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别进宫》 作者:梦中说梦 内容简介: 葛馨宁是个倒霉蛋。 爹死得惨,妈死得惨,复仇道路艰又险。 叔不帮,婶不管,卖掉侄女换点钱。 卖就卖了,为什么偏偏卖给个太监? 太监就太监了,偏偏还一天到晚四处惹麻烦! 挟持幼主、干预朝政、秽 乱 后 宫…… 等等,夫君,你最后一条罪状是啥? 你不是个太监吗? 骗子! —————————— ——夫君,他们说你挟幼主令天下,该杀! ——他们说得对。 ——他们还说你结交奸党,图谋不轨!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他们还说你这辈子断子绝孙,就是因为阴损事做多了…… ——夫人,我觉得是时候证明我的清白了! ——————————   第1章.卖身 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葛馨宁看到的是吴妈熟悉的脸,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见她睁眼,吴妈放下手里的碗,转身向一个面容清秀的陌生男子笑道:“泼醒了。请秦相公验货吧。” 验货?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便看到那位“秦相公”向她走了过来。 “不许过来!”葛馨宁尖声惊呼,想要躲避的时候意识到角度不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是水,狼狈地在地上躺着。 这里显然并不是葛府,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只记得舂完了今天的米之后,吴妈端了一碗水给她,她只喝了几口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现在…… 等等,验货? 什么是“验货”? 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货”,葛馨宁霎时惊得面无人色,张大了嘴巴,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好在那秦相公并不动手,只是俯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便转头向着一架屏风含笑说道:“模样倒是上好的,牙口也不错,只身量略嫌瘦小了些,也不知道弹唱怎么样。” 吴妈笑道:“我们姑娘是千金小姐出身,琴棋书画那是从小就学着的,五爷放心就是。” 葛馨宁怒极恨极,忍不住挣扎着坐起身来,指着吴妈厉声痛斥:“你这刁奴,怎敢如此待我!等我叔父回来,定要打断你的狗腿!” 吴妈的眼神四处瞟了一下,随后又站直了身子,冷笑着回敬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五爷可是当今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红人,您能来他老人家身边伺候,那是天大的福分,便是老爷回来,也只有替您高兴的份!” 葛馨宁听到“太后和皇上”,心头一惊,一时未敢接话。 窗前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阴阳怪气地道:“吴妈,你家的这位姑娘,脾性儿可不怎么好啊!” 吴妈横了葛馨宁一眼,轻蔑地一笑:“兰姑您放心。她是吃硬不吃软,平日在我们家夫人面前也时常大呼小叫的,打一顿就好了。” 葛馨宁闻言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背上那些鞭伤似乎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秦相公眯起眼睛,淡淡地道:“这可不成。五爷没工夫替你们调教女孩子去,若是脾性不好,那便算了吧。” 吴妈闻言大急,连连摆手道:“您先别说这话,秦相公,人都已经给您送过来了,您这会儿再说不要,让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交差?我们姑娘有几分大小姐脾气是不假,可在五爷面前,哪有她一个丫头使性子的份?您再考虑一下,哪怕留她当个烧火做饭的粗使丫头也成啊!价钱方面,咱们还可以商量……” 秦相公依然皱眉,显得十分为难。 这时屏风后面那人忽然开了口,语气冷淡:“留下可以,定死契。” 所谓“死契”,就是永不能反悔的卖身契,一旦签下,日后便是抬出金山银山来,也不能赎身的了。 葛馨宁心中一阵发冷,却见吴妈笑得满脸横肉乱颤:“行行行!一切但凭五爷吩咐,我们葛家没有不答应的。” 此话一出,就连秦相公都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葛馨宁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再吵闹,只管死死盯着那架楠木雕花的屏风看,好像马上要被卖掉的人不是她一样。 梦中说梦 说: 当当当当——俺回来啦!开新坑啦!俺的小伙伴们还在不在哇?    第2章.舞姬 吴妈走后,葛馨宁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睛依旧盯着屏风的方向。 兰姑风摆杨柳似的走了过来,挑剔的目光在葛馨宁身上溜了一圈,啧啧有声:“太瘦了,浑身上下连二两肉都没有,这得花多少粮食才能养得起来啊?葛家人都不给你吃饱的吗?” 葛馨宁心中恼怒,冷声回敬:“想要肥的,你应该留下刚才那头猪!” 秦相公很不给面子地在一旁“呵呵”笑了起来。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依旧看向屏风:“五爷究竟是谁?能否允我一见?” 秦相公含笑向葛馨宁抖了抖那张墨迹未干的卖身契:“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葛馨宁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只注意到到一个龙飞凤舞的“韩”字,别的内容却也懒得细看。 兰姑好像憋了一肚子气,连珠炮似的叫了起来:“果真不愧是反贼一党留下来的贱女儿,半点规矩也不懂!五爷也是你说见就见的?秦相公,这丫头定要先在刑房里面关两天再放出来学规矩,你可不能再拦着我!现在园子里的那些丫头,都让你给纵得不成样子了!” 秦相公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向葛馨宁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 这时忽然有一个小丫头从屏后探出头来,扬声叫道:“兰姑,五爷请葛小姐进来。” 秦相公忙推了葛馨宁一把,示意她快些进去。 兰姑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眼看葛馨宁走到屏风后面,她才敢咬着牙低声抱怨:“简直胡闹,她算哪门子的‘小姐’!” 葛馨宁转到屏后,看见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想必就是所谓的“五爷”了。傍晚的阳光从对面的窗子里照进来,有些晃眼。葛馨宁看不清五爷的五官,只看到一个刀刻般的侧颜,便已经不由得怔住了。 身旁的小丫头轻咳了一声,葛馨宁回过神来,忙快步走上前去。 哪知刚走出两步,小丫头忽然惊呼起来,尖声连叫“停下!” 葛馨宁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回头看时,那小丫头已经呈蛤蟆状跪伏在了地上。 葛馨宁不惯下跪,只得呆呆地站着,心中越发惶恐。 许久之后,那个“五爷”终于开了口:“你是葛从善的女儿,外祖家里姓陈?” 葛馨宁点了点头,想起冤死的父母,眼眶不由得红了。 “恨吗?”五爷沉默了片刻,忽然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很低,葛馨宁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恨吗? 葛馨宁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那个“恨”字吞了回去,语气平淡地道:“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葛馨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慌得两只手里面全是汗。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吓昏过去的时候,五爷才淡淡地说道:“懂得便好。从今日起,你便只是韩家的舞姬宁儿;从前的事必须全部忘记,懂吗?” 舞姬?葛馨宁心中一惊,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不做舞姬!” “由不得你。”五爷站起身来,挡住了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屋里霎时冷了下来。 葛馨宁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屏风上,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五爷向她走了过来,周身清冷的气息压迫得她连一口气也不敢喘。葛馨宁心中暗叫“糟糕”,不知道下一刻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 可是预料之中的灾难并没有来。 许久之后,周身的低气压似乎弱了些,葛馨宁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五爷离开的背影。 他走了。 葛馨宁这时才想起,她想问的问题,一个都没有来得及问。 梦中说梦 说: 好久不码文了,难免手生,亲们如果发现新坑写得不好,一定要及时告诉俺哦= ̄ω ̄=    第3章.刑房 兰姑冲进来,一把扭住了葛馨宁的手臂:“你的胆子倒不小!初来乍到就敢往五爷的面前闯,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葛馨宁先前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只得任她扭着。 秦相公跟着蹭了进来,见状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一下又忍住了。 葛馨宁忍着痛,由着兰姑将她拖了出去,像丢垃圾一样丢到院子里。 早有两个健壮的仆妇在院子里等着,见葛馨宁出来,二话不说便架起她,沿着走廊飞快地拖了出去。葛馨宁昏昏沉沉的,方向路径一点也没有记住。 对于“刑房”,葛馨宁倒不怎么担心。刑部的大牢她都进去过,还怕这个不知道来历的“五爷”私设的刑房吗? 不过很快,葛馨宁就发现自己实在太过于乐观了。 舂米、洗衣、织布、纺线这些活计都难不住她,可是如果所有这些事情都要站在冷水里面做呢? 刑房里面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因为每一个房间的地面上都有寸许深的水,人踩进去鞋子立刻湿透,没走几步就连裤子也洇湿了,冷冰冰地糊在身上。 初秋天气还算不上寒冷,但脚底传来的凉意,还是让葛馨宁禁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 两个仆妇把葛馨宁丢到一架手摇纺车面前,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从外面锁上了门。 葛馨宁怔怔地在纺车面前站了很久,居然也没有人过来管她。 不过一盏茶工夫,双腿便有些麻了。葛馨宁慢慢地摇起纺车,只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天色渐晚,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光影透过窗子落在纺车上,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葛馨宁没有点灯。双腿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她现在便是想走到墙边去也难。有几次她甚至想,便在这泥水里面躺下又怎样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葛馨宁依然咬牙坚持着。 大仇未报,她哪有资格轻易说放弃! 纺车摇摇晃晃的,连一只手的重量也承受不住。 葛馨宁用力在麻木的腿上拍了两把,打起精神试探着想走到墙边去。 谁知刚刚抬起腿,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痛倒不觉得,只是这一下子,整个人算是彻底湿透了。 背上和手臂上渐渐觉得有些麻痒,随后开始一阵阵刺痛。葛馨宁这才记起,因为没有上药的缘故,前些日子的鞭伤并没有痊愈,经过今日这一泡,以后怕是少不了还有麻烦。 可是谁在乎呢? 既然已经湿透,葛馨宁干脆便不起身,揉着双腿一点点蹭到墙角,靠着一个坑坑洼洼的石臼坐了下来。 一整天水米未进的身子格外怕冷,脚底传来的寒意很快便浸透了每一寸骨缝。葛馨宁抱着自己的腿,竭力缩成一团,却依然无济于事。 冷。 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初春。 那时她在后院的水渠里面躲着,眼看着官兵凶神恶煞似的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眼看着殷红的颜色溅上窗纸,眼看着肆虐的火焰吞噬了她所熟悉的亭台楼阁…… 她的身子泡在水里,头顶是茂密的水草,耳边还能听到水底的淤泥里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声音。 听得久了,她便渐渐地有些怀疑,水渠里流淌着的,究竟是水,还是她亲人的血? 从那之后,她便落下了怕水畏寒的毛病。 今日这韩宅的刑房,像是专为她而设的一样,她怕什么,这里就偏偏有什么。 听那个兰姑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轻易放她出去的。在这个鬼地方,她还能坚持多久? 夜色渐深,葛馨宁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第4章.受刑 本以为这一睡过去便是永远,谁知次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葛馨宁还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一样,眼睛里面像是糊了一大把沙子,每动一下眼皮都是一场酷刑。相比之下,背上那些泡开了的伤口,反而不算什么了。 葛馨宁发现自己像只虾一样缩在墙角,撑在地面上的手已经泡得苍白肿胀,好像粘了厚厚的一层面糊。 手上已经是这个样子,别的地方是什么光景,不看也知道了。 葛馨宁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只管一动不动地抱膝坐着,努力想让自己再次睡过去。 可是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眼看天色渐亮,眼看日光一格一格地移了过来,葛馨宁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被泡成一个猪头,悲惨地死在这里的惨状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命运,昨天被卖进来的时候,她多少也该反抗一下才对。现在好了,自己的性命已经快要保不住,她却连那个五爷是什么人都还没有弄清楚! 日影正对着葛馨宁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正是昨日那个兰姑。 看见葛馨宁靠在墙角坐着,兰姑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倒是会享福,刑房里面也能猫着!我告诉你,不把线纺完,你就是老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放你出去的!” 葛馨宁没力气抬起头来,只好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有气无力地道:“总会有人来收尸的。” 兰姑抬起脚,在葛馨宁的膝盖上踢了一下,却像是踢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跟进来的一个婆子在旁冷笑道:“才呆了一夜,就想装死,可见是个奸猾的贱奴才!兰姑,我看这丫头该打一顿才管用!” 兰姑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那婆子便露出满脸喜色,一把将葛馨宁提了起来:“别给我装死,婆婆我年纪大了,什么鬼花招没见过?你从前当惯了千金小姐,如今也该尝尝挨鞭子的滋味了!” 葛馨宁一动不动地任她拖出门去,心中哀叹:今天算是死定了! 门外的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葛馨宁的心里格外平静。 爹娘离开的时候是春寒料峭,如今轮到她,倒赶上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虽然死得窝囊了点,但也不算十分委屈了。 那婆子狠狠地将葛馨宁丢到地上,从门后取出一条长鞭在手里掂了掂,又恋恋不舍地放下,吩咐小厮去取长凳和刑杖。 葛馨宁冷眼看着,既不肯求饶,也没力气骂她,好像已经认了命。 这样的反应让那婆子感到有些气恼,越发一叠声地催小厮们快些。 被拖到长凳上之后,葛馨宁看看那两个小厮手中长长的刑杖,知道逃不过了,只得闭上眼睛,等死。 谁知等了许久,预期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葛馨宁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那两个小厮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在他们的身后,那婆子和兰姑也跪着,头埋得很低。 有人来了?会是那个五爷吗? 葛馨宁有些不敢置信,却听身后正是那个五爷的声音,像刑房里的水一样冷:“这是谁的主意?”    第5章.你想死还是想活? “是我。”兰姑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婆子埋下头,没有开口。 葛馨宁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身上全无半分力气,一时失了平衡,“噗通”一声从长凳上跌了下来,摔了一下子结实的。好在她本来已经浑身是泥水,这会儿再狼狈,也不过是往泔水里面再加一把糠而已,算不得什么了。 静默许久,兰姑大着胆子抬起了头:“五爷,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这丫头性子太野,若不教训一下,日后送到宫里去,难保不闯出大祸来!” 葛馨宁本已经没剩下几分意识,忽然听见要送进宫里去,心中一惊一喜,忙道:“兰姑是出于好心,宁儿并无怨言!” 五爷似乎有些诧异,盯着葛馨宁看了很久。 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葛馨宁艰难地转过身来,五爷却在前一秒钟背转了身,留给葛馨宁一个冷冰冰的后背。 葛馨宁有些失落,同时却也有几分庆幸。此时她的样子狼狈不堪,虽然早已经被他看到了,但能少看一会儿,总算也是好的。 许久之后,五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刑杖既然请出来了,就没有白抬回去的道理。” 兰姑应了一声,干脆利索地趴到了湿漉漉的长凳上,咬牙向那两个小厮吩咐:“行刑吧。” 葛馨宁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两个小厮抡起了刑杖,葛馨宁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为什么……要打兰姑?” “她自己要打的。”五爷平静地答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葛馨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这边葛馨宁被吓得不轻,那边兰姑却是实打实地在挨打。葛馨宁听着那一声声闷响,心脏也跟着一下下地紧缩起来。 “走吧。”五爷显然对这样的戏码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地抬腿便走。 葛馨宁当然想跟上去,可是双腿完全没有知觉。她努力了很久,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身上的泥土倒是又多了一层。 那婆子依旧跪在地上,顾不得来管她。葛馨宁悲哀地发现,即使五爷救了她,她也没本事从这里走出去。 等兰姑挨完了打,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收拾她的! 兰姑挨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入耳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声呼痛或者求饶。葛馨宁莫名地感到背上有些钝痛,好像正在挨打的人是她一样。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葛馨宁睁开眼睛,看见一角淡青色衣袍,正是五爷去而复返。 “是你……”葛馨宁艰难地抬头,却忽然瞪大眼睛,怔住了。 虽然她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楚,这个角度也看不见他的正脸,可是葛馨宁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张脸,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除了“惊为天人”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词来了。 震惊过后,另外一种感觉不可遏止地生长起来: 自惭形秽。 在今天之前,葛馨宁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称得上“美人”的。 但今天之后,她相信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当得起这两个字了。 怎么会有人生着这样的一张脸?他是天神,还是妖孽? 葛馨宁怀疑是自己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可是不管她眨多少次眼睛,那张脸一直都在。 正迷惑间,那张脸已向她凑近过来,声音和表情一样冷若冰霜:“你想死,还是想活?”    第6章.同行 葛馨宁像受了蛊惑一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知道他在问话,却完全忘了开口回答。 五爷眉心微蹙,冷声道:“韩家不养废人,你若不想活,就不要浪费粮食。” 葛馨宁一惊,忙道:“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站起来!葛从善的女儿,这么没用吗?”五爷冷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葛馨宁一字一顿地道。 听他提到父亲,葛馨宁想起沉冤未雪,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力气,果真扶着石阶慢慢地站了起来。 双腿依旧不听使唤,但葛馨宁不想在五爷面前示弱,见他要走,忙跌跌撞撞地跟上去,不许自己落后。 她的脚下几乎完全没有知觉,整个人全凭一股傲气撑着。奇怪的是五爷竟也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像是刻意在等她一样。 葛馨宁咬着牙努力跟着,每次要摔倒时,就靠着廊柱或者花木撑一下,虽然狼狈,倒也没有跌得十分难看。 绕过几处回廊,葛馨宁出了一身汗,倒觉得比先前轻爽了几分,腿脚也渐渐地肯听使唤了。 看来,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受的罪。 看着前面那个背影的时候,葛馨宁莫名地觉得很踏实。自从那年父母过世,她常常觉得自己是浪迹天涯的旅人,再也不会有人同行了;可是今日她却忽然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跟在这个人的身后,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她的身子毕竟已经支撑不住了。这院子里的回廊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葛馨宁虽不愿示弱,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终于在靠着惯性往前冲出几步之后,她感到脚下一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视线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回廊顶部的花纹在旋转,天上的白云在旋转,然后是回廊的柱子、廊下的花木…… 视线与廊外的石凳平齐的时候,葛馨宁本能地上了眼睛,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摔在了草丛上,软软的,凉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凉的香气,沁人心脾。 可是这回廊之上,哪里来的草丛? 葛馨宁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不肯乖乖听她的使唤。 为了怕五爷笑她没用,葛馨宁用仅剩的力气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肯没出息地昏睡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有些知觉,但并不真切,分不清是梦是醒。 模模糊糊的,她感觉到身下的“草丛”动了,她的身子忽然腾空,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在移动,又似像是虚飘在空中。 这是一场梦吧? 若不是梦,身旁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安心的气息?自从家中出事之后,她每天夜里总被噩梦缠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安心了。 煎熬了三年,真的已经很累了。此时,此地,她忽然想任性一些,暂时把所有的忧虑都抛开,把所有的仇恨都放下,放任自己彻彻底底地,沉睡一次。    第7章.五爷的用心 却毕竟还是睡不安稳的。 耳边似乎总有人在说话,吱吱喳喳的,片刻也不得安宁。 多半是那帮丫头们又在为了小事争执吧? 葛馨宁抱怨了一声,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淡青色的纱帐,浅碧色的纱窗,窗下一只形状古朴的香炉,散发出苏合香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分明不是她的房间。那些深闺少女不知愁的繁华绮梦,也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葛馨宁支起半边身子四下打量,发现妆台旁边坐着一个绿衫子的小姑娘,手里拿着绷子似乎是在绣手帕,那帕子上东一团西一团的都是杂色的丝线,却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这时那小姑娘似乎恼了,拿针在帕子上一通乱戳,随后重重地将绷子摔到了妆台上。 好急躁的一个小丫头! 葛馨宁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忍不住笑了。 那小丫头听见动静,忽然跳了起来:“你……你醒了!” 葛馨宁看见她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喜色,不禁也跟着心情大好:“看样子是死不了的了。这是哪里?” 那小姑娘闻言似乎有些不高兴似的,嘟起了嘴:“你最好不要死!你要是死了,这些日子五爷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可全都白费了!” “五爷?这些日子?”葛馨宁听糊涂了。 那小姑娘跳着脚,急道:“你不会都不知道吧?你昏睡了整整三天,五爷都快要把一整座宅子给翻过来了!大夫一天来诊五六次脉,能找到的药材都送过来了,连太医院的人都惊动了!知道的说是韩家的一个小丫头着了风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皇亲国戚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病呢!” 这些话,葛馨宁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话里的意思,却让她越听越糊涂了。 那小丫头连珠炮似的说完了,看见葛馨宁还是一脸茫然,不禁有些泄气:“我倒忘了,你昏睡着,当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现在这院子里的丫头们,个个都憋着一股气,想要跟你较劲呢,过两天有你受的!” “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过谁啊!”葛馨宁依旧不明所以。 那小丫头冷笑道:“你还想得罪谁呢!你也不想想,大家一样都是买进来的丫头,旁人见了五爷大气都不敢出、头都不敢抬,靠近五爷三步之内就要罚跪;你倒好,头一天进门,五爷就为你坏了规矩!你是不知道,那天五爷抱着你进院子里来的时候,小姐妹们都快要吓昏过去了!那天你浑身脏兮兮的,比个泥猴子还难看几分,连我都忍不住想捂鼻子,真不知道五爷是怎么忍受得的!” 葛馨宁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老半天才讷讷地问:“你说……五爷抱我回来?” 小丫头白她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葛馨宁的脸色,却也比见了鬼好看不到哪里去。 五爷救了她,她很感激是不假啦,可是…… 他何必为了一个新买来的丫头坏了规矩,又为什么要……亲自抱她回来? 葛馨宁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那小姑娘看到葛馨宁的脸色,“嘿嘿”笑了两声,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担心也没用!再说不是还有我嘛!五爷既然吩咐我照顾你,以后你就归我罩着了!记住我叫莫丢丢,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报我名号!”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擦汗,便听到窗外有人凉凉地道:“‘莫丢丢’这三个字,很值钱么?”    第8章.莫丢丢 葛馨宁听见这声音便知事情不妙,想要躺下装睡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笑脸相迎:“是兰姑过来了吗?” 掀帘子进来的正是兰姑,她依旧装扮得明艳照人,只是眼眶发红,看上去有些憔悴。 莫丢丢慢吞吞地站起来行礼,兰姑“哼”了一声,仰头看着房梁:“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受姑娘们的礼!你们一个是五爷另眼相看的千金大小姐,一个是五爷委以重任的心腹亲信,我若是言语间不小心得罪了,五爷一生气,再赏一顿板子给我,我这老腰可就要彻底报废了!” 葛馨宁听她言语间怨气颇深,忙挣扎着下床行礼赔罪:“那日的事,原是我不好……” 没等葛馨宁说完,莫丢丢便在一旁冷笑道:“你何必这么怕她!一样是奴才,她也未必就比咱们高贵多少,有什么了不起!” 葛馨宁连连使眼色,莫丢丢却视而不见,到底还是一口气说完了。 兰姑的眼圈似乎又红了些,隔了一会儿才冷笑道:“莫姑娘不愧是很快就要入宫的人,这么快就不把我们韩家的奴才放在眼里了!盼你入宫之后还能这样横冲直撞的,可别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才好!” “兰姑放心,就算是磕破了脑袋,也赖不到您老人家的头上!”莫丢丢毫不示弱,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葛馨宁心中忧急,又不敢乱插嘴,只好在一旁暗暗捏着一把汗。 兰姑没有继续跟莫丢丢争吵,却把目光转向了葛馨宁:“你装死的本事更加了不起,居然连五爷都被你骗得团团转!可你别以为这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五爷虽然救了你一次,但你依然是个奴才,规矩不能不学!明儿一早前面院子里点卯,你若敢迟了,再打板子的时候没人会救你!” 葛馨宁忙低头应着,再三保证一定会准时去,兰姑脸上的怒气才稍稍淡了些,临走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再让我看见你死皮赖脸地往五爷或者秦相公的面前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葛馨宁学着冻僵了的小雏鸡的样子,缩着脖子作温顺无害状,唯唯应喏。 莫丢丢却是一脸不屑,等兰姑走远了,她皱成一团的鼻子都还没有舒展开来。 葛馨宁扶着床沿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 莫丢丢扶她坐下,嗤笑道:“你怕她做什么?那个女人就是狗仗人势,其实半点本事也没有,她也就敢在你这样初来乍到的小丫头面前耍耍威风,别人谁怕她啊?” “你不怕她,是因为你快要入宫了吗?”葛馨宁略一沉吟,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莫丢丢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后冷笑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你说得也没错,要不是因为可以入宫,这院子里的丫头,至少有一半都被这个女人打死了。” 葛馨宁摇摇头表示不信,莫丢丢便叹道:“你这人,生了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脑筋怎么就那么笨呢?你想想,你有机会入宫,她却只能当一辈子奴才,你为什么要怕她啊?等你入了宫,站稳了脚跟的时候,连五爷都得称你一声‘主子’,她兰姑又算什么东西!” 葛馨宁早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此时再也忍不住,等莫丢丢话音一落,便忙接着一件件追问:“你的意思是说,不只是你,咱们府里的丫头都有机会送到宫里去?可是为什么?五爷到底是什么人?”    第9章.我不学那些肮脏东西 “五爷就是五爷啊,还能是什么人?”莫丢丢挠了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葛馨宁急得只差没有去掐她的脖子了:“你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不会连五爷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莫丢丢被问得急了,有些恼羞成怒:“我在这里呆了半年多,每天学认字、学画画、学弹琴、学唱戏,哪一天下来不累得脱层皮,我还有工夫打听那些闲事去?五爷这么大的家业,又跟宫里有关系,当然是做大官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葛馨宁大失所望,发了半天怔,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要不我明天帮你问问?”莫丢丢有些担心,轻轻在葛馨宁身旁坐下,迟疑着问。 葛馨宁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一向不关心这件事,突然去问怕会惹人疑心,何况……我也并不十分想知道,只是好奇罢了。” “那就好。刚才你脸色那么急,可吓到我了!”莫丢丢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 葛馨宁勉强一笑,心里的疑云越发重了。 莫丢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把一大堆东西搬到了葛馨宁的面前:“这是你睡着的时候老妖婆叫人送过来的,你自己看看吧!” “老妖婆是谁?”葛馨宁一边翻看东西,一边问道。 莫丢丢捡起一块素绢随手一抛,冷笑道:“老妖婆就是老妖婆,一天到晚耷拉着脸,跟瘟神似的!以后你到了她手里,还有罪受呢!” 葛馨宁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闷声翻看那一大堆东西。 衣裳首饰各有几套,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却件件素雅大方;除此之外,还有些绢纱、琴箫、笔墨等物,满满当当地堆了半张床。 葛馨宁看到其中有几本书,便随手拿起来翻看了几眼,却发现并不是什么诗词文章之类,满篇写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由得看住了。 “原来你对这个感兴趣啊?”莫丢丢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葛馨宁丢下书,皱眉道:“我以为读书写字是难不住我的,没想到竟是夜郎自大了。这书上的字倒是认得的,只是这些‘采抽铅精’‘乘交元真’‘乐气通脉’……我竟然都是闻所未闻,可见从前是闭目塞听了。” 莫丢丢笑道:“原来你是识字的?那可就省事多了!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到时候都会有师傅教,我一开始不识字,可吃足了苦头呢!那本书讲的是‘房中术’,不算最难学的……” 葛馨宁刚要把那本书重新捡起来,忽然听到这句话,吓得她尖叫一声把书甩出了老远。 “怎么了?”莫丢丢起身钻到窗边的桌子底下把书捡了回来,满脸迷惑。 “不许过来!把书扔掉!”葛馨宁又窘又气,脸色涨得发青。 莫丢丢还是把书放到了桌上,凑过来摸摸葛馨宁的额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葛馨宁推开她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房中术”是什么东西,她虽不甚清楚,但大致也能猜到一点。如果兰姑所谓的“学规矩”就是学这个…… 葛馨宁越想越恼,忍不住跳下床,盯着莫丢丢冷声问道:“这府里的丫头一直都在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莫丢丢傻乎乎地摇了摇头:“不全是啊!这府里规矩可大着呢,路怎么走、话怎么说、衣服怎么穿,样样都要学!你看,我这么一个小村姑,都被他们硬教成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了!” 葛馨宁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咬牙恨道:“我只当他们是买丫头来使唤,不想竟是这种肮脏营生!我不学这些东西,宁肯叫他们打死我罢了!” 莫丢丢忽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急道:“你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以为至多不过是个死吗?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上个月也有个女孩子说过宁死不学这些东西,你猜她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葛馨宁看见她凝重的神色,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莫丢丢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些事,我听了都觉得心里头发冷,更别说你们这种千金小姐了……你听我一句劝吧:熬出头就有活路,千万别跟他们硬碰!” “如果跟他们碰硬,就会比死还惨是吗?不听话的人会被送到哪儿?妓院,还是军营?”葛馨宁咬着牙,冷冷地问。 “别问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莫丢丢迟疑了一下,别开了脸。 葛馨宁的心里,霎时冷了下来。    第10章.士可杀,不可辱 次日天色未明,葛馨宁便起身到“前面院子里”去等着了。 一会儿陆续来了十几个女孩子,三三两两地在花丛中坐下,满园浓艳的秋色瞬间沦为了背景。 莫丢丢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冲到葛馨宁面前急道:“你今天的脸色怎么比昨天还难看?不是叫你好好休息的吗?” 葛馨宁勉强笑了一笑:“那也要睡得着才行。” 莫丢丢叹了口气,拉着她到人群中坐下,立刻便有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凑了过来:“这位妹妹就是前两日五爷亲自从刑房抱回来的人?模样也不怎么样嘛,病歪歪的,哪个男人会喜欢啊?” 莫丢丢立刻便要顶回去,葛馨宁忙拉住她,笑道:“想必是五爷心善,把我当一条小猫小狗带回来的吧?话又说回来,再美的女孩子到了五爷面前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我再丑陋几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以为这几句话说得很得体,却发现不只面前的女孩子,就连旁边不小心听到她们说话的几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葛馨宁心知不妙,却想不通不妙在哪里,只好求救地看向莫丢丢。 莫丢丢一把拖她起来,就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葛馨宁来不及反应,也被她拖着跌在了地上,狼狈万分。莫丢丢死死按着她的手,一动也不许她动。 葛馨宁忍着疼,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莫丢丢还在跪着,葛馨宁却忍不住,悄悄地抬起了头。 这时才发现,园子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旁边不远处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似曾相识。 原来是五爷来了,可是她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吧?有必要这么胆战心惊的吗? 葛馨宁的腿疼得厉害,心里反复斟酌着要不要自行站起来,或者至少让她揉揉膝盖也好啊! “都起来吧。”一个女声在后面不远处说道。 众人互相搀扶着陆续站了起来,莫丢丢也要来扶葛馨宁,却听那女声喝道:“让她跪着!” 莫丢丢吓得一颤,回头瞪了那女人一眼,却还是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去,只在葛馨宁耳边留下一句:“这是何姑姑。” 葛馨宁失了护持,更觉浑身乏力,跪得十分艰难。 