵氏。”陆斐双手一拱面朝刘曜,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阿媛……很没出息地逼回眼眶里的热泪,太突然了,她没想到他会在圣上面前这样剖白。   刘曜哪里是真的跟陆斐生气呢,只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不如一个乡野出生的女子,他心里未免有些不平,故而气一气陆斐罢了。此时听了陆斐的话,刘曜倒有些汗颜了,他是君王,不是媒婆,一个得力的臣子比一个公主的夫婿于江山有用得多,他计较这些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些。   “朕知子明的心意,朕不过是随口打趣两句,子明不必放在心上。”   刘曜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阿媛,觉得刚刚自己的话对她实在有些不公,她看起来也是个好姑娘啊。   思来想去,刘曜决定对自己刚刚的失言补救一番,于是……   春喜捧着一品诰命的衣裳,颤抖不已:“所以,夫人的一品诰命就是这样得来的……”   阿媛也还在云端飘着呢,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她至今还没能消化下去。   “嗯,就是这样,都收起来放箱笼里去吧。”阿媛点了点头,努力维持住了主母的风范。   春喜一脸谨慎地捧着衣裳和诏书走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捧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呢。   而对于陆太夫人来说,这的确是宝贝。   “阿媛的命也太好了……”陆太夫人忍不住感叹道。因为是陆斐的母亲,所以她是早在长安城以前就被封为一品诰命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阿媛同样有这样的福气。   大臣的家眷会根据他们的官职而被受封不同的诰命等级,而封不封,封到哪个位置,这倒没有硬性标准,全凭圣上高兴罢了。   阿媛得了诰命,一方面是陆斐在圣上面前得脸,另一方面也是圣上在给她加重身份,让她这个孤女不至于在这个高门府邸遍地的长安城太过无依无靠。这是陆太夫人的猜想,很合情合理,并不知道他们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圣上爱重你夫君,所以才有了你这个诰命,你要更加用心为他分忧才是啊。”陆太夫人拎来阿媛,殷切交道。   “是,儿媳明白。”阿媛认真地点头。   陆太夫人指了指一边的账册,道:“掌家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你从未接触过这些,如今就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吧。”   半个人一般高的账册摞在那里,阿媛看直了眼,却不敢开口拒绝。   晚上,陆斐在大桌处理公文,阿媛在一边的小桌看账册,两人面前皆放着一杯浓茶提神醒脑。   陆斐伸手端一旁的茶杯,无意间瞥到一旁的她,发现她又在用毛笔戳自己的脑袋,表情带着苦恼之色,一看又是被什么问题给难住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顾自己还有一大堆公文还没有看完,开口救她于水火之中:“拿过来给我瞧瞧。”   阿媛摆了这架势摆了许久,一听他终于注意到了,立马心安理得地捧起账本跑到他面前去。   “这里,看不明白。”阿媛伸出手指,戳了戳页面。   陆斐现在虽领了武职,但他可是进士出身,若魏哀帝没有那么快驾崩,说不定他当年也能摘个状元榜眼什么的名头当当。文人出身,又有领军打仗的天分,这让陆斐在文官和武官中间左右逢源,不必陷入文官懦弱武官莽撞的偏见当中。   故而,对于这个一个天资聪颖的人来说,看个账本完全是端起茶杯喝水,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   阿媛得他一顿点拨,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喜滋滋地捧着账本回去坐好。   “你不用这么快学会这些,慢慢来,母亲那里我去说。”陆斐看她眼下泛青却依旧勤奋钻研,有些心疼了。   阿媛摆头:“我能早点儿为婆婆分担一些也好,以前不知道,现在一接触才发现原来光是连账簿都有这么多学问,真是辛苦婆婆了。”   她摆出了一副好学的模样,陆斐自然不会脱她的后腿,任她去了。   只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过多的将精力放在学习账册上之后,对床笫之间的事情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啊……嗯……”   床帐里,两道身影起伏,香汗淋漓。   开了荤的和尚还能做回和尚吗?显然不能。   阿媛自觉自己好辛苦,又要满足婆婆对她的要求,又要满足丈夫对她的要求,好难啊……   “陆斐,别来了……”她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   陆斐贴着她的身子,鼻尖全是她的体香,像是花粉之于蜜蜂,有着不可抵抗的魔力。   “最后一次……”他拎起她的腿,用最温柔的话语行着最粗暴的事情。   “唔——”阿媛眼前一白,感觉整片星空都被移到了她的眼前。   那种感觉,到了极致……难以忘怀。   养德宫这边,得知圣上封了赵氏一品诰命,惠妃连晚饭都没有胃口吃下去了。   “娘娘,为了肚子里的皇子,你多少吃点儿吧。”绿芙殷殷劝道。   原本她怀孕的岁数就不小了,还碰上如此炎热的夏天,惠妃的胃口一日一日弱了下去,人也清减了许多。   “把这些都撤下去,熬碗好可化的粥来吧。”惠妃道。   绿芙叹气,遵命行事。   只是饭菜还未来得及撤下,刘曜就来了。他最近来得勤,宫人们见着他都不意外,行了礼后,便各忙格的去了。   “这是怎么了?又用不下晚膳了?”看着这一桌子未动的饭菜,刘曜皱眉上前。   惠妃苦笑:“这一胎怀相不好,御医也嘱咐臣妾不要吃得太好,以免生产艰难,如今没有胃口正好了。”   “胡说。”刘曜走过来,扶着她起身,“孕妇哪里能不吃饭,朕陪着你,咱们一起用膳。”   惠妃微微一笑,不好拒绝。   刘曜亲手为她盛了一碗汤,笑着道:“你生茁儿的时候朕没有好生陪过你,如今正好补上。”   “陛下那时公务繁忙,臣妾知道的。”惠妃温柔一笑。   刘曜将汤碗放在她面前,道:“不知道这胎是个公主还是皇子,看这还在肚子里就把你折腾得不轻了,生出来朕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惠妃拿起勺子舀汤喝,听着刘曜一口一个“你怀茁儿”的时候这样的话,她心里是苦涩的。   “朕倒是希望是个公主。”刘曜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了起来。   “陛下喜欢女孩儿?”惠妃放在汤勺,擦了擦嘴。   “爱妃可见过大司马的夫人?”刘曜挑眉。   惠妃神色自若:“见过,很和善的姑娘。”   “看她的容貌,爱妃就没有想到什么吗?”刘曜嘴角勾起。   惠妃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了,她重新握紧了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汤:“陛下也觉得她与臣妾长得有几分相像?”   “岂止是几分,朕有时候想,若是你给朕生个公主,或许就是她那般模样呢。”刘曜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是奇妙。   “叮——”   汤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陛下这般说来,倒让臣妾也开始期待生一个公主了,看她的样子是不是和陆夫人相似?”惠妃放下汤勺,嘴角溢出了一抹微笑。   刘曜一笑,双手撑在膝上,道:“朕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要是朕的公主真嫁给了子明,朕倒是不知道如何当这个岳父了!”   闻此言,惠妃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几乎就要隐去。   那个生下来就被她抛弃的孩子,原来她是有机会得到她父皇的宠爱的。这倒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夜色还未到来,天就已经阴沉下来了,乌云密布,天空飘起了小雨,雾蒙蒙的一片。   阿媛趴在床榻上看账本,脚丫子时不时地晃动几下,悠然自得。听到外面的雨声,她撑起脑袋看向窗外。   “怎么了?”陆斐沐浴出来,见她一副伸头伸脑的样子,有些可爱。   “夏天的雨不应该是噼里啪啦的吗?这种小雨倒像是春天才有的……”她摇晃着脑袋,像是学堂里的夫子,卖弄着自己的学识。   陆斐坐过去,将干爽的巾子扔给她。   阿媛翻身起来,跪在床边给他擦头发,笑眯眯地问:“陆老爷,舒不舒服啊?”   “嗯。”陆斐闭着眼,这应该是他第二享受的时候了,第一是什么自不必多说。   阿媛哼了一声,低头擦着他的头发,发现他的头发竟然比自己还要黑亮,有些不爽,她“不经意”地粗鲁地薅了几下,妄图搞破坏。   “做什么呢?”他睁开眼。   “没……力道大了?那我轻点儿。”敢做不敢当的人缩了缩脖子,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陆斐重新闭上眼,嘴角稍稍扬起。掩耳盗铃这样的事情,她是怎么也做不够是吧?   同样的雨夜,那边的陆府温情无限,这边的大皇子宫里可谓是阴沉一片。   “这是谁送进来的?”刘茁捏着手里的信纸,整个人阴鸷得可怕。   “奴才不知。”他身后,王德垂下了脑袋。   “查,立马给孤查清楚,今日都有谁进过孤的书房!”大皇子一甩手,信纸飞入了香炉中,顿时化为了一片灰烬。   “是,奴才这就去。”王德低头,对着面前的人行了一个礼就匆匆出门了,想必也是担心待在这屋子里太久会引火烧身。   刘茁背着手面向窗外,双手握成拳头,送来的信纸上详细描写了当年发生之事……而在这世上,除了惠妃与她,知道他身世的便是当年“狸猫换太子”这出戏里的“太子”了,那个人……   “你以为你嫁给陆斐就躲得过了?”刘茁嘴角上挑,眼底是一片刺骨的冷意。 第66章 皇子   这个夏天似乎出奇的热,尤其对于阿媛这样不耐热的人来说, 简直是度日如年。她整日泡在放了冰的屋子里, 连到院子里去转一圈都觉得暑热难耐。   这样的天气, 对于身怀六甲的孕妇来说更是考验。而今日, 一贯不理事的太后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亲自带着太医来探望惠妃了。   “臣妾身子笨重不能起身见礼,还望母后见谅。”惠妃坐在床上,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裳, 照样热得额头沁出了汗水。   “好生躺着吧, 身子要紧。”太后常年念佛,一脸的和善模样, 她坐在惠妃的床前, 面色温和的道,“知道你最近身子有些不好, 哀家特地请了徐太医来帮你瞧瞧。”   宫里的太医虽然都是为皇家效力, 但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要效忠的主子,比如这位徐太医, 他就是常年给太后瞧病的, 算得上是太后御用了。   虽然每日都有太医来请脉,但太后的心意惠妃自然不会轻拂, 她笑了笑, 道:“多谢母后惦记, 那就麻烦徐太医了。”   “娘娘客气了。”徐太医上前, 摆好腕枕请惠妃搭上手腕,然后认真地把起脉来。   皇室的子嗣不丰,太后也是颇为担忧的,惠妃这一胎虽然来得迟,但总算让她老人家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故而请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徐真来为她诊脉。   诊脉完毕,徐真收回手,道:“惠妃娘娘的身子有些虚弱,兴许是苦夏的缘故,娘娘是否胃口不佳?”   “是,近来每每到用膳之时本宫便有些难以下咽。”惠妃答道。   “胎儿在母体当中汲取的是母亲的营养,娘娘身子虚弱对胎儿来说也并非是一件好事,还请娘娘为了腹中的皇子,多吃几口。”徐真说道。   太后侧头,打量惠妃的神色。以往光鲜亮丽的美人儿似乎有些憔悴起来,虽然肚子大了起来,但四肢仍旧纤细,不看肚子根本看不出是一个怀孕了的妇人。   “哀家知道女人怀孕了之后胃口会变得古怪,但为了孩子你总得勉强自己多吃一些,不然孩子生下来也受罪。”太后温和相劝。   惠妃点头:“母后说的臣妾明白。”   “你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跟皇后说,她若是办不到就跟哀家说,你现在的情况特殊,可别委屈了自己。”太后拉着她的手说道。   听到这里,惠妃终于扬起了唇,微微颔首:“多谢母后关怀,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臣妾定不会委屈自己的。”   “这就对了。你好生养着吧,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臣妾恭送太后。”惠妃坐在床上,身子微微向外,作出恭敬相送的姿态。   一跨出养德宫的门,太后便坐上了步撵,徐太医走在她的身侧。   “如何?”太后身子歪向一边,低声问旁边的人。   “惠妃娘娘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皇子。”徐太医铁口直断。   众人皆知徐太医是妇科圣手,所以能得太后重用。可很少为人知的是他还有一项善断孕妇腹中胎儿性别的本事,这便是今日太后带他来为惠妃诊脉的缘故了。   “当真?”太后先是一喜,而后又狐疑地看向他,“这次不会错了吧?当年你可是诊错了一次了……”   提起当年,徐真也有些不解,明明是女孩儿怎么生出来的是男孩儿呢?难不成真是他当年功力不够的缘故?   “这次定不会错。”徐真一想到当年便想一雪前耻,在别人身上准的本领怎么就到惠妃身上失效了呢?同样是惠妃,徐真决不允许自己再错第二次。   “若是这次再错,娘娘便将臣的头颅割下喂狗吧。”徐真一咬牙,立下了重誓。   太后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何况他就出错了一次,之后都是奇准无比的啊。   “好,哀家便再信你一次。”太后满腔欢喜,微微颔首。   ……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后转身,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奴婢亲耳所闻,绝无差错。”   皇后手中的花枝一下子被捏得紧紧的,她面色有些难以揣摩,整座寝殿都安静成一片,滴水可闻。   “又是皇子……”一声淡得如烟的声音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她的掌心被自己掐红,“老天可真眷顾她,本宫怎么就没有她这份儿福气呢?”   跪在地上的宫女便是皇后安插在太后身边的钉子了,原本只是随意下的一步棋,却不想这次得来这样重要的消息。   “这等好事儿也别让本宫一个人知道啊,有空也说给俞妃她们听听吧,都是姐妹,也好让大家一块儿替她高兴高兴啊。”皇后轻笑一声,玉指折断了花茎。   树大招风,宫里向来喜欢拜高踩低不假,可这些势利的女人同样有着很强的嫉妒心,那才是最置人于死地的武器。   在皇后的纵容之下,惠妃娘娘怀的是皇子的消息一下子就向蜜蜂传粉一样,传遍了整座皇宫。   别说与之利益相关的人了,就连刘曜也有些坐不住了。   “母后,朕怎么从未听说过徐太医有这等本事?”刘曜赶到了太后的宫里,热切的问道。   作为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他仍旧不能免俗的为子嗣操心。如果惠妃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对于他来说真是太好不过的喜讯了。   “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太后有些吃惊。   “母后先别管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徐太医的话是不是真的?”刘曜道。   太后点头承认:“十拿九稳。”   刘曜大喜:“朕终于又要有皇子了!”   太后虽然同样欢喜,可隐隐却有些不安。太过高调的事情,往往会遭受有心人的破坏。   “皇上,这件事你必须严厉彻查一番。”太后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了刘曜,“这宫里的孩子向来出生艰难,如今徐太医的断言又流传出去了,难免有些人会起了歹心。”   “这件事,母后是在什么场合与徐太医沟通的?”刘曜欢喜过后,同样冷静了下来。   “养德宫外,当时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只有哀家和徐太医了。”太后道,“徐太医是可信之人,他定不会乱说,看来问题就出在哀家这些宫人当中了。”   刘曜道:“此事不劳母后费心,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护惠妃母子平安。”   太后点头,心下松快了许多。   养德宫里,惠妃自然也得知自己怀了男胎的消息在宫里漫天飞,她如今精力有些不济,并不想将为数不多的精神花费在和那些女人的斗争当中,她只想尽最大努力保住自己的孩儿。   “娘娘,你说那徐太医当真有这样的本事吗?”绿芙有些不相信,她还从未听说过有大夫能诊出孕妇腹中胎儿的性别呢。   惠妃半倚靠在榻上,轻笑道:“等本宫的孩儿出世后自然能见分晓。”到底是杏林高手还是坑蒙拐骗之辈,届时不言自明。   绿芙点了点头,轻轻地为惠妃打扇。   “主子,奴才看大皇子殿下朝咱们这边儿来了。”小太监进殿通禀。   惠妃抬了抬眼皮:“他也是听到消息了罢?”   小太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下脑袋。   惠妃起身坐好,绿芙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腰后,给她一个支力。   不一会儿,刘茁果然来了。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近来身子可好?”刘茁上前,单膝跪地,面色恭谨。   惠妃抬手:“起来吧,坐。”   刘茁笑着起身看向惠妃,道:“儿臣听说徐太医诊出了母妃肚子里是位小弟弟,特来恭喜母妃!”   惠妃挑眉:“这是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   刘茁愣了一下:“难道徐太医没有说过这话?”   “自然没有。”惠妃语气淡淡的道,“孩子在本宫的肚子里,是男是女怎么可能隔着一层肚皮都知道?简直荒谬至极。”   “那便是儿臣听岔了,这传来传去的,倒是误导了儿臣。”刘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是十分懊恼,“甭管这弟弟还是妹妹,都是儿臣的家人,就算是母妃怀的是位妹妹儿臣也同样高兴的。”   说完,他起身对着惠妃拱手致歉:“儿臣误听误信,还望母妃不要见怪。”   “也不完全是你的错,当日本宫的确跟徐太医说过想要一个男孩儿,也好让你们兄弟有伴,能相互扶持。兴许是因为徐太医为了宽慰本宫才说了一些让人误会的话,究其原因,还是本宫的错。”惠妃叹气,缓缓道来。   刘茁有些疑惑,难不成真是三人成虎,传来传去让人听岔了不成?   “不管如何,还请母妃保重身体,儿臣还等着当哥哥呢。”很快,刘茁便收了思绪,笑着说道。   “自然。”惠妃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丝毫不像处于漩涡中心的人,让人摸不清她的深浅。   刘茁前脚一走,惠妃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果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惠妃眼神冷漠地盯着殿门口。   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他能毫不留情地对赵媛出手便是没有把她这个母妃放在心上了。他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旦双翅已成,便想要离巢出走。   “本宫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来,何况……”惠妃唇角一扬,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得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扫清障碍才是啊。   “绿芙。”   “奴婢在。”   ……   陆府的书房里,陆斐将手中的信件送到燃得正旺的蜡烛上方,火舌一扫,信件顿时燃成了灰烬。   “这些事情,就不必让阿媛知道了。”   许秋点头:“属下明白。”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许秋转头问道。   “是我,送宵夜来了。”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出是谁后,许秋赶紧开了门让她进来。   “百合莲子汤,喝吗?”阿媛捧着盅笑眯眯地上前。   “既然夫人来了,属下先告退了……”   “你也来喝,这么大一盅他喝不完的。”阿媛开口留住他。   “这……”人家夫妻二人甜甜蜜蜜的,他搅在当中会不会不太好啊?   “想喝就留下,不想喝就赶紧离开。”陆斐见许秋一副纠结的模样,开口说道。   “是,属下告退!”许秋毫无留念的意思,赶紧闪人。   阿媛撇嘴:“吃不了好东西的人都是这般没出息。”   陆斐低头,看了一眼盅里的汤,这也能叫好东西?   “我加了一些冰块在里面,清凉解暑,你试试?”阿媛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说道。   陆斐拿起勺子,果真舀出了一大块儿冰块……   “怎么了?”阿媛见他停留在那里没动,不解的问道。   “以后还是砸碎了再加进去吧。”陆斐道。   “你不喜欢这样吃吗?”   陆斐:他不喜欢很正常吧……谁会喜欢生吞冰块儿?   这头,阿媛伸手拿起了另一只勺子,同样伸入了盅里舀出一大块儿冰块儿快速塞入嘴里,她一边眨眼一边将冰块儿咬得嘎嘣儿脆,享受般的眯起眼,似乎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一样。   陆斐:“……”   “呵——”她呵了一口凉气,满嘴的清凉,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百合的味道。   阿媛看陆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着从盅里舀起了冰块儿,鼓励般的说道:“试试嘛,很有意思的吃法啊。”   “确实有意思。”   “对嘛。”她伸长了勺子,凑到了他的嘴边,“啊——”   他倾身向前,拂掉她“自以为是”的勺子,捏起她的下巴,朝着那冰凉的嘴唇吻了下去。   那里,是刚刚她所有的表演中,他最喜欢的一部分。 第67章 出游   陆府的花厅里, 陆太夫人坐在上座翻阅账本, 阿媛坐在下方, 身体微微前倾, 提心吊胆的等候检查。   今日是陆太夫人考校阿媛的日子, 看了这么些时日的账本总该有些收获才是, 阿媛一说看完了这些账本,陆太夫人立马就随机抽查了起来。   “还不错,可见是用了心的。”太夫人合上账本,端起了茶杯。   阿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挂了笑意:“谢谢母亲。”   “光是学会看账不算什么,还得学会如何管账才是。”太夫人慢悠悠的说道。   阿媛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起来, 身子挺直:“请母亲赐教。”   “嗯。”太夫人点了点头,很满意她这样好学的姿态。   说起来, 也就是陆府特殊了一些, 不然换做其他府里娶进来的儿媳妇, 哪个不是稍加点拨之后就自己上手管家了?这些本领都是女儿在闺中的时候母亲交予她们的,一嫁入婆家便要操持起来,哪里还有机会这样被婆婆手把手教着做?能这样被对待的,只有阿媛而已。   太夫人早已认清了阿媛将是陆家宗妇长媳的身份的事实, 所以在教导她这上面可谓是不遗余力,比当初教自己的女儿还要用心, 就怕她一个不慎拖了子明的后腿, 让他在忙于政事的同时还要分心来管家, 那可就添乱了。   夏去秋来, 天气终于凉爽了一些,长安城里出游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太夫人大概是看阿媛学有所成,有意让她松松筋骨,便在陆斐面前提了一两句,让他也带阿媛去上上香四处走走。   阿媛的圆脸蛋儿最近因为刻苦学习而变成了小小的尖下巴了,她抬起头看陆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夜里的猫头鹰似的,盯着陆斐就怕他拒绝。   陆斐:“好,去。”   太夫人一笑,道:“城西的娘娘庙据说很灵,你也带阿媛去上上香,让菩萨早日给我们陆家送个娃娃来。”   阿媛顿时低头,表情惭愧。   成婚半年,她和陆斐几乎夜夜笙歌,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颇有些对不起陆斐的老腰。   “不急。”陆斐看了一眼一旁垂下脑袋的夫人,道,“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太夫人瞪了他一眼,终究没有逼得太紧。   夫妻二人携手出门,阿媛晃了晃陆斐的手,问:“那咱们还去不去啊?”   “去。”   “还去?”阿媛撅嘴,“送子娘娘有什么好拜的啊……”   陆斐回头看她:“娘娘庙离卫家的马场很近,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   阿媛果真感兴趣,她抓紧了陆斐的袖子,问:“当真吗?你教我?”   “自然。”他稍稍抬了抬下巴,有些孤傲。他的骑术,教一个小笨蛋绰绰有余了。   阿媛顿时精神了起来,立马把拜菩萨的郁闷抛到脑后,接下来心心念念地便是要去马场策马奔腾一番了。   卫家的马场不小,能来这里骑马的人却是少之又少,陆斐与卫洪的交情自然被奉为上宾,且有“专人”陪同。   “周姐姐!”阿媛一下子挣开陆斐的手,朝卫夫人走过去,“好久不见,你也来骑马吗?”   卫夫人笑着迎上前:“听说你们夫妇要来马场,我与夫君自然要亲自接待了,怎么样,这里的场地还够你们发挥吧?”   阿媛不好意思的一笑:“我还不会骑马呢……夫君说要教我。”   卫夫人看向一旁与卫洪闲谈的陆斐,他容貌俊美,清冷高贵,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愿意陪夫人来马场只为教她骑马的人吶。   “大司马待你可真好。”卫夫人由衷的感叹道。   阿媛笑了起来,眼睛一闪一闪的,理所当然的道:“他是我夫君,自然要对我好才行啊!”   “没错。”卫夫人并未怪阿媛没有理解她的话中之意,笑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四处转转吧。”   “好啊。”   卫夫人领着阿媛离开,看她走了两步朝着陆斐挥手,似乎是在比划什么,陆斐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夫妻感情是否和美,不用多说,旁人自能分辨出来。卫夫人笑着拉着阿媛的手,到有些佩服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陆夫人了。   女眷走开,卫洪与陆斐的谈话也不用再避讳她们了。   “如今在朝政上大皇子屡屡有冒进之意,与之前的行事作风判若两人,不知是何缘故。”卫洪感叹。   陆斐负手而立,眺望远处的娇小身影,道:“你我皆为臣子,为君分忧便是了,其余的还是不要多插手的好。”   卫洪道:“我就与你抱怨几句罢了,其他人休想从我嘴里撬出点儿什么。”当然,如果能从陆斐这里撬出点儿什么最好,他是圣上的近臣,对于圣上的心思谁也没有他揣摩得准呐。   说道这里,卫洪转头看陆斐:“你一向比我聪明,以你之见,大皇子前后转变如此之快可是因为惠妃娘娘肚子里的皇子的缘故?”   陆斐侧首,挑眉看他。   卫洪抬手:“这可不是我探听出来的,惠妃娘娘这一胎是皇子,这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纵然是皇子也是幺子,大皇子为皇长子,地位依旧尊崇。”陆斐道。   “可……我怎么听说皇上颇为看重这个未出生的幺子呢?”卫洪笑眯眯的说道。   陆斐瞥他:“卫仲青,你要是有一天死在这张嘴上,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   卫洪:“……”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咱们骑马去。”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卫洪也适可而止,不再逼问他的态度。   陆氏夫妇晨起出门,傍晚才归,回来的时候阿媛是被陆斐抱进院子里去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春喜没有随行,自然不知其间发生了何事。   阿媛龇牙咧嘴地趴在床上,摆摆手:“没事,没事。”   “你们都下去吧。”陆斐挥退仆人们。   春喜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媛,缓缓离去。   陆斐坐在床边,伸手解她的衣裙,阿媛窘迫:“我自己来吧……”   “好。”他收回手,坐在一边不再动。   阿媛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只是想适当的客气一下啊……   见他没有要再帮忙的意思,她只好爬起来自己脱。   “嘶……啊……嘶……”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吐气,她觉得大腿内侧的皮和裤子都粘连在一起了,一脱裤子就像是扯开一块皮一样痛。   “呼……”   陆斐揉了揉额角,有些受不住这样“销魂”的声音。   “啊……”一不小心,她让自己臀部着地,碰到伤处又是一声惊呼。   陆斐再也坐不住了,他伸手,三下两下剥了她的衣裙扔在一边,然后将人翻过来扑在床上,看她腿侧的伤口。   白嫩的大腿上全是破了皮的红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逞什么能。”他眉头一蹙,拉开一边的抽屉拿出药膏。   “轻点儿抹!轻点儿!”阿媛一头汗水,一边叫着一边颤抖着。   凉凉的药膏覆在他的手指上,一贴上她的皮肤,她有种又爽又痛苦的感觉。爽是因为药膏清凉缓解了伤口的发热,痛苦是因为药性不小,犹如伤口撒盐。   “啊……嗯……”   陆斐:“……”   门外,听了半天的春喜放心的走开,只是脸蛋儿通红,活像是被煮熟的螃蟹一样。   许秋走上前,正准备敲门,春喜一下子跑回来挡在他的面前,制止道:“你换个时间再来吧。”   许秋低头看手里的伤药,又抬头看春喜一脸莫名的……羞涩,许秋糊涂了,不是主子让他去书房拿药贴的吗?   “还愣着干嘛呀,快走啊。”春喜见他一动不动,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离门口。   许秋:“……”   次日,阿媛因为过度亢奋而拉伤肌肉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消息传到了太夫人的耳朵里,太夫人眉头皱紧,深觉自己这些时日的调教都是在对牛弹琴。   “你看看,哪家小姐夫人会因为头一天出门玩儿了而第二天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太夫人叹气。   跟着她多年的嬷嬷在旁边道:“老奴听说老爷一直在旁边照顾,寸步不离,直到上朝才出了院门。”   “看看,成什么规矩……”太夫人更加不满了。   嬷嬷笑道:“太夫人不是想抱孙吗?若他们夫妻二人不这样情意绵绵,你上哪儿去抱孙子去啊!”   太夫人撇嘴:“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我看他们整日里腻在一块儿也没见儿媳妇肚子有什么动静。”   “来日方长,这才成婚半年,好消息还在后面呢。”嬷嬷安慰道。   “哎……”太夫人无奈,有些对这个儿媳妇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在里面。   眼看着这个秋天就要走完了,圣上却突然在朝上宣布要让大皇子出宫建府。大皇子早已成年,出宫建府离开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却是他一直的心愿,如今圣上松口,他自然是欢欣至极。   出宫意味着封王,大皇子是圣上长子,地位特殊,一个王爷的身份是跑不掉的,接下来最关键乃是封号。   圣上召集了三公九卿,共同商议大皇子的封号,其间历时三日,最终听取了大臣们的建议,封大皇子为“平王”。   “恭喜平王殿下,贺喜平王殿下。”大皇子宫里,宫人们纷纷改了称呼,下跪道喜。   刘茁却有些失望,一个“平”字,太过普通,完全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次日上朝,高内侍宣读了圣旨,封大皇子为平王,将以前的顺阳郡王府赐予大皇子作府邸,择日移府。   “儿臣,谢主隆恩。”跪在太极殿的地砖上,刘茁的内心无法平静,他甚至有些愤怒。顺阳郡王府,那是个什么地方?虽然园子的景致在长安城数一数二,可那顺阳郡王的下场可是被剔出玉碟流放边疆的!   刘曜坐在高处,轻而易举地便将下面的人的表情收入了眼底,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平王。   “子明,朕对他有些失望。”下了朝,刘曜在书房里,这样对陆斐说道。   陆斐并没有其他人窥见秘辛的惶恐和激动,他十分淡定的说:“陛下拳拳爱子之心,平王此时或许还不能领会,但他日定能明白过来的。”   “爱之,炼之,试之。”刘曜转身,“朕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与寻常家里的父亲不同。这天下之主哪里有这么好当?若他连小小的失意都跨不过去,谈何更进一步?”   陆斐:“平王尚且年轻,未经风雨,不能领悟陛下的苦心实属正常。”   刘曜叹气,摇了摇头,似乎因为今日朝上平王的反应而对他有些心凉了。   ……   刘茁是第一个出宫封王的皇子,移府当日正值小寒,天气寒冷人心却是火热的,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喜之人源源不断地朝四面八方而来。   阿媛抱着手炉盘腿坐在榻上,问一旁的人:“你不去吗?”   “在家陪你。”陆斐一手执书一手端茶,茶香书香,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阿媛撇嘴,端过果盘开始剥里面的瓜子。   “咻——”一颗瓜子皮儿蹦到了陆斐的书页上。   阿媛挑眉,然后讪笑着帮他拨开:“继续看。”   陆斐移开书,眼前的场景甚为可观。   瓜子皮,果皮,高高地摞在盘子上,像是一座塔。   而某人嗑瓜子吐皮的动作甚为熟练,一眨眼就可以完成瓜子与皮的分离。   陆斐伸手端走她的果盘,放在一侧:“吃这么多也没见胖,浪费。”   阿媛:“……”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确实吃得有点儿多,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她爬到陆斐的身侧,开始转移自己的目标:“你在看什么书啊?”   陆斐手一偏,将书凑在她的眼前。   “哈……”某人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陆斐:“……”   陆斐有些担忧,如果以后他们的孩子像她这般不学无术、见书即困,他可能会忍不住开始揍人。   “……睡会儿吧。”他伸手替她捞过毯子盖在身上。自己的媳妇儿不学无术没什么的,困就困吧,也不需要她去考女状元。   “好。”阿媛从善如流,立即躺在他的身侧,一手抱着在他的手臂一手放在胸前,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冬日寒冷,外面萧瑟一片,唯独这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 第68章 换子   拂晓, 从平王府内驶出了一辆马车, 趁着浓雾的遮掩, 小心翼翼地驶向城西的方向。   在一条泥泞的不起眼的街道前,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辕,叩响了旁边的大门。   “吱呀”一声, 大门被打开, 一个戴着风帽的妇人走了出来,车夫手一伸,引导她上了马车。   刘茁很难将眼前的女人与自己的母亲联系在一起。宫里的那个,雍容华贵, 不怒自威,即使到了这个的年纪也自由一股风韵;眼前的这个,蓬头垢面,一脸警惕,丝毫不让人觉得她与宫里的娘娘竟然是一母所生的姐妹。   “茁儿……”窦琼华揭下风帽,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刘茁嘴角绷紧,并无触动。   窦琼华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搭在膝上的手后缩了一下, 想躲却没躲开, 被她握了个正着。   “我的儿子, 这些年娘想你啊……”窦琼华握着她的手, 低头哭泣了起来。   刘茁没意料到自己的母亲会是这样, 但窦琼华对于自己的儿子长成如今这副伟岸的样子却尤为欣喜。她不停地嘘寒问暖,对他十分关心,像是要通过这短短的相处来弥补两人前二十年的分别。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走了起来,街道上也渐渐热闹了许多。普通又不起眼的马车在街面上行走,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为何要给我寄那些信?”马车里,刘茁问她。   