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养歪记实》 作者:吃瓜人 文案: 春花费心巴力养大小少爷,小时候是这样的:春花对低自己半头的三少爷说:“你要乖啊~” “嗯”周清贞乖乖点头。 长大后是这样的:周清贞对低自己半头的春花说:“你要乖啊~” 春花……自己养的崽儿,跪着也要养完。 内敛少爷vs火爆丫头 内容标签:强强 布衣生活 宅斗 市井生活 主角:春花、周清贞 ┃ 配角:很多、很多…… ┃ 其它:温暖人生 第1章 安乐村   四月的时候,天气刚开始冒热。春花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裤,挥着小锄头在两丈多高的土崖下挖土,她弟弟刘顺在崖下的小树林里捡柴火。   ‘呵啦啦’‘呵啦啦’,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反正她身侧挖了挺长一堆土。忽然她眼睛一亮,把锄头扔到一边,从腰后抽出一双筷子把挖开的土一扒拉,稳稳夹住一只健壮的蝎子。   春花露出开心的笑颜,她左手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摇晃了七八下,然后把葫芦夹在右腋下腾出手拔掉塞子,又把葫芦拿到左手,右手灵巧一翻左手配合,那只拼命卷着尾巴攻击筷子的健壮蝎子就被放进葫芦里。   春花这活计做了快两年,做的非常顺手。两只蝎子能卖一文钱,运气好一天抓上十来只就是好几文钱。   “姐、姐、是不是抓到了?”春花的弟弟今年七岁的刘顺颠颠的跑过来,笑嘻嘻的问。   春花比弟弟大三岁却比他高了两头,她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毛脑袋:“抓到了,等过两天多攒些,姐到镇上药房换钱给顺子买糖吃。”   “姐我想吃肉包子!”刘顺高兴地直跳,可惜他太胖了也就脚尖刚离地。   肉包子一个要三文钱,春花听得肉疼,可是对着欢喜盼望的弟弟,春花不忍心拒绝,她咬咬牙:“行,姐给顺子买肉包子。”   “姐,别跟娘说,娘说姐挣得钱将来要做嫁妆。”小小的刘顺很有心眼的补充。   “好,不跟娘说。”摸摸刘顺的脑袋,春花忍不住笑眯眯,看她弟弟长得多好又胖又结实。   春花接着挖土找蝎子,刘顺则继续在林子边捡柴火,村里的孩子打小就要干活。   “跛子跛,背柴火,人家背一垛,跛子撒一坡。”   “跛子跛,背柴火……”   春花还在崖下挖土,听到小树林边传来怪声怪气的顺口溜,然后是她弟的哭声。春花顿时满脸怒火,她提着锄头,把腰间的葫芦和筷子拿下来,一路跑到刘顺身边:“看着东西。”几样东西扔到弟弟脚下,春花拔腿就去追那几个闲的蛋疼的孩子。   几个捣蛋鬼看见春花转身一哄而散,春花却不肯放过他们。风微微拂过,春花撒开腿,身姿轻捷讯敏在林间穿梭。   村里的孩子都是野大的,但要论安乐村一班大的孩子,春花无疑是最麻利能干的,不一会就追上了其中几个弱点的。   “春花姐,我错了,别打我……”被追上的孩子吓得直求饶,可是春花从他身旁一闪而过,根本不搭理他。   春花双眼紧盯最前边的张二狗,他是这伙孩子的头,她虽然不知道‘擒贼先擒王’却也不屑收拾那几个孬的。   张二狗心脏‘砰砰砰’的跳,他轮着两条腿跑出树林往村里跑。想找大人求救?春花在心里冷哼一声加快步伐,追上张二狗在他身后轻轻一推。   张二狗前扑到地上‘咚’的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知道很疼。春花不给张二狗翻身的时间,直接骑在他的后背,扯起他的耳朵发狠:“我让你嘴贱!”   “啊啊啊”张二狗疼的直叫唤“柱子、三顺来帮忙!”   被呼唤的两个孩子在远处踅摸犹豫,春花扯着张二狗的耳朵回头傲然:“我的脾气你们也知道,今天我只找张二狗的麻烦,他是带头起哄的,你们要是过来帮忙……哼!”   这声威胁满满的‘哼’声,让柱子和三顺立定脚后跟。春花是个认死理的,他们要是敢过去帮忙,就永远别落单被春花逮住,否则……轮单个他们谁也不是春花的对手……   那两个立住不动,春花转过头咬牙切齿“你还嘴贱不?”一边问一边把张二狗的耳朵撕成红片。   张二狗痛的狼哭鬼嚎,可是他被春花骑在背上,恰像一个翻壳的乌龟,胳膊腿再怎么划拉也不顶事。   “啊啊啊”张二狗疼的直叫唤,疼的眼角沁出泪花“我就说咋了!跛子……啊!!我的耳朵……”嘴犟?哼,春花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手上用力,愣是把张二狗趴着向下的脑袋扯的仰面向上,单打独斗春花没有收拾不了的捣蛋鬼。   太阳快要升到正中的时候,春花背着柴火领着刘顺回到了村里。村里的吴二奶奶今儿六十大寿,半村的人都在她家里进进出出。就连村里的几只黄狗,也在门外晃着尾巴绕圈圈想碰点好吃的。   刘顺看着热闹的吴二奶奶家,咬着指头口水哗啦啦的淌,他拽着春花的衣角直叫:“姐、姐。”   春花拽紧捆柴火的绳子抖抖肩背,好声好气的哄弟弟:“顺子乖啊,娘一大早蒸了油渣包子,香的很,姐回家给顺子热了吃。”   安乐村这地方原本在白马河河道里,年年发水年年冲。当地人看不上,逃难来的外地人就盖些茅草棚子聚集成村,许是为了个盼头就叫安乐村。   也是有意思叫了安乐之后,白马河就改了河道往南挪了几里地,原先的河道成了土壤肥沃的田地,安乐村就这么安定下来。   也因此这一村子都是杂姓的人,村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家家户户能顶事的都去帮把手,算是彼此照应。   “姐,姐”刘顺看着吴二奶奶家,焦急的直扯春花的衣角。   春花有些无奈,只要有红白喜事就能吃到肉。油渣包子在她家虽然也算稀罕物,可是跟咬起来满口香浓的肉比起来差太远了。   哦,对了这里说的油渣,可不是猪板油炼出来的渣滓,是油菜籽榨油后的渣子。猪油渣滓的包子香糯软韧特别好吃,菜油渣……也有油香,就是口感不那么好糙的很。   弟弟馋肉春花不是不心疼,可是别人家娘去帮忙的时候,会让孩子跟着去混饭,春花娘却不会。一个人去帮们一家子去吃,有的还连吃带拿,春花娘是个硬气的从不喜欢占人便宜。   “顺子听话,姐过两天给你买两个大肉包子。不听话,娘可是会揍人的!”春花又是哄又是吓,顺子要是在这里闹开,被她娘知道,绝对是一通狠揍,她娘最不愿丢人现眼。   “两个大肉包子?”,没了去吴二奶奶家的指望,刘顺有些抽噎的确定。   两个大肉包子就是六文钱,运气不好得挖两天蝎子才能挣到。春花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比起弟弟闹开被她娘收拾,这个还是可以接受的,她憋着胸口的肉疼点头:“两个!”   “我一个人吃?”刘顺还是有些委屈的抽噎。   “嗯,都给顺子!”春花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给顺子抹抹眼泪擤掉鼻涕泡,拉着他往家里走。   这一带的乡村民户盖房子,从院门到路边都会留下三四丈距离,这是为了农忙的时候堆庄稼,碾场用的。   今儿个吴二奶奶家里热闹,他们家门口的路边上也围着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他们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一会还有惊讶的笑声,和新奇的问声:“哎呀,真的?”然后安静一会,又爆出惊奇的笑声。   春花领着弟弟走过那群人时,恰好又爆出一圈新奇的笑声,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偏头看了看。   “哎呦这不是春花和顺子么?来来来也让吴真人给看看。”人群里的黄三婶眼尖看到姐弟两,连忙用胳膊划拉开人群,对春华招呼道。   黄三婶是张二狗的娘,一张利嘴惯爱逞口舌之能还爱占便宜,别人家里的布头,地里的菜蔬豆子,看见了最要捋一把,和张二狗一样是个比较惹人嫌的。   不过那是大人间的事,不该春花议论,因此她笑嘻嘻的开口:“三婶,这是干嘛呢?”也因为黄三婶划拉开人群,春花才看到围成一圈的人里,有一个穿着青布袍灰白胡须,面容清瘦的老者。   这个老者一看就和村里的农夫不一样,不是那样憨厚结实的样子,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春花好奇打量吴真人的时候,吴真人也一眼看到了春花:身后背着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深绿色的粗布衣裤,被一条腰带扎的整齐利落,一看就是个干净齐整的姑娘。   不过让吴真人心里一动的是这个小姑娘的容貌,更确切的说是她的眉眼:一对细长英挺的眉毛,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目光清正透彻,因为对他好奇而闪烁着点点光亮。   可惜了,这样的眉眼长在男子身上,那便是一个血性男儿能顶天立地能百折不挠,长在女儿身上……吴真人心里有些叹息。 第2章 相面   春花的目光清亮透彻,里边还有童真的锐利。吴真人掩下惋惜的心思温和笑道:“小姑娘长得好相貌,只是要记得女子当温顺贤淑,必将一生顺遂安康。”   春花灿烂的笑开,丹凤眼微微弯起,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甜美,不过不等她开口搭话,黄三婶抢先捂着肚子‘哎呦’笑。   “吴真人是不知道啊,这丫头比野小子还疯呢,贤淑温顺?啧、啧,”黄三婶一边咂嘴一边伸出手指向春花嘲笑“就她,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   春花不等黄三婶数落完,笑嘻嘻的说:“三婶这会说这样的话,可真伤人心。我上树帮三婶折榆钱,摘槐花的时候,咋不见三婶呱啦呱啦丧白我?”   “哎~,你这丫头……”黄三婶撇嘴开口。   春花不等她说完继续笑嘻嘻的说:“今年春上帮你折榆钱,是没法子后悔了,不过过几天摘槐花三婶还是让你家二狗子上树去。”   上树是好玩的,万一摔下来咋办?黄三婶都不用过脑子,连忙换上笑脸:“哎呦,你这丫头心眼子可真小,还跟婶记仇?婶还没说你打遍安乐无敌手呢。”   这不是说了,拿我当二傻子呢?春花脸上照旧笑嘻嘻的说:“三婶这话可没说准,我照常收拾的不过那几个,今天也只收拾了你家张二狗。”   黄三婶立马变得横眉数目手叉腰,她往前斜噎着脖子:“你又欺负我家二狗子,好好一个丫头少调、教!”   “我少不少调、教不用三婶担心,倒是你们家张二狗好好一个男娃,跟婆娘似得碎嘴欠收拾,三婶还是好好管管,他要再嘴贱我照旧见一次打一次。”春花的声音清脆明亮。   “春花,咋跟大人说话呢?”   吴二奶奶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春花听见这声音眼睛亮起来,转过头笑眯眯的叫:“娘”   一圈人侧身看过去,顺便让开一条道。   吴真人也转头去看,却不想是一个容貌丑陋的妇人:不到三十的样子,肤色暗黄头发粗硬,凸额凹眼塌鼻梁,面短而宽,水桶腰肩背肥壮。全身上下和春花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找也就合着嘴时,唇角的坚毅有些相似。   吴真人相面无数,自然不会以容貌美丑取人。这妇人虽然丑陋但是目光正而直,既不轻浮也不闪烁。土黄色的粗布上襦整齐妥帖,深蓝色下裙干干净净,跟其他妇人相比愣是多了几分严整的味道。   春花娘是知道这个吴真人的,他是吴二婶娘家弟弟,在县里的青云观做道士,相面、算卦、看风水都挺有名。   春花娘迈开脚步过来,吴真人心里一愣,怪不得她上身比一般妇人粗壮,原来是个瘸子,那春花的好样貌定是随了她爹。   吴真人脑海里又闪过春花领着的小男孩,看来男孩是随了他娘。不过刘顺比他娘好些,只是面短肤黄,没有那么凸额凹眼的。   春花娘一高一低走到吴真人面前,微微福了一礼:“我这丫头野的很,让吴叔见笑了。”   吴真人摸着胡子笑了笑,笑容里多出几分舒心。他是来走亲戚的实在不想被人称作‘吴真人’,叫一声‘吴叔’才显得有人情味。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麻利能干的好姑娘。”   听到吴真人夸自家丫头,春花娘笑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吴叔过奖了,还野的很要好好教呢。”   这丫头的相貌……吴真人面色不改心里沉吟,略一思索忍不住认真指点:“你家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只是一点一定要改改性子。女儿家柔顺些才能夫妻和顺,一生美满。”   “多谢吴叔指点。”春花娘实心实意的屈膝道谢。   吴真人摸摸胡子对春花娘点头,又转过去看了一眼春花眉梢的锋利……直指夫妻宫……他笑着叮嘱:“你要永远记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要记得女孩家多些柔顺才是正理。”   “别一天到晚满地里疯。”   “要有点女孩样子。”   “你又跟那些野小子打架!忘了吴真人说的要‘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于对吴真人的信任和敬仰,春花娘这两天没少逮着自家姑娘说教,谁家当娘的不想自己孩子一生顺遂平安。   ‘退一步海阔天空’?春花也不是爱打架,打架再怎么赢也会受疼。可是她不能退,她爹性子软,她要是退了,那些撒野的孩子就敢远远的冲她娘说顺口溜。   她娘那么整齐好面子的人,难道跛着脚去追那些野孩子?她知道她娘为了让一家人体面的住在村里,下了多少苦功夫,春花舍不得她娘被人当面揭短。   不过总被说教也很烦,春花为了逃避她娘的唠叨,把装蝎子的葫芦往腰里一别,去镇上药房换钱。   樊镇在安乐村往东二十多里地,镇上就一条东西街,没有庙会也不逢集的时候,来来去去的人就很少,整条街都很安静。   不过肉铺、饭馆、布店打铁铺什么的都有,另外还有一家医馆一家药房,春花去的是药房。   最初抓蝎子卖钱是为了她弟刘顺,那时候刘顺五岁多一点,村里来了货郎,刘顺腆着肉肚子流着口水,眼巴巴的跟着货郎,春花怎么哄劝都没用。   别人家孩子买了糖吃,刘顺就一眼不错的盯着人家的嘴,上赶着叫哥哥。哥哥长哥哥短,恨不得贴到人家嘴上尝点甜味,被春花娘看见了屁股一顿揍:“为口吃的丢人现眼。”   糖没吃到还挨了一顿揍,刘顺扯开嗓子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弟弟被娘揍的哭,春花心疼的不行,而且她那时候虽然小,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她娘也伤心难过。   从那时候起春花就开始抓蝎子换钱,给弟弟买零嘴。春花是个勤快的,发现这也能来点小钱,白天里就带着刘顺到处挖蝎子,多了钱就交给她娘。   春花娘收了两次,心里合计一番,给了春花一个小罐子,让她攒起来将来做嫁妆。 第3章 打架   春花从药房里出来,腰带里多了二十几文钱,她仔细的按了按脸上绽开明快的笑容。   药房再往西走三家就是卖肉包子的,除了肉包子也卖混沌。几根木棍一张油布的棚子下边,两张四方桌几根条凳,坐着一两个食客闷头吃东西。炉子上的蒸笼冒着轻轻的白烟,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春花挺喜欢这里,不管啥时候都热气腾腾还好闻。   “春花来镇上,怎么不到嫂子家坐坐?”   春花正准备给弟弟买包子,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奶声奶气的   “姑姑”   出声的是镇上牙婆苏王氏儿媳苏周氏,和她的独子苏福运。   今年开春苏周氏领着福运在集市上买了一窝鸡崽儿,准备回家时,不知哪个捣蛋鬼往牲口市上扔了一个响炮,惊了一头黄牛。   黄牛顺着集市暴躁的横冲,惊的人群纷纷避让,结果一直拽着他娘裙角的小福运 ,被人群挤散摔倒在路中间。   眼看惊牛刨着蹄子,炸着尾巴冲着福运过来,苏周氏挎着装鸡崽儿的篮子,吓的气都吸不上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就是动不了。   千钧一发时是春花扑出来,抱着摔倒的福运滚到一边。那么巧冬天没蝎子,春花挖了荠菜来集市上卖正好碰上。   听到周嫂子的声音,春花脸上的喜悦更加真实,她转过身先对苏周氏说:“嫂子这一向安好。”   然后蹲下身笑眯眯的摸摸小福运的脑袋:“福运真乖,想姑姑没?姑姑给你买肉包子吃。”   小福运长得白嫩嫩水灵灵,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又圆又亮,是个很漂亮的小孩。他也很喜欢这个救了自己的姑姑,好看又爱笑,笑起来更好看。   “想了”小家伙乖乖的回答,然后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动动鼻子说“谢谢姑姑”   真招人稀罕,春花忍不住又摸摸小福运的脑袋,站起来转身给福运买了一个肉包子。   苏周氏知道春花家的情况,其实并不愿意春花费钱,可不过三文钱的事,要是挡了反倒让春花面上难看,只能在一旁默认。   没碰上就算了既然碰上,苏周氏极力邀请春花到家里坐坐,歇歇脚喝杯水。   苏家在小镇上算是殷实的人家,黑漆木门青砖大瓦房,敞亮的院子里种了些月季,浅粉深红亮黄的花朵,趁着绿油油的叶子分外娇艳。   “婶儿不在家?”春花抱着福运,跟苏周氏进了院子问道。   苏周氏一边把钥匙挂回衣襟,一边笑着说:“周府出了一批年龄大的丫鬟,托我娘在十里八乡寻些齐整的小丫头。”   “哦”   春花一边应着,一边放下福运。苏周氏打来一盆凉水,春花给自己和福运洗洗手,然后把买来的包子掰开喂他。   “可是巧了,今天就要去你们那几个村里相看,”苏周氏一边说一边挽袖子“眼看就该吃后晌饭,今儿个在嫂子家吃。”   春花能理解苏周氏一心想对自己好的心思,要是有人舍命救了自家顺子,春花也一样会想尽全力报答。   说是让自己歇歇脚喝杯水,如今其实离后晌饭还早,又要留自己吃饭,春花也不小家子气。   她笑眯眯的脆声说:“嫂子一手好茶饭,我今有口福了。”   春花答应了让苏周氏心里一轻喜上眉梢。春花这丫头就是大气,不比她娘除了头一回答谢,再不肯收她家东西。   “你这丫头就是有福气的,你苏哥今早割了几斤肉,你看着福运,嫂子给你做红烧肉!”   春花一把抱起福运,转了个圈:“哈哈,今个有口福了。”   福运被猛的抱起来转圈,乐的咯咯笑:“口福,口福,有口福。”   儿子开心的笑声,让苏周氏心情愉悦,满脸笑容的转身去灶房拾掇午饭。   春花吃了一顿难得的白米饭,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满嘴浓香。   “嫂子这手艺真是一绝,再好吃没有。”春花一口红烧肉下肚,眯着眼睛满脸回味陶醉。   那享受的样子,看得苏周氏好笑又有点心酸。这样的吃食,春花怕是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次半次。   “好吃,多吃点。”掩下心酸,苏周氏又夹了几块到春花碗里,笑道“看你吃的香,嫂子和福运也能多吃些。”   “姑姑吃”小福运用自己的木勺,也舀了一块红烧肉,微颤颤放进春花碗里。   春花笑眯眯的也给小家伙夹了一块“福运也吃。”   三个人吃的其乐融融,可是只有春花自己知道,她其实有些难过。   要是爹娘也能吃到就好了,顺子多馋肉,可惜今天吃不到。   吃完饭春花惦记顺子,还在眼巴巴等着肉包子,辞别苏家母子,一路紧走慢赶回安乐村。   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虽然日头亮的有些晒人,不过吹点风到不算很热。春花抹抹额头脸颊的汗珠,安乐村已经看得很明显。想着一会顺子看到肉包的笑脸,春花喘口气开心的加快步子。   再赶了一段路远处有三个孩子在推搡,春花停下凝望,中间那个矮胖的看身形好像顺子!   春花憋口气拔足狂奔,近了一看果然是顺子被人欺负。春花气的咬牙切齿,敢欺负我弟弟?她一声不吭,狂风一样冲了过去,一甩胳膊,那个和她大小差不多的马玉娟就被拽着胳膊扔到地上。   安乐村春花家,苏王氏坐在正屋和春花娘说话:“吴真人,真那么说?”   春花娘有些叹气:“可不是,说我家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就是一定要温顺娴淑,将来才能夫妻和美。”   说完她又向院子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靠近苏王氏低声说的:“吴真人后来还特意避过人跟我说……”   这样神秘,苏王氏忍不住也侧过耳朵,就听春花娘在她耳边悄声说的:“说我家春花将来第一胎是男孩,将来是做官的命,说我家丫头有诰命夫人的相貌。”   说完两个妇人都把身子往后退了退,相互看着彼此的震惊。   春花娘常年守着家,只听说过吴二婶娘家弟弟,是个道士会算卦、相面、看风水还挺厉害。   苏王氏却不一样,她走街串巷见过世面,知道这吴真人的本事。据说原来邻县,有一家富户三代单传的独子,生不出孩子,就是请这吴真人去收拾了家宅,然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不过这吴真人很神,再多钱财都不留全舍了出去,说什么“从天地来,到天地去,万物都有定数。”   春花娘听完苏王氏的话,惊讶不已:“这样厉害?”   “可不,说起来我见过多少丫头,春花那相貌,不说数一数二那也是拔尖的,人又利索能干,要是调好性子,将来……”   春花娘接着苏王氏的话说:“将来再有一份不差的嫁妆,找一户门风清正家底殷实的嫁过去,说不得我闺女就能应了吴真人的话。”   两个妇人说完都笑了起来:“现在想那些也是没影,那丫头的性子还得慢慢教。”   她们两个只想着吴真人的话,却不知道吴真人掩下的惋惜,和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不过这会不等她们多想,有人找上门来了。村里豆腐坊的张马氏,领着自己一双儿女找上门:“刘老四家的!你家疯女子打了我家玉娟,今天你非得给我个说辞不可!” 第4章 周府   收拾马家姐弟对春花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是甩开马玉娟,对着马银宝吼一声‘滚’,姐弟两就哭天抹地的跑了。   春花一边给顺子把衣服拉平,一边问他:“他们两干嘛欺负你?”   刘顺一手一个肉包子左一口右一口,本来就宽短的胖脸越发鼓出两个腮帮子,显得一张脸只有宽的没有竖的:“呜……呜,我在路上等你回来,一个人没意思就跑到村塾看他们有没有在玩,呜……”   ‘呜呜’的声音不是刘顺哭了,是嘴里塞的太满说不清话。   春花伸出食指,轻轻的戳戳弟弟鼓起来的腮帮子,觉得自家弟弟吃东西最乖:“慢点吃,别噎着。”   这包子虽然要三文钱一个,可是分量十足一个有春花的伸开的巴掌大。这会虽然凉了但是大个的肉馅,吃的刘顺满口香越发狼吞虎咽。   弟弟吃的香,春花觉得心满意足,她笑着摸摸顺子的头发,听她弟弟继续含混不清的说话。   “我去的时候他们在玩,呜……呜,我就过去想跟他们一起玩……呜,他们说我不是学堂的不跟我玩,赶我走……”   春花抿抿嘴,眼神暗了暗。   刘顺又给嘴里塞了一大口肉包子,呜呜呀呀的说:“我就走到这里等你,结果马银宝和他姐下学后,过来教训我……呜,说我癞□□想吃天鹅肉。”   马玉娟家里有豆腐作坊,她爹和她爷爷常年挑着豆腐沿村叫卖,是安乐村里比较有钱的,因此马玉娟和她弟弟一起上学堂读书。   春花心里也很想读书识字,可是听她娘的意思是顺子都不打算送去。春花很快收拾好一闪而过的暗淡,拉着她弟往家里去。   马玉娟是个小性子,张婶又一向鼻孔朝天不大瞧得起穷人家,怕是会找她娘的麻烦,春花得赶紧回去帮她娘。   春花跟刘顺还没到家,就听到院里传来马张氏拿捏过得嗓子,尖细刺耳:“我说刘老四家的,也关好你家丫头,疯子似的见人就咬。我家玉娟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不过碰到一起你家丫头就眼红的欺负她。”   “呵”   春花在门外听到她娘冷笑一声,说道:“就你家娃是好东西,满村里的丫头小子,怎么不见我家春花欺负别人?”   苏王氏也在旁边搭话:“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春花那闺女我还是知道的,这位小嫂子还是回家好好问问你家孩子咋回事。”   马张氏瞧不起春花家,可苏王氏她是知晓的,认识不知多少大户富户,人面广的很,如今听人家开口心里就有些犹豫。   春花拉着刘顺走进院子朗声道:“张婶,你说你家马玉娟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那她和马银宝两个欺负顺子一个算怎么回事?”   “我哪里是欺负他?不过告诉他不是学堂的,不要到学堂,那是他配去的地方?”马玉娟躲在她娘身后,伸出头辩解。   “谁说我家顺子不配去?他不过是先去熟悉熟悉,等过两年大了就去读书。”这念头春花在路上来回思量过,家里供不起顺子读书她想办法,将来顺子还可以再教她。   多好,出一份钱,两个人都能不当睁眼瞎。   “再说,学堂没有先生管?要你操心。”   ‘咸吃萝卜淡操心’春花虽没说这句话,但是那神情已经把这句话糊了马玉娟一脸。   马张氏思量自己一路风风火火,拉着两个孩子在村里扬言找刘老四家算账。如今要是灰溜溜回去,难免被村里人笑话,可要是闹得太凶,只怕伤了跟苏王氏的和气。   想了一会,马张氏盯着春花娘放话:“我家孩子是细瓷瓶,碰不起你家的粗瓦罐。我看你们以后也别来我家,想吃豆腐赶紧上别地儿寻摸。”   “呵”春花娘觉得玉娟娘简直有病,孩子间打打闹闹至于吗?还不是欺负自家穷。   “你放心,死了你这张屠夫,我也不吃带毛猪。”谁离谁还不活了!   马张氏拽着儿女风风火火的来,走的时候却是一对儿女跟在身后,满肚子憋火:什么叫‘死了张屠夫’咒谁呢!   马张氏走了苏王氏也走了,春花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小陶罐:“娘,这罐子里有三吊多钱,明年咱们也送顺子去读书。”   春花娘原本心里有些火气,再三叮嘱要有女孩的样子,不许上树下河不许打架,结果还是没点温顺的样子。   可是看着春花抱着陶罐,春花娘只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三吊钱有一吊是闺女这两年,手勤脚勤挣来的,还有两吊是春花今年开春,舍命救了苏王氏长孙,人家给的谢礼。   这丫头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都是为了顺子嘴馋,跟人打架多半是为了别人嘲笑她这做娘的。春花娘收拾好情绪,皱着眉开口:“说了这些都是你将来的嫁妆,你自个收好。顺子读什么书?念上两三年还不是种地,种上两年全忘光了跟没读一样。”   这天晚上春花娘躺在炕上睡不着,自己因为又丑又瘸,挑来挑去只能嫁了刘老四。可是她闺女不一样,那样的好相貌那样伶俐,如今再有吴真人的话……   春花娘又翻了个身,咋样才能收住她的性子?春花娘想起苏王氏今天说的话“周府托我找一批齐整的小丫头”   周府,那可是他们樊县了不得的人家。   春花娘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去镇上找苏王氏说话,春花在家里那样的情况怕是收不住性子。   因着这次打架,春华被她娘送到周府学规矩。和一班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跟在苏王氏身后往周府去,她娘答应只要她老老实实在周府当小丫鬟,明年就送顺子去学堂。   春花合计着家里可以省下她的吃穿,做满一年还有月钱,能让家里轻松不少,二话不说就跟苏王氏走了。   周府是樊县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五品知府,先老太爷还有秀才功名。如今当家的大夫人她爹是别县的主薄,原先的二夫人是举人的妹子,真正的诗书人家门风清正,最是有规矩的地方。   门风清正有规矩,春花还没有深切体会,不过这家真的好大好有钱:院子一重又一重,种着各样花草树木,青砖青瓦大红的柱子,窗户上一律是白生生的窗纸。   不知走了几重院子,才到了一间大堂,大堂的桌子两边一左一右坐了两个光鲜亮丽的少妇。   春花老实的听人吩咐,让抬头就抬头,让回话就声音清楚的有一答一,不出苏王氏所料被主家留了下来。   大夫人黄氏笑着指指半低头的春花笑道:“这丫头看着就清爽伶俐,正好留在我院子里跑腿。”   苏王氏连忙笑着福了福:“大夫人好眼光,这丫头确实清爽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苏王氏露出为难的笑容。   周家大夫人微微一笑:“怎么”   苏王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有点尴尬的笑道:“都是一个县里知根知底的也不瞒您,这丫头在家里也是受爹娘疼爱的,只是性子太野上树下河的没个姑娘样子。她爹娘寻思咱们府上是极有规矩的人家,就想送来做几年粗使丫头,好在府里学些规矩。”   说到这里苏王氏又是讨好的一笑:“万不敢到主家面前去,怕野起来冲撞了主人家。”   其实是春花娘不放心,怕春花性子太野冲撞了主家受罚。临走时她还给了苏王氏几百钱,想让苏王氏走走门路,把春花放到厨房将来能学几道拿手菜最好,或者放到针线房学点裁剪绣花也好。   多少人想去主人家的院子,吃的、穿的、打赏的都不一样,这个竟然不愿意。不过黄氏也不介意,更何况人家那样的恭维。   “既如此就算了。”   “等等”二夫人钱氏抬起一只细白的手。   春花幅度很小迅速抬头,瞄了一眼说话的人:容长脸儿细长眼儿细腰细脖子,一身的锦绣很有几分光彩,就是脸上透出些轻浮的傲然。   春花不过瞄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听得上边的人拖着声音慢条斯理的说:“这丫头既然是个性子野的,上的树下的河,想来是个命火旺的……”   凉凉的调子慢慢拖长,没有主人想要的威严,只让人听的有些不舒服。   “就放到三少爷院子里做个一等丫头,也免得人家说我这当后娘的不上心。”   三少爷?春花立刻反应过来是原二夫人的儿子——周清贞。 第5章 周清贞   苏王氏连忙讨好的笑着福了福:“那样上树下河的野丫头,哪敢到府上的少爷面前做得意人儿,二夫人真是折煞小人们了。”   苏王氏做了多少年的牙婆,各家各户的内里多少都知道些。原先白二夫人还在时,没听过什么传言,现在却隐隐约约传那三少爷,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放在大夫人院子里,苏王氏心里暗暗叫苦。   “哼……”慢悠悠的冷哼一声,钱氏撩了苏王氏一眼皮儿,说道“你急什么,周府下人要怎么安排莫非还要你说了算?”   苏王氏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讨好赔罪:“瞧这不会说话的,冒犯了二夫人。”   钱氏却不再理会苏王氏,只转头对着春花慢悠悠的说:“三少爷没什么不好,就是刑克父母煞气太重,亲近他的人都要遭殃。”   ……春花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人愣了愣,苏王氏心里沉了沉。   看到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钱氏轻笑一下道:“你和别个丫头不同,大约是经得起煞气。”   可能觉得这样说有些对不住小丫头,钱氏又懒懒的开口:“你也不必担心吃亏,大丫头一个月三百五十文,我这里再给你多加五十文算是补偿。”   四百文一个月!春花心里一震脸上带出惊喜,眼睛亮闪闪的看向二夫人,又是弯腰又是屈膝:“多谢夫人抬举,奴婢一定当好差。”   领着一干小丫头去周事哪里签好契约,别的小姑娘都被周管事分到各处去打杂,苏王氏拉着春花避开人。   “春花儿,你这丫头咋这么不省心!婶儿还没来得及……”苏王氏的话没说完,春花终于放任自己被炸的轻飘飘的喜悦:胸膛里全是炸开的烟花,脑子里轻飘飘好像伏在云团上,找不到自己腿脚在哪里。   “婶儿,你掐我一把,一个月四百文,四百文啊!我没做梦吧。”她爹累死累活给人拉长工一年才多少。   苏王氏看着春花乐的找不到北的样子,轻轻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你这丫头就知道钱,你可知道那三少爷……”   就知道钱又咋了,他们家去年买了两亩水田,到现在还有四两银子的饥荒。春花笑嘻嘻的抱住苏王氏的胳膊:“婶儿,我知道……”   她悄悄看看左右无人,踮起脚在苏王氏耳边低语:“不就是后娘嫌弃前房的儿子,我不多事。冲着一年五吊钱我勤快就行。再说就算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不还有奶奶么,可没听说有了后娘还有后奶奶的。”   “你这鬼丫头”苏王氏嗔了一声,伸出食指点点春花的脑门,低声道“哪有那么简单,要是老夫人肯上心,二夫人敢当众说三少爷刑克父母命里带煞?”   也是哦,不过这念头只在春花心里一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四百文,四百文……   “好了婶儿放心吧,我是给人做奴婢的老老实实干活就行,别的事也不是我一个小丫鬟能管得。芍药姐姐还等着领我认路呢,我先走了。”春花说完转身去刚才的屋子找人。   苏王氏看着春花轻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捏捏荷包里的两百文到底还是去找了周管事。这是春花娘托她给春花走门路用的,虽然用不上了,但是托周管事暗地里照应一二也好。   芍药一张粉白的瓜子脸眉眼平常,不过胜在青春正好倒也生出几分颜色,只是颧骨略有点尖薄。她领着春花左拐右拐,进了一处院子。   “这是府里的厨房”一边说一边领春花,到右手边那排屋子扬声“吴妈妈在吗?”   “在呢,是芍药姑娘来了,可是二夫人有什么吩咐?”屋里走出一个笑吟吟四十多岁的妇人,虽然是厨房的,身上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干净周正。   芍药脸上也挂起几分笑容,指了指春花说:“夫人没什么吩咐,她□□花,派给三少爷的丫头,以后她来厨房领三少爷的份例。”   “吴妈妈好”春花赶紧弯腰问好。   “哦……”吴妈妈敛起笑容,上下扫了一眼春花“行了”   芍药脸上笑容到多了些许:“我还要带着她去认别的地方,不打扰吴妈妈。”   “姑娘辛苦了”吴妈妈笑着回了一句。   大小厨房都打过照面,芍药领着春花去另一处院子,一路上边走边交代。   “吴妈妈是小厨房的管事只管主子们吃喝,每天都是排好的饭菜,要是想吃点别的……”芍药停下,半侧身略有些意味的看看春花,接着说“只要提前拿钱来就行。”   原来这地方还像饭馆一样卖菜,春花点点头笑嘻嘻的说:“多谢姐姐提点。”   嗤,又傻又土,芍药转过身继续走。   离厨房不很远是浆洗院,里边晾的满当当的衣服。院子里忙碌着好几个妇人:有人在洗,有人在浆,还有妇人拿着火斗熨衣服。   春花听芍药和院子里管事的陈妈妈交代完,顺便问了一句:“有三少爷浆洗好的衣裳没?我顺带捎回去。”   陈妈妈嘴角挂点轻蔑,回头用嘴努努远处墙角里泡着的一团衣服:“老夫人院里的衣裳还没洗完,三少爷且耐心等等。”   春花走过去探头一看,也不知泡了多久,水面上一层浮灰还有几片树叶,露出水面的衣角被风吹干,留下僵硬的印记和浅灰。   春花抿抿嘴,对三少爷的处境有了初步体会。   跟着芍药一路往西北,穿过一个有假山池塘和戏台子的大花园,到了最西北角芍药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前边说道:“那个就是三少爷的院子”   春花瞪大眼睛这么小?这么……破,当然这个破是相对周府其他的院子:有些脱漆的木门,风吹雨淋斑驳的院墙,主要是很小。   “夫人嫁过来一年多都没有动静,找了师傅算,说是三少爷煞气太重妨碍夫人,因此老夫人让三少搬到这里避开夫人。”   春花的神色太明显,芍药好心的解释了一番。   “大丫头主要是干嘛?”   芍药说了一路,就是没说春花每天该做些什么。   “按周府的规矩,分了院子的少爷,有一个奶娘一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可三少爷煞气太重,近身伺候的不是崴脚就是丢东西,甚至家里人也不得安生,他上一个大丫头家里好端端的侄子,说没就没了,到现没一个愿意来伺候的。”   芍药转过身对着春花安慰:“好在三少爷院子小,你一个人也没谁压着你,只要管着三少爷吃穿就行……”   芍药停下,又是略有些意味的在春花脸上扫了一眼:“少爷的钱财也是大丫头管。”   难道我还能贪了不成?春花腹诽,原来是一个人做四个人的活。   芍药并没有领春花进三少爷的院子,交代完就转身走了,仿佛多待一会就能沾上晦气。   春花在原地站了一会,走过去推开脱漆的木门。这是一个极小的院子,正对院门普通的三间瓦房,房子离院门大概六七步,院子里光秃秃的只在墙角靠着笤帚扫帚之类。   春花走进院子左右看看,地上有扫帚划拉过得痕迹,说不上干净但确实打扫过。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三间房门都虚掩着。   春花站了一会,决定先看看西屋,正房肯定是主人住的,东屋说不定是三少爷的书房——听说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有书房。   ‘咯吱’春花推开西屋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腐的霉气。这竟然是一间厨房,不过锅灶、案板、地面,甚至灶下的柴火上都铺了一层厚灰。   看着着冰锅冷灶似乎几年都没进过人的样子,春花扭身去了东屋,伸开胳膊‘咣当’一声直接推开。   这一间是卧房,正对门一座通炕,摆着两张炕柜,炕东头一张姜黄色四方桌两把高背椅,窗下有一个脸盆架并一个铜盆。   春花舒了一口气,虽然也落了一层灰好歹能住人,挽起袖子春花先把两把椅子搬到院外,从炕柜里翻出被褥晾晒。   把盆架上的布巾扯下来当抹布,看着一滴水没有干的咣当响的铜盆,春花才明白两个小丫头真的很有必要,否则没人抬水回来。   扫墙扫炕擦桌椅门窗,一趟趟端水回来,饶是春花麻利能干,一间屋子收拾干净也累的喘气。咕哩咕噜肚子响,春花才想起她要去厨房拿饭。   周府和乡下不一样一天三顿饭,看日头这会都有些晚了,春花顾不得想三少爷为什么没回来,拔腿就往厨院跑。   一路冲到厨院,春花才停下来想怎么解释来晚了,要是过点厨房不给饭咋办?自己饿一顿倒没什么,可是总不能让三少爷跟着挨饿。   不等春花想好,厨房里传来吴妈妈不满的声音:“三少爷不是老奴说你,咱们周府百年传家,哪有少爷亲自来提饭的?前些日子你院里没人没法子,今天二夫人给你派了丫头,怎么三少爷还巴巴的过来?好似几辈子没吃过饭,丢了周府的体面。”   这就是极有规矩的周府?春花皱皱鼻子,一个下人敢教训少爷算哪门子的规矩?   春花左右瞄瞄想避一下,免得撞到三少爷让他脸上难看,可惜院子里有两个小丫头守着水井洗碗碟,那么大几盆怕是一时半会洗不完。   春花索性清朗扬声:“吴妈妈,我来给三少爷取饭,来晚了你打我吧。”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一个细瘦的男孩,穿着不合时宜的绸袍背对屋门,站在吴妈妈面前。   那男孩也就是三少爷听到春花的声音,一言不发转身,目光平平从春花身边经过,看都没看春花一眼自己走了。 第6章 怪人   春花好奇的盯着周清贞的背影看:这就是自己要伺候的少爷?   “还不进来,是准备午饭晚饭一次拿?”厨房里吴妈妈冷着脸训斥。   转头换上一张笑嘻嘻模样,春花弯腰道歉:“是我错了,下次一定不给吴妈妈添麻烦。”   小丫鬟的命大丫鬟的钱,倒是便宜这丫头了,吴妈妈一边想,一边转身走到最里边的案板旁——厨房很大,一排好几个案板——拿起两盘菜放进食盒,又装了一碗米饭一盅汤就算好了。   春花在后边探头探脑看,这就没了?那小碗有她娘拳头大,要是顺子至少得三碗。   “吴妈妈,能不能多来些米饭,这不够吃。”春花扬起笑脸,吴妈妈沉着脸又给多装了一碗米饭。   已经饿着别人了可不能更晚,春花拎着两个食盒,一路平稳的小碎步急走,像一阵小风刮回小院。进院门恰好赶上周清贞走到正屋前,抬手准备推门。   春花想起别的主子,似乎都是丫鬟给打帘子,拎着食盒急匆匆走过去:“三少爷,我来。”   周清贞顿了顿收回手,侧身让到一边。   春花走到门前才发现两只手都占着,用肩膀推?这门看起来好久没擦的样子,木格上全是落灰,春花略一犹豫,提脚轻轻的踢开。   用脚开门……周清贞默然的走进去站到一旁,春花顾不上打量这屋子的情况,把两个食盒放到桌上。   甩甩手抹把汗,春花打开黑底描花的食盒,把周清贞的饭菜一一摆好,然后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弯腰说道:“三少爷请吃饭。”   大概有钱人家应该这样请吧,春花琢磨。   周清贞还是没看春花一眼,走到盆架旁用还有些湿意的毛巾擦擦手,坐到桌旁拿起筷子。   春花看着小孩不紧不慢的动作,想着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还是要打听打听这少爷到底该怎么伺候。心里想着春花也走到桌旁,准备提自己的食盒回屋吃饭。   “等等!”春花突然叫到。   周清贞准备夹菜的手定住,然后慢慢的放下筷子漠然起身站到一旁。   刚才着急没看清,这会看清了春花满脑子的火气:一盘红烧肉没几块肉也算了,盘子上竟然结了一层板油,一盘炒油菜没精打采的耷拉在碟子里,上面也裹了细碎的白油。   就算乡下人不讲究,也不能吃结住的板油。   春花挽起袖子:“等等很快就好。”说完急匆匆出屋去了西间。   周清贞在一旁挺直身体抿紧嘴唇,一脸漠然的看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对春花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厨房里的陈灰一时半会打理不清,春花提着水桶一阵风似得跑出院子,过一会提了半桶水摇摇晃晃的回来。来去几次把一口铁锅‘刷刷刷’洗了两三遍,点起柴火把两道菜都热了一遍。   “吃吧”春花摆好菜,提起自己的食盒,又说了一句“奴婢叫刘春花,是二夫人派给三少爷的大丫头。”   周清贞好似没有听到,坐下后拿起筷子吃饭。   他不吭气春花也不强求,提着食篮回自己屋里吃饭。椅子还在外边晾被褥,春花把四方桌拉到炕前。打开食盒,忙了半天的春花脸上露出真心地笑容:一盘子肉沫烩豆腐、一碗菠菜蛋花汤、两个白生生大馒头。   春花坐上炕沿拿起馒头,放到鼻前陶醉的闻了闻,一股香甜的味道窜入鼻腔。   这么白的细面馒头,她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两次,春花有些可惜,要是顺子也能吃到该多好。咬一口馒头,算着自己在这里干八年能挣下的钱,春花边吃边乐,将近四十吊能买好几亩地。   春花想千万不能丢了这大丫头的活,他们家翻身就靠这个了。   吃完饭过来,周清贞不知去了哪里,春花麻利的把碗碟收到食盒送去厨院,挽起袖子开始打扫西间的灶房。他们离厨院太远,这小灶房怕是要常用来热饭。   周清贞站在学堂外,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人,他却穿着春秋的厚夹袍,额头的汗珠滑过脸颊有些刺痛,身上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汗水,好像爬了一身蚂蚁又痒又难受。   不过最让人无法忽略的是因为迟到,被先生用戒尺打了五板子的左手,这会儿一跳一跳的疼。   明晃晃的太阳下全身烘热刺痒,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周清贞却依然一脸淡漠的罚站,好像那些难受都不是自己的。   他黑沉沉的目光平视前方,这大概是继母的新把戏,派这个丫鬟来搅和自己读书的事。要不是她收拾厨房‘好心’的热饭,自己也不会迟到。   可是……想想那丫鬟一阵风似得跑进跑出,其实她已经尽力赶时间了。周清贞回忆了一下中午的饭食,有多久没吃过热饭热菜了?而且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能正常吃饱。想起那两碗米饭,周清贞漠然的脸色融化了一瞬,肯定是她特意多要了一碗。   想着她用脚开门,想着她不伦不类的弯腰,周清贞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少爷看的,只是不像府里别的丫头那样规矩体面。   钱氏派她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周清贞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钱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有钱氏自己知道,春花没有一点怀疑:不是说三少爷煞气重,自己命火旺能抗住吗?   西间的灶房怕是好几年没用过,春花先是站在椅子上举着扫帚,把房顶墙壁的灰尘蛛网清扫一通,又吭哧吭哧从花园的井里提水洗刷。   房顶、墙壁、灶台、地面,案板盆碗油盐罐。春花站在椅子上,大半个身体探进水瓮,高高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细长的胳膊,手里拿着抹布‘嘿哟嘿哟’刷的起劲。   只是干活的话,放眼安乐村哪个丫头小子都不及春花。   ‘咯吱’周清贞下学回来推开院门,然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从西间蹦出的脏丫头:羊角辫毛躁不说,还沾了很多灰尘,脸上东一道西一抹的灰泥印子,衣服皱了裤脚湿了,不过笑容很明媚,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三少爷回来了”春花笑着的打招呼,然后抬头看了一下日头,说“还有一会才到晚饭时间,你先等等,奴婢收拾好灶房就来伺候。”   周清贞依然恍若未闻,目光平平向前,一脸漠然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怪人!春花斜挑起一边眉毛。   不过有什么关系,四百文啊四百文,春花心情很好的继续转身收拾。   说是继续收拾,其实灶房已经收拾的很干净,清爽的墙壁,明净的水瓮,锅碗瓢盆案板带灶台一尘不染,连柴火堆也收拾的整整齐齐。   春花满意的给自己打了一盆水洗脸扎辫子,收拾的清清爽爽去正屋伺候三少爷,不过到底该怎么伺候呢?没做过丫鬟的春花有些疑虑。   春花走进正屋,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周清贞鞠了一躬,抬头诚恳的说:“三少爷,奴婢没做过丫鬟,还请你多包涵,现在奴婢该怎么伺候你呢?”   周清贞……一脸漠然的坐着。   “是不是该给你倒杯茶?”春花恍然大悟“你等着啊”说完转身急匆匆出了屋子。周清贞微微转转眼睛,看到春花急匆匆离去的半个背影。   烧好水春花回到正屋提起桌上的茶壶,问到:“三少爷,茶叶呢?”   一直坐着没动的周清贞,继续目光平平看向屋外一言不发。   春花等了等,周清贞漠然不动;春花看着少爷眨眨眼,周清贞目视门外神色漠然;春花又等了等……春花不等了,她麻利的提走茶壶,到灶房装一壶白水,进来给他倒一杯:“有点烫,等会晾了就可以喝。”   她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把茶杯放到周清贞手边。忽然她闻到一股子臭味,不浓,但是近了很明显。这是有多久没洗澡啊,春花略一抬头发现,周清贞的冲天辫虽然扎的像模像样,头发却很脏,都能看出发丝上的污垢。   “你等等,我帮你烧水洗头”春花撂下一句话拧身就走,天哪,她弟弟都没这么脏过。   周清贞漠然不动,也不是不动其实他心里说了一句:要自称奴婢,不然会被管事妈妈责罚。   春花是个麻利的,不一会就准备了一大盆氤氲的热水进来:“三少爷,你们平常用什么洗头?”   已经准备起身的周清贞,听到春花的问话又坐下,一脸漠然。   ……春花看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周清贞眨眨眼,真够怪的,哑巴?不大的屋子一时安静下来,少爷漠然的看向屋外,丫鬟好奇的盯着少爷。   周清贞本来就是个稳重的性子,这两年的摧残更多加了沉默,春花就不行,不过一会转身出去自己想办法。   他们家都是用碱面洗头,不过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给三少爷用怕是不行,再说要是去厨房要碱面……春花下意识觉得,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三少爷用碱面洗头。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春花脚下不停,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她蹭蹭蹭跑到花园,这花园的草木养的很好郁郁葱葱,春花脸上带些轻快地笑容,找到一颗青翠的柏树掐些叶子。   柏树在村里是个稀罕物,春花记得有一年她去外婆家,外婆给她熬柏树叶洗头,那感觉……   “你是哪的,干嘛呢?”   突兀的一声打断春花甜美的回忆,她连忙转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腰身是老年人特有的松弛软胖,半旧的布衣布裙,这会正皱着眉头赶过来。   春花鞠了一躬,漾起笑脸:“我是三少爷的大丫头,掐点柏叶准备熬水洗头。不知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没说谁要洗头。   老妇人慢下脚步,神色有几分复杂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春花,开口:“府里管事的才能称呼一声‘妈妈’,我不过是园子里扫地的,你叫我一声‘刘嬷嬷’就行。”   “刘嬷嬷好”春花又鞠了一躬笑着说“好巧我也姓刘,刘嬷嬷叫我一声春花就好。”   这丫头笑起来可真好看,刘嬷嬷心里暗想,嘴上说道:“你才来不知道,府里每月初都有份例,这时候却是没法子,只能用这个凑合。”   一边说,一边自己上手掐了几把柏叶:“园子里这些花呀草呀的可不能乱动。”   “谢谢刘嬷嬷,嬷嬷人真好。”春花笑嘻嘻把刘嬷嬷给的柏叶和拢好。   刘嬷嬷看着春花轻快的背影却想起往事,先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三少爷是多聪明多金贵的小少爷,满府里谁不高看奉承,便是大少爷二少爷都一律靠边,如今却……   老妇人想喊住春花,告诉她三少爷是个好的要用心伺候,嘴巴张了几次最后也没能出声,只看着春花出了园门。   熬好一锅柏叶水,春花给周清贞解散冲天辫,别好衣领:“来,弯腰,我帮你洗头发。”   周清贞全程漠然脸,看着氤氲的水盆不动。   春花笑着哄劝:“别怕,奴婢在家里常帮弟弟洗头。”   周清贞恍若未闻,还是看着水盆的热气。   是怕烫吗?春花把手在水里搅了搅,告诉他:“不烫过来啊。”   周清贞终于走过去在盆架前弯下腰,把头悬空在水盆上方。   “两只手扶着盆沿腰不累”   周清贞抬起右手轻轻扶住盆沿,春花一手轻盈的按着他的后颈,一手舀一瓢水:“闭上眼睛,小心水流到眼里。”   氤氲的热气熏蒸双目,周清贞慢慢闭上眼睛,一瓢温热的水从头上流下来,他的眼睛越闭越紧。 第7章 是非   春花觉得三少爷挺乖的,她弟弟每次洗头都要折腾。不过春花也发现这位少爷真的很脏,顺着别进去的衣领,可以看到脖颈下边黑漆漆的垢痂,大概每天只洗脸和脖子。   春花想不明白,自己没来时他是怎么一个人提水梳洗,毕竟厨房里的水桶不像用过的样子。   想想也是可怜,好端端一个少爷洗澡都没人管,不过这会没时间给他弄洗澡水,该去取晚饭了。春花拧干毛巾,再帮周清贞擦擦头发,叮嘱他: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往屋外跑,小心吃了野风着凉,我去……”春花顿了顿心里怪自己,怎么总是不小心把他当顺子?虽然和顺子差不多大小,但明显比顺子高多了,都超过自己下巴颌儿了。   “奴婢去给少爷取饭。”春花干净利落的改口,把毛巾折好搭在盆架上,风风火火的走了。   屋里只剩下周清贞,他站了一会,摸摸自己湿软柔顺的头发,还散发着松柏的香味。估计了一下小丫鬟的脚程,周清贞转身去小套间也是他的卧室,从褥子底下拿出一本《论语》默默的翻开。   春花拎着晚饭回来,发现那位三少爷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春花边摆饭边说:“吃完饭奴婢给你烧些热水洗澡……”春花想了想,发现自己还兼着奶娘的事儿!   不,春花拒绝给到自己下巴颌儿的男孩洗澡。   “你会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头,看站到一边等自己摆饭的少爷“就是这样……”   她放下食盒里最后的碗筷,转向周清贞做示范。抬起右胳膊过肩手向后,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后,两只手做了个拉扯的动作,春花说:“就这样会吗?”   会,周清贞在心里回答,不过面上依然像是没看到春花的样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后仔细擦干净。   春花跟着周清贞转来转去:“你这么大了,让个女孩帮你洗澡多害臊……”   府里的少爷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贞在心里说。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晓之以情。   周清贞漠然脸绕过春花,坐到桌旁准备吃饭。   春花跟上去继续哄劝:“三少爷看着就是聪明能干的样子,自己洗澡肯定没问题!”   这明显哄小孩的语气……周清贞一幅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右手执筷,左手端起粥碗缓缓送到嘴边。忽然横空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边传来春花吃惊的声音:   “你的手怎么了?”   春花取下周清贞手里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开一看,顿时心疼了一瞬。原本细瘦的手掌现在一楞一楞红通通肿的老高。   春花轻轻的用手指摸摸,有些热烫。这种温度,春花能想出那种火辣辣的疼。这么疼,小孩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没娘的孩子真可怜,春花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等着!”春花放开小孩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门,一晃眼就跑的不见影儿。   周清贞看着空落落的院门心想,大概这就是继母的意思吧,找一个冲动的疯丫头,惹了祸可以借口罚他。别人都是主子犯错,伺候的人受罚,但是周清贞相信,钱氏一定会以他管教不利罚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贞重新端起碗缓缓用饭。   谁打的三少爷,二夫人?大户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药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头冲到厨院。   周清贞一碗稀饭没喝完,春花又一阵风冲回来。   “等会再吃”夺下周清贞的碗拉过他的手“奴婢到厨房要了点香油。”一边说,一边把端回来的小碗放到桌上,一只手握着周清贞的左手摊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里蘸了点香油。   春花把小孩的手拉倒自己面前,低头微微的吹吹,然后把香油轻轻的抹在周清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时候磕了碰了,只要没破皮我娘就会给他抹点香油,很快就能消肿。”   周清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点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抬眼看向小丫鬟,只见她的垂下睫毛又长又翘,认真的给自己涂抹香油,神态里还有几许心疼。   周清贞垂下眼帘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着香油,一点点小心的滑过自己掌心,轻轻地像三月的春风,耳边是小丫鬟切切的叮嘱。   “你要聪明些别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见人要有礼貌嘴甜些,总能多讨些喜爱……”   周清贞静默的看着自己手掌上,那根轻轻移动的手指,对小丫鬟的话恍若未闻。   第二天吃过早饭,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里,钱氏懒洋洋的坐在镜台前,由着两个大丫鬟伺候梳妆。   冲着四百文,春花认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着一根金钗在钱氏头上比来比去的芍药,噗嗤一声笑了:“哪有这样行礼的?蔷薇你教教她。”   蔷薇手里举着镜子在钱氏脑后照,是另一个大丫鬟长得圆脸圆眼,看着有些富态。她笑着放下镜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这样道万福”   只见她双手叠于腰前,右手盖左手手心向内,屈膝同时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对她做了一个:“谢谢蔷薇姐姐。”   “这丫头嘴可真甜人也聪明,还是夫人会选人。”蔷薇笑着走回钱氏身旁。   钱氏伸出手搭在芍药胳膊上,懒懒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见见老夫人。”蔷薇快走几步掀起帘子,芍药扶着钱氏径直出去,春花犹豫了下跟在身后。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轴线上,是座三进的院子。两边抄手游廊,廊下挂着些黄莺画眉之类,最奇妙的还有一只黑鹩哥,有人过来便伸脖展翅的叫‘万福、万福’。   院子里也是花木扶疏,穿过花厅还有一缸红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鱼,那鱼的尾巴跟一把轻纱似得拖在身后。   春花算是开了眼界,那些色彩艳丽的画廊雕栋,在太阳下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简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将来一定要跟娘说说,让娘也听着乐呵乐呵。   等进了老夫人的屋子,钱氏一改懒洋洋的样子,一脸俏丽的笑容:“儿媳给婆婆请安”   春花也老实的跟在最后行礼,不过老夫人的屋子也让春花大开眼界。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儿好像要给人挑刺似得。周围围了一圈年轻漂亮的姑娘,又坐的又站的,春花猜测应该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们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来的早”老夫人摆摆手,钱氏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后,替她按摩太阳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处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难免来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说话,我让你帮她理家……”   钱氏进来后,屋子里那么多人再没有别人说话。春花不知道为什么叫自己过来,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里翻身就指望这个了。   “婆婆你看”钱氏笑着一指春花“难的这丫头命火旺,儿媳把她派给三少爷做丫鬟。咱们周府是积善人家,前边那么多出事的,儿媳也不好亏待她。就破例让她做了大丫鬟,还从自己的份例里每月多拨了些银钱。”   老夫人撩了春花一眼皮儿,春花连忙走出来跪下磕头:“给老夫人请安”   春花在来的路上听蔷薇说过,每个房里的大丫鬟都要过老夫人的眼,一般老夫人都会叮嘱几句给些赏钱,得眼缘的多给些否则少给些。   春花悄咪咪的等着自己的赏钱,一来就有钱拿,这活实在不错。   “以后用心伺候少爷”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是”春花应的清脆,给多少钱呢?我一定会把你孙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样子。   啊,钱呢?春花心里奇怪,不过很规矩的又磕了头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没有拿到一文赏钱,春花有些遗憾的回头看看,耳朵听到院里传来的低声议论。   “三少爷他娘,不过是府里大把银子买回来的,算什么啊……”   春花不等听完急匆匆走了,她虽然小,却是七八岁就能,一个人几十里地赚钱的女孩,做事从来都有一杆秤:她来周府是为了赚钱,如今有机会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贞的屋子用木隔断做了一个小套间,套间里只有一座炕一个衣柜。套间外就是正屋,对门靠墙一张八仙桌两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饭摆在这里。一边窗下书桌椅子,另一边靠着套间是脸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贞说了,今天给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来就忙碌起来,先把周清贞的脏衣服,都拿出去洗——洗衣房她可不敢指望,都给泡坏了。她还琢磨怎么开口,把泡在那里的衣服要回来。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园东南角的水井旁,这两天打水都在这里。   刘嬷嬷远远的端着衣服过来,就看见昨天认识的春花在井边z。她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下看看四周,这一片算是僻静处并没有人在。   刘嬷嬷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过去。 第8章 大丫头的职能   “刘嬷嬷也来洗衣裳”察觉到有人来,春花转头去看然后立刻漾起笑脸,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洗衣盆往旁边挪挪。   刘嬷嬷有些僵硬的放下自己的木盆:“春花给三少爷洗衣裳呢?”   “是啊”春花笑的一片明媚,然后又收起笑容,有些忧虑的问道“是不是少爷的衣裳一定要送去浆洗院?”   “主子们的褒衣都是自己院里的丫鬟洗,其它的看个人,都行。”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有些气喘的蹲下。人老了腰腿发硬,再加上发胖,蹲下去有些艰难。   春花站起来,把自己坐的石头推过来:“刘嬷嬷坐这个,我刚从旁边搬来的。”   老妇人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哪里搬来的哪里搬去,要不然管事知道了会罚的。”   “谢谢嬷嬷提点”春花笑眯眯的蹲下继续搓洗。   刘嬷嬷把自己的皂荚递给春花一个:“等月初领了香胰子、肥皂团,你就有东西洗衣服了……还有澡豆……就不知道能发到你们手上不。”   “早豆是什么豆?”春花把皂荚砸烂泡到水盆里,手上不闲嘴里也没停“吃的?”   刘嬷嬷笑了“真是乡下丫头,澡豆是主子们洗澡用的,豆粉一样的东西,洗了人身上又香又光滑。”   “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春花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说“不过香胰子我知道,洗身上也是又香又光滑”那还是马玉娟她娘用过,然后满村的妇人面前炫耀。   “这里香胰子都是给主子洗褒衣用的,没见识的丫头。”   春花听了笑嘻嘻的不说话,这些东西都跟自己的日子没关系。   刘嬷嬷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要是没领到你可别问,更别说是我给你说的这些东西。”   蹲着到底难受春花左右看看,又跑到不远处搬过来一块石头坐下:“刘嬷嬷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提点……”   春花低头继续洗衣裳,声音低了些:“我们村也有后娘,我不傻。”三少爷就是那地里黄的小白菜,自己是小白菜的小丫鬟,春花明白自个的处境。   不过再抬起头春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我是来做丫头的,老实干活挣我的钱,别的不是我这丫头能管的。”   “哎~是个心眼明亮的丫头”刘嬷嬷笑了一下不再说话,把自己的衣裳放到青石井台上,抡起棒槌‘砰砰砰’砸。   看着老人弯腰着实不易,春花开口:“刘嬷嬷你才几件衣裳,要不放着我帮你洗?”   “没事,老胳膊老腿就得长动动。”刘嬷嬷瞄了一眼春花盆里的“你那些都是春秋的厚夹衣,倒是不好洗,不过绸子的也不能上棒槌。”   确实不好洗吃水更沉,春花抬起胳膊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不能上棒槌用脚踩没事吧?”   “主子的衣裳拿脚踩?”刘嬷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也叫老实?刘嬷嬷忽然有些担心春花。   那就是可以了,春花脱掉鞋挽起裤腿,站在盆里‘库出库出’的踩:“三少爷的单衣都快在浆洗房泡坏了,水都泡臭了。”   “哎……”刘嬷嬷叹息不语,只是把自己的衣裳翻个,再开始‘砰砰砰’砸。   “嬷嬷你说我直接去把衣裳要回来自己洗,能成不?”   “成是成,只是浆洗院的陈妈妈,怕是会埋汰你几句。”   那就行,春花又想起另一件事,从盆里出来赤脚蹲到老人身旁:“嬷嬷,能不能麻烦你帮三少爷洗个澡?”   “啊?”   看着老人不理解的神情,春花急忙解释:“不会很辛苦嬷嬷,我烧好热水,嬷嬷只要帮三少爷搓搓背就行,三少爷左手伤了不好自己洗。”   “可是给少爷洗澡不都是大丫头的事?”   “什么!”春花惊的差点摔倒“不是奶娘给洗吗?”   “不会没人告诉你大丫头的职责吧?”刘嬷嬷恍然明了。   下来的时间刘嬷嬷这样那样的告诉春花,大丫头都要做什么……   春花听得眼睛发直:给少爷洗澡算什么,还要和少爷睡在一个屋,伺候少爷吃,伺候少爷穿,帮少爷管银钱……   “这不是丫头,这是老妈子兼媳妇吧。”   春花直呆呆的傻话,逗得老人从心里笑出来:“哈哈哈,还真是,少爷们的大丫头多半最后都是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那是什么,春花满脸疑惑。   刘嬷嬷叹口气可怜这丫头走了什么运,啥也不知道就做了大丫头,老人打起精神解释:“论理,你们这些活契的女孩,最多做到小丫头一个月两百文。”   春花点点头,这个苏王氏提前说过。   “贴身伺候的大丫头每月三百五十文,必得是府里的家生子或者签了死契的……”刘嬷嬷有些犹豫该怎么说。   春花则继续点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老妇人。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让老人心一横速战速决:“你在府里看,凡是被称作姑娘的大丫头,都是男主子的屋里人。”   屋里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觉的”   哦,春花想,那芍药姑娘就是通房丫头了。   果然刘嬷嬷接着说:“那天领你认路的芍药姑娘,就是二老爷的屋里人。可惜三少爷才八岁,等他长大你都该出府了。”   “要不然将来做了少爷屋里人,有个一男半子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刘嬷嬷说完起身去井边打水,准备最后清洗。忽然身后传来春花清晰坚定的声音:   “我才不做什么姨娘!”   春花在村里镇上,没见过大户人家还有屋里人这一说,可是姨娘却听人讲过。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头娘子。”   刘嬷嬷被春花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却笑春花不知深浅。就算三少爷现在再可怜,那也是二房嫡长子,将来二房都是他的,春花这样的乡下小丫头,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   春花不管刘嬷嬷心里怎么想,她忽然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大丫头要和少爷睡一个屋!真要这样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这可不行,春花是很想挣钱帮家里翻身,可是有些钱能挣有些钱不能挣,不过四百文一个月春花也没打算轻易放弃。   周清贞中午回来的时候,发现院墙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两两相对,上边各架着两根长棍子。他这些日子穿过的厚夹衣全都洗好晾在上边,甚至他送去浆洗院的单衣,也洗干净晾在上边。   周清贞微微侧头嗅嗅自己的肩头,有点发酵的酸腐味。能穿干净衣衫了,他心里有些轻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门前,看见三少爷回来蹭蹭蹭走到他面前站住。周清贞漠然脸往旁边让让,春花也跟过去继续挡住路:“少爷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称呼三少爷,是因为刘嬷嬷说自己院里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称呼。   春花低头盯着周清贞一直平视前方,漠然的眼睛说:“我是好人家女儿将来还要嫁人,不能跟你睡一个屋里值夜,也不会给你洗澡。”   周清贞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目光平视前方,又往旁边让让。春花横挪两步挡住他:“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我会加倍对你好。”   你要怎么加倍对我好?周清贞再次漠然的往旁边让让想要回屋,太阳底下真的好热。   春花第三次蛮横的挡住路:“你说话啊!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嗯”周清贞抿着嘴从嗓子里发了一声,心想,看来这傻丫头还没有接到继母什么指示,还有这火爆性子……   周清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实处,脸上绽开明快的笑容:“少爷屋里请”一边说一边麻利的让开路,发现椅子还挡在门口,连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爷先请坐,奴婢去帮你打水洗脸。”   春花热络的到厨房打回一盆热水,放到盆架上,然后一边给周清贞挽袖子一边积极解释:“天热用热水洗,完了可凉爽。”   周清贞伸出一只胳膊,然后换一只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后把手放到水盆上。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儿个比昨天好了许多。”   周清贞照旧漠然脸,不过心里浮现一个词:前倨后恭。   过了两三天春花觉得算是安顿下来:每天打扫屋子,按时去领三顿饭再没别的事。要是日子天天这样过,这八年就太舒服。   这一天早上周清贞吃完饭,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过问,收拾好自己换下的衣裤去井边清洗。   花园里的刘嬷嬷恰好碰到,她抬头看看日头,又看看还有空洗衣裳的春花,问她:“三少爷没有小厮,你不给他送点心去?”   “送点心?”   “你不知道府里的少爷,早上在学堂都要用些点心?”刘嬷嬷也是奇怪“这都四五天了,你还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没人告诉我。不过学堂送点心……春花慢慢咧开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装小厮,每天跟着三少爷上学去?   哈哈哈,春花心里乐开了花儿,问清楚还是去找大厨房吴妈妈领点心,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飞走了。   拎着食盒春花恨不得飞去学堂,可是刚才因为跑的太快,已经被吴妈妈训斥了,只能一步步走。   但这不能影响春花的好心情,学堂!哈哈,反正自己已经身兼四职,就算再兼职小厮也没什么问题,哈哈哈哈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春花一路打听到学堂,然后看到的情形,让她的好心情荡到谷底。   王八蛋! 第9章 打架   学堂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进去二十多步是一明两暗的正房,西边还有两间厢房,周清贞被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厮围着,正房的廊檐下站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少爷,嘻嘻哈哈看热闹。   周清贞的单衣因为在浆洗院泡的太久给泡糟了,春花没咋用力洗,衣裳就烂了几个破口。春花好歹翻出针线笨拙的给他撩起来,总不能让他大热的天还穿厚夹衣。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小厮甲扯扯缝合的地方:“哎呦,我的三少爷你穿着补丁衣裳,是想埋汰二夫人苛刻你吗?”   也许用的力气大些,衣服顺着缝合的旁边豁开一个口子。哎~这么容易破口的衣裳,这群富贵惯了的人还没见过,小厮乙也扯扯周清贞衣服上缝合的地方,结果不出意外破口了,布料实在是泡糟了一点不结实。   夏天的单衣,不一会就让周清贞露出胳膊腿上的白肉。   “这个好玩,你们再撕撕看,哈哈哈”房檐下看热闹的二少爷周清玉拍手叫好。   春花赶到的时候,周清贞被两个小厮推搡来推搡去,浑身上下破掉的布片耷拉着,露出不少白肉,小孩漠然的表情变成屈辱的倔强。   周清玉‘哈哈哈’拍手笑的十分开怀:“再撕,再撕,给他撕出一身花儿,看他今天怎么出学堂”   撕你妈逼!春花满胸的怒火提着食篮冲了出去。一篮子砸开小厮甲,拧身推到小厮乙,骑到那小破孩身上,提拳就往他脸上捶。   这里不是安乐村,春花知道自己肯定镇不住另一个小厮,所以下手一点都没客气,否则她要吃亏。果然小厮甲愣了一会,立刻过来扑倒春花。   春花是谁?打遍安乐无敌手。被人扑到顺势一滚抬腿往后踹,然后利索的翻身起来提脚就踢。   这些小厮虽然都是奴才,但跟着少爷也和半个哥儿差不多,说句不客气的吃住比周清贞都好,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而且春花那衣裳那架势,一看就是新来的小丫头,两个小厮动起手来没有半分顾虑。   “啊~~~我跟你拼了!”被踢的小厮甲抱住春花腿,把春花掀翻在地,小厮乙也合身扑上去。   就算是两个,春花也不怕,所谓‘一力降十会’更何况这些小厮手上还不会那两下子。春花连撕带踢弄倒一个,然后翻身骑到另一个身上,屁股一抬合着全身力气砸下去。   “啊~~~”小厮乙被砸的两头往上翘,嗓子喊破了音。   “干什么呢,翻天了?”忽然院门口传来一个小少年的怒斥声。   “大少爷来了,还不住手!”随后是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小厮甲和小厮乙停下撕扯春花的动作,连忙告状:“大少爷,不知道哪来的疯丫头,扑上来就打小的们,大少爷要给小的们做主。”   这话倒也没错,春花从小厮甲身上站起来,转头看向院门口的人:一个十三四岁身穿华服五官周正的少年,正双眉拧起直视这边,另一个十四五岁看样子是大少爷的小厮。   房檐下被这生猛一幕吓傻的二少爷周清玉,急忙跑到周清远面前一脸急色,还有些惊恐:“大哥、大哥这丫头太疯了,见人就打。”   周清远没有理会自己的弟弟,背着手冷眼看向春花:身上的衣裤滚得全是土,扯得七歪八扭,一个羊角辫散了大半,唯有一双眼睛火亮的直视自己,没有半分慌张。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周清贞上前一步揖手,想要解释:“大哥……”   春花一把拉住周清贞,把他塞到自己身后,扯扯衣襟双手合于腰间,右手在上手心向内,微微屈膝俯身,声音清脆:   “大少爷万福,奴婢是二夫人派给三少爷的大丫头叫刘春花。刚才来给三少爷送点心,那两个小厮欺负我家少爷,把二夫人给我家少爷做的新衣服,撕的破破烂烂。”   春花站起来仰着脖子蔑视那两个小厮:“知道的说是孩子们贪玩,不知道的还不得说我们夫人,虐待我家少爷。”   说完春花一双明目直直看向周清远:“奴婢想问问大少爷,这两个小厮这样坏我家夫人的名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清远背着手走进院子,往春花身后的周清贞瞟了一眼,露了好多肉确实有碍观瞻:“你先回去给三少爷拿身换洗的衣裳来。”   “是”春花屈膝,然后回身拉起周清贞的手,走进学堂里“你别怕,在这里等我。”   周清贞一瞬间涌上很多话:我不怕,你才该害怕,你……最终他只是说:“你把头发理理再出去。”   “好”春花笑着应道,不但重新扎好羊角辫,还把衣裳收拾整齐才出学堂。她一路急走,两条腿换的不能更快来去如风,拿了衣裳给周清贞送进学堂里,然后自己退出来。   周清远冷脸问她:“你不伺候你家少爷更衣?”   春花规矩的福了福:“奴婢是活契丫鬟,二夫人抬举才做了少爷大丫头,但奴婢将来还要出去嫁人,所以很多近身的事情,得三少爷自己来。”   几句话说完周清贞已经换好衣裳出来,春花进去把那团破烂的衣裳裹成一团也抱出来。   小院里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看向十三四的华服少年。周清远清清嗓子开口:“吉祥和富贵陪少爷玩闹,手下没个轻重,索性也被……”   大少爷又清清嗓子,年龄一般大,两个小厮被个小丫鬟打得鼻青脸肿,真的很难说出口。   “索性也被教训过了,这事就算了”周清远转向周清贞“至于三弟被弄坏的衣裳,我请我娘重做一身新的给你。”他的话虽然是说给周清贞听,眼角的余光却不停的溜到春花身上,看到春花脸上明显的雀跃,才放下心来。   “那就麻烦大伯母了。”周清贞揖手为礼。   安排好周清贞这边,周清远又敲打两个弟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竟然纵容小厮大闹学堂,真不怕母亲知道责罚你们?”   周清贞不想看大哥收拾周清玉和周清文,免得他们以后见了自己羞恼又多出事情,带着春花早早走了。事情压到这里最好,春花也不必受罚,自己也不会成为大房二房争势的缘由。   可惜周清贞想得好,事情却烂在当时站在周清玉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周清文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文的姨娘张氏,粉也不搽花也不戴,拉着孩子到二夫人钱氏面。她把周清文一把推到钱氏身前,跪软在地上扯着帕子哭哭啼啼:   “就算四少爷是姨娘养的,那也是周家正正经经的少爷……”   钱氏正斜依在贵妃榻上,由丫鬟伺候染指甲,厌恶的看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周清文,蔷薇在旁边瞄到主子神情,连忙把周清文拉到一边:   “四少爷见了二夫人怎么不行礼,这是哪门子大家少爷的做派。”   张氏见了一手软软撑地,斜斜的跪坐在地上,仰着脖子一手扯着帕子轻轻盖到脸上,越发哭的凄婉。   芍药瞥见钱氏眼里的轻蔑厌烦,上前一步:“张姨娘且省省,先掂量下自己的体面。一大早闹到我们夫人面前,哪里的规矩做派!依奴婢看还是请大夫人来一趟,你们房里的事你们自己料理。”   “我们夫人只想着一家子和睦,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少爷受委屈。一样是周家少爷,凭什么三少爷不把四少爷当回事,纵容他大丫头吓的四少爷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张氏又把儿子拉倒身边哭诉:“看这小脸吓的白的。”   钱氏对张氏母子的厌恶烟消云散,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她压下嘴角冷声吩咐:“去把三少爷和春花带来。” 第10章 受罚   芍药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小院,小院里春花正准备送周清贞出门去学堂。芍药拦住他们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三少爷夫人叫你领春花过去。”   周清贞心里‘咕咚’一下,脸色白了白嘴唇微微抿紧,面无表情的对芍药点点头。   三少爷发白的脸色让芍药嗤笑一声,一甩帕子拧身带路,春花小跑跟上笑嘻嘻的问:“芍药姐姐,夫人叫我们什么事啊?”   一个乡下土妞跟少爷是‘我们’?不过芍药也懒得纠正,还是要笑不笑的睇了春花一眼:“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里一沉脚下慢了几步,落到周清贞身旁,看着小孩更加沉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气,她握住周清贞冰凉的手,悄声在他耳边说:“别怕,我会护着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厉害多了。”   打架吗?周清贞继续一脸沉默,目光平平向前,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传来温暖的感觉。   芍药领着两个孩子到钱氏正屋,春花一进屋便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这还是春花第一次进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   墙上挂着美人图,窗上糊着绿轻纱,窗下案几上摆着一大盆玉石雕的荷花。   不过钱氏并没有在这里,芍药领着他们绕到博古架后边,这里还是一间敞亮的屋子。屋里摆着好几盆盛开的鲜花,粉的红的白的牡丹开的碗口大娇艳无比,还有一盆火红的石榴花。钱氏斜依在榻上,硬生生称出人花两相对。   芍药双手合在腰间微微欠身禀报:“夫人,三少爷来了。”   周清贞一脸平静眼帘向下跪到地上,春花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张氏和周清玉,也跪到地上。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钱氏斜依在贵妃榻上,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慢条斯理的开口。   春花不等别人开口,抢先快言快语“少爷好好的在学堂读书,二少爷和三少爷纵容自己的小厮欺负他,把夫人给少爷新做的衣裳撕的稀烂。”   说完瞪了一眼周清文,继续告状:“家里谁不知道夫人是继母,自来后娘难当,夫人就是一片心都用在少爷身上,也有那背后挑三挑四的刻薄夫人。他们倒好,让少爷穿着一身破烂衣裳从园子里过,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指不定怎么排揎夫人。”   春花怒视周清文:“不知道我们夫人怎么得罪了你,四少爷要这样坏她名声?”   最后春花转向钱氏说的义正言辞:“奴婢是夫人特意派去伺候少爷的,有人欺负少爷,奴婢自然要挺身而出,才不负夫人一片苦心。”   周清贞跪在春花旁边微微垂头神色平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注意他。   没想到这个野丫头还有一张利嘴,钱氏勾起嘴角这事还牵扯周清玉,太好了。钱氏从榻上起身,吩咐:“去请大夫人和二少爷来一趟。”说完去了正屋。   不一会正屋里挤了很多人,钱氏和黄氏分主客坐在上首,周清远坐在右边第一个椅子上,张氏、周清文、周清玉站在两边,周清贞和春花跪在堂前,还有好些伺候的下人站在自己主子身边。   “妾身还没进门,就听说过大嫂的贤名儿,怎么也想不到大嫂会纵着清玉清文,欺负三少爷,这是当我们二房好欺负吗?”钱氏慢条斯理的发难。   黄氏微微一笑:“小孩子玩闹,那里说得上欺负?只是我听玉儿说的有些奇怪,怎么清贞的衣服碰一下就破了,倒让我想起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黄氏没有明说,不过钱氏却暗自恼火,什么典故不就是‘芦花絮衣’么!   钱氏不甘示弱的开口:“妾身也奇怪,都是府里发的衣料,怎么别的少爷衣裳都很结实,到了三少爷这里一碰就坏?”   钱氏装模作样的让芍药去查,结果查来查去是浆洗院把周清贞的衣裳泡坏了,钱氏按耐住自己的欣喜,当面嘲讽一通,转天又告到老妇人面前,夺了浆洗院的管理权。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现在的情形是周清贞和春花还跪在大堂上,衣裳的事情查明了,不过是孩子们好玩。可四少爷被春花吓到的事情,却得有人认错。   钱氏没有想到这么件小事,能抓到黄氏的把柄,心情好得很。也不想再多看周清贞一眼,只说他不懂友爱兄弟,罚到祠堂反思三日。春花和两个小厮在学堂大打出手,每人五板子以儆效尤。   一屋子人到廊下,院子里摆开三条春凳,周清贞垂头跪在一旁。   打就打,五板子我不怕!春花抿紧嘴唇准备爬到春凳上,扶着板子等在旁边的胖嬷嬷,却冷言乐语的吩咐:“解下裤子。”   什么?什么!春花惊的跳起来,她往旁边一看,果然吉祥和富贵正死了爹娘般,解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春花急忙后退拉住自己的裤子:“我不,我绝不!”   跪在旁边的周清贞忽然想起小丫鬟说‘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将来还要清清白白嫁人’清脆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小丫鬟却要面对这样的侮辱。周清贞嘴唇哆嗦了下,心里难过却没有一点办法,他要求情只能越求越糟糕。   “你不什么不?”胖嬷嬷扔掉板子伸手抓春花。   春花多灵活,腰一扭身子一闪就躲开了,可是院里不光一个胖嬷嬷,春花不服管教,其他的丫鬟小厮一起来围堵。   春花左闪右避冲出包围圈,哧溜哧溜爬上院子里一颗高耸的香椿树。   ……院子里的人都傻了眼,这不是个丫头是个猴子吧。周府这些主仆,第一次见识到乡下野丫头到底有多野。   周清远看着爬到树上的春花,习惯性的清清嗓子;钱氏心里轻蔑的一笑,还真会爬树啊;周清贞抬头瞄了一眼又垂下头,袖子下的手慢慢攥成拳头。   春花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朗声道:“犯了规矩我认罚,脱裤子算什么羞辱?”   “搬梯子来,反了天了!”树下不知是谁在叫嚣。   春花没有一丝慌张,清清楚楚的说道:“你们也不必搬梯子来,如果一定要脱我裤子,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没道理我一个好人家女儿,在周府好端端没了清白。”   这棵香椿树有二三十年,长了六七丈高,要真从上边跳下来不死也残。   “跳下去死了也罢,如果没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周府门前上吊,”春花冷静的目光扫过树下院子的人,清晰的说道:“我刘春花说到做到。”   春花并不是吓唬人,如果真这样丢人,她宁可一死。   一院子的人抬头看那丫头慢慢撒开左手,只用右手扶着树干在树枝上站直身体,这要是一阵风过来……妈呀,院子里的人吓得大气儿不喘。   ‘光脚不怕穿鞋的’虽然是一着好棋,却是被逼到绝境拿命搏,周清贞低头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   周清远看着春花危险的样子,差点不会心跳,他对自己身边的黄氏说道:“娘!府里丫鬟们除了犯奸的,也不必去裤子受罚。”   说完不等黄氏回答,周清远抬头对春花大声说:“你下来吧,原本就不必解裤子,王嬷嬷大概是看你和小厮们一起受罚,会错了意。”   “真的?”   “你先扶好树!”   春花挪到树干边上,两只手抱紧树干。周清远见了从胸口里舒一口气:“真的,这么多人,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哼”春花冷笑“我也不怕你骗我,真要受那样的羞辱,我绝不活着,求生不易求死还难吗?”   周清远看到春花下来,一颗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实处,这丫头好烈的性子。   ‘啪’一板子打到屁股上,春花疼的浑身肌肉紧缩,‘啪’又一板子,春花疼的头往上扬,旁边传来吉祥、富贵哭嚎的声音。   ‘啪’   ‘啪’   ‘啪’春花疼的浑身颤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春花眼里泛起泪花。 第11章 原委   春花被抬回小院时间不长,小院里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夏绸衣裙,鹅蛋脸秋水眸,看起来温柔可亲,她浅笑着开口:   “我叫金桔是大少爷屋里的丫鬟,少爷吩咐我来给你送点伤药。”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两样小巧的东西“瓷瓶里是三七粉温水送服,玉罐里是跌打膏外用。”   春花趴在炕上扬起笑脸:“麻烦金桔姐姐跑一趟,也替我谢谢大少爷。”   金桔笑笑继续说:“午饭我叫院里的小丫头帮你送来,这两天你好好歇着。”   “那三少爷有人给送饭吗?”   金桔把水碗放在炕头春花能够着的地方,然后委婉的说道:“便是来这里,少爷还吩咐我避着人……毕竟是二房的事情,全看二夫人怎么安排。”言下之意有没有,也不是大房能管得。   周府的祠堂在花园东边,老夫人院子后边,离小院不十分远。春花忍着疼痛抱着两身棉衣,趁着夜色悄悄摸到祠堂外。   祠堂的院门早已落锁,春花转了一圈找到一棵靠墙的树。先把两身棉衣披在背上,然后拉过袖子在自己脖子上打了活结,咬牙挺着疼顺树爬到墙头,再趴着墙溜下去,跳到地上那一刻,身后的疼痛让春花差点叫出来。   祠堂的院子里种了些郁郁葱葱的松柏,夜色里黑乎乎一动不动,春花猫着腰只觉得头皮发麻,顾不上身后疼,三两下拐到亮着灯的大屋门口。   推开高大宽阔的门,昏暗的油灯里,春花看见小孩细瘦的身子,直直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   “你傻了!又没人,为什么这么老实跪着。”春花急忙拐着腿过去拉周清贞起来。   周清贞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他爬起来面对排位跪好:“你还疼吗?”   声音太低春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你很疼吧。”嘶哑的声音大了些。   春花身后立刻一片火辣辣的疼,她一条腿一条腿趔趄着,跪到旁边的蒲团上:“你就算跪死在这里,我的疼也少不了一分。”   “我陪你一起难受。”   这话让春花梗了梗,半晌一把推到跪着的孩子:“笨啊,你!”她把棉袍解下来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周清贞。   “我给你带了两个馒头,还夹了点炒鸡蛋。”   周清贞挪动又麻又疼的双腿坐到蒲团上,并不伸手接:“你有什么本事弄来吃的,这是你自己那一份吧?”   春花肚子确实饿可那又怎样,她没法看着只比顺子大一岁的小孩饿肚子,更何况是个挺乖的孩子。   “给你,你就吃。”春花把小布包塞到周清贞怀里“我答应会加倍对你好,我娘说过‘做人吐口唾沫到地上,也要砸个坑’,更何况是说过的话”   说完春花就着跪姿往周清贞旁边挪挪,轻轻的帮他揉膝盖:“你说你咋那么一根筋,我在外边难受,你在里边折腾自己有什么用?”   “心里好过点”周清贞一边低声说,一边拆开布包“抱歉,我没法给你求情。”   春花明白小孩的处境,他能从二夫人那里求到什么情。不过春花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本身也没指望‘泥菩萨过河'的周清贞。   “我明白”   那时候春花抱着必死的决心,她不觉得死有什么好怕的,她娘说“人活脸,树活皮”没脸没皮还活个什么门道。   一个馒头递到春花面前“一人一个”小孩的声音。   “我吃了菜和稀饭,不饿。”   周清贞也不多话,把两个馒头都放在旁边的布包上:“那都别吃了。”   “哎……你咋这么倔?”春花瞪他。   “我知道你的饭量你也知道我的,这两个馒头一人一半,咱们都是六分饱。”   春花吸吸鼻子干脆利落:“行,一人一个。”   昏暗的长明灯,照着供台上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案前两个小孩一跪一坐在蒲团上,低头吃馒头。   屋里静悄悄的,周清贞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到嘴里:“原先我父亲要说亲的时候,老夫人原本想娶娘家弟弟的嫡长女……”   春花咬了一口馒头,奇怪的看向小孩,说这个干嘛?   “我爷爷却给我父亲定了我母亲。那一年我舅舅才二十多岁,在省府乡试中了举人看着前程在望。”   周清贞又掰了一小块馒头到嘴里:“因此老夫人自来就不喜欢我母亲……”   “老夫人的心思可以理解,可这事也不是你娘的错。”春花点点头咬了一口馒头,就着周府的过往吃的津津有味。   “我三岁的时候就能背出百家姓千字文,爷爷爱的不行把我带在身边教导,常常夸耀给我父亲结了们好亲,说是外甥随舅,结果老夫人连我也讨厌了。”   春花……   周清贞垂眼认真的掐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嚼:“周家出了三百亩良田,千两纹银和樊县四间上好的铺面做聘,才定下我母亲。舅舅家里穷,爷爷原本想着银子和铺面能做嫁妆带回来就行,结果我母亲勉勉强强十六抬嫁妆进门,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到。”   春花惊讶的忘了合上嘴,就算她不知道铺子值多少钱,也知道一亩好地最少八两银子,三百亩得多少银子。   周清贞慢慢吃慢慢说:“母亲因为不得老夫人喜欢,又因为嫁妆忧郁在内……”   春花咬了一口馒头没说话,大户人家不知道,但村里谁家媳妇的聘礼被娘家贪了,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后来爷爷过世,母亲正好有七个月身孕,连番煎熬早产下妹妹……不到一月没了,母亲不久也跟着去了。”   春花摸摸小孩的头,想了想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轻拍他的后背。   “后来大伯说起将来分家的事,说是我母亲的聘礼要算到父亲那一份家业里。父亲本来就只能分到一成家产,母亲的聘礼又在一成里占大半。”   春花默默轻怕怀里细瘦的小孩,就好像哄顺子睡觉那样。   “父亲当然不愿意和大伯父闹得很僵,可是族里的长辈都赞同,毕竟母亲当年的聘礼太出格,因为这个我父亲对我十分厌弃,大伯父也不待见我。”   长明灯静静的燃着散出昏黄模糊的光。   “继母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庶女,对这些过往十分清楚,她为了讨父亲欢心处处给我小鞋穿。二哥折腾我,是因为当年爷爷常让他跟我学,他很讨厌我。”   “他在学堂欺负你,你们先生不管吗?”   “昨天先生不在。”   “哦”   周清贞悄悄伸出胳膊揽住小丫鬟的腰,尽量贴在春花怀里,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跟人亲近过了。他觉得全身暖洋洋,心里又软又舒服。   “继母进门后发现将来分家后,没有多少家产就想方设法讨好老夫人。她们本来就是姑侄,老夫人也心疼我父亲,就零零碎碎补贴二房。”   春花摸摸小孩软软的头发,心想一碗水不平,老大老二还不得闹起来。不过周府老大老二,还真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过,一来老夫人的嫁妆有数,二来毕竟百年传承还有点底蕴。   “后来老夫人想了一个法子,说是怕继母将来分家不会管事,让大伯母分些管家权给继母,其实就是想让继母捞些油水。”   可惜黄氏也不是傻子,直接让钱氏跟着她学怎么理事儿,实权一点不给。   春花被小孩靠的有些累,索性把地上所有的蒲团摆在一起,两人并排躺下:“别怕,我会天天晚上来给你作伴。”   爷爷在这里,还有周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怎么会害怕?不过周清贞没有说这些,他盖着棉袍紧紧挨着自己的小丫鬟。   春花侧着身体,舒展了一下疼的发木腰腿屁股。真的好难受火辣辣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牵扯腰腿。春花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她发现周清贞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她不想让小孩难过。   可惜她僵硬的动作还是让周清这察觉出来,小孩有几分沉闷:“是不是很疼?”   春花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不疼,大少爷派人送了药膏来,抹上凉凉的。”就是可惜这会药效过了。   “府里二房没有一个待见我的,大伯母倒怜惜我几分,刚开始继母折腾我,大伯母还会插手一二,结果继母说大伯母离间二房母子情分。”   “大伯父本来就烦我,为这事很生大伯母的气。”   张姨娘倒是会察言观色,所以借着机会没少讨好大老爷,弄得大房夫妻别别扭扭。   “真要算起来,府里也就大哥记得我姓周,是周家子孙,可他也不能管太多,怕张姨娘在大伯父耳边嚼舌根。”   春花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胳膊:“睡吧,别想了。”   “你昨天怎么会去学堂?”周清贞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我啊……”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一段事“我其实是想去混着学认字。”   跪了整整一天,周清贞这会有些困了,他耷拉下眼帘,含含糊糊的说:“没用,这个先生最讲究规矩……”   其实是有些迂腐   “要是冯先生还在,一定愿意教你。”   “冯先生?”身后的疼痛还在,可是十岁的春花也慢慢瞌睡。   “府里但凡有下人轻慢、苛刻我,继母就会想着由头赏赐,冯先生看不惯说了几回被辞退了。”   “哦……”春花的眼皮慢慢黏到一起。   周清贞挨着春花的胳膊,心里含含糊糊他以为自己在说‘你别给我出头,别让人撵走,陪着我就好……’   其实不过是入梦前心里想的而已。   高大宽阔的祠堂里两盏昏黄的长明灯,把层层叠叠的牌位和房梁照的影影绰绰。供案前的蒲团上睡着两个小孩相偎相依。   小的那个似乎有些冷,迷迷糊糊往大的那个怀里钻:大的那个下意识拉拉棉袍,拍拍小的那个微微呢哝‘乖……’ 第12章 心意   虽然二房的嫡长子兼独子被罚,可是二房主仆们走路都带着喜气,因为浆洗院‘竟然’把三少爷好端端的衣裳泡坏了,老夫人发话‘黄氏事情太多难免有不周,浆洗院让钱氏操心’。   春花终于明白周清贞为什么总是漠然不语,说什么呢?被人轻慢苛刻说给大夫人听,钱氏会说他心里没有自己这个母亲;大夫人管了,那是挑拨二房母子关系;不管,就等着黄氏明示暗示让下人刻薄周清贞。要是说到钱氏面前,更好,钱氏正好借机会□□。   还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发现自己的小丫鬟愁眉苦脸,用一副清亮的童音开解:“其实这一闹也有好处,大伯母刚好名正言顺整顿家宅,除了二房的下人,别处的一定不敢再轻慢我。”   “便是二哥和周清文,也一定被大伯母收拾过,最多遇到我道路以目,怒视之。”   那还有大夫人被夺取的浆洗院呢。   周清贞似乎听到春花的心声:“浆洗院没有多少油水,大伯母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有这档子事,她可以严管奴仆,不怕继母再说什么,还能把那些心思多的敲打敲打。”   春花左右一寻思还真是,她笑眯眯的摸摸小孩头:“你这脑瓜子怎么长得?上下左右都能想明白。”   小孩得意:“我聪明啊,不信你今天去厨房领饭,肯定和往日不一样。”   周清贞去了学堂,春花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等到时间领了点心趴在炕上慢慢吃。周清贞临出门时说他从不喜欢吃点心,春花如果领了只管自己吃,如果也不喜欢吃就不用去领。   一个小磁碟里装了五块绿豆糕,春花觉得要是顺子在大概两口塞完,做的实在小巧。   四四方方点点大,还有梅花图案,捏一块放进嘴里,春花立刻幸福的眯起眼睛。   清香绵软还不黏牙!   学堂里课间的时候,几个小厮把茶点摆在桌上,忙忙碌碌伺候主子们洗手休息,周清贞拿本书一脸漠然走到院子里避开。   周清玉冲着周清贞的后背皱鼻子冷哼,周清文低头到桌旁坐下端起果茶,周清远见了教训:“忘了母亲前两日的责罚?”   周清玉吐舌收敛表情,一骨碌坐到椅子上吃点心。周清远往窗外看了周清贞一眼:这府里还有几个人知道,三少爷喜欢吃甜软的点心?尤其绿豆糕。   周清远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低头乖巧模样的周清文,叹口气慢条斯理坐下捻起一块点心。   周清贞中午回到小院,遇到自己笑容灿烂的小丫鬟,献宝似得捧着还有三块绿豆糕的白瓷碟,小孩心里一动鼻子抽了抽,唇舌间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这个绿豆糕太好吃了!奴婢特意留给少爷,尝尝看也许你喜欢呢。”春花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小孩。   ‘太好吃了’清脆的声音纯净的笑容,让周清贞心情轻松很多。小孩抿抿唇一脸酷酷的样子,转身去窗下洗手:“甜腻腻有什么好吃的,你喜欢吃自己吃,不过出去了可不能跟人说。”   “我又不是傻子”春花捏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幸福的眯起眼睛:太好吃了,绵甜润密。   周清贞轻轻甩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干净,回头看到小丫鬟眯着眼睛幸福的样子,抿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虽然你有些傻,但我会对你好,回报你相护之意。   春花养伤的日子挺舒服,每天只要去厨院拎回吃食,就再没有别的事情:脏衣服送去浆洗院——三少爷说钱氏刚接手,一定不会折腾自己给人把柄;水缸里有长寿悄悄打满的水;小院都是周清贞关起门自己打扫的。   四月的日头是最长的,过了戌正,西边的太阳还完全没有落山的样子。春花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周清贞背着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把昨日教你的背来听听。”   春花坐的挺直,胳膊规矩的搭在桌上目视前方,压下欣喜激动,清越的童音郎朗响起:“人之初,性本善。性将近,□□。”   背完了,春花还积极的解释了这段话的意思。   周‘老夫子’颔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淡模样:“默写来。”   “好嘞”春花一脸跃跃欲试,挽起袖子执起笔。她执笔的架势还有模有样,毕竟这个动作被‘周夫子’勒令练了三天。   ‘周夫子’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花对此十分鄙夷,不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吗,非得说的文绉绉,叫人听不明白。   架势很足,可是一笔下去……春花就来了个底儿掉。   软软的笔头轻轻一抖按在纸上,多了一个黑疙瘩,春花皱眉,肩背绷的像一块铁板,抖着手腕放轻力道,然后白纸上多了一个蝌蚪,还是摇着尾巴游得正欢的蝌蚪。   周夫子惨不忍睹的抽抽脸皮转过身,比二哥还笨。   不过十二个字,春花写完鼻尖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她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放松身体,如蒙大赦般:“好啦!”   ‘周夫子’打眼一看,十二个字写了一张半。周夫子不想评价自己女学生的字,只是伸出食指在快跟纸一样长的‘善’字旁边点了点。   “少了一横”   “那其他的都对吗?”春花喜滋滋的问。   周夫子一脸淡然从哪些横七竖八,分不出东西的柴草里挨个认过去,然后抬头颇无语的看向自己满心期待的女学生。   春花脸上浮起准备开心雀跃的样子。   “十二个字,你只对了四个。”周夫子心情复杂。   “啊?”错那么多,还得用工。   “我三岁的时候用了五天时间,就认全了整本。”你好笨。   春花换一张纸,这些纸都是周清贞在学堂里用过的,拿回来背面还能给自己的小丫鬟用。她铺好纸轻快的说:“那是因为少爷聪明嘛。”   我不会嫌你笨的,周清贞端来一把高背椅,放在春花旁边翻出自己的书本:“你先把‘人之初,性本善’学会。”   笨了就学慢些,周清贞是很有耐心的夫子。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初一,身后的伤好的没留下一丝痕迹,春花又变成身姿灵敏的小丫头。这天早上周清贞告诉她可以去钱氏院里,找芍药姑娘领份例。   要领工钱了,虽然春花只干了将近半个月,可还是开心的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钱氏刚得了浆洗院,不想为难周清贞,更何况春花还算是这件事的小功臣。   “这些布匹是给少爷做夏装用的,这几块布是给你做夏装用的,夫人特意让我给你挑的,喜欢不?”芍药略带些矜持,指着桌上叠起的几块花布。   喜欢,太喜欢了,上好的细布葱黄浅绿撒了些小红花。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漂亮的衣裙,不过春花耐住心里的雀跃,面色恭谨的福了福:“芍药姐姐费心了。”   芍药勾勾嘴角:“你来了十三天,夫人念你干活用心,给你补足了一个月的月钱。”   布料上放着一个红布小包裹,看形状应该是铜钱。   “还有这些,是你们院里这个月的香胰子、肥皂团、澡豆。蜡烛就不给你们了,夫人说少爷离得远照看不上,怕他晚上用功太过坏了身子。”   真是……少爷出息了难道不是夫人得利吗?春花没有多说什么。周清贞说了,他们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凡事以忍为上。   这句话的来历和意思,周清贞给春花讲过,春花自己琢磨就是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糟糕。   “那一盒是三少爷这个月的茶叶……”   春花早就看到桌上那堆东西里有一个纸盒子,而且她还知道,少爷们的茶叶份例,不是花茶就是果茶。   不得不说周府的份例还是很齐全的,什么毛巾、针线乱七八糟都有。   春花等芍药一一说完,有些疑惑的问:“少爷的份例呢?”她听说周府少爷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   芍药扯着帕子捂嘴轻笑,那笑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嘲笑小丫头想的太多:“老爷说少爷还小要什么银子,没得拿出去学坏,因此少爷的份例一直都在老爷那处。”   这是什么爹,儿子的零花钱也看得上?春花惊奇张嘴。   春花还在惊讶,厢房的帘子被蔷薇掀开:“春花,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还是上次那间内室,娇艳的牡丹依旧开的正盛,钱氏一身锦绣斜依在贵妃榻上,笑出几分和气的模样。   “上次为着家里规矩罚你,实在是不得已……”钱氏一边说,一边对旁边伺候的芍药抬抬手。   芍药从袖里掏出一副银灯笼耳坠,走到春花面前拉起她的手,笑着拍到春花手里:“看你耳朵一向光秃秃,夫人特意赏你的。”   钱氏和气的笑容里透出点不耐,却又按下缓缓说道:“这对耳坠虽是银质,却是实心的,是我小时候的心爱物件。赏了你,以后还要一心护着主子,不能让大房欺负了去。” 第13章 爹娘   春花估摸手里的分量,沉沉的,怎么也值二三百钱。不过……当我是傻子么,让我跟大房对上,你好在后边捡便宜?哎呦,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儿。   “夫人抬举奴婢伺候少爷,奴婢一定全心全意,不给夫人抹黑。”   春花看着很诚恳,钱氏从心里露出笑容,到底是乡下丫头没心眼。   周清贞中午下学回来,一边听春花笑嘻嘻说钱氏的事,一边查看桌上领回来的东西。他的布料没有再被钱氏换成她嫁妆里那些,其他东西也都七七八八的在。   最后他捡起一个一寸多高的小瓷罐给春花:“这里边是澡豆,沐浴后舒适还有香味,不过我不喜欢这个香味,给你。”   春花疑惑的接过来,打开塞子闻闻,确实有一股幽幽清香:“挺好闻的。”   “喜欢就拿去用,也用不了几次,咱们缩着头不给她做捅大房的刀子,怕是以后就领不回来这么多份例。”   春花又闻了闻瓷罐里清幽的香味,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要不少咱们吃穿,和我的工钱就成”   “对了这些布料怎么办?”   周清贞走去窗下洗手,春花早就打好清凉的井水在黄铜盆里。慢慢的挽起袖子,细瘦的手指摁到水里一片沁凉,每个被晒的燥热的毛孔都舒服的叹息。   “等,等针线房来量尺寸。”哗啦哗啦的水声,周清贞仔细的洗干净每根手指。   春花把新领的香胰子给周清贞拿过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还是留着洗澡用……”周清贞在毛巾上擦干手,顿了一下说“再过些日子,咱们的衣裳不能再送去浆洗房。”   春花倒不在乎洗几件衣裳,只是有些好奇:“现在浆洗房归二夫人管,你的衣裳在哪里出了事,岂不是她的责任?”   “如果他们弄坏我的衣裳,然后说是我顽劣……大概我又要去祠堂跪着反省。”而且为了惩罚他的‘顽劣’,不会补给新衣裳,三伏天还得穿春秋夹衣凑合。   春花心里马上浮起一堆,周清贞被撕坏的衣裳,这也太过分了吧。   周清贞走回桌边坐下端起茶碗,里边是清香的苦荞茶入口温凉。小丫鬟照顾人很细心,比府里大部分人都仔细。   春花也走到桌边,把桌上的布料收起来,准备放到柜子里:“等多久能来?”   “先老夫人院里,再是大伯母,然后钱氏那里,还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周清贞在心里默算了下“大概半个多月,做出来差不多就七月多了。”   “那穿不了多长时间就到秋天了,还有你的鞋都紧脚了。”   周清贞沉下眉头,每天早上穿鞋他都担心会把鞋撑破,可能怎么办呢?韩信微末时,也曾受□□之辱,他还是要百忍成金。   小小的屋子静下来,春花皱眉思量了一下,忽然眉眼舒展笑眯眯的说“咱们不指望针线房穿衣裳!”   这两天春花把小院里零零碎碎的破烂都收起来,什么用旧的布巾,一身周清贞快要穿不上的旧夹衣。   原来的下人也是够狠,周清贞从小到大的所有衣裳,统统被卷走了,就连去年冬天的棉衣也没放过。   周清贞看着春花忙碌的拆洗晾晒,还把这两天的点心都留下来。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没有发问,他相信自己的小丫鬟。   不过不用解释,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周清贞看着春花领进小院的三口人心里便有些明了:春花家里人来了。   一家人穿着浆洗的挺括的粗麻衣裳,虽然粗陋却没有补丁。春花长得有几分像她爹,不过春花爹眉梢眼角稍微往下耷,一看就知道是个温善的老实人。   “这就是三少爷,三少爷人很好,每天的点心都留给我……”   “姐、姐,我也要吃点心。”刘顺一听点心急的直流口水,胖乎乎的手直拽春花的衣襟。   春花娘连忙给周清贞福了福:“乡下孩子没教养,三少爷别见怪。”   周清贞拱拱手和气的说:“孩子还小,婶婶不必介意。”   看看人大户家的少爷,不过比顺子大一岁多点还没娘教,照样文质彬彬。春花娘心里感叹,又想起春花说让顺子去读书的事儿,读点书到底不一样。   春花让爹娘坐到自己屋里,手脚麻利的到了几大碗苦荞茶。太阳下几十里路,茶碗实在不经喝,然后几样点心摆到桌上。顺子欢呼一声两手齐上,一张嘴塞的满满,春花娘拍了顺子一脑勺:“这孩子!饿死鬼投胎。”   春花先给刘老四拿了一块:“爹,你也尝尝,好吃呢。”   “哎、哎”闺女这日子看着真不差,刘老四放下心,脸上堆起憨厚和蔼的笑容。   “娘,你也尝尝。”春花又拿了一块笑眯眯喂到她娘嘴边。   “你吃,娘不贪零嘴。”   春花趴在她娘怀里撒娇:“我天天吃早就腻味了,娘吃。”她一边说,一边把点心举在她娘嘴边。   春花娘笑着张嘴吃了,然后点点头:“味道比镇上卖的还强些。”   “姐、姐我也要呆在这里天天吃点心。”顺子一边舔指头上的渣滓,一边急切的说。   “跟你爹呆着去”春花娘教训完儿子,转过头“花儿,娘听你苏婶说,大丫头要给少爷值夜……”   “娘,不用担心我跟少爷说好的,我尽心伺候他,但是他贴身的事得自己做,我将来还要清清白白嫁人呢。”   春花娘还是忧虑,现在小无所谓可这一年一年,孤男寡女住在一个院怎么说得清?   “娘~”春花靠在她娘怀里蹭了蹭“一个月四百文一年就是五吊钱,比我爹还强些。咱们紧吧点一年差不多能置下一亩地,过上五六年家里能有七八亩地。娘,那时候咱家就能翻过身。”   家里要是有七八亩地,老四也不必去给人做长工,顺子将来也能说个差不多的姑娘,可就是委屈了自己闺女。   春花娘抬手摸摸自己闺女的头,有些心疼。   “娘”春花笑的灿烂无比“咱们家最后两年的进账都给我做嫁妆,娘不用心疼,我都打算好的。”   春花娘笑了,照这样算两年十几吊钱,再加上聘礼,那嫁妆也相当漂亮。   春花家在樊县东边,周府在樊县西边,两处隔着六十多里地。春花娘腿脚不便,他们半夜启程,是刘老四用独轮车把娘俩儿推来的。   中午春花用了十文钱,多要了几份馒头和菜,周清贞又把自己的一碟荤菜送过来。   “这怎么使得?”春花娘连忙站起来摆手。   周清贞秀气的笑笑:“婶婶不必客气,春花姐姐待我很好,我也没什么好送你们表示谢意。”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听着隔壁一家热热闹闹欢笑,寥落的走到桌边坐下。   隐隐约约的‘姐、姐,我要吃这个。’   “姐,给你夹。”光听声音,周清贞就能想出小丫鬟有多快乐。   原来小丫鬟和家人在一起是这样开心,周清贞沉默的捏起筷子。   临走春花把四百文钱塞给她娘:“我罐子里还有三吊多钱,娘把这些带回去凑凑,还了舅舅家的账。”   “虽说有外婆舅舅在,妗子也没说过什么,可咱们欠着帐,外婆毕竟在妗子面前要气短些。”   春花娘摩挲着手里的布包不说话,春花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低下头只管盯着脚前边那块地。   “好了娘高兴些,过几天要收麦子,咱们家终于能吃上自家种的粮食。”想一想将来的日子只能越来越好,春花又笑眯了眼“咱家自己的粮食!”   春花娘拍了顺子一脑勺:“长大了得给你姐撑腰知道不?”训完儿子,他又看着闺女说“这算是娘借你的,将来一准儿凑齐四吊钱放进你的罐子。”   说完又从自己身上摸出二三十钱塞给闺女:“这个你留着。”   春花不要:“上次给我的还没用呢。”   “给你你就拿着,出门在外别扣扣索索让人小看。”   送走家里人,春花回到周清贞屋里,给他一个桃子香包:“奴婢娘给奴婢做了好几个,这个送你避蚊虫。”   “你怎么知道你爹娘今天回来?”周清贞接过香包戴到脖子上。   “奴婢娘怎么可能放心奴婢忽然做了大丫头,刚好奴婢爹端午节有两天假,奴婢猜他们会来。”可是端午过后很快就要夏收,村里的壮劳力忙一个夏收都要脱层皮,她爹也不知道要出多少苦力。   “下个月领了月钱,奴婢就回家把少爷的夏衣带回来。”   “嗯”   周清贞点点头,他知道小丫鬟前两天收拾零碎做什么了,拿回家让她娘给他纳鞋底做新鞋。小丫鬟真的好节省,那身被撕碎的单衣,也打包带走了。   进了五月天越来越热,周府的两个男人——大老爷、二老爷——渐渐忙起来。夏收是大事,他们得到各处农庄盯着。   没了男人,府里的女人也消停下来,钱氏闲在屋里没精打采的吃着冰饮,懒得去消遣周清贞。偌大的周府在烈日下一片安静,只有绿林里的麻雀叽叽喳喳。   六月初一春花领了工钱,跟钱氏告过假,一路小跑急走往安乐村赶。   第二天中午,以为自己苦夏的钱氏在午饭时,被一盅‘老鸭汤’熏得干呕不已。   大夫说:“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第14章 落水   钱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周府,连老夫人都惊动的亲自去探望。府里人听了这个消息,大部分想到的是三少爷周清贞,有同情的也有准备看热闹的,比如大房的张姨娘。   听自己的丫鬟翠儿说完钱氏有孕的事儿,张姨娘放下筷子捏捏宝贝儿子的脸:“等二夫人生下嫡子,你那好三哥的日子更难熬,什么玉雪可爱聪慧无比……”   当年老太爷实在偏爱周清贞,不只是周清玉嫉妒,张姨娘生的庶子周清文比周清贞小三个月,在三少爷的光芒下更是衬托的好像不存在。如今老太爷不在周清贞没了庇护,张姨娘恨不能立刻把他踩到脚下,显得自己儿子尊贵。   “哼,将来……”把‘将来’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下,张姨娘心里有些快意,她爱怜的摸摸周清文圆润的脸蛋“凭什么比我们四少爷。”   “将来什么?”周清文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姨娘收回手捡起筷子:“没什么将来,快吃饭,吃完休息一会还要去读书。”   没问明白周清文哪里肯罢休,他放下筷子起身,扯着张姨娘胳膊直晃悠着撒娇:“姨娘告诉我,不告诉我没心思吃饭!”   “哎~你这孩子!”张姨娘虽是责备的口吻,脸上却是纵容宠溺的笑容。   “姨娘说嘛,说嘛。”周清文缠在他娘怀里扭来扭去。   “好好好”   儿子亲近自己,张姨娘心里像是喝了蜂蜜甜滋滋的。她看翠儿不在,屋里没别人低声伏在自己周清文耳旁低声说:   “你也不小了,凡事要多动脑子。二房将来本就没有什么家产,钱氏若是生了儿子能待见三少爷?怕是恨不能早日拔了眼中钉。”   “哦”周清文若有所思的点头。   “哼,什么嫡出少爷,你好好讨你爹欢心,将来姨娘给你弄份比二房少爷还厚的家当。”说完张姨娘直起身子,重新捡起筷子“论吃论穿论住,他哪一样比的过我们四少爷,也算是嫡子?”   周清文爬上自己的椅子捡起筷子,挑三拣四夹了一块最鲜嫩的鱼肚放进嘴里。   张姨娘一口精白米饭挑到嘴里,不忘叮嘱儿子:“姨娘的话记到心里,可不能出去乱说,免得夫人找着茬子教训你。”   不说有什么意思,家里他能欺负的也只有周清贞,别的兄姐哪里把他当回事如今看周清贞要倒霉,怎么能不去凑热闹。   周清文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想着下午找周清玉出头。   后晌周清贞再去学堂的时候,恐怕是府里唯一不知道钱氏怀孕的人,毕竟春花不在,府里没人主动和他说话。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意味不明对他指指点点。周清贞仿若未闻照旧目光平视,一脸漠然平稳的走到学堂,心却忍不住缩起来。   被人或明或暗的议论,那些人眼里或者是同情,或者是看好戏,或者是嘲讽。这种情形一年前,钱氏进门时出现过一次,然后他的日子就煎熬起来。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周清贞的心吊到半空。这吊到半空的心,在下学时遇到周清玉和周清文落到了地上。   周清贞淡漠的想,原来下午课间周清文拉周清玉玩,是为了这个时候。   周清玉、周清文领着自己的小厮吉祥、富贵,把周清贞堵在了花园。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告到大夫人处,特意挑了一块被假山遮掩的地方。   这地方的石子路两三人宽,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取的是山水悠然之意。   周清玉嘿嘿笑:“二婶要生自个的儿子,哈哈,你以后就是多余碍人眼的!”   周清贞面色平静的往假山那边挪几步,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吉祥横跨一步挡住,周清玉耻高气昂的蹦到周清贞面前:“这次疯丫头不在,看谁还能帮你。”   周清贞默然往另一边让几步,吉祥闪过去索性张开胳膊挡住:“二少爷跟你说话呢,三少爷一言不发,到底有没有把二少爷放在眼里?三少爷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敬。”   周清贞觉得大伯母应该给二哥换个小厮,吉祥实在太蠢。周清玉被人晃做出头鸟,他不仅看不出来,还撸着袖子往上扑,只想讨好主子,却不能分辨是非。   心里想了一堆,周清贞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漠然,漠然的往另一边让让。却不料周清玉最恨周清贞这幅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周清文领着富贵站在一旁,无形中挡死了整个小路:“三哥,二哥最友爱兄弟的,可你怎么老把二哥当路边的野孩子一样无视?”   周清贞听了周清文挑拨的话,低头对周清玉一拱手然后转身,准备绕路走。   “哎!”   周清贞这一低头,反倒让周清玉更加觉得自己没面子,这是被周清文的言语所压制,不是他周清玉的本事。   他喊了一声,顺手推了一把周清贞。周清文发誓他真的没用多少力气,可是石子路上不知哪一块鹅卵石,滑了周清贞一下。   眨眼功夫周清贞一个趔趄,摔进湖里。看着周清贞在水里扑腾,周清玉吓傻了眼,周清文的小脸也一下子煞白:“你把三哥推到水里去了,我要去告诉爹。”   说完周清文火烧屁股的带着富贵跑了,周清玉的心‘咚、咚’跳,他忽然撕破嗓子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里了!救命啊~~~!”   吉祥吓的直哆嗦,被周清文一脚踹到腿上,声嘶力竭怒斥:“快喊!”   “哦哦哦”吉祥哆嗦着喊“救命,救命啊……”   一边喊一边满脸的泪,三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不死也残。   刘嬷嬷正准备去厨院领吃食,忽然听到老远传来救命声,像是二少爷在喊叫,老人一提裙子呼哧呼哧一路小跑来。   其实湖岸边这里的水并没有多深,不过多半人高,可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刘嬷嬷转过假山,水里的周清贞正憋了一口气窜出水面。   这孩子确实不错临危不乱,落水那一瞬手忙脚乱喝了好几口湖水,不过马上就冷静下来。他憋着气任自己沉到水底,然后站直往上一跳,趁那功夫赶紧吸一大口气。   就算刘嬷嬷不来,再有一会周清贞也可以自己走到岸边爬上来。   刘嬷嬷看着在水里蹿上蹿下的三少爷,吓的气都吸不上来,她一边捣腾着肥肉往这边跑,一边解下腰带。   “三少爷,抓住!抓住!老奴拉你上来。”   周清贞脸色煞白的抓着腰带爬上岸,周清玉立刻围上去惊慌错乱的问:“三弟,三弟你没事吧?”   刘嬷嬷扶着周清贞站起来:“二少爷别在这挡路,三少爷要赶紧回房换干衣裳。”   老人一边说一边扶着周清贞往小院走,周清玉进退不是惶恐的跟了两步:“三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轻轻推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周清贞停下脚步,湿透的乱发黏在脸上,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上,湖水滴滴答答的从身上落下来。他转过头,一张清白的小脸少见的露出几分安抚:“我知道二哥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事就算了。”   “刘嬷嬷也不要跟人说起好吗?”   刘嬷嬷楞了一下,低头看三少爷那煞白的脸色,黑白分明却平静的眼睛,不知怎么鼻子一酸,这么懂事这么乖的少爷。她忍下心酸和蔼的笑着。   “三少爷放心,老奴从不是多嘴的人。”   周清贞点点头,继续叮嘱周清玉:“二哥赶紧去找清文,免得他说漏嘴。”   “哦、哦”周清玉愣愣的点头,然后火烧屁股般跳起来转身去找周清文。   周清文领着富贵一路跑回院子,跟他娘说了事情。张姨娘吓的站起来:“是不是你撺掇二少爷找三少爷麻烦!?”   周清文低头,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张姨娘急的团团转:“完了,三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少爷不会有事,大夫人一定会拿你顶包,谁让你是庶出。”偏偏这会子老爷不在。   周清文原本害怕的神情变成阴郁,庶出是我愿意的?   张姨娘团团转了几圈,拿定主意:“翠儿,你赶紧喊人去湖边救人”转过头又对恨不得缩到地里的富贵交代“你一路跑去通知二夫人,就说三少爷被二少爷推到湖里了。”   然后她拉着周清文,一路跑去大夫人的院子:“夫人不好了,二少爷和三少爷起了口角,一不小心把三少爷推到水里了。”   “什么!”黄氏二话不说领着家丁一路往湖边跑,恰好遇到周清玉,扬手就是清脆的一耳光“等我揭你的皮!”   周清玉见到自己的娘,才把所有的惶恐哭出来:“娘我不是故意的……”哭的哇哇哇一脸泪。   “三弟说他没事,现在回院子里换衣裳去了。”   “去院里跪着。”黄氏说完一阵风似得往小院去,全不是平日的端庄。   钱氏听富贵说完心里实在厌烦,自己才刚刚有喜那煞星就出幺蛾子,可是出于种种原因,她还得走一趟:“芍药、蔷薇扶我过去看看,一会人多手杂小心碰到我。”   春花满脸喜色的奔进周府,她答应顺子下个月再带点心回去,她还背着三少爷的新衣新鞋,还有她娘特意用自家麦子做的新麦饼,说是给少爷尝尝乡下的野趣。 第15章 高烧   春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欢快的扑进小院:“少爷,奴婢回来了,饿不饿?一会就去领饭,奴婢娘还做了新麦饼……”   春花明媚的笑颜,在看到屋里的大夫人一行时,疑惑的收起来:不是说大夫人不好亲近少爷吗?   “奴婢给大夫人请安”春花很快收拾好脸上的疑惑,规规矩矩的行礼。   “不必多礼,你回来正好,三少爷刚才落水……”   落水!春花吓了一跳,连忙去看站在一旁的周清贞,果然头发是湿的,脸色也不好白惨惨一片。   “我让厨房熬了姜汤,红枣枸杞粥,一会你伺候三少爷用。”黄氏一句话说完,又转头关切的问周清贞“真的没事?”   “多谢大伯母关心,侄儿不要紧。”周清贞欠首恭谨的回答。   “哎~”黄氏叹了一口气,又叮嘱春花“仔细服侍”然后才走了。   春花解下身上的包袱,焦虑的拿了毛巾给周清贞擦头发:“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继母有孕了”周清贞语气平平。   “啊?”春花吃了一惊,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少爷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她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给他擦头发。   “应该是二哥受了清文的挑拨,在路上拦住嘲讽,他无心推了我一下,然后我掉到水里了。”   “怪道大夫人来了。”春花一边恍然又一边反应过来,她把毛巾就手搭在周清贞头上,拉着他往灶房去。刚出屋子,碰到二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来传话。   原来钱氏在芍药蔷薇的搀扶下一步一停,没走到水边遇到大夫人。大夫人福礼道歉,直说回去要好好收拾周清玉。   钱氏刚有身孕正在紧张,大夫人直接道歉,她也不想多生事,后来又听说周清贞自个回去换了衣裳,很嫌弃他多事:既坏了自己的心情,又害自己一路走过来,万一磕了绊了算谁的?   传话的小丫头和春花一般大,却很有些倨傲的抬着下巴,对周清贞福了福:“夫人说了,少爷也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怎么和兄弟们去水边玩,好端端掉水里吓人一跳。”   “难不成知道夫人有孕,故意多生事端,好让夫人不得安宁?夫人让少爷歇歇那许多心思,好生呆着。”   好好一个少爷头上披块毛巾。连乡下孩子都不如。小丫头在心里鄙视完周清贞的样子,鼻孔朝天福了福,一甩帕子拧身走了,那做派很有些芍药的味道。   春花翻了一个白眼,把毛巾给周清贞搭好:“你别乱动可不能再吃野风,奴婢去点上灶火,你去灶下烧火顺道祛祛寒气。”   春花手脚麻利的点上火,周清贞不用吩咐,乖乖的坐到灶下烧火。春花把瓮里的水都添到锅里,放下水瓢提起木桶说:“奴婢再去提些水回来,给你泡个热腾腾的澡,好好祛祛寒。”   “好几十里路回来,太累了,这些水够了。”周清贞头上搭着毛巾,一张青白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暖色。   “不行,一定要有一大桶水,整个热乎乎的泡进去,再说这点事情算不上什么。”   看着小丫鬟腿脚轻便的走出灶房,周清贞有些心疼,怎么会算不上什么,真有力气也不会每次只能提半桶水。   兴奋激动过后的疲乏,如潮水般淹没春花,她咬着牙拖着酸痛的腿一趟趟提水,终于把大半人高的澡桶装满。   不仅两条腿拖不动,春花的胳膊也酸软无力,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笑眯眯的说:“先喝了这个再好好泡泡,然后穿上新衣裳,保管少爷精神又好看。”   “嗯”周清贞从灶下站起来,接过碗不管姜汤辛辣难喝,乖乖的一口一口喝完。   等他泡完澡打开灶房门,春花手里抱着被单笑着等他:“奴婢给你裹上,洗了热水燥最怕吹风。”   “好”   饭桌上周清贞喝了几口,熬得粘稠的红枣枸杞粥,放下勺子:“之前喝了一大碗姜汤现在很饱。”   姜汤就是一碗水能顶什么,春花抿抿唇又换上笑容,她托起一片新麦饼给周清贞:“奴婢娘知道奴婢要回去,新收的麦子还没入仓就先磨了一些,收的是上好的细面,你尝尝可香了。”   这是春花家第一次收的粮食,春花娘特特用最细的箩儿,收的上好白面。春花原本有好些开心的事要跟周清贞讲,比方说一个月没见,顺子可想她了,见了面就扑倒她怀里‘姐、姐’叫个不停。   比方说这新麦饼,她娘还特意托人给她爹送了两块,让她爹也尝尝自家的麦子。   比方说村里人见了周府发给她的衣料,啧啧称赞,羡慕的不得了,她娘也觉得脸上有光,高兴得很。   比方说她娘再三叮嘱,三少爷是个斯文的孩子,让她好好照应,她原本想告诉周清贞:我娘可喜欢你,恨不得把顺子跟你换换。   可是这些在小孩青白落寞的脸色下,都难以出口。   周清贞逼着自己把一块麦饼吃了大半,然后放下有些歉意的说:“很好吃,不过我实在太饱,放着明天吃。”   看着剩下那么多吃食,春花有些担心:“你没事吧,要不然奴婢去找夫人,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就是有些累,睡一觉明早应该好些。”   春花皱着眉,忧心的看着周清贞一步步走到套间。村里半大小子,夏天都泡在白马河里,也没见谁怎么样,少爷也许真的睡一觉就好了呢,春花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安慰自己。   夜里,连着跑了两天,本来应该睡得很踏实的春花忽然惊醒,她的心‘咚咚咚’的跳。春花定定神翻开被单,摸黑穿好衣裤走到正屋前‘叩叩叩’敲门。   “少爷,你没事吧,睡得好吗?醒了应奴婢一声。”   月初的夜没有月亮,黑漆漆一片静寂。   春花多用了些力气‘叩叩叩’:“少爷?”   树上的鸟儿被惊起,拍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   春花有些心慌,索性用手拍门‘砰砰砰’:“少爷!”   ……没人应声   “周清贞!!!”春花喊。   回她的只有树冠上看不见的乱鸟叫声。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周清贞从里边闩上了,春花急的团团转,忽然她冲回自己的屋子,因为太急也因为太黑看不清楚,差点被门槛绊倒。   春花慌慌张张从屋子里搬把椅子,砸坏了周清贞屋里的窗户,她扔掉椅子从窗户钻进去。因为只图近,这边窗下是盆架,春花一时没留心踢倒盆架摔倒地上。   ‘咣哩咣当’铜盆落地的声音,在静寂的黑夜里显得惊心动魄。   春花只觉得膝盖一阵火辣辣的疼,可是她顾不上查看。黑漆漆的屋子,什么也看不清,春花没时间恨二夫人不给蜡烛灯油,她连跌带爬摸到周清贞炕边。   “少爷!”   春花摸到周清贞的脸,一片滚烫,然后她还发现,周清贞在几不可察的左右晃动。俯下身能听到他喃喃低语还是噫语“春花……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春花的眼泪一下滚出来,这么烫这么烫:“你别怕我这就找人,去给你请大夫。”   春花慌慌张张跑出屋子,又想起应该先给他搭条冰毛巾,摸黑到灶房打一盆水,支个椅子放在周清贞炕前。   “少爷,我给你拧条帕子搭在额头,你要是还行的话,自己给自己换冰帕子。”   稀里哗啦一阵水声,额头传来一点清凉的意思,周清贞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春花……别走……”可是他嘴里的呢喃轻轻飘散,只有黑夜和他自己知道。   春花出了院子惶惶左右看,到处都黑咕隆咚,找谁呢?春花忽然想起下午去厨院拿饭,听人说因为二夫人有了身孕,二老爷特地在家陪着。因此二夫人拿钱,让厨房多加一道糟鹅掌给二老爷下酒。   春花想不管怎样总是亲爹吧,周清贞烧成这样他不能不管。   二夫人的院外,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黑夜:“救命啊!三少爷发烧了!”春花顾不上手疼,把院门拍的‘砰砰’响。   “救命啊!” 第16章 求救   二老爷周怀婴这一个月来都带着常随,在乡下各庄子间奔波,盯着收夏盯着夏粮入仓。虽说乡下有新鲜的菜蔬鸡鸭,可到底没有府里冰饮凉扇来的舒服。   忙了个把月终于回来歇歇,听到钱氏有喜的消息。钱氏虽是正妻却惯会小意讨好人,一张笑脸迎他进门,又是准备下酒菜,又是讨巧的摸摸平坦的小腹。   “咱们少爷知道老爷回来,早早等着爹爹打招呼呢。”   一旁的芍药也是悄摸摸的飞眼,娇妻美妾人生何求!周怀婴喝了酒和芍药好好戏耍一番,筋疲力尽后搂着小娇妻酣然入梦。   睡得昏天地暗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喊声,不一会院里的粗使嬷嬷在外边禀报:“少爷屋里的丫头来说少爷发烧了,喊救命呢。”   被扰了好梦的周怀婴满心恼怒,晚饭时他听钱氏说过,周清贞和周清玉在湖边玩闹,不小心掉到水里。   当时钱氏还娇俏的憋嘴抱怨:“妾身年纪轻做继母,长怕照顾不周给姑母和表哥脸上摸黑,所以得了消息不顾自己胎没坐稳,急匆匆赶过去,结果三少爷从水里出来,自己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你说这孩子,好端端来一出。”钱氏兜嘴斜睇二老爷,撒娇“折腾的玲儿肚子疼。”   乡下的野孩子哪个夏天不泡在水里,就那讨债鬼泡会儿水就发烧了?周怀婴正欲发作,旁边的钱氏忽然捂着胸口:“表哥,我心里砰砰乱跳”   然后手往下盖在小腹上,娇声娇气:“肚子难受~~~”   周怀婴连忙帮钱氏顺顺胸口:“你这是梦里被惊了,别怕,安心睡一觉就好。”   正言语间外边值夜的芍药,点着蜡烛进来。   “点什么蜡,忙了一天不累么?”周怀婴训斥完芍药,对外边嬷嬷吩咐“什么野丫头半夜鬼嚎惊了夫人,绑起来堵了嘴扔到柴房明早理会。”   “是”   门外的嬷嬷应声欲走,钱氏搭了一句话:“那丫头滑溜的很,怕是不好捉,嬷嬷且哄骗她近身才好拿住。”   “是”   春花被二夫人院里的另一个粗使嬷嬷堵在门外,心里火急火燎,怎么还不出来!想想周清贞一个人,发着高烧躺黑屋子里不知死活,春花就觉得自己能急出火来。   “老爷怎么还不出来?”   那老嬷嬷打了一哈欠,懒洋洋说道:“主子的事儿也是我们下人能管的?我劝你再等等别想着撒野,真的惊了主子,仔细你身上的皮。”   春花咬着下唇,鼻尖上不停的渗出汗珠,她觉得自己呼出的气儿都是火热的。焦灼的在原地跺脚:“怎么还不来!少爷真是烫的吓人。”   “来了来了”去禀报的老嬷嬷小碎步出来“老爷让我陪你去请大夫,咱们现在就出府。”一边说一边过来抓住春花的胳膊。   “好!咱们现在就走。”   春花焦急中没有防备,忽然被那嬷嬷拦腰抱住,那嬷嬷急忙吩咐另一个嬷嬷:“老爷让把这丫头堵嘴捆了扔柴房里,明早理会。”   什么!春花惊的头皮发炸,这是什么爹?她一边像被抓住的活鱼般奋力挣扎,一边大叫:“老爷!少爷快要烧死了……”   不等她接着喊,另一个嬷嬷迅速扯了帕子堵住春花的嘴。   春花虽然灵活有力,可毕竟不过十岁,严格说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周岁,哪里是两个嬷嬷的对手。就算她一路挣命般挣扎,还是被反捆双手,堵了嘴扔到柴房。   “呜、呜、呜!”春花跳起来去撞门,可是那两个嬷嬷锁了门回去继续睡了。   春花对着房门连踢带撞,却没有人来,柴房四周静悄悄,只有不知名的草虫一长一短的鸣叫。春花折腾的满头汗,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   周清贞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烧糊涂,会不会烧成傻子?怎么办!怎么办!!!   春花压着心跳左右打量,柴房里只有大半屋子柴火。她又急又热汗水顺着眉毛流下来,滴在眼里又咸又涩,春花使劲眨眨眼睛:一定要想出办法!   忽然春花动了起来,她跑到柴房的窗边。柴房的窗户和别处不一样是两层,里边想两扇木门一样闩着,外边是糊着白纸的格子窗。   春花用额头去顶窗闩,想把窗子打开。可是窗闩比较小巧,额头是圆的不那么好使力。春花试着用鼻子去开,柔嫩的鼻子顶不动冷硬的木闩,太过用力鼻腔一阵酸涩,控制不住留下两行泪。   春花后退一步,胸脯一起一伏:绝不能认输,少爷还在等着救命。   她再次向前,额头死死抵在窗板上,狠狠的用力把窗闩推过去。可是窗闩到那个档口,使力也没用,它们是平的。   春花跑到窗闩尾巴哪里,用嘴里的布巾使劲摁往后拉。   少爷,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我一定会给你请来大夫。   ‘咔哒’一声窗户终于开了,春花背过身拉开窗子,一脚踹坏外边的格子窗。她没时间一点点把那些断掉的木茬踢平,只能背着手拉一捆柴火,艰难的翻到窗外,再拉一捆过来垫脚。   双手被反绑,春花没法子正常翻过窗户,她站在柴火上头朝下探出窗户。柔软的肚子死死抵在断裂的木茬上,春花惦着脚尖,伸长脖子使劲去够柴房外窗户下的柴火捆。   软软的肚子在木茬上艰难的左右挪动,春花一贯野性,因此也知道到什么最危险。如果她头朝下摔出去,一个不好扭了脖子,那恐怕会出大问题。   再一点,再一点身体就能摔到窗外。双腿绷的死直,脚尖和脚踝几乎绷成一条直线,脚筋撕裂般疼痛。春花头朝下小脸憋的通红,忽然不再顾忌力气身子向前一扑。   天旋地转‘啪’的一声,春花仰面朝天翻出窗户,双腿狠狠砸在地上。腿脚传来的激痛,刹那间让春花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   应激的眼泪自己流下来,春花横躺在窗户下,在一片空白中模糊的想:去找谁救周清贞?   “这府里也就大哥把我当做弟弟,还记得我姓周。”   缥缈里忽然想起周清贞曾经说过的话,春花翻动仿佛被摔碎的身体站起来,拔腿往春晖院跑。   春晖院大门紧闭,春花用肩膀撞用脚踢,可是一点沉闷的声音叫不醒熟睡的人。春花急了用头磕‘咚……咚……咚……’闷闷的声音连着七八下,春晖院里没有一点反应。   来人啊,救救少爷,来人啊……无声的嘶吼只能憋在嗓子里,春花面对的只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少爷,少爷,你还好吗?不能急,不能急,春花在门口团团转,一定有办法,一定!   有了,春花眼睛忽然闪出惊人的亮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剩下一只的鞋,另一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上半身使劲往下压,两只脚尖向上去够嘴里的帕子。   差一点,再往下压,只差一点,脸上的汗水落到脚上。使劲全力下压的腰,紧紧叠在一起的身体,让她呼吸变得尤为艰难。憋的通红的脸,滚落的汗珠,再差一点!   啊……舒口气,春花终于夹出了嘴里的帕子。   “大少爷救命啊!三少爷发高烧了!”   “救命啊~~~!”撕裂的声音划破黑夜。   春晖院里的灯火依次亮起。 第17章 探病   周清远穿着白绸褒衣,肩上搭着外袍,吃惊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小姑娘:额头一片擦伤渗出点点滴滴血珠,头发全部汗湿,黏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   金桔手忙脚乱的帮春花解身后的绳子,前边腰间是被划破的衣裳,不过看不见里边肌肤,因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团,一双赤脚踏在青砖地上。   “大少爷,快去请大夫,三少爷发烧额头烫的吓人。”春花浑然不知自己有多么狼狈,只是急切的再次重复。   “长寿,立刻去请周管事进城请仁心堂程大夫过来,就说有孩子落水夜里发起高烧。”   “是”长寿转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爷等着救命呢。”春花不顾金桔还在身后忙碌,侧过身子喊。   周清远肃声吩咐:“快,跑。”   长寿闻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来灵便的很。   周清贞又吩咐解开绳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马房吩咐套车,等周管事和长寿一起出门。”   “是”金桔欠身后提了灯笼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会,我换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远转头对自己的奶娘说“麻烦妈妈看院子里哪个小丫头有合适的鞋子,找一双给春花。”   春花急匆匆拦住那个奶娘:“不必了,奴婢心里火烤似得。大少爷慢慢换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爷”   “对了,能给奴婢两根蜡烛吗?”   旁边的奶娘不用周清远吩咐,去屋里拿了一把蜡烛,一盏灯笼出来。周清远看春花急切的样子,脱下自己脚上的软鞋:“你穿我的,这样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贞,没再推辞,接过灯笼搭拉上周清远的软鞋,一阵小风似得跑了。   小院里依旧漆黑一片,春花举着灯笼进屋:“少爷,少爷?周清贞!你还好吗?”   灯笼举在周清贞头上,只见他嘴微张轻轻地呵气,头上的毛巾掉到一边。春花把手悬在周清贞口鼻处,呼出的气儿燥热烫手。   心里一缩春花手忙脚乱的拧毛巾,搭在他头上,然后在屋子里点了两根蜡烛。她拉住周清贞滚烫的手:“少爷,能听到奴婢说话吗?”   周清贞喘气明显些,努力眯开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噏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给你烧点水喝。”   周清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声音里夹杂着喘息的气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灶房一会就来,你烧成这样我怕你五脏六腑都给烧坏了。”   “……别走……”   小小的一团躺在炕上,莫名让人觉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头发温声哄劝:“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捡了一只茶碗放在周清贞手边。   “有事你就把这个拨到炕下,奴婢听到声音就马上过来,乖啊。”   周清贞动了动手指碰到凉凉的茶碗,他侧过头无限依恋的看着春花离开屋子,点点烛光映见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烧了一碗开水端到正屋,刚好碰到周清远站在炕头,手从周清贞额上抬起:“烧的这么厉害!”   他转身对奶娘说:“妈妈快去请母亲过来。”   “别……”周清贞挣扎着制止。   奶娘也是为难的样子:“这事儿应该回报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过去把碗里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头,一只胳膊把小孩揽到怀里:“这水奴婢在灶房用碗倒了几次,不烫。”   一茶碗温水周清贞喝的一滴不剩,他觉得嗓子里那把火似乎没那么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来了也不过多一个人着急……”周清贞躺平闭上眼睛“麻烦大哥已经过意不去了。”   低微嘶哑的声音里说不出的疲累凄凉,有长辈在自然最好,可是该守在这里的,是周清贞自己的爹娘。黄氏来担心受累也罢了,只怕钱氏更有一河滩的话等着她。   静静的烛光驱不尽屋里的黑暗,春花默默的在盆里浸透毛巾拧干,给周清贞换上。照顾好少爷,她站起来对周清远福了福。   “谢谢”   周清远苦笑反问:“谢什么?他是我堂弟,更何况是清玉的过失。”   周清远坐在炕尾,春花坐在炕头时不时帮周清贞换毛巾,时间一点点煎熬,当蜡烛燃到尽头的时候,周管事请来了程大夫。   春花激动地不行,把剩下的四根蜡烛全部点亮。因为去的时候周清远交代的很清楚,所以程大夫查完病人情况后,先给周清贞喂了一丸退烧药。   “烧的太过凶险,再晚些时候不说烧坏脑子,铁定要烧坏肺。”程大夫留下药草,被周管事送走了。   小院里没有药罐子金桔拿来春晖院的,等熬好药喂周清贞喝下,天上的星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再过一会天就该亮了。   春晖院里几个下人都回去睡觉,周清远不放心,金桔搬来铺盖伺候他睡在春花屋里。   程大夫的退烧药很管用,周清贞的鼻息变得平稳正常。春花还是很不放心,大夫说那药只退烧不治病,药效过了恐怕还会烧起来。   这一天一夜太累,春花坐着椅子,趴在炕头守着周清贞睡着了。   当明亮的朝阳照亮白窗纸,周清贞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看见小丫鬟趴在自己枕边睡得正沉。她好狼狈,湿了又干的头发板成一缕一缕,最刺目是额上一片擦伤,结成一道道血痂,衣裳皱巴巴还有些泥土。   周清贞伸出手,想要拨开春花额前的乱发,却听到小院里有人进来。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一个俏丽的丫鬟对周清贞福了福。   春花被惊醒差点跳起来,第一反应是周清贞:“少爷,你好些没?”   “好多了”周清贞虚弱的笑笑,用眼光示意春花“这个是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冬青姐姐。”   “冬青姐姐好。”周清贞把目光转到冬青身上。   冬青客气的笑笑:“大夫人一早禀了老夫人,三少爷昨晚高烧,连夜让周管事请大夫来看。老夫人听了很是挂心,只因为暑热老夫人身上正不自在,所以遣奴婢来探望。”   “劳祖母忧心,还带累冬青姐姐跑一趟。”   冬青继续客气的笑笑:“老夫人给厨房放了二两银子,嘱咐厨房给三少爷熬些进补的粥水。”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元宝看向春花。   “老夫人听大少爷说你十分不易拼尽气力,才请来大夫。因此特赏你五两银子,奖你忠心为主。”   春花扯扯嘴角福了福:“谢老夫人赏。”   “你们这里的事情完了,我还要去一趟二夫人院子。昨天春花在二夫人院子外狼哭鬼嚎,惊了二夫人的胎,这会儿在床上不能动。老夫人赏下五十两银子,让二夫人想吃什吃什么好好养养。”   五十两银子……春花捏着手里的小元宝,有些凉。   周清远说到老夫人面前是一片好心,春花从柴房逃出来等于违逆了二老爷。周清远请安的时候说了周清贞昨夜的凶险,又说了春花的不易,是为免她被二老爷责罚。   这一通下来周怀婴确实没法责罚,可他一个多月没在家,今早被钱氏早早推来请安恰好碰到一起。周清远为了夺得先机,硬着头皮在周怀婴面前说了那些事。   当时周怀婴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发青是气的,发红是羞的。好在钱氏说她昨夜受了惊吓没来请安,总算以此为借口挽回点脸皮。   