那何姑姑端着架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冷声道:“兰姑说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确实是太欠教训!出言无状,按规矩要批颊三十,岳影儿,你来!” 只见先前那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含笑走到葛馨宁面前,缓缓抬起了手。 原来她就是岳影儿。 昨天莫丢丢才对她说过这个女孩子最是阴险狠毒,不想今日便要落到她手里了。 葛馨宁偷眼看向莫丢丢,果见她变了脸色,拼命摇头。 五爷依旧在远处站着,完全没有过来干涉的意思。 葛馨宁心如电转,瞬间便作出了决定,慌忙向那何姑姑叩头:“宁儿肯请姑姑亲自行刑!” “哦?为什么?”何姑姑止住岳影儿,饶有兴致地问。 葛馨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如果姑姑相信宁儿的价值不止于做一个粗使丫头,请给宁儿留一分体面。” 岳影儿冷笑一声,在旁嘀咕道:“你简直异想天开……” 何姑姑沉吟片刻,却道:“依你。盼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第11章.忌讳中的忌讳 何姑姑手上的力气很大,十几下过去,葛馨宁的两边脸颊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满嘴里都是腥甜的气息。 虽然如此,她仍然感到庆幸。 岳影儿的指缝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她看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姑姑住了手,叹道:“你倒是个硬气的,罢了,还差十下,先欠着吧!” 葛馨宁慌忙谢过,这时才发现,五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而那些一起学规矩的女孩子,却已经学琴的学琴、学唱的学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至于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地看着这边,就是葛馨宁所不知道的了。 借着莫丢丢的力气站起身来,葛馨宁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肿成了什么样子,但不用想也知道绝对不会好看就是了。 何姑姑却也和葛馨宁一样慌张,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五爷很少来园子里,即使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从未走近过,更何况是在处罚丫头的时候。 何姑姑之所以放过葛馨宁,是因为想起了前几日兰姑的遭遇。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只好垂首站着,等待五爷发话。 最后还是莫丢丢先开了口:“五爷,宁儿旧病没好又添了新伤,整个人都快被折腾废了!要是今儿还按着她在这里学规矩,我看明天早上就要叫人来园子里收尸了!” “回去吧。”五爷淡淡地道。 莫丢丢立刻面露喜色:“这还差不多。” 葛馨宁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但想到自己现在这副形象,又只得强忍着,任由莫丢丢半拖半抱地地把她扶了回去。 一回到房间,莫丢丢就原形毕露,随手把葛馨宁丢到床沿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连连抱怨:“我的大小姐,我今儿快要被你吓死了!你自己找死,不要拖上我好不好?也亏得今儿五爷在,要不然就算有十个你,也不一定能从那老妖婆手里逃出命来!” 葛馨宁自己爬到帐中去躺下,忍着疼道:“你说的‘老妖婆’,就是何姑姑?我看她还好嘛!” 莫丢丢闻言气得直跳脚:“你说她还好?那是你没见过她阴毒的时候!我问你,那个岳影儿手里藏着刀片,你有没有看到?老妖婆起先让她打你,就是要她找机会废了你的脸!也亏你的话头来得快,要不然恐怕就连五爷也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我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五爷怎么会次次都救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葛馨宁无奈地苦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莫丢丢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炸了毛:“你也知道五爷未必救你!你也知道你自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那你还自己找死!什么不该说你就偏说什么!” 葛馨宁揉了揉耳朵,无奈道:“我哪知道什么不该说……” 莫丢丢恶狠狠地瞪着她,直到葛馨宁理亏地闭上嘴,她才气哼哼地道:“你不知道?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府里关于五爷的事,一句都不能议论吗?尤其是五爷的相貌,那是忌讳中的忌讳……” 葛馨宁有些不以为然:“他明明很好看,为什么不能说……” 莫丢丢见她依旧冥顽不化,急得跳了起来:“这句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你就死定了!” 葛馨宁只好点头,却听见外面有人笑道:“这里倒是热闹得很。” 莫丢丢听到人声,脸色霎时白了,葛馨宁也觉得心中“砰砰”乱跳,不知是吉是凶。    第12章.送药 门帘动处,葛馨宁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她被卖进来的那天跟在五爷身边的小丫头。 莫丢丢看见是她,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那小丫头却笑吟吟的,十分和气:“原来莫姑娘也在。五爷叫我来给葛小姐送药的,没有打扰到两位说话吧?” 言下之意,刚才两人在说话,她是听到了的。 葛馨宁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不得不起身相迎:“这怎么敢劳烦姐姐……” 莫丢丢略一迟疑,忽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小丫头手中的药瓶,颤声问:“这是什么药?” 葛馨宁被她的语气感染,心中也不由得惊惧起来。 小丫头只说“送药”,她想当然地觉得是给她治伤的药,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比如说…… 想到种种传言,葛馨宁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那小丫头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她们的脸色一样,依然轻快地笑着:“这可是五爷特地给葛小姐找的药,消肿止痛最好的。五爷说了,今日让葛小姐受了委屈,那些人已经得到她们应得的惩罚了。葛小姐伤病未愈,尽可先休息一段时日,不必急于学艺。” “柔嘉姐姐,五爷当真是这么说的?”莫丢丢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原来那小丫头叫柔嘉。看见二人惊诧的神情,她捂嘴一笑,调侃道:“两位好像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啊?既然如此,我再回去跟五爷回禀一声,就说葛小姐还未消气,请他老人家再想想办法吧!” 莫丢丢见她如此,也便放下了心,忍不住笑道:“那可就多谢柔嘉姐姐了!既然五爷那么宽仁待下,不如连我的功课也免了吧!” 柔嘉站起身来,背着手笑道:“我记得从明儿起。莫姑娘就要开始学宫规了吧?您的功课免掉不难,只是以后您若再想学,可没人教您了!” “罢了罢了,我还是乖乖去学吧,免得到时候进了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莫丢丢皱紧眉头,跺着脚把柔嘉推出了门。 葛馨宁眼巴巴望着窗外,过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莫丢丢回来。 柔嘉送过来的药就在手心里静静地躺着,白瓷的小瓶温凉如玉,葛馨宁却觉得手心发烫,仿佛掌中握着的是滚烫的炭块一样。 她犯了忌讳,五爷却不惩罚她,反而给她送药,还说要惩罚别人替她出气,为什么? 她只是府里买进来的一个丫头,柔嘉却口口声声称她“葛小姐”,为什么? 都说这府里规矩严,可是她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宽宥,为什么? 这府里似乎有一件事与她有关,而且很重要,可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偏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过了午,莫丢丢依然没有回来,葛馨宁犹豫再三,还是将药瓶拔掉塞子丢进了水盆里。 看着水里咕嘟咕嘟地冒起了一串泡泡,她的心里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心里似乎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说,命运从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此时便是想逃,也已经迟了。    第13章.逃婚 次日一早,葛馨宁便去了园子里。 她所到之处,众女子无一不是如避蛇蝎,一个个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莫丢丢悄悄过来告诉她:昨天傍晚,岳影儿已经被送进宫里去了;而何姑姑,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葛馨宁的脸肿得几乎有两倍大,众人却像是看不到一样,没有一个人当面嘲笑她。 一番安顿之后,葛馨宁被派到一个名叫静嘉的女孩子那里去学习规矩,单独。 这个女孩子很明显是临时被叫过来的,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甚至比葛馨宁还要拘谨。 她越是拘谨,葛馨宁越是警惕,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宁……宁儿,其实你不必急着出来的。五爷早已吩咐过,就算要教规矩,也总要等你的伤好了才行。”静嘉躲避着葛馨宁的目光,磕磕巴巴地说道。 葛馨宁反而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竭力表达出自己的坚定:“我要学,越早越好。‘韩家不养废物’,这可是五爷的原话。” 静嘉似乎无言以对,隔了许久才点头道:“既然如此,今天就先跟你说一说咱们这里的规矩吧……” 葛馨宁自然没有异议。 韩家的规矩太多,她必须尽快弄清楚,才能避免糊里糊涂地又犯什么“忌讳”。 当然,葛馨宁想弄清楚的,并不止韩家的“规矩”。 但她并没有如愿。 在静嘉的讲述之中,韩家的规矩与任何富贵人家并无不同:尊卑有序、谨言慎行、服从、忠信…… 葛馨宁一点一点耐心地记下,既不质疑,也不多问。 这样过去了两个月,葛馨宁学全了府里所有的规矩,弹完了几大本琴谱,跳熟了几十支舞,可是她想知道的事,依然毫无头绪。 倒是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不但脸上的伤没有了痕迹,就连旧日的那些鞭伤棍伤,也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教导她的依然是静嘉。这小丫头还是很拘谨,说话总磕磕巴巴的,目光也依然时常躲闪,这让葛馨宁的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每天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吓到了这个小姑娘。 天气已经很冷,莫丢丢很久不到院子里去了。 据说她年前就会被送到宫里去,这样说起来,满打满算也只剩一个月了。 葛馨宁每天完成功课之后总要到莫丢丢那里坐坐,每次都看见她漫不经心地在摆弄一些瓶瓶罐罐,从不肯做针线,更别说看书写字了。 葛馨宁因此十分担忧,莫丢丢却满不在乎:“我又不是要到宫里跟那些要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争宠去,学那些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葛馨宁有些意外:“你不争宠?那么你到宫里去做什么?” 莫丢丢向窗外张望了一番,低声道:“我自己要能做得主,鬼才愿意住到那座金丝鸟笼里去!算我倒霉,逃个婚居然落到了拐子手里,还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现如今我也不敢妄想什么如意郎君了,只要有口饭吃,别叫我饿死街头就好!我是韩家送进宫去的人,哪怕混得再不好,也不至于没饭吃,我还怕什么?” 葛馨宁敲了敲额角,准确地在这一大篇话里面找到了一个最有趣的词:“逃婚?”    第14章.五爷的身份? 当天夜里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一大早就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要姑娘们到前面园子里去赏雪,就连久不在人前露面的莫丢丢都要去。 静嘉也破天荒地没有单独将葛馨宁带走,只嘱咐了几句叫她小心,便径自退了下去。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了,葛馨宁有些不太习惯,只好紧挨着莫丢丢,假装闲看雪景。 园子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有技艺傍身,所谓“赏雪”,自然便不仅仅是赏雪而已。 不过多时,几个素有才名的女孩子便争先恐后地吟起了咏雪诗;余人或赞叹或摇头,各有感叹;有个女孩子叫人摆出了笔墨说是偏要画这遍地的白雪;又有人叮叮咚咚地弹起了琴。一会儿工夫,这园子里便处处是莺歌燕舞,既热闹又雅致,有趣得很。 唯有莫丢丢和葛馨宁两人,一个憨一个静,相互依靠着坐在角落里,倒是实实在在地只管“赏雪”。 素白的雪景,只看了一会儿便腻了。 葛馨宁靠在莫丢丢的肩上,伴着悦耳的琴声闭目养神,倒也悠然自在。 可是琴声很快就停了,戛然而止。 葛馨宁疑惑地睁开眼睛,恰看到园门口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说“熟悉”,是因为她曾跟着这道身影从绝望走到希望,这道身影无数次走进她的梦里,成为她所有噩梦的救赎。 说“陌生”,是因为这道身影素日总是一袭淡青,今日却是大红的颜色,轮廓完美,难描难画。 葛馨宁嘀咕了一声“妖孽”,移开了目光。 却见满园的女孩子,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就连弹琴的也重新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满园子里竟只有她一个人肆无忌惮地盯着那“妖孽”看。 这时候葛馨宁才终于想起了“规矩”,慌忙低下头,假装看雪。 莫丢丢悄悄凑到葛馨宁的耳边,低声问:“你猜,五爷是来看谁的?” 葛馨宁闷声道:“谁知道呢,只要不是看咱们俩的就好!” 莫丢丢偷偷抬头瞅了一眼,笑道:“我看多半是来看你的。” 葛馨宁用力在她手背上拧了一把,没有接话。 这时竹丛后面忽然有人低声嗤笑道:“攀高枝求富贵的女人我见过不少,却是头一回知道有人为了求富贵,连太监都愿意伺候的!这世道,‘廉耻‘二字当真已经这么不值钱了么?” 葛馨宁竖着耳朵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有人接话,只好低声问莫丢丢:“她在跟谁说话?” 莫丢丢探出头去张望了一番,回来低声道:“是齐云儿。她一个人坐着呢,谁也没跟她说话!我看她那双狐狸眼倒是偷偷地往咱们这儿瞟,该不会是在说咱们吧?” 葛馨宁偷眼看了看,刚才五爷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她便大胆地站起来向竹丛后面查看,果见一个穿着粉色雪褂子的女孩独自坐着,想必就是莫丢丢说的齐云儿了。 可是她依然听不懂那句话。就算齐云儿误会她有攀附之心,可是什么叫做“连太监都愿意伺候”?谁是太监? 葛馨宁下意识地看向园门口,随即被自己的直觉反应吓了一大跳。 她是不是疯了,怎么会那么想! 梦中说梦 说: 打劫打劫打劫!此坑是我挖,此雷是我埋,要想从此过,留下脚印来!╭(╯^╰)╮╭(╯^╰)╮╭(╯^╰)╮    第15章.吃得消么? 莫丢丢不会劝人,看出葛馨宁心烦意乱,只好拉她去看梅花。 可是葛馨宁哪有心思去看什么梅花? 入冬未久,梅花并没有开,所以这个角落里,倒是比别处清静些。 莫丢丢瞎转了半天,看见葛馨宁依然呆呆地站着,只好又转回来,苦着脸抱怨道:“你不是这么没用吧?刚来那阵又是受刑又是挨打的,你不是也没当回事么?怎么这会儿旁人随口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你就受不了了?那个齐云儿惯会嚼舌根子,她的话没人信的!她自己因为姓‘齐’,就硬要自称是齐尚书的远亲,她才是真的不知廉耻好不好!” 葛馨宁苦笑一声,扯过一根含苞的梅枝,三下两下便折成了好几截。 她在意的并不是旁人骂她什么,而是…… “五爷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莫丢丢叹了口气,陪葛馨宁在石阶上坐下,皱眉道:“我打听那些做什么?我又不嫁他!” 看葛馨宁依旧愁眉不展,莫丢丢只好冥思苦想了一阵,迟疑着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五爷平时多半在宫里的,太后和皇帝都很信赖他呢!他那么有钱有势的,总不会是个寻常人吧?”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 莫丢丢不懂宫中朝中的事,她却是明白一些的。这两个多月以来盘旋在心头的一个疑问,总算是解开了。 难怪他可以往宫里送人,原来……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只是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葛馨宁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照理说,知道五爷可以轻易把人送进宫去,她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此时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也不太着急进宫了。这些时日,噩梦渐渐少了,忆及父母的时候心境也平和了许多。她甚至常常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进了宫,就是回到了血雨腥风里去,就是把旧日的伤口生生撕开,或许今生都与平静安宁无缘了。 葛馨宁打了个激灵,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不孝”,霍然站起身来。 正要叫上莫丢丢一起走回去,却见那丫头耷拉着头靠在一棵碗口粗的梅树上,竟是找周公聊天去了。 葛馨宁不忍叫醒她,也便不敢走远,只好又走到梅林中去,闲看那些未绽的花苞。 不过多时,小径上忽然出现了几道人影,却是别的女孩子闲逛到这里来了。 葛馨宁不愿与人打招呼,忙闪到树后,等她们过去。 却听一个女孩低声道:“不知怎么的,五爷到园子里来得越发勤了,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憷!从前这些事不都是交给秦相公管的吗?如今秦相公反倒不常来了!” 另一人道:“秦相公多半是又到外面买丫头去了!你不见这两个月进来了十几个人?也不知道五爷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么多人送进宫里去,小皇帝吃得消么?” 几个女孩子吃吃笑了一阵,满园子里脚步声和笑声乱响,想必是打闹起来了。 葛馨宁只盼着她们快走,却听一人忽然道:“说也奇怪,这一阵来了那么多人,都是跟咱们安排在一起的,只有那个叫什么宁儿的格外不一样,你们说,五爷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她也不见得比咱们好看多少,犯不着现在就把她当个宝吧?进宫以后,得宠不得宠还说不准呢!” 众女子安静了片刻,随后有人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或许,五爷自己想留下她?不然怎么来得那么勤呢?还叫自己的贴身丫头来调教她!” 另一个女孩子笑道:“别闹了!五爷是什么人你们忘了?他又不算男人,就算留下那丫头也没什么用,每天干看着,只怕心里更堵得慌,何苦来呢!” “那也未必,”先前那个女声不服气地道,“前朝不是有不少宦官娶妻的先例吗?有的还娶好几个呢!” 葛馨宁越听越怒,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却听一个细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严姐姐说得是!我听说啊,太监折磨女人的法子多着呢,也未必就一定要用那件东西……” 后面的话被一片笑声盖了过去,再说什么便听不到了。 葛馨宁靠在树根下坐着,直到那笑闹声去远了,还是久久不敢起身。 梦中说梦 说: 晚上还有一章,快夸我!┗|`O′|┛    第16章.初走夜路便撞“鬼” 一整天浑浑噩噩的,到了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反而一丝睡意都没有。 院子里被雪映得亮白,葛馨宁披衣出门,在廊下坐着,看着园中那一串串的灯笼发呆。 坐久了,浑身上下似乎落满了霜华,凉意侵骨。 葛馨宁扶着石栏站起身,在门前伫立良久,却不回屋,反转身往外走去。 园子里的雪景,白天是看腻了的,夜里反倒觉得有趣许多。 天地之间一片素白,借着夜色略有些微蓝,静得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葛馨宁恍惚觉得,顺着脚下的小径走下去,也许便能走回了三年之前,走回那无忧无虑的平安富贵乡去。 这样漫无目的地踱着,不知过了多久,葛馨宁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早已出了园子,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葛馨宁想到宅子里的规矩,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越是着急回去,越是找不到路。眼前数条小径,却没有一条是熟识的。葛馨宁越走越慌,一路乱闯,早不知道闯到哪里去了。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叮”地一声响,在寂静之中格外清脆,吓得葛馨宁打了个寒颤,缩在墙角不敢再往前走。 片刻之后,又是“叮”地一声响,却没有别的动静。 葛馨宁的胆子大了一些,悄悄探出头来顺着声音来处寻找,只见竹林后面一座八角亭,四面挂着雪亮的灯笼,正有两人坐在灯下对弈。刚才那响声,想必是棋子落在棋枰上的声音了。 葛馨宁蹲在墙角缩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已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大半夜了,再转下去多半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等到天亮被人撞见,那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只怕少不得又要受罚。 最好能找人问清楚回去的路径。眼前现成的就有两个人,可是谁知道向他们问路的后果是柳暗花明还是自投罗网呢? 一阵风来,映在二人身上的竹影摇动了一下,葛馨宁看清了两人的侧影,心中既惊且喜。 原来这两个不是别人,竟是五爷和久未露面的秦相公。 至少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被这两人撞见,最多不过受处罚而已,倒不必担心有什么意外的危险。葛馨宁心中一松,便要上前。 偏偏这时秦相公落下一枚棋子,悠悠地开了口:“你一定要这样心急吗?” “你知道,我不想等。”五爷落子飞快,说话也是干脆利落。 葛馨宁听见他们在谈事情,知道现在不是现身的时候,只好继续在暗处躲着。 秦相公拈着一枚白子把玩了许久,“叮”地一声丢进了棋盒里:“算了,不下了!结局毫无悬念,我怎么算计都是输,没意思!” “那你还担心什么?”五爷头也不抬。 秦相公一推棋枰站了起来:“可是这次你要收拾的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不是我秦某人这种小角色!” “你过谦了。”五爷的语气依旧平淡,完全没有受到秦相公的影响。 葛馨宁暗暗心惊,本想退到远处,却发觉身旁堆了不少积雪,若是不小心踩出声音来,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麻烦。 秦相公慢吞吞地收拾着棋子,良久才叹道:“盼胡将军下辈子投个好胎吧,最要紧的是别再撞上你——我说,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得罪你的是胡忠一人,你一出手就要灭他三族,实在有点……” 五爷终于抬起了头,神色却依然没有变化:“你说错了。胡忠通敌叛国,本是灭九族的大罪,圣上下旨只灭他三族,已是皇恩浩荡。这其中,可没我韩五什么事。” 秦相公“啧啧”两声,捏着嗓子道:“我说姓韩的,这会儿园子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还要装模作样,累不累呀?” 五爷没有作声,园子里万籁俱寂,葛馨宁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亭子里似乎煮着茶,秦相公起身在炉子上摆弄了许久,提起锡壶往茶盏里添了水,摇头叹道:“罢了罢了,秦某人这辈子上了你的贼船,早就没了退路,不管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追随左右就是了!” 五爷似乎“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秦相公依旧回原处坐下,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笑问:“听说岳影儿进宫之后,小皇帝夜夜专宠,连早朝都不肯去上了?既如此,莫丢丢等人进宫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推迟一些?” 葛馨宁屏住呼吸,侧耳听五爷的回答。 只听他淡淡地道:“不必推迟,但也不必太急。腊月底先送两个进去,剩下那几个年后再说。” “可是等到年后的话,能用得上的可就不止那几个了,送十五个进去都没有问题。”秦相公迟疑道。 五爷敲了敲杯沿,平静道:“不着急,慢慢来。一次送多了,反而不好。” 秦相公想了一想,笑道:“也是。一下子送去十几个,小皇帝挑花了眼,反倒看不出好来。倒不如一个一个送,咱们的圣天子才能慢慢地品味那些妙处,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啊!就凭咱们园子里那些小妖精的本事,小皇帝只怕熬不过三年,就要……嘿嘿……” 一阵风来,葛馨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背上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了。 五爷似乎没有说话,秦相公依然在絮絮叨叨:“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唉,你可真够毒的!可怜咱们圣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你这个老狐狸推进了陷阱,还要对你感激涕零……这个倒也怨不得圣天子,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还是你聪明,一刀斩断是非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色令智昏……” 葛馨宁越听越怕,虽然明知不该乱动,却还是忍不住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寂静之中,“咔”地一声轻响传出老远,几乎可以听得到回声。 葛馨宁立刻慌了,大脑还没有作出反应,双腿已经自作主张地跑了起来。 “什么人!”秦相公霍然站起,厉声喝道。    第17章. 你们要灭口吗? 葛馨宁双腿发软,没跑出几步便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是你?”秦相公追过来看到葛馨宁,不禁皱眉。 葛馨宁瘫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五爷踱了过来,看见是她,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葛馨宁张开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摇头。 秦相公的脸色冷了下来:“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要告诉我,你穿过大半个宅子,跑到这里来赏夜景!又或者你要告诉我,你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是事实,说起来却像是最蹩脚的借口。 知道没有人会信她的解释,葛馨宁连说话的必要都没有了。 可是五爷还在看着她。 葛馨宁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虽然不是故意,但我确实都听到了。你们要灭口吗?” “虽然很可惜,但似乎只能如此。”秦相公学着她的语气,硬邦邦地回敬。 葛馨宁勉强扯了扯嘴角,努力挺直腰杆:“便请即刻动手。” “你不怕死?”问话的是五爷。 葛馨宁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道:“很怕。” 五爷微微点头。葛馨宁便继续道:“我知道五爷所谋者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我不求饶。今夜我确实是迷失了道路,无意间到此的,但……我毕竟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如果换了我在五爷的位置上,也只能选择灭口。宁儿无怨,只是很遗憾,受五爷恩惠良多,怕是没机会报答了。” 秦相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愧是五爷另眼相看的人,真是可惜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葛馨宁向他点点头:“多谢吉言。” 秦相公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葛馨宁慢慢地跪下去,垂下了头。 膝盖上传来雪的寒意,湿冷侵骨。 这样的寒冷不足以让她发抖,直到“铮”地一声轻响,惊落了竹叶上的几团残雪。 葛馨宁几乎能感觉得到剑锋上的凉意。 她知道自己是怕死的,却没想到会有这样怕。 她没有抬头,但秦相公手中的剑每向前移动一寸,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如果能昏过去该多好?这样清醒着等待死亡的感觉,实在太过煎熬。 葛馨宁忽然理解了当年父母的选择。 与其跪在刑场上煎熬着等待挨刀,不如把生死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条白绫,一把火,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样的结局至少是有两分尊严的,可她却连最后一分尊严都没能保住。 若父母泉下有知,看到她这样,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她到底还是太没有用了。 葛馨宁用力闭紧眼睛,感受着那剑锋一寸一寸地迫近。 有一个瞬间,她忽然很想喊“停”,不为求饶,只为不想让自己最难看的样子,呈现在一个谪仙般的人物面前。 那一个瞬间过后,葛馨宁开始嘲笑自己。 都快要死了,还在为杀她的人操心。 她竟被那个人的脸骗了,只知道他不似凡间人,却忘了他可以把灭人三族说得轻描淡写,把一国之君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是谪仙,他是恶魔吧? 死在他面前的人必然不会少,她的血,又岂能吓到他? 剑锋逼近,葛馨宁屏住了呼吸。 秦相公将剑尖对准了葛馨宁的心脏,轻轻一叹,用力刺下。    第18章.我送你回去 预料之中的剧痛迟迟没有来。 葛馨宁睁开眼睛,看到剑尖已经刺破了她胸前的夹袄,却没有再继续往前。 顺着剑锋,她看到秦相公握着剑柄,五爷的手按在秦相公的手腕上。 此时秦相公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五爷:“你这是做什么?” 五爷转向葛馨宁,淡淡地道:“你还有一种选择。” 葛馨宁大喜过望。 “帮我。”五爷惜字如金。 葛馨宁已经说不出话,只会拼命点头。 秦相公收剑回鞘,眉头深锁:“我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叫这个丫头帮你?如果我没记错,她叔叔可是府尹大人,朝廷命官!你确定她不会转头把你卖了?” 五爷微微一笑:“我信她。” 葛馨宁第一次见他笑,不禁呆了。 “罢了,算我多管闲事!你爱信她就信她吧,女人都是骗子,到时候你被她卖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秦相公似乎很恼火,丢下一串抱怨,甩甩袖子走人了。 五爷神色淡淡,葛馨宁却有些无措。 夜风很冷,葛馨宁想走,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辞,又不知道五爷是不是有吩咐,只好垂首站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偏偏五爷似乎兴致很好的样子,靠着廊柱站定,漫不经心地欣赏起夜色来。 葛馨宁不远不近地站着,假装看夜色,眼角却总留意着五爷的一举一动。 她出来得仓促,本没有添衣裳,又加上刚才出了些汗,此时便冷得渐渐有些受不住。 死里逃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是,她真的当得起这份幸运吗? “我信她”这三个字,在她的心中盘旋不去。 关于五爷的身份、性情、抱负,她已渐渐了解了一些,可是这三个字,又颠覆了她对他的了解。 葛馨宁的心里乱成一团,迷惑不已。 “过来。”五爷忽然开口。 葛馨宁吓得一哆嗦,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神了。 接触到五爷的目光,葛馨宁心中一缩,忙趋步向前,躬身侍立。 可是五爷并没有吩咐什么,依旧静静地站着。 葛馨宁的心里暗自嘀咕抱怨,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等到她的腿都要酸了的时候,五爷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冷声问:“如果我叫你进宫去刺杀皇帝,你去不去?” “去。”葛馨宁毫不犹豫。 “为什么?”五爷问得很平淡。 葛馨宁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也恨他。” 话一出口,她自己倒愣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用这个“也”字? 五爷移开目光,望着廊下的灯笼,淡淡道:“你猜错了,我并不恨他。” 葛馨宁忙低头应“是”,心里有些发慌,声音都颤了。 五爷微微皱眉,忽然伸手抓住葛馨宁的手腕,吓得后者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你很冷?”五爷将葛馨宁的手握在掌心,皱眉问道。 葛馨宁惊魂未定,支吾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掌心反而越来越凉了。 五爷轻叹了一声,解下身上的披风,帮她披在了肩上。 葛馨宁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缩着肩膀发愣。 “冷便回去吧。”五爷终于大发善心放过她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脚却不动,过了老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我……我不知道路。” 五爷微微一怔,重又拉起了她的手:“罢了。我送你回去。” 葛馨宁不敢拒绝,更不敢把手抽出来,只得任他牵着,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是僵的。 万籁无声,脚下的小径似乎永无尽头。 葛馨宁的心中渐渐有些恍惚,仿佛这一路走下去,便是一生了。 身旁是无尽的黑暗。亭台、山石、竹影,每一处都模模糊糊似幻似真,只有身旁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那只大手的温度,暖了一路。    第19章.你确实是女儿身? 次日早起,葛馨宁便觉鼻塞眼重、头重脚轻,却是着了些风寒。 莫丢丢劝她歇着,她却还是早早地去了园子里。 这园子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有资格得过且过,只有她不行。 五爷虽然没有吩咐她什么,可是葛馨宁心里明白,经过昨夜,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抽身而退的可能。 或许她只是五爷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可是她,心甘情愿。 棋子是没有感情的。葛馨宁觉得此刻的自己,什么都不怕。 今天静嘉并没有来,一个年老的婆子将葛馨宁叫了过去。 葛馨宁于是便知道,她不必再在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诗词歌赋刺绣女工上浪费工夫了。 接下来要学的是什么,她已经猜到。 若是换了从前,她或许会抵死不从;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却是格外平静。 不过是上阵之前多备一件兵器而已,有什么好脸红的? 葛馨宁随着婆子走进一间屋子,随意向四面墙上打量一眼,坦然入座。 婆子倒是有些吃惊:“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葛馨宁微微欠身:“我从前不懂这些,请婆婆教我。今后我若有疑问,再向婆婆请教。” 婆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你知道这是什么?” “似乎是春宫。”葛馨宁平静地道。 那婆子看看葛馨宁,再看看墙上许多图画,不由得有些发怔。 她原本是勾栏里的教习,手下调教过无数女子,而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便是她给女孩子们上的第一课。 但凡未经人事的少女,初见这些图画时,无一不是面红耳赤,惊叫连连,甚至多有夺门而出,宁死不肯再入的。 葛馨宁的平淡反应,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婆子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葛馨宁的面容。 后者不闪不避,坦然任她看着。 婆子看人素来精准,今日却不放心地打量了好多遍,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你确实……还是女儿身吧?” 葛馨宁平静点头:“是。” “可你……”婆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急得一张老脸都红了。 反倒是葛馨宁气定神闲:“婆婆放心就是,我还不至于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婆子点头应了声“是”,看向葛馨宁时,神态竟有几分敬畏。 “那么,我们今天学什么?”葛馨宁看向墙角那个奇奇怪怪的柜子,眼神终于透出了几分迟疑。 婆子呼出一口气,忙道:“你既然识文断字,便省事许多,给你的那些书,记得细细研读,有不懂处便来问我。你性情太冷,要学媚术,需从言行举止开始修行。女子主阴,切记娇柔羞怯为上,‘行必顾影、笑必遮面、未语面先红、行动如扶柳’,做到这些方是好女子。这是你的弱处,今后切记。” 葛馨宁点点头,逐字记下。 可是要做到似乎极难。别的不提,先说“未语面先红”这一项,她便是不会脸红,难道要屏住呼吸硬憋成红色不成? 婆子看出葛馨宁的疑惑,倒也不着急,径向柜中取出一物丢在她的面前:“你既要学,便须用心。强装作泥塑木雕,是学不成的。”    第20章.用心 用心? 葛馨宁倒是学得很认真,至于有没有“用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该读的书一本本读过,该看的画一幅幅认过,该识得的物件儿一件件记下,眼神却依旧清澈懵懂,这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 “未语面先红”始终没有学会,虽然举手投足之间渐渐有了几分娇怯的意思,却也只是借了身形娇小的便利而已。 如此过了将近一月,婆子十八般武艺都用尽,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甩袖子走人了。 葛馨宁感到自己很无辜。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学了,除了某些事情不能找个人来实践之外,能想到的方法都用过了,还要怎样? 向莫丢丢诉苦的时候,后者笑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还在笑。 葛馨宁生了气,起身要走。 莫丢丢爬起来拦住,忍笑忍得辛苦:“那婆子遇上你,也算是撞见克星了!这园子里的哪个女孩子不是被她折腾得惨兮兮的,你这回算是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葛馨宁摊了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莫丢丢再次狂笑起来。 葛馨宁觉得很不公平。 就算她学得再不好,也不会比莫丢丢更差吧?凭什么莫丢丢是大家的骄傲,她却被骂作“朽木不可雕”? 莫丢丢的那颗脑袋才是真正的“朽木不可雕”,自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葛馨宁只能继续暗自嘀咕着。 次日便是莫丢丢和另一个女孩子被送进宫的日子。 葛馨宁的心里十分伤感,莫丢丢倒像是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竟是全然不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葛馨宁求了兰姑,直送出大门之外。 莫丢丢自己不知忧愁,葛馨宁却总少不了替她担忧。 此时距离上次送岳影儿进宫,不过才过去了两三个月而已。