窦琼华愣了一下,道:“我是你亲生母亲,你不好奇吗……”   “我早已知道。”刘茁打断她的话,“所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是想见你……”   “你现在见到了。”   窦琼华咽了咽口水,没有想到刘茁会如此冷淡的对待她,仿佛她只是一个要饭上门的乞丐一般。   “茁儿……我是你的亲娘,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刘茁侧头看她,嘴角上扬:“是吗?若真像你所说的这样,你还会给我寄那些信并且主动找上门来吗?”如果她真是在为他考虑,那她就应该好好地隐藏在这芸芸众生当中,不要让他有随时被暴露拆穿的风险。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这么着急想见你就是因为知道你现在正处在一个关口,我想帮你啊!”   “帮我?”   窦琼华点头,眼神里迸射出某种坚毅的光芒:“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窦英华了。她当初能够换了我的儿子,如今自己将有了儿子,她不会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吗?”   “你在说什么。”刘茁瞥她。与其说他是在质疑她,不如说他是在鼓励她说下去。   “我儿啊,你不了解这个女人,她蛇蝎心肠,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情!你以为她养了你这些年就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了吗?不可能,她那样自私凉薄的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她还会为你考虑扶你登上那个位置吗!”窦琼华殷殷权威,目光里带着急切和恳求,“你信为娘的,只有阻止她自己的儿子降生,她才会全力以赴的帮助你,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害了皇弟?”   “他还没出生,如今不过是一个胎儿而已,落胎很正常。”窦琼华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   刘茁这才认真地看向她,这个面相蹉跎遭受家境变故的女人,她眼底的狠意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原来,他们真的是母子啊。刘茁唇角微微扬起。   ……   “怀孕了?”陆斐狐疑地看向阿媛,丝毫没瞧出来她有什么孕相。   陈大夫笑着拂须:“是,才月余,脉相尚浅。”   陈大夫转头,正准备交代孕妇几句,却见她一脸神游地盯着远处,似乎正在走神。   陆斐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媛抬头看他:“我就说我最近怎么好吃懒做了许多,原来是有孕了啊……”   陈大夫:“……”   陆斐:“……”   夫妻二人都极为淡定,倒是让陈大夫这个报喜的人有些尴尬了,他拎起了箱子摇头晃脑地离开。   陆斐帮她理了理头发,问她:“今日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你来陪我坐会儿。”阿媛拍了拍榻面,邀请他一同谈天。   陆斐落座,两人四目相对。   “扑哧——”她先笑了出来,不知为何。   “怎么了?”   “我居然怀孕了,太不可思议了……”她捧着脸感叹,比起惊喜她更多的是惊讶吧。   陆斐拿开她的手,扣在自己的掌心,道:“这是必然结果,有什么惊奇的?”   阿媛点头,是啊,首先得做了会怀孕的事才会怀孕吧,那他每天“勤奋耕耘”,今日也算是结出了果实不是?   “恭喜你啊。”她晃了晃他的手,嘴角挂着笑意。   陆斐嘴角一扬:“同喜同喜。”   两人似乎有一种默契。不用强求,他们的孩子该来的时候就会来,不用催促,他也许会来得慢一些,但总会落到他们的身边。而现在,想来便是那个合适的时候了,所以他不请自来。   陆氏夫妇淡定从容,陆太夫人可就欢天喜地了,她盯着阿媛的肚子,像是下一刻就会从里面爬出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笑眯眯地叫她祖母,这样一想,她心都化了。   “快,赶紧歇着去,想要什么都跟娘说,娘送到你屋里去!”太夫人热切地握着阿媛的手,满腹激动。   陆斐道:“母亲,月份还小,你大不必这样照顾她。”   “你胡说什么!正是因为月份小才要多加注意,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太夫人把话一掐,“不说这些了,反正在胎还没有坐稳之前你媳妇儿就是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谁也不准惹她,包括你!”   这大概是陆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太夫人这样无情的对待,心里的滋味儿颇为复杂。   阿媛抿住嘴角克制住笑意,拉了拉陆斐的衣角示意他不要生气。   陆斐还没这么小心眼儿,他只是有些无奈而已。   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真有这么大魅力不成?   有。养德宫里,正在母胎挣扎着出生的小皇子便是如此的万众瞩目。   “圣上,娘娘有些不好了!”一个宫女扑了出来,面色凄然慌张。   刘曜神色一紧:“什么叫不好了?惠妃她怎么了?”   “娘娘……有些难产。”   刘曜神情僵硬,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绿芙从产房出来,她手中带血,发丝也凌乱了几分,走到刘曜的面前,她道:“娘娘想让陛下进去,不知陛下……”   “朕去。”他大步向前,袍子飞了一个小角。   产房里,产婆和大夫都有些束手无策,这胎位太奇怪了,贸然动手必然会让孕妇痛苦万分。   刘曜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这与战场上的不一样,这是从他心爱的女人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英华……”他走上前,俯视这张苍白无力的脸蛋儿。   惠妃睁开眼看他,纵然情况危急,她的眼神里却不见慌乱,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陛下,你来了。”   刘曜单膝跪地,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朕在这里,朕护着你。”   惠妃嘴角轻扬,眼底终于有泪光闪烁。这个男人,兴许是真的喜欢她吧。   “陛下,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她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痛感又一次袭来。   “胡说什么,这里有最好的大夫和产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刘曜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握紧,他不敢相信这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惠妃摇了摇头,额头的汗水一层又一层地沁了出来:“我怕再耽搁下去,连孩子都会在我肚子里闷死。请陛下进来,是有一事想要告知于陛下,请陛下恕罪。”   “不管什么事,朕赦你无罪!”刘曜握住她的手,“你现在专心生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陛下,你不是觉得大司马的夫人与臣妾长得甚为相像吗?”惠妃缓缓说道,声音有些飘忽,许是因为疼痛,让她的声音比往常听起来多了几分的压抑。   “陆赵氏,那是臣妾与陛下的女儿……”惠妃的眼神有些涣散,若非今日情况有变,她是怎么也不肯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的。   刘曜像是突然被人敲了一个闷棍,头脑发麻,一时间什么思绪也没有。   “臣妾为利所蒙蔽双眼,酿下大错,如今再想弥补已经迟了……啊……”她痛呼了一声,双眼紧闭。   徐太医上前,掀开被子查看了一番,道:“娘娘,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惠妃咬牙,捏紧了刘曜的手,侧头看他,“当初是我将我们的女儿换了出去,抱回了我姐姐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不要责怪其他人!”   “英华,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刘曜脸色沉重,握住她的手也松了几分。   “臣妾罪该万死,现在便是老天在收我了……”惠妃抬起身子,她看向徐真,“徐太医,有劳了。”   “娘娘可想清楚了?”徐太医问道。   ”想清楚了,我这一生自私自利,的确该死。”惠妃撑起双手,身体成一个弓形,绿芙将枕头塞入她的腰后,一不留神将泪水打湿了枕面。   “陛下,臣妾虽有万般过错,但念在儿女都是无辜的份儿上,请陛下多为看顾他们。”惠妃眼角微红,抓紧了背面。   徐真上前,挡在了刘曜的面前。产婆和宫女们也开始各自忙活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刘曜站了起来,转头看徐真和产婆。   “来人,请陛下出去。”惠妃妆容全无,素着容貌披着头发,仍旧有无可抵挡的威慑力。   两侧的宫女太监上前,将屏风摆开,无声地阻挡了刘曜的脚步。   “窦英华!”刘曜有一些预感,他挥开要来搀扶他的太监,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去。   “啊——”   阿媛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   “外面是有钟声响了吗?”她坐在床上,看向对面还在批公文的陆斐。   “是从宫里传来的,估计出事了。”陆斐数完了钟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在家不要出门,我要即刻进宫。”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   许秋在外面喊道:“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请夫人进宫。”   阿媛愣了一下,翻身下床看向陆斐:“是说我吗?”   陆斐隐隐有些猜测,他看着阿媛,后者一无所知的回视。   “进宫?这个时辰吗?”阿媛挠了挠头发,有些莫名。   “许秋,让春喜进来给夫人梳洗。”陆斐喉咙有些涩,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低沉。   “是。”   阿媛还在转着圈的找自己的鞋子,完全不记得之前是陆斐抱她上床所以鞋子就在陆斐的书桌下面藏着呢。   原地打转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陆斐目光中的迟疑和不忍,她还像一个丢三落四的小孩子,一边咕哝着一边找着鞋子。   “找到了!”她欣喜地举起自己的鞋子,撅嘴看向陆斐,“原来就在你桌子下,刚刚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有意看好戏是不是?”   陆斐伸出手,似乎有牵她的意思。   “怎么了?”阿媛偏头看他,“你这是什么神情?”   陆斐拉过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那般,心疼的呵护,唯恐她会被外面的暴风骤雨所伤害。   阿媛瞥到春喜进来了,一下子推开他,红着脸嘀咕:“不正经……”   说完,她跟着春喜去换衣裳,留他站在原地。   “噗——”她转身,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却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斐扬唇,回应她的调皮捣蛋。   此刻天真无忧的她,被他保护得很好。可接下来呢?她是否能承受住那些迎面而来的质疑和别样的目光?   “主子。”许秋进来了。   “刚刚的钟声,是她走了吗?”陆斐问道。   许秋点头,一言不发。 第69章 最后一面   今日的宫城看起来有些森然, 许是因为夜色沉重的缘故, 它就像一只庞大的巨兽一样,匍匐在那里,不声不响。   领路的太监带着他们穿过前殿往后宫走去, 渐渐地,有白幡映入眼帘。   宽大的衣袖下, 陆斐握着阿媛的手紧了两分,他侧头看她,见她脸色带着疑惑和好奇, 完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司马,夫人, 陛下就在殿内, 二位请。”太监侧身让过道路,弯着腰请他们入内。   两人朝里走去,在殿门口的时候, 他悄悄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   “臣携夫人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两人低头下拜,面前是一个沉默的背影,他缓缓转身, 双手负在身后:“起来吧。”   阿媛抬头, 目光一下子就撞入了刘曜的眸子里,那一瞬间像是有雷电闪过, 她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想——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刘曜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 从外观到内心, 他沧桑而又无力。眼前的女子与刚刚死去的女人有七八成相似,若他再仔细辨认一番,隐隐也能从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赵媛。”他开口喊道。   阿媛低头:“臣妇在。”   “朕是不是喊错了,你其实应该是……刘媛才对啊。”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心脏,她觉得四肢发麻,头脑一片空白。   刘曜移转视线看向陆斐:“大司马,这件事你是不是也知晓?”   “臣,知晓。”陆斐答道。   刘曜点头,似乎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了,他伸手指了指内侧,对着阿媛说道:“她在里面,去看看吧。”   谁?阿媛有些莫名,她转头看向陆斐,眼神有些茫然。   陆斐的眼神很是温柔,他看着阿媛,道:“这是陛下开恩让你见她最后一面,别怕。”   阿媛的心跳开始加快,她管不了这是什么场合了,她抓紧了陆斐的袖子:“她是谁,是她吗……”   这看似无头无脑的话,其间的意思不仅陆斐懂,刘曜也懂。   “去吧。”   养德宫内外被刷洗了一通,一丝血腥味儿也不再有,惠妃的寝殿里,一丝丝檀木的甜香从香炉里升起,有些宁静的温暖。   陆斐被留在外间,只有阿媛在宫女的带领下入了内殿。   宫女上前一步撩起了帷帐,让里面躺着的人露出了真容。   惠妃就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熟睡的人,脸上带着安详,不凶不厉,一股温和从她骨子里透了出来。谁能想到,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阿媛站在那里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她就这样闭着眼挺好的,起码她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观察她,看在别人口中相似的她们到底相似到了什么程度。   “奴婢见过夫人。”绿芙从后面走上来,对着阿媛,叩头一拜。   阿媛转身扶她:“姑姑不必行此大礼。”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对小主子,这又算什么呢。”绿芙轻轻一笑,嘴角的笑意淡得像是秋天的凉风。   阿媛偏过头,她的目光放在惠妃的身上。   “她……怎么死的?”   “一个时辰以前,难产而死。”   “那……”   “小皇子平安降生,现在在太后宫里。”   阿媛点了点头,转身看绿芙:“节哀顺变。”   绿芙张了张嘴,有些苦,眼前这个女子是娘娘的女儿吗?在她的神情里,她看不到一丝伤怀。   “这是娘娘嘱咐奴婢转交给夫人的。”绿芙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阿媛。   阿媛看着信封,没有伸手。   “夫人,娘娘都已经仙逝了,你还要记恨那些往事吗?”绿芙挑起嘴角,挟着一抹无奈之色。   阿媛:“她的死与我并无干系,难道我还要因此歉疚吗?”   “可她是你的母亲。”绿芙握紧了拳头。   “那她在的时候可曾尽过一天的作为母亲的职责?”阿媛反问道。   绿芙无言,垂下了手。   “这是娘娘最后的心愿,夫人接或者不接都好,奴婢放在这里了。”绿芙上前,将信封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阿媛转身背对着她,难得的冷漠和孤傲。   她死了,所以前账她们一笔勾销吗?   阿媛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她离世的时候经历了何等的痛苦和折磨。难产……这一听就不是一个善始善终的死法。   她弯腰凑上去,低声问:“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呢?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后悔?”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人来回答了。但她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不会那么快消散,所以如果她还停留在这里,她希望她能听到。   她站直腰,离开寝殿的时候弯腰捡起了矮桌上的信封。   天色刚亮,两人就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到了府门口,一下马车,阿媛就晕了过去。   陆斐方才见她神色如常,连哭过的痕迹都不曾有,还以为她坚强到了如此地步,没想到她却是把什么都藏在了心底。   “夫人……”旁边的人惊呼一声,而陆斐早已接住软软倒下的人。   清晨,长安城苏醒了过来,宫里惠妃娘娘仙逝的消息也传遍皇宫内外,一切嫁娶庆贺之事暂停,全城禁止丝乐。   可怜刚出生的小皇子,本该因为他的出生而大肆庆祝一番,此刻却无声无息,像是被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与此同时,刘曜下了密旨调查当年之事,他与刘茁二十年的父子情分,不该就这样因为惠妃的临终交代而断送,他想看到的是实打实的证据。   下午,阿媛终于醒了过来。屋子里没人,只听到外间有太夫人的声音传来。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啊,你媳妇儿她现在怀了身孕,不能东奔西跑,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都晕倒在门口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要不是陈大夫说她没事,我是……”   阿媛撑起手肘坐了起来,仔细辨别了一番,似乎是陆斐在挨骂。   好新奇。她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支起耳朵偷听。   “醒了?”   阿媛转头,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陆斐轻笑:“你以为我在哪里?”   阿媛指了指外间:“不是在挨骂吗……”   陆斐沉下脸,上前将她抱起放回床上:“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争气,我怎么会挨骂。”   阿媛勾着他的脖子窃笑,高傲无比的陆少爷,这回总尝到被人教训的滋味了吧。   陆斐朝着她的脚拍了一巴掌,道:“缩回被子里去。”   阿媛逃回被窝,裹得像是一只蚕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你要不要上来睡会儿?”   “谢谢,我不困。”他拨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阿媛偏过头,用脸蛋儿贴在枕头看,面朝陆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陆斐。”   “嗯?”   “……拿出来。”   “……”   阿媛伸手摊开掌心:“我知道你拿走了,还来。”   陆斐搭上自己的手,道:“我暂时保管,待你好些了我就完璧归赵。”   阿媛想了一下,点头同意。她可以承受住任何的风暴打击,但她不确定肚子里的小树苗能不能扛住,这棵树苗还太小,她应该为他遮风挡雨。   “怎么这么乖……”他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骄傲的哼了两声,才不是为你呢,别想太多!   ……   惠妃的灵前,大皇子披麻戴孝悲恸欲绝,若不是两侧的太监搀扶,他可能都走不出养德宫。   “陛下。”高内侍在他身后喊道。   短短两日,刘曜却已经瘦了许多,原本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此时却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眼底平静无波,像是一潭死水。   “告诉下面的人,惠妃出殡前,朕要一个准确的结果。”他道。   “是,奴才这就转告他们。”高内侍抬头,只见面前的男人转了身,又去往了惠妃娘娘的寝殿。   帝王薄情,刘曜也不例外,但他今生为数不多的情分全给了一人,如今这人安详地躺在棺椁里,一声不吭。   太后宫里,小皇子褪去新生时的红皱渐渐露出可爱的模样,太后爱得不行,每日亲自照料,关于小皇子的一切风吹草动她都不肯放过。   “乖乖,到皇祖母这里来。”乳娘喂完了奶,太后便伸手接过了他。为了这个小家伙,太后那些绣工繁复的衣裳全都被冷置了,唯恐衣裳上的花儿啊枝儿啊会膈着他的嫩脸,让他不舒服。   “小皇子可真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婴儿。”旁边伺候的人说着讨巧话,知道这是太后的心肝肉,夸什么都不会过的。   太后笑了起来,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柔嫩无比,让人心软。   “乖乖,有皇祖母在呢,以后皇祖母护着你……”   宫里的孩子,若是没了母亲就会受尽欺凌。还好,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有自然偏心的皇祖母,还有他那不曾见面却未他算尽一切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是有个男人心头的朱砂痣,任后来人怎么擦也擦不掉。   “英华……”   刘曜坐在惠妃的床榻上,仿佛这上面还残存着她身体的温度。他低下身躺了上去,双手交握在胸前,就像躺在棺椁里的她一样,姿势相仿。   “陛下,求你日后一定要护着他们,来生臣妾就算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你啊!”   她临终前的声音仿佛还在这殿内回响,一闭上眼,他便能想起那个画面。   朕不要你当牛做马,朕要你下辈子还做我的女人。   床榻上,男人闭着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低落在了柔软的枕头上,沁入了枕心。   屏风外,高内侍背过身擦了擦眼睛,弯着腰走了出去。   作为阉人,他不懂情爱,却再明白不过宫里这些女人的野心,他们一个个想往上爬,穷尽一生也在所不惜。惠妃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把野心藏在了骨子里,用一副天赐的好皮囊,游刃有余地获取帝王的宠爱。   今日,她终于成功了,在她死后,她得到了比生前更好的一切——帝王的真心。   外面,月色皎皎,像是伊人朦胧的笑意。   ……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第70章 清阳公主   阿媛这几日看起来有些低迷, 陆斐陪着她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纵然什么也不说, 一个看书一个看账本, 也能让人感觉到安心。   这夜,阿媛早早地就入睡了,做完一个梦醒来,她似乎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又是这个点儿进宫,她是孕妇, 不比常人!”   “太夫人见谅, 陛下召见,还请陆夫人走这一遭。”   “子明呢, 他怎么说……”   “大司马……”   阿媛坐起身来,扬声朝外面喊道:“春喜。”   窗外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首先推开门进来的不是春喜而是太夫人。   “娘,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阿媛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穿厚点儿, 别凉着。”太夫人上前道。   “娘,出什么事儿了?”阿媛披上外套,疑惑地问道。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召见, 你这便梳洗一番进宫去吧。”虽然嘴巴上拦着,但到底是陛下召见,太夫人也没有这个胆量真拦着阿媛不让去。   “怎么这个时辰要进宫……”阿媛更加疑惑了。此时春喜上前, 伺候她穿衣。   阿媛这才想到自己入睡前陆斐是在身侧的, 这一醒来他不见人影, 定然是先他一步进宫了。而陛下此时召见她,或许是因为她那个匪夷所思的身世……   乘着马车入宫,她裹紧了自己貂裘,这是第一次在没有陆斐的陪同下跨入这道宫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而此时养德宫的主殿里,惠妃的灵前,不仅陆斐在,周相、康王爷以及很少出现在人前的皇叔瑞王也在场。   刘曜发密旨调查的事情也有了结果,而这个结果,让他等不到天亮便想要公之于众。   “父皇,这怎么可能,儿臣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负责暗地调查的周大人一说完,刘茁便是一脸惊疑地看着刘曜,似乎是难以置信。   刘曜挥手,外间带进来一个老婆子。   “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手脚不是很利落,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头也不敢抬,扑通一下就跪在殿中央。   “陈氏,将你之前所言当着众卿的面再讲一遍吧。”刘曜说道。   此人正是窦琼华的奶嬷嬷,当初在扬州负责“照顾”阿媛的陈嬷嬷,几年不见,她已经老得不成人形了。   虽然她容貌苍老,但口齿还算是利落,将当年换子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只不过,在她的口中,主动换子的惠妃娘娘却变成了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窦琼华则是始作俑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偷偷调换了自己的孩子,企图混淆王室血脉。   “一派胡言!”刘茁首先坐不住了,他愤然叱责,“你这老婆子无凭无据,怎敢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啊。”陈氏颤抖着胳膊,头也不敢抬起。   刘曜目光扫了扫在场的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周相率先站了出来,道:“事关皇室血脉,陛下不能不严谨,这老太太说得天花乱坠,但怎知她不是蓄意栽赃?如此大事,一个富商的夫人是如何办到的,这其间又有哪些蹊跷,臣看这事情并不简单……”   “你们呢?”刘曜扫了一眼其他人。   “既然有人说出来了,那当然就要彻查到底,若是老太婆胡言乱语就罢了,若真是像她所说……”康王迟疑地看了一眼刘茁,“那陛下的亲生孩子又是谁呢?”   刘茁冷笑:“王叔慎言,就凭这老太婆的几句话王叔便想否认本王是父皇的孩子?”   康王撇了撇嘴,他不过是和稀泥的而已,是与不是对他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左右又不是他去当太子。   刘曜抬手:“既然诸位不好判别,那就再请一个证人上来吧。”   刘茁手指一颤,背上爬满了冷汗。他不敢回头看殿外,生怕看到那个身影。   “民女吴芳菲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茁一下子回头,见来的这人并不是他想的那人,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着一口气未免松得太早了些,吴芳菲来了,虽然众人并不知她是何人,但她一说自己的身份,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这并不是编造出来的故事啊。一个两个证人纷纷上场,让众人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这吴小姐的长相看起来似乎与陛下和娘娘并无相似之处啊……众人心里暗忖。   “民女并不是吴夫人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惠妃娘娘的女儿,只因为吴夫人将娘娘的女儿换来后弄丢了,民女才被领回了吴家,当作吴夫人敷衍吴老爷的棋子。”吴芳菲自然知晓眼前这些人面色迟疑的缘故,她毫不避讳地讲出事实,解除了众人的疑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如此,那惠妃娘娘的女儿呢?”瑞王率先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刘曜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陆斐,道:“至于朕的女儿在哪里,想必大司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怎么又扯上大司马了!   陆斐端着手站在一旁,纵然打量猜测的目光四处袭来,他仍旧一言不发。   “来人,请陆夫人上殿。”刘曜回头,看向殿外。   等候在侧间多时的阿媛,终于被召见。   自与陆斐成亲以来,她鲜少出现在人前,熟悉她的也多半各府的夫人太太们,所以这是在场的大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陆夫人。   一进殿门,阿媛便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的左手放射过来,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除了刘茁会如此,阿媛也想不到其他人这么恨她了。   “臣妇参见陛下……”   “听说你有孕了,不必跪朕。”阿媛还未下跪,刘曜便先她一步说道。   阿媛愣了一下,虽然不必跪,但她仍旧朝他弯了弯腰,以示礼数周全。   她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必说,就凭这副与惠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才是那颗被换走多年的“遗珠”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阿媛抬头看向陆斐的方向,见他沉默却坚定的回视自己,她的心仿佛也一下子定了下来。   刘曜看向刘茁的方向,开口道:“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茁儿,过了今夜之后,你与朕虽不再以父子相称,但以后朕仍然会好生看顾你,你莫怕。”   “父皇……”刘茁面色惶惶,他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他在一出生就被换掉,所以要遭受自己一直敬重的父亲的抛弃了?   “你放心,就算日后你们各归其位,朕也不会亏待你。”刘曜面色温和的看着他。想来刘茁又做错了什么,在惠妃谋划着自己野心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罢了。于此事,有再多的账,他也只有等着去地府和她再算。   各归其位……   说得真好,那他还有君临天下的可能吗?皇子都不是了,谈何天子?   “父皇,这一切不是儿臣的错啊,父皇……”刘茁掀袍下跪,眼中含泪,“儿臣今生只认父皇一人为父亲,儿臣只有父皇啊!”   一朝皇子一朝庶民,任谁也不能接受吧。在场的人都静默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深夜进宫竟然得知了如此滔天秘密,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刘曜上前,亲自扶起他:“你是惠妃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朕愿意相信,就算你不是王爷不是皇子也一样可以为国效力,一样成为国之栋梁。”   刘茁面色惨然,他握紧了刘曜的胳膊,两行热泪滚下:“父皇,儿臣……”   “好孩子。”刘曜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鼓励又像是告别。   “儿臣,再给父皇磕一个头罢。”窗户纸已经被捅到如此之开,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刘茁略微一想便知道此时不如以退为进,博取皇上的好感,为日后再做打算。   刘曜受了他这一拜,算是全了他们父子的情谊。   “赵媛。”   一直在旁边垂着头不吭声的阿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瞬间抬起头。   “日后,你姓刘,不再姓赵,你可知晓了?”刘曜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的脸看着另外一个人。   阿媛一动不动地站着,听懂后点了点头。   在场的人怎会不知道刘曜这句话的含义?左右对视,然后纷纷见礼。   “臣/奴才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内,一时间跪了一大片,除了瑞王康王这样的身份不必跪她以外,就连陆斐也朝着她下跪了。   她茫然地站在殿中央,像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野里,身旁除了凉风细草再无其他。   爹认了,娘死了,这便是她这些年来所追逐的结果?   “公主……”身侧,有宫人小声提醒她,“给陛下磕头啊。”   “扑通——”   她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人一般跪下,直挺挺地,眼神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刘曜没有免去她这一礼,这是女儿对父亲的叩拜,是皇室对她身份的认可。   “从今以后,你便是朕的三公主……清阳公主。”   ……   太夫人晕倒了,在接了宫里来的旨意之后。   陆斐独自从宫中回家,并没有带回阿媛。   “儿媳妇……公主呢?”太夫人醒来后便追问他道。   陆斐喝了一口茶,道:“明日惠妃娘娘出殡,陛下特许她扶灵,今晚不回来了。”   太夫人仍旧还不能消化儿媳妇是公主的事实,这对于她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宁愿相信阿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无法相信她竟然是陛下和惠妃娘娘的女儿……太让人震惊了!   “真是陆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等离奇的事儿也能让咱们撞上……”太夫人喃喃自语。本以为是带回来一颗野草,没成想居然是一颗夜明珠,还是四海之内最大的一颗,怎能让人不惊讶?   陆斐放下茶杯,一脸无语。   他没有太夫人这般复杂的心情,他只是有些担心阿媛。在他看来,虽然她经历了不少挫折,却不过是比寻常姑娘坚韧一点点罢了,该哭的时候她定也会躲在被窝里哭的,尤其是没有他陪伴在侧的时候。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阿媛便在宫女们的伺候下起身了。   今日惠妃出殡,作为刚刚被认回来的大女儿,她被破例允许扶灵至皇陵。   惠妃仙逝,刘曜亲自手书圣旨,追封她为皇贵妃,谥号端和恭顺温懿皇贵妃,葬入妃陵,享后世香火供奉。   长安城一片素白,街道两侧的白幡被吹得哗哗作响,天空阴沉得像是随时都能落下雨滴。   她走在棺椁的旁边,白衣白裙,鬓间还别着一朵白花,当真像是孝女了。   可谁又知道,她与这棺椁里躺着的女人不过只有一面之缘,除了眼神无意间曾撞在一块儿以外,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呜呜呜——”   身侧,有婴儿的哭声响起,似乎是在应和这般场景。   “小皇子……”抱着他的嬷嬷似乎有些慌乱了起来,如此肃静的场合,即使是哭声也不该发出的啊。   “给我吧。”阿媛伸手。   嬷嬷愣了一下,犹豫不决。   襁褓中的婴儿扭动了起来,似乎有哭声越来越大的趋势。这是皇太后的小心肝儿,嬷嬷可不敢让他有半点儿不适,眼瞧着周围人都注意了过来,她想着别因此丢了这个好差事,思虑再三,伸手交给了阿媛。   “麻烦公主了。”嬷嬷腆笑着说道。   阿媛眉眼未动,伸手将婴儿抱在了怀里。小皇子被裹得太过严实,一张小脸蛋儿涨得通红,阿媛用手指拨开一个角落,为他透了一口气。   果然,哭声渐停,他的手在锦被里抓了抓,似乎想握住什么。   “小孩儿……”阿媛喊了他一声,他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方向。   阿媛嘴角一掀,“这世上能与我感同身受的,也就唯独一个你了。”   他生下来便没了娘,真巧,她也是。 第71章 公主府   待温懿皇贵妃的棺椁进了皇陵, 除了守陵人以外,其余人不得再多做停留,即刻返回。   阿媛也被送回了皇宫, 据护送她的将军说这是陛下特别交代的,待一切安置妥当, 请清阳公主移驾太极殿。   在宫门和小皇子分别,他回太后宫里, 她则要独自觐见陛下。   初见之时,刘曜于她不过是一个过路人而已, 身材魁梧长相端正, 仅此而已。可时至今日, 宏伟的宫殿里,他是天下之王,也是她二十年不曾见面的父亲。   阿媛迈进了太极殿, 高内侍对她微微一笑,释放出了善意。   “陛下等候公主多时了, 公主请。”   阿媛点头致谢, 进了殿门, 看到了宝座上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应该自称什么?   臣妇、女儿亦或是儿臣……   “公主……”见她一动不动不曾朝陛下见礼,旁边的高内侍小声提醒道。   “见过陛下。”她抿唇低头, 撩裙下跪。   刘曜抬头看她,眼神里的情绪颇为复杂。他不是没有女儿, 相反, 他有两个女儿, 一个娇俏一个娴静,见到他的时候无不是开口“父皇”闭口“父皇”,像是两只欢喜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可眼前这位,他的“沧海遗珠”,他从她的眼神和神态里,丝毫见不到一丝欢喜和对他这个父亲的孺慕。   一时间,殿内静默无声。   “陛下,公主还怀有身孕呢。”高内侍提醒完这边,又笑着提醒那边,充当着父女俩之间的传话人。   “给公主赐座。”刘曜开口说道。   “谢陛下。”阿媛起身,旁边的小太监立马端来了一只软和的椅子放在她的身后。   “你们,都退下吧。”刘曜道。   阿媛落座,双手交握。   “你怪你母亲吗?”这是刘曜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问了,陆斐也问过,并不新鲜。   “不知道。”阿媛回答。   “不知道?”刘曜有些惊讶,他也想过很多答案,却唯独没有料中她的答案。   “如果当初没有被换掉,那今日的阿媛就不是陛下眼前的阿媛了。说不定也就没有机会嫁给陆斐……”   刘曜有些无奈,还有些怅然。这样看来,他这个女儿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愿冒。   “你是公主,什么样的夫君没有?”刘曜提醒道。   “陛下的和善公主不是也喜欢陆斐吗?她就没有能嫁给他。”阿媛实话实说。   就为了能嫁给陆斐,他的女儿认为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都无关紧要了?刘曜难以理解,大司马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但也没有到如此地步吧?他不得叹气道:“和善未能嫁给大司马,那是因为已经有一个你在先了。”   “是啊,被换掉,被拐卖,所以我才会遇到陆斐,先所有人一步认识他。这于我来说,算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   原来,她并没有回避之前的问题。   “朕知道你母亲做了错事,若她还在世,朕定会……”贬她?罚她?亦或是弃了她?刘曜知道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的女儿在外流浪了二十年,而始作俑者便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她又刚刚离世,如今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对阿媛的伤害了。   “你母亲已经离世了,她做下的错事就由朕来弥补吧,希望对你而言不会太迟。”刘曜诚恳的说道。   的确太迟。阿媛并不想要什么补偿,她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爹娘能为她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她往后的人生已经有另一人相伴在侧,她并不会孤独。   “谢陛下。”阿媛起身福礼。   “清阳,你可以称呼朕为父皇。”刘曜看着她,眼神尽可能的善意而温柔。   阿媛抬头,张了张嘴,似乎犹豫而勉强。她看着他的神色,似乎对她这一生“父皇”抱着十足的期待。   “……父皇。”他是一个好人,也是跟她一样的受害者。阿媛这样告诉自己。   刘曜顿时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也清晰了许多。多么玄妙的缘分啊,初次见面的时候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山野中的女子,虽有灵气但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如今她却能站在他面前,称呼他一声“父皇”。   “清阳,你比她善良多了。”看着她纯粹的双眼,刘曜忍不住说道。   她?他们父女之间的她除了温懿皇贵妃以外,还有谁呢?   “是吗……她不善良?”阿媛小心的问道。   “她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女人,你与她虽模样相似,但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不知怎么地,他竟然有向他们女儿倾诉的欲望。他与她之间的故事,也许只有他们的女儿才有资格知晓,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有不有这个渴望了。   “她很美。”阿媛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了解自己母亲的人,只有说这样的话。   “是,朕也从未见过像她那般美的人。”他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似乎想到了美得那般惊心动魄的人已经消逝了。   阿媛悄悄打量他,在他的眼睛里,她捕捉到了一丝孤独,像是这世间再无人可应和他的声音。好奇怪,不是说帝王最是薄情吗?为什么这个做了坏事的女人连死后都还会被人放在心底,她不得不说,温懿皇贵妃……也就是她的母亲,命真好。   父女俩浅聊了几句后,刘曜就放人了,他知道如今她还有一个家在等着她回去,他这样扣着人不放说不定她会在心里埋怨他。   “公主与陛下长得可真像。”高内侍立在刘曜的身边,感叹一句。   “像朕?不是像皇贵妃多些?”刘曜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朱笔,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公主与皇贵妃是形似,与陛下则是神似。”高内侍道。   刘曜提笔蘸墨:“你这老家伙,嘴巴可是越来越会说了。”   高内侍微微一笑,知道陛下并没有相信他这话,只以为他是拍马屁呢。   刘曜批完一本奏折放在一边,道:“去传工部侍郎来见,朕要为清阳选一处公主府。”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请。”高内侍收了笑脸,立刻往外走去。   当初平王的府邸是选的顺阳郡王府旧址,如今清阳公主府却要另辟出空地修建,其中差别,明眼人自能瞧出几分门道。   阿媛知道后有些晃神,她从来没想到在这权贵遍地的长安城自己竟然也能有一处宅子,还惊动了工部的大人们。   太夫人不淡定了,她听闻消息后就匆忙赶来正院,拉着阿媛问道:“待公主府修成后你可以移居过去?”   “必须要移吗?”阿媛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陪在太夫人身侧的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历朝历代的公主都是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过日子的,驸马偶尔才会过府与公主团聚。”   “那我不搬。”阿媛摇头拒绝。   “傻孩子,搬不搬你做得了主?现在是皇上在给你选宅子,若真是建好了你不去住,那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颜面?”太夫人拍她的手,嗔怪道。   “那……那怎么办才好?”   “等你夫君回来,你俩好好商量一下。还好,这宅子得修一阵儿呢,不着急。”太夫人道。   阿媛点头,听从太夫人的建议。   太夫人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神色温柔。自从知道阿媛是公主以后,她对阿媛的态度简直是大转弯,以往虽然也待她不错,可近来尤甚。说起其中的缘故,兴许是得知一颗明珠落在自己家中,还一贯这么任劳任怨不与人争,这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嘛,何况不管是认爹前还是认爹后,阿媛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更是让她添了几分好感。   晚上,阿媛和陆斐一道用晚膳,支支吾吾地说起自己的担忧,并一脸期待的看着陆斐期待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解决此事。   陆斐擦了擦嘴,呷了一口茶,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了,没办法,你必须得移府。”   阿媛面色不虞:“那咱们就得分开了啊……”一想到这里,她放下筷子,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么难过做什么,你说,我会准咱们分开吗?”陆斐握住她的手道。   “你有办法?”阿媛顿时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找小陈大人打听过了,工部一共选了三块地方,其中一块就在咱们府后面。”   “我们后边儿?”   “嗯,若你选这块儿地很有可能会扩建不开,但总算不会致我们夫妻分离。”   阿媛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不在乎地盘大小,能天天看到你就好了。”   陆斐展开手,阿媛立刻离开凳子坐上了他的大腿,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蛋儿蹭了蹭他的颈窝。   “小狗。”他点了点她的鼻尖。   “汪汪汪!”她学着小狗的样子朝他吠了几声。   陆斐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别怪微臣没有提醒你,其他两块地可是极好的地段,一处挨着桃林一处挨着杏园,而咱们后面这块地可什么都没有。”   “我有你不就行了?”她伸出手指,学着他以前挑她下巴的风流样儿。   陆斐低头看她,黑色的眼眸里像是挟着一缕早来的春风,和煦而温暖。   “臣,十分荣幸。”   次日,刘曜召了陆斐觐见,找他要阿媛的答案。   “公主与臣心意相通。”陆斐嘴角一掀,春风得意。   刘曜以往看他总是带着欣赏的目光,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厮有些欠揍得紧。   “哦,是吗?”刘曜语气淡漠,“朕看东郊那块儿地不错,姑娘家不都喜欢花草吗,那桃林也有数十年了,年年都有好景致,朕看那里更适合清阳。”   陆斐笑着说道:“陛下,殿下可不喜欢花草,她幼时最爱糟蹋的便是花草了。”   陆斐此言并非故意抬杠,而是确有其事。阿媛以往最喜欢背着背篓上山割草了,割来的草换给村里的人,偶尔也能换到鸡蛋这样的好东西。所以漫山遍野的花草在她的眼里不是风景,是猪草。   刘曜的脸色有些暗淡下来了,他知道和善喜欢什么知道和雅喜欢什么,但唯独不了解他的清阳。   “你和她自小便认识?”   “是,臣与殿下青梅竹马。”陆斐厚着脸皮说道。   刘曜问:“她小时候过的如何?可开心?”   陆斐无意替已故的皇贵妃掩饰她曾犯下的过错,虽谈论起阿媛的童年他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但讲出的故事却足够敲动刘曜的心了。   挨饿受冻是常事,稍有不慎便会挨打,她从来不哭,即使他曾经看到过手指粗的藤条挥在她的身上,她也只是抱着胳膊躲在墙角,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喝醉酒的赵大头。   她是冲破泥土而生长出的嫩芽,纵然会遇到天气不佳的时候,但她也从没有缩回自己向上的脖子的打算。他最初被她所吸引的,正是这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倔劲儿。   “朕的清阳很厉害。”刘曜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她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还能保持至真至诚的模样,他着实为她感到骄傲。   “是,臣也是这么认为的。”陆斐莞尔,眼底里不加掩饰的流泻出对她的自豪。   “她养父是怎么死的?”刘曜搭在案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喝醉了摔死的。”陆斐答。   “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天意而已。”   刘曜在他坦然的目光中看不到丝毫的躲藏,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朕与她母亲欠她良多,也不知今生还不还得上了。”   “陛下无须过多自责,父母生下孩子,这便是对孩子最大的恩情了。”   “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刘曜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陆斐嘴角轻扬,好像在替谁高兴。   “朕会让钦天监选一个吉日为清阳行册封大礼,礼部那边也会准备起来,你回去告诉清阳,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替,父皇一定满足她。”刘曜想着补偿她,一下子便联想到了最近的机会,故而让陆斐带话回去。   “臣代公主谢过陛下隆恩。”陆斐拱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半圆。 第72章 册立   随着册封礼的逼近,阿媛的肚子也一日日的大了起来, 太夫人有一条卷尺便是专门用来量她的肚子的, 只要见着尺子长了一点点, 她就喜得跟什么似的。   册封礼的前一晚,阿媛要住到宫里去,为此皇后前几日就专门派人收拾出了永和宫, 只等着迎她进去了。   “她不是跟皇贵妃是死对头吗?”阿媛有些不理解皇后如此积极的原因。   陆斐道:“所以她此时正是高兴的时候。”   “可我是……”   “你不过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 她就算要忌讳也是太后宫里的小皇子,犯不上跟你计较这些针头线脑。”陆斐扬唇一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不知是不是她长胖了的缘故, 总觉得最近手感好得过分了。   阿媛虽对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好感,但对于那个胳膊长的小人儿倒是生出了很多柔软的情绪, 她担忧的说道:“没娘的孩子真的会很苦,不知道他以后懂事了会不会因此难过。”   “难过是肯定的, 但这已经是事实了,即便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陆斐挑眉道, “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他是男子汉,若连这点儿磨难都承受不住以后还有什么大造化?”   大造化……   阿媛抬头看陆斐, 忧心忡忡:“他还小……”   “小就不会有人惦记了?”   宫里没娘的孩子尤其危险, 更何况小皇子还出身不低, 待陛下百年之后, 他未必没有机会继承皇位。陆斐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点, 若以陛下这般身体状况, 活到古稀不成问题, 到时候年纪越小越有继位的可能,不然立一个四十几岁的太子?   阿媛虽为他担忧,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还不够为他做些什么,只希望太后能庇佑好他,莫让他受太多的苦。   “好了,都收拾完了吗?我送你出门。”陆斐揽过她的腰身,亲一口在她的侧脸。   阿媛点点头,依恋地靠了一下他的肩膀。   “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   这一晚阿媛其实并没有睡好,即使睡的是最好的红木床,盖的是最软的丝被,空气中还总流动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但她还是翻来覆去地到半夜才睡。   刚刚入眠,耳边便有宫女轻声叫起的声音传来。   “公主,该起身了。”   这天,太阳早早地从东边升了起来,一夜的寒气被驱逐,宫殿渐渐露出了藏在浓雾后面的原貌。   钟声响起,鼓声随后,太极殿上的文武百官依次站定,待那一抹黄色的身影出现后,百官齐齐拜下,山呼万岁。   “起!”一声高喝,百官起身,站回原位。   此时殿门口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她穿着公主所属的吉服,戴着玉冠缓缓走来。   阿媛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她穿着沉重的金丝衣裳,踏过了太极殿的正门,在百官的注视下朝着最前方走去。山野之中奔跑的孤女,竟然有一天能穿着这世间最华贵的服饰,走过那条长长的红毯,接受金册金印,受百官朝拜,这一天谁能想到?   她缓缓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属于自己的册印。她感受到从左边看过来的一道目光,她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只有他的目光才会有如此炙热人心的温度。   她不是靠着运气好才认祖归宗的,这一路有谁为她耗费了心血,有谁比他更在意她能否拿回自己的东西,她心里一清二楚。   “礼毕!”   她站起身,周围的人却在此时跪下,他们面朝着她的方向,高声喊道:“臣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微微挑起嘴角,看着左侧的一道身影,目光中全是温柔的笑意。   刘曜坐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他的清阳怎么会便宜这么一只老狐狸呢?看把她吃都死死的样子。婚姻大事,他该早些认回她帮她把把关才是啊。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清阳公主和陆大司马早已牢不可分的绑在了一起。   册立礼的当日,公主得留宿宫中,因为次日要向皇后及太后请安。   晚宴进行到一半,大司马“不胜酒力”稍稍立场,清阳公主随后起身往后殿更衣,站在一旁替陛下斟酒的高内侍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声。   刘曜:哎……不争气。   果然,后殿的一个小角落里,一高一低的身影正交颈相拥。   “唔,好大的酒气。”一声轻斥,带着女子的娇俏。   “坐了这么久,腰酸不酸?难不难受?”一只大掌抚上她的腰肢,轻轻揉捏。   “酸,难受,想回家了。”她偏头靠在男子宽阔的肩膀上,微微卸掉支撑身体的一半力气。   陆斐抬手揉了揉她的后颈,道:“今晚早些睡,明日我定早早地来接你回家。”   一只脑袋在他胸膛拱了拱,即使她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这一天她定然过得艰难。以前是一只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的大雁,如今是一只受人牵制的风筝,可想而知她有多么苦闷了。   “好。”她乖巧的应道,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两分。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做母亲了,她得学会由自己来排遣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绪,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扔给陆斐让他来处理,那样会累坏他的。   “乖。”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心里很受用她这样的温顺。   微微抱了一会儿,她便要回到宴席上去了,转过身去的时候,却见对面一双冒着火焰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是要把她燃成灰烬一般。   “呵!”她被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   陆斐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扶住她,两人一同朝面前的人看去。   “和善公主,有事吗?”陆斐淡定的问道。   “宫闱禁地,大司马这样和人卿卿我我,不太好吧。”和善双手环抱,眉头上扬,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人。   陆斐:“哦,见谅,在下很久未见自己的夫人了,一时情难自禁,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陆子明!”和善变了脸色,甩开手瞪着他。   阿媛有种错觉,在这位和善公主的眼中,她是不是不存在的啊?   “夫君,咱们回去吧。”虎狼环伺,阿媛侧头,决定主动一点,她伸手挽住了陆斐的胳膊。   “好。”陆斐低头一笑,两人一同朝和善公主的旁边走过。   “陆子明,装什么清高,你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说什么不尚公主的话,结果呢,她身边站着的这个又是谁!   陆斐脚步微微一顿,替身边的人拢了拢披风,然后护着她沿来时的路返回。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和善停留在原地,总算体会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了。她有什么能耐?连激怒他都是这么的困难。   “大姐……”一颗小脑袋从旁边伸了出来,他穿着宝蓝色的袍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比天边的星星都还要亮几分。   “老三,你怎么在这里!”和善僵硬了一下,然后迅速抬起衣袖擦了一把脸,脸色不虞地看向这颗圆乎乎的脑袋。   这男孩儿便是俞妃所出的三皇子——刘熠,从小机灵可爱,上到太后下到宫人都喜欢他,人缘极好。   “大姐,你这是吃瘪了?”刘熠笑嘻嘻地问道。   和善脸色一垮:“你再说一遍。”   “嘿嘿嘿,我偷偷逃出来的,不跟你多说,我得回去了!”刘熠脑袋一缩,识相地准备后撤。   和善撇嘴,知道他被俞妃管得甚严,以他的德性偷跑出来看热闹也不觉得奇怪,这边正抬腿欲走,忽听这小孩儿又说道:“大司马的夫人比你温柔多了,怪不得他会选她不选你哦……”   “刘熠!”   ……   深夜,宴席早已结束,禁苑一下子清冷了下来,唯独皇后宫里还亮堂堂的一片。   “陛下,歇息了罢。”皇后梳洗完毕走来,温声对着榻上看书的男人说道。   对于今日陛下会来她宫中歇息,皇后也感到十分奇怪,又惊又喜,好生打扮了一番才敢凑上前来,生怕比起那些年轻的妃子自己这副容貌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   “嗯,时辰也不早了。”刘曜合上书,一抬头便看到皇后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人扭捏又奇怪,脸颊和嘴唇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皇后亲自伺候刘曜洗漱,待他收拾完毕后,他道:“皇后今日也辛苦了。”   皇后受宠若惊,赶紧笑着道:“能为陛下分忧臣妾不觉得辛苦。”   这便是差别了。刘曜有一些走神,如果那人还在的话,他们之间的相处绝没有如此生硬和陌生。   “陛下?”见刘曜一动未动,皇后主动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笑着喊了一声。   “就寝吧。”收回思绪,两人一同上床。   帷帐一层层被放下,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   一只胳膊摸上了他的胸膛,随后又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子……刘曜翻了一个身,躲开她的触碰,道:“朕累了,早些睡吧。”   皇后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涌上心间的尴尬和懊恼。   “是……”她轻轻应了一声,转了个身,躺平在床上。   看来也不是谁都能在中年生下皇子的,起码她就输在了第一步。   漫漫长夜,身边躺着她的丈夫,她却睁眼到了天明。 第73章 胎动   次日, 阿媛早早地就往皇后宫里来请安了, 见到皇后的贴身婢女在宫门口迎接她, 她还颇感意外,直到进了殿门, 看到了上座的刘曜她才明白了过来。   “清阳来了, 可用过早膳了?”皇后坐在一边, 笑容满脸的看着她, 仿佛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关怀自己的孩子。   阿媛至今还不是很习惯“清阳”这个名字,若不是这殿里只有她一人, 她丝毫不会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谢过皇后娘娘,儿臣方才已经用过早膳了。”阿媛上前,微微福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平身吧。”刘曜一直待在这里便是等着她来请安, 夫妻多年他还是知道皇后的为人的,担心她会在皇后这里受冷遇,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替她坐镇。   皇后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便好,听说你怀孕了,这一日三餐可不能落下啊。正巧, 本宫这里有几盒极好的补品, 等会儿让秋兰给你装回去啊。”   “多谢皇后娘娘。”阿媛知道即使现在拒绝也不会被接受, 有些人是打定主意要在陛下面前当“贤后”的, 她若是婉拒也只能被当作不识大体, 连累了大司马府的名声。   三人并没有什么好聊的,不过是皇后与阿媛之间的一问一答罢了,等到了上朝的时辰刘曜前脚一走,阿媛后脚便要告退。   “好孩子,以后常来宫中走走,你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还有弟弟呢,多看顾着他些,你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皇后假模假样的说道,提起皇贵妃她似乎还有些伤情,“你母亲便是为了你弟弟才丢了自己的性命,他是你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你多看着些,以后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皇后的字里行间无不是透露出皇贵妃有重男轻女的意思,存心挑拨她们姐弟之间的感情,要是能让阿媛嫉恨上她的幼弟才好呢。   可是阿媛怎么会去嫉妒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孩儿呢?她自己都快要做母亲了,怎么会不懂得一个生命能来到这世上是多么的珍贵和不易。何况她们还同父同母,血脉相连。   “娘娘说得是,儿臣一定会看顾好小弟的。”阿媛道。   皇后神色微僵,拍了拍她的手,道:“太后那边还等着你去请安呢,本宫就不多留你了。”   “是,儿臣先告退了。”   给皇后、太后请过安,阿媛便可回大司马府了。陆斐没有诓她,他下了朝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候在宫门口,等着她一块儿回家。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夫君来接她回家更令人欣喜的呢?阿媛看见那熟悉的马车后立马快走了几步,许秋瞧见,偏头对着马车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马车的帘帐被掀开,一道朱红色的影子下了马车朝她走来。   “慢点儿,不急。”他上前几步搀扶她。   阿媛的胳膊搭上他的手腕,她仰头扬唇一笑:“你是在这儿专门等我的?”   “不然呢?”他微微挑眉,稍带疑问,“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值得我专心致志地等这么长时间?”   一语双关。   悄悄垂首,发间的簪子微微晃动,伊人红了脸颊。   “回家。”他轻笑一声,揽过她的腰肢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阿媛的册立礼风光无限,反观平王这边就有些凄凄凉凉了。皇上虽然还未革除他亲王的封号,但这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皇位就如同那天边的彩云,他赤脚去追,这一次终于追不上了。   “王爷……”平王的爱妾徐氏依偎了上来,她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所以声音也放得柔柔的。   “玉萍,过几日本王就不再是王爷了,你还会这样待本王吗?”平王回身,拉过她一只手腕放在唇边,轻轻一点。如此温情的动作,却因他冷漠的眼神而显得有几分阴冷。   徐氏双手环过他的脖子,脸颊凑了上去,呵气如兰:“王爷说的什么话,玉萍是什么人王爷这些年还不清楚吗?”   “你会一直陪本王?”   “妾身会一直陪着王爷,妾身还等着王爷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呢……”   “君临天下,呵!”刘茁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站起来,“本王的亲王之位都保不住了,谈何君临天下!”   徐氏跪在在一侧,仰头看他:“可王爷此时还是陛下的大皇子啊,玉碟上,依旧有王爷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刘茁回身,眯眼看她。   徐氏轻轻吐字:“二皇子三皇子还年幼,四皇子更不用说,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奶娃。陛下的江山,如今只有王爷能够继承……”   “可世人皆知,那刘媛才是皇贵妃的亲生女儿,本王不过是那可笑的狸猫!”刘茁说着,嘴角咬紧成了一条线。   “王爷,这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待你继承了皇位,那清阳公主到底是太子还是狸猫,不由着你说了算?”徐氏起身,上前两步,微微依靠在平王的臂膀一侧,“什么是真相?等王爷坐上了那龙椅,王爷说的自然也就是真相。”   平王身躯一僵,一时没有出声。   午夜难眠之时他并不是没有类似的想法,只是思绪一闪即过,他并未深思下去。如今徐氏一提起来,那被压制下去的想法就像爬在墙壁上的藤蔓一般,不停地延伸,延伸……   “王爷的那些弟弟哪一个在朝上的影响力胜过王爷了?”徐氏缓声说道,“况且之前王爷不还说周相屡屡赞赏你,有把女儿嫁给王爷做王妃的打算吗?”   “以前有现在未必有了。”刘茁沉下脸,“树倒猢狲散,都是些老狐狸,怎肯再将唯一的女儿嫁给本王。”他是一艘随时会倾覆的船,只有不计后果的人才敢跟他系在一块儿。   徐氏眼波流转,轻笑:“哎,真是可惜,否则以王爷的风姿,定能将周小姐迷得神魂颠倒呢……”   刘茁眉头一跳,似乎被提醒了什么。   此时周相府也同样在谈论此事,周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念佛不停。   “也是该玉儿命好,我之前只是在平王那里漏了一丝口风,幸好还未挑明,否则这不就得罪人了嘛。”周相说道。   周太夫人坐在主位上,她虽年近古稀却依旧耳聪目明,看着儿子庆幸不已,她缓缓道:“玉儿的婚事还是要加紧才行,说不得平王就懂了你的心思回过身来向咱们提亲,到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自然是不答应了。”周夫人赶紧说道。   太夫人扫了她一眼:“以何种缘由拒绝?”   “就、就说咱们还想把玉儿多留几年。”周夫人道。   “那平王若是愿意等,你又该如何?”   “这……”周夫人转头看周相,“……不会吧,这长安城的适龄姑娘也不止咱们玉儿一个呀。”虽说父母眼中的孩子都是极好的,但她也没有自大到认为平王非自己的女儿不娶了。   可周相的女儿就只有一个。周太夫人和周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还是早日给玉儿看个人家吧,母亲上次说的安清伯家的大公子我看就不错。”周相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已经不想去攀平王这棵大树了,而余下的皇子尚且年幼,不如给女儿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好。   周太夫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周相的“回头是岸”,她道:“改日我亲自去看看老姐妹,和她说道说道,她可是老早就看上咱们家玉儿的了。”   周夫人一个恍惚,女儿的终身大事就被定了下来,她想再说几句,但触及到婆母和丈夫的目光后又缩了回来。   算了算了,当不成王妃做一个伯夫人也是不错的。   ……   寒冬来临,年节的气息也重了许多。听说阿媛生在腊月,所以对于她来说这不仅是过年也是过的第一个生日。   太夫人有意要给她操持生日宴,不料却被她委婉拒绝。   “你这孩子整日都蜷在这屋子里,再不出去走动走动我看都要生霉了!”太夫人笑着说道。   阿媛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捶了捶自己的腰,道:“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想出门,况且近来我总觉得有些精力不济,母亲就算是帮我办了生日宴我也是没有精神招呼客人的。”二十年没有过过生日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用你招呼?你只管端端正正的坐着接受祝福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这样不太好吧……”阿媛迟疑。   太夫人挑眉:“你是公主,她们拜拜你也是应该的。”   阿媛:“……”所以,她婆婆如此热衷要给她办寿宴,就是想抖一下公主婆母的威风吧?   “母亲若是不嫌麻烦的话,就办吧。”阿媛松口。   太夫人喜笑颜开:“我的儿,这就对了!你好好歇着,剩下的事交给娘来做!”   说完,太夫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这寒冷的天气给影响到。   阿媛笑着摇头,她多少有点儿明白婆婆的执着。   “公主,燕窝好了。”春喜端着一个小盅进门,见阿媛嘴角携着一抹笑意不禁问,“公主为何事开心?”   “小丫头,不准打听这么多。”阿媛一笑,伸手接过她盛好燕窝的小碗。   春喜也不在意,她双手递上去,监督她喝了个干净。   傍晚,陆斐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阿媛躲得远远的看他。   换了衣裳喝了姜茶,陆斐招手:“过来。”   屋子里烧了地龙,阿媛便只穿着单衣,这样对于她这个略显笨重的孕妇来说行动也能方便些。   “还冷吗?”阿媛走过去问道。   陆斐一把抓过她,用自己的手去碰她的脸蛋儿:“你觉得呢?”   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其实骨子里一直还是那个喜欢捉弄阿媛的少年吧。   “啊……”阿媛蹙眉叫唤起来。   陆斐好笑的看她:“演过了啊。”被他捉弄久了,有时候她也会反击一下。   阿媛弯腰,用手捧着自己的肚子,面色有些古怪。   陆斐迟疑在原地,他用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暖和的啊……   阿媛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咚——”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手掌。   “你感觉到了吗?是他在动。”阿媛抬头看他,面色紧张。   陆斐咽了咽口水,一时半会儿没吭声。   “陆斐。”   “陆斐?”   “……陆斐。” 第74章 礼物   阿媛生日宴的那天, 陆府前院后院都被清洗了一遍, 连大门都被冲刷得洁净如新。