天亮后,夜里看不清的,现在看的清清楚楚。不过一夜时间,周清贞憔悴消瘦许多,本就尖瘦的脸蛋双颊塌陷,白纸般的脸上颧骨和嘴唇艳红惊人。   春花伸手一摸又烧起来了,她抿唇向上弯出笑模样:“大夫说还会烧,只要不厉害,继续吃药就好。”   “嗯”周清贞乖巧的应道。   “你等会儿我去煎药,待会儿喝了药好吃饭。”   周清贞眨眨眼:“你先去梳洗下,精神了才好照看我。”为什么腰上的衣服被划破了,还有血迹?   “好”春花不疑有他,答应的很干脆。   “把药炉拿到炕边来煎吧。”   “药味不好闻,还是放外边好。”春花站起来活动下僵硬的肩背。   周清贞垂下眼“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长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称着雪白的脸色,让人怜惜不已。   “好”   喝完药周清贞难得怯懦的暗示春花喂他吃饭:“园子里蒜头病了,他娘喂他吃饭。”   蒜头是谁春花不知道,但也能猜出大概,小孩病了都爱撒娇缠人。可怜周清贞却没处撒娇,春花摸摸他的头笑的温暖:“你病了,吃饭不利索,还是我来喂你。”   抽抽鼻子,周清贞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的呢喃:“是你要喂的。”   “嗯”春花一手碗一手勺子坐在炕头“来,张嘴,啊~”   “啊~”乖巧的孩子,其实很讨人喜欢。   一小碗粥见底,周清贞摇摇头,春花正要扶他起来漱口,屋外传来一道声音:“听说你昨晚闹得半夜请大夫,真是不得了!”   周清贞眼神一黯,挣扎坐起来:“父亲”   这就是周怀婴?春花一边行礼一边瞄了一眼,看着挺年轻的一个男人。   周怀婴先是皱眉嫌弃满屋子药味,瞄见吃完的粥碗,冷嗤:“昨晚不是要死要活吗?今天就能吃饭坐起来了?”   “哼!所以说祸害遗千年,哪就容易死了。” 第18章 开解   春花暗道幸好行过礼之后自己低头站着,要是看人,她怕自己能直接顶回去。   周怀婴不知道春花心里想的什么,嘲讽完周清贞,冷眼转向春花:“上次就听说你一个丫鬟,跟两个小厮在学堂里大打出手,这次又半夜到主子门前撒野。”   春花低头垂眼,心里接了句:撒你娘的野,管生不管养,咋不去死呢?   “要是再有下次犯到老爷手里,一顿板子赶出去。”   春花漠然脸,她忽然觉得周清贞这个神态用起来,很容易心平气和。   周怀婴教训一通,留下一句‘不省心的东西’甩袖走了。   春花抬头发现周清贞脸色变得雪白,连因为发烧而红艳的颧骨也退了颜色。她有些担忧的握住周清贞的手:“你……”   ‘哇……’的一声周清贞俯身到炕边,吐了一地。   ‘呕……呕……’一阵接一阵刚喝的白粥全部吐了,‘呕……’早上喝的药也吐了,‘呕……呕……’最后连酸水都吐出来了。   春花急的不行,一手抱着周清贞后背给他借力,一手掐紧他手腕上的内外关:“吐的太凶伤胃,你忍忍、忍忍。”   周清贞终于停下呕吐一张脸挣的通红,春花给他倒水漱口,又照顾他喝了点温水躺下。潮红的脸色慢慢退去,周清贞活像去了大半条命。   “你刚刚掐我手腕有什么用?”周清贞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虚弱的问。   春花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掐的是内关和外关,能止恶心呕吐。”   “哦……”周清贞另一只手,摸到春花刚才掐的地方。   春花见了,一边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示范,一边教他:“三指平搭手掌下,食指第一个关节旁就是内关,另一边是外关。”   “哦……”春花撤走手指,周清贞自己慢慢摸索。   春花见他自己消遣,勾起一点嘴角收拾好污秽,拿扇子把屋里的气息往外扇,一边扇一边说:“待会我去厨院再要碗白粥回来,或者少爷想吃什么?”   “不想吃。”周清贞早已摸熟内外关,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不吃不行,早上的药全吐了,吃点东西养养胃才好再喝药。”   “……不想吃,等会吃好吗?”   春花放下手里的扇子,坐到炕沿想了想开口说:“少爷见过奴婢爹娘”   “嗯”周清贞躺着歪歪脖子,靠春花近一点。   “我爹排行老四,不过前边三个兄姐都没养成,一场风寒三个孩子齐齐没了,我奶奶差点哭瞎眼……”   春花回想起自己知道的过去,周清贞不被察觉的把身子一点点蹭到她身边。   “那时候我奶奶要不是还怀着我爹,能直接跟三个孩子一起去。好不容易生下我爹,我奶奶身体也落下毛病,断断续续花了大半家财,到底在我爹六岁那年……”   周清贞摸摸春花的手,作为安慰。   “我爷爷鳏夫抓娃实在不容易,”春花想起村里的老者,一把苍桑嗓子唱的《男寡妇上坟》:男人无妻身无靠,我没娘的娃娃要不下个妈……宁愿夫妻无儿女,不叫娃娃没(mo)亲娘……   “那一年白马河发水,我爷爷捞河落柴,也是想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好东西,结果被水吹走了……”   周清贞把脸挨到春花腿边蹭了蹭:“姐姐,别难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春花吸吸鼻子声音放得轻松些“我爷爷被救回来还有一口气,为了那一口气村里人搭手凑钱救他,结果没用。爷爷走后村长做主卖了剩下的两亩地,才还清账给爷爷置下棺木发丧。”   “我爹十岁起就是孤儿,村长托关系让他到镇上富户家里放牛。我娘家里还凑合,可是我娘……你也看见了,说下的婆家不是跛的瘸的麻的怪的,就是鳏夫带娃。”   周清贞挨着春花,静静的听她说过往。   “直到十九岁,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十七岁的我爹。”   说到这里春花脸上多了甜甜的笑容,她摸摸腿边周清贞软软的头发,周清贞顶着春花的手蹭了蹭。春花想,顺子真的没有三少爷乖巧。   “我娘是个活的明白,她就图我爹长得好性子好。她说‘家穷不怕,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只要人勤快不胡来,日子总能慢慢挣出来’。”   听到这里周清贞有些明了:春花是要开解自己吧。   “那时候我爹只有安乐村一座破败的小院,浑身上下攒了三吊多钱。我娘还没过门就当家作主,先让我舅舅和我爹打土坯子,修院墙盖了三间茅草屋。”   “哦,忘了说”春花一拍脑门“那时候我娘还有自己攒下的四吊钱嫁妆,她让我爹把院子后边的几分荒地买下,所以我家院子很大,有大概一亩地。”   想起自家院子,春花兴奋起来:“我家院里种着各种豆子,红豆、黄豆、绿豆,嫩的时候可以掐豆叶清炒凉拌,还能煮毛豆,老了收成好一年吃不完。红豆煮了能下面、绿豆能熬粥、还能炒黄豆,夏天能熬绿豆汤,冬天还能发豆芽。”   周清贞看到春花变得明快的笑容,心情轻松许多,不过……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劝解的话?   显然春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从别的地方开始说:“我娘嫁给我爹唯一的嫁妆是台织布机,别看我娘腿脚不好,一只脚踩机子不比别人慢。”   “我爹现在是壮劳力,一年夏秋两料主家给三石麦子两石小米,过年两吊钱。这些粮食和钱,勉勉强强够我们娘仨吃一年,两吊钱纳过赋税徭役,再买些油盐酱醋,剩下的支应门户都很艰难。”   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心说,将来我挣下钱一定帮你们。   “家里剩下的开支,都指望我娘日日不停的织布。”   春花自记事起,看到的就是她娘坐在织布机前,一下下踩踏板扔梭子的样子。她四岁多就知道坐在炕上,看着顺子不让他爬到炕边;五岁多带着顺子在院里玩;七岁多就能领着小尾巴,捡些柴火帮她娘分忧。   想起家里的光景,春花再一次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性子,不能丢了大丫头的差事。每月四百文对她家而言,实在是很大一笔数字。   春花打起精神笑道:“你看我家这样艰难,我爹娘也很疼爱我们姐弟,你爹就……”   小姑娘犹豫了下接着说“做人来说,他没有凭自己能耐挣家产的血性;做子孙来说,他只等着吃爷娘;做父亲因为妻子嫁妆厌恶自己的孩子。”   春花顿了顿下了结论:“像他这样的最让人瞧不起,你根本不必在乎他,他没把你当儿子疼,你也不必把他当老子敬。”   周清贞身上有些低烧,他的脸挨着春花温热的大腿,觉得很安全。   “嗯”   相对于周怀婴这样的父亲,周清贞宁可要个春花这样的姐姐。   以前他也曾羡慕别人爹娘疼爱孩子,可是记忆里,他娘长年累月坐在窗下唉声叹气,看见他只会哭着让他好好背书,讨老太爷欢心。他父亲……他父亲自来就没有好好正眼看过他,要是他换身衣裳走在街上,他父亲怕都认不出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言论有些吓人,春花补充:“奴婢就是这样的性子,对我好的我都记得加倍好,对不起我的……哼!”那声‘哼’充满了冰冷,让人明白主人会如何对待对不起自己的人——绝对是死手不客气。   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莫名的周清贞在心里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难过了他不值,我去给你弄点白粥回来。”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起身要走,周清贞拉住她。   “姐姐你昨晚怎么找到大哥帮忙的?”   “奴婢先去找二老爷,结果被捂了嘴反绑扔到厨房……”春花简略的说了下,周清贞把目光挪到春花受伤的腹部。   “没事,划破了一点,大少爷让金桔姐姐带给我好些白药。”   昨晚的衣裳烂成那样会没事?那些血迹似乎还在眼前。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奋不顾身,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春花在学堂为他打架那一回,周清贞心里有了决定。   “姐姐,在小院里别自称奴婢了,做我姐姐吧。”   “嗯?”   周清贞平躺在枕头上垂眼:“我……没人对我像你这么好,我……姐姐也看到了,这府里不说管事,便是体面些的下人也别我强……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颠三倒四的话,春花却听明白了。小孩没有真正亲近的人,虽然堂哥、伯母不错,可到底隔了一层,更何况中间还夹着钱氏,如今忽然有了自己便想抓住一个依靠。   看着周清贞因为忐忑而颤抖的睫毛,和紧紧抓住被单的小手,春花的心软成一片,她漾起明朗的笑容:“好啊,那姐以后叫你什么,贞子?”   “姐姐叫我阿贞就好。”小孩抬起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春花走回炕头。摸摸新弟弟的头发:“你要乖乖的,姐给你拿吃的去。”   “嗯”周清贞乖乖点头。 第19章 赔罪   这一顿饭折腾完,快到正午时分。周清贞身上不舒服,又念及春花昨晚没休息,姐弟两各自睡了一个午觉。   直到被二少爷周清玉叫醒,周清玉身后跟了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却亲自托着一个红漆盘,里边是各种各样银裸子:“我来给三弟赔罪。”   陪周清玉一起来的还有大夫人黄氏,她端庄温和的等在一边,笑看儿子难为情的一个人哼哧:“这是二十两银子,赎罪用。”   黄氏勾起嘴角,这个小的虽然憨直耳根软,却好在还算大气。   春花莫名,她转头看向周清贞,周清贞想要拒绝,周清玉急忙说出一堆话来:“人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三弟总不至于要我做个没担当的懦夫。”   春花听了二话不说接过红漆盘,这么有担当,好啊不让你做懦夫。   周清玉刚松一口气,紧接着痛苦的扭曲了表情:“另外还有二十大板……”真的很说不出下面的话,二少爷祈求的看向她娘。   黄氏回以端庄的微笑。   周清玉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斗败公鸡般认命:“五板子为失手推三弟掉水里,五板子为我心胸狭隘嫉妒兄弟,十板子为我耳根软,辨不明是非……”   九岁多点的男孩脸色通红,哼哼唧唧,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黄氏微微笑着斜睇儿子,笑的好整以暇大局在握。   周清贞有些不明白,这是要自己给他求情?他心念一转缓缓开口:“大伯母,二哥只是无心之过……”银子已经被姐姐收了就不能退,周清贞一边想一边说“二十板子还是算了。”   周清玉焦急的抬起头直冲冲说:“为什么要算,我堂堂男子汉敢作敢当……”   ……周清贞,看来是被大伯母激将了,既然是大伯母的意思,他就不再劝什么。如果这顿板子能让二哥记下教训,改了那些缺点也很值。   周清贞闭嘴安静的躺着,周清玉犹豫扭捏了一会,抬起涨的通红的脸豁出去一般吼道:“这些板子都要脱裤子打……”   黄氏笑吟吟。   春花和周清贞……   “还要让院子里的下人都来看”   真狠……春花和周清贞共同的念头。   喊完这些周清玉似乎用完了所有力气,垂头丧气:“吉祥被打了板子,他们一家都被赶到庄子上去了,这个新的还叫吉祥。”   被周清玉指到的那还错开一步,对周清贞弯腰揖手:“小的吉祥见过三少爷。”   春花好奇的打量,还是十岁多的样子,看着挺端正稳重。   “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回去吧。”该说的都说了黄氏挥挥手,连自己的丫鬟也没留,一屋里只剩三个人。   黄氏拉起春花的手,给她塞了五两银子语气和蔼:“好孩子,这次清贞多亏有你,我代周家谢谢你。”   “这……”春花想把银子还给黄氏“大夫人,照顾少爷原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答谢。”   黄氏把银子放在春花手心,按着她的手指握起来,笑的温和:“你当得起,不是你清贞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   如果春花没有想尽办法从柴房逃出来,要是周怀婴干脆忘了春花的事儿,那周清贞确实凶多吉少。   “清玉虽然糊涂些,可要是因为他,清贞有什么不测,这辈子他心里那个坎儿都没法过去。”为了自己的儿子,黄氏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叹息的拍拍春花的手“拿着吧。”   看春花不再拒绝,黄氏又温和里带些不屑的语气,跟周清贞说起周清文的事情:“老四以后在县里读书,你只管在学堂好好读书,没了那……”黄氏忍下‘搅屎棍’三个字接着说“以后你安心读书就是。”   “谢谢大伯母。”周清贞面带疲惫的道谢。   黄氏摸了摸周清贞的额头,还有些低烧:“你好好歇着。”   春花送黄氏出去,黄氏又叮嘱春花用心伺候,完了心里嘲笑,钱氏算错一招,这丫头细心胆大,倒是清贞的福分。”   送走黄氏春花回到屋里,看见炕沿上的红漆盘,心里美的冒泡。周清贞看见春花喜滋滋的笑脸,心里舒畅很多:“我数过了总共二十两。”   春花乐的眼睛都眯起来:“将来就算他们让你净身出户,这二十两银子也能做小本生意,不至于流落街头。”   说完春花又想起一茬:“就算流落街头也别怕,不管什么时候你来找姐姐,有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嗯”周清贞也弯起眼睛,他拿了两个南瓜样的银裸子看“这些应该是二哥攒下的压岁钱。”   春花狐疑的看向周清贞,你怎么知道。   周清贞看出春花眼里的疑惑,解释道:“府里做份例的裸子都是馒头样。”   春花看向红漆盘,果然没有馒头样的,是些花生、桔子、豆角之类。   “姐姐挑十个喜欢的,我送你。”   春花端起盘子走到衣柜旁边:“那怎么行这个你留着,将来也有指靠。”   “恐怕留不住”   “什么!有贼,还是有人敢来抢?”春花怒了,二十两,塬上的旱地够买四五亩,塬下的良田也能买两亩半。   周清贞垂下眼语气平淡:“小时候我的份例都被我娘收着,她手头紧经常不够打赏,就随手用了。爷爷知道后,特意补贴我二三十各种各样的银裸子,还有过年攒下的压岁钱……”   钱呢?春花心里想着,把红漆盘又放回炕头。   “算起来也有五十六两,爷爷去后都被我父亲从奶娘那里收走了。”   春花气的咬牙切齿:“真不要脸。”   “这些银子不一定能保住,再说姐姐救了我,知恩图报是本分。”   春花心里一动,兴冲冲的说:“要不我都收着,二老爷真来要,就说你都给我做了赏钱?”   “姐姐”周清贞无奈苦笑“他不来咱们一人一半,他若来我说都给了你,怕他会老羞成怒,到时候给你加个哄骗主子的名头……”   一顿板子钱也保不住,搞不好春花都不能在小院继续呆着。   春花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之处,撇撇嘴给周清贞留下十个,自己拿走十个。回到自己屋里,春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二十两银子,天哪!   春花激动地把银子包起来,沉甸甸抱在怀里,在屋里转圈:藏哪里好?二十两啊~~~多少年挣不来的钱,娘,咱家发了!想到她家能买到的地,小丫头笑眯了眼。   春花藏好银子兴匆匆去找周清贞:“阿贞,姐有二十两银子!!!”小姑娘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周清贞虚弱的笑笑,才反应过来吗?真笨。不过姐姐开心他也开心,二十两银子可以让姐姐家买两亩多良田。   春花乐完又跳起来:“你今天就吃了一碗粥,姐去厨院给你拿点,你想吃什么?”   听到吃的周清贞下意识皱眉,但他又不愿意春花担心,想了一会说:“白粥和酱黄瓜”   周清贞从昨晚开始都不太有胃口,酱黄瓜不过吃了两口,白粥勉强喝了一碗。春花心里很发愁,说起来一碗好像挺不少,可那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   “姐姐别担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就好了。”   小小一只满脸病容还安慰人,春花弯起唇角:“姐知道,要不你再睡会。”   “嗯”周清贞乖乖的合起眼睛“姐姐看我睡着了再走。”   “知道,你安心,姐就在旁边”   过了两三日,周清贞虽然没有高烧却低烧不断,依旧没有胃口,还会三五不时呕些清水。   “这样不行,咱得再去请大夫来看看。”春花坐不住了。   “姐姐……”周清贞脸色变得枯黄“钱氏有没有出院子,有没有传出好转的消息?”   那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来,只说钱氏那一晚受惊,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哪里能吓到她,主屋离院子那么远,春花愤恨的低语:“她要动了胎气才有鬼!”   “姐姐……”   “行了,这事我做主,咱们有银子自己去请大夫!”   那怎么行,周清贞疲累叹气,让一个小少爷自己请大夫,周府的名声还要不要,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周府那些当家的能不在乎?   “姐姐……”   “你别说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姐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拖死!”   春花看看周清贞柜子里那包银子,语气十分冷硬:“谁要敢说什么,我就敢满樊县说道周府怎么虐待没娘的孩子!”   发完肚子里憋的火,春花换上和气的颜色,摸摸周清贞软软的头发:“你乖乖在家等姐姐,姐姐很快回来。”   “姐姐!”   “姐姐!”   春花不搭理周清贞的焦急,转身出门却在小院门口碰到周怀婴,这次他没带常随自己一个人过来。   急匆匆的春花差点撞到周怀婴,让他眉头紧锁十分厌恶:“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非得挨几板子才能长记性?” 第20章 调养   春花反应迅速向后闪了几步福身:“给老爷请安。”   “哼”周怀婴鼻子里冷哼一声,自己进了小院。   他想干嘛,找茬还是要银子?春花急忙跟上:“少爷这两天一直发低烧还呕吐,老爷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看什么?活蹦乱跳满屋子溜达,为了躲懒学堂都不去。”周怀婴的语气全是厌弃不满。   满屋子溜达?春花从周怀婴身后向屋里看,恰好看到周清贞披着外衣,站在套间门口。   “给父亲请安。”周清贞一板一眼的弯腰揖手,春花见了从周怀婴身后掠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躺着。”   周清贞下来是要叫回春花,他想到另外的办法请大夫。结果在屋门口听到周怀婴的声音,想回去继续躺着,却没来得及只好迎面站在这里。   他虚弱的对春花笑笑:“躺时间长了,想下来走走。”   “那你也等我在的时候,身子这么弱摔了怎么办?”春花一面责备一面扶住周清贞。   周怀婴冷眼看着,只觉是在他面前做戏。哼,果然和他那举人舅舅一样,看着端正斯文其实虚伪至极。   周怀婴自觉懒得看两个小儿,在他面前耍把戏,严肃着脸问道:“前几日清玉给你的银子呢?”   果然来要银子,春花挺起胸正要说话,却被周清贞捏住手指。   “那一日二哥送来二十两银子,清贞念及春花姐姐救护之恩,送了她十两……”   什么!周怀婴皱眉瞪春花,下人伺候主子难道不应该,竟然敢收下十两银子?   周清贞不等周怀婴发难一口气接着说:“自从爷爷过世,清贞的钱财都由父亲保管,清贞实在愧疚。只是清贞年幼,还需麻烦父亲继续费心。”   听前边的周怀婴以为周清贞胆大包天,想要回那些银子,正欲发怒又听到后边,脸色才不那么难看。   “原本清贞想要亲自把银子送于父亲保管,然而自己身子骨不争气,还麻烦父亲过来一趟。”   说完一直半低头说话的周清贞,转头看向春花:“春花姐姐,你去把银子拿给父亲。”   春花抿紧嘴唇没动,周清贞捏捏春花的手指:“春花姐姐?”   春花满胸火气,烧得胸脯一起一伏。这么不要脸怎么不去边关,脸皮好做城墙使。   “主子的话听不到,耳朵聋了?”周怀婴不悦的问道。   “春花姐姐”语气里多了一丝哀求,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春花好歹按住性子,记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在自己也有银子可以给阿贞请大夫,她从柜子里捧出银子:“老爷点一点”   周怀婴漫不经心的捏过来,在手上掂了掂那布包。   周清贞弯腰揖手:“麻烦父亲,清贞愧疚。”   哼,今天倒乖巧,虽然依旧看不惯,到底也比一张棺材脸不说话强。周怀婴把布包收到袖子里,训斥了一句:“好了就赶紧去学堂,荒度时光像什么样子。”   “是”   周怀婴走了,周清贞腿一软差点摔倒,幸亏春花眼明手快拉住:“你别怕,姐姐有钱给你请大夫。”   周清贞任由春花把自己扶到炕上躺下,无力的笑笑:“姐姐不必破费。”   “姐姐是穷,可该花的钱必须花。”   周清贞缓缓拉开嘴角笑了:“姐姐别急,有不让你花钱还让人没法说嘴的法子。”   “真的?”   “嗯”周清贞点点头“姐姐悄悄去找大哥跟他说我的情形,让他派可信的人去请上次来的程大夫,借口就说那天约好要来复诊。”   以复诊为借口想来不会传出,钱氏受惊下不了床,自己活蹦乱跳却三番两次请大夫,这种话。   春花怜惜的摸摸周清贞的头,真聪明就是命不好,要搁她家,她娘怕是拼死也要送去学堂读书。   傍晚的时候程大夫果然领着药童过来,他摸着胡子品了一会脉,对旁边接待的周管事说:“这是那一日猛然受寒,又喝了湖水伤到肠胃,开几服药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一直巴巴等在旁边的春花焦急的问。   “只是病好治,以后肠胃却要比常人弱些,需得精心调养。”   周清贞原来的药还没有喝完,又要加上新药,真是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春花在正屋堂中间,慢慢的扇着药炉,周清贞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细细小小一点点。   看着套间里安静无声的孩子,春花想了想放下扇子,走到炕头坐下。   “姐姐……”周清贞苍白着脸色动动唇角。   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她发现小孩很喜欢这个动作,每次摸了就会露出舒服的表情。   “阿贞,你别担心,姐会给你调养好的,姐知道一些调养肠胃的偏方。”   “嗯”   只是出于乖巧的答案让春花好笑:“别不信,姐姐能把顺子带的结结实实,也能把你养壮。”   脑海里浮出那个矮、胖、黑,还憨傻的小个子,周清贞心里一哆嗦:还是不要了姐姐,心里拒绝面上还是很乖巧。   “好”   春花放下心肯听话就好:“姐姐待会想办法去弄点麸子,回来炒热缝到布袋里,临睡前放你肚脐眼儿上,这个最祛肠胃寒气。”   “还有鸡内金听过没,就是鸡胗里边那层黄皮儿,阴干后用瓦拿文火焙,然后碾成沫子用温水送服,一点苦味都没有最健胃开胃。我家但凡杀鸡那个都留给顺子,你看他多能吃。”   那个矮胖子……不想吃成白胖子……想像一下自己白白胖胖满脸肉,可怕……面上周清贞乖巧的说:“可以悄悄找大哥想办法,府里每天不少杀鸡。”   “好,还有吃食,姐姐想法子到厨院买几斤麦面回来,早晚给你熬面糊糊,那个最养人。村里吴奶奶前几年拉肚子差点送命,喝了半年面糊糊现在还精精神神。”   “嗯”   春花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把熬好的药晾在一边,风风火火出门找东西。傍晚夕阳漫天的时候,春花喂周清贞自己慢慢熬的面糊糊。   “这个面糊糊一定要干面粉,不能图省事用面水子,喝下去特别滋润肠胃。”   喝下去确实比白粥更舒服,感觉像久旱逢雨,五脏六腑说不出的滋润,周清贞接过碗自己咕噜咕噜喝。   当夜幕降临时周清贞也没有要吐的迹象,春花舒口气,隔着衣裳把热乎乎的麸皮包放在周清贞肚脐上。   “蜡烛没了,你也早点睡,姐守着等麸皮晾了,姐再走。”   “姐姐身上也有伤,早点去睡吧,我自己等麸皮晾了拿下来就好。”   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姐没事,一点红伤过两天就好,睡吧。”   “姐姐……”   春花笑笑:“听话好好养病,早点好了去学堂,姐等你将来考状元。” 第21章 奔头   考状元春花也就随口一说没真指望,可周清贞那么聪明考秀才总成吧。考上秀才官家就有米银,还能开馆收学生,一辈子也能吃口轻省饭。   想通这一节,因为周怀婴而满肚子火气的春花,又活力满满,人活着就怕没奔头。听了她的谋算,一向活的压抑的周清贞也多了些明媚。   “姐姐我读书很不错的,只是继母来后但凡我得点先生夸赞,就会被她寻着由头罚到祠堂,我才藏起来。”   春花想不通,周清贞将来出息,跟着沾光的难道不是二夫人?   其实钱氏想法很简单,她总会有自己的儿子,当然不能让前房儿子挡着自己儿子的光,周清贞再好还能跟自己一条心?她可没替人做嫁的好心肠。   周清贞有了奔头,再加上春花细心照看,不过六七日,就像一颗干枯的小树苗焕发出生机。这一天早上,他终于换上春花娘做的新衣裳,准备去学堂。   毽子样的冲天辫扎着一根新的红头绳,因为消瘦而显得宽松的衣裤崭崭新,看起来多了几分凉爽,总体看着挺精神。   春花给周清贞正正肩头的衣裳,叮嘱他:“到学堂要用心读书,不要喝凉茶,等课间到茶房喝热水。”   “嗯”乖乖点头,站的端端正正让姐姐给自己收拾,也没忘认真嘱咐“姐姐也要用心练字,晚上我考你。”   春花笑眯眯拨了拨他的冲天辫:“好,去吧。”   送走小孩,春花迎着朝阳深深吸口气,满脸开心:太好了,阿贞能求学自己能学字,将来自己就是秀才公的姐姐!   美美的挽起袖子春花开始大扫除,周清贞病了这十来天,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围着他转,今天要好好清扫一番,把霉病气都扫出去。   “娘问女花童~~一更什么虫~~”   “你不对娘讲来~~为娘怎知情~~”   轻快的小调从小院里传出,春花拿着抹布里里外外的拭擦,满身干劲。   “女孩儿说妈呀~~女孩儿说娘呀~~你不嫌啰嗦,听娃给你学(咿呀喂~~)”   桌子、椅子、衣柜、窗棱,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盆里的水很快变脏,春花放下抹布去花园拎水,出了小院她收起轻松愉快的笑容,小调也不再唱,免得惹一些人不开心。   辘轳‘咯吱吱’的转,木桶一点点沉入潮湿清凉得井里,暗沉沉只有水面泛出一方圆圆的亮光。   “春花来提水啊”刘嬷嬷也提了木桶来。   春花止住辘轳的转动,笑着回头:“嬷嬷也提水。”   刘嬷嬷上次救了周清贞,春花特别感念她,遇到哪一天是甜软的点心,便趁着夜色没人时给她送去;这几天周清贞早晚都喝春花熬的面糊糊,厨房熬得补汤之类,春花也给老人送过几次。   因此刘嬷嬷特别喜欢春花这丫头,小小年纪勤快能干、嘴又甜,还长了一颗善心。只是因为三少爷在府里的尴尬,这两人在外遇到有人时从不打招呼,可巧井台这里很少人来。   刘嬷嬷提着裙子快走几步:“放下嬷嬷来,井边是好玩的?”   春花笑眯眯的退在一边,看刘嬷嬷轻轻摆摆井绳,然后一圈一圈摇起辘轳:“我今早看到三少爷从花园过去,病好了?”   “嗯,去学堂了,就是肠胃弱得慢慢调养,我打算给他熬三个月面糊糊养胃。”   “哦……”刘嬷嬷嘴里沉沉的应着,面容有些犹豫还想再说什么,水桶绞上来了。   刘嬷嬷拉上水桶,春花笑眯眯接过来说:“嬷嬷这水打的刚好半桶不多不少。”   最近春花难得这么轻省,刘嬷嬷咽下想说的事,改口:“嬷嬷一会端盆衣裳来洗,你多来几趟,嬷嬷给你搅水。”   “谢谢嬷嬷”春花笑的明媚灿烂,,谁看见都能心情好起来。   收拾完屋子,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还美滋滋用了澡豆,春花香喷喷浑身舒泰,坐到窗下书桌上练字。   开始用功前春花想,哪天有空给院子里栽两棵柿子树,长大了能晾衣裳还能结柿子。   六月的骄阳把干净整洁的小院,照的亮堂堂。日子就要这样有盼头,人才能越活越精神。   中午周清贞回来,看着脸色不太好,人也有些低沉:“姐姐,我回来了。”   春花摸摸他起了一点小汗的额头,关切的问:“是不是太累了?”   周清贞弯起沉沉的嘴角笑笑:“是有一点。”   “赶紧洗洗,姐特意给你烧的温水。待会吃完饭好好睡个午觉,学业也不在这一天两天,别太逼自个,啊?”春花围着周清贞转悠。   “嗯。”   日子平稳的过了四五日,这天早上春花去厨院拿早点时,碰到二夫人院里那个上次传话的小丫头,现在春花知道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叫坠儿。   春花去的时候,坠儿正和另一个取早点的小丫头,张姨娘院里的红儿说话,看到春花进来,坠儿完全没有向大丫头行礼的意思,冲天一个白眼儿。   “可怜夫人头手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躺了大半月,今儿个才能出来转转。”   红儿瞥了刚进门的春花好几眼,偷笑应道:“是啊。”   春花根本不在乎两个小丫头的言语,只是二夫人出来了,春花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今天中午要去接周清贞下学,钱氏如果出什么幺蛾子,她好歹能顶一顶。   “春花姐姐,你怎么来了?”刚出课室就看见院门口的姐姐,周清贞眼睛里多了些明亮。   春花笑着给先出来的周清远行礼:“大少爷万福”   然后是旁边的周清玉:“二少爷万福”   “免了”周清贞早看到,在阳光下十分明亮的小丫头。明明只是普通的鹅黄衫儿、竹绿裤,偏偏她穿着分外显眼,可能是因为羊角辫上的红头绳很亮眼吧。   “免了”周清玉说的可有可无,可脸上明显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就是不看春花。   春花明了的挑眉,一双丹凤眼意有所指的瞄向周清玉身后——二十板子。   周清玉显然也明白那意思,脱了裤子打的。他的脸瞬间烧的通红,有些窘迫的说道:“大哥三弟,我先走了。”说完火烧屁股般的跑了,伺候的吉祥给剩下两位少爷行礼后,急匆匆追上去。   周清远无奈的笑笑:“三弟慢走大哥先行一步。”越过春花的时候他好笑的想,这爆丫头看不出来,还挺坏心眼儿。   就剩下姐弟俩春花笑眯眯的说:“今儿个没事,姐姐来接你,走吧回家。”   “嗯”周清贞也眯起眼睛开心。   “二少爷还欺负你吗?”春花挑着树荫边走边问。   “没有,没人挑拨还有大哥吉祥盯着,就是清文不在了,他老拉我一起玩。”   “那感情好,兄弟们多玩玩情分才深。”   周清贞皱起眉头:“他都玩什么藏钩,捶丸,没意思。”   不都玩这个,春花好奇的问:“那依你玩什么?”   “猜谜、顶真、对对子……”   爱读书的果然爱好都跟人不一样,春花也是开了眼。   姐弟俩笑着边说边走很快到了花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窃窃私语“啧啧,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心思就这样歹毒……”   说谁呢?春花好奇的停下脚步四处打量,路两边是树林、山石、阁楼,不好判断从哪里来的。   周清贞听了脸色一白,拉住春花的手:“姐姐咱们走。” 第22章 出路   那声音继续模模糊糊传来 “啧啧,二夫人刚怀孕又是夜里去惊吓,又是作妖的说病了折腾,结果还不是活蹦乱跳。好在老天有眼,二夫人的胎还在……真是歹毒啊……”   听到二夫人春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谁在那里嚼舌头?有本事出来,咱们去程大夫那里对质,看少爷到底是病重还是作妖!”   春花边亮开嗓子边往声音那里去,周清贞连忙拉住她:“姐姐,咱们回去。”   “不回”春花甩开周清贞,对着四周大声说:“到底是谁在乱嚼舌头,坏仁心堂和程大夫的名头,有本事出来!”   春花性子火可不傻,周府没人给周清贞撑腰,仁心堂的名头却能拿来用一用。说周清贞作妖,岂不是说程大夫医术医德有问题。   “姐姐!”   周清贞忽然高喊一声,声音里全是苦痛,这痛苦让春花停下脚步。周清贞慢慢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低低的哀求:“姐姐跟我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   春花不想回去,她就不信真闹开了,周府不怕丢面子。   “姐姐……”低低的哀求让人心痛。   春花回头看向周清贞,只见他眼里流露出痛苦和乞求。   “姐姐咱们回去。”   “跟我回去……”幼小的童音哀哀颤抖。   春花定定的看着周清贞眼里的痛苦哀求,半晌猛然转身领着周清贞一路快走回小院。一言不发进了正屋,春花放开周清贞,去桌子那里给他倒茶。   周清贞默默的去脸盆架那里洗手。   茶杯放到桌上,春花忍不住问:“这两天是不是老有人在你身后说三道四?”   周清贞沉默的擦干手走到桌旁坐下:“是”第一天早上去学堂,就听到了。   “都说你心思歹毒,想害二夫人的孩子?”   到了自己的地盘,周清贞终于垮下肩膀,垂下头:“还有说上辈子周府欠了我的,这辈子生来就害周府损失几千两银子,根本就是讨债鬼。”   王八蛋!周府出的聘礼怎么能算到阿贞头上?   “姐姐你别跟他们闹,闹了总是咱们受罚,我关祠堂你挨板子,有谁护着咱们?”   春花火气很大:“纵使受罚也先出口恶气。”   可是出完之后呢?周清贞没法好好读书,春花越想越窝火。   “可我不忍心姐姐再为我挨板子,再说真要闹得他们不耐烦赶你走……”周清贞满脸悲痛,伸出胳膊抱住春花的腰,把自己埋在春花怀里。   “姐姐,没有你我怎么办?”声音低沉。   温温小小的一只依赖在怀里,春花眼眶很快红了,她想起初见阿贞时的样子:漠然、孤单,脏兮兮。   春花一手环着周清贞瘦小的后背,一手盖在他的后脑勺,半天才平下心情开解:“阿贞,那些嚼舌根的,你只当没听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下功名就没人敢乱说了。”   周清贞听了更伤心:“可是他们这样坏我的名声,将来传出去我还怎么考功名,谁敢给我作保?”   是了,要县试先得五个学童联保,还要两个廪生作保才有资格去。   周清贞想,由着姐姐闹开,他们两受罚不说,自己的名头只能更坏,不管是纵容丫头,还是驭下无力,都不会有好果子。以前他只是模模糊糊想要读出功名,没有细想过,现在想好了,才发现钱氏简直就是拦路虎。   刚有的奔头转眼化成泡影,周清贞心里一片冰寒:“姐姐,我该怎么办?”   小孩把脸埋在春花怀里呜呜的低声哭,那压抑的哭声让春花心疼。她就说这两天阿贞看着少了精神,吃饭也不行,还以为是读书太费神,却原来小孩压了这么多惶恐。   “阿贞乖,姐姐给你想办法。”   有人心疼,小孩的委屈全部化成眼泪:“姐姐……姐姐……”周清贞在春花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简直比顺子哭起来更让人心疼。   春花抱着他不停安抚:“阿贞乖,姐姐说过自己很厉害,比你想的还要厉害,姐姐一定能想出办法……”   周清贞伏在春花怀里一抽一抽的哭,姐姐的怀抱虽然不大,但是很温暖,他想把所有的不甘都哭出来。   春花轻轻的帮小孩顺背,一边着急的想办法……   忽然她眼睛一亮,露出兴奋的喜色:“阿贞,你舅舅待你好吗?”   “舅舅?”周清贞抽噎着抬头,想了想:“以前娘还在的时候,会带我给舅舅家拜年,舅舅为人严肃端方,舅娘……舅娘喜欢笑,说话快,待我很好。”   “咱们去找你舅舅让他养你,他是举人学问一定很好还能教你。”   春花说这个不算多奇怪‘亲不亲,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娘不在了,舅舅接去养也不算多奇怪的事儿,就是周家名头会不好听。   周清贞倒想的很周全:“前几年舅舅在家里开了学堂,我刚好以求学为名过去。”这样给了周家台阶,大家都好看。   春花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就是,你小小一点也花用不了多少,想来你舅舅也不会在乎。”贪了阿贞娘那么多嫁妆,养一个小小的阿贞想来也不算什么。   被打击过的周清贞,重新开始思索这件事,然后他有些迟疑:“我要是去了舅舅家,姐姐怎么办,每月就没有四百文了。”   春花笑眯眯的给周清贞擦干泪痕:“我们阿贞是个小福星,姐姐才来不到两月,就有二十两银子,姐姐知足了,倒是你不能耽误了。”   周清贞垂下眼睛:“我真的是福星?”   “当然”春花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你,姐姐就是在周府干满八年,也挣不到二十两银子。”   这倒是真的像春花这样的小丫头,第一年没有工钱、第二年一百五、干满三年两百文,八年满打满算十五吊多点。   “我不想和姐姐分开”小孩继续垂眼。   春花弯腰捧起周清贞的小脸:“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将来出息了,姐姐脸上也有光。”   虽然相处不到两个月,可是周清贞一点也不想和春花分开,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在这里他没有一条生路。   “姐姐……”无限依恋。   春花笑了:“好了,你说说怎么才能找到你舅舅。”春花也舍不得招人疼的小孩,可是总不能让钱氏软刀子逼死他。   周清贞想了想说:“舅舅后来几次会试不中,到省府买下宅院搬走了。”   这个消息让两个孩子蔫儿下来,省府在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想来是很远很远。   春花抿紧嘴唇皱眉毛思索:怎么办?   “他们家在樊县老宅没留人?”   “没有,老宅卖了。”这还是周清贞听下人嘲讽他的时候知道的,说完忽然抬起头:“对了,地还在,我娘的聘礼是周家的地,那片地在十多里外的霍家庄。”   霍家庄在哪春花不知道,可鼻子底下就是路,这点小事难不倒春花,最让她高兴地是:“你舅舅的地不管是租出去,还是雇人种,这会儿夏粮入仓肯定有管事的来,可以托他带信。”   两个小孩露出惊喜的笑容。   “快,你来写信。”   “嗯”   周清贞开心的挽起袖子,春花笑眯眯的研墨。提笔的时候小孩忽然看着纸,低声说:“姐姐如果我去舅舅家,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春花摸摸小孩的脑袋没说话,周清贞去已经是客边,自己怎么跟去。   “姐姐,如果舅舅给我零花钱,我都给你……”就是可能没有工钱。   “或者等我将来出息了,补给你。”   看着小孩不敢抬头看自己,春花心里酸软酸软的:“傻瓜,你叫我一声姐姐,难道当我是你的下人,还发工钱?”   “我……”他想留着姐姐长长久久在一起,可是姐姐还要挣钱。   “好了,我是你姐姐,只要你舅舅不嫌弃,我就跟你一起去。”人只要肯动脑子,总有办法挣到钱。   “姐姐!”周清贞猛地抬起头,眼睛明亮的许诺:“将来我出息了,一定会对你好的。”如果舅舅不同意姐姐去,自己一定要好好恳求。   春花假装严肃:“将来你出息了,理当孝敬我,知道吗?”   “嗯”小孩认真的点头。   春花笑的眯眼儿,真是个傻瓜,她转头点点纸:“快写,姐姐明天去送信。” 第23章 打听   第二天一早春花领回早饭,在周清贞依依不舍的眼神下出了院门。   开阔的田野里高粱谷子还没发芽,白马河边苎麻绿油油一片连着一片,迎面一丝凉风,这熟悉的一幕让春花畅意舒心。她背对朝阳向西跑出四五里地,碰到一个村子。   在不太远的地方停下来打量,很平常的村落:黄土墙茅草房,因为新收了麦子,好些人家门前有高高的麦秸垛子。   春花伸着脖子再三打量,在村口的院落后边,看到两三条游荡的黄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春花就地捡了几个坚硬的土疙瘩,心里后悔刚才遇到树的时候,没爬上去折根树棍。   目光平视前方,春花两只手捏紧土疙瘩,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走进村子。那几条不知谁家的狗,似乎对外来着并不关心,还在原地追逐玩耍。   平平稳稳走到村子中间,门口的闲人多起来春花才松了一口气,丢掉手里的武器。她挑了一个在门道里纺线,看着挺慈和的老人问话。   “奶奶,我跟你打听下,霍家村怎么走?”春花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老妇人大约五十余岁,身体清瘦头发花白,她停下手里的纺车笑着问:“丫头哪里的,怎么打听霍家庄?”   春花甜甜的笑:“我姐姐在周府帮工,娘叫我给姐姐捎些东西,听她说霍家庄有个举人老爷,我想过去瞧瞧举人是什么样子的。”   “真是孩子心”老人笑笑顺着路往西指“过去二里地往北那个岔路,通霍家庄。”   “谢谢奶奶”春花道完谢好奇的指斜对面,一户人进人出的院子“那家是有什么喜事吗?”   老人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王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过满月。”   太阳一寸寸升高,一路小跑春花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霍家庄也近在眼前。这个庄子外边看不见狗,春花为了谨慎还是拽了一个棍子在手里提着。   村子里静悄悄看不到人,真不巧,这个时候是村里人吃早晌饭的时候。春花转着脖子边走边看,希望能找到个吃完饭的问问。   忽然身后‘哦!’的一声,春花立时头皮发麻身子僵硬,她回头一看,一只大白鹅正伸长脖子冲过来。   “妈呀!”春花尖叫一声,扔掉棍子撒腿就跑“救命啊,谁家的鹅拧人呢!”   鹅跟狗不一样,村里的狗一般吓吓就跑,可是鹅拧不到人决不罢休。最糟糕你要还手,它们就能冲上来一伙。   “救命啊!”春花冲到一个麦秸垛子旁转圈。不知怎么招惹到这家门道下的狗站起来‘汪、汪、汪’   ‘哦……’大白鹅决不放弃,伸着脖子往前冲。   “救命啊……”   ‘汪、汪、汪’   春花跑的心惊肉跳,那狗要是也扑上来就惨了。   好在危急时刻,那家主人出来:“吠什么呢。”   “大叔,救命啊。”春花还在绕着垛子跑。   张胜看见小姑娘的情形,冲着斜对门大声喊:“黄老六,快出来,你家鹅拧人呢。”   “来了、来了,大白,回来!”人未到声先到。   ‘哦……哦……’大白鹅示威般冲春花叫了两声,才摇摇尾巴昂着脖子高傲的走了。   “吓死我了”春花拍着胸口劫后余生。   张胜好笑的看着小姑娘惊魂未定的样子,问:“小时候被拧过?”   “是啊,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鹅。”   黄老六这时候也赶到了:“我家鹅很少拧人,丫头你做什么了?”   春花笑笑回到:“我怕村里有狗,捡了一根棍子在手里,可能惹到它了。”   “哦,我就说嘛……”看着春花没事,黄老六交代了一句“以后小心些。”转身塔拉塔拉回去接着吃饭。   张胜倒好心:“丫头哪来的,怎么一个人来霍家庄?”   春花看了眼门道里,那里出来一个老头,一个妇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小孩好奇的盯着自己。   “我不是一个人,我娘带我在前边七里村走亲戚……”春花笑眯眯的说。   “走亲戚?”门道里的妇人若有所思“是七里村王家的满月酒?”   “婶儿也知道。”春花笑嘻嘻的说,她一个小姑娘不清楚情形,不敢说实话。   “那你咋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我听说霍家庄的地是举人老爷的,就跟一起来的表妹说了声,来瞧瞧举人老爷什么样,瞧完就回。”   “那你快回去,今儿是瞧不见了。”张胜摆摆手往院里走。   春花连忙跟上:“为什么?瞧不见举人老爷,瞧瞧他家管事的也算开眼界,难道他们不来收租?”   “还是已经收过了”春花的心瞬间沉到底。   “那倒没”张胜显然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有那么多心思,随意的说“白老爷托人给村长捎信说,月底那一天来收租子。”   春花心又回到肚子里,幸好,她不知不觉得跟张胜走到门口,看起来很好奇的问:“大叔,举人老爷什么样的?”   张胜看着小姑娘好奇的样子,有些好笑:“叔,还有事,让你大爷跟你说。”   夏粮刚入仓,秋粮刚上地,忙了这一阵子用过的农具都要好好收拾,村里的劳力确实佷忙。   张胜爹是个爱说闲话的,接过话头笑呵呵的说:“白老爷不愧是饱读诗书的人,为人斯文、尊老敬贤,难得的好人。”   春花眼睛亮了,脸上露出惊喜:“真的?”   “那可不”老人一边说一边在门墩山坐下。   大点的那个男孩,给春花端出一个小板凳,腼腆的笑着递到春花面前,就是不说话。春花回之以明媚的笑容,那男孩‘嗖’的一下缩回门道。   男孩脸红红的想,这小姑娘真好看穿的也漂亮,和村里的野丫头一点也不一样,可惜他没见过春花打架的样子。   春华坐在老人身边,问了白举人许多喜好,爱穿什么、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人、讨厌什么样的人……   老人只当小孩好奇,一边打草鞋,一边随口说。   最后春花临走时多问了一句:“我听人说白老爷和周府是姻亲,他来这里收租,也会去周府看亲戚吧。”这样的话就不用再来一趟了。   ‘嘁’老人不以为意的说:“周府做事不地道,和白老爷关系僵着呐。有一年我们村里陈家想要多租十亩地,特意托周府一个小管事来说情,结果那小管事连白老爷面都没见着。”   ……春花,到底也是姻亲,怎么会闹得这么僵?   老人许是说的兴起,还告诉春花,说:“有一年白老爷来收租,村长和族老请他喝酒,喝高了还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上周家门。”   打听完消息春花顾不上天热,撒开腿往周府跑,可是到厨院依然晚了。   吴妈妈冷着脸训斥:“好歹也是少爷屋里的大丫头,疯疯癫癫……”一脸嫌弃的上下打量,就像看山里的一个野猴子。   后来春花才知道,吴妈妈是老夫人陪房家的女儿,所以顺着主子意思厌弃周清贞,连带春花这个小丫头一并瞧不上眼。   “衣裳没有棱角,一脸汗迹,头发乱糟糟,真是丢尽周府的体面,连个烧火丫头都不如。”   ……春花   “好端端一个体面的大丫头,跑哪疯去了满头满身的汗,真是……哼!”吴妈妈转身去拿小院的食盒“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我要是太子,早拉你下去打板子了,春花一边想,一边接住搡到怀里的食盒。   提着食盒急匆匆赶回小院,周清贞早在屋门口翘首以盼。   “阿贞,姐打听到了。”   周清贞笑笑:“姐姐先洗洗,我烧了热水在锅里,茶壶里有温水正好这会喝。”   春花把食盒递给周清贞问他:“你晾了几壶,这会才能刚好?”   周清贞笑着看自己的姐姐出出进进,小院里很快多了人气,有了家的感觉。空了半天的心这会才有依靠,至于到底晾了几壶水,有什么重要的,哪有春花这一早上辛苦。   一盆温水覆面,燥热随风而去,春花觉得脸上的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 第24章 寻亲   春花洗脸的功夫,周清贞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自从那夜惊魂以后他们就一起吃饭。周清贞干活认真细致,三盘菜围在一起标准的像是尺子量过,硬是多了些精致的感觉。   春花坐下拿起筷子:“你舅舅月底要亲自过来……”   “姐姐先喝口水润润。”周清贞给春花递过杯子,大太阳底下跑那么远肯定很渴。   吃完饭周清贞要赶去学堂,担心他路上一个人听风言风语,春花陪着他一起去。学堂院门口,春花给周清贞做最后的整理,扯扯袖子整整衣襟:   “下学了姐姐来接你,要是姐姐耽误一时半会没到,你就在这里等姐姐,知道吗?”   周清贞站的笔直抬着下巴任由春花整理,嘴里乖乖的答应:“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哎呦,三弟可真乖啊。”春花身后传来二少爷周清玉的起哄声。   这倒霉孩子!春花转过头:“二少爷万福”   “二哥午安”周清贞也跟着行礼。   “免了”周清玉大气的挥手。   “还是别免,万一少一福……”春花挑起眉毛,目光溜向他身后。   周清玉下意识的手向后捂住屁股,目光不满的瞪向春花:除了这手,你还有什么招数!   春花扬起得意的脸庞,目光向下鄙视:还比你高,矮冬瓜!   !!!周清玉气的鼓起胸部,蹬蹬蹬自己进了院子。有什么了不起,就高了一额头,总有一天爷也能下眼看你!   春花挑起眉头得意的看着周清玉,从自己身边走过,目送他气呼呼的进了课室。哼,让你以前欺负阿贞,气死你。   后边围观了全程眉眼官司的周清远……到底还是一群小孩,真幼稚。   “大哥午安”周清贞先看到周清远,   春花连忙又转回去:“大少爷万福”   周清远抬起手,‘免了’二字到嘴边变成:“起来吧。”   晚上两个孩子吃过晚饭,一起趴在书桌上埋头用功。他们没有照亮的东西,趁着夏天日头长,让周清贞多学一会是一会。   等夕阳沉甸甸安详的倚在西山时,屋里的光线变得昏暗。春花关了院门在灶房点起灶火,橘红的火光照亮灶下两个孩子的小脸。   春花随手给灶洞里丢了根硬柴,任由锅里的水慢慢烧,她给周清贞讲了今天打听到的事情,最后总结:“陈大爷说你舅舅为人厚道,以前有家佃户老娘病了,你舅舅允他租子先欠三成,第二年再补上,这样心善不会不管你吧。”   周清贞盯着灶洞里漫不经心的火苗,没有说话。   太阳落下西山灶房变得漆黑,只有灶洞里的火,安安静静照着姐弟俩。   “你舅舅不喜欢周府,我怕那天去见不到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他。”   周清贞看着火苗一动不动,真到这一步小孩心里有些空茫。真的离开这里去找舅舅吗,舅舅会不会收留,为什么只给娘那么简薄的嫁妆?   可是留在周府,嘲讽、鄙视、污水……周清贞打了一个哆嗦,他忽然明白什么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月底那天刚好休沐,咱们一起去。”周清贞想,最糟糕就是舅舅不收留他,那样也好,可以和姐姐相依相靠。   五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春花就收拾起来,先摸黑到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周清贞洗的干干净净,还奢侈的用了澡豆。   春花凑近闻了闻小孩湿软的头发:“挺香的,姐跟你说,干净漂亮乖巧的孩子最讨人喜欢。”   看着春花笑眯眯的模样,周清贞也跟着笑眯了眼:“嗯”   春花又翻起周清贞那几乎没有衣裳的衣柜“这件宝蓝府绸虽然趁着你精神……”   周清贞生的唇红齿白,宝蓝色一衬就跟雪堆出来似得,越发精致。这衣裤是黄氏为学堂那件事,补给周清贞的。   “但我听说你舅舅喜欢素雅厌烦奢靡,这料子有些扎眼,还是穿那件竹绿夏布的。”上好的细麻布,通风透气吸汗,虽然不是很值钱,却是周府的份例。   “嗯”周清贞乖乖的站着,任由春花来来回回在自己身上比划,其实也就三身新衣裳。   吃完早饭又重新漱口刷牙,换上竹绿色夏布衣裤,穿上白底黑面的新鞋子。   春花后退几步认真检查:竹绿色夏布轻软随身,显得小孩有一点清瘦,但是清爽干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平静里带了点忐忑和期待;黑软的冲天辫前边,是整齐的刘海儿。   “好看”上下看了半天春花满意的点头“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临走春花担心路上周清贞的头发被吹乱,特意把梳子别在腰间。   两个小孩从东北角的小门出去,看门的老嬷嬷拿眼皮儿撩了一下,两个孩子僵硬着脖子,假装去后边小树林玩。   进了树林春花领着周清贞,小心不被杂草树枝划到,走了差不多远两个孩子手拉手,往大路上跑。   开阔的田野,飞翔的小鸟,拂面的清风,这一切都让周清贞新奇快乐:“姐姐,以后咱们到舅舅家,每个休沐都出来玩。”   “好啊,姐还没去过省城,等去了姐领你到街上玩。”看着小孩难得这么无忧无虑,春花顺着让他更高兴。   两个人赶路显得特别快,不久就看到七里村,春花这次记得折了一根树棍:“这村里有狗,记得如果狗冲你叫,千万别去看也别跑。哪怕再害怕也要假装没事的样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周清贞还是小时候见过奶狗,只记得软软的很可爱,并不知道长大的狗是什么样,不过他还是乖乖点头,认真记下姐姐说的。   春花一手提着棍子,一手拉着小孩谨慎的往前走,果然上次看见的几条黄狗还在田里游荡。周清贞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畜牲,好奇多瞄了几眼。   就那几眼不知怎么招惹到那些畜生,三两条‘汪汪汪’狂吠着跑过来。春花心里一咯噔,周清贞的脸色刷的雪白。   春花绷紧全身肌肉,一手握紧棍子一手把小孩拉到身后。她的心怕到不会跳,却依然慢慢迎着狗往前走:“记得姐姐教你的,别去看假装他们不在,也不要跑不要停。”   春花紧张的话音,让周清贞知道这会很危险。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几条狗转眼当道前边,叫的一声急过一声。   春花头皮发麻,鼻尖渗出密密的汗珠,四肢像僵硬的木头,一步一步机械的往前走。周清贞吓的面无人色,那些狗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们面前。   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越来越湿滑,他们都下意识的更加用力握紧对方。   ‘汪汪、汪’   ‘汪’   ‘汪、汪汪’几条狗停在不远处狂吠。   额头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流到脸颊,春花保持目视前方的样子,一步一步缓缓僵硬的往前走:“阿贞别怕,这些狗还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不要大动作激怒他们,也别露出胆小害怕的样子。”   ……小孩这会吓的没法反应,只是僵硬的抓紧姐姐,机械的跟着一步步走。   ‘汪、汪、汪’   近了,更近了,终于和那些狗出于同一直线上,春花觉得腰腿似乎就在狗嘴前。   一步、一步、又一步,慢慢的那些狗变成在身后吠,然后大概觉得没趣,几条狗腰一扭尾巴一摇‘哦~~’的一声散到田野里去了。   春花狠狠的舒了一口气,小孩则一把抱住她:“姐姐,那些狗真吓人。”姐弟俩都是浑身一松。   春花拍拍小孩的后背,把他拉出来,用帕子给他擦干脸上的汗珠:“不怕,没事了,以后记得遇到狗不要惊慌,一般都会没事。”   “嗯”这辈子再也不想遇到狗了。   惊险的过了七里村来到霍家庄外,春花给小孩散了头发重新扎上冲天辫,把刘海儿和四下的头发梳的服服帖帖,又用帕子仔细擦干净脸,把衣裳收拾的整整齐齐。   周清贞乖乖仰头站着,一动不动。   春花后退几步,满意的点头:“干净又漂亮。”   说完又看到鞋子,春花连忙蹲下,帮周清贞把鞋子也弹的干干净净:“好了,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   春花拉着周清贞走进霍家庄:“走,咱们去找你舅舅。”   “嗯”周清贞乖巧的跟着,有点紧张有点激动,就要见到舅舅了。 第25章 白举人   两个孩子刚进村就碰到一个村人, 春花领着周清贞上前,笑的甜甜的问:“大叔请问,白举人来村里收租没?”   “来了,你是?”汉子跟春花说话,眼睛却打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少爷的周清贞   “这是周府三少爷,白老爷的外甥周清贞, 知道白老爷过来特意来问安的,不知在哪能找到白老爷?”   “哦”汉子边看边点头“果然眉眼有些像,村长和族老正给白老爷接风呢,我带你们过去。”   村长家里青瓦房的大堂门窗大开,八仙桌上:红烧肘子、白切鸡、糖醋鲤鱼、酱卤鹅,中间一大盆绿豆老鸭汤, 再加上各色时鲜菜蔬满满一桌。   平日里受人奉承的村长和族老, 这会儿都满脸笑容,众星捧月的奉承上首的白举人。白举人身穿绿色襕衫,头戴黑色软脚幞头, 白面轻须, 眉眼间确实和周清贞有三四分相像。   族老端着自家新酿的酒, 站起来敬白举人:“这些年仗着老爷庇护,没有外村的来闹事,平平安安风调雨顺都是托您的福。”   白敬文含蓄的笑着端酒站起来:“老者实在不必如此多礼, 也是乡民们勤谨知礼, 日子才能富足安康。”   村长笑着站起来打哈哈:“五叔坐下说话, 咱们东家可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 最悲天悯人敬老怜贫,真正一副读书人心怀天下的心胸,你这样实在外道。”   几个村人哈哈笑着,等白举人坐下后纷纷落座,这边正宾主尽欢,门口传来一个大嗓门:“白老爷你家外甥来给你请安了。”   看着不知通传就闯进来的粗汉,白敬文眉头不可见的颦了颦:果然乡下村夫没有规矩。   大堂里的人安静下来,只见刘武领进来两个精致整齐的孩子。尤其那个男孩和白举人有几分相似,可巧也穿了绿衣裳,行走间斯文规矩,这一照面说没关系都没人信。   “外甥清贞给舅父请安。”周清贞一板一眼躬身揖手,落落大方想要给舅舅留下好印象。   春花也跟着恭敬的福了福,一心要给白举人留下好印象。   屋里的族老等人看的不停点头,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瞧这规矩体面。   白敬文淡下眉眼:“既要请安,便应该先遣管事来送拜帖,这样冒冒失失闯来算什么礼数?”   屋里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是村长先站起来打圆场:“既然是老爷外甥一家子骨肉,我等先避一避。”   白敬文微笑点头:“家里小儿不懂规矩,让各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众人打着哈哈哈,一个个拱手告辞。   刚见面就指责让春花心里泛凉,又听白举人说是家里小儿,心里缓了缓:果然像阿贞说的严肃端方,肯教导外甥,还是很在乎的吧。   一时间大堂里只剩下三个人,白敬文看看还在行礼的两个孩子,撩袍坐下:“都起来吧”   “是”   “坐”   “谢舅父”   周清贞到桌旁坐下,春花垂手侍立在后,刚才太紧张没觉得,如今满桌的菜香扑鼻而来,两个孩子才发觉有些饿。   “你开蒙已有两年学业如何?”白敬文端起酒杯,又略带嫌弃的放下,不过是些自家酿的酒水,入口实在粗燥。   周清贞略微垂头恭敬的回到:“外甥开蒙两年,不敢有一日荒废。”   白敬文随口考校几句,春花垂手侍立,压住心里的喜悦。白举人对阿贞上心,阿贞舅娘又极喜欢阿贞,小孩过去怎么也比在周府强。春花心里高兴,又听白举人说到:   “学业尚算马虎,不过你切记得‘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回去以后需勤奋用功,不要堕了周家先祖的名声。”   周清贞站起来躬身揖手:“祖父在时长夸舅父学问通达,外甥想随舅父家去,一边侍奉舅父左右,一边跟舅父求学。”   ‘嘁’白敬文轻嗤:“小小蒙童不知天高地厚,冯秀才学问扎实文风倜傥,给你开蒙绰绰有余。”   “冯先生走了”   “以你们周家的财力,难道还请不来一个秀才教学?眼高手低,不过启蒙就要举人来教,回去好好自省。”   “舅老爷,跟你去求学是一面,主要三少爷在周家日子不好过……”春花急忙开口却被打断。   白敬文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穿着上好的夏布,出门有仆从车马还要怎样?”   “没有车马我们一路跑来的,还差点被狗咬。”   “呵,黄口小儿当白某不曾经事,衣衫整洁发丝不乱,像是赶路来的?”白敬文神色一直淡淡。   春花从腰里拿出梳子给白敬文看:“就是怕头发乱失礼,特意准备了梳子。”   “君子仪容整洁不错,可过于修饰便流于浮夸,少了君子的坦荡磊落。”   “舅老爷,您不知道钱氏怎么折腾三少爷,她说三少爷刑克骨肉,命带秽气……”春花见白举人总不说正事,有些着急把周府的事说给白敬文听。   “这也算百年诗书传家?”白敬文听完轻蔑的冷哼“周家如此苛待我白家外甥,当我白某人是摆设?”   两个孩子心里一喜,终于有人为他们出头不必再煎熬,周清贞看着白举人的眼里多了些孺慕。   白敬文接着对周清贞说:“我亲笔写一封信你带回周家,谅他们以后不敢再轻慢于你。”   两个孩子愣住了,不带走吗?   “舅老爷奴婢说了这么多,您都不能带三少爷去省城吗?他乖巧聪慧吃穿花不了多少,您是他舅舅,除了你他没人可靠。”春花满脸急色。   “他自有亲爹在,白某插手岂不让人说我越俎代庖。”白敬文气定神闲,一副儒人雅士的做派。   “可二老爷自来就不喜欢阿贞……”   “阿贞?你一个奴婢竟敢直呼少爷名讳,周家所谓的规矩门风真是徒有其表。”白敬文的脸上浮现出不过如此的轻蔑。   “舅老爷!”春花还要再说什么,被周清贞拉住,小孩脸色黯淡“算了,姐姐咱们回吧。”   “冒昧打扰舅父,清贞告辞。”   春花定定的站着,做最后的争取:“任由阿贞在周府呆下去,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只能窝囊的当个任人搓扁揉圆废物!”   “你是他舅舅,占了他娘那么多娉礼,多养一个他能花费几个钱?”   “放肆!”春花的话让白敬文,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你一个丫头知道什么,当年周府看我前程可期,花费钱财求我富贵莫相忘。”   “等我放弃科考立时变了嘴脸,什么诗书人家,一群市侩小人!”气呼呼吼完一大段,白敬文觉得有辱斯文,又恢复表面风轻云淡,对周清贞说:   “我让阿旺送你回去,顺道给周府老夫人捎话,就说钱氏苛待与你,让她管管,再有这丫头粗陋不堪,让她给你换一个。”   “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祖母知道,清贞来找舅父说继母的那些事,清贞以后在周府如何自处。”小孩顿了顿揖手“多谢舅父好意,不必送了,清贞告辞。”   “你们周府上下没有尊卑规矩,我白氏却不同。”白敬文慢条斯理的说。   “舅父,清贞求你了,只当清贞今日没来过好吗?”小孩眼里急出泪花。   “来了就是来了如何当做没来过?君子坦荡,小人戚戚,你开蒙两年到底是如何修习的。你们来求我,我若不出面,倒叫周家以为我白氏怕他”   “话说的那么好听,其实只顾你自己的体面,根本不顾念阿贞的死活,你!”春花焦怒中想气周清贞说过的一个词“沽名钓誉!”   ‘啪’一巴掌,春花被白敬文打翻在地,脸上瞬间浮上红痕。   “姐姐!”周清贞连忙扑过去,扶住春花。   白举人握紧发麻的手掌收回身后:“一个低贱的奴婢也敢大放厥词,阿旺拿马鞭来,教教这不知上下尊卑的野丫头。”   “舅父!”周清贞扑到白敬文脚前“姐……春花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一心护我,这话这会不能说“她只是……只是……”   小孩眼里流下泪:“她只是……傻丫头,求舅父不要跟她计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行行流下来。   “阿贞!阿贞……”那一巴掌没有哭,可是跪在地上的小孩,让春花泪水涌出眼眶“阿贞……都是姐姐害了你。”   外边有村人时不时偷偷观望,白举人怒火过后也不想闹得难看,让阿旺驾着马车把两个小孩送回周府。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光线暗淡,两个小小的孩子一个脸色红肿,一个满脸泪痕尘土,冲天辫没了精神,崭新的衣裤沾染了尘埃。   周府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第26章 罪责   “驾~”   马车外阿旺响亮的声音, 惊醒了惶恐发懵的俩姐弟,春花抬头看向呆滞的周清贞:“阿贞别怕,回去以后姐姐把所有罪名都担下来,大不了一顿板子赶走,你还要在周府过下去。”   周清贞怎么也没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他舅舅不带他走, 而是舅舅送他回去把这事说穿。   小孩迷茫的眼睛无意识的转向春花,在有些暗淡的车厢里看到姐姐红肿的脸颊,愣了愣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泼下‘刷拉拉’凉彻心扉,周清贞清醒过来。   “姐姐,我只有你了”马车摇摇晃晃,小孩靠到春花怀里抱着她的腰“回去后你别说话, 所有罪名我来担, 在怎样我也是周家少爷,总不能打死我。”   春花想要说什么,却被周清贞胳膊用里抱紧:“姐姐, 你聪明有注意, 该知道这样是最好的……”   周清贞眼眶酸涩:“姐姐, 这世上我只有你,只有你肯拼尽气力护着我,姐姐……”我不能离开你。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咣当咣当’, 车帘抖抖索索不时漏进一丝阳光, 掠过依偎在一起的姐弟。他们瘦小的身躯, 在昏暗里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姐姐, 答应我。”周清贞仰起泪痕和灰尘交纵的小脸,泪水冲刷过得眼睛在幽暗里,闪出星星祈求和期盼。   春花心里堵得很,她受不了委曲求全,可是小孩细瘦温热的身体,全部依赖在她怀里。   “姐姐……”   半晌,春花回抱住小孩,抱得紧紧的,放心我会看着你长大。   周府每月十五和月底,都会聚在老夫人院里一起用午饭,今天也不例外,吃完饭众人移到大堂说闲话。   老夫人的屋子三正两耳,是周府最高大开阔的屋舍。为着今天人多四下里都堆着冰山,桌上零散放着些冰碗果盘,有西瓜冰、绿豆冰、红樱桃、还有极稀罕的芒果冰。   周清玉端着芒果冰吃的不亦乐乎,黄氏不许多吃,周清玉端着碗躲到老夫人身后:“这里奶奶最大,娘不疼我,奶奶心疼。”说完示威般挖了一勺到嘴里,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娘。   老夫人听的高兴,笑着把周清玉从身后拉到怀里百般爱惜:“臭小子,倒是知道奶奶心疼你。”   “孙儿也心疼奶奶”周清玉一边撒娇一边舀了一勺,送到老夫人嘴边“芒果柔润可口,奶奶也吃。”   黄氏看了连忙阻止:“可别,老夫人年龄大,不能吃寒凉的东西。”   旁边坐的钱氏看似惋惜的摸着肚子说:“玉哥儿吃的真香让人眼馋,可惜我和婆婆一样不能吃寒凉的。”   “二婶不用眼馋,等五弟出生后,想吃多少都有”周清玉快言快语的接话。   这话接到了钱氏的心里,她心心念念拜佛求神就希望一举得男,因此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借玉哥儿吉言,真是五少爷二婶给你封大红包。”   “好啊,谢谢二婶。”周清玉笑的见牙不见眼。   一家人和睦老夫人也高兴:“芒果虽是稀罕物,咱们周府也不是吃不起,明个儿让管事的去给你采买些回来,只是不能吃冰的。”   “谢谢婆婆”钱氏娇笑着起来福礼。   一家人和乐融融,外边忽然有小丫鬟通传:“白举人派下人把三少爷送回来了。”   和乐的气氛一凝,钱氏姑侄相互一视有些疑惑:周清贞怎么会和白举人在一起?   阿旺跟着白举人,见得从来都是捧着礼金上门求学的富户,或者左邻右舍的白丁,又或者是乡下的村人,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目下无尘的毛病。   周府虽然是他没见过的富豪,但到底也没有一个进学的,因此鼻孔冲天对钱老夫人一通传话,不外乎是钱氏不贤,周府图有虚名之类,临最后交代一句:   “那个丫头粗野不知礼数,我们老爷交代赶紧换一个温顺知礼的。”说完向上一拱手仰着鼻孔来,仰着鼻孔去,对屋里其他周府的大小主子视若无睹。   被一个粗鲁的下人当面指责,钱老夫人一生也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气的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的指着扬长而去的马夫。   周清贞脸色煞白神情漠然的跪在地上,等待即将到来的厄运,春花握紧拳头垂目跪在后边。   到底碍着白举人的身份,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回过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清贞,眼里能喷出火来。钱氏立刻哀哀婉婉的起来告罪:“都怪玲儿年轻又有身孕,一时委屈了三少爷让周府蒙羞。”   老夫人气呼呼的说:“这与你何干”说完转向周清贞咬牙“不过和白家人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去叫刑房的人来”   “是”冬青领命,走过周清贞时脚步顿了顿,这次得脱层皮了。   黄氏走到老夫人身旁帮她顺气,温和的说:“不过是小孩子一时气性不知轻重,婆婆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都多,何必跟他计较。”   听到黄氏的话,钱氏捂嘴娇笑一声:“大嫂这话安的什么心,三少爷是我们二房的长子,倘若养歪了我们二房将来靠谁?都知道我是后娘不好狠管,难的婆婆今日愿意替我做主,大嫂巴巴的求情……”   “老大家的不必求情,我今日必要好好教他懂事”老夫人推开黄氏给自己顺气的手,还是气怒不已“把这孽畜重责三十,扔到祠堂反省!”   三十!扔到祠堂!这是要周清贞的命吗?春花浑身冰凉,她跪着膝行上前。原本一直漠然的周清贞看到春花要说话,连忙开口:“清贞一定牢记祖母教诲,在祠堂好好反省。”   姐姐,别出头不会有任何用处,还会连累你。   不,主意是我出的,我不能看着你送死。   春花恳切向上禀报“老夫人,少爷一步踏错是奴婢不能劝谏,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替他受三十板子。只求老夫人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少爷以后必不敢再犯。”   屋里虽然清凉,可是挡不住老夫人心火旺盛,她挥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对春花冷冷的说道:“放心你的板子也不会少。”   说完对堂下拿着板子的王妈妈开口:“这个丫头二十板子,赶到厨房去烧火。”   周清贞蓦然抬头:“祖母都是清贞任性不懂事,春花她做事勤恳对清贞照顾妥帖,上次不是她清贞恐怕凶多吉少,求祖母留下她。”说完把头磕在地上。   不能再求更多,否则只能引起老夫人反感,他把额头紧紧抵在冰凉的青石地上,撑着地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十个指甲白中泛出血色。   上次确实多亏春花,老夫人心里犹豫了一下,自己才奖赏过她是忠心护主的丫头,转眼给罚到厨房是有些不太好。   “求祖母留下春花”上边的人没有反应,周清贞又磕了一个头,然后不知为什么磕的停不下来。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钱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对一个乡下野丫头这么上心。不过反过来又有些高兴,就让野丫头带着你疯吧,呵,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头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静寂下来,只听见小孩‘砰砰砰’的磕头声。   春花急红了眼,忽然心里一动对着钱氏磕头:“当日夫人抬爱,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却给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爷,求夫人。”   “求夫人”善恶到头终有报。   “求求夫人”不信看苍天。   “求夫人”到头饶过谁。   两个孩子砰砰砰磕头,黄氏心里不忍别过眼睛。一直坐在旁边的周清远忍不住,站起来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过八岁的孩童……”   “再有三个月就满九岁了,可别说我这当后娘的不上心。”   周清远顿了顿继续向上求情:“三弟不过顽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从轻发落。”   周清远是长子嫡孙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老夫人脸色稍霁。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也给三弟求情,祖母饶了他吧。”   听着周清玉不伦不类的话,老夫人哭笑不得。钱氏见老夫人眉头松动,也跟着假惺惺要跪的样子:“总是玲儿教导无方,还请婆婆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一个丫头而已,他喜欢就给他留着。”   “哎~快起来,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药早就在一旁虚扶着钱氏,老夫人一发话,立刻稳稳的扶着重新坐好。   “也罢,看在你母亲和两个哥哥的份上,你们一人十板子,清贞在小院禁足一月。”   两条黑红色的春凳摆在院子中间,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递给周清贞:“你咬着这个,待会疼了不会磕着舌头。”   周清贞看了看春花沉稳安静的眼睛,默默的接过来。   ‘啪’一板子   ‘啪’两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滚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贞咬紧嘴里的帕子,一颗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脚下挫碾,这一生还有什么希望? 第27章 养伤   春花和周清贞一起被抬回小院, 一个放在东屋一个放在正屋,等那几个粗使嬷嬷甩甩手走了,春花挣扎着爬起来。她从炕柜里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药,扶着墙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贞。   等她拐出屋门不久,看到正屋门里巍颤颤跨出一条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贞别过来, 等姐姐过去。”   那条还穿着竹绿夏裤的腿,踩到地上稳了稳,小孩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姐姐在屋里等我就好,你那屋里炕大,这两天咱们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里光滑冰凉的瓷瓶,心里犹豫了一下, 在看到周清贞惨白暗淡的小脸时, 忍痛换上笑脸:“还是阿贞想的周到。”   周清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边,春花转身姐弟两一起扶着墙,慢慢挪回东屋。等两个孩子重新在炕上并排趴好的时候, 都出了一头汗。   “这是上次大少爷派金桔姐姐送来的, 瓷瓶里是三七粉, 玉罐里是跌打膏。”春花把东西递给周清贞。   周清贞没有看,趴在炕上语气低沉:“姐姐用吧,院里的事一时也离不开姐姐。”   小孩灰败的脸色黯淡眼神, 让春花沉默了一下, 她捏着瓷瓶玩了一会开口:“我娘说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 活人不会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里露出神采:“放心吧, 只要你是条龙总能飞上天,打起精神好好养病,咱们再想办法。”   “真的还能有办法?”   “这世上除了死法儿,剩下的都是活法儿!”春花又恢复了神采。   “车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贞无意识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好好养病,等好了用功读书,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总能走出条路子。”   周清贞慢慢的恢复精神,看着依然精神的姐姐,脸上露出一个小小苍白的笑容:“嗯,听姐姐的。”   “既然听姐姐的,就乖乖用药。”春花再次把手里的药递给小孩。   周清贞打开看了看:“这药咱们分着用,节省点能用两天。”   “老规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贞淡然的把药放在两人中间。   春花想起祠堂里那个馒头,没再拒绝:“好啊,姐姐先用,你转过头去。”   悉悉索索两个孩子别扭的给自己抹上药,三七粉却没有温水送服,这倒不是最着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从门里射进来的金光灿烂,春花看着影子问:“你饿不饿?”   旁边的周清贞也学春花,看地上的光影,听到她的问话,感觉了一下:“……饿。”   “我不但饿,还渴。”   周清贞抿抿有些干的嘴唇:“我也渴了”还因为他哭了几场,现在越发的缺水,感觉嘴里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来:“厨院这会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里还有些面粉,姐姐给咱去熬面糊糊。”   看着春花艰难的爬下炕,扶着墙挪出屋子周清贞没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会永远记在心里,只要他有出头之日……可是钱氏能允许自己出头吗?周清贞垂下头把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似乎被压趴下无力反抗。   因为早上给周清贞烧洗澡水,瓮里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叹口气春花忍着后身疼痛,趴在瓮沿上拿着瓢伸长胳膊去舀水。身体舒展开那一瞬,春花疼的脸色发白,冷汗掉到瓮里和水一起舀出来,不过三瓢水春花汗湿后背。   “哎呦,看这是谁呀,烧火还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还坐在板凳上吗?春花懒得理上门讨嫌的周清玉,支着胳膊从麦秸上站起来,扶着锅台揭开锅盖热气蒸腾开来。   春花站起来后,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齐的衣裤变得皱皱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湿了;光滑的辫子有些凌乱,散落的发丝黏在脸颊;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变得煞白,连红艳的嘴唇也变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觉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别扭的撇过头,咋咋呼呼好显得理直气壮:“这有什么,上次我娘还让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让人打你,和我们挨的板子能一样吗,你娘舍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贞身后的点点血迹,春花脸色更冷。   她一言不发的把水在碗里倒晾,然后扶着墙端去给周清贞喝药。   “哎~你怎么不理我,今天我还给你们求情了。”周清玉挡住春花的路。   这倒是真的,春花扶墙站稳忍痛屈膝:“多谢二少爷求情。”道完谢端着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让水撒出来。   周清玉看着春花,从自己身边一瘸一拐的过去,等她过去才发现她身后有斑斑血迹。   “怎么十板子就打烂了!”周清玉十分震惊,后知后觉的明白,他娘打他实在没有下狠手。   “哎,你别走,我特意给你们送药来了。”   春花停下脚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药,忍着不适转过身春花又行了一礼:“多谢二少爷。”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点小嚣张的样子,周清玉有点难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里。”然后走过来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开:“男女授受不亲”又对要进正屋的吉祥说“三少爷在东屋”   等到了东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着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么啦。”   春花拍开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爷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样?”他是我弟弟你是吗?   周清玉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我叫我娘把你要过来,做我的丫鬟。”   正在喝药的周清贞‘嗖’的抬起头,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着疼痛疲惫冷笑:“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谁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过去,一天三顿揍你。”   “哎~你……”周清玉还想说什么,可是春花开始灰败的脸色,让他停下嘴神色讶异。   “二哥这样说,小心银杏知道了生气。”周清贞缓缓的开口。   银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儿,是周清玉的大丫头陪他一起长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我就随便说说,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见我,为什么?”   春花对周清远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对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厮欺负周清贞的混蛋。后来因为落水一事,周清玉赔礼受罚,可是在春花心里也就是个倒霉孩子。   今天的确是他主动求情,春花想也许可以对他印象再好点。   “想奴婢待见你,那你对三少爷好点,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   周清玉大手一挥,颇豪放的说:“这简单,吉祥去厨院提两份饭来。”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说了句:“等等,三少爷在大厨房还有些银子,多要一碗排骨汤,麻烦你了。”打了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补一补总没错。   “没关系”吉祥笑笑出去拿饭。   春花站的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开始赶人:“今天麻烦二少爷许多,将来一定好好谢你。”走吧。   “不用谢,以后对我好些,常对我笑就行了。”周清玉不在乎的说。   所以说周清玉真的是个倒霉孩子,什么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红春花对周清贞特别好吗,结果……   “银杏……”周清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后又说“二哥毕竟是外人,你在这里春花姐姐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听过没。   “狗咬吕洞宾”周清玉甩袖气呼呼的走了,到门口又想起来“这几天我会叫人给你们送饭来的,不用谢我,哼!”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长呼一口气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贞举着袖子给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递过来:“姐姐先喝口水,然后喝药。”   端起碗连喝了好几口,春花才缓过劲,她看着炕头周清玉拿来的一堆药,灰白的脸上露出点笑容:“这下咱们不缺药了。”   “二哥是个直肠子……”想了想周清贞又说“狗咬吕洞宾用的不对,应该是忘恩负义。”   “有你这样说自己的”春花一边好笑一边拿药喝。   新来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谱很多,不仅给春花他们准备茶水在手边,还让人帮忙打了一瓮水。晚上没人时,花园的刘嬷嬷悄悄过来,帮春花把脏衣服洗了,春花总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养伤。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啊?”临睡前春花劝小孩。   “嗯”周清贞乖乖点头,不管有没有烦恼,他都不想让春花担心,毕竟姐姐也有伤,还要操心他们吃喝。   “相信姐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都会好起来的。”春花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周清贞也趴在枕头上,脸侧到春花这一边,看到姐姐闭上眼睛,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黑绒布似得夜空繁星闪闪烁烁,夜幕温柔的笼罩着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虫,长长短短的鸣叫。 第28章 报复   第二天钱氏院里的坠儿捧了一个盘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进来,对着并排趴在炕上的两个人,抬着鼻孔嫌弃的说:   “夫人说,既然她担了刻薄恶毒的罪名,总得坐实才对得起三少爷,因此这个月三少爷的份例全部扣了, 只有春花的。”   说完盘子一倾‘噼里啪啦’一堆东西倒在两人前,然后一扭腰仿佛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似得,甩着帕子掂着脚走了。   几块肥皂团香胰子骨碌碌四散滚开,零散的铜钱‘咣咣铛铛’蹦的到处都是。周清贞表情漠然的伸出胳膊,把铜钱一个个捡起来垒好。   春花也伸出一只胳膊一枚枚捡起来,安慰小孩:“别难受, 姐说过有姐的就有你的, 咱们省着用也能够。”   “姐姐没来之前,不说份例我连口热水都没有,每次想要一桶水, 都要在井台那里等半天, 看哪个下人愿意帮我。”周清贞神色平淡的说。   春花从没想过她没来之前, 阿贞是怎样一个人过的,如今一想心酸的不得了。小小的阿贞站在井台边,只能目视前方神色漠然撑着最后的骄傲, 任由别人来来去去, 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的好心下人。   想起小孩曾经脏污的发丝, 漆黑的脖颈……   “阿贞放心, 不管怎样姐都会带你平安长大,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参加科考!”春花说的斩钉截铁。   “一共三百八十文。”淡然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正在给自己立誓的春花没听明白,疑惑的看向周清贞。   周清贞眉目低沉:“一共三百八十文,坠儿贪了你二十。”   春花这才发现,周清贞已经把所有的铜钱一摞摞垒起来,整到一块。   “二十枚一摞,一共十四摞,少了二十枚。”周清贞垂眼“对不起。”   “这跟你什么关系,别小家子气。”   看着铜钱,春花忽然想起今天要回家送工钱,说好了又不回去她娘得在家急死,她娘肯定会跛着脚几十里路来看她好着没。   周清贞也看着铜钱,从上边摸出一枚黄橙橙的新钱,他用拇指摸了摸上边的几个字念道:“裕丰通宝,这枚铜钱和我娘临终时,嘴里含的那枚一模一样。”   春花心里想着不能让她娘在家着急上火,随意瞄了一眼周清贞手上的铜钱说:“那你留着做个纪念。”一边说一边挣扎爬起来。   周清贞把铜钱收到手里问:“姐姐你干嘛去?”   春花爬起来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根红绳,丢给周清贞:“帮姐穿三百五十文。”然后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枚钱一根绳,穿了三十文:“我去求大少爷帮我把钱送回家。”   一边说一边拿了身干净衣裳,拐到正屋换好。   周清远下学,就看到春花立在高大的榆树下,危危的站着手扶树干,巴巴的往这边看。   绿荫如盖的大树,衬着小姑娘特别纤细娇小;月白色斜襟上衫儿水蓝色裤子,不同往日的神采飞扬,多了些清新;巍颤颤扶着大树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兮兮。   “春花,知道爷的好,来看二爷啦?”   周清远正在端望和往日不一样的小姑娘,他弟弟就像撒欢儿的小牛犊撩开蹄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兴冲冲跑向小姑娘。   周清远对自己的活宝弟弟只能无奈苦笑,也是,满府大大小小好几十丫头,谁像春花这样与众不同,难怪他弟弟往前凑。   春花别过眼,仿佛没看到撒欢儿的周清玉,对着周清远福了福:“大少爷万福。”   “哎!你咋不理我呢,我先过来的!”周清玉在春花面前转圈圈,十分不忿。   个倒霉孩子,春花笑眯眯的屈膝:“二少爷万福,长幼有序,奴婢不敢错了规矩。”   周清远嘴角含笑走过来:“你身上有伤,不用这些虚礼。”一边面含微笑一边拽着小奶狗似得,围着春花打转的周清玉,丢到一边。   “你过来找我,是三弟有什么不妥?”   春花重新扶着树站稳:“三少爷没什么不妥,是奴婢有事想求大少爷帮忙。”   周清玉连忙挤到中间,挡住他哥拍胸脯:“有事求我,二少爷一样帮你全乎喽。”   周清远一手背后,面上笑的斯文有礼,一手拽着他宝贝弟弟的衣领丢到一边:“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说来听听。”   “哎,干嘛都不理我!”周清玉还要冲过来,被他哥一手止住额头,吉祥很有眼色上来哄劝。   可是周清玉哪里肯听气的不行,春花拿这倒霉孩子没辙只好哄他:“这事要是二少爷能办,奴婢也不用特意来求大少爷,等着二少爷院里送饭的小丫头传句话,不就成了。”   周清玉一想也是,这才消停下来:“到底什么事?”   春花转向周清远说了自己所求的事情,周清远也没为难,答应让长寿骑马去送。   春花先把三百五十文给了长寿,又拿出三十文:“麻烦长寿哥辛苦一趟,这点小钱路上买杯茶喝。”   长寿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着接了:“春花妹妹太客气。”   春花又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告诉我娘,我在府里受罚的事,只说三少爷病了走不开。”   “春花妹妹放心”长寿一边笑着答应,一边把钱揣到怀里。   人家其乐融融,周清玉恼火的看了吉祥一样,似乎嫌弃他太小不经用:“走了,回去吃饭。”   “送二少爷”愿意给自己帮忙,春花对周清玉多了两份客气。   “哼!总有一天,你也会来求爷帮忙。”周清玉领着吉祥愤愤的走了。   倒霉孩子!春花对着周清玉的背影做鬼脸。   周清远看着小孩玩闹心里好笑,不过他一向拿得住,面上还是温和的对春花说:“事情长寿会办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说完领着长寿先回院子。   到了屋里金桔殷勤的拧了帕子,伺候周清远梳洗,等他一身清爽才吩咐长寿:“春花那一份补足四百,另外多带两百文过去,就说主子体贴她家姑娘辛苦多赏的。”   “是”没有任何异议,长寿领命跟着金桔去套间拿钱。   解决了月钱的事儿,春花安心的跟周清贞一起养伤,两人趴在炕上,或者听春花讲她们村里的闲事,或者周清贞教春花读书,日子一晃过去四五天。   到了七月初五这天,一个意想不到人来到小院,大房的张姨娘没有带丫鬟随从,只领着四少爷周清文来小院‘探病’。   她一手牵着周清文,一手拿帕子在鼻前挥,漫不经心打量窄小简陋的屋子,脸上的嫌弃都快化成水流成河。   半晌用帕子捂住鼻子,对趴在炕上的周清贞说:“我们四少爷不像三少爷,到底是死了娘的没人教,不念一点兄弟情分,这不我们来探望你。”   ‘死了娘’三个字咬的又慢又重,听得也趴在炕上的春花咬牙。   周清文一副好奇的样子,挣脱他娘的手,趴在炕沿上问周清贞:“奶奶说你跟你舅舅一样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的?”   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觉得奶奶说的不对,喂不熟的怎么能是白眼狼,人家都说喂不熟的狗。”   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话语却残忍至极“三哥你是不是喂不熟的狗?”   周清贞赶在春花忍不下去之前淡淡开口:“我渴了,清文一向懂得兄弟情,帮三哥倒杯水来。”   我呸!一个下人都不如的少爷,也配指使我们四少爷,张姨娘鄙夷的扁起鼻翼:“大热的天,这屋里难闻的不像人呆的地方,全是晦气我们先走了。”   张姨娘一边说,一边又用帕子在鼻前挥了挥,拉起周清文的手往外走,边交代:“待会回去叫小丫头烧锅艾水,好好洗洗祛晦气。”   “哦”   周清文意兴阑珊的应着,今天没外人他还欺负过瘾呢。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周清贞神色淡漠的开口:“上次落水大伯母说服大伯父,把周清文送到县里读书。”   也是这一次让张姨娘清醒的认识到,大老爷再怎么宠爱她,但只要涉及到大夫人的两个嫡子,她和她的儿子什么也算不上。大老爷她不敢很,因此把这份失望和恨都转嫁到周清贞身上。   “到县里念书名头再好,再每月多给二两银子的月钱,到底也是被家族驱逐了,张姨娘为这事恨我呢。”   春花气急即便是趴着,也能看到后背一起一伏:“周清文整天挑唆二少爷使坏,大夫人赶走他有什么不对?做尽亏心事,他们不怕……”不怕鬼敲门……   春花平静下来想想,忽然笑了,然后周清贞就看他的姐姐莫名其妙的忙活,先去他的屋里拿来去年的深蓝色夹袍,刺里刺啦撕成一堆布条。   “阿贞,那枚铜钱呢?”   周清贞从枕头底下摸出来递给春花,春花笑嘻嘻接了,找了一个崭新的红丝绳拴了起来。   “下次再有这样的,姐再给你。”   “嗯”瞄了一眼红绳的长短,周清贞趴在胳膊上垂下眼。   晚上春花又说:“阿贞今晚你住自己屋。”   “嗯”周清贞慢慢的爬起来,抱着枕头慢慢、慢慢的挪回自己屋。他趴在自己的炕上,看着春花把柜子里另一件深褐色的夹袍,还有一件白色褒衣裹到怀里。   看她回头裹好回头对自己笑笑交代:“晚上乖乖睡觉。”   “嗯”   周清贞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什么不对。   黑漆漆的东屋,春花眯了一小觉睁开眼,把中午缝成的长布条,一圈一圈紧紧缠到脚上;那枚铜钱含在嘴里;裹上周清贞的夹袍;把白色褒衣塞到怀里。   拉开东屋门再转身轻轻掩上,摸到院门口悄悄拉开门,在幽幽的‘咯吱’声中,闪出院子再轻轻拉上院门,循着树影融入夜色。   当小院门合上的时候,周清贞睁开眼睛摸到外衫披上,一瘸一拐摸出小院靠墙站好。他抬头看了眼只有一钩新月的夜空,转头看向前方的黑暗。   “姐姐……”万般思绪让这个不足九岁的小孩,化作黑夜里的雕塑。 第29章 有鬼   周府里春花第一个想收拾的是钱氏和二老爷, 他们是周清贞一切磨难的来源。可钱氏有身孕,要是吓出好歹,伤了还没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没去二夫人的院子,至于老夫人春花倒没有那么恨,一个因为种种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罢了。春花忍着疼绕过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 在大老爷书房后边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绕过值夜的婆子,裹着布条的脚发不出一点声音。   顺着院子外的榆树爬到正屋顶上,猫着腰小心的越过耳房鹿顶,挪到东厢房中间那个屋顶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经能很清晰的辨认, 房前梧桐树浓密的枝条覆盖在屋顶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 趁着劲儿掰断一根,清脆的‘咔嚓’声在漆黑宁静的夜晚惊心动魄,春花听得小心肝一缩。   她屏住呼气伏在房顶, 半天依然只有夏虫‘曲、曲、曲’‘蝈、蝈、蝈’长短高低的鸣叫, 黑夜静寂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春花伏起身, 把折下来的树枝叶子都清理下来,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紧,然后把褒衣绑在树枝上。小心的走到房檐最边, 一手抓着伸到房顶的梧桐树, 一手拿着准备好的树枝, 再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确实没人。   春花伸出树枝在周清文的窗户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 这声音在黑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谁在外边?”屋子里响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胧的声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树枝拍得越发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寻仇。   “是谁!”金豆的声音尖锐起来,屋子里随后亮起烛火。   春花冷笑一下,挥舞着树枝继续敲在亮起烛光的纱窗上。金豆看着窗户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吓的惊叫:“鬼啊~~~”   这凄厉的一声让院里的烛光相继亮起来,春花静静的垂着树枝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住在西厢房的粗使嬷嬷先提着灯笼出来,然后上房的张姨娘也在翠儿的照顾下,披着外衫出来。   春花觉得差不多了,把嘴里的铜钱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树枝,于是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一个白白圆圆的影子,飞向天上不见了。   张姨娘吓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里显得尖利而怪异:“陈嬷嬷,你去少爷窗下好好看看!”   陈嬷嬷提着灯笼,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来照去,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一个什么东西,她弯腰捡起来,用灯笼照在眼前看。   “啊~~~~!!!鬼啊,衔口钱!!!还是湿的!!!”老妇人吓的魂飞魄散,像是抓着毒蛇般甩开那枚铜钱。   她这一害怕不要紧,却说什么都想插一脚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后边从门里探出头看稀奇,结果看见一张,由灯笼自下向上眏成的鬼脸。   鼻子的阴影覆盖上半边整个脸,黑洞洞只有眼珠子和眼白闪闪发亮,一张嘴在烛光下无限扩开,血红肥厚的舌头缩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吓住了,瞪直眼睛只会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我的儿啊,不怕,娘在这呢!”这变故让张姨娘吓飞了魂儿,什么也顾不上扑了过来。   仲夏的夜晚天刚擦黑时,地面上还蒸腾着暑气让人心烦气躁,可是过了子夜,地上便慢慢泛起寒凉。周清贞不知道自己靠墙等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很长时间,只有一钩新月凉凉的凝滞在夜空。   没有风的夜晚,连披着的衣衫也纹丝不动,周清贞忘了自己的伤痛,感觉不到身体的僵硬,只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小路尽头的黑暗。   也许是在黑暗里呆的太久,和黑夜融为一体,他可以很清晰的分辨那些黑越越影子是什么:柏树、石榴、大丽花、假石……姐姐!   看到春花的那一刻,周清贞好似魂魄归体,从一座雕塑变成人。他激动的站直身体,然后双腿的僵硬麻木,身后的伤痛,颈肩的酸疼,身上的寒凉,一时间潮水般在身体里复苏。   他趔趄了一下,又快速稳住身子,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春花看到开着的院门有些奇怪,自己走的时候明明关上的,疑惑的进了院子发现……   “阿贞,你怎么起来了?”   “姐姐……”   燃起的火盆照亮周清文煞白的脸,他失魂似得瞪着惊恐的双眼,不时‘啊啊啊’尖叫。张姨娘急的满头汗,抱着他在火盆上跨来跨去。   “娘的宝儿不怕啊~~”   “不怕啊~~”   “啊啊啊”   旁边的粗使嬷嬷出主意:“姨娘不如试试叫魂。”   “叫什么魂!都是你吓到少爷!夫人怎么还没来?”张姨娘简直气急败坏。   “来了、来了夫人来了。”有小丫鬟蹦着进来禀告“夫人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接程大夫了”前边越来越热闹,最后不说大老爷,连老夫人也惊动的半夜过去。   前边鸡飞狗跳,小院里安静如水,在一钩新月凉凉的笼罩下显得特别静谧。忽然‘啪啪啪’的敲门声惊破宁静。   “开门!周清贞是不是你让刘春花半夜装鬼吓人,给我起来!”张姨娘顾不上手疼,气急败坏的拍门。   “来了”春花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她打着哈欠拉开门,院外是张姨娘、大老爷、大夫人、二老爷还有一干下人。   “啊!这大半夜的怎么啦?”春花揉揉眼睛,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张姨娘冷笑的一把推开春花,往正屋里走。周清文夜里被吓惨了,就算喝过安魂汤还是傻呆呆的瞪直眼,张姨娘院里的人一个个惨白脸都说闹鬼。   大老爷半夜被吵起来心情不好,儿子又吓成这样更是火气旺盛,一通呵斥骂张姨娘无知妇人,一口咬定是有人捣鬼。   张姨娘受宠多年,今晚算是惊吓羞辱都过了一遭,思来想去也只有小院的周清贞跟她有过节,也只有刘春花能上房上树糊弄人,因此死活闹着带一堆人来捉‘鬼’。   她一把推开正屋的门,进去冷笑:“三少爷可真是好本事,半夜叫丫头装鬼玩。”   小套间一时挤满了人,灯笼照的屋里影影绰绰。   周清贞揉着眼睛坐起身,搭在身上的衣衫滑下去:“怎么了?”   一副睡意浓浓的样子,这倒不是他和春花装的,前院折腾了半晚上,他们确实睡着了。   “三少爷装什么傻呢!”张姨娘恨得咬牙切齿。   周清贞一副没睡明白的样子,懵懂的看着四周。   “给我搜!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没。”张姨娘一声令下,跟来的下人在屋子里‘光哩咣当’翻箱倒柜。   大夫人皱着眉头略有担忧,二老爷打着哈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大老爷则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姨娘在一边指挥:“还有那野丫头的屋子,角角落落都不许放过。”   春花没吭声,走到炕边把滑下来的衣裳,给周清贞披到肩上,周清贞就势靠在春花身侧。   两间小屋都不大,一会搜查的下人过来纷纷摇头,这屋里除了衣柜里几身干净衣裳,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   张姨娘不甘心,她指着春花的鼻子色厉内荏:“是不是你半夜起来装神弄鬼?不老实送你去衙门打板子。”   听到这句话周清贞动了动,好像没睡醒的样子问:“春花姐姐,你半夜起来了?怪不得我身上多件衣裳。”   他拢了拢身上披的外衫:“你是怕我半夜冷,才特意过来给我披的?”   春花是真的惊讶:“没有,我没过来,怎么会多件衣裳?”   她借着灯笼的暗光,看了看周清贞身上的外衫越发奇怪:“我记得这件衣裳,不是洗干净收在柜子里?”   “啊?”周清贞迷茫的看着春花“那怎么会在我身上?”   春花的惊讶做不了假,周清贞的迷茫看起来也很真实。   屋里忽然静下来,每个人都觉得身上毛毛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潜伏,一屋子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就觉得身后似乎随时都能伸出一只鬼手。   “找到了!找到了!”张姨娘院里的粗使嬷嬷,打破了压抑的静寂,她手里提着一根红绳进来“就是这枚铜钱!”   一根红绳系着一枚黄澄澄的铜钱,被高高提起,在灯笼的暗光下反射着幽光,所有人都看过来。也许是太过专注,反倒显得这枚孤零零的铜钱有些诡异,一时间没人敢动。   大老爷到底是外边闯的男人,接过来看了看随口念道:“裕丰通宝。”   屋里又安静下来,大夫人忽然开口:“我记得弟妹当年走的时候,衔口钱就是裕丰通宝。”   这话落下来,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周清贞依着春花垂下眼,他没想到大伯母还记得这件事,其实也难怪,周家不管那个主子临去,嘴里衔的都是玉唯有他娘……他爹真的够狠心。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凉风,胆小的人忍不住直打哆嗦,眼珠子左右乱瞄。昏暗的屋里影影绰绰似乎潜伏者不知名的东西,大老爷觉得手里的铜钱似乎有些扎手,他看似随意实则迅速的,把铜钱丢到一边。   “晚了,都散了。”   那些下人簇拥着主子,看似规矩其实急匆匆挤成一团冲出小院。   没了昏暗的灯笼,小屋里又陷入一片漆黑,,春花拉住周清贞的手,那双细瘦的小手冰凉一片。 第30章 哈哈哈   这样的阵仗, 小孩到底还是紧张害怕,春花扶着周清贞躺下:“阿贞乖,不怕,那些东西都被你烧没了,不会有事睡吧。”   “嗯”   “这衣裳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吧。”春花把那件莫名出现的衣衫叠起来,放到柜子里里。   “嗯”   “阿贞最聪明”春花笑眯眯摸摸小孩软软的头发“姐回屋去, 你乖乖睡觉。”   “嗯”   姐姐走了,周清贞在黑暗里慢慢放松身体,他是紧张害怕但不是怕那些人找来,是怕春花失手被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等待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那么镇定的,在灶洞里烧完所有痕迹, 然后冷静的回屋睡觉。   也许是紧张过头把脑子里那根弦绷断了, 反到不用思考只用本能行事。现在好了……周清贞长长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切都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周清玉兴冲冲和送饭的小丫头一起过来:“三弟, 听说你娘昨晚显灵去收拾老四了!”   周清玉顿了顿:“二哥, 这世上哪有鬼神。”   “真的”周清玉去围着春花转“院里都传开了, 说是先二婶半夜拍老四的窗户,尖利的指甲把纱窗都扎破了。”   春花绕过周清玉,一瘸一拐给周清贞打水洗手, 想了想回头笑眯眯的说:“二少爷可见是瞎说呢, 七月半才鬼门开, 这还得几日呢。”   “也是啊, 二婶怎么提前出来了?”倒霉孩子老老实实的疑惑。   “谁知道,兴许是夫人在地下知道四少爷欺负三少爷,才提前上来的。”春花似乎只是随口说说,说完又想起什么,坏笑的看向周清玉。   “说起来,二少爷也没少欺负三少爷。”   “啊!”周清玉惊的叫起来“是啊,二婶会不会也半夜来找我?”   “你说呢?”春花没好气的回道。   周清玉楞了一下,忽然开心的拍手:“二婶,你可一定要来找我,跟我讲讲阴曹地府的事儿。”   说完兴奋的双手合十,激动的在屋里到处拜拜:“二婶,你一定要来找我,一定啊,拜托,拜托。”   个倒霉孩子,春花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旁边的小丫头吓得快哭了,哆哆嗦嗦的说:“春花姐姐,你也能走动了,以后自己打饭好不好。”这地方闹鬼好怕人。   “好啊”春花笑眯眯,最好把小院当成凶地,谁也不敢来。   下午一向避人的刘嬷嬷竟然来了:“府里到处都传四少爷欺负三少爷,说夫人上来教训四少爷。”   “不会,少爷说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没有鬼。”春花说的很认真。   “哎~怎么不会?”刘嬷嬷用一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着春花“这世上没有鬼神,怎么户户祭祀先人,庙里的香火从来不断?”   “嬷嬷跟你说,这事儿有鼻子有眼,我听说原二夫人一张惨白的脸,黑越越的影子,一下就飞的不见了,还不小心把衔口钱落下了。”   春花听得直笑:“三少爷说没有,我就不信有,嬷嬷你也别信。”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刘嬷嬷连忙双手合十念佛,完了嗔怪春花“你这丫头可不敢乱说,夫人有灵听见会怪罪的。”   春花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看着老人不接话。阿贞讲过谁都可以说是他娘显灵,唯独他俩不能说,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他们装神弄鬼。   当然她说的是大实话,真没有白夫人显灵这事儿,可惜没人信。   刘嬷嬷看春花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也不再多安慰:“嬷嬷就是来说一声,不管怎样,夫人总是保佑你们,你们不用怕。花园里还攒了一堆烂树叶子,等着嬷嬷收拾,嬷嬷走了。”   “嬷嬷慢走”春花在刘嬷嬷身后扬声,然后悄悄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偷笑。她昨晚把用过的树枝撅吧撅吧,还有那一包树叶,都散乱的塞在刘嬷嬷打扫的那堆乱七八糟的枯枝烂叶里,今天得麻烦刘嬷嬷一并收拾了。   下午春花去厨院领饭,路上碰到的下人都面带异色,含着些警惕悄悄打量她,到了大厨房听到张姨娘院里的红儿,和坠儿嘀嘀咕咕说话。   “是真的,我们院里的人看到真真儿的,先二夫人站在四少爷窗前‘啪啪啪’的拍窗子,嘴里喊着‘命来~~~命来~~~’”   红儿特意压低的颤音,听得厨房里一干人汗毛竖起。   “瞎说什么呢!”突兀清脆的声音,惊的坠儿惨叫着蹦起来。   “啊!”   等坠儿看到是春花,劫后余生般拍胸脯然后竖起眉毛想撒火,但一转念想到先二夫人,浑身像是泡进凉水里,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春花姐姐好”最终坠儿别别扭扭行了半礼。   春花难的享受大丫头的待遇,压着小得意摆摆手:“别听红儿乱说,少爷说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根们没有鬼。”   红儿好不容易受一回万众瞩目,被春花打断,忘记怕鬼的事儿,不服气的顶嘴:“怎么没有,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那是你们夜里眼花,少爷说没有就是没有。”春花针锋相对。   “怎么是眼花?那二夫人因为喊‘命来命来’丢下衔口钱,也是我们眼花,那可真真儿的在呢!”被人质疑自己的可信度,红儿像只小公鸡般竖起鸡冠,就差撸袖子上了。   “什么衔口钱,不就是一根红绳穿了一枚钱,许是谁不小心丢的呢。”春花想不通,她怎么和红儿对上了?不过她才不怕。   “才不是!陈嬷嬷说是湿的,湿湿凉凉明显就是……”从鬼嘴里吐出来的,红儿后背一凉,终于想起害怕。   吐出那枚钱的春花……其实在嘴里含的时间长是温的,掉地上太久才变凉了。不管了,春花挽起袖子:“那我咋知道,反正少爷说这世上没有鬼,就是没有!”   “好了、好了,别吵了,赶紧给主子们把饭取回去。”闹鬼这事儿真的很吓人,吴妈妈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胡乱和稀泥把几个小丫头都打发走了。   第二天一早冬青领着两个针线房人,并一个捧着盘子的小丫头进来,给周清贞行礼:“三少爷万福,奴婢奉老夫人之命,过来给少爷和春花做两身新衣裳……”   周清贞看了一眼春花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没有隐藏脸上的疑惑,因此冬青看的很明白,她解释道。   “张姨娘是个糊涂的,不过是眼花就以讹传讹说府里闹鬼,三少爷虽然年幼却读书明理……”   原来府里的下人沸沸扬扬传闹鬼,让老夫人很是不悦。一则他们诗书传家讲究门风清正,现在满府里传神神鬼鬼有辱家风;二则只有露出败相的人家,才会出神神鬼鬼的幺蛾子,她自然不喜欢。   因此昨日春花在厨院的表现,让老夫人很欣慰,她一面下令大夫人严加管束下人,一面给小院送来赏赐,算是表明态度。   “老夫人还说三少爷这次做的不错,伤好了就去学堂。”冬青一如既往的客气,不过这次的客气里带了点和气。   “最后老夫人还说,三少爷不信闹鬼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年纪小担心你受到惊扰,所以赏一柄桃木剑给你镇镇。”   “谢祖母”周清贞垂下眼躬身揖手。   跟来的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把盘子放到桌上,赶紧躲到冬青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   针线房两个婆子量了尺寸,卷了布料也火烧脚后跟般离开小院。   哈,吓死你们,春花笑眯眯的拿起盘子里的一对银手镯,掂了掂比筷子略细,还坠了三个银铃铛。   周清贞拿起那对海棠花的银耳坠,在春花耳边比划:“那对镯子怎么也有三两多。”   “哈哈哈”春花一边高兴地笑出来,一边别过耳朵不让周清贞比划“我不戴老夫人给的东西,偏心眼儿我不喜欢。”春花心里有自己的度,不报复不代表接受。   怪不得从来不见她戴钱氏给的那副银耳坠,周清贞算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有多左,不过他不在乎,因此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丢到盘子里,看春花傻乐。   春花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下我的银子就够买三亩上好水田啦。”   周清贞眼睛带笑,静静的看着姐姐,忽然春花一把抱住他,仰起头笑语飞扬:“阿贞,你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招财童子。”   整天为我受伤挨板子的傻姐姐,你开心就好,周清贞乖乖的倚在姐姐怀里。   春花没想到这样的好事才开始,冬青走了不久,大夫人院子的百合送来大夫人的赏。没有布料但是很实用,一套文房四宝给周清贞,一对‘事事如意’银裸子给春花,理由和老夫人一样。   “哈哈哈”春花抱紧周清贞笑的不能自己“姐姐要发财了!”   周清贞乖乖给春花的当人形布偶,还不忘解释:“这是定制的一个一两。”   “大夫人为什么也赏啊?”春花虽然高兴可依然疑惑。   小孩很喜欢姐姐这样亲近他,悄悄的握住春花的衣襟说:“大概是为了让钱氏难看或者难受。”   “啊?”   “她是当家夫人,本来就有权利赏罚全府的下人,这次又是跟着老夫人的步伐赏你,这样继母就不能借题发挥。”   “哦……”没听明白。   周清贞再详细的掰开说:“府里老夫人赏了,当家夫人赏了,咱们是二房的,她不赏脸上难看,她赏了……”周清贞眉眼清冷的勾起嘴角。   春花明白了笑嘻嘻的说:“她赏了,又是为着前房夫人赏前房儿子,大概心里得呕死。”   “哈哈哈,大夫人太厉害了!”   周清贞看姐姐神采飞扬满脸开心,眼里也渲染出笑意,希望姐姐永远开心。   “哎!这次闹得这么厉害,你说二夫人会不会害怕,不敢再拿捏你阻你前程。”春花明亮的眼睛看着周清贞,忽闪忽闪充满惊喜。   周清贞脸上的笑意消散,他垂下眼,过了一会说:“那要看她赏不赏,赏什么。” 第31章 求救   听了周清贞的话, 春花心里就像放了一只猫仔儿挠啊挠,挠的心急火燎。可惜第一个被吓来的不是钱氏,是坠儿,她趁着第二天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做贼样的蹩进小院。   “春花……姐姐,这……这……”坠儿抖着手把一串钱放到桌上, 两只眼睛紧张的左右瞄,似乎下一刻白夫人就能从哪里钻出来。   “这是上次少数……少数给你的月钱。”说完像拜佛似得合掌四下里拜拜,嘴里嘟嘟囔囔‘夫人有灵,奴婢没欺负三少爷屋里人,没欺负。’   说完蝎子蛰了般,跳着跑了。   春花笑嘻嘻拿起钱串一数:“四十文, 哈哈, 看你还亏心不。”   周清贞重新从褥子下边拿出正看的书,见到姐姐开心也跟着笑笑。经过那惊魂的一晚,周清贞似乎丢了小孩的轻松童贞, 没法像以前那样跟着姐姐笑眯眼。   “哎……夫人怎么还没动静, 难道她不怕?”春花笑够了, 把钱揣到怀里疑惑。   周清贞低下头翻开书:“不知道。”   钱氏不是不怕,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心虚。可流言太厉害她忍了两天,还是忍不住这天晚上跟二老爷周怀婴商量。   七月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因为钱氏怀孕屋里没放冰山, 所以周怀婴这些日子都歇在书房, 可是架不住钱氏哀哀婉婉纠缠, 这一晚来给她壮胆。   周怀婴肚子上搭了一块绣着蝶恋花的夏布,微眯着眼似睡非睡。钱氏支着胳膊半侧起身,一手拿着美人团扇轻轻地帮他打风。   “表哥,府里都在流传……”钱氏顿了顿没说透,接下边的话“婆婆和大嫂都有赏赐,咱们是不是……”   这屋子虽然也敞亮,可到底被三伏的太阳晒了一天,温温闷闷正是让人焦躁。周怀婴只躺着就有些烦躁,好在他记得钱氏正有孕在身,再者到底是自己表妹比别人多些情面。   火气不好撒到表妹身上,撒到周清贞身上倒是没有任何压力,因此周怀婴不耐烦的说:“理他做什么,谁爱赏赏去。”   “可是……可是……白……”钱氏咽下‘姐姐’二字,扎进周怀婴怀里“表哥,我怕……”   孕妇的身子似乎比常人还热,周怀婴皱眉扶着钱氏的肩膀缓缓推开:“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   “那不是在表哥面前嘛~”钱氏兜嘴支好胳膊,继续给周怀婴打扇。   小女儿样的抱怨,让周怀婴颇为受用,他躺好脸色舒张,重新微眯眼睛:“怕什么,要论怕……”他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变冷。   曾经的自己多傻,竟然怕了大半年,身上时刻带着驱鬼符、桃木佛,夜路都不敢走,周怀婴眉目越来越冷。   钱氏看的心惊小心翼翼的叫他:“表哥?”   周怀婴回过神安慰的拍拍钱氏:“不必怕,人死如灯灭,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鬼,晚了,睡吧。”说完他翻个身,背对钱氏慢慢睡去。   独留下钱氏慢慢放下支着的胳膊躺平,两只手捏着团扇边缘,眯起眼睛思索,原本就细长的眼睛,迷得几乎看不见。   第二天,二夫人院里另一个小丫头柳儿,哆哆嗦嗦提着篮子进来:“芍药姐姐说,这都是给三少爷的。”   说完连篮子都没要,就哭着跑了。   春花……春花到底是个心善的小姑娘,怕小丫头回去受罚,还特意追出去把篮子还了,回来后春花开开心心的翻看给周清贞的东西。   “好多零零碎碎,这是‘香……’什么?”   春花拿着两个瓷瓶给周清贞看,白底兰花的细脖的小瓷瓶上贴着红纸。   周清贞看了看:“这个是香薷丸,另一个是藿香正气丸。”   春花收回来两个小瓷瓶,好奇的上下打量:“干嘛用?”   “香薷丸治大人小孩伤暑伏热,烦渴瞀闷、口苦舌干肢体困倦……”   周清贞还没有说完,春花了解的点头:“就是治中暑。”   周清贞耐心的解释:“也不完全是,霍乱痢疾也可以服用。”   春花立刻喜滋滋看宝贝似得:“这么管用。”   “姐姐喜欢可以带回家,这东西在乡下比较宝贝,咱们留着藿香正气丸也一样。”   春花笑的可开心:“那姐跟你不客气了,家里还有顺子呢。”   周清贞怎么会在意这些,他只是转头看看新送来的东西,目光沉沉:这些不过是补齐了入夏以来的份例,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月钱没有蜡烛也没有。   即便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父亲也不肯松手,钱氏也不肯让自己一条出路。   不想再让姐姐担心,周清贞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平心静气的抄课业。   春花喜滋滋看着琳琅满目的东西,从里边挑出一把芭蕉扇,走到周清贞身后慢慢扇起来:“阿贞只管用功,姐姐给你想办法,让你不用一辈子被钱氏拿捏。”   周清贞淡淡的笑笑:“我不热,姐姐也练字吧。”   “好”春花美滋滋的挽起袖子,她要做读书明理的人,像她家阿贞一样聪明。   又过了三五日,春花和周清贞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姐弟俩商量着明天可以去学堂。学堂里笔墨纸张不怕用,课室前后有树还高大通风,比小院凉爽。   “待会吃了午饭,姐给你烧洗澡水,加上艾叶好好祛祛晦气。”   “嗯”周清贞知道院子里晾晒的艾叶,是姐姐一早去后边树林,特意为他采回来的“姐姐提水我烧火。”   “好,真乖。”春花笑眯眯的摸摸小孩的头发。   只是不等姐弟俩吃完饭,小院里来了一位意外的人。张姨娘青白脸色病恹恹的样子,额上扎着白布眉勒,太阳穴贴着两贴膏药,有气无力的被翠儿扶进来。   “张姨娘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   春花会这样问是因为第一,前几天还挺漂亮精神的人,这会像是霜打的茄子,实在相差太远。   第二,那一天春花和红儿在厨院吵架,春花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赏,张姨娘院里的主仆,却被全部禁足,饭都是派人送过去的。   张姨娘恹恹的扶着桌子软软坐下,让翠儿到院子外边等自己。   张姨娘不理会春花也不在意,她去桌子上提茶壶,给张姨娘倒了一杯菊花茶。   份例补齐了,小院也终于能有待客的茶水,春花还给刘嬷嬷包了些菊花茶、香薷丸过去,可把老人家高兴坏了。   周清贞坐在桌子另一边,端上姐姐倒的花茶,并不喝只是静静低头地看着。   张姨娘没有理会倒的那杯菊花茶,虽然都是份例不会差太远,可茶具是最普通的白瓷实在粗糙,都比上她屋里翠儿用的。   “三少爷”张姨娘胳膊搭到桌上,没骨头似得斜靠着身子看向周清贞“我今儿来是想麻烦三少爷,跟先二夫人说说,那天是我们言语冒失,就请二夫人放过我们吧。”   这是求人的态度?春花眨着明亮的眼睛,侍立在一旁看热闹。   周清贞等张姨娘有气无力的说完,才慢慢抬头看向屋门口:“人死如灯灭,这世上并没有鬼魂,张姨娘请回吧我帮不上你。”   “三少爷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我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四少爷还不懂事,又是你血亲的弟弟。这些日子他还没有大好,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安,我也病成这样,难道三少爷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去死?”   张姨娘越想越害怕,她现在每晚睡觉都不敢灭灯离人,就这样也总觉得夜里那些黝黑的地方,或是烛光的影子里,会慢慢爬出东西。   再这样下去她和文儿都得活活熬死,想到炕上儿子那消瘦的脸颊,无神的眼睛,张姨娘腿一软扶着桌子就势跪下哭哭啼啼。   “三少爷求你救救我们娘儿俩,我们母子的命都捏在少爷的手里,三少爷求你大发慈悲。”张姨娘恨不得拿周清贞当菩萨拜。   在一旁看热闹的春花吃了一惊:天哪!吓成这样了,竟然会出人命?这可怎么办?她只想出口气不想害人性命,小姑娘脸色刷的变白。   周清贞瞄了一眼姐姐的脸色,垂下眉眼淡淡的说:“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张姨娘脸上还挂着泪珠,急切的向前膝行两步。   “只是姨娘知道了,决不能说出去。”   “我肯定不说!”   周清贞眉眼淡淡的看着屋门:“经过这一回,我想姨娘也不会多嘴说不该说的话。”   春花奇怪的看着周清贞,她肯定阿贞不会说她的事儿,那么阿贞打算怎么办?   人吓人吓死人,张姨娘心里存了鬼,这几日实在快要逼死自己了,如今看到周清贞‘高深莫测’的样子,只觉得一条活路就在眼前,恨不得给他磕头。   “三少爷只管放心,出了这个门我要是胡诌诌一句,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张姨娘信誓旦旦说完,殷切的等着周清贞指条明路。   周清贞收回看向屋门的目光,又一次凝视自己手里的茶水一动不动。   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围着周清贞停顿下来,春花等着小孩的关子,张姨娘渴切的仰头看着能救命的小孩,可是周清贞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是凝固的雕像。   张姨娘额头也不知是热的,急的,还是虚的,慢慢渗出汗珠,她终于守不住试探的叫了一声:“三少爷?”   就是,你到说话啊,到底是什么法子?春花也好奇。   周清贞摇摇头,张姨娘看见这个动作心都凉了,难道刚才三少爷和先二夫人通灵,二夫人不愿意放过他们母子?   “三少爷救命啊……”张姨娘哭的惨兮兮,把头磕在地上。 第32章 发财   周清贞淡淡的的说道:“姨娘也是有经历的人, 见过谁家请神、送神是空手的?”   ……!!!春花惊奇的瞪圆双眼,两只眼睛差点没瞪出眶:天哪,阿贞竟然会面无表情跟人要银子!   张姨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应该的,应该的,早都准备好了。”打开布包里边两个明晃晃银元宝。   周清贞扫了一眼神色淡漠:“上次我掉水里二哥赔了二十两银子, 还挨了一顿板子。”   张姨娘抿唇,从腕子上褪下一支芙蓉阳纹赤金扁手镯,放到桌子上:“可以说了吧。”   春花像是第一次认识周清贞,整个人都飘乎乎踩不到实处,阿贞竟然在面无表情的讹人……这还是自己那个聪明乖巧的弟弟吗?   “原来在姨娘眼里,四弟和你的命就值这么点银子。”说完周清贞终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张姨娘见了, 咬牙褪下另一只赤金镯子放到桌上,看向纹风不动的三少爷。   周清贞视若无睹,慢慢喝了一口菊花茶。   张姨娘看着神色淡漠的小孩, 嘴角拉直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她一狠心索性抹下金箍子、金耳坠, 一并扔到桌上。   金箍子‘咣当咣当’跳了几下,滚了几圈倒在桌子上。   “这下能请三少爷开尊口没?”张姨娘忘了自己的病弱,直挺挺站着脸上浮起讥讽的嘲笑。   周清贞还是不为所动, 眼睛悠悠的看着门外淡漠的说:“姨娘还是请回吧。”   张姨娘满心恼火真想一走了之, 可是周清文还要死不活的躺在炕上, 她愤怒的从头上拔下一对儿镶红宝海棠金簪‘啪’的拍到桌子上, 咬牙切齿:   “三少爷,做人可别太过分!”   周清贞终于放下茶杯站起来,把那堆东西收到一起,用红布包起来放到桌上:“姨娘在这个屋子的四角拜一拜,要恭敬。”   张姨娘看到那个布包,简直气的要吐血,可没道理走到九十九差一步算了的事儿。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走到每个角落都双手合十,恭敬的拜拜。   “二夫人,前些日子是奴婢嘴欠,今天奴婢真金白银奉上,求夫人放过我们娘儿俩。”   拜完她压着火气看向周清贞,周清贞垂目站了一会,不知对谁点点头,然后转头开口:“姨娘回去告诉清文,就说我说的,我娘已经走了。”   张姨娘听完,立刻觉得这些日子笼罩在身上的寒凉,似乎消雪般褪去,整个人好像回到了人间,终于能觉出日头的热辣。   她看了看桌上的布包,一甩帕子满脸不忿的出了小院,在门口碰到等她的翠儿,还风言风语撂下几句话。   ‘也就只会欺负我们这样的软柿子,怎么不去找二夫人,可见鬼也是高低眼儿……’   春花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来的时候还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去的时候走路都能掀起一阵风。   春花有些新奇的问:“阿贞,难道你娘真的去找了?”   小院里没有外人,周清贞眉目柔和下来:“姐姐,人死如灯灭哪有鬼神。”   “那她?”春花指指风风火火走远的张姨娘。   “她心里正气不足自己吓唬自己,这一次敲她一笔狠的,怒气上升代替正气支撑,身体自然好转。”   周清贞打开红包,把那几样东西一一翻看:“再加上舍了财自认为无愧于人,正气慢慢充足,不再疑神疑鬼自然就好了。”   周清贞一边端详海棠簪上的红宝石,一边说:“清文有我那句话,再加上安神汤还有他姨娘的影响,迟早也会好。”   那就好,春花放下担忧,所有的眼光都被金银吸引:“阿贞你发财了!这些值不少银子吧?”   周清贞把手上的簪子放到红布包里,大概估计了下:“卖的好能有四十多两。”   “天哪,这要是在乡下就够阿贞建宅子,娶媳妇办婚宴!”春花满脸意外之喜,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那些金的银的,好像她弟弟已经过上了有房有媳妇的好日子。   周清贞把布包姐姐面前:“都是你的。”   “啊?什么!”春花先是疑惑后是震惊,神色空白了一会忽然问道“难道你怕二老爷来要?”   想到这里,春花连忙快手快脚的把东西包好,捂在怀里:“这么多决不能给他,藏哪好?”小姑娘抱着金银急火火,柜子里、桌子下到处翻看。   周清贞无奈的在后边跟着:“姐姐不用担心,张姨娘不说他怎么知道。”   “也是哦”春花松口气把捂在怀里的布包,重新放到桌上,一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散开。   “就算张姨娘得大老爷喜欢,这次也算是出血了。”春花感叹。   “她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得伯父宠爱。”周清贞收住话头,不想说周家到底有多富豪。   春花没有留意周清贞的话,自顾自的说:“所以说张姨娘何苦呢,她不惹事怎么会损失这么大笔钱财。”   正午的太阳似乎要烤焦大地,地上的影子被晒成焦黑的点儿。小院外的树林里传来知了响亮的鸣叫,明明是燥热的午后,周清贞却没有一丝烦躁难耐,跟姐姐在一起他觉得很清爽舒适。   给姐姐倒一杯茶推过去,一点点解释:“清文被送出去求学,不仅会被族里人看轻,月末到老夫人哪里用饭,他也参加不了。”   周清文被送到县里最好的学堂读书,逢五休沐。他白天不能回来,既少了跟嫡少爷套近乎的机会,也少了月末到老夫人哪里讨好卖乖的机会。   这样子张姨娘怎么能不恨,自然逮着机会,要来踩周清贞一脚。春花听的若有所悟,忽然她的眼睛迸射出惊人的亮光。   “阿贞!我想到让你好好求学的法子了。”   周清贞下意识的看向春花,只见她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飞扬明亮。   春花激动地握住小孩的手:“阿贞,你不是说现下最难的,是没法拿出真正的课业请先生点评吗?”   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姐姐,让周清贞有些目眩神摇,他无意识的点点头:“嗯”   “姐姐有法子啦~~~”春花开心的想要飞起来。   这么开心飞扬的姐姐,让周清贞也跟着轻松愉快:“什么法子?”   春花停下脚,对周清贞勾勾手指,笑眯眯的说:“耳朵过来。”   周清贞乖乖的走过去,把耳朵侧倒姐姐嘴边,春花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然后满脸喜色的问:“怎么样?”   周清贞垂眼想了想,脸上慢慢露出破冰的笑容,这个法子真好瞒天过海,就连最发愁的保人,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办妥。   春花美滋滋的把金银收起来,准备放到柜子里去:“这些足够你交束脩,还有将来赶考的花费。”   周清贞抬脚挡住她:“姐姐这些应该是你的,没有你我只能白白被人羞辱,哪有机会得到这些钱财。”   “傻瓜,这是你凭自己本事挣来的。”春花摸摸小孩的头把他推开,继续往柜子哪里走。   周清贞拉住春花衣角:“姐姐你比我更需要这些钱,有了这些再加上你攒下的二十多两,你算算能买多少地?”   春花停下摸了摸抱在怀里的金银,不用算张口就来,能买下八亩良田,再加上已经有的两亩,她家……她爹就不用出去拉长工,种种地揽点短工就行;她娘不用日夜不停的坐在织布机前,可以喘口气歇息一下;她弟弟可以背上书包去学堂;可是……   “阿贞,姐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也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也要用钱。听姐的话,乖。”春花捏捏小孩的脸颊,绕过他进了套间。   其实我……我……我……周清贞垂下眼站着没动,对不起姐姐,有些事儿不能跟你说。叹口气收拾好心情,周清贞走到柜子旁,再一次拉住春花。   “只要我能考中秀才,周府就会对我另眼相看,绝不会缺少花费,这些钱你比我更需要。”   春花捏着布包抿紧嘴唇。   周清贞再接再厉:“我最难的是考中秀才之前,姐姐你帮我出钱好吗?”   春花捏紧布包心里十分挣扎,这实在是一大笔钱,非常大。   “姐姐会不会拿了钱以后反悔,不供我读书?”   “当然不会!”   春花说的斩钉截铁,她怎么会是说话不算数的人,看着周清贞清浅的笑容,想想家里的境况,春花下了决心。   “姐拿了你的钱,就当把自己卖给你了,你一天考不中秀才,姐就一天不离开你!”   那我永远也不要考中秀才,姐姐永远陪着我好了。周清贞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能这样想,男儿当然要求取功名光耀门楣为第一。   想通了的春花抱着金银又是另一番心态,眉花眼笑,每一个都拿出来细细看。   “这个红宝很一般,姐姐看颜色发暗,里边还有丝丝点点的瑕疵。”看春花喜滋滋的样子,周清贞重新收拾好心情。   “阿贞懂得真多”春花拿起簪子在阳光下,转着角度看弟弟说的那些。   “以前爷爷教的。”   周清贞一边随口说答,一边用眼睛看着阳光里姐姐明媚的笑容,真好看。真想有一天给姐姐赚很多很多元宝,让姐姐坐在上边数着玩。   想到春花坐在自己挣的元宝上,欢天喜地的随便数,周清贞嘴角悄悄弯起。 第33章 策划   日子在知了长长短短的叫声中, 一天天过去,周清贞又开始脸色漠然,来来回回在学堂路上,不过再没有下人,敢用轻蔑的眼光打量,都变成了忌讳和小心翼翼。   周清玉总是抱怨三弟没意思, 总去小院撩拨春花,或者不死心的找白夫人的亡魂。   钱氏紧闭院门安心养胎,张姨娘也不再到处蹦跶,府里的流言慢慢平淡。周府又回到往日的平静,大家都躲在阴凉处,度过一年最热的日子。   唯一有变化的是春花, 她从周管事那里领了一把小锄头, 在刘嬷嬷那里要了两个小葫芦。早早晚晚周清贞去学堂的时候,她就从东北角的后门出去。   周府后边一里多地是一片野林子,里边多是些不成才的荆棘, 春花小心的穿过去, 大概有四五十步就到了塬下。   在一个缝隙里找到藏着的工具, 春花开始挥舞胳膊‘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她又做回自己的本行抓蝎子。   不过这一次不光蝎子,簸箕虫也不放过。银子都要送回家买地, 自己的嫁妆也要慢慢攒起来, 阿贞求学的费用更是不能少, 春花七七八八的算着, 挖土挖的更卖力。   有了使力的方向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七月最后一天,春花敲响了二夫人的院门。   “李嬷嬷我有事回禀二夫人。”春花笑的甜甜的。   “等着,我去通禀。”被称作李嬷嬷的的妇人,当着春花的面关上院门甚至还落了门闩。   春花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不一会院门里响起拉门闩的声音,然后芍药走出来客气的说:“你又什么事儿,先跟我说说。”   怎么连院门都不让进了?春花压下心里的疑惑,甜甜的开口:“明天发月钱,我想回一趟家。”   春花来了几个月,每个月都会想方设法把月钱送回家,芍药是知道的。虽然在她看来完全就是傻子行径,不过跟她没关系,她也不会说什么。   “行了,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就好。”说完芍药就想转身回院子。   “等等!”   “怎么?”芍药略带防备的转身,似乎怕春花拉她,还特意把胳膊往后缩了缩。   “少爷这些日子一直不太平有些烦闷,我想带他一起回去散散心。”春花笑的甜甜的“还请芍药姐姐,让我进去跟夫人求求情。”   让你进去?芍药挑起一边眉毛,要笑不笑的说:“夫人正怀着身孕,三少爷哪里晦气太重,你还是别进去免得冲撞,且等着我进去回禀”   怪道连院门也不让进了,原来还是心虚怕鬼,该!春花心里畅快的想。   二夫人是两进的院子,前后院中间是过堂花厅,绿树覆盖通风凉爽。钱氏抱着竹夫人,斜倚在凉榻上,蔷薇手持芭蕉扇,跪坐在脚垫上慢悠悠打风。   芍药进花厅的时候,顺手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西瓜,笑着对钱氏说:“这是从咱们井里湃出来的,也算清凉,夫人尝尝看。”   蔷薇见了连忙放下扇子,小心扶钱氏坐起来,钱氏懒洋洋捏着银叉扎了一块,问道:“走了?”   芍药弯腰捧着盘子,笑道:“还没,说是想顺道带他去乡下玩玩。”自从上次出了白举人的事儿,周清贞就不能再出周府。   清凉甘甜的瓜汁顺着喉咙沁凉心肺,钱氏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随他去,让马房给他们备车。”   当初留下那野丫头实在正确,钱氏又舒心的叉了一块,陶醉的放进口中:随便去野,最好死在外边别回来。   第二天马车驶进安乐村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好奇的张望,这么精致的马车哪来的?甚至有些小孩跟着马车后边追着看稀奇。   ‘吁吁~~~’老郑拉住缰绳,马车停在了春花家门外。   春花娘正在屋里一边织布,一边留心院门等着闺女回来,恰好看见这一幕,连忙停下梭子站起来,一步一瘸满脸疑惑的往外走。   老郑拉开车门放下脚凳拉开车门,春花提着裙角先下来。春花娘眼睁睁看着,认出自家闺女,忽然捂着嘴流下泪:她家闺女穿着漂亮的夏绸衣裙,可真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做梦都想让自家姑娘穿好吃好。   ‘哎,这是哪家小姐,穿的可真漂亮’   跟着的小孩窃窃私语,春花听出来是三顺不过她没搭理。她身上的衣裙确实好,是老夫人赏的料子,特意穿回来给她娘看让她娘开心。   周清贞也出现在车门口,春花举着胳膊把他扶下来。   “哎!还有人下来。”   这句是张二狗,春花扶周清贞站稳,又从车里拖出包袱,还是没有搭理。   “是春花姐!”   “是春花!”   “娘哩,是女霸王回来了!”   春花挽起袖子:“张二狗你说谁女霸王?”   张二狗缩缩头嘟囔:“看在你穿裙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周清贞微笑着看过去,嘴角挂点大家公子的矜持,张二狗又瑟瑟了一下。虽然都是一样的的孩子,周清贞站在那儿能把村里的孩子比到害臊。   春花娘回过神抹干眼泪,一瘸一拐迎出来:“三少爷万福。”   那些早就支棱起耳朵的,终于知道来的是谁了:原来是周府的少爷!村里人又是新奇又是激动,连带看向春花一家人的都不一样了。   周清贞坐在椅子上喝绿豆汤,这是春花娘特意湃在井里给春花喝的,清凉清凉还有一丝甜味。春花拉着她娘坐在炕上,从包袱里拿出一包金银。   原本因为怕怠慢三少爷而有点忐忑的春花娘,直接吓到失声:“你干什么了?哪儿来的。”   “姐姐救过我一次,祖母,大伯母、母亲他们赏的。”   不用春花回答周清贞先开口,这么大一笔钱春花一个人,是不能让她娘信服。   “这……这也……”春花娘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堆金银。   春花不想她娘知道,她在周府受伤、挨打的事儿,因此周清贞一个人口吃清晰,挑挑拣拣说了些。   “春花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为我半夜上房装鬼出气,这些都是我送她的。只是婶婶也知道张姨娘那一大笔,不好对外人说明。”   “你……你……”春花娘‘你’了半天,一巴掌拍到春花身上“你这要命的死丫头,娘送你去做使女,就是想让你收收性子,可你呢,你是想要吓死娘啊!”   让周清贞说这笔钱的来历,只是他们这趟出门的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件很重的事。   马车又摇摇晃晃颠簸在路上,两个小孩都心思沉沉的坐着没人说话,上次寻找白举人……这次能成吗?   到了樊县春花给了马夫一把铜子儿,甜笑着说:“郑叔辛苦了,我跟二夫人说要带少爷出来玩,你不用等我们,等我们玩够了自己回去。”   老郑笑呵呵接过铜子儿:“那你们可别贪玩,记得早些回来。”   “哎~谢谢郑叔提醒。”   老郑转身坐到车辕上,一甩鞭子‘驾’马车慢悠悠走了。春花脸上的甜笑慢慢消散,她拉起周清贞的手:“走,姐姐带你去。”   等了大半月焦急了好几日,怕钱氏一个念头不许他出来,怕来回路太远赶不及时间,怕……所有的担心害怕,在两只手牵到一起时,都奇异的消失。   两个孩子手拉手找到南阳学堂,找到了周清贞的启蒙先生冯秀才。   看着还是记忆里的夫子,周清贞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父辈:“先生……”   冯秀才叹口气‘哎……’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肩膀:“又受委屈了”   周清贞唰的一下红了眼眶。 第34章 长大   春花好奇的打量冯先生, 原以为是一位很有风骨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现在一看不过二十四五的青年,身材挺拔看起来竟然十分和善的样子。   周清贞听到那句‘又受委屈了’越发涩然,垂下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凄凉的味道。   爷爷当年就是特意为他重金请的冯先生,冯先生也十分看重他,如今爷爷过世先生辞职, 自己……处处遭受白眼唾弃。   “哎……”男人宽厚温暖的大手,覆在周清贞细瘦的肩头。   屋子里一大一小静默无言,淡淡的哀伤流淌开来。   春花看的心酸眼涩悄悄退出去,让他们师徒说些体己话。等春花再提着东西回来时,冯先生已经在考校周清贞的进度。   春花把篮子放到旁边的几案上,悄悄退到一边准备等他们讲完, 好在冯先生很清楚周清贞的情形随即停下。   “天色不早你们早些回去, 给你布置下的课业,按时捎来就成。”   这是说好了,春花心跳的‘砰砰砰’她忍住雀跃, 尽量拿出长姐的稳重风范上前福了福。   “多谢冯先生, 这是少爷命奴婢……”   冯易宽微笑着打断春花:“你的事阿贞都跟我说过了, 你是她姐姐吧?”   阿贞这样跟先生说,春花开心的笑眯了眼儿:“阿贞是个好孩子,经常跟我提起先生, 以后要多劳烦先生费心。”   春花轻巧的揭开篮子盖, 里边一条肥壮的草鱼、一掌宽的猪肉, 还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钱:“这些是束脩, 先生不要嫌弃简薄。”   春花刚才打听了,在冯先生学堂读书一年八百文,年节另外备礼,节礼大多是鸡蛋、点心之类。   这些东西跟周府当初的束脩,自然天壤之别,但比之大部分学童要远胜许多。   冯先生不知道周怀婴克扣了周清贞的月钱,因此坦然收下,约好春花来送课业的日子,让两个孩子早点归家。   夕阳稳稳的落在西山,绚烂的晚霞辉煌半个天空,两个纤细的孩子手牵手走在田野间,大点儿那个还挎着一个竹篮。   “姐姐,今天花了许多钱吧”   春花家里仅有三间半旧不旧草房,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条小路,其他地方都种着庄稼。春花娘一身打补丁粗布衣裳,发髻、耳朵、手上光秃秃的,周清贞才知道姐姐家到底有多穷。   终于解决了小孩读书问题,春花满心轻松语调清越:“当初你把几十银子送给姐姐时,也没见你小气,这会儿也要大方才成。”   春花笑眯眯的转过头,挎竹篮那只胳膊抬起来,捏捏小孩冲天辫语气豪迈:“你只管好好读书,其它都有姐姐,姐等你考状元。”   春花永远都这样自信张扬,连带周清贞心里也多了些底气,他认真的点头:“嗯,等我有了出身一定会孝敬姐姐。”   “好,姐等着你孝敬的那一天。”   春花笑的眉眼弯弯,拉着小孩的手欢快的跑起来:“走喽~~~”无限温暖的夕阳下,两个小孩无忧无虑,奔跑在广阔的田野里。   回到周府进后角门时,看门嬷嬷拿眼睛一下一下,瞟春花挎在胳膊上的篮子。周清贞面色变得漠然,却不经意抓紧春花的手有些紧张。   春花安慰的回握了一下,揭开篮子里边杂七杂八塞满棉绒,还有两块粗布。   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小串铜钱儿,春花笑嘻嘻塞到看门嬷嬷手里:“经常出来进去麻烦吴嬷嬷,这点钱给你打酒,算是我一点心意。”   吴嬷嬷拿眼扫了一下,怎么也有三四十,这才缓出些笑模样:“赶紧回吧天不早了。”这后门从来极少油水,春花虽小倒是很有眼色,讨人喜欢。   老妇人揣了钱去给院门落闩,春花和周清贞则赶回小院关上院门,两个孩子互看一眼,同时松一口气露出笑容:东西偷渡回来了。   春花把篮子递给周清贞:“你去放下,然后拿盆来厨房打洗脸水,姐给咱们散点面糊喝。”   “嗯”双手接过篮子,周清贞回到自己屋里。他没去拿脸盆,却把手伸进篮子最下边,掏出几根淡黄色的桕烛。   烛有蜜蜡烛、虫蜡烛、牛脂烛、桕油烛,一般图省事都叫蜡烛,其中最便宜的就是桕烛。   周清贞暗暗握紧手里的桕烛,就是这最便宜的一根也要五文钱,就算他一晚只用一根,一年也要一千八百文。   