不知道莫丢丢这次进宫,又能有几日恩宠?异日轮到她自己身上,又是怎样的光景? 直到此刻,葛馨宁才忽然感觉到了作为一枚棋子的悲凉。 马车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葛馨宁在风口站了很久,还是被兰姑催着,才肯恋恋不舍地转身回来。 正要回园子,兰姑却叫住了她:“我听孙姨说,你近来功课不甚用心?” 葛馨宁待要辩解,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点头。 兰姑脸现怒色,似乎便要训斥,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许久才叹道:“五爷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工夫,你自己若不用心,岂不是全都辜负了!” 葛馨宁忙道:“我并非不用心,只是……我生性如此,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 “没有学不来,只有你不肯学!”兰姑哼了一声,怒冲冲地道。 葛馨宁不敢辩驳,只得垂首站着。 兰姑吩咐葛馨宁坐下,她自己却站了起来,绕着廊下来来回回地转起了圈子,口中絮絮叨叨:“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说什么也不能留下你……简直就是个石头脑袋,敲打多少遍也不开窍!依我看也不用费心思再请师傅教导了,就当做了一回赔本买卖,拉出去配给个小子算了……” 回复(4)    第21章.三炷香过个年 被兰姑训斥一番之后,葛馨宁一度很担忧,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真的被人拉出去配了小子。 幸而几日之后,静嘉便过来传话,说是叫她搬出园子,住到书房旁边的一处小抱厦里去。 至于住到那里去做什么,却连静嘉也不知道。 葛馨宁只得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随着她搬进去。 书房旁边也是花木扶疏的,虽然不比园子里小巧精致,却处处透着一种温雅从容的大气。 葛馨宁一住进来便喜欢上了这里。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太过于安静了。 寻常奴婢等闲不到这里来,便是偶有过来的,也是轻声细语,好像生怕惊醒了地下冬眠的虫蛰一样。 搬过来的第三日便是除夕了。 葛馨宁本以为府中会热闹非凡,不想到了夜里,偌大一座宅子里寂寂无声,竟像是无人居住的一样。 这想必又是韩宅的“规矩”吧?葛馨宁心中暗忖。 到了次日早晨,新春伊始,宅子里依然没有欢庆的意思。 葛馨宁这才记起,在园子里的那段日子,她也从未听到有人提起过“春节”二字,倒好像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正午时分,厨房送过膳食来,葛馨宁接了,供在桌上,在香炉里点了三炷香。 送膳食的小丫鬟看见了,歪着头问:“姑娘这是供着菩萨么?” 葛馨宁勉强一笑:“祭奠先人而已。” 那小丫鬟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刚才五爷也在书房里点了三炷香,大概也是祭奠先人的吧?” “五爷也在书房焚香?”葛馨宁愣了一下。 小丫鬟连连点头:“是啊!五爷的屋子里平日从不熏香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葛馨宁站起身来,小丫鬟便顿住不说了。 葛馨宁定了定神,装着漫不经心地道:“文人雅士多喜焚香,倒也未必全是祭奠先人,你不要乱说。” 小丫鬟忙点头应着,又笑道:“我看八成是了。府里的丫头们常常私下议论,说五爷从来不肯在府中宴乐,又不过年不过节,多半是有至亲之人孝期未满呢,这可不就对上了?” “孝期未满?”葛馨宁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目光转到了那三炷香上。 再有两个月,便是父母和外祖家中数百口人的三周年祭,那时她的孝服便满了。 如果五爷果然是在守孝,那么他祭奠的又是谁呢?他也有至亲之人阴阳两隔吗? 一股酸涩的情绪,伴着香烟在房中袅袅弥漫开来。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那小丫鬟见葛馨宁望着香炉发呆,不禁有些疑惑。 葛馨宁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主子的事,咱们做奴才的还是不要乱猜了。五爷素来喜静,不设宴乐、不事节庆也都不稀奇。初雪那天他不是穿过大红的衣裳吗?” 那小丫鬟想了一想,笑道:“那倒也是。五爷虽不常穿红衣裳,身边伺候的姐姐们却常穿,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除了园子里的姐姐们学艺之外,这府里从来不许弹琴唱曲,也是奇怪。” 葛馨宁想起一事,忙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小丫鬟笑道:“我来的时候,五爷还没买下这宅子来呢!那时候这里是汾阳王的外宅,后来才到了五爷手里的。” “那么五爷从前住在哪里,你知道吗?”葛馨宁忍不住急问。 小丫鬟捋了捋耳边的一缕头发,笑道:“那就没有人知道了。大概是住在宫里的吧?五爷常有差事,现在也难得回来住呢!” “是这样么?”葛馨宁微微蹙眉,再看供桌时,发现那三炷香已经燃掉大半了。    第22章.你们要抗旨吗? “宁儿,五爷叫你过来一趟!”一个小厮在书房廊下喊了一声,将葛馨宁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这时葛馨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住的这间小抱厦,与书房只有一墙之隔。 小厮在那边一叠连声地催,葛馨宁顾不得多想,忙答应着奔了出去,一头扎进了书房。 然后,葛馨宁发现自己似乎闯祸了。 书房之中除了五爷之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惊扰客人或许算不上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果客人的外袍上没有绣着五爪金龙的话。 葛馨宁紧盯着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呆若木鸡。 五爷轻咳一声,敲了敲手中的茶盏。 葛馨宁定了定神,咬牙慢慢地跪了下来:“奴婢不知圣驾在此,多有冒犯。” 小皇帝在葛馨宁的面前蹲下,笑嘻嘻地问:“然后呢?” “然后?”葛馨宁膝行后退两步,皱眉。 小皇帝往前跟了两小步,依旧紧贴在葛馨宁的面前:“说完了‘多有冒犯’,后面要接着说‘请圣上恕罪’,你师傅没教你啊?” 葛馨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平静地道:“奴婢自知有罪,不敢求圣上宽恕。” “她说什么?”小皇帝皱了眉头,转向五爷问道。 五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平静地道:“她说这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你不能罚她。” “哦。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应该打她板子呢!好丢脸!”小皇帝站起身来,闷闷地在五爷的对面坐下。 葛馨宁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了,却听见五爷淡淡地道:“我这里的规矩与别处不同,你不能在这里打人板子。” “那多没趣!”小皇帝立刻嘟起了嘴。 五爷板起面孔,冷声道:“你想打人,回宫去打!这里是我的宅子,你若敢胡闹,以后再不带你出来玩了!” 小皇帝闻言立刻跳了起来:“不要不要!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我没有胡闹……这位姐姐比我的妃子还漂亮,我也舍不得打她啊!” 五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下头去摆弄茶盏的盖子。 葛馨宁早呆住了,还是小皇帝死乞白赖地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左一声“好姐姐”右一声“好姐姐”,不住地道歉。 葛馨宁实在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感到惶恐还是厌憎,一时手足无措,僵得像个木偶人一样。 小皇帝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见葛馨宁一直不肯答话,便不依地叫了起来:“韩五,你叫这个姐姐陪我玩嘛!” “你要玩什么?”五爷冷冷的,连头也不肯抬。 小皇帝兴冲冲地道:“我要姐姐陪我去卧房玩妖精打架的游戏!” “不行!”同样的两个字,从葛馨宁和五爷的口中同时喊了出来。 葛馨宁用力甩开小皇帝的手,气得满脸通红。 小皇帝嘟起了嘴,眼中泪光闪闪。 五爷站了起来,脸色冷得吓人。 小皇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葛馨宁缓缓抬起手掌,摊开。 几滴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甲流了出来,滴落在衣襟上。 掌心之中一道鲜红的痕迹蜿蜒到了手腕。 葛馨宁抬手在腰间擦了擦,面上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小皇帝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厉声道:“朕是皇帝,你们要抗旨吗?”    第23章.朕封你做皇后 “皇上,天色不早,您该回宫了。”五爷走到小皇帝面前,微微躬身。 小皇帝脸现怒色,跺脚道:“你骗人!在宫里的时候,你跟母后说今天与民同乐,朕可以在外面玩一整天,现在又变卦!” “您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五爷的语气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小皇帝怒气的影响。 谁知小皇帝听到这句话,更加动了气:“朕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一国之君!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念书,难得有空还要在上书房陪着母后批折子,烦也烦死了!” 葛馨宁看这两人僵持不下,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禁有些丧气。 岂知下一刻小皇帝又将矛头转向了她:“你平日总说什么都随朕的意,这会儿却连这个姐姐都不肯听朕的话,你还要帮她!韩五,你是不是要造反?” 葛馨宁听他口口声声不是“抗旨”就是“造反”,心中早已慌了。 被皇帝说“造反”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一条罪名,两个字,成百上千条人命,血腥味飘满大半个京城。 那样的噩梦,已经折磨了她整整三年。 葛馨宁咬咬牙,走到小皇帝面前跪下:“圣上息怒。韩……韩公公绝无忤逆之意,奴婢一切听圣上吩咐便是。” 小皇帝脸色一喜,正待得意,五爷却向葛馨宁怒目而视:“你敢!” 葛馨宁垂下头,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姐姐,快起来!别理韩五,他是奴才,不敢不听朕的话!你只管陪朕玩耍,回宫以后,朕封你做皇后!”小皇帝走过来拉住葛馨宁的手,一边摇一边笑。 葛馨宁本打算站起来,却觉双腿虚软,竟像是彻底被抽干了力气一样。 小皇帝的力气极大,到底还是连拖带拽地拉了葛馨宁起来,扯着她便往外跑。 眼看便到门口,光线忽然暗了些,葛馨宁抬头看时,只见五爷黑着脸,凶神似的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小皇帝侧着身子撞了上去,对方纹丝不动,倒把他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叫:“韩五,你干什么?给朕让开!” “皇上,今日之事若是被太后知道,恐怕不太好解释。”五爷冷着脸,硬邦邦地道。 “那怎么办?”小皇帝有些为难。 葛馨宁心念微动,忙道:“新春佳节,几家大戏楼都有新戏唱,热闹得很,这正是圣上与民同乐的好时机啊!圣上不如到戏楼去走一走,又热闹又有趣,若是太后知道了,圣上就说是体察民情,太后也只有高兴的。” 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又问道:“你陪朕一起去吗?” 葛馨宁挤出笑容,重重地点头:“那当然!” 小皇帝立刻高兴起来:“那好,朕要看耍猴,看翻跟头!还有,不许韩五跟着!”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慌忙答应。 五爷依然黑着脸堵在门口,葛馨宁急得连连朝他眨眼,只差没有当着小皇帝的面打躬作揖苦求了。 僵持了老半天,小皇帝几乎又要发怒,五爷才勉强侧身让开了路径。等两人出了门,他便在后面缓步跟上。    第24章.偶遇故人 戏楼里果然是极热闹的。 但他们这一行人进来之后,“热闹”瞬间变成了“慌乱”。 不为别的,就为小皇帝身上穿的袍子实在太过扎眼了。雅座上听戏的非富即贵,没有不认识那条五爪金龙的。 于是听戏的老爷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台上在唱《铡判官》,那添灯油的小鬼正倒挂在屏风上挤眉弄眼,冷不丁看见老爷们都跪下了,吓得他双腿一抖从屏风上掉了下来,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台上,“咚”地一声巨响,惹得小皇帝大声叫好。 葛馨宁忙扶着小皇帝到正中的雅座上坐下,韩五便替小皇帝说了“免礼”。 一众官老爷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却仍不敢入座,只得在小皇帝的周围侍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像小皇帝的脸上有戏文一样。 葛馨宁站在小皇帝的身边,如芒在背。 这时戏台上已换了一出戏,重新敲打起来,正是《闹天宫》。演猴儿的伶人时而耍棍,时而翻筋斗,鼓点敲得密如雨点,果真是热闹非凡。 小皇帝高兴起来,眼睛紧盯着戏台,又叫又笑。 葛馨宁终于寻了个时机,悄悄地抽出手来,退到了一旁。 听戏的官员们心里觉得败兴,却不敢便走,只好各自寻个稍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假装津津有味地听戏。跟着小皇帝过来的侍卫有不少,听了五爷的吩咐,呼啦啦地在小皇帝周围的位置上坐下,于是放眼望去,戏楼里黑压压一片全都坐满了。 葛馨宁垂首站着,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戏园子里的女子并不少,可是葛馨宁知道,好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来这里的女孩子是什么身份,不用想也知道。 此刻她来了这里,又算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呢? 葛馨宁微微苦笑,满心自嘲。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进来了。葛馨宁不敢多看,忙转过脸去假装看戏。 不料来人却径直向着这边走过来了。 葛馨宁眼角瞥见五爷迎了上去,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如五雷轰顶,骇得葛馨宁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僵硬,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乱响。 这个人、这张脸,化成灰她也不会忘!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会向这边走?难道……他认出她了? 三年不见,他是不是还记得她? 如果他打招呼,她该说什么? 如果他提从前的事,她该如何应对? 一会儿工夫,葛馨宁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 这时那人已走了过来,在五爷面前站定,拱手笑问:“韩总管,您老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听戏?” 五爷轻轻拱了拱手:“原来是齐二公子。前儿听说您去了军营历练,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齐二公子笑道:“区区小可,难为韩总管记得。家父也不知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许我读,成日逼我学什么兵法计谋不算,又把我丢进那个见鬼的军营里去过了大半年!眼看开春就要科考了,难道老爷子是要我弃文从武,考个武举人回来么?” 五爷轻挑眉梢,淡淡道:“齐二公子文采盖世,今年必定是要考个文状元回来的。若考武举,岂不是明珠暗投?” “如此,先谢过韩总管吉言了。”齐二公子笑得很欢畅,好像已经考中了文状元一样。 葛馨宁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心中如翻江倒海,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闲聊一阵之后,齐二公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着问道:“我恍惚听人说,年前韩总管府上买了个丫头,是故户部尚书葛从善之女?” 葛馨宁心头一凛,屏住了呼吸。 却听五爷不慌不忙地道:“天下流言以讹传讹之处原多。这些闲话,您听过就罢了,若是认真当一件事情来听,恐为闲人所误啊!”    第25章.被抛弃了 葛馨宁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虽然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却总是可以有惊无险地躲过去。 齐二公子跟五爷交谈了很久,其间多次提到“户部尚书葛从善之女”,却完全没有向她多看一眼,即使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而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小皇帝那边,听了几出戏之后便累了,最后是迷迷糊糊地被侍卫们抬着出的戏园子,自然也就忘了葛馨宁这茬儿。 五爷似乎没有护送小皇帝回宫的意思,嘱咐过侍卫之后,便径自上了一辆马车,吩咐往韩宅中去。 葛馨宁慌忙跟上,五爷却冷冷地喝住了她:“你跟过来做什么?” 葛馨宁愣在原地,想不通这话从何说起。 五爷放下车帘,冷冷地吩咐一声“走”,那车轮竟果真缓缓地转动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越来越快地去了。 葛馨宁下意识地跟了两步,随后不知所措地停在了路中央。 她并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是五爷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许她跟上? 今天的事,本来已经足够令人心乱的了,此时的葛馨宁只觉所有事情绞成一团乱麻,再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让开!活腻了么?”身后的一辆马车上,车夫甩着鞭子,骂骂咧咧地呵斥道。 葛馨宁愣了许久,怔怔地让到了路旁。 暮色四合,路上渐渐看不清人了。不时有马车从葛馨宁的面前驶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询问。 葛馨宁慢慢地靠着墙根蹲了下来,车轮带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她却浑然不知。 心里隐隐知道五爷是在生她的气,可是生气的原因,她却一无所知。 或许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比原因更重要的是结果——五爷这样丢下她,是不是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再回韩家去了? 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那么今后的她,应该怎么办? 韩家回不去,葛家也回不去…… 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此时才知道,从前遇到的那些困境,竟然还不是最糟糕。此时连做奴婢都成为奢望,难道不比从前坏得多吗? 天下之大,到底还是没有一处容得下她…… 晚间的风越来越冷,葛馨宁抱紧了双膝,垂下头将脸贴在腿上,依然感到寒意侵骨。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已经将韩家那座并不熟识的宅子,当作了自己的“家”。这种感觉,就连从前住在叔父家中的时候,都没有过。 可是现在,她没有“家”了。 明日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大年节下,应该不会有人买丫头的。难道她最终还是要冻死在街头吗? 这段时日,她总以为五爷一直都会是她救赎,却不知道,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而清冷如他,一旦耐心用完,便会毫不留情地收回所有的恩赐…… 葛馨宁闭上眼睛,任由漫天的寒气一点点侵入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路上再也听不到车轮声的时候,葛馨宁彻底不敢抱任何希望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葛馨宁的面前停了下来。 梦中说梦 说: 嗯哼,蠢梦卖萌时间到!= ̄ω ̄== ̄ω ̄== ̄ω ̄=! 亲们猜一猜,这个倒霉蛋会不会再被卖掉一次啊? 顺便打个广告! 完结文http://www.ruoxia.com/book/30442 http://www.ruoxia.com/book/39354 http://www.ruoxia.com/book/46115 没看过的快去补课啦!= ̄ω ̄== ̄ω ̄== ̄ω ̄=    第26章.跟我走吧 是他回来了吗? 葛馨宁心中一喜,忙抬起头来,同时撑着冻僵了的双腿,努力想站起身。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来人的脸,没来得及绽开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来人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我带你去马车里暖和。” 葛馨宁竭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来人,像盯着一只随时会扑过来咬人的狼犬。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温雅地笑着,收回了手:“是我不好,忘了先介绍我自己:我姓齐,行二,户部尚书之子。才在戏楼之中我们见过。” 葛馨宁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实在没有余力开口说话。 齐二公子顿了一会儿,继续笑道:“我见你方才站在韩总管身旁,还以为你是韩家的丫头,原来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坐在这里?跟家人走散了,还是——不想再回原来的地方去了?” 葛馨宁用力掐着先前掌心里的伤处,努力克制着情绪。 但心里依然很难平静,她几次想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都以失败告终,不禁暗恨自己没用。 齐二公子极有耐心,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并没有因为这个丫头的无礼而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葛馨宁宁可他不耐烦,宁可他踢她两脚,骂一声“不识抬举的臭叫花子”。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齐二公子微笑道,“不如来尚书府吧。我的书童笨手笨脚的,不堪使用,书房里正缺一个斟茶磨墨的人。” 葛馨宁依旧没有反应,齐二公子又忙笑道:“你别多心,不是叫你做丫鬟。府里使唤的人不少,我只是需要一个闲了能说说话的人。先前以为你是韩总管身边的人,不敢贸然开口相邀,你不要放在心上。” 葛馨宁的心里像煮了一锅开水,五脏六腑都在里面煮着,偏偏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于是里面的煎熬就越发难捱了起来。 齐二公子始终没有等到她开口,略一思索,忽然笑了:“原来你不会说话?没关系,女孩子安静些也好。这里冷,跟我回家吧。” 说罢,齐二公子不再等葛馨宁回应,俯下身来便要扶她。 葛馨宁有心避开,身子却僵得厉害,只略微往旁边让了一让,不像要躲避,倒像是扭捏。 于是齐二公子的笑意越发深了。 便在这时,巷口忽然有人冷冷地道:“一个粗使丫头而已,冷死了也不过贱命一条,齐二公子何必为她脏了手。” 齐二公子愕然转身,葛馨宁却在同一个瞬间霍然站起,冻僵了的双腿竟匪夷所思地变得利索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葛馨宁感到自己的眼眶之中涌出一股热流,胸中却憋了一股闷气,只想嚎啕大哭。 “韩总管,这姑娘……是您府上的?”齐二公子的笑容有些僵,伸出一半的手也忘了收回去。 韩五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这奴才坏了规矩,我本要教训她一番,不想却惊动了齐二公子,真是罪过。” 齐二公子“呵呵”两声,尴尬道:“能劳动韩总管亲自回来接的,又岂是个寻常的粗使丫头?是齐某唐突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二人,直到齐二公子尴尬地上车离去,她的心里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第27章.气氛有些怪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韩五靠在墙边,冷冷地道。 估计眼角的泪痕差不多风干了,葛馨宁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平静:“五爷是回来看我笑话的么?” 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沾满灰尘的鬓角、苍白似鬼的面颊、冻得发青的嘴唇、黯淡无光的眼睛……这哪里还是先前那个娇艳如三春桃蕊的小丫头?此刻的她,果真是个“笑话”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吃定了他…… 韩五只觉心头一跳,莫名地添了几分怒气,脸色更是难看起来:“算我多事。既然你在这儿很好,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竟果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葛馨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背影在夜色之中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再没有丝毫犹豫,葛馨宁拔腿便追了上去。 追了一整条巷子,依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葛馨宁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出了巷口,葛馨宁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车里坐着的或许是他,或许不是。 是不是他很重要吗?就算不是他,她至多也不过是再被卖掉一次罢了。他若不等她,她还能到哪里去? 葛馨宁狠了狠心,不管不顾地跳上马车,一头扎了进去。 站稳之后,她便看到了韩五那张妖孽的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那张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定睛看时,却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马车晃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葛馨宁一语不发地在角落里坐下,双手抱膝,垂首不语。 车里的气氛似乎很僵,只听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天色似乎真的很晚了,外面起了风,车帘刮得哗啦啦乱响。 如此过了很久,葛馨宁听到一声轻咳,抬头看时,只见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五爷有何吩咐?”葛馨宁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地问。 韩五用指尖敲了敲杯沿,瞅一眼茶壶。 葛馨宁一声不响地起身替他添了茶,正要回原处坐下,车身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葛馨宁站立不稳,急冲一步,眼看便要栽倒。 韩五脸色微变,慌忙起身伸手来扶。 葛馨宁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扯住车帘勉强站稳了身形。 气氛似乎越发尴尬了。葛馨宁假装没有看见对方僵住的手,眉眼一垂,微微低下头,转身便要坐回角落里去。 岂知转身的瞬间,韩五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葛馨宁浑身一僵,竟不敢回头,只觉得腕上痛得厉害,也不知道那妖孽是不是故意的。 僵持许久,葛馨宁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手腕随即获得了自由。 这本是葛馨宁所期望的,此刻她却禁不住有些担忧,忙转过身来,假装看车窗,偷眼观察韩五的脸色。 只见那张极少出现表情的脸上,此时似乎布满了乌云,黑得有些吓人。 明明该生气的是她好吗? 葛馨宁狠心转过脸去,径回原处坐下,恢复了双手抱膝闭目养神的姿势。 好容易熬到下车,葛馨宁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活过来了。 谁知她刚要回房,身后就响起了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到书房来。” 梦中说梦 说: 教师节快乐!= ̄ω ̄=    第28章.别扭的妖孽 他是主子,葛馨宁纵有万般不情愿,也只好从命。 只是这个主子有些怪,虽然叫她进了书房,却又似乎没什么事情吩咐,只管低着头摆弄一支秃笔,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葛馨宁一声不吭地泡好了茶、磨好了墨,见主子依然没什么吩咐,便自作主张地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拈出三支香点上,朝正北拜了一拜,插在了香炉里。 这一串举动终于引起了韩五的注意,他放下笔,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你在做什么?” 葛馨宁挺直了腰杆,不慌不忙地道:“文人雅士大多喜欢焚香,书房里先贤太多,我怕他们不高兴,所以就替他们点上咯!” “你……”韩五只觉得气往上冲,待要发怒,却又不明白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恨恨作罢。 夜已深了,窗外飘起了雪。 葛馨宁已经装模作样地把书房收拾了一遍,早困得头脑发昏了,还是没有想明白那妖孽大半夜把她叫过来做什么。 没见韩五有什么动静,葛馨宁壮着胆子凑过去,却见砚上的墨汁早已凝固了,他面前的纸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葛馨宁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五爷若是没什么吩咐,能否先放奴婢回去?” “你的本事大得很,想做什么事情何必等我吩咐?”韩五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她。 葛馨宁缩了缩脖子,试探着问:“五爷是在怪我自作主张吗?您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把香灭了?” 她不说还好,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看到韩五原本便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冷得像外面冻僵的石狮子了。 但她始终想不出自己还做错了什么,索性大着胆子与他对视,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如此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韩五脸色不善地“哼”了一声:“你自作主张的事,只有这一件么?” 葛馨宁想说“当然只有这一件”,又怕火上浇油,只好缩头缩脑作叭儿狗状,冥思苦想。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出戏楼之后?听戏的时候?还是更早? 她分明一直很小心…… 葛馨宁想得脑袋都疼了,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韩五看到她这副茫然的样子,怒气更盛:“我倒是小看了你!小皇帝性情喜怒无常,最是难以服侍,你今日第一次见他,竟然便能深得圣心,真令人欣慰!” 葛馨宁听着这话的语气不对,知道不是在夸她,只好支吾道:“我也没做什么……” “多亏你没有做什么,小皇帝才要封你做皇后;若是你做了什么,这天下怕是也要送到你的面前了!”韩五的语气很冲,全然不是他平日温吞吞的模样。 葛馨宁听得心中一颤,半晌才道:“那不过是戏言而已……” “君无戏言。”韩五冷冷地道。 葛馨宁不敢再辩,只好垂首不语。 岂知韩五并没有打算放过她,继续冷笑道:“先前兰姑说你功课不肯用心,我只当你不愿入宫,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小皇帝说了一句话,你就顺杆往上爬,这么急着上龙床么?” 葛馨宁闻言气得满脸紫涨,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是为了怕给韩家招惹祸患,所以才硬着头皮哄哄小皇帝的。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自己何尝不是羞愤欲死?为什么到了他那里,却变成了她不知廉耻攀龙附凤? 他是知道她身份的。难道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为了攀龙附凤可以不顾廉耻,更把血海深仇抛诸脑后的人吗? 葛馨宁的心里,一分分地冷了下去。 她以为他是懂她的,原来…… 是她想太多了吧。 沉默片刻,葛馨宁勉强挤出笑容,语气平静:“我进府数月,学的那些东西,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爬上龙床么?五爷若是觉得今日时机不对,及时提点我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韩五缓缓站起身来,右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乱跳,面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葛馨宁抬头看了一眼,又不怕死地续了一句:“五爷若是不打算把我送到龙床上去,又何必刻意叫我到小皇帝的眼前抛头露面?究竟是我会错了意,还是五爷您自己……” “够了!”韩五忽然暴怒,狠狠地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扫了下去,霎时满地狼藉。 葛馨宁昂头看着他,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神色却越发倔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与他对视。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果他心虚,她就是安全的。 葛馨宁在赌,赌注或许是她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这条并不十分值钱的命。 许久之后,韩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第29章.小皇帝又来了 滚就滚。 葛馨宁一语不发地回房歇下,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竟倒头便睡了。 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她当然并不知道。 次日早起推窗,才知道夜里又下了好大一场雪,窗下的石阶都盖住了。此时天地之间,依旧是纷纷扬扬,搓绵扯絮一般。 这样天气,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差事的。 梳洗过后,葛馨宁往火盆里添了些炭,抱着肩膀缩回了被窝里。 被窝还没有捂热,便听到外面有人嚷了起来:“昨天那个姐姐呢?韩五,你把昨天的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正是小皇帝的声音。 葛馨宁心中一惊,忙披衣下床,却不知下一步是该迎出去还是该躲起来。 书房里许久没有动静,葛馨宁松了一口气,净手焚香,走到桌前抄起佛经来。 谁知还没抄两行,便听到“哐啷”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龇牙咧嘴地冲进来的那人,不是小皇帝是谁? 葛馨宁只得起身行礼,那小皇帝却一把抱住了她:“让我好找!我知道你一定就住在附近,韩五偏说你不在——那个欺君罔上的狗奴才,看我回头不扒他的皮!” 葛馨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想挣脱,那小皇帝却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住她,说什么也不放开。 葛馨宁的心中叫苦不迭,抬头却恰好看见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站在门口,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小皇帝顺着葛馨宁的目光看了一眼,不情愿地放开手,挺了挺胸膛作出威严的神态来:“韩五,母后传你即刻到宫中议事,不得有误!” 韩五黑着脸,冷声道:“宫外不安全,奴才即刻护送圣上回宫。” 小皇帝将脑袋仰得高高,执拗地道:“朕偏不回去!在你的宅子里有什么不安全的?难道你这里窝藏了刺客,想要刺杀朕不成?” “人心难测,圣上小心为妙。”韩五冷冷地道。 葛馨宁每次看到他这副姿态,都忍不住替他担忧。 他面对的人可是皇帝,这样说话真的不会被砍头吗? 小皇帝果然很生气,圆圆的娃娃脸上现出威严的神态来,居然还颇像那么一回事:“‘人心难测’是不假,不过朕相信,这世上最包藏祸心的人就是你韩总管了。只要你不在,你这院子里就没有人害得了朕!” 一番话说得葛馨宁胆战心惊,韩五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又僵持了一会儿,见小皇帝心意已决,便向小厮嘱咐了几句,径自出门去了。 他在这儿的时候,葛馨宁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他走了,葛馨宁却忽然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姐姐,你昨天答应陪我玩游戏,可是到最后都没有玩!姐姐你骗人!”小皇帝目送韩五走远之后,猛地转回身,飞扑到了葛馨宁的身上。 葛馨宁不敢硬推,只好一边轻拍他后背,一边勉强笑道:“昨天圣上听戏听得高兴,奴婢不敢造次。” “嗐,朕不是在怪你,你不用害怕!朕这不是又找你来了嘛!”小皇帝扭股糖似的蹭了许久才放开葛馨宁的腰,拍拍胸脯笑了起来。 葛馨宁努力维持着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宫中什么好玩的没有,皇上又何必为了一个丫头,冒着风雪跑到外面来?”    第30章.姐姐你是坏人吗? 葛馨宁心道小皇帝贪玩,八成会说宫里规矩多,不得自由之类的。不料他却不假思索地道:“师傅总跟我说,韩五的心思很坏,叫我防着他点。宫里陪我玩的那几个姐姐都是韩五送过去的,我怕她们也是坏人,所以总不放心,难得能玩尽兴。昨日我来的时候,韩五生气不许你跟我玩,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了。姐姐,你不会跟韩五一起害我的吧?” 这番话说得葛馨宁无言以对。 这小皇帝,乍看上去似乎是傻的,有些时候偏又精明得很;可是真正精明的人,又怎么会把心里的话向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说出来? 葛馨宁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 小皇帝见她不答,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不会真的是坏人吧?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坏人!母后总说要小心皇叔们,皇叔们又叫我防着母后和外公他们;师傅说韩五是坏人,韩五又叫我小心师傅和朝中那些老夫子们……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是真的弄不明白了!姐姐,我不想当什么皇帝,就想找个没有坏心的人一起玩,为什么就那么不容易呢?” 这番话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小皇帝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抬起袖子擦起眼泪来。 葛馨宁的心底,莫名地有些酸涩的柔软。 对小皇帝,她不是不恨的。因为他父皇的一句话,她失去了疼爱她的父母,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也失去了她所习惯的富贵喜乐的生活。她这三年里所有的痛苦都是拜那个昏君所赐,现在那个昏君死了,当然要父债子偿,在小皇帝身上讨还那些冤屈! 可是此时的葛馨宁却有些犹豫:她真的要把那些旧账,算到这个显然有些痴傻的小皇帝头上吗?他的年纪与她相仿,当时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啊! 她是无辜的,小皇帝又何尝不是? 