太夫人一早便精神抖擞地指挥起仆人们来,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除了寿星本人……   “唔……我再睡会儿。”她挥开他作乱的手,翻身朝里面移去。   “夫人, 再不起来为夫这里可就没礼物了。”某人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挠痒痒般地动来动去。   阿媛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将他扇到地上去, 可惜不切实际。她转身, 生气地瞪眼:“什么礼物?”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笑着说:“你猜。”   ……猜,猜屁啊!   孕妇大人心底冒火, 一个白眼过去, 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把讨厌的声音隔绝在外。   陆斐摸了摸鼻子,还是第一次受到这般冷遇。   “刘媛,起来。”他伸手拍床榻。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好, 不起来我就把礼物给扔了。”   被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呵,这簪子送两次也送不出去, 看来是活该被扔了。”说完, 他翻身坐了起来,似乎要起身离开。   “等等!”阿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起得太猛有些昏沉,她扶着额问, “什么簪子?”   陆斐赶紧上前抱住她, 声音听起来像是受到了一丝惊吓:“跟你开玩笑呢, 你着什么急!”   阿媛:“……”   “什么簪子。”她缓过神来再一次追问。   陆斐抬手,将簪子扔在被面上:“就这个东西也值得你这般慌乱?”   慌乱的明明是他自己……阿媛默默地捡起簪子,手指一滑,摸到了熟悉的纹路:“这……不是我的及笄礼吗?”   陆斐哼了一声,没说话。   当初离开陆家她带走了陆斐的玉佩,这支簪子没好意思一块儿带走就留下了。上次她一个劲儿的恳求他也没见他松口,没想这次又被当作生日礼物送还给她了。   “……谢谢。”她握着簪子,仰头看他。   陆斐神色有些不自然,抬手刮了她的鼻子,道:“客气什么。”   阿媛偏过头,靠着他的胸膛。以往她总担心他会记恨着从前的自己,所以一直不肯再把这支簪子还给她,没想到他不过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罢了。   “你不懂,它对我意义非凡。”她认真的说道。   陆斐却有些不屑:“意义非凡你还扔下不要?”   阿媛:“……”好吧,她以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不知道某人对她的珍惜。   “今天我生日。”她转过身看着他,微微嘟起了嘴唇。   十四岁的赵媛不会撒娇,二十一岁的刘媛倒是挺会这一套的。陆斐扬起嘴角,倾身向前吻住那两瓣柔嫩的唇:“娘子,生辰快乐。”   不管何时吻上她,他都有种纵然天崩地裂他也会置之不顾的昏庸气息。伸手环过她因为怀孕而微微变胖的腰肢,他渡了一口气到她的嘴里……   “唔……讨厌……”   待客人都陆陆续续上门了,阿媛这边才整理妥当。   “都怪你。”阿媛凑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微肿的双唇,又红又亮,极度充血。她转身忿忿地看着某人,道:“我这样还怎么出门!”   陆斐瞥了一眼,触及到她红润的嘴唇,眸色又是一暗……上当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明白了他这样的眼神后面藏着的深意,不敢再抱怨,她立马躲着他往外间走去。   “春喜,我这就来了。”她装模作样的走开,像避开洪水猛兽一样逃避他身边。   陆斐目视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有些得逞之后的畅快。   ……   一个人能否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一方面取决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更多的是地位使然。卫洪的夫人周氏也曾带阿媛参加过不少的宴席,但她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轻松过。   正如太夫人所说,她只需要坐在高位上等着人拜一拜就好了,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一句。   “祝公主福寿绵延,健康常乐。”一对儿玉童走上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几乎让人辨认不出谁是谁。   阿媛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朝着俩人招手:“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生得如此可爱!”   拜寿之前就有人介绍了,这是左都御史冯文郡大人家的两位千金,年三岁,正是可爱的时候。   “公主,我是冯家的孩子,我叫珠珠。”其中一个小孩儿开口了,口齿清晰声音软糯,在场的人听着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哦……是珠珠啊。”阿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转头看另外一个小孩儿,“你呢,你是谁家的孩子?”   另一个有些害羞,她往珠珠的身后躲了躲,揪着珠珠的衣袖,小声道:“她是珠珠,我是圆圆。”   “圆圆?”阿媛笑了起来,伸手,“我也叫媛媛,你是哪个圆?”   通常,小孩儿分好人坏人不靠其他的,全凭直觉。阿媛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说话温温柔柔,即使再胆小的小孩儿也敢回应她的话。   圆圆松开珠珠的手,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阿媛的掌心。   “圆圆是哪个圆?”阿媛又笑着问道。   圆圆愣了一下,然后转着小脑袋,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   冯夫人站了出来,先给阿媛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小女无状,闹笑话了。”   “怎么会?珠珠和圆圆如此可爱,我很喜欢。”阿媛一笑,一手牵着一个,羡慕的说道,“我要是能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就好了。”   阿媛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却并没有几个人相信,世人都重男轻女,谁不想头一胎就生个儿子?至于后面,倒是儿子女儿无妨了。   一丝冷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在大家都应和阿媛的时候,这样的声音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周夫人扯了一下女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乱来丢了身份。   周玉挺直了背站着,眼神毫无惧意。   阿媛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装作不知道的敷衍过去,卫夫人就出来打圆场了:“听说太夫人请了戏班子来了,咱们都去瞧瞧如何?”   卫夫人是圈子里还算得脸的人了,她一开口,很多人应和。   “公主,你意下如何?”卫夫人笑着转身看向阿媛。   “也好,坐久了,咱们也起来松动一下筋骨。”阿媛起身,旁边的春喜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方才坐着还看不出来,这一起身,大家都看到了阿媛的大肚子。   周玉眼神一黯,率先走出了屋子。周夫人心底着急,笑着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声,立马追了上去。   大家陆陆续续地朝戏台子走去,阿媛和卫夫人倒是落在了最后面了。   “周小姐小孩子心性,还望公主不要与她计较。”卫夫人扶着她另一侧,温声说道。   阿媛笑道:“周姐姐不提我都忘了。”   “公主胸宽似海。”卫夫人松了一口气,笑着扶着她出去。   阿媛跨过门槛,做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也姓周,说起来可是与周相家同族?”   “正是,不然我也懒得费这个力气在公主面前为她说好话了。”卫夫人倒是实诚,看似温柔说话却很爽利,即使被拆穿也没有羞恼的一丝,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让人备生好感。   阿媛偏头一笑:“周姐姐别误会,我就是问问罢了,没别的意思。”   卫夫人同样回之一笑,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她还提醒阿媛:“公主小心,这台阶有些滑。”   阿媛以往与卫夫人相交的时候,虽也能感觉到她的周全却没有现在这般无微不至。这样的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热闹了一天,直到夜色降临的时候陆府才安静了下来。   春喜打来了热水帮阿媛泡脚,直到她额头开始微微出汗了才把脚盆给撤下去。   “公主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春喜说道。   “老爷呢?”阿媛抬头问道。   春喜想了想,道:“晚间的时候奴婢曾看到老爷在前院招呼客人,现在大概也快回来了吧。”   阿媛点头,换上柔软的睡衣准备歇息去。   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阿媛从内间偏头往外看,果然是他回来了。   “累了吗?”他大步上前,弯腰看着她。   阿媛一笑:“正等着你呢。”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陆斐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什么地方要现在去?”阿媛惊讶。   陆斐牵着她起身,拿起搭在一边的大麾裹住她的身子:“春喜,拿顶帽子来。”   “是。”春喜不敢耽误,赶紧从衣柜里翻出来了一定柔软又厚实的帽子。   陆斐将它戴在阿媛的脑袋上,见她浑身被裹得密不透风后,这才拉着她出了门。   “……去哪里。”   “见一个人。”   陆府的后院门口,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那里。   陆斐扶着她登上马车,自己却站在下面没有上去。   阿媛好毫无防备地掀开车帘,一下子就看到了马车里端坐的威严的男人。   “……父皇。”阿媛有些发愣。   刘曜嘴角牵动,露出了笑意:“清阳,生辰快乐。”   ……   “你生辰是哪天?”草堆里,半大的少年盘腿坐着,面前是伺候她的“小丫鬟”。   “不知道。”“小丫鬟”闷闷不乐的说道。   少年高高挑眉:“不知道?”   “陆斐,这些东西我吃不完……”“小丫鬟”抬头,露出一张秀气的脸蛋儿。   陆斐抬起下巴:“吃多少算多少。”   “……那吃不完的可以带回去吗?”“小丫鬟”试探性的问道。   陆斐轻笑一声,身体猛然前倾,“小丫鬟”往后一缩,几乎要融进稻草堆里。   “当然可以……”他微微停顿,“只要你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天。”   那天,阿媛把整整三盘碟子的点心都吃完了,无他,因为她没有告诉陆斐自己的生辰是哪天,所以任性的大少爷不准她带走吃剩下的糕点。于是,贪心的少女把所有点心都装进了肚子里去,总算将它们化为己有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边打嗝一边生气,气大少爷问题刁钻自己回答不上来,也气自己命不好,人人都有的生辰日,唯独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   刘曜拿起了手边的盒子递给她,他道:“拿着。”   阿媛伸出手,接过这只黑色的盒子。上面有一些繁复的花纹,即使她看不懂也知道这定然不是普通之物。   “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大概跟你的年纪一般大。”刘曜嘴角一扬,看着这个从没有一天受过自己庇护的女儿,眼神愧疚又温柔。   “嗒——”一声轻响,阿媛拨动了搭扣,“……这是什么?”   “你出生的那一天朕正在南疆与异族人打仗,所以未能及时赶回王府。这盒子里的东西是朕在战场上射杀异族王之后从他体内拔出的箭矢,因为意义非凡,所以朕将它镀了一层金,一直保存至今。”刘曜说道。   盒子里安然躺着一支只有箭矢的箭,略显暗淡的金黄色昭告了它年岁已久的事实。阿媛用手去触摸,似乎还能通过它听到那二十一年前战鼓轰鸣的声音。   “朕思来想去,只有这份礼物能送出手了。”刘曜看她抚过箭矢,声音低沉,“因为那场战争的缘故朕没能陪你母亲身边,以至于放任她做出了这等错事。朕……自从得知你是朕的亲生女儿后,未曾有一日安眠。”   阿媛睫毛轻颤,有泪水滴落。   “清阳,这是朕给你的生辰礼,也是朕许给你的承诺。若有朝一日你还愿意向朕提出要求,拿着这箭矢来找朕,无论何等无理的请求,朕都应你。”他什么都补偿不了他的女儿,在没有他的二十年里,她活得精彩无比,甚至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归宿。   但愿,他所做的这一切还不算太迟。   阿媛抬头,虽泪光盈盈但嘴角却是带着弧度的上扬,她放下盒子展开双臂,一下子朝前扑了过去。   这一个拥抱,刘曜始料未及,甚至是手足无措。   “清阳。”他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给抱愣了。   “父皇……”她偏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泪水涟涟,眼神飞扬,“……多谢。” 第75章 绑票   阿媛很喜欢刘曜送她的礼物, 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在了床头, 每日都会拿出来看几眼。陆斐起初还会冷哼几声,渐渐地连哼都懒得哼了, 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到了腊月二十六,皇帝封笔, 百官不再上朝, 陆斐也终于有时间陪着阿媛去上香还愿。   “还愿一定要诚心诚意, 这样送子娘娘才会高兴,咱们陆家才会人丁兴旺。”太夫人嘱咐道。她一直以为阿媛能够这么快怀孕就是因为上次去西郊拜了送子娘娘的缘故,所以陆斐这一得空, 太夫人就催着两人去还愿。   阿媛也不好意思告诉太夫人他们上次就是专门去西郊骑马的, 至于送子娘娘那里不过是路过而已,实在说不上诚心。   为了让太夫人高兴,陆斐还是带着阿媛出门了,至于是不是去还愿……看路上的心情吧。   出了城,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车厢里的两人偷偷做着坏事。   “唔……可以了……陆斐你手放哪儿去了……”因为顾忌着外面有人, 所以阿媛压低了嗓音, 听起来有几分别样的味道。   长路漫漫,若是不做点儿有意思的事情怎么打发时间?陆斐搂着怀里的人,一会儿咬一会儿揉,把她当作白乎乎的面团一样, 任由他搓扁揉圆。   阿媛被他弄得气喘吁吁, 浑身一点儿劲儿都提不起来。   “好了……陆斐……”她推着他的脑袋拒绝。   知道她恼了, 他便识相地收手,结束前大手还在她胸前一晃而过,有些念念不舍的意味。   冬日萧索,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两人也就真往送子娘娘的苗里去了。   山里寂静,石阶上的雪被扫在两侧,留出了一个窄窄的供行人走过的道路。陆斐扶着阿媛往上走去,不消一刻钟,他的靴子便被雪水给浸湿了。   “你的靴子……”阿媛注意到他的鞋面湿润了。   “不冷。”他高冷的回答。   为了让她走在干爽的路面上,他一直踩在雪地里在前行。   “寒从脚底生,等会儿去寺庙里烤干靴子咱们再回去。”阿媛说道。   陆斐轻笑:“这算什么,在战场上比这更艰苦的情况都出现过,有一年……”   “我不管你以前,我就管你现在和将来。”她难得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迈上最后一步台阶,两人停在原地。   “好,就听陆夫人的。”他嘴角一勾,点头。   阿媛往后看向许秋,道:“你去找庙里的师父借间禅房,看能不能烤火。”   “是。”许秋快步走向前。   阿媛转头看陆斐:“我自己去还愿就行,你赶紧去把靴子烘干,免得生病。”   “地上冷,别跪久了。”他同样担心她。   “好。”阿媛的手往下一滑,两人的手指缠紧在一起,捏了捏,她笑着松手,“快去。”   天气冷,寺庙里并没有多少香客,陆斐一直目送她走进了主殿才转身进了禅房。   阿媛也以为,这样寒冷的天气该没有几个人会出门上香才是,没想到一跨进门就碰见了两位熟人。   “臣妇见过公主。”一位身着蓝色披风的妇人率先注意到了阿媛,她先是惊讶,然后立刻拉着一旁的人给她见礼。   “能在这里碰见你们姑嫂,真是巧啊。”阿媛笑着看向眼前的两人。一位是周相的长媳孙氏,一位是之前才见过的周玉,这等场景,应该是小姑子陪着嫂嫂一同来上香。   孙氏赶紧上前搀扶阿媛,道:“公主怀有身孕,还是不要站在风口处的好。”   阿媛倒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孙氏如此体贴入微,要不是因为她是周玉的嫂子,阿媛都要另眼相看了。   “多谢。”阿媛微微一笑,被搀扶着往里走去。   周玉站在一边,眼神滑过阿媛饱满莹润的脸蛋儿,她看起来过得不错,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气色了。想到此处,周玉伤心地低下了头。   孙氏自然知道小姑子因何而不痛快,为了避免阿媛注意到她的异常,孙氏便挡在了周玉面前,一直拉着阿媛说话。   “公主是来还愿的吗?”   “是,这城西的送子娘娘最是灵验,前些日子来许了愿如今心愿达成,自然要来还愿了。”当然,更不可抹杀的是陆斐没日没夜的辛苦,他才是最累的那个人吶……   孙氏有些羡慕的看着她的大肚子,道:“是,臣妇也是听说这城西的庙灵验,所以来试试……”   上一辈的周夫人倒是一生一个儿子,直到第四个才生了一个女儿周玉,可这周少夫人的运气却不如她的婆婆,成婚两年还未有身孕,什么药都吃过了,什么佛也拜过了,就是没见肚子鼓起来。此时见着阿媛的肚子,孙氏也跟着小姑子一起羡慕她好命起来。不仅嫁得了如意郎君,连怀孕都这么快,丝毫不给其他女人机会……   “别急,你还年轻,孩子该来的时候肯定会来的。”阿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有点儿太夫人平常关怀她的味道。   孙氏笑了笑,类似的话她已经听得太多了,她的孩子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嫂嫂,既然上完香了咱们该回去了吧?”周玉冷不丁地在一边开口说道。   阿媛偏头看向她,嘴角夹着一抹笑意:“周姑娘可真贴心,这么冷的天还愿意陪着嫂子一同来上香,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的公子了?”   周玉的脸色突然变白,胸口一股闷气浮了上来。   孙氏伸手拉住周玉的手,道:“是啊,咱们玉儿最贴心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估摸着等会儿还会下雪,就不打扰公主进香,臣妇就带着妹妹先走一步了。”   “好。”阿媛看着周玉抿唇一笑。   周玉纵然不甘心就这样被阿媛讥讽一顿,但也慑于她的身份不敢再做说什么出格的话,只得被嫂子拉着离开。   “哼……”一丝冷哼从阿媛的喉咙中溢了出来,她不是软柿子,想捏她的人还得先掂量一番自己的实力才行。   她冷冷一笑,转身扬起宽袖跪坐在蒲团上,还愿。   ……   下山的路上果然下起了小雪,阿媛还跟孩子似的开心了起来,见青山一下白头,再看身边的人,一时间有种任沧海桑田她也不改初衷的决绝。   “乐什么呢?”身边的人问她。   “不告诉你。”她高高扬起下巴,有些骄傲。   唔……不能告诉陆斐,他会将尾巴翘上天去的。   他揽过她,为她拍掉肩头的雪花。   阿媛一仰头,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她抬起手指着他的头顶,笑着道:“陆斐,咱们一起白头了。”   雪花纷纷,落在两人的头顶,可不是“白头”?   陆斐正准备擦掉她发丝上的雪花,一听这话便愣住了,看着晶莹的雪花覆盖住她黑色的发丝,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阿媛。”他很久未这样喊过她的名字了,一开口,便生出了一股郑重的味道。   “在。”她感受到了他气息的变化,仰头看他,眸色亮亮的,似乎是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冷不冷?”他握住了她的手。   阿媛:“……”   “傻了,问你话呢。”他用指尖去碰她的脸蛋儿,笑着说道。   两只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一圈,她觉得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突然间就体会到了刚刚被她嘲讽后的周玉的心情。   见她似乎傻掉,他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完最后的几步台阶。   傻子,白头到老,咱们要一言为定啊。   ……   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这回阿媛主动蜷缩在了陆斐的怀里,往热源靠近。   “困吗?”他拢紧了大麾将她裹在怀里,低头看她。   阿媛点头:“困。”上山又下山,难得体力消耗得如此之大。   “那就睡会儿,到了叫你。”   “嗯。”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子像是小狗嗅狗骨头一样动了动,这是她在他的衣裳上闻到了令她安眠的味道。   马车在雪地里飞驰,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突然间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停了下来。   “主子,前面是周相府的马车,似乎是车轮子坏了。”许秋在外面说道。   陆斐抱着怀里的人,道:“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是。”许秋跳下马车,朝着前面的马车走去。   孙氏认得许秋,一见是他们来了,立马生出了一股希望。   许秋觉得奇怪,不就是车子坏了吗,怎么看起来一个个神色这么凝重?   “许秋大人,可否让我见一见大司马?”孙氏拎着裙摆上前,也不顾裙角沾上了泥土,面色紧张又慌乱。   “周少夫人,这里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许秋客气的问道。   “不瞒许秋大人,如今最要紧的不是马车坏了,而是我家妹妹在这附近走丢了。我家仆人四处寻找未果,烦请大司马帮忙找找,我们周家感激不尽啊!”   “周大小姐走丢了?在哪里?”许秋惊讶。   “刚刚马车坏了,家妹便说要下车走走,我光顾着看仆人修马车,也没注意到她往哪个方向走了,这天寒地冻的,我担心她是入了林子里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孙氏抹了一把眼泪,出了一趟门把小姑子弄丢了,要是此刻找不到人,她回去可有得罪受了!   许秋道:“你在此处等等,我去回禀我家主子。”   “求大司马施以援手。”孙氏流着眼泪,看起来是急得不行了。   许秋回到了马车旁,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后等着陆斐发话。   “让周夫人上车,同我们一快进城。”陆斐道。   许秋问:“那周小姐呢,不找了吗?”   “她不是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走丢。”   “主子的意思是……”   “先让周夫人上马车。”   “是。”   陆斐低头,用手臂晃醒了阿媛。   “到了吗?”阿媛迷糊着揉了揉眼睛,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衣裳,露出红彤彤的泛着光泽的脸蛋儿。   陆斐很想就这样咬上一口,但顾忌着时间地点不太合适,也就暂且忍下了。   “突然出了一点儿事,等会儿周夫人会坐咱们的马车进城。”   “周少夫人?”阿媛从陆斐的怀里起身,刚刚睡醒头脑还不是清醒,打了个哈欠,问他,“哪家的?”   “刚刚你遇上的那家。”   “出什么事儿了?”阿媛瞪眼,“她为什么要坐咱们家的马车?”   “周大小姐被人绑了,她随咱们进城报官。”陆斐道。   孙氏刚刚走到马车前,一听里面的人说的话,立时就晕了过去。   “周少夫人!” 第76章 援手   进了城, 孙氏不敢自己拿主意,只得拜托陆斐将她送回周家, 待她和家里人商议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报官。   将孙氏送到周家门口之后, 孙氏看着陆斐, 欲言又止。   “少夫人请。”陆斐站在一侧, 面色淡然的说道。   “今日多谢大司马了。”孙氏道。   “举手之劳而已, 少夫人还是赶紧去告知周相吧,时间一长恐周小姐的安危更加难测了。”   “大司马提醒的是。”孙氏点头,匆忙和陆氏夫妇告别后就往府里走去。   陆斐上了马车, 折返回家。   “刚刚周少夫人定是想请你一同进去, 好给她壮个胆。”阿媛透过帘子看到了孙氏的表情, 设身处地的一想,她之所以如此磨蹭,肯定是担心进去之后吃一顿挂落。   “你倒是看得仔细。”   “当然, 如果我把小姑子弄丢了, 我也担心公婆会撕了我。”阿媛笑着说道。   陆斐瞥她:“看来我没有妹妹真是万幸了。”   “嘿嘿嘿。”   陆斐与阿媛前脚才进了大司马府,后脚就有人通报, 说周府的大公子递了帖子进来, 想拜见大司马。   阿媛不喜欢周玉,更不喜欢周家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德性。   “去吧,人命关天。”阿媛撇嘴, 虽然别扭但还是愿意。   陆斐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蛋儿, 滑溜溜的, 像刚剥开壳儿的鸡蛋, 一手的滑腻。   “要不要猜猜周公子找我做什么?”陆斐问道。   “这还用猜?肯定是找你出主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啊。”   陆斐轻笑:“那你猜猜他们会不会报官。”   “不报官怎么找人?难道就凭周府那几个仆人?”   陆斐高深莫测的一笑,负手而去。   “哎……”阿媛走上前几步,偏头眺望他的身影,“别说一半留一半啊,没劲透了!”   花厅里,周大少爷坐立难安,一看到门口投射进来的影子,他立马就站了起来。   “周泽见过大司马。”   “不必多礼,坐吧。”陆斐上前,坐在了主位上。   周泽面色不好,眉宇之间夹带着忧愁,他拱手一礼,道:“冒昧前来,叨扰了大司马。只是刚刚舍妹走失一事恰巧大司马在场,所以家父命我来求一求大司马,看能否出手相助?”   “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有袍泽之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周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大司马慷慨相助,周家上下感激不尽。”   “说吧,我如何襄助你们?”   “请大司马调动府兵,到舍妹走失的那一片去仔细查找。”   文官向来不配府兵,只有陆斐这样的武官才有养府兵的能力和资格。   “可。”陆斐点头。   周泽面带感激,连连道谢。   “只是我多问一句,看起来你们还未曾报官?”   “这个……”周泽喉咙一紧,道,“舍妹还未婚配,报官有碍她的名声,故而……”   “懂了。”陆斐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这里有五十府兵,交由贵府调遣三日,希望能早日找到周小姐。”   “多谢大司马。”   “才五十!”听闻儿子的话,周相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陆斐府兵上百,他就用五十人打发了你?”   周泽面色通红:“父亲,人家跟咱们无亲无故,愿意出五十人已经算仗义了……”   “你……”周相被儿子给堵了一句,面色难看。   “别再争了,赶紧带着这五十人去找吧!”周太夫人发话了,她经历过大风大雨,这点儿阵仗还吓不到她。   周相挥手,周泽带着人出了府门。   “玉儿这件事……”周相转身看向母亲,面色迟疑。   周太夫人闭着眼,道:“你我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要是短时间内还找不到她,她就算毁了。”   周相摇头,面色凄苦:“我周家也是大善之家,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   周太夫人睁开眼,眼底的精光一晃而过。   周家凄风苦雨,陆家倒是和顺安宁。暖阁里,一张棋桌,两位棋手,正杀得昏天黑地。   “你又输了。”陆斐落下最后一子,结束了这场战斗。   阿媛撅嘴,虽然不太高兴但好歹也是输得起的人,并不会唧唧歪歪。   “再来,这次我让你五子。”陆斐开始捡子儿,将它们放回旗盒里去。   “不来了。”阿媛弯腰,趴在棋面上。一次都没有赢过的比赛,她怎么可能还有兴趣玩下去。   “真担心咱们的孩子以后跟你一样不求上进。”陆斐叹了一口气。   阿媛一下子起身,瞪他:“你少激我,不来就是不来。”   陆斐摇头:“不仅不爱学,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让阿媛颇为不爽,她捡起桌上的棋子儿砸向他的胸膛:“臭陆斐!”   有人被养得越久脾气越大,想当初他说什么她不得乖乖点头呢?真是怀念那段日子吶……   阿媛推开棋桌要下地,陆斐帮忙移开棋桌,提醒她:“慢点儿,小心又抽筋了。”   “啊——”阿媛表情一抽,很是痛苦。   “抽筋了?”   阿媛抱着自己的腿,苦闷的点头:“你——乌鸦嘴啊!”   陆斐憋笑,上前扶她坐好,手法娴熟地按捏她的腿部帮她放松。   “好了。”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停手,然后朝他展开双臂,“我要睡觉了。”   陆斐挑眉,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赶紧啊。”她翘了翘脚尖,催促道。   陆斐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没动。   “抱不动?”她坏笑着看他。   陆斐:“……”他只是在想怎么抱才会不伤到她的肚子而已。   “自己下来走。”被小看了的陆大人索性一挥袖,撂了差事。   阿媛:“……”   阿媛低头找鞋,感叹自己以后她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毕竟她有个吃软不吃硬的夫君啊。   凌晨,天还未亮,房门被敲响。   阿媛在被窝里蹬了蹬腿,发泄自己被打扰的不瞒。   陆斐起身,吻了吻她的脸颊:“乖,继续睡。”   阿媛:废话!   他自己则起身穿衣,打开外间的门带着人往小书房走去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阿媛翻了个身,在他刚刚睡过的枕头上蹭了蹭,拽着被子的一角,重新入睡。   直到天色大亮,春喜才撩开帘子喊醒了她。   阿媛伸了一个大懒腰,惬意无比。   “公主,小心抻着你的肚子。”春喜担忧的提醒道。   阿媛穿鞋下床,笑着说道:“没事儿,他乖得很。”   自从第一次胎动之后,小家伙就乖得不行,只是偶尔在她肚子里施展一下拳脚,但大多数还是安安静静地待着,让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的不适。   “这是小公子体谅公主呢。”春喜笑着为她穿衣。   阿媛嘴角一撇,她喜欢小姑娘。   穿衣洗漱完毕,刚刚坐上餐桌,陆斐就从外面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阿媛捧着碗瞧他:“去哪儿了?”   陆斐进了内间换了一身衣裳后才出来,坐在她旁边,道:“这么多,吃得完吗?”   阿媛用眼色示意,一旁的春喜赶紧上前给陆斐添粥。   “一起吃啊。”她笑眯眯的说道。   陆斐轻哼一声,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   阿媛:没有小动作的陆斐不是陆斐。   “你刚刚出去做什么了?”阿媛还是有些好奇。   陆斐喝了一口粥,道:“食不言寝不语。”   阿媛咬唇,放下勺子转头盯着他。   被盯了将近半碗粥后,陆斐无奈地放下勺子:“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阿媛欣喜,知道他这是投降的意思,赶紧拉着自己的凳子朝他坐近:“是不是周小姐找到了?”   她亲亲密密地靠过来,他当然没有推开人的意思,大手一揽,一手扶她的腰一手握着勺子,两不耽误。   “嗯,找到了。”   “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是谁干的?怎么找到的?”她一叠声的问道。   陆斐一一作答:“平王府找到的,没有受伤,平王安置好了之后就给周府递信了,让他们去接人。”   “平王?”阿媛的眉头都拧成了一股绳子,“怎么会是他,他有这么好心?”   陆斐摸了摸她的头,道:“粥都冷了,还不喝?”   满足了好奇心后,阿媛终于感觉到肚子饿了,点了点头,认真地用起早餐来。   陆斐看着她,眼神温柔,那些肮脏龌蹉的事,他一件也不想说进她的耳朵里去。   他抬手剥了一个鸡蛋放在她的碟子里,她面色迟疑的看着白嫩嫩的鸡蛋,一时间难以下手。   “吃了。”   “……哦。”她面色痛苦,闭着眼小口小口的吃着白煮蛋,感觉这是世上最无法理喻的食物了。   哎……下次还是晚些起床吧,不要一起吃早餐了。被白煮蛋腥到的阿媛默默地想着。   周相府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里面的人像是发了狂一般,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门。   “玉儿,是娘啊,你让娘进来吧……”周夫人一边抹泪一边敲门。   “都走,走开!”里面传来了嘶声力竭的嚎叫。   周少夫人见此情景,上前劝慰道:“娘,就让玉儿一个人待会儿吧。”   “都怪你,你这个丧门星!”周夫人扭头就骂,“若不是你要上香我的玉儿怎么会遭遇不测,全都是你的错!”   周少夫人已经自责了千百遍了,但听到这样的话从周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娘……我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周少夫人也哭了起来。   “早知道你是只不会下蛋的鸡,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门的!”周夫人冷冷地看着她,骂完后转身就走。   周少夫人站在原地,一时间心都凉了。   屋子里,周玉将母亲和嫂子的对话全都收入了耳中,她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才不会受到侵害,才不会让她想到那噩梦般的一夜……   “呕!”   她扔开被子,匆忙朝着屏风后走去。 第77章 甜妞儿   这个年, 有些人注定迈不过去。   大年初一,阿媛正在厨房看她们包饺子, 冷不丁地春喜走了进来,附在阿媛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死了?”阿媛惊讶地转头看她。   春喜摇头:“及时救了回来,但还是晕迷不醒。这不, 听说咱们家有千年老参,特地上门来买。”   “谁来的?”   “周大少爷。”   阿媛叹了一口气,道:“陆斐不在家,我也不好见他。你去跟太夫人说一声,咱们把参送给他吧。”   “是。”春喜点头,似乎和阿媛一同忘了旧日和周玉的恩怨。   说到底, 那些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口角之争和意气用事,真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谁还会因为那几句斗嘴的话而见死不救呢?   阿媛朝外边看去, 满院的灯笼照得府里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身后是热火朝天忙着的仆人们,鼻尖还有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味儿传来。她明白,像她这般深陷幸福的人是不会去计较在沼泽中挣扎的人的过错的,因为她有人爱有人疼,所以才有了原谅和放手的底气。   周玉, 名字挺好, 唯独脑筋不行。阿媛嘴角一勾, 转身对着忙活的人们道:“蛋饺留着我来做, 来个人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到家。”   “是, 公主。”   陆斐到家的时候正是鞭炮声烟火声四起的时候,难得一贯干净的他身上也携带了一股硝石的味道,足见这长安城里的人们是多么欢喜的在过这个年。   阿媛站在饭厅外的台阶上眺望,看着他大步走来,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溢了出来。   “等我?”