虽然他不知道那条鱼和肉值多少钱,但是姐姐今天最少花出去一千多文。   姐姐总觉得那些钱是自己给她的,实际上没有姐姐,发烧那一夜自己都未必能熬过去,更何况忍着伤半夜爬树上房的也是姐姐,那些原本就是姐姐该得的。   姐姐,真的好傻好笨。   周清贞脸色淡然的把东西放回原位,你傻没关系只要我有一点机会出头,就一定会护你一世周全,让谁都不能欺负你。   喝过稀饭,周清贞搬了小板凳垫脚洗锅,春花急匆匆把买来的棉绒摊平,简单的缝成一个小棉褥子。   等周清贞洗干净手回到东屋时,看见他的姐姐正喜滋滋举着褥子,在窗户上比划。   “大小刚合适”春花一边说一边把褥子挂到钉子上“这下阿贞就能多出时间用功了。”   “嗯”自己屋里有两个窗户,姐姐屋里只有一个,只需一个褥子就能解决光线外泄的问题。   这间小屋就是他以后苦读的地方,是他努力奔出路的地方。   太阳落山大地笼罩在黑夜里,静谧的小院没有一丝声响。东屋里一根蜡一个砚台,两个孩子肩并肩,在橘黄的烛光下各自抄抄写写,温馨平淡。   八月十号周清贞休沐,春花试探着去找二夫人,说是想带三少爷去县里玩,不出意外钱氏答应了。甚至还说周清贞身体弱,没事多玩玩也无妨。   两个孩子像出笼的小鸟,准确的说是春花像出笼的小鸟,张着翅膀在天地间飞翔。   早上在先生那里对完课业,趁着吃饭休息的空档,春花拉着周清贞满世界疯玩。也是巧,马上要中秋,县里开了庙会。   “阿贞,看耍刀的!”   “阿贞,看会吐火的!”   “阿贞,看那个猴子会作揖!”   “阿贞,看那个姑娘会在马上竖蜻蜓!”   “阿贞……”   周清贞对这些虽然也好奇,可是没有春花那么好奇。比较起来,他更不愿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只是姐姐喜欢,只能无奈的被她拽着袖子,在一个个人堆里钻来钻去。   “阿贞,阿贞,快看那里有人要上刀山!”   春花又拽着周清贞的袖子,从这圈人里挤出来,风风火火往那边跑。   周清贞的衣襟被拉斜了,衣领被挤歪了,被春花拽着趔趔趄趄的跑,却依然纵容的笑着,姐姐这样轻松开心真好。   “阿贞,饿了没?”终于玩够的春花回过头,惊呆了“你咋成这样了!”周清贞惨兮兮的,都快被挤成梅干菜了。   把弟弟领到僻静处,春花上上下下给他拉衣领拍皱褶,冲天辫有些长,一会儿找个剃头师傅剪一剪。   周清贞乖乖的抬着脖子,让伸腿就伸腿让抬胳膊就抬胳膊,一副乖巧弟弟的模样。其实他自己也能整理的很好,可他喜欢姐姐围着自己上下忙碌,所以从不提醒自己的傻姐姐。   吃完饭周清贞想要付账被春花拦下:“每个月五十文是给你的零花钱,自己留着。姐姐今天去药房卖了不少钱,不缺你那点。”   周清贞默默的把小荷包放回怀里,怎么会不缺,努力挣来的钱买蜡烛都紧张,姐姐还要把月钱搭进去一点才够。   其实要是买灯油就能便宜一半,但是春花嫌太暗怕伤了他的眼睛。   两个孩子穿过车水马龙的庙会,忽然周清贞被一个小摊吸引住,那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也卖大姑娘小媳妇爱戴的,头花、戒指、镯子、梳子、耳坠之类。   周清贞拉着春花走过去,一眼看中一对红豆耳坠。   小贩看到小姑娘,心里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买卖,热心的介绍:“这可是南边来的,瞧这颜色多好看最适合小姑娘戴。”   确实很好看,红艳艳鸡心形拿一根细银针吊着,上边是细细的银环。那一点艳色像是眉间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意。   春花也动心,可是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她拉着周清贞的手:“走了阿贞,姐不要。老人说‘会打扮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打扮碎娃娃’。”   眼见得生意要飞小贩急忙喊到:“哎~小姑娘你不懂这东西可大有来头,听过‘红豆生南国’没?大诗人写的,戴上又好看又斯文,才四十八文钱。”   周清贞第一次从春花手里抽出来,走到小贩面前,把荷包里五枚大钱全部倒出来。   “我要一对”   “哎~好咧,小公子随便挑。”小贩喜笑颜开的拿出好几对。   “你咋这么傻,都不知道讨价?”春花跟着过来直心疼。   ……什么是讨价?周清贞还真不知道。   看着弟弟迷茫的眼神儿,春花跺脚扭头对小贩说:“四十八也太贵了,我上次看中要价才四十二。”   钱到自己怀里小贩哪里肯再让价,可春花也不是好相与的,大有一副你不让价,我就守在这里捣乱的气魄。   最后小贩只好妥协,又搭了几根头绳做添头才算完事。   周清贞乖乖的站在一边,看姐姐大战小贩也是开了眼,事情原来还能这样。   小孩的日子固定下来,每隔段时间便亲自去樊县求学,其他时间下学早的时候,周清贞便把书藏在袖里,去小树林找姐姐。   天越来越高越来越蓝,当树林里的槐树叶子全变成明澈的金黄,便是深秋时节。   湛蓝的天穹之下,澄金的黄叶之间,小姑娘弯腰‘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小孩坐在不远处的枯树干上,低头读书。   岁月如梭,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阿贞快出来,帮姐去相看这次的后生。”院里的少女声音清脆明丽。   “来了”屋里走出一个十三四的少年。 第35章 相亲   十五岁的春花像春天的小白杨, 青翠俏丽;一双丹凤眼明亮璀璨,耳边的红豆随着活泼的主人,不停的在颊边晃动。只是她的肤色不像府里其他的丫鬟白皙,而是健康的浅麦色。   春花没有食言,她把周清贞养的很好,身形适中唇红齿白, 隐约能看出将来的挺拔。也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温润的感觉。   春花看到周清贞出来,拎着裙子几步走上房台,帮他把有点斜的衣领拽正,又顺手扯扯袖子拽拽衣襟,顺着蹲下去帮他把鞋子也掸了掸。   “哎!你都多大了, 不会自己收拾整齐再出来?”春花忽然反应过来, 站起来生气“跟你说了多少回男女有别,姐忘了你得提醒!不能老让姐帮你收拾。”   “嗯”还是很乖巧的答应。   每次答应的挺好结果从没提醒过,记性那么好忘了才有鬼, 真是越大越不乖!   春花催的急, 真要走了她又许多事:这几天抓的蝎子、簸箕虫要带上, 她和周清贞去年的旧衣裳要打成包袱,还有周清贞抄的书要包好装到篮子里。   周清贞默默的在旁边看,等春花七七八八收拾好, 又照了一回镜子才一起门。   角门依旧是吴嬷嬷在守着, 这些年春花没少送她点心、荤菜, 因此见到春花就堆起胖胖的皱纹笑:“出去啊?”   “是啊, 去县里玩儿,嬷嬷要捎东西不?”春花还是朗朗大方,站在她旁边的周清贞,却不像五年前一脸漠然,而是变成木然的样子。   “不了,趁着日头不高赶紧去吧。”吴嬷嬷和春花说话,眼角却扫着周清贞。   等那两人出门走远,吴嬷嬷关上角门摇头叹息:好端端的嫡长子,硬是读书读成傻子。一笔好字每天都用功抄书,可先生问起来一问三不知,甚至学过的字都能忘了。   二房呐~是没指望喽~~~老妇人一边感叹一边闩上门。   樊县依旧如往昔一般热闹,街上人来人往。春花先领周清贞到宝来典当行不远处,把篮子交给他自己单独挎着包袱:“你在这里等姐姐,姐去把衣裳卖了。”   “嗯”   周府每年按季节做新衣裳,春花脑子活,这几年都是把旧衣裳,挑挑拣拣倒腾着换成钱。不一会她笑眯眯出来:“长高了衣裳也值钱,这次总共得了一两三钱银子。”   叠好包袱皮儿放到篮子里,他们又去药行换了三十多钱,最后是去书店,卖了周清贞这几个月抄的三本《春秋》,得了三百来钱。   可别以为春花自己挣得钱最少,她每五天就要来一回樊县,长年累月很不少了。这几年凭着勤苦节俭,春花攒下了二十多两银子,这些钱差不多够周清贞考一回半秀才。   春花也是后来才知道,赶考要花那么多银子,当时急的火烧火燎,恨不得铜钱会下崽儿,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一大早弄回一两多银子,春花脸上越发明媚起来:“快走,别误了时辰。”   周清贞慢吞吞的不温不火:“急什么,也许和上回那个一样,才过县试就鼻孔冲天。”   春花瞪了周清贞一眼,上次那个是春花见得第一个,可把她恶心坏了。一嘴‘之乎者也’临了春花都没看见他不翻白眼是什么样子。   “我是赶着去见爹娘知道不?”   “哦”周清贞略略加快了脚步。   姐弟两到春韵茶馆,人都到齐了,春花安排周清贞一个人坐在角落,先招呼茶博士上茶点,然后去见她爹娘。   “花儿,累不?先喝碗茶。”刘老四看到自家闺女过来,连忙乐呵呵招呼。   春花娘拍了他胳膊一下,嗔怪:“先让闺女给人见礼。”   然后指着一个肩头有块补丁,头上只一块素帕子,三四十岁的黄瘦妇人:“这是李家村你黄婶儿”   春花把手搭在腰间福了福:“黄婶儿万福。”   “她儿子,你李家哥哥”春花娘又指了指妇人旁边的男子,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很腼腆的样子。   “李家哥哥万福。”春花弯起眼睛笑。   对面的男孩儿脸红成一片,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拱手回礼:“刘家妹妹安好。”   见到春花娘的时候,李友贵心里其实有些不乐意,要是跟她娘一样丑可咋办,还好、还好……其实很漂亮。   本来就拘谨的男孩放下心,诚意满满的弯腰,结果宽宽的袖子不小心落到茶碗里,一着急又把茶碗撞翻了,光哩咣当一阵乱。   李友贵越发局促手足无措,连脖子根都变得通红。   春花笑弯了眼,怎么跟只兔子似得:“你别急,没关系。”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让李友贵羞的不敢抬头,诺诺的应了一句“嗯。”   春花越发觉得好玩。   等人重新坐好,黄氏略带些讨好的:“这就是春花儿?真像朵花儿似得。”边说边拿眼睛瞟了一眼周清贞。   春花娘说过春花是周府三少爷的大丫头,她原本还怕这闺女人大心大,跟少爷有什么不干不净,如今看那少爷不过一个毛孩子,还是个木呆呆的才松口气。   “嫂子可别夸她,这丫头打小被我宠坏了,人夸一句能上天。”春花娘嘴里说着谦虚,脸上却是为自己女儿得意的模样。   “这么好看的闺女,放谁家都惹人稀罕。”黄氏叹口气“就是我家穷,怕姑娘过来受委屈。”   话到这里刘老四接口:“我家姑娘命里带财不管落谁家,那都是两亩上好水田,五两压箱银子。”   春花娘跟着说:“另有全套榆木家具,四时衣裳铺的盖的,都不劳烦人家,就只一样我姑娘受不得委屈,要不然别说我们老两口,就是他弟弟……”   说到这里春花娘笑了一下,转头对看热闹的春花说:“你还不知道,顺子拜了镇上王铁匠做师傅,去学打铁了。”   “好事儿,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压身。”春花笑着给她娘续茶。   顺子念了两年书,学的还不如春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娘俩说完,春花娘又去跟黄氏打机锋。坐在角落的周清贞似乎什么都没发现,一直木呆呆看着眼前的茶碗。   “哎~这么好的姑娘,实在没什么可挑的,只是……”黄氏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妹妹也知道友贵他过了县试,差一步就是秀才,要经常出去拜师,可怜家里没有代步工具……”   黄氏的眼光直往茶馆外,刘家的毛驴身上溜。   春花变了脸色,那是给她娘代步用的。   刘老四拿不了注意,只看春花娘,春花娘沉吟了一下笑道:“只要我闺女以后日子好过,别的算不上什么。”   “那我回家就遣媒人上门?”黄氏脸上带出喜色“妹妹放心我没姑娘,不知道多稀罕女孩儿。”   春花娘却有些犹豫,姑娘垂下眼不说话,可不是愿意的样子。不过这家其实还不错,虽然穷些家里也有几亩地,最主要人口简单就娘俩,而且这娘俩都不是脾性大的人,春花儿过去不会受委屈。   周清贞忽然站起来直直的走过来:“春花姐姐我饿了。”   “哦,姐姐忘了,姐姐现在就给你叫吃的。”春花有些奇怪,还没到饭点怎么会饿,阿贞想干嘛?   周清贞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坐到这一桌等着上茶点,黄氏看着衣着整齐的富家少爷,有些尴尬的给儿子整整衣领。   不一会四五道茶点摆上桌,周清贞一言不发,提起筷子就开始吃。春花越发稀奇,这些点心比周府的粗陋不止一点半点,阿贞到底想干吗?   不一会春花就明白了。   黄氏把桌上的点心尽数端到李友贵面前,还对春花说:“这少爷看着也不灵光,吃了也是糟蹋。”   春花……你儿子才不灵光,傻得像只兔子!   “春花姐姐灵光,给姐姐吃。”周清贞说着就要伸手去拿碟子,却被黄氏用手拨开:“女子吃那么好做什么,友贵读书费脑子才要吃好点。”   春花娘直接就‘呵呵’了,就这样还想娶我家姑娘,滚犊子。 第36章 心意   相亲失败, 春花和周清贞送两位长辈出城。城外少了人来人往,周清贞眉眼变得温润灵动。   春花娘被刘老四从毛驴上扶下来,认真的对周清贞福了福:“这次多亏三少爷,谁能想到黄家嫂子那么好脾气的人,竟然会苛刻儿媳。”   周清贞早在春花娘福身的时候,就闪到一边拱手还礼:“婶婶太客气了。”   他想了想照实说道:“以黄家婶婶的心思她并没有苛待儿媳, 要说苛待,她恐怕会觉得是你们不懂事。”   春花娘皱起眉头,春花则笑眯眯的等着周清贞解释。刘老四乐呵呵牵着毛驴,粗糙大手温和的摩挲毛驴的脖子,毛驴被摸的舒服‘哦~~~哦~~’叫两声。   “看他们母子衣着肤色,就知道黄家婶婶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儿子, 也把所有指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春花娘若有所思的点头, 可不是:黄家嫂子面黄肌瘦,衣衫陈旧还有补丁;李友贵却是崭新细麻布的宽袖学子袍,虽然也单薄却肌肤白嫩。当初她一眼相中那水嫩的长相, 看着就是乖巧的孩子。   “在她心里李友贵是这一辈子的指望, 能不能熬出富贵全在儿子身上, 自然应该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儿子,明理的儿媳当然也该和她一个心思。”否则就是不明理了。   春花娘先是神色难辨,然后咬牙切齿:“就这么养出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 还指着他真出息了对媳妇体贴?”   想想都可怕, 自己姑娘真要嫁过去, 熬死熬活真要发达了, 姑娘也熬成昨日黄花,到时候那‘明理’的婆婆要给儿子添两房小妾,自个儿闺女图啥。   “而且黄氏未必如婶婶想的脾性好,一个寡妇咬牙供儿子读书,这样的心性一定是不认输的,姐姐和她相处,没有矛盾尚好要是真有争执……”   周清贞没有说下去,春花娘却明白了,就自己姑娘那一根筋……那一年春花拿回大笔银钱,就说好剩下的工钱,要自己攒着做嫁妆。   结果没过两个月,又说工钱要全部攒起来供三少爷读书,嫁妆让自己看着置办,自此之后她姑娘连一朵头花都舍不得买。   春花娘心疼的看着春花双环髻上的彩带,这死倔性子真要对上黄家嫂子那样的暗倔,还真是……   “婶婶想给姐姐挑一户读书人家,其实最好挑家里人口多,性子和善的人家。人多是非多还能住在一起,家里的长辈必得是宽阔舒朗的性子才行。”   春花娘听了叹息多聪明的孩子,却硬生生被逼的装傻。   春花以为她娘为了亲事没成叹息,笑眯眯劝她娘:“我才刚十五不用急,反正嫁人还早。”这倒是真话,村里的姑娘多是十七八才嫁人。   春花娘笑着摇头,收拾好心情说:“早早的可以多挑几个,你跟娘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周清贞下意识竖起耳朵。   周府大夫人黄氏,挥退屋里的下人温婉的跟长子说话:“阿莹嫁进来,一年多没动静,不如挑个时候给金桔开脸。她伺候你十余年,性子温婉长得也好最是知道你的脾气。”   十九岁的周清远身材高挑性子沉稳,他不紧不慢的回道:“儿子暂时没有纳妾的念头。”   黄氏顿了顿犹豫的试探:“只开脸放到屋里,将来有个一子半女在抬做姨娘,要是没福分的,以后多多陪送些银钱发嫁便是。”   “金桔伺候儿子十几年,儿子不忍心这样轻贱她,周管事的儿子似乎有意于她,改天我问问金桔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了,黄氏心里暗叹,可惜金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要不阿莹身边的两个丫头,你挑一个?”   周清远浅浅一笑:“儿子和阿莹还年轻,娘何必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你看你二叔三十多岁的人,房里……”   “娘”周清远不赞成的打断。   黄氏也懒得理会二房的破事,接着关心自己的儿子:“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满府的丫头随意挑。”   毕竟媳妇进门没有三年,黄氏也不好纳良妾回来,但是……二房的例子太吓人,她必须早做打算。   “你今天一定得给娘说出个人来,你是长子嫡孙,子嗣尤为重要。”   说出个人来?周清远想起偶尔来学堂的那道倩影,星眸璀璨好似未惹凡世尘埃;笑容轻快如同枝头小鸟。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四月的春光,明媚而生机勃勃。   只是想想春花从小到大的脾性,怕是不会给人做妾。   送走刘老四夫妻,周清贞有些说不上的烦闷,静静地跟在春花身后。虽然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可春花知道他郁闷了。   “别担心,姐答应过你不中秀才,姐就不会离开你。”   周清贞忽然有些愧疚,姐姐大了自然要嫁人,怎么能自私的只想姐姐陪着自己:“后年有院试,先生说以我的情形后年能有八成把握。”   去年冯先生就说周清贞应考,有五六分把握。这要是平常人家早就去了,可是周府,偏偏钱氏生了那样一个……   周清贞不敢随意赌一把,他输不起。不说以前,现在的钱氏更是心里不平恨天恨地,要是他万一落榜,钱氏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等你中了秀才刚好姐姐嫁人,到时候记得来给姐姐撑场子。”   ……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周清贞又是一顿烦闷。他强按下焦躁劝自己,姐姐本来就该嫁人的,这世上有哪家姐姐不嫁人老陪着弟弟?   心里思绪翻滚,面上倒是以往的乖巧:“嗯”   姐弟两紧赶慢赶回到周府还是误了午饭,周清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春花不想饿着他。袖了十文钱去厨院,大厨房如果还留着午饭,就省下十文钱,若是没了去小厨房买些馒头小菜也能对付。   结果进了厨院大厨房的门还开着,春花顿时松口气脸上有了喜色,只是她走到厨房外却听到里边吴妈妈和人说话。   说起来厨院真的是周府最八卦的地方,各房各院的事儿,就没有这里不流传的。   就比方说钱氏那一儿一女的事儿,春花就在这里听人说过,是钱氏不修,先二夫人在阴司里捣的鬼,才……   “算了,收拾吧,估计二房不会来领饭了。”厨房里是吴妈妈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春花下意识停下脚步。   才来的粗使小丫头麦子脆生生的接话:“我听红儿姐姐说,三小姐发热二夫人请二老爷过去看看,二老爷没去,二夫人是恼了吧?”   “闭嘴,主子的事儿,也是你个小丫头张嘴就能说的,想挨板子?”吴妈妈冷声呵斥。   厨房里立刻安静下来,春花想了想后退几步然后加重脚步走过来,扬声说:“门还着着太好了,吴妈妈我来取三少爷的午饭。”   虽然是夏日艳阳高照,可二夫人的院子,却仿佛沉浸在浓云密布的阴天。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似乎连风都不光顾这个地方。   正屋里有些闷热,蔷薇去年嫁了人,现在是坠儿和芍药的大丫头。两个人屏息静气的侍立在钱氏左右。   钱氏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神色冷冷的看着奶娘抱着三小姐低声哄劝。三小姐是二房嫡长女,大房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小姐。   三小姐闺名周长安,可惜却一点也不安,一岁多的孩子,看起来还没有十个月的婴儿大,哭起来‘嘤嘤嘤’一点点声音。   小小的孩子憋得满脸通红,似乎在多一刻就能厥过去,奶娘急的额头直冒汗,嘴上愈加哄得急切。   钱氏心里烦躁:“这么热的天你抱着她,她不难受?到底带过孩子没,还不放下。”   “是是是”奶娘急忙轻手轻脚的放到榻上“哦哦哦”的哄。   哄得钱氏越发怒火高涨,正要发怒时,一个含混的童音传来:“娘、饿。”   一个四岁的男孩光屁股穿着兜肚,扶着门框,目光混沌嘴角一点点涎水。这便是五少爷周清嗣,当初周怀婴起这个名字,意思这是他的第一个子嗣。   这孩子长得并不坏,跟周怀婴有七八分像,为着这个当初二房两口子,很是蜜里调油,老夫人哪里也是无数的赏赐。   只是当初多么风光如今便多么凄惨,五少爷天生脑子不足,这相似的面貌变成了他的罪。周怀婴是半个眼角都不想看到他,和自己相像的模样却是个傻子。   钱氏终于火起来:“奶娘呢,死了,让五少爷饿肚子!”   这样的怒火,让屋子里几个下人打了个寒颤,门口的小孩却察觉不了,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饿”   钱氏深吸几口气沉下心思,她能从钱府三四个庶女里脱颖而出,成为周府二老爷的继室,凭的便是耐性和会讨巧。   如今她是堂堂正正周府二夫人,又有嫡子傍身哪怕是个傻得,在没有第二个儿子前,她也不会糊涂的放弃,有这个孩子她才能有谋划。   嫁到周府这几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钱氏换上耐心的笑脸,走过去弯腰拉儿子进来:“嗣儿,热不热?”   周清嗣懵懵懂懂张口,涎水跟着流下来:“饿”   晚饭后日头还亮,小院的正屋里,春花坐在桌边牵针引线给周清贞缝单衣,周清贞眉目安然伏在桌上抄抄写写。   “叩叩叩”外边传来敲门声,和一个小丫头的话音“春花姐姐,大夫人让你去一趟。” 第37章 缘分   姐弟两相视一眼, 周清贞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春花则把手里正缝的衣裳放到蒲篮里,扬声应道:“来了。”   大夫人对周清贞一直没有恶意,所以春花虽然疑惑,却并不担心什么,只是她没想到大夫人遣退下人, 会给她来这样的天外一笔。   “让我做大少爷的通房丫头?”春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自称奴婢都忘了。   真要论起来黄氏并不看中春花,倒不是她不喜欢春花,相反黄氏挺喜欢这个风风火火,又麻利能干的姑娘。   可喜欢是一回事儿,给自己儿子做妾室又是另一回事儿。她还记得当年这丫头, 因为要挨板子的事, 呲溜溜爬上树。   那时候还不满十岁就敢扬言,周府要是羞辱于她,她就要吊死在周府门口。那么小一点就那样烈性, 这要是做侍妾……想想就头疼。   不过周清远言明, 如果非得要有一个, 就春花,否则还是慢慢等嫡长子,才是家业兴旺的本分。话是没错可是总要有个孩子, 长房才能安稳, 二房的例子实在吓到黄氏了。   按下杂七杂八的心思, 黄氏对春花笑的和蔼:“你和府里的丫头不一样是良籍, 将来有个一男半女,便是良妾……”   “不!”春花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将两手搭在腰间恭敬的福了福“多谢大夫人抬爱……”   是的,丫鬟给周府大少爷做通房丫头,还许下有一男半女就抬做良妾的承若,满府里不论问谁都算是抬举,可春花却只想暴躁。   这事儿搁在五年前,春花肯定会跳起来,这五年……也许春花娘当初的打算实现了,春花终于能忍住性子,因此表现的还算规矩。   “奴婢并不想做妾。”   这答案不算太出意外,可大夫人想着自己早上,逼着长子说出个人来时,儿子脸上那一瞬间甜蜜酸涩的恍惚。   谁没有青春年少过,那一瞬间的恍惚让大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喜欢的姑娘。再三逼问甚至不惜要随便指一个丫头开脸,才逼出儿子的心思。   长子自幼便被教导要稳重有担当,凡事都不能随着性子来。如今难得喜欢一个人,即便大夫人不是很中意,也想儿子心愿达成,多点开心。   黄氏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春花身边,拉着她的手温言相劝:“清远容颜清朗性子沉稳,阿莹性子宽和……”   春花心里撇嘴,说亲还要带上媳妇儿算怎么回事。也许在满府丫头的眼里,这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惜她不愿意。   春花弯起嘴角,从大夫人手里抽出手后退几步:“大少爷自然是年轻才俊,只是奴婢不愿意与人为妾,多谢夫人美意,奴婢娘已经在张罗奴婢婚事。”   说完春花不想再多做纠缠,干脆又福了福:“少爷一个人在小院里,奴婢不放心先回去了。”   春花毫不留恋的走了,黄氏看着她的背影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惆怅。周清远落寞的从套间里走出来,跟她娘一起看春花的背影。   黄氏看着长子眉宇间的失落,安慰他:“总是没缘分,以后娘照着春花那样的再给你找一个。”   春花是三弟的大丫头按理他不该肖想,而且他也知道春花不会愿意,所以一直压在心里,想着过几年自然就淡了,或者一辈子记着那道影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被他娘强逼出来,周清远强如磐石的心开始不可遏制的跳动:她是三弟的大丫头没错,可她是活契,契满之后和三弟和周府没有任何关系。   再说自己其实条件不差,也许就成了呢……那样欢快明亮的性子,只要想起来就让人会心微笑。   没说出来的心思说出来后再无法压制,尤其她说她娘正在给她张罗婆家,这一瞬间多年的教养被抛到一边,周清远做了破格的事情。   他提起袍脚大步跑着,在花园一棵高大的芙蓉树下追到春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芙蓉树正是花季,碧绿的树叶间浮着云朵般,团团粉红。   春花吃了一惊下意识用力甩开,回过身发现是周清远,顿了一下后退几步,规矩的福身:“大少爷万福。”   “春花……”伊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周清远四平八稳的心脏忍不住跳跃“我……我……”喜欢你,可惜这句话没法说出口,周府长子的身份不允许他孟浪。   压住心跳周清远尽量平和的开口。   “我脾气很好不会无缘无故发怒……”垂在袖里的手,捏紧放松、捏紧放松“你是好人家姑娘,让你没名没分跟着我不合适……”   春花垂着眼看不出喜怒,她想她果然长了,竟然能客气的等人把话说完,当然这也出于她对周清远人品的敬重。   “我……你要愿意,我可以让人上门正式商量纳你的事情。”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诚意。   春花抬起眼睛看着周清远笑笑:“奴婢不愿意,这事就到这此为止。奴婢正是说亲的时候,不想传出什么和府里少爷不清不楚的事情。”   “……”周清远刚还在偷跳的心沉到谷底,心情就想此时暮霭沉沉的天空。他慢慢的捏起酸软的拳头,在袖里微微颤抖,脸上一点一点挤出标准客气的笑容。   “是我冒昧了。”   春花舒出一口气,真心地笑了:“大少爷人很好,只是奴婢不愿意为妾罢了。”   你开心就好,周清远心里酸涩,面带微笑点点头:“这件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浓重的暮色里高大的芙蓉树下,少女客气屈膝青年微微颔首,起身后少女错身而过,只留给青年一缕清风。   一朵芙蓉花悠悠落下被青年接在手心,绒绒粉粉恰似少女令人心醉的面颊。青年出神凝视了一会,手掌倾斜,那朵娇艳的芙蓉花悠悠飘落,飞向自己的归宿。   夜色渐起芙蓉树下再没有一个人影,徒留下一树幽香静静矗立。   百合从不远处的八角亭转出来若有所思,难怪大少爷一直不肯收金桔,原来另有所爱。接着百合又恍然大悟,怪道夫人把人都遣出来,想必就是叫、春花去说这件事儿。   听口气不想让人知道,百合思量不跟金桔说,自己是和金桔十年的姐妹。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金桔一腔情谊全在大少爷身上,苦等这么多年都快二十一了。   跟金桔说……百合苦笑一下,说了又有什么用?大少爷不喜欢,说了不过是徒增羞辱。   春花回到小院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大地,周清贞等她回来关上院门才一起到东屋。   桌上有倒好的温茶春花随手端起来喝,周清贞则不紧不慢的挂棉褥子,关门点蜡烛,然后铺开书本笔墨准备用功。   “你知道大夫人叫我做什么?”春花略带神秘的眨眼。   “做什么?”周清贞一边随口问,一边淡定的给砚台里加了几滴水,拿起墨条扶着袖子慢慢研墨。   “大夫人竟然想让我做大少爷的姨娘!”春花满脸稀奇惊讶,更稀奇的是大少爷竟然也有这样的念头,奇怪。   好吧春花虽然过了十五岁的生日,但其实徒有其表还没开窍,她是不会觉得大少爷喜欢她,如果有人告诉她周清远喜欢她,她大概会瞪大眼睛说‘怎么可能?’   这傻丫头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整天说婚嫁不觉得羞涩,就是因为还没动过心,婚嫁与她而言,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   周清贞研墨的手一顿,心里活络起来:要是姐姐给大哥做姨娘,就可以永远留在周府,那自己不就可以每天见到姐姐!   好吧这个更傻。   十三岁生日才过两个月的周清贞,说出了这辈子最丢人最后悔,恨不得能吞回去的话:“姐姐不是说喜欢稳重宽厚的吗,我大哥绝对稳重宽厚,他去年也过了县试……”婶婶不是喜欢读书人吗?   “姐姐不若就跟我大哥,他挺好的。” 第38章 嫁娶   ‘啪’春花把杯子顿到桌上, 一把拧住周清贞的耳朵:“你姐我看着是会做姨娘的人吗?”   娘的,对着大夫人和周清远还需要客气尊重,对着自家弟弟就完全没必要,忍了一下午的火气,这会儿全让周清贞撞上了。   两个人相依为命五年,周清贞还是第一次被姐姐拧耳朵, 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小小的窃喜。他就着春花那一点力道侧着身子靠近。   “姐姐,你是第一个拧我耳朵的人。”老老实实的声音。   “怎么,你的耳朵娇贵还不敢拧?”   “……姐姐想拧自然能拧。”   周清贞悄悄的红了脸颊,姐姐身上有股幽幽的暖香,以前都没发现,可他下意识觉得这话不能说, 只是偷偷多闻了一下。   “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周清贞顿了顿:“是我只想姐姐陪在身边……”   刚才还窃喜的眉目低沉黯淡下来:“对不起姐姐, 我错了。”大哥再好有什么用,姐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对不起,我错了。   刚刚升起的希望变成了泡影, 周清贞心掉到地上摔成一片儿一片儿, 却只能自己慢慢捡起来, 他怎么能罔顾姐姐的意愿。   到底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春花舍不得叫他真的受疼,不过意思了一下就放手。   “我娘说过‘宁做穷□□, 不做富人妾’自个儿生下的孩子管别人叫娘, 一辈子图个啥?”这些话是春花慢慢长大以后, 春花娘怕自家闺女走错路, 再三叮嘱的。   “以后不许在姐面前说这些没脑子的胡话,知道不?”   “嗯”收拾好自己疼痛的心,周清贞微笑着点头。   春花和大少爷之间的事情,并没有在周府泛起一点涟漪,似乎一场春梦了无痕迹,过去也就过去了。   这一年九月初五是春花十五岁的生日,十五岁是女孩儿及笄的大日子,周清贞知道婶婶肯定会准备好簪子,来给姐姐束发。   他翻出自己柜子里的钱,这些年姐姐每月都会给他五十文钱零花,过年还会给他压岁钱。他从来没用过,常年累月攒下三两银子。   周清贞把小小的银裸子捏在手心,想了又想犹豫许久,终是只能拿这点钱去给姐姐买礼物。   秋夜清寒,小屋里的姐弟都穿着厚夹衣,春花的头发已经束起来,头上插着她娘准备的桃花簪,新打的银子在烛光下闪出点点亮光,颊边依旧是那副戴了五年的红豆耳坠。   周清贞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放到春花手边:“姐姐,送你的及笄礼。”   春花放下手里正纳的鞋底子,笑着打开:“什么?”   红布一层层打开,春花的喜色慢慢凝滞:一根莲花阳纹扁银手镯,一对蝴蝶耳坠,一对丁香耳塞,还有一只莲花样银箍子。   “这是我说了样式托师娘买的。”周清贞交代了来历。   春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攒的钱花光了吧?”   “没,还有五十三文。”   “傻瓜”春花忽然笑了起来,她捡起镯子套到自己手腕上“好看。”   弟弟有心是好事,反正自己给他攒够了赶考的钱,他有心自己就该开心,让他高兴才是。   周清贞的嘴角果然抿起浅淡的笑容,他捡起蝴蝶耳坠:“这个也换上。”   春花笑眯眯的取下戴了五年的红豆,换上银蝴蝶,然后接过周清贞递来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不错,等过两天金桔姐姐订婚,我戴着去。”   春花高兴的在铜镜里照来照去,周清贞嘴角笑意不断。他早知道姐姐爱漂亮,只是为了他舍不得花钱。   将来他若有出头之日,一定给姐姐买最好的衣服首饰,让她天天漂漂亮亮开开心心。   九月初十金桔过大礼,黄氏很喜欢她,因此赏了一根镶宝金簪做陪嫁。   少奶奶一直担心,金桔温婉秀丽又陪丈夫一起长大,很怕她抢走丈夫宠爱,如今总算松口气。放心之余再加上周清远的嘱咐,封了九两九雪花银不说,还赏了金桔一匹大红提花绸让她做嫁衣。   主子看重儿子又喜欢,周管事索性把聘礼又加了三成,金桔这门亲事结的可算足够体面,远胜去年蔷薇的婚事。   春花去贺喜的时候,金桔的屋里已经挤满了人。   冬青捏着聘礼内那对赤金手镯,笑道:“啧啧,咱们周管事为了儿子,可真舍得。”说完揶揄的看向金桔,这对镯子可不轻足足三两重。   四少爷的大丫头金豆,挤在金桔身边俏生生的挤眼睛:“海田哥,这是把自己一片心都捧到金桔姐姐面前了。”   说着双手捧脸向往:“哎~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人家”   二少爷的大丫头银杏,向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你还用轮么,四少爷什么好的没给你。”   金豆脸色‘嗖’的变了:“我不过一个丫头,哪里敢和少爷攀扯。”   嘴里驳斥心却有些慌,四少爷在县城求学不知怎么学了好些花花儿,他们背着人玩了不少,这要是传出去……金豆心里一哆嗦。   周清文才堪堪十三岁,不说她背着主子做了少爷屋里人,就只年龄这一条,张姨娘能要了她的命,那时候谁会听她说自己是被少爷逼的?   “姐姐说话可要有凭证……”   银杏‘嗤’的笑了一声:“我不过说四少爷看重你,什么好的都给你,心虚什么,难不成向我们这样少爷不待见,一走几年没有音信的好?”周清玉前几年迷上习武,跟着师傅游走四方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直眉目温婉坐在一边的金桔,听了银杏的话心里一痛,脸上便带出点影子。坐在她旁边的百合,连忙悄悄捏捏她的手指,这样的时候决不能露出端倪。   一直在桌旁捏杏仁儿吃的坠儿,听到这边有热闹,兴冲冲抓了一把过来边吃边看。   春花恰好这时进来笑着道喜:“金桔姐姐大喜,妹妹活计拿不出手,只买了一对并蒂莲耳坠子做贺礼,愿姐姐和海田哥并蒂到白头。”   “春花妹妹太客气了……”   坠儿在一旁边吃杏仁儿边撇嘴,蔷薇出嫁也不见送什么贺礼,偏偏金桔就送,可见看上大房的高枝儿,吃里扒外。   春花把东西给伺候的小丫头,拉着金桔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海田哥好眼光好福气,满院子大小姑娘,就金桔姐姐是一等一的人才。”   “一等一有什么用,他惦记的还不是你。”   百合立刻笑着接口:“谁惦记谁,你还没喝酒就晕头了。”   刚才被银杏一句‘少爷不待见’激的心疼的金桔,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屋里一圈周府有体面的丫头,冬青微微笑着捡看聘礼,银杏好奇的眨巴眼等下文,坠儿则一副兴奋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   金桔不过两息就缓过来,对百合微笑:“还有谁,她海田哥啊,我可记得他关照过春花几次。”   “哈哈哈”本来疑惑的春花听了,笑的没心没肺“金桔姐姐吃醋了?那是因为苏婶儿和周管事相熟,托他照看我一二,姐姐这醋吃的……”   “哎呀,我明天要告诉海田哥让他开心开心。”   百合笑着接口:“可见姑娘家不敢动心,动了心便是再温婉的性子,也能变成乌鸡眼儿。”   金桔配合着做出娇羞恼怒的样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百合转身绕道冬青后边搞怪:“哎呀,嫂子饶命呐。”   一屋子姑娘都笑了起来,拦的拦帮的帮,不一会便闹成一团,刚才那一幕似乎消散在欢声笑语里。   二夫人院里,坠儿跟钱氏说金桔订婚的事儿,什么聘礼就值七八十银子,谁都送了什么贺礼……巴拉巴拉。   钱氏嘴角勾出一点凉凉的笑意,耳朵里听着坠儿的声音,心里却想着芍药的话。   “老夫人屋里传来消息,老爷说二房子嗣不堪用,要纳一房良妾绵延血脉……”   “夫人,你说周海田真的曾对春花有过意思?”巴拉巴拉说完,坠儿意犹未尽的问,可惜钱氏不知走神到哪里去了。   “夫人?”   “啊”钱氏回过神,看见坠儿疑惑的样子,不过初初长成正是稚嫩青涩。   她带点凉凉的温和说:“坠儿十五了吧?”   坠儿羞涩的低头扭捏,她多少知道点影儿:“蒙夫人提拔,奴婢过了年就满十五了。”   “老爷一个人住书房难免冷清,你去伺候老爷。”钱氏空悠的语音飘飘渺渺“不必用药了。”   坠儿激动地手足无措,这是允许她生下子嗣了?“谢谢,谢谢夫人,奴婢一定忠心耿耿。”   看着坠儿潮红的面色,听着她磕巴的声音,钱氏嘴角勾起一点耐人寻味的笑意。   坠儿磕磕巴巴的去了书房,钱氏对一直沉默在身边的芍药说:“你也不必用药了。”   “谢谢夫人。”   钱氏挥挥手,芍药悄无声息的退下。   一个人的屋子显得特别空旷寂静,钱氏躺在榻上脑子放空仰望屋顶,心里飘飘忽忽,不知怎么想起坠儿刚才的闲话。   周海田喜欢过春花?呵,怎么可能,金桔可是他巴巴的从大少爷手里求来的。再说稍微留点神就知道金桔喜欢的是大少爷,也只有那些情窦未开的毛丫头看不出来。   ‘再怎么一等一,他喜欢的还是你’‘他’……应该是大少爷才对,钱氏凉凉的笑,周清远竟然喜欢春花,真没眼光。   凉凉的笑意还在嘴边,她又想起……坠儿……芍药……柳儿……良妾……她要怎么保住自己的地位。 第39章 成人   钱氏费尽心思笼络周怀婴, 春花和周清贞悄摸摸在小院里安度时光。秋去春来先是坠儿传来有孕的消息,几个月后芍药竟然也有了身孕。   只是芍药不像坠儿那样,轻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仿佛整个二房将来都是她的,有孕后芍药更加谨小慎微的伺候钱氏。   坠儿整天鼻孔长在额头上,在院子里呵斥来呵斥去, 终于不小心被二老爷看到她那轻狂样。周怀婴气的不行,求到老夫人哪里,说二房的子嗣总不能指望下贱的婢生子。   老夫人心疼小儿子,做主给周怀婴纳了一房良妾。为这事钱氏差点没气死,狠狠收拾了坠儿几顿,下人们立刻捧高踩低。   坠儿才知道她肚里那块肉, 在主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年纪小受不住大起大落, 心神不稳受尽煎熬挣扎着怀了七个月,拼命生下来却是个女儿,坠儿气急身虚倒下头再也没起来。   那个小婴儿也没活过三天, 钱氏哭啼啼说都是新来的姨娘欺负坠儿, 吓的孙氏眼睛湿漉漉还不敢哭。   孙氏就是新来的姨娘, 十六岁,是个老童生家的姑娘。认人那天春花陪着周清贞见过一回,怯怯懦懦胆小又乖顺。   周清贞对春花说, 老夫人对钱氏还真够好, 找了这么个容易拿捏得。春花当时可有可无的点头, 二房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跟她和周清贞其实没什么关系。   这些事跟春花没关系,跟远在安乐村的春花娘更没瓜葛,可是春花娘因为三少爷和春花却有些发愁。   从去年到现在将近一年,春花相了六七个,都是春花娘仔细挑选过的,可是这位三少爷,每次都能有板有眼的挑出毛病。   有两个春花娘觉得很不错,可是三少爷照旧给找出一堆毛病,然后自己的闺女就笑眯眯跟着点头:“阿贞真聪明,姐就指望你挑个好相公。”   春花娘算是看明白了,合着这位三少爷是有毛病的,这世上的事儿还能让你占全乎了?挑这头儿不挑那头儿,一个萝卜你还能挑八头儿。   她这做娘的也没觉得自己姑娘美成仙儿,怎么在这位三少爷眼里就没人能配上?   这次镇上的苏王氏说了一户姓陈的人家,春花娘私下里打听又打听:家里父母都在,兄弟四个排行老三,去年过了县试,老大一手好木工,老二在家跟爹娘种田,老四也在读书。家里四五十亩地十来间青瓦房,一大家人日子红火的很。   春花娘觉得挺好,怕三少爷又来挑出毛病,特意叮嘱她闺女这次别带三少爷,自家人相看就行。   春花无所谓,她娘能看中的不会差很远,所以跟周清贞说了一声,就高高兴兴相亲(见爹娘?)去了。   还是上次的茶舍,因为陈家老两口年纪稍微大点,所以来的是兄嫂,二十八九的样子。男的看着厚实能干,女的精明大气,陈家老三陈传粮清清爽爽的样子。   单论两家情况,刘家还算‘高攀’。   姐姐去相亲不带自己,周清贞心里闷闷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姐姐那么傻会不会被骗?   周清贞越想越烦躁,索性到花园里去转转。他原本就是为着避人,因此特意到一丛假山里转悠,却不想碰到周清文背对着人,窝在一块山石后看书,还发出‘嘿嘿嘿’压抑又奇怪的笑声。   周清文蜷着身子窝在石窝里,周清贞站得高,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书。首先入目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衣衫半解神态迷醉。   不等看清楚周清文又翻到下一页,这一次周清贞看清楚了,立刻皱眉闭目。   可惜他自幼聪慧过人不是白瞎的,只一眼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影,便清晰的刻画到心里,甚至旁边的配字也看的一清二楚。   心念一转周清贞就想通了,今天周清文休沐,所以躲到这里看那些东西。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春宫图。   周清贞小心翼翼的转身,离开这个地方,身后还能听到周清文压抑又奇怪的‘嘿嘿’笑声。他终于知道那么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淫逸。   春花喜滋滋的回到小院,给周清贞提了一份茶点:“上次看你喜欢吃,给你带点回来。”   正一个人沉浸在懊恼中的周清贞,瞬间变成纯洁宝宝,乖乖的接过来拆开,拿起一块:“好吃。”   春花笑眯眯的看着:“喜欢多吃点,姐姐托银杏给你取午饭,她取来没?”   “嗯”点点头,姐姐带的点心真好吃。   吃了两块,有点犹豫的捏起第三块:“姐姐今天见得人,怎么样?”   “不错,我娘说家里挺好,我也觉得人不错谈吐大方得体。”春花笑眯眯的,边说边指指点心“他付的钱。”   周清贞立刻觉得从喉咙到肠胃,都涩涩沉沉的,手里点心放也不是吃也不是。   “吃啊”春花依旧笑眯眯的“我娘她们已经商量了媒人上门的日子,这事儿基本算定下了。对了他叫陈传粮,十有八九就是你姐夫了。”   “哎呀”春花伸一个懒腰,十分惬意“以后再也不用相亲,等你明年考中秀才姐姐就嫁人”   姐姐要嫁人了……周清贞沉默的把那块点心吞下去,简直就像吞了一块生铁沉甸甸坠在胃里。姐姐要嫁人了……真的确定这个消息,周清贞觉得浑身软绵绵找不到力气,一颗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透凉沉重。   迎亲的唢呐呜哩呜喇,穿着迎亲喜服的人群乌泱泱不见头尾。周清贞背着自己的姐姐出嫁,姐姐怎么这么轻?他背着轻飘飘的姐姐走啊走,觉得这样一直走也很好。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大手,一把抓住姐姐然后不见了。   “这是我媳妇儿,跟你没关系,以后别不许你靠近。”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周清贞急的满头大汗:“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   “姐姐!姐姐!”周清贞快要急疯了,他的姐姐怎么不见了?“姐姐!你在哪儿,阿贞不要离开你……”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在这里啊。”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周清贞回头,他的姐姐身穿嫁衣,盖头揭起来搭在凤冠上,坐在大红的婚床边,腮若芙蓉,明目善睐正笑吟吟看着他。   龙凤烛高高燃起,床上的佳人问他:“咱们成婚,你跑哪里去了?”   “咱们成婚?”眼前一花又回到小院的东屋,姐姐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露出香肩和大片雪白的胸脯,笑意盈盈的说:“来啊阿贞,你是我弟弟除了你,姐姐怎么会要别的男人,过来啊……”   这赫然是周清贞今天看到的内容,不过主角变成了姐姐。   周清贞呆呆的走过去……   “亲我啊……”声音诱惑而空灵。   周清贞扑过去伏在姐姐白嫩肌肤上,柔滑的香腮,记忆里幽幽的暖香,嫩嫩的耳珠,肌肤相贴肢体相交,一切是那样舒畅。   他和姐姐不分彼此紧紧拥抱在一起,被温暖和柔滑包裹,仿佛回到母体般安全,又像是畅游在海里的鱼儿自由自在。   “姐姐,姐姐”在那一刹那少年攀上了高峰。   “这是我媳妇,你在做什么!”忽然一双大手抓走姐姐,周清贞心里一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裤子里湿湿热热,十四岁的少年梦遗了,他听冯先生说过这是男孩儿成人的标志。   周清贞似乎能很平静的接受这件事,只是漠然起身收拾好自己,换上新的褒衣安静的躺回被子里。然而过了一会,他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看向漆黑的屋顶,嘴里喃喃:   “姐姐……”   轻而缥缈的语音,刚出口便消散在黑暗里。 第40章 毒计   天丰二十八年岁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还没有一点春的气息, 辽阔高远的天穹上,几颗寒冷的残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静,只是很偶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几声狗吠,打破夜的安宁,然后又很快陷入沉寂。三更正是梦乡正浓的时候,便是啼鸣的公鸡也把头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阳学馆的内院烛光渐次亮起, 春花早早烧好热水热饭,这会儿敲开周清贞的屋子。   周清贞已经穿好厚实的棉袍,见姐姐进来站起身微笑,春花走过去习惯性的帮他整整衣衫。   “考篮的东西姐反复检查了几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带肉饼,你就凑合吃鸡蛋咸菜馒头, 本来姐想烙几个葱油饼, 又怕凉了腻味。”   周清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自从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欢姐姐后,周清贞永生忘不了当时的疼痛, 心痛身痛, 痛到他紧紧蜷缩在一起, 也阻挡不了那无处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欢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无望,周府为了面子宁可他孤独终老, 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曾经的奴婢为妻。   就算他有机会出人头地, 也没法左右自己的婚姻, 更何况有钱氏和父亲那样的长辈, 他不想拉姐姐进入泥沼。更何况姐姐有了订婚对象,更何况姐姐只拿自己当弟弟。   “姐姐,不过一天时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周清贞抬起头任春花给他整理衣领,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点烟火渗入心肺,凉凉的纤指碰到他的喉结。   姐姐前两年还说男女大妨,这两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习惯性帮他整理衣服鞋袜。悄悄的吸一口气,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记在心里,就这样吧,让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给你装了四串钱,红绳那个是封卷钱,另外三串是买热水的钱。”   “嗯”   两名认保人,一个请的是冯先生另一个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没有隐瞒周府的事情,那名禀生不愿意揽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是姐姐十两银子生生砸开路。   “走了,早早吃完饭,姐陪你去排队。”   “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头。   “哎呀,阿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贞平视姐姐,脸上带出笑意,去年他的个子开始猛长,终于快和姐姐一样高了。   院子里冯先生披着棉袍宽慰周清贞:“你的水平第一场稳过,不必忧虑。”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时候就能见到为师,不必害怕。”   周清贞深深鞠躬揖手:“学生晓得,天寒地冻先生还是先回屋休息,为了学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劳累烦忧。”   “也是你我师徒的缘分。”冯易宽感叹一声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顾周清贞吃完饭,给他披好斗篷挎着篮子,提着灯笼去辕门排队。   “姐姐我来提篮子。”   “别,姐带袖筒不冷,倒是你别冻了手到时候写字打颤。”   周清贞沉默的跟着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两‘嚓嚓嚓’的脚步声。   辕门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这会儿还没有一个人,石阶上笼着薄薄的白霜,没有发芽的树枝上结着星星点点霜花。   春花嘴里哈着白气:“阿贞冷不冷?”   周清贞看着姐姐挎着篮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实的棉披风解下来给姐姐。那不是体贴那是不知轻重,糟蹋自己和姐姐这七年的辛苦。   他犹豫了一下,撑开胳膊支起斗篷:“姐姐……”你介意吗?   春花打了个哆嗦左右看看,路的尽头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篮子和熄灭的灯笼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钻进斗篷下,周清贞立刻放下胳膊合笼斗篷。   心从没有这样安定过,两三颗寒冷的星子,无尽的天穹,满世界的寒霜,斗篷里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没用,考了几次过不了县试,为了避开他,咱们半夜来排第一。”春花从斗篷里钻出半张小脸,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贞笑笑没说话。   春花又说:“这样站半晚,阿贞腿累了咋办?都是姐忘了给你拿张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别出来我有风帽你没有,小心冻伤脸……”周清贞顿了一下,忍着心疼开玩笑“到时候传粮哥该心疼了。”   “放心,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看见他。”春花不在意的说“再说里边太闷,而且我还得猫着腰不舒服。你再长高些,我猫进去就不用弯腰了。”   周清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长高些,你还会到我斗篷里来吗?不会了……   辕门处慢慢有三三两两的人来,考生排起队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两拨。春花把考篮递给周清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给他。   “姐姐我不冷。”   “拿着,万一中午热了你取掉斗篷时戴着。”   周清贞默默地接过来套在手上,有点窄暖暖的:“姐姐你回吧。”   为了避免被周清文认出来,春花要早点走。   “姐姐晓得,你要顾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远远的墙角处张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实看不清哪个是阿贞,只是不守着她没法安心。   冷冷的寒气浸透骨血,眉梢发尖慢慢结出霜白。天色还没有转亮的意思,那几颗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辕门外考生渐渐多起来,排成长长的队伍。   忽然县衙那头传来灯笼火把,春花知道要开始了,先搜身后点名。   那些灯笼火把越来越近,人群影影绰绰动了起来。搜子们分成几队,考生们一个个经他们的手,进入县试第一场考试。   队伍越来越短,东方的天空变成灰白色,春花最后看了一眼辕门那里,所剩无几的考生,抱着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阳书馆。   周清贞提着考篮走在队伍最前边,率先进了院子,本县的父母官程县令,手持花名册一一点名,周清贞静静的听着无悲无喜。   为了这一刻他蛰伏多年,甚至从去年开始就三五不时,以游玩散心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则一月少则半月,这一次也是借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钱氏现在,眼睛都盯在刚生了儿子的孙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点过名到中厅大堂双手接过试卷,周清贞平直向前,对堂上考官和保禀生们扬声唱到:“冯易宽禀生保~~~朱培文禀生保~~~”   “禀生冯易宽保~~~”不必确认先生的唱和声随即响起,略一刻另一道声音响起“禀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气总算没有意外,退出中厅周清贞按着卷上的‘生字一号’入座,过了些时间衙役举着牌灯巡场,这次的考题贴板也开始巡回展示,周清贞神色淡漠执起毛笔,他人生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县试五场越到后边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几场被淘汰,总之周清贞并没有见过他。   前四场称作发案,县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张大大的浅黄纸,一个个座号被内外围成两大圈,圈着一个大大的红色‘中’字。圈内是过关,出圈是淘汰。   前四场为了避开周府的人,都是冯先生的儿子去查号。最后一次是长案,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门前,焦急的等待。   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去参加府试,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场下来才是秀才,然后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张榜的人还没有出来,已经有许多人围在衙门前,有的窃窃低语有的东张西望。   两个穿着黑衣红边的衙役,手里叠着大红榜单从衙门里出来,人群潮水般让开路,又像潮水聚拢。春花顾不得自己是个大姑娘,拼命的挤到最前边,被人群拥挤的差点撞到衙役。   “干什么的!后退、后退!”衙役虎着脸,拍拍腰间的垮刀。   春花讨好的笑笑,使劲把后边的人往后压:“急什么?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挤那么前干嘛?”人群里不知谁怼了一句。   不过很快就没人关心,衙役们已经刷好浆糊,慢慢展开榜单准备贴上去。   春花一双眼睛焦急的往榜单上看去,榜单从中间缓缓拉开……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扫过一点点打开的榜单,依旧没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热不知是谁在后边挤了一下,春花一个踉跄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里,她愤怒地回头:“挤什么挤,差这一时半会?”   “你不差,你挤到最前边?”   春花知道自己理亏,不再吭气转过头,继续焦躁的寻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扫过,从中间往两边看的眼睛发花。   终于,有了!   那大红榜上第一个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里瞬间涌出泪花,她抬起手腕使劲擦干眼睛,用力去看,不会错,阿贞中了!   “哎呦,周清贞是谁啊?没听过。”   “是啊,这案首是哪的?”   “没看上边写着周家村周清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吗!”叫周家村是因为周府在哪里,一个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经听不到别人说什么,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来:“阿贞中了,阿贞中了,阿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过这个梦,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员,也就是秀才资格,当然如果还要进一步,就必须继续过府试、院试……   可是有了这个秀才身份,阿贞就能在周府立住脚跟,不会被人随意轻贱。   “阿贞……”春花挤开人群往南阳书馆跑去。   看榜的人无不羡慕“啧啧不愧是樊县的周府,就是厉害。”   “阿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开门冲进客厅“阿贞你是案首!”   静静等待的周清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边的冯易宽把桌子拍的山响。   喜悦过后冯易宽突然说:“咱们必须马上去周府,县案首是有捷报的。”   原本他们是打算过了县试,由冯先生出面,留周清贞住在南阳书馆直到四月的府试,免得在周府被钱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这样荣耀却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会很不高兴,认为周清贞忘恩负义。   欢快的唢呐、响亮的锣鼓从县里过来,周府的几个门子探头探脑的看。   “哎呀,这像是衙门的捷报。”   “像什么像,本来就是,那衣裳你不认识?”   “算时间,这是给案首家报喜呢。”县试只有案首一家有资格报喜。   “不知道谁家这么好运?”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有一个一拍脑袋惊喜道:“不会是来咱们府吧,四少爷不是参加了县试?”   “你快闭嘴吧!”另一个狠狠低声呵斥“四少爷今年连第二场都没过,老爷正恼火呢。”   “啧啧,也不知道谁家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感叹的声音,全县第一,厉害了。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队人马停在自家府门前,震天的锣鼓停下来,一个报子满脸喜色,大声唱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报子脸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县响当当的人家,这一趟少不得银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两还是十两……   几个门子呆呆的看着报喜的人,报子满脸喜色的看着门子,鞭炮呢、打赏呢?   一方呆、一方喜,两方人马面面相对,慢慢变成互相瞪眼。   一阵凉风刮过,一个门子终于开口:“几位莫不是报错地方了,我们府里的少爷……只过了第一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话还是要说的。   “怎么会报错地方?”报子把捷报展开给他看“诺诺,你看。”   门子凑过去看,只见大红纸宽约一尺半长约四尺。中间竖行隶书大字‘贵府令公子周’下边靠右两个小点隶书‘金名’接着中间是小些的行书‘清贞’然后又是隶书大字‘高中辛卯月’换行左边‘樊县县试第一’。   最右下是隶书大字‘樊县官报’   “不能吧……”三少爷不是读书读傻了吗?再说也没听说他去考试。   报子不高兴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美差,怎么碰上这种不认的,他还没听过谁家把捷报往外推。   “哎!我说你们府上三少爷是不是金名清贞,我报了多少年喜还能报错了?临走时都是把姓名籍贯父母家人对了又对的!”   ……门子   剩下的几个门子也面面相觑。   报子发飙了:“还不去报你们当家老爷知道!”   “哦哦哦”几个门子不可思议的往回跑“老爷外边衙门来捷报,说三少爷高中案首……”   “怎么可能?”这是大老爷。   “什么?”这是老夫人。   “胡闹!”这是周怀婴。   几个门子是分开报的,他们激动的一顿巴拉:“真的真的,穿着官府的衣裳,手里拿着官报……”大老爷皱着眉往老夫人那里去,二老爷直接把门子踢出去了。   “不长眼的东西,敢拿你家老爷开涮!”   钱氏正在老夫人处讨好卖乖,听了门子的话,直觉呵斥:“胡闹,不说三少爷死读书没进益,他根本就没去考试,哪里来的案首?”   “可人家报喜的就在门口不走。”   听到消息跟着大老爷匆匆赶来的黄氏,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三少爷人呢?立刻去请。”   钱氏心里乱成麻,呆呆的说:“前些日子说闷,跟丫鬟去村里玩了。”   “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久?”黄氏紧接着问,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拍拍几案盯着发呆的钱氏:“快说啊!”   “二月初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钱氏两眼无神呆坐着,屋里其他人安静下来,都被这飞来一笔震住:时间恰好对上。   倒是门子震惊过后,这会儿琢磨出味儿来,他换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孙得中案首,将来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还是黄氏先反应过来:“快、立刻派人去门口燃起鞭炮,请报喜人进门喝酒。”   “对、对、对”老夫人反应过来,也不叠声的吩咐“让厨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进来。”   周府门口终于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满府的下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报喜的人吹吹打打进来。   “给老夫人、老爷、夫人、贺喜”报子喜笑颜开双手奉上捷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满脸菊花“赏!”   “赏”黄氏跟着说了一声,百合连忙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红封,送到报喜一行人手上。   报子一过手就知道有十两,脸上的笑容更胜:“贵府三少爷县试五场,场场第一,怎么府上倒像是没准备候报?”   在场的周府众人脸色微变,不过收了银钱正高兴的报子没注意到,继续嚷嚷:“贵府三少爷呢,请出来让咱们拜拜沾沾贵人喜气。”   ……周府还真没人知道周清贞在哪来,黄氏正欲打圆场,门外传来下人的呼声:“三少爷回来了!”   周清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温和浅淡的走进来。   “劳烦报子大哥久等,清贞不知自己学业如何,所以瞒着家人悄悄去应试,不想侥幸得了第一,倒让家人跟着受惊。”   报子恭维的揖手回礼:“怪道来报喜没人相信,周少爷太谦虚了连试五场第一,咱们樊县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   说完站起来,讨好的笑着走近几步:“给您透个信儿,咱们程县令准备了十两银子的赏赐,就快到了,咱们都盼着周少爷,府试、院试夺魁,连中小三元,给咱樊县长脸呐。”   周清贞还未说话,门外走进周怀婴冷着脸装模作样的教训:“不过一个县案首,到猖狂了你,切不可忘记‘谦逊’二字。”   周清贞垂下眼揖手:“父亲教训的是。”   黄氏看话头不太好,笑了说:“前院备了些薄酒,几位辛苦请多少用些。”   周海田连忙伸手相邀:“诸位大哥辛苦,随小弟去喝两杯。”   刚才疑惑的报子,脸上又有了喜色,高高兴兴的去了。心里想着,瞧瞧不愧是大户人家,看人家这家教就是不一样。   屋里没有外人,周清贞撩袍双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贞愚钝,深恐学业粗陋才私下去应试,以免落第让长辈失望,没想侥幸得中案首,让祖母受惊了。”语落安静的叩头。   老夫人这会才有了实际的感觉,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下边的孙子。为了当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欢他,却没想到真如老太爷所说,这孩子聪慧非旁人能比。   旁边坐的钱氏手里紧紧的绞着帕子,混蛋、王八蛋,现在看看哪里有一丝呆气!   “你好大的胆子,眼里还有没有父母长辈,竟然偷偷去应试,让我们周府今日丢尽脸面!”   黄氏轻轻的拿着帕子捂嘴笑:“弟妹这话说的,我倒不知道官府来报喜,是让我们丢脸的事,也不知道弟妹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程县令怎么想?”   “怎么想?这样目无长辈,不忠不孝无法无天之徒,哪里有资格去应试,应该上告朝廷撸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这里是周家,周家兴旺发达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爷不悦的开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还有二房诸多不顺,让钱玲儿失去分寸忘记了忍耐:“这煞星何曾跟我们一心,去应试都要欺瞒父母!”   周清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语,这满屋子的人那个心理不清楚,钱氏怎么可能让周清贞去应试。   “够了”最终老夫人叹息一声“起来吧,在外边辛苦这么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谢祖母”周清贞又行了一礼,才撩袍站起来“这几年清贞一直蒙冯先生教导,今日他也来到府里,请祖母见上一见,先生有祖父托付的话要对祖母说。”   “冯先生在哪里?”   “春花姐姐领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请,既是有话对我说,你们都退下吧。”老夫人略有些疲惫的挥手。   “是”大老爷、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离开,钱氏还在犹豫,老夫人无奈:   “退下吧,你儿子中了案首该拿出喜气才对,将来他若为官做宰,还能少了你的诰命不成?别一天到晚小家子气,净惦记些鸡毛狗碎。”   “……是……”钱氏无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还有几分开心的周怀婴冷了脸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样,都是白眼狼,眼里竟然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没有,请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吗?   不用人说,他一甩袖冷哼着走了。   屋里静下来,老夫人还在琢磨怎么开口,周清贞淡淡的说:“清贞记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孙。”   老夫人叹口气,什么也不必说了:“你明白最好。”   “清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祖母。”   “你说。”   周清贞垂下眼,语气淡淡:“这些年春花姐姐为了供我读书,不但耗尽所有月银,还一年四季操劳……”   初春采绵茵陈,夏秋捉剧毒虫,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贞忘不了春花被蝎子蛰过,被簸箕虫咬过,冬天寒风里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谊他粉身难报。   “怎么要她供应,你的月银呢?”   “……清贞的月银自来是父亲保管。”   这不争气的儿子!老夫人简直无语,可事情还得办:“这笔钱我们周府自然不会少她……”   “多谢祖母,还的别忘了,还有每天一根蜡烛的钱。”   ……老夫人怒气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台面,都是什么下作手段,当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贞,这么聪明冷静的孩子就是钱家的外甥。   “我让黄氏给她拨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了。”   “是”   不一会冬青领着冯先生,后边跟着春花一起进来,老夫人笑着起身相迎:“这几年清贞劳烦先生了。”   冯易宽拱手笑的和气:“老夫人言重了。”   冯易宽坐下没有废话,直接说当年他受老太爷嘱托,收了周清贞做入室弟子,在离开周府后继续教导。   当然在场的没人相信这话,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怀婴上门拜见才行。冯易宽这么做只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   比方什么家里有先生,却另投他门,不忠不义之类。   话交待清楚后,冯易宽照旧以马上府试要带在身边指导为名,领走周清贞和春花。老夫人也不强留,她也担心钱氏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周府真的急需一份功名,在樊县挺起腰杆,否则百年清贵的名声会慢慢败损。难得出了好苗,自然要用点心思。   “还要劳烦先生,谢师礼随后奉上”老夫人笑着送到二门口。   四月五日是鹿鸣府,第一场府试的日子,也是周清贞十五岁的生日。这一次他们不用偷偷摸摸,也不再为银钱发愁。   周清贞在里边应试,春花在外边掂着脚跟等。四月底周府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有几个门子小声议论几句。   “这次大夫人让准备了鞭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谁知道呢”   锣鼓喧天中:“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癸巳月鹿鸣府试第一~~~”   周府热闹起来。   到了七月底,这一次老夫人不再平静,几个主子都在正厅忐忑激动的等着。已经连中两元,这一次能否再次夺魁?   “怎么还不来?”黄氏捏着帕子向外张望,除了周清贞她的长子也参加了院试。   钱氏穿着喜庆脸上挂了两分笑,漫不经心的吹着手里的凉茶。   周怀婴穿着锦缎绣袍等的焦躁转圈:“怎么还不来,那孽障失手不成?”   “呸呸”老夫人敲着拐杖斥责“胡说什么呢,祖宗庇护一定顺顺当当。”   “来了、来了”门外连颠带跑进一个门子满脸狂喜“恭喜老夫人,三少爷高中案首,咱们三少爷连中小三元!将来必定金榜题名”   “快请报喜的进来,赏。”老夫人放下心笑的舒畅。   “是,已经请了,后边马上就到。”门子满脸喜色的讨巧。   “府里下人赏两个月工钱。”老夫人欢喜的快喘不上气,终于有能拿出手撑体面的人。   诺大的周府十来年都是一府白丁,人情往来,有那些轻狂的都改称她们老太太、太太了。一个秀才虽然还不算什么,可是连中小三元也足够傲人,更何况周清贞才几岁前途不可量。   “老大家的,你派人把清远旁边的三进院子收拾出来,给三少爷。”   “是”   “还有你用心挑几个得用的下人伺候。”老夫人一迭声的吩咐。   “是”   满屋子兴奋热闹,钱氏嘴角挂着笑容心里冷笑:不过一个秀才就这样翻天覆地,将来还有我什么立足之地。   说什么诰命,到时候整个二房都是他的。没道理小时候看人脸色,老了还要我仰人鼻息。   即便是心里想,钱氏也略过她的心虚,那样苛刻周清贞,将来能有什么好。   哼……   八月中旬,周清贞领着春花回到离开半年的周府,再回来天地改色。   被老夫人慈爱的携手进屋,大夫人旁边笑吟吟的说:“你还没回来,你祖母就命人收拾好梧桐院,等你回来。”   周清贞顿了一下:“祖母费心了,不过清贞打算回来祭祖后,就去东安书院求学以备明年乡试。”   东安便是他们的省府。   老夫人笑的舒心,她拍拍周清贞的手:“好,阿贞是个有志气的。”   周清贞淡淡一笑,对旁边的黄氏说:“清贞能有今日一是仗着府里庇佑,衣食无缺风雨不侵……”   这是周清贞的心里话,即便钱氏对他苛待,可周府不是钱氏一个人的。这里有爷爷有大哥,他姓周是周氏子孙,不能背弃祖宗。   周围几个主子听了周清贞的话,见他脸上并没有郁色,心里才真的舒了一口气。这些年府里真的对不住周清贞,他能通透明白自己和周府一体最好。   “二是有春花姐姐一力支撑,她来了七年半,清贞想放她早日归家……准备嫁妆……”   黄氏笑的轻松:“行,我让周管事拿契约给她,放她早日归家。”   “哎呀,不巧我正想调她到清嗣身边服侍呢。”钱氏闲闲的笑着走来,骗了我七八年,想走?刘春花,你当我吃素的。   周清贞没想到钱氏竟然这个时候赶到,他回身垂下眉目弯腰拱手:“母亲”   “那丫头小时候我就看着好才赐给你,如今你学业有成用不到,刚好给你弟弟用。”   周清贞没有跟钱氏争辩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清贞去东安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离不开她。”落到钱氏手上姐姐注定被毁,周清贞只能带走她。   “谁家是带着丫鬟求学的,母亲早就给你挑好小厮,你走的时候带着就行。”钱氏嘴边勾起轻笑,,还想替刘春花撑腰,我先要收拾的是你。   “小厮什么的,还是让老大家的挑一个。春花那丫头是个好的,但人家姑娘大了总归要嫁人,就提前放了也是我们周府宽仁。”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略带警告的看向钱氏。   这就护上了?连我这亲侄女也要撇到一边。果然别人出头就没有我们母子什么事,钱氏暗暗捏紧帕子。   说是要去东安书院却不能立刻就去,连中小三元是荣耀的事情,亲朋故旧很多人上门道贺。周清贞留在周府应酬几日,春花不放心便跟着留下,等周清贞走了再回家。   这一天周清贞从前边应酬回来,路过小花园碰到钱氏领着周清嗣,后边跟着奶娘和柳儿,在花园游玩。   “母亲安好”周清贞垂目揖手。   “起来吧”钱氏闲闲的笑了笑,转身指着周清贞半弯腰教儿子“那是你三哥,问哥哥好。”   周清贞眉目浅淡,望着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儿,见他傻傻的看过来,嘴角溢出和善的笑意:“清嗣乖,叫哥哥。”   周清嗣目光懵懂望着周清贞,嘴角一点透明涎水,忽然咧开嘴傻笑:“好看。”   周清贞嘴角笑意更大,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走过去蹲下身,捏起周清嗣的一只小手:“阿嗣也很好看。”   然后毫不介意的从怀里抽出丝巾,给弟弟擦嘴。周清嗣是低能儿,可是对善恶的感知,却是人的本能。   “好看……”傻傻的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钱氏神色有些复杂,周清贞什么意思,做样子故意嘲笑还是真的和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脸上漾起笑容:“难的嗣儿喜欢你,可见是亲兄弟,说起来六少爷你还没见过吧?”   六少爷就是孙姨娘正月里生的儿子。   “刚好咱们一起去看看,你们三兄弟也聚一聚。”钱氏笑微微的建议。   孙姨娘的小院就在花园,离这里并不远。   周清贞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拉着自己手傻笑的弟弟,最终点点头。都是他的弟弟,是他要庇护的血脉,应该去看看。   钱氏抱着六少爷周清恭坐在上首逗弄,这孩子七个月大,白白嫩嫩活泼爱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只要有人逗弄就‘嘎嘎嘎’笑出两颗小乳牙。   钱氏又喜欢又嫉恨,一个一个都比她儿子强。   孙氏站在下首,紧张又可怜的盯着夫人手上的孩子,周清贞拉着周清嗣坐在一边淡笑的看着。   “夫人,你特意交代的绿豆汤熬好了。”屋外一个婆子端了一大盆汤进来。   钱氏头也不抬的继续逗弄六少爷:“凉了吗?”   婆子堆起讨好的笑脸:“夫人的吩咐老奴怎么敢怠慢,特意在井里湃过。”   “一人舀一碗吧”   “是”后边有小丫头跟着进来,一一盛出来送到每人面前。   自从生下六少爷后,钱氏长送汤水,孙姨娘端起来就喝。周清贞端着绿豆汤淡淡看了一眼,放到桌上照顾周清嗣喝。   小孩许是走的累了,喝了一碗还要。   钱氏淡笑:“再给五少爷盛一碗,三少爷不喝难道怕我下毒不成?”   周清贞神色淡漠的垂眼,端起绿豆汤尝了一口,凉凉甜甜。他垂眼又看了一会,终是在钱氏意有所指的冷笑中慢慢喝完。   也许是自己太过小心,毕竟嗣儿连喝两碗。   芍药再看了一眼午睡的小女儿,咬牙悄悄去找春花。钱氏欺人太甚,先是让她喝了六年避孕药,差点绝了她的子嗣。   天可怜好不容易生下女儿,竟然连个姨娘都不给,她的女儿能有什么出身,将来能指着谁做靠?二房……将来能靠的也许就三少爷。   春花听了芍药的话,差点跳起来:“你说夫人给阿贞和孙姨娘下药,要一石二鸟同时除掉他们!”   “是,就下在绿豆汤里,她命我买的药,下的药无色无味。”   春花脸色惨白,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芍药一把拽住她:“你知道,我还要在她手下讨日子。”   春花使劲拨开芍药的手:“姐姐安心,绝不会卖了你!”说完跳起来就跑。   芍药望着春花远去的身影,慢慢的抓紧裙子。自然是相信的,能在周府这么多人眼里瞒天过海,这本事这口风,试问几个人能做到。   三少爷,希望你将来别忘了我今日的恩情,能替三小姐撑腰。   春花冲进孙姨娘的屋子,六少爷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挥手弄脚,孙姨娘衣裳散乱,满脸通红纠缠着周清贞。   周清贞脸不红却双目通红,他似乎没有力气,胳膊软软推不开缠在他身上的孙氏。   春花气的发根竖起怒目圆睁,扑上去一把掀开孙氏压到她身上,周清贞却从后边纠缠过来双臂抱着她:“姐姐、姐姐、难受。”   孙氏在地上张牙舞爪,周清贞在身后耳鬓厮磨胡乱蹭,春花一个头两个大。   “阿贞乖,忍忍。”一边说,一边就手扯下旁边帐子上的丝绦捆住孙氏。   就这功夫周清贞已经拽开她的衣领,把滚烫的脸在她脖颈边蹭来蹭去。   “难受、姐姐”   春花站起身扶住周清贞:“阿贞,你醒醒,咱们得赶紧走!”   周清贞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要爆,他知道这是姐姐要放开,可是手却不听使唤。   “阿贞,别闹!”春花使劲挣扎,奈何中了药的周清贞双臂似铁。   周清贞抱紧春花,把她柔嫩的胸部狠狠挤压到自己怀里,滚烫的双唇在她耳边颊边肆意。   “姐姐、姐姐……”   钱氏算着时间让人去找二老爷,自己则哭着去找老夫人。   “婆婆……” 第41章 来客   老夫人最近有点不待见钱氏, 见她一副哭啼啼的样子就败兴,放下脸呵斥:“你也是二房当家夫人,一路哭着跑到我院里,还有没有大家夫人的体面?”   这是风向转到周清贞那边了?才一个秀才就这样,将来真的中举、中进士,这府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说不定还会收拾自己讨好周清贞。   什么百年传承诗书人家,不过这样。   心里暗恨,面上捏着帕子捂脸哭泣:“姑母,不是玲儿年轻经不起事,实在是这样的丑闻匪夷所思。”   老夫人心里一沉,一双眼如电般射向钱氏, 捏紧手里的佛珠沉声提醒:“老二家的, 府里正逢多年难遇的喜事,你也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夫人,说话做事要先过过脑子。”   ‘要先过过脑子’几个字, 老夫人咬的尤为重, 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出来。   “婆婆还是别在这里教训玲儿, 再晚就来不及了。今天玲儿在花园遇到三少爷,顺道一起去看六少爷,谁知玲儿走后他们遣退下人……”   钱氏似乎很难启齿, 哽哽咽咽几次才说出来“他们大白天就敢行苟且之事。”   老夫人瞪大眼睛, 慢慢抬起颤抖的胳膊指向钱氏:“你……你……你……”   钱氏捂着帕子继续做戏:“婆婆快去吧, 玲儿已经派人告知老爷, 怕是快要赶到了。”   老夫人气个倒仰,竟然不给自己一点补救的机会。想到小儿子的脾性,老夫人颤巍巍指了指钱氏,对身边的冬青吩咐:   “备凉轿!”   一时间老夫人坐凉轿带着冬青、钱氏、柳儿直赶花园,在孙姨娘的门口碰到怒火冲天的周怀婴,正一脚踹开院门。   老夫人气急直拍扶手:“站住,你要做什么!”   周怀婴转身一张脸气的铁青:“我要去杀了那乱伦的畜牲。”   周怀婴真的是气到失去理智:大儿子生来就是耻辱,老二是个傻子,好不容易老三还算凑合,竟然可能是绿帽子活王八的铁证。   想想看周清贞的小院跟孙氏很近,更何况他每日上下学都要路过花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成奸。   周怀婴简直气到爆裂,难怪不肯搬去梧桐院,说什么住几日就走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根本就是为了方便□□。   这脑子!老夫人后悔当初太过溺爱着小儿子。   “不过一面之词你就信了,清贞为人宽和淡然,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情?”   宽和淡然这个评价,是老夫人这几天看周清贞为人处事得出的结论。明明受过许多白眼欺辱,得势后却不曾发落府里任何一个下人。面对满目恭维讨好,不骄矜不忘形不自掉身份……   这才是大家公子的做派,老夫人现在真后悔,当初没有把周清贞接到身边养。   周怀婴铁青面色咬牙冷笑:“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能瞒着父母装傻能背着家人赶考,装模作样谁比得过他!”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钱氏看情形正好,捏着帕子挂着两串泪带头往里走,哀哀戚戚的说:“是不是的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夫人迟疑的看了下周围的下人,吩咐:“你们留在外边。”然后在冬青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钱氏住的是一个小小的二进院落,过了垂花门,里边三间上房,两边各两间厢房。院里十字青砖甬道,正房前两棵高大的槐树,褐皮绿叶青翠刚健。   几个人还没到正屋前,就请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啊……啊……”痛苦压抑而低沉,虽然和平常不太一样,还是能听出是周清贞。   钱氏捂着帕子的嘴角勾起得意的轻笑,不是拿他当宝贝么,呵呵,还不照样捏死在我的手心里,就算能证明他吃了我的暗亏,他也只能废了。   周怀婴满是怒火的来,真的听到动静却愣在原地不能行为。   钱氏快步上前大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奸夫淫、妇还有没有羞耻!”“咣”的一声屋门被推开,她率先昂头挺胸进去……   老夫人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停了一下伸出胳膊让冬青扶着,对周怀婴冷静的说:“既然如此进去看看。”   进去了……画面却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周清贞被一条腰带捆着,脸色通红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喘息,春花正怒目看向钱氏。   钱氏则是呆如木鸡的喃喃:“你怎么在这儿?”   不能害了芍药,春花终是在最后关头提醒了自己:“夫人这话说的真是好笑,我是少爷的丫鬟,自然少爷在那儿我就在那儿。”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先对冬青吩咐:“去,叫外边的下人都进来。”刚才是无奈,这会没事自然不能让他们乱猜测。   “是”   “那你捆着他做什么,孙氏呢?”钱氏反应过来怒问。   “我喜欢捆着他,你管的着吗?”少女回的十分霸气。   春花走到钱氏跟前,钱氏身材娇小春花比她高半个头,近在咫尺特别有压力,钱氏禁不住后退半步。   “倒是夫人什么都没看见,就喊什么奸夫淫、妇。奇了怪了,夫人怎么知道这里有奸夫淫、妇?”   周怀婴也疑惑的看向钱氏。   这时还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周清贞艰难开口:“母亲给我喝的绿豆汤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和孙姨娘都这般痛苦……呼呼……”   钱氏脸色发白,原来他们没有发泄所以药性还在。   有周清贞这个话茬,春花就好开口,她先是恍然若唔,然后盯着钱氏冷冷的一字一字说到:“你给少爷喝了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真不怕报应?”   钱氏哆嗦了一下,力持镇定挺直后背站稳:“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不懂?”春花冷笑,如果不是气急,她不会说出这样刺人心的话,她讽刺的提高语调“夫人回去看看三小姐和五少爷,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钱氏气的举起巴掌却被春花紧紧抓住手腕,春花常年挖蝎子,手上的力气大到钱氏疼出泪花蜷起身子。   “做人,还是积点德吧你!”春花一把甩开钱氏。   从院子里木到现在的周怀婴终于反应过来,恰好钱氏被春花甩过来,他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到钱氏脸上‘啪’。   “贱人!”   钱氏被拍到地上蹭破手掌,她知道这几年周怀婴厌弃她,可是她给了周怀婴好几个丫头,他们还是表兄妹……   “表哥”钱氏用带血的手掌捂着脸,嘴里喃喃,看着周怀婴的眼里全是无法置信。   周怀婴一巴掌甩完,手心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到底是多年夫妻又是表妹,看到钱氏眼里的不可置信,有些心虚的冷哼一声,甩下袖子别过头。   刚到屋门的下人看到屋里的情形,悄摸摸的踅进来,站到自己主子身后大气不敢出。   还好,总算没出事,老夫人舒口气安下心吩咐:“清嗣和长安体弱多病,家里这几日太过嘈杂,老二家的,就在自己院里好好看孩子不要出来。”   说完她转眼恶狠狠的盯着柳儿,这个丫头前前后后跟着钱氏,谁知道做了多少吃里扒外的事情。   柳儿被老夫人的眼光吓的腿软,直接跪瘫倒地上哭:“老夫人不干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呼……呼……”周清贞喘着气问他“为什么你带着孙姨娘的丫头和六少爷的奶娘……呼呼……”   春花听得心疼不已,她的弟弟,她放在手心里看护大的弟弟……这样煎熬。   “还有院子的下人都走了……呼……”   “……是二夫人下令让奴婢……领着他们……去给夫人院子里搬几块山石做景……”柳儿边说边哭,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早知道她就跟着那几个搬石头的,而不是吩咐完了赶着去伺候钱氏。   老夫人心里一转有了主意,她冷声吩咐:“把这嫉妒孙氏得宠暗害主子的丫头捆了,远远发卖。”   柳儿凄厉的惨叫一声:“不要啊老夫人,真不是奴婢。”   老夫人冷着脸巍然不动,院子里的粗使嬷嬷上来绑人,柳儿被抓者胳膊往外拖,忽然她奋力挣开扑倒周怀婴脚下,两手紧紧拽着他的袍脚,满脸泪水。   “老爷,柳儿是你的人你救救柳儿,柳儿不想被发卖……”   袍脚被拽的瑟瑟抖动,周怀婴也不是一点不心疼,床榻间柳儿稚嫩纯真……只是老夫人这么做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钱氏担这个罪名。   他狠心扯开袍子吩咐:“四喜给柳儿五两银子,让卖到好人家。”四喜就是周怀婴的常随。   “是”   “老爷!”柳儿哭的声嘶力竭,又一次被拖走“柳儿不要银子,老爷救救柳儿、救救柳儿,柳儿是老爷的人……”   声音渐去渐远,周怀婴看着钱氏的眼神,狠的似乎能杀人。   老夫人疲惫的说:“就这样,冬青扶二夫人回院子,你们也散了各自去当值。”   “老夫人请个大夫来给少爷看看吧,他这样不行啊。”春花弯腰站在周清贞旁边,不停的给他扇凉。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这到底是家丑,请大夫来……她敲敲拐杖对周怀婴说:“你是他老子,该怎么做去教教他,就……”   “就把我院里的紫烟给他,那丫头年纪合适性子温顺……”   “怎么能这样?”自己才是弟弟的丫头,春花心里说不出的堵“阿贞还小,请大夫来才是应该的。”   周怀婴冷了脸训斥:“怎么叫你家主子的?没大没小,还有主子要怎么做用你一个丫头来教!”   “……呼……呼……春花,扶我回屋……我自己有办法……”周清贞挣扎的想要站起来,摇摇晃晃,春花立刻满脸心疼的扶助他。   “多谢祖母,清贞不需要。”   “祖母也是为你好,你这样憋下去……”老夫人疼惜的脸色不是作假,她是真觉得周清贞不错。   周清贞挤出笑:“清贞还有前程要奔,不想为外事分心。”即便这样还要给钱氏做遮掩,还搭上了柳儿……   老夫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好、好、好,你祖父果然没有错看你。”说完又瞪向儿子“你也是个男人,你儿子这模样,你就不知道教教他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周怀婴满脸尴尬,硬着头皮:“要不你回去洗个冷水澡。”   “少爷烫成这样,洗冷水澡是要他的命……”吗   周清贞歪歪斜斜的拦住姐姐:“扶我回去……我有办法……”有办法,当然有办法,隔着一堵墙多少个晚上他……姐姐……   这边正在不可开交,外边来了下人通报:“白舅老爷来了。”   老夫人一愣,看看周清贞被捆着又满脸通红的情形,连忙吩咐:“把我的凉轿抬来,送三少爷回去。”   “老二,你去前门迎客我这就来。”   白举人!春花一边扶周清贞上轿一边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这会儿跑来干嘛。   “春花……白举人那里……”老夫人有些犹豫的站在房门口,她可记得春花当年和周清贞去找白举人告状的事儿。   “老夫人放心,他是亲家老爷,奴婢不过一个小小下人,挨不上边儿。”春花一点儿也不想周清贞,和那虚伪的人沾上边儿。 第42章 魇镇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凉轿到小院外停下, 周清贞吹了一路的风,也或许是药效过去了点,他借着春花的手挣扎下来。   “麻烦两位嬷嬷了”   春花从腰里摸出几枚铜钱,递到两个婆子手中,可她这会没心情去美:他们也是给得起赏钱的人。   塞完铜钱春花焦急担忧,扶着颤巍巍的周清贞走进小院:“觉得怎么样?要不姐去县里药房抓点药回来?”   小院外两个婆子, 看看青春正少的两个人,搀扶着走进小院。掂了掂手里的铜子儿,彼此递了个大家都明白的眼神儿……啧啧,赶明儿这府里又多出一位姑娘来。   进了屋子周清贞不再克制自己,双腿软软直往地上瘫,又头疼欲裂的痛苦呻吟, 还有那个地方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开。   春花急的满头汗用尽全身力气, 把他半拖半拉弄到炕上:“阿贞你忍忍,姐这就去给你买药。”   “姐姐!”   周清贞煎熬的恨不得在炕上翻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 太过用力, 以至于浑身上下和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阿贞!”春花扑回来, 看着少年通红扭曲的脸,急的手足无措。   “姐姐……呼……”   春花的靠近仿佛更猛的春药,让周清贞更加痛苦“……呼呼……把我解开……然后……呼呼呼……出去……”   “好, 马上。”春花没有任何顾忌立刻动手连拉带撕。   在孙氏那里, 就是周清贞抱着她颤抖的要求‘姐姐把我也绑起来。’哪怕难受到要撞墙, 哪怕渴望到要死, 周清贞也克制自己的胳膊和手,浑身战栗的让春花捆住他。   胳膊和手一得到自由,周清贞就想扑倒姐姐在她身上舔舐撕咬放纵。可那是他的姐姐,将要嫁给别人的姐姐。   “……出去……快……呼呼……出去!”   春花眼里含泪忙不迭转身就跑,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她是不知人事,可是阿贞的情形她心里有数,村里的姑娘有几个没见狗儿发情。   王八蛋为什么要这样对阿贞!   春花走了,她的馨香却还萦绕在周清贞鼻端,少年把手慢慢伸下去“……姐姐……”赤红的双眼合起来。   脑海里全是姐姐的模样,没有外人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寂静的小屋里不一会传来粗重的喘息,激烈而火热似乎能把空气点燃。   喘息中有一道微弱的声音若隐若现“……姐姐……”   白敬文坐在前厅左手茶碗右手茶盖,慢悠悠的拨着里边的茶叶,一派怡然的样子,似乎全然没看见前厅那座白玉弥勒佛。   那弥勒佛七八寸高:质地细腻油性佳,人物饱满圆润,面如玉盘五官逼真,笑脸喜庆祥和眉眼弯弯,神情欢笑愉悦十分有感染力。   附庸风雅!厅里忽然响起‘叮当’脆声,白敬文盖上茶碗放到一边。他不会承认自己心里嫉妒,没有一个能拿出手,却凭着祖宗锦衣玉食。   “大舅兄贵脚踩贱地,真是不胜荣幸。”周怀婴略带几分讽刺的进来拱手,说起来自从白氏过世,白敬文有近十年没来过周府。   白敬文眉目淡淡的站起来拱手:“子淳老大不话还需慎重几分”   子淳是周怀婴的字。   “白某果真当周府是贱地,当年就不会把妹妹嫁过来。倒是子淳可还记得我这舅兄?清贞中了院试案首,竟然没有报喜?如果不是白某接到官报,恐怕自己的外甥将来中举都不知道。”   这些年两家几乎断了来往,也就逢年过节派管事送些节礼了事儿,周清贞连中三元,周府当真忘了送喜报,这是他们理亏。   周怀婴答不上来索性含混过去:“家母正在内厅等候,舅兄请。”   白举人眉目淡淡的扫了一眼周怀婴,若不是当年老太爷,他怎么可能把妹妹嫁给这种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白敬文习惯性的忘了当年吓煞人的聘礼。   老夫人坐在正屋,看到白敬文在周怀婴的陪同下进来,在紫烟搀扶下站起来迎接:“清贞考中秀才,原本想挑个吉日给亲家舅爷报喜,却不想舅老爷自己先来了,倒是我们周府失礼。”   一边笑,一边伸手示意:“舅爷上座。”   周怀婴跟在旁边心里窃喜,还是老娘厉害先给下马威。   白敬文觉得跟个女人辩口舌难免落下成,因此淡淡的撩袍坐下:“清贞呢,怎么不出来行礼?”   老夫人在紫烟搀扶下慢悠悠落座,脸上笑的矜持客气:“这几天府里道贺人多,清贞多喝了几杯这会正睡着,想必晚上就可以来给舅爷见礼。”   “才刚束发竟然饮酒作乐,胡闹。也罢,前几年清贞求白某指导课业,当时他年纪幼小,白某不忍心他离家太久,这次一并带他回省府亲自教导。”   白敬文语气淡淡,周怀婴面露讥笑:这是看着要出息,来抢人呢。   老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和悦:“多谢舅爷关心,只我们已经帮清贞报了东安书院,不麻烦舅爷。”   “东安书院固然好,只是怎比白某做舅舅的上心?”   两个人言辞机锋,直到晚饭后周清贞才来见礼。他面目煞白憔悴,头发明显刚洗过的,行走间有几分轻飘飘的样子。   白敬文看的十分不满训斥几句,又说:“你这样如何让人放心单独求学,且跟舅父家去,舅父亲自教导于你。”   老夫人坐在一边捏紧拐杖,中午钱氏才害过三孙子,要真跟白敬文走了,将来都是白家的体面……   老夫人换出笑容刚要开口,周清贞垂眼揖手:“多谢舅父挂心,只是家里已有安排,不好再劳烦舅父。”   老夫人心里一松,脸上的笑容真实起来。可她哪里知道周清贞看到舅父,首先想到的是那一年,姐姐挨了十板子,那样活泼好动的姐姐趴在炕上不能动。   还有他娘,若不是舅父,他娘怎么会郁郁早逝。   最终白敬文没能说服周清贞跟他家去,只说好周府宴客结束一起回省府。   过了两日樊县典史携夫人来喝喜酒,大老爷、二老爷在前厅作陪,白敬文也勉为其难相陪在一侧。典史郑夫人则在内院和钱氏说话。   两人言笑晏晏说些衣裳首饰,气氛倒也和乐,只是正说话间,院外来了一个粗绸衣裙的黄脸婆子,脸皮瘦成一褶一褶。   进来后一双眼睛老鼠似的滴溜溜乱打量:“给两位夫人请安。”说完跪下磕头。   钱氏对郑夫人抱歉的笑笑:“不怕夫人笑话,我那儿子初生时聪慧可爱,谁知越长越不济……”   钱氏捏着帕子沾沾眼角:“如今竟然痴儿一般,原只当天生愚笨,可如今他嫡亲的哥哥连中小三元,我就想着总归是一个老子,也不该差太远。”   钱氏放下帕子做出一副强自坚强的模样,指了指跪着的瘦皮婆子苦笑:“听说马道婆很有些道行,我也是再没法子,算是病急乱投医,看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马道婆谄媚的向上笑笑,露出几颗缺失的黄牙:“夫人放心,但凡真有不干净的,老婆子定能替夫人分忧。”   不一会那婆子设香案烧黄表,翻着白眼儿嘴里嘀嘀咕咕,看起有些渗人。忽然她大叫一声,魂魄离体般摔倒地上。   冬青心里隐隐不安,她被老夫人派过来说是伺候二夫人,其实是看着她别出事端。   钱氏笑着对郑夫人解释:“这是魂魄出游,请六丁六甲帮忙查找邪祟。”   冬青终于明白过来,浑身一阵鸡皮疙瘩——三少爷!她想要找借口出去,却被钱氏指示的团团转。   不一会马道婆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二夫人有着落了,贵府五少爷被人使了魇镇之术,三魂中胎光被毁……”   “什么!”钱氏一副震惊愤怒的模样。   胎光源于父,主智慧。   “夫人,那魇镇之物还在呢。”   “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钱氏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说道。   郑夫人全程微笑脸,钱氏相约也不忌讳,跟着一起去看。   冬青被钱氏紧紧约束在身边,急的嘴角能起泡,最后借着尿遁,在花园里抓到刘嬷嬷,让她赶紧去请老夫人来。   等老夫人得了信,前厅的典史大人也郑夫人被通知到,魇镇之术有违国法恰是典史份内的事情。   等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小屋里钱氏正闹得不可开交,她想抓住周清贞哭闹,只是被春花死死挡住。   “三少爷,就算我这做继母的管教让你心生怨恨,可嗣儿是你的弟弟,你怎么能狠心这样咒他……”   “我的儿呀……可怜你从小痴傻……”钱氏越说越伤心,拉扯着春花哭的要死要活。   春花一把推开钱氏:“夫人真是好笑,莫名其妙领着人来,搜到一个凭空出来的布偶,就赖到少爷身上,你那点恶毒心思真当人看不出来?”   钱氏放下帕子挺胸怒视:“我什么恶毒的心思,你倒是说明白!”   “不就是栽赃陷害,嫌三少爷挡了你儿子的路。”   老夫人率先拄着拐杖进来呵斥:“闭嘴,胡说什么!”   钱氏像是找到了依靠,捂着帕子哭的凄婉:“我幼蒙庭训,就算愚顽也懂礼义廉耻。你一个丫头怎么敢红口白牙,污蔑我钱氏家族的门风教养!”   周清贞仿佛一盆雪水从头浇下,他终于明白钱氏是在拿钱家的名誉,和他的清白做赌,赌老夫人更看重哪一个。   还他清白,那么钱氏不惜拿自己儿子做筏子,也要毁掉前房儿子家族希望,这样歹毒,钱家的教养将会成为笑话。   那些出嫁的没出嫁的钱氏女子,都会被人不耻,钱家的名声毁于一旦。   不还他清白……等待他的是牢狱之灾。   老夫人显然也明白其中关节,她狠狠瞪了一眼哭啼啼的钱氏,恨不能生撕了她,当初怎么眼瞎娶回这么一个败家精。   大老爷顾上不舅舅家的名声,冷笑道:“刚好典史大人在这里,不如请大人查一查事情到底如何。”他们周府好不容易有了振兴的机会,怎么能为了钱氏一族自毁前程。   “好说,好说”典史笑笑正要开口发问。   老夫人捂着疼痛的胸口,气喘吁吁仿佛嗓子里堵着石头:“大人不必查,定然是……”   “母亲,这里是周家!”你嫁到了周府,不再是钱家女。   大老爷高声提醒,白敬文眯着眼睛,盘算和周氏闹翻的代价。   老夫人浑身哆嗦沉重的喘息,像是逼到绝处的困兽,最终却闭上眼流出半行泪。颤巍巍伸出手指向周清贞:“定是他……”   选择了钱氏一族的名誉,周清贞垂下眼心静如水。   “母亲,清贞姓周,他是周家的子孙。”你怕钱氏名誉不保,难道就不怕周氏名声受损!大老爷有些愤怒。   春花焦急的说:“老夫人!少爷是在没有的好孩子,他一直记得老太爷的话,夜夜苦读立志光耀周家门庭。”   “他一定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定的……” 第43章 监、禁   钱氏停下哭泣, 屋里的人都盯着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弓着背,仿佛背负着什么重压,她的喘息越发沉重,就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再三咬牙,她还是忽略了春花的话,到底还是钱氏一族的名誉重要。   “定是他……”老夫人颤悠悠食指, 再次指向周清贞。   ‘呵呵’   清脆嘲讽的笑声打断老夫人的话,屋里人都看向春花,只见她勾着嘴角点点头,走到炕边拿起那个布偶看了看。   笑嘻嘻踱到脸上还挂着泪的钱氏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在看一个什么稀罕物:“啧、啧”   钱氏有点心怯瞪了春花一眼, 缩着肩膀往后小退一步。   春花从布偶头上慢悠悠, 一点一点拔出那根长长的银针,仿佛从五少爷的脑子里□□一样:“好狠的心”   对阿贞狠心,对自己的儿子也狠心。   钱氏面色变得煞白, 瞟了一眼闪着冷光的银针神色难看。   春花把布偶塞到钱氏手里, 冷笑一下转身向着所有人, 朗声道:“是我做的。”   “不!”周清贞抬起眼,目光清澈“不是姐姐,是……”   “阿贞!”春花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嫌五少爷抢了你的风光, 所以才……”   “你胡说!”钱氏扑过来叫嚷“既是你做的, 为什么在周清贞房里?”   钱玲儿没想到春花会帮周清贞顶罪, 她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否则就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扑过来的神色格外狰狞。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春花一巴掌甩到钱氏脸上,直让她后退几步跌坐地上口鼻流血。   春花一步步走到钱氏面前慢慢蹲下:“你蠢啊,三少爷和五少爷血脉相连,当然放在他的身边好做法。”   老夫人反应迅速,不等钱氏反应过来,直接叫冬青带着几个婆子‘扶’二夫人下去用药。   “姐姐……”   清晰温朗的声音带着一份平和洒脱,就这样吧,他认罪然后和周氏再无瓜葛,就当还周氏的血脉和养育。   “阿贞!”春花止住周清贞的话,走到他身边轻轻拂了拂他鬓角的碎发。   周清贞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女,一动不动。   “你要乖啊”   你知道姐姐最喜欢乖孩子。   周清贞睁大眼睛,嘴唇开始颤抖,他像是将要失去母亲的孩子,脸色渐渐被恐惧绝望笼罩。   “不,不要……”   “乖啊,不怕”少女眼眶酸涩,慢慢沁出泪水。   “人总是贪心,姐姐原本只想做秀才公的姐姐,现在却想做举人老爷的姐姐,状元姐姐……”   阿贞,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姐姐说过会对你好,姐姐说到做到,姐姐一定会护住你。   “姐姐……”不要,周清贞颤抖的摇头,泪水掉到地上。   春花的泪珠滚出眼睛,她弯起嘴角帮周清贞拭去泪痕。   “姐姐养你不容易”   七年,多么艰难都过来了,阿贞你不能这样放弃。   周清贞的泪水开闸样泄出,姐姐我宁愿放弃,姐姐我不要你顶罪。   “乖啊~”春花鼻头发红,要睁大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姐姐从来不认输。”   她怕你出头,姐姐偏要你出头,让她日夜嫉恨、惶恐、难安。   “你不是说将来要孝敬姐姐,乖,听话……”春花眼泪珠子般滚落“不听话,姐姐就不要你了。”   “记住!不听话,姐姐就不要你了。”   “姐姐!”周清贞嚎的撕心裂肺。   春花决然转身擦干泪,走到典史面前:“我认罪,请大人抓我归案。”   典史看完一场大戏,对周府实在嗤之以鼻,为了名声藏污纳垢,把龌蹉都埋在表面的风光下。可惜周府在樊县盘踞已久,家里有数千亩良田,县里有无数铺面,不是他能挑战的。   典史最终不忍心,好意提醒:“魇镇不是小罪,姑娘可要仔细想清楚,到底做没做?”   春花笑笑意有所指的说:“我既然敢‘做’就敢当。”   我敢替阿贞顶下,就敢替他去坐牢。   典史摇摇头,到底还是太年轻,分不来轻重:“既然如此,姑娘请吧。”   春花提着裙角走出了屋子,两个皂隶走到她身后,几个人走出小院。   周清贞呆呆看着春花的背影,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一点点暗下去,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都包裹在春花明媚的凤眼里,灿烂的笑容里。   他的世界除了姐姐,只剩下一片黑暗。   谋害主家,春花被判戴枷示众三日,监、禁三年。   衙门外,春花戴着十五斤木枷,脊梁挺直微微垂头任人指指点点。周清贞面色浅淡,分开人群走到姐姐身边,撑开手中的雨伞替她遮挡烈日。   春花抬头,周清贞嘴角挂起和往日一样乖巧温和的笑容,春花见了也抿抿唇角,然后继续垂头不语。   秋日的樊县衙门外,一圈人围着少年男女窃窃私语。   “这男的是谁啊?”   “哪来的?”   “哎~这个我知道,咱们县那个连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不是周府的少爷?和这女犯有旧?”   这下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   “花儿啊!娘的闺女,你是要疼烂娘的心啊……”忽然人群外传来凄厉的哭嚎,里边的悲怆铺天盖地。   春花娘看不见刘老四伸出的手,眼里只有戴着枷锁的姑娘,她跳下来就往这边跑,可是腿脚不便没几步就摔倒地上。刘老四连忙扶起他娘,往这边一高一低的跑。   “娘的闺女,娘的闺女啊……”看到自己宝贝姑娘披枷带锁,春花娘仿佛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一颗心被绞成肉糜,再没有往日的讲究和体面,跟个疯子似的哭嚎着扑过来   “娘……”春花眼里涌出泪水,她娘多爱面子,她给她娘丢脸了。   “你个死丫头啊!死丫头,你怎么那么傻,啊~~~”春花娘扑到春花身边,连连捶打她的胳膊后背,哭的撕心裂肺。   “娘”除了叫娘,春花再说不出什么话。   “你是傻的、傻的、你就是个傻子啊……”春花娘绝望无奈的捶打自己的姑娘,‘犯妇’自己闺女这辈子都完了,怎么能不叫做娘的心碎。   “娘”   春花娘抓着自己姑娘的双臂,急急的说道:“娘现在就去击鼓鸣冤,你去跟县太爷说实话,啊!?”   做娘的眼里迸射出希望的光彩,紧紧逼视自己的女儿,害怕又期盼的等待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娘眼里的期望,让春花慢慢逼出新的泪花,她嘴唇颤抖,半天才磕磕巴巴:“……我……我……”嗓音里全是抽泣“……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倒是说啊!”春花娘抓着自己的闺女,摇的前后晃动。   春花满眼悲痛嘴唇开合颤抖,对着自己的娘发哽咽不成声:“……”“……”“我……没有……冤……屈……”   “你!你!!”春花娘说不出的失望难过,她泄气般又捶了自己姑娘一下,眼角的余光才发现一直站在身边,举着雨伞的周清贞。   春花娘恨红了眼扑上去撕扯捶打:“都是你,都是为了你!我闺女欠你什么了!”   周清贞的胸口,仿佛被铁锤一下一下狠砸。他眉目漠然,被厮打到一边很快站回来,继续给姐姐撑雨伞,随春花娘打骂。   “哎,我知道这姑娘了,这是周府的一个丫头。不但心怀怨恨魇镇主家,还最不知廉耻!”   “你胡诌诌什么!”正在厮打周清贞的春花娘听到了,转身恶狠狠盯着人群里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像一头发怒的母老虎,气势骇人。   “我可没胡说,你家姑娘先是不知羞,勾搭周府大少爷想做姨娘,人家不要;又看中三少爷是案首,勾搭不成用腰带捆了想霸王硬上弓……”   “你、你、你”春花娘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颤抖扑上去和那女人厮打,刘老四上去护着。   周清贞垂眼收起雨伞,走到县衙的台阶上,转身走到廊壁那里捡起鼓槌。   “三弟等等!”刚赶来的周清远连忙喝止,然后让周海田和长寿抓住那个多嘴的妇人“三弟这肯定是有人胡乱传消息,等我回去查明一定严办。”   那妇人看见周清贞站在鸣冤鼓前,才知道害怕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嘴里的话全秃噜出来:“周少爷我家卖木炭,跟府上洗衣院陈妈妈相熟,前几日我跟当家的去送木炭听她说的,不干我事。”   “真不干我事,不干我事”那妇人边磕头边求饶,惊恐的痛哭流涕。   周清贞垂眼眉目不动,洗衣院归钱氏管,他抬眼眉目淡漠的看着牛皮鼓面举起鼓槌。   “三弟!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春花,在这里示众?”周清远连忙喊道。   周清贞顿了顿放下鼓槌,周清远舒口气吩咐周海田,去衙门交替罪银。   周海田和周清贞擦肩而过时,低头拱手,周清贞微笑点头。   “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一定送你见官。”周清远冷着脸。   那个长舌的妇人,感恩戴德磕完头,连滚带爬跑了。。   “三弟你一向宽和,不要因逢大变左了性子。”   周清贞温和的拱手:“大哥教训的是。”   这语气这神态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周清远看看春花戴着枷锁的背影,心里一阵阵揪痛,被春花呵护大的三弟却眉目平淡,看不出伤心。   周清远觉得,他有些看不懂三弟。   不一会周海田领着领着两个牢头,来收监春花。这一次周清贞不需要人提点,也知道打点牢头。   “这点银子几位大哥买酒,下次清贞再请几位大哥喝酒。”周清贞温和的拱手。   郑牢头掂掂手里的碎银,笑得油滑:“好说好说,既然周少爷说春花姑娘与你有恩,咱们一定不会苛待,三日后,周少爷来探监便是。”   按例新犯三日内不能探监。   周清贞回到周府,门口一个清秀机灵的少年,上来恭敬的行礼。   “奴才如意是大夫人派给少爷的小厮,小的特意叮嘱厨房给少爷留着热饭。”   周清贞点点头:“不日我要去省府求学打算苦读,你回大夫人那里,就说我不用小厮。”   “少爷,少爷。”如意追了几步,周清贞停下回身温和的说道:“让你去说有些为难,我自己去说,你很好只是我用不上。”   如意停下脚步,傻傻的望着周清贞满满走远,三少爷人真好还有前程,可惜自己没福分。   周清贞回到小院关上院门,小院里静寂无人,他脸上的温和像春日的冰雪,一点点消融。走到柿子树前,抚摸青褐的树皮,这是姐姐七年前种下的。   “柿子树挂果最快,今年种,明年阿贞就能吃到甜甜的柿子了。”十岁小姑娘的笑容,像春日阳光一样明媚灿烂。   周清贞嘴角含起一点温柔的笑意,抬眼看枝头硕果累累,青绿的柿子皮泛出薄薄浅黄。他伸手摘下一颗,慢慢咬,青涩的味道充满口腔。   “阿贞,你尝甜不甜?”艳丽的秋日下,姐姐笑的眉眼弯弯,一手举着一个金黄的柿子。   “姐姐……”   一颗涩口的柿子吃完洗漱干净,周清贞来到东屋,脱下外衣钻进姐姐的被窝,把自己全部捂起来。   幽幽的馨香环绕着他,周清贞闭上眼睛,嘴角露出诡异而甜蜜的笑。 第44章 第二卷 衣食无缺   第二天一早冬青到小院的时候, 发现三少爷穿戴齐整端坐在正屋,似乎就等她来很是奇怪。压下心里的怪异,冬青恭谨的福了福。   “三少爷,老夫人有请。”   周清贞点点头没有说话,撩袍起身和她一起去老夫人的荣寿院。   大堂还是那样高大宽阔溢出一点淡淡的檀香,老夫人坐在上首罗汉榻, 周清贞神态恭敬坐在下手绣墩垂目不语。   一旁的紫烟羞涩的奉上清茶,然后温顺侍立在侧。   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一颗颗檀木珠,微微碰撞的响声。   终是耐不过周清贞的性子,老夫人先冷淡的开口。   “钱氏性情娇纵难以管教,刚好你的一对弟、妹身子不足, 就让她呆在院里好好修身养性, 并照看你的弟、妹。”   “没有我的话,永世不得出来。”   看来周府放弃了钱氏和她那一对儿女,周清贞眉目不动温和开口:“长辈决定不容清贞质疑。”   老夫人张嘴噎了噎, 原本是为了笼络周清贞的心, 可他有礼有节反倒不好说什么。   屋子安静下来, 老夫人又转了一会佛珠才问道:“昨日你大伯母给你配的小厮怎么退了?那孩子祖母亲自过的眼,机灵忠心很不错。”   周清贞面上终于露出别的表情,他苦涩的说:“春花姐姐刚离开……孙儿, 不想别的人伺候。”苦涩过后, 是少年人特有的任性。   不多只有一丝, 却还是让上首老太太看的明明白白。   钱老夫人心里松口气, 春花被拘禁后,周清贞一直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让老太太心里犯嘀咕:这是恨透了周府憋着坏,还是天性凉薄无情无义?   不管哪个都对周府不利,如今看来只是涵养好,还是很念旧的念旧就好。   老夫人放下心,脸上就带出祖母的慈和,她温声说道:“春花那丫头是个不错的,祖母叫人预备二百两银子,送去她家算是补偿。”   周清贞站起来躬身揖手:“多谢祖母”   接着撩袍坐下温和的说:“孙儿是周氏子孙,春花姐姐救了孙儿,在祖母眼里孙儿的性命前程,就值二百两银子?”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但周清贞一口一个‘孙儿’让她心情大好:“那就三百两好了。”   “祖母,春花姐姐不光救了孙儿,还一力救回钱氏,周氏的清名……”周清贞垂眼轻轻的开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姐姐逛庙会,为了几文钱姐姐扬着脖子跟小贩讨价还价,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清脆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四十八文也太贵了,我上次看中才要四十二。’   老夫人瞟了一眼下首周清贞,温顺垂目没有异样,只是嘴角忽然露出一点笑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其实多给点钱也好,就当买断春花这几年对周清贞的恩情,让周清贞一心向着家里也好。   老夫人下定决心,把佛珠‘咯当’一声放到手边的小几上,郑重对着周清贞:“看在你开口的份上,祖母叫人预备五百两送去。”   “你要知道二百两,就够她一生衣食富足,五百两够她家变成村里富户。咱们府像你娶房媳妇,不过七八百银子。”   周府为了家财不散,十之九是要给长房长子的,周清贞二房长子,娶亲的确不过如此。   周清贞温和淡定的开口:“一千两”   “什么?”老夫人惊的‘啪’的一拍案几,直冲冲站起来,因为太过用力,几案上的佛珠震了震。   “一千两?你疯了!像她那样的丫头,一千两银子能买几十个。”   周清贞神态不变,站起来揖手温和的开口:“犯妇子女三代不得科举,一千两就当咱们周府养她三代。”   “那也……”那也不行,简直匪夷所思,不过一个奴婢也有这样的脸?   周清贞温和的打断老夫人的话:“这件事完全不是我们周府的错,却要我们搭上五百两银子,已经是祖母明理宽和。”   老夫人满心怒火听了周清贞的话,才脸色渐霁舒口气缓缓落座:“你明白就好。”   “孙儿自然明白,只是一千两还是要给的……”   “你到底要怎样!”老夫人还没坐下,又怒气腾腾站直,还没有怎样便如此桀骜,他日真的飞黄腾达还能控制?   周清贞站起来露出气愤模样:“都是母亲造的孽自然要她还,剩下的五百两合当她出!没道理我们替她担责。”   ……老夫人第一次见到周清贞生气的模样,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要报复钱氏……   她缓缓的坐下想了想,也罢,就让他出了这口气,也是钱氏活该!老夫人愤愤的想,鼠目寸光无事生非的贱人。   钱氏庶女出嫁周怀婴二婚,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都差了好些等级。等芍药领命从钱氏柜里拿出五百两银票,简直就像割了钱玲儿的肉。   “你个贱人,竟然敢合着外人来欺我!”两只胳膊被婆子紧紧驾住,钱氏上半身愤怒的往前扑,两只手张牙舞爪,恨不能撕下芍药的肉。   挣扎的太厉害簪子不知跌落哪里,披头散发宛若疯子。   芍药把几张银票捏在手里苦笑:“夫人何必嫉恨奴婢,奴婢也是听命行事。”说完对着疯子样的钱氏福了福转身出屋。   钱氏使尽浑身力气,对芍药离去的方向挣扎:“你回来,你把银票拿回来,我立刻抬你做姨娘!”   芍药凉凉的笑笑,太晚了,你已经没有这样资格。   “芍药!你回来!”钱氏吼得力竭声嘶,眼睁睁看着芍药出门,两个婆子把钱氏松开冷冷的说:“二夫人,还是省省吧,小心别吓坏五少爷和三小姐。”   两个婆子也走了,屋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落锁。钱氏愣了半天软软跌坐地上,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在她落魄的肩头。   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千辛万苦保下大半聘礼,在周府换着花样讨好老夫人和周怀婴,才攒下六七百现银……没了。   芍药恭敬的把银票双手奉上,周清贞接过来似乎想了一下,对老夫人说。   “父亲身边现在只有孙姨娘伺候,孙姨娘是新人还有六弟要照看怕难以周全。芍药姐姐伺候多年最了解父亲喜憎,不若调出来继续伺候父亲。”   芍药的手颤抖了一下心砰砰跳,可多年后宅生活让她掩饰的很好,只是低眉顺眼立在一边。   老夫人疑惑的打量周清贞,怎么会突然关心老二房里事?这父子两可没什么情分。   周清贞苦笑一下,讨饶的向老夫人揖手:“祖母真是火眼金睛……孙儿只是不忍心四妹妹,也跟芍药姐姐一起关在院里。”   四小姐周顺意是芍药的女儿,如今不过十个月大。   老夫人恍然明了,心里对周清贞又满意了几分,记得关心弟、妹是好事。   “难为你有心既如此,就让芍药去伺候你父亲……”老夫人又想了想“升做姨娘吧,咱们府里的小姐也不好出身太低。”   钱氏这辈子没有出来的指望,不如在老二身边放两个姨娘左右服侍也好。   “多谢老夫人恩典”芍药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   钱老夫人挥挥手,又对周清贞指指一侧的紫烟:“这丫头眉眼温顺,你也不小了。”   周清贞站起来恭敬揖手,恳切的说:“祖母赏赐原没有推辞的道理,只是孙儿心里记得祖父殷殷嘱托,定要光耀周氏门楣。”   “没有小成之前孙儿万不敢分心,辜负祖母一番心意,孙儿惶恐。”   “也罢,你记得老太爷的话最好。”   “是,孙儿告退。”   “去吧,对了,如意你还是领着,大家少爷没有书童像什么话。”   “是”   周清贞肯听自己的话,老夫人心里多几分满意泰然,她捡起佛珠闭眼继续捻动,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周清贞的谋算中。   “多谢三少爷救奴婢出火海。”无人处芍药恭敬的行礼道谢。   “这是你应得的。”周清贞语气淡淡,这个‘应得’两人心知肚明“四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杜姨娘用心照看。”   杜是芍药的本姓。   芍药心里一动小心试探:“四小姐有少爷这样的哥哥,自然是有福气的。”   “庇护弟、妹是做兄长的职责,只是家里不光弟妹还有父亲祖母,出门在外难免让人常常挂心。”周清贞还是淡淡的神情。   芍药心里松口气,脸上带出笑容:“少爷一片孝心,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感动。少爷放心,奴婢一定多加留意。”自己的女儿以后就指望三少爷了。   大夫人拿出五百银子不是不心疼,但只要一想到钱氏这辈子不能出来在她眼前蹦跶,心里就畅快不已,再说钱氏也被搜了五百银子。   哈哈哈,想当年钱氏进来不过一百压箱银,这下算是干干净净了,大夫人简直越想越开心。   她坐在上首胳膊搭在桌上,和颜悦色的对周清贞说:“如意是大伯母挑了又挑的,机灵有眼色只管放心用,名字是顺着你二哥的吉祥取的,要是不喜欢你再改一个。”   “劳大伯母费心如意很好,只是侄儿想问问给既然给了侄儿用,他算是大房还是二房的?”   大夫人楞了一下,比起以往的淡然有礼,周清贞现在更显得温和恭顺,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搁以前周清贞绝不会这样讨人,虽然神态温和,可是一双眼睛却不像以前一样宁静清澈,就像……就像……   大夫人想了又想才想到,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测静水,看似平静却危险能吞噬人命。   大夫人心里一滞抬眼仔细去看,却发现原来不过自己眼花,周清贞的双眼正清澈宁静的看着自己。   “给了你当然就是二房的”大夫人笑着吩咐“把如意的身契给三少爷取来。”   周清贞怀里揣着千两银票,领着如意坐马车来到安乐村刘家门口,马车停稳后如意先跳下车放好脚凳,伸出胳膊想扶三少爷下来,却不想被周清贞避过。   除了姐姐,周清贞没法再接受别人靠近。   走进院子的时候,恰巧碰到来退婚的陈家兄嫂和陈传粮出来,陈传粮脚下顿了顿,擦肩而过是在周清贞身边低语。   “今年府试我也去了,她明明晓得却忘得一干二净,发榜时只找到你就欣喜若狂的跑了,我在她不远的地方,喊她她都听不到。”   陈传粮略微苦涩的笑了下,当时他被好几个相识的学子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谁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   “你喜欢她吧。”虽然是问话却用肯定的语气,周清贞看春花时眼里专注骗不了人。   “她为你身陷囹圄,你最好别辜负她。”   对外所有人都以为是春花那番说辞:她嫉恨五少爷抢了三少爷的光,才下魇镇之术。   自己怎么对姐姐不需要一个外人来评价,周清贞眉目不动,目光直视屋里的刘老四夫妻走了进去。   陈传粮回想起春花的身影摇摇头,也好,何苦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媳妇,那姑娘眼里除了少爷,哪还有别人的位子。   周清贞进屋先淡淡扫了一眼春花爹,如意见机请刘老四出去。   春花娘看到周清贞,满心怨恨一屁股坐下不搭理他。   周清贞并不介意,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到桌上,淡淡开口:“一千两银子,你当做我的聘礼也好,姐姐的卖身钱也好,从此以后姐姐的前途再和刘家没有干系。”   “姐拿了你的钱,就当把自己卖给你了……”   周清贞回想起那一年送给春花四十两银子时,春花说的话,嘴角勾起一点温暖的笑:姐姐,我真的拿钱来买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聘礼?呵呵三少爷真会说笑话,你要娶‘犯妇’你爹娘能愿意,你要带着我家闺女私奔?奔者为妾!你还嫌没糟践够我姑娘?”   春花娘恨得咬牙切齿双目通红,陈传粮多好的后生,今年还过了府试再差一步就是秀才。   他的姐姐怎么能一生背着‘犯妇’的名头?可周清贞并不想跟别人说自己的打算,他只是来知会一声,他的姐姐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该给的给了该说的说了,周清贞点点头转身出屋。   “周清贞,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家姑娘绝不会随你拿捏。”春花娘站起来,愤怒的捡起银票甩到周清贞背上   “做你娘的春秋梦!”   银票在身边飘散,周清贞脚下顿了顿,想到不过一夜就头发半白的春花娘,到底有了点人的情感。   他转身把银票一张张捡起来,再次放到春花娘手边,低头低语:“婶婶,我总会带姐姐走,你要真心舍不得就留着这些,到时候跟咱们一起走……”   停顿半晌“……看我们的孩子将来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春花娘愕然看着周清贞离去的背影。   春花被郑牢头交给一个王姓禁婆,他像是一身骨头提不起劲儿,面上油滑不知想到什么轻蔑冷笑:“关到人字七号,把李金秀提出来塞到地字一号。”   “是”禁婆恭敬的回答,等走远了却嘀嘀咕咕:“盘儿亮条儿顺到底不一样,连乖巧路都不用走。”   禁婆的话春花听不明白,什么叫‘盘儿亮条儿顺’,什么叫‘乖巧路’?但她初来乍到什么都没问,只是静静的跟着。 第45章 女牢   女监并不很大在狱神庙北边, 大门上雕着虎头呲牙怒目十分凶狠,青砖墙足有一丈五尺高。里边三四丈阔十来丈长,两边是沉重的青砖瓦房,厚实的木门,还有小小高高在上,手臂粗的木栏窗。   春花进去的时候, 从南边一间屋里走出一位……美女……胸前峰峦起伏,腰肢细如春柳,俏臀款款,行走间好似细风拂秋水,让人心神摇曳。   再看长相,翠眉下一双桃花眼, 艳艳全是春色, 随意瞟来只觉魂魄荡漾。三千鸦青发丝,被一根淡色丝带松松挽着,柔顺黑发逶迤在雪白颈间。   春花看的出神, 差点没撞到禁婆身上。   “望月姑娘这是要出去。”禁婆笑的满脸讨好。   望月停下脚步, 挑眉上下打量春花, 那眼神仿佛在评估货物的价值,评估完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郑牢头这是又多一棵摇钱树。”   “可不是,连乖巧路都没走, 直接放到人字监。”   “姐姐要出狱, 恭喜。”春花说的真心实意, 她还有三年。   “看来郑牢头什么都没教。”望月笑的意味不明, 又扫了一眼春花的衣裙迆迆然走了。   春花跟禁婆进的是北边屋子,屋里一条常常通道,里边被砖墙隔成一丈见方的小房子,用粗重的木栏杆封起来。   人字七号就是第七个牢房,禁婆解下腰间一大串暗黄钥匙,打开铁链上的铜锁:“李金秀出来跟我去地字一号。”   被叫做李金秀的女犯二十来岁,长得身材瘦小面色发白,像是没睡好眼袋有点肿。禁婆带着春花过来时,她便警惕的低头悄悄瞪春花,十分防备的样子。   这会被叫了名字,再不遮掩狠狠的瞪了一眼春花,卷起自己的铺盖走出牢房,路过春花时用诅咒的语气低语:“看你能新鲜几日!”   春花没注意她的话倒是问禁婆:“她拿走了铺盖,我怎么办?”   “等家里人送,进去。”禁婆推了一把春花。   春花就着禁婆的手劲儿进了牢房,回头趴在木栏杆上问:“家人要三天后才来,这两天我怎么办?”   “凉拌”禁婆丢下两个字‘光哩咣当’锁好门走了。   “哎!”春花趴在栏杆上着急,马上中秋夜里有些冷,得了风寒岂不要命?   “姐姐别叫了,王禁婆算是脾性好的,要是搁着张禁婆上来就是一大嘴巴子。”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说话。   说是小姑娘指的是那张圆脸,不说话都带着三分笑挺讨喜,就是胸部高耸看着不太像一般女孩子。   “姐姐过来坐,我叫王青妹。”   春花回身对王青妹笑笑:“多谢妹妹提醒。”   王青妹更加殷勤,把被子都推到墙根处,挪挪屁股让出块地方。   这女牢一目了然,除了恭桶就是靠墙的通铺,李金秀和王青妹各在两边,还有两个正在蒙头大睡。   春花走过去坐到还算绵软的褥子上道谢:“多谢妹妹。”   “姐姐不必客气,以后出去做生意带上妹妹就行。”王青妹笑嘻嘻瞅着春花,像是瞅一块金子,弄的春花浑身不自在。   “姐姐判了三年监禁,出去也是种田恐怕带不上妹妹。”   “咯咯咯”王青妹捂嘴笑的前仰后合,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喘着气音在笑声中说:“看来姐姐还什么都不知道,没关系反正姐姐记得妹妹的好,以后做生意带着妹妹就行。”   “王青妹发什么骚呢,再扰老娘睡不成觉,花了你的脸!”旁边铺子的一个女犯掀开蒙头的被子怒到。   王青妹吐吐舌头,小声对春花说“来来来,姐姐今晚先跟我挤挤。”   春花越发觉得这地方古怪,这里的女囚更古怪:“还是不麻烦妹妹了,我凑合凑合就行。”说完不顾王青妹挽留,到自己铺位上靠墙抱膝坐着,为了省麻烦索性闭目眼神。   未末时分两个禁婆进来分饭,一碗稀粥两个窝窝头加点咸菜,春花尝了尝和她小时候在家吃的差不多。   “牢里吃的还不错。”春花想这样过三年,也不是不能忍。   “当然不错,一个月一两银子呢。”王青妹呼噜呼噜喝了口稀粥,笑嘻嘻的说。   “什么一两银子?”坐牢还要钱这又不是客栈,再说客栈的通铺加最下等伙食,一个月才不过六百钱。   “嘻嘻,姐姐总会明白的,何必这会找不自在。”分量稍微有点少,王青妹把窝窝头泡进粥里,混个汤饱。   又是这种神秘的语气,春花有些厌烦,索性吃自己的不搭理王青妹。   “知道地字号吃什么吗?”王青妹却是个热乎的,又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一碗稀汤几片烂菜叶子,想找到米粒儿,你先得把老鼠屎挑出来。”   ‘呕’春花正在喝粥差点没吐出来,强自咽下狠狠瞪了王青妹一眼。   王青妹越发开心,笑嘻嘻的说:“妹妹这都是为姐姐好,免得将来多吃一回苦,想当年妹妹住在地字号,那糙窝窝一半都是谷糠,啧啧……”   春花想问,那你怎么从地字号搬到人字号,为什么人字号要一两银子,这女牢到底有什么古怪?可她最终忍住什么都没问,还是等阿贞来的时候让他去打听。   想起周清贞,原本有些惶恐的心又坚强起来。阿贞听话乖巧又聪明,把自己当亲姐姐一样,自己当然要护着他,让他走上通天路。   吃过饭时间不久,有几个牢子推着热水进来吆喝:“谁要热水。”   “七号要两桶,三天没洗一身腌臜。”春花旁边一个少妇回道。   还是王禁婆开了锁,一个牢子提两桶水进来:“可快些,别磨蹭到老子来收桶还没洗好。”   “耽误不了你的事儿”那少妇甜腻腻的说着,从腰里取出十文钱交到牢子手里。   牢子没理会少妇,拿了钱随手塞到腰里,走到春花面前抬手就向春花脸上来:“这就是新来的,货色不错啊。”   春花‘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你想干吗!”   “哎呦!还是个辣子告诉你,在这樊县女牢老子想干嘛就干嘛。”说着欺身往春花这里来,春花岂肯吃亏,连忙闪过一边冷笑。   “你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撞死在这墙上。”   禁婆看牢子脸色不好想要发怒,拍了他一巴掌:“好了王六,这个是有人罩的,连郑牢头都没动。”   “呵呵,还是个雏儿”王六摸着下巴淫笑“你最好求菩萨保佑,你永远有人罩着。”   春花脸色铁青心里怒火冲冲,这到底是个什么王八蛋的女牢!可不等她发完怒火,那王六也还没出门,叫热水的妇人已经开始脱衣裳!   春花头皮发麻的看着王六,在那少妇白花花的胸脯上掐了一把:“哪天有空伺候伺候老子。”   “行啊,这个月的水钱免了。”那少妇一边随意说,一边毫无顾忌继续解裤子   “个骚娘儿们”   王六轻佻的拍了拍少妇的脸,出去了,春花震惊的合不上眼:这是什么鬼地方,不是女牢吗,难不成是妓院?   这一夜春花同房的三个女囚,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出去了,甚至有一个还讲究的扑了香粉。   春花靠墙抱膝坐在自己铺位上,盯着三个空空的铺位没法合眼,直到后半夜才慢慢有人回来。   她们一身疲惫衣裳凌乱,打着哈欠摔倒铺上直接呼呼睡。   春花……把自己抱得更紧,秋夜的凉意浅浅薄薄浸遍全身。   过了今天才能探监,但是有了替罪钱的事儿,周清贞觉得牢里的事应该也有捷径可走。他领着如意来樊县,一是辞别冯先生,二是准备去打听女牢的事。   结果冯先生眉目忧伤,看着他说了一番话。   “女牢常年被几个牢头掌控,凡是进去略有姿色的,上到牢头下到狱卒各个都要……过手……你……”冯先生顿了顿,试探的问“你明白吗?”   周清贞原本是不明白,可是这两日他的其他地方全都开了窍,先生的神态让他意识到‘过手’是什么意思。   冯先生看着周清贞霎时变成雪色的脸,从心里深深叹口气。   “这才是开始,若是有家人打点……”   “先生,我打点了,姐姐刚进去我就给牢头塞了二两银子。”那天出门太急,没有特意带钱,周清贞恨的不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春花现在应该还是无恙。”冯先生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的晚,否则他会亲自去打点。   春花真的是个好姑娘,两个孩子一个明亮,一个温和;一个轻快,一个沉稳,相伴长大,原本是再般配没有的,可惜身份相差。   即便如此,冯先生也不想春花沦落到那样凄惨的境界。   “进了女牢最差地字号,十几个人一间房睡觉都伸不开,吃的……”   “先生,女牢最好是什么号,一个月多少钱。”周清贞很快便了悟其中关节。   “天字号,一个月五两银子两人一间,清粥小菜……”   周清贞无疑是沉稳的,可是事关春花,他等不及回家,向冯先生接了十两银子直奔女牢。   郑牢头还是一副油滑没骨头的样子,腿搭在桌上靠着椅背斜坐,把元宝在手上掂了掂:“不亏是连中小三元的周少爷,反应果然快,咱还当你见了姑娘才能明白过来。”   “我姐姐她还好吗。”   “自然好好的,白璧无瑕。”   周清贞心里松了口气,春花的性子他知道,真要有那样的事她一定不会求生,要是姐姐没了……周清贞眼睛一瞬间变成黑色漩涡。   真有那一天,他要周府,要钱家,要整个樊县县衙陪葬!   周清贞又从荷包里,捏出两个银裸子温和的笑道:“小弟明日要去省府,不知郑大哥能否通融一二。”   “哈哈哈”前几天连官府允许的替罪钱都不知道,不过两天就如此上道,郑牢头捏了银子塞到腰里。   “周少爷是咱们樊县的骄傲,连知县大人都要给两分面子,何况我一个小小牢头。”   看见周清贞的那一刻春花激动地不行: “阿贞,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才能探监。”   姐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姐姐一定是害怕了,周清贞反手握住春花:“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姐姐不要怕……”   “对了,阿贞你知道这里……”   连纤细的肩膀也开始抖索,都是自己没照顾好姐姐,周清贞看着春花的眼睛安慰开口:“我知道都知道姐姐别怕。”   春花舒口气耷下肩膀:“这什么鬼地方。”   “其实这样也好只要花点钱,姐姐就能过得很舒服。”这是姐姐的手,从今往后属于我。周清贞用拇指细细的摩挲,记下每一处细节。   春花大惊过后,没有注意到周清贞的小动作,只是有些不平:“一个破通铺比客栈都贵。”   周清贞笑了:“我给姐姐买的天字号,不用住通铺,而且四面墙不会被人偷窥。”   “天字号一个月五两银子!阿贞你哪来那么多钱?”周清贞有多少钱春花心里还是有谱的,三次案首,大大小小的奖励有七八十两。   周清贞笑的温柔:“姐姐不用担心,祖父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三十两金子,够姐姐用。”   那三十两金子,是老太爷怕周清贞将来日子难过,背过人给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阿贞,你有钱不跟姐姐说!”春花先是生气,又是皱眉“那肯定是老太爷留给你的退路,不能随便乱花,姐……”一个月五两,两个月就是一亩上好良田还有剩!   周清贞眼里的温柔能将人溺毙,他伸出食指轻轻按住春花娇嫩的双唇:“姐姐我昨天去你家,给了你娘一千两银子,算是聘礼也好,算是买身钱也罢。”   顿了顿柔情满满:“……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周清贞放下手指,在姐姐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第46章 情窦   春花脸色绯红, 一颗心云里雾里落不到实处。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是不可思议,一会儿是甜蜜,一会儿是懊恼,一会儿按着嘴唇是羞涩的傻笑。   “啧啧,好一幅少女怀春图。”   春花忽然听到戏谑声回过神去看, 原来是那个美丽的望月姑娘,只见她轻轻柔柔走进屋里,一脸调笑看着自己。   “二八少女初识情,春花带雨悄吐蕊。”   春花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天字六号房里。她收拾好心情有礼的福了福:“望月姐姐安好,以后咱们住一起请多包涵。”   “妹妹多礼”望月还了半礼。   难的见到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望月原本还打算再调侃两句, 却被王禁婆和郑禁婆挎着几个大包袱进来打断。   “春花姑娘,周少爷让人送东西进来。”一边说一边把胳膊上的包袱放到春花床上。   “麻烦两位”春花一边道谢,一边从腰里摸出两枚大钱塞到两个婆子手里。   阿贞说这里肯随手打赏, 日子就会很好过, 想到周清贞, 春花脸上又腾起红晕。为了避免被望月打趣,春花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拆包袱。   这间两人屋除了窗户又小又高,其实比春花在周府的屋子还好。   正对门白墙上, 挂着一幅笔墨舒朗意境清幽的《月夜独钓图》。望月那边墙上斜挂着一管油黑洞箫, 垂下大红穗子。两个人床头夹着一张卍字纹, 姜黄色条桌, 桌上一个白釉开片胖肚梅瓶,养了几只紫色风铃花,桌头还有笔墨纸砚并茶具。   床尾各立衣柜,门口一边是洗漱器具,一边是琴桌绣墩。七弦琴旁边还有一座小小青铜炉,大约是经常用,炉里积了不少香灰,屋子还有淡淡的余味。   春花拆开包袱,里边衣服让她忍不住想笑,除了褒衣基本都是新买的。一件件不是酱色就是黑蓝的衣裤,布料倒结实,可那款式就是四十大妈也嫌老气。   望月斜依在桌上,闲拿了本书却不看,瞄到春花的衣裳‘噗嗤’笑出来:“你那位小少爷还真真‘好眼光’。”   ‘你哪位小少爷’让春花再次红了耳根,她急匆匆把衣裳收到自己的柜子里,头也不回的小声道:“是我喜欢这样的。”   “噗哈哈哈”望月听了笑的东倒西歪:“春花姑娘真是好品味。”   笨蛋阿贞做的也太明显了,春花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输人不输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望月姐姐见的人少。”   “我见的人少?”望月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又是一阵笑。   “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望月停下笑把手里的书册举到眼前,闲闲的回道:“这樊县女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听口音望月姐姐不像本地人。”春花收拾好衣裳略带好奇的问。   望月却没了说话的兴致,两眼只盯着书随口‘嗯’了一声。   春花也不强求,转回自己床位打开剩下包袱,但里边的东西却让她闹了个大红脸,阿贞怎么这样啊!   散开的被褥床单,让春花脸越来越红都是周清贞的!   羞恼了一会,又想起不能让望月看出端倪,连忙手快脚快的给自己铺起来。家里的炕大,褥子双折铺起来刚好。   春花刚躺下挨到枕头发现不对,连忙起身悉悉索索从里边摸出一张纸,上边是周清贞的字:   姐姐,让我的味道陪你安眠,就如让你安眠在我的怀里,我也在姐姐的被子里……夜夜同你共眠,想你。   春花脸红到爆,把那张纸团吧团吧狠狠捏在手心里,却忍不下心扔出去,半晌又悉悉索索在床上抹平塞回枕头里。   鼻端萦绕的是阿贞的气味,耳畔是阿贞的……情书,春花悄悄羞红脸,却被这无处可逃的气味逼得没法子,索性拉起被子蒙头藏起来。   虽然背着身,可春花的动静怎么能瞒过望月,她放下书册对着春花的背影,泛起一点嘲讽怜悯的轻笑,吹熄蜡烛躺下。   一点点细微的叹息飘散在黑夜里:又是一个傻姑娘,能高兴且高兴吧。   被子里周清贞的味道更加浓郁,让春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淡淡的松柏味,陌生是因为春花才发现里边夹杂着不同以往的……男人的气息。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梦里的少年讲解完轻轻吻了少女一下,少女却被吓一跳狠狠推开少年,少年连退几步‘砰’的撞到墙上。   少女怒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我是你姐姐,我有婚约呢!’   少女的靠近让少年忘记后背的疼痛,他眉眼里都是柔柔的笑意‘婚约解除了,你是我一辈子姐姐,也是我一辈子妻子。’   少女被柔情蛊惑,被少年誓言懵住,呆呆不动。   ‘姐姐……疼~’少年乖巧的撒娇。   ‘哪里疼,耳朵、后背?’少女连忙松开手到处检查,却被少年稳稳抱在怀里。   ‘姐姐,我喜欢你……’   耳边热热的鼻息,让少女第一次羞涩的烧红脸,强自嘴硬‘胡说,我是你姐姐,不许喜欢。’   少年看着怀里少女别扭的撇过脸,脸上漾出温柔的笑意,眼里的浓情几乎化成实质。他胳膊用力让少女和自己紧紧贴合在一起。   ‘阿贞,松手。’   ‘姐姐,我要亲你,听话……’话音未落少年双唇深深印在少女娇嫩的红唇上,一手按着少女的后脑,让她无处躲避。   原来阿贞的嘴唇这么软“哈哈哈”。   “做什么好梦呢,半夜笑出声。”隔壁床望月被吵醒,略带点鼻音懒懒的问。   春花醒过神连忙道歉:“吵到望月姐姐不好意思。”   “没事”望月带着鼻音呢喃,拉了拉被子继续睡。   春花悄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实在羞涩不已,怎么会梦到白天的事儿。   周清贞一个人在小院里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把姐姐的被褥打包,还有姐姐一身穿旧的褒衣和裙衫。   剩下的全部一点点烧掉,姐姐的东西他不会给任何人。东屋不一会就光秃秃的,桌子炕柜也要拉到省府去,那是姐姐用过的。   一对孤零零的红豆耳坠,被周清贞捏在手上举高看了半天,轻轻摇一摇似乎它还在姐姐颊边轻晃。   他送给春花的及笄礼,在县衙里被衙役搜去,周清贞费了点破折找回来,可只有这一对红豆耳坠,姐姐用了好几年。   周清贞把耳坠仔细的包起来贴身放好,最后环顾了一圈东屋,抬脚出门又把两棵柿子树一一摸过:“你们也和姐姐一样等我,终有一天我带你们走。”   柿子树似乎明白了别离的愁绪,一阵风过树叶沙拉拉响,似乎在留恋自己的男主人。   大堂里除了外出未归的周清玉,还有被关起来的钱氏,周府其他几个正主都坐着等周清贞。   周清贞进来先温和的躬身行礼:“多检查了几遍行李,让各位长辈久等都是我不对。”   老夫人坐在八仙桌左边上首笑着抬手:“贞儿第一次离家,难免心里惶恐不碍事。”   “多谢祖母体谅。”   白敬文坐在右边上首放下茶盏,做出和蔼的样子:“在家里遇到这样歹毒阴私,惶恐在所难免,以后到了省府,自然有舅父看顾。”   白敬文的话让周府的主子们脸色难看,就在他们想着怎么说的时候,周清贞缓缓开口。   “多谢舅父关心,只是周府传承百年外甥自幼蒙祖父教诲,还不至于被妇人吓到。更何况祖父教导过我,家和万事兴,子孙当以家族为上祖宗姓氏为大。”   这几句话老夫人,大老爷听得很顺耳,白敬文脸色就不那么好,周清贞露出怀念的表情接着缓缓开口。   “祖父小时候总对清贞说‘你舅父乃是寒门骄子,人中英才’外甥自幼仰慕舅父,多年前就想学舅父一二风采,不想到今日才能得偿所愿。”   周清贞恭敬对白敬文施了一礼:“日后要劳舅父多费心思,科举之路还要舅父多多指点。”   白敬文满意点了点头,那个野丫头不在少一个碍眼的人,至于周清贞等他将来就会明白,自己这个舅父他到底敢不敢翻脸。   是的,白敬文并不相信周清贞,果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他自信能拿捏这个似乎有点前程的外甥。   周怀婴被冷落,有些不高兴的咳了一声:“这许多年为父也为你操了不少心,为了不让你有奢靡之气,你的月钱都亲力保管。”   “父亲辛苦了。”周清贞恭恭敬敬行礼。   老夫人脸色一瞬泛起不忍目睹的尴尬,她低头掩饰的端起茶杯轻抿。   黄氏有些惊诧的瞟了一眼周怀婴,再看看周清贞:天哪,竟然有这样厚脸皮的老子。好在她反应快连忙低头整理衣袖。   大老爷嫌弃丢人般瞪了一眼周怀婴,别过脸看屋外的银杏树。   周怀婴却没有什么感觉,自己是周清贞的老子,老子想怎么对儿子就怎么对。不说周清贞现在不过一个秀才,将来就是为官做宰,在他面前也只有磕头称是的份。   更何况自己也没食言,今天不就还给他了。   “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   白敬文轻笑一声:“妹夫真是好账算,清贞自小到大十五岁又四个月,合该有月银三百六十八两……”还不算三年两头闰的闰月。   白敬文话没说完,周怀婴忍着没翻白眼儿抢口道:“呵呵,舅兄果然好账算,可惜白氏在的时候,因为嫁妆不值几个钱手里花销紧张,早把清贞的月银花完了。”   周怀婴冷笑一下:“我这也是担心我儿子太小,万一在省府被什么‘亲’朋故旧骗了银钱!”   什么亲朋故旧,不就暗指自己吗!白敬文暗暗捏紧手指,周怀婴你好样的,有种你们周府这辈子别求到我面前。   两个人眼看情形不好,老夫人抬头看周清贞希望他能圆场,可周清贞一副恭敬受教的样子垂头侍立。到底还是周怀宗出来说了两句场面话,周清远跟着捧场才算含混过去,勉勉强强送两个人上了马车。   