葛馨宁在心底叹了一声,拿绢子轻轻替小皇帝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多大人了,还哭。” 小皇帝一把抢过绢子塞到怀里,笑了起来:“姐姐不许我哭,我便不哭。可是姐姐,你是坏人吗?你会不会不跟我玩?师傅总说女孩子都是要害我的,姐姐也是吗?” 葛馨宁被他这话问得哭笑不得,心道我确实是要害你的,能跟你说么?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笑道:“皇上这是又在哪里听了小人的谗言,跑到我们这里欺负小姑娘来了?” 葛馨宁闻声一惊,这才发觉秦相公站在廊下的柱子后面,不知已听了多久。 难怪五爷可以放心进宫,原来是叫小厮搬了秦相公镇场子来了! 小皇帝似乎挺喜欢秦相公,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小秦子,我好久没看到你了!” 秦相公俊俏的脸上飞过一抹红霞,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葛馨宁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小秦子?” “你活腻歪了?”秦相公粗着嗓子向葛馨宁吼了一声,板起了面孔。 可惜的是即使这样,葛馨宁依然不怕他。 “偏见”这种东西很奇怪。曾经拿剑刺她的人是秦相公,葛馨宁的心里却始终只怕韩五一个人。 见吓不到葛馨宁,秦相公挫败地叹了口气,又转向小皇帝:“听皇上的意思,您那个讨厌的师傅还没有换掉?”    第31章.你答应了? 小皇帝闻言叹了口气:“我早就想换掉他了,可是母后说他人还不错,那些大臣们不许我换……我都快要被他烦死了!” “这就对了,”秦相公笑道:“皇上既然烦他,为什么要信他的话呢?韩总管每天为了皇上和太后四处奔波,忠心天日可表,怎么会害皇上呢?那些说韩总管包藏祸心的人,他们自己才是坏人!”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我虽然不喜欢韩五,可他至少比师傅听话多了。”小皇帝若有所思地道。 秦相公趁热打铁,拉过葛馨宁推到小皇帝面前,继续道:“你看,你喜欢这个姐姐吧?韩总管本来想把她送到宫里去陪伴皇上的,只是因为怕连累皇上被师傅骂,所以才迟迟不敢送!皇上,您若说韩总管不忠心,这朝廷内外,可就真的再没有忠心的人了!” “真的吗?韩五肯把这个姐姐送给我?”小皇帝喜形于色,拉着葛馨宁的手笑个不休。 秦相公的脸僵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笑容:“当然,这天下最好吃的点心、最好玩的东西、最漂亮的女孩子,都该送到皇上身边去,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那太好了!我今日便要带姐姐进宫,让姐姐天天陪我玩游戏!”小皇帝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秦相公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支吾道:“这个……还是要跟韩总管说一声才行。” “好,等韩五回来,我立刻就跟他说!现在我要姐姐陪我玩,你可以出去了!”小皇帝喜得手舞足蹈,推着秦相公的腰便要把他往门外送。 葛馨宁见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秦相公,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让我……” 秦相公已被小皇帝推到了门口,闻言回过头来,向葛馨宁微微一笑:“你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五爷那边,我帮你说。” 葛馨宁又急又怕,忙要追出去,小皇帝却已手脚麻利地拴上了门:“姐姐,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了!” 葛馨宁死死地将后背贴在墙上,说什么也不肯再挪动一步。 小皇帝见状,笑嘻嘻地过来拉她:“姐姐,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咱们到里面去呀!” “不行!”葛馨宁像被烫到了一样,尖叫一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不行?”小皇帝扁了扁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葛馨宁心乱如麻,半晌才道:“何必到里面去?在这里玩不好吗?皇上要玩什么?” 小皇帝笑了起来:“你昨天不是答应过要陪我玩妖精打架的游戏么?才一天就忘了?在宫里妃子们陪我玩游戏,都是要到帐中去的,不过如果姐姐不喜欢,咱们在这里玩也可以,比如说……桌子上?” 桌子上? 葛馨宁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看过的那些图画,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婆子为什么说她“朽木不可雕”了。 心里什么都不肯想的时候,图画就只是图画而已;等她学会胡思乱想,脸自然也便会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几个月都没有想通。 学那些东西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豁出去,所以只把自己当一个死人,什么都不必想;可是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到底,还是豁不出去的。 小皇帝看见葛馨宁面红过耳,似乎是含羞带怯的样子,早已喜得抓耳挠腮:“这么说,姐姐是答应了?” 梦中说梦 说: (づ ̄3 ̄)づ╭?~(づ ̄3 ̄)づ╭?~    第32章.姐姐,我还想玩 午后,小皇帝悠悠醒来,看见窗下那女子恬静的侧影,一时有些怔忡。 葛馨宁听见动静,缓缓放下手中绣着的帕子,走了过来:“皇上醒了?可要用些点心?” 小皇帝不语,怔怔地看着她。 葛馨宁垂下头,耳根微微红了。 “姐姐,你今日便跟我回宫吧?”小皇帝趁她低头的工夫,忽然起身拥住了她,柔声问道。 葛馨宁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低声道:“我只是个奴婢,自己做不得主的。” “我知道,”小皇帝笑了,“你要听韩五吩咐嘛!你放心,我是皇帝,我开口要人,他不敢不给的!” 葛馨宁低低应了声“是”,半晌才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这时候怕都晌午了,皇上是在这里用午膳,还是即刻回宫?” 小皇帝愣了一下:“晌午了?这么快?我不过是眯了一小会儿……奇怪,我怎么会睡着的?” 葛馨宁走到窗前拉开帘子,灿烂的雪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小皇帝只得起身,葛馨宁替他理好衣衫,手足无措地侍立在一旁。 小皇帝见状心下大乐:“姐姐可是害羞了?别担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葛馨宁冲了杯茶过来,伺候小皇帝漱了口,闷声不响地扶他起来,到外间的软榻上坐下,然后才走到门口去,拉开门闩,打开了门。 刺目的雪光照了进来,葛馨宁忍不住抬起袖子遮住了眼睛。 谁知小皇帝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在她耳后偷了一个吻:“姐姐何必急着开门?我可舍不得姐姐这副娇俏的模样被别人看了去。” “大白天的,总关着门不好吧?”葛馨宁不敢推开他,又不能转身,只得低下头,放柔了声音说道。 小皇帝“哈哈”地笑了起来:“门已经关了一上午了,姐姐现在才觉得不妥?这府里的人又不是傻子,我们先前在玩什么,他们早就知道了!” 葛馨宁忽然发现,这个小皇帝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傻。 没等她细想,小皇帝的手忽然不老实地在她腰间乱摸起来,口中嘟囔着:“姐姐,我还想玩……” “现在不行……”葛馨宁又羞又气,偏又不敢用力推他,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这时廊下的鹦鹉叫了一声,葛馨宁抬头看时,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廊下静静地立着,鬓角微见霜华。 此时雪明明已经停了……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葛馨宁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招呼,他却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 依然是那个看不出喜怒的平淡表情,依然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道熟悉的背影,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葛馨宁目送着那道背影,忽然很想哭。 小皇帝始终没有得到葛馨宁的回应,不禁有些气馁,住了手,委屈地扁起了嘴:“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啊?” 葛馨宁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累了。” 小皇帝愣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是朕糊涂了,竟忘了姐姐是第一次……今天先欠着好了,姐姐可别忘了改天加倍补偿我!” 葛馨宁听得一愣,小皇帝却已拉着她的手向外面走去:“我们去跟韩五说,今天你直接跟朕回宫就好了!”    第33章.三月之期 书房中,韩五当窗临帖,意态从容,温雅如故。 小皇帝提出要带葛馨宁回宫的时候,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淡:“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皇帝怒形于色。 韩五优雅地搁下手中的狼毫,淡淡道:“宁儿孝服未满,不能入宫。” 小皇帝皱眉:“什么是‘孝服未满’?为什么孝服未满就不能入宫?” 韩五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百姓父母过世之后,需要守孝三年,其间不得婚嫁。宁儿父母过世未满三年,此时入宫,于她是不孝,于天下也不吉利,所以皇上最好还是耐心等待一段时日的好。” 小皇帝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有些气馁:“要等多久?” “三个月吧。”韩五不假思索地道。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小皇帝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韩五站起身来,沉思地望着窗外,许久才道:“皇上若嫌宫中无趣,明日我再叫人送几个丫头过去。今日之事于皇上圣名有碍,可一而不可再,皇上以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妙。” 小皇帝似乎很知道事情轻重,听韩五如此说,也便不再坚持,只嘱咐了一句:“三个月之后,可别忘了尽早把姐姐送过来!” 韩五面无表情地应了,随即端茶送客,完全没把这个主儿当皇帝看待。 葛馨宁从头至尾像跟柱子一样杵在那儿,连一句话也没插上。 等韩五送了小皇帝回来,她依然在原地站着,呆呆的。 韩五看见她,便觉得心口发堵,忍不住冷笑:“怎么,是因为我不答应送你进宫,所以要等我回来算账?” 葛馨宁愣了许久,怔怔地道:“不是。” 韩五本以为她会像平时一样跳起来跟他吵,谁知等来的只是淡淡的两个字,惹得他的怒火更盛了几分:“不是?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示威?我吩咐的话,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 “五爷何时吩咐过什么?”葛馨宁仰起头来,倔强地与他对视。 “你……”韩五一时气结,竟而无言以对。 葛馨宁见状微微冷笑,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畅快。 僵持许久,葛馨宁觉得有些无趣,也不告退,转身便走。 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韩五突兀地开了口:“秦彦那边,我已经教训他了。这件事……是我不好。但是……” 葛馨宁没有听下去,抬脚走了。 秦彦?是说秦相公吧?真是可笑,他若没有那样的打算,秦相公又怎么敢自作主张?现在的局面本来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他又凭什么立场来责怪她? 难道他想要她抵死不从,帮他挣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回来么? 葛馨宁越想越觉得无趣,回房之后干脆又关上了门,躲进帐中去蒙头大睡,将厨房前来送午膳的小丫头挡在了门外。 书房中,一沓光洁如玉的海月纸被一张张攥成团,狼藉地丢了满地。窗子打开着,窗前的人神情落寞,怔怔地看着廊下的竹影。 许久之后,他缓缓松开手掌,将一个捏扁了的纸团丢在地上,冷声向闻声蹭进来的小厮吩咐:“今后每隔两三日,便往汝阳王那里递一张帖子过去,就说韩五问候王爷他老人家安好。”    第34章.五爷的“心意”? 日落时分,有人在外面敲窗。 葛馨宁本不愿起身,无奈那人竟是极有耐性,“哒哒哒哒”敲了好久,扰得人心烦意乱。 无奈之下,葛馨宁只得起身开门。 原来是厨房的小丫头元哥儿,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摇摇晃晃的。 “拿回去吧,我不想吃饭。”葛馨宁堵在门口,没有放她进门的意思。 元哥儿闻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姑娘,您就当心疼我们下面的奴才们吧!这都一整天了,您什么都没吃,若是被五爷知道了……” “放心,五爷没工夫管我这里的闲事。”葛馨宁不耐地打断了她。 元哥儿到底还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一边往桌上摆饭菜,一边笑道:“五爷没工夫管闲事是不假,可是您这儿的事,怎么能叫‘闲事’?您说五爷不肯管,难道是我们厨房里的大娘们好心给您备下的补汤么?” 葛馨宁看那桌上时,果见比平日多了一道汤,看着颇为精致,却不知里面煮的是什么。 这是五爷嘱咐人备下的? 这算什么? 犒劳她伴驾辛苦吗? 这世上的事,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摆好饭菜,元哥儿取出竹筷塞到葛馨宁的手里,笑道:“五爷特地嘱咐了,叫咱们看着姑娘吃呢,您别叫我们为难,多少吃一点吧!” 葛馨宁看着满桌饭菜,只觉哪一道都难以下咽,举着筷子僵了半晌,还是只好可怜巴巴地向小丫头讨饶。 “不行!这是五爷吩咐的!”元哥儿的态度十分强硬。 葛馨宁闻言干脆把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这个主子管得也太宽了吧?我既没有误他的差事,又没有招祸惹灾,做奴才的本分我已尽了,他还要怎样?难道吃饭也是做奴才的差事不成?” 元哥儿不知是得了什么吩咐,见葛馨宁不吃,竟急得鼻尖冒汗:“我的大小姐,您多少吃一口吧!您这儿耍脾气糟蹋自己身子,我们下面的人可也要跟着受罪!” 葛馨宁索性站起身来,冷笑着离开了饭桌:“我吃不吃,旁人又不会知道,你只管回报说我吃过就是了!难道有人在汤里面下了毒,吩咐你等着看我七窍流血死在这里再回去交差吗?” 元哥儿是个单纯的小丫头,闻言委屈得直抽鼻子,闹得葛馨宁十分愧疚,只得放软了语气:“五爷在哪里?我自己去跟他说。” 小丫头忙道:“五爷不在家,听说是回宫当差去了。” “那就好办。”葛馨宁端起饭碗,将大半碗饭扒拉进了火盆里,顿时满屋子都是焦糊的米香味。 元哥儿未料到这一着,一时看得愣住了。葛馨宁没有丝毫迟疑,又把那碗汤端了过来,一股脑儿倒进墙角那只一人高的大瓷瓶里,拍手笑道:“我吃完了。” “姑娘……”元哥儿扁着嘴巴,几乎要哭。 葛馨宁利索地帮她将那几盘动都没动过的菜装回食盒里去,笑道:“你现在可以交差了,还委屈什么?” 元哥儿哭丧着脸,朝葛馨宁狠狠地瞪了一眼,拎起食盒便走了。 葛馨宁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想,看她走远,便关上了门。 满屋子焦糊的味道还没有散去,葛馨宁往火盆里添了些炭,又抓了两把苏合香丢进香炉里,糊味儿才渐渐淡了。 葛馨宁怔怔地在桌前坐了许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掉塞子,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倒进了火盆里。 这一次,算是莫丢丢鼓捣出来的这些怪东西救了她。但那小皇帝未必是真傻,这种东西,绝不可能再用第二回。 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回复(1)    第35章.他快要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葛馨宁过得分外清闲。 绣完了两架纱帐、十六扇锦屏和数十块手帕之后,葛馨宁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宅子的主人了。 书房的门每天都关着,好像从未开过一样。这一处来往洒扫的奴仆倒是不少,却个个装聋作哑,竟没有一个人肯过来跟她说句话。 正月里的时候,葛馨宁还能勉强稳住心神;如今眼看二月已经过去了大半,她是再也坐不住了。 她开始每天到书房门口去张望,有几次甚至想找个借口到上房去打听一番,但每次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她总是没有勇气再往前走。 她该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打听他的事呢?他不到书房来,未必就是为了躲他,也许是因为太忙呢? 万一到时候闹了笑话,他一定会更加看不起她的。 已经闹得那么僵了,她又有什么脸面到他的面前去…… 葛馨宁思虑再三,总不敢走出去,宁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煎熬着。于是她手上的帕子,也开始绣得越发粗糙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竟有些微微的暖意。 残冬将尽了。 葛馨宁推开窗子,看到书房门前依旧寂无人声,不禁叹了口气,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哐啷”一声被人撞开,葛馨宁吃了一惊,手中的针线笸箩打翻了,百色丝线散了一地。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小皇帝欢呼一声,连蹦带跳地闯了进来。 葛馨宁看见是他,还没来得及雀跃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却不得不堆起笑容,屈膝行礼:“皇上。” 小皇帝忙拉她起身,抓着她手臂便不撒手:“这些日子,朕天天想你,只是母后管得严,师傅又多事不许朕出宫,可急死人了!姐姐,三个月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葛馨宁满心酸涩,实在说不出话来,索性便不理他,只管蹲下身子捡拾那些针头线脑。 小皇帝跟着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捡起一缕彩线:“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 “刺绣用的。”葛馨宁勉强答道。 “姐姐会刺绣?我也要学!姐姐教我好不好?”小皇帝拉着葛馨宁一起在软榻上坐下,笑嘻嘻地问。 葛馨宁忙应了声“好”,暗自松了一口气,取过绷子来,将那些戳纱、撒线、挑花、纳锦的针法细细地说给他听,小皇帝竟听得津津有味,穿针引线学得不亦乐乎。 葛馨宁放下心来,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是说太后管得严,今儿怎么有空出来的?” 小皇帝头也不抬地道:“这不是韩五病得厉害吗?我就说来看看他,母后不但准了,还夸我是个仁君呢……” 葛馨宁全没听到他后面在说什么,只急切地追问:“你说韩……他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皇帝搔了搔头皮,皱眉道:“出了正月,他就病倒了啊!大夫说虽然只是风寒,但外感内滞撞在一起,病得很凶险呢!母后还偷偷地抹了两回眼泪,说是我们母子在朝中受尽欺凌,多亏有他帮衬着,如果他伸腿去了,我们今后还不知道怎样艰难呢……” 葛馨宁没等听完,脸色早已变得煞白,连针尖刺到了手指都没有发现。 “姐姐?姐姐,怎么了?”小皇帝被葛馨宁的表情吓到了,一边用力摇她的肩,一边大叫起来。 葛馨宁勉强说了声“没事”,心却像是被架到了火上烤着,再也没法子装作若无其事了。    第36章.探病 好容易找借口打发走了缠人的小皇帝,时间已经近午。 葛馨宁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很久,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安心坐下来。 如果她肯用心想想,就会发现小皇帝今天来得蹊跷,举止也大异寻常。可惜的是,从听说韩五病倒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方寸大乱了。 犹豫多时之后,葛馨宁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富贵人家的宅邸布局大致相似,葛馨宁虽没有逛过,却还是凭着直觉找到了正房所在的方向,只不知道那人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春雪已经融尽,园子里有不少杂役在收拾枯枝败叶,一派忙碌景象。 葛馨宁略一迟疑,拉住了一个低头侍弄花木的杂役:“请问……”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 葛馨宁愣了一下:“秦相公?” “别叫我秦相公,”秦彦怒容满面,“拜你所赐,我现在是在府里打杂的,担水扫地、铡草喂马,什么都干!怎么,葛小姐有什么吩咐?” 葛馨宁心中本来烦闷,闻言也不由得动了气,冷笑道:“拜我所赐?那么我如今这样又是拜谁所赐?” 秦彦愣了一下,半晌才道:“罢了罢了,这事不怪你,也不怪我,都是韩五那个混蛋!还好他现在快死了,等他咽了气,咱俩也就算是苦尽甘来了……” 葛馨宁霎时面如土色。 “怎么,他对你那么坏,你还不想他死?”秦彦凑过来,笑嘻嘻地问。 葛馨宁没心思与他打趣,急问:“他在哪里?” 秦彦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穿过月亮门进去,正房往西转过屏风就是了。” 葛馨宁没等他说完,已拔腿奔了出去,秦彦咧嘴一笑,扔掉扫把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这一处的丫鬟婆子果然多些。葛馨宁一路奔了过来,引得无数人侧目,她却浑然不觉,照着秦相公的指点,一路奔进正房。 房中果然摆了一架八扇的大屏风,小丫头柔嘉正坐在屏风外面打瞌睡。 葛馨宁先时奔得飞快,此刻心下却怯了,站在门口踟蹰着不敢向前。 只听屏后有人说道:“张大人秦大人他们的意思也差不多,都说是愿意联名上书。毕竟小皇帝这半年沉迷女色,荒疏了学业,是人人眼里都看得清楚的,万寿节后太后继续垂帘听政,差不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葛馨宁听得心惊,忙要退出去,却听见那声音继续说道:“咱们的人多方试探过,岳影儿她们传来的消息也是这样说,应该靠得住。刚才丫头来报,说是小皇帝离了这里之后又去了宁儿姑娘那边,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刚刚出门。看来好色如命、荒淫无度定然不假……” 这时葛馨宁才知道自己实在不该来,再不敢多听,只想落荒而逃。 谁知刚刚转过身,就极其不巧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一下子猝不及防,葛馨宁忍不住惊叫起来。 “我说葛小姐,我听得正热闹呢,你着急忙慌地跑什么?”那人拦住葛馨宁,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正是跟过来凑趣的秦相公。 葛馨宁被他挡住去路,急得直跳脚,却听见身后柔嘉的声音笑道:“好容易来一趟,不要这么急着走吧?这里有人天天盼你来呢!”    第37章. 韩五,你完了 这下子,葛馨宁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屏后有人咳了一声,冷然吩咐道:“进来。” 葛馨宁听见这声音,心中先放下了一半,眼眶却霎时红了起来。 柔嘉见状捂嘴笑了一笑,双手抵着葛馨宁的后背,用力将她推到了屏风前面。 葛馨宁无法,只好鼓起勇气,低头走了进去。 只见纱帐低垂,床前搁着一个小火炉,上面咕嘟咕嘟地熬着药,旁边却不见一个人影。 葛馨宁的胆子大了些,悄悄抬起头来四下打量,却发现除了帐中看不见之外,周围果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刚才明明有人在这里说话,难道…… 葛馨宁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帐子,期盼着能有所发现,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帐中咳了一声,葛馨宁忙缩回脑袋,不敢再乱看。 等了许久,里面却又安静下来。葛馨宁不耐烦,试探着问:“五爷有何吩咐?是要喝药吗?” “等你来喂药,我这会儿早埋了。”帐中的声音冷冷地道。 葛馨宁听得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她似乎是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赌气撒娇的意味? 韩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轻咳一声,冷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小皇帝又说要带你入宫了?” 葛馨宁一急,慌忙解释:“没有,他只是……” “不要说了!”韩五冷声打断了她,语气很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葛馨宁尴尬地站着,见他似乎没有话吩咐,只得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病了,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我其实并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韩五似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许久才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就算要死,也会先给你安排好去路,你不用担心。” “可是,小皇帝说你病得很厉害……”葛馨宁还是不能放心。 韩五没有回答她,只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葛馨宁忽然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答案。 悬着的心算是放了回去,却又莫名地生出几分委屈来。 果真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只是一枚不受重视的棋子,只要走好自己的那一步就可以了,全局如何,她根本没有资格知道吧? 这个发现,让葛馨宁有些心灰意冷。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她的心里,却总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进府第一天,秦相公就说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如今看来,这个评价,还真是该死地准确。 葛馨宁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五爷平安便好,宁儿不打扰了。” 说罢,她再不敢停留,忙忙地便要走,韩五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你愿意入宫吗?” 葛馨宁愣了一下,想说“不愿”,想到自己的身份,却又苦笑,许久才低低回道:“我只是个奴婢,去留全听五爷吩咐,不敢有违。” 帐中“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咳嗽还是冷笑。葛馨宁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别的吩咐,便垂首出门。 看她出去之后,房梁上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向帐中笑道:“一个丫头而已,若是怕她出去乱说,杀了便是,何必费那么多心思试探?” “不许动她!”韩五压低了声音,却是难掩怒气。 那人影似乎愣了一下,许久才道:“韩五,你完了。” 回复(12)    第38章.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葛馨宁越走越快,眼前早已辨不清方向,脚下却像是被人追赶着一样,拼命往前奔。 逃。 潜意识里面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逃什么、为什么要逃,她却想不清楚,也根本没有去想。 这座宅邸,对她而言大半是陌生的。葛馨宁不辨路径,早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路上似乎有几个人阻拦过她,但葛馨宁没有留意,竟也就这样一路闯了过来。 直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把狭窄的小径堵了个严严实实。 “让开。”葛馨宁心中烦躁,对这个不识趣的拦路人没有半分耐心,只想闭着眼睛撞过去。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让开,反而欺前一步,伸出手在葛馨宁的眼前晃了几下。 葛馨宁定了定神,抬头看时,才发现秦相公正歪着脑袋,探究地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她心中郁郁,也难有好声气对人。 秦相公侧过身子,让出路径:“我只是想提醒你,再走下去,你可就闯到后山去了。” 后山? 葛馨宁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后山。 秦相公看她愣愣的,索性吓她一吓:“原来你不知道啊?这宅子的后面连着一片山丘,虽然不算什么深山老林,但是因为前汾阳王全家主仆上千人都死在那里面,所以阴气很重,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哦——” 汾阳王? 葛馨宁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是这座宅邸的旧主人。如果真的是秦相公说的那样,那么这宅子应该算是一座凶宅了。五爷为什么偏偏住进这样一座宅子里面来? 葛馨宁觉得自己似乎是病了,稍稍费些心神,便觉鬓角隐隐作痛,索性不再乱想,只向秦相公微微躬身:“多谢提醒,我不进去就是了。” “喂!”秦相公似乎并不打算罢休,看见葛馨宁掉头往回走,便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葛馨宁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秦相公似乎很不识趣,明知葛馨宁不愿理他,仍是跟在旁边亦步亦趋:“我说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啊?韩五要把你送到宫里去,这事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何况你都已经跟小皇帝……不进宫你还能去哪儿?韩五是谁,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跟他闹别扭,不是自寻死路吗?” 葛馨宁站定在原地,僵住了。 岂止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最初肯乖乖地被卖进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进宫报仇吗? 两个月前,她还在为了进宫而努力地练习着那些争宠的技巧,可是…… 如今什么都没有变,只有她变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上从小皇帝那里听说韩五病重的时候,葛馨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那时她并没有来得及细想这是因为什么; 这一段时日,韩五没有到书房来,她便日日魂不守舍,却也从不肯去细想这其中的缘故。 再回想前些日子与他争执与他置气的缘由,葛馨宁越发被自己吓到了。 按照最初的计划,他唤她去书房侍奉小皇帝,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是知道的。可是那天她为什么会生他的气、为什么会满心抗拒,又为什么会冒着犯下欺君大罪的危险骗小皇帝服药昏睡,只为逃避“恩宠”? 葛馨宁简直有些不认识自己了。她一向是清醒而理智的,为了父母的冤屈,她已经隐忍了三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机会已经到了眼前的时候,反而退缩了、迟疑了、迷惑了? 面对秦彦探究的目光,葛馨宁郑重地屈下膝去:“多谢秦相公当头棒喝。宁儿今后必定谨守本分,绝不会再有分毫逾矩。” 秦相公反被她的大礼吓得手足无措:“喂,我不是那个意思……” 葛馨宁一拜之后迅速起身,抬脚便走,丝毫没有理会秦相公在说些什么。 秦彦目送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本来是想告诉她,与其两个人各自躲着闹别扭,不如当面把话说开。可是这女人到底把他的意思理解成了什么啊? 回复(6)    第39章.女人大多不义不孝 当天晚上,葛馨宁便悄悄地求了兰姑,搬回了从前学艺的园子里,还住原来的屋子。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宁可相信,只要离书房远一点,她的心里就能静一分。 昏君虽死,沉冤未雪,这一分冷静,于她至关重要。 韩五那边,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天秦相公兴冲冲地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满以为可以看到他震怒的模样,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她吧”。 秦相公大失所望。 但失望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因为说话这会儿,韩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秦相公的心里,警钟大响。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自作主张吩咐葛馨宁服侍小皇帝之后,韩五是如何对待他的。 那时他才知道,即使已经相识多年,他还是把这个妖孽看得太仁慈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点无可取代的用处,那么他的下场,想死都是奢望。 想到那些该死的刑罚,秦相公忍不住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道:“我说姓韩的,你不至于……不至于把这笔账也算到我头上吧?那丫头心里有主意得很,我可没本事怂恿她……” 韩五“哼”了一声,秦相公便不得不住了嘴,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您吩咐。” 韩五敲了敲手边的药碗,冷笑一声:“太后的人盯得很紧,我如今还是不能出面。但春闱已经结束了,朝中的那些老狐狸都在网罗人才,咱们可不能错过。” 秦相公听见事情与葛馨宁无关,先松了一口气,随后笑问:“你是希望我出面替你弄几条狗回来?这可不太好办啊!你想想,那些老家伙都是朝中大员,可你只是一个……嗯,内臣,还摆架子不肯亲自出面,这……” 韩五打断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而且,不会审时度势的呆子,要来无用。” 秦相公闻言,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那些书呆子初入官场,就遇上你这个魔王,也算他们倒霉。不过,现在那些老东西已经对你很不满了,你再插手这事,不怕他们闹?我可听说了,这半年弹劾你的折子,早就堆积成山了。” “由着他们乱去,那都是些小泥鳅,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韩五轻蔑地笑了一下,便要挥手赶人。 秦相公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嘴里嘀咕着:“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可是……你在太后和几位王爷之间左右逢源,真不怕有朝一日拆穿了,他们两边先把你给收拾了?” “那就等‘有朝一日’那一天来了再说。至少在那之前,先把朝中那几只老狐狸废了。”韩五似乎对此全然不担心。 秦相公不敢再多说,只好退了出去,换掉杂役的装束,依旧穿了一身白得像奔丧的袍子,跑到文人雅士们喜欢的茶馆酒楼里面招摇过市去了。 等他走远,韩五缓缓闭上眼睛,无意识地掐起了手指。 胡家已经没了,接下来还有齐家、岳家、刘家、汝阳王府、还有朝中……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是这样一天天等着,日复一日在那些人的面前强装笑脸,实在太累了。 何况,那些老贼的年纪都不小,若是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岂不是终身之憾? 不只是他的终身之憾,还有那个小丫头…… 韩五烦躁地起身打开窗子,任由冷风吹了进来。 静嘉从外面蹭了进来,缩在屏风下面低头不语。 韩五眼角瞥见,微微皱眉:“怎么了?” 静嘉的头垂得更低,老半晌才回道:“已经打听过了,是葛小姐自己求了兰姑要搬回去的。园子里的人还说,葛小姐搬回去之后,便去找先前教规矩的花婆子了,说是……说是前一阵子学得不好,怕以后误事,要求婆子再指点一阵……” “还有呢?”韩五依旧看着窗外,手上却紧紧攥着一只小茶碗,指节都泛白了。 静嘉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葛小姐原本不喜欢与院子里的姑娘们说话的,如今倒跟她们有说有笑的,还向她们打听宫里和朝中的闲话呢!兰姑今儿还夸她,说她终于开窍了……” 韩五忽然冷声道:“够了,你出去吧。” 静嘉只好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福了福身,缩头缩脑地走了出去,被守在外面的柔嘉笑话了好一阵子。 听着两个小丫头在外间笑闹,韩五只觉心烦意乱。 小丫头都是没心没肺的,那个女人更是…… 那么想进宫吗?那么想出类拔萃、那么想处处比旁人争先吗?其实凭着她的才貌和灵气,进宫之后必定风头无两,她却还是不肯松懈,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沉冤昭雪? 从前他以为是的,可是现在他不信了。 难怪史家总说女子大多不义不孝。她孝期未满,便将血海深仇抛诸脑后,与仇人的儿子行那不知廉耻之事,不是不义不孝是什么? 最可笑的是他自己,明知那女人不仁不义不知廉耻,却还是放不下…… 梦中说梦 说: 今天应该就这些了,顶锅遁走~~ 回复(7)    第40章.三月三 三月初三这一日,上巳佳节,正是宴饮游春的好日子。 这日,园里的婆子们大发慈悲,准许小姑娘们四处闲逛,赏春游玩。于是春蕊初绽的园中,处处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葛馨宁称病不肯出门,却向厨房要了些瓜果,点了三炷香供在桌上,在屋子中央置了个垫子跪下,久久无力起身。 三年前的三月初四,是镇国将军一案所有“案犯”处斩的日子,天下皆知。 此后每年的这一日,民间都会有人偷偷祭拜,却几乎无人知道,在镇国将军处斩的前一天,几位受其牵连被官府抄家的文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裁,以免受辱于小人之手。 葛馨宁的父亲葛从善,便是这些文臣中的一个。 那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以至于葛馨宁后来回忆的时候,几乎只记住了一个“冷”字。 可是三月初三,原本该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日子啊! 恰如今日,园子里的欢笑声终日未绝,在葛馨宁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今日本该是她正式除孝的日子,可是父亲是“罪臣”,根本不许戴孝,又如何能够“除孝”? 父亲和外祖父一生忠正,最终却落得个含冤而死的下场,连祭奠都不能光明正大。这冤情若不昭雪,亡魂如何能够瞑目? 葛馨宁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煎熬。如今三年已满,她也已经长大,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吧? 五爷是否还记得当初对小皇帝的承诺?经过前几次的事,他或许已经厌憎了她。所以,他应该会选择尽早把她送走吧? 葛馨宁感到胸口隐隐有些抽痛,忙用手按住,缓缓站起身来。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或许她该到园子里去走走。 不为看那初春的鹅黄嫩绿,只为多看一眼这个“家”。 本来,父母双亡后,他便没有家了。 虽然叔父念着血亲一脉,把她接到家中照顾,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个不祥的孤女,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都是惹人生厌的。 叔父离京外任之后,婶母多方刁难,逼她舂米煮饭、担水劈柴不算,最后干脆把她打包卖掉,彻底离了眼才算干净。 那样的地方,怎么能算“家”?那样的人,又怎么能算“家人”? 葛馨宁曾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家”了,可是此时想到要离开,她却忽然生出了浓浓的离情,仿佛一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就要在生命里成为过往了。 东边的长廊,是她初来的时候走的,那时她一身狼狈,远远跟在五爷的身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园子门口的那一株桂树,五爷曾在那下面立过,那天是初雪,他一袭红衣,映得满园的雪都生动起来…… 葛馨宁的脚下忽然顿住了。 