最后两步台阶他一步跨完,站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还好,暖呼呼的。   “饿了吗?”她笑着问道。   “还好,宴席上吃了点儿。”   阿媛挽着他往里面走去,笑着说道:“我亲手做的蛋饺,你怎么也得给面子尝几个。”   “有多少?我包圆了。”   清冷的月光下,满院红灯笼发散出的红光中,两人说着家常,手牵手跨进了饭厅。   ……   周府,周玉的闺房里,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玉儿,你醒了!”坐在床畔的人大喜,擦了一把伤心的眼泪,这一次算是喜极而泣。   “娘……”   “娘在呢,在呢!傻孩子……”周夫人弯下腰拥着周玉,泣不成声。   她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青色帐顶,所有远去的思绪都回来了。   ……   阿媛没想到周玉竟然会主动来拜见她。   “以往都是我太过偏狭、心思不端,如今大彻大悟,想着来给公主磕一个头,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周玉穿着素衫跪在阿媛的面前,端端正正,眉眼之间不见丝毫勉强。   “你不必跪我,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命大。”阿媛道。   “若非公主不计前嫌拿出千年老参来救我,我恐怕早已过了奈何桥吧。”周玉牵动嘴角,有些无奈。   阿媛很不习惯这样的周玉,这样眉眼温顺的跪她的周玉,比那个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的周玉更让她觉得棘手。勉强应付了几句,再说下去也是尴尬,还好周玉识相的告退了,不然阿媛真是有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又过了几日,阿媛正在和春喜一起绣婴儿的虎头鞋,突闻平王府与周相府结亲,连文定都过了。   阿媛突然站了起来,倒是把春喜吓了一跳。   “公主……”春喜仰头看她。   她这么激动干嘛?回过神来,阿媛自己也想笑话一番自己。难道向她求和认错之后的周玉就不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周玉了吗?她好像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些。   接连几日,阿媛的情绪都不太高,连太夫人都发现了。   “子明忙,有时候难免顾及不到你,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跟娘说,娘来帮你出主意。”太夫人道。   “娘你多心了,我没什么不痛快的。”阿媛笑着摇摇头,拿着自己绣好的鞋子上前:“娘,你看这鞋子好不好?”   太夫人对针线并不如她精通,但一摸上去连个线脚都没有,不禁赞道:“不错,这样软和的鞋子正适合小孩儿穿。”   阿媛笑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绣的虎头鞋,仿佛看到了将来有人穿着它的模样了。   太夫人想着自己敲不开她这扇心门,换个人总行吧。   傍晚,陆斐刚进府就被太夫人喊了去。说明了原委,太夫人看着陆斐,指着他拿个主意。   “娘,她也不是小孩儿了,你不用这么紧张。”陆斐笑着说道。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太夫人摆正了脸色,“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艰险,我可是听说好多孕妇都是忧思过重才……算了,这种事情想来也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这一说她倒是把自己说怕了。   陆斐被她吓一跳:“有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太夫人瞥他。   陆斐不敢掉以轻心,回房后他认真观察了一番,看她面色如常的走来走去,丝毫没有太夫人口中的“忧思过重”的模样。   “你老是看着我作甚?”阿媛回头,将他打量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你来。”陆斐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阿媛一笑,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绕着他的脖子,道:“怎么了嘛。”   “你……这几日心里不痛快?”   阿媛挑眉:“娘找你说话了?”   “阿媛,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咱们是夫妻,你不好给娘说的话,跟我说总行吧。”陆斐捧着她的脸,认认真真地说道。   “那你跟我说实话吗?”阿媛用额头触碰他的额头,两人眼神相对。   “你想知道什么?”   “周玉,她是被谁绑架的?”   气息相闻,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是平王,对吗?他绑了她,然后侮辱了她,所以她才会在年节下自杀……”阿媛的声音有些飘忽。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周玉当时的绝望和痛苦,她也曾切身体会过。唯一不同的是结局,她很走运,而周玉却没那么走运。   “你都知道了。”陆斐退开一步,手指抚过她的脸蛋儿,“我本想着这样肮脏的事情不让你知晓得好,没想到你也是好奇心这么重。”   阿媛低头:“好奇心重不是好事……”   “这里面有许秋的功劳吧?是不是他给你泄露了什么?”陆斐眯眼。   阿媛摇头:“才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你有这么聪明?”   这满是质疑的语气……   阿媛豁然起身,捧着大肚子忿忿地指着他:“你——小看人!”   陆斐挑眉,并不否认。   阿媛更气了,原地跺了跺脚,放出这辈子最凶狠的话:“今晚不准跟我睡,你睡书房去!”   说完,她拂袖而去,好一个刚烈果决的女子。   身后,陆斐摸了摸下巴,思考:这算是发泄出来了?唔,都气成这样了,应该是……   这一晚,阿媛果然独享了大床。起初她还担心自己的威慑力不够,某人会直接当作耳旁风,现在看来,她还是对自己估计过低啊,她发起脾气来原来这么厉害……   抱着这样得意的心思,阿媛终于睡了个好觉。在梦里,她变成了千金小姐,陆斐则成了她的仆从,她说什么他听什么,好不威风。   “还流口水……”半夜从书房摸回来的人伸手揩拭了她晶莹的嘴角。   “唔……我要这个,你去给我买……”她翻过身,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   陆斐身躯一僵,还真紧张了片刻。   “咕哝什么呢。”陆斐不解,他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她像是寻找光源的鱼儿,自动摇着尾巴朝他靠近。   “陆斐……”她靠着他的颈窝,又咕哝了一声。   陆斐心里泛甜,转身抚了抚她的脸蛋儿。还好梦里有他,不枉他如此放低身段的迎合公主殿下。   “……坏蛋。”   陆斐手一顿,她什么意思?   陆斐,坏蛋?   陆斐眼睛一眯,手上的动作渐渐变了味道。   刘媛,你惨了。   “唔……”大概是被他的手指给扰醒了,她撑着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斐微微一笑:“一直都在啊。”   阿媛还记得自己睡前的“狠话”,推攘了他一把,道:“起来,讨厌的人应该睡书房去。”   “好。”   这么爽快?阿媛怀疑自己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反正都是讨厌的人,不如我让你讨厌个彻底,怎么样?”他突然翻身,将她虚虚地压在身下。   阿媛大惊,捧着肚子:“你要做什么?不要压到我身上……”她肚子里可是藏着一个宝贝呢。   他压制着她的腿,慢条斯理地脱去亵衣,嘴角挂着一抹邪恶的笑意:“放心,我会注意。”   阿媛瞌睡全醒了,他嘴角那一抹熟悉的笑意,像是预兆一般,她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行的……”   他一下子压下来,她伸手推他。   “怎么不行?”他低头,凶狠地咬了一口她的锁骨。   “嘶……流氓,我还怀着宝宝呢……”   他到底还是没有疯彻底,翻身从她的身上下去,然后贴着她的身子,两人完全贴在了一起。   “傻子,今天老爷我就教你一个新玩儿法……”他凑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又充满诱惑。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学坏的,反正在床上就没个正形儿。阿媛面色红了个透,在她出神的片刻,脖子上的肚兜带子已经悄然被解开,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覆在了前面……   混蛋陆斐……   他像一只火炉完全包裹着她,她浑身都热了起来,连眼皮都泛着红晕。   “……要不要?”他恶意满满地凑在她耳畔问道。   阿媛:“……”这件事好像从来都不由她说了算吧?   “嗯?”   “……那你轻点儿。”委婉而不失矜持的同意,这是她最后坚守的底线。   身后传来一声震动,像是笑声,她正欲恼羞成怒,他却已经全副武装地攻入了进来。   “唔——”   少年时候,他曾在青色的瓜藤下仗着四处无人欺负她了个够。   “陆斐——”当时她也是红着脸斥责她,眼睛里还含着一包委屈的泪。   吻她的味道就像是在夏天跳下清水河里洗澡,浑身都毛孔都舒展了,说不出的惬意。   “喊什么,反正你以后都是爷的人,提前亲几口怎么了。”他揽住她的腰,语气理所当然又狂妄得令人想揍他一顿。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辩驳:“才不一定呢……”   “嗯?”他从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威胁。   “就算我以后会是,那现在也不能……”她辩驳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不能什么?”他故意伸长耳朵去听。   她又羞又恼,想甩手离去却又被他按在爬满藤蔓的墙壁上——   “甜妞儿。”他轻笑一声,低头吸住了她的唇。   谁说她以后一定会是他的人?当时的阿媛便如此叛逆的想到。   可老天爷拗不过陆斐,兜兜转转,他还真算是铁口直断了。 第78章 哄人   待阿媛的肚子大得跟一个翻过来的簸箕一样的时候, 宫里小皇子的百日宴也到了。   虽然她心里对温懿皇贵妃的怨气未消,但她也没必要迁怒到一个小婴孩身上,尤其这个孩子还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看,就喜欢他皇姐呢, 果然是同母所生,这感情就是不一样。”太后笑着说道, 周围受邀参加百日宴的命妇们纷纷应和。   “仔细瞧来,这小皇子的眉眼可像极了公主。”一旁坐着的康王妃笑着说道。   这一说, 大家都在意起姐弟俩的长相来了。有些东西就是越看越像, 本来没有那么像的, 可思绪往那边一走, 就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共同之处。   “是啊,这眼睛,这眉毛……”   “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啊!”   “知道的是姐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子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阿媛浅笑着不做声,低头逗着乳母怀里的小皇子, 她手指一动,他的眼珠子便跟着动,像是在追它一般。   和善站在一旁,面色冷淡, 小声道:“不过是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而已, 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大姐。”和雅扯了扯她的袖子, 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和善还是顾忌这样的场合的,踩了阿媛的脸面不要紧,要是让皇祖母不高兴了,她可就闯了大祸了。   “哼。”她嘴角一撇,没有再多言。   小皇子的百日宴邀请的命妇和贵女甚多,排场自然不一般。阿媛注意到了另一个热闹的圈子,她们围着平王的准王妃,叽叽喳喳的说道,似乎是在夸耀她什么。   “这世人都喜欢拜高踩低,哪里知道这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呢。”卫夫人走了过来,笑着转头看阿媛,“公主就很好,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让人心生向往。”   阿媛笑了起来,道:“周姐姐要是没有成亲,我可是会误会的。”   “尽管误会,我确实羡慕公主。”卫夫人落落大方的笑着。   阿媛的眼神朝对面飘去,见周玉在贵女中游刃有余的模样,忍不住问卫夫人:“你是她堂姐,你知道她怎么想的吗?”   “人心隔肚皮。”卫夫人轻轻叹气,似乎也觉得周玉嫁给平王是一个不怎么明智的决定。   两人小声交谈着,也算是打发了这无聊的时光。   内殿里,太后拿着阿媛送给小皇子的百日礼,嘴角稍稍上扬。   “清阳公主真是有心,这么一双虎头鞋不知道要费多少神呢。小孩子费鞋又长得快,她这一送就是好几双,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才做出来的。”伺候太后的老嬷嬷说道。   “她还没有认祖归宗的时候哀家便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如今看她这么疼惜弟弟,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点头,手指拂过鞋面,软和又厚实,可见是实打实的用了心的。   旁人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刘曜当初已将实情告诉给了太后,所以她一直担心清阳不会对这个幼弟付出真心,说到底,凭什么呢?如今见她丝毫没有将恩怨扯入其中,太后除了宽心以外更多的是欣慰。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懂事知礼的长孙了,她不希望认回来的孙女是带着一肚子怨恨来的。   “真好。”太后低头,越看这虎头鞋越是喜欢。   小皇子的百日一过,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刘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父亲在为他取名的时候想到了那个在他生命中一晃而过的女人,所以执意要给自己的小儿子取这个一个名字。   阿媛问陆斐,他想为他们的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再说吧。”他回答的很是敷衍。事实上他早就开始翻词典了,只是翻来翻去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字,所以迟迟未能决断。   阿媛撇嘴:“那你慢慢想哦,在孩子出生之前想出来就行。”   陆斐掐指一算,脸色有些僵,怎么只得三个月了?他转头扫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原来那个小东西在里面已经待这么久了!   “你来取也行。”陆斐决定放弃掉这项权利,以免到时候取不出来白白的被她笑话。   阿媛正剥橘子呢,一个用力,橘汁儿溅了她一脸。   “我来?”一眨眼,眼皮上的橘汁儿滚入了眼睛里,她赶紧扯出手绢擦擦,便擦便问,“你不想亲自为他取吗?”   “爹取娘取有什么区别?”他看得很开,并不像其他男人那么对妻、子把控得那么严。   “……好吧,那我从今天开始想。”她点头,接受这项任务。   陆斐伸手,拿走她手心里剥好的橘子,三下两下塞入嘴里:“嗯,不错,挺甜的。”   阿媛摊着空空的手,得,又白忙活一场。   三月初十,宜嫁娶。   周相嫁女,十里红妆,排场并不亚于公主下嫁。据说陪嫁的庄子都是成片连山,全是京郊的好地段。   陆府自然在受邀之列,阿媛怀有身孕不便出席,周太夫人老将出马,带着礼物奔赴平王府道喜。回来后,太夫人连连咋舌,看着阿媛的目光也带着些歉疚。   “当初你俩的婚事还是简单了。”太夫人遗憾的说道。   阿媛倒是没什么感觉,婚礼就算再盛大新娘子也是从头到尾蒙了盖头的,她并不羡慕。   “周相为人一向低调,这次为了独女算是破戒了吧。”阿媛道。   “可不是,光是嫁妆都陪了半个身家,这下平王可得了个好丈人。”太夫人说道。   “但愿吧。”   光看平王的面相,似乎并不是一个有福之人。   喜事一过,平王夫妇不得不面临被削掉王爵的困境。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高内侍举着圣旨站在平王府的院子里大声念道,他面前是跪了一地的平王府人,包括一对新夫妇。   “……念及朕与平王的父子情谊,保留其国姓,夺去亲王封号,另封为关内侯……”   一下子从亲王到侯爷,其落差不亚于从山顶跌落至山腰。   “儿臣……领旨谢恩!”刘茁低头,举起双手接旨。   高内侍上前一步将圣旨交与他手中,道:“陛下命奴才转告侯爷,虽日后无父子之名但仍有父子情谊。侯爷可时常进宫看看陛下,陛下定会高兴的。”   “多谢高公公。”刘茁拱手。   “侯爷客气了。”高内侍微微一笑,毫无波澜。   待宫里的人离去,王府里的人纷纷起身,周玉上前接过刘茁手里的圣旨,道:“侯爷不必难过,陛下不是说了么,以后还有父子之情,侯爷的未来依旧可期。”   刘茁松手,将圣旨放入了她的手中,他转头看她,眸色暗沉:“你觉得,我还有未来吗?”   “当然有。”周玉轻笑一声,随手将圣旨递给了婢女,她挽着刘茁往屋子里走去,“若是侯爷没有未来,我又怎么心甘情愿地嫁过来呢?”   刘茁该庆幸周玉竟然如此天真,真的以为他那晚是情难自控所以才要了她。他也该庆幸,他虽娶了一个脑子不好的妻子,但这妻子的娘家却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望族,而他的父亲,更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夫人说得是,是我太低估自己了。”刘茁嘴角一弯,轻拂她的发丝。   周玉羞涩低头,眼神落在打磨光滑的台阶上,是一片冷淡和嘲讽。   ……   阿媛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吴芳菲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怎么?公主殿下很吃惊?”她穿着一身布衣,粉黛未施,面带微笑的站在她面前。   陆斐之前说过离家不远处有一家很不错的面店,让她闲暇的时候可以去品尝一番。她今日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结果一来,倒是见着多年未见的熟人了。   “你怎么这这里?”阿媛问她。   吴芳菲扫了一样她浑身上下,拿着抹布擦了擦她面前的桌椅,道:“本店简陋,公主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坐下来说吧。”   此时并不是街市热闹的时候,这店面里除了靠里面有一桌人以外,她是第二桌客人。   “谢谢。”   身后的春喜替她拉开凳子,扶着她坐下。   “你这是快生了吧?”吴芳菲用抹布扫了扫自己的凳子,落座在了她的对面。   “还有一阵儿。”   “想吃点儿什么?”   “阳春面。”   见吴芳菲挑起了眉毛,阿媛补充道:“陆斐说你这里的阳春面最好吃。”   吴芳菲笑了起来,她转身朝里面喊道:“老张,一碗阳春面!”   “你不用这样开口闭口把他挂在嘴边吧。”吴芳菲转过头来,奚落她对陆斐的依赖。   阿媛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与他认识了近十年,我所说的话做的事很难不受他的影响。”   “知道了,他很宠你,看你这副样子我就知道。”吴芳菲撇嘴。   阿媛无意在她面前炫耀,说起来,她还是她仇人的女儿,加上两人之前的纠葛,她也没有想到她们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聊着。   “你在这里开店多久了?”阿媛决定换个话题。   “不多,整三个月。”   “你以后就在长安落脚了吗?”   “我还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吗?”吴芳菲轻笑,笑声带着无奈和嘲讽。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好的出身,好的父母,不是那么完美但还算可以的兄长……可一夕之间,这些全都没有了。   “好像是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开始走背运了。”吴芳菲看着她说道。   阿媛:“……”   “好了,说笑而已,不必当真。人的命运如何早已注定,你我这出乱戏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谁也不欠谁。”   阿媛点头,这话倒听着顺耳许多。   “哦,不对,我还欠你家一点儿银子。”吴芳菲指了指这店里店外,“这些全是你家陆大人掏出来的银子,我现在算是在还债。”   阿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回家后还有很多账要同陆斐算。   “不了,这些就当作补偿吧,说起来害你的人是我亲娘……”   “一码归一码,我拎得清。”   “阳春面来啰!”伙计端着面碗,大声朝这边喊着。   “客官,请慢用。”   阿媛低头,清淡的汤汁儿,熬香的葱油,整碗面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尝尝,这是我亲手擀的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入里的眼。”吴芳菲抬了抬下巴,眉间携着一股淡然的笑意。   阿媛拿起筷子,一搅汤面,丝丝香气透了出来。   一碗面,一个故人,小半辈子的故事,全在这个下午相会了。   ……   到了晚上,阿媛没有用晚餐,她坐在陆斐常用的那张书桌旁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陆斐听说她下午去了面馆,一回来就看到她这样的神色,倒让他有些忐忑不安了。   “今天过得如何?”他换了一身衣裳,绕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捏。   “还不错。”她并未回头,抬手翻过一页书,似乎很沉醉于其中。   “下午出门了?”见她没有主动提起,陆斐更觉得这丫头功力见长,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嗯。”   他手一伸,替她盖住了书面。   “你什么意思?”她转头看他。   “说说,你们聊什么了?”他面带笑意的看着她。   “不想说。”她挥开他的手,起身往大床走去。   他站在后面,懒洋洋的喊道:“刘媛,你知道我总有个时候会知道的。”   阿媛转身看他,眼神里带着一股不爽:“我做的事情你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你呢,你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才会不在你的安排下知道?”   “我一直在暗示你,你都置之不理。”陆斐上前,总算明白了她的心结在哪里。   “别把锅都盖我身上,你就没有错吗?”   “什么错?”   “你——”阿媛不想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这样好像显得她心眼儿太小了。   陆斐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催促她:“说呀,我哪里错了。”   “别忘了,你可是有妇之夫!”她的语气有些愤懑。   “所以呢?”   阿媛转身,拎起床上的枕头朝他扔去:“其余的你自己想去吧!”   被枕头砸中脑袋,某人总算咂摸出点儿味道了。   这是……吃醋?   所以,这整件事情就变成了他暗自和吴芳菲通信,并安排了她的落脚之处,还资助她开了店面。   “阿媛,我是因为你才愿意替她寻一条出路的。”陆斐有些无奈,他冤枉啊。   阿媛背对着他躺着,不理。   “咱别过河拆桥,你忘了?当初可是她在大殿上替你拿回身份的。”   还是不理。   “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于你,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一家面馆不错,让你有空去尝尝吗?”   “哼。”床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陆斐脱了鞋上床,双手一圈,将人圈在了怀里:“别得寸进尺啊,老爷我哄人的时候你要珍惜。”   阿媛……阿媛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拐子!   “唔!” 第79章 手艺   四月的天有些古怪,说热就热说凉就凉, 这不, 频繁的变天让宫里的皇上也病了, 早朝连着罢了两日。   这样的天对于孕妇来说同样是项考验,阿媛大着肚子也不好受,但一听说陛下这次病得厉害仍然坚持坐上了马车进宫探望他。他是她在这个世上第一个认识的亲人,也是唯一在乎她的亲人,她很珍惜。   只是没料到他会不见她,派人将她拦在了殿门口。   “公主别误会, 陛下是担心把病气过给你。”高内侍站在门口温声解释, “太医也说了,陛下这病虽然来得猛但好在陛下底子不错,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公主不必过于担忧。”   “高公公,让我进去看父皇一眼吧,我说两句话就走。”阿媛道, “你看, 来都来了, 总得让我给父皇请个安吧。”   “公主的心意陛下知晓了, 只是公主也知道温懿皇贵妃是如何过世的, 陛下在这个节骨点不见公主……”高内侍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公主应该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吧?”   阿媛张了张嘴, 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既然这样, 那我也不强求公公了……”阿媛低头, 有些遗憾。   高内侍安慰她:“有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公主尽管放心。”   “那就麻烦高公公了。”阿媛道,“若父皇的病情有任何变化还请公公托人来告知我一声。”   “自然,公主宽心即可。”   阿媛没有再多做停留,往殿内看了一眼后便离去了。   高内侍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回了内殿。   “怎样?清阳回去了吗?”龙床上的人斜靠着软枕,面上挂着病容,但帝王的威势不减半分。   “公主孝顺,老奴多番劝慰她才肯离去。”高内侍上前说道。   刘曜嘴角微微一扬,道:“她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在她最需要朕的时候朕没能陪在她身边。”说着,想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他的神色便低落了下来。   “这……着实也怪不得陛下。”高内侍斟酌着说道。   怪谁呢?怪那个离世的女人。   “英华……”刘曜闭上眼,长长地喟叹一声。她可真是厉害,丢出一个秘密,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沉睡,这让他如何去责怪她?连死都不忘用他最刻骨铭心的方式,一丝余地也没有给他留下。   阿媛没有立刻出宫,反正都来了,她想着不如去太后宫里看看小皇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小皇子午睡醒了在闹脾气,阿媛一来,他立刻就注意到她了,伸着双手朝她拍打,似乎想她抱一抱。   “殿下乖,公主殿下肚子里也有宝宝,不能抱殿下。”奶娘这样说道。   可未满半岁的小婴儿懂什么道理呢?他只知道用哭来表达自己的委屈。   “哇——”   刘晃是太后的命根子,只要他不安逸了那这阖宫上下别想逃脱。眼见着太后眼底漫出了心疼,阿媛便让奶娘将他从小木床里抱起来,然后她一只手扶着奶娘的肩膀,就像她在抱着他一般。   “呜呜——”哭声渐小。   阿媛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小调调逗他,刚刚还大颗大颗掉金豆子的小皇子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太后既欣慰又有些吃味儿,毕竟是她一手带的孩子,怎么到头来跟阿媛还要亲一些呢。   这也许就是血缘的关系。刘晃从小便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只知道皇姐,以至于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喜欢陆家那几个孩子,太烦了。   ……   刘曜这一生病,长安城就有些暗流涌动了。已经被削去亲王封号的关内侯自然是多方搞好关系,博取一个贤名。而对于俞妃来说,这同样是一个机会,虽然她的儿子才十岁,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将他推到台前,让大家注意到这个皇帝的长子,没错,依照序齿,刘熠才是如今的大皇子。   “母妃,儿臣不想去。”刘熠皱眉,他知道母妃一个劲儿的想让他去父皇面前晃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在议论朝政,儿臣什么都不懂,太无聊了。”   “无聊?刘熠,本宫看你是过得太安逸了。”俞妃脸色一沉,“你是陛下的长子,你以后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怎么?现在就想退缩了?”   刘熠知道他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还有刘茁挡在前面,她不好太过出头。如今刘茁被剔出玉碟,他成了父皇的长子,她母亲那一肚子的野心又开始翻江倒海了。   “儿臣不想要什么皇位,儿臣只想做个逍遥的王爷。”刘熠自小生在这般环境,上面有兄长下面有幼弟,外面还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他们,他一早就想清楚了,他不想做皇帝,他只想这样一直悠悠闲闲的,想去哪儿去哪儿,不必被那个位置所束缚。   “你——”俞妃转头,气不打一处来,“本宫的鞭子呢,拿来!”   “娘娘……”身边的宫人立刻开始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刘熠一看情况不好,也不多说,立刻就脚底抹油跑了。   “孽障,孽障!”俞妃看着像兔子一般逃跑的儿子,气得脸色泛青,几乎要背过去了。   皇帝告病,这下面的臣子自然要更忙碌一些,尤其是他的左膀右臂。而陆斐作为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更是忙得不见人影。   阿媛见不到皇上,但心里一直挂心着他。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眼看着到了用晚餐的时候才刚刚歇口气。   “公主,老爷回来了。”春喜大步跨进去说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阿媛匆忙换下刚刚被汗湿的衣裳,走出来道,“时间刚好,摆饭吧。”   说完,陆斐大步走了进来,好几日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了,他今日是特地早退回来陪她吃饭的。   阿媛拿着湿帕子上前,递给他:“擦擦脸。”   他接过去抹了一把脸,转头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色,挑眉道:“这可不像是王大娘的手艺啊。”   眼尖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过是一桌与往常差不多的菜,却能够通过摆盘和菜色分清楚出自于谁之手。   “这是我做的,尝尝,看我的手艺回潮了没有。”阿媛笑着拉开凳子,陆斐侧移一步扶着她落座。仆人们摆完饭了就退下了,这是陆家的规矩,用饭的时候是不需要她们在旁边伺候的。   “怎么亲自下厨了?”陆斐皱眉,“家里请来的厨子都是摆设吗?”   阿媛嗔怪他:“胡说什么呢,是我自己要做的。”   “他们做的不合你的胃口?”陆斐问道。他听说女子怀孕后胃口会变得古怪,阿媛一直表现得正常,倒是让他忘记这一茬儿了。   “怎么,妻子给丈夫做一顿饭也需要理由吗?”阿媛挑眉看他。   陆斐无意和她争论,况且就算赢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反而还要去哄她。他放缓了语气,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肚子,前几日不还说累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阿媛笑了起来,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他的碗里,道:“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快尝尝,这是糖醋味儿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陆斐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小姑娘喜欢的口味。   “如何?”   “可以。”   阿媛瞥他,怪他有些不解风情。妻子亲自吸收羹汤,丈夫不应该大力赞扬一番吗?   “下次别做了,听话。”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媛:“……”   有眼无珠的男人,她怎么就嫁给他了?亏了亏了!   陆斐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起来没看到她的人影,一问才知道她又钻厨房去了。   陆斐憋了一口气准备出门逮人,怎料她却笑意盈盈地捧着一碟点心进来,丝毫不知道自己气着了他。   “这回不让你尝了,反正你也不识货。”阿媛笑着,弯腰将点心放在桌子上,一边招呼春喜,“食盒拿来了吗?”   “这就来。”春喜回应。   陆斐往外看天色,此时尚早,灰蒙蒙的,还未到他出门的时辰。   “喏,这个给你,帮我带给父皇。”阿媛转身,将放了点心的食盒交给他。   陆斐:“……”   “快接着,这盒子还挺重的。”阿媛催促道。   陆斐心里叹了一口气,见她如此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打击她的手艺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接过盒子,他捏了一把她的小手,有些用力:“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笑了起来,垫着脚尖亲了一口他的脸庞:“知道了,大人。”   ……   议完事,其余人都退下了,唯独陆斐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刘曜抬头看他:“子明还有事?”   “今早公主吩咐臣带了点儿东西给陛下。”   “哦?清阳给朕带什么了?”刘曜心情颇好,好奇的问道。   陆斐的神色着实称不上得意,他转头从殿外提进了一个食盒,食盒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公主三更天便起来做了一些点心,知道陛下近来喝药喝得嘴苦,所以做了一些甜的给陛下。”陆斐奉上了食盒。   刘曜心里一动:“清阳有心了。”   高内侍将食盒接过,在刘曜的示意下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点心端了出来。   阿媛别的本事没有,新奇的小点子倒是层出不穷,她做的点心从外观上就跟别人的不一样,带着很明显的个人风格。   “这是……兔子?”刘曜捏起了一块儿糕点,仔细地辨认。   陆斐很想扶额,但还是克制住了。   “这是公主闲暇时自己琢磨出来的模具,仅此一家绝无分号。”陆斐昧着良心开始给自己夫人脸上贴金,“臣今早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话音刚落,刘曜便送了一口点心入口。   “陛下……”高内侍这边还未来得及试毒呢。   “嗯,酸甜的,果然很提胃口。”刘曜笑着说道。   陆斐难以辨别他这话里的真假。既然他这个做夫君的都可以闭着眼说瞎话,那眼前这个做父皇的兴许一样也可以吧。   刘曜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多喝了一口。实在是太甜了。   ……   也许是阿媛的那盘点心起了作用,刘曜的身体开始转好,仅仅过了两日便可以正常上朝了,从面色上丝毫不见之前的病容。   阿媛一边欢喜一边自得,抱着陆斐的脖子说道:“看,我的手艺不错吧!”   陆斐轻笑一声,实在不想告诉她为了消灭她那盘点心,陛下到底喝了多少杯茶。   “是,你很能干。”   “那是,我可是大司马的夫人呢!”阿媛扬起眉毛,得意又快乐。   陆斐嘴角一扬,这下完全被取悦到了。他低头亲亲她的鼻尖,与她一同感受她的兴奋。   或许对于阿媛来说,陆斐给的再多的爱都不能代替属于父母的那一部分。幸好,她遇上了一个能给他回应的好父亲。 第80章 前奏   夜深人静, 四下昏暗, 唯有关内侯府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明灯。   “属下不负侯爷重托, 此次南下终于有了成果。”一道略显驼背的身影站在书房中间,他身量不高,脸庞偏瘦, 一双精明的眸子是整张面容里唯一的亮点,“程都督当面向属下许下承诺,决意追随侯爷的脚步。”   “当真?”刘茁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程南之真的愿意追随本侯?”   “确凿无疑。属下代侯爷与都督击掌盟誓, 绝不反悔。”   刘茁大喜过望,绕过书案,不停地屋子里走来走去, 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真是天助我也……”   “属下也很吃惊, 几乎没有费太多口舌就将程都督说服了, 实在是出乎意料。”矮瘦的人站在原地,虽没有刘茁那般欢喜, 但同样扬起了嘴角。   刘茁回头, 脸上挂着笑,他道:“你是有所不知, 当日陛下蛰伏于江南之时, 曾率军驻扎于扬州的铁大将军是程都督的至交好友, 铁大将军之死虽查明了凶手,但陛下并未同意当众处置,以至于后来扬州监牢被破,凶手才有了机会逃脱。”   “那程南之对义兄之死一直怀有余恨,再加之陛下登基后一直重用陆、卫等人,冷落了他,所以才让他有机会想咱们这边靠拢。”刘茁嘴角弯了起来。   瘦子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程南之,没想到他是心中早有怨气未消啊。   “要我说,陛下也是太过依仗陆、卫等人,若不是当日采纳了他们的谏言,怎么会给自己埋了个这么大的祸患。”刘茁哼笑一声,有些得意于自己知晓其中的缘由。   “说起来,卫洪就罢了,陆斐的确是侯爷的绊脚石啊……”矮瘦的谋士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他并没有资格小看陆斐,事实上他曾经也有幸拜在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司马的麾下,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转而投向了当时的大皇子如今的关内侯。   “若侯爷要以武取胜,这陆斐是一定要最先除去之人。”   刘茁的面色同样深重了起来,他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反之,他一直想给陆斐制造一些难题,然却始终未果。   “朝政上陛下对他多为倚重,朝臣们也隐隐以他为首,若从此处着手,本侯想做点儿什么并不容易。”   谋士微微眯眼,道:“明面上侯爷奈何不了他,那暗地里呢……听说他对清阳公主死心塌地,侯爷就没有想到从公主那里下点儿力气吗?”   “刘媛?本侯与她势不两立,早就想让她死了。”只不过陆家守卫森严,尤其是出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更是牢不可破,这么久了他竟然连一丝机会也没有窥到。   “公主生产在即,属下认为这是绝佳的机会。一方面可以打击陆斐,另一方面也可以伤到陛下的筋骨,让他无暇顾忌咱们在南边的动作。”   “你所言不错,但要对付刘媛,咱们该从何处着手?”刘茁蹙眉,他之前几次失手,已经让陆斐加重了警惕了。   谋士微微沉吟,而后眉峰上挑,一言道出关键:“产婆。”   长安城里有名的接产的产婆就那几个,提前买通几个不成问题。何况清阳公主乃皇室中人,说不得到时候皇上会亲自赐人,届时一样可以操作。   “产婆?”阿媛转头看向陆斐,“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女子生产乃九死一生的大事,我不敢将你的性命轻易托付他人,所以特地从外地请了产婆,也就这一两日就会到长安。”陆斐道。   阿媛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抬手覆在上面,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小生命在蠢蠢欲动了。   “没事,那么多人都挺过来了,我不信就我不行。”她感受到了一股体内蓄势待发的力量,像是孩子在鼓励她,给她信心。   陆斐却不敢下这样的赌注,他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进去,无论他是不是多此一举。   “别想那么多,这几日好好待着,其他的就交给我了。”他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环住她的腰,这一回仅仅能环住大半个腰身了。   阿媛叹气:“我都这么胖了……”   “还是这么美。”他轻笑一声,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如春风过境。   油嘴滑舌……阿媛微微嘟嘴,脸上的表情是想笑不能笑。   哎,谁叫她就吃这一套呢?   不仅是陆斐在为她的生产担忧,宫里的太后也念叨了起来。说起来,阿媛也是她的孙女,不过就是因为没有长在她的跟前所以祖孙俩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如今因为小皇子的关系,倒是时不时的会见上一两面,日子长了,也生出了几分情意来。   刘曜来太后宫里探望小儿子的时候,太后便趁机说起了此事。   “清阳没让咱们操什么心,就连成婚这样的大事也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如今她认祖归宗了,皇上可不要厚此薄彼啊。”太后道。   刘曜抱着小儿子,轻笑:“母后放心,朕绝不会亏待清阳。”   “不是亏待,是要补偿。”太后摇了摇头,一副“你果然没有记在心上”的样子看着刘曜,道,“哀家琢磨着清阳就快生产了,所以想拨几个贴心的人去照看她,也算让大司马知道咱们没有委屈清阳。”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刘曜恍然大悟。   “你成天忙于政事自然顾及不了这么多,这不,哀家替你打算着呢。”太后笑着说道。   “多谢母后,儿子这个做父亲的倒是失职了。”   “呜!”此时,他怀里的人动了起来,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似乎要抓到什么。   刘曜低头看去,见怀里的一只粉团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似乎在辨认他的身份。   “傻晃儿,连父皇都不认识了。”太后笑着在一边说道,她是最疼刘晃的了,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偏心,连刘熠都经常嘟囔说皇祖母不喜欢他只喜欢小弟弟。   刘晃日渐长大,眉目间有了几分温懿皇贵妃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幽幽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刘曜偶尔看着他会出神片刻。   “晃儿,认识父皇吗?”刘曜把他举高了一些。   胖嘟嘟的小孩儿咧着嘴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的居高临下,他甚至伸手去挠刘曜的脸。   “哎哟哟,看他,都会挠人了!”太后在一边说道。在她的眼里,刘晃就连调皮也是可爱的。   刘曜退后一步,刘晃的手便伸前一分,够着身子,似乎非要挠到人才罢休。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此时的父子情意未掺杂任何杂质,彼此都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的。   ……   次日,太后赐下了一位嬷嬷和两位宫女到大司马府上,说是专门伺候清阳公主的。   太夫人有些吃味儿,纵然她也觉得公主媳妇儿不错,但她才是婆婆啊,伺候儿媳妇生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让她来?不过既然是太后下的懿旨,她也没有反驳的权利,只得装作欢喜的接受了。   宫里的嬷嬷果然有几分真本事,临近生产,府里的人都怕阿媛出房门,尤其担心她走路摔跤。可自从这位方嬷嬷来了之后,阿媛散步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还会累得出汗。   “公主现在越辛苦,待生产的时候就会越顺当。”方嬷嬷如是说道。   阿媛也没有生产过,但既然是太后派来的人,她也只得捏鼻子认了,乖乖按照她说得做。   倒是陆斐,见阿媛这几日累得倒头就睡,问清楚缘由之后便请来了陈大夫。   “方嬷嬷说得不错,这孕妇不宜多坐,越是动起来才越好生。加之方嬷嬷是伺候宫里娘娘生产的老人儿了,于照料孕妇上面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大人不必担忧。”陈大夫说道。   陆斐怎能不担忧?产期越近他越睡不着觉,有时候半夜醒来拥着她像是做梦一般,生怕她离自己而去了。   “我知道了。”陆斐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陈大夫知道他不会真的放松下来,也就不劝了,反正生完了之后他自然会恢复正常的。   这晚,睡到半夜阿媛被渴醒了。最近天气转热,她又“负重”,动一动都是热汗淋漓的。   “陆斐?”阿媛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儿。   像是知道她是被渴醒的,他贴心地为她端来了蜂蜜水,喂她喝。   “……谢谢。”   阿媛喝完倒头欲睡,结果看他一动不动没有躺下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我看着你睡。”他弯腰,替她盖好被子。   阿媛即使再迟钝也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儿了,她艰难地坐了起来,握着他的手:“陆斐,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陆斐喉咙一动,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星光。   “跟我有关?”阿媛眨了眨眼。   “阿媛……”   “我在。”   “我拜托你,一定要闯过这道难关。”   他语气严肃又沉重,一下子将阿媛唬住了,她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什么难关?”   他低头,目光扫过她的孕肚。   “哎……”阿媛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膛,“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说什么呢。”   陆斐面色晦暗不明。   “陆斐,陆大人,你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阿媛往前挪动了一下屁股,捧着陆斐的脸,理直气壮的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如厕一样,感觉来了就生了,哪有你想的这般凶险?”   陆斐:“……”他该佩服她心大吗?还有,如厕这么烂的比喻她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他陆斐的孩子就是她拉出来的一坨屎?越想越糟心。   “不要想东想西的吓自己,我这条命是我自己从老天爷手里夺回来的,就算是阎王爷也别想取走。”阿媛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放心啊,说好了要陪你白头到老呢,我不会言而无信的。”   虽然她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坚强,但思及她一贯是个傻大胆,又运气不错,陆斐还真是被她给安慰到了。   “睡觉。”她一掀被子,挪动笨重的屁股,安安稳稳地躺下。   不再想其他的,他躺在她身边,拥着她一同入睡。   ……   花姐!   阿媛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花姐,还是在大司马府这样的地方。   “花姐……”阿媛忍不住上前几步。   太夫人笑着介绍道:“这就是肖夫人了,听说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接生妇,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花姐像是没认出阿媛一般,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嘴里说着“给公主请安”一类的话。   阿媛心里砰砰跳,她转头看太夫人,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自己的失态。   “肖夫人是子明特地从外面请来的,是顶有名的产婆,在你生产前她都会住在咱们府上。”太夫人转头对阿媛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想请教的,只管问她便是。”   阿媛点头,心里好生心虚。   太夫人得意地扫了一眼方女人嬷嬷,似乎终于给自己出了一口气一般。方嬷嬷并未被她这一番话给刺激到,肃着一张脸,依旧是那样不苟言笑的样子。   待太夫人离开,厅堂里就剩下阿媛和伺候她的人,阿媛笑着对旁人说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请教肖夫人,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公主。”   花姐抬头,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阿媛,丝毫认不出这是当初那个蓬头垢面又慌慌张张逃命的小姑娘了。   “公主……”花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被突然请到大司马府,突然见到故人,都让她惶恐不已。   “花姐,这一路来吓着你了吧。”阿媛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花姐认真看她,见她眉眼之间还是那股温润的气质,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可不是……大司马派来的人什么也不说,绑了我们夫妇就走,实在是吓坏我们了。”   “绑?”阿媛吃惊。   花姐有些难为情:“中途我们想逃跑来着,若是早些知道是见你,我也就不费那力气了……”   “扑哧——”阿媛笑了出声,果然,花姐还是那个花姐。   “你过得可好?哎,看我说的,如今都是公主殿下了,还有什么不好的!”花姐自己赏了自己一个嘴巴,笑着看向阿媛。她看人鲜少出错,唯一错的一次还被她自己给料理了,此时看阿媛待她与当初那个小丫头别无二致,心里欣慰极了。   阿媛笑着道:“好,本来就好,如今见到老朋友了便是好上加好了。”   花姐笑着,看着她的华服,看着她的金簪玉镯,眼里是纯粹的欣赏,毫无嫉妒。   “对了,花姐,你不是跟姐夫一起走了吗?怎么多年未见倒是成了接生婆了?”阿媛问道。   “在外面待久了就也是那么一回事,想着落叶归根,还是得回扬州城。这一回去就找了这么个营生做,哪里知道我有这个天分,做得还行,也就这样出名啦。”花姐落落大方的说道。   “你真会接生?”阿媛挑眉。   “会啊,你忘了我家那口子是做啥的了?”花姐拍着胸脯说道。   赤脚大夫……阿媛有些想笑。   晚上,陆斐回来,阿媛把他堵在屏风的门口。   “你要来帮我换?”陆斐抖了抖衣裳,挑眉看他。   “想得美。”阿媛撅嘴。   “那你这是想做什么?”陆斐轻笑。   “我问你,你找肖夫人来有何目的?”阿媛叉腰逼问她。她可不信接生那套说词,诓得过太夫人诓不过她。   陆斐慢条斯理地换衣裳,道:“娶妻娶贤,我也不求你能看点儿眼色帮我换衣裳了,可这说话的语气……”   “怎么?”阿媛抬了抬下巴。   ”我不是犯人,更是你的敌人。”陆斐扣好衣裳,叹着气看她。   阿媛一脸茫然。   “你完全可以好好问话。”他握着她的手往榻边走去。   阿媛回过味儿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最近好像是有些得意过头了哦。   “……对不起。”知错就要改。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能告诉我了吗?”她倾身向前,用手指勾着他的衣扣。   胸膛好像有只猫爪在挠,痒到了心底……他缓缓低头,触及到那白嫩嫩的指头,眼睛突然就热了起来。   “……当然。” 第81章 生了   陆斐的话让阿媛做了一个噩梦, 她几乎是挣扎着醒过来的。   “呼呼……”她喘着气, 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了,滑过她的耳边,落在了枕头上。   平息了情绪,她掀开被子起身,准备如厕。一掀被子,她有些愣住了……   湿湿的……   她被吓尿了?   阿媛赶紧起身离开床, 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往下看去, 一大滩湿润的地方,很明显。   “滴答——”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水珠落地的声音。   阿媛缓缓低头,她看见了什么……   “陆斐,陆斐——”阿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陆斐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就听见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睁开眼, 眼底还些困顿的睡意:“怎么了?”   阿媛的脸皱成了一团, 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惊慌:“我恐怕是要生了,你喊一下娘……”   这种时候, 她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便是太夫人。   “唰!”陆斐翻身而起。   ——   产房里,阿媛躺在床上, 阵痛还未来,她抓着枕头的一角憋着气。   “来,先喝口汤。”太夫人端着一碗补汤过来, 担忧的面色中又夹杂着一丝喜气, 陆家要添丁了, 她能不欢喜吗?   阿媛被扶着起身,弯腰喝汤。   外间,陆斐迟迟未听到动静传来,起身欲往里面。   “大司马请留步。”方嬷嬷从旁边出现,拦住了陆斐的去路。按理说宫里出来的人是最懂规矩不过的了,既然阿媛是公主,那么以皇室为尊的规矩就必须得称陆斐为“驸马爷”了,只不过……这位爷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太过于根深蒂固,鲜少有人敢以公主这边的叫法称呼他为驸马,方嬷嬷也不能免俗。   “公主正在要紧关头,大司马一去,估计公主就得泄气了。”方嬷嬷道。   陆斐抿着唇,脸色不好看:“嬷嬷这话什么意思?”   “请大司马安心等待,产房里面就交给奴婢们吧。”方嬷嬷毫无退缩的说道。   陆斐嗤笑一声:“我的妻子凭什么交给你们?”说完,他抬腿便要进去,忽然听见从里面传来了一声痛呼。   “啊——”   阵痛来了,阿媛被折磨得冷汗直流。   陆斐闻声,拨开方嬷嬷就想往离去,怎知后面伸出了一只胳膊拦住了他。   陆斐回头,目光中带着凌厉之气。   “稍安勿躁。”拉住他的人竟然是很久未出现在人前的陆老太爷。说起来他连五十都没有,却因为陆斐的缘故而早早地当上了老太爷,此时他握住了陆斐的胳膊,道,“当初你母亲生你和你大姐的时候我的心情便如你现在一样。”   陆斐轻笑一声,略显讽刺。   “不管你信不信,为父是过来人,你这个时候进去只会让她分心,不能有任何助益。”老太爷说道。   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仆人忙活着。陆斐深吸了一口气,拨开陆老太爷的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陆老太爷知道儿子的脾气,也明白因为之前的荒唐事自己在他这里算是彻底失去了作为父亲的底气。他走了过去,择了一张椅子默默地坐着,陪他一起等。   来来往往的人穿梭着,有端着热水进去的,也有端着脏水出来的,本应该安静的夜里响起了忙碌的脚步声。   屋子里,阿媛像是一只才被捞起来的落汤鸡,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她知道生孩子会很痛,但恕她没料想到,竟然会如此之痛!   “娘——”她抓着被子,仰头大叫,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太夫人上前,拿过春喜手中的帕子帮她揩汗,一叠声的应道:“娘在呢,在呢!”   阿媛撑着手肘闭上眼,眼泪从两侧滑落。   当初那人生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痛苦?只是因为生出来之后发现是个女孩儿所以失望的放弃了她……二十一年前的真相她无从得知,只是当她同样在经历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时候,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啊——”   最后一声痛呼,她几乎感觉到魂魄已经抽离出了身体。   “轰隆——”天边炸响了一道惊雷,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一瞬间将所有的闷热全部裹挟而去。   陆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双手握着拳头,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方嬷嬷出现在产房的门口,陆斐的目光随之移了过去,那些威慑力十足的眼神,似乎方嬷嬷只要张嘴说出一个不好的字,他浑身蓄积的力量就会立刻喷发。   须臾间,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浮出一丝喜庆,笑着道:“恭喜大司马,喜得千金。”   ——   阿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陆斐带着她上山打猎,两人坐在火堆旁边烤野兔,兔肉的香气飘进鼻子里,她的肚子立马发出了“咕咕”的响声。   “咕咕——”   陆斐坐在床前,面色颇为无奈,肚子都已经睡饿了人却还没有醒的意思,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吱呀”一声推门响,太夫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见陆斐还坐在她的床前,忍不住道:“让你别打扰她休息,你怎么又摸进来了。”   摸……陆斐有些汗颜,他什么时候需要被人严防死守了?   “她都睡了一天了,该醒了。”陆斐看着床上的人的睡颜,若不是还有呼吸声,脉搏也有力,他都快怀疑出事儿了。   “生孩子多消耗体力啊,你懂什么!”太夫人瞥了他一眼,很不满意他的说法。   陆斐侧头,问:“孩子呢?”   “跟她娘一样,睡着呢。”说起才得的小孙女,太夫人的笑意便怎么也下不去。可一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情,她又忍不住后怕了起来。   “幸好你思虑周全,否则她们母子要是出了一丁点儿状况,这要咱们怎么活啊……”   生产前陆斐便叮嘱太夫人了,让她务必一切小心,尤其是吃食方面。太夫人谨慎了又谨慎,却还是算漏了一层。   那心思恶毒的人选择在他们欢喜新生儿降生的时候下手,招数也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往屋子里放毒物。   “那毒物像蜘蛛又比蜘蛛个头小,陈大夫说了,要是被那东西咬上一口,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啊。”太夫人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   陆斐眸色一暗,他伸手替床上的人盖了被子,语气冷硬:“母亲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担惊受怕一场的。”   虽然那毒物被他一剑砍死了,但依旧难消他心头怒气。   陈大夫说,那毒物专喜欢闻血腥味儿,哪里浓往哪里钻,就算是隔着几百米或几间屋子,它也能慢慢找来。当时坐在阿媛床前的人若不是陆斐,换做任何一个人也是必死无疑的了。   “你可知道它是谁放进来的?”太夫人面色忧愁。   陆斐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阴嗖嗖的:“近来府中多出的人不久那几个,挨个上刑,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可。”   太夫人愣了,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她没说话呀!   “你醒了。”陆斐转身,看向床上的女人。   阿媛刚醒便看到他如此狠戾的一面,忍不住叹道:梦境和现实真的是有关联的,梦里他也是负责活剥兔皮的那个人……   “咕!”   不轻不重的声音,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我去厨房让人给你做点儿吃的。”太夫人笑着,识相地将空间留给了夫妻俩。   陆斐扶着她坐了起来,道:“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别,其余人也就罢了,对花姐夫妇你可千万别这样。”阿媛阻止道。   “我一向一视同仁。”陆斐挑高眉毛。   阿媛叹气,面色无奈:“那就请陆大人看在小女子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陆斐不语,以沉默抵抗。   “好,你可以去审,但别动刑。”阿媛退了一步。   陆斐扬起唇角,放心,就算不动刑具他保证也可以听到他想要的话。   “好。”   得到承诺,阿媛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生了个孩子吗,孩子呢?   “好胖的丫头……”待陆斐将吃饱了的女儿放入她的怀中,她忍不住感叹道。   陆斐闷笑:“是,都怪她娘吃太好了,连累小丫头了。”   阿媛抿唇,微微扫了他一眼,恁不会说话!   “取好了吗,她的名字?”陆斐握着女儿的手,面上一片温柔。   阿媛点头,弯腰靠近襁褓,盯着那张红通通的小脸,道:“蕾蕾。”   “嗯?”   生产的时候不是听到一声雷声吗?雷声和蕾蕾不分先后的到来,所以——   “蕾蕾。”她弯唇一笑,目光里是细碎的喜悦。   陆斐被她的笑容给晃花了眼,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明媚的笑出现在她的脸上。   “阿媛。”   “嗯?”她抱着女儿抬头。   “你真厉害。”他弯下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怀中一吻。   一个娇弱得像花儿一样的姑娘,居然能承受那么大的痛苦,放在平日里他根本无法想象。所幸她够坚韧,凭着身体里的一股气顺利地生下了女儿,让他的生命里从此又有多了一份儿欣喜。   ——   “陆翊蕾。”龙椅上的人大笔一挥,亲自写下了外孙女的大名。   翊,双羽,寓意陆氏夫妇比翼双飞、伉俪情深。同时,翊也有“竖立”的意思,希望他这个小外孙女可以竖起翅膀,展翅高飞。   与名字一同赐到陆府的还有一道册封圣旨,这道圣旨让刚刚出生两天的陆翊蕾小姑娘晋升为了本朝最小的郡主,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位小郡主的人生目标不过是努力长出第一颗牙齿而已。 第82章 哭吧   小郡主的洗三礼刚过, 陆斐这边便已经水落石出了。   “老奴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怪老奴管教不严, 还请公主责罚。”方嬷嬷跪在阿媛的床前,磕下了一个响头。   “都是下面的人做的, 与嬷嬷有何干系?嬷嬷快请起。”阿媛嘴角微微上扬。   “老奴受太后之命来伺候公主生产,非但没有帮上公主反而添了乱,害得公主母女差点儿陷入险境,这的确是老奴的过错。秋菊秋兰二人一直是老奴在管教, 御下不严, 老奴有无可推卸的责任。”方嬷嬷规矩严格, 纵然是对自己也不曾手软半分。   阿媛自然恨那两个动了歪心思的宫女,对于方嬷嬷,因为相处时日甚短所以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厚的感情,但总之还是感谢她的尽心尽职, 若非她之前对她要求严格,那日生蕾蕾的时候她也不会顺当了。   “嬷嬷不必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该找谁该罚谁, 我与大司马心中自有一杆秤。”   “公主明察秋毫。”方嬷嬷弯腰,又是磕头。   那两个宫女是活不成了。阿媛向来心宽,不太记仇, 但这次她们已经危及到她的女儿, 所以她也默认陆斐动手了。   “替她们在寺庙里点两盏长明灯, 希望她们早入轮回吧。”将方嬷嬷送回了太后身边后, 阿媛吩咐了下面的人替那两个没能再回到宫中的婢女点灯。   “公主就是心善。”春喜抱着才吃饱了的蕾蕾, 她只要一看到小郡主这般可爱的模样,就想到了那日那个嚣张又恶心的毒物,那种东西也只有心如蛇蝎之人敢放进来了。如此,便更加恨那个宫女。   阿媛一笑置之。她哪里算得上心善,不过是夺了人家的性命,求一个心安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也慢慢硬了起来。   ——   又到了一年最寒冷的时候,今早起来的时候阿媛便发现外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不再赖床,她穿上衣裳推开门,欣赏冬日的雪景。   “呜呜——”   次间,有孩子的啼哭声响起。   “是蕾蕾饿了吗?”她关上门,放弃欣赏到一半的景色,匆匆往次间走去。   还未半岁的小丫头气性大得很,最是禁不得饿,只要没有及时喂饱她,保准哭声震天。   “爱哭鬼。”阿媛走上前去,弯腰看着春娟怀里的小姑娘。   春娟是下面提拔上来的丫环,因为阿媛不要乳母执意亲自喂养蕾蕾,所以才从下面提了丫头上来,和春喜一块儿伺候这母女俩。   春娟抱着“爱哭鬼”,阿媛解开衣裳坐在小床边,伸手:“来,把她递给我。”   蕾蕾吃到了母乳也就不闹了,乖乖地抱着母亲的腰,大口大口地吞咽。   “这着急的性子像谁啊。”阿媛一边擦着她嘴角漏出来的乳汁,一边无奈的笑着。   春娟没有春喜那么话多,不知该如何接下主子的这番话,只得笑了笑,转头收拾起蕾蕾的床铺来了。   蕾蕾的五官生得秀气,尤其是那一双浅淡的眉毛,微微一蹙,像极了书里写的病美人儿。唯一和病美人儿违和的便是她那大胃口了,如今阿媛的母乳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她了,顶多就是解解馋。   “春娟,再去熬点儿粥来,我看她是吃不够了。”阿媛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春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转头往小厨房去了。   一边粮仓空了,阿媛抱着她换了一个方向,就这短短的时间,急性子的小郡主便嚷嚷了起来:“啊——”   “没礼貌。”一道低沉中带着笑意的男声从外面传入,阿媛抬头,看见好几晚未着家的男人走来。   “没礼貌”小姐没空搭理自己的亲爹,她肚子饿得不行。   “难得,竟然在白天看到咱们陆大人了。”见他走来,阿媛酸溜溜的说道。   当了爹的陆斐似乎看起来稳重了几分,眉宇见的凌厉之气也消散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被小女儿融化了的缘故。   陆斐掀开袍子坐在她身边,看着大口大口“吃饭”的女儿,打趣道:“她以后定是位胖妞儿。”   阿媛眯眼,瞥了他一眼,然后扭过身子,带着女儿一起孤立他。   “哎……我难得回来一趟,竟然是这般待遇……”他装模作样的感叹道。   哼!好意思说。阿媛低头看蕾蕾,嘴巴撅得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夫人息怒。”陆斐伸手揽住她的胳膊,歪头倒在她的肩膀上,“为夫好几夜没有睡好觉了,可否容我歇息一会儿再算账?”   仔细看去,他眼下似乎有两团青色,眉目间也有些疲惫。   阿媛不好再装样子,赶紧催他去睡:“我刚起来被窝还暖着呢,快去吧。”   “一块儿去。”他邀请道。   阿媛撇嘴:“我再睡可就成懒婆娘了。”   “唔……我不介意。”他转头,埋头啃了一口她的肩膀。   “嘶——”   父女俩一个德行,属狗的啊!   话虽如此,但心疼他好几夜没有睡好,她还是抱着女儿乖乖地跟他上床了。   蕾蕾吃饱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眼底似乎有泪。阿媛将她放在陆斐的身边,父女俩一人一边,刚好可以做睡伴。   “你也来。”某人伸手。   “……不要了吧。”委婉的被拒绝。   “来。”他手上一用劲儿,她立马扑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哎!”她伸手捶他,“也不知道轻点儿……”   陆斐闷笑,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奶味儿,有些心猿意马。   “蕾蕾吃饱了吗?”他问。   阿媛趴在他的胸膛上,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靠着,道:“厨房里熬着粥呢,她这一觉醒了估计还得吃。”   “那……你这里空了吗?”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她的衣裳里……   阿媛:“……”   即使整日里因为蕾蕾那个大胃口的姑娘她时时要解开衣衫,但此时还是因为他充满调笑的话而感到害羞不已。   “什么呀……”她的声音软腻,就像舌尖含着一块儿糖一样。   “这可是我的地盘,不过是借用出去的。”他霸道的说道。   阿媛差点儿笑出声,这是哪里来的强盗!   “我做了标记的。”他申明。   阿媛:“……”   嘴瘾过够了,他要动真格的了。一下子扯开她的衣裳,丝毫不费力气。   “蕾蕾还在你旁边呢!”阿媛捂住领口,守住最后一丝“门槛”。   “小家伙睡着了,你小点儿声,咱们不吵醒她。”他还振振有词的说道。手上一使劲儿,轻而易举地将她提到了自己的身上,跨腿坐在他的腰上,姿势邪恶。   “陆斐……你真是……”   “我也饿了,你也要管管我啊。”他理所当然地索取。   阿媛偏头,任由他吻过自己的脖子……同样感受到了身上的巨兽在蠢蠢欲动。   算了,让他发泄完最后的体力吧,累了更快入眠。抱着这样的心思,阿媛妥协了。   一个时辰后,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是不是累了吗?”她气喘吁吁,趴在床上不能动弹。   “本来是,但谁让你这么……”他弯腰,覆在她的身后,用喑哑又克制的声音轻吐字句,“勾人。”   哦,又成了她的错了?   早已被抱出房间的蕾蕾丝毫不知道,她今晚的“夜宵”也被亲爹败完了。   “小郡主真乖,这么快就吃完啦。”春娟给她喂上最后一口粥。   蕾蕾:亲爹太过分,还是先吃饱点儿吧。   ——   到了要用晚饭的时候阿媛才醒,作为一个在床上度过大半日的主母,她深深懊悔自己被陆斐带得太过堕落。   “喝汤。”始作俑者为她呈上了一碗鱼汤。   阿媛伸手,胳膊有些颤抖。   “怎么,端不稳?”他轻笑着看她,眉眼之间带着一股看好戏的神色。   阿媛放下碗,沉默地低头,选择用勺子舀着喝。   “生气啦?”他凑过去,挨在她耳边说道。   “痒!”她嫌弃地躲开。   他拉着她的手,不准她逃开:“呵!等过几日你想我烦你都没这待遇了。”   阿媛抬头,一双大眼闪烁:“你要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去哪儿?”阿媛放在勺子,追问道。   “打仗,怕吗?”他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现在有妻有女,日子太过美好,以至于回想当初那个在战场上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自己,他都有些生疏了。   阿媛嘴唇一颤,说不怕,可能吗?   “要打谁?危险吗?”   动刀动枪,刀剑无眼,一旦上了战场谁都有回不来的可能。   “我可是你的夫君,对我有点儿信心,嗯?”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地笑着,语气淡定又自信。   阿媛咬唇,不敢轻信。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那些年从北到南的厮杀,她也曾在其中浮浮沉沉。她也曾看过血流成河,也曾见过过尸首遍野,怎会不懂?   “一定要去吗?非去不可?”她抵住他的额头,虽故作坚强,但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哭腔。   “是,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他无奈的回答。   大司马的身份给了陆家无上的荣耀,帮他娶回了心爱之人,保护了陆家上下,包括他出生未满半年的蕾蕾。得到了这么多,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他怎么能不身先士卒。   “呜呜呜——”她抓住他的袖子,一下子倒在了他的胸膛上,闷声的哭了起来。   不想分离,不想他陷入险境,更不想度过分开后的日日夜夜。她已经习惯了和他早晚相见,和他斗嘴打闹,他们还有了女儿……这个时候他要上战场,她只觉得心上就像有一把锤子在重敲。   面对她不舍的离别愁绪,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展开胸怀,容纳她的一腔委屈和难过。   