离开樊县时,周清贞打开窗帘,痴痴望着樊县县衙的方向,直到脖子酸痛看不清楚。他坐回座位按了按怀里的红豆耳坠,轻轻合上眼:姐姐,等我回来,等我让你诰命加身。   马车骨碌骨碌,载着周清贞前往求学之路,或者说前往救妻之路。 第47章 卖肉钱   樊县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风, 春花倒不会凑这个热闹,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溜达。   不知道为什么望月的牢门从来都是开着的,五号窦小姐每天才半时辰——一号、二号关着真正的死囚,牢门永远锁着,三号四号空着也是铁锁封门。   也因此她们屋里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里的茅厕。   八月二十这天春花借望月的话本看, 忽然觉得内急,她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院子里来回游荡的女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出屋门。   “春花姐姐!还记得妹妹吗?”王青妹一直留意天字六号,见春花出屋连忙堆笑贴上来。   “内急,先去茅厕。”春花脸上尴尬的笑笑,她并不想和王青妹打交道。   “啊!瞧我这没眼色的, 春花姐姐尽管去, 我等姐姐回来。”王青妹对着春花的后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无语的穿过人群,回来时果然被满脸讨好的王青妹挡住。   “姐姐真是好福气,家里爹娘疼爱……”   刚满三天, 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 骑驴和刘老四一起来探望闺女。   春花干干的笑, 她虽然想爹娘,可她一点也不愿意爹娘来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指不定伤心多久。   “我屋里还有事……”春花抬脚往旁边让两步, 借口想走。   “姐姐别急, ”王青妹挪脚挡住“姐姐原是周府丫鬟, 肯定认识很多老爷少爷……”   春花冷下脸:“你想做什么, 我再怎么认识不过一个下人,根本说不上话。”   王青妹把眼睛笑的弯弯,看起来像天真,却说不出的别扭怪异:“妹妹没别的意思,老爷少爷的不敢肖想,但那些体面的管事、小厮,求姐姐给介绍几个,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冲上脑子,春花一把推开王青妹:“以后离我远点,我不是拉皮条的,腌臜!”她怒气冲冲的回屋,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阴阳怪气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结的?赶紧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猪脸,实在腻人胃口。”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放声嘲笑。   春花气呼呼走进屋子关上屋门,望月拿着书斜依在桌上,听到动静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书上,闲闲的问:“怎么了?”   春花到水盆那儿洗手,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一盆水洗的哗啦啦响:“王青妹竟然让我帮她……”   ‘拉皮条’到底再说不出口,只是愤愤的拿帕子擦手:“真恶心。”   “她啊……”望月放下书直起身子坐端,想了一会淡淡的说:“一个可怜人罢了。”   “不管落到什么境界,人总该自珍自爱才对。”   望月看着春花脸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云里雾里的模糊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后边的话音很低春花没听到,她只回答前边的问题:“世上的事不外乎‘取舍’二字,自己取得下贱怪谁。”   ‘取舍’谈何容易,如果都无法舍呢?望月心里淡淡的想着,再看一眼似乎在女牢里也不掩个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说话兴致。   她提壶给春花到了一杯清茶,悦耳声音缓缓响起:“青妹十岁那年父亲病故,她母亲性子柔弱守不住家产,只好带青妹改嫁。”   春花靠着桌子坐在床边,听了一个小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继父叫侯继德,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本事,刚开始还好,不过三五个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开始污言秽语还动手动脚。   小姑娘吓坏了找她娘哭诉,却被她娘捂住嘴:“又没真的怎样,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们娘儿俩还能去哪儿?”   看着娘忧伤的脸,青妹默默忍下。   母亲的默认加重了禽兽的无耻,青妹继父越来越过分,就是当着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会流泪苦求:“千万有分寸,将来姑娘还要嫁人呢。”   事情终于爆发在青妹十三岁那年,青妹娘生了一个儿子坐月,青妹继父没处撒火,摸到厨房对着正在案板切菜的青妹动手动脚。   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却只能咬牙忍耐,等着将来嫁出去就好。谁知这一次侯继德一身邪火没处发,光摸还不满意,脱了裤子就想冲进去。   幸亏青妹反应快,闪身回头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儿,吓的尖叫着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后被判四年牢狱。   “既然这样,为什么进来变得……”   望月笑笑:“凡是进来的女犯没有吃喝,三天时间先吊后打然后扔到地字号,要是能讨好牢头,日子还好过点,否则……”   没经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所谓的‘吊、打’都有什么花样,比她在花楼里见得不遑多让。   “就是千刀万剐,也别想我……”春花站的挺直眉色决绝。   “是”望月恢复闲闲的模样“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条命扔到地字号。”   春花变得焦急:“那怎么?”   青妹在牢里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过不好,结果两个月后青妹等来她娘痛哭责备。   侯继德伤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门就拿青妹娘作践,让她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没嫌拖累卖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让我连个指靠都没有。”   青妹趴在栏杆上看着枯瘦的娘,还有她身上的斑斑伤痕,终于崩溃的大哭:“我养你……娘……我养你……”   然后青妹开始了‘生意’每月挣钱养她娘,甚至那个侯继德。   就这样?就为这!   不然呢,望月戏谑看向春花,还想说什么,春花已经怒火腾腾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绍给我。”王青妹继续怪异的笑弯眼,似乎看不懂脸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边,院子里的女犯都来了精神,慢慢往这边看热闹。在院门处闲坐的几个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个起身去找牢头。   春花没在意别人,眼睛直直看着王青妹:“你就为那么个烂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脸色变冷:“不许你那样说我娘!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娘养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烂货是什么?生下护不住就别生,难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气的太狠,变成安乐村的霸王花。   “你说,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脸色刷的惨白嘴唇嗫嗫诺诺:   “我没求过……”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宁愿没来人世这一趟。   春花冷笑:“这生儿育女就好比种庄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养大,它才能回报庄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产,护不了你长大,竟然还拿你的卖肉钱用,她算什么娘,就是个烂货。”   “族里人说,我家是绝户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和她同房,关系一直不对付刚还嘲笑她的夏莲轻蔑的笑道。   “什么绝户,你不姓王不能招赘?”   “我娘胆小他们太凶……”   春花打断王青妹无力的辩解:“我娘一条腿不好使,我家没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织布也不会让我们姐弟饿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烂娘给败光了。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替谁辩解,这事搁我身上,谁敢抢,我就敢放火烧房烧地。”   “你那算什么娘?软弱、自私、没心,只会苛刻自己姑娘,我只问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儿的卖肉钱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后越说越用力,她的头使劲摇,怎么能,怎么能吃得下去,怎么能伸手去接那钱!   一个个夜晚被人当畜生一样对待,一个一个胖的、瘦的、老的、丑的、变态的,在身上发泄,王青妹崩溃的哭泣。   “我不能,我宁死也不能……”谁家娘能狠下这样的心。   被叫来的郑牢头晃手晃脚看了一场戏,见没什么事儿又吊儿郎当走了。   这一夜王青妹没出去做生意,躺在铺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莲回来时冷嗤一声。   “大半夜不睡有什么可想的,刘春花那话没错你娘就是个烂货。她要真是性子软,过继不是办法?”   “啧啧,女儿的卖肉钱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没几个能这么狠心的,也好意思说性子软?”夏莲累了一晚上懒得多说,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个人在夜里睁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钱买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号外兴奋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春花穿着款式老旧的酱色衣裤走出来。   “我想通了我没求她生我,她却把我生下来让我吃尽苦头。我不欠她什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她一个铜子儿。”   “想通就好,以后别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兴的笑。   “不,我还要继续做生意。”王青妹瞅着春花,嘴角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清贞接过如意手里的学篮,温和的说:“我这里不用伺候,你退下早点歇息。”   “是”如意已经知道少爷的习惯,恭敬行礼后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远了,周清贞才转身进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屋,和春花当日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贞特意布置,一进去会恍然一阵错当小院的东屋。   先用手爱恋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贞才把学篮放上去,然后去窗下洗手净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干净去炕柜里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边桌上。   周清贞把学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温和默语:“姐姐今天先生讲《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注,我觉得……”   做完今天的课业,周清贞又微笑的面对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岁芳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   “嗯,到时候我送给姐姐。”   周清贞剪掉桕烛过长的烛心,拿出一本比较少见的书册开始抄写。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响,周清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东西仔细收拾好,脱去外衫,从炕柜里拿出春花旧褒衣抱在怀里。   拉开姐姐的被子盖好,周清贞亲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里抱好。   “姐姐要乖,小心着凉。” 第48章 礼物   “既然想通了, 为什么还要糟蹋自己?”春花忍着怒火问道。   王青妹惨笑低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不如趁现在挣些银子将来出去远走他乡,以后或者找个不嫌弃的老实人嫁了,或者收个孩子养老总是条出路。”   才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明媚娇妍的年纪……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来不及长大,像是被腌制过青菜, 绿色还在只是暗淡衰败让人无能为力。   春花心里沉甸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   “青妹这话算得上通透,你还有两年就能出去,手里没有银子,难不成你要再回侯继德家,还是出去做暗门子?”   望月不知什么时候, 站在房檐下听她们说话。   春花一瞬间涌起很多话反驳‘出去可以给人做工’……一个坐过牢的姑娘, 不会有人愿意雇佣。   ‘可以嫁人’青妹做过那种生意谁会要。春花也是常年在县里挣钱的人,当铺、药房、书局,见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 王青妹这样能嫁的不外乎, 老、残、穷、怪……   “大不了头发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头笑了:“多谢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 妹妹就想挣点钱走的远远儿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秋日的天空高蓝开阔,四面高墙的樊县女牢里, 春花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王青妹, 明显多了几分真人气息。   春花有原则却不是死脑筋, 半晌才说:“日子是你的, 你选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语调轻松神情愉悦:“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点醒我,谢谢”   王青妹后退半步虔诚的屈膝行礼。   八月底周清贞领着如意正式上门拜访白家,白家在城东青槐巷,距城南外的东安书院十余里。   这是一座面南三进宅院,青砖滴水瓦的院墙高约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门显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贞没去敲大门,再往东几步有一座黑漆角门,进去是一进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砖雕松鹤延年,并种了几竿绿竹。   往西过大门是两间倒座,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进了垂花门一座三丈阔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两耳是白敬文会客书房所在,东边三间厢房做了学堂,西边两间厢房是白敬文起居之处。   院子中间是些柳树、梅树,后来白敬文开堂收徒,又栽了几棵桃李。这会儿郁郁葱葱,下边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现在带的六个学生都是富户子弟,每月束脩三十两银子,可惜只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没能过院试。   周清贞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意打听的消息。   阿旺领周清贞进了二道院子先去书房扬声禀告:“老爷,周家表少爷登门拜访。”   白敬文并没有让周清贞进去,只在屋里吩咐:“你先去后院见见你舅母,前几日还跟我念叨你。”   “是,让舅母挂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贞恭敬的在门外行礼,然后跟阿旺从院子西北侧鹿顶穿山进去,里边是抄手游廊。   三进院子和二进差不多大,结构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进院子屋檐都做成抄手游廊,院子只在四角种着些高大槐树,中庭养了几缸锦鲤。   周清贞刚进内院,便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三岁大小孩子,在鱼缸前逗金鱼玩儿,这应该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开口:“少夫人,这是周家表少爷。”   “哦……”那少妇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万福”少妇抱着孩子回了半礼,说完便向上房招呼一声:“婆婆,周家表弟来了。”   “贞儿来了,多少年没见可想死舅母了。”话音刚落,屋里急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这便是周清贞的舅母李云芳。   “劳舅母挂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贞神色温和躬身揖手。   李云芳几步赶到周清贞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笑语晏晏:“小时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长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养,如今越发出挑。”   “舅母谬赞外甥不敢当。”   李云芳还是欢喜的模样:“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跟你舅舅、舅母也见外。”   “多年不见,一点孝敬应该的。”   李云芳拉了周清贞的手去上房,边走边说:“可不是好些年没见,说起来这院子你才第一次来。”   周清贞垂目微笑随着李云芳往上房去,确实第一次来,这里比原来樊县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档出多少。   他娘当年聘礼中的千两白银全在这里,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绫罗绸缎珠翠步遥,哪里还是当年通身金银的村俗模样。   不过这见人就笑,看似火热的神色倒没有分毫变化。   李云芳拉周清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岁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长大……”   在她开始哭啼的时候,周清贞就站起来垂手听训。   “娇养成花朵儿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过七载就妄断性命。”   娇养?周清贞眉目不动,果真娇养他娘怎么有一手漂亮刺绣,手指还有常年捏针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过悲切。”   “也是呢”李云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头满面欢喜的说到“来、来、来,我跟你指人,这个你刚见过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儿。”   周清贞从荷包里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豆角,笑着递给白子淳:“来的匆忙,只这个小玩意儿给表侄玩。”   “这是范姨娘”黄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妇。   “外甥要是没记错,这位是当年舅父中举时别人送的。”   李云芳一拍脑门,笑哈哈的说:“我都忘了你见过她,她还有个姑娘叫秀怡……”李云芳一边说一边吩咐范姨娘“去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   “是”范姨娘虽然年过三十,却腰段柔软皮肤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袅袅。   “可惜你表哥去收账人不在,要不弟兄们喝两杯水酒也热闹。”李云芳回过头又跟周清贞亲亲热热说话。   收账?是了,他娘还有四间上好的门面在樊县,半年租金大约一百多银子。   “听说你要来省府求学,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里人多地方小,要不然一定接你来家住。”   周清贞不及搭话竹帘一阵响,李云芳抬头去看,随口说:“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将将十三。”   进来的女孩虽是单眼皮儿,一双眸子却也水润,略尖的翘鼻头,一双薄唇粉粉。长得还算秀气,只见她双手搭在腰间,娉娉婷婷迈着小碎步走到周清贞面前,屈膝下蹲声音娇娇:   “秀怡见过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里不过住了半个多月就要发疯,实在闲极无聊,每天只能对着望月发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压腿拔筋下腰练功,饭后在院子里转几圈,然后看曲谱打棋谱,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两天就头大如斗不肯再学,只对五子棋有兴趣,可惜望月觉得五子棋没品味,于是两个人没有养出共同爱好,只能各自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静坐或者小憩,下午练字作画……春花只能羡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飘逸灵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画的比阿贞好看……”   晚饭望月去后院里散步,然后在线香袅袅中弹琴作乐。   春花不懂欣赏,只觉得望月的琴声好听的不得了,像黄莺在枝头鸣叫,又像山里清泉静静流淌,让人浑身轻松舒服。   九月初四这天春花又坐在床边听望月弹琴,忽然王禁婆推门进来:“刘春花,周少爷派人给你送东西。”   春花眼镜一亮,站起来在镜子前左右端详,确认没什么问题还是抿抿头发,才抬脚出屋。去时高兴回来更是眉飞色舞。   “你那小少爷给你送什么了?”望月轻轻按住琴弦,侧身调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手里一封信和一个小小扁扁的布包,针脚别别扭扭的整齐,是周清贞亲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贞送我的生辰礼物。”春花脸上有点点羞涩,更多的是开心,如意说这份礼物是少爷抄书赚钱买的。   “打开看看,你家小少爷的送什么。”   “好啊,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丝帕。”丝帕也好,都是阿贞的心意。春花开开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针慢慢挑开线头,布包打开里边露出鲜红的颜色。   “阿贞怎么选这颜色的帕子,怎么用啊……”一边抱怨,一边提起那块大红绸子,春花脸色瞬间爆红,连忙把那东西团成一团,塞到怀里。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软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小少爷可真有情趣,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春花羞恼的过来捂望月嘴。   望月仰着柔软的腰身向后折:“不好笑,真不好笑……哈哈哈”主要是春花猜错了,拿出来给人看太好笑。   望月笑的泪花点点终于停下来,她一边拿帕子沾泪花,一边说:“明天你生辰,我给你弹首曲子祝寿。”   春花心里一动:“怎么从不见望月姐姐吹萧?”   望月搭在琴弦上的手一顿:“你想听萧?”   “没听过。”   望月停了一会笑道:“也好,许久没有吹奏。”   玉白素手执乌管伊人静立,一首《平湖秋月》流畅婉转飘出女牢。   真好听,和琴的感觉完全不同,春花只听出清新明快。   一墙之隔的郑牢头,正歪歪扭扭一手支着下巴,一脚踏在坐的条凳上喝酒吃肉,听到萧声原本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慢慢冷凝。   这看似轻快明丽的萧声里,多少悲怆,多少不甘,多少愤恨。他不想听不愿想,可是萧声源源不断缠绕在四周,让人无处可逃。   郑牢头忽然一脸狠色取下墙上皮鞭,想去打散这萧声,只是拉着门闩的手半天不动,最后落魄的丢下鞭子,走到桌边趴下,把脸全藏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晚上春花背对望月躺下,悄悄展开周清贞的信。   姐姐见字如面: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书院先生博学多才,同窗有爱和气……   ……姐姐喜欢我选的肚兜吗,穿它过生辰好吗,就好像我秘密贴在姐姐身上,一步不离陪你过生辰。   想你   春花看完信心情变得沉重,阿贞自来懂事乖巧,怎么会变得这么……   望月从书上抬头,看一眼还在辗转的春花问:“怎么了,你家小少爷写了什么让你睡不着。”   春花咬唇想了半晌,转过身问:“望月姐姐,男孩送……是不是不正常?”信的内容春花实在无法说出口。   “为这事儿?不用担心,青年男女私下送些体己很正常,春心萌动都这样。”望月闲闲的翻了一页,继续看她的话本。   这答案不能安抚春花,她忧心的转身面向墙壁,春心萌动是这样的?为什么觉得阿贞有些不对劲?她养大的小孩明明很乖巧温顺,为什么变得这么……这么……春花找不出形容词。   周清贞躺在暗夜里想着自己送的红绸肚兜,大红绸上盘着一条绿油油吐着血红信子的蛇。   好想变成那条蛇变得粗壮有力,用长长的身体缠住姐姐,冰凉的鳞片在姐姐白腻的肌肤上擦过。   黑夜里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少年为自己的想象激动不已,要把姐姐紧紧缠住,紧紧……紧紧……再也不分开。   清凉的秋夜春花皱着眉头入梦:阿贞到底正常不正常,为什么总有些担心。 第49章 回音   春花带着忧心入眠, 很少有梦的她这一晚净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是阿贞穿着白色褒衣,身上被刀扎的鲜血直流;一会阿贞被妖怪吞了在妖怪肠胃里挣扎;一晃神又是阿贞魂魄,被黑白无常用铁链捆着拖进黑暗。   ‘姐姐……姐姐……姐姐救我……’   “阿贞!”春花满头汗,大喊着直坐起来左右乱看“阿贞,阿贞!”   “做噩梦了?”隔壁铺望月被吵醒,转过来朦朦胧胧开口。   春花惊魂未定心砰砰跳, 声音里还带着恐慌:“我梦见阿贞被黑白无常抓走了。”   “哦,那是你最近神怪话本看多了,又过于思念造成的,没事再睡会。”模模糊糊劝完,望月翻了个身继续睡。   春花脸颊淌下冰凉的惊汗,捏紧被子回想梦里一个个真实的画面, 真的是自己太想阿贞了?心砰砰乱跳惊恐还没完全褪去, 忧虑又浮上心头。   送那样的东西,说那样的话真不像阿贞……阿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春花枯坐半天直到秋夜的清凉浸透肌肤,才打了个寒颤慢慢拉着被子悉悉索索躺下。   男孩儿春心萌动会变得这么不一样?睡了一觉春花才想到那个形容词——淫邪, 就是淫邪。   春花再也睡不着仰面看向漆黑屋顶, 她自己也不过是情窦初开, 实在不知道周清贞这样到底对不对。   东方第一缕曙光照亮窗户,春花听到望月起床穿衣叠被的声音,也跟着起来满腹心事的慢腾腾收拾。   望月把自己收拾利索甚至梳好发髻, 春花的被子还摊在床上, 她还一手捏着被角对床发呆, 连禁婆来送水都没发现。   望月挑挑眉就着温凉的井水净面, 然后给春花拧了一条湿帕子:“给你擦擦醒神。”   递到面前的湿帕子让春花楞了一下,才回过神:“多谢望月姐姐。”接过来擦擦脸果然清醒许多,春花索性去自己盆里洗了脸,快手快脚叠被梳头扫地抹桌。   收拾完闲下来,春花看到望月把脚搭在柜顶,脸侧在腿上练功。这是望月天天要做的,春花看着看着又陷入自己的心思。   阿贞这样到底对不对?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难道动了心就变得……下流……   望月压完腿下过腰,发现春花还在出神,一双眼睛木木的。   “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还想你家小少爷?”望月戏谑的笑问。   “望月姐姐,你说……”春花回过神连忙刹住话头,那样私密的话怎么好跟人说,她尴尬的笑笑“没什么。”   春花转过身,胳膊搭在桌上以手托腮继续烦恼,她越想心越乱,总觉得周清贞这样不对劲,尤其昨晚做了那些噩梦,都是周清贞受伤。   早饭照例两个雪白馒头,一碟素菜一碗小米粥,望月多了一例金包银——鸡蛋炒豆腐,是她昨晚加钱预定的。   春花一边心不在焉的吃早饭,一边看着望月思量要不要请教她。   望月会错意把金包银的碟子推到桌子中央:“一起”   “不不不”春花连忙低头,胡乱夹了几根豆芽塞到嘴里。真丢人,虽然她没有望月手头宽裕,可阿贞每月也给她五百文零用。   好不容易吃完饭,春花急匆匆把碗筷收拾好,拉住要出去转的望月:“姐姐,我……”   “刘春花,你家人来看你了!”春花的声音被屋外郑禁婆的大嗓门打断。   春花只交代一句:“望月姐姐,等我回来有事请教。”   春花再次跟着郑禁婆回到院子时,手里挎着一个大包袱,院子里放风的女囚没有不羡慕的,这么多人只有春花,一个月好几拨人来探望。   “春花姐姐,谁送这么多东西?”   王青妹自从被春花点醒,对春花比任何人都多了一份亲近依赖,这会儿看见春花,就好像看到主人的小奶狗颠儿颠儿跑过来。   春花笑笑:“我爹娘送来的冬衣。”   王青妹眼里瞬间浮起泪花,羡慕的说:“春花姐姐好有福气,下辈子我做你妹妹好不好,我也想要这样的爹娘。”   ……春花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同情愿意帮王青妹,可心里总对这个姑娘有三分戒备。   郑禁婆冲天翻了个白眼:“前世不修才有这辈子造业,你这辈子先好好做人再说下辈子,别跟人刘春花比,不过一个散生不但爹娘来看,昨天周少爷就花钱给订了长寿面。”   王青妹越发的羡慕,不过她也很开心:“原来今天姐姐生辰,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还特意福了福。   “青妹客气,我屋里还有事儿,下次聊。”春花客套一声,还了半礼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王青妹一个人咬唇想了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终于回到屋里,望月早已散完步,倚在桌上看曲谱。春花顿了下把包袱里两身棉衣收拾好,又捡着红枣苹果,洗了些放到桌上。   “你爹娘买给你的?”望月随手捏了一个红枣‘咔擦’咬掉一半“又脆又甜。”   春花多了两分开心抱怨道:“我娘总拿我当孩子,不光这些还买了水晶饼,瓜子,酥糖,栗子。”   “南瓜子还是西瓜子?”望月多了点兴趣。   “南瓜子,我娘不让我吃西瓜子怕磕着牙。”   “巧了,有些日子没吃怪想的,抓把过来磨磨牙。”   春花二话不说捧了一把过来散到桌上,望月放弃枣子,捏了几颗到手里‘咔嚓咔擦’,春花捡一颗酥糖含在嘴里。   望月连嗑好几颗瓜子,才停下手问:“你遇到什么为难事儿?”   今天春花生日,望月原不打算提烦恼的事儿,可是对面的傻姑娘嘴里含着糖都能忧心忡忡,让人实在于心不忍。   酥糖老在一边甜的腻人,春花把糖拨到另一边犹豫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不过她是个爽利姑娘,索性把那封信和肚兜给望月看。   望月看到那个大红肚兜就发笑,等展开发现盘起来的绿蛇,还拿水葱般的手指点了点调笑:“你家小少爷真有情趣,比你有意思。”   蛇性本淫,这肚兜可是有求欢的意思呢,只不过望月相信春花绝不会懂。望月不知道,周清贞也不懂,他只是本能的一眼看中这个。   展开信也没别的什么,看到最后一行望月轻轻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不过是花丛浪子惯常调笑。”   恐怕这位小少爷千帆历尽,拿傻丫头当乐子呢,望月意兴阑珊的撇开信,闲闲捏起几颗瓜子。   春花脸上浮起急色,忍不住起身隔着桌子向望月那边探去:“阿贞怎么可能是花丛浪子,他从来规规矩矩乖巧懂事。”   望月眉眼越发淡淡,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你才伺候他几天,就知道?岂不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身上慢慢罩出寒凉之气。   春花没发现望月异样,只焦急的说:“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怎么能不知道!”   “你拉扯大的?”   “是!”春花从十岁进周府遇到周清贞开始一点点回忆,最后忧虑的总结:“他刚八岁我就和他天天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是花丛浪子!明明那么乖……”   望月瞄一眼红肚兜又转头凝神看信,过了半晌她才点点信纸轻轻叹息道:“是变得不正常了。”   春花担心成真呆呆坐回床铺“阿贞他怎么了?”   “他在不安,在惶恐。”   春花抬眼看望月。   “我不明白他怎么肯让你顶罪进来?”   春花傻傻的开口:“我跟他说,他不听话我就不要他了……”   望月不可思议的看着春花:“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   “我不想他前程被毁,他那么聪明勤奋,那么懂事乖巧。”   望月皱眉责备的看着春花,平了一会气才说:“你知道,你这样对他有多残忍?”   春花愕然傻呆呆看着望月。   “那个周府从来对他冷漠无视,好不容易有点资本又被彻底放弃,对他来说周府已经不是他的家他的责任。周家放弃他,他也放弃周家从此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一种洒脱……”   “可……”春花想插话,被望月不留情的打断。   “在他彻底变成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一直喜欢依赖的姐姐,却威胁要他听话,否则就不要他了……”   春花听得心里剧痛:“我不是真的不要他,我……”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他也不会不明白,可你却给他心里插了一把刀。男人有时候会孩子气,你想想一个八岁男孩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庇护,会怎么样?”   春花慢慢垂下头,会害怕,会哭,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回那个人。   望月又瞄了眼那条绿油油盘踞起来的蛇,心里有了另外的感悟:“他现在最想的大概是把你关起来,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找到你抢走你。”   春花喉头哽痛,忍不住爬到桌上痛哭,阿贞好可怜。   往望月却没有安慰春花,只是继续问道:“你们确定情侣关系时,你说了什么?”   春花抬起泪痕纵横的脸:“没说什么,他说给了我家一千两银子,以后我就是他的了。”   “然后?”   然后……春花抽噎了一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抱着我……亲了一下。”   “再然后?”   “没了,羞都羞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望月点点头,把所有事情都对起来了,她肯定的说:“所以你们确定关系后,你从没表态……”   “他说以后我是他的,我没反对……”   “你就说,你有没有明确告诉过他,你喜欢他?”望月不耐烦的敲敲桌子。   春花抽抽鼻子:“没”   “他托人送东西,你也没写信捎话过去?”   “捎话了,让他好好用功,照顾好自己……”春花的话音慢慢低下来,她知道阿贞的心结了,擦干净眼泪吸吸鼻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   屋外忽然响起王青妹激动的声音,春花停下话头,在镜子那里照了照没什么破绽才走出去。   “春花姐姐,我买了条丝帕做你生辰礼。”看见春花出来,王青妹满脸兴奋。   春花……客气道:“咱们其实不熟,你不必这么客气。”   “在我心里你就跟我亲姐姐一样,春花姐姐别嫌弃我好吗?”王青妹眼巴巴的看着春花,把那条丝帕递到春花面前。   一条粉红色绣着桃花的真丝帕子,在风中微微随风飘动。   春花还是拒绝:“我不是嫌弃你,是真不能收你东西。”   王青妹眼里涌出泪水:“春花姐姐还是看不上我这样腌臜的人。”举着帕子的双手颤抖着慢慢收回,泪珠一颗一颗掉到地上。   春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我不是看不上你,只是……我没法接受你卖身钱买的礼物。”   “这样啊”王青妹立刻兴奋的抬起头,还挂着泪珠的脸笑出花“姐姐等我做工挣钱给你买礼物。”   说完王青妹就兴奋的跑了,留下春花奇怪:“坐牢还能去做工挣钱?”   望月踱出门:“你不知道,地字号的人天天要做活。”   春花才知道,原来牢里每日都有额定任务,完成才能吃饭,超出有工钱。可惜任务挺重,能完成都不容易,至于人字号,天字号的因为多交了银钱,所以不用做工。   周清贞面带微笑跟同窗告辞回自己住处,一路上遇到认识的人都会温和行礼闲话两句,任谁看见都要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可皮囊下的东西却只有自己知道。   今天如意又去给姐姐送东西,交下两个月的房费,不知道姐姐现在什么样……压下所有不好的心思,面带微笑。   “少爷,春花姐姐,这次没有捎话。”   周清贞听得眼前一黑,姐姐已经讨厌我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不、不、不,不会的,我听话我会乖乖的……不要……   就在周清贞将要崩溃的时候,如意的声音拉住了他。   “春花姐姐让我把这身衣裳和信给少爷。”   姐姐!周清贞淡然脸接过来,一个人僵直的走回小屋关上门。门外的如意挠挠头发,少爷今天怎么怪怪的,都忘了打发我。   阿贞见字如面   姐姐在这里一切都好,长寿面很好吃……   ……姐姐纳了一个月鞋底,才够钱买次一点的布,给你做了身褒衣你贴身穿,就好像姐姐在你身边一直护着你,陪着你。   想你   周清贞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姐姐接受他了,姐姐会一直护着他、陪着他、不会不要他。   姐姐……周清贞把褒衣和信抱在怀里无声痛哭,那仿佛烂了一个洞,冷风‘嗖嗖’刮过的心,慢慢愈合温暖。 第50章 经魁   冬去春来年复年, 又是一年仲秋时节。省府宽阔的街上车水马龙,周清贞收到姐姐的信,收拾收拾赶往文庙上香。   文庙离书院并不很远,里边松柏参天零零散散三五个长衫学子,有来放松心情到处指指点点参观,有的来拜圣人神色虔诚。   周清贞神色温和上完香从文庙出来时, 被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挡住:“周清贞,再有两天就要乡试你怎么才来拜文庙,人家前几日天天早起在这里等你。”   周清贞眼角余光扫到小姑娘身后两名婢女四名护院,神色不变温和行礼:“劳罗小姐挂心,小生有事先行告退。”   “哎!你别走,我给你准备了考篮福袋, 都是请安国寺高僧开过光的, 你拿着。”   一个红衣丫头挡住周清贞去路,从护院手里要过考篮递到周清贞面前。   “非亲非故,恕小生不能接受。”周清贞神色丝毫不变, 温和有礼的说完揖手告辞。   罗宝珍看着周清贞背影, 脸上全是蜜糖甜滋滋的:真好, 就四个字‘温润如玉’。   另一个绿衣丫鬟不屑的瞥了一眼周清贞背影,上前在罗宝珍耳边悄声:“小姐看上他什么啊,一个乡下地主儿子, 咱们省府多少才俊排队等小姐青睐。”   “就是喜欢他, 自打今年初夏看到他就喜欢。”不知世事艰难, 小姑娘笑的甜蜜蜜。   樊县女牢还是青砖高墙, 还是光秃秃的院子,岁月在这里似乎凝滞不动。天字六号内春花双手合十,嘴里都都囔囔。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望月手里捏着黑子从棋盘抬头戏谑道:“这里可没有菩萨只有狱神,你想求他保佑你家小少爷什么?”   春花急忙放下手:“呸呸呸,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望月被春花反复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你也有趣,要保佑你家小少爷高中应该求文曲星,你求菩萨干嘛?”   自从入了八月春花便一天比一天焦躁,担心周清贞紧张,担心他生病误了考期,担心他考试东西没带全,甚至担心他走路摔跤……   望月天天在旁边瞧乐子,时不时还补充些匪夷所思的意外,逗春花,什么吃饭吃到耗子药,什么上茅厕跌到坑里,什么走在路边墙倒了,走在房下被瓦砸,吓的春花提心吊胆。   春花不是不明白望月故意逗她,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紧张过度,叹口气无力的坐在床沿:“我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春花相信只要不出意外,周清贞一定能考中举人。   望月闲闲一笑继续琢磨棋路,这对小儿女她看了两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相信周清贞,只是她也盼着周家小少爷不要辜负春花,让她对着世上的男人多一点好感。   “望月姐姐!阿贞要是忘了笔墨怎么办!”春花又想起一出,急的在屋里团团转,她好想跟着去。   “行啦,都要带什么,你不是在信里交代的清清楚楚,再说乡试里边准备的有笔墨。”   丢下一颗白子,望月接着闲闲开口。   “还煞费苦心做了大半年工攒钱给他买布料,缝了从里到外所有的衣衫鞋袜。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娘那里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春花又坐回床铺,爹娘那里前前后后她给了七八十银子,阿贞给了一千,她是真不担心,这世上唯一让她担心的如今只有周清贞。   屋里安静下来,晨光一点点移动。   “望月姐姐,他们这会应该在领座号吧?”   望月抬头看了眼太阳点点头:“差不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我明天就要出去了!”屋外又传来王青妹的喊声。   望月好笑的看着瞬间头疼的春花:“青妹倒真喜欢你,什么事都忘不了和你说。”   春花苦笑,她也不知道王青妹怎么就认准她了:“就出去这事,连着五天每天来说一遍,好在明天就真的出去了。”   “是啊,从你进来一转眼两年过去,青妹四年也满了。”望月轻轻感叹,她再有三个月也该出去了,出去……出去好……报仇。   春花想了想,从柜子里摸出二两银子走出去。   “恭喜青妹,这银子你别嫌少,出去后好好过日子。”春花拉起王青妹的手,把银子塞给她,这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钱。   “谢谢姐姐,我就知道这世上春花姐姐对我最好。”王青妹感动的眼泪巴擦。   “记得你说过的话,出去后走的远远儿的,勤快些找老实人嫁了,或者养个孩子安安稳稳一辈子。”春花多交代了几句。   “嗯,我会永远记得春花姐姐的好。”   打发了王青妹,春花回到屋里问:“这会应该都到号子了吧。”   “差不多。”   “什么时候开笔啊?”   ……   樊县的春花在牢房里碎碎念,恨不能飞到省府的贡院外守着。省府贡院内周清贞里里外外穿着春花亲手缝制的衣袍,按了按胸口的红豆耳坠轻轻合上眼睛,脑海里出现姐姐带着耳坠的明媚笑脸。   ‘阿贞’   姐姐……   周清贞嘴角溢出一点甜蜜温暖的笑意,再睁开眼睛,双眼清净无波伸手执起毛笔,姐姐就在他身边陪着。   九日一场、十二日一场、十五日一场,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这时候春花倒不急了,每日早出晚归去工坊做活。   工坊里大都是些不再年轻的女犯,她们也知道罩着春花的小少爷今年参加乡试,每每看到淡定自若的春花,总是忍不住悄悄窥探,不知道这位是不是有大福分的。   省府的周清贞则把自己关起来,一本一本抄书,这次成绩对他太重要了,他不能让自己有时间揣测,他怕自己会疯,姐姐还在等着他救。   两年了,两年!七百个日日夜夜,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煎熬过来,时时刻刻害怕姐姐出意外。   九月初八寅日,周清贞终于推开小屋迎着初阳走出来,对守在屋外的如意淡淡吩咐:“走吧。”   “是”   两年时间过去,如意从当初那个机灵少年,变成完全沉默的青年,不留神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低头垂手跟在周清贞身后,似乎没有发现少爷两眼全是红血丝。   布政使衙门前早已人山人海,周清贞在远些的地方找了一棵槐树站住,如意不用吩咐往放榜处去了。   不一会儿鼓乐声响起,一班兵丁开道后边乐手、仪仗再后边就是让千万学子心跳的黄绸彩亭。明黄耀眼的彩亭,被四个壮汉高高抬起,上边供奉着本科榜单。   人群潮水般分开,看着那仪仗吹吹打打一路从贡院过来,等着他们停下张榜。乐人们把家伙事儿吹吹打打弄得欢天喜地,满场的学子静默期盼满心忐忑。   周清贞面无表情的望着,望着,望着,看他们放下彩亭请出榜单,看他们把榜单糊在廊厅下。鼓乐声止,不等那些人散去,等候多时的人群全涌上去,周清贞再看不到榜单,只能看到无数人的背影。   “啊!啊!啊我家老爷是解元!”人群里忽然传出惊喜的喊叫。   不是如意,周清贞心里一沉,少了一个名额。   “中了!中了!中了!”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又少一个名额,庐阳府甲乙两磅只取三十名,周清贞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姐姐。   “哎呀,你怎么在这里!”清脆的声音,让周清贞一惊“我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我在解元楼订了位子,咱们去那里等。”   罗宝珍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抱怨,并没有发现青年的异常。   周清贞立刻变成温和有礼的模样,他揖手推辞:“多谢罗小姐美意,小生在这里等家下人。”   “中了,中了”忽然一个护院模样的,满头大汗跑过来报喜“周少爷高中经魁。”   罗宝珍瞬间惊喜不已:“阿大,你没看错?”   阿大呼哧呼哧喘气:“没看错,小的奉小姐命去守榜看了几遍真真的,樊县周清贞高中甲榜第五。”   乡试第一为解元,第二亚元,三、四、五经魁,第六亚魁其余是文魁。   周清贞面上维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心却飞到了樊县:姐姐,我中了、中了!   罗宝珍兴奋的直拉周清贞袖子:“你中了,太好啦!”   才挤出来的如意,看了眼少爷身边高兴的少女,压下满脸喜色,沉默着过来禀告:“少爷中了甲榜第五。”   “你家下人真没趣,这么开心的事儿也没个表情!”罗宝珍扯着周清贞袖子兜嘴抱怨。   周清贞温和却不拖拉的收回自己袖子:“在下要给家人报信,少陪。”   罗宝珍冲着周清贞背影皱鼻子:“小老头儿”完了又是欢天喜地的模样“玛瑙、翡翠跟小姐回家找爹娘去!”这下爹娘总能答应自己了。   周清贞吩咐如意先去白府报喜,自己回到小屋摊开纸先给春花写信,姐姐我中了第五名……   抬起毛笔周清贞满脸笑容,姐姐一定会非常高兴,想到姐姐满眼惊喜兴奋的说‘阿贞,你好厉害’,周清贞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甜意。   姐姐你知道吗,有了举人身份我再也不怕有人敢对你不利,另取一张信纸蘸饱墨汁,给郑牢头写信。   郑大哥台鉴……   写好信放在一边,周清贞再把给姐姐的信拿来看一遍,姐姐,你等我,很快、很快…… 第51章 婚事   李云芳听说周清贞中了经魁, 霎时惊喜拍手浑身激动:“哎呀,舅甥同举人难得一见的喜事!”转头吩咐旁边伺候的张姨娘:“快去让人把早就备好的鞭炮点起来。”又转身喜气洋洋对白敬文说:“恭喜老爷”。   白敬文心里激动又嫉妒,甲榜第五!想当年自己不过二十六名。   也因为名次不好,所以三次会试落第后,白敬文就死心不再花那个钱,而是搬来省府给子孙后代占个地利。   “哎呀!这孩子中举怎么没有亲自过来报喜, 我也好让人做些好吃的,考了九天可得好好补补。”李云芳一拍腿——太激动,她一直嫌弃的村样不小心露出来。   白敬文看似淡然的轻轻抚须:“急什么,要补也不在这一两天,下来几日要谢师,要参加鹿鸣宴……”   如意默默垂手听白家两口子说话不置可否, 少爷考完试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对了, 这两天他要赴宴,也不知道有合适的衣裳没,现做怕是来不及, 我去铺子给他买两身去”大门外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李云芳没收拾就唤梅香伺候她出门。   梅香是李氏大丫头, 也是白敬文通房丫头。   如意默默挡住揖手禀告:“家里有给准备的衣裳,多谢舅夫人关心。”那衣袍春花姐姐下了半年力气,上好的细布面料还绣着青竹, 少爷出门肯定只穿那个。   李云芳被挡住没有丝毫气馁, 依旧满身挡不住的喜气往外散, 满脸喜滋滋:“说起来这孩子来省府两年, 都没在舅家好好住过,梅香你去把老爷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过两天叫外甥来住。”   如意从热闹忙乱的白家回来,周清贞已经准备好所有东西:给周家的信、给先生的信,还有……   “这七十两银子给郑牢头送去,六十两是最后一年的房费,十两请他和牢子、禁婆喝杯喜酒,这些碎银子给姐姐……”周清贞一一仔细吩咐。   樊县女牢春花双手报膝,靠墙坐在床铺上,望着对面的房顶发呆:“望月姐姐,今天是九月十五前第一个寅日,这会儿已经放榜了吧?”   “是”春花难得这么安静,所以就算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望月也体谅的没有调笑。   阿贞……春花心里空空的……阿贞,好想在阿贞身边跟他一起,等着一起开心或者是安慰他。   阿贞……身在牢狱的姑娘心心念念,阿贞……   “刘春花,周家少爷来探监!”屋外郑禁婆的大嗓门,惊的春花差点跳起来。   阿贞来了!春花蹦下床趿拉上鞋来不及勾上后跟,忘了照镜子直接往外冲,她已经快两年没见到阿贞。   望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春花已经狂风似的卷出屋子。   “傻瓜,怎么可能是你家小少爷,他这会肯定在省府等榜,就算有结果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回来。”   望月喃喃说完倒有了兴趣,竟然还有周家少爷来看春花,不知道是那个?   “阿贞!”   春花抢在郑禁婆之前,惊喜的冲进探监房……里边背手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穿着细布夹袍长得宽肩细腰高个子,麦色肌肤眉目俊朗。   春花脸色冷下来:“你是谁?”   青年夸张的睁大眼装的十分不服气:“哎!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你咋还满眼都是你家少爷,看不到爷?”   这说话的调调这倒霉样儿,春花终于从眉眼里依稀认出来,恍然大悟:“哦……周清玉!”   “哎,怎么老三就是阿贞,到爷这里就是周清玉?叫声阿玉听听。”周清玉背着手向春花这探过身子挤挤眼儿,一蝠市井浪子模样。   “呵”春花冲天翻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有话就说,没事我走了。”   “啧啧啧,看人下菜……”   春花懒得理怪腔怪调的周清玉,拧身要走。   “哎、哎、哎,我跟你闹着玩呢,咋这么小气。”   周清玉连忙恢复正常样子,春花转过身抱着手臂:“你找我到底干嘛?”   周清玉发现稀奇似得,走到春花一臂远的地方,也双手环胸从上向下鄙视:“看到没,爷说过总有一天比你高。”   这倒霉孩子,春花放下胳膊斜眼瞪他,周清玉却开始四下打量:“这地方不错,最适合你这样的野丫头住,好好儿杀杀你的性子”   !!!信他有人话才是见鬼了,出去八、九年没点儿长进,春花气闷转身就走。   “是我们周府对不住你,三弟能有今天多亏有你,我会替周府记住你的恩情。”   身后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春花愕然回首只见周清玉对着自己深深弯腰揖手,然后站起来坦坦荡荡:“如今我是武秀才,以后你有事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春花眨眨眼,出去七八年周清玉变了。   忙过三五天,周清贞终于有时间亲自去白家报喜,这些都是世俗的礼节。李云芳忙前忙后喜的合不拢嘴,一边吩咐阿旺上街买菜要好好给周周清贞补补,一边拉着周清贞的手疼惜。   “瞧瞧,小脸都瘦出尖下巴。   如意垂手跟在周清贞身后,瞄了一眼少爷被拉的手低头默默   周清贞任由李云芳拉着自己的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有礼客气:“舅母偏疼外甥罢了。”   “那里是偏疼,自你满月第一次见到你,舅母就喜欢的不得了。”李云芳用两只手比了个长短“那么小一点点,乌溜溜儿的黑眼睛,有人逗就咧开小嘴笑,真真儿稀罕人。”   周清贞神色温和恭敬没有任何异样,如意把头垂的越发低。他是后来从庄子上到府里的,不知道先前的事,后来知道了许多事慢慢明悟。   每每看着少爷对这些人神色温和,如意心里就难受,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看到这些人只觉得面目可憎。   没人接话,李云芳自己一个人也能说的热热乎乎:“先前你在书院求学舅母也不好打扰,如今学业有成可不能再住那里受罪,舅母已经令人把你舅父旁边的房子收拾出来,到底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说着话几个人就到了内院上房,二小姐白秀怡亲自奉上热茶,羞答答声音娇娇弱弱:“表哥请用茶。”   周清贞欠身避过:“怎么好劳动二表妹亲自动手。”   “今时不同往日,表哥不接莫非嫌弃秀怡庶女出身。”羞答答红了脸儿。   如意站在后边低着头心里直犯恶心,去岁为了抓紧时间准备今年秋闱,少爷没回周府,为了不难看除夕到初二在白府住了三天。   张姨娘看好少爷前程,让白秀怡接近少爷,结果白小姐眼睛只盯着白举人带的几个富户学生,对少爷平平淡淡,如今还没说话就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呢。   如意把头垂的越发低,他没有少爷的本事,担心被人看出破绽。   吃完饭白敬文单独叫周清贞到书房说话,书房里挂着几张山水人物画,摆着古琴梅瓶看着有模有样,不过周清贞从来没见白举人弹过琴。   白敬文在上首坐了,指指椅子随意说道:“坐”   “谢舅父”行过礼周清贞恭敬的坐到下首。   “你今年十七有余?”   “是”   白敬文摸摸胡须:“十七中举当得上年少有为。”   “舅父谬赞,外甥愧不敢当。”周清贞斯斯文文的回答。   白敬文又摸着胡须不知想些什么,周清贞双手扶膝垂目不语,屋里静悄悄的。院里树枝间小鸟清脆的‘啾啾’声,打破沉默。   “你那个在牢里的婢女有十九了吧?”   周清贞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春花姐姐刚过十九生辰”这个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出来,他还给订了长寿面。   白敬文捻着几根胡须,神色带几分看重的意思:“倒是个侠义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她哪有你的今日。”   “是”他到底什么意思,周清贞眉目不动心里不停揣测,他想对姐姐做什么!   “可惜周府害了她,犯妇之身子孙皆不能参加科举,将来嫁人难上加难。”   周清贞神色温和周身没有任何变化,只在心里冷笑,想打我姐姐的主意,找死。   “你喜欢她吧?”白敬文看似淡淡捻须,一双眼睛却锐利的盯着周清贞。   石破惊天!周清贞差点抬头,好在他忍功到家才没失态,只是坐在椅子上有一瞬硬的像雕塑。   这一瞬的破绽被白敬文看在眼中,他心里多出几分轻蔑,面色却越发柔和。   “秀怡贤淑娟丽又和你一起处过,表兄表妹青梅竹马,依舅父看不如给你们定下婚约。等那婢女出狱你纳她为妾,生下一男半女舅父做主放到你表妹名下,既可以占个嫡字,又可以摆脱犯妇之子的名声岂不两全其美。”   幸好姐姐不在,要不然白舅父怕是会被打成猪头。想到姐姐周清贞面色柔和,好在他一直以温和示人不注意不会发现区别。   周清贞站起来恭敬的揖手回话:“多谢舅父美意,不过春花姐姐立志不为人妾,外甥虽然心悦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至于和表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甥没有插嘴余地,舅父若觉得合适,不如去周府商议。”   白敬文噎了一下,周府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周清贞前程可期怎么会看上他家庶女,上门议亲不就是把脸送去让人打。   他端起茶碗要喝不喝,审视的上下打量周清贞,难道是故意想看我出丑?可周清贞眉目温和恭敬,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白敬文不在追究,把茶碗放下说起另一件事:“你下来做什么打算?”   “外甥等家里信来,就去京城试试明年春闱。”   “有些急了,你的成绩自然是好的,只是再酝酿三年才好。”   周清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书院先生也这样劝他,意思不外乎是:不中倒没什么万一考到三甲,毁了一生前程。   可周清贞不在乎,他等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等不及了,就算三甲只要能……只要能……压下沸腾的心思周清贞拱手。   “天下俊才仕子何其多,外甥想趁着年轻去京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情况好就认真答题不好空白卷也就罢了。”   白敬文点点头,周家有的是钱不怕折腾,周清贞这样想倒是周全:“舅父在京城还有些故旧,到时候陪你走一趟。”   白敬文不允许周清贞拒绝,自行决定要跟周清贞走一趟京城,他想看一看这小子有多少能耐,有没有利益可图。   甲子年九月周府喜事连连,先是周清贞高中经魁鞭炮还没炸完,省府罗家派来管事有意和周府结亲。   这个消息炸蒙了周府的主子,周府大老爷失神喃喃:“罗家……省府的罗家……罗家……天哪!那个罗家!!!” 第52章 亲事   周府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 不说主子们如何,下人们走起路都是昂首挺胸脚下带风红光满面。   整个周家仿佛吃了仙丹妙药似得活力焕发,人人喜笑颜开,周府的上方被欢声笑语笼罩。   樊县女牢里却安宁如静水,春花见到刘嬷嬷特别意外,笑问:“嬷嬷年纪大了, 怎么好劳烦你来看我?”   刘嬷嬷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精神倒好:“托三少爷的福,他如今中举我也跟着沾光……”当年是她从湖里救了三少爷。   说着老人家忽然惊诧道“哎呀,你还不知道吧,少爷秋闱考中经魁,周府那叫一个热闹……”   春花笑眯眯的听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 阿贞派如意快马加鞭送信来,九月十一就知道了。   老人家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才想起正事:“是杜姨娘托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顺带跟你报喜说个好事。”   春花偏头好奇, 周府能有什么好事给自己说?   偏偏刘嬷嬷打开包袱零零碎碎说别的:“这是府里新作的点心还有一身棉衣, 说起来那些年没有你,哪有三少爷如今的荣光……”   老人想到这里有些不忿,周府只顾着摘果子咋忘了种树人。她那里知道周府的主子们觉得一千两银子打发春花, 已经是他们府天大的恩情了, 不过一个丫头么, 他们早就把春花忘得一干二净。   春花笑眯眯就着老人的手看东西, 随便老人家东扯西拉,人老了都这样她不急。   “哦,对了府里给三少爷定下一门亲……”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把包袱重新系起来,递给春花。   “什么?”春花特别讶异,忘了接包袱。   “据说是什么省府有名的罗家,老夫人亲自去请知县夫人上省府做媒……拿着……”刘嬷嬷把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春花,继续抱怨“这么大的喜事府里都忘了你这个恩人,还是杜姨娘有心思让我来给你报喜。”   芍药让刘嬷嬷过来捎信,真的只是想卖周清贞一个好,把春花当成少爷的亲姐姐敬重。   “哦~~~”春花先讶异后好笑。   望月刚练完字见春花进来,调笑道:“你可是咱们樊县女牢最红的人,又是谁给你送什么了?”   春花无所谓的把包袱放到床上:“有人给我报喜来了。”   只要想想春花就忍不住好笑,脸上也没遮掩,那笑容挺复杂夹杂着果然如此和轻蔑。   “什么喜事?你这表情不对。”望月看戏般支着下巴等春花讲乐子,春花也没辜负她,坐到桌旁学她调笑的样子说。   “有人给我弟弟说亲,人家给我这做姐姐的报喜来了。”   “哦~~~”望月意味深长打量春花,然后‘一本正经’闲聊“不知道订的那家小姐?”   “据说是什么省府的罗家,似乎大有来头,老夫人亲自出马请知县夫人做媒。”   看着春花还颇好奇看热闹似的神态,望月心冷的不行,讽刺到:“我倒不知道原来我们春花姑娘这么贤惠体贴,知道自己身份不济,竟早早打算做小星。”   “我不会给人做妾,上次阿贞报喜信上说了,他年龄差不多又考中举人算得上香饽饽,万一听到周府给他定亲之类,让我不要理会,只信他等他就好。”   春花心情复杂,表情也复杂,没想到真让阿贞猜中了。   望月心里的寒凉溢出表面,看傻子似得看着春花:“你信?”   春花点点头,很认真:“我信。”   怎么能不信,周清贞在信的末尾写到: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当我的面问清楚,不要抛弃我。姐姐信我、等我,不要丢下我。   虽然人没在面前,可是春花却从薄薄的信纸里看到周清贞呢的紧张惶恐。没人肯替阿贞想,她怎么忍心再逼迫他难为他。   “笨蛋,你就等着人家一点点骗你吧,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一个个都是花言巧语的骗子。”望月冷着脸把桌上写过的纸,一张一张收起来。   “阿贞,不会骗我的。”   “哼”望月被春花痴傻气的冷哼。   春花抿唇帮她把毛笔在笔洗里慢慢轻晃,浓黑的墨汁在清水里乌云般铺开:“阿贞是我带大的,我相信他。”   “哼,行,我等着那天他娶妻然后来看你哭。”望月从春花手里拿过自己的毛笔,在笔洗里‘刷刷刷’涮。   春花走到另一边,拿起微微沉手的砚台,放到水盂里慢慢清洗,残留的墨汁开花般绽放在清水里。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肯替阿贞遮风挡雨,那个人一定是我;如果还有一个人肯相信阿贞,那也一定是我……”   经过那次望月的点醒,春花慢慢发现,她一路小心护着长大的弟弟,除了她竟然再没有别的依靠。世上那么多房子,没有一间是属于阿贞的;世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阿贞的贴心人,只有她……   春花静静的看着墨汁在水里幻化:“我信阿贞,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望月拿春花的死脑筋没法子,换了个问法:“那万一他骗了你咋办”   春花提着砚台的手一抖,把墨汁渲染的花儿和清水搅浑,提起来‘滴滴答答’控控水分,放到桌上垫好的布巾上。   “没有那个万一”春花说完把笔洗里的水也倒入水盂,然后端出去全泼在院子里,回来发现望月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己。   “我就说万一,你怎么办?”   春花把白底描金的水盂,举起来放到望月衣柜上,头也不回:“没有万一,所以也没有怎么办。”   “我说的是万一,这世上的事儿,那还没有个万一?”   “阿贞就没有”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   论倔强望月绝不是春花的对手,没柰何她换了个说法:“假设有个人应了你,然后骗了你,你怎么办?”   “这事儿?”春花笑了,笑的凶恶。   “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他,一麻袋套下去,揍到他满地开花。敢骗我,当我是菩萨?”   望月看着春花那个凶恶的笑脸愣了愣,眨眨眼忽然拍手笑:“说得好,我又不是菩萨,没那普度众生的好性子。”那笑容最后露出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本来就决定的事情更没有疑虑,望月轻松起来,有心情调笑春花:“可惜你家小少爷听不到你刚才的话,我估计他巴不得你天涯海角不放过他。”   说着话望月心里一动,她静静的靠在桌上看春花忙忙碌碌。   她想也许春花和周清贞就是所谓的天造地设,一个热情明亮坚定不移,一个内敛聪慧不安多思。   女牢里还是死水一般凝滞,樊县却热闹起来,这热闹都是为着周府。   他们先是夹道欢送未来大管事周海田,去省府陪周清贞赴京赶考;然后大张旗鼓到处搜罗金贵之物,给罗家做娉礼,为此差点没把樊县翻了个底朝天,据说还派人去鹿鸣府,省府寻找……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   没听说吗,罗家可说了他们姑娘的嫁妆有三万白银……还不算压箱银。   这次大房也不怕多花银子,只要傍上罗家通天财路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谈妥订婚后,罗家就给周家樊县三分之一的官盐生意,周大老爷激动地胡子乱抖,周家兴旺就在眼前。   春花看着眼前福运红着脸别别扭扭的样子,就好笑:“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女牢来了,你爹娘呢,苏婶儿呢?”   福运不再是三四岁的粉团子,长成十四岁的少年,白皙纤细红着脸诺诺半天,才鼓足勇气对着春花说:“我都知道了姑姑,你别担心,等你明年出来我娶你!”   红着脸的少年说完,仓促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布包,塞到春花手里:“以后我每月给你零花钱。”   ? ? ?春花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假装生气捏捏苏福运的丱发:“跟姑姑老实说你知道什么了?”   原来周府的动静太大,连远在安乐村的春花娘都听到了。这妇人看着周清贞两年痴心不变,原本也动了等他娶自己姑娘的心思,好不容易盼到他中举,结果还没等到他给春花平反,却听到他定亲的消息。   忽高忽低大喜大悲,让这强硬的村妇扛不住,虽然听到消息就要往县里来开解闺女,可是忍不住先到镇上苏牙婆家哭诉心里话,不想被放学的福运听到。   春花又好气又好笑,点点福运的脑门:“我管你爹娘叫兄嫂,你要娶我?小孩子家家不学好,乖乖回去上学。”   “我不小了,”苏福运努力挺起胸膛“姑姑救过我的命……”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   福运挺起的胸膛,在姑姑戏谑的眼神里慢慢瘪下去,垂下头低声反抗:“有恩不报非君子。”   “等你比姑姑长得高了,再说君子的事儿赶紧回家去。”   没有姑姑高的小福运,垂头丧气往外走。   “等等”   小福运眼睛一亮,转身兴奋地问:“姑姑你要嫁我了?”‘啪’被姑姑拍了一下脑门。   春花把鼓囊囊的布包塞回福运手里:“不许在外边贪玩,出去赶紧回家,你爹娘奶奶找不到你,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打发走福运时间不长,果然她娘也来了,拉着她的手劝她:“走了穿红的来个穿绿的,娘想好了等你出来咱们就搬家!”   春花娘狠狠的说:“一千两银子,娘另给你买户籍身份,咱照样清清白白嫁人!”   春花简直头疼,结果没两天郑禁婆又喊说‘周家少爷来探望!’   望月听了笑的肩膀乱颤:“你这行情比头牌还红”   春花翻个白眼出门,没好气的推开探监房:“我说周清玉你烦不烦?”   “原来二哥先来过了”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令人意外的响起。 第53章 情敌   “四少爷?”春花皱眉防备的退后几步。   周清文嬉笑点头:“春花姐姐还记得我。”   “你来做什么?”   “我来跟你说桩好事儿……”周清文捏着叠起来的扇子, 在另一只手心边敲边靠近春花。   春花冷着脸继续后退:“我知道,三少爷中举和省府罗家结亲,没事我先走了。”春花拧身就走,周清玉连忙上前扯住春花胳膊。   “不是这事有别的好事儿。”   春花狠狠甩开周清文,脸色清冷:“四少爷有什么好事儿我都没兴趣,你去找别人说吧。”   周清文快走几步绕到春花前边, 双手摊开挡住去路:“这好事儿跟你有关,春花姐姐听听不后悔。”   “哼”春花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我听了才后悔,走开”   周清文一袭水红夹袍绣桃花,白净脸皮长得还挺好看,就是神色闪烁不正,他腻歪歪的张开胳膊挡住整个房门。   “春花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本少爷真是为一桩好事而来。”   春花冷冷的蔑视他, 心里算计那两条细胳膊的力气。   “春花姐姐年纪不小又是犯妇之身,出去以后找不到好人家,本少爷做件好事给你家十两银子收你做通房。”   ……春花咬牙想揍人, 不知道这个周清文好端端到这里来, 发什么疯。   原来周府上下都在夸赞周清贞, 大房便有些暗淡。周清远是嫡长子已经开始慢慢处理家务,周清玉出去八、九年,回来有了武秀才的功名, 虽说不是文那也是功名不是, 只有周清文……   大老爷忙得团团转, 也是懒得搭理没出息的庶子, 周清文在府里就像被遗忘了。张姨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儿子,什么周清贞不过是偷着学也能出息,怎么大把银子供着你却连个屁都捞不着……   周清文本来就被说的烦躁,再加上周清贞和罗家小姐结亲,更是被红眼儿的张姨娘按顿数落:你要是有出息,这满府谁不围着咱们娘儿俩转?你要是出息了,这罗家小姐不就是你的,万贯家财,巴结奉承……   周清文被说的烦躁不已,忽然心里一动:罗家小姐是没指望可春花还在啊,这要是睡了周清贞唯一的大丫头、救命恩人……嘿嘿。   更何况将来周清贞看在春花面子山,也得提携自己两把,于是打好算盘的周清文就出现在了春花面前。   “以前就知道春花姐姐长得好看,没想到几年不见越发明艳动人,就是衣裳太丑……”周清文嘴里说着话,手就冲着春花的脸摸过来。   春花侧脸避过,上右手扣住他的掌心,左侧身向后斜拉,左肘上来压住周清文被抓住那边臂膀,左膝狠狠顶向周清文小腹,右手借力一甩。整个动作连贯流畅。   “砰”的一声周清文连退好几步,摔到地上疼直叫唤:“啊~啊~啊~刘春花,你反天了!”   春花走过去一脚把周清文踢倒躺平,左脚踩在周清文小腹上,脚后跟险险暗指某处:“以后离我远点,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殴打少爷我要去告你!”周清文还没被人动过手,又惊又怒色厉内荏。   春花冷笑一声脚后跟微微用力,离那宝贝之地不足寸许,周清文脸色变得煞白吓的直抖:“你、你、你想干嘛?”   “你尽管去告,怕你啊?在女牢被女犯打……呵!”   春花一脸不屑脚下用力,吓的周清文差点没哭出来,最后想起他欺负周清贞的那些过往,狠狠踹了两脚才好心情离去——望月姐姐教的错骨手真好用。   也许真应了望月那句比头牌还红,春花没安静几天又有人来探监,只是这次探监的人让她十分意外。   “一个姓罗的小姐找我?”春花下意识整了整衣襟。   望月把手里的黑子丢到棋盘上调笑:“情敌找上门了。”   “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去帮你看看那位罗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望月见过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一个人身家如何,她确实能一眼看出来。   不过她……好吧实话实说想帮忙不假,但也是想看热闹来着,谁让牢里这么无聊,难的遇上这种好玩的事儿——正房来撕小三,或者小三上门示威?她得去瞅瞅热闹。   春花瞪了一眼因为有戏看,而跃跃欲试的望月,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周清贞准备的,深褐色粗腰粗腿……   春花打开衣柜换上她娘准备的,好歹整齐合身颜色素朴。   “要不你穿我的?”望月兴奋的推荐。   春花头也不回:“没兴趣。”   “切,我自己来,吓吓那罗家小丫头。”   “这么激动干嘛,不过是去看看到底谁看上了我的阿贞。”春花对着自己的柜子翻白眼。   明明最初认识的时候很神秘,后来有气质,再后来……爱八卦爱凑热闹,简直俗气,白瞎那张美人脸。   罗宝珍看着探监房外走来的姑娘,眼睛越挣越大:“怎么这么好看?我大哥明明说是中上而已……”   来人肌肤胜雪,秀发似三千鸦羽,眉若细柳不描自翠,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流转三分春、色。身形娉婷秀雅婀娜多姿,就是女子看了也会心神荡漾。   罗宝珍看的发呆。   “你大哥?”望月笑的温柔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我大哥是罗兴德,你大概没听过”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   望月环佩不动微微屈膝,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浅笑吟吟开口:“罗小姐认错人了,我身旁这位才是你要找的春花姑娘。”   罗宝珍眨眨眼,把目光从望月身上转到旁边春花那里,然后她就看到一个衣着普通,个子高挑的姑娘,瓜子脸双颊微瘦、鼻挺唇红。最出色是一对眉眼,细长英挺的双眉,神采奕奕的丹凤眼,硬是在秀美中比别的女子多出三分锐气七分精神。   “你就是春花姐姐?跟我大哥说得差不多。”罗宝珍眨着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脸上全是好奇。   “你大哥怎么说我的?”春花淡笑着问,这女孩一看就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明亮稚嫩像是花心的晨露。   “我大哥……我大哥说的话为什么要跟你说?”罗宝珍连忙收住话头兜嘴,她家里并不看好周家这门亲。   周清贞虽然不错,但是周府门第太低主子也糊涂,就一个周清贞勉强能拿出手,还牵绊着一个女犯——罗宝珍闹死闹活要嫁周清贞的时候,罗家就把周家查了个底儿掉——实在不是良配,奈何罗宝珍铁了心要嫁。   “那罗小姐找我做什么?”   问道正事小姑娘有些害羞:“听说是你照顾周清贞七八年,一定知道他的爱好什么,我来问问。”   “哦~~~”春花脸色平静。   “我……我知道你对他有恩,我会报答你的……”罗宝珍想了想“我可以让我大哥找关系放你出去,还可以再给你一笔银子,但是你以后不能再麻烦周清贞,你知道现在的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呵呵,可惜我不是菩萨,没那么‘善良高尚’,春花冷笑,她也没心思看小姑娘了:“罗小姐,牢狱是晦气所在你赶紧回吧。”   说完转身就走,可是她却被两个护院伸手拦下:“刘姑娘,小姐还没让你走。”   好厉害,明明刚才还在罗小姐身后,一转身就拦住自己去路,春花只能冷冷的转过身:“罗小姐,你一直都是这样持强凌弱?”   罗宝珍睁大无辜的双眼:“我持强凌弱?”她身后的两个丫头,和剩下的两个护院都看向春花,目光没那么美好。   “这好端端怎么了,罗小姐不是来请教春花的,怎么眼看着变成要拿人问罪的架势?”望月柔柔开口,屋里的气氛立刻缓和。   就这么一会儿,春花也看出这姑娘是如何喜欢人的,心里厌烦:“罗小姐还是先想想自己喜欢三少爷什么吧,等你想明白了自然知道他的爱好。”   “我喜欢他温和有礼,喜欢他的肩膀,喜欢他的身高,喜欢他永远穿着细布长袍,在袍脚绣着竹叶纹……”   ……望月,那你应该喜欢春花,那衣袍都是春花做的。   “那些都是表象,罗小姐还是回家再问问自己什么是喜欢,告辞。”转身那两个护院还是牢牢挡在门口。   想拦住我?她冷笑一声忽然张口大喊:“来人啊,有人劫囚!来人啊~有人劫牢~~~”   望月……   其他人……   “谁!谁!谁劫牢?”不一会整个南监的狱卒,乱七八糟跑起来,勾鞋的、戴帽子的、找棍的、乱哄哄一团。   春花冷眼看着两个门神:“让开。”   劫囚的罪名,就算他们罗家也担待不起,两个大汉互看一眼不甘的让开。   屋外赶来几个七扭八歪的狱卒,对着出来的春花问:“谁劫牢,不要命了?”   春花向后指指:“那屋里的人不让我回牢房。”说完再不管什么,领着一脸懵的望月回到天字六号。   回到女牢望月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肚子大笑:“你可真是……真是……哈哈哈,有你的。”   春花不理会望月,自己洗手洗脸换回原来的衣裤:“笑够没,笑够洗洗,一脸的胭脂水粉不难受?”   “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嘴上说着,却还是洗了手脸坐到床边,端起春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开口:“果然是那个罗家。”   她一直以为不会那么巧,世上姓罗的多了……谁知道就那么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望月姐姐知道?不过似乎挺有来头,那女孩穿的衣料我从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那是花卉樗蒲纹妆花缎,造价以黄金计算。”望月也是摇头“说起来她嫁周清贞算是低嫁了。”   “庐阳省罗家操控西北官盐,当家老爷罗毅行有三子两女,长子便是罗兴德,长女是信安侯侍妾育有一子。”   “哦”春花不大感兴趣。   “哼,就知道你不明白,信安侯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春花   “也就是说那位罗小姐的外甥管皇后娘娘叫姑母。”   “哦”春花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她拉住望月的手焦急的说:“阿贞,有麻烦了。”   “你咋知道人家觉得麻烦,你看看罗家小姐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有钱……傻子都会选……”   “不是这个麻烦!”春花心急火燎,她怎么现在才想到,阿贞……想到周清贞现在的处境,春花的一片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   “望月姐姐,你得帮帮我,我知道你有这本事。” 第54章 逼迫   “阿贞”春花笑得灿烂, 明目皓齿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清贞满面惊喜激动不已,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春花笑眯眯的走近,拉起周清贞冰凉的手:“你想姐姐了,姐姐就来看你。”   “姐姐……”周清贞痴痴的望着春花,整个人仿佛都飘在云端,姐姐的手好暖和。   “姐姐说过, 姐姐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能护你一辈子。”   “姐姐……”小小的周清贞委屈的靠进春花怀里“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都要哭了。”   姐姐怀抱好安全还有幽幽暖香, 周清贞把脸贴在春花胸前满足的蹭了蹭, 放下所有惶恐不安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像是走丢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   “好了,没事了姐姐不是来了?”春花一手环着周清贞后背, 一手摸着他的头发, 还把脸颊贴在周清贞发顶。   这样美好这样幸福, 让渴望已久执念成魔的小孩留下委屈的泪水,这世上他什么也不想求了,只想要姐姐为什么这么难?   “姐姐, 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为什么?因为……因为……小小的周清贞努力的思考, 想的头疼, 姐姐为什么要离开?   “哈哈哈”黑暗里传来恐怖低沉的笑声“因为你定亲了, 她自然不要你了。”   春花脸色变冷推开周清贞:“你订婚了?”   “我没有、没有……”周清贞惶恐的摇头,努力的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姐姐,却被威严可怕的老夫人推开。   “罗家小姐正当妙龄容貌无双娇憨可爱,祖母做主聘她做你妻子,定能夫妻恩爱……”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成年的周清贞焦急的想要奔向春花“姐姐我只要你,只要你……”   白敬文拉住他狞笑“你这是搭上通天梯了,要记得我是你舅舅。”   “我没你这样的舅舅,”周清贞甩开袖子焦急担忧,奔向站在一边冷眼的春花“姐姐,你答应信我等我的。”   “周清贞,你是周家子孙当以家族为重,搭上罗家我们周府兴旺指日可待。”大老爷黑着脸挡住去路。   “什么周家,跟我有什么关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周怀宗,周清贞吼得声嘶力竭“我早就跟周家恩断义绝。”   “你和别人订婚了,还要我信你,骗子!”春花绝然转身。   “姐姐,你信我,姐姐等等我……”周清贞又变成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满脸惊恐害怕跌跌绊绊跑去追“姐姐,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姐姐!姐姐!”小孩睁大满是泪水的眼睛,惶恐害怕到处找“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可是除了漫天漫地的冰雪,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光手光脚,穿着单薄的夏衣到处寻找。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姐姐你在哪儿,我听话,听话啊,姐姐你回来……姐姐……”   周清贞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他伸出手一点点抹干脸上泪痕,按了按胸口的红豆耳坠,小小硬硬还在。   姐姐答应过信他等他,姐姐说话从来出口必践,没事的。周清贞面无表情的摸黑起床,一定是因为没带姐姐的褒衣,没有姐姐的气息才老做噩梦。   因为在外边周清贞怕人发现他的秘密,所以那身陪了他两年的褒衣被留在小屋。   漆黑的冬夜冷寥着几颗晶亮星子,如勾清月凉凉挂在寂静的夜幕上。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河水淅淅流过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夜太静,那声音听久了有些失真的感觉,让人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恓惶。   如意看着少爷窗上不知何时亮起的烛光,垂头去下仓收拾些木炭出来。自从接到周府的信,说是定下罗家小姐,每一晚,每一晚,少爷都无法安眠到天亮。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然后是如意不大却清晰的声音“少爷,奴才给你送点炭火过来。”   周清贞手里笔不停头不抬:“进来。”   “是”   门‘咯吱’一声推开如意提着一斗木炭进来,再轻轻转身关上,静悄悄走到火盆边,拿着火钳把暗淡零散的木炭拨了拨,轻手轻脚夹了七八块进去小心侍弄。   不大一会儿火盆旺起来,如意拿抹布垫着送到周清贞左近,又轻手轻脚弄了铜吊子烧水,‘咕嘟咕嘟’煮枸杞红枣茶。   “少爷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垫垫。”如意把一碗热腾腾的茶,和一碟白云酥放到桌上。   周清贞依旧笔不停,头不抬:“不必了,你下去歇着。”   热腾腾的茶水飘着袅袅白雾,在初冬的夜晚十分诱人,可惜没人欣赏。   如意顿了顿垂头低低的说:“春花姐姐交代奴才要照顾好少爷,没照顾好如意会挨骂的。”   周清贞手里的笔终于停下来,略带迟疑的问:“姐姐交代过?”   “嗯!”如意肯定的说“春花姐姐交代过,少爷最喜欢绵软可口的甜糕点。说是天冷了虽然不适宜,但如果有办法让奴才尽量给少爷找点绿豆糕,说少爷喜欢。”   如意看看碟子里的点心:“今晚只有白云酥,请少爷将就一下。”   周清贞定定的看着热茶点心,想起小院里安宁的岁月,也是这样烛光,也有这样热茶点心。   “阿贞,读书自然要用功,可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来歇歇垫垫肚子。”姐姐笑眯眯的眉眼似乎就在眼前,那时候为了准备县试,他夜夜三更灯火都是姐姐陪伴。   周清贞终于起身去水盆那里洗手,如意松了一口气,连忙提着铜吊子过去:“少爷天冷,添些热水。”   当东方微明的时候船上慢慢热闹起来,船工们嘿呦嘿呦扯起风帆,船娘们洗洗刷刷准备早饭,也有收夜网的惊喜叫嚷:“哎呦,好大的黄刺,今早有口福了!”   周清贞吹熄蜡烛开始洗漱,冰凉的水让他一个激灵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先在甲板上转了十来圈,这是必须的,从小姐姐就要他每天走走动动。   “周老爷早”   “周老爷早”   船工、船娘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行礼问安,一片通达的笑容,他们劳作辛苦,但欢乐也简单纯粹。周清贞一一笑着颔首。   “朱四哥早”   “李婶儿早”   “王叔早”   朝阳越来越高,整个河面敞亮起来,船工在周清贞走后悄悄议论:“看看这小后生,这记性、这气度,啧啧,他们家真是八辈子祖宗保佑,才得了这么一个哥儿。”   “哎~也不知道他家人怎么心疼喜欢呢。”也有船工感叹   散完步晨读,周清贞摒除所有杂念向前努力,唯有一条路那一条路……   “你这样很好不骄不躁,很有我白氏风范。”早饭桌上白敬文淡淡开口。   “是”周清贞垂目舀一勺鱼肉粥放进嘴里。   白敬文放下手里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缘无分,跟罗家结亲也是好事儿,但是秀怡却不能再耽误……”   如意侍立在后忍不住捏紧手指,什么叫‘却不能再耽误’难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们少爷耽误的!但是……看到周清贞身形不变放下勺子,如意放开手指继续垂头,少爷忍得他不能给少爷添乱。   白敬文看周清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听,满意的捻捻胡子:“罗家跟信安侯府有线,信安侯又是皇后亲弟,只要你中了进士必定前途无量。”   “可这姻亲到底单薄些,舅父也是为你着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罗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个儿子,其中……”   周清贞面带微笑垂目,我没有舅兄只有一个妻弟叫刘顺,可惜姐姐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两个儿子,其中老大叫罗兴全……”   周清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鱼肉粥一点点凉下去,再也没有热气,终于等白敬文扒完罗家的适婚男子。   周清贞站起来躬身揖手:“多谢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会上心,只是现在要入腊月,所谓‘六腊月不说亲’等过些时日再说。”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稳,回头看饭菜都凉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让船娘热热。”   “是”   “你坐下等会儿再吃些。”白敬文指指圆凳对周清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读书,舅父随意。”   “眼看春闱更要全心苦读,去吧。”白敬文随意的挥挥手。   如意跟在周清贞身后,头低的不能再低,满心愤恨:既知道少爷要苦读,还让他操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说少爷连罗家人都没见过,一个新姑爷怎么腆着脸去说媒?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无耻。   周清贞面带微笑,一路缓缓走回卧房,关上门就开始呕吐‘呕……呕……呕……’如意手忙脚乱的拿盆来接。   早上原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吐的一干二净。   “少爷,少爷”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给周清贞抚背又是拿着盆接,还有扶着周清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贞终于止住恶心,摇摇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厌恶别人接近,哪怕是陪他两年已经认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贞的习惯,放开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铜吊子倒一盏清水过来,伺候周清贞漱口,完了收拾污物开窗通风。   周清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来走到书桌旁看书,他不能浪费时间他没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头看见周清贞又在低头看书,沉默的退出屋子关上屋门,过了一会儿用托盘端着一碟一碗进来。   他把东西放在进屋处的圆桌上,走到周清贞身边低声说:“少爷,奴才弄了点吃的来……”   如意话还没说完,周清贞眼睛盯着书,头也不抬的打断:“我不饿,端下去。”   如意顿了顿继续低声劝说:“是面糊糊,春花姐姐说少爷小时候坏过肠胃,养了许久才好,说少爷要是不舒服就熬这个给少爷喝,一准儿管用。”   面糊糊……周清贞放下手里的书卷,他曾经喝了大半年,姐姐说要把他养的像顺子一样结实,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渐渐宽松,这衣服是姐姐做的原本刚刚合身。   周清贞站起来往圆桌去。   如意心头一松脸上带出喜色“奴才还让船娘准备了一碟糟鱼,又下饭又补脑最适合读书人吃。”   瞎说,周清贞浅淡一笑没有揭穿,热乎乎的面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肠胃。姐姐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銮殿,一定能,必须能。   “表少爷,有一位姓冯的茶商来恭喜表少爷喜得良缘,老爷说这位乃是罗家好友,又是皇商让你出去见见。”   周清贞垂目放下书册,带着如意出去见客,微笑、垂目、谦虚,听那人说什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么‘罗周两家结为秦晋实乃千里姻缘一线牵。’   夜里又甜甜蜜蜜梦见姐姐,紧紧依偎在姐姐怀里“姐姐~阿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丢下阿贞,阿贞听话……”   最后依然是满世界找不到姐姐,小小的孩子满脸泪水赤脚踏遍荆棘‘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不要丢下阿贞……不要丢下阿贞……姐姐……’   一夜又一夜,周清贞眼见得瘦下去。   “表少爷,梁州知府和罗家大爷是好友,请老爷少爷上岸宴饮。”阿旺激动惊喜的声音又在屋外响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门,却只能无奈的看着少爷起身换衣,这一次周清贞没有穿春花缝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罗家势大,却不想人脉如此宽广。清贞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罗小姐,那个什么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儿当以前程为重!”   又是一番契阔、寒暄、赞美,什么‘金童玉女年貌相当’什么‘兴德妹妹也是本府亲妹,你可千万莫要辜负……’   这一晚没有甜甜蜜蜜,这一晚春花决绝而去,周清贞惊醒后心脏乱跳:不会的,姐姐不会丢下我,姐姐说话算话,她一定不会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别人了,难道还指望姐姐给你做妾不成?心里一个声音像野兽一样可怖。   不,我死都不会娶别人。   难不成,你想姐姐和你私奔?哈哈哈淫奔不才,姐姐还有爹娘弟弟,怎么可能答应,你死心吧姐姐不会再要你了哈哈哈,心里的怪兽笑的歇斯底里。   那我就杀了姐姐,然后自杀,埋在一起就永远安稳了,周清贞‘冷静’的告诉自己,然后起来读书。   如意看着越来越憔悴消瘦的少爷,越来越拼命用功的少爷,急的只掉头发。周清贞瘦的肩胛骨都出来了,虽然看着温和,一双眼睛却是丝丝连连的血色。   要是春花姐姐在该多好,这世上只有春花姐姐能让少爷平静安稳下来。   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撞开门从屋外飞奔进来,扑倒周清贞身旁,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少爷,春花姐姐托人带信来了,你看!”   周清贞停下笔,把目光转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丑丑字体‘周清贞亲启’。这又是梦吧周清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姐姐又会出现?   “少爷?”如意把信在周清贞眼前抖了抖。   周清贞回过神,不是做梦?姐姐来信跟他决绝!?霎时间漫天冰雪寒彻骨。   “少爷?”   “放下吧。”周清贞淡淡的开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贞的心思,少爷每次接到春花姐姐的信,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全身都散发着愉悦,这次怎么了?带着疑惑如意关上屋门退出去。   周清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笔收拾好书、纸,起身去水盆那里,取了香胰子把一双手反复清洗。   许久没有这样认真洗过手,周清贞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得细瘦见骨不说白里还泛点青色,姐姐看了大概会心疼吧,姐姐……信里到底说些什么?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银子时,捎回姐姐的信,这一次姐姐是怎么托人大费周折找到自己?为什么写这封信?决绝……还是……周清贞心里报了一点小小盼望,姐姐想自己了……姐姐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复擦几遍,确定干干爽爽再没有一点湿意,周清贞坐回书桌前,平静一会伸手取过那封信拆开:两张信纸、一缕青丝。   阿贞见字如面   你现在应该在成河的某条船上吧,望月姐姐说越往南越湿冷,你叫人早些备下轻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个罗家小姑娘找来,问我你的爱好,倒不是十分讨人厌的小姑娘,但是不许你乱动心思……   周清贞拿着信纸的手开始慢慢抖动,眼眶发红,嘴角却带出柔和的微笑,姐姐我这一生只要你。   ……你还按着原来的计划就好,要是失败也没什么,你就放弃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姐姐出狱找你,天大地大姐姐带着你。你要是敢后悔,天涯海角姐姐也不会放过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边……   好,周清贞悄声应道。   ……这是我剪下的一缕头发,你也剪一缕放在一起。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   切切   姐姐字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   周清贞把信和青丝都捂在胸口,任由泪水横流……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惫痛苦,还有心里那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慢慢从他身上离去,他终于能像个人一样放松哭泣。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姐姐要陪他到白首,姐姐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姐姐……周清贞把信和青丝紧紧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泪水畅快流淌,世上为什么有这样好的姐姐,这样好的女孩儿总是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绝望的时候。   姐姐,我爱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第55章 往事   铅云密布的天空下大地还没有凉透, 零零星星的细雪化成一个个湿点 ,不久院子变成潮潮的深色,屋顶却披上一层朦胧的白。   天字六号里望月围着火盆,拿着长长的火钳拨弄里边的栗子,屋里弥漫着热乎乎浓浓的甜香味儿。   春花坐在床边看完周清贞的回信,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轻松起来, 望月见了戏谑的勾起嘴角,把栗子拨出来端到桌上。   春花收拾好信,捡起一个滚烫的栗子掂着指甲拨开,金黄的栗子冒着白气儿,放进嘴里软糯香甜。   “你娘每次送的东西都好吃。”望月嘴里哈着热气烫的形象全无,却依然乐此不疲的接着剥。   “我娘比较挑剔, 一般的不容易看上眼……”春花见望月喜欢吃, 把自己剥好的给她“还是我给你剥,要不然你那葱白玉手就毁了。”   原本白生生的指尖,烫的发红还沾染黑灰, 立刻成了落架凤凰。   望月把自己的手前后翻看“看来我就是小姐命。”说罢真的就等春花剥给她。   春花剥的很快, 不一会剥了一小碟推到望月那边, 望月早就洗好手又是玉雕一般,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春花靠在桌上支着下巴看望月:“阿贞也喜欢吃热栗子……”   可惜栗子味道太浓,那时候五少爷的痴傻慢慢显露出来, 他们两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 就怕撞到钱氏手上。为了这一口春花领着周清贞, 到后边的树林里走很远, 点一堆野火给他烤了吃。   那时候寒冷寂静的树林里只有他们姐弟两,两人一起拾柴火一起点野火,吃的满手满嘴黑,嘻嘻哈哈笑闹。   “姐姐,等我将来出息了,给你买很多漂亮首饰。”小孩明明一张花脸,却说得信誓旦旦。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春花脸上露出怀念温暖的笑容。   看见春花那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望月戏谑:“你怎么知道你家小少爷要出问题,也许人家这会儿正美滋滋消受美人恩,顺带捎上你这死心眼儿的傻瓜消遣。”   春花知道因为订婚的事,望月对周清贞颇有微词,所以诚恳解释:“阿贞从小就特别通透,而且喜欢把事情都放在心里……”讲到这里春花又露出怀念的微笑。   又发春!望月忍无可忍的对天翻个白眼儿,自己捡栗子吃。   “阿贞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小时候因为我护了他一次他想报答我,就特意做出一幅冷淡样子说他不喜欢吃糕点,把每天的糕点剩下来给我……”   甜蜜青涩的回忆,让春花脸颊微红。   “直到第二年我把绿豆糕送给刘嬷嬷,她奇怪的问‘三少爷最喜欢这个,你怎么都给我送来了?’我才知道阿贞喜欢吃糕点,尤其是绵软的。”   望月听着春花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眉间笼罩上淡淡的哀婉,是她从没有流露的神态。   “望月姐姐怎么了”春花关心的问。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如今成了这般样子,他到底打算怎么办?”望月回过神,胡乱应付一句。   怎么办?春花当然知道周清贞的打算,这世上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惜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口风。   “怎么办是他该操心的,我只管等着就好。”话到这里有些尴尬,春花随意转了话头“望月姐姐似乎很了解罗家?”   罗家?过往的记忆纷沓而来,望月捡了一颗温热的栗子放进嘴里,却尝不出香甜味。有些事压在心里太久太久,像是压在箱底隔年的陈棉衣沉重难闻,也许是时候晾一晾让自己轻松些。   “我自记事起就在南郡群芳院,有人说我是先前花魁的女儿,花魁被人赎买丢下我,有人说我是龟奴出去时意外捡的,也有人说我是鸨儿买回来养老的。”   望月看向春花调笑:“你不是最看不起妓、女,我从小就是。”   春花看碟子里栗子剩的不多,去火盆那里提来铜吊子,热乎乎给望月倒了一杯茶:“以前身不由己,望月姐姐出去后找个好人嫁了吧。”   她凭什么看不起望月,天字六号种种不同都是沾了望月的光,这次能送信给周清贞,也是望月帮的忙。   跟望月相处两年多,春花很清楚望月极少出去,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罩着她,但绝不是望月的心上人,这一次为自己望月出去了一趟,不知付出什么代价。   春花鼻子一酸低头掩饰,这份恩情她会牢牢记在心里,希望终有一天能报答。   “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记住,就算妓、女也分三六九等。我三岁开始识字学谱,五岁拔筋练骨,因为聪慧且容貌无双,从小就是按着书寓培养……”   “书寓?”   “外行了吧”望月轻轻嗤笑“书寓是行院的脸面,吃穿用度、礼仪诗书全是比照世家女子教养……”   行院女子分书寓、长三、幺二、野鸡。书寓是招牌卖艺不卖身,不仅要年轻貌美,还要气质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长三卖艺也卖身,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头牌花魁只负责贵宾,一般长三卖身只针对一位贵人,相当于有钱人养在行院的妾,行院赚钱大部分都靠长三。   幺二则是一般人印象里的烟花女子,最惨的是野鸡倚门卖笑招揽生意。   春花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望月如果愿意,可以比世家女子更有修养仪态,她平日的样子不过是长三那一级。   不对,春花回过神不可思议的说:“望月姐姐老取笑我和红牌一样,那意思我是长三?”   望月捂着嘴哈哈哈:“难道不是?你就是周老爷养在女牢的相好,没错啊。每月五两银子你还倒贴衣裳……没见过比你更便宜的红牌,哈哈哈~~~”   “望月姐姐!”取笑的语调让春花又气又羞,索性扑上去挠她痒痒。   望月被扑到床上笑的直哎呦:“好妹妹我错了哈哈哈,你饶了我吧,哎哟天哪喘不上气了。”   清脆欢乐的笑声穿破阴沉的冬日,回旋在女牢里,一墙之隔的郑牢头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嘴角下意识牵起一丝笑,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望月姐姐怎么进了女牢?”闹腾完两个姑娘挨着坐在一起说话。   “十四岁那年南郡八大行院斗春会,我一支七盘舞夺得头筹,成为南郡四大名妓之一,正式坐镇群芳院。”   往昔岁月浮华掠影一一从眼前闪过。   “书寓作为一个行院的脸面,我并不需要经常出来,只三五日露个脸就行,一直到十七岁那年……”   书寓不同其他,一般不会卖身,否则行院会被同行耻笑,但重要的堂会还是要接。那一年罗兴德为了一笔茶叶生意,花重金请齐南郡四大美人,宴请湖阳茶商陆万元。   望月一曲《关山月》让陆万元惊为天人,从那以后只要遇到望月的档期,必然包下,最后甚至不惜花费三千黄金替她赎身。   “我天,三千两金子就是三万银。”土包子春花捏捏望月的胳膊“能买下近四千亩良田,望月姐姐你真值钱。”   “别算计我胳膊能换多少地”望月对天翻个白眼儿,抽回自己的胳膊“那还是因为陆万元跟南郡知州关系好,我年龄也开始变大,否则再有三千他也赎不出来。”   可惜少女终归爱做梦,那时候望月看中了路边一个卖字画的穷书生,两个人眉目传情交换手帕。望月被赎出来后卷了金银伺机逃跑,想和那书生逍遥山河。   谁知道那书生他不是个玩意儿,夜里趁望月熟睡把金银一收拾跑了……望月也被陆万元抓住。   陆万元爱望月萧音,又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倒不十分计较望月又委身别人的事儿,可望月却不肯再回头,于是以偷盗他人财物罪被送进樊县女牢。   “那个陆万元人还不错,给望月姐姐换成自由身。”   “生意人,他也不吃亏。”望月淡淡的说。   “那姐姐出去后……”春花想了想望月行事猜测“要去找那书生报仇?”   “难不成我像菩萨?”望月冷哼一声,不想再说这个话头,起身去水盆洗手。   时间差不多该后晌饭,春花把桌子上的栗子皮,碟子,还有剩下的栗子一一收拾起来,又想到一样。   “望月姐姐这么值钱,为什么郑牢头从来没从姐姐身上多搜刮些。”   何止望月,春花习惯把这里当黑店,但这会儿想想女牢虽然变态,只要按着规矩来,却从来不多事。   望月擦干净手随意回到:“人不能看表面,在郑牢头之前,女牢每年冬天都有因为冻饿而死的女囚,自从他来之后,五年没有一个女囚冻死饿死。”   “他还是个好人?”春花不可置信的问,她不是新人,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过新来的女囚被鞭打折辱时发出的惨声。   “好人”望月轻嗤“怎么可能是好人,好人在这里待不下去。”   就算郑牢头想做好人,也得问问其他牢子狱卒能不能同意。他凭着他姐夫是樊县典史坐上牢头之位,可王六大哥也是礼房办事,不狠没有手段,他早就被挤下去了。   望月不想跟春花说太多这些,反正凭着周清贞举人身份,这女牢里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到春花面前找茬。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做事还有点原则罢了。”   雪越下越大,当天地都在一片冰雪中时,天丰三十年过去,三十一年来了,正月二十八望月出狱。   春花依依不舍的送走相伴两年多的朋友,一个人守在天字六号,开始计算周清贞下场的日子,春闱就要来了。 第56章 探花郎   如意简直想给春花立长生牌位, 咋这么灵验,一封信少爷就立刻多了人气活气——别人最多只觉得周清贞似乎多点精神,可服侍他两年多的如意不是别人。   少爷午点夜宵顿顿不落,也能一觉到天明,有时候还会把春花姐姐做的衣裳都拿出来,面带想念一一摩挲。当然最后这个是如意无意中发现的, 他发誓,那时候少爷的脸色眼神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即便那个眼神让如意浑身起鸡皮疙瘩,可他决定将来等少爷纳了春花姐姐,他一定把春花姐姐当主母敬重。不过将来是将来,如今他只能守在贡院外等周清贞出来。   京城贡院号房和省府的没有多少区别,依旧五尺宽四尺深, 周清贞按按胸口柔软的发丝。姐姐这是我人生唯一一场会试, 成了你可以清白做人,不成我去南郡普光寺等你。   想到这里,周清贞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天大地大只有我和姐姐, 也是人生幸事。   是的, 他没有机会参加第二次, 因为周府和罗家会逼他成婚。就这一次吧,周清贞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手心紧紧贴着胸口发丝, 姐姐……我们永远在一起。   再睁开眼双目一片清明, 心胸比任何一次应试都坦然, 没有压力没有紧迫, 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和姐姐在一起。   周清贞将试卷细细拆开,用心看一遍题目才给砚台加几滴水,捏起墨条一点点研开。   夜里将试卷收拾好,将两块木板并排搭在一起,斜着蜷缩在连铺带盖的被子里,周清贞又不自觉捂住胸口珍藏的发丝。   姐姐,我觉得今日答的不错,比乡试那次好,今天的题目以前在书院恰好和先生讨论过。   ‘阿贞最厉害’周清贞心里的姐姐笑的眉眼弯弯。   姐姐,我发现号房似乎变小了,乡试的时候斜着睡,还不至于这么难以伸展,这次腿要蜷缩好多。   “阿贞是又长个了?让姐姐量量。”姐姐拿着软尺围着自己转悠,这样想着周清贞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   姐姐,我睡得不舒服……   ‘阿贞乖,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想象姐姐安慰自己的样子,周清贞小心从怀里掏出布袋,从里边拿出一束发丝,把红绳系的那一缕放在嘴边轻吻:姐姐我要睡了,晚安,想你。   三场九日,即便身经百战的举子们,也有熬不过严寒失意半路被抬出去的,最后一日几乎没有人能神清气爽的走出去。   唯有周清贞在结束前两刻提前交卷,面带微笑走出贡院,这次考试也许是没有逼到绝境的压力,也许是他运气好,总之他答的非常满意。   会试结束后,白敬文迫不及待的敲门询问情况如何。他在京里再一次见识到罗家的人脉,心里很热乎,如果周清贞侥幸得中前途必将不可限量,绝对超过他祖上的五品,就算不中看在罗家的面上,他也得对外甥亲热起来。   周清贞却不想再敷衍他,只推说受了风寒头晕,躲在客栈里延医请药。   三月十五春意浓,杏花如云满京城。   周清贞没有像别的士子那样聚在客栈大堂,等杏榜揭晓。他只是收拾的清清爽爽,穿上淡青色有翠竹的夹襕衫,坐在窗下看闲书。   这是春花为他去年秋闱特意缝制的,虽然穿上袍脚有点短,但依然是周清贞的最爱……春花手比较笨,很不喜欢给衣裳绣花,唯有这一身很用心绣了翠竹,取其节节高的意头。   楼下大堂聚着乌压压一群人,却没有往日的高谈阔论,那些举子们或沉默不语,或眉目焦灼都在等三年一次的结果。   白敬文原本在楼上陪周清贞等结果,后来又觉得在楼下好,万一谁中了抢先恭喜,回去后也多些谈资。   一片静谧中,连掌柜的和小二都轻手轻脚跟着小心。   “中了!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常随连哭带笑跑进来“老爷,你中了一百四十八名!”   安静的大堂仿佛热油锅里溅了一滴水,立刻炸开。   “恭喜博仁兄”   “恭喜、恭喜”   “贺喜博仁兄,一朝跃龙门。”所有人热情洋溢的围着一个三十多岁文士,道喜,当然白敬文也在其中和人称兄道弟。   那文士先是一喜,接着苦笑拱手回礼:“三甲而已,诸位仁兄才是前程可期。”   “那也不一定,端看本科取士多少,万一超过三百博仁兄还可以在殿试放手一搏,说不准就是二甲。”   “就是年年苦读,博仁兄总算有了归路,实在令人艳羡。”   不一会又一个中了九十八名的,楼下更是热闹非凡恭喜的、讨赏的。喧嚣的声音传到楼上,却丝毫影响不到周清贞,他还在颇有兴味研读话本。   春花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些才子佳人,以前因为周清贞要苦读不能陪她,现在他打算多看几本,以后和姐姐闲聊。   包袱和银子已经收拾好了,如果没中,今晚他就一人出发去南郡普光寺等姐姐。想着不论如何以后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周清贞嘴角挂起浅笑,淡淡翻过一页。   不过周清贞觉得那包袱大概是白收拾了,他对自己这次成绩很有信心,比任何一次都有信心。   “少爷~~~少爷~~~少爷~~~”如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客栈,蹬蹬蹬跑上楼“少爷你中了,中了中……”   ‘噗通’一声如意狠狠扑倒在楼梯上,震的楼梯下浮灰飘散开来……震的楼下众人一哆嗦,得有多疼!   “哎呦~”这一下摔的实在,如意像是摔成了几片,半天一片一片才凑到一起,艰难转身坐到楼梯上,疼的说不出话。   楼下人面面相觑,到底中了多少名高兴成这样?   “清贞到底中了多少名?快说”白敬文太着急忘了掩饰,声色俱厉的问。   “哎呦~~”如意疼的呲牙咧嘴揉着自己的膝盖、大腿、胳膊肘。   中了?周清贞缓缓一笑,看来上天果然不愿意让姐姐背负罪名,他放下书卷清清雅雅出现在二楼:“如意,可还好?”   问完又对呆愣的小二吩咐:“麻烦这位小哥,扶我家下人起来,再拿点跌打药来。”   这样年轻的贡士,这样气度不凡,不得不说周清贞表现出的宠辱不惊,第一次让人震撼,很快这震撼变成赞美传遍京城士林。   “哦、哦、哦这就来”小二回过神,连忙把毛巾搭在肩上,几步迈上楼梯去扶如意。   白敬文急的跺脚:“快问他你中了多少名!”这可关系到身家前程。   如意在小儿的扶持下艰难起身,脸上咧开一个疼痛的笑:“少爷你中了十三名,十三名啊!!!”即便疼的呲牙咧嘴,如意也忍不住兴奋地高呼。   十三名……楼下的人群惊呆了,这次会试大虞各省,共来了六千三百四十五人,这个年轻的举子竟然名列十三……   周清贞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这样好的名次,一时有些怔愣,楼上楼下一片安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忽然客栈外想起清脆的鞭炮声,还有好几个高昂的声音:“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还有锣鼓喧嚣。   周清贞一瞬回过神,这位少东家是罗兴德四叔家的嫡长子,也是白敬文中意的女婿人选之一,他刚到京城就力邀他住进罗家。   楼下举子都不是本地人有些奇怪,这觅珍阁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快就来贺喜,毕竟报子都还没来。   “哎呀,觅珍阁虽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字号,可也不是一般店号能比的。”掌柜的忙着宣传“再说,诸位没听过觅珍阁,总该知道庐阳罗家吧,那可是西北数得着的人家。”   楼下还真有西北的举子,听到这里再看周清贞的目光变得十分热切:“周贤弟果然少年有为人中龙凤,人生四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竟然遇到一起。”   周清贞恢复一贯的温和,面带谦和有礼的微笑下楼来迎,罗家的面子不能不给。   不提周清贞和人寒暄,也不提白敬文意气风发,只说周清贞再一次拒绝罗兴全的好意,以要全心准备殿试为名再次闭门谢客。   四月初五天子坐金銮殿,策试天下士子。金銮殿外一丈一个枣红长几圆蒲团,周清贞慢慢的打开桌子上的长卷,题目《国语 周语上》《战国策齐策一》非常简明。   这两处他自然都可以倒背如流,里边也有好几处相似的典故,可是天子到底想考校什么呢?周清贞垂目把两篇一一在心里过了一遍。   天丰帝七岁登基如今年近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大虞在他手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而还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这一科他力排众议,故意出了如此模糊的题目,希望能找到可用之人。   阳春四月天光晴好,天丰帝下了龙座负手到院里巡看。   有的士子全力挥洒,有的搁笔行礼,天丰帝一律不动声色,看似随意的从每个人身边经过,直到路过周清贞停下脚步。   座位这样靠前,年纪这么轻,该是今科第十三名贡士,也将是大虞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周清贞第一次这样挥洒心中愤懑,全然没有察觉身边的天子,只管手下笔走游龙。自从爷爷过世十二年来,他受了多少不公,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为了他被千夫所指受牢狱之灾。   他不在乎名次,他想在这人生最后一次考场里,写出自己心底最想发出之声:谏上,召公谏,邹忌讽,评公正,论是非……   天丰帝在周清贞身后看了一会,嘴角不为人知的勾了勾离开了,周清贞不是唯一,却是最激昂的一个。   殿试结束,礼部尚书呈给皇帝前十名考卷,不出意外没有周清贞。天丰帝放下考卷,背了周清贞策论中的几句问道:“如此激昂振奋为何不在前列?”   “陛下,此子文采自然上等,只是年纪太轻未免过于狂妄,臣等判他四十五名,再熬些时日可堪大用。”   “朝中俱是老臣难的一个年轻人,再者他会试十三殿试亦出彩,今日恰是他十八生辰,便取个好彩头,给我朝做个俊俏的探花郎。”   周清贞不知道自己的探花郎,是皇帝不顾朝臣阻拦执意所为,他只听到状元榜眼之后,丹陛大乐中传胪官宣他:“第一甲第三名樊县周清贞进殿谢恩~~~”   竟然是探花,姐姐你开心吗?他整好自己的衣冠,垂目走进金銮殿撩袍跪下:“微臣叩谢隆恩。”   “年少有为,日后切不可忘你今日之心。”高高在上的皇帝声音和煦。   “臣自三年前便一日不敢忘自己的心”周清贞把头深深的磕到地上“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姐姐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姐姐等我。 第57章 请命   座上的帝王眉头轻挑, 带着几分兴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轻探花郎。十八岁得中进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历史上也寥寥无几,而新科进士当朝告御状更是亘古未有。   好大的胆子,他到底有什么把握,还是真的狂妄无知?   周清贞语毕,没有等到皇帝的垂问, 先听到别的大臣启奏:“陛下,传胪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坏,可见狂妄无礼,臣请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贬为庶民。”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一会好几个大臣附和,周清贞额头触地心里无悲无喜,今天是他筹划已久的, 只是没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 惯例七品编修进了翰林院,谁知道哪天才能见到天子。   殿前纹丝不动的探花郎,让天丰帝又多了几份满意, 这样沉得住气看来不是狂妄, 是有备而来。   “周卿以为张大人所奏如何?”天丰帝带着意趣问道。   提议革除周清贞功名的, 是正三品礼部左侍郎张文涛。   周清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亲政来尝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体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体微服私访。”   “微臣虽不曾亲耳聆听陛下教诲,但是圣人之言铭记在心, 君且为轻遑论其它, 自然为民请命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黄深禄出列启奏:“周探花说得对‘当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卖红薯’万事当以百姓为先。”黄深禄年近五十, 性子豁达甚至有些狂士风范,但是查案及其厉害。   “既如此,周卿说说你要为何人请命?”   姐姐……周清贞心里一阵酸涩,连忙掩饰的低头:“臣为鹿鸣府治下樊县安乐村刘春花鸣冤……”   周清贞没有讲他和春花相依为命的岁月,只讲了春花为他顶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无需用情感打动别人。   “这么说你要告钱氏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贞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回禀:“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还刘春花一个公道,至于母亲……”   周清贞顿了一下继续说:“家里还有幼弟弱妹不能离母,微臣求陛下宽恕她,让微臣弟妹不至于和微臣一样年幼失怙。”   朝臣们听到这里,纷纷点头颇为赞赏周清贞深明大义。而周清贞则眉目低垂,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神色恭谨。   逼迫压制了周清贞三年的事儿,在帝王手里特别简单,他只需挥挥手,让大理寺派人过去就行。   看着领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贞心上的石头终于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过头周清贞再一次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还有一事,唯有陛下能为微臣做主。”   朝臣们有些讶异,这还没完没了了,根本不懂进退吧?天丰帝心里也不有些不悦,不过他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会形于表面,只是不言语就够让朝臣琢磨。   周清贞却无所畏惧他有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他知道这个帝王是一代明君,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礼就杀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爱庐阳罗家嫡幼女纯真美丽可爱,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刘春花为了微臣失去名节误了婚姻,微臣愿娶她做补偿,也是报答她多年相护之恩。”   “微臣恳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罗家亲事,让微臣做个有恩必报的人。”   周清贞不能在金銮殿上说他喜欢姐姐,否则被人说成:为私情背弃家族婚约,后果会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为,对陛下不敬、对祖宗不孝、对罗家不义,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实在无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贞把额头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报恩之心,微臣有诸多不是愿意放弃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万千子民中的一个。”   ‘嚯’朝臣们倒吸一口气,金榜题名被誉为人生四喜可见有多不易,这个年轻的探花郎说不要就不要,简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丰帝想笑,他做了几十年皇帝,这个周清贞让他屡次意外,真是开了眼界。   周清贞内心一片平静,他用这个探花郎换姐姐一个清白,换自己一个自在。从此海阔天空,他教几个学童姐姐持家相伴,这样的人生也很圆满。   天丰帝盖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连转数圈,望着殿前的年轻人不知想些什么,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当理会,后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丰帝的拒绝,并没有让周清贞失望,有今日这一遭罗家是不会再要这门亲事的。   “微臣今日斗胆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怀天地心有万民,从今一别愿陛下福寿安康,微臣在山野间日日祈祷我大虞国运昌隆。”   说完周清贞就要三叩首离开,却听座上的帝王声音和悦:   “周卿对自己未免过于求全,君子‘方如行义圆如用智’朕观周卿当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继续典仪,一会儿你们还需打马游街,莫要误了吉时。”   自己今日举动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却要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周清贞心生疑虑却不能再耽误,谢过皇恩站到状元身后,还没站稳又听到座上帝王想起什么似得补充一句。   “过三日琼林宴后,你随朕去见见皇后娘娘,朕和皇后说本朝出了个十八岁的进士,娘娘颇为好奇,朕带你去给皇后看看。”   皇后陈氏是前阁老,首辅大臣陈元堂嫡孙女,陈元堂在皇帝亲政三年后隐退,十分得天丰帝敬重故此封为信安侯。   陈皇后比皇帝年长三岁,和天丰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于天花,但天丰帝对皇后的感情和敬重从没有变过。   “是”周清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听皇帝安排:“一会儿给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让百姓们见识见识我朝探花风采。”   仪式继续下去,周清贞垂手垂目站在状元后边,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后天丰帝唤来自己的心腹亲卫:“立刻去查今科探花来京后的所有举动,三日内朕要结果。”   “是”面目模糊的亲卫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   “再派人去樊县打探他所有过往,三月后朕要结果。”   “是”   周清贞和今科成绩优异的进士,换衣裳跨御马绸花披身游街,先是鞭炮开道然后锣鼓引路,震天的唢呐喜气洋洋。   长路两边挤满了京城百姓,围着观看一跃龙门的新贵。这些进士以前和他们一样,如今却是天子门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点喜气。   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轻俊俏的进士。偏偏这一科状元是个五十岁的老头,榜眼年轻也三十出头一把胡子。   唯有周清贞不过刚刚十八,唇红齿白相貌清隽,气质又温润如玉,正正应了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花儿简直不要钱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儿扔没了,什么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后边有同科进士在马上打趣:“哎!我说你们这些小娘子也忒伤人,一样的进士,一样的才华怎么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们这些没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泼辣的小娘子笑着怼回去“就许你们男人花楼里挑姑娘,还不许我们也来挑一挑?”   怼完还呼吁:“姐妹们,三年一次难的这科有个俊俏的,大伙该不该多点点他?”   “该”众口一词然后哈哈笑,手里的东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贞撒去,还有好些调笑的:   “探花郎,转过来啊让我们看看,你家还缺小娘子吗?”   周清贞微微转身,朝那些玩闹的小媳妇们温和一笑“多谢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妇激动不已,然后还跺脚抱怨:“叫什么大嫂啊真伤心,叫声姐姐听听。”   “还是叫大嫂好,否则你家大哥岂不找我拼命?”周清贞应景闹了两句,骑在马上转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别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这里多好,你高声问一句‘你家还缺小娘子吗?’我一定大声回答“缺!你来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马上,让所有的人都看见你的幸福。   街边茶舍的二楼上,白敬文满脸骄矜的看着周清贞从楼下打马过来,听人艳羡的议论。   “看到第三个没,我大虞开朝来最年轻的进士,还是探花郎!”   “啧啧,不知谁家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还指点过他学问,白敬文心里骄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条斯理轻轻品味。   “也不知道订婚没有,要是没订,怕是会被媒婆踩烂门槛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庐阳罗家。有宝不能现锦衣夜行,让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盏准备淡然开口的时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断了他。   “我跟你们说,咱们这位探花郎可真不简单。”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简单,白敬文心想,还是等这个人说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咱们探花郎今天做了一件亘古未有的事情。”那人越发压低声音,神秘的说。   白敬文心情激越,忍不住留神细听。   喧闹的锣鼓唢呐愈去愈远,楼上其他茶客也都收回心思,纷纷围着说话人打听什么‘亘古未有’的奇事儿。   “说啊,快说什么事儿?”   那个人先看了周围人一圈见大家都注意自己,这才得意的压低声音秘密说道:“咱们探花郎金銮殿上告御状……”   一桶雪水浇的白敬文手脚发凉,他紧紧抓住那个人手腕,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问:“他果然御前状告继母不慈?”   “怎么会,陛下都说探花郎当得一个‘义’字,怎么可能告母,就是要给他的恩人平冤……”   别人不知道周家的事,白敬文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寒:好毒辣的狼崽子!   毁了钱家名声,毁了钱氏名声,还要周府忍着恶心留下烂污的钱氏一起彼此纠缠。毕竟那是他在御前为自己‘弟妹’求得,皇上都准了周府敢休弃?时日久了连周府的名声也要受损。   好狠毒,好能忍,白敬文连心里也开始发寒,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白敬文打了一个寒颤,偏偏阿旺是个白目的,还奇怪的在旁边问。   “老爷,表少爷做什么要退罗家的婚事,罗家小姐多少人都高攀不上。”   正在听稀奇的茶客们,立刻把目光瞄准白敬文。   “……闭嘴,什么表少爷,什么罗家婚事,你喝酒喝晕头了!跟我走。”白敬文暴躁完,立刻领着阿旺下楼,他得趁周清贞没腾出手收拾自己之前,赶紧回到省府……   白敬文脸色阴沉抿紧嘴角,他得把差的聘礼全部赔给周清贞。近五千两银子,白敬文肉疼的不行,心里暗暗诅咒。   周清贞你最好一辈子都得意,否则……我一定踩死你。 第58章 见面   御街打马, 琼林宴簪花赋诗,天子驾前斗风流,多年苦读这是犒赏士子们的时候,这些饱读诗书的人,个个意气风发激扬文字。   接下来除了一甲前三,其余的进士要准备人生最后一次考试——朝考, 以确定他们将来去向。状元、榜眼不出意外都进了翰林院,一个从六品修撰,一个七品编修。   唯有周清贞这里出了意外,本该入翰林的他和帝王见过皇后娘娘后,不知说了什么触动娘娘心事,皇后做主退掉罗家的亲事, 为他赐婚民女刘春花。   因着罗家姑娘无辜, 皇后娘娘还赏了一个乡君封号,而天丰帝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说周清贞风骨有佳, 让他去都察院做七品监察御史。   论理周清贞该去翰林, 虽然编修和御史都是七品, 可明显翰林院出来的更清贵。朝里的老油子们摸不清帝王心思,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喜欢就该按例放到翰林院,不仅出身好, 更重要翰林院里是非相对少, 是新人熟悉官场运作的好去处。   都察院, 做监察御史……老油子们就呵呵了, 那是朝臣们隐约讨厌排挤的地方,那是得罪人的地方。   要说不喜欢,皇后娘娘说赐婚,皇帝还很给面子赏银百两,祝他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得皇帝金口祝贺,朝里有几个大臣能有这样的殊荣?当然他们考出来的时候,别说成亲,孩子都满地跑了,有孙子的也不稀奇。   可是咱们没有机会,儿子总该有吧,多少三四品大员也赚不来的荣耀,偏偏周清贞有了。而且据宫里的眼线说,周御史去的时候和出来的时候神态别无二样,都是恭谨温和……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皇帝和皇后都破例了?还有皇上对探花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虽然老油子们心里都转了几圈,不过区区一个七品监察御史,放在京里真不算什么。更何况周清贞就跟个隐形人似得,在都察院低调的很,也就没人在意他了。   就是再想得多的,觉得可能周清贞和刘春花的事情,触动了皇后娘娘和皇帝的往事。毕竟天丰帝是在老首辅的护持之下平安长大,也是为着报恩娶了陈皇后,陈皇后比皇帝大三岁。   这两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特别恩遇也说得过去,可是放到都察院又是几个意思?但这点念头,几天后也就被抛到一边。   说到底不过一个七品言官,对朝堂真没有太大影响,更何况新科探花郎温和低调不惹事,渐渐也就没人关心了,朝里有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让老油子们操心。   樊县女牢   ‘啊!啊!啊!’对面女牢里传来的惨叫声,让春花暴躁不已,这会她才体会到郑牢头的好处,可惜不知为什么,做了五年的郑牢头,正月底突然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自从王六成了新牢头,这樊县女牢简直成了他家后院,略有姿色都提出去和一众狱卒恣意取乐。上任不过四个多月,已经有两个报了病殁。   春花这里到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有周清贞罩着,可三五不时的惨叫淫闹,让春花十分讨厌,恨不能夺下鞭子抽死王六。   ‘啊!啊!啊!’一声声惨叫,仿佛就响在春花耳边,让她在牢房里焦躁转圈,就在她实在忍不下去,准备去救人的时候……   ‘砰、砰、砰’虎头门忽然被拍响:“大理寺寺正提人犯刘春花过堂问讯!”嘹亮的男声压过惨叫,响彻女牢。   焦躁的春花愣住,仔细倾听门外的声音。   “开门,大理寺寺正提人犯刘春花过堂问讯!”   泪水一瞬间盈满眼眶,阿贞做到了……春花捂住颤抖的唇,泪水哗啦啦流下来:阿贞做到了。将近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牢里思念,他在牢外苦熬,终于……还有王六,你等着!   过堂问讯春花挺直背,跪的堂堂正正几句话交代完事情,堂上官员发了押签,着人带马道婆、钱氏、以及钱氏身边下人来问讯。   春花不是个有耐性的,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告王六在牢里为非作歹的事儿,稍微一查王六立刻被下了大狱。   周府还没有从进士及第中高兴出来,晴天一个霹雳,京里来人重审当年魇镇案。他们来不及反应,钱氏、杜姨娘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全被带走。   等他们走通知县,才知道周清贞告了御状,周家人从天堂一下跌到地狱。都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等他们从霹雳中缓过来,京里皇后娘娘下懿旨解除他们和罗家的婚约,给周清贞和刘春花赐婚。   “那咱们送到罗家的三万八千两聘礼,还能要回来?”这是打击傻了的大老爷周怀宗。   “果然和白家人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要告他忤逆不孝!”这是跳脚的二老爷周怀婴“钱氏不贤,我要休了她!”   “老夫人,老夫人!”这是被气晕的钱氏老太太。   周家乱成一锅粥,省府白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老爷回来了,你家外甥这次考得如何?”邻居看到白敬文回来,热情的拱手寒暄。   ……呵呵,白敬文简直像吞了一个苍蝇似得恶心,却不得不拿出风轻云淡的笑容:“侥幸,得座师青眼,万岁隆恩点了探花。”   “哎哟,我的老天爷”邻居满良惊喜“探花郎啊,恭喜白老爷,恭喜恭喜!”大嗓门引来左邻右舍。   “白老爷外甥当真文曲星下凡,我就说嘛那年轻人看着就不同凡人……”   白敬文保持微笑,一句话都不想说:个咬人的狼崽子。   “那是,周大人样貌就不是普通人,说起来他和白老爷家姑娘年貌相当,白老爷要是早些做成亲事……”说的人还带些可惜的意味。   白敬文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心里只骂娘。   众人热热闹闹议论,末了朝白敬文拱手讨酒:“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白老爷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就是”一个附和。   “就是”两个附和。   “天大的喜事,白老爷千万记得请酒。”三个   “让咱们也来文曲星的沾沾光”四个……   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围着白敬文晃悠,白敬文只觉得笑的脸酸,他只能客气拱手:“一定,一定。”   不等他分开众人回家,李云芳满脸喜色赶出来:“哎呀,老爷,咱们外甥中探花了,都是老爷教的好。”   白敬文心里的火一阵阵往上烧,脸上还得笑,笑出逼格:“来日一定请各位高邻喝杯水酒,不过白某连日舟车劳顿……”   邻人知趣的散了,白敬文刚进门松口气,白秀怡堵在二门口羞答答行福礼:“恭喜父亲出了一个探花郎外甥。”   又是戳心窝子的探花!白敬文黑了脸:“不在屋里好好做针线,疯跑什么?有点知书达理的样子没,还不下去!”凶走女儿,他领着李云芳进了自己书房脸色阴沉。   “赶紧让老大把樊县那三百亩地和那几间铺子卖了,再把家里银子周转一下,凑够五千银子”白敬文从牙缝里憋出话“给周清贞送去!”   “凭什么!”刚还满脸喜色的李云芳,直接变脸炸毛跳起来,和年轻时撒泼的样子一模一样。   “就凭他敢在金銮殿上告御状。”白敬文脸阴的能滴出水。   “他爱告告去跟老娘有什么干系,凭啥要我的银子,呸,想要我的钱没门!”李云芳脖子一梗,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白敬文轻蔑的瞪了李云芳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小妹聘礼的事儿?”   ……李云芳一噎,有些气虚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跟好斗的公鸡似得挺起胸脯:“我拉扯大的姑娘,收点聘礼怎么了?再说还不是因为你的举人身份,否则小妹有那好命,嫁到周府吃香的喝辣的?”   白敬文懒得和李云芳掰扯,只问她:“是五千两银子重要,还是我这举人功名重要?”   李云芳收回胸脯迟疑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周清贞还能夺你的功名?”   “哼,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如今得万岁夸奖赞他是个君子,咱们没法动他。不趁着他收拾钱家周家的时候赶紧脱身,还等着过年啊?”   李云芳总算知道轻重只是气不顺:“那把周府聘礼还给他,何必折银子麻烦不说,还要咱们补贴。”   白敬文气的直嘘嘘,食指乱颤点李云芳:“头发长见识短,把周府聘礼还给他?不说别的,我只问你那四间铺子二十年多少租银?”   李云芳心里一划拉……六千多……   看着老婆脸色变白,白敬文扳回一城小得意:“咱们全部给他折成银子,好赖都在里边,谁还能说什么?”得意完,又牙痛肉痛,周清贞,你等着这辈子不要犯到老子手里!   庄稼还有一料好,一料坏,铺子也有租不出去的时候,全部折成银子过往全无痕迹。李云芳想通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一边肉痛咒骂周清贞不得好死,拿了银子烂手,吃了东西烂嘴,一边还要笑呵呵跟道贺的人寒暄。   “哈哈,可不是我外甥考中今科探花。”   “是啊,是啊,我外甥果然是个好的……哈哈”   牙酸心疼的同时,李云芳还有点隐蔽的小高兴,据他家老爷分析,周家才是倒了血霉。钱家烂了名声肯定要算到周府头上,说不得两家为了钱氏得翻脸。   那一定是那边说我家姑娘好好的,到你家就坏了肯定是你家门风不好。这边一定说是你家姑娘不好,然后就热闹了,周老夫人可是钱家的老姑娘……然后就得掰扯钱家现任主母教养不好……哈哈哈狗咬狗,李云芳想起就想笑。   更解气的是周清贞金銮殿上悔婚,按她家老爷的说法,这样丢人罗家一定不会还聘礼……将近四万银子打了水漂,有人比自己倒霉,哈哈哈。   所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李云芳难的哲理一回。   周清贞中探花最高兴的大概是刘家,春花娘喜滋滋把自家闺女从牢里接出来:“吴真人果然是活神仙,看看我闺女这不就是官夫人的命,还是皇后娘娘赐婚哈哈哈……”   “娘……”春花看着她娘花白的头发,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以后你就等着享女儿福。”   周府确实如白敬文所料,整个乌云压顶,周怀宗愤恨的看着老二:“自打你娶回来那个破财女人,二房简直就是烂窟窿。”   将近四万两银子啊……他派人退庚帖的时候试探了一下,被罗家一巴掌扇了回来,直接白话,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樊县的官盐生意让他们做一年。   一年不过两三千银子,他们搭上罗家是为了更大的人脉和生意,这下血本无归。