园子已走了大半,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的,其实并不是这座园子。 这个发现,让葛馨宁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她扯过一根鲜绿的柳条,用力折了下来,拿在手中四处抽打着,仿佛这样就能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事重重的葛馨宁却不愿回房,索性找了一处亭台,在石上阶坐下,靠在栏杆上仰望着天空,不知不觉竟而沉沉睡去。 梦中说梦 说: 蠢梦顶着锅盖来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那啥,催更的俺都看见了,手残党白天上班只好熬夜码,大过节的俺也是不容易求放过/(ㄒoㄒ)/~~在17点,晚上还有一章应该在20点,大家不要早来,早来俺压力很大/(ㄒoㄒ)/~~每次看到催更都特别担心,既想快点码出来,又怕写得不好,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多余的话不说了,爱你们~~ 回复(7)    第41章.夜晚不平静 夜色渐深,玩耍的小姑娘们早已陆续回房睡了。花木上凝起了露珠,园中万籁俱寂。 这时,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花木的掩护,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园子里,向着亭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先前葛馨宁为图清静,选的是背光一面的石阶,不想后来的这人为了隐蔽,选的也是这个方向,恰恰就停在了葛馨宁脚下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葛馨宁早睡得沉了,这人走得又轻,因此虽说已到了近前,葛馨宁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人显然也没有看到暗处的葛馨宁,四下张望一番之后,便在栏杆旁边蹲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似乎要塞到栏杆底下去。 恰在这时,葛馨宁睡梦中受了些寒气,嗓子里咳了一声。 万籁无声的夜里,忽然有人咳嗽,偏偏又是近在咫尺……这份惊吓,对一个全神贯注在做事情而且恰好心里有鬼的人而言,便不吓出人命,至少也要吓破半条胆。 只见后来的这人哆嗦了一下,竟“咚”地一声瘫倒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死命地往后面蹭。 葛馨宁睡得却极沉,听见动静也并未惊醒,只动了动手臂,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着。 这个被吓到的可怜人挪出几步远之后,见没什么异常,胆子渐渐大了些,便悄悄扶着花木站了起来。借着远处灯笼的光,映出这人一张清秀的小脸,却原来是曾经与葛馨宁有些不愉快的齐云儿。 齐云儿也算是个胆大的,虽然小脸吓得煞白,却还有胆量往前面走,甚至还敢压着嗓子质问:“谁在那儿?” 葛馨宁在梦中并未听到,自然没有回答。齐云儿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慢慢地凑近了过来。 看清石阶上的人是葛馨宁之后,齐云儿脸上的恐惧立刻变成了气恼。她恨恨地举起了手中的东西,便要用力砸到葛馨宁的头上去。 但在挥出手的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无声地把手收了回去。 反复确认葛馨宁没有被惊醒之后,齐云儿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只不过,她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摸黑去了葛馨宁那里。 葛馨宁出门的时候还未到掌灯时分,所以此时屋子里正是一团漆黑。 齐云儿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自然也不肯点灯,只借着窗外一点天光,悄悄地摸进内室,走到了妆台旁边。 谁知正在她把手探向妆台的时候,床边忽然多出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谁?!”齐云儿忍不住尖叫起来,脚下倒退了两步,撞上了妆凳,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显然是吓坏了,一时竟不能站起,索性借势钻到了妆台下面,拔下自己发间的一根银簪,哆哆嗦嗦地指着那道人影。 实在不能怪她胆小,任你胆大如斗,一晚上撞两次“鬼”也足够吓个半死的。 那道人影摇晃了几下,并没有做声。 这一次齐云儿却没有胆量钻出来一探究竟了。 葛馨宁明明还在台阶上睡着,不可能抢在她前面赶回来。那么这屋子里的黑影,是人还是鬼? 梦中说梦 说: 目测有热闹看了嘿嘿~~ 回复(3)    第42章.醉汉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子那里吹了进来,齐云儿打了个寒颤,清醒了几分。 看这黑影身形高大,似乎不是女子,因此绝不可能是葛馨宁本人。 想到此处,齐云儿忽然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她是来做贼的不假,可是这个人深更半夜藏在别人的房间里,也绝不可能是在做光明正大的事就是了。 等等……大半夜的,葛馨宁的房间里竟出现了一个男子? 这个发现,让齐云儿大为惊喜。 她原本想做的事情至多不过让葛馨宁受一点惩罚,可是如果她把现在的这个发现捅出去,等待葛馨宁的可就不仅仅是受罚那么简单了! 府里的规矩,奴婢与人私通的,是如何处置来着? 齐云儿越想越兴奋,几乎忘了自己此刻还躲在葛馨宁的梳妆台下面。 这时那人影不知怎的摇晃了几下,依旧在原处颓然倒下。 齐云儿正琢磨要不要钻出去向兰姑报信,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中人欲呕。 这人醉了? 难道是哪一房的奴才喝醉了,胡乱闯进来的? 如果是那样…… 齐云儿的心里砰砰乱跳。 她知道葛馨宁一向伶牙俐齿,如果只是一个奴才乱闯,而葛馨宁自己又恰好不在房中的话,她多半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这可不是齐云儿愿意看到的结果! 抓贼要赃,捉奸要双!齐云儿咬了咬牙,悄悄地从妆台底下钻了出来,打算溜出门去。 谁知这时那醉汉忽然探出手来,一把便抓住了齐云儿的脚腕。 齐云儿吓得魂飞天外,尖叫不止。 “闭嘴!”那醉汉似乎极其不耐,随手抓过一只酒坛,咕嘟咕嘟地往齐云儿的嘴里灌。 齐云儿猝不及防被灌下几口酒,抱着脖子拼命咳嗽。 那醉汉似乎极为满意,“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竟还肯陪我喝酒,真好。再来!” 齐云儿吓得连连往后面缩,那醉汉却举起酒坛,径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起来。 齐云儿松了口气,试探着问:“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做什么?你当真不知道么?”那人似乎确实醉得很厉害,连说话都含混不清了。 齐云儿心中砰砰乱跳,强忍着狂喜的心情,学着葛馨宁的语气轻轻地道:“我便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那醉汉闻言又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只是说话的语气殊无笑意:“你不知道?呵,宁儿,你惯会装糊涂……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没有心……宁儿,你是没有心的……” 齐云儿心中又惊又喜,越发急着想出去,那人却紧紧地抓着她,死不放手。 齐云儿略一迟疑,悄悄抬起手,用刚才拔下来的发簪,对准了那人的手腕。 谁知那人虽醉了,却依旧十分敏捷,避开了簪子不算,还反手抓住了齐云儿的手腕,稍一用力,那簪子便到了他的手中。 他抬起手来放在眼前,似乎是在细细观察那根簪子。黑暗之中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却又冷笑起来:“簪子?谁送你的?定情信物么?你果真是……不知廉耻……孝期未满,你就跟那人苟且……今日是你父母的忌辰,你还记得吗?你怕是早忘了吧……宁儿,我的心里待你怎样,你果真不知道么?我能给你的一切,只要你肯说,我总会给你,你为什么宁肯去跟他……” 齐云儿听这言下之意,似乎葛馨宁确实与人有苟且之事,而且事情还颇为复杂,这不免又是一重惊喜。 这时那醉汉已放开了她的手腕,齐云儿趁他不留心,一溜烟地钻了出去。那醉汉依旧在黑暗中盯着簪子出神,浑然不曾察觉。 梦中说梦 说: 太伤心了,大过节的,俺娘居然没买月饼!!谁有月饼,给俺发一块呗?咕~~(╯﹏╰)b俺都快要馋死了! PS:嫌慢的、书荒的可以进俺的完结文瞅瞅,不好看不要钱哦~ http://www.ruoxia.com/book/30442 http://www.ruoxia.com/book/39354 http://www.ruoxia.com/book/46115    第43章.中计了 “宁儿,宁儿,快醒醒!” 葛馨宁从睡梦中惊醒,发觉一个女孩子正拼命摇晃着她的手臂,语气焦急。 见她醒了,那女孩喜道:“总算把你叫醒了!怎么睡得这么沉啊?” 葛馨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石阶上睡着了,当下不禁有些赧然,忙起身道谢。 那女孩子跟着站起身,葛馨宁才认出她便是那个极其刻薄的齐云儿,不禁有些狐疑。 齐云儿忙道:“我睡不着,趁夜出来走走,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你。夜深露重,我想你睡在这里很容易着凉的,便叫醒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葛馨宁忙说“不会”,齐云儿便拉着她一同往回走,口中低声笑道:“我嘴巴不好,平日得罪了不少人,园子里的姐妹们没几个愿意理我的。我素日见你待我也淡淡的,想必是我哪一日无心之言得罪了你,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盼你知道我心里并没有恶意便好。” 葛馨宁的心里虽有些犯嘀咕,但人家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得笑称“没有的事”。二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走回去,竟如亲姐妹一般。 齐云儿直将葛馨宁送到门口,笑道:“夜深了,我便不打扰你了。你记着睡前用热水洗把脸,揉揉额角。刚才在园子里吹了风,可别明儿一早起来头痛。” 葛馨宁慌忙道谢,齐云儿已伸手将她推了进门:“快进去吧!” 葛馨宁强不过她,只得依言进去,掩了门,心里还在纳闷,不明白究竟是自己从前误会了齐云儿,还是齐云儿忽然转性了。 因为夜色已深,葛馨宁便没有点外间的灯,摸黑进了内室,打算走到床头去找火石。 谁知经过妆台旁边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葛馨宁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觉小腿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接着整个人失了平衡,重重地跌了下去。 葛馨宁忍不住惊呼,随即意识到屋里有人,更是大惊失色。 齐云儿在外面听见,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若非园子里有规矩不许夜里乱走,她真想现在就去把所有人叫过来,一起来看这场好戏! 想归想,她心里却也清楚,如果此时叫人,她自己便不好解释,没准还会被葛馨宁反咬一口。这种风险,齐云儿是不会冒的。 不过,她料想葛馨宁没本事连夜把一个醉汉弄走,所以明日一早过来看热闹,也是一样。 想到此处,齐云儿得意地一笑,顺着墙根溜了回去,只觉得连脚下都轻快了几分。 此时葛馨宁在屋里却是苦不堪言。她的手脚不知何时已被暗中那人制住,动弹不得了。她先时本想叫齐云儿过来帮忙,忽然想起那丫头素日为人,这才明白自己正是中了她的圈套。 这会儿,齐云儿只怕正在外面得意呢! 葛馨宁的住处与旁人相隔甚远,即便高声喊叫,也未必能叫来人。而且,眼下这样的局面,若是有人过来看见,再被齐云儿添油加醋说点什么,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想到这点,葛馨宁心急如焚,拼命想挣扎着站起来,不料黑暗中那人非但不肯放手,反而用力将她压倒,俯身欺了上来。 回复(8)    第44章.正好般配 葛馨宁感觉到酒气扑面,不由得更是心惊。 那人力气极大,葛馨宁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黑暗中只觉滚烫的吻密如雨点地落在她的腮边、颈下。 有一个瞬间,葛馨宁完全懵掉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空出一只手,粗暴地撕扯起她的衣衫来。 耳边听到急促的喘息声,感觉到他动作的急切,葛馨宁才终于有所觉悟,知道这个人绝不只是打算吓唬吓唬她。 初春的夹衫繁复,替葛馨宁争取了一点点时间,但她终究还是没能将手从那人的禁锢之中抽出来。 衣衫终究还是失守了。 葛馨宁感觉到胸前一凉,随后被他滚烫的唇贴了上去。 黑暗之中,葛馨宁甚至连这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更别提面容了。 想到齐云儿恶意满满,既然要害她,找来的人便必定极尽龌龊猥琐,葛馨宁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烦恶。 那人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葛馨宁越是拼命挣扎,他下手越是急切,不过多时,竟将手伸到了葛馨宁的下裳,胡乱撕扯起来。 葛馨宁几乎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怕人听到,尖声惊叫起来。 “你要喊人来吗?我不介意当众表演。”那人忽然抬起头,含混不清地说道。 葛馨宁浑身一颤,竟鬼使神差地闭了嘴。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的语气十分熟悉,甚至连身上的气息也并不陌生,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被她否定掉了。 见葛馨宁安静下来,那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一把扯落她的下裳,整个人贴了上来。 葛馨宁感到无尽的屈辱,眼中霎时滚下泪来。 那人听到抽泣声,似乎僵了一下,但并未过多地停顿。 “求你,放过我……”葛馨宁的喉咙里堵得厉害,用尽了力气,才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来。 此时绝望之下,她已无半分力气挣扎,几乎是任人宰割了。 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般开口求人的时候,可是如果低声下气地乞求怜悯是她唯一的希望的话,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那人显然并不打算给她希望,听见她的乞求,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太晚了……” 这时他似乎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衣衫,葛馨宁感觉到他滚烫的躯体紧贴着她的,便知道自己今日断然无幸了。 “你这淫贼,不得好死!”葛馨宁依旧动弹不得,只能咬着牙,恨声咒骂。 那人用力在她肩上咬下一口,又用沾了血的唇吻上她的耳垂,轻声回道:“我是淫贼,你是荡妇,正好般配。” 葛馨宁几乎没来得及听清他的声音,便觉身体忽然被异物贯穿,痛得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绝望的情绪从心底飞快地蔓延开来,葛馨宁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思考,只把自己当一个死人一样,任由他随意狎玩。 最初的一瞬间,那人似乎停了一下,随后更加粗暴地动作起来,似乎他的心中藏着无尽的恨意,一定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出来一样。 回复(7)    第45章.意外加巧合 葛馨宁不记得自己昏过去了多少次,只知道彻底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经现出了熹微的晨光。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葛馨宁到底还是不知道他生得何等模样。 她也不想知道。 这一夜,一个“死”字不知已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多少次,可是她知道,自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已经隐忍苟活至今,她总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小人的手里。 总该做点什么,才算不枉了此生所受的苦。 看看天色快要亮了,葛馨宁挣扎着起身,咬牙收拾那一地狼藉。 身上每一寸骨头都疼痛难忍,仿佛被碌碡从头到脚碾过一遍一样。身上不知有多少处青紫,也不知有多少处被咬出了血,肮脏丑陋的模样,她自己都不敢低头看第二眼。 簪环钗钏散落一地,破碎染血的衣衫凌乱地铺在地上,好像生怕她记不清这一夜的屈辱一样,残忍地把一些不堪的片段,清清楚楚地再现在了她的面前。 葛馨宁收拾好簪环,用那套衣衫蘸了清水,将地上的血迹和其他液体擦得干干净净,直到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了,才算结束。 等她找出干净的衣衫穿上,梳妆完毕时,天色已经大亮,大约是小姑娘们进园子的时辰了。 葛馨宁觉得齐云儿差不多应该可以带人过来了,但是很奇怪,她竟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葛馨宁给自己煮了茶,咽下几块点心,还是没有人来。 但葛馨宁并没有因此而放心。 “麻烦”这种东西,如果你确定它一定会来,那么早来总比晚来好。 齐云儿到此刻还不出现,难道还有更狠毒的招数吗? 葛馨宁有些怕了。 不是怕齐云儿,而是怕自己的命太薄,承受不起一重又一重的折磨。 她受的折辱,难道还不够多吗?即使幼时享过太多的富贵,这几年的苦也该足够相抵了才对啊! 葛馨宁的胸口闷得厉害,只得在妆凳上坐下,用妆台的一角抵住胸口,勉强缓解一下闷痛。 看着镜中的自己,葛馨宁忽然觉得命运之诡谲、造化之无情,实在荒唐可怖。 如今再想,她当日用药骗过小皇帝,保全清白之躯的举动,简直可笑了。 再珍重自己又能怎样?这身子没有被小皇帝占去,却被一个不知道来历不知道身份的贼人糟践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日好好利用它…… 门口一阵帘响,原来是厨房的元哥儿送早点过来了。葛馨宁心下一惊,慌忙站起。 她动作太急,倒把元哥儿吓了一跳。 葛馨宁见状讪讪地坐了回去,没话找话道:“今儿来得倒早。” 早吗? 元哥儿疑惑地看看天色,又看看葛馨宁,忍不住惊呼起来:“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 葛馨宁勉强扯了扯嘴角:“许是昨日吹了些风,有点头痛——今日你过园子里来,没听见什么动静么?” 元哥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皮:“看您说的,这园子里便有什么动静,哪有我一个小丫鬟打听的份啊?” 葛馨宁闻言只得打发她出去,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按理说,事情不该就这么过去了才对啊!莫非齐云儿真的不知情?难道昨晚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加上巧合?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回复(6)    第46章.昨晚那人是你?! “宁儿,五爷叫你去书房。”外面有人叫了一声。 是兰姑的声音! 葛馨宁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拖着酸痛的身躯,飞奔出门。 只见兰姑远远地站在廊下,神色复杂,见她出来也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 葛馨宁只得努力跟上,平日不算遥远的距离,此时只觉得每一步都是酷刑一般,十分难捱。 终于到了书房门口,兰姑却叫她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回报。 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葛馨宁靠在柱子上站着,竭力想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身心双重的疲惫,让她几乎难以支撑。 书房的窗子开着,周围又静,里面在说话,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 韩五的声音,冷得令人心悸:“你看清楚了,这根簪子,是不是你的?” 葛馨宁这才知道书房中还有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只听齐云儿小心翼翼地道:“正是。这簪子是府中赏的,人人都有,但只有奴婢的式样是杏花,不会有错……” 葛馨宁不明白事情怎么扯到了簪子上,正自纳闷,齐云儿的声音忽然拔高,显得惊恐万状:“……昨晚那人是你?!” “放肆!”这一声断喝,是兰姑的声音。 接下来许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咚咚”的声音,以及竭力压抑着的抽泣声。 “五爷……这丫头她……”兰姑的语气十分小心,由此可以知道,此时的五爷必定是十分震怒的了。 令人窒息的安静过后,五爷冷冷地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我听说宁儿病了,想过去看看她,没想到……”齐云儿的声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枯叶。 “说真话。”五爷的语气未变。 葛馨宁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书房内的齐云儿显然更是吓得不轻,支吾许久才道:“我知道宁儿那时候不在房间,所以……所以想……想把镯子藏在她的妆台下面……我真的只偷过这一次!” “什么镯子?你藏到她的妆台下面做什么?”兰姑疑惑地追问道。 葛馨宁更是听得一头雾水:这一会儿簪子一会儿镯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儿话题似乎说到了她的身上,可她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这时书房内又是“咚咚”几声响,葛馨宁才想明白原来是齐云儿一直在磕头。 只听齐云儿哭道:“我真的只偷过这一次……本想藏到园子里去的,没想到在那里撞见了宁儿,我……我估量她一时不会回房,就……” 葛馨宁猜想她应该是把镯子拿了出来,因为兰姑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恼怒:“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你这个小贱蹄子偷的!你想把我的镯子藏到宁儿屋里,栽赃给她?” 齐云儿呜咽了两声,算是回答。 兰姑很是恼怒,絮絮叨叨地咒骂了很久。 葛馨宁却知道,镯子的事,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她竭力站稳身形,聚精会神等着听齐云儿接下来的话。 可是齐云儿竟没有再说什么,就连抽泣的声音,也在“铮”地一声轻响之后,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书房之中安静得可怕,竟像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一样。葛馨宁屏息凝气听了很久,直到兰姑掀开了帘子,站在门口颤声叫她:“进来。” 葛馨宁不敢迟疑,忙低头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看到的场景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回复(13)    第47章. 他都知道了 书房中,兰姑脸色惨白,靠在书架上站着,双腿仍在发颤。 齐云儿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一摊暗红,触目惊心。 韩五站在书案旁边,手中一柄长剑,寒光闪闪。 葛馨宁别过脸不敢再看齐云儿,可是刚才看到的场景依然在眼前,挥之不去。 齐云儿死了。 可是,为什么? 府里有的是奴才为他效劳,就算齐云儿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叫人拖出去杖毙就是了,他为何必亲自动手? 他一向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区区一只镯子,根本不值得他开口审问,又怎么会值得他动手杀人? 虽然齐云儿未必没有做过该死的事,可是那件事情,她完全没有来得及交代啊! 站在书房外面的时候,葛馨宁还在想,如果她的手中有一把剑,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齐云儿的胸膛。 可是现在用不着了。因为已经有人替她这么做了。 葛馨宁的双腿发软,几次想站起来,都使不上力气。 心中说不出是惊惧还是失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并没有感到欣慰。 齐云儿已死,她再也不可能知道昨晚那贼人是谁了。今后她便是想恨,都不知道该恨谁。 连恨都无处着落,这颗心里,还能剩下些什么? 葛馨宁仰头看向韩五,却见他出神地看着齐云儿的尸身,眼中竟有几分茫然。 这又是一件咄咄怪事。 许久之后,韩五低头看了葛馨宁一眼,缓步走到桌案后面坐下,神情转为厌憎:“昨晚,你去了亭子里?”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葛馨宁皱眉。 她到园中散心,不小心睡着了而已,虽然不合规矩,却几乎不值一提,他为什么会揪住不放? 韩五显然并没有打算向她解释,只用厌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果真是天生淫贱。” 葛馨宁怒火冲脑,几乎便要跳起来跟他争辩,但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却退缩了。 忍不住想起了昨夜的事,霎时心灰意冷。 她是不是“天生淫贱”,如今还重要吗?她已不可能再理直气壮地辩称自己清白了。 见她低头不语,韩五眼中怒火更盛,握住剑柄的手上,青筋高高地鼓了起来。 葛馨宁不敢做声,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心中反复回味着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 联想到韩五的怒意和厌憎,她忽然明白了几分。 齐云儿的那声“昨晚那人是你”,不是疑问,是肯定。 那句话之后,他问的是“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齐云儿答说去探望她,也就是说,“那里”指的是她的屋子。 所以,他昨晚见过齐云儿。不是在园子里,而是在她的住处。 他昨晚,去过她那里。 至于他怎样遇见齐云儿、那簪子是怎么回事、他二人当时为什么没有认出对方,葛馨宁无从猜测。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受辱的事,他知道,甚至很可能亲眼看到了。 所以,他疑心是她到园中约了什么人回房苟且吗? 这样猜测,似乎也合情合理,至少逻辑上无懈可击。 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可是……她真的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了。 葛馨宁的胸口尖锐地抽痛着,却又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快意。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必顾虑什么了。 在他的眼中,她已无半分美好可言;她的一生,也已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葛馨宁努力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尽量标准的微笑:“五爷,三个月期限,似乎已经到了。” 回复(8)    第48章.弃子 书房之中静得吓人。 葛馨宁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很久,终于维持不住。 韩五冷冷地看着她,直到葛馨宁的目光开始躲闪,他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以为,你还有被送去宫中的价值吗?” 葛馨宁如遭雷击,呆呆地忘了反应。 许久之后,韩五漠然挥了挥手。 葛馨宁依然在地上瘫着,不知如何是好。 兰姑一语不发地拖了她起来,葛馨宁便由她拉着,浑浑噩噩地出了门。 她不明白,小皇帝明明还记得她,她怎么就“没有价值”了呢? 就算她已经不清白,可是小皇帝当初已被她完美地骗了过去,如今这样,不是更加无懈可击吗? 五爷明知道进宫报仇是她唯一的希望,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因为太过厌憎,所以宁肯枉费这半年的调教,也不愿把这个机会给她吗? 她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的?以后……她该怎么办? 葛馨宁的脚下越来越虚软,虽有兰姑拖着,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兰姑试了几次都没能拉她起来,不由得便生了几分怒气:“你自己没本事,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活该,有什么好委屈的?” 葛馨宁仰头看着她,神色茫然。 兰姑迟疑一下,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气高,不甘心。可是……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不好吧!前日皇上已下了旨,万寿节后要册封咱们的莫姑娘为皇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可是皇上圣意已决,就连太后也无可奈何。” “这么说,莫丢丢如今算是熬出头了。”葛馨宁叹了一声,心里终于感到一丝安慰。 兰姑向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已经走得远了,便点头道:“确实是熬出头了,这也是咱们府里的福分。不过,我希望你明白的是,三个月期限已过,皇上却再没提过让你进宫的事,反而在这时候坚持立莫姑娘为皇后,所以……五爷说得没错,你确实没有被送进宫去的价值了。”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百味杂陈。 兰姑叹了一声,怜悯地道:“君恩无常,你最好自己看开些,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我明白。”葛馨宁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倒下。 可身子却总是摇摇欲坠。 兰姑只得耐着性子搀扶着她,却又忍不住连连叹息。 葛馨宁听在耳中,知道她有未尽之言,便苦笑道:“还有什么话,您便都说了吧。” “果真是冰雪聪明,”兰姑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是你这样聪明,当初怎么就犯了糊涂呢?” 葛馨宁转过脸来看着她,表示不懂。 兰姑摇头道:“如果你是个清白女儿家,咱们还可以把你送进宫里去,到时候你自己想法子邀宠,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可你……你未进宫便侍奉了皇上,那便不能当寻常丫头进宫,必得由皇上亲自开口要人才行。如今落得这样不上不下的……没法子,皇宫你是进不去了,咱们府里又不能白养着闲人,所以……” 所以怎样? 葛馨宁咬着嘴唇,屏息静等她的后半句话。 兰姑叹了口气,神情悲悯:“本想叫你到书房去伺候的,可是你也看到了,五爷现在很生你的气。你还是先到厨房去帮忙吧,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求求情,五爷一向疼你,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最后一句话,葛馨宁知道只是安慰。但是,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49章.她会死吗? 葛馨宁并没有去厨房帮忙。 兰姑送她回房之后,发现葛馨宁连坐都坐不稳,才意识到她并不仅仅是伤心过度而已。 大夫来看过,说一大半是心病,兰姑倒也没往别处去想,只吩咐好好调治着。 谁知这一病便是一个多月,不仅错过了万寿节,也错过了莫丢丢的封后大典。 其间韩五一次都没有问起过葛馨宁的事,兰姑如今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便不敢多嘴。 直到皇后在宫中设宴,点名要见葛馨宁的时候,兰姑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说了。 韩五神色冷淡,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默地站了很久,并没有再吩咐什么。 兰姑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一出门便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觉得主子如今的性情,比从前更加难以捉摸了。 葛馨宁这儿,依旧是睡一阵醒一阵。说是病着,却又总死不了;说是没病,却又总昏昏沉沉的,便是偶尔醒了也有气无力,渐渐地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也多亏兰姑受了上次挨板子的教训,不然葛馨宁病成这个样子,早被她一声令下,叫人抬到乱葬岗去丢掉了。 这会儿兰姑坐在床边,却是犯了难。 大夫在最初来过两三次之后便不肯再来了,只吩咐按原来的方子煎药吃着,就这么拖了一个月。这会儿如果上头责问为什么不换个大夫,她没有办法交代;可她若是自作主张去请了外面的大夫来,上头指责她不该为了一个丫头大费周章,她依然没办法交代。 兰姑越想越没有头绪,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时门帘子动了一下,她以为是丫头进来送水,便头也不抬地道:“放下,出去吧。”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兰姑诧异地抬头,随后猛地跳了起来:“五爷,您……” 韩五摆了摆手,叫她出去。 兰姑不敢多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倒退着出了门,远远地退到了廊下。 葛馨宁此时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脸白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不过一个月而已,她竟瘦得比初来府中的时候更厉害了,眼眶深陷了下去,下巴变得尖尖的,透过皮肤几乎能看得见骨头。 “真丑。”韩五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声。 心里却瞬间抽痛起来,莫名的愤怒和憎恨塞满了胸膛。 她病成这样,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告诉他? 她到底是什么病?请的大夫是谁?有没有换人看过? 他有一肚子疑问,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立场来问,只好全部忍下。 可是他不问,那些没用的奴才难道便不会自己来告诉他吗? 这一次若不是他借了皇后的名头问一问,会不会等到人已经死了、尸骨成灰的时候,都没有人来告诉他? 韩五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会死吗? 风掀起了帐子的一角,遮住了葛馨宁的脸。 韩五心中恼恨,拉过帐子猛力一扯。 “轰”地一声巨响过后,帐子塌了半边,帐中躺着的人却完全没有惊醒过来的迹象。 毫无血色的脸庞,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韩五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忍不住俯下身子,用手抚过那张苍白的脸。 兰姑在外面听见动静,顺着墙根蹭了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 韩五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大夫没说什么时候埋?” 兰姑忙低下头回道:“只说是心病,服药却不见好……我记得先前里仁巷的大夫不错,要不要……” “去宫里,叫最好的太医过来。”韩五冷冷地打断了她。 兰姑慌忙应着,韩五却又补充了一句:“叫人到皇后那儿说一声,免得哪天人突然死了,皇后问起不好交代。” 回复(8)    第50章.珠胎暗结 宫里的太医颤颤巍巍地被人抬着飞奔过来的时候,韩五一脸漠然地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兰姑看在眼里,心中忧虑更重。 太医大概是太老了,闭着眼睛诊了好长时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简直像在打瞌睡。 韩五等得不耐烦,没好气地问:“人死没死都看不出来吗?” 太医打了个哆嗦,忙站了起来,却还是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韩总管说笑了……这人,自然是活着的,只是……” “只是怎样?”兰姑生怕韩五怒气上来,一剑把这个老家伙给砍了,忙在一边连声催问。 老太医咳了一声,皱眉道:“病人的身子似乎受过些创伤,但不算严重,如今最大的病灶,是郁气郁结于心……若是不解了这心结,只怕……” 没等他说完,韩五已不耐地打断了话头:“她的心结,解不了!” 老太医吓得半晌没敢言语,兰姑忙咳了一声,为难地道:“心结确实难解,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破而后立,行不行?” “这个……”老太医犹豫了一下,“……这个是心病,能不能治实在说不准……病人一心求死,药石是无用的。就算不能解开心结,也总得替她找个理由活下去……” 兰姑面露难色,韩五已冷笑道:“她愿意死,就叫她去死好了,费那么多工夫做什么?兰姑,送太医回去吧!” 兰姑不敢多言,忙掀帘子送客。那太医却迟疑道:“那也未必没有法子。病人似已身怀六甲,妇人为了孩子,总会愿意活下去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太医话未说完,韩五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单手抓着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老太医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自然没本事再说一遍。 兰姑急得焦头烂额,在旁连连劝慰。韩五瞋目许久才丢开太医站到了一旁,只是脸色依然黑得吓人。 老太医咳了几声,迟疑道:“从脉象上看,病人似乎有征兰之兆……”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似乎’?”兰姑急得几乎要跳脚。 太医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为难道:“病人脉象微弱,老朽不敢断言,但……八九成把握还是有的。” 兰姑抬头看看韩五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得硬着头皮追问:“多久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道:“从脉象上来看,结胎时日不长,约莫一月有余。” 兰姑闻言不禁皱眉,抬头看韩五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拂袖而去,人都走出老远了。 “姑娘,这……”老太医擦着汗,有些不知所措。 兰姑心里比他更慌,却只得强自镇定,叫他开了调养的方子,又反复嘱咐了不许到外面乱说。 老太医额头上不断冒汗,连连称“是”。 兰姑见状便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送太医回去。 不料刚走出二门,韩五跟前的一个小厮叫“小远”的就迎了上来:“兰姑,五爷吩咐我送太医回去呢!” 兰姑颤了一下,忙低头应“是”,那太医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回复(6)    第51章.等死 葛馨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中午。 兰姑得知之后,飞奔过来,进门便将小丫鬟轰了出去,抓住葛馨宁的手急问:“你怀孕了,自己知道吗?” 葛馨宁虽说睁着眼睛,却似乎并没有在看人,对兰姑的话也没什么回应,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兰姑生怕她又睡过去,急得直冒汗:“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太医说你有孕在身,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就算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你总该清楚的吧?” 她的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气,葛馨宁吃痛地缩了一下手,随后木然地摇了摇头。 兰姑气急败坏:“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怀孕了,还是不知道是谁的?混账东西,你这算是做的什么事!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就算要死,也得给我交代清楚了再死!” 