哭吧哭吧,她有任性和在他怀里流泪的权利。 第83章 出门   过了几日, 皇帝正式下了圣旨,命陆斐南下整饬近来越来越“活跃”的程家军, 择日启程。   这道圣旨一发,阿媛随即被请进了皇宫。   “清阳,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刘曜坐在高位上, 略带歉意的对着阿媛说道。   阿媛一笑, 道:“陆斐领的是皇差, 他为父皇效命天经地义,女儿自然要在后方给他支持。父皇不必太过担忧, 儿臣应付得来。”   见她眉目之间无丝毫怨怼,刘曜这才放下心来,欣慰地点头:“果然是咱们刘家的女儿,父皇以你为荣。”   “若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朕, 朕为你做主。”刘曜道。   “多谢父皇。”   “有空带着小郡主多来宫里走走,她和晃儿岁数相近, 日后定能玩儿得到一块儿去。”   “是, 儿臣记住了。”   出了宫, 阿媛看到熟悉的青蓬马车,她自然朝着它走去。   正要踩着凳子上马车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旁边弯着腰伺候的人垂下了脑袋, 压着声音道:“公主, 请上马车。”   阿媛转身, 道:“我有东西掉路上了, 你在此处等候片刻。”   马夫没有说话, 他弓着身子退到一边,下巴压低了一点。   阿媛往宫门口走去,起初步伐还很淡定,越接近宫门口她的脚步越急促。   侍卫见她去而复返,上前询问:“公主?”   “你们侍卫长呢?”阿媛背对着马车,身子挺拔,看不出一丝异常。   侍卫长刚刚巡逻归来,见清阳公主要见他,立马上前:“属下卫波,见过公主。”   阿媛嘴角一弯,转身指向宫门口的马车,道:“此人图谋不轨,将他给我拿下。”   卫波乃卫洪的族弟,一门武将,最擅长的便是擒人逮人,一听阿媛这话,卫波立马招手,三五个侍卫一齐冲了上去。   马夫见侍卫们冲过来,自然知道已经露馅儿,他转身从车里抽出了一把剑和侍卫们缠斗在了一起。   “公主退后!”余下的侍卫将阿媛护在宫门里面。   宫门口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宫城里巡逻的禁军的注意,大批禁军赶来,马夫自知无处可逃,当即便要挥剑自刎。   “况——”   长剑落地,是卫波挑落了他的剑,生擒了他。   阿媛站在远处,松了一口气。   卫波心细,疑心还有其他的危险,便挑开帘子踏上了马车,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退出来。   “公主,贼子已经拿下,听候公主发落。”卫波归来复命,挡在阿媛身前的侍卫立刻散开让路。   “多谢小卫将军了,不然我这次真的是小命休矣。”阿媛笑着说道。   “多亏公主警惕,否则离开这宫门口,后果不敢设想。”卫波皱眉,“臣恐怕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请圣上定夺。”   这宫门口发生的血战,怎能瞒住里面的主人?   “自然,小卫将军尽管往上报。只是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请小卫将军安排人护送我回府?”阿媛客气的问道。   卫波抬头,眼神坚毅:“臣亲自带人护送公主回府。”   宫门口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圣上也瞒不过陆斐。   “有没有受伤?”一回府,阿媛便见着他那张紧张的脸。   阿媛摇头:“还好我注意到了,否则真是没命回来见你和蕾蕾了。”   陆斐握着她的肩膀,隐隐发力。   “人呢?我亲自去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阿媛仰头看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后日就要走了,一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人身上?”   “你今日所遇之事让我怎么放心离开?”陆斐蹙眉。   “你不走了?”阿媛怪里怪气的问他。   陆斐沉默。   阿媛撇嘴,推了他一把,往屋子里走去。   “或者,你跟我一块儿去。”想了许久,他狠了狠心说道。   阿媛坐在镜子面前摘首饰,听到他这样的话立马笑道:“好啊,我俩一走,大司马府里全剩老弱妇孺了,更好下手。”   陆斐站在她身后,抿紧了嘴唇,一脸严肃。   阿媛转身,伸手抱住他的腰,因为她坐着他站着的缘故,她刚好可以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   “陆斐,我虽然有些害怕,但我也不能一直和你绑在一起呀。”她低声说道,“咱们有蕾蕾,难道还要带着蕾蕾一块儿上前线打仗吗?”   是了,他们有女儿了,有了最柔软的弱点。陆斐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得对。”   阿媛眼角一弯,也算终于在他那里得到肯定了。   “所以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来照顾蕾蕾照顾爹娘他们。”阿媛抬起头,放开手,仰着头看他。   她可以吗?陆斐有些怀疑。但他知道这样的话在心里计较就行了,要是说出口她一定会生气的。   “你不信我?”阿媛观察他的神色,似乎窥见了一丝……心虚?   “咳!信,怎么不信?”他的大掌抚过她细嫩的脖子,有些粗糙,有些温暖。   阿媛哼了一声,起身与他平视:“先说了,你要安排什么尽管安排,我不会拿蕾蕾和爹娘的性命来证明我自己的。”   她知道他不放心她来照顾全家人,就如同她知道他走之前一定会安排周全一样。   “我会把许秋留下来。”   “不行,你得把他带去,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安心点儿。”   陆斐皱眉,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他能保护我?”   “起码能看着你,也提醒你。”   “提醒什么?”他挑起眉毛。   “提醒你家有娇妻,勿惹桃花。”她双颊粉扑扑的,语气又有些理直气壮。能不理直气壮吗?她可是从陆府大门堂堂正正走进来的陆夫人。   陆斐毫无意外地笑了起来,眉眼染上了笑意,整张脸庞生动又清俊。   阿媛有些看愣了……她有多久没有注意到他还是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了?   见她眼底里毫不掩饰的爱慕,他扬唇一笑,弯腰低头,用自己的唇去碰她的。   怎么办,他的姑娘还是那般的傻,一犯傻他就忍不住想欺负欺负她。   ——   陆斐走了,带着浩浩荡荡的地大军南下,替皇上收回南边大军的绝对统治权。   阿媛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儿,整日走神,提不起半点兴致出门。   “嗷嗷——”   怀里的人抗议了起来,她立马回神,低头看问她:“蕾蕾,你也想爹爹了吗?”   蕾蕾:饿……饿得说不出话了……   “娘有点儿想你爹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首撑着下巴,有些忧伤。   “呜呜呜——”   听到蕾蕾的声音变了调,她才明白过来,这个大胃口的姑娘应该是又饿了。   “好了好了,春喜的粥马上就来了,你等等啊。”阿媛把她竖着抱了起来,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蕾蕾有点儿生气,她扭头啃她娘的衣领,啃着啃着就啃上了她的脖子……   已经长了小米牙的姑娘大概对她娘很有意见,孜孜不倦地啃着,啃到她娘发了脾气。   “陆翊蕾——”阿媛拉长了音调,吓唬她。   “嗷!”做错事的人反而更理直气壮的嚷嚷起来。   阿媛:“……”这种霸道无理的性格,想来应该不是来源于她。   阿媛在家待久了,连太夫人都看不过去了,别人家的小媳妇儿是走家串户好不热闹,自己家这个怎么像是冬眠的蛇,都不大爱钻出洞啊!   太夫人把人找来,苦口婆心的道:“你还年轻,多去外面走走,去认识几个小姐妹也好啊。”   阿媛叹气:“她们玩儿得那些我实在……不在行。”   写诗作画,品茗博弈,她擅长哪样呢?   太夫人估计也想到此处了,沉吟片刻,她拍板道:“咱们自己办一个,请她们来参加。”   “办什么呢?”阿媛睁着大眼睛看她。   太夫人问:“你擅长什么?”   “刺绣。”   这个……不好现场比。   “还有呢?”   “骑马。”自从陆斐教会了她骑马以后,基本上隔些日子两人都会去马场跑两圈。   太夫人隐而不发,继续耐心的问:“还有呢?”   “投壶?射箭?”   太夫人闭眼,有种把自己儿子揪回来骂一骂的冲动。那么多高雅的消遣方式,可他都教自己的媳妇儿做了什么?!   阿媛摊手表示:看吧,她不出门是有理由的。别人会的她不会,她喜欢的别人不喜欢,就是这么志不同道不同,别具一格。   婆媳俩没想好的理由,宫里的太后却想好了。宫里的腊梅花开了,请有品级的命妇进宫赏花,这邀请的名单中陆氏婆媳自然是榜上有名。   太夫人不准备去,那些社交场合她也不大喜欢,还不如在家逗逗胖乎乎的孙女。   “娘,你自己都不喜欢,为什么要我去啊。”近年来婆媳俩关系大有进益,阿媛已经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跟太夫人说话了。   “我老了,去不去都无所谓。你还年轻啊,不出去认识几个小姐妹,以后指不定多孤单呢。”太夫人道。   阿媛:“我有周姐姐……”   “嗯,不错,再去认识几个李姐姐张姐姐吧。”   阿媛:“……”陆家的人,可能都霸道吧,这说一不二的性格简直是一模一样。   无法,阿媛只好打扮一番,穿上才做出来的新冬装,应邀进宫。   只是,进了宫阿媛才得知,这赏花不过是个名头,真正要做的却是替和善公主择婿。   “怎么择婿要请这些夫人进宫啊?”阿媛歪过身子,趁大家不注意偷偷问太后身边的方嬷嬷。   方嬷嬷之前照顾了阿媛有些时日,再回到太后身边的时候不免对她亲厚了几分。她没有觉得阿媛这样背地小声谈论别人不好,反而弯腰低头为她解释:“皇后娘娘心中已有了人选,这次召各位夫人进宫不过是看以后婆媳间妯娌间好不好相处,能不能善待公主。”   “哦……”阿媛了然。买猪看圈,这看人也是一个道理,这“圈”如何,大概就能猜测那人如何了。   和善远远地瞥了一眼阿媛,只要一见到她那副样子她就心气不通,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本宫可不要武将做夫婿,聚少离多不说,一旦去了战场还要提心吊胆,本宫可不干。”不知谁打趣问起了和善公主要嫁什么样的驸马,和善便扬起下巴,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正巧能让不远处的阿媛听见。   阿媛扬唇,但笑不语。   皇后扶额,要了老命,她怎么就教出这等草包来了! 第84章 余毒   令阿媛和其他人没有想到的是,和善选来选去, 居然决定嫁到外邦!   “她心里存着跟你比较的心思, 无论嫁哪一个都没有大司马位高权重, 或许日后的夫婿还要看大司马的脸色做事。所以不如嫁到胤水去,虽然只是小国, 但也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啊。”卫夫人来看阿媛,两人说起此事,卫夫人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何必呢,背井离乡的公主,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外乡人啊,哪里有在自己的地盘待着舒服。”阿媛摇头, 觉得和善这样的决定过于冒失了。   她转头问卫夫人:“那皇后也依着她吗?”   “反正也不是自己生的,不过是放在自己的名下教养,能有多少情分呢?”卫夫人轻轻一笑, 给阿媛一个眼神, “况且和善公主早已过了适婚之龄, 这挑来挑去的也头疼,还不如讨陛下欢心呢。”   胤水是附属国,将公主嫁与他们的王,一来可以显示重视他们之心, 加固两邦交好, 二来也可以在他们的王室血脉中注入刘氏的血脉, 加快对他们的同化。   说起朝政上面的事情, 阿媛便只有一声叹息。她私心偏向自己的父亲, 再像别人这样议论他便觉得不好。   卫夫人兴许看出来她的避讳,笑了笑不再多说,转头逗起蕾蕾来了。   ——   “啪!”   几封密信从案桌上被扔下来,随即而来的是天子的愠怒:“朕素日里待你不薄,你竟是这样报答朕的!”   关内侯刘茁跪在地上,瞟到地上的密信,手脚有些颤抖:“父皇……你听儿臣解释啊!”   “不要叫朕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刘曜挥手,脸色阴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今日才认识到皇权的力量是多么的庞大,他暗中和程南之来往已久,为了不暴露,一直采用密信和单线联系,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被拽住了辫子,解释不清。明明都如此谨慎了,怎么还会被知晓?   可今日这些由自己写下的信被甩在了面前,他一下子全无头绪,不知该如何辩解。   刘曜也不想听他辩解,前方战士浴血奋战,后方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若不惩治如何对得起那些披挂上阵的将士们?   “来人,革去刘茁关内侯的封号,从今日起贬为庶民,收回宅邸,关押到刑部大牢待审!”刘曜雷霆手段,毫无转圜的余地。   “陛下……”刘茁这下是真的慌了,他膝行几步上前,辩解,“陛下,儿臣不是这样的人,这些信不是儿臣写的,你要相信儿臣啊!”   刘曜冷笑一声,丝毫未被打动。   “父皇,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有人想栽赃嫁祸!”刘茁头脑迅速转动,不知道为何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陆斐,想到了他那张阎王般的冷脸,“父皇,这些信是从何处来的?南方已经被陆斐控制,他要是想联合程南之嫁祸儿臣的话轻而易举啊!”   放屁!刘曜险些爆粗口。   他毫不留情地挥挥手,示意侍卫将他带下去。   “父皇!”刘茁嘶吼一声,极尽凄厉,“你为何不信儿臣,难道母妃走了,你对儿臣的喜欢和信任也一并没有了吗!”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恍惚了片刻,似乎想到了温懿皇贵妃还在世时一家三口的场景。   “父皇,如果母妃还在的话,她一定会相信儿臣的……”刘茁见此计似乎奏效,立刻甩开左右的人,匍伏在地,痛哭不已,“母妃,母妃,儿臣好想你啊……”   刘曜的失神也不过就是片刻,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他不过是在用英华来试图软化他罢了。   “你是温懿皇贵妃教养出来的孩子,她的聪明你没学会,野心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刘曜呵笑了一声,眉眼似乎凝结了寒霜,“你既然如此思念她,便去陪她吧。”   刘茁哑然,满头冷汗。   “将他押到皇陵,让他去为皇贵妃守陵吧。”刘曜掸了掸龙袍,起身离开。   刘茁浑身一软,他刚刚以为……以为……他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刘曜走向暖阁,面前的宫人为他推开暖阁的大门。   “人呢?”他转头看高内侍。   “回陛下,在里面呢。”   刘曜抬腿往里走去,在里间等待多时的人立刻转过身,下跪请安。   “臣妇周氏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刘曜抬手:“你今日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臣妇想与刘茁和离。”她低眉颔首,原本娇俏的脸蛋儿不复天真,反而隐隐带着一股悲悯之色。   “是因为他被革除了封号的缘故?”刘曜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叶。   周玉摇头:“臣妇一早便知道嫁错了人,只是当时除了他,再无第二选择。无奈之举,今日有机会和他切割,臣妇盼望多时了。”   “他竟如此不讨你欢心?”刘曜放下茶杯,据他所知,刘茁一直试图跟周相搞好关系,怎会对他的女儿不好?   周玉吸了一口气,抬头,将之前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皇上。她知道,此时若不说出真话,皇上绝不会作主让她和刘茁和离,毕竟已经拿走了他太多的东西,若一下子将他变得一无所有,太过残忍。   刘曜脸色顿时很是难堪,他未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一想到这孩子是他和皇贵妃教出来的,他便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是朕误会你了。”他还以为周氏主动来告发刘茁背后一定有周相的授意,或是牵扯上了站队党争一类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朕准了你的请求。”   或许是出于补偿的心理,刘曜不仅准许她和刘茁和离,还为她赐下了一座宅子,以安置余生。   这对于周玉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隐忍近一年的时间,不过就是要亲自给刘茁以痛击,她如此自私的目的,陛下竟毫不追究,还为选了一处安置之所,为的就是让她不至受到刘茁的牵连……   “周氏谢过主隆恩。”   因为这一善意的举措,后来周玉对着阿媛也多了一分笑容,无他,完全是感激她的父亲而已。   ——   冬去春来,杨柳也发了枝,长安城内外俱是一片绿意盎然,让憋闷了一个冬天的人们身心舒畅了不少。   阿媛又收到了陆斐的来信,这一次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朵小小的桃花。陆大司马画功了得,桃花跃然纸上,似乎让人看到了江南的春意,不禁心生向往。   读完信,将信纸贴在胸口,嘴角的笑意迟迟不愿落下。   “啊啊啊——”一旁的软塌上传来孩子的叫声。   浓浓相思被打断,回归现实,是蕾蕾又拉粑粑了。   爱干净的小姑娘只要尿了或者拉了都会开口提醒她们,她不舒服,她需要换尿布。   将小蕾蕾打理干净,阿媛抱着她往陆斐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小姑娘东张西望,似乎对一夜之间开出的花儿很是好奇。   阿媛坐在陆斐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抱着怀里的胖姑娘,翻开桌上的诗集。   “蕾蕾乖,来跟娘学念诗好不好?”阿媛偏头,亲了一下胖姑娘的脸蛋儿。   “咯咯咯——”像小鸡一样,蕾蕾拍打着手笑了起来。   “来读《桃花源记》?”想到了信末添上的一朵桃花,阿媛便抽出了五柳先生的诗词集。   “啪——”一只胖手打掉她手里的书。   阿媛无奈:“陆翊蕾,你父亲可是大才子。”所以你要做目不识丁的野人吗?   蕾蕾小姑娘一边吃手,一边用沾着口水的手去碰桌上的孤本。   “哎哎哎——”阿媛阻止不及时,孤本上已经被盖上了一个胖手印。   阿媛:“……”   书房这种地方,还是不要带破坏王来了,不然陆斐回来后她可能交不了差。   又是一月过去,阿媛迟迟未收到陆斐的来信,忍不住去问许伯。   “公主,确实没有来信。”许伯也颇为无奈。   阿媛有些失落,按照陆斐十天一封信的规矩,她应该漏少了三封信才对。   “莫惊莫慌,说不定是战事紧张,来不及给咱们报平安。”相比起来,太夫人则比她淡定多了。   阿媛又坐立不安了两日,终于忍不住了,便提着一盒亲手做的点心和一枚胖团子进宫探望父亲。   “蕾蕾又重了不少啊!”刘曜抱着外孙女,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跑出来了。   蕾蕾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唇,加上胖乎乎的脸蛋儿,就像刚出笼的白胖满头,胖胳膊一节一节的,一看就是像是家境殷实的孩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那卷翘的头发,不知像了谁,卷卷的头发搭在额头上,汗湿了之后,胖馒头就得变成花卷了。   “父皇,蕾蕾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呀?”阿媛见缝插针的问道。   刘曜挑眉看她,原来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看来他这个父皇跟她相公比,似乎还差上一截啊。   “父皇?”阿媛期待的看着他。   “与南边战事有关的统统为朝廷机密。”刘曜淡淡的说道。   阿媛苦脸。   蕾蕾也在此时伸手抓外祖父的头发。   经不住这母女俩的“攻击”,刘曜只好松口,安抚她们:“大军长驱直入,叛军被逼退到海岛上,战事就快结束了。”   “真的?”阿媛顿时眼睛里有了光彩。   “但陆卿估计还有一阵才能回来。”刘曜撇过头,不忍看女儿失望的模样。   果然,阿媛的脸色一下子变暗了。   “好一阵儿……是多久?”她咬唇问道。   刘曜看着太极殿的屋顶,举重若轻:“……也就六七个月吧。”   阿媛:“……” 第85章 爱妻   今日若不是有蕾蕾拖她的后腿,以阿媛以往的性子肯定立马就挎着包袱就寻陆斐去了, 何必在家里苦苦等候?   太夫人安慰她:“子明一向能干, 说不定要不了半年就回来了。”   太夫人是对自己的儿子太有信心了, 而且自从知道叛军一路败退之后就更为放松了,整日帮阿媛带蕾蕾,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熨平了。   “是吗……”阿媛心中存疑,不敢有所期待。   只是这次太夫人却是料错了, 从南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上言:大司马身负重伤,大军一时停滞在海岸, 不敢冒进。   阿媛急得哭着进了宫,求刘曜许她南下。   “你这是何必……”刘曜欲言又止,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 又不忍心斥责。   “父皇,我求你了,让我去吧……”阿媛抹泪, 一双眼睛像是被清洗过的蓝天,“陆斐生病了,说不定就有生命之忧啊……”她不是任性的姑娘,也从未想过要仗着自己的身份行什么特例之事,但这一次她希望刘曜能纵容她一次。   “他才不会!”   阿媛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父皇……”他似乎在生气?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 对女婿也显得太不关心, 刘曜扯了扯嘴角, 道:“想去就去吧,朕派人护送你南下。”   “多谢父皇。”阿媛欣喜,抬起手背抹泪,也没听出来刘曜语气中的那抹纠结和无奈。   女大不中留,何况对面的人是陆子明。   阿媛决定南下,蕾蕾自然就托付给了太夫人。   “你放心,蕾蕾就交给我,子明那边就靠你了。”太夫人握着她的手,殷切嘱咐。没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像阿媛对蕾蕾,像太夫人对陆斐。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和陆斐好好生生地回家。”阿媛肯定地点头。   七年前,她一个人背着包袱从北往南,去寻根。七年后,她走过同样的路,这一次却是为了带回自己病重的丈夫。   “公主,前方有驿站,咱们今晚歇息在此处吗?”护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宫门口替她抓人的小卫将军。   阿媛摇头,红着眼睛道:“诸位要是不累的话,我想抓紧时间赶路。”   小卫将军有些佩服她,一个从未行军过的女人居然能骑马走到现在,实属不易。   “好,那今晚就不休息了,咱们继续赶路!”小卫将军抬手扬鞭,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媛的马儿后面。   “驾!”阿媛扬起鞭子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急速奔跑,踏起了一地的尘土。   阿媛从未吃过这般的苦头,没日没夜的赶路,马儿换了五匹,她从马上摔下来两次,幸而都只是上马的时候,因为太过困顿而造成的,否则还未见到陆斐她就得先被送到医馆救治了。就这样快马加鞭的飞驰了半个月,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驻军的所在地——泉州。   泉州湿度大,温度适宜,海风吹来还有淡淡的咸湿的味道,这与北方的城池是完全不同两种的感觉。   只是他们这行人无人留念一路的风景,驰过城门,一直往大军驻扎的地方而去。   “什么人!”门口,守卫将他们拦下。   小卫将军下马,将令牌出示给他看。   出发前刘曜曾经叮嘱过,现在毕竟还在打仗中,为了不扰乱军营里的规矩,阿媛若是要进去便不得以真实身份真正面目示人,必须加以伪装。   此时,阿媛便化成了一个瘦弱的书生,随同小卫将军一同下马。   守卫看过令牌后,请来了负责巡逻的校尉,校尉扫了一眼他们几个,问:“是你们几个要见大司马?”   “正是。”小卫将军回答。   校尉又看了一眼令牌,为谨慎起见,他道:“虽然你们有令牌,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只准一人进去。”   小卫将军转头看阿媛,走到她面前去,道:“小主子,你去吧。”   阿媛握拳,有些紧张:“那我去了……”   校尉挥手,守卫便只放她一人进了营内。   校尉领着她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幅度偏头观察她,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带来什么危险。   “陆……大司马在哪里?”阿媛忐忑的问道。   “大司马巡海去了,傍晚才会回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校尉掀开一个帐篷的帘子,请她入内。   “巡海?他不是……”阿媛一时嘴快,差点儿就把陆斐受伤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校尉眯眼,问她:“你认识大司马?”   “认识。”   “你刚刚说他怎么了?”   阿媛摇头,随意找了一处坐下,规规矩矩的:“没什么,我就是帮他家里的人带几句话。”   校尉点了点头,道:“你请便,我先出去了。”   “多谢带路。”阿媛起身。   校尉退出帐篷,点了一下门口的守卫,守卫上前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好生看着此人,大司马没有回来之前不要许他出这个帐篷。”校尉道。   “大人,他有什么问题吗?”   “阴里阴气的,看着不像正常人……”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校尉瞪眼,“让你好生看着便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是!”守卫赶紧退后一步,立在门口,不敢再多打听。   阿媛在帐篷内等了许久都没见有人再进来,她掀开帘子探出头,立马就有一个黑脸的壮汉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小兄弟,大司马快要回营了,还请你进去等候。”壮汉脸色严肃的说道。   阿媛只得退回帐篷内,不敢再探脑袋。   夕阳渐沉,海风四起,夜色弥漫了整座海边小城,温度也一下子降了下来。   阿媛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复杂……这些日子急着赶路,她都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又是泥又是汗,交杂在一起实在有些难闻。   又等了一个时辰,始终不见陆斐的人影,阿媛怀疑自己被忽悠了。可她不敢再探出脑袋,唯恐守卫觉得自己居心叵测,虽然她的确是抱着目的来的,但她不是坏人啊,不用这么看牢她吧?   她在帐篷里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没发现可钻的“漏洞”,无奈地原地打转转。   “大将军回营!”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阿媛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你做什么?”守卫再一次拦住了她。   “大司马回来了,我要去见她啊!”   守卫瞪着眼看她,哪里钻出来的土鳖,大司马岂是“他”想见就见的?   “回去,待我前去禀报一番再说。”守卫义正言辞的拒绝。   阿媛有些着急了,她不知道陆斐的伤势如何,不过既然能巡海,那想必没有了性命之忧……   “这位小哥,拜托拜托,就让我去见一见他吧,我保证你不会被责骂!”阿媛举手发誓。   守卫大惊:马校尉说得没错,一个男子如此阴阳怪气,果然是有问题!   阿媛见他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是有些呆楞住了,她知道在他这里没戏了,还不如——   “站住,别跑!”   阿媛撒腿就跑,她脚力不错,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了一些,但好在并未荒废,一时间守卫竟然没有追上她。   “抓住前面那个矮子!”守卫虽然抓不到她,但军营里多的是一呼百应的将士,此时见两人在营内追逐立马将目光投射过来。   阿媛又跑出了百米,终于被人一个飞扑,撞到在地。   ……这是哪个傻子!阿媛胸口着地,一时间被撞得起不来身。   陆斐刚刚进军营,便看到远处有将士在擒拿人,此时夜色完全黑了下来,他看不清人,只见到一个灵活的矮子在将士当中四处钻绕,最后被一个飞扑撞倒擒获。   “呵!”他轻笑了一声,正准备抬腿上前,便有人来报告情况。   “将人押上来!”马校尉一声大喊,两位士兵将阿媛扭送上来。   阿媛伪装得还算成功,即便相隔得越来越近了,陆斐的脸色还是挂着笑意,这是并未认出她来的意思?   阿媛被押着上前,这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陆斐,他穿着厚重的盔甲,威武的被士兵们簇拥着,隐隐有些霸气。兴许是海边的日头太毒,兴许是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她见他的肤色黑了不少,脸庞也消瘦了几分,看不出长安城里那个风流倜傥的大司马的模样了,反而有几分吓人。   只是……报信的人不是说他卧病在床吗?   眼前这个嘴角含笑,似乎在看好戏的男子,真的是他?   阿媛双眼喷火,有种被戏弄的憋屈感。   “什么来头?”走近了,他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的看她。   “回大将军,这人是晌午过后来的,带着三五个人拿着令牌说是要面见你。”马校尉代为回答。   “哦?”他轻描淡写地一个“哦”字,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既然要见本将军,那便抬起头看看。”   阿媛暗中咬牙,一想到她为了尽早见到他所吃下的苦头,又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又气又急,几乎想立刻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来。   灰扑扑的身影有了动静,“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看着他,目不转睛。   陆斐身体先是一僵,然后是不可置信,接着便上前一步,将“他”落下的半边头发给撩开——   呵!   人吓人,吓死人。   旁边的士兵们感到奇怪,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将军本人膝盖有些软。   “阿媛……”眼前这个灰不溜秋的人,不正是他的爱妻吗!   阿媛仰起头回视他,嘴角扯出了一个冷笑。   陆大骗子,好久不见啊。 第86章 呆头鹅   陆斐背着手站在屏风面前, 屏风后面是一个身姿绰约的人影。   “你洗好了吗?”他轻咳了一声, 觉得里面的人似乎已经进去很久了。   “你不准进来。”一声娇斥从里面传来。   陆斐自知理亏,所以不敢乱来, 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问:“刚刚有没有受伤?”   “不用你管。”   得, 这是还在生气。   此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陆斐警惕地侧头, 见许秋抱着干净的衣裳进来, 他道:“主子,没有女装,只有这个。”   陆斐嘴角抿出笑意,挑眉看着许秋, 觉得他终于及时了一回。   “行, 就放这儿。”他抬了抬下巴,说道。   许秋不敢四处乱瞟,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是许秋拿衣裳来了吗?”里面的人问道。   陆斐用手碰了碰鼻子,答:“对,就放在外面的凳子上。”   “哗啦——”   阿媛踩着梯子跨出浴桶,随手扯下了屏风上挂着的宽大的袍子, 牢牢地将身子围了起来, 她扬声道:“我要出来了, 你先出去一下。”   这就过分了……   陆斐撇嘴轻笑, 转头坐上了沙盘后面的椅子上, 一声不吭。   没有听到声音, 阿媛从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的陆斐,语气不悦的道:“不是让你出去一会儿?”   “我在这儿,没人敢进来,我要是出去了,保不准会有人进来找我。你确定要让我出去?”陆某人挑眉看向她,目光克制地不滑下她脖子以下的位置。   阿媛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向放着衣裳的椅子,然后“嗖”地一下扯过衣裳躲进了屏风后面。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虽然她万分防备他,可他竟然也没有要突破这道防线的意思,由着她这样来回折腾,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穿好了衣裳,阿媛走出来,眼神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过来,擦头发。”不知何时,他手中有了一张干爽的帕子。   阿媛站在原地,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抬了抬下巴,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不是说重伤在床吗?不准备解释解释?”   他笑了起来,笑容如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拂过了她的心头,有些热有些凉,说不出的味道。   “诓别人的而已,没想到把你给装进去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想抹平她这些日子的奔波和劳累,太气人!   “陆子明,你欺人太甚!”她跺脚,一下子眼口喉鼻都快气冒烟了。   她一动,头发上的水珠便甩落下来,落在肩头,落在他的眼里。   “阿媛,过来。”他嗓音哑了几分。   她又恼又气,情急之下像一只看不清方向的小耗子,转头就往帐篷外面跑去。   这还了得!他一跃而起,一脚踩上沙盘的边缘,纵身一跃跳到她的身后,伸手将人给拉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在片刻之中完成。   阿媛往外走的那一刹那,不过是气急之后的反应,仔细想来也太不适宜。她这副模样出现在外面那些人的眼中,又算什么呢?   不过……她仰头看陆斐,有些发愣,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和她之间刚刚还隔着一个大大的沙盘吧……   陆斐抓着她的胳膊,手上的劲儿使得过大,让她回神后忍不住呼痛。   再抬头看他,他刚刚还面带笑意,此时便是一片寒霜了。   “不知轻重。”他骂她。   他一硬,她便软了下来。自知有错,她慢慢地垂下脑袋……   “呼——”   身体突然腾空,她一下子被抱了起来。   她赶紧伸出胳膊抱着他的脖子,他大步往床边走去,将她扔在被窝之中。   “唰——”他扯来刚刚搭在一边的帕子,动作并不温柔地替她擦拭湿发。   她被陆斐这前后反差唬得愣愣的,仰着脑袋,像只呆头鹅。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半晌,她从他嘴里听到了道歉的话。   她抿唇,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给别人下套的时候,你就没想到会连我一起装进去吗?”她的脑袋被他搓过去搓过来,左右摇摆,连质问的话在此时也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他低头,在她耳朵上落下一吻。   “额……”他们不是在吵架?   耳尖儿红了起来,她低头,手指碰到了他的衣摆。   仔细想来,对于她来说只要他安然无恙,她被骗一骗也没什么吧?总比她一来看着他真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好得多啊。   “我真受伤了。”他说。   她一下子侧头,面色紧张:“哪里受伤了?”可他刚刚不还“飞”着过来抓她吗?看不出丝毫受伤的样子啊。   “你不会又骗我的吧?”她这下子警惕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再骗我我就……”   他撩起裤腿,将伤处暴露在她的面前。   很长的一截刀伤,看起来有些时日了,正在慢慢地愈合。从这半好的伤势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况是何等的糟糕,他并不算完全撒谎。   “这是怎么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腿,鼻子一红,有点儿想哭。   “骑马杀敌的时候没防着后面的人,被划了一刀。”他扬起嘴角。   “还痛吗?”她仰头看他,表情有些小心翼翼。   “痛,不痛会骗你来?”他点头。   骗她来?阿媛眼神有瞬间的朦胧。   陆斐伸手,用手背替她揩拭将要落下的泪珠,道:“我也有私心,你听到消息了能来自然好,若是不能来,过几日我报平安的信自然会到家。”   陛下的用意他明白,趁着此次铲除程党的时机,一举整治南方混乱的局面。可正因为他洞悉了陛下的心思,所以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的。   这不……为了麻痹敌人,为了一箭双雕,他只好把阿媛这只傻雕给诓来了。   “我想你,想得不行。”他一下抱住她,牢牢地将她箍在了怀里。   “阿媛,你是我的妻,咱们说好了要同甘共苦的。”   她眨了眨眼,她什么时候说不跟他同甘共苦了?   “现在便是考验你的机会,你要把握好。”他郑重其事的说道。为了不让她生气而冷落了自己,他也算是费尽心思在忽悠了。   阿媛:“……”   “你说呢?”听不到她的回答,他捏了捏她的手,催促道。   “陆斐,你又在诓我。”阿媛伸手,抓紧了他的肩膀,她这次没有这么轻易上当了,她一语道破他的险恶用心,“你不过就是担心我放不下蕾蕾,不肯来,所以才出此下策,陆斐你好……”   “好聪明吗?”   “下作!”   总之,她来了,任她怎么骂他都甘之如饴。   整天面对着一群大老粗,他万分怀念以往躺在自己怀里软绵绵的妻子。   阿媛捶了他两拳,此时终于明白父皇语气里的无奈和迟疑了。老狐狸才懂老狐狸的招数,只有她这个呆头鹅,傻乎乎的信以为真,欢快地跳下了人家为她准备的陷阱里去。   之后,头发被擦干了,阿媛也被压倒在了床上。   “你要做什么……”她红着脸推他,别以为露出自己的伤口她这就算原谅他了!   刚刚才洗得香喷喷的媳妇儿在怀,他要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太辜负这“良辰”和“美景”?   “我检查检查,刚刚那帮小兔崽子有没有把你伤到。”他面色正经的说道。   “没有!”阿媛还不懂他的招数吗?立刻捂紧了领口,不让他乱来。   “刚刚好像是这里先着地的?”他伸手探入了她的胸口,轻轻一按……   阿媛:“放……”屁啦!   这一晚,守在大帐篷外面的士兵一直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一听,又好像没有了,这样断断续续,一直到天明。   次日,见到大司马的人都觉得他似乎浑身都透着一股神清气爽,即使在知道程匪又妄图杀回来后也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十分淡定从容的布置着任务。   至于阿媛……她暂时还起不来身。   ——   在大军驻扎的营地待了几天,任某人予取予求之后,阿媛开始思念女儿。   “蕾蕾没有爹娘陪在身边,不知道会不会哭……”她撑着脑袋叹气,脑海里全是那个胖嘟嘟的身影。   陆斐面对地图站着,头也不回的道:“她才多大!谁是爹谁是娘都分不清楚,何来想念一说?”   “是吗……”阿媛拉成了音调,满眼怨念的看着他。   他不反驳还好,一驳她的话,她就想到了谁造成了今日她们母女分离的局面。   即使背对着,陆斐也能感觉到她凶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心虚地不敢回头。   “咳!”怎么还没翻篇?   “哼!”依旧很生气。   不再盯着他看,阿媛坐在他的专用座椅上,低头翻他桌上的纸张。   “唰唰唰——”   “这是什么?”她拎起一张纸,看着上面两道人影,仔细辨认,“这是我和你?”   陆斐头也不回的说道:“是你和女儿。”   图上一胖一瘦,她还以为是陆斐和她呢,居然是她和女儿……   所以——   “这胖的是我?”阿媛转头,不可置信。   陆斐扶额:“不要在乎这些细节。”重点难道不是他很想她们?   阿媛气呼呼:“今晚我不和你睡了!“   他终于感兴趣的回头了,笑着挑眉看她:“哦?你要睡地上吗?”   阿媛:“……”   忘了,这是他的地盘,除了和他同床共枕她好像没有第二选择。   这天晚上,陆斐又压着阿媛吃干抹净之后,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哨声。   “信号来了。”他瞬间翻身坐了起来,光着膀子开始穿衣裳,迅速极快。   阿媛还有些懵,抱着被子呆楞在床上,看着他穿好衣裳出去。   片刻后,他折返,将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道:“敌军攻上岸了,你先跟着许秋躲一边儿去。”   “你呢?有危险吗?”阿媛身上还有些软,语调也是柔柔的,比这月色还温柔。   陆斐帮她穿上鞋,抱她下床:“鱼儿上钩了,有危险的可不是我。”   阿媛点点头,身子一旋,已经被他抱在怀里,接着便是一件大麾将她完全挡住。   “跟着许秋,别乱走。”   “……好。”   接着,她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来不及从大麾中挣脱出来看他一眼,许秋已经扬鞭拍马,疾驰而去了。   “小心啊——”她从窗口伸出脑袋,朝后面的人影喊道。   夜色下,人影似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咚——   像是一颗雨滴落入了湖泊,瞬间被湖水吞没,她有一瞬间的难过和怅然。   他肩上扛着家国重任,而作为妻子的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远远地走开,别给他添乱就好。   “驾——” 第87章 解决   马车在泥路上颠簸, 阿媛捂着眼睛,感觉有泪水从指缝中挤了出来。   太弱了——   这样不行, 她鼓了鼓腮帮子, 反手擦掉眼泪。她没这么脆弱, 有什么好哭的, 陆斐又不是去送死——呸呸呸!   后方, 有厮杀的叫声传来,混着凉风,似乎还能闻到火油的味道。阿媛掀开帘子往后看去, 他们已经行至半山腰了, 下面是一片火海, 她刚刚和陆斐缠绵过的帐篷已经不能在火堆中辨认出来是哪一座了。   “驾——”许秋一声大喝,马车向前狂奔, 须臾之间便跑出了百米。   阿媛重心不稳, 一下子跌坐在后面的垫子上,脑袋撞上了车壁。   “嘶——”她捂着后脑勺, 一时间来不及伤感,全部的心思都拿去怪许秋这糟糕的驾车技术去了。   马儿跑了一夜之后,终于在天明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阿媛仰头看山门,有种误入贼窝的感觉。不怪她有偏见,而是话本里山大王的老巢不都是眼前这副模样吗?   许秋带着她往里走去, 山门的哨兵扫了一眼他们, 挥手示意下面的开门。   “狡兔三窟, 这是第二窟。”许秋侧开一步, 让阿媛先进去。   这的确是山大王的巢穴,不过因为前些日子这寨子被陆斐打降了,所以就成为了朝廷备用军的驻扎地。   阿媛一进山门,便看到整齐的士兵在四处巡逻,跟她之前在营地看到的别无二致。偶尔有服装不统一的人出现,许秋向她解释,那边是之前寨主的手下,现在全寨暂时投靠朝廷,还没来得及入编。   “什么叫暂时投靠?”阿媛转头看许秋,“难道还可以反悔不成?”   许秋点头,的确可以。   “主子承诺过他们,在未入编之前,一旦他们有想离开的想法,随时都可以走。”   “这……也是他收服人的一种方法?”阿媛感到疑惑。   “也不是。主子更多的是想要他们这块地盘,降服他们不过是顺带的事儿。”   阿媛眨眨眼,这样啊……她怎么觉得陆斐比山大王还要擅长抢别人东西?   往里走了大概一刻钟,许秋推开了一扇院门,告诉阿媛:“夫人,暂时就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说是院子,不过是用泥墙围起来的一座屋子而已,屋内还算整洁,除了必需品以外毫无任何装饰,只是床上搭着的那块虎皮毯子一下子就让这屋子生出了几份霸气。   还算满意,到是许秋这话……   阿媛转头看他:“我以前住的什么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我来这一套。”   许秋无奈的一笑,他这话不过是说给公主的身份和大司马夫人的身份而已,阿媛本人在不在意,他心里门儿清啊。   “属下明白了。”   阿媛似乎和山有着不解之缘,之前在长安城的时候就老是往西山跑,如今到了泉州,她仍然被安置到了山上,说起来都有些习惯了。   “山”里来了女客人,且不少人都见过了,难免会私下议论。阿媛身份特殊,虽说这些人都是陆斐的部下,但仍然不能全然相信,说不准里面就会有内奸。所以,许秋对外称她为“赵姑娘”,编的名头是大司马手下一名亡将的“妹子”。   既然是妹子,那阿媛也就配合的梳起了姑娘的发髻,做戏也得做全套不是?   嗯……不可否认,她还是喜欢人家叫她赵姑娘或刘姑娘,显嫩呐!   ——   在山上暂时安定下来,阿媛便让许秋找来了纸笔往家里写信,像是当初离家在外的陆斐一样,满怀着一腔思念之情给远在长安的女儿写信,虽然她只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写好信,学着陆斐的样子在落款处画了一只小猪,嗯……陆斐画给她的是桃花,她画给女儿的是小猪,很合理。   阿媛将信递给许秋,顺便打听他陆斐那边的情况如何。   “夫人不必担忧,一切按着主子的计划进行。”   阿媛点头,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   “若是要传递消息你便帮我跟他说一句,我在山上一切都好,让他不必顾虑我。”   “是,属下一定带到。”许秋抱拳。   或许是阿媛让人带去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他根本无暇顾及这头的她,阿媛这一等,便是半个月。   从长安寄回的信都收到了,陆斐却仍然不见身影。   回信是由太夫人亲自执笔的,说的自然是蕾蕾多么可爱多么懂事,小小年纪不哭不闹,一看以后便是能干的孩子。信里又说了,自她离开后,陛下和太后都常常请蕾蕾进宫玩耍,只是她似乎和小舅舅刘晃有些不对付,不过丁点儿大的人也会凶小殿下,让围观的一众人颇为好笑。   读完太夫人的来信,阿媛心里便像是长了草一般,疯狂地想念软软的女儿,似乎能想象到她将小脑袋搁在她心口上的感觉。   阿媛坐在桌前,提笔回信。写了两行之后,又觉得不妥,随手撕下……   她一定是疯了,想女儿想疯的。   她仰头倒在椅子上,闭着眼陷入沉思,一时间竟然没有留意到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弯腰捡起她扔下的纸团,展开看……   “写得挺好的,怎么撕成这样了?”   听闻这道声音,阿媛霍然睁开眼睛,一下子站了起来。   男人像是从地狱里厮杀出来的厉鬼,身上还带着血腥之气,捏着纸团的模样又有些可笑,似乎在努力辨认她的字迹。   “陆斐!”她尖叫出声。   陆斐单手捂住耳朵,十分夸张,眼角挑起一丝笑意,戏谑的说:“这么惊喜?”   阿媛顾不上思量他的话是不是在嘲笑他,一个飞扑,绕过桌后,直接挂在了他的胸膛上。   “唔——”陆斐闷哼一声。   男人的身上还有难闻的血腥味儿,夹杂着丝丝油烟的味道,很复杂,同时也很让她安心。   “你讨厌死了……骗我来又让我等了这么久……”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忍不住带着哭音指责他,埋怨他。   他扔掉纸团,双手托着她的屁股,让她牢牢地挂在自己的身上。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这一回,他没有作弄她,真心实意的“认罪”。   可越是这样,她越有些想哭是怎么回事?   “这段日子没有好好陪你和女儿,是我的错……”他叹了一声气,难得的带了些歉意和懊恼。   阿媛摇头,眼泪都要被甩飞了,哽咽的说道:“我能体谅你,你别这样说。”   “能体谅我?”   “嗯嗯。”她认真点头。   他放下她,两人面对面站着,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他抬手帮她拭泪,玩笑般的说道:“那帮我个忙,别哭了,每次你哭都是我来帮你擦眼泪,我又不是手帕。”   阿媛嘴一瘪,就知道他给的温情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讨厌你。”   毫无威慑力,像是蚊子在给狮子挠痒痒。   “可我喜欢你啊。”他回她这样的六个字。   ——又是这么的猝不及防,担心自己嘴角的笑意太过明显,她只好低头撩发,装作淡定。   陆斐居高临下,自然将一切都收入了眼中。有人连后脖颈都红了,还在装什么装?   阿媛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战争会有多么的残酷,她只知道他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便足矣。   经此一役,程匪的主要力量已经被消灭,剩下的不过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陆斐带着阿媛下山,大军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泉州城,这座经历了战乱的老城,从城门到城内都透露着沧桑的味道。   “想要恢复海禁之前的繁华,起码得两三年。”陆斐带着阿媛乔装打扮走在大街上,巡视这座无辜受战乱牵连的城。   小部分程匪流窜到了周边的岛屿上,陆斐下令封了沿海的港口,以达到断绝他们的口粮的目的。   “可这里很美。”阿媛今日打扮成了小厮,跟在陆斐这位老爷的身旁,像是没长大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气候不错,比长安好。”陆斐转头看她,笑着问,“要不要留下来试试?”   阿媛不上当,她还是想回长安城,回到蕾蕾身边。   两人悠哉悠哉的往前面走,天色渐暗,两边的商铺都关门了,唯独风月场所这时候开门营业了。见两人走来,在外面揽客的姑娘立刻热情地上前,尤其是对陆斐。   阿媛促狭地看着陆斐,不知道他如何化解。是厉声呵斥还是嫌恶地走人?   都不是。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拥在怀里,然后光明正大地带着她离开。   阿媛:“……”   姑娘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陆斐,你过分了啊——”阿媛被他拉着离开,面上失笑。就算为了摆脱人家也不用这么用力吧?她现在可是女扮男装,会让人误会的!   绕过街角,他伸手一推,轻轻松松地便将她按在了墙上。   阿媛:……力气大不得了啊!   她作势要往前离开,他单手横在她的胸前,将她拦回了墙壁上靠着。   阿媛抬头看他,面色无奈,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唔!”   他背对着街道,完全遮挡住她的身影,以强势的姿态,温柔地吻住了她的两片唇。   阿媛:……   亲就亲啊,搞前面那些动作是几个意思啊!   眼角瞥了一眼周边,没人。她悄悄踮起脚尖,抬起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仰头贴近……这样比较不费力一点。 第88章 捉弄   泉州虽好, 却留不住阿媛这颗想女儿的心。   “我真的要回去了。”她严肃着脸,又一次十分诚恳地告诉陆斐。   “是吗?不多待几天了?”陆斐抬起头来,面色失落, 有些怅然。   虽然知道这是他的计谋, 但阿媛还是忍不住上套:“蕾蕾还小, 她离不开我的……”瞎!据太夫人的来信描述, 她女儿已经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以八个月大的年龄混得风生水起。阿媛担心自己要再不出现在她面前,陆翊蕾小姑娘可能忘记谁是她亲娘了。   “知道, 我能理解。”他做出了十分大方的姿态,让她心里很是愧疚。   阿媛伸手抱了抱他:“你最好了。”   最好的意思是——   朦胧的烛火里,她趴在柔软的被窝里,像是被浪冲上岸的鱼儿,张着嘴, 拼命地呼吸。身后,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手指上的茧都能让她的肌肤起一阵颤栗。   过了一会儿, 她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了,他凑上前来,低声道:“再来一次?”   还来!她面色大惊,转头看他, 正待反驳, 他嘴角一弯:“毕竟, 你就要走了。”   一下子心软, 她咽下了喉咙里的话。他抓住时机,再一次伸手将她扯进了被窝里。   “你别这么急啊——”   再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了,像这月色,总带着几分朦胧之意。   又过了两日,阿媛恢复了体力,跑前边儿去问陆斐谁送她回去,她是不是要开始收拾起来了?之前护送她来的小卫将军一行人早就回去复命了,她要是离开的话总不能一个人上路吧?   “这些日子忙,你再等两日,我腾出手来给你安排。”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   阿媛虽然疑惑难道连一两个护送她回去的人都找不到吗,但因为不想影响他做事,所以又等了下来。   这一等,又是好几天。每次阿媛说要回去,陆斐不是以人手不够来搪塞她,就是卖可怜,利用她的同情心和愧疚感压在她在床上胡天胡地,然后让她没心思再说回去的话。   终于,这一日阿媛抵制住了内心的愧疚,拒绝了他。   “不做?”他压在她身上,皱眉。   阿媛坚定的摇头:“不做。”   出乎意料,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打算强求,翻过身,准备入睡。   阿媛:“……”   难道不该谈谈为什么不做以及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吗?   “陆斐……”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想做了?”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已经带有睡意。   阿媛默默地闭嘴,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起了身,甚至比他这个大忙人还早了半个时辰。在屋子里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认真打包,准备回家。   他听到动静,翻身坐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回去。”她背对着他,认真做着手中的事情。   “谁送你回去?”他问。   “许秋。”   陆斐揉了揉额头,他有种要抽人的冲动。   “给我过来。”他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她默不吭声,不理睬他,就像收拾行李。就像他利用她的愧疚对付她一样,她也可以这样给他“回礼”。   陆斐穿好衣裳,见有人还像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他有些无可奈何,大步上前走去,扳过她的身子——   还好,没哭。   “之所以不让你回去,是因为我已经写信拜托陛下,让他派人护送蕾蕾过来。”他扶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小丫头都要来了,你还要回去吗?”   阿媛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快速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肯定能到泉州,到你面前,满意了?”他松开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没睡好真的头疼。   阿媛一下子想起来了,大呼:“那天的信——”   没错,就是那天她撕掉的回信。读了从京城寄来的信,她本想写信让太夫人和蕾蕾一道来,但又想着路途颠簸,担心祖孙二人受罪,所以写了一半又撕了扔掉。这下仔细想来,那天陆斐就是赞成的……   他说什么——写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撕掉?   “你又作弄我!”   想明白过后,她这才恍然大悟,这又是他在玩儿她,难为她还一直战战兢兢地配合他,原来他早就有了后招!   “陆子明!”她气得跳脚。   睡眠不好导致的头痛加上某人的怒吼,这一个清晨,大司马过得十分……艰难。   ——   城外的驿站,四周的闲杂人等早已被清理,士兵们包围了整个驿站,里面的茶室里只有一对相对而坐的夫妇。   “怎么还没到?不是说快了吗?”她忍不住向外看去。   “耐心。”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闭着眼养神,光是看气度已然觉得不凡。   这一对截然相反的夫妇,正是为迎接陆小姑娘而早早来驿站等候的陆氏夫妇。   阿媛有些好奇,问:“陆斐,娘怎么会同意让蕾蕾来的?”   爱孙女如命的太夫人,竟然会允许孙女长途跋涉走这么远,实在是匪夷所思。   “简单。”闭着眼的男人睁开双眼,周身的气质瞬间为之一变,若刚刚还是温和的君子,那现在只能是位高权重的大司马的风范了,他瞥了一眼她的小腹,道,“我告诉她,你又怀上了。”   阿媛:“……”   不好意思,下巴掉地上了。   “无耻。”她思前想后,只能用这一个词来概括他的行径。   “所以,你要配合我。”他挑眉一笑,“被拆穿对你我可都没有好处。”   阿媛:……   好了,她对他的无耻程度又进一步的认识了。   许秋从外面走来,脸上挂着笑意:“主子,夫人,她们到了。”   “唰——”某人瞬间起身,然后像是一道风一样刮了出去。   陆斐:“……”   “蕾蕾。”   驿站门口,春喜抱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姑娘下车,小姑娘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扎了两个小鬏鬏,极其可爱。   阿媛上前,激动地将小姑娘抱入了自己的怀中,忍不住亲了又亲。   “蕾蕾,蕾蕾……”   睡了一路的小姑娘刚刚才清醒过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观察,见着阿媛了也不哭不笑,就这样盯着她。   “蕾蕾都不认识娘了……”阿媛眼圈一红,有些想哭。   身后,一只大手环绕住了她的肩膀,他压低身子,弯腰看向她怀里的姑娘,嘴角一勾,轻声喊道:“陆翊蕾。”   “——哇!”   久未见面,小姑娘被这个看起来有些凶凶的“叔叔”吓哭了。   陆斐抽了抽嘴角,果然,这小丫头可恶起来跟她娘一模一样。   “走开,你吓着女儿了。”阿媛伸手推开他,将蕾蕾护在怀里,一副老鹰护小鹰的样子。   看,他说什么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这一天,阿媛都抱着女儿不撒手,以往还会将她放一放让她在床上睡觉,今天则是直接让她睡在了自己怀里。   陆斐虽然也喜欢女儿,但自认为还没有到阿媛这样的地步,仿佛两人就是一体的,他要是介入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那我总得抱着你睡吧。”陆大人坐在床沿,无奈地看着母女俩。   阿媛半躺着,将蕾蕾拥在了怀里,抬头看他:“你睡里面去啊。”   陆斐:“……”   “她睡着了,我抱她去小床上睡。”陆斐伸手,作势要抱女儿。   阿媛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怒目:“你怎么不去小床上睡!”   “因为这是我的床,你是我的妻子。”陆某人忍无可忍,直接放了狠话。   阿媛咬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隐隐有些可怜之色。   他一向受不了她这副样子,虽然憋闷,但也只得跨过两人,掀开被子睡到里面去。   阿媛转头,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   “哼。”他发出不屑的声音。   她嘻嘻嘻的笑了两声,躺入被窝,翻身凑到女儿的身边,同样亲了亲她的小脸。   好梦啊,陆小姑娘。   “啾啾——”一边脸蛋儿一个吻。   屋内的烛火暗了下来,应该是春喜进来熄了最亮的那盏灯。   黑暗中,一只大手从她的身后伸过来,绕过她的腰,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   他拥着她,她贴着女儿,一家三口难得这样躺在了一张床上。   “别吃醋。”她压低声音,转头说道,“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啊。”   “——呵!”被女儿挤到悬崖边,地位不保的人,完全不信她这样的鬼话。   她握住了搭在他腰上的手,摊开他的五指,将自己的手放进去,和他十指相缠。   “陆翊蕾,她姓陆,不是吗?”她低声说道。   这是她熬过怀孕的苦、生产的痛生下来的女儿,他和她的女儿,她不该将她视如珍宝吗?   她说得模糊,奈何两人确实存在着某些心灵感应,他听懂了。   陆翊蕾,她首先是姓陆啊——   温柔的一个吻落在她的鬓角上,像是两军停战的旗子,他们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睡吧。”   伴着这温柔的夜,身边躺着此生最重要的人,安心的入睡吧。 第89章 回家   泉州的确是个好地方,比起干燥的长安城, 泉州更像是一位温柔多情的姑娘, 开放了怀抱容纳过往疲惫的旅人。而对于阿媛来说, 只要丈夫和女儿在身边,就算是寸草不生的地方她都能待下去。   这一晃, 一年过去, 蕾蕾已经可以在院子里奔跑了, 后面跟着担惊受怕的春喜,唯恐她会摔在地上磕花了脸。   而陆斐也带回来了好消息, 刚刚接到圣旨, 他们一家人可以回长安了。   阿媛站在屋子中间指挥着仆人们收拾行李, 时间已经把她锤炼成了一个称职的主母, 相夫教子, 从容不迫。   陆斐从外面走来,怀里抱着花猫脸的陆小姑娘,陆小姑娘一看见娘亲,立马拍手要换人抱。   “娘——”她的声音又糍又糯,让人想到热气腾腾的糍粑, 软糯极了。   陆斐抱着她走过去,叮嘱她:“不可以扑上去, 知道吗?”   “要抱!”陆小姑娘伸手, 够着身子去碰阿媛。   此时的阿媛已经怀胎五月了, 高高凸起的肚子,让人无法忽视她是一个孕妇的事实。   可陆小姑娘不管这么多, 比起偶尔还会凶她的爹爹,她一直是更喜欢温柔的阿媛,尤其是她身上带着一股香香的味道,每次钻入她的怀中,小姑娘都会像小狗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   阿媛笑着看她,抽出手绢来擦了擦她的花猫脸,问她:“蕾蕾又调皮了吗?”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蕾蕾,调皮!”   “扑哧——”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因为小姑娘纯真可爱的话语。   连一向淡漠的大司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想到每天他回来的时候,父女见面的场景了吧。   “陆翊蕾,你今天又淘气了吗?”因为每次跨入家门,陆斐都会这样问女儿。   ”娘,抱我——”小姑娘浑然不知大家在笑话她,伸长了胳膊,使劲儿往阿媛那边移动。   阿媛单手揽住她,不敢全然将她的重量揽在自己的身上,温柔地碰碰脸:“蕾蕾下来玩儿好不好?娘有点儿抱不动蕾蕾了。”   “是蕾蕾太胖吗?”小姑娘歪了歪脑袋,一字一句的问道。   “是。”陆斐代替阿媛回答,弯腰将小姑娘放下来。   “哒哒哒——”   刚刚还要阿媛抱的小姑娘,因为逃脱了爹爹的控制,一下子跑出了老远。不用多说,春喜立马就跟了上去。   “辛苦你了。”女儿一走,她爹就揽上了她娘的腰,两人又开始腻腻歪歪起来。   阿媛捶腰,苦恼的说:“我好像比怀蕾蕾的时候更胖了,怎么办呀?”   “胖点儿好,手感一流。”陆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别说,还真是滑嫩滑嫩的,只稍稍逊于陆翊蕾小姑娘的皮肤而已。   阿媛甩了他一个白眼,转身继续安排仆人们打点行李了。   这一年,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似乎已经习惯了,不知道日后回到长安城后还能否有这么温馨惬意的时光。   ——   长安城的大司马府,太夫人早盼晚盼,每天都要差人去打听一番,焦急又期盼地等待着一家三口。   “你再急他们也不会插着翅膀飞回来,安生点儿吧。”进来信佛的老太爷十分淡定,坐在正堂微微闭着眼,感受到妻子起伏变化的情绪。   太夫人懒得搭理他,抬腿跨出门槛,第十几次去检查正院有没有打扫干净,被褥这些有没有都换成新的。   “太夫人,老爷公主还有小郡主回来了!”   许伯的一声呼喊,立马吸引了全府的注意,尤其是太夫人,健步如飞,整个人都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在哪儿在哪儿?”   “刚进城门,估计还有一刻钟就到了。”   “赶紧的,都准备起来!”太夫人一刻也等不了,转头问,“陛下赐给蕾蕾的小木马呢?赶紧搬出来,蕾蕾看了肯定喜欢!阿媛最爱吃糖醋鱼了,鱼准备好没?让厨房的人都麻利点儿,这马上就到饭点儿。”   交代完毕,太夫人握着手原地踱步:“哎呀,怎么是这个点儿回来啊,也不知道这一路辛不辛苦……”   一刻钟后,在陆府门口下马车的只有蕾蕾母女,陆斐一进城便和她们分了路,受召进宫复命去了。   太夫人一看阿媛的肚子,立马就要晕了过去:“我的天爷啊——”   要是一早知道她是这么个情况,她打死也不同意他们这个时候回来啊!   “赶紧的,快扶着你们公主,别磕着啊!”太夫人激动地大喊,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蕾蕾早已在春喜的怀里睡熟,像只小猪一样,从车里被移到床上,毫无知觉。   “乖孙女儿哟,都长这么大了——”太夫人坐在床头,一眼不错的盯着大孙女儿,仿佛一个错眼小姑娘就会插着翅膀离开似的。   阿媛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出来,见太夫人眼角湿润,上前道:“娘,是我们不孝……”   “不是,是我太激动了。”太夫人抽出手绢擦泪,“子明是为陛下效命的,你和蕾蕾是他的妻女,自然要去陪着他。我就是太想蕾蕾了,你别误会……”   说完,想起阿媛还怀有身孕,顾不上哭了,立马关切的问道:“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怎么都不来信说一声呢!”   “五个多月了。”阿媛笑着道,“娘你别生气,我和子明都想着这山高路远的,说来也是让你们白白担心。”   “怎么是白担心呢,你可是大喜事啊!”虽然陆斐之前诓了她,但这回总是真的罢!   太夫人看了看她的肚子,道:“五个月都这么大了,这胎儿不小啊。”   阿媛抿唇笑,有些无奈:“是啊,好像比怀蕾蕾的时候大点儿。”   “正好今日陈大夫在府,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好啊,在泉州我也没怎么看大夫,正好让陈大夫看看我这正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太夫人立刻反驳,“同样的月份比你肚子大的多的是,咱们陆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健康、聪明。”   阿媛失笑,只得点头。   ——   傍晚,婉拒了陛下一同用膳的邀请,陆斐踏着夕阳回了府。   还未走到正院,便听到太夫人和蕾蕾的笑声传来,一老一小,十分般配。   阿媛远远地坐着,看着祖孙二人嬉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有些温婉有几分动人。   她一错眼,便看到门口的丈夫,惊讶的起身相迎:“你回来啦。”   正在闹着的二人也停了下来,小的那个最先做出反应,脆脆地喊了一声“爹”,然后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陆斐一把捞起脚边的小矮子,抱着她朝里走去。   “这么热闹?”   “可不是。”太夫人同样起身,笑着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陆斐似乎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正好你回来了,咱们一起用晚饭吧。”阿媛一动,身边的春喜立刻上前搀扶她,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紧张的。   陆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太夫人,后者似乎也很注意儿媳妇的动向。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太夫人转头,对着儿子说道。   “嗯?”陆斐挑眉,“知道什么?”   太夫人笑着看着阿媛,像是征求她的同意。   阿媛一笑,点了点头。   “你媳妇儿这肚子里可不止一个孩子!”   终于说出了口,这头一开,接下来的欢喜便变得十分顺理成章。   “双胞胎啊,这可是咱们陆家家谱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啊!”   “你媳妇儿能干吧?说来,我们陆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居然能有这样的好运……”   “你以后多注意点儿,她可不是一般的孕妇,你可别再欺负她了啊。”   太夫人喋喋不休的在耳边说着,陆斐看着阿媛,眼底里像是藏着星光和大海。   ——真的?   ——当然是。   他一挑眉,她回之以得意的微笑,不过须臾之间,默契在两人中间流传,这是旁人都无法懂的暗号。   太夫人还在唠叨着,陆斐已经抱着蕾蕾一同朝台阶上的人走去了,他得亲自问问,她怎么能这么……厉害!   唔……大概是他种子好吧。她有些谦虚的想着。   ——   平乱归来,陆斐自然要受到皇上的封赏,实权有了,名号自然也随之而来,陆斐被加封为太子太保。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子。   当然,也有朝臣觉得个别臣子太过“有能力”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暗地里同样也有弹劾陆斐的人存在。陆斐在南方平乱之时所言所行并非是毫无过错,若是想追究,同样也可以下令小小的申斥他一番,以示惊醒。   只不过有人把梯子都递来了,刘曜却没有选择顺着它下去。   “朕相信陆卿,他乃忠肝义胆之辈。朕绝不会无端猜忌,不仅是对他,对众卿也是一样。”   遇到一个胸怀大度的君主,有时候对于臣子来说真是幸之又幸。起码忠臣直臣都可以放开手脚,不必在揣度圣意上花费太过功夫,有这些时间,不如多琢磨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去。   当然,也有人觉得是因为清阳公主的缘故,翁婿二人才能如此和谐共处。   对此,清阳公主本人毫不知情,因为她正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生孩子。   虽然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但陆斐却并没有放心多少,他像是第一次做父亲一样,焦急地盼望等待,唯恐里面的人出什么岔子。   而对于阿媛来说,生两个果然比生一个辛苦多了……蕾蕾揉了揉眼睛,扑进了祖母的怀里,困!   “乖蕾蕾,咱们等会儿再睡,你娘亲正在给你生弟弟妹妹呢。”太夫人抱着蕾蕾,既心疼她想睡觉,又担心里面生产的阿媛。   蕾蕾钻进了祖母的怀里,仰头呼呼大睡。阿媛经常说她是小猪变的,只要累了困了,就像是猪圈她估计都能香香的睡一晚上。   时间渐渐流逝,里面的人痛苦万分,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不一会儿,睡着的蕾蕾被抱走了,再然后,等了一晚上的太夫人也有些疲倦,撑在榻边打起了瞌睡。   慢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生了生了!”   产婆一声惊呼,宣布两个幼小的生命诞生了。   许秋有些激动,他看向斜前方站了一晚上的男人,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愣在原地。   “主子,公主生了。”许秋忍不住上前提醒道。   “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许秋见他没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你过来,扶我一下。”   站得太久,想动一下的时候发现腿脚都失去知觉了。   天边,朝阳从房顶上一跃而出,闪闪亮亮,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多么神奇。   “陆子明……”产房里,一道虚弱又幽怨的声音在召唤他。   他抬起脚步,撇开许秋的搀扶,大步朝里面走去。   许秋:不是让他扶着……   笑话!她生了一夜都还有精力,他若是被人搀扶进去估计得被她嘲笑后半辈子吧。   “咚——”   许秋身躯一震,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个踉跄膝盖撞上屏风,那种痛……可想而知了。   高大的身影略微迟疑,然后振作了一番,昂首阔步地朝产房内走去。   许秋:……真会装啊!   “陆斐。”   “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喜欢敲下的三个字——全文完。   接下来大家想看的想知道的都会在番外呈现,正文就写到这里啦,谢谢大家的支持!有很多写得不好的地方也多谢大家的包涵,不管怎么说,你们的包容和体谅才支持我写完了整部小说,再一次说爱你们~感恩回馈:本章留言前一百名同学,送小小的红包表示感谢,爱你们糯~番外预计两万字,想看什么统统说出来,我尽可能的满足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