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许我去告忤逆”周怀婴恨得捶桌子“要不然我现在上京去打死那孽障!我就说那是个煞星,弄得二房不得安宁。”   “三弟,怎么可以置祖宗姓氏不顾,做出这样悖徳之事。”周清远这几日都是眉头紧皱。   周清玉倒不以为然:“三弟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是非恩怨分明,大哥你怎么也糊涂了。”   “孽子!”周怀宗瞪着二子黑脸拍桌。   周清玉一点也不怕他老子黑脸:“不说以前咱们错待三弟,他性子宽和淡然不会计较,只说三年前咱们是怎么对他的?怎么对一心护着他的春花姑娘?”   周怀婴站起来要发怒,周清玉却不想听他那一套‘老子论’只是抛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去刘家提亲是个什么章程?”   ……周怀婴又是一通跳梁小丑般的闹腾,可是周府到底不是一家子白痴,皇后娘娘赐婚,由不得他们轻慢。   一番撕扯,最后总算黄氏周清远出面按着惯例,去刘家定下亲事。   春花娘听人说周清贞是京官不会回来,她舍不得自家闺女,也合计着天子脚下比别处都好,一咬牙卖掉宅院田产,一家子上京投奔女婿。   十月的京城天高地远,湛蓝的苍穹之下层林尽染。‘嘎、嘎’一行大雁排成人字行,从广漠的天空一路往南飞。   十里长亭周清贞骑在高高的马上,仰头目送大雁越飞越远,直到眼睛酸痛、脖子僵硬才再次看向长路尽头:姐姐就要来了,再也不用鸿雁传情。   姐姐、姐姐、姐姐,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直到那个人如同从天而降般来到他的眼前。   “阿贞”明媚的笑容美丽的丹凤眼。   做梦了?这次姐姐好真实,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阿贞”   姐姐的眼里为什么有泪花?周清贞梦游般从马上下来,走到春花面前,抬起拇指擦掉她的眼泪。   “姐姐,我让你受委屈了,所以你才会在梦里流泪是吗?”周清贞心疼且酸,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春花的脸颊“姐姐,都是阿贞不好,你别哭,阿贞一定会救你出来。”   春花心酸到无以加复,傻瓜,连是不是做梦都不分清吗?她扑进周清贞怀里紧紧抱住他:“笨蛋,姐姐是真的,你没做梦。”   怀里真实温暖的触觉,终于让周清贞有了真切的感觉,姐姐,真的是姐姐,姐姐来了!惊喜像烟花般在周清贞心中炸开。   “姐姐……”我想你、想你、天天想你、做梦想你、吃饭想你、看书想你、喝水想你、洗脸想你、走路想你……姐姐我好想你……   周清贞颤抖的伸手双手,向捕猎的大猫一下狠狠抱住春花“姐姐……”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一步都不行。 第59章 拐带   两个年轻男女紧紧相拥, 周清贞更是恨不能将春花融入自己的骨血,隔着夹袍也能看见他双臂紧绷,将春花禁锢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们相思成灾,情深意切。可问题就出在‘能看出’,这儿是十里长亭,送别的, 迎归的,三五成群这会都看着周清贞和春花,或是善意的笑,或是戏谑的笑。   ‘咳咳’春花娘不满的提醒,虽说是未婚夫妻,大庭广众也太难看了。   大伙眨眨眼等着年轻人分开看他们害羞, 结果周清贞和春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根本没注意到春花娘的提醒。   ‘咳!咳!’春花娘加重声音。   刘老四别扭的把头转到一边,研究京城的树;顺子捏捏自己的衣襟,低头看两只脚蹭来蹭去;如意拉着缰绳安慰马儿。   “咳!咳!咳!”   这声音太刻意太明显, 就是在外边练出厚脸皮的周清玉, 也对自家三弟无语, 只能摸摸鼻子研究天上的云彩。话说今天怎么没云彩,京城的天就是蓝,蓝的好看!   这样明显的声音也没能叫醒紧紧相拥的男女, 周围人不由得发出善意哄笑。   春花娘生气了索性提着裙角, 一高一低走过去戳戳周清贞:“姑爷!”   周清贞像是领地被闯入的大猫, 一瞬间双眼漆黑阴沉沉射向来人, 发现是春花娘,愣了一下眼里各种情绪翻滚。   “姑爷?”春花娘有点心惊,她从没发现一个人的眼睛会这么可怕。   ‘姑爷’周清贞清醒过来,他是刘家的姑爷,堂堂正正被承认的刘家姑爷,心情瞬间轻松起来,面带微笑招呼:“岳母”。   清澈的眼睛和煦的微笑,刚才一切似乎都是春花娘的错觉。春花娘眨眨眼,有些防备的打量周清贞,还是老样子:眼神清澈、笑容温和、神态安宁。   也许是赶路太辛苦没睡好,头晕眼花看错眼了,春花娘一边宽慰自己,一边不满的教训:“虽说有婚约到底也还没成亲,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春花早在她娘过来时便回过神,她的脸立刻红透,怎么会直接扑倒阿贞怀里啊啊啊,这下没脸见人了,害羞的大姑娘把脸都藏到周清贞怀里不肯出来。   “姐姐?”周清贞胳膊放松点力气,低头询问藏在自己怀里的佳人。   “嚯哟,这还是对姐弟夫妻!”周围有爱玩闹的出声调笑,其他人跟着哄笑“哎呦,大姑娘害臊了,赶紧成亲吧,成亲睡一床脸皮就厚了。”   “哈哈哈”   善意的哄笑声让春花越发臊的慌,追着周清贞的怀抱把脸藏起来。   姐姐投怀送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周清贞再次收紧胳膊,用宽宽的袖子把春花挡起来。和煦的笑颜环视四周:“日头正好前路漫长,诸位请早些赶路莫要耽误了时辰。。”   周清贞话语落下,送别的才想起自己的愁绪,迎归的念着家里还有人盼望,都或忧愁或欢喜的各自忙碌去了。   “姐姐?”周清贞低头再次低声询问,春花低着头猛地推开他迅速转身冲回车上。   怀抱一空周清贞忍住心里升起的恶意和疼痛,走到马车边,春花两颊绯红掀开车帘叮嘱:“赶紧启程,爹娘奔波将近一个月,要好好歇歇。”   “嗯”周清贞温柔的看着姐姐,春花脸色越发烧红放下车帘缩回去。   周清贞走到刘老四两口子面前,欠身拱手:“岳父岳母连日辛苦,请上车再忍耐一下。”   “不辛苦,不辛苦”刘老四双手举在胸前乱晃“赶路的都是骡马累不到人。”   春花娘拽了下刘老四说:“劳烦姑爷前边带路。”   “顺子也辛苦了。”   刘顺局促的搓搓大腿:“劳姐夫在这里等我们。”   “哎!三弟,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啊。”周清玉牵着马过来打诨“岳家的个个招呼到,就是没看见自家兄弟。”   顺子对着当官的有些不安,这会有人打岔,连忙闪回车上。   周清贞温和拱手:“二哥安好。”   周清玉眼神一黯,什么都不问只是温和如故,到底是跟家里人起了嫌隙。好在他跑了七八年江湖,不再是往日那个什么都在脸上,争强好胜的二少爷。   周清玉满脸大咧咧的笑意:“我当然得安好,要不谁把你媳妇和岳家平安送到京城。”   原来这样,周清贞想要拱手道谢,却被周清玉不在意的打断:“你们婚期定在冬月十六,家里人让我先过来帮你收拾收拾,他们随后就到。”   周清贞默了一下,拱手:“有劳二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周清玉拍拍周清贞的肩膀,自己上马慢慢走了。   周清贞忍了一下,到底没有去拍自己的肩膀,只是有些怔愣,原来婚期是冬月十六。   “少爷?”如意把马牵过来低声提醒。   虽然周清贞在外被称作‘老爷’、‘大人’但在周府他还是少爷辈。   “阿贞”清脆的声音像林间的黄鹂,听在周清贞耳力就是人间最美的音乐。他浑身都轻松下来,翻身上马赶到车边。   “姐姐”   春花这会儿脸上褪去红晕,笑眯眯的打量周清贞:“你长高了。”   “嗯”   “回去姐姐给你量量。”   “嗯”   “看着肩膀也宽了”春花笑眯眯,阿贞在身边感觉真好,就像春风拂过田野,一朵朵桃花悄悄绽放。   “嗯”肩膀宽到可以把你完全抱在怀里,周清贞笑的有点痴。   十月的天空明净高远,十月的阳光灿烂耀眼,十月的田野平旷整齐,十月最适合恋人在一起你侬我侬。   一个在趴在车窗向上看笑的甜蜜蜜,一个在马背向下看眼里柔情似水,连他们中间流过的微风也似乎沾染上甜意。   “花儿,好好的姑娘家,趴在车窗像什么样儿,回来。”春花娘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春花笑着皱鼻头用嘴型比“我娘叫我呢。”   嗯,周清贞温柔的笑着点头。   即便到了京城,马车也还是照样颠簸,春花娘摇摇晃晃教训闺女:“你以后是官家夫人,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儿,没的叫人笑话。”   春花挤到她娘身边,抱着她娘胳膊撒娇:“娘~~~老训我,你都不心疼你姑娘。”   那娇娇的调子传到车外,听得周清贞浑身像过电一般,要是姐姐能叫一声“阿贞~~~”不可想不可想,周清贞下意识的加紧双腿,却发现在马上这个动作没法实现。   其实叫阿贞也不很过瘾,最好是姐姐娇娇的叫一声“弟弟~~~”   ‘咳咳咳’‘咳咳咳’周清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了凉风?”如意催马过来惊讶的问。   马车里正被亲娘教训的春花,回到车窗前焦急的撩起车帘:“阿贞,怎么啦?”   到底是自家姑爷春花娘没忍住,也挤过来问:“吃凉风了?”   “哎,我说你好歹也是大小伙子,至于吃口凉风就咳得惊天动地?”周清玉催马过来,嫌弃的关心。   ‘咳咳咳’周清贞接过如意递的水囊,连喝好几口才压下咳嗽:“没事,不小心呛了一下。”   春花娘看着女婿红的能滴血的脸,担忧提议:“要不你来坐车,让顺子去骑马?”   跟姐姐坐一个车上?不不不,周清贞确定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抱抱摸摸,他尽量平息声音:“我没事,岳母坐好咱们快些赶路。”   还没到京城路上就有了茶寮、饭摊、客栈,然后越走越热闹,未入京先过一道金水河,然后从北门入城往南走三四里,再向西六七里,再向南十余里马车才停下来。   这是一条安静的巷子,青砖路大约七八尺宽。春花娘从车上下来,先入眼的是三个台阶上的金柱门,青瓦顶彩绘拱漆黑的门匾上书‘周府’两个鎏金大字,下边是大红铜钉门,两边两座抱鼓石。   如意早就上前叫门,大门洞开四五个衣着整齐的下人,出来弯腰屈膝:“恭迎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恭迎姑娘到访。”   刘老四只觉得手脚都没处放,春花娘也有些拘束,周清玉见了大咧咧打前阵,率先撩袍进去:“三弟这地方不错,一个月得多少租金?”   这是一座三进宅院,比白家还能更旷阔些,二进院还有一座假山小巧玲珑,春花看的皱眉低声说:“阿贞,你租这么大院子太浪费了。”   春花娘也在旁边帮腔:“姑爷,我家闺女说得对,就你们小两口住这也太浪费了。”   边说话边进了三进院子,一样青砖青瓦抄手游廊三正两耳的上房,左右各三间厢房。早就跑了一圈的周清玉迎出来:“三弟,你这院子一个月得二三十两吧。”   春花娘听得直吸气,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姑爷,你是不是看错信了,我们说要搬来,是打算自己安家不和你们一块住,用不着这么大院子。”   周清贞双手交握,控制自己不去拉春花,温和回道:“这儿原是户部左侍郎的宅院,他因疾病返乡仓促要卖刚好被我碰上,价钱合适我就买了。”   “买了!”周清玉瞪大眼睛。   “阿贞,你哪来的钱?”   看到姐姐担心的模样,周清贞终于没忍住握住她的手,笑眼对她:“舅父把娘的聘礼都还回来了。”   “那也不用这么大!”春花责备的看着他。   傻姐姐,将来不光我们住,还有我们的孩子、孙子……   一丝丝温柔的眼神将春花包裹,直脾气女孩忽然明白那温柔里含义,忍不住晕红双颊回以柔情。   ‘咳咳’周清玉咳得响亮,真是没眼看,两个人你侬我侬,差不多快要抱到一起,还能不能好了?   春花娘把自家不争气的闺女拉回来,瞪了一眼,再冷脸对着周清贞:“姑爷是读书人,总该知道发乎情止乎礼吧,欺负我们乡下姑娘,是咋回事?”   “岳父岳母车马劳累,请到厢房洗漱,饭菜已经备好。”周清贞仿佛没听到责备,神色温和吩咐下人伺候。   吃过饭春花娘先着急的问:“姑爷,我信里托你找到落脚处,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先租个小院住着,你们婚期不远咱们住一处不合适。”   “已经有了,在京城西边八十里处有个洛家镇符和岳母要求,田宅的定金我已经交了。”   “那行,明天我们就去看,花儿跟娘去歇着。”春花娘边说边拉春花,她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恨不能立刻吞了自家姑娘,她还是小心些好。   周清贞神色温和的挡住去路:“岳母,你也看到家里没有女主人,那些下人合不合适,要添置什么,还有家里银钱安排,都得姐姐拿主意。”   这倒也是,春花娘犹豫了,谁家屋里没个女人都不成。再说看看这宅子,就知道女婿是个能花钱的,这要花烂包了,还得自己姑娘遭殃。   “要不我和姐姐当着岳母面,商量家里剩下银钱怎么安排?”周清贞温和的追问一句。   这怎么行,姑娘再亲嫁了人也是别人家的,日子也是别人的,自己插一杠算什么?春花娘只能退一步,临走还叮嘱姑娘:“不许他亲近知道不?”   春花笑眯眯点头:“知道”   哎呦,个傻姑娘,春花娘头疼:“一定不许,知道不!”   “嗯”笑眯眯点头。   “要不岳母留下帮我们安排一下?”周清贞笑的温和有礼,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就是不肯加一句‘岳母是长辈,我们晚辈没经验’的话。   春花娘被逼走了,周清贞终于把春花拐到自己书房,关上门不等春花说什么,就紧紧抱住她低语:“姐姐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一手紧紧按着人家姑娘后背,迫使人家姑娘胸前的柔软紧紧挤压在自己怀里,一手控制人家姑娘的后脑,激动的双唇在人家姑娘耳边颈边流连。   “姐姐……姐姐……我的姐姐……”低喃的声音魅惑人心,春花忍不住春心荡漾,但是……   “我娘说……”不许你亲近……   周清贞吻住人家姑娘的双唇恣意品尝,执念成魔的他,哪有什么谦谦君子的模样。 第60章 嫁妆   书房里慢慢充满春的温暖和气息, 也许男人都是本能动物,即便没有任何经验,也会本能的圈占攻击。等春花迷迷糊糊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衣领大开,一向乖巧懂事的阿贞,正在她胸前大片白皙上流连巡挲, 眼看要!!!   春花惊得一个激灵,什么荡漾暧昧全部化为乌有,她两手捧住青年的头往后推……没推动,青年还痴迷的依依不舍。   春花没法子,只能把柔韧的腰肢向后弯,用力去推周清贞。周清贞第一时间感觉到春花的抗拒, 手上使里按着春花的后背迎合, 然后更深的弯下腰,把脸埋在姐姐的馨香温暖里,更加放肆。   “阿贞!”春花慌了越发用力抗拒, 这样的周清贞让她觉得陌生。   年轻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曾经失去的惶恐三年噬骨的思念, 让他心里的暗黑无限弥漫:这是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他的!谁也不能夺去, 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春花被紧紧按住, 年轻男人深深埋进柔软馨香, 并且像某个地方缓慢而坚定的移动。   “阿贞!”春花终于不再顾忌, 拧住周清贞的耳朵使劲儿往后拽“阿贞,你疯了!”   耳朵清晰的疼痛姐姐惊慌的声音,终于让周清贞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慌乱却只有一刹那,抬起头知错悔过的摸样。   “姐姐,我……太想你了,咱们整整分开两年十个月零十三天……”一个个苦苦熬过的日子,一个个噩梦连连的夜晚。   当时靠着信念和姐姐的东西支撑,并没有觉得苦,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周清贞怕的浑身颤抖,他像走失很久的孩子,踏遍千山万水历尽艰辛磨难,终于找到自己的母亲。   周清贞一把抱住春花喃喃出心底的惶恐:“刚分开那会儿,我天天梦见姐姐在牢里被胁迫,然后撞墙自尽,头上的血流啊流怎么也止不住,流成一条河,姐姐被血河带走,我却跳不到河里。”   原本还想推开的春花,停了下来,周清贞声音惶恐无依,仿佛那样的噩梦他亲身经历过一遍又一遍。   “后来我被家里人定了亲事,天天梦见姐姐不要我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委屈哽咽的声音让春花心疼不已,脖子边热热的湿意,让春花眼眶又酸又涩,这是她拼命护着的小孩,她喜欢的小孩,却要这样备受煎熬。   春花伸出胳膊抱住周清贞:“傻瓜,姐姐永远不会不要你。”   “嗯”乖乖的点头。   春花从周清贞怀里出来,帮他掠掠鬓发:“以后不要瞎想,你记住就算天塌下来,姐姐也会跟你在一起。”   “嗯”这世上没人能分开我们,就算是姐姐和我也不行。   “乖啊”春花摸摸周清贞脸庞,笑容明媚起来。   “嗯”周清贞眼里全是柔柔的笑意,姐姐以后也要乖乖的,年轻男人遗憾的看着妻子转身收拾衣领,不由自主伸出食指摩挲双唇,回味刚才的细腻,将来……   春花转过身看见青年的动作,有些奇怪的问:“阿贞口渴?”   “嗯”年轻男人放下手温柔点头。   “奇怪,晚饭不是有汤吗?”春花一边奇怪,一边去桌边提茶壶倒水,然后惊讶的发现“阿贞,这是不是咱们以前东屋那张桌子?”   “嗯”周清贞走到春花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好喝。   春花这才开始打量这间书房,挺大屋子空荡荡的,一张方桌一张塌,塌旁是陈旧的炕柜。春花走过去用手摸了摸,素面枣红漆,在隐蔽的一角有一道刮擦,正是她用了七八年的那一个。   “阿贞……”你怎么这么傻。   周清贞柔柔拉起姐姐的手:“有它们陪着,我可以假装姐姐就在我身边。”分别的苦楚春花也深有体会,她也曾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省府。   鼻子一阵发酸,春花掩饰的转过去抹掉眼泪,就算周清贞再次从后背环住她,也不反抗。周清贞把怀里柔顺的女子转过来面对面,在她泪水浸过的眼上轻轻吻过。   “姐姐,好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周清贞一边呢喃,一边滑过女孩挺翘的鼻子,含住她娇嫩的双唇轻啮慢尝。   春花浓浓的睫毛颤了颤,最后颤微微合上,顺从的轻启檀唇。察觉到姐姐回应,周清贞心里笑了笑,真乖,然后不再顾忌深深吻下去,仿佛要将春花的魂魄都吞到肚里。   等到周清贞心里的荒漠稍微得到一点抚慰,外边已经完全黑下来,两个年轻人终于相依坐在榻边商量家事。   “这宅院花了四千二百银子,修葺翻新花了四百银子……”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一点点说来。见姐姐要询问,捏捏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姐姐,咱们舒舒服服住几十年,将来孩子出息就继续住着。子孙平平咱们卖了,去岳母那里买上几百亩地跟儿孙们做个田舍翁也不亏。”   京城这地方没有身份,这个宅院只能引来祸端。   “乱七八糟花下来,还剩下还有九百多银子……”   “怎么会剩这么多?”周清贞手上大约有多少钱,春花心里还是有数的,顶多能剩六百多。   周清贞笑的清雅:“姐姐,我有月俸。”   春花在心里拨算盘,就算五月开始领俸禄现在十月,多出三百两那一个月是……   “我一个月八两五钱月俸,另有四石稻谷。”稻谷是带壳的大米。   ……春花,当我不会算帐么?   “姐姐”周清贞柔柔的笑,握着春花的手慢慢解释“那些不过是零用,另外还有一年四季置衣银,冬天有柴薪钱,夏天有买冰钱,还有皂吏钱,车马钱……”   春花听的惊讶不已,稀奇的看着周清贞,听他最后说:“还有年终的养廉银一百俩。”   “阿贞一年能挣四五百银子!”天哪,这么多!   姐姐惊奇的样子好可爱,红唇半张露出洁白的细牙,美丽的丹凤眼睁得更大,越发黑白分明灵动闪耀。   周清贞柔柔的笑着,在姐姐颊边香一下:“京官算是穷的,一个七品知县一年只养廉银就在八百到一千二之间。”区别看县的大小和富庶。   我天!春花惊得说不出话。   姐姐可爱的表情,让周清贞心里满满都是柔情喜悦,姐姐在身边真好。   他又在春花腮边香了一个:“要不周府怎么会发家,我高祖父是正五品知府,每年只养廉银就有两千三百银子。祖上没有纨绔习气,后边几代子孙也算守望有成……”书房里一对佳人喁喁私语,温情似水。   住在周府怕姑娘被人笑,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娘就收拾起来去看自家田宅。周清玉没事也跟着瞅热闹,周清贞攒了几个换休特意空出时间,为了方便春花找他就跟在车窗旁边,听车窗里零零星星传出话语。   “他昨天没过分吧”春花娘低低的声音,从摇摇晃晃的车帘里抖出来。   呵呵,周清贞食指快速滑过自己的嘴唇,勾起一点笑:等娶回家……   马车里春花低头娇嗔:“娘!阿贞是那样的人吗?”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春花心里捂脸回答。   看似回答其实什么也没回答,姐姐还有这样的小聪明,新的发现让周清贞心里甜腻腻。   儿大不由娘,春花娘皱眉只能暗自决定,成亲前要看住自己姑娘。拿定主意她另转话头:“你们事情商量咋样了,嫁妆这边都想要什么?娘这里有一千两百八十银子。”   一千是周清贞之前给的,两百八是周府聘礼里的,另外还有茶礼、绸缎、珠钗、干果、牲畜等等杂项。绸缎珠钗春花娘都带着,一样不少给闺女,其它的姑娘缺啥她陪啥。   “阿贞置好宅院,家具什么的都没有,说让我挑喜欢的买。”   “他出钱?”春花娘追问。   “嗯”春花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笑嘻嘻缠她娘“娘~~~要不你陪送我一套家具。”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们那宅子三进二十二间房,老娘赔不起。”春花娘嘴里嫌弃,却根本舍不得推开自己姑娘。   她家丫头多好一闺女,却从小跟她吃苦受穷,好不容易熬到日子能过去,却下了大狱。不敢想,只要想起春花披枷带锁,站在县衙前被人耻笑,春花娘就心疼的要烂。   都是为着那姑爷,她可怜的闺女坐了三年大牢,春花娘压下眼眶的湿意,好在周清贞是个有良心的。   她顺顺闺女的头发,任她黏在自己胳膊上撒娇:“娘跟你说,这世上谁有都不不如自己有。既然他有银子买家具,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置办,想方设法把他的银子都收到手里。”   “娘~”春花不依的摇晃她娘胳膊。   好期待姐姐想方设法套银子,姐姐用什么法子?嗯……这个似乎很有意思,周清贞一个人在马上沉思。   “乖!”春花娘轻轻拍了自己闺女一巴掌“听话,娘还能害你不成。”   嗯,周清贞点头同意岳母的说法,姐姐要听话。为什么姐姐老对着岳母撒娇,从来不随自己撒娇呢?   车里春花娘继续教闺女:“他有银子置办家当最好,娘给你买田做嫁妆,将来有他没他,我闺女都有去处。”   周清贞在外边听得脸色发黑,以后要隔开这个岳母。   春花娘在车里对周清贞的心思一无所觉,还在自己盘算:“也不用多少压箱银,反正他有月俸,大户人家不是讲究少奶奶都有月钱……”   春花对自己老娘无奈:“娘,阿贞是个好孩子,你别老算计他。”   周清贞黑脸变成三月春风,世上只有姐姐最好。   “算计他什么?”春花娘白了一眼没出息的闺女“他一辈子不辜负你,肉烂了都在锅里。他敢五花儿六花儿糖麻花儿,银子一卷带着嫁妆一辈子挺直腰杆。”   “记着点,没心眼儿的死丫头。”春花娘点点自己闺女额头,心里盘算京城边上地价贵,贵人也多容易生是非,不如和自己买在一起。   “娘,你这地方选的太远了,咱们见一面都不容易。”漫漫长路摇摇晃晃,春花又开始劝说“家里银子挺多,不如在京城附近……”   “银子多那是你的!”春花娘止住自己姑娘“不许胡说,就这咱家这百多两银子,有一半是你挣来的,再说能有多远,还有樊县到京城远?”   春花还想劝说她娘离自己近点,忽然车壁被马鞭‘咚咚咚’敲了三下,然后周清贞清越平和的声音传进来:“姐姐,现在日头晴好,不如出来骑会儿马散散心,我帮你牵缰绳。”   车里是怪闷的,春花娘体谅年轻人坐不住,叮嘱自己闺女:“出去玩儿会透透气,就是不许野!”   “嗯”春花笑眯眯点头下了马车。   骑在马上视野一下开阔许多,春花兴奋的东张西望,还能感受到马儿走动时的轻微震动。   “阿贞,这里和咱们樊县看起来没差很远。”一样有山,有河,差不多的树和庄稼。   “南北相隔数千里会很不同,樊县在京城西北主要偏西更多,所以差异不是很大。”周清贞牵着缰绳闲庭漫步,眼看前边的人越去越远,心情愉悦起来:只有姐姐和我。   春花心情很好的迎着微风,对周清贞不正常的心里状况,没有一点发现。 第61章 宅院   秋高气爽北雁南归, 小山上一层层红的、黄的,绿的树林色彩斑斓。广漠的田野里,还有些荞麦,水稻没有收割,更多的是秋收后平整的农田。   金水河明净蜿蜒,年轻俏丽的农家女子在河边捶洗衣裳, 几个渔夫在河上撒网。   春花笑容明亮:“阿贞,咱们老了以后也住这里,感觉比樊县要暖和一些。”   “好,到时候我去河边钓鱼,姐姐在河边洗衣裳,然后一起回家……”   “阿贞钓到大鱼咱们清蒸, 钓到小鱼咱们熬汤。”春花笑眯眯的接口。   “嗯”这样的日子是周清贞最想要的, 他和姐姐幸福安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来打扰。   “哎呀,我娘她们呢?”玩了半天, 春花忽然发现长长的路上, 看不见家人的影子“糟了我娘会担心的。”   ……周清贞沉吟了一会, 说出早就想好的话:“是我不好玩的忘了时候,不然我带姐姐快马去追他们,否则他们到那儿还得等我们”说完年轻男人颇为忧心的看了看日头。   春花抬头眯着眼睛看已经到中天的太阳, 金光灿烂, 洛家镇离京城比较远, 确实耽误不起时间:“这马能驮动两个人不?”没有防备的春花也忧心, 丝毫不知道这是某人算计好的“还有咱们那样被人看见不好。”   “姐姐说的是,那我走快点。”   周清贞也不反驳牵着缰绳往前走,就是不时要举起袖子擦汗,相伴相知这么多年,他太清楚春花的软肋在哪里。   前路漫漫没有家人的踪影,周清贞一会快一会慢明显有些累,还频频擦汗,春花实在不忍心劝自己:反正马上要成亲,再说谁认识他们啊。   “阿贞”春花脸颊红扑扑。   周清贞又擦了一次汗,才微笑转过头:“姐姐我不累,再有不到三十里地就到了。”   一张白玉般的脸变得通红,春花舍不得:“你上来带我过去,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好”我听姐姐的。   春花侧身往前让让,周清贞跨鞍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着佳人细腰:“驾”双腿一夹马儿撒开蹄子往前跑。   “阿贞!”猛然颠簸吓的春花直往后靠。   “吁~~~”周清贞勒马停下“要不咱们慢些过去?”   ……春花不想耽误时间,周清贞见姐姐为难心里有些后悔:“别怕,我会抓紧你,骑快马也很有趣。”   春花侧坐在马背上,紧紧靠在周清贞怀里环着他的腰,她从来没体会过这种速度:田野往后退去,风肆意的扑面而来。   春花很快就喜欢上这种纵马狂奔的感觉,笑得开怀畅意,逆风里大声说:“阿贞,等我们成亲后你教我骑马,咱们一起出来玩。”   “好”   姐姐就在自己怀里温暖馨香,周清贞无比安心妥帖。清爽的秋风把春花银铃般的笑声,吹撒一路伴着‘嘚、嘚、嘚’马蹄声,听到周清贞耳力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就应该这样,姐姐在自己怀里快乐无忧,这是世上最美满的事情,周清贞脸上露出明润的笑容:“姐姐抓紧,我带你跑的更快些。”   “好”   明净的天空下,一匹枣红马载着快乐的男女,奔驰在美丽的田野。   春花娘其实和周清贞挺熟,县试前一年为了麻痹钱氏,周清贞有小半时间都住在刘家。那时候春花娘就喜欢周清贞:聪明、温和、知礼,一看就是个能成大事的。   后来因为闺女坐牢春花娘恨过周清贞,好在这些都过去了,她家闺女算是熬出来了。说这些是想说,周清贞办事春花娘还是很放心的,就像给她找的田宅,春花娘就满意的很。   找的地方叫落印村,山水开阔距洛家镇七八里路,村里的地原本是一个伯爷家的,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家爵位到头子孙不济,欠下赌债只能变卖良田还债。   春花娘一向主意正,庄户人家有啥都不如有地。十二两银子一亩地,人家手上有两百亩要卖,她一口气给春花买下一百亩做陪嫁。   至于刘家自己因为银钱有数,按照原本的打算买了十亩地一座小院子。   春花不想她家人再受穷,可是春花娘心里有自己的秤:“你不必替顺子想,他有本事自己去挣万贯家财”   顺子在一边憨笑着挠后脑勺,明明小时候还有点机灵劲,不知道为啥越长越老实,黑敦敦矮胖胖倒是打铁好手。   “他一个大小伙子,老沾姐姐光算什么?再说家当自己挣来的才知道心疼。”春花娘看自己儿子也是满心疼爱“咱家顺子是个能撑住门户的,你让他自己往前奔,他能奔出来。”   春花说服不了她娘,站在那里郁郁寡欢。周清贞看得心疼,刚好卖家在,他自己掏银子买下十亩地送给刘家。   “岳母不必推诿,没有姐姐为我辛苦多年,没有姐姐为我承受牢狱之灾,就没有今天的清贞。”周清贞深深揖手:“可这十亩地不是为姐姐,姐姐下狱,岳母一家受了不知多少白眼笑话,这是清贞补偿岳母一家人那些年受的委屈。”   这话说得春花娘差点掉下泪,她为什么搬来京城,其中有一条就是为了春花坐牢,她和村里好几家都撕打过。   谁也别想当她面,嘲笑她家姑娘!   后来春花定给周清贞,村里人又是一幅嘴脸,春花娘实在恶心,也舍不得闺女,杂七杂八才决定搬来京城。   “请岳母让清贞心安一点”周清贞说的诚恳,春花娘想想也是,整整三年连顺子都说不下媳妇。   春花乐得不行,晚上特意到书房里亲了周清贞一下当奖励:“阿贞,没嫁人前我是爹娘的女儿,总要多顾虑他们,嫁人后我会多为咱们小家想,你放心。”   然后又亲了一下,阿贞的脸颊亲起来韧韧的感觉还不错,春花脸红红的想。   ……姐姐亲我了……周清贞心花怒放,一把抱起春花转圈,有姐姐的日子总有很多幸福。   第二天如意领着春花爹娘去顺天府办理户籍,从此刘家从鹿鸣府樊县安乐村人,变成了京城平县洛家镇人。   刘家的新宅子有原来一半大,房子也只有六七成新,三间上房是砖瓦房东厢两间茅草房,后院一间牛棚,极普通的民宅。   春花娘顾不上仔细收拾新家,急着给春花办嫁妆,冬月十六的婚期眼看着不到四十天。   周清贞笑容一天比一天多,每过去一天,他就在黄历上勾一个圈儿。冬月十六越来越近,他的姐姐很快就会穿着嫁衣,坐着花轿来到他的宅院里。   冬月初五周府给周清贞办婚事赶到京城,来人挺多,大老爷夫妻、周怀婴、还捎着刘家舅舅、舅母,两家媒人,周清这依礼去城外迎接。   周怀婴看见周清贞第一反应是拿脚去踹。周清贞面色浅淡平静,略向后退几步,继续躬身揖手:“让父亲动怒是儿子不孝。”   “你个孽障什么时候孝顺过!”周怀婴想想被他大哥数落的日子,心里火的不行,撩起袍子又来踹“不知道被那下贱奴婢灌了什么迷魂汤,好好的罗家千金不娶,娶个奴才!”   周清玉看的皱眉连忙上前拦住:“二叔慎言,刘姑娘以后是咱们周府的嫡妇,怎么好随意轻慢。”   看着周清贞还和往日一样恭敬,周怀婴气焰越发嚣张:“什么刘姑娘,鬼晓得她跟那孽障住在一处时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勾的那孽障眼里连祖宗都没了!”   “二叔!人家姑娘清清白白,将来是你的儿媳,还是你孙子的母亲。”周清玉脸色变得难看,他二叔怎么会这样糊涂,在人来人往之处没有一点分寸!   “哼,什么清清白白樊县女牢窑子一样的地方,我呸!我不许她进周家门,我嫌脏!”   周怀婴是个没多少成算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周清贞的老子,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从来没把这个儿子当回事。这会儿见着当官的儿子,还得对自己毕恭毕敬,这些日子在家里受的闲气就全发出来。   周怀婴说的每一个字,像钢针一样穿透周清贞的心,他最怕别人会这样议论姐姐,他恨所有阻止他和姐姐在一起的人。   这一刻周清贞的眼神变得漆黑浓稠,他握紧双拳心里想:捏死他,弄死他,辱没我的姐姐,要让他不得好死,死不瞑目。   好在他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几息之后,周清贞抬起头面目平静:“父亲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赐婚的姑娘不清白?”   还在跟周清玉纠缠的周怀婴楞了一下,他只是一时气愤,怎么敢质疑皇后娘娘,不要脑袋了!   周清贞似乎没有发现周怀婴的惊恐,继续面色平淡:“父亲不喜欢刘家姑娘,儿子也不敢违逆父亲去娶,只是……”   周清贞转头对如意平静的吩咐:“去拿绳子来,绑了我和父亲进宫谢罪。”   “我、我、我、你、你、你”看如意真的去找绳子,周怀婴慌神了。   周怀宗气的头顶冒烟一把推开周怀婴,走到周清贞面前,脸上神色从厌恶里挣扎半天,才挣扎出平静:“你父亲你自己还不知道?几十岁人说话从来没有轻重,你是读书人自当明理,何必跟他计较。”   周清贞垂目揖手:“伯父教训的是。”忍下这口气,眼下把姐姐娶回家最重要。   等到一行人来到京城周府,知道这是周清贞自己买的宅子,脸上都有些微妙。黄氏还以为有很多东西需要操办,但是来了发现家具宅子,宴客的席面、请柬、司仪,鼓乐等等杂项,周清贞已经统统准备好了,她们基本只需要冲个场面就行。   知道宅子是周清贞的,周怀婴忍了一下午,等到晚上终于忍不住去找周清贞:“你还年轻这么大的宅子,放你手上我不放心,你把房契拿来我帮你存着。”   活了几十岁,周怀婴觉得自己终于活明白了,谁都指不住只有银子最可靠。可惜为着周清贞上一次订婚,周府损失近四万银子,因此将来分家二房得净身走人。   周怀婴什么也捞不到,当老夫人和周怀宗决定的时候,周怀婴差点跳到房顶上,可惜周家还要传承,他那点折腾没有任何用处。   “我总是你父亲,该当替你操心大宗,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说什么。”周怀婴脸上是恶意的凉薄和得意。 第62章 逼迫   昏黄的烛光在周清贞脸上投下团团阴影, 他慢慢抬起手,周怀婴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渗人,但想想自己是老子,哪有老子怕儿子的!   “为父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周怀婴特意抬起下巴好显得理直气壮,只是胸腔里少了一股正气, 怎么看都缺少真正的底气。   周清贞慢慢把双手在胸前合起来,揖手:“听到了,只是儿子无法从命。”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不孝。”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驳回,周怀婴气得脸色铁青。   周清贞淡淡一笑向门外吩咐:“如意”   “在”如意沉着脸进来弯腰,周怀婴的话他都听到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带二老爷去顺天府。”周清贞神色浅淡语气平平。   “是”如意应完, 脸沉如水转向周怀婴“老爷请跟小的来。”   周怀婴被这主仆弄得莫名其妙:“我跟你说宅子的事情, 去顺天府做什么?”他忽然灵光一闪,整个人抖起来,神色轻蔑的看向周清贞。   “你还知道轻重, 我还以为你能狂上天”周怀婴抖抖袖子继续说“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府衙的人早已下值, 还是明天去改契。”   以为我怕了所以把房契让给你?周清贞眉目不动, 神色平静的回视周怀婴:“儿子是让如意领父亲去顺天府击鼓告状,父亲放心府衙有当值的,只要你敲响鸣冤鼓自然有人问讯。”   周怀婴听得有些懵, 周清贞什么意思, 难不成想反将我一军?   周清贞看周怀婴神色迟疑不定, 转头吩咐如意:“天黑不好骑马, 你驾着马车送二老爷去府衙,记得拿上名刺,如果有人阻拦拿给他看。”   “是”如意行过礼,在屋里取出周清贞名刺,出来对周怀婴弯腰“老爷请”。   周怀婴这下真的是惊疑不定,他先看看自己面前弯腰不起的如意,再惊讶的抬头去看周清贞。空旷的书房里只有一盏暗红纱灯,周清贞脸隐在红红暗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   周怀婴不信邪,眯缝着眼睛逆光仔细去看周清贞的表情,可是那神色在暗影里实在分辨不出来,只有整个人稳稳站在那里不见动摇。   他不怕丢乌纱?空气凝滞起来,周怀婴狐疑的打量眼前面目陌生的儿子,屋里一片安静。   “老爷请”   正在费神琢磨的周怀婴,被如意的声音吓的一激灵,反应过来一脚踹到如意身上:“下作的奴才,想吓死你家老爷!”   周怀婴这一激灵反应过来,周清贞敢这样敞开口一定有什么后手,自己决不能上当入了他的套。拿定主意,周怀婴一把推开如意,带着挥发不出郁气怒道:   “不长眼的狗奴才,父子置气你都不会劝和几句?唯恐天下不乱的狗奴才!”周怀婴转身,摇着袖子怒气冲冲走了,这个没法子还有那个奴婢呢,新媳妇面皮儿薄,总不至于拿捏不住。   院子里黢黑一片,周清贞站在黯淡的烛影里,望着周怀婴那远去的乌黑身影,神色漠然:越老越没出息,连早年的教养也损耗殆尽,胆子这么小,可惜了……   第二天早朝,周清贞眉目低垂神态恭谨,静静站在文官后边的角落里,听朝臣和皇帝奏对,和以往一样不言不语直到早朝结束。   就在周清贞准备和文武百官准备跪送皇帝的时候,天丰帝忽然向着他的方向笑问:“周卿婚期将至了吧?”   周清贞神色恭谨的出列:“启奏陛下,还有一旬。”   “嗯,周卿年少有为宠辱不惊,即将成亲还恪尽职守,不错。”帝王神色温和的夸赞。   面对帝王的赞誉,周清贞眉目不变依然低垂恭谨:“微臣惶恐。”   天丰帝看着殿上沉稳的年轻人,心里有点可惜有点欣慰:就这样吧,也算不错。   “皇后娘娘说,她想看看是怎样一位有胆有识奇女子,敢替周卿顶罪入狱,让我大虞多了名少年英才,也赢得我大虞探花以身相报。”   皇帝最后的话语有些玩笑意味,朝中老油子们立刻闻到味道,笑着附和:“我们探花郎果然有情有义,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朝堂上立刻一片祥和的哄笑声,周清贞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把头垂的更低。   “好了,众爱卿再笑下去,周卿就该钻到金砖下了。”天丰帝一边淡笑解围,一边吩咐“等你们成亲后,带你家娘子到宫里给皇后娘娘看看。”   “微臣遵旨。”周清贞叩首领命,然后听到御阶上太监细长声音的声音“退朝~~~”   “恭送吾皇~~~”浑厚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一起跪送,周清贞夹在里边跟着众人行礼。   退出金銮殿,好几个官阶相近的围着周清贞道喜、套近乎,周清贞一律谦虚回礼。官阶高的三三两两路过,也会有意无意瞄一眼这个最年轻的文官。   等周清贞应付完道喜的,别有心思的,丹墀上就只剩下他一个,年轻的御史望着前边三三两两的同僚,神态温和谦虚。   满朝文武和周清贞同榜的没有几个,其他人要么在翰林院(无诏不需上朝),要么在各部做主事、行人(没有资格上朝),要么到地方做推官之类贰佐官。只有两三个年纪大的在六科做给事中,可以再朝堂上看见。   寂寞吗?可即便同朝又能如何,没用的……   秋风起,辽阔的金銮殿前有些渗人的寒意,周清贞垂目走下丹墀,走过广阔的前庭出左掖门一步步走到都察院。   进了都察院立刻有人上来寒暄,周清贞态度恭谨完全是新人谦虚模样。不管来着是善意,还是探究,是奉承还是话里打压,周清贞都一律温和以对,似乎看不出其中差别。   “周大人回来了”跟周清贞同属桂阳道的刘御史,笑着起身相迎“那会儿看几位户部郎中跟你说话就没等你,饿了吧,我让衙役帮你把饭菜热在炉子上。”   刘御史四十来岁人清瘦,看起来挺和气。   “有劳刘大人”周清贞面色温和拱手相谢。   “周大人太客气了,同朝为官都是缘分,更何况咱们还在一个衙门,一个屋子共事,彼此照应理所应当。”   周清贞拱手笑笑,不一会儿衙役提着食盒进来放到套间里。其他人也是刚刚吃过,这会儿或者在院子里消食,或是在屋里闲话,套间里就周清贞一个人。   衙门的饭是按品级发放的,周清贞七品是两菜一粥两个馒头。   饭菜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年轻人的面目,昨天周周怀婴才在城外贬辱过姐姐,今天皇后娘娘就说姐姐‘有胆有识’还要婚后见见姐姐,这决不是什么巧合,皇帝的耳目实在惊人。   周清贞端坐饭桌前,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慢慢握紧,一边是周怀婴无知无畏的逼迫,一边是帝王不容推辞的恩赏。   姐姐……周清贞抬起手捏起筷子慢慢吃饭,千万思绪都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   “周大人,还没吃好吗?快点儿,把陈年案卷整理出来,就该学习今年的了。”刘御史善意提醒,过了这个阶段周清贞就能上手真正的事物。   周清贞垂目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多谢刘大人提醒,这就来。”温和恭谨的声音下,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走出去却是满脸温和谦虚。   寅初起床赶早朝,虽然辛苦些可是下值也早,未末时分,各公房的京官便三三两两回家休息。周清贞神态谦和送别人先走——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然后才离开都察院。   如意牵着马慢慢往金华巷的家里走去,周清贞忽然淡淡开口:“你回家跟伯母说一声,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是”如意把缰绳交给少爷,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目送周清贞往西而去。   周清贞面色和蔼骑马慢慢走在街上,绝没有扰民之忧,等出了西城门,他催动马儿慢慢小跑起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像急雨,像密鼓声声敲在人心,周清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马鞭在空中甩的‘啪啪’响。   ‘嘶~~~’马儿长叫一声,全力向西狂奔。   姐姐!姐姐!忍了一天的思念翻江倒海把周清贞淹没,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立刻见到姐姐,把她抱在怀里。   冬月寒风吹透棉衣冷彻肌肤,手上脸上似乎被刀刮过,变成冻萝卜的颜色,周清贞一无所觉,他眼里像是燃着两把鬼火,诡异明亮。   我要去见姐姐,我要带姐姐走,天涯海角自由自在,谁也别想拦着我,姐姐,姐姐。   ‘啪啪啪’的敲门声惊起暮霭下的寒鸦‘呱呱’叫两声呼哧哧在林间乱扇翅膀。   “谁呀,这么晚了?”小院里亮起烛火,春花娘的声音传出来。   “……”周清贞平平心气,语气温和“小婿,周清贞。”   “阿贞来了!”惊喜的女声传出来,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飞奔过来。   “哎,你这丫头,多披件衣裳小心凉!点灯过去,小心脚下别摔了!”春花娘无奈的斥责。   “没事啦,娘,几步路。”   说话间周清贞眼前的门扉被拉开。   “阿贞,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只消一眼春花就看出周清贞的狼狈:吹乱的发,冻红的脸。   “阿贞出什么事了?”春花焦急的拉住周清贞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放心的摸摸脸“脸都快成冰坨子了。”   “娘,你快烧点热水来,顺子赶紧去把炕烧热,爹把你新做的棉衣拿一件来。”春花握住周清贞的手,一边给他暖着,一边转头吩咐闻声出来的家人。   “姐姐……”周清贞抱住春花,把自己的脸埋在她脖颈间。   春花娘有些愕然,张张嘴却到底没说他们不规矩,只是回头瞪自家的两个人:“没听花儿说什么了,还不赶紧去!”   “哦”   “哦、哦”老实的两父子立刻各自去忙。   春花娘跛脚往厨房去烧水,叮嘱了句:“花儿门口风大,有什么话屋里说。”   “哦”春花应了一句,抬手摸摸周清贞头发“吃饭没?”   “没”   “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我只想和姐姐呆一会儿。”   “来”春花拉着周清贞的手,路过厨房说了句:“娘,阿贞没吃饭做碗热汤面给他。”   “知道了”   “记得打鸡蛋”   春花娘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自家姑爷不知道心疼啊,净操闲心。”   春花笑笑,拉着乖乖的周清贞回到自己的东屋,把她爹送来的棉衣给周清贞披上。   “跟姐说,谁欺负你了?”   周清贞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春花抱进怀里,把脸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间。   春花抬起胳膊抱住周清贞的后背,脸颊在他冰凉耳边蹭蹭,冷静的问:“是不是二老爷找你麻烦了。”   周清贞脸埋在春花脖颈上蹭了蹭没说话。   春花安抚的拍拍周清贞后背,忍不住满心怒火,才来一天就出幺蛾子,把她的阿贞欺负成这样,吹着冷风来找她。   “别怕,等姐嫁过去给你收拾他,”春花眉目间都是冷冷的怒火“还当咱们是他随意拿捏的时候。”   “哼!”敢欺负我的阿贞。 第63章 新婚   周怀婴拿不住周清贞, 把主意打到刘春花身上,料想她不过奴婢出身,又是新媳妇儿还敢不听公公吩咐?   想好对策周怀婴安心在京里四处游玩,茶楼酒肆杂耍戏目,京城之繁华让周怀婴大开眼界,实在不是小小的樊县能比。   他也曾在茶馆听人说起新科探花郎, 如何年轻俊俏,如何温润儒雅,如何得帝王赏识,如何大虞开朝第一人……   第一次在茶肆听说,周怀婴捻着胡须插话:“诸位所说的正是小犬,其实不过尔尔, 过誉过誉。”那时候周怀婴还特意站起来拱手以示谦虚。可惜他嘴角眉梢压都压不住的轻浮得意, 让人一看便知是故意炫耀,等人恭维羡慕。   有那种人精立刻做出夸张的表情,吃惊道:“原来这位大哥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儿的周老爷!”   “哎呀!大伙快来看看, 这就是只认老婆不认儿, 逼着儿媳给儿子顶罪的周老爷!”   “哈哈哈”   “哈哈哈”   周怀婴被人围住耻笑挣得面皮紫红, 他强自嘴硬辩解些什么,父母体面要紧儿孙自当分忧,更是被人喷的无地自容。   “照这位仁兄的说法, 当爹娘的杀了人叫儿子顶罪就行。”   “有何不可!”   “我的天呀, 咱们探花郎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 狼心狗肺的爹!”这回茶馆的众人是真的惊讶, 竟然有这样混账的老子。   周围人的惊讶让周怀婴如芒在背:“我怎么狼心狗肺了,钱氏被罚禁足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哼!”有一个文士打心底鄙视周怀婴“有了年轻美貌的老婆,忘记自己身为人父的责任,任由妻子虐待长子;等妻子有了污点毫不犹豫放弃,自然有更年轻貌美的讨你欢心。”   那文士鄙夷恶心的上下打量周怀婴:“你要是能对继妻一往情深,虽然不配为人父,最起码当得上情深义重四个字,可你……”   一坨狗屎!   四个大字在文士眼里明明白白的出现,周怀婴自小就没这样被人鄙视,一时情急嚷嚷:“那孽障的舅家,收了我们周府几千银子的聘礼结果全部扣下,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母子又如何!”   有人怜悯的看着周怀婴摇头:“不明白,这样冥顽不灵的人,怎么生出探花郎那样人才出众的儿子。”   “不是祖坟冒烟,就是舅家血脉好。”有嘴巴刻薄的打趣起哄“哎呀,这位仁兄真是做了一本万利的生意,花几千银子生出个探花郎,划算,划算。”   “哈哈哈”   “哈哈哈”   “这位仁兄你舅兄家还有女儿没,我给我家儿子娶回来,也生个探花郎出来,哈哈哈。”   周怀婴最终在嘲笑声中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他身后的茶肆,众茶客也是摇头叹息:“摊上这么个糊涂老子,那小探花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言语不智,为父不仁,为夫不义”连带儿子也被人看轻,文士摇摇头继续和人闲聊听书。   也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探花要金銮殿告御状退婚事,想来那个顶罪的丫头定然为他付出良多。”   众人又围在一起八卦,可惜京城距樊县太远,他们实在探究不出当年情形。   周怀婴在屋里生了一天气,第二天忍不住换个方向出去游玩:难得来一趟京城,总得多转转才划算。   不一样的茶肆酒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让周怀婴开眼之余动心:京城真不错。   周清贞不想留在金华巷面对周府的人,好在天丰帝说他‘恪尽职守’,周清贞索性白天上值,晚上也常常留在衙门值夜,好多攒些换休,留到婚后和姐姐日日相对。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月十六,这一天宜嫁娶。天还没亮春花就被叫起来沐浴更衣,喜娘给开脸上妆,全福人给梳头,她娘唠叨春花舅家表妹没来,都没有个送嫁的好姐妹。   春花跟舅家表妹并不熟,听她娘唠叨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望月,说起来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称得上‘好姐妹’的大约也就望月勉勉强强。   也不知望月的仇报了没,春花有些淡淡的惆怅。   春花娘没抱怨完外边又有人喊,黄牛头上的红绸花蹭坏了有没有替换的,春花娘急急忙忙应声出去。   春花家搬到这里一个月出头,趁着这次婚礼遍请村人,算是慢慢开始融入这里,而村民们也因为春花家和当官的结亲,都乐意来帮忙,所以小院里挤得满满当当很是喜气。   春花娘忙完外边的又进来抱怨:“当初郑夫人热心上门要做大媒,咱们简直喜出望外,可是说到要来京城成亲,又托词孩子太小离不开不能来,害得咱们半路换媒人。”   春花也不清楚郑夫人为什么会亲热的来给刘家做媒人,明明两家根本没来往,可是该劝的还是要劝。   “咱也没跟人说要来京里成婚,怨不上人家,更何况还得了人家好处。”   如果当初郑夫人不上门,刘家确实请不到典史夫人这样有身份的去周府。   “再说娘你这样抱怨,让师娘听到多不好。”春花家后来请的媒人是冯易宽的妻子。   春花娘看着打扮的一新的女儿,忽然流下泪来。她也不是这样没成算爱抱怨的人,只是一想到闺女今儿个就要到别人家去,她心里难过,一难过就忍不住抱怨。   “娘~”春花依偎进她娘的怀里“就算嫁人我也是你姑娘”   “那到底是不一样”春花娘忍不住眼泪哗哗流。   忽然远处传来欢快的唢呐,有人进来报讯:“婶子,你家姑爷快进村了!”   春花娘连忙擦干眼泪喊:“顺子,快带人去堵门。”   唢呐声越来越近,然后是清脆的鞭炮声,硝烟的味道越过小院幽幽的传到春花鼻端。   小院里顺子领着几个后生讨红包出迷题,也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童生、秀才出诗出赋,想看看探花郎到底如何与众不同。   春花不懂那些,只听到院里那些长袍的不时拍手大呼:“探花郎果然厉害”听到这些春花总是会心的笑。   冯师娘陪在旁边也拿着帕子捂嘴笑:“清贞也就是糊弄糊弄这些人。”   “先生说阿贞于诗词上少些飘逸灵韵,不过工整对仗是再没有的。”想起往日求学,春花脸上的笑容甜蜜温暖。   比猜谜诗赋都落了下风,院里的后生索性耍赖就是不开门,要为难一下当朝探花郎。   门外有人嘿嘿坏笑:“我们周家人是这么好为难的?”话音落,周清玉几步攀上院墙一个鹞子翻身落入院内。   “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周家文有探花武有秀才。”   “哈哈哈,什么武秀才瞧这翻墙的利落劲儿,你别是山里强盗吧。”院里的人笑做一团。   “哎呦!这都被你们知道了,我们周大王缺个压寨夫人,听说刘家姑娘好模样,今儿个特意上门来抢亲,让开让开。”   周清玉也是会玩装的凶神恶煞,硬是挤走后生拉开院门。   唢呐声再度响起司仪口里高唱婚词,周清贞一步步走进刘家迎娶自己最珍爱的姐姐。   春花只觉得恍恍惚惚跟爹娘三叩首,然后盖上盖头被顺子背上花轿,手里抱着宝瓶,听着唢呐声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不知过去多久,当春花迷迷糊糊差点睡着的时候,一阵鞭炮声惊醒她。喜轿落下喜娘直喊:“新郎官踢轿门,快来踢轿门。”   “咚”轻轻的一声。   春花想笑使劲忍住,也轻轻回踢一下,这个风俗意思是‘男不惧内,女不示弱’阿贞踢得那么弱,她都不好意思使力。   “哎呦,这小两口都文气,将来一定相敬如宾”喜娘在一旁凑趣。   姐姐不是文气,她只是舍不得欺负我,这隐蔽的秘密让周清贞心里甜丝丝。   牵红绸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一杆秤挑起红盖头,此一生称心如意。   周清贞痴痴的望着龙凤烛下的春花,大红嫁衣上盛开着朵朵芙蓉花,凤冠下描摹过得眉眼如画。   “姐姐……”周清贞走到春花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   春花往回缩,周清贞手上用力捏紧。   “阿贞,松手”   “不”   “哎呦,新娘子太漂亮,咱们新郎官等不及了,哈哈哈”喜娘用大红帕子捂嘴笑的前仰后合。   ……周清贞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窘迫,太高兴忘了婚礼还没完。   周清玉过来给周清贞解围:“走、走、走,咱们兄弟出去给客人敬酒。”拉起脸色通红的周清贞,穿过满屋子笑闹的人,到前院去给来客敬酒。   周清贞虽然根基很浅,但这婚事乃皇后所赐,所以来道贺的京官不少。   原本以为刘春花一个村姑没有多少嫁妆,事实上也只有十六抬,可洛家镇一百亩良田还是震撼了不少人,毕竟刘家只是普通农户。   黄氏十分感叹:“咱们周府老的少的媳妇,这是唯一一个嫁妆高出聘礼一倍多的媳妇。也是知礼什么都不缺,还有两个陪嫁丫头。”   “哼!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周怀婴心里高兴,面上却要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黄氏知道周怀婴说的是当年一千两银子,可那钱是赔偿刘家,感谢刘家姑娘的,又不是刘家欠周府的,说白了也是刘家两口子爱姑娘,要不然凭什么陪回来。   周怀婴年纪越大性子越左,黄氏懒得跟他分辨,笑着出去招呼客人。   前院周清贞不过敬了三杯酒,一张白玉脸红到耳根,周清玉看他不济往前一挡,笑的大气:“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各位又都是我三弟的同僚,可是诸位看看这面嫩的……”   周清玉又把周清贞拉出来捏捏他的面皮:“跟诸位家的幼弟长子不差什么,话说他一会儿还洞房呢。诸位早就尝过滋味的可别欺负后生,给他灌醉了新娘子不依的。”   “来来来,今天让我这个光棍陪诸位大人尽兴。”   “你这后生可是够皮厚的”有性子爱闹的起哄“多喝两杯看能红透皮儿不”   很快周清贞所有的酒都被周清玉挡下。   热热闹闹送走客人,周清玉对将要回婚房的周清贞低低说了一句:“三弟,小时候二哥不懂事常欺负你,对不起。”   “所以你今天还我?”周清贞温和依旧。   “不!”周清玉豪气的拍拍周清贞肩膀“做哥哥的替弟弟挡酒天经地义,只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不在乎小时候的事儿,周清贞对周清玉拱拱手转身,而且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世上我只要姐姐就好。   红艳艳的喜房里龙凤烛高高燃起,周清贞把春花压在身下目光灼灼亮的吓人。   “姐姐”   春花到底是个大姑娘,被那灼灼目光烫的脸色发红别过眼:“阿贞,别这样看着我。”   羞涩的姐姐,周清贞嘴角勾起笑,一点点解开春花衣襟,就像是打开上天恩赐他的礼物。属于他的,将被他吞吃下肚的礼物。   胸前凉意渐起,春花按住周清贞的手,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娘子?”   一声从未出现过的称呼,让春花一惊:是了,她嫁人了。春花慢慢放开手,把布满红晕的脸使劲别到一边,不去看上边的男人。   周清贞脸上隐蔽的笑容一逝而过,他不着急今夜有时间,可以慢慢拆开自己的礼物慢慢品尝。   春花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衣衫慢慢离体上半身全部暴露在男人眼前,让她窘迫万分:“阿贞”   “嘘~~~要称呼夫君。”   不用称呼压着,姐姐怎么会老实的躺着,任他慢慢享受美景:白皙的肌肤,细致的锁骨,圆融小巧的肩头,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雪里那两点红梅,俏生生颤巍巍惹人爱恋。   该从哪里下口好呢?周清贞的目光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都是自己的,都属于自己!!!哈哈哈心里狂笑。   春花在无言的羞耻中终于等来男人开始洞房,只是……   “阿贞~”不要,不要这样好吗?   周清贞抬起头唇色艳红湿润,春花前胸一片清凉忍不住上手去捂,却被周清贞缓慢却不迟疑的拉开。   “咱们是夫妻。”   是的,他们已经结发为夫妻,一句话压倒春花所有的挣扎,只能任人慢慢采撷品尝。   火红的龙凤烛一点点、一点点燃烧,不知过去多久男人才让剧痛袭击身下人,让春花眼里沁出泪水。   周清贞俯身一点点吻干晶莹泪珠,在疼的颦眉的女孩耳边低语:“姐姐、姐姐,别怕。”你是我的了,只属于我。   抱紧怀里的至宝,忍着疼痛沉下/身,这一刻周清贞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圆满。   什么皇帝,什么周怀婴都不重要。 第64章 认亲   第二天微明时分, 周清贞睁开眼先向床里看去,春花睡得正沉一张粉脸红扑扑软软热热,看起来格外乖巧粉嫩惹人怜爱,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颜色。   睁开眼姐姐就在身旁安然而眠,让周清贞的心绵绵软软像浓稠的蜜汁。   疲累之后春花睡得极沉,只是梦里似乎有只小猫总是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 在她耳边唇角玩闹舔舐。而且这只小猫极不安分,在她脖颈间玩腻了便跑到被窝里,在她胸前用软软的爪子按捏揉弄,实在扰人清梦。   春花皱着眉头半醒不醒去推胸口的小猫,没想到小猫力气挺大迷迷糊糊推不走。   周清贞看着姐姐将醒未醒颦眉娇憨的模样,心里柔软甜蜜, 手下稍微用点力气, 轻吻一下春花耳珠。   “姐姐,醒醒。”声音像三月微风拂过春花耳畔。   不舒服、累、身上难受想睡觉,春花迷迷糊糊拿调皮的小猫没法子, 干脆翻个身抱紧小猫不让它作怪。   自己的手被姐姐抱在怀里翻身压着, 周清贞眼里的浓情几乎能将人溺毙。   “姐姐, 醒醒。”在佳人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春花呼吸平稳全无察觉。   原来姐姐还有这样懒惰可爱的时候,周清贞嘴角含笑俯身到春花上方,一点点压下去轻吻:“姐姐, 该起床了。”   春花浑身被人被圈住, 终于听到耳边那句‘姐姐’。   ‘姐姐’!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春花睁开眼看到上方周清贞含笑的双眼。   “阿贞, 你在干嘛?”春花急忙用手去推,左右乱看“你怎么……”在我床上……入目的红色床帏、大红喜字,终于让惊慌的姑娘,哦,不,少妇想起来,她成亲了,昨天嫁给阿贞。   春花吐出一口气:“吓我一跳。”   不是想杀人么,姐姐果然喜欢我,周清贞柔情似水:“姐姐,今天要早点起来去宫里见皇后娘娘。”   “哦”春花伸展开的身体忽然僵住“阿贞,你怎么……,我……怎么……怎么……”一向爽利的姑娘期期艾艾说不出口。   怎么都没穿衣服啊!!!崩溃。   周清贞抱住温热的姐姐,只一天他就喜欢上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至亲至近是夫妻,我喜欢这样和姐姐睡一个被窝。”   春花闹了个大脸红:“赶紧起来,你不是说要去见皇后娘娘吗。”   春花醒了便又是利落能干的姐姐,洗过澡吃完早点收拾妥当,跟周清贞一起坐马车去皇宫。   皇后娘娘住的宫殿叫梧桐宫,是天丰帝亲手题的匾额。春花听周清贞说过,皇帝和皇后夫妻感情深厚,梧桐宫取意‘家有梧桐落凤凰’天丰帝的意思是他为真龙,皇后便是凤凰。   宫门外周清贞帮春花理理发簪:“皇后娘娘为人豁达,姐姐不必太过紧张。”   “嗯”春花点点头,捏捏周清贞的手笑道“放心”。   姐姐跟着领路小太监进入庄重威严的深宫,周清贞在宫门外凝目相送。春花似乎有所察觉,走进内宫二三十步,忽然回身笑着挥手:放心。   周清贞笑脸以对:去吧,不会有事。   梧桐宫不负它的名字,院里好几棵高大疏朗的梧桐树,春花悄悄瞄了一眼,只觉得这个院子看起来开阔舒适,没有奇巧楼阁奇花异草。   她想起阿贞嘱咐她的话‘看皇后住所格局,就知道那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对待这种人无须特意讨好,拿出真性情反倒容易让她认可。’当然这话是给春花说的,他自己对待任何人都是温和谦虚那张脸。   “娘娘,周御史家的娘子前来拜见。”一个宫装女子领着春花进了皇后所在的偏殿。   “臣妾叩见娘娘千岁。”春花没有抬头,按着刚学的规矩跪下行礼。   “起来吧,救了探花郎你是有功之人,抬起头本宫看看。”皇后声音温和中带点慈爱。   春花抬起头目光清澈看向皇后裙角。   陈皇后看着面前双十年华的女子,高挑身材腰肢纤细、瓜子脸白净面庞,最出彩一双丹凤眼清澈明亮,转动间散发出勃勃生机。   “没想到竟是个美人儿,你这朝云近香髻梳的不错,既生动又牢固。”   “臣妾不是很会梳妆,这是夫君雇的刘嫂帮我打理的。”   刘嫂是周清贞雇的两个女婢之一,一双巧手会梳好几种时兴的发式。今早春花坐在梳妆台前,刘嫂双手灵巧的编、拧、交叠,不一会儿绾好朝云近香髻,发髻根部插上两根海棠花的赤金簪子,发顶一根银流苏步摇。   梳好后春花自己都看呆了,非常漂亮。   想起早上镜子里的样子春花一时忘形,笑眯眯的转头摇晃发顶的银流苏,闪闪烁烁多出几分俏皮:“好看吧”忽然她的目光无意识扫到皇后,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不是说皇后娘娘春秋四十二吗?”   旁边的宫女迅速瞥了一眼座上的皇后娘娘,见娘娘没有任何不悦,继续侍立一旁。   “怎么?”陈皇后浅笑吟吟。   春花眨眨眼只见陈皇后体态微丰,眉眼温柔和善皮肤白皙润泽,乌压压一把青丝松松绾成平髻,一朵茶碗大的金牡丹簪在发间,让人在温柔中多出几分光彩。   “不会是二十四吧!”   “哈哈哈”陈皇后被春花傻傻的样子逗笑,“本宫确实春秋四十有二。”   “比我娘小一岁,可是看着像姐姐……”   “放肆”旁边的宫女终于出声呵斥。   春花醒过神连忙跪下:“皇后娘娘赎罪。”   “陛下驾到~~~”一个细长的声音同时响起。   皇后起身迎驾:“陛下万福”。   “梓潼不必多礼。”   “御史周清贞叩见皇后娘娘。”   阿贞!春花连忙抬头去看,果然皇帝身后跪着周清贞。   ‘阿贞、阿贞’春花笑眯眯的无声叫到。   周清贞似有所觉,抬头迅速瞟了一眼春花‘我来了’,然后低下头做恭敬状。   春花得了回应,眼睛越发弯的像月牙,让人看起来就开心。   眉来眼去的小两口被大虞最尊贵的夫妻看在眼里,他们彼此相视一笑携手进入偏殿:“都起来吧”   “微臣遵旨”周清贞撩袍站起来。   春花却没有站起来:“臣妾刚才冒犯皇后娘娘,请娘娘赎罪。”   天丰帝第一时间去看周清贞的神色,只见他神态恭谨的垂目站在下首,没有什么惶恐的样子。皇帝勾起一边嘴角,笑问春花:“你怎么冒犯朕的皇后?”   “无意中看到皇后凤仪,以为娘娘二十四来着。”   “哈哈哈哈哈”天丰帝抚着胡子仰天大笑,然后双目含笑看向自己的皇后,满意的说:“眼力不错,赏!”   “是”有宫人领命去拿赏赐。   “皇后娘娘真二十四?”春花惊讶的抬起头“不是说结发夫妻,还比皇上大三岁……”春花无意中看到皇帝的容颜,抿着嘴把话咽回去。   可是她那有话不能说憋着难受的样子,实在瞒不过帝王精明的眼睛:“周娘子有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天丰帝对春花说话,眼角余光却在周清贞面上一扫而过。   春花捏捏手指,想想阿贞说过帝后是人中龙凤,在他们面前不必故作聪明,显露真性情即可。   “那我说了。”   “说吧”天丰帝颔首。   春花索性直视皇帝:“真是皇后娘娘比皇上大三岁,不是皇上比皇后娘娘大十岁?”   ……宫里安静下来,所有宫人垂目不动似乎都变成雕塑,周清贞的手指在衣袖里动了动又忍住。   帝王身旁的陈皇后轻笑:“这是陛下让人家说的,戳了心窝子可不许后悔。”   “哈哈”天丰帝无奈的笑着摇头,握住皇后的手“不后悔,梓潼见也见了可还有事?”   “是个不错的女子,和周卿站一起十分登对。”就是男的看起来温润如玉,女子看起来明媚艳丽,和一般的郎才女貌不一样。   周清贞和春花告退后,天丰帝挥退宫人和皇后自在说话。   “梓潼挺喜欢那女子?”陈皇后把一支镶红宝金簪赐给春花,那支金簪是陈皇后年轻时喜欢过的。   “是个简单明朗的好姑娘。”   想想亲卫调查回来的信息,皇帝摇摇头:“就是个一根筋死心眼儿的丫头,你知道当年她为了救周卿,双手反捆嘴巴被堵,硬是磨破额头脸皮儿推开窗闩,踹坏格子窗从里边翻出来。”   “踹坏的窗棱难道没有木茬?”陈皇后哑然。   天丰帝拉住皇后的手,安抚的拍拍:“所以别看她笑眯眯明朗的样子,那丫头狠起来有股勇往直前的锐气,可惜了。”   “怎么这一个两个陛下都觉得可惜。”皇后牵着天丰帝的手到衣柜前,给他更衣。   “这要是个男子,就是一员冲锋陷阵的小将,绝对锐不可当。”天丰帝看人不会错。   皇后帮皇帝解下玉带挂在一边:“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温润如水,一个明艳似火。”   天丰帝举起手方便皇后帮他解下外袍,听到皇后的话哼笑一声:“一个满身心思,一个死心眼儿。”   “周卿又怎么惹你了?”   “朕说让他婚后领他娘子进来给你看看,算是抬举他,结果婚后第一天就领来了。”   “不对?”皇后放下外袍,帮天丰帝解开夹衣。   “这是故意借你的势压周府众人。”   “哦……”今天是认亲的日子。   “他住在城西不从西门入皇城,巴巴的跑到南门。”脱了束身的夹衣,天丰帝舒口气套上宽松的夹袍。   “为什么?”皇后随口问道。   “为了从东门入宫城。”   皇后挑起一边眉毛,好笑的问:“等陛下?”   天丰帝下朝一般都来皇后处用膳,从宫城东门入。   “这心思,难不成怕我吃了他家娘子。”皇后有些感慨的笑,到底深情“不过这些惹不到陛下吧。”   “明明心里最看重他家娘子,可是刚才那女子说冒犯梓潼,你看他神色可有任何异样?”如此聪慧多思沉稳如山,怎么能不叫帝王见才心喜。   “陛下还是打算把他慢慢养起来,对付那帮人?”难得一对佳偶皇后心生怜悯。   “这件事朕有生之年一定要办成,那些人是国之蛀虫,不办他们大虞终将被拖垮。”为了这件事前些年朝堂上死了一批忠贞勇者。   “也不知道郑爱卿那对儿女怎么样了。”天丰帝叹息。   皇后不愿意皇帝想起过往的哀伤,转移话题:“周卿废了心思借我的势,想来不会有人在认亲的时候为难新妇。”   “除非周家人没脑子。”皇帝不以为意的说,他没料到周家真有一个没脑子的。   周怀婴坐在上首不接媳妇茶,等春花跪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拿出长辈的架子:“你们如今刚成亲年纪还小,我是你们父辈总该替你们操心,这宅子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放在你们手里总归让大人心里不安……”   呵,春花不等周怀婴说完,从地上站起来把手里的茶碗‘叮’的一声压到桌上,一双明目直直看入周怀婴双眼。   “你想干嘛?”周怀婴身子不自在的往后靠“这是认亲,还不跪下。” 第65章 发飙   “想要宅子?脸真大。”春花讥讽的开口。   “你!你……”有这样跟公公说话的儿媳?周怀婴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春花不给周怀婴开口的机会, 接着说:“我?我什么我,好歹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学过圣人言,怎么做出来的事情,这样让人瞧不起!”   “反了你!”周怀婴嫌弃坐着没气势,直起身想要教训春花,却因为春花站的太近没法起身。   “弟妹!”周清玉站起来制止, 周清贞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隐隐约约护住姐姐后方。   春花回首:“二少爷不知道吧,当年你赔给阿贞二十两银子给他调理身体。”   “是有这回事。”周清玉面皮有些尴尬“当年是我害苦了三弟。”   “可是转过身,这位周府二老爷就来要钱。”春花说完转回头“几十岁的人,每月稀罕小孩二两银子月银,不知羞!”   “你、你、你”周怀婴气得哆嗦“我要去顺天府告你品行不端, 我要休了你!”   “哈, 我是你想休就能休的?”春花是皇后赐婚除非告御状,否则周怀婴没资格休“要去顺天府告我,好啊, 咱们就去衙门里掰扯掰扯, 把你周府二老爷这张脸皮拔下来看一看。”   春花轻蔑的盯着周怀婴:“管生不管养, 儿子烧到差点没命自己睡的呼哧呼哧,一年三百六十天一个院子里你见过阿贞几回?”   “阿贞躺在炕上几乎不能动,你眼睛是瞎的!教训一顿把钱财搜刮干净, 连回头看一眼你都不肯!”想起那时候小小弱弱, 脸色青白躺在炕上的小孩, 春花眼里激出愤恨心酸的泪水。   竟然这样不堪, 原本打算起身相劝的黄氏摇摇头,重新坐稳不打算再开口,周怀宗瞪了一眼没用的弟弟,心里琢磨也不能让这新妇如此嚣张,否则周府尊严何在。   周清玉只知道二叔对三弟有些冷情,却没想到还有如此龌龊的过往,他挥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全部退出去。   不一刻开阔的正屋只剩下几个人,周怀婴又是气又是怒坐在椅子上不停哆嗦:“冲撞长辈,没家教的东西!”   “呵,你有家教?”一把抹干眼泪,春花反唇相讥“舅兄贪占聘礼却只会讨厌自己儿子,抢儿子月银抢儿子家财……”   春花轻蔑的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孬种!   “放肆!”周怀婴被春花眼里的鄙视,激的惊怒不已不顾一起站起来,抡圆胳膊想要扇春花耳光,却被春花抓住一把推回椅子里。   “只敢在后辈面前逞英雄”春花盯着周怀婴惊怒的双眼,继续鄙视,‘孬种’明晃晃砸到周怀婴脸上。   “你!你!你!”从未被人当面如此羞辱,周怀婴气的浑身颤抖“你这泼妇,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去顺天府告你,休了你这泼货。”   周清贞眉目低垂,温和平静的站在春花身后,他的身边围绕着安逸平稳,和周怀婴的气急败坏完全不同。   “嫌白家贪聘礼你咋不上门去要、去闹?嫌弃无辜的孩子你可真有本事”春花冷冷看着几乎发狂的周二老爷“活了几十岁贪完爹娘贪儿子,爱钱咋不见你自己去挣一分一文?”   “你、你、你”周怀婴气的胸脯呼哧呼哧,忽然对春华身后的周清贞怒道“你个孽障,就这样看你媳妇羞辱老子!我要去告你让你丢掉功名!”   “哈哈哈”春花拍手笑“好啊,你尽管去告最好现在就让阿贞丢官,百年之后咱们一起去见周家祖宗,让那些先辈评评理。”   春花拍手叫好之后后退几步,环视座上其他人,对还在琢磨的大老爷周怀宗冷笑:“我知道,你们心里怨阿贞怨他退了罗家的婚事,害你们损失近四万银钱。”   提起这个周怀宗心尖肉疼的直哆嗦,他脸色阴沉瞪向春花:“难道不该怨?四万银子,周府将近三分之一家财,他一个不高兴说没就没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周家列祖列宗!”   “呵,但凡你们把阿贞当个人,定亲前问一声阿贞愿不愿意,这银子能损失?你们不把阿贞当人看,还想别人把你当回事?”   春花毫不畏惧大老爷阴沉的脸色,直接甩回去:“敢做初一,就别怕别人做十五!”   大老爷‘砰’的一拍桌子腾身站起来:“目无尊长的东西,我们周府留不得你!”   大老爷那一下用的力气极大,拍的茶碗在桌子上跳起来,整个屋子都是嗡嗡响。周清贞却连眉毛都没抬,只是继续温和平静垂目站在春花身后。   “当我稀罕你们周府?最好现在就分宗分祖,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春花不在乎的喷回去,她不给周怀宗开口的机会,口齿伶俐继续喷。   “说起来你们是阿贞的父辈,可是当着周家先祖不过一样的子孙后辈,阿贞吃周家的米长大,难道你们不是?”   “一样靠着祖辈恩泽,阿贞给周家挣回进士及第的门匾,你们呢,你们给周家挣回什么?”   周怀宗脸色惊怒挣扎想要反驳,却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话,周怀婴在后边咧咧:“我给周家生了个探花郎!”   我呸!要不是顾忌他到底是周清贞的爹,春花能呸他脸上,转回身面对屋里上座的周二老爷,讥诮:“老太爷还生了你呢,你除了浪费米还能干吗?”   “你、你、你”周怀婴指着春花气的抽抽“反了、反了,我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休了你这泼辣货。”   春花一步步逼近周怀婴,逼得他放下手指往后退:“我告诉你这世上没人能分开我和阿贞,就算死我们也要睡同一口棺材……”   一直隐隐护在春花后边的周清贞听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丝甜蜜微笑,他和姐姐自然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在一起。   “你想告什么状我都奉陪,我正巴不得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有个什么样的爹!”   春花后退几步看向周家大老爷:“想要告什么状随你们,大不了一拍两散阿贞丢掉功名,不过记得回去拆掉探花及第的牌坊。”   周怀宗气的咬牙,那牌坊四柱三间三门楼高大巍峨,周府花了大力气用花岗岩雕凿构筑,那是周府世世代代的荣耀。春花毫不在乎转身对周怀婴说:“想打这宅子的主意,没门。”   “你!”周怀婴就算再愚顽也明白了春花的打算,家里谁的话她也不听,要闹到外边就要撕下自己的脸面,还要毁掉周清贞的功名。   “你!”泼妇!玩‘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女人如此作为简直无耻!周怀婴除了气的发抖想不出什么对策。   “我怎么了?告诉你从今往后别想再随意欺辱阿贞,我不许!”   ‘我不许!’   ‘我不许!’   “我不许!”   春花铿锵有力的三个字激荡在周清贞耳边,让他心里满满都是柔软:这是我最勇敢的姐姐,从小守护我的姐姐,我最温暖、最可爱、最好的姐姐,独属于我的姐姐。   我一个人的姐姐!   春花挺胸抬头无所畏惧直视周怀婴,然后回视周怀宗“从今天起,谁也别想把阿贞不当人随意蔑视,阿贞从不欠你们什么。”   “别说什么聘礼的事儿,白家的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去闹,罗家的是你们想要卖了阿贞,傍上罗家大船怨不得别人。”   “哈、哈、哈,说得好”屋外忽然传来白敬文正大光明的声音“就因为看透你们周府的嘴脸,白某才扣下舍妹嫁妆,等外甥成人之时还给他。”   都在一座院子,春花这边闹得太厉害让白敬文听到了,于是领着李云芳一起过来。他原本打算周家和春花闹开他帮周家一把,一起压制周清贞免得被其反噬,谁知道周府两个大老爷们斗不过一个年轻小媳妇!   白敬文是个心思活络的,眼看周府争斗落败索性卖周清贞一个好,也顺带拿大帽子压着他不能反噬。   白敬文施施然走进大堂,双手背后一派正气凛然:“妻弟,白某劝你不要打这宅子主意,这是白某给妹妹陪嫁银所买,理所应当归属白某外甥。”   女子的嫁妆是私产,死后都归儿孙。   周清玉嬉笑脸站起来:“白家舅舅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既然早就看透我们周府,怎么早十几年不见你来看看阿贞?”   白敬文皱眉转头看向周清玉,只见他做出一副恍然的神色:“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年三弟在家里过得太苦,偷偷跑出去找你,结果……”   周清玉心里难过了一下,当年为什么不好好给三弟求情,那么小小的人儿被按在春凳上打。心里难过周清玉表面还是一副嘻哈样儿:“结果被白家舅舅派下人强制送回,惹怒祖母一顿好打。”   周清玉收起嬉笑:“白家舅舅大概不知道,三弟是因为差点烧死都没人管,才去投奔你,周府寒了他的心,可你呢?”   “你真当说几句场面话就是个好人?三弟在周府的不幸罪魁祸首是你。”   “放肆,一个晚辈敢当面指责长辈,你们周家真是好教养。”白敬文眉目冷肃的训斥。   黄氏施施然站起来,拿帕子捂嘴轻笑:“我们周家自然好教养,要不怎么能养出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这是白敬文心里无数次后悔的事情,早知道周清贞如此好命,当年就应该带走他。   “至于我这儿子”黄氏走到周清玉身边面带满意笑容,这儿子出去几年长的不错,比周府两个老爷都强。   她含笑拂去周清玉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这孩子打小是个皮的,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让舅老爷见笑。”   真把自个当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黄氏心里冷笑。   谁是人,谁是鬼?白敬文心里怒怨,却只能双手背后身姿挺拔的站着,他是有身份的人不和女子一般见识。   白敬文不好和女子斗嘴,李云芳立刻站出来:“哎呦,亲家嫂子这话说的,你家儿子没分寸你倒护着?这要搁我们白府,早拉下去一顿板子。”   早在周清玉和白敬文对上的时候,周清贞就悄悄扯扯春花衣袖,不引人瞩目的站到角落。这会儿大堂里,白家两口子和周府两兄弟一夫人怼起来,周清贞拉着春花悄悄走了。   周清玉瞥了一眼走出去的小两口,回过头看屋里针锋相对只觉得讽刺。周白两家没吵很久发现正主不在,也就偃旗息鼓彼此甩袖子各回各屋。   周怀宗对春花十分不满:“娶这样一个野蛮粗俗不识礼数的女子,实在是周门不幸。”   “可是没有她,就没有三弟的探花郎;没有她,就没有周家那座探花及第的牌坊。”周清玉对周怀宗揖手行礼“父亲是周氏族长,请父亲放开胸怀想一想,三弟妹今日所言那一句不合情理?”   “白家贪聘礼不是三弟的错,为罗家损失惨重,是我们先把三弟当成攀爬的梯子。”周清玉吐口气缓缓劝到“父亲,我们周府在樊县屹立百年为人敬重,靠的到底是什么,父亲还记得家训吗?”   后来的这些事情周清贞现在还不知道,他只是拉着自己心爱的姐姐回到婚房,然后把她抱到怀里。   “阿贞别闹,大白天的。”春花在周清贞怀里有点羞涩的扭扭,阿贞怎么比自己高出许多。   “哦”周清贞放开姐姐,出去看看西边的太阳然后关上房门回来,拉住春花的手“天快黑了,姐姐我想睡觉。” 第66章 夫妻   春花又是羞又是窘脸上神色变来变去, 最后抬手在周清贞额头轻轻拍了一下,训他:“睡什么睡,晚饭都没吃呢。”   ……内里很霸道想把姐姐圈起来这样那样的男人,只能乖乖的看着姐姐去把房门拉开,然后在姐姐转身的时候,很懂事的给她杯茶。   春花接过递来的茶水, 坐到桌边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周清贞又提着茶壶续满,春花端起来喝掉一半才觉得不能么口渴。   “阿贞”   “嗯”   春花放下杯子琢磨要怎么开口,周清贞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套间大红帷帐的婚床边挨着坐下。   周清贞和春花住在二进院子的东厢,这院子比三进略微大点, 院子景色更开阔。中间一座一丈多高的假山种着几丛修竹, 上房三正两耳五间房东西各三间厢房。   “阿贞”春花想好后改成侧坐,看向周清贞。   “嗯”周清贞握着姐姐的手,双眼含笑等姐姐说话。   “阿贞, 姐知道你在周家受过很多委屈, 可是咱有仇报仇, 报了后别去怨恨,啊?”春花明亮的眼睛探询的看向周清贞。   周清贞避开春花目光,垂眼看握在掌中的手, 大拇指在那清秀的手背上摩挲。这是心理有怨恨的意思了, 春花抿抿唇角, 她不想自己带大的小孩不开心。   小孩经过太多煎熬, 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春花不想过去的阴影还笼罩在周清贞身上,她只愿他从今往后平安喜乐。   “阿贞,你听我说”春花反手握住周清贞的双手“周府也有对你好的,比如大少爷当年是他半夜请大夫……”   周清贞僵硬了一下,大哥喜欢姐姐想纳姐姐为妾,不可饶恕!在春花没发觉的时候,黑色情绪在周清贞心中翻滚。   “还有二少爷他虽然小时候倒霉惹人厌,但是知错能改也帮过你,现在长大了更是坦荡磊落……”   姐姐说别的男人坦荡磊落,那是嫌弃我心思重……一桶凉水浇到心上,所有黑暗愤怒化为乌有只剩下惶恐:姐姐会不会以后更喜欢周清玉,慢慢不喜欢我?   不不不,冷静,不要乱想,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姐姐说了永远陪着我,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姐姐为人最守信,姐姐永远不会离开我。   周清贞的心又坚强起来,然后黑暗情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都是周清玉!从小就喜欢围着姐姐打转,他就是故意诱惑姐姐想要抢走她,坏人……   周清贞垂头不语,春花捏捏他的手絮絮叨叨劝慰:“你看你大哥、二哥,心里还是有你的……”   他们心里都觊觎姐姐,不是好人。   “就是老四周清文心眼不正,从小明里暗里给你下绊子,长大后也没变好,还想让我给他做通房丫头。”   ……还在暗黑的周清贞,很好,所以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他被姐姐收拾了吧。”周清贞抬头眉目温和语气舒朗。   春花露出惊喜的笑容:“猜对了,阿贞最聪明。”   “大哥为人端方,他要纳姐姐,姐姐拒绝了他不会纠缠,可是四弟为人皮赖,定然纠缠不休……”   “哈哈哈,阿贞真厉害!”春花笑的眉眼弯弯,捧着周清贞的面颊揉了揉,得意的说“被我揍了一顿。”   周清贞眼含柔情把春花的手拉倒嘴边,在她手心上亲亲。春花脸上立刻浮起红晕,抽回手左右乱看,阿贞怎么这样啊……   大红的喜房安静下来,周清贞静静看着春花脸上红晕蔓延,暧昧的温度慢慢攀升。   春花被无言浓腻的目光盯得越来越窘迫,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刚好打破暧昧:“对了,那个白举人不是什么好人,阿贞别被他骗了,二少爷没说错他。”   又是周清玉,周清贞压下不好的情绪,笑着开口:“舅父心思玲珑,他来只怕是想和周府压我一头,没想到伯父和父亲不济……”   周清贞顿了顿说:“我猜他是临时改变主意。”   “那他怎么会好心帮你?”春花不觉得白敬文会突然变好做好事。   “两个好处”周清贞慢慢解释给春花听“一,这事过了明路,以后我不能拿聘礼的事找他麻烦。二、让我清楚他可以帮我打压周府,让我知道他的好处,以后别找他麻烦。”   “你要找他麻烦?”   春花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周清贞跟她说过打算,只要能中进士他就可以金銮殿告御状,洗清春花罪名然后脱离周家,两个人过自在日子并不想找谁报仇。   只是没想到皇帝会留下告家族的周清贞,不过能做官当然好啦,阿贞这么聪明能有一番作为最好,春花总是很乐观。   “小人长戚戚他自己吓自己。”   新婚小两口在屋里说话,从头至尾春花没有发现周清贞任何不对,她不知道过往那些伤害在小孩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一天天吞噬小孩的光明。   春花不知道她捧在手里捂在心中的阿贞心底烂了一个洞,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备受煎熬,只有她才能填满,她还是不清楚自己对周清贞到底意味着什么。   认亲认了满肚子火的周怀宗,去找自己弟弟说话。   周清贞把周白两家所有的人都安排在三进院子,周怀婴住在西厢,屋子不小就是陈设十分简单,正屋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周怀宗进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二弟,为兄觉得你不要跟我们回去,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为什么?”周怀婴脸色变得难看。   自从老夫人和大房决定让二房净身出户,周怀宗就收回周怀婴手上分管的田地店铺,就怕他从中捞好处,难不成老夫人没死就想把他扫地出门?   “还能为什么,你那儿媳妇实在刁蛮无礼,你到底是她长辈留在京里慢慢训导,免得日后出去丢我们周府的脸面。”   这该是婆婆的事情,想到这里周怀婴就愤恨:“都是那孽障,什么舍不得弟妹没有亲娘,害我不能休了那贱人,否则重娶贤妇自然好调、教媳妇。”   周怀宗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留在京里一来训导新妇,二来你和清贞情分浅薄,就留在京里跟他多处处,到底父子天性总要他向着家里才好。”   说到这里周怀宗胳膊搭到桌上,探向周怀婴面色严肃认真嘱托:“记得第二条最要紧,清贞要是十分看重那女子,你不妨先顺着他等你们有了父子情份……”   周怀婴心思转起来:京城比樊县好玩多了,再者他回去也是抄手闲转,看来看去就那几个没滋没味的女人……   吃过晚饭春花有些疲累,其实也难怪。就算她再麻利能干也是女孩儿家,昨晚被周清贞折腾大半晚上,今天一早去皇宫,下午又和周府两位老爷对上闹了一场,怎么能不累。   刘嫂带着陪嫁过来的麦子打来洗澡水,让春花泡泡去乏。春花娘给春花陪了两个丫头,一个叫麦子十三岁,一个叫香儿八岁。这么小一则是因为没钱,二则春花娘觉得自己养大的忠心。   春花在内室泡澡,周清贞在书房见如意。如意站在周清贞身旁,小声禀告白家、周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白家两口子不外乎是,白举人跟李云芳得意自己的机敏。周家就有周清玉劝说周怀宗的话,如意觉得这位二少爷人挺明理大气,可是他家主子听了却没有任何表示。   如意又低低禀报了周怀宗两兄弟的话,心里不忿老爷要是真的留在京城,少爷和少夫人还有什么安宁的好日子。   他陪着少爷三年时间,知道少爷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三年时间没睡过一个浑吞觉。别人春游少爷读书;别人诗会游玩,少爷读书;别人登高赏秋,少爷读书;别人回家过年,少爷读书……每天但凡睁着眼,少爷不是读书就是抄书。   如意有些心酸,少爷的辛酸连少夫人也不十分清楚,少爷读书之余把抄书作为休息,不过是为了给少夫人每月挣零花钱。   周清贞面色平淡听完如意禀告,停顿不过三息,低低交代如意一番话,然后抬起胳膊动动手指,如意领命躬身退下。   周清贞面色不变心里哂笑:就凭你们也想欺负我的姐姐,呵。   回到有姐姐的屋子,周清贞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他的姐姐、他的妻子,身上还有氤氲热气脸颊熏得桃红,正坐在椅子上由刘嫂用干布巾绞头发。   周清贞走过去接过布巾挥退刘嫂,亲自给姐姐绞头发。   “阿贞,累不累?”春花笑吟吟任由周清贞照顾。   周清贞弯下腰把春花隐隐罩在怀里,轻轻呼进有姐姐味道的空气:又香又暖,真好。   “不累”跟姐姐在一起怎么会累。   “姐姐累了吧,咱们早点睡。”头发绞的差不多,周清贞用手轻轻划开把香薰炉放到旁边,给春花烘头发。   柔滑的黑发在男人洁白的指尖流淌,这是姐姐的头发在我手中。   晚上要睡觉了春花还是有些羞涩,穿着褒衣拉开两床被子,忍着脸红自己睡到里边那个。周清贞嘴角勾起一点笑,很快掀起被子躺进去。   春花其实有心理准备,她知道阿贞有些黏她,可是……春花一张脸爆红手脚没处安放。   “阿贞,你不穿衣服小心着凉。”   “姐姐,我知道昨晚你才被我破身……”   春花差点窘死,非得说的这么清楚?她不知道这件事对周清贞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仪式,姐姐完全归属于他了。   周清贞从背后贴近春花,在她耳边厮磨:“姐姐,我体谅你今晚不用你伺候……”   温热的呼吸让春花有些痒有些害羞的躲避,结果被周清贞捞回来抱紧,男人的手臂把她固定在怀里不容拒绝。   “可是姐姐我想和你紧紧挨在一起,没有任何阻挡。” 第67章 玲珑   春花僵硬愕然, 阿贞为什么会这样子?记忆里他睡觉都是穿褒衣的。春花悉悉索索在被子里转过身,伸出胳膊帮周清贞掖好被角。虽然这里比樊县暖和一点,但毕竟到了冬季还是有些阴冷。   “阿贞穿上衣服,小心伤风。”   姐姐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周清贞心情愉悦起来把春花抱到怀里,可是不能和姐姐肌肤相亲还是觉得有缺憾。   “姐姐, 咱们是夫妻,夫妻本来就应该坦诚相待。”   周清贞略高的体温让春花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推开,怕动来动去被子进风冷了他。   “阿贞乖~大冷天真伤风不是闹着玩的,听话啊。”   “娘子,咱们是夫妻至亲至近,来, 乖啊~”周清贞一边说一边拉开春花衣领, 想要把温温香香的姐姐剥出来。   春花按住周清贞的手:“不许闹,咋不听话,伤寒了怎么办?”春花从被子里出来, 下床把周清贞的衣裤拿过来。   “赶紧穿上好睡觉。”   姐姐认真的……周清贞垂目接过褒衣穿好, 默默的回到自己被窝背对春花。   ……春花……怎么还闹起小别扭了?阿贞从来不会闹别扭的, 自己不该拒绝他?刚嫁做人妇的春花不知道夫妻怎样相处才合适,但是让她看着周清贞不开心她肯定舍不得。   “阿贞,你怎么有时候叫我娘子, 有时候叫我姐姐?要不你以后都叫我娘子, 毕竟我都嫁给你了。”春花在周清贞背后说话, 她想阿贞应该喜欢叫她娘子吧。   没错周清贞喜欢□□花娘子, 因为这代表姐姐归属于他,可他更喜欢□□花姐姐。娘子只是他的妻子,姐姐则是他的一切,给他母亲的温暖和疼爱,给他姐姐的守护和关怀,给他妻子的柔软和接纳。   “我喜欢叫姐姐”没有转过来,声音有些低落。   春花……无奈,怎么还不高兴了真的是为他好,大冬天不小心进点冷风就着凉了。春花不明白周清贞对她的渴望到底有多深,恨不能时时刻刻将她抱在怀里,藏进心中让谁也看不见。   曾经的失去吓破了小孩的胆子,让他心中总有一股焦虑,怕自己弄丢姐姐再也找不到姐姐。   任性闹小脾气的阿贞让春花无奈,她只能钻到周清贞的被窝从后边抱住他哄劝:“好了,乖啊,喜欢叫姐姐就叫姐姐。”   周清贞忽然委屈的不得了,他别别扭扭的转过身把脸埋到春花怀里:“姐姐不喜欢我,人家夫妻都那么亲密……”   ……春花……怎么还矫情上了,阿贞怎么成个亲变这么多?可是委屈巴巴的大孩子她还是要哄,春花怎么舍得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委屈难过。   安慰的摸摸周清贞后脑勺,慢慢哄:“傻瓜,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你?不喜欢姐姐不会嫁给你,乖,姐姐最喜欢阿贞。”   周清贞抬头看春花,眼里漾出明亮的笑容:“那姐姐,咱们……”不穿褒衣亲密无间……话音在春花清澈禁止的目光中消散。   姐姐不许……周清贞目光暗淡,垂下头往下埋回春花怀里。   这破孩子越长越出息!春花怒了把周清贞揪出来:“捂在被子里不闷?”   “姐姐说要小心,不能着凉会得风寒。”周清贞没什么精神低语。   !!!还会顶嘴了?春花快手快脚把被子给周清贞掖到脖根压实被角,把他的脸放到自己颈窝:“乖乖睡觉不许闹。”   不许闹就不许闹,周清贞满意又不满意的在春花脖颈蹭蹭合上眼睛。聊胜于无吧,以后要姐姐习惯裸睡,嗯,明年开春暖和姐姐就没借口了。   陷入睡眠前的周清贞慢慢琢磨,他没有发现自己今晚的心性仿佛回到幼年时期,而他幼年时也不曾和人顶嘴任性闹小脾气。   第二天在黄氏的主持下春花重新认亲,不知道是春花的彪悍镇住周怀婴,还是他被自己大哥说服,总之这次虽然冷清些,却还算顺利完成。   白敬文夫妻一起来京城参加周清贞的婚礼,是为了对外显示他们白家对外甥的看重,来的时候为便宜和周府一路。昨天白敬文插了周府一刀,然后为了表示他们看不起周府人品,回去的时候自己单走。   为了礼仪周清贞和春花一起拜别送行,然后周清贞带着如意亲自去安排车马。   李云芳笑呵呵拉着春花的手上下打量:“一看就是个漂亮能干的姑娘,难怪清贞看不上我家秀怡……”   “咳咳”白敬文在旁边咳嗽制止。   李云芳像是恍然大悟般拍着春花手掩饰般哈哈:“瞧我这一说话就秃噜嘴,清贞和我家秀怡没什么,就是你舅父原来觉得他们两一个读书一个添茶,看起来郎才女貌……”   “咳、咳、咳,说话还有谱没?”白敬文训斥李云芳“不过是表兄妹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敬重两小无猜罢了。”训斥完,白敬文摸摸胡子对春花一派和蔼。   “你舅母性子直藏不住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清贞是个感恩的他不会辜负你,你看就算招惹了罗家小姐,最后还不是选你?”   白敬文四平八稳坐在上首,摸着胡子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和清贞做夫妻的是你,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芥蒂,好好跟清贞和睦相处。”   “是啊、是啊”李云芳一边笑一边把春花手拍的‘啪啪’响“男人年轻时都贪鲜,别往心里去。”   呵呵,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春花皮笑肉不笑强硬抽回自己的手举起来看:“舅母果然是干过粗活的,力气就是大。”   春花自己才是干过好些年粗活,当年为挣钱挥着小锄头,她不知挖过多少土。春花从不觉得下苦挣钱有什么丢人的,可某些人就……   李云芳脸色变得难看,她富太太当惯了,最恨别人翻出当年的事情。   春花不理会李云芳难看的脸色,变成笑嘻嘻模样:“舅父当年中举后一日观遍长安花,纳妾收房好几个,舅母没往心里去吧。”   “说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正好比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天经地义。”   白敬文脸色不渝,原本是想从春花这里给小两口埋点龌龊,没想到这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粗俗无礼。   春花轻蔑的看着白敬文冷笑:“舅父这个茶壶想配几个茶碗都行,可阿贞如果是茶壶,我必然是茶壶盖儿,这一生我们只有彼此。”   野丫头竟然敢讥讽我!白敬文面色冷凝,收拾不了周清贞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乡下丫头:“呵呵,我劝你不要自视甚高,还是听你舅母的劝为好,罗家小姐便是前车。”   “周清贞不招惹,罗小姐会动心?”   “舅父舅母不必为我费心,阿贞要是敢乱来我阉了他……”   安排好车马回到西厢的周清贞……   春花尴尬了……以目示意:阿贞别多想,姐姐知道你不会乱来,我就是给他们放放狠话。   周清贞眉目不动……姐姐我不会多想,它只认你。   春花……   李云芳一看这是机会啊,连忙关切上前拉住周清贞的手:“清贞呐,你看你媳妇这才进门,就如此泼悍妒忌……”   周清贞笑着抽回手:“外甥就喜欢姐姐这样。”   ……屋里所有人静默了,春花得意挑眉环视僵硬的李云芳,愣住的白敬文,惊讶瞪大眼的阿旺,想挑拨我和阿贞怎么可能!   周清贞一派谦和模样领着春花送白家夫妻登车,白敬文心里有些嘀咕,上车后不放心的回头:“舅父和你舅母原是想劝你娘子贤淑,好让你们夫妻和睦,你们年纪轻正恩爱体会不到长辈用心,日后自然能明白。”   周清贞笑笑:“外甥自然明白舅父一向好心,若不是当初被舅父送回,让外甥一顿好打,外甥又怎么会有今天?”   周清贞直视白敬文的眼睛,嘴角勾着冷冷斜笑:“舅父的‘好’外甥一天也不敢‘忘记’。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还给舅父。”   白敬文心里一哆嗦跌坐到车厢内惊疑不定,再看周清贞却还是垂目恭谨的样子:“舅父一路顺风。”马车咕噜噜转动,心里揣测不安的白敬文掀开车帘往后看,却正好看到周清贞目含恶意盯着马车。   白敬文身上冷汗流下来,他不该自作聪明趁周清贞不在挑拨春花。应该再忍忍,怎么能因为不忿周清贞而去下绊子。   春花看着马车走远,身前的青年长身玉立一动不动:“阿贞,看什么呢?”   周清贞收回目光转身满眼温柔,双手拉住姐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白舅父想恶心你,我吓唬吓唬他。”   春花两眼笑得弯弯,摇摇握在一起的手,也神秘的在周清贞耳边低语:“他那么大的人还能被吓住?”   周清贞放开一只手拉着春花回家,神情一派轻松:“心思玲珑的人想得多容易自己吓自己。”   周清贞说的没错,只是没人想得后果会那样严重。白敬文回去左思右想只觉不妙,他在京城呆着的时候略微打听过知道,皇帝挺看重新科探花。   其实不用打听,婚后第二天拜见皇后春花得到皇帝和皇后两人赏赐,就足以证明周清贞得宠。白敬文恨得不停扇自己耳光,为什么不忍住要一时不忿!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的团团转,最后狠心又凑足千两银子送到京里希望和解,结果等来周清贞平平淡淡一封信。   白敬文备受煎熬总觉得下一刻周清贞就会给他使绊子,忧心焦虑结果一场风寒竟然丢掉性命,白家开始衰败。   当然这些都是将来几个月的事,现在周清贞和春花甜甜蜜蜜手拉手回家,春花笑眯眯摇着手问周清贞。   “阿贞比他聪明多了,会不会也因为想太多自己吓到自己?”春花笑眯眯其实不以为意,却不知道自己问到周清贞最幽暗的地方。   ……周清贞浑身一僵,糟了!要被姐姐发现我不正常了,这一瞬间周清贞的心吓的停止跳动。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周怀婴背着手皱着眉头训斥小两口,看来他是应该留在京城好好管教这对小夫妻。 第68章 用计   春花察觉到周清贞一瞬间僵硬, 误以为是被周怀婴吓到。她把周清贞扯到身后护住他,只是春花还没开口周清贞从她身后出来。   “夫妻和顺乃是人伦之理,父亲何必多加苛责。”周清贞缓缓回道。   周怀婴一甩袖子双手背后训斥:“你媳妇哪里有柔顺之美。”   周清贞转向春花拉起她的双手满目笑意:“夫和才有妻顺,姐姐最是明理之人投桃报李,从不做无理取闹的事情。”   周怀婴气的嘘嘘那意思是自己不明理了?原本打算出去喝茶听书,结果遇到这小两口什么好兴致都被败坏。到底记着周怀宗的叮嘱, 周怀婴忍着气鼻子哼一声背手回到内院自己屋子,他得留下慢慢调、教这些后辈。   这便是脑子简单的人,要是白敬文听了肯定会多想一道:父慈子孝、夫和妻顺,这是暗喻父不慈则子不孝,意思是周怀婴不是慈父,也别想周清贞做孝子。所以说脑子简单也不是没有好处, 少思少虑少烦恼。   看着周怀婴气哼哼回到内院, 春花捏捏周清贞的手:“阿贞别怕有姐姐呢。”   “嗯”周清贞温和回答,这一刻他有些感激周怀婴出现,化解了他的危机。   “等过两天他们回老家就好了。”春花宁愿将来出银子养周怀婴, 也不愿意和二房住在一起, 倒不是怕实在是影响心情。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让他留下烦你, 周清贞一边想一边拉着春花回婚房,他喜欢和姐姐单独相处。   婚后第三日新妇回门,马车骨碌碌行驶在碧色凋零寒意渐起的田野里。   “姐姐冷吧我抱着你。”周清贞展开手臂把春花笼在怀里, 他想抱着姐姐这样心里舒服。   春花推开周清贞自己坐好:“不冷, 这边比樊县暖和一点, 阿贞冷?”   “嗯”所以姐姐到怀里来给我取暖也一样, 周清贞期待的看着春花。   春花转身从侧旁的座位上拿起轻裘,给周清贞仔细披好:“不是说男人火气旺吗,怎么阿贞比我还怕冷?”   ……周清贞   “来让让,让姐把后边的叠好放着免得弄皱了不好看。”   ……周清贞往前挪挪,方便春花在后边收拾轻裘下摆。   春花收拾完后边又转到前边,把领口带子系得漂漂亮亮还把轻裘拢严实,弯下腰把脚下那一部分也叠好,才抬起身子满意的一边打量一边开口。   “还冷不?”   被抱的严严实实的周清贞:“……不冷了”好想把姐姐抱到怀里。   “姐姐马车有些颠,不如你坐我腿上。”周清贞又想到一个借口,从轻裘里伸出胳膊。   春花把他胳膊按回去重新裹好:“坐你腿上就不颠了?乖,别闹,衣服弄皱了怎么见人。”   重新被包成粽子的周清贞对春花笑笑,心里却特别焦急他想把姐姐抱到怀里。   春花为了回门穿着大红襦裙,衣襟裙角绣着大朵牡丹;脸上描着淡妆,一点唇彩让红唇更加娇艳夺目,趁着璀璨的丹凤眼;再加上云鬓间光彩熠熠的红宝金簪,整个人艳丽耀眼神采飞扬。   这样耀眼的春花,让周清贞生出一种会被人抢去的紧迫感,他在袖子里捏紧拳头:姐姐就在这里,姐姐永远都会陪着我,不能胡思乱想,你想让姐姐发现你不对劲吗?   春花回到娘家,跟周清贞一起给刘老四夫妻磕头,春花娘早就等的脖子都长了,一等礼毕连忙拉起小两口,然后一双眼都在闺女身上。   春花精神奕奕笑的明媚,春花娘笑着抹一把眼泪花,姑娘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周清贞看着被春花娘拉住的姐姐,微笑垂目心里却总想推开碍眼的岳母。   “娘别难过,阿贞待我好着呐,你看皇后娘娘赏的金簪,漂亮不?”春花侧着头给她娘看发间流光溢彩的红宝金簪。   春花娘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下连忙收回来,皇后娘娘的东西以前想都不敢想,她家花儿是个有福气的。   周清贞神态温和在正屋陪手足无措的刘老四闲话,春花娘拉着春花到东屋说些家里私事:“村长想把他家闺女嫁给顺子。”   “哦,娘看咋样?”   “不咋样有些娇蛮,再说咱一个外来户也没多富裕,能看中咱家什么还不是看中姑爷官身。娘看中邻村一家姑娘老实能干,配顺子合适。”   偏屋母女两絮絮叨叨,正屋周清贞神态温和心里却如坐针毡,姐姐不在身边。   春花三日回门,黄氏则在京城指挥下人收拾行李过两天回樊县,再不走怕是赶不上新年。周怀婴决定留在京里,也就没收拾东西,打算趁着天气好多出去转转。   路过二进院子却听到假山哪里有人小声闲话,这座假山一丈多高三四人合围,周围几丛修竹密密麻麻。   “哎,周府几位主家后天就要回老家了。”   听着不熟悉的京中口音,周怀婴揣度应该是这府里的家丁。   “听说樊县周府比这里大多了,还有专门的花园戏台、楼阁水榭。”另一个声音向往的说。   周怀婴听了十分自得,真当周清贞这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   “唉”向往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周怀婴忍不住侧耳凝神细听。   “我看老爷没收拾东西,是想留在京里吧?”   我就留在京里,谁还敢说不是?周怀婴气恼想要过去收拾不长眼的奴才。   另一个轻嗤的声音传来:“你以为老爷跟你一样傻?”   ……周怀婴愣了一下   “你想想大老爷本来就没什么兄弟情,想让咱们老爷净身出户,咱们老爷还不得赶紧回去趁着老夫人在多捞一点是一点?”   “嘁,”另一个不以为意“能捞个什么?手上又没田产商铺。”   周怀婴赞同点头。   “所以说你傻当不了老爷。”   ……周怀婴   “你想想一日不分家,大房就要出二房嚼用,那么多主子奴才一个月月银得多少?老爷回去卖些奴婢就是银子,然后多出的月钱,还有其他主子一个月月银都收拢在一起,一个月十好几两。”   “嘁,你当老爷跟咱们一样,在乎哪几个钱?”另一个不以为意。   ……周怀婴心里有些复杂。   “笨蛋,一个月十几两一年就是两百,三五年过去就有上千银子,再说如果老爷住在京里,大老爷回去把二房都撵来,就算月银都送来,你想想一年吃穿得多少?”   周怀婴听得正入神,忽听假山那边传来“啪”的一声,想是一个拍了另外一个。   “你说是兄弟亲还是父子亲?老爷当然会给自己儿子算账。再说眼不瞎都能看出老爷和主子情分浅,说不得还是主子年纪太轻,等过两年主子自己有了孩子,正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   和周清贞父子情份浅薄是周怀婴这几日颇苦恼的事情,如今听一个下人说得头头是道,不免听到心里。   “过上几年老爷攒上大把银子,手里有钱心不慌,主子年纪渐长懂得父母恩情,那时候老爷再来京里,你说不比现在跟不懂事的主子争执伤情分好?”   周怀婴恍然点头,正是,就算自己能压着周清贞又如何,跟儿子要钱花到底不自在。别说小时候,那时候是没收,和老了跟儿子要零花钱感觉不同。   “王哥说得对,这里里外外一算咱们主子能省好几百银子。”说话的人忽然恍然般问“真有一天老爷全家搬来,主子能养得起不?”   ……周怀婴没想过这问题。   “那有什么养不起的,不雇下人一家子咸菜稀饭还能吃不饱。”说话的王哥很平民。   周怀婴听的脸一黑。   “所以是我想岔了,老爷当然得回去多攒点银子,免得将来老了连延医问药的钱都没有。”   “那是当然老爷是七品御史之父,在樊县多舒服谁都得高看一眼,在京里算什么?再说不想法子帮主子省点,让主子知道老爷慈父心肠,难道真一家子来京里喝稀饭吃咸菜?”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周怀婴一个好好富家公子挑唆,或者说吓唬成吝啬鬼。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主子不在就偷懒。”忽然传来如意沉稳的训责声,两个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立刻一边赔笑一边往前院去。   周怀婴身子一闪往内院躲去,如意瞥了一眼闪进内院的袍角舒口气,少爷安排的事情算是办好了。   吃过午饭周清贞和春花踏上回程,马车骨碌碌转了没多久,周清贞忍耐不住把春花强行抱到怀里,对着娇艳的红唇深深吻下去。   春花吃了一惊又不敢剧烈挣扎怕被车夫发现,周清贞把春花紧紧扣在怀里,像是饥渴已久的野兽让春花毫无喘息之机。   春花腰背被勒的发疼,后脑被周清贞紧紧按住,只能承受周清贞贪婪的掠夺。这样下去待会下车怎么见人?春花抱着周清贞的头使劲往后推。   “阿贞,你怎么啦?”   周清贞不能忍受被推开,手下使力把春花贴向自己,在她唇齿间肆虐巡弋。   春花急了这样的阿贞不对劲,她两手抓住周清贞耳朵不顾力气往后扯:“阿贞,你疯了!”   疯了?周清贞双目通红半张着口喘息,疯了、疯了!忽然一个激灵,糟了被姐姐发现了!脑子一阵风暴,周清贞恢复温和。   “人家夫妻亲亲蜜蜜鱼水交融,姐姐却老当我是弟弟,不把我当男人看。”周清贞略带失落的帮春花整理压皱的衣裙。   春花轻轻拍了他额头一下:“我怎么没拿你当男人看?把你当弟弟我能……”能和你洞房花烛?爽朗的姑娘脸颊绯红说不下去。   周清贞计上心头:“姐姐,你不知道男人对自家娘子都是……”耳边的私语让春花脸色爆红,什么叫每天只想把娘子脱光?什么叫想把娘子锁在屋里一直……   “瞎说,哪有那样的。”   “姐姐又没见过别家夫妻行房,怎么知道没有?”等待猎物的男人慢慢诱惑“待会到城里我给姐姐买些书,看看书里怎么说。”   “还有教人做夫妻的书?”纯真的猎物眼里忽闪着好奇。   “当然有”周清贞笑的温和。   说到做到这一天周清贞在书局买了一堆书,只是他走后,书局的掌柜摇头:“这年轻人口味也太重了,什么囚禁、捆绑、角先生,啧啧。”   这声‘啧啧’主要是针对买家竟然买了好几个材质不同的角先生,还有些玉球之类。   这天晚上周清贞又开始了自己的夫子生涯,一点点教女学生读《夫妻之术》。当然这一本原名《千金调、教实录》书皮是周夫子在装裱店重新换过的。   “阿贞,夫妻间真的是这样的?”春花满脸苦色,希望得到否定答案。   周清贞在身后温和的亲亲姐姐脸颊:“既然书上这样说那肯定没错。”   春花扭头看书里的插画和内容脸上苦色更重,直觉男人咋能这么变态。   周清贞在春花身后直起身,脸上笑容有一瞬扭曲:姐姐乖乖学,将来你要被我绑着只能在我身下那里也不能去,除了我什么都不能想。   一瞬间过去他又是如玉公子:“姐姐知道冤枉我了吧,我不是疯了只是太想姐姐。”说完弯下腰舌尖在春花耳上滑过。   “姐姐要好好学哦,要不然我会忍得很痛苦。”   春花觉得嫁人一点都不好,怎么会这样子呢?看到姐姐脸上的懊恼,周清贞勾起嘴角然后立刻放平语气低落。   “嫁人的女子都是这样的,难不成姐姐做不到要反悔?”   那怎么行,春花立刻被激起,嫁给阿贞做娘子,自然要担起娘子的责任!春花咬牙继续往下看,可是看着忽然不对劲。   “阿贞,这书有问题吧,为什么这男人管妻子叫小姐,还非得让小姐喊‘奴儿,使劲……’”最后那个字春花说不出口。   “这是夫妻情趣,有的人还喜欢娘子喊自己爹呢?”   春花……   过了两日周府众人启程回樊县,周怀婴不理会周怀宗恼怒的眼神施施然自己上车: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早点把二房扫地出门,好省些银钱吗?   周怀宗气的无法:真是没脑子的猪。   周家人都走了,周清贞把婚房搬到内院上房,晚上一层层关了二门、三门、正屋门、套间门,然后笑着走向炕边的春花。   “姐姐,我体谅你才破身,咱们来些温柔的。”   春花看着周清贞手里的盒子、布绳,悄悄捏紧拳头。 第69章 不明   整整三天春花没能出内院, 不至于下不了床那么严重,可是晚上折腾的时间长了,白天终是少些精力还要补眠。   周清贞倒是越发温柔体贴,整个人都散发着甜腻腻的气息,春花的身边事一手包办洗漱梳头吃饭喝茶,都是他亲自伺候。   “姐姐醒醒”   周清贞端着温热的水, 满目柔情看着被窝里的春花:黑亮的头发逶迤在枕畔,有几缕调皮的散在颊边,红晕双颊娇嫩唇,黑翘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浓浓阴影,因为睡眠而变得轻缓的呼吸,让姐姐看起来祥和安适。   这样的姐姐真好, 只有自己能看见只属于自己, 周清贞满目深情缱绻,忍不住俯身在春花颊边轻吻。   “姐姐醒醒。”   春花皱着眉头扑扇扑扇睫毛星眸半开,语气还带有浓浓睡意:“阿贞~别来了~好累~~~”   周清贞脸上漾出温柔甜蜜的笑容轻声低劝:“姐姐起来洗洗吃午饭。”   春花在浓浓的睡意里挣扎出一丝清醒, 别过头往窗户看去果然窗纸一片亮白。闭上眼静默数息, 再睁开春花看起来精神很多, 正要掀被忽然想起自己身无寸缕。   这也是周清贞得意的地方,不用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和姐姐亲密无间。   “阿贞, 你先出去。”   周清贞把水盆放到一边, 从炕头拿过春花散落的衣物:“姐姐不必害羞, 你还有哪里我没见过?”   爽利的姑娘有些难掩尴尬羞涩, 是的,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周清贞一一仔细抚摸亲吻过,但还是很害羞啊!   春花一把夺过自己的衣裳:“叫你出去就出去,怎么不听话?”   周清贞遗憾的轻搓手指,老老实实退出卧房。姐姐怎么可以拒绝我呢,心底的渴望总是无法被填满的男人站在卧房外,一边听里边悉悉索苏穿衣声,一边琢磨今晚要怎么做才能心满意足?   想想春花被缚在炕头的样子,不能反抗不能挣扎只能颦眉在自己身下辗转,任由自己掌控。那种把姐姐握在手里的感觉,让周清贞解开心中饥渴,可是满足过后却渴望更靠近姐姐,恨不能把她每一寸肌肤都含到嘴里。   不,不能任由自己在想下去,那样是不对不正常的!周清贞心里忽然一阵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从姐姐被带走那一刻起,他心里就破了一个洞怎么也填不满。   或者说他心里住进一个野兽,想把姐姐紧紧禁锢在身边最好全部吞到肚里,和他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不行,一定要控制自己否则会吓跑姐姐,然后这世上就剩自己一个孤零零……周清贞强压下各种翻腾的欲望理智思考。   “阿贞,进来吧。”春花穿好衣裳把散落的头发绾成单螺髻,开始洗脸。   “嗯”周清贞进来直接到炕边叠被铺床,不一会通墙大炕收拾的平平整整,然后把春花用过的残水泼掉,再去前院拎食盒进来。   春花已经收拾妥当,屋里窗门大开凉寒的空气让人精神一震。   “姐姐,我让张嫂子做了你喜欢吃的烩豆腐。”张嫂子是他们家雇的厨娘,除了做饭兼打扫二进院子。   冬天吃烩豆腐最舒服不过滚烫嫩滑,京城和樊县饮食略有区别,这边的人以大米和小麦吃的差不多,不像樊县主要吃小麦。   周清贞为了春花吃得可口,特意雇了善做面食的厨娘。吃过饭周清贞把食盒收回去,陪春花在院子里散步。   “阿贞,怎么不见刘嫂,麦子、和阿香她们。”   “刘嫂教麦子针线,阿香太小我让她在前边帮着张嫂摘菜烧火。”一边说一边走到西厢,西厢原来住着白敬文现在是周清贞书房。   周清贞摸摸书房前柿子树青色树皮,春花上下打量:“你怎么想起把它们从樊县挪过来?”周清贞书房前的两棵柿子树,正是春花当年亲手种在小院的,周清贞捎信回去请黄氏带来。   这两棵柿子树陪小孩们度过近八年时光,春天两个孩子欣喜的寻找嫩芽;夏天两个孩子在树下乘凉,一个看书,一个笨手笨脚做针线;秋天火红的树叶间藏着一个个金黄柿子,是两个孩子的零嘴;冬天白雪皑皑,两个孩子在树下推起两个手拉手的雪人,只剩枝丫的柿子树静静守候着雪人。   周清贞摩挲着柿子树粗糙的树皮,这是他和姐姐的家人,这个家有他们就够了。   “姐姐”周清贞转过身拉住春花的手“我喜欢咱们以前在小院安静的日子,咱们这座院子也不让别人进来好吗。”   “好”春花笑着应下,多大点事阿贞高兴就好。   周清贞把春花拢进怀里,心里满满都是温暖柔软,这世上只有姐姐最好……好想把姐姐按进骨血里再也无法分开。   周清贞为新婚攒了不少假,天丰帝也大方:探花郎新婚多赐几天休沐,索性明年开春上朝就好。大虞朝元月二十开印,周清贞可以在家里连休两个月。   春花在坐在窗边一手支腮,对着周清贞浅笑,周清贞则认真看一眼然后仔细下笔描绘,原来是两个人闲来无事到书房里画画儿。   画完最后一笔,周清贞直起身上下端详面露满意笑容,以前姐姐不在时他想的受不了,就会画春花小像,所以算是熟练。   “好了,姐姐来看。”   “我来看看”春花笑眯眯轻快的走过来绕到桌后,周清贞往后退半步隐隐侧开身子,刚好把春花环在怀里。   画面上的女子乌压压秀发梳成单螺髻,一根并蒂桃花簪,两支翠玉耳坠,纤手支腮丹凤眼红菱口浅笑吟吟眉目含情颊带春、色,紧身上襦撒花裙,一根绸带束细腰。   春花看了一会:“……阿贞,姐姐没这么好看吧?”   虽然眉眼一看就知道是春花,可是仔细看却处处比春花本人更精致漂亮,这也许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因为在周清贞眼里姐姐就是这样子的。   用食指抬起春花下巴让她后转仰面向自己,周清贞低头在姐姐唇上啄吻一下:“姐姐比这画还要漂亮。”   春花笑着转回去看画:“瞎说,当年在牢里望月姐姐偶尔也会给我画像,她画的比你好,可像了。”   望月,那个和姐姐一个房里住了两三年的女子?周清贞眉目低垂单臂拢着春花:“姐姐喜欢望月姑娘?”语调一贯的温和。   “喜欢?还好吧,望月姐姐人挺好就是有时候嘴巴刻薄……”想起过往,春花露出回忆的笑容“望月姐姐还开玩笑说我是天字六号头牌,你是包养我的周老爷,哈哈哈。”   那时候在樊县女牢,也幸亏有望月陪伴。   姐姐因为别人笑的开怀,磨镜,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周清贞的脑子,然后被他迅速甩开,姐姐怎么会是磨镜,最多是那望月对姐姐心怀不轨。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姐姐?周清贞放下手臂,两只手在袖子里握紧放开、握紧放开,要把姐姐藏起来,不能给别人看见谁都不行太危险。   “望月姐姐真挺好的,她说要报仇也不知道报了没,挺想她的……”要是望月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可以问问她夫妻到底怎么相处。阿贞也没有经验也没人能问,春花也不好意思问她娘,但她总觉得那些书教的有些可怕。   姐姐想别人……周清贞心里顿时翻滚起乌云。   对了,春花脑子一闪转身抬头:“阿贞,你买的书有问题吧,你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没见几天出不了屋子。”   “你想大哥了”周清贞语气阴沉。   这语气……春花眨眨眼才发现周清贞脸色难看:“阿贞,你怎么了不开心……还是不舒服?”春花抬起胳膊把手背挨到周清贞额头。   周清贞眼里神色挣扎很快平复下来,握住春花搭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双手握住:“没有不舒服,就是你说大哥,我想起他要纳你的事情。”   阿贞没事春花放下心笑眯眯调侃:“你还好意思生气,当年不是劝我说,你大哥挺好的。”   “大哥他不好一点也不好,肯定是他们夫妻不和睦,才想纳你,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你看你坐牢他都不理会。”   当年怎么会那么傻!周清贞懊恼不已。   春花奇怪:“谁说他没理会?你去省府不久他就来看过我,送过吃的用的。”   ……周清贞凉了   “不过”春花笑眯眯摇摇周清贞的手“这世上最好的当然是阿贞了。”   肯定的语气和春花笑眯眯的神情,温暖了周清贞荒凉慌张的心:姐姐说我是世上最好的……他吐口气回复温柔神态:“我猜他们两就是夫妻之术没修习好,大哥才会想另纳她人。”   春花楞了一下,笑眯眯的说“还是阿贞好,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对别的女孩动心。”   “是”周清贞眉目间柔情缱绻,我一辈子都是姐姐一个人的“姐姐也不会对别人动心吧?”   “当然,阿贞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怎么会喜欢别人?”   “那如果有人比我好呢?”   春花笑眯眯抽出手,在周清贞额上轻拍:“傻瓜,在姐姐心里这世上谁也比不过阿贞。”   周清贞拉住春花的手,低头在她额上轻啄一下然后抬头看春花,笑的眉眼弯弯。   春花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周清贞心里几番变化,不知道周清贞为她一句话可以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到天堂。   两个人甜甜蜜蜜守在一起,日日夜夜不分开,春花没有察觉周清贞企图把她和别人隔开,只是开开心心的陪着他。   当然也不是全无烦恼,晚上的夫妻之术让春花疲于应付却无计可施。周清贞似乎在她身上寻找什么,有时候她觉得阿贞似乎想要一点点把她吃下肚,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对却没人可问,只能压在心底。   一起守年夜一起看花灯,灯火璀璨的元宵节,春花拉着周清贞在人群里拥挤,全灯会没有比她更开心的女子:阿贞可以为她猜到所有灯谜!不论哪一盏只要她觉得漂亮,周清贞就会帮她猜出灯谜赢回来。   明亮的羊角宫灯把年轻女子的笑容,映的美丽而灿烂,周清贞笑容温和:姐姐,愿你能永远这么开心,我爱你,很爱、很爱……   元月二十朝廷开印,祭天地、开宫宴、帝王扶犁劝春耕,然后新的一年正式开始。每部都有自己的例行公事,别的不说都察院要派出各路巡按御史。   “恭喜周大人”和周清贞同一道的刘御史笑容满面拱手“巡营御史虽然都是苦差,可唯独巡京营是个美差。”   京师大营乃是大虞最精良的将士,管理严明训练有素基本没有麻烦。   “陛下对周大人果然格外开恩,第一个巡访给了这样轻松美差。”四十来岁的刘御史十分羡慕,这差事一般不会出岔子,而且离京近很快就能回来领功。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周清贞谦逊的向皇城揖手,只是谁知道这是帝王……   周清贞眼神一黯,姐姐……如果将来我有不测……你……也陪着我吧…… 第70章 噬骨   春花将头发绾成圆髻拿一根素银簪子别住, 身上穿着蓝底碎花衣裙和以往明丽很不一样,多了几分已婚女子的温婉。   周清贞站在一边,看春花来来回回在衣柜和炕之间,轻快麻利替他收拾行装。   “阿贞,姐帮你多收拾几套外袍,免得过两天换季你没合适衣裳穿。”春花从衣柜里拿出两套夹袍, 两套单衣襕衫放到炕上叠好,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薄棉袍。   “这个你也带上别嫌麻烦,小心倒春寒。”   周清贞默默无语,留恋的看着春花一会儿在衣柜里上下翻腾,一会儿抱着一沓衣裳到炕边弯腰收拾。   “另外褒衣要多带几套……”春花将手里的褒衣叠好,抿抿唇想了想, 拿定主意走到周清贞面前“阿贞, 你在外边睡觉一定要穿褒衣。”   ……周清贞,我其实没有裸睡的习惯。   发现周清贞只会痴痴的看自己,春花一手抚上他的脸庞:“阿贞听话, 你要是在外边伤风着凉, 姐姐会急死的。”   姐姐别怕你死了我陪你, 周清贞脸上漾起温柔笑容抓住春花手:“姐姐别收拾那些了,出去主要穿官袍。”   “那也有穿便衣的时候,这一去一个多月……”春花未完的话被周清贞吞到嘴里, 周清贞仔细吻遍春花口里每一个角落, 半晌才抬起头。   “姐姐, 自从你到我身边这么多年, 我的衣裳都是你帮我洗我不想别人碰我东西。”   怎么可能,自己坐牢的三年不就是如意帮收拾的,除非……春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周清贞。   “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洗。”   真是这样!顺子长那么大也没洗过一件衣裳,春花心痛的握住周清贞双手:“那你多带点衣裳,回来姐姐给你洗。”   周清贞眉目柔和缱绻,他低头在春花唇上轻啄一下:“兵营距京城不过一百五六,我要换洗的话让如意带回来就好。”   “那也行,就是辛苦如意来回颠簸。”   周清贞淡淡笑笑,拉着春花走向炕边:“姐姐咱们要分开一个月……”按着春花双肩让她坐在炕边,转身把炕上的东西都抱到椅子上。   看着周清贞面容沉静动作舒缓,春花忽然紧张的抓紧裙子,果然周清贞不急不缓走到柜边,‘吱呀’一声打开。   春花头皮发麻有一种将要被捕猎的感觉,她的心砰砰乱跳忍不住走到桌边,翻开一个茶碗倒水。‘咕咕嘟嘟’倒水声中,初为人妻的少妇安慰自己:夫妻相亲是人伦大义,每家夫妻都一样要不孩子怎么来?   周清贞在柜里挑挑拣拣有些惋惜:情趣之物有些少下次出去再淘换些。最后他挑中三个盒子抱出来,转身却看见春花仰着脖子在喝水,春花只有紧张或者气愤的时候才会这样。   紧张了么?紧张就对了,周清贞嘴角含着浅笑:姐姐其实很机敏。   他抱着盒子走到炕边坐下,将一摞盒子放在身侧,好整以暇把手拢在膝上等春花自己过来,他喜欢姐姐无可奈何只能走向自己的感觉。   春花一口气喝干放下茶碗,回头看见周清贞温柔安静的坐在炕边等自己。   说实在的白敬文有幅好相貌,周清贞比他更上一层楼兼带气质温润,静静坐在那里既像翠竹又像一湖绿水。   可春花忍不住更紧张,有一种自己会被湖水溺毙的感觉。那双读书人特有的细长双手,骨节分明而清隽,可是春花想起那双手……寒颤。   春花立刻转回身又倒了一杯水,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下去。   姐姐,你能躲到那里去?只能自己到我怀里来,周清贞有些变态的享受春花挣扎。   放下杯子春花安慰自己:嫁作□□,要尽妻子的本分……捆绑、亲吻、揉捏、品尝……脑子里一瞬间过去的影像,让一向无所畏惧的姑娘有点胆怯。   周清贞嘴角含笑,目光温柔看姐姐小猫般挣扎。   屋里静悄悄无言胶着,春花最终也只能迈开腿走向炕边的男人。   “姐姐点上蜡烛”周清贞温和的出言制止春花。   春花迈开的脚步顿回原处,阿贞喜欢亮着灯火行敦伦之礼,说喜欢看她每时每刻的表情。他是自己选的丈夫,是自己拉扯大的阿贞……   春花艰难转身,一向利落能干的姑娘‘呲、呲、呲’好几次才用火镰点燃火绒,蜡烛慢慢亮起来,把屋子染成桔黄色。   周清贞看着春花一步一步走到炕边,才施施然起身,按着春花双肩让她坐到炕边,然后按着她躺下去……   初春的夜还很长很长,三进院里,主人卧房的烛光把窗户染成暗黄色一夜未灭。柿子树上的一对雀鸟窝在小窝里,团成毛茸茸两团紧紧挤挨着,细密的绒毛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它们头挨头睡得甜甜蜜蜜,只是睡梦中似乎听到女主人绵哑的哀泣:“阿贞,不要……”   然后总会有男主人贪婪的急切:“要的,我要走那么久,那么久……”   再然后是女主人压在嗓子下的闷声,再然后是盒子‘咔哒’打开又合上的清脆声音。   “姐姐,你好美……好美……”低沉暗呀的男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女子喘息辗转……   不过这一切不管小鸟的事,它们最多半梦半醒间闭着眼睛蹭蹭伴侣,接着睡得香甜。   第二早天微明的时候,周清贞依依不舍,手指沿着绳子方向勾勒春花身上的肌肤。   任是春花这样的野丫头,被人折腾一晚,这会儿也只能软绵绵躺着:“好了阿贞,你还要出门呢……”   周清贞低头在春花唇上啄吻一下,替她解开绳子盖好被子:“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在轿子上睡一会儿。”   “嗯”春花浑身散架一般酸软无力,眼皮小鸡吃米般扛不住困意,却还是艰难挣扎“记得多带两身褒衣,夹衣……也要带……万一……天变冷……”   断断续续的语气,因为担心所以不肯沉入梦乡。   周清贞满目温柔在春花颊边轻吻:“姐姐放心,我会顾好自己,姐姐要不要喝点水在睡?”   “……要……”浓浓的困意溶解在话音里。   周清贞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迅速穿好衣裳,提茶壶到前院盛开水,回来时春花却已陷入深深睡眠呼吸清浅。   周清贞把茶壶仔细放入茶壶窠里,等春花醒来就有温热适口的水喝,做好这些他重新走回炕边坐下,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姐姐。   春花脸色有点苍白,即便睡着了也眉尖若颦带着几分苦恼。周清贞伸出手轻轻抚平春花眉头,他知道昨晚自己过分了,整整一晚他都无法餍足。   要和姐姐分开一个多月,心底的破洞被生生撕裂,他不能,他不行,在完完全全得到姐姐后,他没发忍受将要到来的离别。   也许是周清贞的气息让春花放下心,她无意识的靠近他蹭蹭,然后眉目舒展嘴角露出一点甜笑,安然沉入梦乡更深处。   春花的信任和依赖让周清贞心里一甜,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在姐姐身上挞伐达到高潮那一瞬,他心里的野兽叫嚣:杀了她然后自杀,把两个人的骨灰收在一起,永生永世谁也无法分开!   那是不对的那是不正常的,压下心底疯狂看姐姐甜蜜安然的睡容,还是要忍耐拼尽全身的力气忍耐,姐姐就在这里不会有人抢走。   越是得到越是怕失去,越是靠近越是想靠的的更近,周清贞垂目,一定要控制那些恨不能将姐姐吞到肚里的疯狂想法。定定看着姐姐安详的睡颜,半晌周清贞俯身在春花逶迤的发上轻吻。   “姐姐,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周清贞走后春花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又休息了一天才提起精神。她想她终于明白有钱人为啥都爱纳妾,一个女人真的很难应付男人的需索,她身体这么好也经不起阿贞尽兴一回。   ……也或者阿贞是不对的?春花心里疑惑,虽然她很早离开农村,可记得小时候也没见那家媳妇,不能出门干活,在周府也没见那个媳妇子累成她这样……   不行,等阿贞回来问问他,他们这样是不是有问题。   二月的田野绿意盈盈,平旷的土地上农人们赶着棕黄色耕牛犁地。他们扎着裤脚一手扶犁一手扬鞭,嘴里吆喝着催牛向前,却没有人真舍得一鞭子抽在牛身上。那些耕牛也不着急摔着尾巴,慢悠悠往前走。   这些开地的多半是闲置了一个冬天,现在先犁后耙再扬粪收拾出来,等到清明前后就可以种些瓜果蔬菜,也可以种各种豆子之类。   但大部分田地里都是绿油油一片,这是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小麦焕发生机,准备迎着春风向上生长。远远近近还散落着一团团云彩似得桃红杏粉,也有雪白的梨花,招惹着金黄的蜂儿嗡嗡嗡缠绕。   春花站在田野里,拂面晨风清寒里带着丝丝春意,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清凉里夹着麦子的青涩香味:真舒服。   “花儿,你现在是官夫人跑到野地里做什么,这些地老赵两口子再加上爹和顺子,就弄清白了。过了五月就让你吃上自家种的菜。”刘老四笑呵呵的跟在闺女后边,他家闺女再有福气不过的,连带着刘家也兴旺起来。   老赵两口子就是如意爹娘,以前周府时就在田庄里种地,这一次周清贞也把他们要了过来。春花回过身欢快的挽住她爹胳膊。   “两家合起来一百多亩地,就你们几个种多辛苦……”春花想雇几个短工。   刘老四乐呵呵的打断春花:“这有啥辛苦的,你不是买了耕牛回来,爹以前给人拉长工,一个人种三四十亩地,还没有牲口。”   刘老四家有头毛驴是原来毛驴生的崽子,如今倒是正当用。可惜毛驴力气小犁地还行,耙地就太伤牲口,再说家里地多春花就买了一头耕牛回来。   “以前咱家没法子,现在好点当然不用爹那么辛苦。”春季的田野让人心眼开阔,春花挽着她爹胳膊随意散步轻松而明媚。   “这有啥辛苦的,爹跟你说这人和黄牛差不多,要经常用不然就废了。”刘老四乐呵呵跟着姑娘随意溜达。   春花停下脚步忽然想到周清贞,阿贞正常吗?   “咋了闺女?要不跟爹回家去,你娘给你蒸榆钱饭呢。”刘老四随着春花停下来疑惑的问。   春花看看自家爹这种话怎么能问他,夫妻私密的事情就是她娘,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没啥,娘做的榆钱饭又香又甜又好吃,咱们回吧。”春花笑眯眯无忧无虑的样子。   “哎,你娘那一手茶饭是真好,可惜你没学到”刘老四乐呵呵带着姑娘回家“不过我闺女是夫人命,不学也无所谓。”   舒旷的田野里,两父女悠悠然边走边说,往炊烟袅袅的家里去。   兵营里周清贞带着几个胥吏,盘查人数兵械粮草战马,手下办事的一边清点,一边跟上司套近乎。   “陛下对大人真是格外恩赏,这巡京营的事最轻松不过。”这是拱卫天子的将士,纪律严明基本不会出岔子。   “陛下这是给大人铺建功立业的路。”   是,这是皇上让我攒资历的第一步,可是攒上去以后呢?周清贞温和的笑笑:“陛下圣意我等遵循就好。”   “是、是、是,我等只管办差就好。”那人忙讨好的笑笑。   周清贞笑着点头:“你们先忙,我出去看看。”   “是,大人请”几个胥吏放下手中账册拱手相送,周清贞温和点头回礼然后步出营房,这些事他只起监督之责。   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周清贞弹弹身上绿色官服,看着旷然威严的军营。   姐姐……我想你……   怀里细细的青丝无法满足他的思念,姐姐,你有乖乖在家等我吧。 第71章 坑姑娘   被周清贞心心念念的春花, 在娘家住的不亦乐乎。   当初春花娘买百亩良田做陪嫁,剩下的八十两银子精打细算,再加上周府原来的绸缎钗环,体体面面将女儿嫁了。   也因此春花只有田没有田庄,成亲后周清贞在那块地上划出四五亩地,圈起园子打算遍种桃李, 又在园子里盖了一个小院子,给春花做成田庄。   那院子和周清贞在周府住的院子一样格局,只是院子大些房屋阔朗,西屋依旧是厨房,东屋成了书房。周清贞曾对春花说,将来他们老了在这里养老, 只他们两人看桃李芬芳度春秋岁月。   春花领着麦子里外打量, 青砖青瓦粉白墙,院子里清清爽爽挺好的,只可惜计划中的桃李过几天才能种。   在园子西北角还有个院子比这大, 也是周清贞安排人手盖的。前院五间上房两边各三间厢房, 后院牛栏鸡舍羊圈猪圈, 这里住的是如意爹娘老赵两口子。   春花带着麦子兴致勃勃到鸡舍收蛋,因为周清贞的禄米是每月四石稻谷,多得是谷糠谷壳喂养, 因此老赵买的家畜多。   羊圈里三只小羊羔雪团一样白, 猪圈里的两只小猪仔精光水滑。小羊被抱起来‘咩咩’清脆叫, 还拿舌头舔春花脸, 很乖巧;小猪仔被抓住就‘嗷嗷’叫,四个蹄子胡乱踢腾,活力四射也很可爱。   如意爹叫赵树田四十左右精明能干的样子,跟在春花身边小心伺候:“想着主子们买鸡蛋费钱,奴才抓了十来只母鸡,隔上三五天给主子送一趟。”   春花摸着牛栏里的小黄牛,这头是她的嫁妆还不到八个月大,新买的一头被她爹牵走耕地去了。   “算了这么远不方便,将来地里瓜果蔬菜都有了再送。”   春花早就打算好了,种上几亩时鲜蔬菜到时候送到京里卖钱,也好多攒点家底……不管怎样二房那一大家子将来都得靠她和阿贞过活。一个痴儿,一个弱女,还有两个才三四岁,这负担……春花真心期盼老夫人多活几年,免得早早分家让她和阿贞养活。   可是不管怎样期盼,该春花担起的责任她从不退缩,她得为长久做打算。要是家畜养得好,养出经验,来年可以多养一些,四个弟、妹,还有将来她和阿贞的孩子……春花必须努力。   “奴才算着少爷的禄米攒得多,想多抓些猪羊回来养,等它们大些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少不了他们饲料,年底也是笔不错的收入。”   春花心里盘算一圈也觉得好:“现如今田庄只有你跟徐婶忙不过来,赵叔看着再雇两个长工回来。”   赵树田弯腰领命,他很感激春花两口子。他儿子虽然是奴身,可跟着少爷走出去那也是体面人,更何况见得人多了,眼力界也比寻常人高。   “少夫人……”赵树田看了眼春花身旁的麦子,有些为难“请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春花奇怪的看了眼麦子,吩咐:“你去灶上帮徐婶搭把手。”   “是”十三岁的麦子屈膝领命,等她走远了赵树田才坦荡开口:“如意眼看十八,虽说年纪不算大,可这婚事也得请主子们费点心。”   ……春花默了一会,才习惯自己是主子,奴才的婚事得她管:“赵叔看中麦子了?”麦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是性子本分手也灵巧。   赵树田苦笑:“咱们这儿和老家不能比,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能配给如意的只有春花的两个丫鬟:麦子、香儿,其中香儿才八岁。   “你们和麦子都愿意也行,或者你们看中哪个姑娘,也可以给如意脱籍。”   “奴才们生死都是主子的绝不脱籍”赵树田连忙揖手表忠心,他们两口子守着田庄做庄头,儿子差事体面,真脱籍到哪找这样的美事。   “麦子姑娘年纪虽小却沉默稳重,奴才是真心替儿子求娶。”   这件事春花算是放到心上,又跟老赵商量了下田里的事、雇人的事,吃了一顿徐婶精心烹制的午饭,带着麦子回娘家。   当初两家买地就离得近,因此田庄距刘老四家也很近,不过三四里路。回到家春花娘也在忙活,隔壁村的姑娘已经定了,只等过了清明去下聘。   春花娘一直有成算,为着闺女嫁得好她把家底腾的干干净净,春花还没出门就给顺子找好镇上打铁的活计,等春花回门后就打发顺子到镇上铁匠铺上出去上工。   年前刘老四也做了一个月短工,春花娘自己日日不停织布,再加上嫁姑娘收的人情,手头好歹凑出八两银子。她能把闺女嫁体面,也能让儿子亮亮堂堂娶媳妇。   春花翻着她娘断断续续准备的聘礼,其中最值钱的是过年她送的一支银镯子,实心的足有三两重,还有她送爹娘的衣料,不敢说多好在村里很能拿出手。   “娘,你真瞧好张二妹?我觉得那姑娘太老实些。”春花放下镯子,走到她娘跟前亲昵的揽着她娘胳膊撒娇。   每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在爹娘面前永远都是小娇娇。   春花娘放下手里收拾的布匹,爱怜的顺顺姑娘鬓发:“顺子小时候还有点小心思,上了两年学,愣是变得憨傻憨傻,二妹性子好人本分,不会欺到顺子头上。”   “一对木头夫妻,将来还不被人欺负死。”   “谁敢欺负他们?还有你娘我呢!”   春花娘厉害起来,那是相当厉害骂街打架从不认输。所以当年就算春花被抓到牢里,春花娘也不许刘老四和顺子低头做人。   “再说就算我死了,不是还你有吗?”春花娘笑着捏捏姑娘脸蛋“我家花儿能看着弟弟被人欺负?”   春花当然不会看着顺子被人欺负,她护着的人就算老天爷也不能欺负。   “娘~什么死呀活呀的……”春花摇着她娘胳膊不依,母女两亲亲蜜蜜的笑闹。   春花娘意思是反正姑爷不在家,她想让姑娘一直住在娘家,可春花只住了两天就要回去,因为她担心周清贞换洗。   “这姑爷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你了。”春花娘送姑娘时摇头。   春花心里一动想想她和周清贞的那些夜晚……试探着开口:“娘觉得阿贞不对吗?”   春花娘拍了傻姑娘一下,白她:“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小两口新婚燕尔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娘盼着他一辈子都不让别人碰,只缠着你还不好?”   缠的有些过……春花苦脸。   看着姑娘耷眉拉眼的样子,春花娘耳提面命:“娘跟你说,姑爷看重你那是你的福分,要惜福知道不?”   “……哦”春花苦哒哒。   春花娘不干了,打起精神教训闺女:“你那性子打小就野,亏得姑爷好性子能容下你,到底也是嫁做人妇,要柔顺知道不?吴真人……”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春花头大如斗:“娘,我得赶紧走了,要不天色晚赶不及进城。”   春花娘探头看看外边的天色,终是叹口气舍不得姑娘,她放软语气:“花儿,娘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可是女儿家还是要柔顺些才能夫妻和睦……”春花娘说的是性子柔顺。   娘,我已经够柔顺了……春花心里泪汪汪。春花么,咳咳,已经被周清贞调、教的只能想到那一事柔顺。   母女两说得和听得完全是两回事,春花娘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坑了自己闺女一把。   “花儿……”春花娘脸色有些尴尬。   “咋?”   “就那啥……那啥……你们小两口房里……”春花娘不在自在的捏着手,别过头看炕柜仿佛炕柜上描着什么花儿,其实因为没钱连清漆都没上。   春花脸嗖的一下爆红。   “那啥,你们小夫妻也不懂事……就那啥……”春花娘暗黄的脸皮涨成酱紫“压箱底不是有那啥避火图。”   春花脸红的要滴血,终于忍不住问:“娘……那……那两口子……那”春花鼓气勇气,却被她娘因为太过窘迫干脆利落打断。   “就按着避火图就行,男人天生就知道该咋弄,你顺着他就行,赶紧走眼看日头高了。”   春花娘实在没法子和姑娘细说里边的情形,赶鸭子似得把春花往外赶,完全不知道她家姑爷爱好‘与众不同’。   “……哦”一口气憋在胸口春花只能坐上马车回家。果然她和阿贞的‘那啥’是正常的……正常的……?   男人都那样……都那样……?   周清贞原本可以按计划一个半月完成巡查,只是他实在忍不住对春花的思念,一番统筹安排愣是提前半个月回京复命。   天丰帝舒心畅意在朝堂上大加褒扬:“年轻人果然锐气十足,周爱卿不但是我大虞开朝最年轻的进士,也是我朝第一个如此迅速完成巡营任务的御史。”   周清贞神态谦和垂目听着,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提前回来,这样不仅给天丰帝借口褒扬,给他晋身提供保障,还会让前几任巡营御史脸上难看。   “朝中诸位爱卿都是积年老臣,办差老道可是这雷厉风行,还是差了一截……”朝中大臣静静听着,只是时不时瞟一眼,那个温和的年轻人。   那些眼光周清贞早就预料到,可是他没办法,分开一月没有姐姐他几乎不能入眠。他知道早回来不对,早回来就是早点把他架到火上烤,可他焦灼的心无法再等待。   姐姐……姐姐……姐姐……一声声呼唤吞噬他的心脏。   周清贞的再一次破例让天丰帝龙颜大悦,大加赏赐。   周清贞领完赏赐到衙门应卯解差事,不管别人是真的赞赏还是冷嘲热讽,他一律温和以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想拿刀子捅了这些碍眼的人。   “姐姐,我回来了!”   按耐暴躁的性子应付完同僚,周清贞一刻不停回到金华巷,他向投奔山林的鸟儿,冲进三进院子。   “姐姐,我回来了!”   为了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就算很快被帝王断送又怎么样,他只想把春花紧紧抱进怀里,揉进骨血。   “姐姐,我回来了!”   这世上不管死活他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时刻不离就好。 第72章 浓情   “阿贞, 你回来了!”春花惊喜的从西厢迎出来,一个月不见她也很想周清贞。   姐姐穿着家常衣裳手里拿着擦桌子的布巾,颊边一对银坠子轻晃,这是正在给自己打扫书房呢。周清贞焦灼的心立刻安稳下来不再躁动,他撩起袍脚快步走向春花。   真的是阿贞不是错觉,春花扔掉布巾欢天喜地扑上去:“阿贞~”   周清贞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姐姐, 年轻的小两口在柿子树下紧紧相拥在一起。抱着春花,周清贞在她脖颈边贪婪呼吸,都是姐姐的味道真好。   春花被大力禁锢在周清贞怀里,侧耳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结实有力的臂膀让她安心,她的阿贞回来了。   柿子树叶娇嫩新绿恣意舒展, 明媚春阳把它照的通透明净, 叶间碎光璀璨斑驳。树下佳人紧紧相拥,小院里静悄悄,如此近静谧美好连春风也舍不得打扰。   春花终于从周清贞怀里抬头却发现:“阿贞你怎么瘦了?”   只一眼就让春花心痛, 一个冬天才养得脸庞饱满一点, 怎么出去一个月就有些塌陷, 连带肤色也有点发白眼圈发青。   “你是没吃好睡好还是差事太累了,怎么这么憔悴?”春花忧心不已伸手抚摸周清贞消瘦的脸颊“这次回来就今年就不用出去了吧?姐给你好好养养。”   天丰帝怎么可能把他留在朝里,皇帝巴不得他马上建功立业提高身价好派上用场, 周清贞心里冷哂, 不过这不重要。   姐姐思念他担心他才是重要的, 周清贞心里熨贴拉下春花手握住, 满目柔情低头在春花唇上轻啄:“姐姐不在身边我睡不好。”   这孩子……春花无语,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还撒娇?   “我夜夜想姐姐想的睡不着,想姐姐白皙的……”怀抱佳人周清贞在春花耳边喁喁私语,后边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也许柿子树听到了,它的叶子刷拉拉轻晃似乎在害羞的捂眼睛。   春花脸色唰的一下变成粉红,捏起秀拳在周清贞肩上轻敲:“不许乱说。”   饥渴了一月的男人终于抱回自己的宝藏,他神情缱绻目光柔柔看着自己害羞的妻子:“姐姐,我很累你陪我睡一会儿。”   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贞眼下青影,点点头忧虑:“你这样以后出去叫姐怎么安心?”   周清贞不以为然笑笑拉着春花走向上房:“我以后出去都是巡按,可以带着姐姐。”   巡按御史的责任是体察民情,监察地方官员是否清廉公正。因为有时一去大半年甚至一两年,所以可以带伺候的侍妾奴婢,同理自然也可以带妻子,只不过没人带罢了。   “你怎么知道以后不用巡营?”春花跟着周清贞,好奇的问。   周清贞回头在春花脸颊轻啄一下,这样可以随意碰触姐姐让他神情愉悦舒展:“我自然知道。”   “阿贞最厉害”春花笑眯眯仰望。   “嗯”被春花夸奖周清贞心里甜蜜柔软,他在春花额头吻一下,拉着姐姐去休息。   春花在身边周清贞这一觉睡得很香,一觉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期间春花想叫他起来吃晚饭,可是看着他眼下青影到底舍不得。   而且她不能离开,一旦周清贞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就会皱眉要醒的样子,春花只能一直紧紧和他依偎在一起。   春花发现如果她把阿贞抱进怀里,阿贞会眉目舒展甜蜜跟个孩子似得。春花想起她娘的话‘新婚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罢了,既然阿贞时时刻刻离不开她,她就时时刻刻陪着又有什么?   她的阿贞,她不心疼谁心疼,她不宠还有谁会宠?   周清贞在大亮的天光中睁开眼,就看见姐姐目光中含着宠溺柔情看着自己,这一瞬青年的心里春回大地百花绽放。   “姐姐,我爱你”周清贞翻身压到春花身上,深深吻下去。姐姐我爱你,好爱、好爱……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在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也许只有管道昇的这首《我侬词》可以表达周清贞对春华的渴望,他心中最美的结局就是死后和姐姐一起化为灰烬,然后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亲吻越来越火热,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在春花身上燃烧,   “别、别”春花捧住周清贞的头强制抬起来,看着他“阿贞,你不饿吗?晚饭和早饭都错过了。”   “不饿,我只想吃你”欲望燃烧的男人从姐姐手里摆脱出来,继续俯下身一寸寸亲吻。   “阿贞,别闹!”春花再次捧住周清贞的头,把他从自己脖颈间抬起来“不许闹听话,先吃饭别饿坏肠胃……”春花满目心疼的摸着周清贞有点塌陷的双颊“你都瘦了。”   不,姐姐,我现在只想和你融为一体,全身的欲望都在叫嚣:亲她、吻她、□□她、迫她柔软的接纳自己。   帝王的压迫,没有未来的未来都让他焦虑,只有春花能让他平和下来。周清贞想要证实春花属于自己,完全属于自己,他想在她身上恣意妄为,满足自己所有的幻想来证明姐姐属于他,是他的。   这个欲望叫嚣的他浑身疼痛,可是……最后的清明仍然是为了姐姐……他想起黑甜的梦乡里,一直有姐姐的馨香温暖陪伴,安全柔和一直环绕着他,所以姐姐一直没离开,一直忍着饥饿陪伴他。   周清贞压下浑身烈火撩人般的疼痛,弯起嘴角笑意柔柔:“嗯,我听姐姐的。”   春花得了回复,笑眯眯捧着周清贞的脸,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作为奖励:“真乖。”   周清贞笑容里多了甜蜜,听话姐姐有奖励~   好好睡一觉小两口精神饱满,以前在小院是春花从外边提水,可周清贞私心里不喜欢姐姐离开自己的院子。   “姐姐你收拾床铺,我去打水拿吃的。”   “好”春花没回头轻松愉快的应了一声,有周清贞在的时候,她的笑容最多最轻快。   灿烂春光里内院不一会儿便活络起来,周清贞进进出出打水提食盒,路过柿子树听到树上轻快的鸟鸣声,停下脚步从食盒里掰一小块馍花儿放到树下。   春花刚好扫地到门口看到青年温和的神情和动作,忍不住笑眯了眼,她的阿贞是世上最好的人,聪明善良温柔,再好也没有了!   周清贞从柿子树下起身,发现正房门口的姐姐站在屋里,一手提着笤帚笑眯眯看自己。洁净整齐的小院,生机盎然每一片叶子都恨不能展露芳华的柿子树,最美的三月春光,都不及姐姐眼里的笑意明媚动人。   “姐姐”周清贞提着食盒轻快的走到屋里,一手揽住春花在她唇上轻啄“吃饭了。”   “好”春花笑眯眯迎着逆光看她的良人,越看越满意,阿贞最好了。   吃过饭周清贞把食盒送出去,重新打水进来洗漱,春花收拾好桌椅小两口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这座院子比前边的小些,不过红柱绿窗颜色鲜艳,不管是抄手游廊,还是青砖铺就的十字甬道都十分干净整齐。   十字甬道中间高低错落摆放着些盆栽,不过是些松柏石榴之类,其意是遮挡正房以免煞气冲撞,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山石错落其间。这些是原先主人留下的都不值钱,春花觉得挺好看,周清贞就任由它们继续留着。   春花喜欢阳光清风直接到身上的感觉,因此周清贞没有在游廊下散步,而是每次领着姐姐在院子里闲步。   他买的这个说是三进院子,其实后边还有一重,很小,进去院子狭窄不足三尺,一排逼仄后罩房,原是家里女婢们住的地方。   周清贞把几个女婢安排住在二进院子厢房,三个男丁住一进院子厨房旁的倒座,他严令家里任何人都不许入三进院子,只能在院外呼喊主家。   春花和周清贞闲闲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老赵说过的事:“阿贞,赵叔想替如意求娶麦子。”   “赵叔?”周清贞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春花,老赵来找姐姐?   “就是如意他爹,前些日子我娘给顺子定下邻村姑娘我回去帮忙,顺道安排咱们田庄的事。”   姐姐,我不在你竟然离开家……   “阿贞,你觉得如意和麦子行不?”春花也停下脚步认真和男人商量家事。   他行不行和我有什么关系,竟然要姐姐离家费心,周清贞心里不悦却面色温和:“如意性子沉稳,麦子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处在一起不知道闷不闷。”   “闷不闷要看两个人自己喜欢不,有的人喜欢话多的,有的人喜欢话少的,我觉得应该问他们自己的意思,麦子才十三什么都不懂。”   春花有点惆怅:“可如意都快十八了……”   ……周清贞胸闷,姐姐竟然知道别的男人多大岁数!   “哎~”春花叹口气“我都十五了还傻乎乎的跟着娘相看后生……”   ……周清贞……生气,为什么自己比姐姐小?   “哈哈,那时候每次相看后生,阿贞都能挑出一堆毛病,哈哈哈”春花笑的捂肚子“阿贞,你不会那会儿就喜欢姐姐吧?”   “嗯”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谁,才不像笨姐姐傻乎乎相看后生,只在姐姐面前幼稚的男人,心里十分自傲。   “骗人,你要真知道自己喜欢我,怎么会说大少爷不错让我跟他?”   ……周清贞面色挂不住从容,心里艰难承认那时候我傻……可是他的好姐姐却不肯放过打趣他的机会。   “还上赶着叫陈传粮姐夫,哈哈哈”春花笑的不可自已“哈哈哈才发现,原来阿贞也有犯傻的时候。”   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忘了自己的不悦,只剩被心爱女人逼到窘迫的羞恼:“姐姐我要睡觉,你陪我!” 不容拒绝的说完,周清贞拉着春花大步流星走向正屋。   ???春花被拉的趔趄,奇怪:“大白天睡什么觉,你不是刚才睡起?” 第73章 三年   成亲不久才食髓知味的男人, 让他还单纯的娘子知道:成亲人的睡觉能叫睡觉吗?那是不一样的!   有姐姐陪着而且将来也不会分开,这一次周清贞没有像离开前那样无法遏制自己的贪婪,小两口在一起腻腻歪歪甜甜蜜蜜过了三日,才收拾齐整去田庄。   要按周清贞的意思,最好他差事结束休沐的这段日子都和姐姐在家里腻着,可是春花记挂着田庄里的事儿拉他出来料理。   “阿贞, 咱们得想法子多挣些钱。虽然二老爷和钱氏对不起你,可那些弟妹长大了咱们总得顾着婚嫁生活,还有咱们将来的孩子……”   那有什么将来等不到他们婚嫁那一天,咱们就化为灰烬了,心里想着周清贞嘴里说:“没事姐姐我俸禄养得起,再说你看每次差事都有赏赐。”   这倒也是天丰帝对周清贞很大方, 成亲赏了百两银子这次差事又有特别嘉奖, 再加上春花进宫那一回帝后两人赏赐。   春花里里外外大概算算,怎么也有将近三白银,再加上周清贞出去巡查每月另有补贴, 收益真的可观。   “皇上就是好每次都赏银子……”春花开心的说道。   周清贞捏着姐姐的手跟着笑, 当然他买我的命呢, 给足银子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免得重复上一次郑大人的悲剧。   可惜我有什么好顾虑的,天地悠悠生死往来我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就好。天丰帝的想法没错, 可是要成功却需要无数鲜血, 现在的周清贞没有什么家国大义的心想法, 他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即便是这样咱也不能放松, 二老爷和钱氏得养老送终,四个弟妹成婚立业……”   说到这里春花心里叹息,二老爷和钱氏那么恶心,他们还得送终。还有那四个弟妹,春花宁愿那四个少爷小姐都能成家立业,哪怕花些银钱将来也能甩开手。可惜五少爷周清嗣是个痴儿没法娶妻,二小姐周玉娇……春花记得偶尔看过那孩子一眼,先天不足比正常孩子弱小许多,就算长大也是不足之症恐怕没法嫁人。   甩开这些烦恼,还有三小姐周顺意,六少爷周清恭都四岁左右,二老爷可真是……从来管生不管养,有这样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春花发愁周清贞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总不能跟姐姐坦诚:不用担心咱们活不到那时候。还是依着姐姐让她开心一天算一天。   “姐姐放心”周清贞笑着捏捏春花的手“我来安排。”   小两口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再次来到田庄,田庄和春花上次来已经大不相同,院子里一排排拇指粗细的小树苗,枝丫上挂着零零星星叶芽。   “奴才恭迎少爷、少夫人。”闻讯前来的赵树田恭敬行礼,周清贞点点头客气:“这些日子赵叔辛苦了。”   赵树田陪笑:“谢主子体恤奴才应该的,这些树是奴才半月前雇人种下的稍微密些,等过些日子把长不旺的挖了,剩下刚好稀疏合适。”   周清贞点点头领着春花慢慢闲转,这些树苗不过到人胸口高。他想象中和姐姐一起住在桃李芬芳的清幽之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等桃花开的时候他摘一朵帮姐姐簪在鬓间,人面桃花相映红多美,可惜他等不了十年八年。   春花摇摇周清贞的衣袖,说好的赚钱攒家底呢?   周清贞温和的笑笑,牵起姐姐的手吩咐赵树田:“我让王六雇两个善于养家畜的回来,你在园子后边的空地上开出羊舍牛棚,要能养起百头左右。”   赵树田一愣田庄由他负责,为什么要王六找人,主子不信他办事?   周清贞一眼就看出赵树田在想什么,他温和开口:“王六是京城人,人面广,你只管盯着就行,将来猪羊出栏他也会找到买家。”   “是”赵树田躬身领命。   周清贞让如意给赵树田百两银子置办东西,赵树田仔细收好:“等奴才置办妥当没去府上跟少夫人对账。”   “不必了,所有账目拿到刘家,跟岳母结算就好。”反正置办的东西都算作春花嫁妆,将来都是刘家的,账目早点让刘家人明晰,周清贞心里早就做好打算。   春花笑眯眯看着周清贞一条条安排,阿贞说了他休沐结束后就要做巡按御史,她跟着一起去。替民做主,青天大老爷,想想就很威风。   周清贞领着春花在娘家吃了一顿饭,拜托好春花娘田庄的事,小夫妻一起回京。果然周清贞休沐半月后接到圣旨,巡查万县、通州、湖阳官风民情。   那几处地方里京城不算很远,大概七八百里,只不过要翻山越岭行程不是很方便,春花跟着周清贞用了二十多天才到。   “阿贞我们要不要微服私访?”春花骑在马上眼睛亮晶晶看着周清贞。   “不用待会进入万县县城,咱们要改坐轿打出御史仪仗,有冤的自然会来。”   “哦……为什么不留王六、张小乙看家,带他们出来做什么?”明明有衙役护卫几十人,何必再多带两个人。   周清贞并没有回头看跟在后边的两个家丁,只是温和的解释:“这两个人性子伶俐身手不错,姐姐有事可以派遣他们。”   春花摸摸马儿的鬃毛:“阿贞太过仔细我有麦子足够了。”   春花拉着缰绳控制马儿靠近周清贞:“麦子小小年纪倒有主意,竟然看中如意。”春花没想到如意竟然自己去问麦子愿意不,然后两个人求到她面前成了一段姻缘。   春花拉着缰绳回头看如意替麦子赶车,又看到王六和张小乙。这两个人都是周清贞早就雇好的,王六是马夫张小乙是门房,每次春花外出都是王六赶车。   “阿贞,你从哪雇的那两个家丁,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家人?”   这一次周清贞淡淡回头看一眼,那两个看似普通的家丁,不过中等身材跟一班衙役走在一处,一点不像衙门里的人。那两个人看见周清贞回头,像普通家丁一样讨好行礼。   周清贞回过头跟春花慢慢解释:“他们是孤儿跟着耍把式的学过几路拳脚。”   “哦……”春花恍然点头,然后靠近周清贞低语“阿贞,这样没根底的最容易出事,万一他们做下什么跑了连影儿都找不到,不如辞了吧。”   姐姐大事上从来不糊涂,可惜辞不掉,周清贞淡淡的笑:“这两个人有人担保的,姐姐放心就好。”   万县看着比樊县略小一些,不知是不是春花错觉,这里的人似乎没有樊县那边富裕。大街上春花掀开轿帘悄悄向外看,街道边则围着些万县百姓窃窃私语。   “看到没,巡按大人来了。”   “你咋知道?”   被问话的翻个白眼:“你是瞎的?没看见牌子上写着‘巡按’两个大字!”   “哦”被训斥的也不以为意,只是羡慕的拿眼睛一路目送官轿。   小商小贩们停下手嘴里的吆喝,手上的事情,看衙役鸣锣开道,看仪仗肃穆过去。   “我跟你说,这次来咋们这里的巡按大人可了不得。”说话的人摇头晃脑连连咂舌。   围观的起了兴趣:“老幺,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次来的巡按大人姓周,乃是我们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一个原本在小摊前挑梳子的大肚妇人听得一愣,连忙问:“当真?”这妇人赫然是许久不见踪影的王青妹。   “癞子家的,你家癞子有啥好,跟哥走……”   “滚”王青妹护着肚子,怒视嬉皮笑脸的老幺。   “哎哎,真是真是探花郎来了?”旁边有人追着问。   老幺鼻孔朝天得意:“我的消息什么时候假过,看到没最后边那顶小轿是探花夫人。”   “哎呦,这就是传说中义薄云天的探花娘子?”   “可不是!”   人群开始议论春花种种过往,那些传言口口相传变得离奇动人,王青妹护着肚子悄悄退出人群,往家里赶去。她颠沛流离几千里,借口在家里被继母不容在这里落脚,她不想被人翻出做牢的过往。春花姐姐,你的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只是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春花,从帘子缝悄悄往外看,被人这样敬仰围观感觉很神奇,她也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急匆匆背影,却没想到那是王青妹。   周清贞在万县府衙住了十日,检查账务钱粮过往案件等等。春花原以为巡按御史就像戏文里那样,百姓拦轿喊冤青天大老爷明辨是非,谁知道这样无聊。   这一日周清贞又从前衙回来,看姐姐无聊就给她讲了一个案子。说是有一户人家来告当地富绅强纳民女为妾,结果传来富户和那女儿根本不是。是那女儿貌美被京里某个王爷家的小管事看中,于是那做爹娘的动了心思,想把女儿再卖次好价。   “怎么有这样的爹娘!”   “大堂上女儿不向爹娘说话,气的那爹娘大骂生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周清贞神色淡然,春花看见周清贞神色,就知道他想起自己那糟心的爹:“阿贞,你有姐姐呢。”   “嗯”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轻轻一吻“我有姐姐。”   春花以为巡按的差事就这样平淡而过,结果他们离开万县,到通州时遇上灭门惨案:豪奴仗势欺人夺人田产,放火烧房致一家七口只余下一个妇人。   “大人,民妇一家死的好惨,大人为民妇做主啊。”乞丐似得脏污女子拦着路砰砰磕头,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但凡用派人去问问就知道来龙去脉。   “大人是庆王爷家的。”黑暗里一个声音沉稳缓和“请大人依法办理。”说完话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利落转身消失不见,可周清贞知道那是张小乙。   回到驿站内院官舍的窗户上耀着桔色暖光,还有春花秀丽的侧影,周清贞静静看了一会撩袍进去:“姐姐,我回来了。”   “阿贞,果然是姓张的豪奴低价抢民田,强赶人出门不成放火烧屋?”春花看见周清贞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他到灯下坐着说话,还顺手帮他倒了一杯清茶。   周清贞接过杯子轻抿一口,缓了缓:“是”   ‘啪’春花一拍桌子横眉立目:“王八蛋,抓起来砍了!”   “姐姐,那是庆王府的家奴”周清贞放下杯子神色淡然,烛光下竟然看不到一点气恼。如果没有春花被诬陷抓到牢里,周清贞还是知道是非曲直,可自从他的姐姐无辜受累,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地方……是非曲直有什么意义。   春花义愤填膺:“别说是庆王府的家奴就是庆王爷本人,阿贞你也要秉公处理!”春花胳膊搭到桌上,侧着身子明亮的眼睛直视周清贞“阿贞以前姐姐陪你一块读书,记得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你是巡按御史专门替民伸冤。”   周清贞垂目静默不语。   春花急了:“阿贞,多惨啊,那嫂子说她家公婆、丈夫、小叔、小姑,还有她才三岁大的女儿,都被烧死了。阿贞……阿贞……”春花叫了几遍犹豫半天才揭开那道伤疤“阿贞,当年如果有人能替你做主,替姐做主何至于……”   “姐姐!”周清贞一声喝止,然后缓下来半晌才温和开口“姐姐放心,我自然要秉公办理。”   “阿贞,姐姐知道你会为难,庆王爷和皇上一个爷爷势力大,可是咱总得做咱应该做的事,大不了到时候你回家姐姐养你,咱家有地有房有牲口日子好着呐。”   “姐姐想哪里去了,陛下最重律例,这样明目张胆烧杀抢掠自然不能饶过,更何况只是王府一个小小家奴,庆王爷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我。”周清贞站前来拍拍春花安慰,然后唤如意提热水进来梳洗。   这一夜周清贞把春花揽在怀里,借着月光一遍遍描摹姐姐睡容:安详舒适。就这样做姐姐想要的人吧:顶天立地是非分明,反正他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清贞三年几乎没有还朝,他按圣旨巡查了京城方圆千里,断冤案明冤狱,被天丰帝大加褒奖,三年时间从七品监察御史升为四品左佥都御史。而春花一直陪伴左右哪怕有孕生产也不曾远离,皇帝赐封号‘贞’为四品夫人。   朝廷命妇众多,但有皇帝亲赐名号的却寥寥无几,天丰帝曾在朝会上金口褒奖:“若我朝官眷皆如贞夫人一般心净眼明是非清晰,那我大虞吏治清明百姓安乐立时可得。”   天丰三十四年仲秋,皇帝宣召回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周清贞,对于天丰帝而言十年酝酿十年忍耐,十年过去他要再一次动刀。周清贞——天丰帝早就看好的磨砺的刀子要排上用场了。   “怡儿,叫声‘外祖母’听听?’”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春花抱着两岁的女儿“外祖母可想怡儿了,怡儿想不想外祖母?”   “想”继承了父母全部优点的小孩儿雪团般可爱,奶声奶气惹人爱怜,春花在女儿粉嫩的脸上‘叭’的亲一下,小人儿立刻‘咯咯’笑着抱着母亲回亲。   周清贞随着马车摇晃,看春花其乐融融逗弄两岁的小女儿怡儿,神情温和眼里却是悲伤。 第74章 开刀   春花回京不过三五日接到一位意想不到的来客——望月, 将近四年过去望月依旧美丽,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戴着轻纱帽。   “望月姐姐真的是你!”春花轻快的迎出院门满脸喜色握住佳人玉手,才发现望月旁边有一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的男子,春花捏捏望月的手略带好奇的问“望月姐姐,这位是?”   望月抽回自己的手貌似嫌弃:“还是这么毛躁,连颠带跑拉拉扯扯像什么, ”然后眼角都没给旁边的男子“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他。”   “望月夫君郑长德见过夫人”那男子仪态上佳拱手为礼,丝毫不在意被嫌弃冷落。望月翻个白眼冷笑:“谁认你是夫君,有三媒六娉拜堂成亲吗?”   春花眨眨眼,看来有一出她不知道的大戏,望月那脾气她还是知道的,要是真和这男子没瓜葛, 早就把人甩到天边去了。   “走、走、走好不容易到你门上,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望月似乎不想再搭理郑长德,拉着春花自己进周府。春花被动进门回头看那男子,只见他双手背后施施然跟着抬步:“娘子想要那些俗物有什么难的, 只要娘子愿意为夫这就办齐。”   原来是个没名分的癞子!春花不干了拉住望月停下脚吩咐:“小乙拦住他, 想占我望月姐姐的便宜没门!”张小乙二话不说拦住郑长德, 郑长德后退两步苦笑:“夫人果然嫉恶如仇,不过在下确是望月夫君有婚书为证。”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大红婚书。   ……原来真是姐夫,春花尴尬的看向望月, 望月犹自嘴硬:“那婚书当初不过权宜之计, 过后自当不作数……”   “娘子, 你怎么能骗婚?”郑长德貌似十分惊讶无法置信然后变成伤心, 他转向春花连连拱手拜托“夫人最是明辨是非,你来评评理我娘子花言巧语骗我成亲,等到厌倦了就要抛弃我……”明明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却做出一幅弃妇哀婉样子。   ……春花看的头皮发麻很想一巴掌给他拍飞,不过跟周清贞出去见得多了春花最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最好少插手,她讪讪的笑:“那啥……你们两口子……”   “谁跟他两口子”望月翻个白眼拉着春花进院子“在门口不嫌丢人?”春花差点想笑,望月毫不掩饰自己,这情形分明是拿郑长德当自己人。   等到了二进院子望月颇有兴致的打量:“不错衬得起‘贞’夫人住,这假山一定是先主人留下的,这几丛修竹郁郁葱葱颇有意境。”   “娘亲~娘亲~”在廊下玩的小怡儿看见春花,伸着胳膊奶声奶气叫。望月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不足腿高的小姑娘:乌黑软发用红艳的丝带扎了一个小鬏,雪团般脸蛋儿落着桃花般粉红,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聪慧可人,翘鼻菱唇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   “这是你闺女?”望月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甜美可爱的小娃娃“比你漂亮多了,你浑身上下也就那双眼睛勉强可以看看。”   被嫌弃的春花……真是委屈你,让你看了三年,在女儿面前忍住没翻白眼儿,做出温柔样子:“麦子,把孙小姐抱过来。”   “孙小姐,你家周大人还是少爷?”望月一幅戏谑的表情,调侃的看着春花。   不然呢?心里翻个白眼儿,在女儿面前春花做出贤淑笑脸,接过麦子抱来的怡儿指着望月和郑长德教她:“叫姨母,姨夫。”   “美、美、美”怡儿伸出圆滚滚小胖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望月“抱抱,怡儿要美人。”   被女儿遗忘的春花……   望月噗嗤一声笑了接过怡儿抱住,小怡儿眼睛冒星星的盯着望月的脸:“美、美”望月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在小怡儿脸上亲了一下,从颈间摘下一个玉坠做见面礼:“这是近几年做琴师得的打赏,还算勉强能看。”   打发麦子领走小怡儿几个人到上房坐下,香儿看过茶后郑长德走到门外的廊下坐着,看似闲散其实在把风,望月变成凝重神色开门见山:“春花,你知道周清贞为什么没进翰林院去了都察院,你知道为什么他三年时间就能从七品升到四品?”   春花愕然为什么?不是皇上说阿贞有风骨所以派进都察院,然后这几年做出好多政绩才得以晋升?   望月看春花脸色就知道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咋就从来不长心眼儿呢?朝中大臣谁有你家周清贞升得快?”   那是因为我家阿贞最好,能为百姓伸冤能为陛下分忧,一心为国……不等春花想完,望月只看她那傻甜样子就知道她在夸奖周清贞。   “你醒醒!一个新科进士金銮殿告御状,轻则贬谪重责体罚流放。皇帝把周清贞留下,就是看中他为了目标不畏艰险百般隐忍,认为他可以成为一把利刃才加以培养!”   春花听得完全不明白,可是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捏紧拳头直直看向望月:“望月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上一直想改掉宗室的封袭制度……”说到这里大概说一下大虞的皇室封袭,大虞开国皇帝吸取前朝经验为免藩王作乱,皇子一律厚禄而无封地。开国皇帝为了补偿儿子,定下王爵世袭罔替,其他子孙也有次一级爵位。   开始还好可是一百多年过去,大虞皇室有了六十八位亲王一百多郡王,其它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这些二品的有五六百,三四品的更是数不胜数。   “十年前皇上和左副都御史郑大人合计,想要改世袭罔替为减等承袭,结果惹怒重宗室逼得皇上杀了数十名官员才平息,郑大人更是被……”望月停了一下垂目低语“被处以凌迟死无全尸。”   门外的郑长德静静看院里一丛丛挺拔绿竹,似乎没有听到屋里对话,春花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她似乎看到人山人海的宗室义愤填膺,逼迫皇帝的情形。   屋里屋外静悄悄,连空气也变得凝滞起来,望月端起茶盏举到嘴边又‘叮’的一声放下:“你家那位为了你连父母家族都不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国家大义,我猜皇上一定是拿住他的软肋,逼他向宗室开刀。”   春花默默低下头,看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月上下打量春花:“哼,除了你,这世上只怕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你仔细想想你身边可有什么奇怪的人。”   “王六、张小乙……”春花第一时间想到他们,难怪阿贞那么仔细的人会雇两个没根基的,难怪只要自己出去,身边一定跟着王六……原来……春花心里寒了一下,原来自己一直被监视。   “好了,你也别怕,我跟长德就是为了来救你们,你明天假装上香,坐车到……”望月安慰的开口,却被春花打断:“望月姐姐,郑大人家的孩子呢,也被处斩了?”   望月看了一眼门外,终于忍不住向外努嘴问春花:“你真认不出他?”   “啊,谁啊?”   什么眼里!望月瞪了春花一眼,开口:“皇帝总算还有点心,当年硬是豁出去在祖庙前念罪己诏,自责不该听信小人言,才救下郑大人一双儿女……”   “哦”这和她不认得郑长德有什么关系?春花疑惑的看向望月。   “郑家家财全被罚抄,郑家姐弟被人欺辱在京城无法立足,辗转流落到樊县,郑家姐姐做了典史夫人,弟弟……”望月没在往下说因为春花知道,只是向外抬抬下巴“就是他。”   很多往事浮光掠影般在春花面前闪过,怪不得郑夫人自己上门做她家媒人,大概是看在她和望月的情谊上,怪不得不肯来京城,原来这里是伤心地。   郑长德默默地看着纹丝不动的绿竹,他姐姐那样德才兼备,在京城被众人称赞的女子,最后为了他们生计嫁给一个鳏夫,他自己更是……身入泥沼龌龊不堪。   “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等你家少爷回来,你跟他说我们的计划,只要救出你和怡儿,他一定能自己脱身。”望月伸出手隔着桌子安慰的拍拍春花。   春花回过神忽然灿烂一笑:“皇上是好皇上,那些宗室确实快要成为大虞毒瘤,望月姐姐你不知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好些……”   “我不知道什么?”望月不耐烦的打断春花“你们走过的地方全是朝廷厚禄养着,还仗着家财到处买地的大小宗室,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皇帝对周清贞的打算?就是长德知道你们去过的地方后跟我说,周清贞是皇上选的新刀。”   望月隔着桌子抓紧春花的手:“不要犯傻,你和周清贞还年轻,你还有那么可爱的女儿。”   听到怡儿春花心里颤了一下,可她抽回手强自露出笑容:“没事我娘会照看好的……”这一瞬春花忽然明白周清贞为什么要让她娘管田庄账务,原来他早做好打算。真是傻瓜,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呢?春花收拾好心情弯起嘴角:“皇上的顾虑没错,封袭制度不改迟早压垮大虞,到时候遭殃的是大虞千万百姓。”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咋这么傻”望月气的站起身“你知道京城大小宗室有多少吗?他们一热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你!”   “宗室再多,有天下百姓多?”春花也站前来走到望月跟前拉住她的手,语气沉稳“望月姐姐,天下总要有些人去做傻事。比如胆敢千刀加身的郑大人,也许世人眼里他是不知轻重的傻子,可这样的傻子受天下万民敬仰。”   ‘收天下万民敬仰’屋外的郑长德心缩成一团,又忽然展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父亲教过的话今天被一介女流用行动证明。果然只有真正的君子才能做到坦荡,而君子是一种德行,无关读书无关男女。这一刻郑长德忽然放开心底对父亲的怨恨,父亲选了自己想走的路坦荡、无畏、无愧。   夜晚三进院子静悄悄,橘黄的烛光温暖的照亮秋夜,炕上一对佳人相拥而卧,春花倚在周清贞肩头静悄悄问:“阿贞,陛下打算让你向宗室开刀?”   这安静甚至带着清脆的声音,对周清贞而言却好像晴空霹雳炸在心头! 第75章 劝说   仲秋之夜静谧清寒, 明镜似得圆月把清辉流水般铺满人间,黑黢黢一片屋舍树木披着月光默默矗立,整个京城一片安宁。   三进小院也是一片清寒,柿子树静静立在书房前,正屋窗户上透出淡淡橘光。周清贞的僵硬没法瞒人。春花鼻子发酸:傻瓜,有什么事不能跟姐姐说, 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姐姐,我……”周清贞反应过来却无从开口,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春花半抬起身斜依在周清贞怀里,乌黑青丝从肩头逶迤滑落,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住周清贞的双唇,眼里一片温柔。   “阿贞, 望月姐姐说你心里没有家国大义, 我不信,你也不要这样想自己。在姐姐眼里阿贞一直都是心有丘壑的温润君子……”   春花手指轻轻挤压在周清贞有点凉的双唇上,微微的温热传入他的心底:可是姐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不在乎什么家国大义我只想要你, 只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生死不离, 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春花深深望向周清贞的双眼,那里边一片沉静温柔还有隐隐哀痛,春花弯起嘴角笑笑俯身在周清贞双眼上落下轻轻一吻。水滑的发丝从颊边散落, 从周清贞耳边颈边两边滑过清凉幽香, 周清贞半环着春花整个人都跌落她温柔深情的眼中。   “姐姐……”周清贞痴痴的看着春花双眼, 春花极少表现出这样温柔深情, 周清贞沉醉在她的眸光中。   “阿贞,望月姐姐说你为了我连父母家族都不要,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家国大义,我不信。”春花把手从周清贞唇上挪开轻轻扶住他的肩头,双眼变得明亮清澈“钱氏害人理应受到惩处,周府以势欺人也应受到惩戒,难道因为是你的继母家族,就能罔顾是非黑白?”   “阿贞,你没做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错事的又不是你犯不着为他们自责。”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自责过吗?周清贞把环在春花身上的胳膊抬起来,曲指轻轻拂过春花温暖细腻的脸颊,最后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食指在春花眼角轻抚:姐姐的眼睛永远这么明亮漂亮。   男人缓缓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过往岁月随着话语一点点展现:“金銮殿告御状皇上注意到我,琼林宴后借口娘娘要见我,让我去都察院做谏臣……”   春花落下身子半侧到周清贞怀里躺好,轻轻依偎在他的肩窝,一只胳膊半环在他的胸口静静听。   “皇上派人为你去平冤的时候,他也派人查了我的底细,然后……”周清贞仰躺着静静平息心中的怨恨,低头在春花发旋轻轻一吻,才继续躺好接着讲“他知道咱们相依为命的过往,早早派人暗中监视你,还派来王六和张小乙,命他们监管你让我无法脱身。”   “阿贞最厉害,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一榜进士两三百人,皇上单单看重你……”春花抬起一点胳膊,在周清贞胸口轻拍“皇上虽然英明可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阿贞你帮帮他。”   帮帮他?周清贞收紧手臂牢牢抱住春花,他喉头哽咽眼眼眶酸涩很快憋出泪水,声音微微颤抖:“姐姐你知道这事儿有几成把握吗?三成。满朝文武有不少和宗室有这样那样的牵连,宗室本身也在朝中有不小势力。京城有王爵二百零八,三品以上将军四百六十二人,三品以下七品以上一千三百二十四人……”   春花静静的倚在周清贞胸口,感受他激烈而压抑的跳动,听周清贞语气平稳一点点道来:一旦要对宗室开刀,姐姐知道这些人集结起来有多少?可以说小半个京城都和他们有关。”   半个京城一点不夸张,否则天丰帝这样英明睿智的皇帝,怎么会保不住自己的臂膀郑御史,当年就是宗室人山人海困住皇宫,差点逼得天丰帝退位。   春花轻拍周清贞看似平静实则狂跳的胸口,一点点安抚他。   屋外月上中天显得更加静谧清凉,屋里油灯燃的欢快,火苗呼呼向上窜了几下,一个亮红灯花‘啪’闪了一下,然后从灯芯跌落很快变成烟灰,灯火又变得暗淡却恢复平稳。   “阿贞,你还记得姐姐跟你去万县,你讲的那个事情吗?”春花并不等周清贞回答,自己接下去“糊涂老子为了钱财想把姑娘再卖一回。”   周清贞仰面躺着,一手半环着春花,一手握着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柔荑,听姐姐在自己肩窝低低私语。   “阿贞,后来咱们见过好些不可思议的例子,可是说白了都是为钱财,我想如果百姓们富裕些也许就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周清贞环着春花的手向上轻顺她的发丝:姐姐并没有读过很多书却看的明白,可是那又怎样:“姐姐……”天下于我何干,我只想守着你。   春花打断他的话:“阿贞还记得老太爷对你的期许吗?”   记得‘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周清贞在心里答道。   “还有咱们怡儿多漂亮乖巧……”想起女儿春花嘴角勾起会心的笑容,周清贞有点知道春花想说什么,果然只听她声音柔和的开口。   “皇上是有远见的君王,如今大虞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养着众多宗室朝廷已经负重不堪,万一灾荒呢?长久以往宗室只多不少总有一天会拖垮大虞。”   春花再一次从周清贞怀里出来,俯身到他上方:“阿贞,姐姐知道你小时候也曾有安国济民的梦,为了疼你的老太爷为了咱们子孙后代,阿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是大虞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就该意气风发,你是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就该为万民请命。”   上方的佳人目光清明,周清贞万语千言哽在喉头,以前的,现在的,万般影像从眼前闪过:爷爷摸着胡子期许的笑容,钱氏做模作样的教训,下人的轻慢鄙视,饥寒清冷的小院,还有火一样闯进院子的姐姐,然后他的世界变得明媚活泼起来。   “阿贞别怕,皇上失败过一次差点丢掉皇位,这一次他肯定有备而来,我想他不可能光指望你一个。”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将军多了,谁能肯定皇上一定会赢?周清贞心里默默回答,春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最后的话:“阿贞,如果真的输了,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千刀之苦,放心姐姐会亲手了解你的性命。”然后陪你一起去,春花暗自下定决心。   能被姐姐亲手杀死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自己本来也没有退路,真到那一天……周清贞心里一片冷静,收紧臂膀把春花牢牢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姐姐,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二天周清贞因为赏赐的事进宫谢恩,和天顺帝协商许久,一场大虞朝最富传奇色彩的朝堂斗争开始,留下一位谁也没想到的传奇人物。   天丰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五,一向在朝上温和寡言的周清贞忽然出班启奏,他论述三年巡按所见民生日艰,陈述朝廷养宗室花费庞大,请求天丰帝裁撤世袭罔替制度减轻民赋,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整个朝堂先是安静一片,然后……炸了,不等宗室出来反对,一个从五品鸿胪寺左寺卿先跳出来大声呼号:“臣恳请陛下将此乱臣贼子拿下当庭杖毙!”狂亮的声音在盘龙柱间回旋,似乎想要敲到人心。   他愤恨的盯着周清贞:“当年就是有小人作祟,才使宗亲和陛下反目成仇兄弟阋墙,害陛下差点退位,如今竖子又来蛊惑圣人!   周清贞先对天丰帝揖手施礼,然后才转向跳出来的人面色平稳语气和缓:“这位大人,亲王爵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大虞现有亲王六十八位合计年六十八万两白银,六十八万斛米……”   那官员不在意的回到“我大虞难道还没有这点银子禄米?这些都是开国圣祖的嫡子嫡孙,圣祖为万民浴血谋划,才有四海升平,百姓们养着他的子孙难道不应该?”   周清贞笑笑没说话,只是等他说完才继续和缓开口:“有郡王一百四,年俸五千两禄米五千斛合计七十万白银,七十万斛禄米,有二品镇国将军两百三十六人,年俸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   天丰帝神色一贯肃穆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他心里对周清贞十分满意,不愧他费了一番心思,果然是一把好刀:记忆清晰有条不紊,可以在气势上压倒和缓和对方情绪,不过这才是开始……   春花在家里焦急等待,天色已晚阿贞为什么还没回来,朝会顺利吗?正在心焦张望就看到周清贞从垂花门缓缓进来,她连忙迎上去:“阿贞,怎么样没事吧?”   周清贞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还是温和的样子:“没事,我和姐姐说过,宗室一般不参与朝会,今天他们还来不及生事。”   “这不是晚了我怕你……”春花顿住没往下说,即便心有决意可是担心却无法避免。她僵硬的笑笑,拉住周清贞胳膊往里走,拉住那一刻春花发现周清贞瑟瑟了一下“阿贞,你怎么啦?”春花一边着急一边掀起他的袖子,胳膊肘被白布紧紧包扎,还有点点血迹渗出来。   如意上前一步:“少爷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一匹惊马冲撞了少爷官轿,少爷从轿子里摔出来……”如意停顿了一下,对春花揖手请求“少爷不肯用药怕被少夫人发现,请少夫人劝少爷用药。”   春花这才发现周清贞身上的衣裳不是原来的,虽然很像,但明显是新买的。然后……她的阿贞受伤了……春花眼里涌出酸意却被她拼命压制,弯起嘴角笑眯眯开朗的样子:“阿贞别怕,总有一天等那些人倒霉了,姐姐去给你找回场子。”   周清贞也弯起嘴角安慰自己的傻姐姐:“好”   周清贞身上好几处擦伤淤青,春花担忧不已。为了防止意外天丰帝早做了部署,春花家里外都有暗卫,周清贞不骑马改坐轿并且有暗卫相随,才第一天情形还不紧张就出意外以后怎么办?   “阿贞,事情结束前你别回来了,就歇在衙门里。”六部和都察院衙门都在皇城里,有皇上保护肯定不会出事。春花握住周清贞的手,不许他反驳:“听话,你这样来来回回姐家里会担心死。”秋风凉凉扫过院子,一对夫妻拉着手彼此凝视,最后周清贞只能妥协。他不是傻子走下去还有三成机会,若是任性就只能惨遭横死,事情没到绝境他还要为姐姐坚持。   周清贞住进衙门春花命紧闭大门,所有访客一律谢绝,就这样还出现了张婶儿投毒事件,要不是香儿发现张婶不对,上菜时跟主子闲说了几句‘张婶奇奇怪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要不是非常时刻春花多了个心眼儿,那碗毒汤就会进春花肚子……   春花捂着小腹坐在大堂上,冷眼看张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少夫人,你就饶了奴才吧,那人说这药没事就是让人睡几天……”   春花被嚎的头疼心烦,对新来家丁其实是明处的暗卫说:“送去天顺府以谋害主子论。”   三进院离别家太近,春花听从王六劝说住到二进院子,新厨娘也是王六不知从什么地方请回来的。然后每天的柴米油盐也是王六一手安排。春花住在院子最中间的屋里,领着怡儿一天天等结果。京城的宗室迅速集合起来,捎话带信让京城周边的宗室速速回京。   京城千里之内灰尘腾飞,一队队快马打着各路旗号‘驾、驾、驾’从四面八方涌入皇都。京城的气氛一触即发,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宗室几乎站不下,以周清贞为首的改制派需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这一天天色有些阴沉,一阵秋风吹的院里竹叶刷拉拉响,怡儿不想在屋里闷着,拉着春花在院子里玩,忽然从天上流星般飞来一个布包,啪的在地上砸开。   “啊、啊、啊”里边的东西吓的怡儿失声嚎哭,一向沉稳的麦子吓的脸色苍白惊叫连连,春花被惊的心慌大喝一声:“够了,不许叫!” 第76章 解惑   一包花花绿绿粗细不一的蛇, 在春花面前缠成一团扭曲蠕动,底下有些摔得太狠直接皮肉炸开,其它的吐着蛇信往外挣扎。   春花一把抱起怡儿连退数步,那些蛇也许是摔得发晕也许天有些凉,并不是常见的那样‘呲溜’一下不见踪迹,它们‘嘶嘶’吐着蛇信在地上纠缠蜿蜒让人恶心恐惧。   外院几个‘新家丁’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 张小乙一见情形也被那密密麻麻的蛇,搞出一身鸡皮:“少夫人不要惊慌请回屋,小的们这就处理。”   后院不知什么地方跑出几个陌生人,二话不说上去和前院的人一起捉蛇。春花抱着怡儿退到廊下,小孩吓坏了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藏起来。   “怡儿不怕娘亲在呢,那些东西叫蛇, 怡儿只是没见过罢了。”当年春花在崖下挖蝎子, 不知见过多少回,虽然也恶心恐惧但不至于被吓到失声尖叫。春花逼迫自己冷冷的看那些扭动的蛇,她决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到。   麦子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忍着哆嗦走到春花身旁:“少夫人身子不适, 还是让奴婢来抱孙小姐。”春花在怡儿脸上亲了一下, 神态平和安慰女儿:“怡儿和麦姨去屋里玩,娘亲来收拾这些蛇好不好?”   “好”小人儿委屈哒哒,翘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瘪着小嘴朝麦子伸出胳膊。   麦子抱好怡儿有些犹豫的劝说:“少夫人, 你……”春花的情形她心里隐约有点影子“少夫人也回屋里歇着吧, 这些事小乙哥会处置好。”   “我没事你带好怡儿就行。”春花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 麦子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脸色担忧抱怡儿回屋。春花则一直冷冷的站在廊下,看院里七八个认识不认识的男人捉蛇。   忽然春花盯着蛇堆眼睛一眯,开口吩咐:“蛇堆里有封信小乙捡过来。”   张小乙将手里的蛇扔进麻袋顺着春花的目光转头,发现在那堆摔烂的皮肉下露出棕黄色一角信封,他走过去把那些裂皮烂肉划拉到一边捡起那封信:“这东西实在腌臜,它的主人也心思阴毒,小的拿去扔了。”   “拿来我看看。”春花脸色冷凝,她倒要看看那些贪心不足的人有什么说的。很简单的一封信,威胁春花劝说周清贞辞官归乡可保一生平安,否则他们一家只有死路一条。   春花看了冷笑一声吩咐张小乙:“把捉住的蛇拿去南菜馆卖钱,给大伙买些好酒好肉改善伙食。”   ……暗卫们齐齐一滞他们算是经过事的,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女子……把人家威胁她的东西拿去卖钱……英雄厉害!   经过这件事张小乙把春花家左邻右舍,派人梳理一遍,把春花家更是围得水桶一般。京城里多了很多锦衣华服之人,这些人言笑晏晏见面称兄道弟呼祖唤孙,和百姓们不一样,他们个个长得皮光水滑神态天生高人一等。   这些人来京里并不把周清贞当一回事,只是饮宴聚会,共同利益当前宗室们摒弃平日的龌龊矛盾,频频聚会拧成强大势力。他们自信能灭掉皇帝上一次起事,也能灭掉这一次,毕竟这牵连着宗室数万人利益,而皇上能把这数万人如何?更何况他们另有底气。   外边风起云涌,京城的天空浓云密布,望月和郑长德再一次上门。   “望月姐姐,我这里如今是是非之地,姐姐走了就走了何苦再回来?”春花苦笑着把望月引入正堂。望月浑不把春花的话放到心上,在桌边坐下随意呛声:“我嫌弃客栈没你这里舒服,不行?”   “行,当然行,只要姐姐不害怕。”   “我怕什么,我就来看看热闹,看你这贞夫人什么时候人头落地。”   “……望月姐姐!”春花被呛得跺脚。   望月白了春花一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聋,你个傻子知道为啥你家少爷,还没被皇帝砍头不?”   春花心里一突,试探开口:“望月姐姐是知道什么了?”   “再有五日昭亲王就要进京,昭亲王知道吗?”   春花看着望月懵懂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支持你家少爷上本?知道如今皇帝是怎么登基的?”望月真是恨铁不成钢,忍着怒火给春花讲解“当年先帝忽然驾崩留下三子,长子十三嫡子四岁朝堂中争论不休,要么立嫡要么立长。”   “这位昭亲王是先皇同胞弟弟,他带领宗亲和先阁老陈元堂力排众议,拥立非嫡非长的贵妃之子当今圣上为皇。可以说皇上之所以是皇上,全靠他这亲叔叔使力。”   春花沉默了会忽然抬头,上身侧向望月眼带希翼:“既然这样老王爷一定会支持皇上吧?”   “呵”望月给气笑了,想什么好事呢“上次就是这位王爷领着宗室逼迫皇帝杀了郑大人,这一次皇上又来这一出,老头被宗室埋怨被子孙怨怼差点气死,扬言要让皇上立下永世不提改制之事,否则定当血溅金銮殿,以赎自己当年拥立之罪。”   春花的心荡到谷底,愣愣跌坐回椅子上。   “这下好了吧,就等着过几日给你家少爷收尸吧,你个傻子!”望月实在是气的心肝疼,当时百般劝说都劝不动这个死心眼,这下好了吧,满京城的王族就等着老王爷来发力。   春花默然坐着发呆,望月又看得心疼,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她喜欢春花心底澄澈,是非黑白在春花眼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不管做什么事春花总有自己的原则。不像她生来就在污糟的地方,见得都是人间丑恶嘴脸。   “好了,你也别怕,我别的本事没有,跟郑长德联手救你和怡儿离开京城还能做得到。”望月起来走到春花身边,拉起她的手“你去收拾些紧要细软,咱们夜里走。”   春花抽回自己的手笑笑:“谢谢望月姐姐我要留下陪阿贞,如果真有那一天,姐姐帮我把怡儿照顾好,安全送到我爹娘手里就好……”春花忽然想起她爹娘,已经不知道被皇帝送去那里,又改口“要是找不到我爹娘,就麻烦望月姐姐和姐夫帮我抚养怡儿。”   “你不在乎我出身青楼?”望月玩味的看向春花,她可记得春花最看不上女牢里做皮肉生意的。   “出身在哪里又不是望月姐姐选的,姐姐心里并不是龌龊人我信姐姐。”   望月心里百味陈杂,初入女牢为了不被牢头狱卒,和樊县那些官员欺辱,委身当时鹿鸣知府……自己真的不龌龊吗?   望月在周宅住下春花不走她就陪着春花,希望到最后一刻能救她一命。怡儿不知大人间正在煎熬生死事,只是家里多了一位美人姨姨,和举高高的叔叔很开心‘咯咯咯’笑的银铃般脆响。   屋里望月听到孩子快乐无忧的笑声,把话本放到圆桌上,另一边春花神色专注低头给周清贞缝制棉袍。   “你怎么忍心丢下这么小的女儿?”   “什么?”春花停下针线抬头看向望月,眼里有些迷茫。   “为了和你不相干的人,让周清贞去送死值吗?”   春花吐口气总算明白了,她笑笑:“望月姐姐,这道理简单的很,帐在哪里摆着呢大虞再不改制,那些王爷越来越多咋养得起?”   “那就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反正轮不到你拿自家试刀刃。”   春花左右弯弯有点僵硬的脖子:“真到那一天百姓们就遭大罪了,要是灾荒起民生变,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晃了晃脖子舒服很多,春花笑眯眯的说:“你看,我都懂得道理,朝中那么多饱读诗书的人肯定也懂,不会有事的。”想通这一点,春花忽然觉得不会有问题,事情是明摆的对错明明白白,皇上和周清贞一定不会输。   一根筋,等死吧!要是宗室大闹宗庙,老王爷要血溅当堂,你看皇上能有什么办法!望月瞪着春花咬牙切齿。春花不想和望月再纠缠这件事,另一件事浮上心头,她看了看院子里的孩子,关上屋门把望月拉到套间。   “干嘛神神秘秘的?”   春花提起炕桌上的茶壶,给望月和自己各倒一杯然后在炕沿坐下,一手搭在炕桌上侧向望月切切低语:“姐姐,想问你点事。”   望月从鼻子轻蔑的嗤出一口气儿,端起茶杯轻抿然后施施然放下:“说吧,你家小少爷又怎么了?”   春花惊奇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和阿贞有关?”   望月忍无可忍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你有事肯定找你家小少爷说,也只有关于他的才找我。”说完望月竟然有一瞬心酸,什么人啊这是?   春花弯起眉眼恭维:“望月姐姐真聪明。”   ……望月噎了一下,有你家小少爷聪明?她懒得搭理春花直接开口:“说吧,怎么了?”   春花有些羞涩尴尬,可这事儿憋在她心里几年了,不求证她心里的坎过不去:“就是两口子那回事儿……”   望月揶揄的望着春花调笑:“怎么?你们家小少爷喂不饱你。”   “……你到底要不要听!”春花本来就忍着难堪,这下算是羞恼。   “好好好,你说。”望月忍住笑尽量扯平脸色,孩子都有了还这么脸皮薄。春花脸红了一下,低头不在看望月:“就是两口子做那事,一定要听男人的?”   “怎么了,难不成你家小少爷有什么奇怪爱好?”   ‘奇怪爱好’春花心里一咯噔,连忙趴到桌子上急切的问:“什么是奇怪爱好?”   望月把差点被春花撞飞的茶杯挪到一边,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总是这么毛糙,慌什么我还能跑了。”   “望月姐姐,你快说啊!什么是奇怪爱好?”   春花的满脸急色让望月好笑:“你担心什么,你家小少爷不是你拉扯大的,能有什么毛病?”   春花急的要死,她觉得周清贞她和周清贞的房事,一定是奇怪的,周清贞一定有不正常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样不对,可能是女人的只觉吧。   “望月姐姐,你倒是说什么是奇怪爱好!”春花差点站起来,拉住望月问。望月倒不着急,看春花青春靓丽的样子能有什么问题,她慢悠悠开口:“奇怪爱好多了,有人喜欢拿蜡油烫,喜欢鞭子抽,喜欢把女人吊起来……”   春花松了一口气收回身子坐好,心道:还好、还好,阿贞不奇怪……   望月接着慢悠悠讲:“还有些喜欢捆绑,喜欢给女人那处乱塞东西……”   春花听得头皮发麻手指慢慢蜷缩起来,阿贞最喜欢绑着她,也喜欢……   “还有些喜欢听奇怪的称呼……”   春花的一颗心悬起来,她想起曾经好些次周清贞在她身体里不出来,一声声叫她姐姐,逼迫她喊……弟弟。   望月落锤定音轻蔑不已:“哼,都是些变态罢了。”   变态、变态,变态!这三个字如惊雷回旋在春花心头,一声比一声重:阿贞是变态! 第77章 意外   聚集到京里的王族越来越喜气洋洋, 昭亲王再有两日就到了。这一次老王爷来势汹汹必要天丰帝立下永不改制的诏书,否则就血溅金銮殿以死向圣祖皇帝谢罪。   宗室们晴日当空把酒做乐一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样子,皇城的衙门里则是铅云压顶,改制派神色严肃凝重。这里边也有高官,比如正三品户部侍郎,不过第一个开口的是周清贞, 也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沉稳淡定站在最前沿,慢慢成了这批人隐形首领。   有几个六品官员神色犹疑,聚在一起小声讨论叹息,他们边说边往周清贞这边瞟。   周清贞从案卷里抬头神色温和淡定:“诸位大人无须心存疑虑,户部账册明明白白每年朝廷税收十分之一要用来奉养宗室,如果不改制这个比例只会越来越严重。”   道理大家都懂, 朝廷每年拨银子兴修水利加固河堤, 还要修桥铺路修葺官衙,养兵也是大头,三年两头闹点地震旱涝……大虞是国富民安, 可是也经不起到处要银子。   周清贞从桌后走出来站到大堂中央神色温和:“我等皆是读书人身上自有风骨, 为民‘兼济天下’是吾辈高义所在。”他慢慢环视大厅里每一个人, 神色淡定无畏:“我等受陛下信重选为朝官,正应当‘报君台上黄金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啪、啪、啪’大堂里响起响亮的击掌声, 户部侍郎也从桌后站起来走到周清贞身边:“探花郎年纪最少且不惧生死, 何况我等?”   “正是, 不论是为民请命还是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我等都万死不辞!”别的官员也激昂应声。   周清贞温和的笑笑:“生作人杰,死为鬼雄,得遇明君生死不惧,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论,我等问心而已。”   “说得好,不愧是我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一个胡子花白的官员激动地举手欢呼“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大堂里一干臣子兴奋不已,一起振臂高呼,也许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生死有什么,他们有自己的使命和气节。   周清贞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都是温和如一。这些人里有真正的读书人,也有想放手一搏的赌前程的,唯有他是被帝王逼迫被姐姐鼓励。这件事到底有几成把握,他心里很清楚以前有三成,现在有七成,变高是因为……那能保住性命的三成没有了,七成是必死之路。   姐姐……姐姐……姐姐……人群亢奋的大堂里周清贞心心念念都是春花。   “周大人,尊夫人让人送来素服并传话,樊县来人报丧说老夫人殁了。”堂外一个衙役大声禀告,正在激昂不已的众位大臣安静下来,神色惊诧的看向周清贞。这个节骨眼儿,要回去奔丧?   周清贞第一反应是他可以回家奔丧,扔下这堆事情,旋即歇了心思天丰帝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他走。天丰帝确实不可能这个时候放周清贞回乡奔丧,朝堂上的争辩还在继续,众宗室期盼的昭亲王马上要进入京城,最后的对决就要开始周清贞根本无法脱身,只能被皇帝夺情。   周清贞在一众同僚的‘节哀顺变中’穿着素服上朝。朝堂之上他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昭亲王,只见他五十余岁,身形挺拔面目威严一部花白胡子。朝里的王公大臣,戏谑的看向神态平和静立在朝班的周清贞:死期到了看你还怎么蹦跶。   昭亲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眼神蔑视的扫向文臣:“谁是周清贞?”   周清贞垂目恭谨走出来揖手:“微臣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周清贞。”   昭亲王上下打量这个温文的年轻人,带着上位者的不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不过做得一手好文章,也敢蛊惑帝王坏圣祖律法!再看你一身素服显然家中有长辈故去,不回家守孝目无尊长在朝堂信口开河,不忠不孝,陛下就是被你们这些小人蒙蔽。”   周清贞安静听完再次揖手准备回话,却听到有人出班阴阳怪气轻蔑回禀:“王爷有所不知,这位御史大人色迷心窍,和一个丫鬟常年厮守鬼混,为了那丫鬟弃父母祖宗于不顾,离弃订婚妻子,就为娶一个下九流的娼妇。”   ‘娼妇’满朝文武惊的差点合不拢嘴,忍不住一眼一眼探究的打量周清贞。原来去樊县为春花平冤大理寺左寺丞,在朝班里气的咬牙,暗恨自己当初不该和那人去喝酒说漏嘴   回禀的那人是礼部一个员外郎,年近五十枯瘦脸山羊胡,他斜着眼白看周清贞:“周大人心知肚明吧,樊县女牢那就是个暗门窝子,还是廉价的那种,哈哈哈……”你是年轻探花又如何,你比我官高又如何?哈哈哈丢人了吧,山羊胡子笑的十分得意。   周清贞听着山羊胡子的笑,嘴角勾起神色温和捏捏手里象牙笏板,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山羊胡子面前,忽然举起笏板照着山羊胡子的脸‘啪啪啪’连抽四五下。不说抽破脸皮,直接把山羊胡子的大牙打落。   ……这转折满朝的男人继续惊呆,拿着笏板抽人脸,这是温和谦虚的周御史?山羊胡子懵了巨疼之后反应过来嚎叫着要告御状。周清贞对着他再次举起笏板,山羊胡子看着神态依旧温和淡定的周清贞,和他手里高高举起的笏板,满目惊恐终于知道害怕哆嗦着闭嘴。   “启禀陛下”周清贞没事儿人似得弯腰揖手,语气温和不急不缓“张大人在朝堂上公然污蔑朝廷命妇,微臣恳请陛下以蔑视朝廷对他革职论罪。另外微臣妻子冰清玉洁,无端遭人污蔑请陛下为微臣夫妻做主。”   天丰帝等待谋划十年被这一下弄得乱七八糟,山羊胡子不用说,皇帝亲封的‘贞’夫人是能随意污蔑的,皇帝那是调查过的好吗?可问题是周清贞发飙在朝堂揍人,一个御前失仪跑不了……就这罪名被关进大狱。   天丰帝差点没气死,回到梧桐宫挥退宫人就开始气的团团转:“竖子、王八蛋,眼里只有他老婆……”好吧,皇上在朝臣面前再怎么威仪睿智,在自己老婆面前也就是一普通汉子。皇后娘娘没法子只能跟着他团团转,帮他换衣裳。   “朕准备这么久所有对策都想好了,只要他能压住阵脚,到时候御林军上朝压住那些闹事的宗室,若是皇叔真的以死相逼,朕就以死相陪……”天丰帝这次是下了狠心的,继任皇子已经选好,哪怕大开杀戒史书上落一笔残害手足之名也要改制,憋了那么大一口气,结果就这么……噗嗤……了。   天丰帝没在金銮殿跳起,算是有涵养,有耐性。   “要不就算了,现在朝廷还养得起先养着。”皇后娘娘温声劝说。不然能怎么样周清贞忽然入狱,现在朝堂上闹起周清贞人品不端,改制派被死死压住。   天丰帝恨得不行‘啪’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丁丁当当响,皇后娘娘惊的眼皮子跳了跳,连忙拉起皇帝的手看:“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小时候五更起三更睡跟着太傅读书,跟着自己的父亲上朝,比大人还累,这些年为了朝政早早鬓生华发。   陈皇后想起几年前春花惊讶之下的话‘到底是皇后娘娘比皇上大三岁,还是皇上比皇后娘娘大十岁?’可不是吗?因为常年为国事操劳,天丰帝眉间两道深深皱褶,脸色也比别人看着更显老。   “陛下,还有补救的法子没?”知道天丰帝为了这一天忍耐筹谋许久,皇后很心疼他。   “哎……”天丰帝长叹一口气,坐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皇帝神色疲惫,陈皇后移步到他身后为他揉太阳穴,隔很久问了一句:“周卿能保住性命吗?”   “呵”天丰帝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周清贞静静坐在刑部大牢里神态平和,自己没做到皇帝要做的事情,还能求他在自己死后杀了姐姐陪自己吗?恐怕不行,皇上现在恨死自己了……周清贞微微皱眉,那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姐姐陪自己一起,要不传话给如意?如意恐怕不够胆子杀人……   “阿贞”春花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周清贞微微笑笑,这次声音和真的很像。   “阿贞,姐姐来看你。”周清贞一动不动的坐着,让春花有些担心“阿贞,你怎么了?”   周清贞慢慢转头,看到木栏外挎着大包袱的春花,他的心忽然跳起来暖起来:“姐姐。”小两口隔着木栏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春花最后开口:“你这里比天字六号大。”   “嗯”   只是里边和外边的人换了,这小两口也算是命运多舛。   “快到冬天姐姐怕你冷,给你带来厚实的被褥。”春花把被褥解开从栏杆中间塞进去“还给你带了棉衣棉袍,别怕姐姐会常来看你。”   “嗯”周清贞听话的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放到炕铺上,然后过来在拉住春花的手,痴痴的看着她。   以前为什么不能发现阿贞不对劲,让他一个人在心里煎熬?看着目光温柔痴情的周清贞,春花心里难过眼眶发红。   “姐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这时候还想着自己,春花眼泪溢满眼眶,她紧紧抓住周清贞的双手:“傻瓜,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老做傻事?”   “我没法听别人侮辱你,我……”   春花看着周清贞慢慢摇头,不是为这个,她眼里的泪水滑下脸颊。   “姐姐别哭,你哭了我会心碎。”周清贞眼里也涌起泪水,姐姐的泪是他无法承受之重,伸出手一点点擦去春花的泪珠。他们相伴相知十三年,春花很少几次落泪都是为了他。   “傻瓜,你是不是老觉得姐姐会离开你?”春花抓住周清贞的手放在自己脸边,她和望月详细说过,最后得出结论,周清贞还是没有安全感,总是焦虑忧郁,才会在床事上有奇怪表现。   “姐姐和望月姐姐说了咱们夫妻私事……”   周清贞浑身僵硬,姐姐知道了……冬天一桶雪水迎头浇下,年轻的男人似乎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中,寒彻心扉失去感知。   “傻瓜,姐姐说了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肯定不会离开你,你不相信姐姐?”   不是不信,只是……“过去周府就有办法让你去顶罪……现在……”现在皇权之下他又要和姐姐分离,周清贞特别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春花伸手把周清贞眼角渗出的泪迹擦掉,吸吸鼻子语气轻朗:“过去怎么了?过去姐姐一直在牢里等你救,现在不就是你坐牢了换姐姐等你出来,这世上没啥能分开咱两。”   “姐姐,我现在的罪名是御前失仪罪不至死,可是改制失败那些宗室不会放过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什么大不了,你活着姐姐陪着你,你死了姐姐也陪着你,姐姐说过永远陪着你,说到做到。”春花伸手描画周清贞温润的眉目,语气变得缠绵:“阿贞不要怕,无论生死姐姐都陪着你。”   “姐姐知道你很乖,可是他们都不喜欢你……”   周清贞心里忽然十分委屈,像个孩子般落泪,春花也跟着心酸得不行。明明是两个成年人却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两个小孩受了委屈相对落泪,那个做姐姐的还要安慰弟弟。   “他们不喜欢你姐姐喜欢你,他们不要你姐姐要你,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姐姐都喜欢你要你陪着你,乖,别怕。”   “嗯”   周清贞喉头哽咽到痛不能成语,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他的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虽然喉咙哽痛,可是周清贞心里却忽然放开来。他得到了姐姐生死之诺,不必想办法致姐姐于死地,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他的姐姐从来言出必行,他再也不用怕失去姐姐。   安静的大牢里,年轻夫妻解开最后心结,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周清贞真的只剩死路了,春花却生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孤勇:“阿贞,上次是你救姐姐,这次换姐姐来救你。”   “……姐姐这世上没人能救我”就算皇帝也不一定能做到,周清贞一边想一边安排“你带怡儿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好好过日子。”放下心结,周清贞觉得心里非常轻松,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和姐姐相守,可是他在下边等着姐姐也一样安稳。   春花却不这样想,她咬着牙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除了死法都是活法。”   “姐姐……”   “你说的明明再理,凭什么要你死?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春花眼里燃气汹汹斗志,一定要想办法,她的阿贞她便是拼死也要救一救。   “皇上都没办法,姐姐有什么办法?” 第78章 有孕   春花回到金华巷叫来王六 :“帮我给皇上捎个口信。”平平常常的语气让王六身子一僵, 虽然这段时间彼此心知肚明,但是这样突然叫破身份让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春花挺直脊背坐在上首声音清晰明朗:“皇上是为百姓为大虞着想的好皇上,他要改制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唯有改制成功才能救下周清贞,从来不曾妥协的春花,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认命,只要周清贞还活着她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   王六跟着春花三年, 平常只觉得这位少夫人爱笑性格直爽心有正气,却没想到她竟然语气平常说要帮皇上!改制的事情要是一个妇人能办成,那满朝文武岂不成了笑话?   “少夫人的心思小的明白,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   王六不相信自己春花也不在乎,她干脆利落打断:“先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朝廷命妇要给陛下上奏折, 你只管递上去就好, 皇上要怎么断定该由皇上做主。”   王六噎了下张口说不出话沉默后低头揖手他确实僭越了:“……是”   他服气了春花语气变得温和:“有句话叫偏方治大病,我这法子说不准就真能帮万岁去除朝廷隐患,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多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王六不舒服的心里坦荡起来自己着相了, 谁说女子就一定不能成事?只看人家这气度就比自己好。当天夜里皇宫御书房, 天丰帝收到春花薄薄一页信纸,就着桌上烛光并不在意的浏览。然而内容却让他浑身凝固,天丰帝心里一阵激荡, 把信纸拿到眼前逐字逐句连看三遍。   御书房枝形烛架上点点烛火光亮照人, 王六双膝跪地心里发空:行也罢, 不行也罢, 怎么不见陛下发落?时间一点点过去,晶莹的烛泪顺着烛身滑落慢慢凝固变白,王六的心慢慢缩起来。   伴着桌子‘啪’的一声,帝王声音炸响在御书房“好!”王六吓的头皮发麻只见天丰帝满脸惊喜,把那张信纸宝贝般叠好,匆匆走出御书房。   被遗忘在地上的王六……   “梓潼!”天丰帝到了梧桐宫,挥退宫人然后忽然抱起皇后转了一圈,欣喜不已“梓潼,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多少年,多少年皇帝没有这样喜形于色,皇后虽然被突然的旋转弄得头晕,却依然替皇上开心:“恭喜陛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替陛下解忧?”   天丰帝放下皇后扶她站稳,抬手帮皇后把头上松动的发簪固定好:“满朝须眉不及一个妇人,此事成功之后,朕必要重赏与她。”   “妇人,不知是哪位巾帼不让须眉?”皇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帝后两人携手到桌边坐下,皇后将时常准备的枸杞茶,给天丰帝倒了一杯。   天丰帝端起来喝一大口放下茶盏心情舒畅,将怀里的信纸拿出来给皇后看。   朝堂上风向渐变越来越多的朝臣攻讦改制派,尤其是周清贞品行堪忧目无尊长乃是奸佞之徒。天丰帝不动声色,改制派似乎也都糊涂起来不说改制的问题,就周清贞的品行天天和那些人吵。   慢慢的朝堂似乎回到正轨除了日常朝务,昭亲王提起永不改制的事情,改制派立刻跳出来乱七八糟反对,最后就变成吵架:周清贞品行到底好不好?   这一出戏让心里有数的王公大臣拿不准皇帝意思,是想就这样含混过去,还是有什么后招?昭亲王不管那么多,天天上朝逼迫,偏偏天丰帝泥鳅似得一副这事儿是朝廷大事,且看众卿家如何议论。   宗室们步步紧逼,改制派撒泼耍赖抵死不从。不知为什么他们画风变得很奇怪,没有文人义气高谈阔论就是耍赖,一个个赖皮的就差在金銮殿撒泼打滚,反正坚决反对永不改制,还时不时提起改制撩拨宗室。   朝堂在扯皮,天丰帝在加紧手下的调遣,改制派不知能拖延多久他不能等。四下里派出的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一场精彩的对决即将来到。   一干王爷简直像是被泼皮缠住,走不脱打不离,事情直到冬月底起了变化,天丰帝终于布置完成。   春花穿命服戴霞披身后是乌压压数不清的百姓,他们举着无数色彩斑斓万民伞,像一条长河跟着春花来到午门外。   这些人是周清这巡视过的地方百姓,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位青天老爷,更知道周清贞为了减轻民赋为了大虞将来提出改制,却被宗室逼迫要砍头。天丰帝派出多路属下想方设法激起民心,派人谋划安排把他们聚集到京城。   这就是春花的法子,她不信没处讲理,宗室再人多势众能有天下百姓多?她要借百姓势压宗室,她要救她的阿贞。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午门外,高高举起手里的万民伞。   一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雄壮浑厚的声音排山倒海,震得高大巍峨的皇城抖了抖。春花一步步走到登闻鼓前,登闻鼓的带刀侍卫眼睁睁看着春花拿下鼓槌。   郑长德忽然从人群里出来制止:“夫人,还是在下来吧,登闻鼓响不管有无冤屈都要受五十御棍。”春花一身严整命妇礼服,回过头定定的说“我去,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些宗室。”这是唯一救周清贞的机会,她不放心任何人。   “这些日子辛苦郑大哥了,多谢。”这里边有些人,是郑长德联系他父亲往日门生故旧,组织起来的。春花说完双手持鼓槌,转身抬头看架子上巨大的登闻鼓,在它面前春花显得那么纤细渺小。   抬起胳膊‘咚~’一声敲响,浑厚的余韵让春花身上毛孔收缩,但她没有停顿举起另一只胳膊‘咚~’‘咚~’‘咚~’悠长的鼓声直入金銮殿。   不一会儿登闻鼓值官急匆匆出来,发现身穿四品命妇服的春花楞了一下,上前揖手行礼:“夫人我朝律凡击鼓者一律先受五十御棍。”   春花放下鼓槌:“我是朝廷命妇也在此例?”   “这……”值官确实没见过命妇击鼓的,有些左右为难。   “再者……”春花忽然低头抚上自己小腹,面色一瞬变得温柔“我有将近四个月身孕,五十御棍怕是会要了孩儿性命,我记得我朝有律刑不及孕妇。”   律法和律法冲突了,值官不敢做主只能上报天丰帝。有朝臣立刻出列嗤之以鼻:“既是内帷夫人就该相夫教子,闹到御前成何体统?”   户部侍郎出列耻笑那官员:“妇人也是陛下臣民,怎么就有冤不能伸?”   昭亲王脸色严肃则拧眉问道:“外边刚才传来百姓山呼,可跟这妇人有关?”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哪个也不敢得罪,只能苦着脸:“回禀王爷据侍卫们说,那些百姓是跟这位夫人一起来的。”   “哼!好大的胆子,聚民闹事这是要造反吗?”昭亲王向上启奏:“请陛下派兵驱散刁民,将这妇人以谋反罪论。”   天丰帝坐在上位和气的笑笑:“王叔何必震怒,不就是送万民伞要庇护官员,这是好事说明此人为官清廉不负朝廷恩赏。再者他们手无寸铁又没有要攻城略地,哪里说得上造反二字。”   昭亲王无话可说,另有官员见机开口:“既然黄侍郎说妇人也是陛下臣民可以告御状,那就按律先打五十御棍好了。”天丰帝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个明媚小丫头于心不忍,五十御棍下去就是壮汉也要去掉半条命,可是这节骨眼上他没法开口包庇春花。   户部黄侍郎站在金殿上启奏:“她是朝廷命妇,又是女子请陛下法外开恩。”   黄侍郎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要是为着这些就法外开恩,那满朝命妇是不是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就敢来敲登闻鼓?”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满脸苦色,却不敢打断这些大人的争辩,还是天丰帝察觉问他怎么回事,小值官才敢开口:“诸位大人,为难的不是她是朝廷命妇,而是她有近四月身孕,我朝律法刑不及孕妇。”   刚还争的热闹的大臣都安静下来,这……也是这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敢聚集万民到午门的,能是平常女子?   昭亲王忽然开口:“那妇人是几品?”   “四品”   “莫不是佞臣周清贞的家眷?”老王爷脸色沉下来,小值官吓的战战兢兢叩头:“下官见她是命妇,就先行礼未及问她姓甚名谁哪里人?”   “混账,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你跑来做什么?”   “王爷饶命,都是小人失职。”小值官不停磕头吓的要死,他说是官,不过就是守着登闻鼓这些年也没人来敲,结果一敲就出了他的职权,还遇到那么多黑压压百姓很吓人。   “好了”天丰帝和蔼开口“既是孕妇就免去杖责。”   “是”小值官战战兢兢应了爬起来往后退,结果又被昭亲王叫住:“回来。”   “是”苦哈哈的小值官连忙原地跪下。   昭亲王转向皇帝拱手启奏:“陛下法不可废,登闻鼓响五十御棍是为了避免臣民们为点小事,就来惊扰天子。若是今日为孕妇开例,往后凡有孕女子来击鼓是不是都要免去刑罚?”   “如此那些女子必然有恃无恐,大小事情皆来烦扰陛下,陛下是以天下为主还是处理那些女子鸡毛蒜皮之事?”   昭亲王乃是宗室首领,他一开口在朝的宗室纷纷响应众口一词:“请陛下以圣祖铁律为准,莫要为个妇人破例,视国法为儿戏。”   “臣等亦请陛下三思而行,切不可破例,以免日后妇人们拿金銮殿当衙门随意往来。”金銮殿上跪倒一片大臣。   近四个月身孕,天丰帝袖子下的手慢慢捏紧。   黄侍郎急了高声呵斥:“我朝有律法刑不及孕妇!此乃圣祖皇帝的仁慈尔等岂可罔顾?”   “刑不及孕妇那条律法是针对犯妇,这女子并非犯妇,她敢敲登闻鼓,就该以登闻鼓先例处理”反对的声音也丝毫不低,然后拱手向上义正言辞“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后边黑压压一片人也跟着齐声请求:“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冬月早上北风里带着寒凉冷意让人忍不住瑟瑟,天上也有太阳,可是那阳光虽然明亮却像是隔着什么,没有什么温度。午门外春花静静面向皇城站立,双手护着小腹脸色宁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渐渐沉下去:阿贞……   手背让北风吹得通红冰凉,只有掌心一点点温度护着腹中胎儿,春花犹如雕塑般看着宫门,即便担心也不能让她弯下脊梁。   阿贞,等我。 第79章 激变   朝堂里依旧争论不休, 最后天丰帝开金口:“朕记得圣祖时军纪严明,有一次行军途中圣祖惊马踩坏农田,按纪当杖责二十。圣祖唤来行刑官要领军杖,左右苦劝‘法不加于尊’又正在行军途中,劝圣祖免去此刑。”   这件事不说朝堂上的人都知晓,就是乡野百姓也听过传奇故事。圣祖皇帝不愿军法成儿戏, 又不能战前主帅受伤耽误军情,最后脱下身上战袍,将战袍置于三军之前杖责二十。   “那妇人既是命妇又有身孕,朕看就依圣祖先例,让她脱下命服杖责命服五十御棍。”   “陛下圣明”黄侍郎连忙将此事砸实“这样既是万岁宽仁,也是遵从先例。”话到这份上别的朝臣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下去就是心思歹毒故意要害人性命。   昭亲王算是看明白了, 这事八成有皇上的手笔,否则一个内帷妇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聚来众多百姓撑万民伞。昭亲王对皇帝的小把戏嗤之以鼻, 就算这样又如何, 难道他还怕几个百姓和一个妇人不成?只是这妇人有胆子来, 就别怪他手辣。   “陛下自然圣明,只是既然是命服代过,就让那妇人着中衣上殿。”心思既定, 昭亲王傲然开口, 今天他要好好教一教天丰帝, 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为之事, 也有不可为之事。   着中衣上殿!满朝大臣目瞪口呆,这……于礼不和,这样那妇人以后如何见人?   “陛下,万万不可……”黄侍郎脸色焦急刚要启奏,被昭亲王冷语打断“有何不可?命服代为受过,她自然只能着中衣上殿,莫非黄侍郎与这妇人有故,所以处处偏袒与她?”   “自然没有,只是她是妇道人家……”   昭亲王冷然打断黄侍郎的分辨:“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既然她有胆来这男人的朝堂就要守男子的规矩,要不然本王可以恕她敲响登闻鼓之罪,让她回去安心养胎。”   昭亲王怼完黄侍郎转向小值官:“你去告诉那妇人,要么脱去命服当着满朝文武上殿,要么回家养胎本王恕她无知之罪。”   天丰帝坐在上首面色肃穆,改制之事箭在弦上,今天只是开头是最紧要的一步……心里叹息着中衣就中衣吧,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乔装打扮和男子同吃同住,也是千古佳话。做了那么多部署再不能功亏一篑,天丰帝心里希望他当初没有看错,春花就是一根筋的死心眼,绝不认输绝不回头。   天丰帝确实没看错人,值官为难的传完话,春花连眉头都没皱就在宫门前,当着万民之面拿下霞披解开命服,连脚上的丝履也脱下来,头上冠花钗,两博鬓,花钿一一取下。   寒风中春花一身素白夹衣衬裙,乌黑的发瀑布般倾泻在身后,脚着白布袜一步一步走向皇城。身后乌压压的百姓先是震惊然后反应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为民请命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么?宫门在春花身后轰然关上,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女子,她只是想救阿贞,只是觉得大虞的王爵制度确实应该变而已。   冬月的风沿着地面刮来衬裙被吹得飞扬,地上汉白玉冰凉寒意刺透薄薄布袜直到人心,春花浑身冷透两只手紧紧交叠在小腹前:宝宝,你要坚强点,咱们一起去救你爹。   两边的御林军手持长戈在寒风中巍然不动,他们面前走过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苍白脸颊乌黑发,发丝裙角都在北风中飞扬,看起来寒凉让人痛惜,可那女子神情平静无畏,眼睛明亮有神直直向前,绝不随着寒风瑟瑟。   一步一步踩过千万朝臣走过的台阶,台阶间是云龙石雕,那浮雕中的云似乎还能流淌,龙似乎下一刻就要翱翔九天,不知出自哪个朝代哪个能工巧匠之手。   向上、向上、再向上,金銮殿庄严高大的门出现在眼前,孤单的春花在门下显得那么渺小,可是所有的东西皆不能阻止她向前。   “臣妇左佥都御史周讳清贞妻,正四品恭人刘氏春花叩见陛下。”就在春花全身冻僵的时候,她终于进入大殿内。   不错还算沉稳,天丰帝心里舒了一口气,昭亲王蔑视的看向下边不守妇道的女人,满朝文武则隐隐约约神情各异,有看热闹的,有鄙视的,也有着急的比如黄侍郎,他是做爷爷的人了,自然知道妇人有孕是绝不能受凉的。   “免礼平身,不知刘夫人敲响登闻鼓所谓何事?”天丰帝面色和蔼。   春花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臣妇为两件事,第一为我夫君喊冤,第二……”   “呵”昭亲王冷笑一声“周清贞金銮殿上殴打朝臣目无皇上,判他御前失仪何冤之有?还有妇道人家穿着中衣,就敢站在一堆男人当中,可见也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   “陛下”昭亲王转身拱手“臣恳请陛下将这无耻淫妇,革去封诰打入女牢。”   “臣等复议”一干宗室和许多大臣纷纷响应,天丰帝没想到昭亲王竟然会以此告春花,明明是他逼得!现在却无话可说,女子着中衣确实不能出现在外男面前,只是……当时想着非常事非常理,没想到王叔如此倒打一耙。天丰帝微皱眉正在思量对策,却听见春花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位王爷看年龄也是几十岁做爷爷的人了,怎么开口就污蔑我的清白?”   污蔑?呃……文臣武将不可置信,一起看向安安静静站在金銮殿上的春花,大虞朝上下,包括皇上也没胆这样说昭亲王,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说了。   “臣妇没听过给长辈穿孝服,是不知礼义廉耻。”春花心里吐口气,阿贞老说我傻明明很聪明,心里得意春花乘胜追击“要说礼仪,我话还没说完,老王爷就打断才是不顾礼仪吧?”   ……天丰帝,这丫头有点太猛。   昭亲王气噎不过他是有涵养的人,不跟一个小小妇人计较,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宽恕她:“本王乃是皇族你是臣属,开口就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金銮殿的金砖地寒凉渗人,春花悄悄将脚拱起:“臣妇没有以下犯上,臣妇只是说了实话,老王爷刚才说的不对,穿孝服怎么就不知礼义廉耻了,说的不对不是污蔑?”   春花明亮的眼睛看向昭亲王:“再说臣妇御状还没告完就被打断,从小我娘就教我,别人话没说完就插嘴是不对的,王爷都是鸿儒教导出来的这道理懂吧?”   ……这丫头不是有点太猛,是猛的有些二了,天丰帝心想周卿的口味还真奇怪,喜欢这样的女子,一般人绝对吃不消。   可他哪里知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有本事护着周清贞平安长大还求得功名;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会义无反顾鼓励周清贞上本;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领着万民敲响登闻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身着中衣,在全是男人的朝堂上清朗直言。   可惜了当日吴真人的劝说,春花就是这样锐利义无反顾的女子,是周清贞心中最温暖安全所在,是最信赖依恋的人。   道理昭亲王自然懂,可是他自小被人奉承惯了,再说整个大虞朝也没谁不长眼敢跟他较真,也因此被春花说道当面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论理他是君春花是臣,他自然可以打断春花的话,可问题是在天丰帝面前他们都是臣,于礼他还真不能打断。   昭亲王吃瘪朝里一时安静下来,天丰帝正想开口含糊过去说正事,金銮殿外来了一个五品太监,捧着皇后的青舄、翟衣,进来弯腰启奏:“陛下,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来给刘夫人送衣裳。”   “娘娘说如今天寒地冷,她是一国之母怜惜刘夫人腹中胎儿,这青舄翟衣只为庇护无辜稚子。”说完后边小太监上来展开翟衣为春花穿上,然后手捧青舄跪地伺候春花穿上。   穿上的那一瞬热血回到春花身上,皇后这衣鞋可真暖和。春花不知道这衣鞋的贵重,满朝文武却没有不知道的:青舄、翟衣,就差九龙四凤冠,这是皇后受册、谒庙、朝会时穿的礼服!满朝文武再看春花眼神就全变了,有这件衣裳,无论如何都能保得春花一世平安。   天丰帝心里妥帖,他的梓潼果然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支持他,摸摸胡子天丰帝和蔼开口“皇后朝服不容亵渎,赐座。”   春花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坐到椅子上,终于可以让腿歇一歇,也不用害怕孩子受凉,她可以慢慢和宗室战斗。   春花清清朗朗开口“臣妇第二件事是为了夫君志向,臣妇带万民请命改掉朝中封袭制度。”就像一滴水溅到热油里,朝堂立刻炸开,有人说此乃国家大事,那容妇人说三道四?   春花扶着肚子怼回去:“妇人怎么啦?全天下的男人都管妇人叫娘,妇人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教孩子?”   “我是跟我父亲先生学的做人道理!”   “所以你娘说话都是胡说八道?”春花立刻反唇相讥。   “你!”   “我什么?有本事你别管女人叫娘,有本事你娶个男人生孩子去,有本事别吃女人做的饭,有本事别穿女人缝的衣裳!”春花明亮的眼睛直视那气喘吁吁的朝臣讽刺道“什么事都离不开女人,却不许女人说话,等到国家动荡又一昧说是女人红颜祸水,哼,你真当你有多厉害?”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那大臣气的胡子直颤。   另一个白胡子老气横秋开口:“自盘古开天辟地就分阴阳化乾坤,男为阳掌朝纲,女为阴安家宅,男为乾掌天下……”巴拉巴拉。   春花眨眨眼“这位大人你说话我听不懂。”   ……满朝文武……   “麻烦你说我能听懂的。”   “呵,无知妇人,合着大半天柳大人对牛弹琴。”   这满满的嘲讽春花听懂了,立刻反击:“对牛弹琴,只能说明弹琴的人脑子有毛病,跟牛有啥关系?还有这位大人把我比作牛,那要是你娘你奶奶也听不懂那些话,是不是也和畜牲一档,那你是什么?”   “你!”   天丰帝开始头疼,这都扯哪去了?不过他发现这春花果然是员锐不可当的猛将,比周清贞好用太多。   “咳咳”座上帝王沉静的咳嗽,大臣们立刻安静下来,帝王忽视御状第一条,这会谁有空理周清贞,而是只问第二条“刘夫人说是要代万民请命,改变封袭制度?”   “是,臣妇随夫君巡查多地,宗室们俸禄丰厚到处买地让耕者无田,况且宗室日益变多,百姓们迟早养不起请万岁改制。”   有朝臣立刻开口“圣祖皇帝戎马一生创太平盛世,百姓们奉养他的子孙有何不可?”   “谁说不可以?这不养了一百多年慢慢养不起才要改制,再说又不是立刻不养了,只不过慢慢撒手。”   朝堂上再次争辩不休,春花忽然提议:“万岁,人都说理不辩不明,既然有人要改制,有人要反对朝廷争论不下,不如在午门外设下辩场,让天下有识之士来辩一辩到底该如何?”   这是第二步,午门外早有请来的各路鸿儒,只要开辩场宗室必输无疑,天丰帝欣慰的舒一口气,改制有望了。   一步一步的挖坑如此苛刻宗室,昭亲王对自己的侄子心寒不已,他忽然对着盘龙柱大声说:“圣祖的律法你也敢随意改变,罢罢罢,当初是我执意要选你为皇,如今我以死谢罪去向圣祖皇兄请罪。”   话完不及众人反应,昭亲王一头撞向盘龙柱,虽然衣袖有人扯住,可是尖锐的龙爪还是让他血流如注,不一会满地鲜血。   “王叔!”   “王兄!”   众宗室扑上去扶的扶捂的捂,还有人大呼:“快传御医!”   “不必了”昭亲王满脸鲜血“如果陛下一定要改制,老臣绝不偷生。”   天丰帝从龙椅上下来,一步步走到昭亲王面前蹲下满脸悲色:“皇叔一定要这样逼迫侄儿?为千秋大计改制是必然之举。”   “你大了,有主意了,不是那个皇叔前皇叔后的老二了,你要改制天下谁能挡你?改吧,随你,只是我没脸再活着。”昭亲王心灰意冷闭上眼睛。   天丰帝看着自己皇叔花白的鬓发,想起儿时宫中皇叔陪伴的岁月,眼神沉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朕要改制违令者一律处斩……”这是最坏的结局,万般打算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叔不肯独活,侄儿陪你去见列祖列宗。”   天丰帝站起来拔出殿前侍卫的宝刀横在脖子上:“朕遗命袭爵制度按拟好的更改,有违者一律处斩,朕去后命五皇子即位。”   “陛下!”满朝文武疯了跪了一地砰砰磕头“陛下三思!”“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怎么会这样?春花皱眉抿紧嘴唇,满地的砰砰磕头声,不一会金銮殿上到处都是血迹,而天丰帝脖子也流下鲜血。 第80章 孤勇   不、不、不, 皇上是好皇上,怎么能为了压迫宗室断送性命!怎么办?春花满心焦急,转眼看向闭目等死不肯后退的昭亲王,决不能这样放弃!   春花忽然握紧手指,豁出去千刀万剐轻蔑质问皇族:“老王爷,你真有脸去见圣祖皇帝?”   昭亲王不能逼迫天丰帝改变主意, 自觉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宗室血亲,故此一心求死对外间一切都不理不睬,哪怕满朝文武磕破头惊呼‘陛下流血了’也恍若未闻,背弃祖宗的东西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可春花语气里的蔑视和质问,他身为皇族的尊严却不能不理会。   昭亲王慢慢睁开眼,傲然开口:“本王当初看中老二聪敏坚韧, 力排众议扶他为皇, 多年来他勤政爱民本王对得起天下万民,却对不起先祖和众宗室,本王以死谢罪怎么会没脸见圣祖皇帝?没脸的是那……”老王爷满脸厌烦看了一眼刀架在脖子上的天丰帝, 收回眼神闭上眼。   天丰帝神色哀痛:“皇叔”满朝里静悄悄没人搭话, 天丰帝无奈把眼光转向春花, 春花也看向皇帝,她抿紧嘴唇点点头:我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春花双手护着肚子前进几步, 从上自下鄙视半躺在某位宗亲怀里的昭亲王:“你有什么脸见圣祖皇帝?想当初圣祖皇帝不过一个放牛的, 那时候的皇上残暴百姓们流离失所, 圣祖皇帝一人一牛振臂高呼, 带着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们,一次次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才换来大虞太平盛世,圣祖皇帝那样的英雄,你枉费了圣祖血脉有什么脸去见他?你不配!”   春花铿锵有力砸下三个字,彻底激怒了昭亲王,他一把推开众人忍着头晕目眩站起来:“你这不守妇道不知所谓的妇人,今天当着本王的面你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本王以大虞皇族发誓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满朝的文武得知皇帝为改制下了必死的决心,这会儿心里再没一个人反对改制,且不说天丰帝英明睿智,单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绝大部分就不愿意换皇帝。朝臣们目光都放到春花身上,希望这个妇人能有一张巧嘴,化解眼下局面。   天丰帝举刀的手臂发酸微微颤了一下,脖子又一缕血丝滑下,不过他顾不上这小小的伤口,只注视着春花,希望她能兵出奇招说服皇叔。   朝臣、皇帝、宗室,几百双眼睛全盯在春花身上,春花稳稳护着肚子脊背挺直犹如石雕不动摇:阿贞,成了咱们一起养育儿女,不成咱们三口黄泉路同行。   “碎尸万段又怎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说老王爷不配去见圣祖皇帝是有原因的。老王爷以为改制只对大虞好吗?不对,改制宗室也是受益的。   什么?所有的人面面相觑,这事明显宗室吃亏啊。可惜周清贞不在这里,否则他就知道春花要说什么。   春花护着肚子声音清晰:“我和夫君巡按三年,老王爷知道有多少宗室子弟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吗?只要生在皇家必定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让一代代宗室变成没用的米虫甚至毒虫,想当年圣祖皇帝那样英雄,如今他的子孙呢?被好日子消磨完所有骨气热血。”   “哼,这话说的好笑,家大业大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昭亲王不以为意。   “是只有几个吗?”春花护着肚子反问“不说当年圣祖一人一牛开天下,给如今的宗室子弟一人一牛,有几个能养活家人?别的不问,老王爷你的子孙放到民间有本事活下去吗?他们可比圣祖读书多。”   这……不说宗室,有些大臣都开始想自己儿子,单独放到民间能活下去不,这问题不想还罢了,一想……呵呵,可能要受罪。   昭亲王家教还是很严的,他的子孙别的不说,最起码做个教书先生没问题,可别家的……那些血脉远的确实有很多不学无术,这也是昭亲王反对改制的原因之一,真要改制好些宗室就得喝西北风。   “哼,那能怪宗室吗?既不能科举又不能经商,学什么?连买点田地都要偷偷摸摸。”这个人是春花不认识的宗亲。   “宗室们生在富贵窝里,请的先生也比百姓家的好,想要科举、经商,简单啊”春花看向那个王爷,一字字问他“去掉皇族身份改为庶民,舍去朝廷供奉去读书科举经商种田,敢吗?”   宗室们安静下来这个真不容易,再说应一句敢岂不是赞同改制,他们不想改制。   春花转向昭亲王:“老王爷看到没这就是圣祖血脉,面对一个妇人质问,都不敢大声回一句‘敢’”春花转为温和劝说:“老王爷这样一代一代养下去,宗室子弟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成为软趴趴没用的米虫。”   朝里众人这才恍然,可不是,只需混吃等死能养出什么好子孙。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跪在地上的黄侍郎对昭亲王磕了一个头“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   春花悄悄舒一口气,一样的话读书人就非得说的不一样,她护着肚子继续劝说:“老王爷为宗室谋求福利,让宗室一代不如一代,这样一无是处的子孙,真的有脸去见空手开国的圣祖吗?”   春花提着裙角双膝跪地:“臣妇知道自己多有冒犯是死罪,可是请老王爷多想一想。你是圣祖嫡支血脉,请老王爷像圣祖一样想想天下万民,想想大虞百年皇朝,也请老王爷为圣祖想一想,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愿意自己的子孙都被养成只能混吃等死的废物吗?”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满朝大臣都转向昭亲王,齐齐跪伏于地“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   “皇叔”天丰帝丢掉手中钢刀,撩起袍脚一只腿一只腿跪下“请皇叔为天下计为宗室计。”登基后再没有跪过任何人的皇帝,给自己的叔叔跪下。   十年筹划几经波折各种准备,却没有想到被春花一身孤胆破解,金銮殿外陈皇后见事情转好悄然离去,春花和周清贞能同生共死,她和皇帝也一样。今日若帝王真的血溅三尺,她陪着就是了。   事后老皇叔不满意的对天丰帝说:“本来不打算同意,可那泼妇质问满朝宗室‘去掉皇族身份改为庶民,舍去朝廷供奉去读书科举经商种田,敢吗?’竟然没人敢应声……”   老皇叔一向挺拔的背有些塌:“我自己问自己,敢给你堂弟去掉皇室身份,让他自谋生路吗……”老人家眉目悲哀的摇头“这满宗室真有能耐参加文武科举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天丰帝扶住昭亲王,慢慢走到暖阁:“皇叔也不必太过伤心,明王叔家的樘黎满腹诗书,惠王兄家的敬闵舞得一手好刀,说不定改制后咱们张家有子孙自请出族,参加科举呢。”   昭亲王在天丰帝的扶持下,到桌旁坐下:“宗室大小上千子弟锦衣玉食养着,鸿儒名士教着,出息的有几个?”   天丰帝也撩袍坐下,听昭亲王继续说:“那泼辣户儿其实没说错,宗室如此不成器,我哪有脸面去见先祖。”   昭亲王肯了其他的就是闹事也看得见,再说谁不怕死呢?看到宗室们又在要求改制后各种好处,昭亲王嫌他们没有先祖的骨气魄力,索性坐车离京安心养老去了。   这件事最后竟然没闹出人命,天丰帝喜出望外的同时心里想到春花说的“都养成了软趴趴的米虫”心里有些惋惜,除了他和皇叔竟然再没有敢拼死的,果然是愧对先祖骨血。   皇后知道天丰帝的心思,只笑他:“想不出事的是你,想要出事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天丰帝自嘲一笑,又兴高采烈起来:“朕果然没看走眼,春花就是能冲锋陷阵的英勇小将,可惜不能赏她将军做,要不给咱们收作义女吧。”   皇上可见是高兴疯了,皇后娘娘无奈:“那么个直性子倔脾气,陛下不怕她那天噎你?”   也是,天丰帝兴奋的起来转圈:“好,那破脾气就让周卿忍着。”瞧这幸灾乐祸的口气,皇后安然稳坐,心里明白皇帝这还烦周清贞临阵不听号令。可惜一个茶壶一个盖儿,你咋知道人家周清贞不是安之若素,皇后心里好笑却不戳破,难得皇上这样高兴随他好了。   “梓潼,你说封她一品安国夫人,怎么样?”天丰帝激动地转了几圈,又坐到皇后身边问她。陈皇后笑笑:“国夫人是国公正妻才有的品级,再说安国这个封号太大了,陛下这样封她让誓死守卫边境的将士怎么想?”   天丰帝点点头总算安耐住心思,十几年这中间的不易谁知道,到现在天丰帝还记得郑御史的千刀万剐,还有几十人的鲜血。   “那就封一品夫人,赐夫人府总要让臣民知道她的功劳。”   就是不提周清贞,陈皇后只能提醒:“她的功劳封一品夫人没问题,那周卿还在牢里……”   “让他继续呆着好了。”天丰帝在自己老婆面前任性一句,才不甘愿的说“此次周卿亦有功劳进封从三品……”皇后把一碗枸杞茶‘叮当’一声轻响,放到天丰帝手边。   ……被提醒了,天丰帝面无表情改口“封正三品右副都御史”活该你一辈子被老婆压,然后住老婆家,吃一辈子软饭,心里想着皇帝面不改色继续“至于御前失仪,刘夫人既是他的妻子又是他的恩人……”   朝里的大臣们又开始忙碌,和宗室扯皮改制的各项条款,不过这些都不关春花的事情,她在家里赏赐接到手软。皇上的、皇后的、甚至还有昭亲王赏赐的,至于贺礼更是多不胜数,宫里贵妃的、各宫娘娘的,五皇子的……   这些金银绸缎各色器玩,春花完全看不出好坏,望月帮她一一讲解造册。   “望月姐姐,你真好没有你我可咋办啊。”又忙了一天,春花抱着望月感激不已。   “去去去,一边去等你家小少爷回来,就把我丢到耳背了。”望月貌似嫌弃的扯开春花。   “嘿嘿”春花有点心虚,这世上当然阿贞最重好,不过“望月姐姐咱们结拜吧?”   “结什么拜,你是一品夫人我是青楼出身,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只看人心,不在乎那些。”   望月心里一暖,慢慢劝她:“傻丫头,你现在不同往日,一言一行不能任性……”她看着桌上五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送来的贺礼,叹口气“这些东西记得封库不能动,等你家心眼多的小变态回来……”   “阿贞才不是!”   望月对天翻个白眼,看吧,这就是刚才还要结拜的人,根本重色轻友:“等你家小少爷行了吧,等你家小少爷回来,所有事情让他安排你别乱惹事。”   一个一个都这样,明明我聪明又能干好吗?春花有些不服气,可她也知道和人玩心眼她不行,玩不来。   “少夫人,樊县送来信说是二房已经分出来,再有一个月二老爷带着二房上京,让少夫人准备好吃住。”半大香儿脆生生进来回禀“家里称呼也改了,以后少爷辈变作老爷。”   “哈哈哈,你的热闹日子来了”望月笑的幸灾乐祸,春花对香儿挥挥手然后翻个白眼:“我怕他们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的,可这消息让春花心里有些烦,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事到临头还是让人暴躁。她一眼都不想看见二老爷和钱氏,钱氏也罢了那是后娘,可二老爷呢?亲爹!结果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个东西,那么大人整天做模做样管生不管养,以前靠老子,老了靠儿子,简直恶心人。   “哈,一大家子,等你过起日子就知道了。”丫头,一家人过日子,没那么多是非分明。望月心里有点担心春花,明枪倒不怕春花身份在那儿,周清贞又心里只有她,可是暗箭呢?   “夫人,老爷回来了”一会儿香儿又欢快的蹦进来,春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老爷指的是周清贞。 第81章 聚散   天丰帝赐给春花的夫人府在城东, 离金华巷挺远在信安街。信安街原本不叫信安街,只不过天丰帝赐给先陈阁老也就是他岳父的信安侯府,在这条街上才改名信安街。   春花搭着麦子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开阔的琉璃瓦下大红铜钉门,门匾上五个鎏金大字‘敕造夫人府’,新做的门房色彩艳丽铜钉崭新锃亮, 绿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泛着光芒。   “真好看,真气派。”也算略有见识的春花依旧看的欣喜不已,周清贞随后下来,自然而然的揽着春花腰身,温和的讲解:“这是陛下派人新建的,原来的不合规格。”   “规格?”春花疑惑的回头, 周清贞忍住想要亲上去的念头, 刚要开口却听到后边马车上下来的望月开口:“这儿最初是韩郡王府邸,结果他牵扯到谋逆案全家被斩。昭亲王把这里改作天丰帝大皇兄的亲王府,谁知那位十四岁的明亲王没住几天生病没了。”   周清贞对春花是真的爱到骨血里了, 望月很替春花高兴‘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只要周清贞和春花在一起, 谁都能看出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人,可是也让人很不爽,整天黏在一起碍人眼!   望月提着裙角走到门前戏谑:“你们夫妻恩爱我知道, 不过能不能进去再如胶似漆?”   ……春花脸红了默默拉下周清贞的手, 让麦子去叫门。周清贞先是嘴角轻抿然后微微一笑, 对望月身后的郑长德开口:“郑兄, 怎么好冷落嫂夫人,让她艳羡别家夫妻。”   “娘子,不用羡慕为夫来了。”郑长德立刻见机上来要揽望月细腰,望月瞪了郑长德一眼,闪身白了周清贞一眼,报复谁不会,等着!   望月上前亲亲热热挽住春花,在下人的迎接下进入夫人府接着讲:“连接两位王爷在这里绝户,宗室们私下议论这里风水不好。天丰帝不信邪,前些年又将这里赐给一位郡王,有儿子的,结果一家三口去出去游玩遭遇火灾……”又绝户了   “咳咳”郑长德在后边示意别说那不吉利的,望月回头斜了他一眼,说道:“他们夫妻对京城没有多熟悉,我不给春花交代明白,难道让她一头雾水?”   “望月姐姐真好”春花笑眯眯握住望月手。和郑长德一起的周清贞面色温和,心里酸成醋缸:姐姐夸别人……很不开心。   望月回过头边走边劝春花:“从那后宗室再没人敢要这宅子,你也不要觉得这宅子不好,皇帝看重才会把这宅子给你,否则满朝文武多了,想要的人更多怎么也轮不到你。”   这宅子占地大约二十余亩,修整的非常漂亮,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还有专门的戏园子。春花这几年算是有点见识,可品味真的很普通,不说她就是周清贞也没有好多少。望月主动帮春花收拾规划,园子里屋里该添什么花草,买什么家具用什么帘帐,摆什么器玩挂什么字画。   春花的田庄在王六,或者说皇权的一丢丢支持下,这三年十分红火,养的家畜膘肥体厚从不愁卖,种的花草虽然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但也有不少名贵品种,短短几年给春花挣下好几千银子。   不过春花现在知道了,王六介绍来的那些会养牲口的,会种花草的都不是平常人,销路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不是进了皇宫,就是入了军营。所以银子虽然来得快,但王六、张小乙回去复命后就不用指望了。   小两口开销一向不大,出门在外朝廷还另有补助,这几年周清贞的俸禄基本没动,再加上赏赐春花手里现银就有将近万两,她拿出一半请望月帮自己置办东西,另一半在京城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商铺,算是置下产业。有田有铺子,春花在京城慢慢扎下根。   腊月底天丰帝终于颁布圣旨,改世袭罔替为五世而斩,在朝堂论功行赏,,并给十年前冤死的大臣平反,郑长德也随着周清贞一起上朝领赏。   春花穿的棉鼓鼓,和披着狐皮斗篷的望月一起去看收拾好只等住人的夫人府。   “哇,望月姐姐好厉害,这房子弄得真好看。”春花说不出那里好,就是觉得那房子进去感觉清雅宜人,说不出的舒服。   望月淡淡笑笑:“这些东西就是好看罢了,用料只是普通。”   五个月的身孕就算冬季的厚棉衣也不能遮掩,春花挺着鼓起的肚子走倒隔窗前用手细摸:“很好的细腻光滑做工精细。”   “府里的家具多是用核桃木水曲柳,只能算中上罢了。”望月看着春花因为怀孕儿微微丰满的双颊,神色里夹杂些惆怅。   “挺好的,漂亮耐用就好。”   望月走到雕花圆桌旁抖开斗篷坐下:“你给我四千六百两银子置办东西,如果只是家具倒能置办一套楠木或者花梨木的……”   春花见望月坐下也扶着腰过去,麦子见了出去吩咐下人置办火盆,自己去准备热茶点心过来,屋里只剩下春花和望月围坐在圆桌边。   “可是四千多两银子还要置办帷幕帘帐、纱窗、字画、器玩、摆件等只能都凑合……”   春花转眼打量屋子里厚实的牡丹花帷幕,秋香色轻纱,养着鹅黄腊梅的花瓶,墙上海棠图还有各种器具……这只是凑合?果然望月姐姐是按世家女子培养的,对她来说,这里比当年周府看着高档漂亮许多。   “账册在这里”望月从袖子里掏出个小本子“你闲了仔细对对。”   “好”春花接过来收好,她相信望月为人,所以要仔细才对得起望月辛苦“姐姐放心我一定每家详细对。”   望月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外阴沉的天空,回过头叮嘱:“这里原本是王府,这些家具器物并不能称上这宅子。以后你多带孩子们去名贵家具店,布料店开开眼多看看多学学,这附近住的都是公侯王爵,别让孩子们眼界窄让人小瞧。”   “嗯”春花不傻,她现在是一品夫人,虽说比不上王公贵族,但是朝里为官的没几个超过她,人总是要到哪里说哪里话。   望月欣慰又辛酸的笑笑:“你能明白最好,你家小少爷是个聪明人,人情往来你多问他总不会出错。”   “望月姐姐你要走了?”春花有些疑惑“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天气暖和再走。”   望月望着屋外阴沉沉的天空,提着斗篷站起来:“我要走了现在就走。”   “那郑大哥怎么办?他还在朝上呢。”春花站起来着急的问,她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望月从怀里掏出一份和离书,放到桌上:“你把这个给他。”   下午阴了几天的空中扯絮似洋洋洒洒飘下雪花,春花守着铜火盆静静的坐着,火盆里的炭火照的她的脸明明灭灭。不一会她听见香儿在院里招呼“郑老爷回来了。”然后是郑长德舒朗里夹着快活的声音“回来了,我家娘子在哪?在西屋还是和夫人在一起?”   那声音里的快活刺痛了春花,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掀开棉帘:“望月姐姐走了,她给你留下和离书走了。   十多年第一次轻松快活的郑长德如遭雷击,他木雕似得立在雪天中:“走了?”   “是,望月姐姐走了,给你留下和离书。”春花把手里的白纸伸向郑长德。   香儿见情况不太好,悄悄去东屋找麦子陪怡儿一起玩。   屋里郑长德捏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说任何原因,就是一封和离书。他颓然放下手臂,默默坐到椅子上。   “恭喜郑大哥沉冤一朝洗清,从今后可以从新清白做人,甚至入朝为官。”   郑长德连苦笑都做不出来,扯扯嘴角:“月儿她贱籍出身,怎么可能成为官夫人,为了她我今天特意辞去官职。”   春花袖子下的手微微握起,果然和望月说的一样,可是望月却不愿意背负这样的重担,为了她如何如何,将来一旦反悔恩爱夫妻成仇敌。   “这下郑大哥可以不必为了姐姐做出牺牲,好好做官发扬郑氏门楣。”   郑长德把那份和离书仔细叠好放到怀里:“罢了,月儿她终究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再三强人所难。”   ……春花,这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郑长德站起来对春花抱拳:“这些日子多谢夫人收留,打扰了,在下告辞。”说完毫不留恋打帘离开。   ……春花握紧拳头,望月姐姐她……春花心里咚咚咚连跳几下,不能就这样算了,春花能看出郑长德真的喜欢望月。   “你等等!”春花几步掀开帘子,叫住已经走到垂花门的郑长德。   “望月姐姐说从今往后,你是清清白白忠臣之后,她既不想做妾,也不想让你为她耽误前程,将来后悔埋怨她。”   郑长德愕然转身:“难道不是她讨厌我奸诈,骗她婚书还纠缠不休?”   ……春花,两个都是聪明人,为啥中间有这种误会?   郑长德反应过来,几个快步跑到春花面前:“月儿没说讨厌我?”   “你觉得凭望月姐姐的聪明人脉,她要真讨厌你,你能一直缠住她?”   “可是月儿很讨厌我跟人说,她是我的妻子,都是我厚脸皮凑上去。”   哎呦,怎么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傻子,春花无奈:“你们到底好好交过心没?”   郑长德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当初我找她,她正设局报仇,我就趁机和她结下婚书,事后她一直要解除我不肯,然后……”   然后你就一路缠着?春花无语半天才说:“你真的是为了望月姐姐辞官的,你将来不后悔?”   郑长德这会有点反应过来,他叹息一声:“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风骨,我也不想做官,我辞官和月儿无关,这一生我只想和她相伴,夫人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他们两个都经历过种种坎坷,能明白彼此的心音。   “……不能”   ……郑长德。   “不过望月姐姐有了两个月身孕。”春花平平淡淡扔下一颗响炮。   !!!郑长德……深深弯腰揖手:“求夫人告知,长德心急如焚。”   春花等了等,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大,飘落在郑长德身上:“夫人,我娘子她有身孕呢,这天气!”   “望月姐姐交代我不许告诉你她在哪里。”   郑长德恨不能给春花跪下:“夫人,难道忍心看她独自飘零?”   春花沉默半天才说:“知道望月姐姐为什么老是拒绝你吗?两点,一、你没有三媒六聘大红花轿,让人都知道的娶她过门;二她出身贱籍,你以后就是清白身家忠诚之后,她觉得你们身份不配。”   这两点是春花死磨硬缠从望月那里挖出来的,她不忍心望月那么好的女子,没有美满的日子。   郑长德深深揖手:“多谢夫人,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求夫人告知长德我家娘子到底在哪。”   “我答应望月姐姐不告诉你,就就不会告诉你,”看郑长德抬起头脸色都变了,春花调皮一笑“不过姐夫放心,我给你求了一条路,找不找的到看你自己。”   “姐姐说,你知道她会去哪里。”   郑长德先是皱眉然后慢慢恍然喜色浮上脸庞,就像春风破冰百花绽放:“我知道她去哪了,告辞”春花看着撩袍往外跑的人,高声喊了一句:“记得三媒六聘大红花轿,没有女子不喜欢的。”   郑长德回身拱手大步离去,春花抬头看天空大雪纷扬,心里默默祝愿:望月姐姐,希望你以后都能夫妻恩爱平安康顺。   她的耳边响起那美丽女子清婉的声音“你这支发簪不错,留给我腹里孩子做见面礼。这一生咱们应该后会无期,将来若是我的孩子遇到为难处,拿这发簪来找你,别忘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这一生春花再没见过望月郑长德,连带那支发簪也没有见过,只是很多年后听周清贞说过,他们过得悠然安康。   大雪纷飞的路上好几辆马车的车队,咯咯吱吱往京城来,几年不见原本娇小的钱氏,竟然变作一个胖圆妇人。这是周府的车队,他们送二房到京城,领头的是周清远。 第82章 第三卷 岁月静好   年尾的时候一天阴似一天, 沉甸甸的乌云几乎压到城墙,漫天漫地鹅毛大雪密密麻麻连扯不断,天与地都是雾蒙蒙的。   京城许多年不见这么大的雪,百姓们都说是万岁爷英明,上天降下祥瑞。对百姓来说可不就是祥瑞,天丰帝改制后把田赋降到十抽一, 和圣祖后期一样低。因为这实打实的好处再加上瑞雪凑趣,京城的年味越来越足,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爆竹炸响,还有远远巷子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怡儿脱了厚重棉衣,穿着红底撒花的薄棉衣棉袜在热炕上玩布偶,麦子在一旁小心照看。又送走一波来客, 春花扶着腰在屋里慢慢转圈:“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特意来感谢。”   快过年了有好些不认识的人捧着礼物上门, 感谢周清贞两口子为民请命,让百姓受惠。周清贞将手里的信纸塞回信封淡然一笑:“凡是礼物贵重的,多半是想和姐姐搭上线, 平常的鸡蛋瓜果是普通百姓单纯感激。”   春花慢了几步, 大部分礼物都是需要退回去的贵重礼物, 咋那么精!不就是她得皇帝皇后看重,春花瘪嘴不屑。不过想开了春花笑眯眯走到周清贞旁边坐下:“姐姐没说错吧,改制是好事大伙都知道。”   是好事没错, 不过宗室们恨死咱两了, 以至于皇帝不得不留下王六和一班暗卫继续守在金华巷。周清贞心里想着, 面上温和不变点头:“嗯, 姐姐说的对。”   ‘啪’‘砰’远远地又传来爆竹脆响,还有隐隐约约孩童们欢喜的尖叫声。   怡儿扔掉活灵活现的布金鱼,从炕头拽出自己的厚棉衣奶声奶气:“娘,怡儿出去玩。”春花笑着走过去,把棉衣放下:“怡儿乖,外边冷咱不去。”   “怡儿出去玩”小丫头又把棉衣抱起来,递给她娘笑眯眯“穿”这小丫头这点像她娘,倔,不过很少哭闹爱笑的很。   春花明白小丫头是被别的孩子勾住了,在女儿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怡儿乖,过两天老家有叔叔姑姑来,和怡儿一起玩。”   周清贞在后边温和开口:“晚照在家里闷了几天,穿厚实点打上伞,让麦子香儿和王六伺候着出去散散。”   “爹爹最好了”大名周晚照的小丫头听了满炕上撒欢,她最喜欢温和好脾气的爹爹超过娘!麦子接过衣裳伺候。春花回头看了周清贞一眼对他抿嘴笑笑,以前不懂,为什么周清贞总让麦子把怡儿带到偏房照顾,原来这个世上阿贞只想要她。   现在周清贞好了许多,可以容忍她带怡儿,也可以让别人出现在他们屋子。周清贞一点点好转,春花很开心,她相信总有一天周清贞总会和正常人一样,毕竟她的阿贞那么聪明。   不一会欢天喜地的小丫头穿的棉包一样,被麦子抱出去玩。不用周清贞主动,春花伸手拉住他的手,笑眯眯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一下,她要让阿贞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周清贞的神情变得和刚才不一样,温柔缱绻满目深情眼里只有春花一人。他求得真的不多,只要和姐姐守在一起就足够了。   春花攥着周清贞温凉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是孕妇火气大,还是你穿的凉了?”周清贞低头看着姐姐,就手抬起她的下巴从额头吻到红唇,话语在彼此唇间模糊:“不凉。”   成亲几年只要周清贞在屋里,就这样时刻刻粘着她,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她陪在身边。以前都随周清贞高兴,现在春花更是纵容他。   “阿贞”春花依偎在周清贞怀里有些发愁“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他们路上好走不。”   “……姐姐关心他们?”周清贞揽着春花到罗汉榻上坐下,让她靠到自己怀里舒服些。   “我跟他们又不熟关心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做兄嫂的责任。一想到将来要和二老爷住在一起就烦,还有怡儿总要和他们打交道。”没见人前,春花不想怡儿受自己影响,所以从不说这些。   周清贞用拇指抹平春花皱起来的眉头,在她额间轻吻:“要叫二老太爷,刚才收到大哥来信,说是大雪塞路行程缓慢年前赶不来,年后初五、六能来。”   “哦”   周清贞双手环住春花,脸颊挨着她额发:“等他们来了安排住在这里,我和你住夫人府,想来老太爷应该还要点脸皮,不至于住儿媳府上。”   “嗯”这样也好,春花不会少了他们吃穿。   钱氏坐在咯吱咯吱的马车上,怀里揽着自己的女儿三姑娘周长安——因着老夫人故去,原来的小姐辈改作姑娘。过完年周长安该十二岁,可是身材矮小像八九岁。   “你记着,到了京城要好好巴结你嫂子……”   “娘不是说她就是奴婢出身,当初还是你把她选给……三哥”周长安到底没说‘瘟神’两个字。   钱氏生气的推开女儿,想她当姑娘时,忍辱负重讨好嫡母才嫁到周家为正妻,后来为了讨好周怀婴老夫人,处处为难周清贞结果肚皮却不争气,还立下个大敌人。钱氏也不是容易认输的,被关在院里她拿出做庶女时的韧性,咬牙养大一对儿女,前几年还求老夫人放自己姑娘出去读书,如今到京城上边再没人压着她,她总要为自己和儿女多谋划点。   “娘你生气了?”周长安小脸上怯怯不安。   “娘气你是傻子,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将来能嫁给什么样人家,嫁妆能有多少,全都在刘春花手上知道不?”   周长安想说她娘在樊县还有三十八亩良田,到底低头不敢说,那是钱氏手上最后的财产,是留给周清嗣和她自己最后的退步。   钱氏看女儿不服气的小脸,就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怪女儿眼皮子浅:“你也不想想,在樊县咱们二房没什么,可是到京城你嫡亲哥哥是三品大员,嫂子是一品夫人”钱氏特意咬重‘一品’两个字。   “和她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只要她随便抬抬手带你出去走动几回,哪怕是给你找家五品官家,那都是天大的造化,到时候她指头缝里稍微漏点,你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懂不懂?”   钱氏苦口婆心教导:“你要是能讨到她欢心,指不定给你三四品的人家哪怕是庶子,你这辈子都高人一等。”   周长安低头抠指甲,她跟先生读书明理后才知道,虽然她是二房嫡小姐处境还不如周玉娇。她娘妇德不修她哥是傻子,她前程艰难,更何况她娘苛待了周清贞,二房的顶梁柱。   “你记得娘的话,到了京城拿出二房嫡小姐的气势,压住周玉娇只管亲亲蜜蜜缠着刘春花,早晚请安中午去看他们那个大小姐,毕竟你们才是嫡支。你天天去讨好将来也能说是嫂子教导出来的,不比娘教导的名声好?你那嫂子现在名气大着呢,你没看见客栈里都有人议论说是九天仙女下凡?”   客栈里的议论以讹传讹确实传的玄乎,说春花脱下霞披天上降下瑞光,又说是春花站在朝堂,如开佛音,满朝信服……朝中这么大的事情让一个女子解决了,也许百姓传的口误,也许是朝中男人为了自己面子好看,把春花夸得不同凡人,反正不知怎么传的很神。   周长安抠着指甲半晌才说:“那碰到三哥咋办?”   钱氏咬唇不语,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只是有点尴尬:“你三哥那里你去跟他赔不是,就说读书明理知道娘做的不对,到了京城你要离娘远些别亲近,免得带累名声。”   “知道了”周长安耷眉丧气。   钱氏也恨:“都怪你爹当年不是为了讨好他,我何必去为难一个几岁孩子。”今时今日形势所迫,钱氏选择性忘了当初怎么谋划养废周清贞。   “你记得那对夫妻在你爹手上吃过不少亏,以后你也不必讨好你爹,他给不了你什么好处,在那对夫妻面前只管说你爹怎么苛待你,知道不?”   “知道了……”   “将来你好了记得拉你哥一把,只要你哥娶妻生子,有了聪明能干的儿子,你就有娘家撑腰了……”   “知道了……”   “最要紧要缠住刘春花……”   马车队在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咯吱咯吱缓慢向前,看着十分静谧,但马车里的人各有心思,钱氏教导女儿,杜姨娘也在和女儿说话。杜姨娘是钱氏原先的大丫头芍药,她的女儿是四姑娘周玉娇,上个月刚过八岁生日。   杜姨娘满脸慈爱拉着女儿手:“咱们总算熬到这一天,到了京城你要多亲近你三哥,有他给你撑腰,咱们四姑娘这辈子不用愁。”   “三嫂那呢?”   杜芍药摸摸女儿娇嫩的脸蛋笑的舒心,她终于盼到上京这一天:“你三嫂那里,你也只管去亲近,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毕竟没有自己当年通风报信,哪有春花和周清贞的今天,更何况……她手上有还有周怀婴致命把柄……   周玉娇自小就听她姨娘说,她有一个三哥极聪明极厉害,如今更是三品大员满大虞独一份。小姑娘早就心生向往,她再不是樊县二房可怜庶女,她是三品大员的妹妹。   “姨娘,三哥喜欢什么样的性子?”   “他……”杜芍药有些为难,其实她也不了解周清贞,不过想想春花的样子,杜姨娘舒口气“你三哥喜欢明朗快乐的性子,你没事高兴些多讨他喜欢。”   杜姨娘满心欢心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孙姨娘拉着儿子小手犯愁。六少爷,不,如今要称六爷周清恭过年满七岁,正要开蒙的年龄。   “六爷到京里记得求你三哥,给你找个先生启蒙。”   周清恭不服他姨娘甩开手:“求他做什么,让爹爹命他给我找先生就好,再说他不是探花郎吗?学问那么好让他教我好了。”   孙姨娘满脸愁容,这孩子让老太爷哄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慢慢劝:“咱们以后吃穿都要靠你三哥,你要恭敬些才对,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做官,要不然将来你靠什么过日子?”   小孩被他姨娘念得心烦,吵吵:“靠什么!爹说了他做再大的官也得听爹的话,让他把宅子和银钱都给我不就好了!”   被叫做爹的二老太爷,坐在咯吱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正做梦:他一身风流倜傥摇着折扇,满京城人羡慕,看到没那就是咱们大虞最年轻的探花郎,三品大员周大人的爹,果然好风采!周太爷好风采,好风采,人人对他拱手称赞。梦里周怀婴一副谦虚的样子,那里,那里。   “你算什么你根本不配给人当爹!”忽然一声娇斥,一拳头砸醒周怀婴。周怀婴揉揉额头原来撞到车厢上,那个儿媳妇真是讨厌,做梦也不安生。 第83章 见礼   天丰三十五年正月过了破五, 金华巷周府迎来樊县车队。马车堪堪在冰雪上停稳,周玉娇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提着裙角快快乐乐跑向门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后小姑娘娇俏的福身:“三哥万福”   ……周清贞看着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没动,周玉娇心里一咯噔,转向春花规规矩矩:“三嫂万福。”   “起来吧”春花护着肚子和气开口,周玉娇咬唇有些委屈对周清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淡:“女孩儿家贤淑静贞些好。”   “……是”被嫌弃了, 为什么?小姑娘心里有些怕。   后边听到的周长安缓了缓,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周清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长安见过哥哥、嫂嫂,哥哥嫂嫂万福。”   春花护着肚子脸上闪过一瞬惊讶怜悯,她记得三小姐周长安是天丰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娇是天丰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两个女孩相差近三岁周长安却没有周玉娇高。果然天残长不大, 以后也没法婚配生育, 春花心里叹息面上和气:“起来吧,路上辛苦了。”   “多谢嫂嫂关心,当不得辛苦两个字。”周长安比周玉娇多得几个字心里窃喜, 亲热的上前几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 长安扶着嫂嫂……”   周长安话没说完被周清贞拦住:“离夫人远一点。”   ‘噗嗤’刚受到冷遇的周玉娇没忍住笑出来, 然后立刻憋着脸忍住。周长安脸色尴尬向后退了几步屈膝:“长安冒昧请哥哥嫂嫂见谅。”   “站在大门口不知道迎接长辈,倒是对妹妹耍威风。”周怀婴在常随搀扶下,踩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摆长辈谱, 他就不信刘春花刚在大街上给他难堪。   春花到没有给他难堪, 给他颜色的是周清贞。周清贞把春花交给麦子扶稳, 对还在屈膝的周长安摆摆手, 撩袍下台阶走到周怀婴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个多月身孕,想来父亲也不会为难儿媳,冰雪天迎接。”   这是说自己不慈?周怀婴鼻子哼一声甩袖自己进府,早已下来的周清远面上有些尴尬,他对周清贞抱拳:“二叔年纪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后多包涵。”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笑揖手回礼:“大哥言重了。”   后边的钱氏拉着五爷周清嗣进退两难,干干的笑:“清贞长高了。”   周清贞默默揖手:“母亲请”   后边跟着的杜姨娘孙氏还有孙氏手里的六爷,一一相互见礼,周清恭好奇的斜着脑袋打量周清贞:“别人都说你很厉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没有三头六臂……”   孙氏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赶紧往府里走,路过春花小屁孩又有话说:“听人说你是天女下凡,你会飞吗,我还以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来就敢给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稳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脸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这小肉脸挺漂亮。”   “疼,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周清恭随即就想对春花动手,却被春花拦住。孙氏吓的要死,扯着六爷就要下跪:“夫人饶命。”   小孩闹大人缠,门口立刻热闹起来,麦子赶紧闪身把春花护在后边,拉住孙氏:“姨奶奶这是做给谁看呢,不过小孩子罢了。”   周清贞眼睛沉了沉,丢下周清远迅速过来扶住春花,几个人纠缠一番总算进了院子,早来回跑了几圈的周清恭不满的嚷嚷:“这院子这么小怎么住人?”   春花早就不满周怀婴在门口给周清贞下马威,刚好借着臭屁孩子发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远来投奔你哥,让你爹给你买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声音大,春花声音更是响亮,已经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怀婴老脸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认为是有身份见识的人,不和一个晚辈女子计较,只把茶盏重重顿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满意。   院里孙氏吓的举手轻拍周清恭,忙不迭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孩子计较。”   孙氏战战兢兢看的春花眼晕,她就拿这种软的提不起来的人没法子,偏偏周清恭还闹腾踢他姨娘:“你一个姨娘凭什么教训我?”   旁边周清嗣扯着钱氏袖子:“娘饿,娘饿。”   春花眯着眼睛打量七岁的周清恭,忽然屋里传来周怀婴拍桌子的声音:“还不进来见礼?”   周怀婴和钱玲儿坐在上首,香儿摆好蒲团周清贞和春花双双跪下:“儿子(儿媳)给父亲(老太爷)母亲(老夫人)请安”论起来春花可以称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厌恶这两个人,叫一声老太爷老夫人也算合礼。   周怀婴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着胡子,想要训斥几句彰显身份,旁边的钱玲儿满脸堆笑伸出双手:“快起来快起来,媳妇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么多礼数。”   钱氏这么好性子?春花讶异的挑眉转头看周清贞,周清贞眉目低垂神色温和:“谢父亲母亲”然后扶春花起来坐到一边。   下来该几个孩子见礼,钱氏看向自己的儿子殷勤教导:“嗣儿,见了哥哥嫂嫂要怎么样?娘教过你的。”   厅上的人都看向痴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时候虽然眼睛浑浊,但五官还算端正。那一年钱氏用□□设计陷害周清贞,周清嗣连喝两碗发了一回高烧,越发傻的厉害一只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着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钱氏一直指着两个好看的人,终于站出来弯腰揖手:“给哥哥嫂嫂请安。”然后直起腰对周清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湿哒哒流下来。   周清贞一时五味俱全,这么多年过去只有这个傻弟弟没变,还是那句‘好看’。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没变他却变了,再也不愿意接触任何人。   春花笑着示意,麦子端出一个红漆盘到周清嗣面前:一个金牌一身细绸棉袍一双羊皮靴子。春花浅笑:“第一次见面,嫂嫂给你的见面礼。”   钱氏心里一阵感激,这几年周怀婴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怜周清嗣没几身能见人的衣裳,春花这一手刚好应时,算是帮了她大忙。   “妹妹给哥哥嫂嫂请安”紧接着周长安恭恭敬敬蹲身,并奉上自己的礼物:一双绣花鞋。做工说不上精致,但也能看出是费了十分心思。春花看着周长安娇娇小小一团就心软,面色多带几分和蔼:“起来吧。”   麦子端出春花的见面礼:一对赤金孩童戴的铃铛手镯。   “玉娇给三哥三嫂请安。”礼物是一条绣了几根水草的帕子,不过堪堪九岁也算是为难她了。春花照例给了见面礼,一对足银铃铛手镯。本来两个女孩一样赤金手镯,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银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别人不一样。   拿到见面礼那一刻,周玉娇眼圈一红差点落泪,她姨娘不是兄妹几个,三哥三嫂只会喜欢她吗?周长安则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后她一定要亲亲热热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钱氏也是面露喜色,没想到周清贞夫妻这样给自己面子,杜芍药和她女儿一样心里咯噔,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举动,惹来一屋子欢喜忧愁,周清贞神色温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里冷笑。   “给哥哥嫂嫂请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后向麦子张望“我的见面礼呢?”   春花勾起嘴角,麦子端上来一本薄薄的《三字经》,后边春花开口:“六爷该启蒙了,将来好好读书……”   “凭什么他们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书?”周清恭恼了原地蹦起来,结实的小家伙蹦的地面震动,可春花会怕这个?打小她就不怕能闹腾的,安乐村里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后稳稳坐到椅子里吩咐:“王六,把六爷拉出去面壁思过,要是敢闹腾捆了堵住嘴关屋里饿饭。”   王六还没进来,周清恭原地惊牛似得扑向周怀婴:“爹,救我!你不是说来了京城你最大。” 周怀婴被自己儿子扑的肉疼,脸色难看教训春花:“你就是这样做长嫂的?欺负年幼无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着肚子冷笑:“当年阿贞还没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么老夫人一次次罚他跪祠堂,不见老太爷出来说话一样儿子两样待,老太爷是吃准这辈子要跟小儿子过活?”   周清贞小时候受的种种磨难,让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怀婴,王六冷着脸揪住周清恭后领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怀婴脸色铁青坐着不动,周清恭转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吓哭了,春花心冷晒,就这么点小胆子也敢学人做霸王。   孙氏眼泪汪汪软软走到春花面前,膝盖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没教好,夫人放过六爷罚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气:“六弟惯的不像样总要下手调、教,原本打算过些日子说,既然今日赶巧就今天说了,等过些日子学堂开门,我打算送六弟去学堂……”   “送什么学堂,我们周府子弟向来都是请西席先生。”周怀婴冷声打断。   二房情形周清贞早就打听清楚告诉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个小霸王,却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怀婴的不知所谓养坏,将来带累周清贞。   “所谓长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亏,我自然会教导弟妹……”春花话未说完,周怀婴又想打断却被钱氏抢了话头,只见她讨好的笑着开口:“媳妇说的正是,我早年糊涂了心思,以后家里几个孩子都要偏劳媳妇。”   周长安连忙拉着周清嗣上前:“以后五哥和长安就要劳嫂嫂费心。”   周玉娇也在芍药的示意下出来行礼:“麻烦三嫂。”   周怀婴瞪了钱氏一眼,钱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这才是她日后的指望。   一场见面礼闹得乱七八糟,献媚的献媚,不知所谓的继续不知所谓,哭闹的哭闹,坐在一边的周清远只觉得尴尬,似乎二房这样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样。还是周清嗣傻傻的说‘饿’一大家子才摆桌吃饭。便是吃饭也不痛快,周怀婴觉得自己受到轻慢,孙氏眼泪汪汪偏偏憋着,不停往外瞟,周长安,周玉娇讨好的轮番布菜。   春花有心让她们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们讨好的小心思,到底不过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着。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对她温温一笑。   手上的温度和那宽慰的笑容,让春花心里仿佛被春风拂过,变得轻松温暖。为了阿贞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赶紧分开过,这一屋子的小心思实在让人头疼。   晚上周长安开心的套上手镯叮叮当当摇晃:“娘,你看多漂亮纯金的。”   钱氏手里摩挲着金牌舒了口气:“娘没说错吧,她指头缝里漏一点你这辈子吃穿不愁,记得多巴结讨好黏的紧些。”   “放心吧,娘。”周长安喜滋滋的举着手腕看镯子。   正屋里周清贞神色难的严肃,再一次确定:“姐姐真要把这两样东西给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点头。 第84章 分别   春花拉起周清贞的手:“他们总觉得周府为你损失几万银子, 觉得你对不起他们,咱们拿这个还他,以后和他们再无瓜葛。”   “阿贞,姐姐要你永远都能挺起腰杆,让别人没说嘴的地方。”春花看着周清贞,她的眼睛在暗黄烛光里熠熠明亮坚定不移。   “姐姐……”一声深情从心而发, 周清贞抽出手把春花揽进怀里“姐姐……”   二进院子西厢,周清远看到春花夫妻带来的东西大惊失色:“这是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在京城王公大臣家并不少见,可周清贞带来的依然极其罕见,一件是天丰帝亲书横幅:浩然正气。这是赐给春花的,落款不仅有年月日皇帝姓名,还有八个红印篆字‘受命于天, 暨寿永昌’。   周清远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虚描那红印篆字, 这是国之重宝玉玺的印记,周家如果能够供奉这四个字,可保周府世代子孙平安无忧。   春花脊背挺直:“旁边的瓜瓞绵绵是皇后娘娘所赐。”   桌上另有一件长约尺半, 高约七八寸翡翠玉雕, 顶级玉石细腻光滑色泽饱满。原玉有深绿浅绿翡黄三色, 经能工巧琢雕成舒展枝叶和各色瓜果,即便是黯淡的烛光下也闪着盈盈光辉,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周清远就算见过好玉, 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如果说天丰帝的墨宝可以保周府时代平安, 那么皇后所赐的玉雕能换一场大富贵。   “这是娘娘见我有孕, 特意赐下保平安的。”春花说完抿紧嘴唇看向周清远。   周清远知道这些东西他不该拿, 这都是赐给春花的不是给周清贞的。可他实在舍不得镇宅墨宝‘浩然正气’四个字,这样的褒奖留给周府,就算周府在无人出仕,樊县也没人敢欺上门。   最终周清远退回玉雕:“既然是娘娘赐给三弟妹保平安的,弟妹留着安胎就好,万岁的墨宝为兄厚着脸皮收下。”   春花神色郑重把玉雕推过去:“这两样东西是我买阿贞的。”   ”什么?”周清远觉得自己听错了。   周清贞嘴角含笑悄悄往春花身边贴近,以后他就是姐姐的,低头看着春花,满目柔情眼里只有她。春花抬头对周清贞安抚笑笑握住他的手,周清贞温和顺从任春花随意握住他。   转头面对周清远春花神色再次变得郑重:“你们周府从来不把阿贞当回事随意买卖,今天我买了,比罗府开的价更高也不用你们陪送什么,从今往后阿贞和你们再无瓜葛,我和阿贞死后也不会再回周氏墓地。”   虽然不会明说,但感情上讲周清贞从今往后和周府再没关系,春花用两件无价之宝,换周清贞一身轻松自在。   春花和周清贞走了,周清远说不上什么滋味坐到桌旁,这两样东西带给好处比罗府的富贵更好,实在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周清远枯坐一会,端起春花根本没动的茶盏细细描画,以前还可以在心里觊觎喜欢,以后只能仰望了。   周清贞小心的扶春花回屋,帮她脱去厚重披风打水洗手洗脚,然后再脱去棉褙子。终于轻松了,春花舒口气穿着夹衣夹裙钻进被窝:“炕上很热乎,阿贞快来。”   “这就来”周清贞快手快脚收拾好自己,钻进被子揽住春花,挨到春花鼓起的肚子,觉得惋惜“有陛下‘浩然正气’四个字能保周府世代平安,姐姐何必把瓜瓞绵绵给他们。”瓜瓞绵绵是祝颂子孙昌盛的,这时候周清贞只希望能寓意春花平安生产。   春花在周清贞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头依在他肩窝:“不是说所有赏赐里,皇后赐的那件最值钱?”   周清贞没说话,只是抬手顺了顺春花乌黑的发丝,轻轻低嗅发间暖香。要说最值钱还是天丰帝的墨宝最值钱,能保子孙世代平安,那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春花自顾自的说下去:“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是你的性子姐姐还不知道,姐知道你心底最深处也自责……”   周清贞静静地听着眉目浅谈,对春花的话不予置评。   “真有一日周府落败,那玉雕也值几万银子,算是还了罗府吞的聘礼。”   “既然这样姐姐又何必把万岁赐的横幅给他,皇帝墨宝极少赐给臣下,更何况是‘浩然正气’四个字,这褒奖是天大的荣耀。”   春花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胳膊,抬头抚上周清贞脸庞:“那是替你给先老太爷尽孝,光宗耀祖,阿贞以后你再也不用觉得自己亏欠周府什么,不管是人情还是钱财,姐姐都替你绰绰有余的还了。”   “姐姐的阿贞只管坦坦荡荡做人就好。”春花语气十分自豪。她的阿贞那么聪明温善,就该有最好的日子,怎么能在心里存下介荠。   周清贞默默的拉下春花的手放在胸口,然后低头把脸藏在春花颈窝,只要有姐姐他就有温暖的保护明媚的色彩。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远带着樊县的仆役起身离开,冰雪路还好走一点,要是耽误几天赶上消雪路才难走。   周清远带着一帮人走了,春花才发现二房基本没什么顶事的下人。两个老嬷嬷一个伺候钱氏母子三人,一个伺候孙氏母子,还有一个是周怀婴的常随四喜。   老太爷还真是会过日子,春花感慨,能卖的都卖了还省下一笔月银……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反正夫人府还缺下人,春花叫来牙婆采买雇佣一批下人。给钱氏雇了一个年轻妇人伺候,给两位姑娘各买了一个年岁相当的小丫头,给周清嗣周清恭各买年纪相当的小厮。又给怡儿雇了一个端庄体面的妇人做奶娘,过些日子她要生产顾不上怡儿,到时候再把香儿拨过去就能放心。另外给夫人府,添了些粗使下人,灶上厨娘护院家丁等。   论起来春花配的这些下人,比周府规格差远了。在周府钱氏最少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嬷嬷。至于小姐不论嫡庶一律一个大丫头一个奶娘,要是分院住还需再配两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嬷嬷。   满院子妇人还没有不满,周怀婴先找到书房的周清贞:“就配这么几个下人,周府体面何在?你那媳妇到底是丫头出身一昧抠索,将你三品大员脸面至于何地?”   周清贞面色温和,不急不缓从书桌后起身:“父亲一路来京应该听过儿子进过刑部大牢。”周清贞一边说一边伸手请周怀婴坐下。   “别人不知道父亲心里该是最清楚,姐姐为我挨过打受过伤,为给我挣束脩挖了七年毒虫药草,为我做过三年大牢。”   这些事周怀婴当然清楚,可这有什么,春花一个乡下野丫头,如今贵为一品夫人,不都是自己儿子挣来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周怀婴不在意的坐下,周清贞勾起嘴角撩袍在另一边坐下:“姐姐于我恩比天高,儿子不能听任何人说她不是,否则就是圣上面前儿子也会动手抽人。”   这是警告自己他敢犯上,好大的胆子,孽子!周怀婴正欲发怒,却听到周清贞继续和缓的说道:“这世上除了姐姐儿子也没什么可在意的,这官当不当都无所谓。要是父亲说了什么儿子不喜欢听的话,让儿子犯下大错,丢官倒无所谓。”   想到要说的话周清贞面色温和几分,带了点真正的笑意:“反正姐姐以前就养过儿子几年,儿子不介意丢官后继续让姐姐养着,父亲到时候也去靠着儿媳妇吃饭?”   周怀婴满腔怒火被一盆凉水扑灭,春花那村姑不是好相与的,再说没有周清贞三品大员,这京城还有什么好住的?   周清贞执起桌上茶壶,淅沥沥倒满一盏热茶递给周怀婴,见他没了怒火,面色温和继续哄:“再说改制一事儿子得罪满城王族,要是没有官身……”周清贞顿了顿笑道“父亲也是有经历的人,如果咱们只能任人宰割,你猜王族会怎么样?”   周怀婴早就没了底气,只是不死心:“好歹你们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一品,家里就这几个下人岂不让人耻笑?别的不说难道父亲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   原来是为这个,周清贞神色不变继续慢慢开口:“家里就这么大住不下再多人。”   “我听说你媳妇有陛下御赐的夫人府,难不成怕我们住?”   周清贞笑笑:“夫人府大虞开朝仅此一例,女子有府的只有公主,按公主府算父亲见那个驸马一家住在公主府?”   说实话真让周怀婴住到春花府里,他心里还不乐意,周清贞觑见周怀婴脸色慢慢开口:“家里实在住不下,儿子商量姐姐和她住夫人府,只是这边府里大小事情就要父亲操持……”   ‘啪’的一声周怀婴拍桌而起:“怎么算我也是你老子,养儿防老,你想弃我于不顾?”周清贞要是不养他……周怀婴不敢往下想,怒火下全是心虚。   周清贞神色温和陪着站起来:“自然要给父亲养老,儿子每月俸银二十两给父亲十两……”周清贞给周怀婴开出条件,每月给他十两银子安家费,让他在这边做老大。说得好听活了一辈子,没做家长实在可惜了他的才华。   周怀婴则是一通盘算,住这边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挺好的,一辈子自己也当回家。再说家里米面蔬菜瓜果,鸡蛋肉禽都有庄子送来,一年四季衣裳夫人府那边送份例过来,各房月钱也是那边出,四时八节那边另有孝敬,等于这十两银子只管酱醋油柴。   算来算去周怀婴觉得不错,他挺起身子:“家里下人少也就罢了,为父那里总要有伺候的,还有你媳妇再怎么抠索,也不能抠到月银份例上,怎么样也要按周府老规矩。”周府规矩周怀婴每月有五两银子,一年八身衣裳。   周清贞象征性的说穷还价,最后也只能‘不得已’按周怀婴说的来,周怀婴说:“真当为父没做过官不懂?你们月俸有多少,养廉银子才是大头每年我要两成。”   春花知道后直撇嘴:“一辈子都是别人身上的吸血虫。”一年光养他们一大家子,周清贞的俸禄得进去一半。   “姐姐……”   春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周清贞身边握住他的手:“姐姐不是嫌弃你,是看不上老太爷人品,跟你没关系。”   “嗯”   “那咱明天给三姑娘过完生日就走?”   “嗯”   总算不用和二房一家子纠缠,春花松口气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杜芍药小心赔笑进来:“夫人忙什么呢,不嫌弃的话奴婢也来帮忙。”   春花护着肚子客气寒暄:“杜姨奶奶客气了,家里人多住不下,我收拾收拾住夫人府那边。”   “哎呀,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宅子,奴婢也跟着夫人沾光去住一住。”杜芍药惊喜不已“好在奴婢东西都没怎么打开,奴婢这就回去帮四姑娘收拾起来。”   “杜姨奶奶不忙,”春花脸色客气“只我和三爷怡儿过去,你们住这里。”   一盆凉水迎头泼来,住这里她姑娘算是谁教导的,钱氏?杜芍药打了一个寒颤,钱氏那名声还不害死她姑娘。杜芍药失魂落魄出了忙碌的正屋,在二进院里落魄一会,隆冬寒凉的冷气渗入骨血,她慢慢坚硬起来,她要让周清贞两口子带走她的女儿。   杜芍药又一次拿出魄力去找周清贞:“奴婢知道老太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他永远不敢翻浪花。” 第85章 秘密   站着的杜芍药破釜沉舟, 坐着的周清贞神色淡淡:“条件”   “求三爷带四姑娘去夫人府。”   周清贞并不想带周玉娇去夫人府,不过两天周长安和周玉娇比赛似得,整天黏在正房实在让他烦不胜烦。可是所谓的秘密他也得听一听,免得有朝一日炸出来连累到他和春花。   周清贞在笔洗里来来回回轻摆毛笔,浓郁的墨汁搅黑一盅清水。轻轻控干水分挂到笔架山,周清贞抬头对等的有些忐忑的杜芍药开口:“说来听听, 如果值的话我带四姑娘过去。”   忐忑紧张还有对未来的惶恐在心里纠缠,杜芍药忍不住咬紧牙,腮帮子鼓出一棱棱肌肉,却没法开口说出那个周怀婴醉酒后吐露的秘密。   周清贞并不催促,动作舒缓行云流水般收拾书本纸张,书房里一时安静极了, 只有纸张‘嚓嚓’轻响。   杜芍药紧张到全身枯硬, 也许是书房火盆太热,数九隆冬她的额上冒出汗珠:“十五年前大房张姨娘院子闹鬼……”   周清贞双手交叠在桌上神色淡然,杜芍药嗓子发干声音有些慌板走调:“老太爷喝多了……”   周怀婴喝高了醉歪歪笑话害怕的人, 说出当年白氏死因。那时候周怀宗召集族老说以后分家, 二房的家财要算上白氏聘礼, 周怀婴闹不过老大便去寻白氏晦气,白氏那时已然身体虚弱躺炕上起不来。   周怀婴进去一通责辱,气的白氏猛然坐起颓然倒下。周怀婴见白氏没了声息, 吓得不行给她盖好被子悄悄溜了。出来碰见白氏丫头, 假说白氏要休息不让进去打扰, 结果第二天丫头进去发现白氏已死, 身体只剩余温。   如果只这样也罢了,顶多白氏是被周怀婴气死律法也不好评判。但实际上第二天丫头进去的时候,白氏是死在炕下的。不知道她想起夜还是想喝水,总之挣扎下来再没能爬回炕上,在地上晾了一夜死了。所以说白氏是被周怀婴害死的,如果没有周怀婴的吩咐,丫头进去伺候白氏也许就能捡回一条命。   周清贞神色淡然的听完,双手依然交叠在桌上纹丝不动:“这个没有用,事情过去十几年没有证据,老太爷不会承认。”   杜芍药急了:“那丫头,原来二夫人的丫头能证明。”   周清贞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年他娘院子里的下人全部被发卖,可是这能证明什么?除非再次灌醉周怀婴让他亲口说出害死了白氏,可是周怀婴真的获罪,有个坐牢的爹他这官就到头了。   “这个没用,不说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的丫头,就算找到了,那丫头也证明不了什么,老太爷只要反咬一口他没吩咐过,那丫头反而要落下伺候不利害死主子的罪名。”   杜芍药心里冰冰凉,捂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还以为能给女儿换个前程,结果竟然没用……不,她好不容易盼到京城,等着自己女儿有个人人羡慕的前程,怎么能,怎么能被钱氏害得什么也落不下。   “少爷,求你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拉四姑娘一把,求你了。”杜芍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为了女儿她什么都顾不上连以前的称呼都用出来“少爷,求你,求求你。”   砰砰的响声在书房里回荡,周清贞还是双手交叠在桌上神色淡然,等了一会才开口:“当年的情分只能有一次。”   “少爷?”杜芍药抬起头,凌乱发丝挂在通红的额头上。   “那情分用在这次,将来婚嫁就别再求我和夫人,由老太爷老夫人做主。”周清贞缓缓开口。   “少爷!”周怀婴钱氏能找到什么好婆家,别说嫁妆卖了她女儿都是正常的!杜芍药真的怕了“少爷,不,老爷,求你,四姑娘是你亲妹妹啊,老爷开恩呐”杜芍药急忙磕头:“老爷开恩,可怜可怜四姑娘,那是你妹妹啊~~~”   周清贞神色淡漠看着桌前砰砰磕头的妇人,心里毫无波动,这世上除了春花,没人能让他有任何感觉,就是晚照也很难留下涟漪。   ‘砰、砰、砰’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半晌周清贞觉得试探的差不多才和缓开口:“父亲打算收两个丫头。”   “啊?”杜芍药抬起疼的嗡嗡响的脑袋,有些晕头转向听得不明所以。   “家里弟妹已经不少,要是再有多的……银钱就那么多……”周清贞说的断断续续,但话里该有的意思一样不少,他安然稳坐面上挂起微笑。   杜芍药恍然明白急表忠心:“老爷放心,奴婢绝不会让新来的小蹄子有孕,就算有孕……”悄悄握紧拳头,为了女儿她什么都肯做,杜芍药咬牙“就算有孕奴婢也让她没命生下来。”   可惜周清贞并不想害人性命,也不想折腾无辜女子,他忽然发现姐姐对他的关怀教育还是有用的,除了周府这些人,他对别人有正常的同情心。   “老爷想对老太爷!”杜芍药听了周清贞的言下之意,惊恐的睁大眼。   周清贞温和一笑:“不是我想对父亲如何,是杜姨奶奶因为嫉妒想对父亲如何。泗水巷李拐子六副药可让男子绝育。”顺带疲软无力,周清贞淡淡的笑。   “杜姨奶奶慢走,我要去陪姐姐收拾行李。”周清贞终于从桌后站起身,要离开书房。   杜芍药站起来失魂落魄,但是没走到门口她就下了决心,被利用又如何,只要玉娇能有好前程她什么都不怕:“老爷说的是,奴婢怎么能容忍别人分了四姑娘的宠爱。”   周清贞点点头送杜芍药出书房,默然看着她急匆匆去内院,然后去正屋找他的姐姐,这几天他们暂时住在二进院子。   “是老太爷害死了婆婆?”春花皱眉,周清贞双手捧着春花脸庞,用拇指帮她把眉宇抹平,然后抱着她把脸藏到她的脖颈,瓮声瓮气:“我倒觉得是她自己害死自己。”   春花拖着大型人偶坐到罗汉榻上,两个人相依相偎,周清贞把春花抱在怀里:“姐姐,芍药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为了自己女儿能先卖钱氏……”   这指的是当年□□那件事,杜芍药给春花通风报信。春花靠在周清贞怀里,脸挨着他的胸膛,听他心脏平稳的跳动。   “……再卖老太爷,为了女儿能对自己男人下狠手;就是钱氏也能为儿女拉下脸皮,不顾尊严讨好别人,可是我的母亲呢?”白氏只会躲起来自怨自艾迎风落泪。   春花窝在他的怀里没动,只是伸出手安慰的摸摸周清贞脸庞,周清贞侧头在姐姐手心里蹭了蹭,接着说:“不管怎样她是正房嫡妻,却软弱可欺到连孩子都保不住,若是她自己珍重妹妹怎么可能早产夭折?”自己又怎么可能受尽白眼欺凌,若是没有姐姐哪有他的活路,周清贞下意识抱紧春花。   春花看着性子舒朗,可周清贞看的很清楚,面对外人春花总是先护着肚子,一样是女人一样做母亲,白氏不说比春花,就是芍药和钱氏都比她强。   春花察觉到周清贞心里的伤痛,从他怀里出来摸着他的脸庞安抚笑笑,亲一下把周清贞抱进怀里:“没事,你有姐姐,姐姐护你一辈子。”   “嗯”周清贞在春花怀里点点头,他有姐姐。话说姐姐的胸好软,因为怀孕更加丰满,周清贞用脸颊蹭啊蹭蹭的上火撒娇“姐姐,我想了……”   男人啊真是让人无语的动物,上一刻还哀哀戚戚,下一刻就精神抖擞。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没人疼的区别,有人疼有底气。   春花有什么法子,自己养的、宠的、惯的,只能继续养着、宠着、惯着。大白天有身孕的一品夫人太累,关闭正房休息,屋里收拾的行李乱七八糟堆得到处都是。   钱氏决心要贴上春花给儿女奔前程,因此拿出以前做庶女的小心和眼色,仔细观察院里的一举一动,很快她就发现西厢四姑娘屋里不对劲。虽然很隐蔽,可是杜芍药进了那屋就没出来,小丫头喜鹊进进出出满脸喜色,像是捡了什么金元宝。   钱氏琢磨难不成春花给了周玉娇什么好处?不行,有周玉娇的就不能少了长安的,她立刻让在她屋里做针线的周长安过去打探打探。   周长安领着新丫头十二岁的桃红,施施然进了西厢,然后她看着满屋子收拾起来的行李奇怪:“四妹妹这是做什么呢?”   芍药暗道晦气,她并不想提前走漏消息多生枝节,却不想依然被钱氏闻到味道。周玉娇虽然被她姨娘叮嘱过,可是看到周长安还是忍不住得意:“三哥要搬到夫人付去住,让我过去给嫂子作伴。”夫人府是皇上赐的宅子,小姑娘实在掩不住开心。   周长安心里一突,自己怎么没得到消息:“哥哥只让你搬过去?”   周玉娇撇撇嘴得意洋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哥让我收拾行李后天就走。”看着周长安忐忑不安的神情,周玉娇嘴角眉梢都是自得喜色,她扯着调子“三姐要不去问问,看三哥带不带你去?”   周长安暗地咬牙,一个庶女也敢在嫡小姐面前卖弄,她压下惊慌和怒气,勉强平静神色:“我等都是妹妹,于礼自然要看哥哥怎么安排,四妹且忙我先走了。”   到底没有多少修养,周长安没出房门就火急火燎往钱氏屋里琢磨:这会儿周玉娇都开始收拾了,前边还没话让她收拾,是什么意思。不想带,还是准备带过去重新给她置办新的?   钱氏看女儿想的好事,就冷嗤:“他们怎么会偏心给你从头到脚置办新的?”   “嫂嫂待我比周玉娇好,我又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周长安犹自嘴硬辩解,却被钱氏戳破美梦。   “你是嫡小姐,那周晚照是什么?人家才是一品夫人家正正经经的嫡长女。”钱氏白了做梦的女儿一眼,自己琢磨“不行,既然能带走周玉娇,就不能撇下你,他们两口子休想一碗水端不平!”   钱氏像是被戳了一棍子的老母鸡,一下子变得气势汹汹。 第86章 谁凶   周清贞一家三口住在二进院子, 别人不管男女不好和他们夫妻住一个院,因此二房所有人都挤在三进院里。   钱氏住在正屋西套间房内,孙氏住在东厢上首离周怀婴的东套间最近。倒不是周怀婴宠爱孙氏,只因为孙氏是良妾又有儿子比杜芍药地位高,所以住东厢。但论起来孙氏住的屋子理应是周清嗣的,只是周怀婴极不待见傻儿子, 所以换了屋子。   总之东厢依次住着孙氏、周清恭、周清嗣;西厢依次住着周长安、周玉娇、杜芍药。周怀婴靠着一床被子,腿上另盖着一床盘算等周清贞两口子搬走,这院里怎么安排。   男男女女混在一个院里不像话,让两个儿子住外院自己住内院?可要来新丫头,在女儿们面前多不方便。这不好,周怀婴翻个身继续琢磨, 那自己领着儿子住外院?也不行, 老五虽然傻也是十四的半大小子,老六也一年小两年大,和父亲的丫头住在一个院里不合适。   周怀婴想来想去有些烦躁, 都是周清贞这院子太小, 一家人都住不下。   “表哥~”正在烦躁的周怀婴忽然听到娇滴滴的叫声, 抬眼看到钱玲儿那张圆脸。算来钱氏不过三十有二,白肤黑发不算老,可周怀婴看了只觉得倒胃口。   原因很简单, 一则钱氏连生两胎都让周怀婴以为耻辱, 二来钱氏原本身材娇小纤细, 细长眼儿容长脸儿, 倒也有几分文气,如今胖了几圈容长脸儿变成圆脸也罢了,细长眼儿根本挤成一条缝。再加上身材矮小,这一胖穿上棉褙子,简直就像一口麻袋戳在地上。   周怀婴皱紧眉头训斥:“几十岁的人和儿女们住一个院里,一点尊重都不懂,叫什么表哥?”   钱氏讨好的笑脸一僵旋即拉开屈膝:“老太爷教训的是。”   “你不在屋里修身养性,又出来做什么?”周怀婴慢慢坐直身子,忍着不耐开口。   我出来了吗,都在一间屋里行不行?钱氏心里回嘴脸上笑着:“清贞两口子打算带四丫头搬去夫人府,妾身想着四丫头是妹妹三丫头也是妹妹,总不好偏一个撇一个。妾身想请老太爷去说说,带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让他们夫妻把两个妹妹都带过去,也免得别人说他们做兄嫂的处事不公。”   周怀婴听了就不乐意,一个女儿有二两月银,两个就是四两,再加上两个小丫头,都带过去他一个月不是平白少了五两银子。周怀婴掀开被子披上外袍,下炕趿拉棉鞋,钱氏殷勤上前帮他系带子拿腰带。周怀婴嫌她围着自己碍眼,一把推到一边自己收拾好出房门。   钱氏追在后边殷殷交代:“老太爷前边说话和气些,毕竟是有官身诰命做了爹娘的,怎么也要给些面子。”   周怀婴下了台阶回头,对屋门口的钱氏冷斥:“糊涂妇人加少规矩的官儿子,爹娘倶在,哪有妹妹跟着兄长住的,做爹娘的不会教导女儿?”   “你什么意思?”钱氏扶着门框心里一咯噔,注意到正房动静的芍药,也听得心里一沉走出廊下。   “我什么意思,我去跟那孽子说,不许带两个姑娘过去!”周怀婴说完手背后大步往前院去,杜芍药顾不上恨钱氏搅局,快步上去扯住周怀婴袖子。   “老太爷三思,三爷夫妻不过是因着大小姐年幼,四姑娘性子活泼身体康健,召过去陪着玩耍,一家子骨肉那里说得上教导不教导。”这些话是芍药看事情泄露,想出来准备堵钱氏和周长安嘴的,没想到用到周怀婴身上。   “什么召过去陪着玩耍,把正儿八经的官家姑娘当丫鬟使?几两银子便能买一个小丫头,他们怎么敢如此苛刻亲妹!”   周怀婴被纠缠的十分不耐,他早有感觉自从准备上京开始,这些女人心就不在他身上。不过他也不稀罕罢了,几个内宅妇人还想越过他?可笑。   周怀婴筛开芍药继续往前院去,钱氏才知道自己会错意,原来周怀婴并不是打算让周清贞两口子带走长安。钱氏慌了从屋里扑出来,像颗球似得追上周怀婴,和芍药纠缠住他一起哭闹,惹得周怀婴连连怒斥。   三个人在院里缠作一团,几个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周清恭眨着眼睛躲到孙氏怀里,孙氏关紧房门直哆嗦。周清嗣不顾小厮来康阻拦,直直走过来撕扯周怀婴护钱氏:“不凶、不……娘”痴儿着急说不出不要凶娘的话。   周怀婴看见傻儿子就犯恶心,直接脸上一巴掌拍倒在地。周清嗣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留血,来康连忙过去拉他起来,痴傻的孩子‘哇’的哭出来:“疼,娘疼。”   可他娘现在顾不上他,要是放任周怀婴去前边闹腾,坏了芍药好事多个仇敌不说,周长安还要在春花两口子面前落下不是。姑娘有前程才能拉扯她和儿子,钱氏心里清楚得很,因此死活拽着周怀婴哭闹。   痴儿边哭边继续过去护她娘:“不凶,不……”   院子里几个人纠缠到一起,吵的吵、哭的哭、闹的闹、拉的拉,周氏两姐妹吓坏了跪下求情:“父亲息怒”   “息个什么怒,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爷?反了天了!”周怀婴被几个人纠缠的越来越怒抬脚就踹,不管是谁揣倒一个是一个。   芍药被踹的剧痛,依然爬过去抱住周怀婴腿:“老太爷求您为四姑娘想想,住在这院里姑娘以后能有什么好名声?”   周怀婴连连抖腿,怒斥:“三品大员的亲妹妹,一品夫人的小姑子,名声怎么不好!”   “父亲求你,玉娇想跟三哥去住夫人府。”四姑娘也开始啼哭,内院几个主子算是乱成一团,哭的叫的,闹的……   二进院正屋套间炕上,周清贞怀里揽着软绵绵滑腻腻的妻子,心满意足,一床大被下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连呼吸间都是温馨春情。   周清贞早就听到后院隐隐约约在吵闹,原本不打算理会,结果越来越凶快要沸反盈天。好吧其实周清贞还是不愿理会,只想等着他们自己折腾完,他只要抱着姐姐就好。可惜春花受不了了,外边也有下人来敲门。   “去看看怎么回事。”春花支起身子一件件穿衣裳。   “嗯”周清贞只能跟着起来。   不一会周清贞收拾齐整,在正厅里看着灰头土脑的一干人,扯来扯去几句话弄清原委。周清贞心里冷哂,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周怀婴的病在那里,就是舍不得月银。   杜芍药站在钱氏身后,满脸急色捏着手指焦急的看周清贞:“三爷……”   周清贞面色温和对她说:“老太爷只是担心四妹年纪太小,手上月银拿不住胡乱花罢了”   芍药和钱氏才恍然想起周怀婴德行,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怀婴。   周怀婴被说破心思脸皮难的发烧,在上首坐的挺直抬手摸着胡子掩饰尴尬:“父母为子女计长远有什么不对,清贞不就是我从小帮他收着月银,才能节俭自持读书有成。”   芍药和钱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初她们都为这个在一边冷瞧周清贞日子艰难,拿不出打赏被下人蔑视耻笑。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她们,果然是报应?   可不管报应不报应,周怀婴如此行径,更坚定了两个女人要把姑娘送到夫人府的心念,就算不要月银也行,钱氏和芍药想明白抢着要开口,春花从套间出来。   “老太爷这只会欺负小孩子的毛病,还真是几十年没长进过,那么老大人你怎么好意思贪图小孩月钱?”   周清贞神情一瞬间拂过春风,起身扶春花过来坐下。周怀婴被儿媳妇当面呛声脸皮下不来,欲要发作春花却毫不在乎的继续开口:“老太爷既然说是替孩子保管月银,那请把替阿贞的还回来,搬家收拾屋子钱不够我要用。”   周怀婴气的胡子一抖一抖却接不上话,只能挑春花的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称呼自己夫君小名,果然是丫头出身没有一点教养。”   春花懒得跟周怀婴废话,不仅如此她还拉住要上前寻事的周清贞,问他:“老太爷拿了你多少月银?”   周清贞停下脚步:“总共二百五十八两,给过的二十两,还有二百三十八两。”这个数字是春花开口时,周清贞在心里迅速算出来的,他知道姐姐要用到。   春花笑着点头转向周怀婴:“老太爷听到了,银子拿来。”   周怀婴年轻时还不是如今这样不堪,没收周清贞月银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可年纪大了却变得悭吝,一点大家子弟的气度消磨殆尽,要他几百两银子等同割肉。   春花瞅着周怀婴难看的脸色,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不管你今天能不能拿出二百三十八两银子,以后各房月银我都会派人送到各人手上。”   钱氏和芍药喜上心头各自盘算,一年能攒下多少月银。   这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钱氏算的开心,她每月五两银子和两个孩子加起来,每月就有九两银子,年节里春花手里再漏些出来一年怎么也有一百二三银子。   芍药娘俩每月统共三两银子,一年不过四十多两,就是再攒七八年,等着玉娇嫁人也攒不出大注嫁妆,还得靠春花两口子补贴。   两个女人各自欢喜忧愁,周怀婴却是炸了:“刘春花!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别说我给二房当家,就是你的家我要当也能当,没问你们两口子要当家权,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春花稳稳坐着冷笑:“我蹬鼻子上脸?我不管你们一个个有什么心思,今天我把敞亮话丢在这里。你们如今吃阿贞的、住阿贞的、穿阿贞的,只是吃穿的时候也想一想!当年你们怎么待阿贞的。”   春花双手护着肚子,冷冷的眼光从周怀婴、钱氏、芍药,甚至两个小姑娘身上扫过。   “也有脸摆长辈的谱?”春花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鄙视厌恶“你们不曾善待过阿贞一分,如今他每年拿出七八百银子养着你们,还想算计什么?”   “我告诉你们,觉得不好的大可出去自立门户,或者还有什么不满的咱们去街上,或者请左邻右舍来评评理,看阿贞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们?到是你们的脸皮,敢不敢拔下来让大家看一看?”掷地有声的话砸到地上,春花护着肚子站起来,周清贞上前一步扶住。   “愿意的就按我的规矩老老实实住在这里,不愿意的门开着呐。休想拿什么长辈的谱压我,也休想拿什么不孝来吓唬我,我刘春花不吃那一套。” 第87章 人情?   春花的性子向来宁折不弯, 她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接纳二房是为人子女兄嫂的本分,却不是情分。二房人识趣大家各自安好,她就费些银子养着也没什么,若是二房以为可以拿捏她和周清贞,那她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狼是麻麻儿的’。   能怎么样, 最多周清贞德行有亏,这官不当拉倒。他们把田产铺子宅子统统卖了,领着她爹娘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不理会二房也逍遥自在。   春花敢保证就算两手空空,她也能和周清贞把日子过起来,二房那些人敢吗, 离了周清贞他们能活出什么样?认不清现实还敢蹦跶, 哼!   春花凶了一顿,二房各路人马算是安生下来,可春花的心情也被败坏殆尽。正月初九给三姑娘准备的十二岁生辰, 寡淡无味的过了, 春花收拾收拾带着怡儿周清贞四姑娘, 拉着行李坐着马车咯吱吱去城西的夫人府。   二老爷对钱氏算是厌烦透顶,都是她闹腾断了自己财路,如今每月到手就干巴巴十五两银子。钱氏根本不在乎周怀婴的冷脸, 脸拉的再长有什么用。虽然没能把周长安塞到春花身边, 可是每月九两银子的月例, 也让她多少松口气有钱什么都好说。   芍药算是最高兴的, 女儿如愿跟春花两口子走了,每月还有月银到手。她是什么都不求了就等姑娘长大谋个好婆家,春花两口子能多陪些嫁妆就阿弥陀佛。   孙氏则有些凄惨,周怀婴拿不住钱氏芍药的银子,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孙氏性子绵软不过几句话,刚到手的三两银子被周怀婴搜刮走了。   周怀婴在金华巷周府做起老太爷,自己和周清贞新买来的两个丫鬟住在前院,其他那些都扔在后院眼不见心不乱。   搬到夫人府第一天,周清贞就吩咐周玉娇安心住在紫槐院,跟女先生学琴棋书画,没事不要出院子乱转,更不许去骚扰她嫂子。   九岁的周玉娇虽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但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三哥三嫂不喜欢二房的人。   “是”小姑娘谨慎屈膝然后从书房告退,领着喜鹊一路小碎步回紫槐院。   周玉娇很想回到姨娘身边,可是姨娘教过她要听话,说过其实三哥三嫂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亏待她,说过她只有跟着三哥三嫂,这辈子才能活的比人强。   短短几天二房带来的鸡飞狗跳,总算安静下来。夫人府亭台楼阁景色秀丽,可冰天雪地春花也不想出去转悠,领着怡儿在屋里玩。   春花住在夫人府主院,原是郡王妃的住处,在夫人府中轴第三进院子。大红廊柱绿琉璃五间上房,原名‘宝安殿’,现在赐给春花自然不能再称为‘殿’周清贞改名为‘宜居堂’。   两边原来是东西配殿各五间,院子非常开阔青石铺就十字甬道,四下里散着些高大古树,有银杏、青松翠柏之类。最抢眼是周清贞挪到书房前的两棵柿子树,比别的树稚嫩许多。   春花觉得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不是远离二房众人,也不仅是高大宽阔住的舒服,而是正殿有火墙。好吧,是正房有火墙,关上门烧起火墙屋内温暖如春,怡儿穿着薄棉衣撒欢儿的满屋子跑。   春花一边笑吟吟捏着针,给周清贞缝开春要穿的夹袍,一边看香儿满屋里和怡儿玩,新雇的张奶娘站在一边护着,周清贞坐在春花身边翻看账本。   夫人府东西三路,东路里有大小五个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书房,还有太监护卫奶妈们住的屋子都在这边。现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没有太监,护院倒是有八个。周玉娇住的紫槐院,就在东路离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夹道。   中轴就是春花住的这一路最宽敞总共五进,春花院子后边是假山花园一直连通东路,其中蜿蜒一池绿水在东路那边建成一个小小水榭戏台。花园后是四进院子,再往后还有后罩房。   西路比东路狭窄些,前后两座三进院子原是侧妃住的现在全部空置。周清贞放下账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针线转转脖子,周清贞微笑着靠过去帮她捏肩膀:“这边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多的是人捧着银子求租。”   “一个月能租三十两?”春花犹豫了下问道,她记得周清玉说过金华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两,这边虽然小一点不是地段好么。   周清贞握着春花肩膀,两个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两应该没问题。”   一座五十两,两座不就一百两!春花喜出望外转身:“租!阿贞你赶紧派人去牙行说一声。”   “嗯”周清贞点头,春花闪亮的眼睛让他差点把持不住亲下去。年轻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脸颊慢慢变红,两人目光渐渐浓腻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头不懂旖旎,快快乐乐跑过来扑到周清贞腿上“爹爹举高高、举高高。”   周清贞低头看到一张红扑扑小肉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双眼睛神似春花只不过稚嫩没有春花那样的神采奕奕。   周清贞放过妻子,对小丫头展颜一笑:“好,举高高。”周清贞两手架在怡儿咯吱窝,双臂使力小丫头嗖的一下到了半空,开心的直叫:“飞喽飞喽~”   春花一手捂着发烫的脸庞,看着父女两在屋里玩,女儿随着父亲胳膊飞高飞低洒出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   春花眼里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现在知道周清贞并不喜欢接近人包括怡儿,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这就够了,在春花眼里周清贞是最温柔善良聪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来送乔迁贺礼。”随着敲门声,屋外传来麦子的禀告声。   春花顿了一下,他们和信安侯府并没有来往,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挑黄道吉日就是随便搬过来。不过人家送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云雁纹广袖褙子,走到妆台前坐下随口对外吩咐:“请进来。”   “等等,请到花厅一见。”周清贞向外扬声吩咐,然后放下怡儿走到春花身边,弯腰从妆奁里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发间。   “这就可以了,不过是个下人。姐姐贵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亲自来了,按礼也要向姐姐行半礼。”   春花惊讶的瞪大眼睛回头仰望周清贞,姐姐可爱的样子逗笑周清贞,他点点春花脸颊:“姐姐一品夫人和国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过二品,就是贵妃娘娘也才从一品。”周清贞心里很骄傲,正一品夫人满大虞有几个,他的姐姐很厉害。   春花眨眨眼:“阿贞,你才三品。”   骄傲的某人……继续骄傲,笑意漾在眼里:“以后要姐姐多看护。”   春花收拾好,周清贞又给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两口子在京里向来低调,我猜不过是邻居来往。”   春花被麦子伺候出正屋,冷气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觉,她的身份竟然这样高,原来对她而言高在天际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阶。   所谓花厅就是原来东配殿,现在的东厢客厅,来人身份不够正厅接待。周清贞没有猜错,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来乔迁礼物:罗汉松盆栽,主干约莫一寸多,树高一尺二三寸。并不多么名贵也就三四两银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别漂亮,层层叠叠绿油油,在这隆冬显得春意盎然。   怡儿玩累了被张奶娘带去小睡,正屋里只有周清贞两口子。   “阿贞,把这个放你书房几案上,你读书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擞的叶子,笑道“养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厉害。”   周清贞侧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观赏桌上还扎着红绸的罗汉松:“她家花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欢养罗汉松,据说侯夫人为了满屋子罗汉松头大,索性一般送礼都送这个,连皇后娘娘宫里都有。”当然送给皇后是多年精心培养的,虽然也是罗汉松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贞“把这个挪你书房,这不怕冷吧?”   “怕冷,还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贞左右看看,最后找了花架放在正厅墙角。   正厅也是望月布置,上首卍字文方桌,墙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图》,桌上供着天青釉方肚梅瓶,里边养着几只艳红腊梅。两下里是三椅夹两几,堂中间铺着牡丹团花纹地衣素雅大气,如今再添一抹绿显出几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边看周清贞左右摆弄,嘴里接着这刚才的话:“我想从宫里找个稳重嬷嬷,教我言谈举止人情往来。”   周清贞顿了下继续调整方向,他喜欢姐姐,不管姐姐什么样都喜欢。   “阿贞,你不知道,刚才来的不过是个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说话,真是……”春花说不上来,就是态度殷勤,又不让人觉得巴结。站在那行礼说话,都给人一种油然而生,却又是春花说不出的感觉。   周清贞放好转身拉着春花回东套间,东套间有两间,他们住最里边那个屋子。周清贞洗过手拉着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觉得她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阿贞,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周清贞笑笑陈元堂父祖都是当官人,家里当然有沉淀下来的积累,一个能派出来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姐姐想学,去求皇后娘娘放一个出来,既可靠又体面。”   “会不会太麻烦皇后娘娘?”春花倚在周清贞怀里有点犹豫。周清贞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温情脉脉:“不会宫里总有些年龄大的宫人要出来。”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正月十五是周清嗣十四岁生日。春花派麦子过去送生辰礼物,回来时麦子神色有些奇异。   “奴婢听杜姨奶奶说老太爷病了,她叮嘱奴婢一定要告诉老爷,说是让老爷放心药都是她熬得,必然让老太爷药到病除。”   “夫人你说杜姨奶奶巴巴的把这话传给老爷做什么?”麦子有些想不通“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的风寒,有必要跟老爷讨赏?”   周清贞在旁边神色温和:“既然这样,你过去跟杜姨奶奶说声,劳她费心伺候老太爷。夫人到皇后娘娘宫里请了一位积年体面嬷嬷,学言行举止人情往来,顺道也让四妹妹跟着学。”   “是”麦子规矩的屈膝,虽然周清贞比春花温和很多,可是处久了总让人不敢轻慢一丝。   金华巷周府,钱氏看女儿在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缝婴孩褒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她也曾一针一线给嫡姐孩子做针线,没想到她的女儿是嫡女却依然要巴结别人。   她拿起桌上的小裤子看了看:“做的很用心,不必娘当年差。”   “才是不比娘当年差么?”周长安失望的放下手里活计,小小年纪一双眼睛熬出血丝。 第88章 向前   暗黄的烛光下, 钱氏拍拍女儿肩膀安慰:“慢慢来,会越做越好的。”   “可是我没法慢慢来!”周长安忽然声嘶力竭,将她熬了几日才做成的东西,拿剪刀一顿狂剪。   激狂的周长安吓的钱氏不敢伸手拦,只能一旁嚷嚷:“哎!好好的你剪了做什么?”   几日心血变成破布烂絮,地上手上零落一片, 细心缝出的针脚整齐里能看出一点点不和谐。周长安怒火过后全身松了力气,说不出的失落,扔掉剪刀趴到桌上哭:“娘……他们给周玉娇请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   以后周玉娇身价只能越来越高,可她堂堂周府嫡小姐,却守在这个小院子落魄低贱无人问津。周长安越想越难过,趴在桌上哭的伤心痛苦。   这事儿钱氏也听到点影子, 心里酸溜溜的陪着姑娘坐下, 伸手轻拍女儿后背:“这事急不来,听娘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拿出水磨石的功夫总能打动他们, 想当年娘……”   寂静的小院里钱氏慢慢教女, 周长安擦干泪重新裁布, 她一定要让春花知道,她比周玉娇更敬重仰慕嫂子。   皇后娘娘给春花的嬷嬷姓吴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端庄和蔼, 乌黑的发丝梳的服服帖帖, 圆盘脸眼里透着些安详, 和想象中的严肃板正完全不一样。她通身也没有多少金银珠宝, 只在圆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祥蝠簪,耳朵上光秃秃,手腕上一对素面银镯子。   周清贞说这吴嬷嬷是宫里老人,年轻时在先惠妃娘娘院里做粗使小宫女——先惠妃是天丰帝的母妃,后来到皇后宫里经年做到从五品的掌事嬷嬷,专门负责二等宫女调派。   春花见吴嬷嬷身上不过是素朴绸面衣裙,原本想赏些金银布匹给她,被周清贞挡住。周清贞说以吴嬷嬷的资历,手头绝对比普通人丰厚,赐她金银不如给她尊重。   吴嬷嬷原本有品级,出来却失去那些。因为吴嬷嬷一生未婚,春花接出来时跟皇后娘娘保证过给人养老。周清贞想了想索性请吴嬷嬷做夫人府内管事,府里一应大小事务全由吴嬷嬷,不,以后要称吴妈妈,总之为着春花将来生产不便,府里所有事情交由吴妈妈管辖。   春花为显示尊重,特意把东路一间独立小院静思院,改名长松院给吴妈妈住,并给雇了个十二三的小丫头伺候。   论起春花的供奉,比宫里自然差上许多,别的不说只月银就差一大截。以吴妈妈的资历——皇后宫里的从五品掌事嬷嬷,自然能去更富裕尊贵的人家,可没人知道来春花这里是吴妈妈自己求的。   几年前春花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吴妈妈就喜欢春花心眼明净。几年过去春花做过的事,吴妈妈多少听过几耳朵,她觉得这丫头是个能靠住的,所以春花来求,吴妈妈当仁不让抢了这个差事。   “夫人”吴妈妈微微欠身福礼,她知道春花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府里的下人实在有些不像,就算为节俭,也不能失了周全,堂堂一品夫人院里,只一个大丫头一个粗使嬷嬷,人情往来怎么够用?”   “家里每月收银有数……”春花捂着肚子笑眯眯把账册拿给吴妈妈看“阿贞和我每月月俸合起来不过三十六两。”   其中周清贞每月十六两春花二十两,虽然春花月俸高些,可她除了月俸再没有别的,周清贞还有禄米,养廉银,置衣费皂隶钱等。   “再加上铺子租金十二两,我估摸每月花销不超过百两才能攒点钱财。”春花也没想到又朝一日,每月从她手里花出去的银子要按百算,这其中七十都花在二房身上,养二房真不容易。   以后吴妈妈就等同于春花家人,春花信任皇后娘娘品德,因此对吴妈妈毫不保留:“妈妈也知道这一大家子都等着我和阿贞养,固然手里有点余银,可老太爷夫妻养老送终,四妹的嫁妆六弟的婚娶,将来总不能一分银子不给,一点家当没有把他分出去。”   春花想想就头疼,二房没有几千银子打发不了,相对养一辈子的三姑娘和五少爷倒省钱。   周家家底薄吴妈妈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即便这样该有的也不能缺,吴妈妈很坚持:“不过是采买些人,第一次花费多些,养起来每月不过多几两银子。”反正周清贞的禄米从来吃不完,菜蔬有田庄送来,就是费点月银布料。   夫人府很大,院子确实有些冷情,将来肚里的孩子也要人伺候,刚好西路的两座三进院子被南方一个富商租了,每月一百二十两银子。春花索性把这笔租金交给吴妈妈做两个府里的家用,不过她说的明白,每月可以结余但绝不能超过。   吴妈妈拿了银子开始召唤牙婆,和春花一起挑人,并且商量人情往来礼节怎样合适,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吴妈妈讲春花听。   因为春花有身孕言谈举止不好调、教,而且夫人府诸事没上手,吴妈妈每日里事情不断,所以暂时没教。只是夫人府慢慢热闹起来,日子一天天步上正轨。   正月二十周清贞开始上朝,正月二十五连哭带闹的周清恭,被王六丢到南明学堂开始离家求学。这学堂是周清贞在春花督促下,从好几家中比较出来的。先生是个老秀才,为人清正有风骨挺严厉的,周清恭被周怀婴不知所谓得教养,弄得没大没小跟着不知所谓,春花是狠了心要给他掰过来,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好像一夜之间春回大地,柳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树树鹅黄嫩绿,桃花吐蕊梨花争艳,燕子叽叽喳喳在廊下树间轻巧往来。   迎面的细风不再夹着寒凉,而是带着三月春晖的温暖,人们换上单薄夹衣,年轻爱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换上色彩鲜艳的单衣裙,个个束出风流细腰。   风流细腰惹人频频回首,春花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哀怨:“阿贞会不会很丑?”   彼时周清贞正扶着姐姐在花团锦绣的园子里消食,怡儿在张奶娘和香儿的照顾下,在前边小路上举着色彩艳丽的风车跑着玩。   周清贞放开环着春花的手,站到春花面前后退几步很认真的看了看:“绿云衫,随云髻,眉不描而翠,丹唇皓齿明目善睐,瓜子脸芙蓉面……”   春花听得扶着肚子弯腰‘噗嗤’笑:“阿贞,在你眼里姐姐有不好看的时候没?”   “没,姐姐是天下最美的人。”周清贞回来小心的扶住春花。   春花嘴角噙笑随着周清贞慢慢往前走,她是天下最美的人?望月姐姐听了,怕是要鄙夷死阿贞的眼睛。   迎面微风夹着桃李甜甜的芬芳,一对佳人漫步春光:“是,在你眼里姐姐最漂亮,看你画的就知道……”   周清贞揽着春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抬起另一只胳膊,帮她把随风飘拂的柳枝挡开。   “还是望月姐姐画的最像,我哪有你画的那么好看。”身边温暖的怀抱让春花身心放松,整个人显得柔和美丽。   周清贞停下脚步看着姐姐甜美笑颜,不由自主心醉神摇:“那是因为姐姐最美的一面只有我见过。”说完年轻的丈夫就想抬起妻子的下颌吻下去。   春花发现周清贞眼神痴迷,就知道不好,连忙抬手拦住周清贞的嘴,娇嗔:“在外边呢,怡儿也在小心被孩子看见。”   周清贞有些遗憾的在春花手心吻了下,重新揽住妻子慢慢散步。满园春光明媚,无忧的孩子笑的‘咯咯咯’,十分美好的画面,周清贞却有些遗憾。他并不想要孩子打扰他和姐姐,可是姐姐想要孩子,还想替他生下男丁,姐姐的愿望他愿意实现。   夫妻两漫步春光里,身后忽然传来小丫头绿萼的喊声:“老爷、夫人。”   绿萼今年十三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建兰,都是上次春花和吴妈妈采买回来的。吴妈妈觉得这两个女孩眼睛干净五官端正,于是放在春花院里做小丫头,预备将来麦子嫁人就能提做一等丫鬟。   春花停下脚步回身笑着说:“别急,乱跑小心吴妈妈教训。”   绿萼做丫头不过一个来月,虽然天天晚上伺候吴妈妈学规矩,可小姑娘的性子还没收住,她咧开嘴灿烂一笑:“多谢夫人提醒,桃红来送三姑娘给小少爷做的衣帽,顺道要替三姑娘给夫人行礼。”   又是周长安春花有些无奈,隔三差五就要送点东西过来。当年春花被钱氏逼得没法子,也是早早学会缝衣纳鞋,才过十岁就磕磕绊绊给周清贞缝褒衣。那时候春花是没法子,周长安却是何苦来哉,小小年纪针线不离手。   春花和周清贞回到院子,桃红见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替三姑娘问三爷三夫人安。”春花唬了一跳,就是自己家里的奴婢也极少磕头问安。   “起来吧,既是替姑娘问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谢夫人”桃红站起来学舌“姑娘说来到京城一应花费全赖兄嫂,却不能陪伴左右孝敬,心里时常不安只能托奴婢磕个头表表心意。”   桃红走后周清贞陪春花回到屋里,春花捡起桌上的小衣裳看:“这针线也算是不容易了。”周清贞没说话只是从春花手里拿下来,交给绿萼:“拿去给吴妈妈,就说三姑娘送来的,别的不需理会。”   “是”绿萼欠身双手接了退出去,建兰早有眼色的送上茶水也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小两口,周清贞扶着春花坐下,开口说了周长安夜里哭闹那回事,他神色淡淡:“一应小衣裳全绞的稀烂,姐姐以后不要用她送来的东西。”   “你咋知道的?”春花摸摸肚子。   “杜姨奶奶听到看到的。”   “哦”春花恍然大悟杜芍药和周长安是两隔壁,她拉着周清贞的手叹气:“这丫头……有点瘆人。” 第89章 出事   周长安坐在椅子上, 为了显示嫡小姐稳重气质,够不到地的双脚踩在椅子横栏上,面色温婉问欠身站在下首的桃红:“哥哥嫂嫂可带了什么训导的话没有?”   “没有,三夫人只说衣裳什么的她和麦子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年纪小用不着这么辛苦,只跟着先生读书修习就好。”   桃红嘴里的先生, 就是和周玉娇同住在紫槐院女先生,姓程三十出头,气质若青竹双目似秋水,是一个清丽女子。因为青梅竹马未婚夫意外去世,这女子绝了男女之情抱着灵位嫁到夫家,绾了妇人发髻后就出来坐馆教女学生。   春花原本打算请程先生住在金华巷教导两个姑娘, 结果周玉娇跟到夫人府。春花想着周长安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学点琴棋书画好歹有点爱好消磨时光,就麻烦程先生一天教一个两头跑。   “再没有别的话?”周长安忍不住身子向前倾,捏着袖子不死心的追问。   桃红欠着身子回答:“再没别的了, 奴婢过去三爷和三夫人正在花园消食, 特意回来见奴婢一面, 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起来吧,既是替姑娘问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周长安咬着唇犹豫不甘半天又问:“哥哥说什么了?”   桃红脸上神色轻松起来:“三爷可和气了, 温温和和站在那里半揽着三夫人, 看着就和别家老爷不一样。”   “我问哥哥可有话交代?”   桃红敛了神色, 低头:“没有。”   周长安一颗心落在冰窟窿里, 她缓缓坐直身子,强迫自己挤出娴雅:“哥哥嫂嫂和我是嫡亲兄妹,以后称呼老爷夫人就好,这一趟辛苦了,下去歇歇。”   “是”桃红欠身屈膝,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周长安浑身一会儿凉似冰一会儿烧似火,她恨春花周清贞绝情,她恨自己想罚奴才都不敢,怕传出什么不好的声音。   她好不容易从樊县熬到京城,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不公,对不起周清贞和春花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把帐算到她身上?   周长安僵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滚。上一次她在屋里哭闹,事后被钱氏教训:隔墙有耳,要是传到那两口子耳朵里就惨了。周长安不敢任性发泄,僵硬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斜着身子踮脚下来,打开柜子重新拿一快布,打算给周晚照做一双单鞋夏天穿。   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要磨下春花的心,带她离开这里到夫人府。周长安平静心气开始做活计,前院周怀婴则却是怒火冲冲,他一脚踹开新宠的丫头,拢好衣袍满面怒色出门去。   门房的四喜看到老爷又是怒火冲天出门,心里叫苦不迭,扔下茶水花生,拍着袍子追出去:“老爷等等奴才伺候。”   金华巷里的事情春花并不关注,给钱宽裕的白养着足够了,要是敢生事她就不客气。只是不管春花有怎样的主意,金华巷却忘不了夫人府的‘荣华富贵’。时序进了四月天气慢慢泛热,周怀婴打发四喜到夫人府要冰钱,说是以前在樊县夏季用冰都是惯例。   “樊县用得起京城用不起,你回去告诉老太爷要是想用冰,我打发人送他回樊县。”春花是四月底五月初的预产,肚子已经非常可观,她一手撑着腰挺着笨重的肚子对四喜说“每月的月例一分不少送过去,再多要一文也没有,把我这话说给老太爷听。”   “……是”四喜躬身揖手脸色有些为难,他想说说老太爷最近的变化,可是觑见周清贞微微颦起的眉头,到底把话咽下去。这两口子都不待见周怀婴,何必再说出来惹人厌烦。   周清贞以为四喜犹豫为难,是为周怀婴不能人道的事情,故此颦眉表现出淡淡的厌烦,却没想到四喜是为别的事情,这件事今天没说很快成为一件祸事。   四喜走了周清贞扶春花回套间,行动间全是小心翼翼,仿佛春花是个薄薄的糖人,一不小心就能碎了。   “阿贞你别担心,我听人说第二胎很容易。”春花抬起胳膊摸摸周清贞的脸庞,才进四月周清贞就请假在家,天天一眼不错的跟着她。   怎么能不担心以前没经验,但是春花生怡儿周清贞全程站在产房外,当时听到春花压抑不住的痛呼,周清贞心如刀绞,恨不能进去替春花生。   压下心里的不安周清贞笑的温柔:“我不担心,只是家里没有长辈,我总要跟着才行。”   春花笑眯眯捏捏周清贞耳朵:“乖,别担心,姐姐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嗯”周清贞小心翼翼扶春花坐到床上,顿了顿开口“姐姐如果这一胎是男孩,咱们以后不生了好吗?”   这不是周清贞第一次说,有怡儿的时候周清贞就提过,春花有些遗憾她很喜欢孩子,总想多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可是阿贞明显不喜欢太多孩子夹在他们中间。   “好”春花依旧笑眯眯,她是喜欢孩子可比起孩子,她拉扯大的阿贞更让人心疼。春花拉着周清贞坐下有些奇怪:“老太爷莫不是想钱想疯了?才四月中就跑来要冰钱,就算樊县我没记错也只在六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用冰。”   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在她额头轻吻一下,才开口:“他可能心火热,不必理会他。”   身子沉了春花坐着累斜靠进周清贞怀里,碍于大肚子,只能双手笨拙的揽着他的腰。周清贞扶着春花小心调整位子半靠在床柱上,让春花靠的舒服些。   屋里只有甜蜜的小两口,初夏微风带着荷叶清香从窗户吹进来,轻纱帷幕慢慢晃动。春花听着周清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们也建个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没有春花不想比谁差,让孩子们少见世面。   周清贞下巴轻轻放在春花头顶,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东路明池边的小树林下边。”   那地方在东路东北角,旁边是一排后罩房住着府里几个护院,春花并不知道冰窖怎么建,因此点点头全交给周清贞,周清贞办事从来稳妥可靠,又刚好在家里。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没给你好好办。”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贞二十三岁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学堂过不下去,发脾气撕书大闹,周清贞只能过去处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贞温温一笑,下巴在春花头顶依恋无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没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凌晨,春花忽然肚子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睛一切又了无痕迹,侧过头周清贞正依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春花转头看黑漆漆的帐顶,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来了吗?   像是在回应她肚皮又一阵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吗,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胆子小最怕这个,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见到周清贞时的样子,心疼的直抽抽,一双眼睛惊恐未定脸色煞白,跌跌撞撞进来几乎连路都走不了。   再等等好吗,孩子?这个孩子比怡儿乖很多,在肚子里就极少闹腾,春花心里安慰几句似乎真的安稳下来,可春花知道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春花再也睡不着,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看头顶床帐,忽然身旁的周清贞动了动,慢慢靠近春花,嘴里嘟嘟囔囔呓语:“姐姐……姐姐……”   这是有梦到什么了?春花好笑的握住周清贞一只手,周清贞无意识挪着挨紧春花,在她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蹭蹭呢哝一句“姐姐……”继续甜睡。   春花偏头在周清贞额头蹭蹭,继续在黑夜里看帐顶,有他在身边春花心里很安稳。五更时分东方还没有破晓的意思,天空依旧是黑绒般夜幕,点缀着无数闪耀繁星,世界一片静寂。   “阿贞,醒醒。”   “怎么了姐姐,要起夜?”周清贞孩子般揉揉眼睛“等等我去点蜡烛。”   “好”能晚一会吓到他,还是晚一会。   周清贞披衣衫起身吹亮火折子,点燃蜡烛端过来:“姐姐等我扶你起来……”周清贞忽然浑身僵硬,手里的蜡烛‘吧嗒’掉到地上,就算夜里春花也能看清他紧张到没法反应的脸。   “阿贞别怕,姐姐要生了,去请两位稳婆过来。”   周清贞心里全是春花一瞬疼的扭曲的面孔,他的心先是不会跳然后狂跳:姐姐要生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不能慌,沉住气,剪刀、热水、草灰,不!稳婆!周清贞心脏几乎跳出嘴巴,顶的肋骨生疼他苍白脸色:“姐姐别慌,我去请稳婆。”   “嗯,我没事,去吧”   “好,稳婆,稳婆”   周清贞浑身僵硬,一向把握全局的脑子乱成浆糊:稳婆在哪里?在哪里?对了西厢,稳婆在西厢,周清贞简直快要神经质,他机械转身:“我去西厢请稳婆,姐姐别怕。”   “嗯,我不怕,女人生孩子是天性,很简单。”春花刻意放平声音,甚至带点笑意。   “嗯,简单的,简单的”周清贞同手同脚出了套间,忽然拔足往外狂奔,撞得椅子咣荡荡摔在在地上一阵响。   春花双手捂着肚子疼的抽气苦笑:天底下女人生孩子,还要安慰男人的怕就只有她了,可她真不忍心再看阿贞要吓死的样子。然后她就听到周清贞尽量平稳的声音,颤抖的在夜里高呼:“张嬷嬷,刘嬷嬷快来,姐姐马上要生!”   看来就算吓坏了,还是很了解自己,春花捂着肚子又忍过一阵疼,娘的,谁说第二胎好生来着,她要疼死了。   周清贞在破晓的天幕下僵立在春花窗前,听里边姐姐压抑的痛呼声,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划拉:“姐姐别忍,只管叫出来我受得住。”   春花在屋里疼的天昏地暗,恨不能拿把刀剖开肚子,周清贞在外边汗湿春衫:“姐姐、我在这里,姐姐我一直在这陪你,别怕。”   吴妈妈看着窗前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眼睛发直的男人,心里叹息:真么见过这么看重娘子的人,瞧那样拳头都握的发白,怕是恨不能冲进去替春花生。   当雄鸡啼叫东方泛白,通红的朝阳冲破地平线给大地带来第一缕光明的时候,周清贞的嫡长子发出人生第一道声音“呱啊啊啊!”响亮透彻在夫人府上空。   “生了、生了,”张嬷嬷手快,抱着收拾干净包裹的严严实实小婴儿出来给周清贞看:“是个少爷,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周清贞硬着脖子:“可以进去没。”   额……张嬷嬷愣愣,难不成她抱得是隔壁老王家孩子?你倒是看儿子一眼啊,心里奇怪张嬷嬷顺嘴回答:“……可以”   周清贞硬着腿一步步走进血腥浓郁的屋子,他的姐姐脸色在乌发下衬的更白,虚弱的躺在床上,旁边刘嬷嬷还在下边收拾用过的血布杂物。   看见周清贞进来有些奇怪,但还是屈膝:“恭喜大人,喜得贵子。”   “下去领赏。”   “谢大人”刘嬷嬷快手把东西拢在一起,想要帮春花系好头箍,却被周清贞示意放到一边:“夫人还有要收拾的没?”   “没了,夫人底子好生的顺静养就行。”   周清贞点点头挥手,刘嬷嬷拿着收拾的东西出去。外边吴妈妈笑吟吟:“有劳两位嬷嬷,先下去喝茶吃东西,府里自有打赏。”   孩子被吴妈妈放到春花枕边,春花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周清贞坐在床边。她伸手出拉住周清贞的拳头:“别怕了,你看姐姐没事松开手。”   周清贞的拳头像是雕刻成的,骨骼青筋分明,一眼能看出爆发着巨大力量。   “乖,松开”春花摸着慢慢哄劝。   一根根手指松开,皮肤上迅速回流粉红颜色,手心是青紫的指甲印。   “姐姐,咱们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好”   春花生产十分顺利她身体也好,金华巷那边得到消息,钱氏就领着周长安第一时间来看,还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洗三满月之类。然后芍药也赶过来,孙氏也怯怯懦懦让人送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周怀婴也人模人样来看嫡长孙。   周清贞不想金华巷的人来烦扰春花修养,索性什么洗三满月全不办,只给孩子取大名周明辰,小名初阳。为了这个取名权,还被周怀婴讹去五十两银子,周清贞实在恶心他的为人,只远远给银子打发了,没注意四喜苦恼纠缠的脸色,然后周怀婴惹出大麻烦。   周清贞在家里陪春花半个月,被春花催促去上朝,老是休沐会影响年终考评。   五月初八周清贞第一天上朝,周怀婴被人打断双腿,抬到春花产房前,一群大汉高叫:“赔钱来,就算官家也不能欠钱不还!”   什么钱?春花惊讶的坐起身:“王六呢?”   麦子连忙给她披上衣裳:“田庄出了点事领人去处理了。”   “吴妈妈呢?”   “被宫里出来的老姐妹有事叫走。”   这么巧?春花皱眉听到屋外有壮汉大叫:“还钱来!八千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几个大汉和夫人府护卫推搡起来,有人高叫:“哎呀!周家欠钱不还打死人了!”   春花冷下脸披衣起来,这是强行碰瓷呢! 第90章 激怒   春花掀开被子要下床, 麦子急忙拦住她:“夫人这才不过十天你千万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见风费神,要是落下月子病一辈子遭罪。夫人你歇着奴婢去见她们!”   春花推开麦子冷笑一声:“这明显是设局冲我来的,偏不偏家里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就找上门来。”一边说,春花一边下炕穿鞋。   麦子像是吞了块石头在心里。她也是跟着春花两口子见过世面的, 敢这样明闹进敕造夫人府,这群人必然有所仰仗,就连王六和吴妈妈怕也是人家设计好的。   她一个普通丫头出去确实不顶事,麦子眉眼沉重蹲下身帮春花穿鞋。   穿好鞋春花站起身一瞬间头重脚轻,躺了十日骨头有些发软。绿萼和建兰两个小丫头早就跑到屋里,虽然害怕却依然尽职的过来伺候, 见春花有些恍惚连忙两边扶住。   春花稳稳神站直, 沉声吩咐绿萼:“去吧命服冠带拿来。”   “是”绿萼应一声去衣柜取朝服,春花到梳妆台前坐下,屋外又传来那群大汉高呼:“打死人都不出来, 果然官家威风!”   春花解开头巾散下头发对建兰吩咐:“出去告诉他们, 闭嘴等着, 否则惊了小少爷本夫人要他们拿命来赔。”   “是”建兰领命出去,在屋外用清脆童音郎朗重复“夫人说了让你们闭嘴等着,要是惊了小少爷夫人要你们拿命来赔。”   一群大汉见不过是大半人高的小丫头, 哄然而笑:“你们夫人果然拿百姓不当人, 咱们死了都不敢惊动她家小少爷。”   建兰毫不畏惧稳稳站着:“我们夫人也是你们能评价的, 告诉你们, 我们夫人从来言出必践,先摸摸脖子想想再闹腾,这里可是皇上御赐的一品夫人府。”   春花听得点头,建兰果然是丫头里最稳重能镇住场子的,她又吩咐绿萼:“去叫少爷奶娘过来。”   “是”绿萼欠身去西厢叫人。   麦子颤着手拿起梳子,小心的给春花通头发,十多天没洗没梳,春花的头发油腻腻有些纠缠。   “用篦子,那个刮过的头发干净齐整。”   麦子听了眼里滚下泪珠儿:“夫人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妇人月子不能沐浴梳头,否则将来会迎风头疼骨痛,用梳子也罢了,用篦子?那头皮还不落下毛病。   “今天这事不好善了,总要气势上压住他们。”   春花按品大妆头戴宝冠上有花钗九树、博鬓一对、宝钿八根,脸敷白、粉口含丹脂,身穿九对翟鸟衣,玉带霞披光彩照人,在麦子的搀扶下走出来。那群大汉看到春花出来全愣住了,这和他们计划不一样。   他们计划是趁乱要春花半条命,让她下半辈子缠绵病榻。他们主子说这女子性情刚烈,可以言辞激她出来,想来月婆都是蓬头垢面,他们乘机大闹,说周家随意派人推诿欠债不还,然后借口要找真正的主子,和护院冲突趁乱向春花下手,以报改制之仇,可如今出来的确是冠袍严整的一品命妇。   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意’伤了春花,最多流放之刑。现在么,在当朝一品夫人面前不恭,呵呵,那时犯上,动手?那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长。   春花稳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院子里杂七杂八一堆人。七八个彪形大汉,穿着半敞的粗布短打露出胸前肌肉虬结。四喜被捆的粽子一样堵了嘴扔在地上,看见她在地上不停挣扎‘呜呜’叫,旁边有一扇门板上边躺着不知死活的周怀婴,两条腿以奇怪的姿势摆着明显打折了。   为首大汉看春花直盯着周怀婴,笑着打哈哈:“这老丈在我们赌馆欠下八千两银子不还,兄弟们略微教训下原打算扔到乞丐胡同,谁知道他却说自己是夫人家长辈,这才上门讨要。”   说话间绿萼端出一把椅子,春花看着院子里的大汉慢慢坐下一一吩咐:“建兰拿老爷名刺和李冬去顺天府,就说有人擅闯夫人府请他们派人保护。再有人死在院子里,请派个老道的仵作过来。”   “是”建兰屈膝,院里的护卫李东也出来领命。   “麦子去都察院找如意,让老爷请位御医来,就说可巧,王六和吴妈都不在的时候,老太爷被赌馆人打折腿抬回来,然后有人死在咱们院子里,让御医好好查查怎么死的。”   “是”麦子也领命而去。春花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下人少的坏处,没人可用她身边现在连个撑场面的都没,绿萼被她留下和奶娘一起照看初阳。   领头大汉看人分几路出去,笑得有些尴尬,这和当初预料的完全不同。他踢踢装死的同伴,挤出笑:“原是怕夫人不理会咱们,让兄弟假装下事情严重,夫人放心他结实着呐。”   地上的‘死人’麻利的爬起来,,这事有些不受他们控制,原本是想搅乱,没想到春花一身命服出来。不过能执行阴私命令的没有傻子,他们立刻改变方针专一要钱。   “夫人既然出来,就请把银子结了吧。”   春花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剩下四个护院分列在她身后,春花不提银子先问:“你们是庶民,见到一品命妇该什么礼数?”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春花稳稳坐在上首并不着急,也不理会四喜‘呜呜’挣扎,她并不想知道周怀婴怎么中的圈套,这些弯弯绕的事情得周清贞处理。   院子里安静下来,初夏的风微微拂过高大的青松银杏,吹得春花满头珠翠轻轻晃动,春花坐着纹丝不动。   几个大汉看来看去,最后只能不甘愿的一条腿,一条腿慢腾腾跪下磕头:“小的们见过夫人。”   春花静静的看着他们跪下不叫起,设圈套闹事,这些人自然不够格做主谋,可是做事罔顾良心也不是什么好鸟,春花就是为难他们又怎么样?   “夫人?”领头的抬起头询问,春花闲闲看着不说话。那人发现这次的差事不好办,点子太扎手,他脸上哈、哈、哈,干笑,从怀里掏出白纸黑字“夫人就算贵为当朝一品,也得欠账还钱不是?”   春花嗤笑:“本夫人有说欠账不还吗?只是数额巨大当然要等老爷回来做主,你们且等着。”   五月的日头从东天升到正中,明晃晃照在院子里照的青石板泛亮。那些大汉额头慢慢晒出汗珠,春花腰腿僵痛在廊下坐的笔直,任由院里来来回回的风吹过,绝不肯弱一分气势。   周清贞在衙门里处理积压的卷宗,他如今是三品大员有自己单独的公房,将近一月积累的各种条陈足有一尺多高。   “老爷,夫人让麦子带话来。”如意脸色有些难看的进来禀告。   周清贞从一堆案卷里抬头,清明的眼神变得锐不可当:“府里出什么事了?”   如意低头欠身:“夫人让老爷请位御医回去,还带话说‘可巧,王六和吴妈都不在的时候,老太爷被赌馆人打折腿抬回来,然后有人死在咱们院子里,让御医好好查查怎么死的’。”   有人设套特意调走王六吴妈,看来很了解夫人府,而和他有仇有这能力的只能是宗室!周清贞稳稳坐着心思急转,他要回家需得请假偏偏他的上司,右都御史一早被礼郡王召走了。   礼、郡、王,周清贞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咀嚼一遍,猜测他的后手。你以为我会不顾一切冲回去,然后你们安排出什么紧急事务,甚至人命关天治我一个玩忽职守?   不得不说拉着右都御史闲扯的礼郡王,确实有这打算。周清贞能为刘春花金銮殿告御状,能为她御前抽朝臣,想必知道刘春花受伤命在旦夕,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回去。那时候他安排的死士就会出现在都察院喊冤,然后撞死都察院门前石狮上以死明志。   一步一步他谋划许久的连环计,定要周清贞夫妻不得好死,以报削爵之仇。   可惜礼郡王没想到春花一出手就稳住局面,连带周清贞也不必失去理智回去相救。周清贞想通其中关窍,招来自己下手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一番安排,起身往御书房求见。   很快天丰帝派出御医随周清贞一起回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周怀婴断腿,和检查死人的事情,这位御医最擅长的却是妇科。   周清贞策马回来,就看见自己珍爱的姐姐俨然装扮,威严不可欺的坐在廊下。   “姐姐!”周清贞惊痛的从马上翻下来,你这样坐了多久?周清贞一刹那心痛到不能呼吸,他的姐姐才生产完十日,才十日!产妇不能梳头,不能见风,否则就会留下永远的病根,就算年轻时不显老了也会受病痛折磨。   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他的宝贝姐姐,就这样冠带整齐的坐在廊下任风吹!那样紧密的发髻,那样沉重的宝冠,他的姐姐头皮该有多痛,肩腿腰会不会落下一生的毛病?周清贞恨不能仰天嘶吼。   “阿贞回来了,这些交给你我进去歇歇。”身下恶露早就淋漓不堪,身上也是冷一阵热一阵,春花确实有些疲累。   “我扶你进去。”周清贞漾出温柔的笑意,似乎和往常没有不同。   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翻出的滔天怒火,他平生第一次很周怀婴,恨不得他去死。   周清贞扶着春花进屋笑的温柔:“姐姐小心些,我帮你去冠戴。”   春花偏头笑着安慰:“我没事就是坐了一会,乡下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干活,没事。”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贞的脸庞,想让他放宽心。   姐姐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冰冰凉过,周清贞面上微笑心在滴血,他的姐姐受寒了。   “我知道,我还请了太医给姐姐把脉,姐姐向来身子康健,好好保养不会有事。”周清贞小心的扶春花到炕上躺下,帮她去掉宝冠、博鬓、金钿。   “姐姐躺着让太医把脉”周清贞温情似水“外边的事交给我,姐姐只管歇着。”   “嗯”春花笑眯眯应着,只想让周清贞放心。   周清贞对春花温温一笑起身出去,转身笑容变得诡异暗魅,竟然害得他的姐姐连多坐一会去冠戴都支撑不住,很好、很好。   都是周怀婴,他要杀了周怀婴永绝后患!还有钱氏、周长安,凡是害他姐姐不得安宁的的,一个也不能留,第一个就是周怀婴。   春花看着周清贞的背影放心的闭上眼睛,阿贞回来就不用她操心了,这时候的春花还不知道,她护在手心里的人,又一次被逼的心理扭曲。 第91章 病   春花说的轻松, 可惜身体却不给面子。她昏沉沉半睡半醒两三日才清醒过来,然后躺在床上大半月汤药不断。周清贞不假他人之手,熬汤喂药不在乎什么‘产妇不洁晦气重’和春花同吃同住。   天丰帝十分清楚周清贞那点尿性,索性御笔一挥借口前三年周清贞没有休过假,又放了一个月恩假,然后回宫和陈皇后抱怨:“满朝文武, 周清贞是第一个陪媳妇生孩子坐月子的,大虞开国至今也就他算是休了产假。”   陈皇后将一杯刚好入口的莲子心茶,递到皇帝手里微笑着听他抱怨:“幸亏是个言官,这要是放在六部什么事儿也别干了。满朝文武都跟他一样爱老婆,朕这朝堂就该没人了。”   天丰帝抱怨完揭开茶盖轻呷,陈皇后站到皇帝身后力道适中帮他按捏颈肩。她的脸上带些回忆的微笑, 抱怨周清贞一套一套, 想当年是谁每□□前朝后都跑来梧桐宫,是谁在梧桐宫偏殿设书房。可惜他们夫妻没有子女缘,两个孩子都没养大。   “既然刘夫人身体不佳, 不如命御医每三日去问诊一次?”陈皇后在皇帝身后提议。   “梓潼安排就是。”天丰帝搁下茶盏放松颈肩, 闭上眼睛任由皇后帮他按摩。全天下的事担在他的肩上, 只有皇后这里能休憩一会儿。   夫人府正院极其安静,御医每三天来复诊一次,春花表面上看起来和一般产妇一样, 恢复的不错。可御医诊脉后告诉周清贞:“夫人风邪入体, 待恶露干净需要药浴艾灸祛风邪, 即便如此也会落下头风。”   周清贞永远记得他当时跌入谷底的心:“无法根治?”   许是周清贞表情太吓人或者是太让人怜悯, 那太医温声安慰:“精心保养可以不犯。”   “阿贞那些事怎么样了?”春花面色红润的躺在床上,跟周清贞抱怨“阿贞我不想再睡想下去走走,都已经满月了。”   周清贞温和的坐到床沿哄劝:“姐姐,御医说你那日到底受些吃亏,恶露不净不能出门。”   不仅如此春花以后月事期间出屋需带头巾,秋风凉春风寒冬季更不用说,出门必须包头,否则必然头疼头晕。周清贞面上微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大夫的话哪能全听他们就是说的严重,姐姐现在好得很让我出去走走……”春花灵机一动扯着周清贞袖子撒娇“阿贞最好了~~~”   姐姐爱娇的对自己,是周清贞不知梦过多少回的事儿,可是真的撒娇了却让他心如刀绞。他看着春花说不出‘姐姐你落下病根了,一生不能吹凉风’。他的姐姐那么好的身体,他要怎么说。   “姐姐乖,要听御医的话,等你好了我带你……”   “去登高!”春花快在屋里闷死了,等到九月初九去城外山上登高,蓝天白云山风飒飒,展臂立在山头任清风从身上吹过多舒爽!   春花美滋滋的幻想,看的周清贞心如刀绞几乎落泪,他转过身假装给春花拉平被子,忍住喉头哽咽忍回眼里酸涩。   “阿贞,怡儿好久没来看我,那没良心的小丫头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让人抱她过来我想女儿了。”   周清贞看着手里的被子,一点点把它铺平咽下喉头哽噎,转身温柔若往昔:“御医说姐姐需要静养不能劳心费神,晚照这会正是闹腾的时候,让奶娘和香儿带着姐姐不必费心。”   “那初阳呢,抱过来我看看,月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再过些日子我都怕自己不认识了。”   初阳很乖,周清贞按春花的要求去看过几次,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周清贞觉得可以抱过来给春花解闷。   周初阳被抱过来的时候原本在睡觉,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放到春花枕边的时候睁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侧过头探索的看春花不哭不闹,只是微微张开小嘴巴,露出点粉粉的小舌头。   春花的心软成一片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阿贞,你看初阳跟我说话呢。”   “嗯”姐姐开心就好,周清贞坐到炕沿,帮春花把散落出头巾的发丝别到耳后。   小家伙在襁褓里脖子向后仰微微转头,春花喜不自胜:“阿贞他伸懒腰呢。”   “嗯”   周清贞估摸着时间又把初阳抱出去给奶娘,回来说:“姐姐累了睡一会吧。”   “好”春花躺在床上笑眯眯的答应,周清贞弯腰在春花颊边轻吻一下:“我去给姐姐熬药。”   “好”春花闭上眼睛。周清贞帮她把被子掖好转身出屋,忽然听到春花在身后问:“老太爷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周清贞顿了一下转回来:“好了,姐姐不用费心管他,他腿折了御医也没能接回来,后半辈子只能躺在炕上再也不会生出事。”   “嗯,你去忙吧。”   周清贞摸摸春花笑眯眯的脸颊出去了,春花看他出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阿贞不对劲,春花这几日慢慢感觉出来,周清贞尽量避免任何人进屋。自从那天后不说爱吵闹的怡儿,就是麦子都很少出现在正屋。   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让阿贞心性又变得不正常,春花到现在还没能觉察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屋里一直闷到四十多天恶露干净,周清贞才松口让春花午后可以在院子里转转,然后见到小丫头周晚照。   小丫头先是一喜然后憋着嘴,无限委屈站在东厢廊下看着她娘。   “怡儿过来娘抱抱。”春花蹲下身,笑着向女儿张开双臂。   小丫头看看娘后边的爹,委屈哒哒:“爹说娘病了,晚照是长女要体贴母亲,照顾弟弟。”   还有两个多月才满三岁的小人儿,哪懂得这些,春花拿周清贞没辙,但也不能在孩子面前驳斥周清贞,只是笑眯眯夸赞小丫头:“怡儿真能干,过来娘抱抱。”   小丫头被娘娘夸了,终于露出灿烂笑容‘咯咯咯’跑过来扑……被她爹拦住抱起来:“娘亲还没有好不能抱晚照。”   好吧,没有娘亲的怀抱,爹爹的怀抱晚照也不嫌弃,惶恐一个多月的小丫头,环着她爹的脖子兴高采烈:“怡儿天天都去看弟弟,弟弟可乖了。”   周清贞一手抱着小女儿,半弯腰一手拉春花起来。春花借着周清贞的手劲从地上站起来,捏捏女儿的小脸蛋“怡儿果然是大姑娘,懂事又能干。”   被爹娘环绕爱护,小丫头仰起小下巴得意洋洋,明亮的丹凤眼笑成一条缝,眼尾稍稍上扬,像极春花笑眯眯的样子。恰巧初阳醒了,奶娘抱出来稍微见个风,于是一家四口相聚在夏日的晴空下。   周清贞抱着怡儿站在春花身侧,春花就着奶娘怀抱看自己粉嫩小儿子,微风拂过头顶,银杏树叶轻轻摇摆。   “姐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春花点点小儿子嫩嫩的嘴巴,小家伙窝开嘴慢慢追逐母亲手指,春花爱的不行那里肯回去:“这算什么起风,一丝风罢了。”   奶娘跟着凑趣:“老爷这对儿女都是好相貌,眼睛都随了夫人。”说完还仔细打量周清贞怀里,勾着头看弟弟的怡儿。   “姐弟两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其实这姐弟两粉团似的肌肤像周清贞,鼻子嘴也像,不过家里下人都知道,周清贞有多在乎春花,说夫人好比什么都管用。   奶娘的话让怡儿越发勾着身子去看周初阳:“弟弟眼睛好小,没有怡儿大。”   春花让奶娘把儿子抱回西厢,点点女儿的额头:“那是因为弟弟还小。”   周清贞把晚照交给张奶娘,自己扶住春花:“姐姐出来时间够久了,咱们回去歇着。”春花刚想开口拒绝,旁边的女儿小大人似得说:“娘亲要多休息乖乖用药,怡儿不烦娘亲,怡儿去紫槐院找两个姑姑玩。”   “两个姑姑?”怎么会有两个?春花疑惑,周清贞挥挥手张奶娘抱着怡儿出垂花门,香儿连忙跟上去伺候。   周清贞扶春花回屋躺好,才慢慢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原来周怀婴因为在金华巷无所事事,出去游玩被人诱进赌坊,输输赢赢赌上瘾。   这中间周清贞没说他给周怀婴下药,周怀婴在家里不得趣出去惹下祸端。   “礼郡王派人下的套子,他一头钻进去,田庄的事和吴妈妈老姐妹的事,都有礼郡王的影子。”周清贞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给春花端过来。   春花半起身喝完问:“为了改制的事报仇?”   周清贞随手把杯子放在妆台上坐到炕边:“嗯,白纸黑字赖不掉,最后因为腿只赔了一半。”   “家里哪有四千现银?”   “我把金华巷的宅子典卖了”周清贞脱鞋上床睡在春花身侧,另拿一块被单盖住肚子“所以那边的人都搬过来了。”   春花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论起来金华巷的宅子他们也没住几年,可那是周清贞名下唯一的财产。   周清贞在春花额头轻啄一下,躺好:“睡一会养养神,我把他们都安排在东路,不许他们过来打扰。”   住得近才好收拾,周清贞心里一片淡然。   春花琢磨一番:“既然都住夫人府,就不能乱了礼数让人说嘴,让老太爷和钱氏搬到四进院子。”   “好,我待会儿就去安排。”   “四姑娘来得早住在紫槐院正屋,既然三姑娘也住那里……”一只温热的大掌盖到春花眼睛上,周卿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安心休息,我会安排妥当。”   很快东路动起来,周怀婴和他的妻妾丫头都住进中路四进院里,周长安也从紫槐院东厢搬到正屋。周长安说不出的畅意,果然水磨石的功夫有用,以后她还要继续讨好春花,晚照那小丫头也要好好捧着。   周玉娇手里抱着自己的小匣子从卧房出来,路过正厅发现周长安一副主人端坐的样子,站住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周长安一副隐隐自傲的模样,到底抿紧嘴巴出去了。   周长安在她背后微微得意:庶出就是庶出,嫂嫂一能起身不就重新安排,得意完她起身走进现在属于自己的卧房,正房到底敞亮宽阔!想要好日子就得巴紧嫂子,周长安斗志昂扬的开始给春花绣帕子。   周玉娇环顾了下有些窄小阴暗的东厢放下匣子,小姑娘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偷偷看到的情景:七八个魁梧大汉,凶神恶煞立在院下,她的三嫂宝冠霞披凛然不可侵犯的站在廊下对峙。   人还是要自己立得住才行,这是小姑娘从她三嫂身上看到的。从那一天起周玉娇心里万分崇拜自己的三嫂,和三嫂那样的人比起来,住正屋和厢房有什么区别。   入了伏一天比一天热,这一夜春花直接被热醒,她迷迷糊糊推开身上的夹被,大夏天周清贞非要她盖这个睡。   “阿贞,我要换被单太热了”春花眯着眼嘟哝“阿贞最好了给我盖被单。”   ……屋里静悄悄没声音,春花醒过神在黑漆漆屋里看了一圈没人,伸手摸了摸,旁边的床上没有一点热气,阿贞去哪了?   院里静悄悄没有一丝风,连虫草的叫声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黑黢黢的,春花静静的睁着眼心里升起不祥感觉。   她披上外套一个人静悄悄起身,轻轻推开门往西走,走到尽头右拐过垂花门。花园里的树木山石一团团黑漆漆静静矗立在黑夜里,夫人府里没有一丝灯光。   绕过假山、穿过凉亭,春花的心越来越沉,走过一个小小的木拱桥,四进院子的粉白影壁在夜色里泛着青青幽光。再绕过去院门虚掩,春花轻轻推开一条缝,悄摸侧身像轻烟似得飘进去。   “阿贞,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92章 养育   这里是周怀婴的卧房灯火俱灭, 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照进来。要不是春花已经习惯这暗色,要不是她她太熟悉周清贞,肯定发现不了黑黢黢站在周怀婴床头的男人。   春花紧紧身上的褙子,在黑夜里走过去拉住周清贞冰凉的手,探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周怀婴,呼吸沉重深长。   “阿贞你做什么了?”春花压低声音悄悄问, 屋里黑漆漆一团,衣柜桌椅黑咚咚待在角落。黑暗模糊了周清贞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泛着点点暗光,定定看着着床上呼吸沉重的周怀婴。   春花话音落,却听不到周清贞的回答。屋里再次陷入幽深死寂,寂静到春花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砰、砰、砰’, 能听到周清贞轻微的气息。   不对劲, 为什么周怀婴醒不来,屋外的四喜也没反应?就算他们轻手轻脚,这么安静的夜晚也应该能听到。   春花心里拧成一团, 她稳住心跳抬起胳膊, 两手捧住周清贞的脸让他转向自己, 轻声哄劝:“阿贞乖~看姐姐,乖啊~”周清贞脸被捧着转向春花,眼睛却一瞬不瞬固执的盯着周怀婴。   这样冰冷没有感情的周清贞春花第一次见, 这让她心慌心疼到不行, 她的阿贞到底怎么了?   “阿贞看姐姐, 姐姐在这儿呢, 不怕啊,看姐姐,乖啊。”春花温柔的声音里多了些殷切。   周清贞恍若未闻,其实他感觉到有人来了,这个人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情绪死死盯着周怀婴。他要看着周怀婴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也不能呼吸,然后拿走那东西,拉着这个人回屋,剩下几个以后慢慢收拾。三五年内他有耐心收拾干净,也相信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春花有些焦急胸脯起起落落,她用手掌挡住周清贞的目光,声音切切:“阿贞,姐姐在这里,看姐姐,乖、听话、来、看姐姐。”一句句哄孩子的语气,是肺腑间最诚挚的情感。   周清贞木木转动眼珠子,呆滞的看向面前仰头殷殷期盼的女子。这样痴傻的阿贞,春花忍下心疼捧着他的脸细声哄劝:   “阿贞,姐姐在这呢,别怕,不管什么事都有姐姐给你撑着。”   周清贞眼里的呆滞像是冰雪,在春花的闻言软语下消融:“姐姐……”   春花安慰笑笑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在周清贞额上亲一下:“来、告诉姐姐你做什么了?”   “我给他们下了‘醉梦’。”   怪不得醒不来,春花一边琢磨一边继续温声诱哄:“还有呢?”   还有?周清贞慢慢转头看向暗夜里,床上那团黑影呼吸越发沉重艰难,周清贞说:“我给他胸口放了一块金饼。”   !这个事情春花知道,他们在外巡按时遇到一例谋杀案,寡嫂告小叔子图财害命谋杀兄长,可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仵作怎么检验死者都是睡梦中安然离去。虽然死者眉头微皱脸色似乎有些痛苦,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内伤外伤,没有中毒痕迹,于是县官驳回状子。   后来那寡嫂告到周清贞面前,是周清贞设套让那人说出实情,就是在死者胸口放了一块金子,让那人心力衰竭死于梦中。   “姐姐放心这块金饼够大分量也足,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春花伸手从被单下周怀婴胸口,摸出一块沉甸甸金饼。她把金饼塞到怀里,拉住周清贞的手:“跟姐姐回家。”说完不管周清贞反应拉着他就走。   出正屋时春花探头左右瞄瞄,四进院里依然静寂黑暗,两边厢房黑黢黢没有任何动静,树木花草在星光下静静矗立,顶多光滑的叶子泛一点幽幽暗光。   穿过院子轻轻拉开虚掩的院门,春花把周清贞安置到一边,然后悄无声息合上院门。看着院门紧紧闭上,春花呼出一口气……没事了,她重新拉住周清贞带他回屋。绕过影壁走到木拱桥的时候,周清贞忽然一把抱起春花,沉默无语大踏步迈上拱桥。   春花愣了下柔顺的环住周清贞脖颈,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回到屋里周清贞把春花放在床沿坐下,然后自己坐到春花身边,两个人并排坐在黑暗里。这样的阿贞……春花抿唇起身到妆台边拿起火折子。   “别点灯”黑夜里周清贞嘶哑开口,像是嗓子蹦的太久有些紧。   “好”   春花利落的放下火折子,走到坐在床边的周清贞面前,在漆黑安宁的夜里伸出双臂,环住他的头抱进怀里慢慢安抚:“阿贞不怕,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不怕”   “嗯”不怕为什么浑身僵硬冰凉?春花抱着周清贞慢慢摇哄,像是母亲在哄襁褓中的孩子睡觉。摇啊摇,摇啊摇,这个怀抱安全温暖没有任何伤害逼迫。   “没事了,都过去了。”低柔的声音像三月春风缓缓拂过。   不知过去多久,周清贞身上的肌肉缓缓放松,终于有了人的柔软。他抬起胳膊抱住春花腰身,把自己深深埋到春花柔软胸前,随着春花轻轻摇晃,像是月色下一条小船轻轻飘荡在水波之上。   轻柔、静谧、安逸。   “姐姐我要杀了他,以子弑父罪大恶极,畜生不如。”   “他害死你娘害你从小受尽委屈,他害你妻子月子里与恶人对峙,他本来就该死阿贞没错。”   “真的?”手臂力气加大,周清贞把春花柔软的腰腹紧紧贴向自己,脸庞在春花胸前爱恋的蹭蹭。   春花低头在周清贞头顶落下一个安慰的吻:“嗯,真的。阿贞从小聪明懂事,得先老太爷和先生喜爱,长大断过无数冤案自然最明辨是非。周怀婴所作所为,本来就不配为人。”   听着姐姐的话,感受着姐姐胸腔的震动,周清贞在春花柔软的胸前蹭了蹭,然后安静的听春花心跳,半晌:“我暗示芍药给他下药,让他再也不能生育人道。”   “下就下了有什么了不起,管生不管养他不配为人父。”春花没有一丝犹豫回道。她决不能让她的阿贞,为一个人渣逼疯自己。   周清贞又像个孩子似得在春花胸前蹭了蹭,然后抱起她放到自己腿上,继续把自己埋在春花柔软的胸前,这是最容易让男人感觉到母亲的地方。   春花坐在周清贞腿上微仰脖子,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抱在怀里,任他在自己怀里寻找安全慰籍。   “他的腿原本可以接好……”这件事倒不是周清贞主谋,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能做御医的不仅医术高明心里更没有糊涂的,那擅长妇科的国手被天丰帝派来,心里就大概有数。先是像模像样给周怀婴号半天脉,才说自己不善接骨,周清贞也不为难,当着御医面让如意去药馆请郎中来。   还对太医说时间久了,就算接骨大夫来恐怕也无力回天。然后御医就顺杆下来说,既如此他好歹也是国手,骨科可以勉力一试……   反正御医接是接了,就是没接好,然后周怀婴双腿彻底报废。后来御医再来给春花复诊,周清贞给人封了五十两‘谢礼’。   春花听完安慰的拍拍周清贞后背:“这下好了,省的他出什么幺蛾子。”   周清贞从春花怀里抬头,眼睛里说不出什么情绪:“姐姐,我谋害父亲是坏人,死了会下地狱。姐姐我不怕下地狱,我只怕没有你相伴。”   “阿贞不怕,你去哪里姐姐都陪着。”春花在周清贞眉心亲一下“阿贞不是坏人,相反阿贞是很善良的人。你那破爹你能忍到现在还愿意养他,就说明阿贞是心胸宽阔的好人,搁在姐姐身上,早在他差点害死你的时候,就拿刀去砍他了。”   春花想想还真是,要是自己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周怀婴敢那样对她,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亲爹咋,亲爹就能作兴娃?   看到春花眼里闪烁出明光点点,周清贞的心彻底轻松下来。他抱着春花从眼睛亲到双唇,两人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屋外黑绒般的夜幕上,细细的弯月扯来轻纱拂面,羞答答沉默。   “阿贞,周怀婴生来不反哺不配为人子;娶妻不敬爱不配为人夫;生子不养不配为人父。阿贞那样一个烂人,不配你为他犯国法。”   周清贞觉得春花坐的时间有些长,帮她脱去外衣让她躺好,自己睡到旁边把姐姐揽进怀里。   “阿贞,姐姐也很讨厌周怀婴和钱氏。可是咱们今时不比往日,咱们现在有前程,有家,有孩子,犯不着为他们毁了这一切。”春花倚在周清贞怀里听他平稳的心跳“你放心,你既然恨他欲死,姐姐想办法打发他们去田庄,眼不见心不乱。”   周清贞摸着春花顺滑的发丝,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春花沉默的感受,周清贞好了她揪起的心放下,身上是有些疲累倒没有不舒服:“阿贞告诉姐姐,姐姐到底落下什么毛病?”   周清贞抚摸的手停下,静静的说不出话。   “月子病就那些,脚后跟走路疼,腰肩受寒疼,头皮怕吹风疼,还有些少见的手指疼……”   周清贞把春花搂进怀里:“……姐姐落下……头风……”   从来没有过病痛的春花,现在还不知道这病到底什么感觉,宽慰周清贞:“没事啊,大不了姐姐以后出门都带包头,其实冬天时候昭君帽挺好看的,大红大紫一圈雪白的兔毛……”   周清贞不想听下去,他健康的姐姐为什么要受罪,抱紧春花不让她继续说,自己开口:“姐姐不必费心,我明天去找钱氏,让她主动带老太爷去田庄住。”   “阿贞有办法?”春花从周清贞怀里挤出来抬头问。   周清贞笑笑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但又所求就能为我所用,钱氏所求甚多,很好用的。”周清贞肯用心思驱逐,春花放下心笑嘻嘻:“阿贞,你说话又文绉绉,让人听不大明白。”   周清贞眼里也是轻松笑意:“姐姐刚才那一大段也很文气,颇有朝廷诰命夫人的气势。”   “真的?”春花惊喜的翻身趴到周清贞胸口上“哪一段话有诰命夫人的气势?”   周清贞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的笑意,他一手扶住春花免得她摔下来,一手帮她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在夜里低沉温和:“不反哺不配为人子那一段。”   “哈哈,姐姐跟阿贞呆久了,也学会文绉绉说话。”春花眼里眉梢是轻快得意的笑容,这笑容很像小晚照。   周清贞扶稳春花一侧身,将人放到床上在春花耳边低语:“姐姐,有句话叫‘要得会跟师傅睡’。”周清贞看向春花的眼神温柔缱绻,他还真是春花的师傅。   “姐姐,你的字都是我教的。”   “……”这话题转的,春花不自在的挪挪“阿贞,你知道姐姐现在日子有些短……”   “嗯?”   “不能那啥……”   “不能那啥?”周清贞做出疑惑的样子。   春花扯起被单蒙住脸,声音模模糊糊:“就是那啥,你知道!”   周清贞扯下被单:“姐姐,你身子还没恢复不要乱想。”   我乱想?春花憋气,明明是你说‘要得会跟师傅睡’!周清贞心里憋笑,在春花明亮眼上亲一下:“姐姐心思要单纯些,就是睡觉而已。”   我不单纯!   周清贞把憋了怒气的姐姐抱进怀里,嘴角全是甜蜜的笑意:“睡吧姐姐。”他的姐姐是他的至宝。   周清贞怀里的女子悄悄松口气闭上眼,不枉她费劲心思,她的阿贞终于变得明亮些,放下心里的压抑仇恨。   屋外的月牙无声的挂在天空,和漫天繁星一起陪伴大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是否都能如意? 第93章 第 93 章:   周清贞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去四进院子找钱氏, 不知道他和钱氏说了什么,不过十来日钱氏就领着二房一班人出城去田庄上住,临走还喜滋滋来看望春花。   “媳妇儿躺着别起来,自家娘们不用见外。”钱氏满面喜色,明明像个麻袋却愣是走出春风扑面的感觉,领着顾嫂子进了春花的卧房, 在床边坐下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老太爷腿不方便,整天闷在屋里日子也难过,我打算带着他去庄子上住。乡下园子敞亮瓜果新鲜,养个猫儿狗儿的也自在。”钱氏坐在椅子上,一副通达老太太的样子。   得了多少好处这么喜气洋洋?春花心里揣测,旁边麦子扶春花坐起来, 在她身后塞上靠垫, 绿萼轻手轻脚送上茶水:“老夫人请用茶。”   “还是媳妇儿会调、教人,瞧瞧这丫头水灵灵的招人爱。”钱氏逮着绿萼一阵夸,然后转头对春花展现出无边‘慈爱关怀’“媳妇儿还没出百日, 我也不碍着你修养就先走了。今儿不为别的特意过来说一声, 明儿我们出城媳妇也别来送, 养好身子多给周家开枝散叶才是要紧的。”   钱氏喜滋滋来去一阵风,看的春花挑起眉毛。这还是当年第一次看见那个慢悠悠,拿腔拿调的钱氏?春花一阵恶寒, 心里有些好奇:这么高兴, 阿贞到底许了什么好处?   春花想知道周清贞怎么拿住钱氏, 可惜周清贞今天要值夜回不来, 第二天周清贞下值回来。春花见面就好奇:“阿贞给了钱氏什么好处?”   周清贞眉目温柔拉着春花的手,在她脸颊亲一下:“姐姐想知道等我回来。”说完周清贞自己去衣柜拿便服换上,送钱氏一行人出城。   到底是怎么拿住的,让钱氏装的像个开明妇人一样?春花站在门边目送周清贞出去,心里好奇,既然这么容易怎么不早些打发?   到了下午周清贞回来,春花想问却被周清贞压着泡药浴:“姐姐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终归不是什么大事。乖,闭上眼睛。”   ……春花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坐在浴桶里,周清贞在一边看着桶底的炭火。这药浴泡起来很麻烦,必须保持保持氤氲雾气不断,水温略烫手,每三日一次静心泡半个时辰。   周清贞不放心别人,每次都是自己陪着春花安安静静的泡。轻轻放两块木炭进去,周清贞坐在浴通边的矮凳上,看氤氲雾气里的姐姐。   春花闭着眼头向后靠在浴通边上,飘飘渺渺的水汽里一张素白脸眉眼清丽。周清贞痴痴的看着,在他眼里春花便是误落人间的仙女,什么样的笔触也描画不出春花的美。   可惜这么美这么好的姐姐却落下病根,周清贞心里悲凉又疼痛,这都是他的错,姐姐为他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难。   “阿贞,差不多了吧。”春花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周清贞转头去看桌上线香,再回头眉目温柔:“差一点点姐姐再忍会儿。”   “好”春花笑眯眯的应着,忽然‘哗啦啦’一阵水声挪到桶沿“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不?”   “嗯”   “有难过的事儿都要跟姐姐说,知道不?”   周清贞正欲搭话屋外传来麦子的声音:“夫人,门外有自称王青妹的民妇,领着一个三岁多的小丫头求见,说是夫人的故人。”   王青妹?春花一瞬间想起樊县女牢那个圆脸女孩,四五年不见她怎么找来了?春花扬声:“让她到花厅等着我这就来。”   “春花姐姐多年不见,妹妹给你请安。”王青妹领着女儿招儿,局促不安站在花团锦绣的屋里,瞅见春花过来,连忙屈膝。   周清贞眼神一暗脚步不停,扶着想要停下搭话的春花走到上首坐下:“夫人贵为命妇,你还需依礼相见。”   清润的男声悦耳动听让王青妹惊讶抬头,入目一个眉目清隽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这样好看温和的男子,看的王青妹眼睛一亮:“这是姐夫吧?”   春花微微皱眉,周清贞撩袍在另一边坐下语气淡然:“这位妇人,攀附官亲是要挨板子的。”   王青妹听的泫然欲泣,转向春花:“姐姐……”   “青妹,我从没说过要收你做妹妹,你还是称呼我一声夫人。”   王青妹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可怜,衣衫褴褛也罢了,主要是原来的一张圆脸竟然瘦成窄的,颧骨薄薄露出来。可春花从来不是什么烂好人,帮人也要看被帮的人值不值。   “……夫人”王青妹蹲身规矩行礼。   “起来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原来王青妹的丈夫给人盖房子时,不慎从梁上掉下来摔断腰,苦熬两年欠了一屁股债去了。   “家里屋子田地都被人拿去抵债,不够他们还要把我和招儿,卖到那见不得人得地方……妹……”王青妹坐在下首揽住女儿,抹抹泪一边哽咽一边改口“我实在没有能立脚的地方,才来投奔姐……夫人,不求别的能留在府上做个粗使婆子,有我和招儿一口吃的住的就行。”   王青妹悲从心来她的命为啥这么苦,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拉着女儿给春花跪下:“招儿给夫人跪下,夫人是娘的恩人,求夫人再帮咱们一把。”   小小的招儿怯生生磕头:“求夫人可怜可怜。”   那么点点大的人儿,说是三岁多瘦的一把骨头,看着远没有怡儿壮实,春花可以不同情大人,却没法不怜悯孩子。   “既然走投无路又是夫人故人,就到田庄上去帮忙吧,那里有吃有住还有月例。”周清贞温和开口挡住春花,自己吩咐:“麦子,让如意派人把这一对母子送到赵树田那里,随便找点活干就行。”   “是”麦子欠身,然后对跪在地上的王青妹开口:“王嫂子,请。”   “姐……夫人?”王青妹犹豫的起来看向春花。   “去吧,那里是乡下没多少是非,好好带孩子。”   王青妹领着招儿千恩万谢的走了,春花感叹:“她变了好多,瘦的都快认不出来。”   周清贞拉起春花的手回正屋:“这个女子有攀附之心,姐姐还是远着些好。”   “其实青妹挺可怜的,为一个畜生后爹进女牢,为她娘卖身挣钱,好不容易安家落户生儿育女,男人却死了。”   周清贞淡淡笑笑,牵着春花的手上台阶跨门槛:“姐姐总是心善,这女子求见都知道报一声夫人,见面却称呼姐姐,明显有心攀附,暗含贪念。”   “算了,一口饭而已,人家也不白吃咱们的。”好歹没走回老路,春花觉得王青妹还算有点志气。一个小小的插曲,春花并不放在心上,又问起钱氏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你没看见她那‘贤惠’样”春花夸张的一哆嗦“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自说自话一通,喜洋洋带风来带风去。”   姐姐这样活泼,周清贞眉眼都是温和笑意。他蹲下身帮春花去掉鞋子、扶她躺下,然后自己也挨着躺下,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才开口:“老太爷这些年攒了三千多银子,我拿出一千五以五弟的名头在京外买下一座一百多亩的田庄,房契地契都给她了。”   幸亏周怀婴悭吝每次出门带银子不多,也幸亏人家是要给他设套,所以没有让他狠输,这笔私房钱才算得以保存。   “哦……”春花明白的点头,这可比钱氏当年的嫁妆值钱。春花翻身半趴到周清贞身上“你搜了老爷子体己,他有没有气死?”   美丽的丹凤眼亮晶晶,姐姐这要看热闹的样子……这样精神这样可爱,周清贞忍不住扶着春花抬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躺好:“没气死,不过差点气疯。”   “那他骂你没?”   想起周怀婴在床上拖着身子,破口大骂状若疯狂却毫无办法的样子,周清贞淡淡一笑:“钱氏最喜欢揣摩上位的心思。”   “啊?”   周清贞抬手摸摸春花的脸庞:“她让婆子把周怀婴捆了,堵着嘴塞到马车里。”   这可真是得势就把人往死里踩,周怀婴以后在钱氏手下日子怕是不那么舒服。春花倒不同情周怀婴,他活该。只是这钱氏真够小人,春花意兴阑珊的从周清贞胸口下来:“阿贞,以后让怡儿别去紫槐院玩,三姑娘是钱氏一手带大,我怕她带坏怡儿。”   “让怡儿去吧,那里有先生看着,再说四姑娘也住在那里,让怡儿从小多接触人,让她慢慢学会分辨真假美丑。”   “四姑娘,周玉娇?”   “嗯,上次礼郡王找人来闹事,周玉娇还算有点良心担当,过来看过一眼,截住回来的怡儿带去紫槐院玩算是帮了点忙。”   “哦”春花点点头,周玉娇那小姑娘第一次见面,还分不清轻重往上黏。来夫人府后倒是极少有动静,要不是周清贞今天说起,她都快把着小姑娘给忘了,相比之下周长安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确让人喜欢不起来。   “阿贞,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姐姐要银子!周清贞眼睛亮了亮,要不要让姐姐从自己身上想法子,男人一瞬间变得荡漾,那荡漾里还有春波点点。   只是终归舍不得,姐姐还没有好呢,忍下心思周清贞温和回答:“卖宅子还剩下二百两,老太爷那里还剩两千零六十两,一共两千二百六。”   春花躺平琢磨:“家里我记得还有五百多。”   “我领了冰钱和置衣费,再加上咱们俸禄,现在有七百两,家里一共有现银两千九百六。”周清贞替春花算的明明白白。   “有点少”春花叹息“姐姐想给你名下买个铺子,钱生钱。”   周清贞把春花抱进怀里:“姐姐想要,我明天就派如意去打听。”他低头在春花额上轻啄“姐姐别担心,等他们长大了总有法子让他们婚嫁。”   过了不到一个月,春花名下又多了一间小小的门面,虽然小地段却不错,在京城的西大街,那边瓦肆勾栏非常热闹,每月能收十两银子。   周清贞说:“姐姐我有娘子的男人,我的钱都有娘子管。”周清贞没说的是,有姐姐他就什么都不会缺,没有姐姐……也就不会有他。   日子一天一天平稳过去,周清恭在学堂寄宿,三姑娘四姑娘在紫槐院跟着先生学习,周清贞让她们明白,他不希望在院子里偶遇她们。倒是傻傻的周清嗣自由自在,吃饱了经常在康来的看护下在花园玩儿,长碰到春花夫妻和怡儿。喜欢高高兴兴喊:“哥”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过去。 第94章 赴宴   春花正领着怡儿和初阳在屋里玩,麦子拿着一份请柬进来:“夫人, 信安侯府八月二十举办赏菊宴, 请夫人过去游玩。”   小初阳一岁四个月大, 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家伙,不穿红衣裳会走后绝对不爬。这会怡儿手里拿了一只金灿灿黑胡须的布老虎逗他, 小家伙颤巍巍小八字腿追了几步眼看要摔倒, 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偏着头露出几颗小糯米牙, 对他姐‘咯咯’笑。   春花小心的护在初阳身边见他坐稳,从地衣上起身招呼奶娘过来看着, 接过麦子手里的请柬。信安侯府是夫人府的东邻, 两家有些邻里间的客气往来, 邀请过府却是第一次。   春花对信安侯两口子很有好感, 低调平和做事有礼有节。她看完请柬随手放到桌上:“回话说谢谢侯夫人相约, 到时一定去叨扰。”   “是”麦子欠身退下,春花扫了一眼还是姑娘装扮的丫头感叹,麦子再不能拖下去,如意已经整整二十三。   去年礼郡王设计一回,春花铁了心给家里买回一批下人调、教。为好看, 钱氏屋里添了两个丫头,芍药和孙氏各添一个。姑娘们都是两个丫头, 春花自己院里添四个丫头, 另外还买了十来个男仆做打杂护院。   听着似乎有些富贵人家的气派, 其实为省银子,春花采买的下人多是七八岁的孩子, 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只能慢慢养着根本不顶事。   好在绿萼已经十四,明年做大丫头带出去也不丢人,麦子就能安心嫁人。都是钱少闹腾的,说到钱少春花又头疼家里养的人多,吴妈妈精打细算,每月一百二十两不过堪堪。春花每季两身新衣裳,穿是够穿却只是平常衣料,要去参加这种勋贵家的宴会绝对差人许多。   春花才不肯被宗室耻笑,就算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更何况他们只是为了将来节俭,又不是真穷的穿不起。别的不说,只当年宫里赏赐的锦缎首饰,就够她体体面面走出去。   春花是个急性子说动就动,让麦子开了库房搬出锦缎请吴妈妈一起参详,吴妈妈出身皇宫,对这些极为了解。   “这匹流霞锦是慧妃娘娘赐的吧?”吴妈妈进来看到桌上一堆锦缎,一眼就看到这匹流光溢彩的织锦,用大红真丝和金银丝织就,色彩饱满夺目非常漂亮。   “吴妈妈怎么知道的?”   吴妈妈依旧素朴装扮,对春花欠身屈膝后才笑着回话:“这匹流霞锦乃是南诏国的贡品,即便宫里也不过十来匹,陛下赐给皇后五匹剩下四妃处各一匹,慧妃是大红色。”   “这么珍贵。”春花想起望月说过寸锦寸金,那这个岂不是更值钱?可惜不能卖……春花惋惜不已。   “自然珍贵,四妃都是有皇子才得以进封,陛下和娘娘一向宽厚待之。”   这里边的门道春花明白,皇后对春花的赏赐历来厚重,而天丰帝一向敬重皇后,慧妃给这么厚重的赏赐,无非是希望春花能在皇后面前多提提四皇子。   “我要去信安侯府赏花,吴妈妈看那匹裁衣裳合适。”春花不再提这个话题,反正那些事都是周清贞应付。   吴妈妈走到桌边一匹匹挑选,那一年春花扬名金銮殿各宫跟着皇后都有厚赏,周清贞是个聪明的这些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不需春花费心。因此吴妈妈点一下,也不再多说。   挑好布匹春花带着吴妈妈和怡儿出去逛街,主要是去看看高档的家具和时兴首饰布匹,免得没有一点眼力被人暗地耻笑。   临出门想起三姑娘四姑娘,这一年都安安分分守在小院里,便是去花园玩也都尽量避开她和周清贞。小姑娘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春花想着既是出去长见识,带着她们松散松散也好。   珍妍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可以定做也有成品。春花跟着吴妈妈学过大半年言谈举止,两个小姑娘在先生和教导下也多些清雅之气,几个人走进来虽然衣着平平,气度倒是不弱。小二端出一盘盘金光灿烂的珠宝首饰,吴妈妈在一边慢慢品评做工、样式、用料。   春花算是大开眼界,各种玉料各种宝石,各种样式让人眼花缭乱。临走不好让小二白忙一趟,春花给周长安买了一对珍珠头花,给周长安买了一对赤金海棠花耳坠。为了感谢吴妈妈一年多辛苦,买了一根赤金葫芦簪。   出了珍妍阁又去香世源,香世源是京城顶级家具铺子,不管是掌柜还是小二看不出一点市侩气息,一样样介绍木料怎么稀奇,做工怎么精巧。   “夫人看这颜色微微带紫而温润,气味浓郁持续是上好的香楠……”   ……春花淡然点头,心里惊呼连连:好贵啊!!!怪不得望月姐姐说他们家的家具,就是凑合能用,让她多出来长长眼力,这玩意儿一个桌子比纯银打造的还贵!   吴妈妈淡笑:“不知你们这里有金丝楠的盒子没,还有小叶紫檀的佛牌,沉香木的手串,或者黄花梨的手串拿出来看看。”   春花看的头皮炸起,世家果然不是一两代能养成的,竟然还有比金子贵的木头……春花淡然的一样样看过,心里直喊:阿贞快来救命,好贵啊木头珠子比金珠子还贵。这玩意儿就算一个手串她要买下来都得狠狠咬牙,好吧就算咬牙她也不买,春花觉得还是金子更好。   小二眼见得一笔生意也做不成,虽然不至于懈怠到底没那么殷切了。周长安一直静静跟着开眼界,这种机会她绝不能错过,这会儿看出点苗头,忽然上前挽住春花撒娇:   “嫂嫂,我刚看到一个鸡翅木插屏架子,刚好配我最近绣的小猫扑蝶,嫂嫂买给我,我弄好插屏送给嫂嫂。”   鸡翅木也算是比较名贵的木材,但比之沉香黄花梨简直就亲民可爱的很,周长安算是给春花解一回围。   下午周清贞回家,春花抱着人胳膊一通学:“阿贞,你不知道竟然还有比金子贵的木头,比金子贵的木头!”   周清贞笑颜温和在春花额上轻吻一下:“梧桐宫里的家具全用的黄花梨,这种木料气息幽香清雅,闻的时间长了对人身体好。”   “皇后娘娘那一屋子家具比黄金贵?”春花目瞪口呆的想象一屋子纯金打造的家具。   周清贞抽出胳膊揽住春花,轻轻呼吸姐姐身上的暖香:“黄金没有那家具贵,姐姐今天怎么知道这些的,吴妈妈跟你说的?”   “阿贞,我原本还觉得咱们日子过得不错,冬有火盆夏有冰顿顿细米精肉,以为这就是锦衣玉食……”春花还在木头比金子贵的打击中呆滞,被周清贞揽回套间坐下。   “咱们这样的日子在京城只能算是过得去,锦衣玉食差的太远。”周清贞心里有些失落“小时候我总是暗自想,将来挣好多钱,让姐姐坐在元宝上数元宝。”   周清贞把春花鬓间的散发别到耳后:“没想到,还是让姐姐跟我过紧巴巴的日子。”   “阿贞,你这话不对咱们现在的日子足够好,人和人比不成,就现在这日子都是姐姐以前不敢想的,姐姐跟阿贞算是享尽荣华富贵了。”   满院里不顶事的半大孩子,最多不过衣食无忧,那里说的上是荣华富贵?   周清贞温和的问:“姐姐还没说怎么知道木头比金子贵?”   小两口挨着坐在罗汉榻上,春花说起去信安侯府赏花的事情,说起怕没见识特意去逛街……周清贞眉眼温柔静静的听着,偶尔问几句让春花说的更尽兴。   第二天春花收到香世源伙计送来的一串黄花梨手镯,金黄温润的颜色清幽雅香的气味,戴在手腕间沉下心果然比什么金银都舒服。春花笑眯了眼,心里甜甜的。   周长安一个人在屋里,对着镜子把那对珍珠头花比来比去,只觉得果然人要衣装。这一年来她受先生教导潜移默化,知道自己当日做的太落痕迹。这大半年来她很少再往春花面前讨好,日子过得反倒轻松舒心。   “四妹妹嫂嫂要去信安侯府赴宴,又特意给咱们添首饰,想是要带咱们一块去,不如我们去问问衣裳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周玉娇请周长安在上首坐下,又让喜鹊送来茶水,才礼貌开口:“咱们只管跟着先生修习,三嫂要带自然会安排好,不带也不用想太多。”   周长安心里咬牙,说的轻巧你才十一自然不着急,可我翻过年就十四了,不多出去见见人怎么好说婆家?   周玉娇那一年被春花和人对峙的气魄镇住,这一年来又和程先生走的近,再不是当初才来京城想讨好人的小姑娘。程先生说人贵自重,而后人重之。三嫂能的三哥全心爱重,不光是幼年时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时候,三嫂都能替三哥稳住。   “三姐姐还是回屋好好做先生布置的课业,别的不需多费心思免得添乱。”周玉娇停了一息好心劝说“三姐姐那日也看到了,三嫂只给咱们添了首饰自己什么都没买,三姐姐好歹省点事,哥嫂平白养我们已经不容易。”   周长安气的胸口疼,回到屋子冷下脸:她娘顶不上事,兄嫂们也没有半点意思。虽说十三说婆家有点早,可是不慢慢踅摸非等她十五六成老姑娘,再找?   八月二十春花一件云雁细锦衣,下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肩上碧霞云纹披帛,鸦黑的发梳成反绾髻,簪着红宝流苏,如同五月的芍药雍容不失俏丽。   周长安穿的齐整,双环髻根束着新买的珍珠头花,在二门出徘徊,看到春花被麦子一行人簇拥出来,眼睛一亮上前屈膝:“要去找嫂嫂又怕打扰,可巧就遇到了。”   “怎么?”   “就是上次说要给嫂嫂绣插屏,不知嫂嫂想要什么颜色的猫儿,白色的清爽配鸡翅木似乎有些扎眼,黄色或者灰色更合适还柔和些。”   “你才多大……”   周长安笑的娇俏插话:“嫂嫂每年给长安过生日倒不记得了,过年长安就十四了。”   过年就十四了,可怜还在自己胸口以下,比周玉娇矮一额头,春花压下心里的怜悯,和蔼开口:“到底不过十三岁,还小呢,不要太苦自己。”   周长安心里微微一缩,又展开笑颜:“嫂嫂这是要出门?”   “嗯,信安侯夫人相约我去赴宴。”   “呀,皇后娘娘的母家一定不同一般,好想去开开眼界。”周长安做出小女儿羡慕向往的样子,别说她虽然个头矮小却很匀称,看着就像九、十岁的小姑娘,做出活泼俏丽的模样很讨喜。   春花带了点怜悯疼爱:“侯夫人只邀请了我,下次请你们姐妹的话,带你们出去长长见识。”   春花在大小丫鬟簇拥下雍容华贵走了,周长安气的胸脯一起一伏:不过乡下野丫头奴婢出身,跟着我哥哥做了夫人倒是会摆谱!   到底人在屋檐下周长安忍住怒火回到紫槐院,东厢里传出来不成曲调的古琴声。周长安憋着火冷脸进去,周玉娇正在程先生的指导下练琴,见她进来程先生直起身,目光如一泓清水透彻的看着她。   周长安很想冲周玉娇发火:没脑子的笨蛋,人家不是不给自己买首饰,是根本看不上外边的!到底不是一娘生的,不能掏心,周长安忍了又忍最后冷冰冰回自己屋。   周玉娇莫名:“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程先生淡淡开口:“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能管的管一管不能管的独善己身,继续练。” 第95章 人事   侯夫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肌肤羊脂玉似的润白, 两颊饱满笑容感人, 一言一行让人如沐春风。在二门外迎接春花, 第一次见面就拉住春花双手,脸上漾出喜爱的笑容:“好一个标志的人儿, 难怪周大人爱若至宝。”   春花按着吴妈妈教导的:上身纹丝不动和侯夫人双手相握, 环佩不响微微屈膝两人相互行礼:“侯夫人跟传言一样, 雍容端庄和蔼可亲。”   可怜的春花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被吴妈妈狠狠教导小半年, 为言辞雅致, 周清贞天天陪她掉文, 那段日子……哎, 不能回想。   两人携手走到后花园, 后花园里绿树成荫一池秋水明净,水面倒映着各色争奇斗艳的菊花:墨牡丹雍容浓丽,白牡丹海翻白浪;泥金香华贵昳丽,仙灵芝纤细清雅;玉珠帘飞雪溅玉,白松针孤高标世。   一园菊花姹紫嫣红开的正盛, 侯夫人和春花相携进来对先到的客人笑语:“咱们今天赏菊,可是来了一位行家。”说完把春花推到前边:“咱们刘夫人有个好花圃, 便是皇后娘娘应季都喜欢她家的。” 春花品级最高因此无需行礼, 对众人笑着点头:“皇后娘娘抬爱, 不过一个小花圃不敢称行家。”   “那可巧了”一个三十多岁身着锦衣的夫人笑出几分义气“刘夫人来评评,这一盆到底是不是瑶台玉凤?我说不是, 阿婉非说是。”   春花转眼去看,原来是一盆团团雪白的菊花,她笑语清越:“这个和瑶台玉凤是很像,不过不是这个叫雪海。瑶台玉凤花瓣略长蓬松内卷,花型饱满看起来如同一泡泡雪,花心里泛出一点点鹅黄。雪海花瓣肥短挤挤簇簇,花色纯如白玉……”   客人除了同一条街沐伯府的伯夫人,还有侯夫人娘家弟妹,几个侄媳妇,闺中旧友。春花言行和度举止得体,见识也还可以很快融进去。   这个赏花宴春花应付的还算顺利,唯一意外的是,她从官房出来碰到一个身穿浅粉褙子的少妇。这少妇看起来二十五六,头上一支红宝做蕊的掐丝海棠簪 。   这海棠簪分量不重,可春花现在知道这簪子贵在工艺,只看它花型自然舒展,金丝匀称如一疏密流畅就知道是一流大师所制。   “婢妾庐阳罗氏长女罗宝兰拜见夫人……”   ……哦,春花恍然明白,这是罗宝珍的姐姐,她差点忘了罗宝珍的姐姐在信安侯府做妾室。   “当年舍妹年幼不懂事冲撞夫人,婢妾替她给夫人赔礼。”罗宝兰蹲身在地“当日多有冒昧,实在抱歉。”   抱歉什么的算了,能把聘礼还回来吗?这句话在春花心里心里跃跃欲试,以至于晚上和周清贞叨叨:“阿贞,你说她都道歉了,罗家会不会把聘礼还给咱?将近四万两呢……”   “不会,罗家有自己的风骨,道歉大概是罗家长女自作主张。”   “哦”,这件事有些遗憾的撂过手,春花依偎在周清贞怀里抱怨“和那些人说话好麻烦,不能说土话,还要几分笑几分词,一场下来搞得我腮帮子疼。”   “哪里疼我亲亲”周清贞翻身温柔的在春花面颊轻啄……床帐被男人挥手勾下,过了一会芙蓉账面上如春水起细波,一圈圈一圈圈抖动,垂下的流苏抖着抖着还猛然一缩……虽是仲秋凉夜,屋里却春、色荡漾。   紫槐院正屋蜡烛高明,周长安坐在绣架前,弯腰低头一针一线绣银灰色的猫儿。她必须拿出让人夸赞的绣品,她一定要打探出春花对她的婚事到底什么态度。   可惜就算周长安日夜赶工,也没能赶上春花九月初五的生日,反而因为赶工太过熬夜绣错色线,只能重新开始。周长安日日精心细绣,一直到十月底才完成满意的绣品送到正院。   虽然周长安在夫人府也住了一年半,但是正院正屋来的次数极少,她略略沾点椅子坐,既显恭敬又可以让脚踩到地上。   “长安手艺粗陋,嫂嫂看看还能凑合入眼不。”   桃红把插屏摆到桌上,深红色鸡翅木架子,银灰色、猫儿金黄蝴蝶,要说精品当然说不上,但是出自一个不足十四的女孩手里,还是很不容易的。   “三姑娘绣活不错,喜欢就绣点东西也好,只是别熬夜小心熬坏眼睛。”春花坐在上首客客气气。   周长安脸上笑意不断,心止不住往下沉。人家夸姑娘绣活不错,都会带一句‘不知将来便宜谁家’春花从来没提过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因为父亲母亲当年错待心怀嫉恨,所以想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周长安端起茶盏低头,掩盖表情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到桌上,笑的无奈:“说起来原本不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操心,只是父亲母亲在乡下养身体,哥哥嫂嫂为了养家每日俗事不断,我难免替哥嫂分担一二。”   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分担?春花心里升起戒备:“不必了,你安心跟着程先生学习就行。”   周长安不肯回头,依然坚持坐在椅子上漾出懂事的笑容:“到底五哥有些和常人不同,不知道哥哥嫂嫂怎么安排?”   什么怎么安排,有吃有穿有人专门陪着玩,还要怎么安排?春花一时有些不明白周长安的意思,就听她略微尴尬的开口。   “过年二月五哥年满十六岁,咱们周家爷们过了十五,都要……”周长安到底不过豆蔻年龄,脸颊绯红一片。   春花看着周长安娇羞的脸庞,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耳边就听周长安害羞咬唇把话说完:“五哥屋里劳烦嫂嫂操心一下。”   周清嗣怎么能行人事,痴傻如稚子,不说会不会继续生下痴儿,但是行人事会不会吓坏他,甚至要了他的命?   春花断然拒绝:“你五哥的事你不必管,我和你三哥会照看他一生。”   ……周长安心被一桶雪水浇透,竟然根本不打算让周清嗣知人事?那!!!想到那个可能周长安头皮发麻,她忍不住向前几步语气急切:“要是不放人,五哥将来成亲怎么办?”   春花冷下脸:“你五哥那样怎么成亲,你想害死他?”   我五哥怎么不能成亲,周长安心里尖叫,他是傻可他还是男人!   “嫂嫂……”   “你不必再说什么,这件事我和你三哥早就决定了的。”春花胳膊搭在桌上,语气没有一丝通融,周长安面色雪白,满脸绝望的看着巍然不动的春花。   屋里的气氛凝滞起来,建兰低头侍立在一边,眼睛极快的扫了周长安一眼,悄悄往春花身边挪几步,摆出防卫姿态。   周长安凉透的心忽然快速跳动,她雪白的脸上浮出两团潮红,胸脯激动地起伏:“嫂嫂!”   春花平下脸色冰冷的看向周长安,整个人如同锐利的冰雕。周长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春花,心里觉得有些害怕,她小小后退两步站住脚跟。   可是如果不争取,难道任由他们兄妹被人拿捏一生?周长安深喘几口气,忽然展开笑容,刚开始还有些僵硬,展开后却笑颜如花。   “嫂嫂……”   “夫人,刘家老夫人来了有事找。”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是春花院里的小丫头箬竹来通禀。声音刚落春花娘已经跟着绿萼走到台阶下,扬声:“花儿有空没,和娘回去一趟,你爹有些伤风念叨你。”   早在箬竹通禀的时候春花就站起身,娘儿两在屋门口碰到。春花扶着她娘一高一低进屋,周长安做出乖巧的样子屈膝:“老夫人万福。”   春花扶着她娘站稳,居高临下对周长安说:“你先回去吧,以后那事不要再提。”   “嫂嫂……”周长安做出哀求悲切的样子,九、十岁小姑娘的样子看着蛮可怜,春花娘嫌恶打量一下问:“这是谁?”   “府里的三姑娘周长安。”春花一边回答,一边扶她娘坐下。   春花娘冷笑:“我没记错她娘是钱氏?就是她娘害你做三年牢?”   “嗯”春花待她娘坐稳自己陪坐一边,扭头对建兰说“送三姑娘回去。”   “是”建兰领命后走到周长安面前挺直身体,然后上半身直直的屈膝“三姑娘请。”即便屈膝同十三岁的建兰依旧比周长安高半头。   周长安无奈屈膝告退,春花娘看周长安出去对春花夸赞:“建兰是个有心思的。”故意在气势上压人。   “吴妈妈也说不错,我爹咋了风寒要紧不,要不到府里来,我让阿贞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春花应完她娘的话,心里最记挂她爹的身体。   绿萼去烧水煮茶屋里暂时没别人,春花娘叹口气满身疲惫:“你爹好着呐,你那不出息的弟弟出事了。”说完话,春花娘又是无奈又是恨:“明明小时候还有点小心思,就算有时候有点歪,也不缺心眼,如今竟然被一个烂货迷住心眼儿。”   “顺子一向老实不胡来,怎么会被人勾住?”春花简直无法相信,张二妹老实本分人勤快,她爹娘一向满意。两岁的大侄子虎头虎脑胖墩墩长得结实,张二妹先下又有身孕,顺子怎么能乱来?   这男人被女人勾住魂最难掰扯请,春花随手换了一件褙子,和她娘急匆匆一起回洛家镇。   顺子像头倔驴蹲在门口,看他姐回来梗着脖子撇过头硬邦邦说:“姐,青妹是个可怜人,她也没啥坏心眼,就是想做咱家一口人。”   王青妹!春花恨得不行,弄来弄去竟然是她给兄弟媳妇添堵。   “想做咱家一口人,你要休二妹?”   “呜……”屋里张二妹极短促悲哀的哭声,很快被压在喉咙里,春花娘瞪了刘顺一眼跛着脚进去东屋,很快东屋传来春花娘铿锵有力的声音:“二妹放心有娘子在,就是不要顺子,咱老刘家也不能休了你!”   “我没说休二妹!”顺子站起来转身朝屋里吼“就知道哭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要多保养!”   ‘啪’春花扬手狠狠拍了顺子后脑勺一下“不想休二妹,说什么王青妹想做咱家人?妾通买卖,那是奴婢算不得家里一口人。”   训斥完弟弟春花向屋里扬声:“二妹,大姐和娘一个说法,就是不要顺子,咱老刘家也不能休了你,别担心自己身子养好。”说完春花怒目顺子,后者正转过头委屈捂着后脑勺。   “姐……”粗壮的矮汉子委屈“你打我。”   “谢谢娘,谢谢大姐,”屋里传来张二妹的话音,夹杂着委屈哽咽“二妹会好好养肚里的孩子,一辈子孝敬公婆。”   王青妹一身素麻衣裙,牵着招儿从西厢出来眼里含着祈求,跪在春花面前:“夫人……我……”声音抖抖索索,眼里涌出泪花。 第96章 相争   春花看着王青妹跪在地上哭啼啼可怜兮兮的样子, 算是明白为什么她娘刚才那么嫌恶周长安, 都是一样娇弱可怜的求人模样。   春花有些心疼她娘,她娘一辈子站得直立得住,最讨厌这样腻腻歪歪软成泥的。尤其是这种不自爱的, 她娘向来看不上眼,却不想有一天会被这样的人恶心到家里。   春花冷眼看着地上的王青妹, 眼角余光捎着顺子,就见他一副痛惜的模样。还真上心了, 春花气的咬牙。   刘顺心疼一大一小母女两跪在地上, 没啥眼力转头:“姐, 让青妹起来吧入冬天凉。”   “是我让她跪的, 还有她和咱们家非亲非故来做什么?”   王青妹听的浑身哆嗦,眼眶里的泪水珠子般往下滚:“春花姐姐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可是我和招儿实在是没有一块立脚的地方……”   “呵”春花冷笑一声,打断王青妹“田庄没有你的落脚处,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   王青妹听了哭的更加悲悲切切:“春花姐姐, 可怜我和招儿孤儿寡母到处漂泊遭人白眼,日子是别人没法想象的艰难。当年是春花姐姐帮我摆脱困境,如今求你在帮我一回。”   “帮什么!”春花娘炸了从屋里出来, 一张脸全是火气“合着我家闺女欠你的,我跟你说,你给我滚, 马上滚, 谁让你进我家门的。”   “娘, 那么凶干嘛。”顺子跟他娘急眼“不就是多添一口人,能费多少事。青妹娘俩能吃多少,再说她还做活呢。”   能费多少事,春花娘差点被刘顺气死。那是添一口人的事?这还没进门刘顺就跟二妹离心离德,跟家里人翻脸,要真进门日子还过不过?   刘顺不管他娘气的胸脯起伏,不管他姐冷脸,心疼爱惜的扶起王青妹:“冬天冷小心受凉,你现在跟平时不一样。”   王青妹纤纤弱弱起来,抓着刘顺衣袖微微颤抖,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害怕被抛弃的紧张惶恐:“顺子”   “别怕,你先领招儿回屋啥事都有我。”   “刘顺!”春花娘提着裙角扑过来就要打,顺子急忙转身把王青妹护在身后,王青妹就像一只惊恐的小老鼠,缩在顺子背后呜呜哭。   春花娘一手提着裙子咬牙切齿,举着拳头在顺子身上乱捶,顺子张开胳膊梗着脖子,一脸倔强护住王青妹。   春花怒火蹭蹭往上冒,她也想揍顺子一顿然后把王青妹扔出去,可是那样只能伤了姐弟情分。春花忍下怒火把她娘拉回屋里,对顺子说:“进来。”   顺子转身粗手粗脚替王青妹抹泪,低声安慰:“别怕,你先和招儿回屋,我去跟姐姐说。”   王青妹胆怯的看了一眼台阶上的春花,回头怯怯的劝刘顺:“你跟姐姐和大娘好好说,别惹她们生气。”   “嗯,你先回屋。”刘顺小心的安慰王青妹。   这一幕让春花呕得不行,直接对天翻个白眼儿甩帘子进屋:“顺子,快过来。”   王青妹泪眼汪汪满目依赖一步三回头看着刘顺,牵着招儿回到西厢,掀开帘子最后叮嘱:“好好说别吵啊。”   “你安心。”刘顺眼看王青妹进了西厢,才走进正屋,屋里只有春花,他的火爆娘不知避到哪里去了。   刘顺看到春花衣着锦绣,目光清明的坐在上首,忽然觉得脸皮有些不自在:“姐”   “坐,在外边吃了多久寒风?冷不冷,桌上有热茶喝一口。”春花在堂上坐的巍然不动。   “哎”刘顺应了一声局促的坐在下首,两手在裤腿上抹一抹,双手捧起杯子仓促喝一大口,直接烫的喷出来,然后不好意思的一边冲春花干笑,一边拿袖子擦嘴。   春花又是气又是心疼,她弟弟为个外人连分寸都没了:“烫了吧?”   “没,嘿嘿嘿”刘顺干笑着放下杯子“姐,青妹真不容易一辈子苦命,以前受尽作践,现在一个寡妇带着招儿寄人篱下。”   “姐,青妹性子好有懂事……”   春花坐在上首心里冷笑,对弟弟很失望。王青妹性子好不好懂不懂事先不说,二妹那脾气才是真好,在家里把顺子伺候的老爷一样端饭送水穿衣勾鞋,结果顺子竟然说一个外人性子好懂事。   春花想自己要是张二妹,怕是能一碗饭扣到顺子脸上,再揍得他下不来炕。   刘顺不知道他姐心里的失望和怒火,犹自絮叨:“青妹说了,她知道自己出身不敢跟二妹比肩,只当自己是个丫头,好好伺候二妹。”   “呵呵呵”春花忍不住冷笑“她倒是好得很既然这么懂事,你去跟她说咱家不需要丫头,二妹也不想要人伺候,让她走。”   “姐!你咋那么心狠”刘顺有些不满的责备“好歹你们一个牢里待过,青妹还帮过你,如今她落难咱不能拉她一把?”   “拉她一把?当年是我劝她不要为她娘再卖肉,如今是我收留她这不算拉?还是非得跟你似得拉倒炕上才算拉?”   “姐!”刘顺骚的满脸通红,‘嚯’的站起来“我知道你如今是一品诰命,咱家的事都得你说了算,可你别忘了,刘家我才是根这家迟早我做主。我就是想纳青妹,你乐意了来喝一杯喜酒,不乐意我也纳定了。”   “别以为世上男人都跟姐夫似得,什么都得被你管!要想我不纳青妹,行,你有本事,你留下给刘家传宗接代我带着青妹走!”刘顺面向春花硬着脖子双目瞪得外凸,呼哧呼哧喘气。   春花坐在椅子上盯着刘顺,气的慢慢握紧拳头,真是鬼迷心窍。   “我倒不知道,原来妻弟这样看本官。”温温和和的话音落下帘子掀起,周清贞面带微笑走进来,长身玉立出现在屋里。   他面色从容舒缓眼含安慰看向春花,春花心里怒火润物无声般烟消云散,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阿贞来了。”   “嗯,听下人说姐姐来岳母家,我就跟着来了。”   “姐夫”顺子有些尴尬的寒暄。   周清贞淡淡一笑:“妻弟刚不是要走吗,这声姐夫本官不能随便应。”   “姐夫”顺子微微缩背退两步,扯开讨饶的笑。   周清贞举步平缓的走向春花,路过顺子时开口:“男人大丈夫说话当顶天立地,妻弟以后开口还是应当先斟酌一二。”   晚上周清和春花留在刘家,春花娘爱闺女,虽然春花很少回来住,可是依然把上房西套间留给春花不许人住。   春花枕在周清贞胳膊上,倚在他怀里发愁:“阿贞,你说顺子跟得了失心疯似得咋办啊。”   周清贞用手抹开春花忧愁的眉头:“喜欢一个人总是有原因的,慢慢来,先搞清楚顺子喜欢王青妹那一点,在针对劝说应该好些。”   “你这说的跟解心结似得。”春花苦中作乐。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心结吗,那个人总是满足了心里的哪一点才会喜欢。周清贞把温暖的春花揽的更贴近些,他的心结就是永远觉得不够近,他想把姐姐融入骨血。   “就是解心结,解开顺子对王青妹的那个结,这事情自然就了了。”   春花蹭蹭周清贞胸口,这事急不得,她不想跟自己弟弟翻脸,只能慢慢找出症结:王青妹到底哪里让顺子上心了。   春花在娘家住下来,周清贞每天从京里骑马过来。为了照看好怡儿和初阳,吴妈妈暂时搬到主院厢房住,自从那一次被人设计调虎离山,吴妈妈行事更加谨慎。   周长安在紫槐院里煎熬欲死,春花竟然不打算给周清嗣成亲,那她将来嫁人指着谁撑腰,一辈子仰仗兄嫂鼻息?周长安这时候还想不到,春花也没打算让她成亲,她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让周清嗣成亲。   一个人关在卧房,周长安捏着帕子思量:春花说五哥行人事会要命,怎么可能……她眯缝着眼睛思索,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只要证明五哥能行人事,嫂嫂就没借口不给五哥成亲……怎么证明呢?   “姐,青妹是个苦命人……”   “二妹不苦命?给你生儿育女,把你伺候的老爷似得,你现在有了新人忘旧人。”   “我怎么忘了她还是正房,不过一个妾要是容不下是她不贤。”   春花苦口婆心:“你看村里谁家纳妾?”   刘顺倔强:“那村里谁家有咱家日子好?镇上城里的富户谁家没有小妾。”   春花抿紧嘴,她家日子现在是好过富裕。她娘是个聪明的帮她照顾田庄那几年,看种花挣钱,就让她爹跟着花匠学种花。也没什么名贵品种,就是养的精神漂亮,这几年挣下不少钱,还给顺子在洛家镇买下一间门面开打铁铺。   刘家现在早换成宽敞的大院子,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后院牛羊兴旺,再加上有周清贞三品大员撑着,春花家算是这一代响当当的人家。   刘顺也一副讲道理的样子:“姐,青妹真的很可怜也很体贴,她还跟我说将来把招儿嫁给虎子,自己打小养的,一准孝顺二妹。”虎子是顺子两岁的长子。   春花简直气乐了,她真没发现王青妹的算盘这么好,她什么出身,招儿凭什么找到比虎子更好的夫婿?这是要坑死二妹。   “姐‘女大两银钱淌’你看你看你跟姐夫日子过得多好。”   呵呵,春花抛掉周清贞的话,也不管什么姐弟情分,直接站起来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舍不得我来替你送,明天我就让人把她远远打发了。”   刘顺也倔起来梗脖子:“打发不了,她有身孕我的种!” 第97章 解决   “你说什么!”春花惊得不行。   刘顺绷紧肩膀梗着脖子像倔牛:“我说青妹有两个月身孕, 我的种, 谁也不能赶她走,她留定了。”   “没门!”春花娘‘啪’的一声拉开门,提着裙子一高一低怒气腾腾冲到顺子面前, 一指头戳歪顺子额头。   “老娘跟你说,我们老刘家清清白白, 不知什么地方来的野种,休想糟蹋我们刘家门楣。”   春花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劝说:“娘, 所谓‘怒伤肝’, 别气坏身子不值当。”   春花娘确实气的不轻, 暗黄肤色翻出酱红胸脯急促起伏, 全身肌肉似乎一触即发。刘顺也是被他娘吓到,他可不敢气坏亲娘, 就在刘顺准备说几句软话的时候,屋外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王青妹哀哀戚戚脸上挂着泪珠掀帘子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茶盘上边两盏热茶。她把茶盘放到桌上, 在几个人或者为难关切,或者憎恨讨厌的目光下双膝跪地满目悲凉。   “夫人,大娘, 青妹知道自己过往不堪,身在下贱,就是给顺子做妾也不配。”   “知道不配就赶紧滚!”春花娘被春花扶着坐到上首, 犹自弓背捂着胸口气喘不平。   青妹喉头止不住颤动, 脸上神色绝望无助:“青妹犯下错原本是想领着招儿一走了之, 可是……”脸上的眼泪珠子不停往下落“可是天大地大,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我……”王青妹越想越悲哀,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春花冷眼看着,发现顺子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心疼不舍,冷笑:“恩将仇报勾搭有妇之夫,害人家宅不宁,你倒有这么多委屈。”   春花顿了顿看王青妹接不上话,又开口“既然你说的这么可怜,我就再当一回烂好人,一碗打胎药十两安家银我送你回樊县。”   王青妹脸上还挂着泪珠,惊讶的看向春花,见春花脸色冷淡不像说笑下意识捂住肚子,哀求的看向刘顺:“顺子……孩子……你的孩子。”   “姐!你咋这么狠心,要你侄子的性命。”刘顺扶起王青妹“你有身子别跪了地上凉。”   “我侄儿是虎子和二妹肚里的孩子,别的没有。”   ‘呜呜……’王青妹孱弱的埋到刘顺肩头哭泣,刘顺一边拍拍她安慰,一边对春花说:“姐,你不就是瞧不起青妹那些过往,可那些事不是她愿意的,实在是她娘不是人。你如今富贵了瞧不起青妹,那是你命好有姐夫护着,要不然就你坐过牢的名声,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春花娘听了这话气得不行,绷紧腰腿要站起来收拾儿子,被春花不动声色的按住肩膀,就听刘顺继续说。   “如今你富贵比人强,翻脸不念往日情分。行,姐,我知道爹娘爱你心重,知道你比我有主意,可我刘顺今天也要有主意一回。”刘顺站的挺挺直一手揽着青妹护住“青妹你们不可怜她我可怜她,我一定要留下她,你们要是实在容不下她,我领她走。”   春花娘又气又伤心,就为一个不干不净的寡妇,要抛弃爹娘妻子。行,春花娘也是硬气,腾的站起来:“你……”   春花刚没按住她娘,这会儿连忙扯住她娘往套间去:“娘,这事我来,你歇着。”春花知道她娘会说什么,她娘要说的一定是:你给我滚,领着那贱人有多远滚多远。   不说家里有虎子,二妹还有身孕,就算没虎子和二妹肚里的孩子,她娘也绝不会允许王青妹进门,嫌腌臜。春花却不愿意走到哪一步,顺子如今不知那根筋拧了做事没分寸,可这么多年顺子没啥大错。   她坐大牢,顺子也曾被人指指点点找不到像点样的媳妇,那几年顺子从没有抱怨过,偶尔去看她也是给她宽心。春花永远记得顺子说过的话:姐,我现在出师挣的钱多,将来你只管留在家里我养你一辈子。   她的嫁妆那么丰厚,家里却穷的没钱,顺子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她的弟弟只是一时糊涂要她拉一把,她绝不会为一个外人赶走弟弟。   春花把不停挣扎要和顺子翻脸的娘,推进套间:“娘,咱顺子自来听话勤快,凭啥便宜王青妹,你等着我就不信收拾不了她!”   夜里夫妻两躺在被窝里,春花跟周清贞前前后后外都说了,然后问:“阿贞,你最聪明,你说顺子这是吃错什么药,到底怎么才能撕扯开。”   周清贞搂着春花,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垂眼想了一会儿:“大概是许多年的积怨爆发了。”   “积怨?”春花从周清贞怀里抬头,仰着脖子往上看。   夜里的眼睛亮晶晶,然后巴巴的看着自己,周清贞心里十分妥帖。他也很喜欢姐姐这样依赖自己,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把人重新按回怀里娓娓道来。   “刘家是岳母做主,姐姐自小懂事勤快岳母偏爱姐姐,大概顺子心里隐着不舒服。这几年岳母更是以你为傲,顺子怎么做也比不过你。这刘家原本该他支撑,可岳母给他的感觉大概是有他没他刘家都能好好的,可能心里有些失落。而王青妹比常人凄惨的过往,也许激起他心中的男人血气吧。”   春花不服气:“男人有血气不是应当养护妻儿爹娘?”护着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   “血气是本能,姐姐说的那是义气。”   春花给绕的有些晕,索性不理那些:“那现在咋办?”   周清贞把春花服服帖帖的搂在怀里,两个人暖暖的体温交融在一起,让他的心也暖洋洋安稳:“这件事我让赵树田打探过,王青妹才来三个多月还算老实,后来隐隐约约勾搭过田庄好几个男人……”   “什么?”春花直接给恶心到了,从周清贞怀里出来半支起身子,冷声问“难不成她还在田庄‘做生意’?”这不行,春花拽过衣裳披起来,她现在就处置王青妹,娘的,竟然在她田庄‘做生意’。   周清贞也坐起来拦住春花:“姐姐别急,是我没说清楚,她没做生意。”春花就着坐姿看周清贞等他答案。   周清贞随手帮春花掩好衣襟免得受凉:“王青妹做的很隐蔽也没有恶意,就是想找个夫家再走一步,不过上手的都是想白占便宜,她也没再搭理,没上手的看不上她。”   这倒不算过分春花散去怒火,发现周清贞只穿着单衣坐在炕上,心疼:“赶紧躺下小心凉。”夫妻两重新躺好,周清贞继续说刘顺和王青妹的缘由。   有一次庄子里要一批铁犁,肥水不流外人田,赵树田就找的顺子。顺子领着学徒送货,路过灶房被王青妹无意泼了一身水,王青妹不住道歉死活要帮顺子洗衣裳,就这样有来有往认识了。   田庄那么多人,就顺子被勾搭住了。春花心里暗恨自己弟弟不争气。   “姐姐也别太怪顺子”周清贞似乎察觉到春花心里想什么,慢慢解释“王青妹勾搭的都是单身男子,原本没想做妾,后来应该是觉得不好找,刘家日子富裕才动了心思。”   周清贞淡淡一笑:“她在顺子身上没少下功夫,姐姐要想了结此事,还得在王青妹身上下功夫。对王青妹来说,顺子老实本分是很不错的人家,不管是进来做妾,还是跟顺子离开这里都是不错的选择。”   “姐姐小心别让她得逞。”   春花听完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抱怨:“阿贞,我跟顺子说话就吵架,见王青妹就厌恶,阿贞你办过那么多案子,你帮我料理。”   周清贞纵容一笑,在春花额上落下一吻:“明天我休沐,我来替姐姐料理,只是姐姐事情不难办,办完顺子会很难过。”   “难过活该!他咋不想想为着他的糊涂,娘生了多少气,二妹流了多少眼泪。”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清贞只把王青妹叫到正房,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一炷□□夫,正房传来王青妹撕心裂肺绝望的哭声,不久一碗落胎药王青妹落下孩子被送走了。   在半路上碰到等着的春花,王青妹脸色煞白躺在马车里旁边是哭花脸的招儿,娘俩都瘦的可怜,见着春花原本眼神空洞的王青妹,忽然活过来,眼里滚下泪珠子:“春花姐姐,别人不知道我的命,你也不知道吗?为啥不能容我一容,天大地大为啥我就找不到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我真的不敢多求……”   春花冷冷的打断:“问题是你求错地方了,你领着招儿艰难想再走一步不算错,可是你不该找有妇之夫。”   “可是顺子是我遇到那么多男人中,唯一会疼惜人的,就这一个……”王青妹哭的痛心痛肺。   “这一个是别的女人的!你总觉得你命不好想要人可怜……青妹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你害得我弟弟弟妹离心离德,害得我娘怒火伤肝,可我还愿意来送你一程,只因为……”   家里的周清贞叹息,他的姐姐啊总是心太善。   “只因为你虽然可恶顺子也不是没错,念在你一直叫我春花姐姐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人得自己立住,别人才能帮你一把。好好养招儿别让她走你老路,那里虽然偏远也有两间房三亩地。”   春花把房契地契塞到枕头底下,又把几块碎银子塞到招儿怀里:“长大了好好孝敬你娘,不管咋样她没亏过你。”   “嗯”招儿呜呜呜的哭起来“娘,你养好身子,没有弟弟也没事招儿会养娘的。”   “招儿”王青妹从被子里伸出细瘦胳膊,把干瘦的女儿搂进怀里,“都是娘不好吓到招儿了,以后就咱娘俩相依为命,娘不给你找爹了。”低哑的哭声让人听得心疼。   马车拉着母女两骨碌碌去向遥远的地方,春花心里叹口气,王青妹一路走来的确可怜,却也是咎由自取。坐牢时能受住那么多折磨,却为她娘卖身这是第一错,想再找人过日子没错,找有妇之夫还动心眼是第二错。   否则在田庄安稳一辈子,做点活计挣外快是法子,想再走一步找媒婆也是法子,不该最后贪图富贵攀上顺子。   春花再次回到刘家,周清贞早在门口翘首以盼:“姐姐回来了,冷不冷有没有受凉?”   春花从马车上下来,向院里看了看没见顺子:“真伤心了?”   “伤了根本怕是得一段时间恢复。”   “你到底跟王青妹说什么了让顺子死心。”   周清贞帮春花拉好风帽,隆冬时节春花一点凉风也不能吹。 第98章 周全   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热乎乎没有受寒,脸上神色轻松下来。春花反握周清贞拉他回屋, 笑他太小心:“我一直坐在马车里, 穿着斗篷带着皮袖筒哪里会冷。”   “嗯”周清贞用自己的手包住春花的, 夫妻携手一起回屋。回屋后春花脱掉斗篷说道:“这一趟耽误二十多天,我去交待些事, 咱们明早回京。”   “嗯”周清贞站在春花身后, 帮她把斗篷收起来。   去掉厚重斗篷, 春花身上轻松很多,透口气:“不知道怡儿和初阳在家里乖不乖, 从没有分开这么久, 也不知道怡儿哭没哭, 初阳还记得咱们不。”   “家里有吴妈妈麦子, 还有奶娘不会有事。”周清贞两手扶着春花胳膊, 眼神温柔的安慰“家里那么多人姐姐只管放心。”   两个人相对而立,春花抬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弟现在的丈夫,心疼的抬手摸他脸庞:“黑了,也瘦了,这些日子来回奔波, 辛苦阿贞。”   姐姐的疼惜让周清贞感觉自己被温暖和爱包围,他舒展双臂将春花纳入怀里:“不辛苦”求仁得仁我很幸福。   进了冬月飘过一场雪, 天变得冷起来, 为着春花不能受寒, 春花娘早让刘老四把炕烧的热乎。春花来找的时候,两口正在炕上做活计。   春花娘放下手里的鞋底子, 拍着炕招呼:“花儿快来坐,这大冷天为个晦气寡妇出去,都是你那糊涂弟弟害你受风。”   “花儿上来坐,”刘老四放下手里正搓的线绳子,掀开被子准备下炕“爹给你在锅洞捂了些毛栗子,你等着。”   刘老四爱儿女,却因为打小是孤儿所以养成没脾气的性子,王青妹能进门就是他挡不住。可春花依然喜欢她爹,她爹在儿女身上从不藏半点私。   春花拉着刘老四:“爹,别忙活,我有些话想跟你和娘说。”一手按着她爹的胳膊,一手拉着她娘,三个人坐在一个被窝里。   “爹,娘,阿贞说顺子这次能犯下这样的错,你们也有一点责任。阿贞说顺子是家里长子兼独子,可是……”春花握紧她娘的手交代“我说了娘不许生气!”   “生啥气,这次多亏女婿才能送走那恩将仇报的贱人。”   娘,虽然我是你闺女,但良心话,你真的脾气很大爱生气,春花心里小声嘟囔,面上笑嘻嘻:“阿贞说不管怎样,青妹是顺子动了真心的,别在家里辱骂她,免得顺子心里难过。”   “难过什么?做下那样没脸没皮的事也好意思难过。”   “娘,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让顺子被青妹迷住。”春花放开刘老四,两手按着她娘胳膊语气恳切“娘你先别急听我说。”   “顺子是咱家顶梁柱,可咱家的事都是娘一嘴说了算,就是娘拿不定主意也是来找我。顺子心里难过说不出来都憋着,遇到青妹,青妹身世可怜先让顺子动了怜悯之心。   春花娘脸色不虞吸气准备开口,却被春花按紧胳膊:“娘,先听我说完。顺子能怜悯说明咱家养得好,顺子有一颗善心。可是日久接触时间长了,王青妹看出顺子的好故意示弱勾搭,把他当成将来能依靠的天,这在顺子是从没有过的。”   春花娘原本不想听给顺子解脱的话,在她看来错就是错对就对,错了还想家里人给好脸,门都没有,可是听到后来却听出点意思,难免静心凝神听。   春花继续说周清贞的分析:“顺子第一次被人当做顶天立地的男人崇拜依靠,本身又惜贫怜弱,再加上王青妹和我曾经的渊源,还有我和阿贞过得很美满让顺子羡慕,种种相加起来,顺子也想这样糊里糊涂动心不难。”   春花下巴向别处指指:“青妹在樊县女牢卖身好几年,经过的男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要摸透顺子的心思勾牢他太容易。”   说白了王青妹就是满足了刘顺想当大男人的心思,让刘顺觉得自己是能给人顶起一片天的汉子。周清贞针对这点一步步用语言挤兑下套,让王青妹自己说出顺子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一片天?她到底用什么方法勾住顺子,彻底打击顺子一腔爱让偷听的顺子死心。   “娘,以后家里的事,还是让顺子慢慢拿主意,他到底是刘家的顶梁柱。”   “哼,一样儿女我向来一碗水端平,你敢拿主意能拿定主意出了事自己能担着,娘自然不管你,可顺子他敢拿主意担得起事?自己没本事还要人支梯子架他不行?”   春花起身面向她娘跪坐在炕上,苦劝:“就支梯子架他一步步向前又咋样?小时候咱家穷爹给人拉长工,娘一天到晚织布换钱,我是长女我不想法子替爹娘分担咋办?”   春花言辞越发恳切:“娘,人和人不一样,十个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咱们顺子是犯错了,可他起意也不算坏就是怜惜贫弱。他要是真的不堪有点钱就张狂,勾搭大姑娘小媳妇一身花花肠子,不用娘生气我赶他走!”   “可是娘不管家里有多少钱顺子从没问过,都是起早贪黑去铺子打铁挣钱,挣的钱都交回来。”春花摇摇她娘胳膊“娘,咱家顺子本性真的不坏。”   这倒是真的,春花娘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他要敢胡来,老娘打断他的腿!”   “所以还是娘教的好”春花连忙讨好撒娇,在她娘身上腻歪“娘是经过事的人,什么道理想不通,不就是咱家顺子笨点,要咱们扶着往上走?”   “哼……”虽然是哼声,但春花听出她娘算是接受了自己的说辞。   “爹我就不多交代了,娘以后要学着什么事多问问顺子,能拿主意的都让他拿,咱们顺子该慢慢立起来。”   说服爹娘主要是她娘,春花又去找二妹,张二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脸颊却消瘦下来。张二妹见春花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衣裳站起来,恭敬的神色里有点忐忑拘谨:“大姐来了……”   春花温和笑笑拉住二妹的手:“天这么冷怎么不坐炕上,小心凉了身子。”   “哎,是我不仔细这就上炕。”   ……看着有点紧张惶恐的二妹,春花心里叹气,明明吃亏却没有一点理直气壮,这么老实难怪被青妹那样没多少本事的挤兑。   春花坐在炕沿和颜悦色,对局促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的二妹开口:“这次是顺子不对,大姐一会儿去教训他……”   “是我没本事拢住他的心。”张二妹低头脸上浮现哀到心窝的悲切。   春花安慰的拍拍二妹手:“你呀,就是太惯着顺子,硬是给他惯出一身毛病。听大姐的以后要拿定自己的主意,他做的好了你高兴给他笑脸,他做的不好你就跟他闹,别怕有大姐呢。”   张二妹低头不语。   春花继续鼓励:“你是咱老刘家的当家媳妇,以后家里的事要你拿主意。你还要养几个孩子,都惯着男人等娘老了谁替你周全孩子将来?”   “你想想,这次如果没有赶走王青妹,难道你真的要虎子将来娶招儿,老了看王青妹脸色。你要一辈子这么立不住,迟早被人抢走男人和儿子。”   “……嗯,我知道了。”   “你这会儿还给顺子缝衣裳做得好,他心里难过你对他好,他能暖到心里一辈子念着你。男人像孩子,该哄就得哄该收拾也不能手软。”   张二妹默默点头。   春花掀帘子走了,张二妹坐在炕上看着帘子久久未动,她是老实本分却不是傻。村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她好命,男人勤快踏实,公婆利落会过日子。最主要家大姑姐是一品诰命,姐夫是三品实缺。   张二妹知道自己长得一般,聪明能干也一般,所以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就是想让家里人记得她的好,没想到刘顺却……这件事伤透张二妹的心,也让张二妹明白这家里谁对她最好:婆婆,大姑姐,至于刘顺到底再没有最初的感觉。   以前用心是为了本分,这件事后张二妹拿婆婆当亲娘,对春花更是尊敬爱戴。后来张二妹和婆婆处的比亲母女还好,让春花时常取笑假装吃味,但也让春花可以放心爹娘养老。   天空看不到云,只是整个阴沉沉一团低低的压在大地上,小树林里树叶尽落。稀稀落落的的树枝显得有些荒凉。   刘顺站住脚神色低沉麻木:“姐,你要训就训吧这没人,我知道自己没脑子,让一个寡妇给骗了。”   果然伤到心上了,春花看着悲痛到麻木的弟弟有些心疼,这是她一手一脚带到七岁的弟弟,小时候总缠着她撒娇要糖吃的弟弟。   春花转着身子看看四周,语气轻松:“顺子你看这像不像咱们小时候拾柴火的林子。”   刘顺木木的抬起头,都是不到胳膊粗的杂树,地上横七竖八一些枯枝,打眼一看是挺像,不过:“这北边少一道土塬。”   “是,咱们安乐村的小树林边有道塬,姐以前在塬下挖蝎子你在树林里捡柴火。”   刘顺悲哀里露出点回忆的眼神:“那时候村里孩子欺负咱们,都是姐打败他们。”   阴沉的天空下没有风,可是野地里站久了寒冷还是从四面八方透骨而来,春花以前没这种冷气浸到骨头里的感觉,周怀婴那件事,还是让她身体亏损了,尤其头皮。   拢紧披风春花笑着回忆:“那时候你还小正是贪嘴的年龄,常常央求姐姐给你买零嘴,还有心眼儿的不让告诉娘。”   想起过往刘顺咧开嘴刚笑,又想起青妹的事情,心里冰冷沉重眉目垂落呆呆开口:“姐,你打小比我强。干什么都比我好,做丫鬟养出探花郎;为救人敢上金銮殿。我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就拿一回主意还被人骗了……”   刘顺脸色木成衰败的青灰色,语气越来越低:“我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这一刻刘顺觉得自己真的活够了,处处不如人还想强出头,结果一张脸皮丢到茅坑里,刘顺不想活了。   才二十出头的弟弟,看起来比沉暮老者还要沧桑,心痛的春花强扯出笑容。 第99章 过年   春花走到顺子身边:“顺子,姐知道你一开始没有多余想法, 就是因为青妹和姐一起坐过牢, 因为青妹身世可怜你同情她才帮她。”   从披风里伸出手, 春花像小时候一样摸摸顺子头,语气带一点苦涩赞扬:“咱们顺子是心善的人。”   矮粗的汉子垂着头, 眼里落下一颗颗泪珠:“可是却被人当傻子似得利用, 姐, 我是不是真没脑子。”   王青妹被周清贞挤兑套话,下意识说出她只是觉得刘顺人傻老实, 张二妹本分可欺, 刘家家境富裕才动了心思捧刘顺。   这样□□裸的利刃, 刺透了刘顺一颗想要撑起一片天的心。   “顺子, 你姐夫问过许多案子, 最会勘破人心和套话。你姐夫说青妹起初或许当你傻子好骗,可后来她是真的动心喜欢你,拿你当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顺子人心换人心,你换来青妹真心。”   春花一点点给弟弟树立信心。   刘顺眼里闪出一丝亮光随即熄灭,甚至变得更痛苦:“可我却辜负了她……还有我们的孩子……”巨大的痛苦让打铁汉子脸色通红扭曲, 额头浮起根根青筋。   “心里难过就哭……”春花叹口气声音低沉“那毕竟是你的孩子。”   ……刘顺木了一下然后‘啊啊啊啊’仰天嘶吼,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他的娃!刘顺靠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滑, 浑身无力的蹲坐在树根, 抱住膝盖埋头痛哭。   成年男人的悲音低沉哀恸,听了让人忍不住心疼, 春花拢紧披风心疼却无奈。犯下错总要承担,更何况这错害了一条性命,辜负了一个好妻子。   天阴沉沉看不出太阳在什么位置,隆冬的寒气顺着脚底、披风一点点渗入,春花觉得那寒气似乎顺着腿骨一点点往上蔓延,穿的那么厚竟然觉得冷气丝丝入骨。   刘顺不知抱膝哭了多久,终于抬起红肿的眼睛:“姐,青妹带着招儿在外不容易,咱们把她接回来行不?”   “如果行的话,何必打掉孩子送她走?”春花笼着披风蹲到顺子面前,看他泪痕纵横,一点点开解“顺子青妹留不得,她身世是很可怜,那二妹不可怜?二妹更可怜”春花言辞发自心底“她全心全意替你孝敬爹娘,尽心尽力给你养孩子,你每天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她精心照顾,结果呢?”   刘顺眉眼耷拉下去。   春花殷殷切切:“结果自己男人要纳妾,不给纳是不贤惠。顺子,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一心为这个家的二妹不?”春花按住刘顺抱着膝盖的胳膊,一点点劝说“你站在二妹的立场上想一想,好好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自己男人被别人勾走,自己的孩子也被人谋算。”   “顺子,”春花摇摇刘顺的胳膊,恨不能掏出心来的语重心长“你仔细想一想,青妹的提议对二妹来说有多可怕。”   刘顺神色悲哀下来,慢慢低头失去精神。   “顺子多个人多条心,要想家和就别说什么富裕人家都纳妾的话,这话也是青妹跟你说的吧。”   这话确实是青妹说的没错,刘顺只觉得一阵阵心疼。   春花把刘顺零落的发丝重新别回发髻:“顺子如果当初你说不喜欢二妹,咱可以不娶如果二妹不贤惠咱可以休掉另娶。可是如今你把二妹娶回家,二妹勤快孝顺,你就应当担起男人的责任,一辈子对二妹好,才对得起二妹那番心意。”   春花顿了顿又说:“你把别的女人领回家生儿育女,谋划二妹的孩子,就是这样伤二妹的心,二妹还在给你缝过年的新衣裳。”   “顺子你是咱们刘家的顶梁柱首要考虑的是责任,就算你喜欢青妹又能怎样,二妹才是你的责任,就算姐姐在夫家受了委屈,也是回来找你撑腰。”   “我哪有本事给姐撑腰。”刘顺抱着膝盖靠在树根垂头。   春花脸上漾起一点骄傲的笑容:“我家顺子当然有,别的不会扑上去揍人没问题。顺子,姐问你如果你姐夫要纳妾或者休了姐,你去揍他不?”   “他敢,揍不死他!”到底有点春花娘的烈性,顺子抬起头斗志熊熊。   “那你可要小心你的大小舅子来揍你。”春花笑着揶揄。   劝了那么多,春花这句揶揄,却意外的让刘顺醍醐灌顶,他把自己做的事换到周清贞身上,周清贞要是领个女人回来这样对他姐……娘的,刘顺咬牙,周清贞敢这样,他绝对提着锄头去找周清贞算账,敢这样欺负我姐!   将心比都一理,刘顺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对不起二妹,说什么不让纳妾就是不贤惠,哄鬼呢。这一刻刘顺终于明白也许青妹后来真的喜欢他,可青妹到底还是心怀不轨的挑唆自己。   “姐!”刘顺双手抓住春花的胳膊“我明白了,我知道什么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了。”刘顺从地上站起来,顺道拉春花起来。   “姐,青妹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受人诱惑,可青妹也挺可怜还为我落胎,姐你把她送去哪里了,我想让娘给她点银子做补偿。”   春花脸上漾起欣慰心酸的笑容,眼睛酸涩笑道:“我们顺子长大了。”春花伸出手指碾去溢出的泪花,刘顺抬手帮他姐擦擦,笑的有些苦涩:“是长大了,却让爹娘生了一回气让二妹伤心,让青妹失望,让无辜的孩子变成……血水。”   春花抿起嘴巴僵硬的想要弯出笑容,可是最后却变成哭意,那孩子她也心疼,连来世上看一眼都没有,最无辜。   “那孩子要是跟你有缘,早晚会托生在咱们刘家。青妹虽然动心思勾引你可恶,但也的确身世可怜,又为咱老刘家落胎伤身。姐送她去了很远的小村子,送她两间房小院子,还有三亩地另外六、七两银子,够她安顿下来衣食有着落。”   刘顺心里有一个纤弱凄苦的身影和一摊血水,无关爱不爱,只是烙在心里留下疤痕永远好不了。他对二妹比以前好很多,记得给二妹买头花衣裳嘘寒问暖,对二妹娘家都另眼相看。夫妻两和睦相伴,二妹每每笑脸相迎,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没了。这大概就是懂事的代价。   进了腊月年味越来越足,信安街不比金华巷人多狭窄,可以听到孩童的笑闹和鞭炮声,这里很安静。可是浅灰的云和洁白的雪,依然预示新年要来了。   四岁的怡儿穿着大红撒花棉袄棉裤,扎着两个小鬏鬏,眉心点着红色美人痣,乌溜溜的眼睛粉团脸说不出的机灵可爱。   