可是葛馨宁能给她的回应只有摇头。 兰姑有些后悔自己同时问了两个问题。如果只问一个,她至少可以得到一个答案不是? 不过……这摇头是在回答第一个问题吧?如果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不知道”,这会儿拖出去剁了喂狗都是轻的,何必还耗在这儿浪费药材! 几番追问之后,兰姑彻底没了主意,葛馨宁却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连一口水都没喝。 这种待死不死的状态又持续了半个多月,葛馨宁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看着只是在挨日子了。 兰姑做事一向把细,念着葛馨宁如今是两条命,一张席子裹了随便丢掉毕竟不太厚道,便叫人悄悄地到义庄定下了棺木,万事俱备,只等咽气了。 谁知葛馨宁偏偏不肯咽气,眼看着已经几天水米未进,却还会不时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姑几次被她吓到,最后也不敢来了,小丫鬟们更是嫌晦气,能躲多远躲多远。 于是,之后葛馨宁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不再有人知道,当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其实,葛馨宁大半时间都是清醒的,只是身上无力,难以动弹而已。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既然没了希望,还活着做什么。 可是每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又总会觉得有几分不甘心,于是耗费了这么多日子,竟然还是没有死透。 不过,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即使那几分不甘心还在,但身子已经干枯成这样,又没有水米下肚,生死已经由不得她。 这两日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葛馨宁便知道,府中已经彻底放弃她了。 她并不怨。 即使不被卖到这里来,她也不敢笃定自己能在婶母的手中活过半年。死在哪里,对她而言都差不多。 所有的事情都不怪别人,都是她自己太没用,空有一身娇小姐的坏毛病,却没有半分聪明和勇敢能用在正途上。 这样没用的她,活该要死。 活该死在一个同样没用的人手里,活该被人轻视被人玷辱,活该死后被丢到乱葬岗,被乌鸦和老鼠分食…… 这一生,过得可真够窝囊的。 金乌坠落,玉兔初升,又是一个静谧的夜。 屋子里并没有沙漏,葛馨宁看着窗棂上的月影,在心里盘算着时辰。 不甘心又如何呢?时辰到了,总要走的。 梦中说梦 说: 看到好多人在催更,受宠若惊……就不一一回复了,这儿统一说一下,一般更新时间为上午10点、晚上17点和20点,如有调整会提前通知。蠢梦刚换了个工作……嗯,今天第一天上班……办公室居然木有电脑……所以白天看不到亲们的回复了,只能晚上来,但是俺依然一如既往地爱你们= ̄ω ̄== ̄ω ̄== ̄ω ̄= 回复(11)    第52章.最后一眼 门外的树上有鸟在叫,声音凄厉。 是乌鸦还是猫头鹰,葛馨宁并不能分辨清楚,总之不会是喜鹊就是了。 葛馨宁睁着眼睛看向门口,居然还有精神猜测会不会看到黑白无常,多半是回光返照了。 可是黑白无常并没有来。子夜时分,廊下出现了一道人影,在第一盏灯笼那里站了很久。 这门口的灯笼并没有点亮,所以葛馨宁看不清他的脸。 也不必看清,只看身形,她便知道那人是谁。 她以为自己已经对什么都漠然了,可是认出他的那一瞬,她还是有些想哭。 他竟然还会到这里来。 是来送她的吗? 不管是不是,葛馨宁都觉得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韩家宅里,她只是过客,虽不该来,但她不后悔。 葛馨宁叹了一声,含笑闭上眼睛,没有作再次睁开的打算。 她想,她只要知道他来过就好,不需要看着他走。 可是下一刻,本来便没有关紧的房门发出一声巨响,竟是被人从外面撞了进来。 葛馨宁感到手上有些痛,只得勉力睁开了眼睛。 是他。 可他何必进来? 他实在不必委屈他的眼睛,过来看她这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尊容。 葛馨宁想叫他出去,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手指也不听使唤,就连眨眼,也已经成为一桩酷刑。 她真的撑不住了。 葛馨宁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睁开眼睛,不许睡!”韩五用力攥紧手中的一把骨头,厉声喝道。 葛馨宁竭力想服从他的命令,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她勉强能看清那张妖孽般精致的脸上,写满悲痛和悔恨。 他何必如此? 是她自己没用,又不是他的错。 葛馨宁有些歉然,却无力劝慰,眼睛已没有力气睁开,只得再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 她只是太累了,想睡一觉罢了。葛馨宁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他希望她不要死,她便会尽力坚持下去。 只是,现在才这样想,会不会有些晚了呢? 黑暗之中,葛馨宁听到了他的怒吼。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扶了起来,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屋子里似乎陆续来了一些人,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嘴里被灌进了一些东西,却尝不出滋味,不知是药是水。 耳边偶尔能听到有人说话,但内容却很难听清。 葛馨宁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奇怪的状态中,似乎并没有死,却又不像是活着,她好像只是寄居在黑暗之中的一缕游魂,只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几天,耳边终于清静了几分,但手上的温度一直没有变。 是谁在握着她的手?会是他吗? 或许,又是她的错觉吧? 她很笨,总是会误解很多东西,比如她自己的价值,比如他的心意…… 或许她本身就是个麻烦,永远不能做一枚称心的棋子。可是,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得乖一点,他说过叫她不要睡,她便不睡。 她记得自己惹他生了很大的气,所以,她欠他一个道歉,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回复(6)    第53章.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葛馨宁看到了熟悉的床帐、摇曳的烛光,以及,一个紧握着她的手、伏在她的床边睡着了的人。 葛馨宁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了久违的生命力,不禁微笑起来。 她还活着,这种感觉原来并不十分坏。 感觉到掌中的手指动了,韩五蓦然惊醒,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葛馨宁,神色怔忡,似悲似喜。 葛馨宁努力维持着微笑,静静看着他。 片刻之后,韩五脸上惊愕的表情消失了。他像被火星烫到一样,飞快地甩开葛馨宁的手,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门口打盹的小丫鬟听到动静,忙冲了进来。 韩五站起身,向葛馨宁瞥了一眼,淡淡地道:“似乎死不了了,叫大夫进来看一下。”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韩五立刻拂袖出门,再没有多看葛馨宁一眼。 葛馨宁看着他远去,目光黯淡下来。 先前的小丫鬟在门口打起了帘子,进来的的却不是什么大夫,而是秦相公。 葛馨宁有些疑惑,秦相公却只一语不发地替她诊了脉,叹一口气,开了方子吩咐小丫鬟去煎药。 葛馨宁一时不能开口说话,只得焦灼地看着秦相公,用目光询问。 秦相公却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 一番较量之后,秦相公败下阵来,挥手把添茶的小丫鬟撵了出去,双目圆瞪地盯着葛馨宁:“你到底给韩五灌了什么迷魂汤?” 葛馨宁皱眉听罢,不禁苦笑。 她何曾给那人灌过迷魂汤?明明是她自己中了那人的毒才对。 百遍千遍地提醒自己离他远一点,却总是忍不住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努力想记住自己的使命只是复仇,却总会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扰乱了心绪…… 他说她不再有价值,她便厌倦了生命;他回头来看她一眼,她便可以起死回生。只有他能毁灭她,也只有他能救赎她,到底谁是谁的劫,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都能弄错,秦相公一定是糊涂了! 看到葛馨宁不以为然的神情,秦相公忍不住大叫:“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该不会要否认吧?你知不知道,你病着的这段时日,韩五那家伙疯成了什么样子?” 葛馨宁想了一想,微微皱眉。 秦相公见状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这个蠢女人什么也不懂,也只有韩五那个笨蛋肯在你的身上费心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放着正事不做,快马加鞭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替你看病吗?” 葛馨宁自然不知道,秦相公便冷笑道:“那是因为京城里的名医死的死逃的逃,这会儿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夫都没有了!这样的局面是谁造成的,你猜猜看?” 葛馨宁本能地避开他的目光,只觉背后涔涔出汗。 这种荒诞的话,她不愿相信。可是秦相公哪有理由骗她? 那人一向极为冷静克制,岂会为了她而大动干戈,搞得满城鸡犬不宁? 何况,他若当真在意她的生死,又怎么会在她醒来之后露出那样的神情,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葛馨宁这一次是真的不明白了。 回复(4)    第54章.出走 月余之后,葛馨宁已渐渐能起身行走,韩五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屋子里添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其中一个正是从前厨房跑腿的元哥儿,另一个名唤怜儿,却是极厉害的一个人物,每日除了吩咐元哥儿做这做那之外,便只管守着二门口,一步也不许葛馨宁多走。 葛馨宁起初还能安静地在帐中躺着,后来却一天天烦躁了起来。 先是日日晨起时胸口烦恶,后来渐渐发展到饮食入口便吐,偏偏食量又大了起来,这样的痛苦便加倍难以忍受了。 随着小丫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葛馨宁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先前病着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倒没什么心事;如今病好了,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麻烦。 她的腹中,竟果真已经有一颗肮脏的种子在生长了吗? 她竭力想忘记的那一夜屈辱,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永不能磨灭的印记! 葛馨宁无数次想过,她应该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丢丢临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却偏偏没有一个瓶子是可以解决这种麻烦的。 时日长了,葛馨宁却又开始犹豫:她真的能够狠下心来,把这个小东西当作麻烦解决掉吗?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情缘也好,孽缘也罢,一个孩子投胎到她的腹中,便是把全部的希望托付给了她,她真的可以狠心斩断一个无辜的孩子所有的希望吗? 这个问题,葛馨宁从晚春到思虑到了盛夏,依然没有结果。 病愈之后两个月,葛馨宁还是瘦得厉害,虽说脸色比病中好看了几分,身形却依然单薄如纸。 这样的身形,小腹虽只微微隆起,看着却已经格外突兀了。 元哥儿一向把五爷当神明一样敬重,又是最爱憎分明的性子,如今见葛馨宁这样,自然十分看不惯,非但服侍一天天懈怠了下来,更时常当面冷嘲热讽,讥她受五爷恩惠良多,却不知检点,辜负了府里的栽培,只会惹五爷生气。 这些话,即使她不说,葛馨宁自己心里也已经骂过自己无数遍了。 五爷待她,实在已经足够仁慈,可她是如何回报的呢? 她先是因为自作主张而坏了名声,错失了进宫的机会;然后又因为粗心大意而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不明身份的人坏了身子;如今更是因为懦弱无用而疾病缠身,腹中还多了个绝不该存在的累赘…… 作为一枚棋子,没有人会比她更失败了。 她知道五爷待她是特别的,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感到愧疚不安。 毫无疑问,此时的她,对韩府而言已经没有了半分价值。若非五爷待她格外宽厚,她恐怕早已经死过几十次了。 可她不能一直寄生在这里,靠五爷的宽厚活着。 五爷待她格外宽仁的原因,她已经不想知道。此时的葛馨宁,只希望自己今后,再也不要给他添一点麻烦。 韩府不养废人,可她自己此时就是一个废人,等腹中之物降生,那便是两个废人,何况还有丫头在服侍她……她何德何能? 葛馨宁知道,不管她有多留恋,都该是她跟这里告别的时候了。 于是在一个无月的夜晚,葛馨宁趁丫头们睡着,收拾了两件随身的衣物,悄悄地出了门。 梦中说梦 说: 蠢梦再次顶锅盖冒泡……亲们催更的评论俺都看了然而并木有什么用……其实没有人比蠢梦自己更想多更一点的了,可是……/(ㄒoㄒ)/~~俺要上班啊……昨天下班回来头痛得厉害,没码完字就睡了,这章是俺白天用手机打的,可是周四学校要收两个星期的备课,俺还一节课都没有备呢……明天的更新还一个字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码出来……/(ㄒoㄒ)/~~不要骂俺,请直接来打俺吧!另外,谢谢美瞳.减肥护肤的玫瑰花么么哒~ 回复(10)    第55章.真的要走? 至于出去之后要去哪里,葛馨宁完全没有打算。 在她的观念里,只要不再给五爷增添麻烦,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园子里一向是没有什么人守着的,但外面必然会有人上夜。葛馨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所以一出房门,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熟悉的回廊,熟悉的花木,熟悉的亭台楼阁…… 葛馨宁步履匆匆,虽然十分留恋,却不敢慢下脚步多看一眼。 出了园门口,外面便是通向后院角门的小径。大户人家守夜的婆子往往吃酒赌钱,从她们的眼皮底下溜走未必不可能…… 葛馨宁心里暗暗盘算着,脚下始终未曾停留。 直到,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 葛馨宁先是一愣,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 此时离园门口只有几步之遥,她只顾高兴,却完全没有留意到此人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这个人会把她当贼抓起来吗? 葛馨宁心里暗暗叫苦,口中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去哪里?”那人冷冷地开口。 葛馨宁浑身一颤,几乎瘫倒在地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运气竟会有这样“好”,在园中随便撞上一个人,恰好就是他。 但这种慌乱只持续了一瞬间,葛馨宁竟很快镇定下来。 她站稳了身形,从从容容地请了个安。 韩五侧身让过,不肯受她的礼。 葛馨宁有些无措,本来想好了的措辞,也不由得卡在了嗓子里。 前些日子,她是极想见他的,后来却发现即使见了,只怕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倒不如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好。 此刻在这里遇见,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僵持半晌,韩五后退一步,让出了路径:“你不是要走么?去吧。” 此举大出意料,葛馨宁反不敢相信,几次想走,都迈不动步。 见到他,才知道要走有多难。 下定决心离开,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可是这种决心,在看到韩五的那一刻,便动摇了。 骨子里,她还是自私的。 这里,已经是她唯一的“家”了,离了这里,再不会有人关心她的生死,再不会有人为她挡风遮雨…… 她的心已经拴在了这里,离开真的太需要勇气。 借着黯淡的星光,韩五看到了葛馨宁脸上的痛苦挣扎,不由得有些心软。 可是须臾之后,葛馨宁的脸色便恢复了平静,神情变得坚定:“多谢五爷。宁儿无用,活着无益于府中,死了又怕会脏了府中的地,所以……我要走了,今生欠五爷的恩情,来世再报吧。” 说罢,她竟果真缓步向前,便要与韩五错身而过。 “真的要走?”擦肩的那一个瞬间,韩五迅速伸出手,抓住了葛馨宁的手臂。 葛馨宁顿时僵住,非但手臂僵得厉害,就连脚下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韩五低头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脸色变得阴冷起来:“这么急着走,外面有人在等你?” 梦中说梦 说: 17点,不要来早了哦~ 谢谢喃喃-手掌心送的玫瑰花,爱你么么哒= ̄ω ̄= 回复(8)    第56章.把肚子里那块肉去掉 葛馨宁慌忙摇头,韩五却并没有放开她,手上反而加了几分力气,几乎要把葛馨宁的骨头捏断。 葛馨宁吃痛,忍不住皱眉。 韩五缓缓放开手,怒意未消:“你叫他进来,我要见他。” “没有人。”葛馨宁低着头,声如蚊蚋。 韩五定定地看着她,好像能从她的头顶上看出她这句话的真伪一样。 葛馨宁受不住寂静,僵了一会儿,忍不住絮絮地解释道:“真的没有人在等我,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给府里添麻烦了……我知道我没用,若是此时死了,我心里还能好受些,可偏偏又死不了……” “你想死?”韩五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葛馨宁愣了一下,点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韩五便又冷笑起来:“为什么要死?那人不要你了?” 葛馨宁无言以对。韩五靠在门口的那棵桂树上,静默许久。 葛馨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垂首站着,渐觉腰肢酸软,难以支撑。 许久之后,韩五悠悠开口:“小皇帝不可能有后,何况日子也不对,所以你肚子里的孽种是哪里来的?府里的奴才,哪一个有那么大的胆?莫非是你用了手段?” 葛馨宁茫然地摇头,心里却在纳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 韩五望着夜空,叹了一声:“你太糊涂。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其蠢无比。你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入宫?你应该庆幸那些日子小皇帝没来过,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 他说得很郑重,葛馨宁却听不懂。她不明白韩五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韩五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微微苦笑之后,截住了话头。 葛馨宁的心里,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干脆找了一棵树靠着,静等下文。 自她醒后,这是第一次与韩五面对面,她这时才发现,他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虽然面容神情未变,但在葛馨宁看来,此时的他,比从前更像个有喜有怒,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了。 韩五知道葛馨宁在看着他,却没有回应。他略一沉吟,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进宫报仇的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以后我帮你。” “不,不必……”葛馨宁本能地想拒绝。 韩五打断她,继续道:“我帮你,当然是有条件的。”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忙道:“万死不辞。” “不需要万死,”韩五淡淡地道,“死了太可惜。我要你去一个人的身边,帮我做一件事——但你要把肚子里那块肉去掉。” “不……”葛馨宁本能地拒绝,一开口却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一直没有想好要如何对待这个孩子,但刚才的直觉反应,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是…… 这个孩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是五爷命令她打掉呢? 那自然是要服从的。葛馨宁略一迟疑,立刻下定了决心。 她刚刚说过“万死不辞”,又岂会舍不得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算有罪孽,她一力承当就是了! 回复(7)    第57章.嫁给我 葛馨宁站直了身子,正要解释,韩五已冷笑起来:“可以‘万死不辞’,却舍不得一个孽种?那个人,真有那么重要?” 葛馨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无言。 韩五向园门口看了一眼,冷笑道:“你病了几个月,他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你,你为他如此,值得吗?” 葛馨宁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自然无法回答“值得”还是“不值得”。 这时候她却留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忙问:“五爷怎知道他从未来过?” “我便是知道!”韩五忽然恼怒起来,这一声吼得葛馨宁莫名其妙。 五爷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怎么会忽然为了她的一句话而发怒? 这语气,竟似乎有些心虚的意思,他该不会是每天叫人不分昼夜地守着她的屋子吧? 如果真是那样,他今晚会出现在这里,也便不算奇怪了。 葛馨宁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实在太荒唐,却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韩五依旧仰头望着夜空,过了许久才冷笑道:“在我的眼皮底下,还没有人能来去自如——最好不是这园子里的护院监守自盗,否则……” 否则怎样? 葛馨宁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韩五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淡淡地问:“你决定了?不惜一切代价,总要留住这个孽种?” 葛馨宁想说“不”,一时却开不了口。 这几天,她刚刚开始接受这个不速之客…… 他为什么要问她的想法呢?只要他命令她,她就一定会遵从的啊! 葛馨宁的心里,十分烦乱。 韩五却已将她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认,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憎恨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东西! 先前听大夫说出“身怀六甲”这四个字的时候,他险些忍不住当场逼他开一副堕胎药,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那个房间! 躲了这么多日子,他以为自己可以看淡一些了,却听说那个蠢女人悄悄地溜出房门,似是打算逃走…… 那时他忽然想,干脆杀了那女人算了,免得受这种零碎折磨! 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他能做的只有不顾一切地赶过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几个弯子试探她的心思。 试探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他一向知道她对小皇帝没有真心,却从未想过,她竟会悄悄地把自己给了另外一个人,更不惜为了给那人生儿育女而放弃报仇的机会…… 难道他猜错了?她跟那个人苟且,不是为了借子入宫,而是因为对那人动了真心? 韩五毫不怀疑,如果他能查到那人的身份,纵使那人有一百条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他一百次! 此刻,葛馨宁这副小母鸡护崽似的神情,彻底激起了韩五心中的怒气。 这女人惯会惹他生气,既如此,他何必处处迁就她?她要生下孩子,还要跟那人远走高飞?他偏不让她如愿! 既然她喜欢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他就要让她的孩子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即使活下来,也只能像只老鼠一样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永远被侮辱被唾弃! 他偏要看看,她对那个人的执着,对那个孽种的执着,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决心已定,韩五抓住了葛馨宁的手腕:“想留住这个孽种的命,也可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葛馨宁喜出望外。 韩五见状更加恼怒,面上却淡淡地笑了起来:“嫁给我。” 梦中说梦 说: 表问为神马,五爷做事一向出人意料,╭(╯^╰)╮╭(╯^╰)╮╭(╯^╰)╮ 回复(13)    第58章.自找麻烦 嫁给他? 葛馨宁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但是,她自己一定疯得更加厉害,因为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便答应了。 点头之后她才意识到答应了什么,心中不由得十分忐忑,后悔自己太过草率。 毕竟,这对他而言,绝不可能是一件好事。 可是韩五并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留下一句“三日之后成亲”便扬长而去,只吩咐了两个侍卫,一路押送着葛馨宁回了房间。 两个丫头知道葛馨宁半夜溜走之后,吓得脸色煞白。 等侍卫走了,元哥儿便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葛馨宁的房间,打了个地铺在葛馨宁的脚边躺了下来。 葛馨宁不禁暗笑她多此一举。 这园子外面的暗卫不知道有多少,她这会儿就算插翅也飞不出去,哪里还用得着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 从今以后,她怕是再也没机会从这里跑出去了。 次日没等天亮,府里便已经炸开了锅。 葛馨宁迷迷糊糊地被元哥儿叫起来梳洗打扮,迎接那些裁衣裳的婆子、打首饰的匠人、教规矩的喜娘,说吉祥话的娃娃…… 总之没等葛馨宁回过神来,这里便已经乱了个人仰马翻。 园子里的小姑娘们偏也赶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三五成群地过来“祝贺”,每个人都要絮絮叨叨说好些话才肯走,十个里头倒有五对是来看笑话的。 这会儿元哥儿也顾不得跟葛馨宁闹别扭了,怜儿也顾不得耍威风了,每个人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葛馨宁这里没别的丫头,这两人便是每人生出三头六臂来,也未必能应付得来那么多的麻烦! 葛馨宁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将要面对的麻烦,远比她先前想象的还要多。 可是如今后悔显然已经晚了。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是! 此时全京城的绸缎庄、裁缝铺子和首饰匠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 不用打听,葛馨宁也知道这会儿必定已经是满城人言如沸了。 太监总管要娶亲?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前朝虽然也有内监娶亲的先例,却无一例外都是悄无声息的:买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一顶小轿抬进院门,拜过天地就算成亲了。 像韩五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葛馨宁从怜儿口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不禁替韩五深深担忧。 俗话说树大招风,他先前早已经足够张扬了,如今还要大张旗鼓地娶一房媳妇进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权倾天下吗? 朝臣势大,尚且会遭受无妄之灾,何况是本该在深宫之中低三下四的内臣?小皇帝虽然年幼无知,但太后、诸王和朝臣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葛馨宁相信朝廷内外一定有很多人巴不得置韩五于死地,只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而这一次他搞出来的事情,恰恰就是给了那些人一个绝好的机会啊! 这样明显的事,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样大的一个麻烦?总不能是因为日子太无聊,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葛馨宁是越想越不明白了。 回复(7)    第59章.你觉得丢人? 次日一早,小丫头便兴冲冲地跑进来,说是五爷过来了。 葛馨宁坐在妆台前,莫名地觉得心里发慌,竟不敢起身迎接。 她原本不怕见他的,此时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本来想问他的那些问题,如今更是连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韩五懒懒地靠在屏风旁站着,看怜儿替葛馨宁梳妆,便道:“今日妆扮得好一些,我们上街走走。” “为什么要上街?我……我不想去。”葛馨宁有些发慌,忙推开了怜儿,便要站起身。 韩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想去?为什么?觉得丢人?” “不,不是……”葛馨宁吓了一跳,慌忙否认。 韩五面沉如水,虽只是安静地站着,却将葛馨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怜儿忙过来替葛馨宁盘了个堕马髻,又从柜中找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衫出来替她换上,不住地在旁劝慰。 葛馨宁只得不情愿地站起来,低着头走到韩五的面前:“我只是不惯出门而已……既然五爷有兴致,我自然奉陪。” “这个样子,不行。”韩五往旁边让了一步,皱眉打量她一眼。 怜儿偷眼看了看韩五的脸色,略一迟疑,又到箱中翻出一条水蓝色绢纱来,低眉顺眼地走到葛馨宁面前:“姑娘的腰身宽了些,被人看见怕免不了要说闲话……” 葛馨宁本已手足无措,听见她这么说,忙点头应“是”。 怜儿半蹲着身子,细心地替她将腰腹束紧,配上同色的丝绦,又坠了个石青色的同心结,显得既精致又俏皮,腰身也奇迹般地变得纤弱了起来,粗粗看去,竟仍是从前纤腰一握的模样。 韩五细细打量一番,向葛馨宁伸出了手:“走吧。” 葛馨宁依旧有些忐忑,微微抬起手,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韩五俯身将她的手抄了起来握在掌中,拖着她便往外走。 葛馨宁只得踉踉跄跄地跟上,一出房门便看到院子里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躲在花木后面咬耳朵,不时还向着这边指指点点的。 葛馨宁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韩五却只管拖着她向前走,对那些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 葛馨宁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脚下走的是平地,她却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几个趔趄。 一路在丫头仆妇的注视下出了府门,葛馨宁只觉得后背都汗湿了。 马车早已停在门口,葛馨宁记着规矩,忙要搀扶韩五上车,后者却毫无预兆地俯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送上了马车。 葛馨宁只觉天旋地转,早僵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韩五自己已经跳上了马车,她还坐在原处,呆得像个泥塑木偶。 韩五伸手拉她起来,扶她在马车中的软垫子上坐稳,沉声向车夫吩咐:“先去绸缎庄。” 葛馨宁怔怔地坐着,依旧手足无措。 却听车窗外一个乞讨的孩子打了个唿哨,欢叫着跑开了。 马车缓缓驶离了府门,出了这道巷子,不久便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市。 葛馨宁不时听到外面有人互相询问:“那是韩家的马车吧?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坐着呢?听说那个韩公公真的要娶媳妇了?前几天听人说起,我还只当是笑话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回复(7)    第60章.无巧不成书 葛馨宁缩在马车角落里坐着,听到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议论,心中百味杂陈。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韩五跳下车,又转过身来向葛馨宁伸出了手。 葛馨宁迟疑许久,终于还是把手交给了他,随后只觉身子一轻,人已被他带下了马车。 热闹的大街霎时静了下来。 葛馨宁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韩五身后,只恨不能把脸藏到怀里。 二人所到之处鸦雀无声,但走过之后,身后立刻便会响起“嗡嗡”的声音,闹得人心烦意乱。 没走几步,葛馨宁便觉双腿发软,手心里全是汗。 韩五体贴地慢下脚步,葛馨宁却又觉得赧然,忙催“快点走”。 可她分明已经没有力气跟上他的速度了。 韩五等得心急,干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半拖半抱,速度果然快了起来。 葛馨宁浑身不自在,在他怀中拼命挣扎。 好容易进了一家店铺,韩五放开了手。葛馨宁忙从他怀里钻出来,蹬蹬蹬往旁边让了好几步,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家铺子,便听见韩五的声音冷冷地问:“这么快就后悔了?” 葛馨宁慌忙摇头。 韩五便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在掌中用力握了一下。 葛馨宁不敢挣扎,只好由他握着,掌心依旧出汗。 韩五慢慢地牵着她向前走着,似是不经意地低问:“委屈吗?” 葛馨宁慌忙摇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等韩五停下来,葛馨宁才注意到这是一家极气派的绸缎庄,此时韩五正将她带到一匹大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缎子前面,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葛馨宁只看了一眼,便被那鲜艳热闹的红色刺得有些心乱,忙又低下了头。 韩五见状,手上不由得紧了紧,握得葛馨宁指尖生疼。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娇媚的女声:“爷,我想要那匹缎子!” 韩五与葛馨宁同时回头,便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笑嘻嘻地奔了过来,方向正是朝着二人面前的红缎。 韩五微微皱眉,葛馨宁的脸色却霎时苍白起来。 原来,跟在那女子身后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陪小皇帝听戏时见过的齐二公子。 可是他带来的这个女孩子是谁? 葛馨宁僵立在原地,只觉耳朵里嗡嗡乱响,一时竟没有力气思考。 直到,韩五忽然伸手,用力将她揽进了怀里。 葛馨宁的脑袋撞在他的胸膛上摔得生疼,倒是顾不得思考齐二公子的事了。 齐二公子显然有些意外,脚下微微一顿,随后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走了过来:“齐某今儿定是烧高香了,竟然在这里遇见韩总管!” 韩五报以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实在是无巧不成书。齐公子也是陪准夫人来挑选喜缎吗?这位莫非便是袁侍郎家那位艳压京城的三小姐?” “这……”齐二公子的神情有些尴尬,支吾许久才道:“这是我的妾室林氏。袁小姐是名门闺秀,过门前岂能让她抛头露面?” 回复(8)    第61章.假凤虚凰 韩五敷衍地点了点头,依旧紧攥着葛馨宁的手,目光只停留在那匹缎子上。 齐二公子看看韩五,再看看葛馨宁,几次欲言又止。 葛馨宁只管躲在韩五身后,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谁知齐二公子竟是个极没眼色的,非但不肯走开,反而向前靠近了两步,笑问:“这两日京中都在盛传,说是韩总管要娶亲,难道便是娶这位……” 这时他才看清葛馨宁的脸,话未说完便怔住了。 韩五拖了葛馨宁一把,将她推到了前面,含笑道:“正是。这个丫头,你见过的。” 齐二公子呆呆地看着葛馨宁,半晌才拱手道:“原来是她……果真珠联璧合……恭喜二位了。” 韩五平静地道了谢,葛馨宁也只得跟着微微福身还礼,却始终不敢抬头。 虽然她如今的容貌与三年前全然不同,几乎不可能再被认出来,可她还是不能不怕。 或许是齐二公子盯着葛馨宁看的时间太久了,他身旁的那那女子终于不耐起来,伸手揉搓着那匹大红的缎子,冷笑道:“太监娶妻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要学人家披红挂彩,不是给人看笑话吗?本来便是假凤虚凰,哪里来的龙凤呈祥?” “婉儿!”齐二公子又气又怕,声音都变了。 这时铺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了。葛馨宁怕引人注目,忙堆起笑容:“我们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并没说要买这匹缎子。既然这位夫人喜欢,我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话说到这里,本可以握手言欢,谁知那女子却只是冷笑,扬声道:“你都看不上的东西,我怎么会要?” 葛馨宁讪讪一笑,退到了韩五的身后。 那林婉儿却不依不饶,故意提高了声音,说给看热闹的人听:“不知道是哪个穷窝窝里钻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嫁了个太监便觉得自己一步登天了!也不想想那是什么身份,说好听了是皇上的身边人,说难听了不还是个奴才么?真以为一个太监可以权倾天下?他在皇宫门口叫得再响,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葛馨宁先还不以为意,直到听见她连韩五一起骂了,才觉得心里一阵阵怒气冲了上来。 齐二公子高声呵斥了林婉儿几声,脸色倒是铁青,但葛馨宁并不相信那些话不是他授意林婉儿说的。 如果不是他授意,林婉儿一个妾侍,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感觉到葛馨宁的怒气,韩五攥紧了她的手,向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女顾客点了点头。 那女人立刻便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林婉儿的手腕,顺手将一方绢帕丢到她的嘴里。 林婉儿拼命挣扎,却还是被她拖了下去。 齐二公子白着脸,凑近韩五低声求情道:“婉儿只是口无遮拦而已,绝不是有意冒犯……她是王爷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韩五敲着手心琢磨了一下,平静地道:“无妨。那女人口无遮拦,迟早要坏你我的大事,王爷会明白的。” 回复(3)    第62章.夫妇一体 “婉儿确实冒失了些,我回去教训她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齐二公子面色惨白,不知是害怕还是痛心。 韩五闻言微微一笑:“咱们的事大,容不得半分闪失。二公子若是舍不得,改日我送你几个美貌女子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二公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躬身应“是”,却又趁低头的时候,向韩五急道:“可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娶亲,还要闹得天下皆知?