主院里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打雪仗,这都是去年买的。这会儿她们为了哄小姐高兴,也是自己玩的开心,一个个身手麻利团雪团互相扔,清脆的笑声飘满院。   “箬竹打墨竹,她刚趁你弯腰突袭你!”怡儿睁大眼睛观察战局,不时指挥“楠竹快跑,紫竹摸过来要往你衣领塞雪。”   穿着崭新花棉袄棉裤的楠竹惊叫一声,把手里没团好的散雪随手往后一撒,跳起来拔腿就跑。紫竹吃了一脸雪花,随即把手里雪团扔到墨竹身上。几个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怡儿拍手看的热闹,忽然眼尖的小丫头看到麦子带着两个嬷嬷来到主院。   麦子已经梳起妇人发式,她现在主管夫人府新建的针线房,这是来送今年过年的衣裳。   “奴婢见过大小姐”麦子看见怡儿在东厢廊下,遥遥欠身行礼。   “江妈妈起来不用客气。”,麦子姓江。   小人儿有模有样的开口,不得不说吴妈妈很厉害,不过在院里住了一个月,怡儿言行举止做的有模有样。   麦子领着两个老嬷嬷进了正屋,怡儿歪着脑袋眼睛眨吧眨巴粲然一笑,沿着走廊蹬蹬蹬往主屋跑,张奶娘和香儿急忙在后边跟上。   小丫头从走廊到鹿顶间再拐到主屋,跑的小脸蛋红扑扑,微微喘气,在有暗色芍药团花纹的宝兰棉门帘外停下童声童气:“女儿晚照求见娘亲。”   春花原本坐在桌边一边翻看麦子送来的新衣裳,一边听麦子报各处份例花费,结果就听到淘气宝贝,故作端庄的童音,忍不住笑着对麦子说:“这么一本正经,小丫头不知有想搞什么鬼。”   麦子也是忍笑:“小姐冰雪聪明。”   “算了,你们就惯着她。”春花一边笑说一边扬声“大小姐请进来吧。” 第100章 第100章   春花的这句‘大小姐’是怡儿要求的——人家是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那时候怡儿摇晃着小鬏鬏,一本正经对自己的结论点头。春花不得不佩服吴妈妈真是很神奇, 不过一个月到底怎么教的怡儿。   小人儿得了娘亲首肯由香儿打帘子, 肩膀放平目不斜视‘矜持端庄’走进来, 到春花面前两只小肉手合起来搭在腰前欠身屈膝:“晚照给娘亲请安。”   本来就是个棉鼓鼓小豆丁,这一欠身屈膝基本变成别别扭扭的红团子, 让人担心她会随时摔倒滚到地上。春花憋住笑——不能打击孩子——开口:“起来吧大小姐。”   小丫头放下手伸腿站直, 抬着小下巴得意纠正:“娘亲应该说‘大小姐请起’。”   ……你不是自个儿起来了?春花无语只能继续陪着‘温柔和蔼’:“大小姐请起。”温柔和蔼也是怡儿要求的——娘亲就应该是最温柔和蔼的人。   怡儿得了自己想要的话, 连忙恢复行礼的样子,一本正经低头道谢:“多谢娘亲。”站起身脸上漾出无忧笑容, 忽然变成欢乐的小鸟扑到春花腿上。变得这么快, 春花一直怀疑, 吴妈妈没交怡儿见人后该怎么办。   “娘, 怡儿要穿新衣裳, 让爹爹带去畅春园看杂耍。”畅春园是京城著名的戏园子,每天曲目不断:说书的、唱戏的、还有什么杂技之类。   这小丫头最喜欢穿漂亮衣裳,缠周清贞带她出去玩,周清贞总是有许多办法让她打消念头,次数多了怡儿变聪明:缠她娘, 她爹什么都听她娘的。   “行,过几日你爹沐休带你去。”春花笑眯眯弯腰捏捏小丫头粉嫩脸颊。   ‘哦、哦、哦’怡儿高兴的跳起来, 早忘了吴妈妈的教导, 拍手欢呼:“娘亲最好了!”   初阳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玩七巧板, 听到对话一双黑白分明眼睛,瞄一下蹦蹦跳跳的姐姐, 继续低头平静的玩彩色七巧板。   这一幕让春花有些难过,分开一个月回来,初阳先是拒绝她然后变得黏她,喜欢在自己附近安静的玩。初阳不再不像以前那样,乌溜溜的眼睛总是好奇的看来看去,大概分开太久吓到孩子。   怡儿得了娘亲承若,兴奋爬到凳子上,看桌面各种颜色新衣裳,挑到自己喜欢的,咧开一口小白牙笑眯眼儿:“娘亲,怡儿要穿这件大红真丝金牡丹的袄裙。”   “好”春花笑着答应,这一身是准备过年的,不算什么名贵衣料胜在喜气。   建兰从套间出来回禀:“夫人,奴婢收拾了三身衣裙,一身如意缎的,一身秋香色缎底绣花的,还有刚做那身暗花褙子,夫人看带去够不够?”   春花算了下日子:“再带一身半旧的换着穿。”   “是”建兰领命回去套间收拾,怡儿闻言呆愣的看向春花,大大的黑眼睛聚起恐惧泪花,瘪着嘴:“娘亲又不要怡儿和弟弟了吗?”   春花吩咐完建兰,回头发现怡儿害怕惶恐的模样,一双眼睛溢满泪水却强撑着不肯落下来。这模样让春花心痛不已,那次回娘家太久,怡儿也吓到了。   “乖哦”春花伸手把女儿从圆凳抱到自己腿上,抱进怀里安慰“过年咱们要去乡下庄子和老太爷老夫人一起过,娘收拾东西,怡儿也会有人收拾,咱们和爹爹、初阳一起去。”   小丫头藏到她娘怀里不停抽泣,初阳看了这边一眼又低头玩七巧板,不得不说这孩子性子很像周清贞。   怡儿抽泣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在她娘怀里蹭干泪眼睛有些微红,从春花怀里出来咧开嘴笑:“我和弟弟去玩。”说完从春花腿上滑下去,‘哒哒哒’跑到榻边去和初阳玩。   “弟弟,大姐教你怎么玩积木。”怡儿兴冲冲把那两块七巧板比划,初阳乌黑的眼睛看了一会,从自己的七巧板里拿出一块红色的三角,放到怡儿手边。然后挪着屁股转身,背对怡儿自己玩剩下的七巧板。   怡儿在弟弟身后冲她皱鼻子:知道你不喜欢红色,她故意为难:“弟弟,姐姐不想要红色的,想要绿色的。”   拿着绿色方片的初阳皱起小眉头,他喜欢绿色的……过了一会初阳在榻上挪着小屁股转回来,把绿色的给怡儿,面无表情的拿走红色三角,挪屁股转身背对。   怡儿开心的‘咯咯’笑,春花笑着无奈摇头,这小丫头就知道欺负弟弟。也是怪,明明初阳更小,他却总是让着怡儿。   “夫人。三姑娘求见。”箬竹在帘子外脆声启禀。   三姑娘周长安?春花转头疑惑,回来这半个月还没见她有什么动静,这次是要干什么?   春花对绿萼点头,绿萼得了吩咐对外扬声:“请三姑娘进来。”   周长安一身对襟细锻掐腰袄裙,领着桃红面带浅笑进来屈膝欠身:“给嫂嫂请安”这丫头长得细眉细眼雪白肌肤,其实不丑甚至还挺耐看,可惜就是身量不长,到现在依然像十岁女童。   “不必多礼,坐,三姑娘来有事?”春花两手交握放到腿上坐的端正,语气带着三分客气。   周长安含笑起身到桌边坐下:“眼看要去见父亲母亲,长安想去街上给他们买点东西,也是我一点心意。”说完像是怕春花反感抢快两句:“兄嫂辛苦一年,做妹妹的也想表点感激之意,还有五哥、六弟、四妹妹,怡儿初阳……总之一年到头,长安总想尽点心才对得起程先生教导。”   周玉娇也有这心思,前两天就派人过来请示过春花,春花只吩咐老嬷嬷和喜鹊跟着派了马车送去。周长安要去,春花自然也不会反对,人家要给爹娘买礼物谁还能说什么。   春花吩咐人去安排马车,随口问多一句:“你和四姑娘一个院,怎么没有商量和她一起去?”   周长安早就想好答案,低头笑的有些羞涩:“为着选什么礼物,长安纠结好久所以晚了几天。”   春花可有可无点头,却没想到周长安胆子会那样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忙老妈住院(高血压、脑梗,常规性保养)房子要拆迁,今天终于签订赔偿协议。昨天没坚持住断更一天,抱歉可爱的大家。   下来几天还要去医院照顾老妈挂针,还要折腾搬家,我尽量每天更新,就是字数没法保证了。抱歉小天使们(づ ̄ 3 ̄)づ 第101章 田庄   钱氏田庄在京城向北九十多里北安县, 庄子前后五进带跨院, 原有田地一百一十五亩。虽然不比王侯家富贵排场,但也富足悠闲。她也算能倒腾不过一年光景, 凭着田庄产出还有她和周怀婴的月例, 又多置出十五亩地, 现在的田庄有一百四十亩地。   周清贞领着春花两个孩子和一干弟妹, 坐马车在腊月二十九摇摇晃晃来到钱氏田庄。一行六辆马车还没到, 钱氏早就指使孙氏和芍药到大门迎候, 要不是怕她自己接不合礼数惹周清贞不高兴,她都想自己去门口接。   为了周长安名声不被她带累, 钱氏从来不叫周长安来田庄。叫周清嗣过来倒可以, 可是想着自己儿子本来就不聪明,再多加个管事婆婆怕好人家女儿嫌弃。因此钱氏死忍着一年没见两个孩子,这几天知道要来,做梦都盼日头落得快些。   钱氏心里有个美梦, 等着女儿凭春花两口子的身份嫁到富贵人家, 再回头帮周清嗣选个翰林家姑娘做妻子。也不必什么高官七品八品都行, 嫡女最好实在不行庶女也可以。   能入翰林的都是读书好知礼数的人, 想来他们家姑娘也聪明贤惠, 以后既能照顾周清嗣,还能生个聪明孙子。   只要想到将来贤惠文雅的儿媳妇,将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聪明可爱的孙子围着自己笑闹撒娇, 钱氏做梦都能笑醒。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比人强, 原先嫡姐瞧不起她,她耐着性子各处讨好,最终是她有福分嫁到周府做二房正室。黄氏原先仗着自己是周府宗妇瞧不起她,可是有三品大员当儿子,一品诰命当儿媳的还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这都是她耐着性子等来的,钱氏想她只要继续耐着性子讨好春花两口子,她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这会儿钱氏穿的体体面面坐在大堂上,又一遍问顾嫂子:“姑娘和五爷的屋子熏热没,火盆旺不旺?”   顾嫂子是春花雇来伺候钱氏的,此刻她的笑也带着几分喜气:“老夫人放心早两天就开始熏了,这会儿保证主子们进去热热乎乎。”   “他们年轻倒没什么,清贞他们带着孩子,屋里要格外留心。”钱氏想起来又补救,免得让人觉得她不把春花两口子放在心上。   钱氏这边吩咐,孙氏、芍药在门口翘首以盼。孙氏性子软不时抹泪,抹完泪还掂脚往路上看,那眼泪巴擦的样子看得芍药皱眉:“孙姐姐也真是,大好的日子非得哭哭啼啼,让六爷看了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孙氏又哭又笑,拿着帕子仔细把溢出的泪水擦干:“几个月不见,也不是道六爷长高没。”周长安和周清嗣今年没来过田庄,周玉娇和周清恭倒是隔两三个月来一次。   田庄的人都在翘首盼望,春花心里却有点难过,周清贞抱着睡着的初阳,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他看起来面色温和,可是春花却能感觉到从出京起,周清贞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   “阿贞,姐姐在呢。”春花伸手握住周清贞抱着初阳的手,对面的周清贞看向春花,嘴角温温浅浅一笑起身坐到春花身边,倚在姐姐肩头。   “嗯”一个轻轻的鼻音。   春花张来两条胳膊,把周清贞和初阳都揽进怀里:“怡儿那小丫头,见初阳睡着跑到奶娘她们车上,也不知道皮不皮。”   周清贞在春花脖颈蹭了蹭,静悄悄感觉姐姐的温暖。   到了田庄不提孙氏和芍药热情迎接,只说周清贞带着妻儿弟妹在大堂给钱氏见过礼,钱氏最会看眼色,直接笑吟吟叫起。   “快起来,都是为我们着老不死的害你们年年奔波,初阳和怡儿还小,春花带他们去歇息先不去老太爷那里,等孩子们缓过来再说。”   春花却不想周清贞一人去面对周怀婴,她直起身吩咐两个奶娘和香儿、建兰:“你们带大小姐和少爷去跨院梳洗……”   周清贞面色温和按住春花的手:“孩子们在这里不熟,还是姐姐亲自带着的好。”   竟然不要自己陪?春花担忧的看向周清贞眼睛,你一个人去行吗?   行,周清贞眼神温和看向春花,他不想姐姐陪着自己被一个疯子辱骂。   春花领着一干奶娘丫鬟出了正堂,往东走不远回头,只看见芍药拉着周玉娇的手往西厢去,娘俩说说笑笑亲密不可言。孙氏眼巴巴跟着周清恭往二进院子去,正堂里周长安早滚到钱氏怀里,周清嗣也绕着钱氏亲亲热热喊娘。   这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唯有周清贞……春花看见周清贞领着如意往四进院子去,他的背影挺直孤独,还有一点萧瑟。春花吐口气,这哪里是去见爹,这是去战场啊……   周怀婴住在四进院子的正屋,钱氏安排孙氏芍药住在两厢伺候。周清贞进去的时候,四喜正弓着背给周怀婴按摩。   “你是蠢材吗,一年多还拿不准穴位,笨蛋!往左点。”这暴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周清贞恶心里微微一笑:看来钱氏养的还不错。   “儿子给父亲请安。”温和舒缓的声音让屋里所有动静都静止,周怀婴喘了几口气确认自己没听错,支着胳膊拖着腿和身上盖的被子,往前爬了几步,错过四喜的身影终于看到长身玉立的长子。   他胸膛狠狠喘息几下,忽然将炕边的茶壶抄起来砸过去,接着是茶杯、枕头、炕刷……叮叮咣咣不一会地面一片狼藉。周清贞面色温和平静,轻轻挪几步巧妙的全部错开。   四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按住发狂的周怀婴声音颤抖祈求:“老太爷,老爷来请安……”   周怀婴一把拨开四喜,冲周清贞狞笑:“请安?请安好啊,带你媳妇孩子一起来。”   周清贞在脸上做出微微一笑的样子:“母亲体谅孩子们颠簸,免了。”   “呵,蛇鼠一窝,周清贞,你最好一辈子将老子困在这里,否则只要我出去,就要你丢官丢命。”   周怀婴看不清现实,却把四喜吓的浑身抖糠似得哆嗦:“老太爷说什么昏话,咱们一大家子都指着老爷养活。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爷夫人宽和孝顺,不计较父母不慈精心赡养。”   “滚”周怀婴疯子似得握拳捶打四喜“你个养不熟的狗,白费我多年待你的好,跟他们一路货色。”   周清贞若青竹若秋水站在一片狼藉中,看四喜被打的呲牙咧嘴还要苦劝周怀婴,他温和开口:“喜叔下去吧,看来父亲对我有些误会,本官和他好好说说。”   四喜闻言停下阻挡的动作,周怀婴也安静下来,不过几息又暴怒起来:“我的下人,凭什么听你的!”   周清贞面带微笑,站在一地碎瓷中巍然不动。四喜却垂下头慢慢往外退,他心里苦笑,凭什么?就凭自己的身契在周清贞手上。   路过周清贞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哀声祈求:“老爷,太爷常年在炕上难免有些脾气暴躁,求老爷多担待。”   “他是我父亲,应当的。”周清贞语气温和,看四喜退到门口忽然开口“喜婶儿去了十多年,喜叔一个人日子孤单也没人养老,我看秋娥体貌健康不如配给喜叔,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清明寒衣也好有个烧纸的。”秋娥是周怀婴两个通房之一。   四喜心里叹息,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少爷如此厉害,一句话就能拿人要害,他确实需要孩子,越老越想要。他不想死了留下一座孤坟,光秃秃没几年被人平了也没人管。   四喜恭敬弯腰长揖:“多谢老爷。”从此后这宅子里最后一个真心对周怀婴的也没了,被周清贞牢牢抓在手里。   周怀婴先是愕然,接着捶炕大怒:“你个混账东西,竟然拿老子房里人送下人!”   屋里再没有别人,周清贞绕过满地碎瓷走到周怀婴面前,他略微弯腰面带微笑,在周怀婴耳边低语:“你都算不上男人,还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做什么?”   周怀婴心里一虚眼看左右强撑硬气:“你胡说什么,老子不过腿断了……”   “真的只是腿断了?”周清贞微笑“恐怕第三条也废了吧。”   “胡说!”被说道丢脸处,周怀婴涨红脖子怒吼,忽然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面色温和笃定的周清贞。   惊恐和震怒在周怀婴脸上纠缠反复:“你怎么知道?”周怀婴忽然像发怒的狮子:“说,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周清贞站直身子微笑:“你这辈子总算聪明一会。” 第102章 家人   周清贞领着如意踩着厚厚积雪回到东跨院, 大概是因为屋里暗所以早早点上灯火,白色的窗户上映着暖黄烛光。   周清贞立在雪地里定定看着橘黄窗户,如意垂手弯腰默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橘黄窗户在阴沉沉的漫天冰雪中透着柔和温暖。   一点凉意在周清贞额上散开, 他抬头去看,发现漫天浓云下零零星星飘落雪花, 一片两片落在脸上化成冰凉的水。   “娘亲,弟弟拼了一个三角形, 可厉害了!”屋里传来怡儿欢快无忧的童音, 听不清春花说了什么, 只听到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又清脆欢快的叽喳“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弟弟想爹爹了。”   周清贞收回望天的目光, 擦去脸上冰凉雪水走向温暖的屋子,顺道向后挥手对如意说:“你也辛苦好些日子,回去歇着这两日不必伺候。”   “是”如意对着周清贞背影欠身, 他不知道老太爷屋里发生了什么,只在屋外听到老太爷怒吼的骂声‘畜牲, 你个畜生,你个要下十八层地狱,遭报应的畜牲!’。   然后是‘咚,咕咚’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老太爷惨号声、叫骂声、诅咒声。不知道周清贞做了什么, 屋里忽然变得诡异安静, 接着如意就看见他面色温和走出屋子吩咐:“去叫喜叔来伺候。”   如意跟着周清贞越久就变得越沉默, 往往和隐形人一样。老爷那样温善随和的人,却要养这样糟心的一家子,能说什么呢。   周清贞自己掀开棉布帘走进温暖的屋里,对坐在桌边哄女儿的妻子微笑如春:“姐姐,我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正爬在春花腿上撒娇的小丫头,清澈的眼睛一亮‘呲溜’一下从春花腿上爬下来,欢快的扑向周清贞“爹爹,弟弟想爹爹了。”   周清贞嘴角噙着微笑,低头看抱住自己膝盖的女儿,没有戳破小丫头的心思,弯腰伸出双手举着怡儿飞起来。   四岁多的小姑娘在空中笑的‘咯咯咯’银铃般笑声充满屋子每个角落:“是爹爹要举高高,不是怡儿要的……”   小丫头笑眯眼享受飞起来的感觉,嘴里不忘替自己辩解:“怡儿是矜持的大家小姐,只是为孝顺爹爹才愿意让爹爹举高高。”   周清贞微笑着落下胳膊再飞起,就听到怡儿开心的‘咯咯’笑声。这就是小丫头特别喜欢爹爹的地方,从来不为难人,不像坏娘亲……   “阿贞,怡儿说初阳可想你不如你抱抱初阳,再者怡儿是‘矜持的大家小姐’你别带她飞了。”   看吧,怡儿有个坏心眼娘亲,小丫头一把抱住周清贞脖子不撒手:“爹爹做事要有头有尾,怡儿还要继续孝顺爹爹。”   春花忍俊不住,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这样死要面子,她脸上带出憋笑后轻松的笑容对周清贞说:“建兰弄好热水了放下怡儿,来洗洗一路风尘。”   怡儿瘪嘴,这世上最好的是爹爹,又温和又善解人意,只有一样不好:爹爹什么都听娘亲的。被放到地上,怡儿也没哭闹不过哒哒跑去炕上找初阳玩。初阳乌黑眼睛看了一眼满脸欢乐的姐姐,把自己手上的玩具分一个给她,然后坐着挪屁股背对。   怡儿丝毫不气馁拿着布偶绕到初阳面前坐下:“弟弟姐姐陪你玩。”   ……初阳……初阳低头垂眼玩自己的布偶。   春花知道周清贞不喜欢别人碰,所以他的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照顾他洗漱喝茶。周清贞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春花亲手做,浆洗也是春花用温水自己动手。   因此别人家妻子都担心丫头们勾引主子,唯有夫人府没有这担心。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周清贞眼里只有春花,所以夫人府的丫头们从不往周清贞面前凑,除非想滚蛋。   晚上通墙大炕睡着一家四口,怡儿和初阳并排睡在最里边,周清贞睡在最外边。这是周清贞不喜欢的,可春花担心孩子们害怕更担心钱氏鬼魅,毕竟这是她的地方。因此周清贞只能忍耐,两个孩子侵占他的地盘。   好在春花和他一个被窝,还抱着他周清贞心里才好过些。   “阿贞,老太爷今天为难你没?”春花一下下摩挲周清贞胳膊安慰他,周清贞靠着春花脖颈,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交颈而眠也许说的就是这样。   “没什么,他想我带你和孩子们过去好让他作践,我嫌恶心刺了他几句。”   “嗯”   “然后我说了他不能人道是我害的,他气疯了……”   那时候周怀婴确实气疯了,鼻翼因为剧烈呼吸涨的粗大,瞪着周清贞双目赤红恨不能啮其肉,纵全身力气扑向周清贞想要掐死他。周清贞轻轻往旁边一挪,周怀婴连人带被‘咚’的摔倒地上,然后疯狂的在地上蠕动想要抓住周清贞撕咬。   “我还告诉他双腿断了是我买通御医……”   然后周怀婴爬在地上咆哮怒骂诅咒,周清贞撩起袍子蹲下神色温和,说了周怀婴害死白氏的事情,在周怀婴惊怒疑惑未及反应时淡笑:“你知道我审过多少离奇案子,知道多少种让人死的悄无声息的法子……”   周怀婴被周清贞温和神色和乌黑眼睛吓的不敢动,就听周清贞缓缓说道:“不想活你就继续闹腾,我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疯,你自己掂量。好歹活了四十多年,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要是对人说我要害你会有什么结果。”   那时候周清贞淡然的眼神明确告诉周怀婴,只有一个下场:疯。   春花没有被周清贞的偏执暗黑吓到,只是安慰他:“为人子女该做的你都做了,剩下看他自己造化。”   周清贞在春花脖颈蹭了蹭,抱着姐姐闭上眼睛,他不想容忍周怀婴再清醒的活着害人,一点也不想。就这几天吧,睡着前周清贞淡淡的想,顺带把姐姐抱好。   黑夜里漫天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悄无声息的落下,覆盖住整个大地,屋舍内的点点烛光一间间熄灭,大地陷入静寂的梦乡。   三进院子钱氏卧室也是一片漆黑,不过这对母女并没有入睡。憋了几个月周长安终于有说话的地方,她从被窝下伸出手,拉住隔壁被窝里钱氏的手:“娘,嫂嫂她不打算给哥哥成亲!”   “什么!”钱氏惊的直接坐起来,双手按住周长安细瘦肩膀“你说什么?刘春花不打算给你哥哥成亲?”   钱氏力气有些大,周长安被按在炕上一动不能动肩膀生疼,可这些和她心里的事一比能算什么。周长安忍着痛,有些恨有些恓惶的求助钱氏:“娘,她嫌哥哥痴傻不愿意给哥哥娶嫂子,那我呢,她会不会借口我比别人矮一辈子不嫁我?”   也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心太冷,钱氏穿着单衣坐在炕上,只觉得浑身沉甸甸冰凉:“刘春花这是合着周清贞报复咱们呢……”   周长安惶恐害怕焦急,眼里落下泪珠:“那咱们怎么办,娘辛辛苦苦置下这些东西,难不成最后都是他们的?”   这话戳了钱氏肺管子,她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什么,钱氏‘呼’的躺下盖好被子,炕上的热气让她全身立刻回暖,冷热交加皮肤有些刺痛。   她把自己用被子抱得严严实实,面向周长安:“她休想绝了你和你哥的后,咱们想想法子。”   周长安有些热切的从被子里探向钱氏,半拉肩膀漏在被子外,顾不上寒气侵袭:“娘,我想好法子了。”   “什么法子?”钱氏面向女儿殷切的伸长脖子。   周长安得意一笑缩回自己被窝盖好:“她不是说哥哥没法人道,咱们只要找个丫头……”   下来的话题实在不是姑娘家该说的,周长安把有些发烧的脸藏一半到被子下,从被子里含含糊糊的说:“我买了助兴药,只要喝了……”   “不行”钱氏忘不了周清嗣七岁那年,她为了设计周清贞,两碗加着□□的绿豆汤害得周清嗣高烧三天差点烧死,烧退后不但更加痴傻一只眼珠也斜了。   “你哥眼看十六,男的到这年龄没有不行的,咱们试试别的法子。” 第103章 中邪   正月初一周清贞脸色平静领着妻子儿女, 还有一干弟妹在钱氏正屋给她拜年,忽然四喜连滚带爬闯进来惊慌痛哭:“老太爷疯了!”。   春花把孩子们交给麦子, 让她领着奶娘带回东跨院。因着大家都知道的原因, 虽然屋里到处贴着福, 门口也是大红春联,鞭炮也放的噼里啪啦, 一屋子人却没什么和乐融融, 不过面子上淡漠客气。   这下被周怀婴一闹连面子客气也没了, 钱氏没法再演得热乎,一行人脸色严肃去四进院。还没到正屋就能听到野兽一样的嘶吼:   “爹、娘、娘儿子难受,你快来!”这里边还有一丝正常人的感觉。   “白氏,你滚,想找我索命?哈哈哈老子不怕你!”声音低沉像惊恐的野兽在示威,以掩盖自己的胆怯。   “周清贞, 王八蛋你谋害老子,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这声音纯粹是疯狂。   春花听了脸色平静挨到周清贞身边陪他并肩而行, 前边的钱氏回头有些尴尬的解围:“老太爷许是在屋里闷着心烦乱骂两句。”   周清贞一改往日温和脸色冷凝:“父亲身子一向康健,家里姨娘下人伺候, 田园又风光开阔怡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到底是审过无数案子的正三品大员, 周清贞摆出官威,钱氏心里一哆嗦又听到屋里传来嘲笑的叫骂。   “钱玲儿丧门星专会生怪物, 哈哈哈, 一个傻子一个侏儒, 我跟你们说那不是我的种,那是野种野种!哈哈哈哈”   别人还没怎样,借口自己是长女跟着过来的周长安,眼泪一下飙出来。钱氏急了顾不上安慰女儿,圆滚滚身子率先冲进屋里,周清贞和春花随后进去。   进了正屋只见原本还算康健的周怀婴,不知中了什么邪,双目赤红精神亢奋在炕上语无伦次的发疯。他身上皮肤泛红青筋暴起,头发在疯狂中乱成一团,整个人可着上半身在炕上折腾。炕上所有东西遭了秧,不说被子枕头就是炕柜那么沉,竟然也被他推到一边。身下褥子被撕扯成皱皱巴巴,要不是被他腿压着也能折腾到炕下。   周怀婴在炕上疯牛似得叫骂捶打,四喜一个大男人竟然压不住,周清贞神色淡淡走近周怀婴:“父亲,你可认的儿子?”   周怀婴放开撕扯半天的褥子,从乱发里看向周清贞,忽然怪笑:“哈哈哈,当官儿子,我是官老子!”他双臂张开上下欢呼“我是官老子!哈哈哈,官老子。”   周清贞看向周怀婴,神情里带了一点傲然鄙夷和往常的温和大不一样:“你醒醒。”   周怀婴停下疯狂缩着脖子,防备的眯缝眼睛仔细打量周清贞,忽然大骂:“你不是周清贞,你是白敬文虚伪无耻,还我聘礼!”   周怀婴纵身扑向周清贞,可惜腿还在原处上半身只能摔在炕上,他支着胳膊像低俯要进攻的野兽怒吼:“白敬文还我聘礼,你个王八蛋!”   周清贞皱眉看向炕上半疯的周怀婴,周怀婴却嘿嘿狠笑胡乱瞄屋里的人,看见钱氏身边周长安,猛地拍炕大笑:“我知道你,你是表妹!”   周长安眉眼确实有几分肖似钱氏,她听见周怀婴的话乖乖巧巧走到炕前一步远,见礼:“父亲。”   “啊哈哈哈”周怀婴仰天大笑“钱玲儿我再不娶你,你是转生怪物的丧门星!”   周长安眼眶迅速聚起泪水一颗颗滚落,春花看着不行吩咐:“桃红扶三姑娘回房歇着,如意去城里请郎中,就说老太爷痰迷心窍人有些疯。”   “是”如意根本不必看周清贞神色,躬身应了就要走,耳边却听到周清贞轻叹一声:“也许母亲说的不错,我生来就是不祥之人,否则父亲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话是对钱氏说的,如意听了脚下一顿,慢慢停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就听周清贞继续轻叹:“实在不行还是请御医,万一治不好传出去以后弟妹们如何婚配?”   周清贞微微叹息完吩咐如意“拿我的名刺去宫里请黄太医来,他最善迷心之症。”   “等等”   有些乱方寸的钱氏终于回过神,周清贞的话提醒了她。要是周怀婴被诊断为‘失心疯’周长安还怎么嫁人?本来身量不似常人还有一个傻哥哥,再加一个疯子爹谁家会娶?   “清贞,虽说是为官做宰见过世面,可是论经历还是我经的多些。”钱氏拦住如意,神态殷切劝周清贞“老太爷这样子,明显是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往前十里有个马道婆最会捉鬼送神。”   周清贞淡淡拒绝:“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实在不行就在京里张榜遍请名医。”   春花移步到周清贞身边表示支持,顾嫂子也跟着插话:“是啊,老夫人,老太爷这明显是急症,请御医来保不住就看好了,要是耽误的话……”   “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矮胖胖的钱氏训斥一句,干笑着转向周清贞“母亲是家里老人,跟你父亲既是表兄妹又是夫妻,焦急的心比旁人更重……”   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淡淡听着,最终让钱氏如愿请来马道婆。周清贞每日里领着弟弟妹妹亲自侍疾,在钱氏策划下和尚道士又来好几个,又是设香火案送神又是舞桃木剑驱鬼。黄表水香灰水,给周怀婴灌下不少却没有起色。   春花原本打算住到出五就回京,却不想被周怀婴耽误一直住到初十。春花在东跨院照顾孩子们,周清贞领着弟妹伺候周怀婴,钱氏却动起别的脑子。   因为周清嗣痴傻所以并没有去侍疾,钱氏买了一个十七八叫白莲的丫头给他。白莲原也是富裕人家老爷房里丫头,伺候过几年男人,钱氏想让白莲给周清嗣开荤。结果让钱氏浑身冰凉,白莲说:“五爷不让人近身,好不容易哄他脱了裤子,□□却硬不起来。”   钱氏不信邪自己进去亲自监看白莲伺候儿子,周清嗣傻乎乎拉着钱氏:“娘、冷、”彼时钱氏站在炕边,哄儿子乖乖躺好让白莲脱了儿子衣裳,可是无论白莲怎么逗弄周清嗣□□就是软踏踏立不起来。   “娘、怕”被脱得精光的周清嗣,躺在炕上抓着钱氏的手瑟瑟发抖,懵懂的眼睛里聚满泪水“娘、怕……”   “不怕,嗣儿乖,不怕”钱氏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呵斥白莲“还不帮五爷穿衣裳!”白莲麻利的帮周清嗣穿好衣裳倒退出去,屋里只剩下矮胖的钱氏,和一个惶恐害怕的痴儿“娘、怕……”   周清贞神色里透出点淡漠,将一小纸包药粉倒进香灰水里,纸包在火盆里化尽,然后把碗端到屋里语气温和:“三妹,这是福弘法师的药给父亲喂下。”   “是”周长安起身接过,一勺勺喂到被捆着的周怀婴嘴里,一些浑浊的水顺着周怀婴嘴角留下。周清贞负手站在堂中,温和平静的看着。   正月十一距周怀婴发病十一天,钱氏始终不肯请大夫来,周清贞却不能再住下去,他京里还压着许多事情。   周长安和周玉娇被留下侍疾,周清贞要带走周清嗣和周清恭。周清嗣是个痴儿留着没用,周清恭很快要去学堂不能耽误。   第一个跑到东跨院的是芍药,她在书房对着桌后的周清贞面色有些祈求:“四姑娘也跟着程先生修习不能耽误,请老爷带她回去,老太爷这里奴婢和孙姐姐一定尽心伺候。”   这里的书房是钱氏布置的,要说多不好也不至于。虽没什么值钱木料但是东西也一样不缺,只是周清贞坐在里边说不出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把一杆翠竹放在花盆里。   周清贞没像往日一样把胳膊搭在桌上,只是端正的坐在桌后:“杜姨娘担忧的事本官心里明白,本朝以孝治国,四姑娘若是小小年纪为父侍疾,传出去只有好的。”   杜芍药听明白了周清贞‘小小’两个字的意思,周玉娇才十一确实不用着急,再说孝女的名头也是很有分量的,将来说婆家也能多些筹码。   杜芍药安心走了,周长安却心焦不已,不过回一趟田庄怎么就被留下了?钱氏为着儿子,心里沉甸甸顾不上女儿。   一家子各种心思过了一个乱糟糟的年,然后再次分开,周清贞带着家小和周清嗣周清恭坐马车回京城,周长安绞着帕子看一行马车越走越远。   她不甘心,她要尽快回到夫人府。 第104章 春天   周清贞回到京城就开始频繁外出, 即便他是言官也有许多人情往来。按理周清贞应该带着春花才显得郑重亲近,只是天寒地冷周清贞舍不得姐姐跟他奔波辛苦, 所以都是一个人出门。   春花在府里带孩子理家务,周清贞一直把她照顾挺好,春花没有受过头风之苦, 直到年前和顺子在树林里说话太久,当时春花就觉察不太对晚上回去开始头晕头疼。   活蹦乱跳长大二十多年连风寒都没得过的春花, 终于知道什么叫难受, 头顶晕沉沉闷闷的痛,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结成一层毫无办法。   这件事把周清贞心疼坏了,对春花越发上心,针灸艾炙一个月才放下心。   冬天太冷不能受寒, 初春风大不能出门, 一直到暮春时节春花才慢慢开始走动人情。先是周清贞下属儿子结婚, 求了初阳去压床, 又有刑部侍郎嫁孙女请春花这一品诰命做全福人。   说起来这位刑部侍郎和春花还有一点渊源, 当年周清贞金銮殿告御状,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就是如今这位刑部侍郎。当年他还不在刑部,在大理寺做少卿姓黄叫黄深禄, 就是他请求天丰帝派人核查案情。   晚上两盏油灯一左一右放在梳妆台和圆桌上,春花坐在椅子上, 周清贞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摩颈肩。他们夫妻两在屋里时除非孩子们也在, 否则从不要下人伺候。   春花放松身体随着周清贞的力道, 轻轻前后摇晃:“阿贞, 我今天看黄大人家的嫁妆,嫡长孙女陪嫁二十四抬。虽然抬数不多东西倒不错,不知道压箱银有多少,明面上算下来能值两千七八。”   周清贞温和一笑:“黄大人和我同属正三品,他是清官每年和我差不多俸禄,能陪出两千七八也算是疼爱孙女。”   春花心里快速算起来,周清贞每年乱七八糟下来也就能挣两千三四,这一算……春花心里还没盘算完,就听周清贞和缓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我听说黄大人这次嫁孙女,聘礼能有八百两。”   “……我天,那黄大人不是赔进去两千两?”春花真给吓到了,直接扭身抬头看周清贞。   姐姐惊诧的样子也很美,周清贞双手还按在春花肩上,低头在春花额上轻啄一下:“男方是翰林家,最清贫的地方,官阶也比黄大人低两品三阶。”   这个春花知道,男方祖父是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不过据听说新郎官很厉害十八岁时中秀才,还是禀生前程不可限量。   “那新郎官有什么厉害的,阿贞像他那么大都是金榜探花郎。”春花得意的站起来转身,跪在椅子上抱住周清贞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世上的人,阿贞最厉害。”   姐姐喜欢就好,周清贞眉目温柔眼神缱绻,揽住姐姐的腰轻轻吻下去。油灯静静的燃烧,屋里一对佳人缠绵,只可惜生活总有许多琐事要操心。   “所以说黄大人是看中孙女婿的将来,才把孙女低嫁还倒贴许多嫁妆?”   “嗯”周清贞改为春花按摩百会穴,太医教过几个穴位,常年按摩或许能治好头风。   春花食指在扶手上轻敲:“这样的话我算算咱们嫁玉娇,差不多准备一千银子,安顿老六差不多得四五千银子。”周清恭这里因为还要算宅院,所以很费银子。   周清贞手上没停扫了一眼桌上的油灯,他们夫妻两都不是会经商的,收入就指着俸禄和田铺,春花为了节省蜡烛都不常用,便是油灯这么大屋子也只有两盏。   都是为了那拖累的一大家子,周清贞垂目力道适中的按摩。春花拉下周清贞手握住,向后靠到他怀里:“我就盼着他们赶紧长大,嫁的嫁娶的娶咱们就解脱了。”   哪有那么容易真等周清恭成亲,晚照也就差不多长大该攒嫁妆寻摸婆家。周清贞身体向前靠,让姐姐依的更舒服些。   “阿贞,我想起件事还是顺子出事之前,三姑娘那话头似乎还想给周清嗣成亲。”   “嗯,那也是钱氏的意思,不仅想给老五成亲,还想把三姑娘嫁出去。”   “什么?”春花在周清贞怀里讶异扭头向上看,给周清嗣成亲不算很奇怪,毕竟乡下也有人给傻儿子成亲,可是周长安……   “三姑娘那样的身体咋怀孕生子,那不是要命吗。”   周清贞轻吻一下姐姐,把她从椅子里抱起来放到炕上:“姐姐随他们去吧,清嗣成亲后放到庄子上,钱氏肯定很高兴,周长安早点嫁人免得老来烦你。”   春花被周清贞放到被窝里,盖好被子犹不死心:“那怎么行,老五那样子不是害人家姑娘,再说他能人道不?还有三姑娘,女人生孩子那是过鬼门关,就她那身量……”春花打了一个寒颤。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清贞对其他人从来一片冷漠,但是姐姐总要劝:“总是他们自己求得。”   春花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论理全都打发了才安生,可是同为女子她不想害别的姑娘,也不想周长安为生产九死一生。   北方的四月暮春初夏,牡丹蔷薇依次绽放,迎面微风似乎都含着甜腻芬芳,这是一年最好的季节,这一年四月初五也是周清贞二十五岁生辰。   早上起来春花给他穿上自己新缝的竹青色襕衫,只在袖口和袍脚绣着深绿色浪花纹,看起来文雅又飘逸。   周清贞虽然身居三品高位,其实还很年轻,这一身装扮半点不像朝廷大员,明明是如玉君子。春花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看的笑眯眯:“阿贞最好看。”   两人携手出屋正堂早等着一堆人,绿萼建兰伺候两人到八仙桌两边坐下。小晚照穿着水红色绣蝴蝶的袄裙,在香儿和奶娘的照顾下先给周清贞祝寿:“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春花坐在另一边上首看着怡儿,心里乐呵这小丫头自从能穿裙子,再也不肯穿裤子,不知跟谁学的这么臭美。   坐在另一边的周清贞,似有所感转头对春花一笑,姐姐最爱美只是从来不能放开手打扮。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月底就要满两岁的初阳,也在奶娘照顾下像模像样弯腰作揖。这小家伙快两岁不开口,春花刚着急准备请太医看看,谁知道小家伙就突然会说话了,虽然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   然后是绿萼建兰双双在堂前屈膝:“祝老爷安康长乐。”下来是两个奶娘,出去院子里还等着两个粗使嬷嬷,一干小丫头。   春花在水榭置了小小宴席,周清嗣在来康的伺候下也弯腰拱拳,说出不知练了多久的话:“哥哥、健康。”周清恭并没有在这里,因为他们学堂没放假。   还有几个周清贞在都察院关系好的同僚,领着家眷过来热闹。宴席并不大不过两桌人,好在都是彼此熟识的人,吹吹四月暖风听听女先生说书,看着孩子们玩闹谈谈儿女经倒也其乐融融。   建兰看春花和一位御史夫人说的正在好笑处,神色轻松实在不想过来扫兴,却无可奈何的捏着帕子过来欠身启禀:“夫人,老夫人说今天是老爷的好日子,让三姑娘四姑娘来给老爷祝贺生辰,并说老太爷身子没什么大碍,有她和姨奶奶们伺候就行了。让两位姑娘留下,跟着夫人学理家。”   春花轻松的神色一敛,又笑道:“请姑娘们进来,也好见见客人。”   “是”   今天回来是钱氏和周长安算计很久的,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别的官家夫人,周长安心脏遏制不住的砰砰跳。   她敛眉垂目行走间裙角不扬,恭敬娴雅碎步到周清贞面前屈膝欠身,做莺声燕语:“祝哥哥青春常健。”   “祝三哥事事顺心。”周玉娇跟在后边。   周清贞这一桌都是朝廷官员,虽说没那么多避讳,和两个小女孩也没什么说得。不过等周清贞笑着点头,两个姑娘就被领到春花席上。   周长安差点忍不住眉飞色舞,看你这次还有什么法子能拦着我见人。   其实周长安想多了春花根本没想拦她,只是人家请客心里大概都有数,知道他们家过往,根本不会有人想起请周府姑娘,那不是给春花添堵吗?养着就够糟心了,谁还到处带着。   “给诸位夫人见礼。”周长安略带羞色的屈膝。   客人中有为刘御史夫人,性子爽朗当即笑道:“我记得你们家三姑娘是嫡女……”   周长安略带矜持垂目:“夫人说的是。”   “那怎么嫡女还没见礼,你这庶女先出来了?” 第105章 有女   周长安听了心里窃喜, 嫡庶有别只要走到明面上她就是三品大员嫡妹,除去王公贵族只论朝官, 她的身价很不低了。   “是长安修养不够,竟然没有嫡女气度让夫人见笑。”周长安略略欠身,表现的大度谦和。   刘御史夫人看看后边还没见礼的周玉娇, 再看看周长安,惊讶的拿帕子捂住嘴:“我听说周府三姑娘应该十二三了吧?”   春花从绿萼手里接过帕子半低头在嘴角沾沾,心里想起周清贞的话周长安是想嫁人的,果然不等她说话,周长安先羞涩开口。   “长安虚度十四春,明年二月便是及笄之时。”   周长安很想在此时将春花一军, 让她明年不得不为自己办及笄礼, 但是想着自己将来攥在春花手里, 到底不敢开口说‘如果嫂嫂明年替长安举办及笄礼,还请众位夫人赏光’的话来。   一个及笄礼让春花明确了周长安的心意,她确实想要嫁人,女子及笄便是可以许人问嫁的意思。姑嫂两心思都转了一圈, 宴席上几位夫人却十分吃惊, 她们忘了戏台上女先生精彩的故事,都满脸意外看着周长安。   还是刘夫人没忍住先爆出口:“那你怎么这么矮小?”刘夫人再看看一直垂目等在后边的周玉娇, 确实比周长安高大半头。   春花一边招手让周玉娇上来见礼, 一边笑着解释:“三姑娘娘胎内先天不足, 自出生便比别的女孩儿小。”   周玉娇这边上来见礼, 周长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参加宴席, 会被计较身高她早就准备好了,可真的摊到面前还是很难堪。好在这里都是已婚妇人,不需要她应酬她只要装模作样喝茶听曲就行,不至于露相。   不管怎样周长安心里还是满意的,今天总算让别家夫人知道,右副都御使周家有一位即将及笄的嫡女。   一场小小借着听曲为名的生辰宴,就这么过去了。春花心里记挂周长安心思,第二天周清贞上朝去后,理完家务顾不上休息就派箬竹请周长安过来说话。   晚照在院里玩耍看见吴妈妈和麦子、张妈妈、李卫出来,知道娘亲忙完了,蹦蹦跳跳跑到西厢:“弟弟,咱们去找娘亲一起到花园玩。”   张妈妈是雇来的负责厨房,李卫也是雇来的,王六回宫后他管府里护卫和家丁。   快两岁的小初阳手里还举着一块七巧板,听到姐姐的话皱眉思量那个更有吸引力,晚照却不肯让他思量,抢了他的七巧板放到榻上:“七巧板有什么好玩,娘亲让人在花园榆树上扎了秋千咱们去玩。”小初阳对晃来晃去的秋千没什么爱好,不过和娘亲一起去花园还不错。   夫人府连带两个田庄,现在大大小小也有六七十号人,每月一百二十两银子实在紧紧巴巴,只月例就去了一大半,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春花不得已每月把自己俸禄也填进去,然后亲自精打细算维持日常,为此她虽然常在家里却有一堆事要操心,能完全陪孩子的时间并不很多。   姐弟两大手拉小手,领着奶娘丫鬟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房:“女儿晚照和弟弟求见娘亲。”屋里春花合上账册好笑,没有吴妈妈教怡儿也就只会这一点规矩。   “大小姐请进来吧。”   怡儿领着初阳走进正屋,依旧是两下里三椅两几,正堂八仙桌四出头的官帽椅,墙上的画、堂中的地衣,甚至连墙角那盆信安侯府送的罗汉松也没变。   点点细枝末节能看出春花确实极为俭省,不过这些对春花来讲都值得,最起码周清贞每年的俸禄能全须全尾的攒起来,田庄铺子的收益除去人情往来和意外花费,也能省下一半。每年能能攒下两千六七银子让春花稍微松口气,谁让将来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呢。   “娘亲忙完了,咱们去花园荡秋千玩。”怡儿虽然性子外向却也懂事,放开弟弟手才蹦蹦跳跳扑到春花膝头。   春花就手把女儿抱到腿上,又把后边慢慢跟过来的小儿子也抱到腿上,一边一个左右亲亲才开口:“娘一会儿和你们三姑姑有事说,怡儿和奶娘去玩好不好。”   小丫头瘪嘴,两个姑姑她比较喜欢四姑姑,三姑姑感觉总隔着一层。   “听话”春花示意两个奶娘把孩子们抱下去“等下午你们睡起来,娘亲带你们去玩。”这边哄好孩子,春花一盏茶没喝完,箬竹在外边启禀。   “夫人,三姑娘请来了。”   春花放下茶盏整整衣襟鬓发,建兰笑微微过去掀开帘子:“夫人请三姑娘进去。”   “给嫂嫂请安”周长安敛衽为礼,神色看起来恭敬里带着几分亲近。   “起来坐下说话”   “谢嫂嫂”   春花看着周长安一举一动都合乎闺秀标准,就知道她私下里没少下功夫。春花心里暗叹一口气,等周长坐稳建兰上茶后和气开口。   “你明年满十五搁在平常人家,现在就可以慢慢寻摸合适婆家……”   这话让周长安下意识绷紧脊背,心脏扑通扑通跳。   春花发现周长安的紧张不由皱了下眉头,语气却还温和:“只是你身量实在不足,我和你三哥商量有意养你一生……”   “不!”周长安几乎是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她的胸脯急剧起伏,两手捏紧才没扑到春花面前。周长安心里泛出许多恶意,比如周清贞两口子卑鄙无耻,拿她报复钱氏;比如他们两口子舍不得钱财,不让她嫁人好省下聘礼。   可是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下了,毕竟在这里住了快两年,她平常的吃穿和春花怡儿并没有什么区别,春花从来不曾克扣她什么。   忍下心里一时的激愤惊慌,周长安对着春花蹲身到地:“嫂嫂,天下女子谁不出嫁,长安不愿为周家之耻。”   那一声‘不’让春花知道周长安对于嫁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是八九岁的春花,她肯定不屑一顾爱咋咋去;如果是十六七的春花,大概会挑挑眉然后爱咋咋去;可是春花今年二十七,她有一双儿女是一位母亲。   也许做了母亲的女人心都会变得柔软,她忍不住好生劝说:“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门关过一遭,我是经过的,你这身量实在九死一生,再说万一生下孩子再有不足,不是叫人看不起?”   周长安抬起头语气坚决:“我听人说过乡下有些童养媳,十一二岁便生下孩子,长安比她们又差了什么?”   “嫂嫂好意长安心领了,可是长安没有一辈老死家中的道理,请嫂嫂成全。”   春花看着蹲在地上一点点的周长安,得到的只有义无反顾的神情。半晌春花扭头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喝,看起来不过十岁女童真能嫁人?   “嫂嫂!”春花的犹豫让周长安紧张不已,直接从地上站起来“嫂嫂是不是嫉恨我娘当年亏待哥哥,所以才不许长安出嫁?”   呵,春花心里冷笑这要是十年前的她,能直接一巴掌扇飞周长安,可见这几年她的涵养好了许多。不过春花到底是春花,她不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叮’的一声茶盏被春花轻轻放到桌上,转头神色淡漠:“你去信请老夫人过来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钱氏来的十分匆忙,周清嗣的事像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把周长安嫁出去,然后回头帮周清嗣谋划一房妻子,就是不能生领养一个也好。   春花和钱氏谈过之后,又和周清贞谈过之后,终于决定由她们去。她没法替别人决定日子怎么过,提点到了,其它看个人吧。   五月十六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母亲七十大寿,春花领着精心打扮过的周长安和周玉娇去拜寿。周长安激动地几乎睡不着,似乎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可惜事情却异常艰难,就拿第一次拜寿来说。那些锦衣绣裙的夫人们原本都和蔼可亲,但是知道她的年龄后却都掩不住惊讶,有的是怜悯有的是嫌恶。不管哪种转过身,周长安似乎都能听到窃窃私语。   ‘看见没,天残’   ‘娘,那就是侏儒吗?’   ‘咦~这样的姑娘养大干嘛,’   ‘就是,就算养大也不该领出来丢人’   ……   种种刻薄的话语,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在周长安身上,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因为她反称的周玉娇十分出脱,得到众位夫人的笑脸和赞赏。   凭什么!凭什么!仪态仪姿她比周玉娇下的功夫更多,她才是周家嫡女!   春花看着周长安对人强颜欢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同带出去的,已经有好几家夫人替家中庶子问周玉娇,却没人问周长安。   想来也是就算替庶子求娶,最起码也得娶个四肢健全的,娶周长安回家岂不是找人嘲笑。   从五月到十月,春花领着两个姑娘参加了十来次宴会,周长安始终无人问津。一阵秋风一场秋雨天气寒凉下来,周清贞不许春花再出去行走,他怎么会允许因为不相干的人,让姐姐吹风受凉。   秋雨过后因为春花不耐冷风,屋里早早燃气火盆——春花不让太早烧火墙太费柴火。周清贞坐在温暖的正厅叫来周长安吩咐:“母亲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明年及笄礼后,我替你说户人家。”   周长安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没遭人白眼不知其中辛酸,为了嫁户好人家,她不知笑脸迎了多少冷脸。   “哥哥费心”周长安真心实意从椅子上起来到堂前蹲身。   周清贞眉目淡淡:“三姑娘不必谢的太早,你出去过那么多次,就该知道高官家不会有人娶你,哪怕庶子,人家主母也要名声的。”   周长安心里一痛,眼眶滚滚泪水忍着不往下落:“长安明白,但求哥哥别让长安嫁的还不如四姑娘。”   “这个容易。”   周长安走了春花从套间出来,挽住起身相迎的周清贞一起回内室。内室里也燃着熏炉,屋里没有一丝凉气,春花挽着周清贞在罗汉榻坐下,顺手从几案上端起一盏清茶递给他:“秋燥屋里又热,要记得多喝蜂蜜茶。”   “嗯”周清贞端在手里慢慢啜饮,姐姐的话他一向都听。   春花叹息:“周长安这些日子,可没少受白眼和嘲笑嫌弃。”   “她自找的。”周清贞语气淡淡的评价。   ……春花:“你真能找到她们满意的人家?”   周清贞把茶盏绕过春花放在几案,然后把姐姐揽进怀里心里安稳踏实:“人心不足蛇吞象,周长安的事姐姐不必理会,交给我就好。”   周长安算什么,凭什么让我的姐姐辛劳操持,这些日子的白眼,就是要你认清现实。周清贞心里一片淡漠,想嫁人容易,明年开春就让你嫁出去。 第106章 及笄   第二年开春二月十三, 是周长安的十五岁生日,春花硬着脸皮去信安侯府拜访。   正厅里信安侯夫人特意换了新衣衫招待春花, 春花为着礼貌穿的是梅花纹缎面褙子, 也没上过身。两人皆客气的见过礼上茶后, 信安侯夫人才笑吟吟询问春花来意。   论起来俩家就是普通邻里关系,单从双方见面都换上新衣裳, 就可以看出关系只是客气, 不是通家之好。   春花袖子下的手指捏紧丝帕, 脸上换笑容:“今日的来意实在冒昧,家里小姑这个月十三行及笄礼, 请夫人过去观礼。”   单轮观礼两家是近邻算不上冒昧,但是信安夫人和春花有过两三次往来,也了解她的过去知道春花开口不说妄言,因此笑吟吟耐心等待春花说下去。   春花脸上有点难堪却强行撑着笑道:“我家小姑命苦自来先天不足, 虽是嫡女却被人轻视,因此她的及笄礼我不想委屈她。夫人在京城向来有雅名, 因此春花冒昧想请夫人在小姑及笄礼上做正宾。”   信安夫人直觉便想拒绝,她虽然没见过周长安却听说乃是天残, 给这样的姑娘做正宾未免降她身价。而且大肆操办及笄礼那就是还要婚嫁, 这样的姑娘谈婚论嫁,在京城贵人圈子里难免被人耻笑。   想了想信安夫人委婉开口:“你我是近邻,贞夫人所托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我听闻你说的这位姑娘, 乃周家老太爷和继妻钱氏所生。”贞夫人的‘贞’字并不是指周清贞, 而是天丰帝给春花的赐号‘贞’。   春花端坐椅子上两手交叠在腿面,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坐姿,可这是礼貌:“夫人说的不错,正是她,闺名长安排行为三。”   信安夫人悠悠一笑:“我听了些风言风语,周大人当年因为他们几乎丧命,不是贞夫人三番两次机智果敢,周大人定会被害失德。贞夫人这嫂嫂未免太过慈爱贤惠,真真是以德报怨。”   这句话说完信安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她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一双手保养极好,莹润白皙仿佛最好的暖玉雕成。一套端茶轻抿的动作,由她做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舒适,看起来非常养目。   春花看的心里苦笑,吴妈妈跟她说过,上层女子自小一言一行皆受教导,举止自然没有不好看的,但是哪个女子要是在她面前做的曼妙动人,那就是隐隐拉开距离客气拒绝的意思。   可是请不来信安夫人,别的关系相熟的都是都察院的御史夫人。都察院是百官们忌讳的地方,周长安的及笄礼都请都察院的,将来势必择婚范围小很多,她本来就难嫁……   心里再把来之前思索的过一遍,春花弯唇笑道:“我哪点暴脾气京城哪家夫人不知道,实在担不起慈爱贤惠,只是长辈怎么样是长辈的事,小姑娘有什么过错。”   信安夫人放下茶盏悠悠而言:“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贞夫人这般替她着想,将来她嫁人可知是什么模样,说不准就是恩将仇报,我劝贞夫人还是三思而行。”这便是明确拒绝的意思了。   周长安焦急的等在二门口,看春花车架回来急忙迎上去匆匆行礼:“长安给嫂嫂请安。”   “起来吧”春花有些黯淡的嗓音响起,然后车门被建兰打开。周长安急切的走向前,上身被车辕拦住眼含期盼:“嫂嫂怎么样,信安侯夫人愿意吗?”   春花摇摇头:“我再给你令请一位正宾。”   周长安很失望她求了春花好几次,才求得春花去请信安夫人,如果有侯夫人给她做正宾,她的身价立刻高几个台阶。   是不是春花根本就是敷衍她,不肯好好替她求人?难道自己讨好巴结这么久,事到临头春花还嫉恨当年的事,不把自己当小姑?   周长安心里胡乱猜测,春花却略微有些疲惫,虽然两府在同一条街,可是来来回回还是让她吹了凉风,这会儿有些头晕。   “你下去歇着吧,明日我再去别家给你请一位正宾来。”春花搭着建兰的手下了马车,领着两个丫鬟往往二进院子走去。   “有劳嫂嫂”周长安对着春花背影欠身,心里猫爪猫挠的。她不停的劝慰自己,越是这时候越要能忍住,她娘当年就是忍到最后,才能打败别的庶女如愿嫁到周府做正室。   她也要忍住,如今她的一切都在春花手心里,周长安起身快速回到自己屋子,打算给春花做条裙子,穿出去也是她的体面和德行。   春花回屋倒头就睡,总算赶周清贞回来前才修养好,她不想她的阿贞除了朝堂公务还要忧心她。可惜周清贞看春花,比看自己的眼珠子还上心。   周清贞进屋看见春花颊生红晕,明显像是刚睡起来的样子,床上被褥也是刚刚铺平,还有余温的样子。   周清贞转身拉住一起进来春花的手,又软又热,他目光沉了沉:“姐姐今天出去吹风不舒服了?”   ……跟个心思太细的有时候就这点不好。   春花在周清贞看透一切的眼神里没法隐瞒,只能反握住他的手笑着摇一摇:“阿贞,别担心就是有点困,睡了一觉现在全好了。”   周清贞点点头,领着春花出来到正厅命绿萼请吴妈妈过来。春花悄悄瞅瞅周清贞神色:平静淡然。   “阿贞”春花摇摇他的手。   “嗯?”   “你担心了?”   “嗯。”   “姐姐没事的。”   周清贞回头,春花立刻弯起一双明媚凤眼笑眯眯:“阿贞,别担心,就是吹一点风,有一点点累我立刻就躺下休息,现在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周清贞一手握着姐姐的手,一手抚上在他眼里如花瓣样脸庞:“……嗯”   吴妈妈进来时,周清贞和春花已经分坐在八仙桌两边。   “见过老爷夫人。”吴妈妈欠身。   周清贞露出三分真诚笑意:“吴妈妈请起不必客气,这里有件事想要烦难妈妈。”   如果是春花开口,吴妈妈大概还不太容易猜到是什么事,因为春花是直肠子就是有啥事说啥事,有时候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但是周清贞开口,吴妈妈却能猜出大概。能让周清贞在家里费心的只有春花,春花目前忙着张罗的是三姑娘的及笄礼。   “老爷请吩咐。”   “三姑娘及笄礼要到了,夫人身体不适这件事劳烦吴妈妈费心,想来以妈妈的能力,这件事没什么为难。”   吴妈妈笑笑:“这件事要做的让老爷夫人满意倒不为难,只是老身怕老夫人和三姑娘不满意。”   周清贞神色淡淡:“我和夫人满意就行了。”   春花对吴妈妈宽慰的笑笑:“我做事从来凭本心,吴妈妈不用想太多,就是老让妈妈操劳这些不该管的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些事值得什么我闲也是闲着,刚好也让我那些老姊妹眼红眼红,我在夫人府过得多好,主家多信任。”对着简单的春花,吴妈妈总是从心里多几分喜爱和真诚。   春花笑眯眼:“吴妈妈不嫌麻烦高兴就好。”   周长安知道自己的及笄礼由吴妈妈操持,心里实在气不过。如果没有春花的一品诰命,没有周清贞的三品高官,周府能有一位皇后娘娘宫里的正五品女官,操持姑娘及笄礼那是天大的殊荣。   可是自己的亲嫂嫂是一品诰命,却由一个下人来办嫡女的及笄礼,这算什么?   吴妈妈熟知官眷之间的往来人情,因此里里外外衡量周长安身价,能请到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自有谱。   周长安及笄礼如期举行,正宾请的是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夫人,赞者请了正七品翰林编修家的女儿,虽然品级低但是清贵的很。   信安侯夫人虽然没做正宾但是亲自出席,甚至还带着刚成亲的儿媳妇。为了拒绝的事情,还特意送了一对赤金镶绿宝的金手钏,算是给足春花面子。   吴妈妈筹办的及笄礼,春花很满意,尤其那个赞者请的十分合适。等礼仪过后,春花领着周长安一一送走客人,周清贞让人把钱氏请到二进院子正屋。   钱氏是为了女儿及笄礼特意过来的,因为怕给女儿脸上抹黑,钱氏并没有亲自出面,父母之职由周清贞两口子充当。   即便不能出面,钱氏对这次及笄礼也很满意。这样的规格不说她的嫡姐,就是樊县周府长房嫡女也得不到。   钱氏心里窃喜,面上一贯讨好:“这次为了三姑娘的事,辛苦你们两口子。”   周清贞神色温和淡然:“为人兄嫂谈不上什么辛苦,”说完又对门口小丫头箬竹吩咐“请夫人和三姑娘过来。”   吩咐完不想和钱氏多话的周清贞,端起茶盏,慢慢用茶盖拨弄茶碗里的茶叶,直到春花和周长安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现。   周清贞放下一口没喝的茶盏,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这里是一些有意和三姑娘联姻的人家,你们看看。”   心里对及笄礼失望的周长安,眼睛一瞬亮起来,和钱氏一起看向周清贞手里的几张白纸。   “都是什么人家?” 第107章 相看   钱氏急切的半起身探向周清贞,周长安也是两只手在腰前交握痉挛, 脸上眼里忍不住急色和期盼。周清贞挥挥手指, 建兰上前欠身双手接住给钱氏送过去。   钱氏顾不得别的, 拿上纸一目十行往下看。那纸不过四五页,不一会钱氏看完一页换另一页。周清贞端茶轻抿一口, 看堂下周长安浑身似乎有无数跳蚤般站不稳, 不时往钱氏那里瞟。   “三姑娘也去看一看,这毕竟关系你自身将来的日子。”周清贞将茶盏放到桌上语气淡然。   “谢谢哥哥”周长安连忙欠身来不及行完礼,就凑到钱氏身边跟着急急浏览。   春花和周清贞都坐在大堂右边的椅子上, 两人中间相隔一个方形核桃木小几。核桃木纹理清晰漂亮,望月说过这种纹理和花梨木特别相似, 上漆上光后颇有紫檀家具的风味, 能假充些档次。   想起往日望月姐姐嫌弃的评价, 春花嘴角漾出笑涡,这一屋子都是核桃木家具, □□花看来端庄大气没什么不好,干嘛非得假装花梨和紫檀。   她想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抬头看钱氏母女, 发现她们又从头翻看那几页纸, 脸色明显有些失望, 尤其三姑娘嘴角都往下耷拉。   那几张纸上有四户人家, 周清贞都曾和她仔细说过, 春花比较偏向银帽胡同的沈家, 和灯芯街的胡家。沈家是商户在京里有几家铺子, 还有南北往来的生意,在京城往南两百里落县有一条街的生意,和上千亩良田,富裕不下樊县周府。想和周长安联姻,是看中周清贞和春花的身份。   灯芯街的胡家,则是当家老爷是兵部一个正八品照磨家境清贫,但胡家少爷十分出息,周清贞说前途可期。他们家愿意联姻还是那胡少爷自己主动愿意的,只因为胡夫人身子骨弱常年吃药,家境日益艰难。胡家少爷既看中周清贞的清名,又看中春花许诺的两千两嫁妆。   要是别家春花就只打算陪一千两,可是因为周清贞对胡家少爷的特别赞誉,春花同情他处境不易才愿意出两千两。   这些情况在春花嘴里过了一圈,却没有说出来,毕竟周清贞在纸上把每家情况优劣说的明明白白。   钱氏母女把那几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周清贞不想和她们费时间撩袍起身,语气淡然:“婚姻是终身大事,不如你们这两日仔细商量商量。”   周长安犹豫了一会上前屈膝欠身,咬唇羞涩略微尴尬说:“劳哥哥费心,只是再没有别家了吗?”   周清贞神色不动语气不变:“所谓量媒要两下里身价相当,三姑娘觉得为何那些愿意婚配的人家,不配夫人府门第?”   那些人家确实配不起三品大员嫡妹,一品夫人小姑,可是……周长安心里一滞,知道自身条件太差。   看着女儿脸色煞白神情恓惶,钱氏连忙上前谄笑解围:“清贞这几户人家选的也是煞费苦心,有四品官家,也有门风清正的、家世富裕的。”   周清贞和春花回到三进院子,钱氏没让人收拾屋子,索性和周长安住在紫槐院彻夜挑选商量。   钱氏来了杜芍药却没有来,东厢周玉娇透过自己的窗户,看正房窗户上映出的一对母女,眼里有些羡慕,她想她姨娘。   程先生看着女孩儿羡慕苦涩的表情,却会错意,她站到周玉娇身后开解:“就算三姑娘仗着自己是嫡女,婚配上非要压你一头,周大人和刘夫人也不会随随便便错嫁你,他们都是品行高洁端正的人。”   周玉娇伸手合上自己的窗户,转身走到桌前摆开棋盘请程先生坐下:“玉娇从不担心自己将来婚配,我三哥三嫂都是好人不会亏待弟妹。”只是看见别人母女团聚,我也想我姨娘。   周玉娇没说的是,相比总是温和淡然的三哥,她心里更相信自己三嫂。有些人也许一眼就是一生,周玉娇那一天只是在三进院门外,趴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春花威然不可欺坚实可靠的正气形象深深烙在周玉娇心里。   一个人敢面对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人能给三哥撑起一片天,虽然很少往正院去,周玉娇心里却深深仰慕春花。   钱氏母女连着商量三天,才在矮子里边挑出高个。二进院子正堂,钱氏坐在上首,春花坐在堂下右上手的椅子,可是气势上倒像是春花坐在上首。   只因为钱氏没有端正的大家夫人形象,坐在上首却探着身子面向春花,语气讨好:“我看冯郎中家的公子不错,还是嫡幼子。”   春花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皱眉,钱氏说的冯郎中她也知道,户部清吏司正五品主官。只看这些倒似乎是不错的选择,只是那冯郎中处事有些下作。   让春花皱眉的就是冯郎中的人品,他家里原有青梅竹马的正妻,中举后谎称鳏夫骗了富户女子为妻。多年后岳家父舅皆亡,只余两个年幼外甥,立刻将家中发妻儿女接来京城谎称妾室。   后来富家女知道真相才知道自己被骗婚,这倒不是欲告无门,周清贞猜测大概怕影响孩子前程,又有娘家还要姓冯的帮衬,那女子几经煎熬年纪不大就撒手人寰。   春花点点头开口:“冯郎中的家事你们应该很清楚,这嫡幼子是富家女次子。当年富家女家境败落,冯郎中威逼利诱,要富家女认下发妻子女到名下做嫡子女,逼得富家女煎熬致死,然后他索性又将发妻抬做正妻。这样的人家进去一堆是非,你确定要长安嫁过去。”   钱氏圆乎乎的手扯扯绷紧的褙子,讨好的笑笑:“其实我看中太常寺少卿家的庶子,可是你三妹妹一心想嫁嫡子,所以……”两千两的陪嫁不会少吧?钱氏讨好的笑脸上问的明明白白。   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他家那个庶子乃是贵妾所生,这贵妾和那少卿是表兄妹。这情形大略有些像周怀婴当年,老太爷看中白氏,老夫人看中娘家侄女。只不过不同的是人家正妻活的好好的,而且跟夫君关系融洽。   所以这家的情形是老夫人领着侄女对抗儿媳,家里也是热闹,来求娶周长安就是想给贵妾这边加砝码。   这两家春花都看不上,她没理会钱氏的讨好,转眼看侍立在钱氏身旁的周长安:“三姑娘真的想好了?”   周长安有些悲壮的上前一步欠身:“长安自己命苦,也就只配这样的人家。”   这话说的春花无语,半晌才开口:“‘好男不争爷娘财,好女不争嫁时衣’女子嫁人要看男方本人如何,夫君挑的好一生无烦恼,夫君挑不好……”春花留下意味深长的话。   周长安低头默然无语。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三姑娘三思。”春花再多劝一句。   周长安抬起头泫然欲泪:“如果是嫂嫂,嫂嫂怎么选?”   春花回答的干净利落“想要一辈子舒服自在,选银帽胡同沈家,他们家家境富裕,只要有你三哥在,他们一辈子不敢轻视你。胡家少爷据说读书好胸有丘壑,他们家人口简单,想要搏一搏将来风光就选他家。”   周长安低头凝眉神情苦恼,浑身肌肉紧绷拿不定主意。春花却不想她陷入少卿家的嫡庶之争,和冯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春花从椅子上起身,我领你去胡家和沈家转转,你再思量思量。   “多谢嫂嫂”周长安这一刻的感激是真心的“沈家就算了,长安不想嫁到商户家中。”   双方心里都有些影子,不好直接领姑娘去人家中,春花索性两个女孩儿都领上,借口探望胡夫人,往灯芯街去。   只可惜巧不巧妙不妙,据说十分不错的胡少爷不在家,在灯芯街的十字街口卖字画补贴家用。而入目的胡家确实清贫连两进院落都没有,就是一个四合院。   好在院子没有十分逼仄,三间上房两边各三间厢房,就是房子有些老旧,椽头的木头颜色枯白。院子里有几棵十分高大的榆钱树,树身上绷着绳子,晾了几件颜色暗淡的衣裳。   胡夫人的屋子一股药味,本人一看就是多年缠绵病榻,脸色蜡黄头发枯败,整个人十分干瘦一点也不像三十七八的人,倒像五十多岁,而且家里没有一个下人。   见到来客胡夫人支起病骨,一张薄肉皮的脸上拉起笑容,想要热情招呼。春花不忍心病人操劳,不过客气几句留下礼物就告辞了。   “嫂嫂,我不嫁,我不嫁这样的人家,那夫人看着就吓人。”刚上马车,周长安就爆开了,穷困成那样鬼才嫁。   春花劝她:“你要嫁的是胡少爷,他就在前边卖字画你去看看再说。”   “不看,只要一想到我的夫君穷的卖过字画,没得一辈子丢死人。”周长安拉着脸闹别扭。   春花脸色平静下来:“卖字画很丢人?能卖字画说明他字画都不错,那就是本事。”想起往事春花心里压住酸涩,脸色平淡。   “当年你三哥没有学字画的机会,只能苦练行楷抄书卖钱,还不如人家,很丢人?”春花眼神变冷。如果不是为了阿贞,为了她心中的不忍,怎么可能这样费心费力的替周长安谋划。   还在闹女孩儿脾气的周长安,冷不丁回过神,想起当年她爹娘都曾亏待周清贞。   “嫂嫂,长安知错了。”   春花点点头,知不知错不要紧,嫁个合适的人家,以后别再连累周清贞就好了。   马车刚好来到十字街口,在街道一角墙上树上,挂着一些山水字画,一个十七八的清秀青年,正笑容客气的给人介绍一幅画。   春花撩起车帘一角:“就是他胡雅卿,今年十八岁。” 第108章 婚事   周长安心里并不乐意, 可还是配合春花掀起帘子往外看。街角那个人有着少年到青年特有的清瘦,五官倒还清朗,就是身上的袍子原本该是深蓝色, 这会洗成灰蓝色不说,肩头袖肘还有织补过的痕迹。   家里有一个无底洞的娘不说, 进学那种事谁说得清?周长安也是和程先生读过几年书的,有多少一身学问才华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进学。   春花仔细介绍:“胡雅卿去年县试府试成绩都十分优异,如果不是胡夫人忽发重病耽误他下场, 你三哥说他必定能够进学。”   顿了顿春花接着说:“你三哥还说他读书开窍胸有定数,是十分不错的婚嫁人选。我的意思是他不像一般读书人清高,为了补贴家用能当街卖字画……”   春花再次仔细观察了下胡雅卿, 刚才看字画的客人已经走了并没有买, 他却依然面带清朗的笑容, 等待下一个客人上门。   “是个务实有担当性情坚韧朗阔的人, ”春花看的很满意“的确值得嫁, 不管将来是否恩爱, 最起码能担起男人的责任。”   周长安又瞥了一眼放下帘子, 单论外表是不错了, 虽然没有周清贞温润俊雅, 但是好在一个‘清’字, 看起来清爽怡目。   “嫂嫂不必劝了,长安不想跟他博前程, 长安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就冯郎中嫡幼子。”   想要安稳过日子怎么不选沈家, 选冯家便是又想富又想贵,岂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等你占。春花心里叹息,在她看来冯家本身不是好对象,再者嫁过去将来少不得许多事要找娘家出头,周长安大概就是打着将来周清贞还能为她出头的主意。   春花怜悯的看了周长安一眼,你可知道你三哥,是打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不管你。   “三姑娘,女子嫁人便是客,再者自家事自家知,老太爷老夫人当年怎么对阿贞的,想必你多少心里有数。不说他小时候受过的苛刻和因为你哥被逼得装傻,就说他好不容易进学,你娘两次下狠手陷害。”   春花冷静的看周长安脸色一点点变白,语气平静:“他还肯养着你们兄妹,是因为他本性温和宽善,但什么事都不能过度。婚嫁之事你哥也是费心才找来这四家,你自己选好,以后嫁人一别两宽日子冷暖都是自己的事。”这意思是有事别再回来麻烦周清贞。   小小的车厢里慢慢变得让人窒息,最起码周长安是这种感觉,她脸色纠结难看,手里的帕子被拧成麻花,半晌才期期艾艾开口:“是不是我选了嫂嫂中意的胡家,以后哥哥就会给我出头?”   “不管你选哪一家,我们都不会再为你出头。”春花在周长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神色平静“三姑娘凭什么要我们给你出头?”   “你们是我兄嫂”周长安失声。   春花略带嘲讽微微一笑:“你是五爷的嫡亲妹妹,是四姑娘、六爷的姐姐,这些年你可曾关心过他们一分一毫,有没有问过他们冷暖,他们身上可有你一针一线?”   “不要说你给我和怡儿初阳做的针线,你要真的持心正,就该顾着痴傻的哥哥和年幼的弟妹,而不是想着讨好兄嫂谋求好处。”   一张面皮被揭下来,周长安脸上烧的火辣辣,她还是第一次见识春花不饶人的一面。   春花吐口气放松肩膀:“三姑娘你的日子比你三哥当年好过多了,假设你三哥性情像老太爷,我像老夫人,你猜你大概是个什么结果。”   谁的爹娘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大概就是在家里当丫鬟用,长大了……周长安心里一突,她身量似童女,多半会被钱氏怂恿着高价卖给猎奇的人……她娘确实能做出这种事……   这样一比周清贞和春花简直是菩萨样的人了,周长安迅速拿定主意抬头:“我选冯家,以后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选的。”再怎么说名声和钱财都被别家强。   春花脸色有些遗憾,罢了,该说的都说了,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不再多说什么对外吩咐:“回府。”   “等等”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周玉娇忽然扬声,然后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春花:“三嫂,我想下去见见那位胡雅卿。”   ……看着满脸认真的周玉娇,春花脑子空了一下。   周长安斜着瞥了一眼周玉娇,她知道去年夏秋那些宴会,有好几家夫人问过周玉娇,哪家都比胡雅卿家里好太多,简直天渊之别。当然比冯家就差了,不管怎样正五品家的嫡子,就她而言说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周玉娇不理会周长安的目光,坐的坦坦荡荡:“我喜欢他的字,洒脱不轻狂自有筋骨。程先生说人如其字,我想他的性情应该不错。”这只是很小的原因,周玉娇没有说真正的原因。   以她三哥的眼力和才华能肯定胡雅卿的聪明学识,那学识肯定错不了:以她三嫂的为人能肯定胡雅卿的为人,那他为人一定不错。不过周玉娇不愿意说这些原因,自己选的自己负责,何必让别人担责任。   “你才多大?”   “甘罗十二能拜相,玉娇今年也过了十二岁,蒙兄嫂养育程先生教导,玉娇心中也有成算。”周玉娇本来就比较外向,再加上下意识模仿春花,这段话说的大大方方。   春花带着探究的神态瞥了周玉娇一眼,又掀开帘子往外看。胡雅卿刚卖了一幅字,和人拱手告别,面容坦然笑容客气不见谄媚,待客人走后将一小串钱放入袖袋,神色自若没有年轻人的窘迫。   真不错,不过十八岁的读书人能做到这一点。春花放下帘子问周玉娇:“你要自己去见他,不用我派人和他说?”   三嫂总说三哥温善宽和,其实她自己才是心底良善,周玉娇脸上漾出笑容:“不用,我去跟他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说到一起。”   这考虑挺老道,春花点点头,周玉娇弯腰拎着裙子轻快的从马车上下去。胡雅卿早就注意到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许久,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鲜艳十二三岁小姑娘,浅笑着走过来。只看行走举止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大家女孩儿。   “见过胡公子。”周玉娇并没有屈膝只是微微欠身。   胡雅卿挑一边眉毛,没有多看周玉娇,而是抬头打量街道那边的马车,恰好和掀开帘子的春花打了一个对眼。春花看胡雅卿挑眉似乎对自己身份有所猜测,直接回一个礼貌的三分微笑。   胡雅卿见那车里女子笑容客气,却毫不回避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不能直视其锋芒。胡雅卿低头看眼前女孩儿大概有了几分把握,他心里松口气,还好比人传言的要高些,最起码看起来像十三岁而不是十岁女童。   “见过周三姑娘。”胡雅卿客气抱拳。   周玉娇直起身多了几分调皮的笑容:“胡公子猜错了,我是周家四姑娘,是庶女。”   春花一直把车帘半掀,看胡雅卿和四姑娘似乎还算说的来,而且似乎四姑娘还占了点上风。街上人来人往,一高一矮两个人倒是自成天地,过了一会儿春花看见周玉娇屈膝,胡雅卿拱手欠身回礼,然后周玉娇转身回到这边。   “三嫂我和他说好了,等三姐定了亲,他们家就请媒人上门。”   这也太麻利了,春花遏制不住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为啥那么不开窍,她有些犹豫:“这么快,不和杜姨娘商量?”   周玉娇坐稳理好裙子低头:“有担当,有学识,论起来如果不是三哥在朝为官,我一个二房庶女,那里配的上人家。”   “走到哪里说哪里话,你三哥就是当朝三品大员。”   “我三嫂还是一品夫人呢!”周玉娇忽然抬头灿烂一笑,然后收敛神色“我看中的他字画里的风骨舒朗,也看中他不自怨自艾,能坦然担起家里的担子。我不求什么恩爱,只求他一生不负我。”   这样明确的目标,春花倒是有些赞赏周玉娇,知道自己所求挺好。对照这个想来周长安也挺好,知道自己要什么。   春花转头对一直静坐不语的周长安和蔼开口:“四姑娘这样很好,知道求什么不求什么,将来不后悔就好。你选冯家也没什么不好,终归是你想要的只是有得必有失,你将来也别后悔。”   周长安难的坦然一回:“三妹妹看中他人品,愿一生相守不负;我看中冯家名声富贵,愿做人上人。”   春花点点头,求仁得仁各取所需不后悔就好,没想到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姑娘,春花心里松了口气对外吩咐:“回府。”   马车调转车头骨碌碌往信安街驶去,周玉娇忽然开口:“三嫂,我跟他说将来成亲后,要把我姨娘接过去一并奉养。”   啊!春花讶异的看向才十二三的周玉娇,周玉娇神色有些窘迫,却强撑着说下去:“对不起三嫂,这样会让你和三哥名声受损,可是我姨娘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把我当眼珠子心肝般疼爱……”   周玉娇嘴唇嗫喏噏合,心扑腾跳了几下才接着说:“以三哥三嫂的为人,自然会让我姨娘安然到天年,只是再怎么穿金戴银,也比不上跟着我心里舒服。”   春花看了周玉娇半天没说话,忽然掀开帘子往后看,十字街口胡雅卿一直目送周家马车,见春花探头出来,深深弯腰揖手十分恭敬。   这就是愿意了,春花放下帘子,回身看有些忐忑的周玉娇。搁在别人家也许会觉得接走姨娘是打脸,春花却不会那样想,不说杜姨娘早就失宠,就是不失宠留在田庄熬日子,哪有和姑娘去舒服。   她先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周玉娇,接着展眉一笑粲若百花盛开:“玉娇能这样做,对得起一心为你的杜姨娘,对得起程先生两三年的教导,便是三嫂和你三哥也觉得自家姑娘养的不错,有良心有孝心。”   这是春花第一次把某个弟妹称‘自家’,周玉娇却没注意到这点,反而看春花看的有些发痴:“三嫂,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怪不得自家三哥宝贝的恨不能藏起来。   周长安也是第一次看见春花笑的这样明媚漂亮,可是她却有些嫉妒,凭什么周玉娇就能讨春花欢心。不过就算讨得欢心又怎么样,聘礼嫁妆一样也别想高过自己。   周玉娇能讨春花欢心,将来有事春花肯定会给她撑腰,自己怎么办,嫁过去谁给自己撑腰……周清嗣,五哥 。 第109章 目的   胡雅卿等周家的马车走远看不到了,才站定思索了一下整个事情。考虑到她们去过家里母亲可能会担心, 胡雅卿一件一件卷起字画收拾好回家, 路过糕饼铺子时用刚得的铜钱买了两块玫瑰糕包好。   胡雅卿卖字画的地方离家并不很远, 怀里揣着玫瑰糕饼,不过两盏茶就走到家门口‘叩叩’敲响院门。胡母抖抖索索拄着拐杖开门, 看到儿子回来忍不住泪目。胡雅卿清朗的笑笑一手抱着字画, 一手扶着母亲回屋。   胡母不知道该悲该喜的被儿子扶着坐下,忐忑开口:“卿儿,周家那门婚事不成了。”   胡雅卿想起那个有点天真, 又有点心思的小丫头,清朗一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 只是转身到套间把怀里的字画, 一轴轴小心放到炕柜上。收拾好又到盆架前倒水清洗风尘。   胡母坐在椅子上看儿子进进出出, 自己则凄苦中夹杂一点侥幸絮絮叨叨:“娘看见那周三姑娘了,长得倒不坏, 就是那身量实在……”   想了想进来后行一礼就矜持不再说话的女孩儿,胡母叹息:“人家看不上咱们也好, 真把那姑娘娶回来, 你爷爷奶奶地下都睡不安稳。”   娶那样的女孩儿回家, 要是生下同样身材的孩子, 或者生下舅舅一样痴傻的孩子, 怎么对得起祖宗。   胡雅卿收拾停当, 回到堂屋从怀里取出玫瑰糕递给胡母:“还热乎, 娘趁热吃。”   “你又花这闲钱。”胡母一边责备, 一边心酸又安慰的接过纸包,拿一块趁热吃。   胡雅卿看到母亲开始吃,笑容多了两份轻松,撩袍在另一边坐下:“回春堂的吴大夫说你吃这个有好处。”   “有好处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爷爷奶奶……”胡母停下话头,有些愁苦的细嚼慢咽,香甜的玫瑰糕似乎也变得苦涩难咽。   胡母原本也是舒朗恬淡的女子,孝敬公婆和相公夫妻恩爱,把胡雅卿教导的极好,可谁知一系列不幸,将她磨的十分脆弱动辄流泪。   算起来胡父是比周清贞早一榜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好没能考中庶吉士,也分在户部做行人。那时候胡家是多么喜庆朝气,在京城买了二进院子,刚到而立之年的胡大人意气风发,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谁知道胡父到职不足一月,胡雅卿的爷爷和邻居喝了一壶冷酒,回来后急发搅肠痧,不过几日溘然长逝。   胡父悲痛之余只能回来丁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胡奶奶好好的丈夫忽然去世,心里无论如何想不通,到新邻居家闹事。   那邻居也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好心相请一顿酒喝出人命来。胡奶奶闹了几场人家打拱作揖没什么,胡奶奶自己气到中风偏瘫。   胡家原本是外省人胡父是独子,他金榜题名捎信到家里,胡爷爷卖掉田产领着一家人来到京城,谁知道遭遇这样的变故。丁忧期间家里全没有收益,胡奶奶还要汤药不断,没奈何卖了新买的二进宅院,买下如今的院子。好不容易熬到丁忧期满,胡父谋到一个礼部的行人,谁知道上任刚一年能评级晋升的时候,熬了四年的胡奶奶去了……   父在母先去为母丁忧一年,父亡母后去为母丁忧三年,以示亡母抚育之不易。这下好了,胡父又回来丁忧,好在一家人都还算能看得开的,胡父在家全心教导儿子原本也挺好,可是老天爷似乎和这家人过不去,胡母病了……   原本还能维持的日子,被胡母拖垮,胡家甚至举债为生。直到前年胡父再次丁忧期满,在曾经同科同僚的帮助下谋得兵部一个行人,去年才正儿八经升做有品级的照磨。虽然只是校验来往文书,到底一家子生活费有了着落。   为着前几年欠下债务,胡雅卿一年孝满后(孙子为祖辈只需服孝一年)就在街头卖字画,贴补点家用。   胡母看着桌子那边,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儿子,说不出的难过:“都是我拖累你们爷儿两,要不然……”要不然凭着胡父的官身她儿子的相貌,京里什么好姑娘找不到,何至于去求个天残还被嫌弃。   胡雅卿笑着拍拍母亲枯瘦的手:“周家的婚事没黄,只不过换成四姑娘周玉娇。”   胡母赶紧强打精神思索今天看见的两个小姑娘:“是那个穿绿裙子的小姑娘?那孩子还小吧。”   “今年刚过十二。”   胡母难免忧虑:“和你相差太远,等她长大你都二十一了。”   “娘,二十一算什么,总比真的娶那三姑娘强。”想到如果娶周长安,自己等于和十岁女童行房,胡雅卿就不寒而栗一身不舒服“再说咱们求周家的亲事,不过是希望通过他们请来御医,吴大夫说宫里唐太医最擅长你的病。”   这就是胡雅卿主动去周家求亲最重要的原因,春花在天丰帝面前能说上话,皇后也喜欢她,只要和周家结亲,春花一定可以请来任何一位太医。   而且周清贞官誉十分好,对他父亲和自己将来都有好处,再者周家不在乎聘礼,嫁妆也十分过得去。种种原因导致胡雅卿不在乎周长安的残疾,亲自到周清贞面前自荐。   “怎么好端端变成四姑娘,也不知道那姑娘咋样?”这几年接连的打击,让胡母遇事就忧虑。   胡雅卿站起来一边扶母亲进套间休息,一边说过程:“那小丫头自己找来的,我猜测她是羡慕周大人和刘夫人鹣鲽情深,所以也幻想在我微末时予以帮助,希望将来也能像她兄嫂那样夫妻和谐恩爱。”   “这……”小姑娘未免太想当然,胡母在儿子的照顾下盖好被子皱眉为难。她的儿子她知道,要说胡来乱来断然不会,可这夫妻情深要看缘分,哪里是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还你恩爱。   “娘也不用操心太多,那小姑娘就是有那么个念头,不算十分不知世事。她应该是听兄嫂说我人品不错,想要施恩于咱们家,将来成亲后好带她姨娘过来才是她最实际的目的。”   胡母称赞点头:“这小姑娘不错,知道孝顺爹娘的孩子,大理上一般都是好孩子。”   胡雅卿最后帮母亲掖好被角:“不想这些了,娘闭目养会精神我去做饭,待会儿爹该回来了,等爹回来看到娘精神些,心情也好。”   “知道了”胡父胡母也是相互关爱的夫妻。   胡母闭目养神,胡雅卿走到院里看了一眼高大的榆树。自己将来不会默默无闻,周玉娇的诰命少不了。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他也想,可是这些需要缘分谁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周玉娇才十二岁,他又不是变态怎么会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过这些不是眼下最要紧的,现下对他而言最要紧是和周家定亲,然后请他们出面请唐太医来给母亲看病。   春花带着两个女孩儿回到夫人府,先打发人去田庄接杜芍药过来,毕竟婚姻大事总要当娘的把关。再者如果周玉娇连她姨娘都说不服,这事也没法成。   钱氏知道自己姑娘选定婆家,急得半夜里套车往京城赶。一大早周玉娇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杜芍药就急匆匆赶到紫槐院。   “四姑娘,夫人说你选中一门亲事!”   “姨娘~”没想到这么早能看到姨娘,周玉娇喜出望外,起身过来拉着芍药的手坐到饭桌旁。   “姨娘手有些凉……”周玉娇抬头吩咐小丫头画眉“去打些热水来给姨娘洗洗。”接着转向大丫头喜鹊吩咐“去厨房再拿一份饭菜过来,加一个拌汤姨娘喜欢那个。”   “哎呀,这会儿哪里顾的吃饭。”芍药拉回自己的女儿满脸急色,这世上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也就只有周玉娇了。   周玉娇对两个丫头示意,见她们都领差事出去,才两手握住她娘:“姨娘不用着急,就算女儿犯糊涂,三哥三嫂也不会糊涂。再者事情就在那里,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童音,和沉稳面容让杜芍药鼻子一酸,瞧她姑娘教养的多好,仪态大方坐姿挺秀,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   杜芍药虽然一直跟着钱氏和周怀婴,这两人人品处事都不行,但周府还凑合因此也还算有点素养。她收起惶急洗了手吃完饭,等女儿跟先生告假后娘俩才手拉手坐在炕沿说话。   “你挑了三姑娘不要的人家,她那样的都看不上,能是什么好人家!”杜芍药听了来历直觉反对,奈何周玉娇自己拿定主意。   “好不好也是官家公子,要不是三哥,在樊县我这样的庶女凭什么配人家。”   杜芍药不乐意“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三品大员的妹子,教养又好什么好人家的公子配不上?”   “姨娘,做人要懂得感恩知足,再者三哥说他学问好人聪明,三嫂说他人品好是不错的婚嫁对象。”   能得周清贞赞一句聪明学问好,让杜芍药犹豫几分。   周玉娇慢慢劝“再者他家人口简单独门独户只有一对父母,将来糟心事也少。”   杜芍药犹豫半天还是觉得不好:“凭四姑娘今时今日的身价,根本不必陪他们苦熬前程,还是另选一家,选家势好的富贵的。独门独户糟心事是少,可出了事也没谁来帮衬一把。”   一心只为姑娘的女人,握握掌中纤细还没长成的手:“四姑娘听姨娘的话,那样人家真不是好夫家,有个害病的娘,还没有什么根基。”   “你还小也不急这几年,要是三姑娘挡着不好说好人家,咱就过几年再看婆家。”杜芍药捏捏女儿的手,恨不能掏出心来“听姨娘的话,这世上谁都没有姨娘对你的心,姨娘绝不会害你。”   周玉娇抬头看自己焦急殷切的姨娘,不过三十四岁身体清瘦,眼角有细纹,姨娘在田庄过的并不容易。   周玉娇抽出手环住杜芍药,靠进她的怀里悄悄说:“姨娘,他家人品清正,我现在施恩与他,说好了将来成亲后接姨娘过去养老。”   原来竟然是为了自己……杜芍药瞬间僵硬滚下泪珠,原来是自己连累了女儿。   “姨娘不想让我养老吗?”周玉娇在她娘怀里蹭蹭,无限依赖的开口“跟我走吧,一辈子看着我,好不好……”   “娘~” 第110章 嫁妆   姑娘娇娇的声音,直让杜芍药一颗慈母心化作春水。她这一生, 年轻时挣过强掐过尖儿, 也高低眼看过人, 后来年岁渐长才踏实下来。她一辈子没别的指望,就希望自己的姑娘能过得比人强。   杜芍药擦干泪, 把周玉娇从怀里扶出来劝说:“有四姑娘这份心姨娘即便立时死了, 也是笑着死的。”   周玉娇连忙伸手捂住杜芍药的嘴,娇嗔:“姨娘不许乱说,以后你还要跟着我享福呢。”   屋里就亲亲的母女两却不能母女相称, 可杜芍药却没什么遗憾,和她一起给周怀婴做通房的丫头, 谁有她命好?就是把整个樊县周府的下人们摆开算, 也没人比她命更好。   杜姨娘拉开周玉娇的手握住, 用心劝:“四姑娘只管奔自己的前程,你的日子好了, 姨娘比顿顿吃蜜都甜。放心,你三哥三嫂不是悭吝人, 总不会少我一口吃的。”   杜芍药摸摸周玉娇稚嫩的脸颊, 语气爱怜:“四姑娘还小实在不必着急定下亲事, 我听说夫人去年带你参加好些宴会, 咱等三姑娘出嫁了慢慢踅摸, 百里挑一挑个最可心的。”   小小的周玉娇苦笑, 她跟程先生学了很多东西, 明白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什么样的人家可心?富贵人家那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别的不说就咱们周家从大伯到父亲,大哥,那个没有几个妾侍。”   “世上不都这样,你只管做舒舒服服你的正妻……”   周玉娇打断芍药的话:“先生说,人活着所需不过三餐一眠,何须和别的女人整日陷在后宅。我觉得很对……”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顿了一下,忍着羞涩“我先付出,希望将来能和他像三哥三嫂那样恩爱。如果没那福分,他人品端正只要给与我足够的尊重就行了,凭着哥嫂给我的嫁妆我带着姨娘和孩子也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   杜芍药这辈子就守着周玉娇一个心肝儿,实在不想周玉娇嫁到那种贫困之家,正在犹豫之际,又听周玉娇开口。   “姨娘,你相信三哥三嫂的眼光吗?我信。”   这就是一场赌博,杜芍药最终被周玉娇说动,可做娘的总是为儿女想的多:“咱也不能光听老爷夫人的,等姨娘换身平民衣裳去打听打听。”   “那我去跟三嫂说一声,好让她心里有数。”   母女两分头行动,杜芍药顾不上自己缝衣裳,去成衣铺买现成布衣布裙,直接去灯芯街打听,周玉娇则去主院跟三嫂报备。   春花在二进院子正屋听钱氏满脸讨好试探的话,实在有些不耐直接一句话戳穿:“老夫人不必左右试探,三姑娘嫁冯家,我和阿贞出一千两银子嫁妆。”   钱氏顾不上自己长辈的身份,坐在上首缩肩塌背对春花讨好笑道:“原不是说两千银子嫁妆,怎么眨个眼儿就折了一半。”   春花正欲开口门外箬竹清脆的声音响起:“禀夫人,四姑娘求见。”   “请进来”春花不给建兰示意自己对外扬声,一阵帘子响周玉娇领着喜鹊进来,一番见礼后也没耽误,周玉娇直接说了来意。   “姨娘到底是有年龄的人,说婚事没有鲁莽的,三哥三嫂操持一大家子事情实在烦累,她闲着没事去仔细打听下。”   春花刚吃完早饭,还没领怡儿初阳去花园散步消食,就被钱氏请到这里左绕右绕百般试探,心里燥火渐起的时候听到这件事,总算心情好点,她转头对上首的钱氏说:“一样做人做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你有在这里跟我闲磨牙的功夫,不如先去打听打听冯家人的品行,毕竟订婚后再打听就迟了。”   钱氏干干一笑:“你和清贞办事我放心。”   “别,闺女是你的你自己操心,我可没时间详细打听。”   钱氏脸上干笑心里骂,不都是你们找来的,这会要我们自己去打听?再说世上男人不都是一个德行,钱在自己手上才是真的。   “说好的两千银子冯亲家也知道,突然变成一千两,不是让人说咱们夫人府言而无信。”   春花冷笑:“首先六礼一样没过,亲家两个字担不起;第二两千两是当初和胡家说的……”春花眼角余光瞄到坐在对面,还没来的及告退的周玉娇,计上心来主动出击一心贪银子的钱氏。   “三姑娘是嫡女,原本打算一千两银子发嫁,四姑娘是庶女五百两发嫁。结果阿贞怜惜胡家公子人才,说是把嫡妹许配给他,不计聘礼许两千银子陪嫁。”   这些话让周玉娇有些不自在,毕竟谁家像她们这样,爹娘都在却让兄嫂出嫁妆。小姑娘站起来屈膝:“三嫂和母亲商量事情,玉娇不好打扰,告辞。”   “好好坐着听听,毕竟这关系到你的将来,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事自己得心里有数。”婚事聘礼嫁妆都是大事,春花不想瞒周玉娇“就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记在心里等你姨娘回来说给她听。”   “是”周玉娇脸颊烧的绯红,她总还是少了春花那份坦荡。   安顿好周玉娇,春花又转向钱氏:“如今三姑娘看不上胡家,这也没什么,可是为着她四姑娘看上胡家了,嫡女变庶女,应人的嫁妆却不能少,这下好了里外一翻多出一千五百两。”   春花上下打量钱氏冷眉嘲笑:“老夫人是姑娘们的嫡母,不如给四姑娘拿出一千两,也让我们晚辈轻松些。”   这话让钱氏惊得头发差点竖起来,她出一千两给周玉娇做嫁妆?笑话!钱氏急忙哈哈:“我一个老婆子,每月就指着你和清贞的月例,哪有银子。”   “怎么会没有”春花凉凉的搭话“实在不行把你那田产给四姑娘八十亩也行。”   “哈、哈哈”钱氏干笑,心里直骂春花不要脸,竟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全然忘记了她自己正在打春花的主意。   春花好整以暇看钱氏打哈哈想辙,果然和阿贞处久了,自己心眼儿也变多了。这样多好,追着钱氏要姑娘嫁妆,比被她骚扰舒服多了。   钱氏哈哈半天,哈哈的周玉娇都替她尴尬,才想出对策。她忽然神色转成悲凄,举起帕子捂在眼角:“论理姑娘们嫁人,我这做母亲的是得出份嫁妆,可前些年攒的不是被……”   被周清贞设计搜去赔给春花家了,钱氏心里一激灵,这个不能提,提这个势必要拉扯到当年她谋害周清贞的事,还有春花下狱的事情。   钱氏止住嘴,春花冷冷的看着她,自然也知道那些钱被阿贞谋夺,她倒是想钱氏提起,钱氏敢提也算她敢作敢当。   可惜钱氏敢做不敢当,换了话头:“那点子田庄是老爷当初怜悯嗣儿,特意拿钱给他置办的,你也知道嗣儿不及兄弟们聪明,就指着那点子产业过日子。”   钱氏没提周清贞用田庄和她做的交换,春花也懒得提:“三姑娘嫁妆一千两,四姑娘嫁胡家两千,别家就是五百,你要是有什么不满自己添补。”   春花说完站起来准备回后边,钱氏见了激动的起身拦住她:“三姑娘到底是嫡女,怎么能比庶女的嫁妆还不如?要不一人一千五,到时候冯家聘礼一添,看起来也比四姑娘丰厚,也是你们做事不乱规矩。”   呵,还想拿住我?春花冷笑丢掉她学不精的圈圈绕,直接怼:“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再怎么着不会给继子下春、药,不会魇镇诬陷人。”   “这……”钱氏呆立到原地,没想到春花说翻脸就翻脸。钱氏脸上肌肉机械的抖动牵扯,却扯不出干笑,只是颧骨上的两团肉神经质的抖。   “这什么,是不是我好声好气的养着你,你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春花彻底冷下脸,屋里气氛即刻冷凝。   建兰绿萼迅速低头往外走,临走到还坐着的周玉娇身边,悄悄扯扯她一起往外。跟着钱氏的顾嫂子左右看看,对春花欠欠身也低头急步往外去。   门帘掀起又放下,一瞬间进来的光迅速消失,只有‘嘎达’一声,门帘下方的竹板轻轻撞在门槛上的声音。   高大开阔的正屋,从纱窗里透进一方方阳光在地面上。春花缓步逼近钱氏,高挑的身材让她得以俯视矮胖的钱氏。   “我告诉你,既然是我养着你,你就得按我划下的规矩来,要是不满意……”春花勾起一边嘴角,咋一看很像周清贞轻蔑人的样子“大门朝南你爱咋样咋样,你姑娘婚事,你养老送终都自己想辙。”   帘子‘咣当’一声响,太阳刺进来又消失,钱氏心突突跳了半天才恢复。她虽然来京城三四年,可跟春花相处的并不多,完全没发现春花竟然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晚上灯火照亮一户户人家,周清贞安静的听春花说白天的闹心事,完了默默抱紧她:“姐姐要是嫌麻烦,都交给吴妈妈处理就行。”   春花在周清贞怀里,听他心脏安稳有力的跳动,心绪平和:“没事,我也跟跟过程,将来轮到四姑娘六爷、怡儿、初阳,不至于没有章程。”   都是些让姐姐烦心分心的事情,周清贞抿紧嘴唇,在春花发间轻轻蹭蹭:“嫁出去一个少一个,我会跟冯家示意,让他们尽早来娶。”   “好”春花也不想看着钱氏整日碍眼。   可惜她想早点打发钱氏,钱氏多年练就的功夫,也不是容易打发的。周长安这边才问名,钱氏又哒哒哒挪着滚圆的身体来找春花。   “纳彩、问名,三姑娘六礼过二,眼看要纳吉、纳征,一旦这些过了,这婚事就算定下了,只是……”钱氏一副纠结不好说的表情。   春花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钱氏表演。   没人搭话钱氏也能自顾自说自己的目的:“只是这天底下,没有大麦没黄小麦黄的道理,清嗣还没婚配呢。” 第111章 喜事   钱氏不提这事春花还不生气, 提了这事直让春花怒火中烧,世上怎么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顾。   “清嗣不但痴傻而且不能人道, 他这样怎么成亲?”   “你怎么知道清嗣不能人道?”钱氏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这是她最怕人知道的秘密。   春花恶心的看着钱氏在椅子上发软, 语气里有十二分的厌恶:“白莲怎么回事, 你自己心知肚明。”   白莲是钱氏为了周清嗣匆忙买回又卖掉的丫鬟。   空气变得安静凝滞, 钱氏攥紧手里的帕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断根。一旦这里这里断根, 将来她老了怎么办, 她辛辛苦苦谋划来的家产, 难不成都便宜周清贞和春花?   钱氏忽然把帕子给脸上一捂, 呜呜咽咽边哭边说:“是我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眼罚我, 才让清嗣生来痴傻。他已经够无辜可怜怎么还能断后,将来去了, 连个烧纸送钱的都没有。”   钱氏边哭边说看起来很凄苦,春花却只是冷冷看着毫不同情。一辈子心不正蝇营狗苟, 即便倒霉也是活该。   钱氏却越哭越委屈,满眼泪对春花讨饶:“我也不求别的, 就是给他娶一房媳妇, 领养一个孩子, 让他老了有人照顾, 去了有人清明寒衣烧点纸钱。”   这么说倒不为过, 随便找身世可怜又愿意的女孩儿娶回来,领养一两个孩子没什么不成的。可春花想起从顾嫂子那里听来的话,钱氏为了周清嗣留下后那样糟蹋人。   当娘的脱光儿子,不管傻儿子害怕颤抖,强行让别的女人糟蹋。如果真让钱氏如愿,将来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周清嗣好让他留下后。   想起往日里碰到,周清嗣总是傻乎乎喊‘哥、嫂’,还有周清贞唯独对周清嗣才有的刹那兄弟情意,春花拿定主意冷冰冰开口。   “清嗣是个痴傻的不适宜婚配,我们当兄嫂的会照顾他一辈子,即便将来我和阿贞不在了还有初阳,老夫人不必担心。”   “你……你……”钱氏满脸难过不可置信的看向春花,一身肥肉随着她的惊急颤啊颤“你这是要让我绝后。”   “老夫人这话说的真可笑,”虽然春花恶心,但现实就是这样“难道阿贞和清恭不管你叫母亲?”   钱氏心里一时转了很多法子,阴柔恳求的……她瞄了瞄春花冷然直视自己的脸……心里一咯噔,这法子行不通。   咋办?心一横钱氏想不行的话撒泼耍横,她就不信春花和周清贞不要名声。   春花冷眼看着钱氏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哀弱一会蛮横心里只觉得厌恶:“奉劝老夫人把那些多余的心思多收拾起来,我刘春花向来软硬不吃,倒是你,做事之前好好想清楚。”   不自量力的钱氏让春花看的满脸冷笑:“在我这里哭笑都没用,要是想来狠的,先想想你和老太爷名声,来狠的有用没?在想想你姑娘出嫁还回不回娘家,将来谁养活你和周清嗣。”   钱氏顺着春花的话往下想,直觉她还有百多亩的田庄,然后就听到春花凉凉的声音。   “那田庄是阿贞以周清嗣名头买的,可不是老夫人你的,这家阿贞才是家长。周清嗣心如稚子,没有阿贞同意,那田庄根本无法买卖。”   这话让钱氏脸色发白脑袋发空,整个人吓傻了。   春花根本不在乎钱氏的心情,直接告诉她实情:“说白了,那田庄虽然挂在周清嗣名下,但阿贞要是想随时都可以收回。”   哎,所以说人和人真不一样,阿贞怎么有那么多心眼?春花面上冷淡看着钱氏如遭雷击,其实当年她听周清贞说破其中关窍,也是吃惊不已。不过春花是开心,毕竟周清贞有钳制钱氏的法子她最高兴。   恍若晴天霹雳,钱氏抱着死缠硬磨的心态来,行尸走肉般离开,她竟然手上没有任何筹码。钱氏母女安分下来,每日里守在紫槐院,将冯家的礼品清点的整整齐齐放在西套间。   夫人府难的热闹起来,小小的紫槐院进出两对母女,春花担忧程先生清静不在,特意给她单独一个小院。刚好春花每日里很多事要操心,就让香儿每天送怡儿去程先生那里启蒙,算起来怡儿已经虚六岁也该开始启蒙。   杜芍药自住到夫人府,连着出去二十来天打听胡家的事儿,打听到的消息,让杜芍药十分感激春花和周清贞。她没想到胡家人,在原来和现在的邻居间名声都十分好,胡公子更是被人赞扬。   如果不是胡雅卿自己不愿意,他早就定下婚事,不管是他父亲的同科同僚,还是街坊中的富户,多的是看中胡雅卿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胡雅卿一一拒绝,对了说到这里得提一下,胡家竟然是胡雅卿当家!   “真真让人想不到”杜芍药满脸惊讶的跟女儿说私房话“姨娘打听那么久,竟没有一个说胡公子不好的!听说那几年因为要给爷奶守孝,才耽误胡公子下场,要不然一个秀才早就到手了”   杜芍药想着听来的消息满脸惊叹:“听说有一个老童生多年不能进学,就是胡公子指点一番,去年中了秀才!”不过指导一下就能让人中秀才,那他本人有多少本事?杜芍药可是听说了,有和胡父关系好的同僚,已经做到户部从五品的员外郎。那员外郎看中胡雅卿,曾经有意把姑娘许配给他,结果胡雅卿不愿意。   这样隐蔽的事情杜芍药能打听出来,可见为了自己姑娘,杜芍药这二十来天下了多少工夫。   “四姑娘啊,这竟是再没有的好姻缘。”杜芍药把女儿抱进怀里心有余悸“幸亏你有主意,肯听老爷夫人的话。”这位胡公子人品好本事也不错,怎么看都不是平凡人,更何况现在就能当家做主,她姑娘将来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一天委屈不用受。   周玉娇在她娘怀里悄悄的笑了,自己能博来前程的人才让人敬重。   周长安的婚事订的比较急,三月纳彩问名四月纳吉纳征。纳彩是男方请媒人上门说亲,问名是要女方名姓和生辰八字,纳吉是合八字,纳征也称纳币就是男方送聘礼过来。   冯家的聘礼春花也大概看过,不知他们家那位当家老爷和发妻到底怎么想,聘礼还不错一千银子左右合乎规矩。不过这些聘礼春花也就过了一眼,很快被钱氏指挥婆子们全部运往紫槐院。   春花乐的省心,索性叫来钱氏和周长安,把一千银票端出来:“这是我许诺的嫁妆,你们置办自己合心合意的。”   钱氏两眼发亮就想过来取,却被春花拦住:“只是有几条我要说清楚,这钱一旦给你们,将来嫁妆出现任何问题不要再找我。我的脾气你们很清楚,别到时候哭啼啼说什么银票丢了,嫁妆不够了,不满意了等等,在我这里那一套没用,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   “行、行”钱氏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又一次从上首起身,却再次春花拦住。春花转向侍立在钱氏身边的周长安:“三姑娘,这是你的嫁妆银子,我交到你手上,之后你自己看着办。”   周长安欲动未动神色犹豫起来,钱氏在一边着急:“三姑娘还不上去谢谢嫂子。”这孩子怎么紧要关头傻了,先把银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钱氏越是满脸急色,周长安愈发犹豫,这钱到了自己手上,她娘要是想给自己留一些养老咋办?再者就凭他们母女无权无势,一样的钱买来的东西肯定不如春花出手买的。   这大概就是春花的魅力,周长安思索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她信任春花远远超过和她血脉相连的母亲。最起码她完全没想过春花坑她银子咋办,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春花说一不二坦荡磊落的性子。   拿定主意周长安到春花面前欠身:“长安的婚事劳累嫂嫂前后操持,多谢。”认真的屈膝,然后起来接着说。   “长安和母亲一向都在内宅,实在没什么见识,嫁妆还是要劳烦嫂嫂操心,辛苦嫂嫂。”再次认真的屈膝。   春花无言无奈:“……你不觉得自己置办嫁妆更称心?”   周长安笑笑:“冯家的聘礼衣服首饰足够了,长安想在城外有个六七十亩田庄,在添些零零碎碎就够了。”   这可真会算账,春花差点没逗乐:“一座六七十亩田庄就值八百多银子,三姑娘压箱银要留多少?此外零碎家具,冯家人的见面礼杂七杂八需要多少?”   一场像模样的婚礼,花钱的地方想都想不到,说是只给一千两嫁妆,实际上席面乐手,屋子装扮请帮佣,请全福人……等等等等,春花最少还得四五百银子花。   钱氏干干的在旁边插话:“儿媳的帐也太细了,这三姑娘成亲,你们不是还收分子么?”   对着钱氏春花没有好脸:“那些分子有来有往,都是我和阿贞出的人情。照老夫人这账算,是不是该把三姑娘席面、彩绸、鞭炮、请柬等等费用给我和阿贞对了?”   钱氏干干笑着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靠,就怕春花逮住话头不放,春花的确不肯放过她:“三姑娘是老夫人嫡亲骨血,她出嫁老夫人总不好一点不舍,不如把你的田地分一半给三姑娘?”   你说那些田产周清贞想收就能收,这会又说‘我的’可见话都让你说了算。钱氏心里腹诽,却到底舍不得把那田产分给女儿一点。   周长安知道她娘舍不得,可是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还是有点心寒,她回头对春花欠身:“,那就五十亩好了,其它的删删减减全凭嫂嫂做主,压箱银留五十就行,我这里有攒下的月例到时候凑个九十九就行。”   这边商议结束,春花揉揉额头打起精神。置办嫁妆并不容易,一年四季的被褥选花色,还有子孙桶梳妆台……这些还不急,得先给周长安准备缝制嫁衣的料子。   春花思来想去让人叫来麦子,把库里当年后宫主子和皇子们送来的布匹,找大红的全搬过来,挑一匹合适的她送周长安。不管怎样,周长安总是叫了她好几年嫂嫂。   春花是个节省的,这些上好的布匹大都没动,只大红色就有五六匹。有富丽堂皇的大提花小提花,有锦绣夺目的金银织花,还有一匹流光锦不知怎么织的光滑柔软,拿在手上不同角度折射出碎波般的光芒,非常耀眼。   “夫人,这些布匹哪一个不是用金子说话,你都舍不得穿真要给三姑娘?那还不如留给大小姐。”麦子第一次对春花的决定提出异议,这样的好东西,都是贵人赏给主子的,是主子私人东西,实在没必要给那些吃白食不落好,还要吸血的。   “就这匹流光锦,柔软轻薄刚好适合夏天穿”虽然冯家还没有来请期,但是周长安的婚期不是定在六月底,就是八月初“再者这匹布料华贵没有花纹,三姑娘身量矮绣上几朵牡丹,富贵好看不累赘。”   麦子一边把那匹流光锦抱出来,一边闷闷不乐的开口:“夫人这样替她着想,她和老夫人一样也不会感恩。”   “我做事凭自己心要她感恩做什么,姑娘家一辈子一次,就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阿贞脸上也好看。   这边打发麦子把剩下的重新搬回库房,打发建兰把流光锦给周长安送去。春花刚坐下才喝了口茶,门外箬竹进来递上名刺:“夫人,礼部张郎中家柳夫人求见。” 第112章 落水   张郎中家的柳夫人, 礼部的?春花想了一会儿才恍然,真是忙糊涂了,今天是胡家说好请媒人上门的日子, 这不媒人来了。   春花连忙放下茶盏扬声:“请柳夫人正厅奉茶。”说完回到卧房,在绿萼的伺候下重新更衣梳妆。   胡家真是等不及了, 这边周长安刚过文定,他们就赶来提亲。   梳妆好春花换上三分浅笑,大方得体进正厅迎客:“柳夫人一向少见, 能来夫人府做客,真是蓬荜生辉。”   柳夫人四十余岁一张圆脸,看起来就很和气, 她放下茶盏笑着起身屈膝相迎:“妾身柳氏见过贞夫人。”   基本来春花家做客的夫人, 没有不屈膝的, 整个大虞有几家夫人比春花品级高?也因此春花对着种情形十分熟悉, 她连忙满面春风上前扶起柳夫人——柳氏的品级还不够格让春花还半礼——笑道:“来者是客, 柳夫人千万不要多礼。”   两个人分宾主坐下, 建兰重新上茶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柳夫人笑盈盈侧身像春花:“夫人高义举国闻名, 周大人清正自持, 贵府家风让人仰慕。”   春花心里无奈, 真是‘跟上当官的做娘子’瞧这说个媒先把人家门楣夸一番,其实和乡下人没多大区别, 就是文绉绉的。   “一点微末之功全赖陛下隆恩浩荡, 柳夫人谬赞实不敢当。”春花面上功夫也很到家。   “贞夫人义举亘古未有堪称巾帼英雄, 养的好女孩儿百家艳羡……”话到这里基本就算接上头了,中间这些客气,实在是因为胡家和周家相差太远,没有相熟又合适的人来做媒,只能这样客气冠冕的来往。   也是难为胡雅卿认的闲人多,竟能在四月底的日子里抓到大雁。柳夫人留下一对脚上缚红绳的大雁,周玉娇的纳彩算是完成。   下来的日子春花忙的连轴转,召木匠来家里给周长安打家具,领着她去各家绸缎铺挑选各色面料,还有去城外打听合适的田庄,间空还有给周玉娇过问名、纳吉等礼节。   周清贞心疼的不行,春花却挺高兴:“忙碌些也好,这两件事办完了能安生好几年,到时候咱们消消停停养怡儿和初阳。”   周长安的婚期最终定在六月二十八,春花忙,周长安也忙。不到三个月时间,她要缝出自己的嫁衣。   其实私底下周长安有缝过一身嫁衣,可是那面料和春花给的完全不能比,因此周长安放弃那一身,重新缝制。除了嫁衣盖头,还有冯家一干人的鞋袜,周长也需要亲自动手,因此除了必要的和春花出去采购,周长安都在紫槐院埋头飞针走线。   夫人府为了周长安的婚事全部动起来,针线房加班加点替她赶四季衣裳,厨房里多雇了一个大厨两个帮佣,应付时不时的小宴。就是春花的田庄也忙着催肥鸡鸭牛羊,还有到时候要摆的花卉也要准备齐全。   忙碌这些的同时,胡家也不能冷落,春花挺能理解胡家的焦急。虽然周玉娇还小不着急成亲,可是只有文定过了,婚事才算定下来两家才能算姻亲,春花也才好去宫里请太医。   否则总不能谁来托请,春花就去宫里请太医,那是把皇家的太医院当什么了?   这里边还有一个小插曲,胡家纳吉之后就要准备聘礼,周玉娇担心胡雅卿手头太紧,她倒不是嫌聘礼简薄,而是怕太简薄夫人府面子难看。   周玉娇也算是能决断的,她说服杜芍药,娘俩把攒起来七八十两月例和年节里的喜钱,甚至暂时用不到的首饰,还有穿过的衣裙再用不到的统统典卖。凑齐一百两银子,周玉娇让杜芍药给胡家悄悄送去。   杜芍药抱着一堆雪花银犹豫:“这没凭没证的,他们要是贪了咋办?”   “真要那样算咱们和三哥三嫂看走眼,刚好退了这门亲。”   好在周清贞和春花两个人没有走眼,胡雅卿感动于周玉娇的赤诚不造作,借了二百两银子再加上胡父刚到手的冰钱,乱七八糟凑足五百两银子聘礼,在他们那样品级来说很丰厚了。   这份诚意十足的聘礼安了杜芍药的心,周玉娇知道胡家情况不等春花去请太医,聘礼都没捂热就让杜芍药把其中的八十八两现银,悄悄给胡家送去应急。   唐太医医术高明,不过胡母的病却不是他治好的,而是他发现胡母的病根——原来胡奶奶去世时胡母怀着一个多月身孕,过度哀损下自己不知怀孕小产,然后漏下不净一直当妇科病治。其实是宫胞内流产未尽造成,因为胡母身体过虚经不起虎狼之药重新落胎,所以唐太医推荐了另一位太医边调理边落胎,不过两月几年的顽疾彻底治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夫人府都在忙周长安的婚事。   胡雅卿感激周玉娇暗中相助,感激春花百忙之中,不忘为他母亲一次次进宫请太医赠补品,如今他母亲日渐康复,而夫人府为了周长安的婚事忙的不可开交,能用的人手却不多。仗着两家如今是姻亲,迎亲前几日胡雅卿就来夫人府帮忙张罗各种杂事,算是帮了春花不少忙。   如今万事尘埃落定,夫人府到处挂着彩绸贴着大红喜字,厨房里鸡鸭鱼肉该蒸的蒸该炸的炸,一盘盘一碗碗层层叠叠垒起来,浓郁的香味弥漫院子。还有各色金黄的面果子,有的像菊花,有的猫耳朵,还有撒子丝丝绕绕,看起来就酥脆可口,这些都是开席前的干果,一筛子一筛子架起来垒在厨房一角。   请柬早已发出去,二进院子喜棚扎好桌椅摆开,雇来的司仪下人也早领好差事,各色竞相怒放的花草让夫人府鲜艳锦绣,尘埃落定一切就等明天冯家来迎亲。   能让春花省心周清贞自然对胡雅卿满意,特意泡了御赐的好茶请他一起品茶。胡雅卿长在街巷能雅能俗言谈有趣,周清贞居中淡淡品茶并不多话,胡雅卿挑些春花喜欢听的娓娓道来。   忙了几个月春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喝喝茶听些坊间趣事心情轻松。胡雅卿暗地里感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到十三的小丫头会羡慕这对夫妻。   春花和周清贞天然就仿佛一体,春花听得开心时,周清贞会不动声色照顾好所有事情,添茶到手边保证刚好入口不烫不凉,间歇再递个帕子做的如行云流水般自在。而春花每每听完有趣的事情,总会回头跟周清贞说自己的看法,然后问周清贞的看法,把一个隐形人拉倒阳光下。   他们中间不能单纯说是夫妻恩爱,他们根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完全分不开。日头渐渐偏西,春花一面留胡雅卿吃晚饭,一面命绿萼去领大小姐和大少爷回来一起吃饭。   忽然又怕喜钱不够,春花留周清贞和胡雅卿说话,自己去套间检查,成亲女方的喜钱并不会比男方少多少。   喜钱打赏这些都是建兰管着,她拿钥匙打开春花梳妆台上一个大盒子,里边黄灿灿都是新铜钱:“夫人放心这里全是当十大钱,散钱一共八百枚,五枚一串的三百串,八枚一串的两百串,还有十五枚一串的一百二十串。”   建兰又指指角落里一堆色彩鲜艳的荷包:“这些是给三姑娘预备打发体面下人的,绿色是一两银子,打发各房大丫头,红色二两银子打发管事妈妈,紫色五两银子打发几位管事。”   建兰心里嘀咕,光这些就足有五十多银子,拿出手绝对体体面面,也不知道周家这些姑娘爷们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能有夫人这么好的嫂子。   这边清点完毕春花舒口气,在建兰的伺候下刚走到大厅没还没说话,绿萼忽然抱着湿漉漉的怡儿慌慌张张冲进来:“夫人,救命啊大小姐落水了……”   怡儿再差几个月就整整六岁,不是那么好抱的,更何况绿萼抱着她一路跑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气都喘不匀。抱着怡儿的胳膊沉沉往下坠,绿萼自己也腿软的往地上瘫。   胡雅卿急忙起身去拉,却没有才出来的春花迅速,只一眨眼春花就超过胡雅卿,把怡儿接到怀里。怡儿到了春花怀里,吓傻的孩子终于‘哇’的一声,抱着她娘的脖子哭的撕心裂肺。   “五叔……五叔……”   “五叔怎么了?”几乎不哭的女儿吓成这样,春花心疼的不行抱着慢慢摇哄。   周清贞微微皱眉旋即放平,走到春花身边语气安慰:“晚照不怕,爹爹抱,爹爹力气大保护晚照。”怡儿哭啼啼伸开胳膊,转到父亲宽阔的怀里。   周清贞抱着晚照,用宽宽的袖子遮住女儿免得她受风,静声吩咐闻声聚集来,一众呆滞的人:“建兰去拿条被单来,张氏去东厢准备热水,箬竹去厨房要一碗姜汤,墨竹紫竹扶绿萼起来给她倒杯茶压惊。”   建兰醒过来连忙跑去套间,张氏原本在东厢收拾怡儿的东西,听见喊大小姐落水才连忙赶过来,这会儿反应过来也火烧屁股般往回折。   杂乱的屋子又变得有条不紊,绿萼喝完茶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怎么落水,只是领夫人的命,沿路去程先生的听雪院迎接大小姐,结果……”   说道这里绿萼眼睛发直,脸色变得煞白:“奴婢看见……” 第113章 震怒   怡儿已经裹上被单, 头也用布巾包好重新回到春花怀里,藏在她娘怀里抽泣。春花抱着怡儿坐在上首,一边轻拍安抚一边满脸急怒问绿萼:“你看见什么了?香儿呢?”   香儿和麦子都是春花娘给春花的陪嫁丫鬟, 在夫人府的下人中论资历算是元老。春花喜欢她性情活泼,拨给怡儿做了大丫鬟, 在一众仆从丫鬟中很有体面。   绿萼前襟袖子全部湿漉漉,显得皱皱巴巴凄凄惨惨,一张小脸煞白脸嘴唇也变得颜色惨淡:“奴婢没看见香儿, 只看见五爷在水里抱着大小姐叫喊。”   “那你自己跑回来,五爷人还在水里!来康呢?”怎么还有周清嗣的事情,春花愈发焦急, 直接抱着怡儿站起来“建兰快去通知护院去水榭捞人!”   “没、没”绿萼也跟着战战兢兢站起来“奴婢当时见了什么都顾不得, 先趴在岸边把大小姐抱出来。”   因为周清嗣里岸边稍远几步, 绿萼还算临危不乱, 用脚勾住岸边柳树整个上半身扑到水里, 伸长胳膊才抓住怡儿。这也是为什么, 她前襟和袖子都湿了的原因。   “奴婢抱住吓呆的大小姐, 不远处有被五爷惊动的护院跑过来, 奴婢才抱着小姐冲回来, 估计五爷现在已经被捞上来了。”   还好、还好, 春花一颗心总算安稳一点,就是周清贞眉目也放松了些。安稳过后春花震怒, 连声吩咐建兰:“立刻命人在府里搜寻香儿、来康, 一旦找到捆来见我, 如果府里没有立刻去顺天府报逃奴。”   大堂内外的丫头婆子吓的浑身一激灵,夫人府有吴妈妈制定的整套规矩,只要按着规矩来日子很好过。春花和周清贞对下人一向和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春花发怒要捆人,更可怕是报逃奴。   一旦定为犯事逃奴那这辈子就完了,不是卖到黑窑就是卖成苦力,甚至可以打死不论。   “……是”建兰心咯噔一下,然后面向怡儿小心的问“香儿可曾去接大小姐?”   所有人都看向春花怀里的怡儿,她好端端怎么会和周清嗣掉到水里?春花却没时间问这些,周清嗣还不知道怎样呢。   春花抱着怡儿站起来吩咐建兰:“你只管带着丫头婆子满府去找,我先去看看五爷。”春花起来,另一边的周清贞跟着起来,他担心春花抱着孩子太累:“晚照刚受过惊吓,姐姐在这里陪着就好,清嗣那里我去看。”   春花正在犹豫忽然听外边传来杂七杂八的乱声:“快、快、快”   “让一让、让一让”   “夫人呢,夫人在不在!”   跟这些火急火燎的声音一起,还有杂杂踏踏急匆匆脚步声,门口的几个丫头婆子闪开,然后就见几个护院不知在哪卸了一块门板,把浑身湿透面色爆红的周清嗣抬进来。   放下门板,领头的李胜拿袖子擦擦额头汗珠,喘着气急忙说:“夫人赶紧给五爷叫大夫,五爷情形不对。”   不必春花开口,周清贞对听说出事赶来的如意吩咐:“拿我的名刺,立刻去同春堂请先生过来,就说……”   周清贞看了一眼地上的周清嗣,胸膛憋进一口气声音冷淡:“就说内阳不泄外寒禁锢情形危机,立刻纵马前去。”   纵马前去……能让一向温和淡然的主子说出这样话,如意心口一缩拱手转身撩袍急奔。   胡雅卿有些讶异的看了周清贞一眼,没想到他竟然通医理。正厅虽然宽阔可是这会丫鬟婆子护院,再加上堂中间生死未卜的周清嗣,难免有些拥挤。春花不管别人,焦急的问周清贞:“现在怎么办?”   周清贞轻轻舒口气一项项吩咐:“建兰带两个婆子和紫竹立刻满府找人。”   “是”   “李胜去东厢看张奶娘给大小姐的热水准备好没,如果准备好了,抬去西厢给五爷沐浴。”   “是”   “初阳还小不适合在这里,奶娘带他去大小姐屋子。”   “是”   不一会屋里人退散干净,胡雅卿趁机想要告辞却被周清贞留下,怕在有事情人手不够。张奶娘还算麻利,刚准备好热水恰好给周清嗣用上。   来康不在周清嗣又是昏迷,周清贞不放心别人,准备亲自领人给他洗热水澡,李胜几个刚抬起周清嗣,箬竹提着食盒进来。   “夫人,姜汤熬好了。”   春花连忙看向周清贞,焦急道:“先给清嗣灌一碗。”   周清贞看着脸色红到几乎滴血的弟弟,垂下眉目语气淡淡:“姜汤是驱寒之物,清嗣内阳遭遇外寒拥堵不出,体内依然阳盛不能喝。”   周清贞跟着几个抬着周清嗣的护院去了西厢,屋里只剩下抱着怡儿的春花和胡雅卿,还有绿萼,跟三个竹。   春花吩咐楠竹照顾绿萼喝一碗姜汤,然后下去梳洗换衣裳,自己给怡儿喂了一碗姜汤,看着女儿脸色变红额头冒汗,她才舒口气问道:“怡儿,你怎么和五叔掉到水里了,香儿呢?”   “香儿姐姐被……”怡儿一句话没说完,钱氏啼哭的声音传来:“我的儿啊我的命根子,你咋样了,倒是应娘一声。”   从绿萼把怡儿抱回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钱氏倒是知道的挺快的。春花冷下脸吩咐箬竹:“去迎一迎老夫人,就说老爷正带人给五爷泡热水,让她安生些。”   钱氏总算忍住啼哭满脸泪痕,惊慌失措:“清嗣怎么样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水里,那孩子傻是傻可向来听话,怎么会去玩水?”   这事春花还不知道,倒是怡儿知道:“怡儿在水榭边玩,五叔忽然从四进院子冲出来,直接哇哇叫着跳到水里……”   怡儿的话还没说完,钱氏看着浑身包的严实的小姑娘,忽然变脸怒斥:“一定是你贪玩掉到水里,清嗣为了救你才落水的!”   “没有”不用春花开口,怡儿激动起来“怡儿才没有掉到水里,是五叔跳到水里怡儿为了救他,才被他拖累进去的。”   怡儿玩水的地方离周清嗣跳水的地方,尚有二三十丈远。小丫头原本折了柳枝在水面上拍打玩,看见周清嗣在水里折腾,捉着柳条去救人,结果自己拖累进去。幸亏周清嗣傻归傻,却知道人不能淹水,所以抓住怡儿后一直抱着她,就是不停的难受怪叫。   钱氏恨得眼睛能滴血:“说来说去还是为你个丫头片子,要是因为你我的清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抵!”   那副狰狞的样子实在骇人,春花护住女儿把她的脸捂到自己怀里,冷冷开口:“老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春花冰冷的声音让钱氏怒火熄了些,可是事关周清嗣钱氏绝不肯退缩,直直顶回来:“忘了什么,忘了靠你养?就算靠你养清嗣有什么意外,我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要你们不能好过。”   胡雅卿眉头微微一皱,这岳母实在拎不清,事情还没水落石出,这会儿根本不该凶三嫂,真要关心儿子难道不是去西厢亲自看着?   春花冷笑:“老夫人忘了水榭最深处才五尺,更何况他不过是在岸边最多四尺出头!”   是了,水榭的水绝不会把周清嗣淹出毛病。   钱氏一噎,最后犹自不服气的瞪了春花怀里怡儿一眼。   大厅里安静下来,春花见女儿神色好一些,让箬竹叫来张奶娘,吩咐道:“等第二桶热水烧好,给大小姐好好泡泡,然后你和初阳奶娘就带着他们在东厢用晚饭,今天府里事情多,不许迈出这院子一步。”   “是”张奶娘欠身,然后向前抱过怡儿。   春花又吩咐箬竹和墨竹:“你们两个跟着大小姐大少爷,必要一眼不错的看着,明白?”   “是”两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两个女孩一起欠身然后跟着张奶娘走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春花、钱氏、顾嫂子和胡雅卿。春花对转头对胡雅卿无奈:“以前家里没有这么多下人,倒从来不觉得人手不够,如今一院子丫头竟然觉得还是不够用。”   胡雅卿看春花周围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一个不在,笑道:“按三嫂这样的品级,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再加若干小丫头才合适。”   那得花费多少,春花正欲说话,门外走进原本应该在紫槐院的周长安,领着桃红、香儿、还有后来新添的小丫头柳绿。   周长安脸色煞白直直双膝跪地:“嫂嫂,五哥怎么样了,怡儿要紧吗?”   不过十岁的柳绿跪在后边浑身哆嗦,强忍着抽噎。看到香儿春花眉眼冷凝:“你不跟着大小姐,跑去哪里了?”   香儿被问得浑身一震,眼泪吓的断线珠子般往下落,一句话不敢说。   春花转眼盯住周长安:“看来三姑娘是知道什么了。”   周长安跪在地上肩膀微微一颤,嘴唇再三噏合终于开口:“……长安明天就要嫁人,不想五哥十七八岁还不知人事,不能留下一男半女……”   周长安想明天她出嫁,就算计让周清嗣开荤,好歹留下一男半女她再使点力,春花就没法在拒绝给周清嗣成亲。到时候她母亲晚年有靠,她也能多个撑腰的娘家嫂子和侄子。   算计的很好,连人选都提前说服,就是香儿。夫人府大大小小的丫头,年纪合适的只有绿萼、建兰、香儿和她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桃红是周长安的大丫头,要是和周清嗣有什么,一则周长安脸上难看,二则桃红是她给冯家公子预备的通房自然不行。   绿萼建兰面前周长安根本不敢漏口风,倒是香儿这几年伺候大小姐,常去紫槐院。周长安为了讨好怡儿,对香儿也是另眼相看,长给些小恩小惠关系不错。这次也是拿杜芍药做例子,看人家也是丫头出身,如今贵为姨奶奶,眼看要和闺女出去享福,一辈子摆脱奴才身份。   香儿也是自己心动,满府里只有周清贞一个成年男主子,可是这个连想都不用想。大小姐年纪太幼,她等不到做通房那一天,香儿也想飞上枝头,就这么和周长安一拍即合。   春花听得只冷笑,转头对胡雅卿开口:“麻烦四姑爷把香儿捆了等待发落。”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夫人求你看在我是刘老夫人给你的陪嫁份上,饶了奴婢这一会。”香儿吓的不停磕头。   后边的柳绿吓的哇哇哭,春花冷冷开口:“顺便堵了嘴,先扔到院子里,柳绿要是再哭一样下场。”柳绿吓的哭声戛然而止。   钱氏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反应过来:“你哥根本不能人道,你……”   周长安眼泪直流:“我……我……我上次……”准备的药一直都在。   钱氏想起过年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你最后还是给你哥下药了!”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一窝子!春花冷冷的脸上,眼里全是怒火:当你明天出嫁我就拿你没法子?   胡雅卿处理好转身听到钱氏的话,浑身一寒幸亏自己没娶周长安。   春花看见胡雅卿转身到门口,直接吩咐:“四姑爷你去一趟冯家,就说周门不幸养女不肖不足婚配,冯周两家婚事取消,过后夫人府会退回所有聘礼,冯家所有损失夫人府一力承担。”   “什么!”钱氏惊得站起来,周长安吓软在地:“嫂嫂,你不能……”   胡雅卿不理会这两个人,倒是为难别的:“如果人家问起来?”   春花坐的挺直,犹如一杆标枪,面色十二分冷凝:“照实说。”   “嫂嫂!”周长安连跌带爬拉住春花裙角“嫂嫂我知道错了,我不过是下了一点□□,怡儿那里也是意外,我安排柳绿看着的,谁知道她贪玩去扑蝴蝶才……”   春花看都没看满脸泪的周长安,对还站着的胡雅卿开口:“去吧。”   “是”胡雅卿拱手离去,钱氏急了滚圆的身体冲出去追人:“四姑爷等等……”   周长安呆滞的看着人离开,她娘根本无能为力。完了……完了……这辈子完了……她的心沉入冰湖,呆愣愣看人远去,周长安猛然回头悲愤欲死:“嫂嫂这明明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阻拦给哥哥娶亲,我怎么会出这样的下策?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明明是你怕五哥分家产,要绝五哥后嗣,如今你还要置我于死地,好!”   周长安瞄准桌角,狠狠开口:“那我去死让你称心好了。”   说完话周长安猛然像离弦箭般,撞向尖锐桌角。 第114章 持心   周长安快春花更快只见她抬腿一脚, 直踢得周长安骨碌碌连翻带滚, 一直到桃红跪的地方才停下来。春花从椅子上站起来, 快步走到周长安面前蹲下。   “只为一己私利胆大包天, 不顾同胞兄弟身体残疾妄自下药。”春花怒火压在冰冷的眼睛里“你三哥刚才吩咐如意纵马求医, 让他告诉大夫说你五哥:内阳不出外寒禁锢情形危机。”   最后几个字春花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周长安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听到这几个字愕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春花,沁出的泪水仍挂在眼角。   春花起身冷冰冰丢下几个字:“要死要活等大夫来看了再说。”惊慌失措回来准备求春花补救的钱氏, 听完这几句话在门口直溜溜软到地上。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春花没理会被顾嫂子七手八脚扶起来的钱氏,自回右边椅子上坐下:“都给我安安生生呆着,任何事情等大夫看过再说。”   周长安没想到自己不过下了一点春、药, 竟然有可能会要周清嗣的命。一张脸白成雪, 激怒过后周长安大脑空白, 恓恓惶惶跪在地上。钱氏六神无主在顾嫂子的拉扯下瘫软在上首的椅子里,屋内的空气不安压抑, 静悄悄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等不到小丫头来提饭,一直在夫人府做掌厨的张婶, 亲自领着两个粗使嬷嬷来送饭。走到门口觑见屋里春花脸色寒如冰封,钱氏瘫软在上首, 三姑娘衣鬟凌乱跪在地上, 还有小丫头柳绿时不时抽泣。   张婶顿了顿转身悄悄挥挥手, 带着人来去无声的走了。出来碰见建兰带着紫竹, 和两个夫人院里的粗使嬷嬷,压着捆绑着惊慌所措的来康进院子。两队人相遇,不过都是默默欠身,然后悄无声息各走各路,夫人府要出大事。   来康真的是惊慌失措,周长安下午来找,说是在七巧坊订了一副手钏忘了取,让他赶紧跑一趟,说是她会看着五爷。七巧阁稍微有点远周长安又马上成亲,来康没有多想几乎小跑去小跑回,谁知道刚进门就被建兰带人捆了。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春花冷冷扫了一眼周长安,让来康和香儿一起在屋外听候发落。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已经落到院墙下,漫天绚烂的晚霞变成浓稠的酱红色,天空下的院子暗红凝重。   周清贞一身疲惫走到正屋,春花见了急忙起身去拉住他的手,声音切切:“怎么样?”   周清贞想起刚才浴桶内全身爆红一柱擎天,却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的周清嗣,神色黯淡平静摇摇头,声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哑:“等大夫来再看看……尽人事听天命……”   焦急起身想要询问情况的钱氏听了,直接软到地上,跪的挺直的周长安头皮发炸也软到地上。春花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她现在眼里心里只有周清贞疲惫哀痛。   温柔的握着周清贞的手,领他走到套间坐下,春花声音和蔼:“阿贞累了歇一会,我让紫竹去拿饭。”   周清贞握紧转身欲走的姐姐,把她拉到身边张开双臂抱住她柔韧的腰身,一张脸靠着姐姐温暖柔软的小腹默默不语。   这是累了难过了,春花心疼不已,一手环着他的背一手盖在他的鬓发上,静静陪伴他。   院里一阵马蹄声,如意难得高呼:“老爷夫人,大夫请来了!”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照在大地上,老大夫气呼呼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胡子,他是被如意挟持在马上一路狂奔来的。   “急什么急,没听过急惊风慢郎中吗!真要着急就该平日里多注意养生。”   如意背着药童的药箱满脸陪笑:“真是对不住,家里病人实在着急。”   “着急、着急,病人呢?”老大夫没好气的嚷嚷。   周清贞听到声音,领着春花出来迎接:“唐突柳先生实在抱歉,舍弟危在旦夕,请先生随我来。”柳先生就是如意请来的大夫,是京城名医,医术高脾气大。   一堆人涌进西厢,老大夫又不乐意:“挤什么挤,我是大夫还是你们是大夫?不相干的都出去!”   “都退下。”春花一声令下所有下人鱼贯出去,就是如意也放下药箱静悄悄退出去。浑身发软在桃红的搀扶下强撑过来的周长安,还没进门就被堵在门外,软软跪在地上,眼含期盼望着屋里。   柳大夫一手摸脉一手摸胡子,半仰着头细细品脉,时不时观察一下周清嗣的脸色神情。钱氏就算再心思多,这会儿也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妇人,守在旁边不时抽泣。   柳大夫忽然皱眉怒斥:“哭什么,还让不让老夫号脉!”钱氏吓的直接闭上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清贞和春花并立在炕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观察柳大夫神色,生怕错过最细微的表情。春花握着周清贞的手,感觉他力气越来越大,春花咬唇然后温柔有力的回握过去:没事,不管怎样姐姐都陪着你。   柳大夫摸着胡子,搭在周清嗣尺关寸的几根手指微微挪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简直胡闹,准备后事,熬不到明天早上。”   钱氏骇的魂飞天外:“你胡说什么?他不过中了一点□□,最多找个姑娘泄泄火就好。”钱氏说完就想去院子里找合适丫鬟,春花甚至都没有拦,如果这样有用,就找个姑娘也行,完事后她愿意三媒六聘娶回家。   可春花知道不可能,因为随着柳大夫话落,周清贞轻颤一下,大夫的话错不了。   柳大夫站起来耻笑:“要是别人自然可以那样泄火,可是这病人幼时中过春、药,所以毁了子孙之本。现在内阳燥热无法泄出,如果没受寒凉激体,还可以针灸慢慢导出,如今……”   柳大夫愤愤的背起药箱:“这病人原本就先天不足,你们做家人的还住死里折腾,这下好了内阳外寒七窍闭塞,死症!”   柳大夫最恨人不珍惜身体,如今好好一个年轻人,硬生生给折腾死了,让他如何心平气和。   没有方子不给治疗,柳氏急得扑住大夫:“大夫,你再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   柳大夫甩开钱氏:“想什么法子,没法子。”   钱氏被甩开又去拉扯春花:“你去宫里求太医,找院判……”   “呵,别说你找来胡院判,就算医仙药王在世都没用。”柳大夫没好气的开口“知道什么是死症不,他这脉是个大夫都能号出来,赶紧准备后事吧!”   吵吵嚷嚷中,周清贞不可遏制的想起第一次看见周清嗣。那时正是初秋明媚,花园里七岁左右的傻弟弟目光懵懂口角一点涎水,看着自己呆呆笑着说:“好看”   眼睛一瞬涌上潮意,周清贞忍下潮意和喉间的痛,温和有礼跟柳大夫拱手:“麻烦先生,外边有人奉上诊金”   “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的毒计,和大夫狼狈为奸就是要害死我的嗣儿!”钱氏尖叫简直疯了一样拉扯春花。   春花还没反应,柳大夫生气了:“你这老夫人怎么说话的?随便就污人清白,走走走咱们去顺天府,请青天老爷判一判,满京城大夫随便请,谁要能医治我立马跟他姓!”   闹了又安静了,安静又闹了,因为春花到底还是凭着自己的体面,深夜叩开皇城请太医,可惜没有任何用处,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周清嗣永远停止了呼吸。   满府的鲜花彩绸大红喜字,在东方第一缕阳光下慢慢明亮起来,可夫人府正院却一片肃杀。   春花和周清贞坐站在正屋廊下,所有下人聚集在院里。不光下人,杜芍药、孙姨奶奶、周玉娇、周清恭、就连从冯家回来的胡雅卿都聚在院里,整个夫人府除了田庄上留守的都在这里了。   春花冷眼扫过一圈人,跪在地上的周长安,还有被两个奶娘领着抱着怡儿初阳,眼光扫过每一个人春花开口:“周长安持心不正害人害己,退掉冯家亲事,重责二十大板发往法华庵静思己过。”   在屋外跪了一晚的周长安早已憔悴不堪,原以为流干的泪再次落下,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给春花磕了一个头:“长安害五哥殒命愿意受罚,可是持心不正长安不能认。长安真的没想到一点春、药,会害五哥性命,五哥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我原本是好意想要他留下一点血脉。”   “你真是好意?你若真是好意就该像四姑娘一样,带着他离开而不是想方设法让他留下子嗣。”春花冷冷驳斥。   周清贞微低眉目,淡淡看着地上周长安,开口:“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别自己骗得自己都信以为真。”   “你所想的不外乎是清嗣留下血脉,将来和老夫人生活在田庄,你就有自己的娘家可回。我问你如果清嗣再产下痴傻天残怎么办?到时候他们老的老、傻的傻、弱的弱、幼的幼,依靠谁保住家财不被人欺?”周清贞语气淡淡,可谁都明白,能靠的只有夫人府。   “你为自己私利,不考虑后果给亲兄下药,夫人说你持心不正你还不认?”   周清贞说完春花接着说:“你是好意就给自己哥哥下药,你把清嗣当成什么,把他当成配种的猪吗!”   春花越说越怒“周长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有把清嗣当成哥哥吗?你要不是欺他痴傻,怎么敢随意糟蹋他!”   周长安却不服气,自认为知道春花两口子的心思:“就你们好?你们明明是想他绝嗣,然后占了那田庄。”   周玉娇听不下去站了出来。 第115章 终章   “够了三姐姐,三哥三嫂是那样的人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算没算过三哥三嫂为了养咱们, 这几年花费了多少?”   春花虽然管家但还真没留心过, 周清贞心中略微一动,得出一个数字四千九百多。这里边胡雅卿也是人杰, 他心里大概盘算了下, 站出来支援周玉娇。   “只光主子们的月例, 除去三哥一家一个月是二十两,一年六身衣裳……”帐不算不知道一算真吓人, 胡雅卿噼里啪啦一张嘴, 不一会儿连着周长安这次成亲, 估出四千五百多。他不知道这几年逢年过节的花费, 和生辰时春花给姑娘们添置的首饰等等。   这才不过三四年, 春花他们还不知道要养活这些人多久,谁知道要还花费多少,那一千多两的田庄实在不算什么。   “做人一定要持心正,如果当年老夫人善待阿贞,如果她秉正心教导你, 怎么会有今日灾祸?”春花声音和缓沉稳:“如果不是老夫人糟蹋过一次清嗣,我可以给清嗣娶一门面子亲, 替他收养一两个孩子。可是我不敢, 我甚至不敢让老夫人带清嗣去田庄住, 为什么?就因为老夫人秉性不正,我怕她害了清嗣, 结果……”   结果被自己害了,周长安软软跌坐地上。   春花抬眼再一次扫过院中所有人:“今天所有人都在这里,我给京城周家定下家规,只一条;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春花对着满院子人,斩钉截铁把家规订出来。   周长安颤抖着流出眼泪:“我错了,可我真没想害五哥,我真没想害死他。”悔恨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打那么多小算盘,她是真没想到一点□□会害了周清嗣性命“我愿意受二十大板,愿意为他吃斋念佛三年整,为他祈求来世健康平安。”   春花抱着怡儿,将她护在怀里不让看,只让她感受做错事的惩罚。初阳太小春花怕吓着孩子,行刑前让奶娘和麦子把他抱走了。   周长安趴在春凳上咬着帕子,额头冷汗涔涔。   ‘啪’   ‘啪’   ‘啪’   沉重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每一个人身上心上。人群里有些小心思的下人,吓的收起心思。   周玉娇有些可怜周长安却无可奈何,做错事总要承担责任。周清恭在私塾学习三年,受那方正严肃的先生教习,再不是往昔不知轻重的样子。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三哥跟着一个秀才偷偷学习,能十五岁考中案首有多不容易,光是聪明根本不够,还需要坚韧和努力。   周清恭这几年慢慢明白,他开朗的三嫂和温和的三哥到底有多了不起,很多事听起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三嫂为三哥七年风吹日晒,挖遍土塬挣束脩,为三哥三年牢狱,为三哥单衣上金銮誓死相护;三哥为三嫂三年苦读,金銮殿告御状抛却功名只为三嫂一世清名,只要有三嫂在,三哥眼里就永远只有她。   他们彼此坚贞的感情让人羡慕,他们不计前嫌愿意接纳二房并且善待,宽阔的胸怀让人钦佩,周清恭看着宽厚的木板一下下落在三姐身上,把京城周家家规刻到心中: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周清恭想这些事忙完,他要和三哥好好说说心里话。   周清嗣没了,钱氏仿佛死了一般坐在西厢陪着儿子。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话,她都听到耳朵里,又似乎没听到。   钱氏想起久远的过往,那时候她还是钱家不起眼小庶女,整日羡慕嫉恨嫡姐。总是小心翼翼讨好嫡母嫡姐,想法子踩别的姐妹。   她陷害过手巧的三姐,害她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鳏夫做填房。一别经年来京前钱氏似乎听人说,她三姐过得竟然也还好,儿女双全和继子女处的不错。   ‘啪’   ‘啪’   ‘啪’   沉沉的声音一下下传来,钱氏有些木然,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按自己的心意活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幼时讨好嫡母,青年讨好表哥姑姑,老了讨好继子媳妇落了什么?她的儿子没了,哪怕是傻儿子那也是她的儿子,她一辈子的指望。   持心不正么?   “别打了!”钱氏扶着屋门出来“三姑娘是我生我养的,她有错是我这当娘的没养好,要打打我好了。”   “母亲……”周长安扭头看向钱氏,第一次体会到最诚挚的母爱。   钱氏一夜衰老,摇摇晃晃走过来:“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冲我来。”   春花冷冷站在台阶之上:“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当年下药害阿贞,清嗣没喝那两碗绿豆汤,今日就算中了药最多泄出来完事怎么可能丧命!”   “周长安的惩罚,是罚她持心不正胆大包天,不是罚她害清嗣一条性命。如果她有意害清嗣丧命,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打板子,而是送去顺天府听候发落。”   原来不是为五哥的性命罚的,压在周长安心里的大山被春花一句话搬走,她重新垂下头等着自己的惩罚。   春花看向呆滞的钱氏:“清嗣今日丢掉性命,错全在你身上,病根是你种的,女儿是你教的。再者你扪心自问,没有今日将来你会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钱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周长安头垂的更低,她娘会忍不住的……   “周长安的惩罚得她自己受着,至于你,清嗣没了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春花的话仿佛最尖锐的钉子,砸进钱氏的心。白发人送黑发人,钱氏晃了晃又晃了晃没稳住跌坐到地上,身边再次传来‘啪’‘啪’板子声。   胡雅卿早就听过春花种种传闻,也感激她真心相助,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是非分明的人。是的,周清嗣的身亡,不能全怪在周长安头上,她最多算是无意杀人罪不至死。   那些市井传闻竟然没有骗人,她真的是浩然正气集一身,从这一刻起胡雅卿敬重的人中,多了一名女子。   来康、柳绿不分轻重被发卖,桃红不但不能规劝主子还助纣为虐,和心思不正的香儿一起被卖往苦窑。箬竹和墨竹分别成为怡儿、初阳大丫头。   周清嗣丧礼过后,周长安被送往法华庵静思己过,只是没人料到钱氏竟然一同前往。   周清恭和周清贞谈过以后,找了武术师傅在家习武,辞别教导他三年的先生,到国子监修习兵法韬略。他跟周清贞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和二哥周清玉一样走武官的路,实在不行将来跟人走镖也不错。   这里插一句,周清玉是樊县周府除了周清贞外,第二个比较有出息的。他虽然没考中武进士,但是一个武举在地方上也算有头脸,倒是老四周清文混来混去不过一个小地主。   周清恭能有目标,春花和周清贞都不反对,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强。   这件事对怡儿影响也很大,被丫鬟婆子宠着有点小刁蛮的大小姐,从这以后变得收敛懂事起来。   七七四十九日周清嗣的丧礼全部结束,家里只剩下周玉娇、周清恭、怡儿、初阳为他服一年齐衰,一条无辜性命就这样浑浑噩噩在世间走了一遭。   夏季慢慢过去,初秋夜晚皓月如练照出满天光华。屋里春花裸着胳膊倚在周清贞肩头:“阿贞咱们给老太爷请个大夫看看,好吗?”   周清贞摸摸春花胳膊有点凉,帮她放进被窝里,淡淡应声:“嗯”   “真的可以?”春花在夜里的眼睛明亮照人。   周清贞在她眼皮上轻吻一下:“当然可以,我猜老太爷大概是肝火过旺,日夜休息不好才疯癫,大概用金针草……”   春花牢牢记住周清贞说的药名药量,第二天一早吩咐建兰去药铺配好送去田庄,让孙氏熬了给周怀婴服用。   周怀婴疯癫一年多,熬得骨瘦头发花白,虽然后来有孙氏精心照料,到底不能像常人一样。不过他好了之后没那些多余心思,倒变得不惹人厌。虽然智力不足,但是比之周清嗣当年还好一点。   两年后胡雅卿中了秀才,再一年连中举人。胡家的日子翻过身,周玉娇也十五岁了,春花两千银子把她风风光光嫁过去。嫁人的时候周怀婴还能坐在上首,说几句别人教的送嫁话。   三日回门后,周玉娇把杜芍药带到胡家奉养。杜芍药不到四十,不愿和胡家人挤在一起嫌多生是非,住在周玉娇田庄上舒舒服服做老封君。   周玉娇嫁人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夫人府。来人三十余岁膀大腰圆一副络腮胡子,乃是一年前回京述职的正四品广威将军章经国,他来求娶周府三姑娘周长安。   周长安在法华庵三年多天天古佛青灯,为周清嗣诵经祈福赎自己罪过。期间章经国女儿来为过世母亲祈福,两人无意结识。   “末将欣赏三姑娘敢于承担错误的勇气,欣赏她的恒心,能三年如一日吃斋诵经,末将心悦她请夫人成全。”   周玉娇嫁人不久,周长安匆匆忙忙的嫁了,说匆忙其实也没什么乱的,她的东西早在三年前就全部预备好,不过是封在紫槐院。   那座曾让钱氏周长安心心念念的田庄,作为陪嫁一起到了章府,而原本给她准备的田庄过到了钱氏名下。   钱氏却不愿意回来,法华庵的清静还有佛法奥义,让她改变很多,钱氏余生都在那里带发修行,周长安时常会去看她,倒也自在。   又一年过去十六岁周清恭考中武秀才,家里正举行小宴庆贺的时候,章府忽然派人来请春花——周长安难产无论如何想见嫂嫂一面。   春花去了,小小的周长安顶着巨大肚腹,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满头冷汗,看见春花痛哭出声:“嫂嫂,我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让我嫁人了,啊!!!”   一阵痉挛过后,又一层汗湿被褥,章经国娶她只因为她身量似女童,那男人恋童!   女人生产是鬼门关,更何况身量不足的周长安,这一刻同为女人春花同情她。握住周长安的手,春花坐的稳如定海神针。   “自己选的,自己不后悔!长安你说过乡下十二岁女孩,就能为人母,别人能你也能。长安想想你还在法华庵的母亲,想想你的孩子,你是他母亲,你认输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啊!!!”眼泪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九死一生周长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   周府两个出嫁姑娘都十分敬重兄嫂,虽然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周清嗣,春花两口子对三姑娘总是淡淡,但是周长安的礼数从来不差一份。   周清恭最终没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成亲后到镖局做了镖师。五年后周清贞觉得他磨砺的不错出资助他建起‘通威镖局’,这座镖局经过周清恭父子两代努力,成为北方最大的镖行。   周长安嫁人后,田庄的周怀婴和孙氏住到夫人府东院,周清恭成亲后接走孙氏,夫人府只剩下春花一家和周怀婴。   后来怡儿嫁了,初阳十七岁成为新科进士,超越了周清贞的大虞神话。天丰帝那一年刚好六十,身体还十分健朗,殿试后对初阳的喜爱溢于言表,让初阳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就去地方做推官。   天丰帝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初阳能成为新皇的左臂右膀。   周怀婴去世的时候无人知晓,四喜早上去伺候的时候,他还是睡熟的样子,不过已经浑身冰凉。还差一年就六十也算老丧。   夫人府挂起白幡,出嫁的姑娘们素服来奔丧。满京城无人不称赞周清贞夫妻贤达,能把那样的不堪的父亲安养百年实在不易。   丧礼结束,周清贞要丁忧三年,这时候他已经是都察院最高官——正二品左都御史。天丰帝还想要夺情早日起复,周清贞却不肯,这么多年终于卸下所有担子,他只想和姐姐安安静静过几年他们的日子。   再一次进宫请辞后,周清贞回到夫人府,却被告知夫人搬去田庄住,让他也过去。田庄,他在那里种下几十亩桃李,他在那里盖了三间屋子的小院,那是他留给自己和姐姐的地方。   周清贞快马回到洛家镇田庄,他的姐姐姿态舒适坐在小院前竹椅上。三月桃花灼灼,阳光从桃花间洒下,他的姐姐眯着眼睛享受明媚春光。   春花察觉周清贞到来,睁开眼站起身笑着伸出手:“阿贞回来了。”背后的春阳给她镶了一圈光芒,在周清贞眼里仿若九天仙女美丽照人。   他的姐姐就是这样,在很多年前出现在他黑暗生活里,给他带来光明。在他生死存亡的时候为他寻找生机,在他准备放弃前途与家族决裂的时候,替他蒙受冤屈。   他的姐姐用心用力,给了他最美好的人生,亲人,儿女,前程,他的人生什么都不缺。   “姐姐,我回来了。”周清贞抬手折下一只桃花簪到春花发间,拉起春花的手两人笑眼相对,明媚春光灼灼桃花笼罩着他们。   姐姐,谢谢你,姐姐,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仙女一路相陪,谢谢∩__∩   新文广告。   (扎马步中气十足状)来来来走一走,瞧一瞧,有个轻松欢乐向故事《这里有个冒牌货》贼好看贼精彩(只是广告词……)   故事讲没有社会经验的顾明溪身穿古代后,磕磕绊绊鸡飞狗跳的市井生活。有笑有泪有日子,从单纯到成熟,一个现代女孩的时空之旅。   已经开始啦,喜欢去瞅瞅∩__∩。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