这对我们的事……” 韩五横了他一眼,齐二公子便不敢再说话,只装着看绸缎的样子,不远不近地在旁边跟着。 葛馨宁听他们说什么“王爷”什么“大事”的,心中有些担忧,但料知不会有人向她解释,也只得作罢。 韩五似乎兴致极好,随意逛了一阵子,便买了十几匹布回去,又到旁边的铺子里去选了几件日常用的首饰,然后才约了齐二公子,一起到酒楼找了一处僻静的雅间。 关上门之后,齐二公子再也忍不住,急道:“王爷几次三番嘱咐咱们小心行事,可是你……之前百官便说你一手遮天,闹得百姓只知有韩总管不知有天子……如今你又搞这样的事……你知道天下百姓都说什么吗?” 韩五用指甲敲了敲杯沿,淡淡地道:“我一向不听那些闲话。” “你不能不听,”齐二公子急道,“这是关系到咱们事成与否的关键!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韩总管你怎么会不懂?” 韩五拈起一块点心递给葛馨宁,笑道:“我又不要天下,要民心做什么?” 齐二公子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你不要天下,可是咱们王爷……” 未等说完,韩五已打断道:“王爷仁义无双,泽被天下,那是天下百姓的福分。我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而已,说不定哪日便拿这条命来报了王爷的知遇之恩,若是瞻前顾后,临死时留的遗憾太多,岂不冤枉?更何况,我若不搞出点事来,这会儿王爷怕是早被那些弹劾的折子搞得头昏脑涨了!” 齐二公子静静想了很久,似乎茅塞顿开:“难怪你韩总管钱也要、权也要、美人也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您现在,可还有什么遗憾吗?” 韩五微微一笑:“我想,没了。你可以转告王爷,韩五随时为他效命。” “好!”齐二公子忍不住拍了一下巴掌,大笑起来。 葛馨宁陪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安。 偏偏齐二公子却又转向了她:“只是这一出大戏,不但委屈了韩总管,只怕也委屈了这位姑娘……” 葛馨宁往韩五身旁靠了靠,硬邦邦地道:“我委屈不委屈,不劳公子费心。” 齐二公子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好,有趣!韩总管,事成之后,这丫头……哦不,尊夫人,她的去处该如何安排,您想过吗?” 韩五漫不经心地道:“夫妇一体,她既然是我的夫人,自然是陪着我。我若荣华富贵,便少不了她的锦衣玉食;我若粉身碎骨,她少不得也要死于非命,何须刻意安排?”    第63章.拜堂 “夫妇一体”这四个字,像当日那句“我信她”一样,深深地印在了葛馨宁的心里。 次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了。 葛馨宁原住在园中,又没有父母亲人,自然便省掉了许多的繁文缛节。 只是,葛馨宁出门看到那乘八抬大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直往后缩。 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小丫头,他又是那样的身份……真的有必要这样张扬吗? 这样的思虑一直持续到花轿被抬进主院落之后。 这一路所过之处,每一根柱子上都缠着红绸,每一株花木上都系了同心方胜的红坠子,直将葛馨宁淹没在了红色的海洋里。 葛馨宁原本还在担心园门窄小,花轿无法通过,等到了地方才知道,那小巧精致的园门不知何时竟早已被拆掉了,花轿过时,处处畅通无阻。 进了主院之后,葛馨宁已经连忧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花木旁、回廊下,处处都坐满了盛装的宾客,欢声笑语,震耳欲聋。 这么会这样? 落轿之后,葛馨宁十分胆怯,赖在花轿里迟迟不肯出来。 韩五走到轿旁,掀开轿帘往内一看,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谁许你揭下盖头的?” 葛馨宁忙将盖头罩上,心里既委屈又忐忑,索性往轿中缩了一缩,越发不肯出来了。 周围的宾客有几个大胆的开始起哄,其余的大多闭紧了嘴巴,有意无意地开始往人堆里缩,更有几人互相咬起了耳朵,窃窃私语的内容大多是“这女人好大胆”或者“韩总管该不会把她杀了吧?” 僵持了一会儿,韩五轻叹一声,向轿中伸出了手:“给点面子,出来。” 葛馨宁有些犹豫,下意识地又缩了一缩。 这下子,就连先前比较大胆的那几个宾客也不敢瞎起哄了。 葛馨宁正后悔自己矫情太过,却觉轿子微微一晃,竟是韩五钻了进来。 葛馨宁知道事情不妙,忙叫:“我这就下去!” 但这时已经迟了。 没等葛馨宁话音落下,韩五已俯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踢开轿帘,利落地跳了下去。 满院子的宾客,霎时鸦雀无声。 葛馨宁在他怀中一万个不自在,却又不敢挣扎,只好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假装院子里空无一人。 从院门到正厅,短短的几步路,葛馨宁却觉得像是经过了一百年那样漫长。 韩五终于好心地将葛馨宁放了下来,随后便有人往葛馨宁的手中塞了一件东西。 这想必便是拜堂用的红绸了。 一条红绸,中间团成一个大大的红花,一端在她的手里,另一端连着他。 竟然,真的要跟他拜堂成亲吗? 直到此刻,葛馨宁的心里仍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愣神的工夫,喜娘已扬声叫了起来:“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葛馨宁不知所措,幸而身旁有小丫鬟柔嘉服侍,她只觉脑海中浑浑噩噩,人却已不由自主地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喜娘扯着嗓子,亮堂堂地叫道。 高堂?可是她没有高堂啊! 葛馨宁有些发愣,这一拜便拜不下去。 柔嘉见状在一旁急得额角冒汗,压低了声音急催:“夫人快些啊!五爷已经拜了,您……” 葛馨宁猛然回神,正要下拜,门口忽然有人大叫起来:“谁许你们拜堂的?韩五,你好大的胆子!” 梦中说梦 说: 还是晚了。谢谢亲们谅解,谢谢游客292544050亲送的玫瑰花,么么哒(*  ̄3)(ε ̄ *) 回复(11)    第64章.皇帝来抢亲 葛馨宁听见这声音,吃了一惊,僵立当场。 随后耳边一阵乱响,满厅堂满院子的宾客呼啦啦跪了一地。 葛馨宁心中忧虑,想要掀开盖头一看究竟,柔嘉却死死地按住了她的手,不许她乱动。 红绸那端晃了两晃,葛馨宁听见韩五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往常:“皇上又忘了。您出宫私访,应当先遣人传谕,多带侍卫随行才是。民间多有亡命之徒,皇上系天下安危于一身,一定要小心为上。” 小皇帝没有回答,一路奔了过来,自然是无人敢拦。 葛馨宁只听一阵脚步声响,竟是直奔着她来的,心中不由得又急又怕。 韩五跨前两步,挡在了葛馨宁的面前:“请皇上上座观礼。” 小皇帝闯不过韩五这一关,只得跳起来,隔着他的肩膀向葛馨宁大叫:“姐姐,你答应过要跟我进宫的,为什么又要嫁他?他待你比我好吗?” 葛馨宁不敢开口,只得一步步向后避让。 小皇帝带着哭腔,急道:“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是韩五这狗奴才逼你的对不对?他答应过等你孝期满了就送你进宫,我等了好久好久,他总说日子还没到,要不是听见宫女议论说他要娶你,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姐姐,你不能嫁给他,你是我的,你答应过跟我进宫的啊!” 葛馨宁被柔嘉搀扶着连连后退,并没有留意小皇帝说了些什么,只听到耳边一阵嗡嗡乱响,似乎是一众宾客在窃窃私语。 太监娶亲已是天下奇闻,而皇帝居然跑到婚礼上来大闹,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韩五却似乎依然波澜不惊的样子,语气平淡地向身边人吩咐道:“天色不早,多叫几个侍卫,护送皇上回宫吧。” 秦相公果真叫人带了十几个侍卫过来,齐刷刷地站到了堂中:“皇上,请回。” 这时一众宾客早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皇帝抹了一把眼泪,居然又作出威严的姿态来:“韩五,你当真是要造反吗?” 葛馨宁最怕听到的便是“造反”二字,一时心中乱跳。 却听韩五只平静地道:“皇上说笑了。我若要造反,岂会等到今日?” 这时堂上原本已经站起来了的那些宾客,大半又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其中一人朗声说道:“皇上说这话,可就太没道理了!韩总管又不会有子孙,便是造反夺了这江山,又有何用?这些年韩总管侍奉太后和皇上左右,殚精竭虑劳苦功高,那是朝廷内外人人皆知的。皇上不行嘉赏便罢了,若是反要疑韩总管有异心,只怕要令天下臣民心寒呐!” 此言一出,堂中众宾客慌忙附和,另一人便急急地道:“余侍郎所言甚是!韩总管一片赤诚之心天日可鉴,皇上岂能胡乱猜疑!自古君王以佳人赏赐忠臣者比比皆是,难得韩总管已有心仪女子,皇上何不顺水推舟,玉成此事?韩总管平生所求不多,得此佳人,必定更加忠心侍上,皇上何必为一女子,伤了君臣的和气?” 这番话,那宾客说得理直气壮;葛馨宁在旁听着,却是浑身不自在。 她知道韩五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却还是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悲惨到被臣子当面呵斥的地步。 小皇帝若有两分帝王威严,此时自可一语定乾坤。可他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威严,所以只能抹着眼泪,向葛馨宁求救:“姐姐,你跟我走,好不好?” 葛馨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只觉红绸的那端蓦然收紧了起来。 堂上鸦雀无声,葛馨宁以为韩五会替她解围,可是等了许久,他却连一声都没有吭。 葛馨宁的心中,忽然有些发寒。 他没有出声,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放弃了? 小皇帝再傻也是九五至尊,没有人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而跟皇帝硬抗到底的。 如果韩五真的放弃了,葛馨宁也可以理解他的难处。 只是心里这一关,到底难过。 葛馨宁缓缓抬手,将盖头轻轻扯了下来。 阳光太烈,葛馨宁眯了眯眼,看见韩五正站在不远处,铁青着脸瞪着她。红绸在他的右手腕上缠了好几圈,勒得他的整只手掌都变成了紫黑色。 小皇帝站在韩五的身后,看见葛馨宁揭下盖头,立刻破涕为笑:“姐姐,你答应了!你放心,朕会保护你!咱们现在就走,韩五只是个奴才,他不敢阻拦咱们的!”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韩五或许已经放弃了她,可是万一没有呢? 如果此时跟小皇帝进宫,她或许可以实现她的初衷,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小皇帝的诡计? 韩五答应过会帮她报仇的。 可是他的话,可信吗? 葛馨宁看看韩五,再看看小皇帝,只觉自己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何况还有人言可畏……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过几天的流言还不一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她可以不在意流言如沸,但如果她自己已经臭名昭著,又如何能帮父母洗清冤屈?九泉之下的父母,难道会愿意看到一个朝三暮四的、不守妇道的女儿来替他们鸣冤吗? 闺门丑事,也未必便比造反谋逆的罪名来得好听些。 满堂宾客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葛馨宁的身上,刺得她冷汗涔涔。 这时手中的红绸晃了两下,葛馨宁顺着它鲜艳的颜色看到了另一端,只见韩五微微翘起了唇角,不知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葛馨宁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出嫁从夫,这样大事奴婢自己做不得主。皇上若有吩咐,跟我夫君说就是。” “姐姐……”小皇帝眼中泪光闪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葛馨宁硬起心肠,别过脸去。 小皇帝见装可怜无济于事,立刻擦干眼泪,板起了面孔:“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圣旨!姐姐,‘出嫁从夫’这四个字,比圣旨还重要吗?” 葛馨宁求救地看向韩五,却见他神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先前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看不见了。 梦中说梦 说: 查余额才发现没钱发红包了,/(ㄒoㄒ)/~~以后再补吧/(ㄒoㄒ)/~~ 以后每章大约两三千字,每天更新2—3章。具体时间待定…… 今晚还有一章,时间可能会很晚,亲们不要等了。 爱你们,(づ ̄ 3 ̄)づ 回复(4)    第65章.半场婚礼 葛馨宁不敢再迟疑,忙正了脸色,语气坚定地道:“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不懂什么圣旨不圣旨,只知道在一室之中以夫为天。我今日既已嫁为人妇,今后一切进退行止,皆由夫君做主。” 小皇帝皱起了眉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葛馨宁索性不再管他,只盯着韩五,看他如何反应。 在她的视线之中,韩五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葛馨宁低下头绞弄着手指,不敢与他对视。 许久之后,她听到韩五的声音,轻轻地,近在她的耳边响起:“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他?进了宫,你就是主子了。” 他的语气极轻柔,葛馨宁却噤若寒蝉。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小皇帝刚才说,他从未放弃过她,一直在等她孝服期满?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就是韩五和兰姑对她说了谎! 她不能进宫,不是因为小皇帝忘了她,不是因为她没有了进宫的价值,而是因为韩五刻意从中作梗! 他不想送她进宫? 葛馨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是毫无疑问,他不想做的事,她若强做了,后果必定是她所不能承担的。 所以,她刚才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如果她刚才选择的是跟小皇帝走呢? 进了宫的女人,可能会一步登天成了主子,也可能会成为宫人斜一具无名的枯骨。 韩五在宫中是可以一手遮天的,她的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葛馨宁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装着漫不经心地道:“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韩五微微皱眉:“没了?” 葛馨宁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说过不许我自作主张。” “你倒是记得清楚!”韩五冷哼一声,似乎有些恼怒,葛馨宁却想不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幸而这时候小皇帝又闹了起来,韩五终于放过了葛馨宁,转过身去。 小皇帝板着面孔挺起胸膛,硬邦邦地问:“韩五,你许不许姐姐跟我走?” “不许。”韩五答得干脆利落。 “你要抗旨?”小皇帝气势汹汹。 韩五面色平静,极有耐心地道:“我也是为了皇上着想,不想皇上落一个君夺臣妻的恶名。皇上还年轻,当知江山为重,为一个女子损了圣名,实在得不偿失。” “可是姐姐本来就是我的……”小皇帝又扁起了嘴巴。 “哪有此事?”韩五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似乎有些苦恼似的,看向了身旁的秦相公。 秦彦忙上前一步,朗声道:“五爷大概忘了,春节那日圣上往戏楼去与民同乐,那时是您带着宁……夫人一同陪侍的,想必是那日的事,让皇上生了些误会吧?” 韩五点了点头,小皇帝已叫了起来:“小秦子,你也不帮我!姐姐她明明已经跟我……” 秦相公苦着脸,一副爱莫能助的可怜样:“皇上,不是微臣不帮你,只是这件事……实在不知道从何帮起啊!” “好了,”韩五皱眉道,“皇上已经出来了有一会儿,再不回宫,太后怕是要担心了。秦相公,你亲自带人护送皇上回宫,不得有误!” 秦彦忙答应着,小皇帝虽不情愿,却竟然不敢多言,只得委委屈屈地跟着去了。 葛馨宁分明看见,他临走之前留下的那个眼神,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 那可不像是一个傻子该有的表现。 可是他若不傻,又怎么可能置帝王威严于不顾,跑到这里来大闹婚礼? 葛馨宁百思不解,却觉手中微微一沉,原来是韩五已将手里的红绸丢开了。那团红花的重量,完全落到了葛馨宁的手上,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头一阵迷惘。 柔嘉捧着被葛馨宁丢到一旁的盖头,迟疑着走了过来;喜娘也忙往这边蹭了蹭,欲言又止。 韩五瞥了葛馨宁一眼,转向柔嘉淡淡地道:“送夫人回房休息吧。” “可是婚礼还没有完……”喜娘苦着脸,十分为难。 没等她说完,韩五便拔腿走了,留下葛馨宁一人拖着那条红绸,手足无措。 一众宾客面面相觑,搞不懂这里又在唱哪一出,只好把嘴边的恭维话都咽了下去,随意支吾了几句,便陆续有人开始找借口离席。 府里服侍的人面面相觑许久,终于还是柔嘉回过神来,忙吩咐小丫头照旧开宴席招待宾客,自与喜娘一起,搀扶着葛馨宁往卧房中去。 葛馨宁或许是确实累了,只觉脚底酸软,虽有柔嘉搀扶着,依旧走得十分艰难。 喜娘见状忙将她手中的红绸接了过来,不知拿到哪里去了。 新房之中,葛馨宁勉强在床沿上坐下,手中心中都是空空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柔嘉倒了一杯水端上来,陪笑道:“夫人别多想,五爷一向公务繁忙,这会儿多半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等他忙完了,自然便回来了。” 葛馨宁勉强仰头向她一笑,连嘴角都是僵的。 柔嘉是个聪明的丫头,只是这劝慰的话未免太蹩脚了一点,好像完全没有打算让她相信一样。 当然了,出现这样的事情,任何劝慰都是蹩脚的。 葛馨宁静静地坐了一阵,听见外面依然有宾客喧哗,便向柔嘉笑道:“你去前面招待一下宾客吧。他多半不在,小丫头们未必周全,你少不得要辛苦些,别让人觉得咱们太失礼。” 柔嘉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往外跑,到了门口才意识到不妥,忙又转回来,笑道:“夫人多虑了。五爷是何等样人?今儿那些人能进院门,就是他们天大的荣幸了,就算没人招待,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知道,你去吧。”葛馨宁勉强一笑,挥了挥手。 她知道柔嘉是怕她多心,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如何能不多心? 她知道韩五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以她此时的身份,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拜堂拜到一半便作罢,这算什么事?虽然柔嘉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她却知道这个“夫人”名不正言不顺,今后只怕还少不了麻烦! 眼下的第一个麻烦就是,她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住在这主院之中。是丫鬟,还是女主人? 天色渐渐晚了,韩五果然没有回来。 葛馨宁身心俱疲,索性自己脱了那身繁复的喜服,径往帐中躺下睡了。 本来以她的性子,便有天大的事也能睡得安稳,不想今夜竟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葛馨宁迷迷糊糊听到门响,待要起来查看,却觉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回复(4)    第66章.总有一天用得上 过了一会儿,葛馨宁听到帐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床边一沉,有人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葛馨宁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忽然心中一凛,睡意全无。 “不装睡了?” 韩五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闷闷地在耳边响起。 葛馨宁不适地往旁边让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贴到墙上去。 “回来。”韩五冷声命令。 葛馨宁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挪了回来。 没等她躺好,身子便落到了一个滚烫的胸膛里。 葛馨宁本能地想再次逃离,却又不敢,只得僵硬地躺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别扭。 天气这么热,真的有必要靠得这么近吗?这样下去会出痱子的! 葛馨宁只敢在心里暗暗抱怨,脸上却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龙凤花烛摇曳的烛光映着大红的床帐,落入眼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红的。 葛馨宁偷偷睁开眼睛,想借着这烛光看看韩五的脸色,却见他恰好也在看着她,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葛馨宁心中一慌,忙闭上眼睛别过脸去。 韩五却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她的腮边,顺着耳边的弧线一路往下。 葛馨宁不敢睁眼,只好装作无意地抬起手放在胸前,试图挡住他的探索。 耳边却听韩五低低地笑了一声:“夫人,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 葛馨宁竭力想表现得从容一些,可是心跳却不争气地加速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稳不住了。 对这个“洞房花烛”,她原本没有作过任何设想。虽然应了与韩五成亲,她却总觉得不过是假凤虚凰,至多不过同在一处起卧而已。 不料事情到了眼前,竟与她原本想的大不一样。 葛馨宁忽然想起初雪那日在园中听到的闲话,当下便觉得骨头有些发虚。 韩五虽说看上去与那些低三下四的寻常太监颇有不同,可毕竟也是……他该不会也跟传闻中的那些可怕的宦官一样,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殊癖好吧? 他的性情本来便有些阴冷可怖,若是再有些别的癖好,只怕…… 葛馨宁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尖有些发颤,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身子紧绷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 ……………………………… 见状,韩五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笑得越发残忍:“嫁给我,这辈子注定就只能这么过了,一定很不好受吧?” 葛馨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发觉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见过他的次数本是屈指可数,话又不多,何曾真正了解过他? 韩五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发现葛馨宁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了一下,不禁加深了笑容:“这么怕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小皇帝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他从未放弃过你,你想进宫,易如反掌。” 葛馨宁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五却似乎很得意似的,继续冷笑着:“你的账盘倒还算清楚,知道小皇帝靠不住……可是你不该信我的,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帮你。陈老头一大家子、葛从善夫妇,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何必为了他们的事情浪费心神?” “这么说,你娶我,完全是为了折辱我?可是,为什么?”葛馨宁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问。 韩五轻笑一声,抬手抚过她的唇角:“或许,是因为日子太无聊了吧?你刚才那个样子,很有趣。” 有趣? 葛馨宁的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错,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几次三番地救她性命,舍不得她死,舍不得她离开,都是因为太无聊,需要找一个有趣的玩具。 他甚至不惜为她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个玩具,是属于他的了。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他不可能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她的身份不是玩具还能是什么? 可笑这本是人人都明白的事,她却偏偏要等他当面说出来才能懂! 是她太蠢了吧。 葛馨宁苦笑起来:“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自己玩给我看。”韩五微微笑着,从枕边捡起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葛馨宁没有接。 韩五固执地看着她,笑容不变:“试试看,我特意叫人在这上面替你添了些好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葛馨宁终于伸手将那个锦盒接了过来。 韩五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葛馨宁并没有打开那锦盒,只把玩着锦盒上的搭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在折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如她所愿,韩五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葛馨宁将锦盒丢回柜子上,冷笑道:“我今儿没心情,懒得玩。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用得上的。既然你身上没长这个东西,我自然不会委屈了我自己。” 韩五霍然站起身来。 葛馨宁昂起头,等着他勃然大怒。 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葛馨宁一眼,随后冷笑一声,从床边的架子上取过外袍披在身上,摔上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葛馨宁长舒一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床头,只觉心中一阵迷惘。 从生死线上回来的她,本来已经对生活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如今这个处境,还是让她感到十分难堪。 今日与他闹到这个地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已经可想而知。 他既说了不会帮她,父母的冤屈是注定没有法子昭雪的了。而她自己的将来,又哪有什么坦途可言? 葛馨宁下意识地抚过小腹,想着里面那个来路不明的小生命,更是百感交集。 这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是她任性地把一个生命带到自己这样不堪的生活之中来,是不是一种自私呢? 这孩子将来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如今已经可以预见了。 韩五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绝不可能让这个孩子光明正大地出世,所以…… 这孩子即使能侥幸活下来,也必定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了。 那样的人生,只是想想,便让人打心底里绝望起来。 梦中说梦 说: 抱歉,今天又更晚了 蠢梦承诺过加更的,可是今天做不到了 一章,两千字,从早上八点半码到下午两点半,然后提交,驳回,反复七次,还是没能发上来。 不怪审核大大,他们一定比蠢梦更抓狂。 最近严打,亲们懂的。整个网站都是清水,可以养鱼了 已经被俺改得面目全非却还是没能发上来的章节,是文中两段省略号之间的部分,俺决定放在企鹅群里,群号328583496。想看的亲们可以来群里,敲门砖是亲们自己的昵称 再次致歉    第67章.太后万安 次日一早,宫里便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后传召,要韩五带葛馨宁入宫。 葛馨宁反复追问了几次,都说是“太后懿旨”。 葛馨宁吓得双腿都软了。 宦官娶妻这件事,惊动宫里并不奇怪,可为什么下旨的偏偏是太后? 当今太后,便是先帝的淑妃齐氏,年方三十,风华正茂。 当年镇国将军一案,若非淑妃齐氏在先帝面前吹了太多的枕头风,也未必便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今日葛馨宁却要去见她,非但不能表现出半分恨意,反而还要小心翼翼,极尽卑微。 即使这样,她也未必便能平安回来。 都说韩五在宫中一手遮天,可是这件事毕竟骇人听闻,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种种不堪的流言未必便没有牵扯到皇家身上,宫里当真可以坐视不管? 葛馨宁早过了轻信表象的年纪。 当然,太后既然已经下了旨,她便是明知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葛馨宁支开了小丫鬟,只叫怜儿和元哥儿在旁伺候换衣裳。 二人自然明白缘故,也不多问,一人留在葛馨宁身边服侍,另一人便到箱笼里去找白绫替她束腹。 元哥儿替葛馨宁将晨起时随意套在身上的衫子褪下来,看见葛馨宁身上一片青紫红黑的痕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怜儿慌忙呵斥,却来不及去掩门,外面静嘉已带着两个小丫头闯了进来。 元哥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直打颤。 葛馨宁接过怜儿手中的绸衫披在身上,从容地道:“没什么事,出去吧。” 静嘉深深地看了葛馨宁一眼,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 怜儿闷声不响地帮葛馨宁穿戴齐整,忽然叹了一口气。 葛馨宁不解,怜儿也不肯多说,只催着她快些出门。 门外只有静嘉迎着,刚才的那几个小丫头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葛馨宁忽然明白了怜儿叹气的原因。 再看元哥儿时,果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地嘟囔着:“是我害死她们的……是我害死她们的……” 怜儿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也不用这样,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元哥儿颤了一下,抬头看向葛馨宁,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葛馨宁于心不忍,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是我害死她们的,不关你的事。” 静嘉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不必多心……那几个丫头,只是被打发到后院做粗活去了,只要她们老实本分,未必便非死不可。” 葛馨宁将信将疑,静嘉只得又补充道:“最多不过割了她们的舌头罢了。” 葛馨宁心中一寒,不敢多问,忙催着上路。 马车已停在大门之外,韩五在旁边站着,见葛馨宁出来,便迎上几步,抬手来扶。 葛馨宁看看巷子里三三两两站着看热闹的闲人,忙低下头,顺从地将手交给了韩五,由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上了马车。 拉上车帘之后,韩五的神情立刻恢复了冰冷,嫌恶地在葛馨宁身上溜了一眼,之后便径自低下头喝茶。 一路无话,到皇宫时已是巳初时分。 葛馨宁原本以为要下车步行,谁知马车竟在宫内畅通无阻,一路上经过了无数气势恢宏的大殿,直闯进了太后所在的寿康宫。 这个地方,葛馨宁是来过的。彼时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里住着的还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韩五先下了马车,转过身来替葛馨宁掀开帘子。 葛馨宁只得整理好心情,借着他的手跳下车来,抬头便看见一个满身珠翠的宫女含笑迎了出来:“这位便是韩总管的新夫人吧?果然是嫩如花蕊皎若春阳,难怪五爷捧在手心里宠着,连宫里的差事都不常来了!” 葛馨宁诚惶诚恐,退后两步不敢抬头。 却听见韩五淡淡地道:“我倒想常来当差,只怕太后见多了嫌烦。如今那几个小毛孩子也都可以使唤得了,又何必一定要我?” 那宫女用帕子捂住唇,吃吃地笑了起来:“韩总管这几句话,该当面说给太后听去。那边儿如今正怨你呢,说是那几个小孩子虽乖巧,到底不如你贴心贴意。只恨你如今恋着新夫人,连宫门都不肯进了,要骂你也不知道到哪儿骂去!” 韩五扶着葛馨宁上了台阶,悠悠地道:“我这不是来了么?太后若不嫌费劲,我今儿便拼着一天工夫,站在这儿由着她老人家骂个够就是。” 葛馨宁在旁静静地听着,只觉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意味深长。 但此处显然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宫殿的台阶极多,门槛又极高,葛馨宁身子不便,走得小心翼翼,韩五便在一旁极耐心地搀扶着,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护着的葛馨宁,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葛馨宁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加强烈了几分。 好容易走完了上百级石阶,葛馨宁已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韩五细心地替她擦干额头上的汗珠,又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别住,然后才抬头向先前那宫女笑道:“烦请雪姑娘通报一声,就说韩五……与新婚夫人同来见驾。” 那宫女吃吃笑了一阵,跺脚道:“韩总管越来越会说笑话儿了!您以往到宫里来的时候,何时用得着我们通报?太后正在等着您呢,快些进去吧!” 韩五果真便不等通报,扶着葛馨宁一起径直进了大殿。 葛馨宁虽不敢抬头,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偷偷地用眼角打量着这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堂。 大殿之中只有几个小宫女,各自低眉顺眼地站着。韩五并未迟疑,径直带着她往后面那进院落走了过去。 那院里面的宫殿便显得小巧精致了许多,台阶上站着几个小太监,见韩五过来,便齐刷刷地躬下身子,口称“师父”。 韩五依然未作停留,扶着葛馨宁径直进门,早有个小太监眼明手快地过来打起了帘子。 这宫殿显然便是太后的日常起卧之处了。 葛馨宁看到殿中处处飘着粉色的纱幔,当中应该放屏风的地方挂着一道粉色水晶的珠帘,里面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子坐着,身形妙曼,年纪似乎极轻,衣着又极随意,看身影竟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葛馨宁正猜测这女子的身份,却见韩五已向那帘内微微躬身:“太后万安。” 回复(1)    第68章.他待你好吧? 葛馨宁大吃一惊,慌忙屈膝向帘内行礼。 许久之后,帘内响起了一声冷哼:“韩五,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似乎是极严厉的训斥,可是帘内的女子声音绵软,听上去简直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撒娇,全无半分威势可言。 韩五果然丝毫没有把这声训斥放在心上。他先俯身将葛馨宁搀扶起来,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向帘内道:“都是太后教导得好。” 殿中侍候的小宫女端上茶点之后,默默地退了下去。韩五扶葛馨宁在一个锦凳上坐下,然后便安静地坐着喝茶,神情悠闲,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帘内沉默了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如今你翅膀硬了,这京城、这天下任你横行,宫里的规矩自然早已不放在眼里,我孤儿寡母也奈何不得你了。只盼你念着这三年来……” 韩五微微皱眉,不耐地打断了她:“太后放心就是,我对您家这肮脏的江山没有兴趣。外面的事您也不必多管,只要韩五一天还是您的奴才,那些小泥鳅就掀不起大风浪来。” “但愿吧……”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声,似有无限心事。 韩五似乎有些不耐,随手将茶碗丢回了桌上:“太后若无别事嘱咐,我夫妇二人便先告退了。” “急什么?叫你夫人陪我说说话都舍不得?怕我吃了她不成?”太后似乎有些微怒,在帘后站了起来。 葛馨宁忙跟着起身侍立,韩五却慢吞吞地磨蹭了好久才站起,语气生硬:“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只怕会惹太后生气。” “你别拿话哄我,”太后冷笑道,“你是怕我这个老婆子惹你的夫人生气吧?” 韩五略一迟疑,终于妥协:“既如此,午后我再来接她。” 太后在帘内摆了摆手:“你去吧。汝阳王和他那几条狗又递了不少折子上来,一会儿弹劾这个、一会儿又抱怨那个,闹得我头晕眼花的,你去帮我想法子打发他们吧。” 韩五应了喏,又回头嘱咐葛馨宁谨言慎行,然后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葛馨宁意识到殿中只剩她独自一人应对太后的时候,心脏骤然揪紧起来。 太后在帘内向葛馨宁招了招手:“你进来。” 葛馨宁忙从珠帘一侧绕了进去,低眉顺眼地趋到坐榻侧方,重行大礼。 太后和蔼地俯下身,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笑道:“这里没外人,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来,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葛馨宁只得依言抬头,迅速看了一眼,便将目光垂了下去,不敢与太后对视。 即便如此,她已然大为惊讶。 本以为太后应当是威严高贵的、或者端严慈和的,就像当年那位老奶奶一样。不想这位太后竟极年轻貌美,虽已是三十有余的年纪,看上去却似乎不过桃李年华,便是闺中少女也未必能有这般青春娇艳,真难相信她竟然便是当今天子的生身之母。 这样想时,葛馨宁的心里忽然生出一分怪异的感觉,一闪即逝。 太后拉葛馨宁在脚边的小凳上坐下,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慈爱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感叹道:“看见你,我才信自己是真的老了……你今年最多十五吧?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真让人打心眼里疼爱起来。” 葛馨宁垂下眼睑,低声回道:“年初已满十六岁了。” “十六岁……”太后幽幽叹了一声,“……我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好像还只是昨天的事,一转眼,我的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可是太后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岁……况且太后洪福齐天,那是寻常女孩子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葛馨宁小心应对,说的却全都是真心的话。 太后却笑着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一样……我现在有的,你将来都会有;但你现在有的,我却再也拿不回来了。” 这话说得奇怪,葛馨宁有些迷惑了。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深思,又听太后叹道:“韩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情阴冷了些……你在他身边,挺辛苦吧?” 葛馨宁慌忙摇头,太后便笑了:“也对,是我糊涂了。他待别人冷些便罢了,像你这样娇美的女孩子,真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太后说笑了。”葛馨宁耐着性子敷衍着,心里已经有几分不耐。 太后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他待你好吧?我是说——昨晚?” 葛馨宁霍然抬起头,只见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目光却极锐利,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慌忙低头避开。 “太后说笑了。”葛馨宁竭力稳住声音,依然只会说这一句话。 太后忽然笑出了声。 葛馨宁满心忐忑,却不敢抬头。她知道宫里的规矩动不动就要下跪请罪,有心入乡随俗,却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动。 须臾之后,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白问一问,你何必吓成这样?” 葛馨宁依然不敢放松,只压着嗓子,应了一声“是”。 太后握紧葛馨宁的手,笑道:“韩五是武人出身,性子粗枝大叶的,对自己向来马虎,有你在他身边照顾,我也放心些。只是今后……真是委屈你了。” 葛馨宁忙低头应着,却听太后又叹了一声,气息悠远,似乎意味深长。 这时窗外的小宫女忽然叫了起来:“皇上,您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珠帘乱响,小皇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进门便问:“母后,听说您又把韩五那个混蛋叫进宫里来了?” 太后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他不能来吗?” “我讨厌他!”小皇帝忿忿地往殿中一坐,嘟起了嘴。 太后皱紧了眉头,脸上现出几分不耐:“政务繁多,总要有人处理。你是靠不住的了,母后又不懂那些,不叫他来,难道要交给汝阳王吗?” 小皇帝闻言便不言语,只管垂下头生起了闷气。 这时太后却又恢复了慈和的神色,隔着珠帘招了招手:“你进来,见见韩五的媳妇吧。韩五有什么不好,你也跟他媳妇说说,没准她能帮你管一管呢!” 回复(5)    第69章.因为我喜欢姐姐啊 葛馨宁只来得及站起身,小皇帝已撩起珠帘冲了进来,一头撞进她怀里:“姐姐,我以为你再也不肯见我了!” 葛馨宁被他闹了个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将他推开,草草行了个礼。 太后将小皇帝拖到自己身旁坐下,笑得意味深长:“皇儿认识她?” “母后,我要姐姐留下来……”小皇帝扑进太后怀里,带着哭腔乞求。 葛馨宁吓得脸色都白了。 太后却似乎全然没有多想,只拍了拍小皇帝的背,悠悠叹道:“怎么能随便留下来呢?她是韩五的媳妇,又不是个没身份的丫头!” 小皇帝猛然坐直了身子,拍手笑了起来:“这个好办,韩五不是也可以住在宫里嘛!” 太后想了一想,笑道:“这倒也是。” 葛馨宁心中焦灼,又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太后便向她笑道:“说来可笑。按照宫规,韩五本来是不能出宫门的,可他这半年已经极少回宫里来住了。我母子体谅他劳苦功高,也不愿过分限制他……只是近来朝中弹劾他的折子是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他在宫里有单独的院子,盼你能好好劝劝他,尽量回宫里来住,也好堵住宫里宫外的那些闲言碎语……” 葛馨宁诚惶诚恐地应着,心里却只暗自苦笑。 韩五要住哪儿,哪有她说话的份? 这时太后又补充道:“你自然也是要跟他一起住宫里的。宫人对食原是早有先例的事,这样那些闲人也挑不出什么来,我倒还可以时常多个人来说说话。” 小皇帝闻言早跳了起来:“那就太好了!那样我就能天天见到姐姐了!” 葛馨宁明知这是没影子的事,却也不敢当面说“不”,只得胡乱答应着,说是回去劝劝看。 小皇帝却当了真,又蹦又跳的,险些把案上金枝玉叶的盆景都砸了。 太后敲了敲额角,向小皇帝笑道:“你带你的‘姐姐’去韩五的住处看看吧,别在我这里闹,吵得人头昏脑涨的。” 小皇帝欢呼着答应了,不由分说拉着葛馨宁便往外跑。 葛馨宁艰难地跟出门口,便已经支撑不住,再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拼命甩开小皇帝的手,扶着栏杆干呕起来。 小皇帝似乎有些惊惶,在旁边站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姐姐,你不舒服么?” 葛馨宁敲了敲胸口,勉强笑道:“先前病了几个月,身子一直不好,皇上恕罪。” “怪我不好,不该拉着姐姐乱跑的。”小皇帝似乎有些不安,低着头揉搓衣角。 葛馨宁忙劝慰了几句,小皇帝很快又高兴起来:“宫里的太医都是很有本事的,我叫太医过来帮姐姐看看,开几服药调理调理身子,很快就会好的!” “那倒不必……”葛馨宁慌忙拒绝,看到小皇帝疑惑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急了,只得顿了一下,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我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弱些,不想喝药,实在太苦了!这段时间我都偷偷地把药倒掉了,你可别跟旁人说!” 小皇帝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作了个嘘声的动作:“我保证,绝对不跟母后说——嗯,更不跟韩五说!” 葛馨宁强笑着点了点头,却再也没办法放下心。 小皇帝意识到她情绪低落,居然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过了许久才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天皇后还说她跟姐姐是好朋友呢,咱们不去看韩五的屋子了,去皇后那里好不好?皇后那边总会有很多新鲜的好玩意儿,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葛馨宁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他说的“皇后”应当是莫丢丢,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小皇帝习惯性地拉起葛馨宁跑了两步,随后意识到不妥,慌忙松开手,回头向葛馨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葛馨宁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暖,忙往后退了一小步,躬身让小皇帝先行。 没走出几步,便看见前面呼啦啦地来了一大群小宫女,簇拥着一个娇美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小皇帝看见来人,居然“噌”地一声窜到了葛馨宁的身后,拽着她的衣摆再不松手。 这时那女子显然也看到了二人,唇角的笑容霎时消失无踪,一双精致的杏仁眼中露出凶光,恶狠狠地瞪着葛馨宁,像要把她身上瞪出个窟窿似的。 葛馨宁避无可避,只得含笑迎了上去行礼:“淑仪娘娘。” 岳影儿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此时更是完全黑了下来。 她入宫比莫丢丢早很多,如今莫丢丢已经是皇后,她却只是个四品淑仪,这样的差距自然被她引为奇耻大辱,葛馨宁这一声称呼不偏不倚,恰恰戳中了她的痛处。 当下岳影儿也顾不得小皇帝在场,脸色一冷,便向身旁的宫女厉声喝道:“把这个没规矩的贱婢抓起来,掌嘴!” “我看谁敢!”小皇帝忽然从葛馨宁身后窜了出来,厉声喝道。 小宫女们的只得站住,却也并不十分把小皇帝看在眼里。 岳影儿冷着脸道:“皇上,宫中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贱婢目无尊卑,不得不罚,请皇上不要坏了规矩!” 小皇帝略有迟疑,回头看了葛馨宁一眼,很快又坚定起来:“在宫里,朕的话就是规矩!你敢欺负姐姐,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命你即刻回宫反省,无诏不得离开毓秀宫半步!” “皇上……”岳影儿一向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的,此时竟被这番气势吓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站在当地不知所措起来。 小皇帝再傻,那也是货真价实的九五至尊,说出的话还是要遵从的。 岳影儿极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丢给葛馨宁一个怨毒的眼神,在一群小宫女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小皇帝看她走远,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吓死我了,姐姐,那个女人好凶,我一直很怕她!” 葛馨宁的眼角有些发酸,许久才勉强笑问:“你既然怕她,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因为我喜欢姐姐啊!”小皇帝亲昵地抱住她的手臂,笑了起来。 葛馨宁被他诚挚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虚,慌忙别过脸去想避开他的注视,却意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吓得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将小皇帝推了出去。 回复(5)    第70章.姓韩的,你要不要脸? “回家。” 韩五从小桥那头走过来,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葛馨宁忙垂下头跟在他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小皇帝却在后面扯住了她的衣角:“姐姐,咱们不去皇后那里了?” “下次吧。”葛馨宁狠心掰开小皇帝的手指,再次推开了他。 小皇帝眼中泪光闪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葛馨宁咬牙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一直没有移开过目光。 葛馨宁心里难免有些伤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韩五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葛馨宁的手腕,用力将她拽到了怀里。 葛馨宁惊呼一声,忙要推开他,身子却被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舍不得走?要不你在这儿留下,我自己走?”韩五冷笑着,目光如剑,死死地盯着葛馨宁的眼睛。 葛馨宁慌忙摇头,竭力避开他的目光,却依然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 韩五手上的力气极大,葛馨宁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捏断了。 远处有小太监经过,看见这边的情形,愣了一下,忙弯下腰顺着墙根溜走了。 韩五冷哼一声,甩开了葛馨宁的手:“我在宫里三年多,还是头一次见他能用皇帝的威风镇住人。可见他对你,是真上了心了。帝王的真心格外可贵,你要留在这儿,我不阻拦你。” 葛馨宁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好连连摇头。 韩五见状便冷笑,低头向葛馨宁小腹的位置瞥了一眼:“也是,你这会儿想留在这里,只怕两条命都保不住——怎样,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葛馨宁无从辩解,只好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跟着,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果真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好在韩五似乎有心事,见葛馨宁没有争辩,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车奔到二人面前停了下来,韩五当先跳上车去,葛馨宁身子不便,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车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了她一把,葛馨宁好容易爬上车,几乎喜极而泣。 “进来。”韩五在车中冷冷地道。 葛馨宁忙掀帘子进去,却见车内除了韩五之外,还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对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葛馨宁心里刚刚生出的那一分喜悦,立刻便消散无踪了。 若非马车里有外人在,他刚才根本不会管她的吧? “这是淮南王。”韩五指着那男子,冷声向葛馨宁介绍。 葛馨宁吓了一跳,慌忙行礼。 淮南王依旧灿烂地笑着:“免礼免礼,今后都免礼!以后你也别叫我王爷,唤我的表字‘御铖’就可以了!” 葛馨宁诚惶诚恐,韩五拉她坐下,悠悠地道:“你别坑她,会折寿的。” 淮南王闻言大叫了起来:“嘿,折寿?我这名字你已经叫了两三年了,怎么也不见你折寿?你放心吧,这姑娘的福气比你深厚得多,不怕折寿!” “她不是‘姑娘’。”韩五冷着脸,硬邦邦地道。 “怎么,怕我打她的主意?既如此你倒得先跟我说说,她不是‘姑娘’,那她是谁啊?你又不肯给我介绍,我总不能一直叫她‘喂’吧?”段御铖咧嘴笑得很欢,一双桃花眼不住地在葛馨宁的身上溜来溜去。 韩五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她是我的。” 段御铖夸张地叫了起来:“她是你的?哎哟哟,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啊可惜!我说姓韩的,你要不要脸?你又做不了男人,好端端的祸害人家女孩子做什么?你这样做要遭天谴的我跟你说……” “我遭天谴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件。”韩五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绝没有什么好声气对人,却似乎也没有格外愤怒。 葛馨宁安静地在马车一角坐着,闲看二人一冷一热地针锋相对,倒也有趣。 韩五的性情太冷,段御铖一个人闹了一阵子,觉得无趣,又将目光转向了葛馨宁:“你先前去见太后了?那个老妖婆跟你说什么了?” 葛馨宁实在没法子把太后跟“老妖婆”联系起来,但看到对方热切的目光,她倒也不好反驳。 这时韩五的目光也冷冷地跟了过来,葛馨宁心中一动,想起一事,忙道:“也没说别的,就让我劝五爷回宫里来住。” “你答应她了?”韩五忽然插言,冷冷地问了一句。 葛馨宁淡淡地道:“我只管把话带到,别的事情跟我可没有关系。” “哈哈!”段御铖忽然发出一声大笑,将葛馨宁吓了一跳。 韩五的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他冷冷地盯着葛馨宁,许久才道:“我住哪儿,你就得跟着住哪儿,你确定跟你没关系?” “那就算有关系好了。”葛馨宁露出浅浅的笑容,看似态度极好地应着了。 韩五的心里却觉得越发憋屈。 什么叫“那就算”?这个女人简直是在挑衅他! 偏偏段御铖这个贱兮兮的家伙在,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韩五愣了一下,又将探究的目光转向了葛馨宁。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极敏锐的。她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来保护自己,比如说现在…… 这个发现,让韩五的心里格外不舒服。 他的女人,居然宁可依靠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来保护自己,也不愿意信任他! 她就那么笃定,他能给她的只有伤害吗? 看到那女人微微上翘的唇角,韩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回到韩宅之后,韩五搀扶着葛馨宁下了马车,段御铖也跟着跳了下来,一马当先地闯进了院子。 韩五忍不住皱眉:“你不回自己家,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段御铖转过身来笑道:“昨儿你成亲,我没敢来凑热闹,今日来看看你的新房不成么?” 韩五闻言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段御铖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凑近到葛馨宁的身边,伸手去戳她的衣领。 葛馨宁慌忙避开,段御铖已瞪大眼睛叫了起来:“天啊,我看见了什么?韩五,你……你该不会对人家……” 葛馨宁顺着他的目光,在自己颈上摸了一把,忽然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骇得霎时变了脸色。 梦中说梦 说: 又要上班了,宝宝不开心/(ㄒoㄒ)/~~晚上才能出来,具体时间俺也不知道= ̄ω ̄== ̄ω ̄== ̄ω ̄= 回复(12)    第71章.你能瞒住谁呢? 早上走得匆忙,葛馨宁并没有来得及细细端详自己的装扮,这会儿悔得她恨不能一头钻进屋檐下的水缸里面去! 段御铖能看到的东西,别的人自然也能看到。这会儿宫里那些人不一定怎么看她呢,可笑她竟浑然不觉地带着这样的痕迹在宫里晃了几乎一整天! 葛馨宁双手捂脸,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韩五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有什么问题吗?” 葛馨宁的脚下,奔得更快了几分。 韩五目送着她的背影,神色隐有几分担忧。 葛馨宁奔回房中,紧紧地关上房门,靠在门闩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怜儿她们几个小丫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在门外又喊又叫,葛馨宁却只结结实实地堵住门口,说什么也不许人进来。 过了好一阵子,小丫头们不知怎么静了下来,葛馨宁稍稍平复了呼吸,走到妆台前坐下,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脸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左边耳垂肿得厉害;从耳垂到颈下,有一串淡淡的红痕,颜色逐渐加深;再往下看时,情形便愈加狼藉,咬破了皮的地方高高地肿着,有几处甚至结了暗红的血痂…… 葛馨宁反复查看了外衫的衣领,发现最多只能遮住血痂而已,那些红痕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抬头的时候甚至连肿的地方都能看到。 这样一来,今日在宫中的时候,太后问她的那句话,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想到自己竟然“恬不知耻”地带着这样的痕迹在宫中招摇过市,葛馨宁便觉得羞愤欲死。 怜儿终于用发簪从外面拨开门闩闯了进来,看见葛馨宁好端端地坐着,忍不住抱怨起来:“有事没事您说一声,躲在屋子里一声不吭吓唬谁呢?” 葛馨宁揣了一肚子的忧虑,也没心思计较小丫头的几句冷言冷语。 这屋子里的丫头并没有能跟她齐心的,所以她便有什么心事,也只能自己藏着。 太后的那句玩笑似的问话,原来是从此处而起……那么太后会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什么疑虑呢? 葛馨宁将怜儿赶了出去,躲进帐中想了很久,还是半点主意也拿不出来。 晚上,小丫头们来报,说是淮南王在此用晚膳,韩五多半要与他把酒夜谈,今夜未必过来了。 葛馨宁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却又藏了几分忧虑,随意吃了几块点心,便算是打发掉了晚饭。 谁知睡到后半夜,韩五竟还是来了。 葛馨宁从梦中惊醒,看见是他,立刻便没了睡意,僵坐在床头不知如何是好。 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葛馨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滑落的中衣下露出大片的青紫,不禁脸色微变,忙将中衣裹紧,双手抱住了肩膀。 韩五见状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葛馨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斟酌着词句,低声问道:“我今日出门时并未留意到衣领太低……太后怕是看到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韩五等她说完,唇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不会。” 葛馨宁忍不住皱眉。 不会就不会吧,可他看上为什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难道这也是他的特殊癖好之一? 想到这里,葛馨宁感到一阵恶寒,忙又将中衣扯了扯,连手都缩进袖子里面去了。 韩五见状,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盯了葛馨宁许久才冷笑道:“你不用裹那么紧,一副干柴身板,裹不裹都是一回事。” 葛馨宁没打算跟他解释什么,只盼他快些离开。 岂知韩五非但没有转身出门,反而在床头坐了下来,吓得葛馨宁又险些忍不住要往角落里缩。 却听韩五冷冷地道:“你心里介意这件事,怕不是为了担心太后怪罪,而是因为担心小皇帝多想吧?真可惜,那小皇帝好像并不十分傻,这件事,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呢!” 葛馨宁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才悟到他的意思,一时倒无言以对。 他心里既已经这样认定了,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又何必自取其辱? 好在韩五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在床头坐着,直到天色将明时,才起身走了出去。 葛馨宁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才发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早已用尽了,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一下,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色已经近午,小丫头们进来伺候的时候,人人脸色都有几分怪异。 葛馨宁原本并不十分在意,直到元哥儿偷偷地凑到她耳边来问:“夫人这两天身子受得住吗?要不要悄悄地从外面叫一个大夫来看一看?” “干嘛要叫大夫?我不是好好的么?”葛馨宁皱眉,不解。 元哥儿见小丫头们没注意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先前大夫嘱咐过,说是夫人身子弱,这一胎也不算安稳,最好卧床静养……可是五爷连着两夜都没让夫人休息……这未免太冒险……” “打住!”葛馨宁听她絮絮不止,慌忙喝住,也不知是羞是气,脸色早已涨红了。 元哥儿只得住了嘴,犹自不甘心地添了两句:“前儿夜里的动静那么大,连外面廊下的小丫头都听见了,昨晚又在这儿耽搁了大半夜工夫,打量着能瞒住谁呢?照我说你也该体谅体谅自己的身子,别到时候出了麻烦,那可也是一条命!” 葛馨宁几次想打断,那小丫头到底是竹筒倒豆似的一口气说完了。 这一番话,闹得葛馨宁早餐连半碗粥都没能咽下去。 心烦。 如今在这些小丫头们的眼里、以及在所有不相干的人眼里,她的身份已经算是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跟韩五掰扯清楚了。 可她依然不知道韩五究竟打算如何待她,更不知道腹中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如今出门还可以把小腹束起来、穿一件宽松些的外衫,可是以后呢? 总有遮不住的一天,那时她该怎么办?即使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总瞒不住身旁伺候的丫头啊! 梦中说梦 说: 明天白天木有更新,请亲们晚上再来……(づ??????)づ 回复(3)    第72章.回门 刚刚放下饭碗,怜儿便过来传话,要葛馨宁换件鲜亮的衣裳随韩五出门。 当下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葛馨宁到书房时,韩五显然已经等了很久,神情倒是十分悠闲。 葛馨宁不敢多问,只得贴在墙角处站着,等他发话。 韩五放下笔,走过来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今日带你回门去。” “我是孤女,没有‘门’可以回!”葛馨宁甩开他的手,怒声道。 韩五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葛馨宁略一迟疑,还是没出息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一路被他拉着上了马车,葛馨宁才想起自己应该宁死也不肯去的。 但这会儿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敢瞪着眼睛,偷偷地在韩五看不见的角度比划一下拳头。 “你可以试试看。”韩五淡淡地道。 葛馨宁瑟缩了一下,再也不敢搞小动作,只得缩在马车角落里坐着,作千依百顺的小媳妇状。 韩五横了她一眼,抬起手招了招,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 葛馨宁拼命摇头,待看清韩五的脸色之后,却还是乖乖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车轮声碌碌碾过地面,葛馨宁的心里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回门? 回哪里去?她是没有娘家的啊! 非但没有娘家,就连坟头也没得拜,韩五总不能是带着她到城外那处无名坟场去祭拜孤魂野鬼吧? 韩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掀开帘子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今日一早,你婶母差人过来,说是要接你回门。那时你刚睡下不久,我就说等你睡醒再去,打发她们先走了。” 他语气平常,葛馨宁却听得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答应回门?我跟那个恶女人可没什么关系,我不愿意见她!” “可她毕竟是你的婶娘,无论如何,你该感谢她照应你那几年。”韩五平静地道。 葛馨宁皱眉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韩五被葛馨宁这样盯着,居然也没有感到一点儿不自在,依旧气定神闲。 好容易到了葛府,天色已经过午了。 葛馨宁远远便看见婶母带着一大堆丫头婆子站在门前等候,一个个喜笑颜开,倒好像在过节一样。 看见马车过来,葛杨氏等人忙奔下台阶,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 葛馨宁坐在车里不想动,韩五居然也不着急,就陪她静静地在马车里坐着,听外面的声音从欢喜热闹到嘁嘁喳喳再到鸦雀无声。 终于还是葛馨宁忍不住,伸手掀开了帘子。 韩五似是极不情愿似的,慢吞吞地起了身,不慌不忙地“爬”下马车,又回身来扶葛馨宁,一串动作要多慢有多慢,简直像要磨蹭到明年一样。 葛馨宁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婶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然后又拼命堆起来,便觉得十分有趣。 终于等到二人都下了车,葛杨氏带着一大帮丫头婆子们,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脸上堆的笑容把脂粉都挤出了几条沟壑。 葛馨宁安静地靠在韩五身旁站着,面色恬淡,既不回应她们的话,也不向婶母问好。 遭到这样的对待,葛杨氏的脸上很快便挂不住了。她眯起眼睛瞅了葛馨宁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先前咱们老爷收养姑娘的时候,就说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既没有同大哥大嫂一起遭难,便一定是有大造化在后面,谁知到底有今日,可不正是应了老爷当初那句话了?” 话音一落,一大帮或熟悉或陌生的女人便忙着附和,葛馨宁知道这多半便是她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当下葛馨宁仍然只当这些人不存在,既不打招呼,也不回应她们的话。 葛杨氏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但看到韩五关切的目光只停留在葛馨宁的身上,她便有一肚子的怨气,也不敢说出一句。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亲戚见状,忙过来打圆场,抓住葛馨宁的臂弯便要拖着她往门口走:“站在外面算什么事?来来来,快进家里来……” 她手上的力道大了些,葛馨宁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冷声道:“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那亲戚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哼”了一声,另一人忙将她拖到了人群后面去。 韩五宠溺地笑了一下,小心地搀扶着葛馨宁上了台阶。 吴妈见状忙在旁凑趣道:“我们家姑娘从前什么粗活没做过?如今倒是金尊玉贵的,连上个台阶都要五爷亲自搀扶着,这可要被五爷给宠坏了!” 葛馨宁站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瞟了一眼,吓得吴妈瑟缩了一下,躲到了一个婆子的身后。 葛杨氏追上来站在门口作了个“请进”的姿势,口中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若非咱们姑娘到韩家去做事,哪有这样的好机会?这桩好事,一方面是咱们姑娘手段好,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当然要感谢婶娘大慈大悲,将我卖到韩宅为奴,若非如此,我哪有这样攀高枝‘光宗耀祖’的机会呢?”葛馨宁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接了下去。 葛杨氏闻言涨红了脸,半晌才道:“那也是因为府中入不敷出,万不得已才想着替你寻个好去处……” “婶娘的‘好心’,做侄女的一直很明白。”葛馨宁冷冷地笑着,侧过身子不肯与葛杨氏正面相对。 门口的一大堆丫头婆子和亲眷们僵硬地笑着,一个劲地劝葛馨宁进门,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拉扯她了。 韩五扶着葛馨宁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笑道:“该感谢葛夫人的不是宁儿,而是我。我一直很想当面感谢您,将宁儿送到了我的身边。” 葛杨氏闻言受宠若惊,立刻堆起了满脸褶子:“五爷这是说哪里话,我们姑娘能入您的眼,那是她的福分……” “葛夫人太客气了。宁儿是个好女孩,遇见她,是我的福分。”韩五微微笑着,态度极谦逊,与葛馨宁的冷言冷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葛杨氏喜得抓耳挠腮,“嘿嘿”地笑了很久,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五爷怎么还叫我‘葛夫人’呢?” 韩五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婶娘”。 葛馨宁恶心得险些没把早上的那小半碗稀粥吐出来。 好容易一行人说笑着进了正堂,葛馨宁挨着韩五坐定,忽然开口问道:“姐妹们都去哪儿了?我在府中住着的时候大家一向亲厚,如今怎的一个个都不肯来见我?” 葛杨氏的脸色僵了一下,许久才尴尬地笑道:“你大姐头半年已经出嫁了,这会儿怀着七个月的身子,不方便回来;你二妹三妹不巧前儿同时染了风寒,我怕她们带了病气出来,就叫她们各自在房里歇着了……若非如此,怎么能不叫她们出来见见姐夫?” 葛馨宁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打算揭穿她拙劣的谎言。 人人心里都明白的事,全戳破了也没什么意趣不是? 婶娘的算盘一向是高明的。当初把她卖出去,身价钱应该赚得不算多,但如今她巴结上了韩五,算是意外收获,若是善加利用,说不定今后几个姐妹和兄弟都可以跟着沾光。当然了,姐妹们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万一步了她的后尘,被韩五看上了呢? 这猜测果然没错,吃过茶用了些点心之后,葛杨氏便陪笑道:“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小女儿都还待字闺中,五爷在宫中行走,与朝中诸位大人们必定亲厚,可有听说哪家的公子人品出众的么?” 葛馨宁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韩五却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道:“这我倒从未留心过,婶娘既有此意,我今后替两位妹妹加倍留心就是了。” 葛馨宁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口里的茶水咽了下去,险些出糗。 却听韩五又继续道:“其实这件事,到底还是叔父亲自回京城来主持最为妥帖。” “谁说不是呢!”葛杨氏叹了一口气。 韩五神情专注,似乎是在用心听着,葛杨氏便忙继续道:“可是官员外放,最少也要在外面任三年,甚至十年八年也是常有的事……我这心里悬了一年多,可是朝中无人,又……” “这也不算什么难事,上个月严侍郎告老,我……太后正忧愁无人顶缺,若是叔父能回来就好了。”韩五轻轻敲着茶盏,沉吟道。 葛杨氏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韩五谦逊道:“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何况我也希望宁儿与亲人离得近些,免得她今后受了委屈,无人诉说。” 葛馨宁先时在旁听着,只觉韩五说的每一句话都大违他的本性,直到最后这一句,才总算是像他的语气了。 葛杨氏也听出这话语气不对,忙笑道:“五爷待我家姑娘这样好,就连回门都要等姑娘醒了再来,我们姑娘还能受什么委屈呢?” “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韩五面不改色,悠悠地道。 葛杨氏听见这话似乎有弦外之音,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笑得越发殷勤了。 梦中说梦 说: 抱歉,来晚了……然而明天依旧早不了…… 回复(1)    第73章.不许再回韩家去 好容易熬到了未时正,葛馨宁说什么也不肯在“娘家”多待,葛杨氏百般挽留无果,只得“恋恋不舍”地送出门来。 上了马车,葛馨宁便找了个舒服些的角落闷坐着,什么都没有问。 婶娘不知道韩五的为人,她却是知道的。这个坑,最终少不得还是要婶娘自己跳呢! 葛馨宁不问,韩五便也不说,回府之后便各人走各人的,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韩五似乎很忙,经常宿在宫中,偶有回来也只是在书房暂歇,再没有到葛馨宁这里来。 葛馨宁自然乐得清闲,只是随着天气转凉,生了一场风寒之后,身子又弱了几分。 葛家开始时常派丫鬟婆子前来问候,听说葛馨宁病着,便往这边送了不少人参肉桂,加倍殷勤起来。 葛馨宁看着送来的那些东西,想着婶娘不知道要肉痛成什么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两位堂妹也来过几次,自然都是挑韩五不在的时候。葛馨宁淡淡地应付着,暗赞婶娘账盘清楚。 这得亏韩五是太监,否则婶娘定然巴不得女儿一天到晚在他的面前晃呢! 八月中的时候,葛从忠果然被召回京城,补了那位严侍郎的缺。 葛馨宁不喜反忧。 地方官员任期未满居然破格调回京城,这显然是韩五的“功劳”。 韩五从未跟葛馨宁说过这么做的缘由,倒是替葛从忠带了句话,要她中秋之后回去一趟。 葛馨宁自然不会拒绝的。 八月十六那天,她早早起身,穿上了厚厚的夹衣,外面罩了宽松的长褙子,勉强遮住日渐隆起的小腹,草草用过早点,便由元哥儿陪着赶去了葛家。 夫贵妻荣,如今葛家的下人自然再不敢轻慢于她。葛馨宁一进门,早有殷勤的奴才跑去通报,葛从忠夫妇齐迎了出来。 葛馨宁一见叔父,大老远便先跪下行礼,吓得葛杨氏连连避让,直呼“不敢”。 葛从忠倒是坦然受了礼,等葛馨宁拜完,才俯身亲自搀了她起来,老泪纵横:“孩子,叔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父亲啊……” 葛馨宁心中十分伤感,却不敢陪着落泪,只得在旁婉言相劝。 这时葛杨氏却在一旁笑道:“老爷这是高兴糊涂了么?如今侄女有了好去处,便是大哥大嫂在世,也定要心生欢喜,怎的反说对不住侄女和大哥呢?” 葛从忠闻言气得须发皆颤,怒声喝道:“都是你这毒妇造孽,你且滚去自省,我得空再找你算账!” 葛杨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陪笑向葛馨宁打过招呼,然后才不甘不愿地扭着腰肢走开了。 葛馨宁随叔父去了书房,一进门便看见满地狼藉,笔墨纸砚纵横一地。 看见叔父一脸复杂,葛馨宁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她只作不知,抿嘴笑问:“叔父这里是遭贼了么?想我叔父一生清贫,这书房里可没有金银珠玉,有的尽是些诗词文章了。想必是雅贼仰慕叔父,进书房来偷一两件墨宝回去收藏吧?” “唉,你这孩子,到了这步田地,就别费心思逗你这个没用的叔父开心了!”葛从忠坐到当中的太师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葛馨宁见屋子里燃了炉子,便叫元哥儿搬了个方凳过去,在炉边坐了。 葛从忠见状便问:“你还是畏寒么?这几日天气尚和暖,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元哥儿抢着道:“夫人一向是最怕冷的,去年秋里在刑房冻了一夜,多半是伤了身子,今春又生了一场大病……” 葛从忠原本便极沉重的脸色,闻言越发黑了下来。 葛馨宁见势不妙,忙喝住元哥儿,笑道:“叔父别听丫头胡说,没什么大事。您也知道,我这是那年……落下的病根,天气冷些便懒怠动弹,今年倒比往年好了许多。” 葛从忠叹息着摇了摇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葛馨宁的面容。 葛馨宁霎时紧张起来,忙装作喝茶的样子,铺开宽大的衣袖,努力遮住臃肿的腰肢。 过了许久,葛从忠才又叹息道:“你比从前消瘦了许多。在那边……过得并不如意吧?” 葛馨宁忙道:“没什么不如意,只是近来胃口不太好而已……” “宁儿!”葛从忠长长地叹了一声。 葛馨宁只得把后面的谎话咽了回去。 静默许久,葛从忠用力擦了擦眼角,沉声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都是杨氏那个毒妇……我在家时看她待你还好,不料她竟是那般蛇蝎心肠……你放心,我定然饶不了她!” 葛馨宁闻言,不由得有些伤感,许久才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我如今处境还好,叔父莫要为我伤了家里的和气。” “你现在这样,也叫‘还好’?那究竟什么样才叫‘不好’!”葛从忠忽然激动起来,拍着桌子怒吼道。 葛馨宁忙站起身,不敢多言。 过了许久,葛从忠摆手叫她坐下,叹道:“我无法想象你这一年受的是什么样的苦……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再让你留在韩宅,那里,不是咱们葛家女孩子该待的地方!” “喂,你怎么能这么说……”元哥儿闻言立刻涨红了脸。 葛馨宁喝住元哥儿,苦笑道:“叔父的意思我明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顺其自然了。好在……五爷待我不坏,这样的日子,也未必便过不下去。” 葛从忠刚刚平复的怒气立刻又窜了起来:“这不是他待你坏不坏的问题!宁儿,我们葛家是清白人家,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商贾倡优之流!你在他家为奴为婢学弹学唱,已是大为不该,如今竟然,竟然……唉,那姓韩的阉人侍宠弄权,干预朝政,结交奸党、残害忠良,人品实在卑劣至极!你若真打算跟他过,你父母在棺材里也会被你给气活过来!何况……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跟一个不阴不阳的东西凑合一辈子!” 葛馨宁忽觉心中刺痛,忙伸手按住胸口,脸色苍白起来。 葛从忠见状忙道:“这件事你是身不由己,我当然不是在怪你。从前我不在京中,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楚,是做叔叔的对不住你;可是今后,我便是拼上这乌纱帽、拼上这条老命,也再不许任何人欺辱我葛家的女儿!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回韩家去,我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回复(1)    第74章.棒打鸳鸯 葛从忠的性子最是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事,那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他不顾葛馨宁的反对,强行派一个婆子“押送”元哥儿回了韩宅,另外安排了丫鬟给葛馨宁使唤,又吩咐葛馨宁依旧回原来的屋子里去住。 葛馨宁揣着一肚子心事,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天色刚刚过午,韩五便来了,葛馨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葛从忠似乎是铁了心肠,居然不许葛馨宁出房门,自唤了韩五进书房去说话。 葛馨宁没有法子,只得在屋子里焦灼地等着。丫鬟捧上点心来,她却连一口都咽不下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煎熬。 廊下的雀儿不知叫了多少声,竹叶也不知摇了多少下,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铺满了一整条小径。葛馨宁原本是数着落叶的,可是一阵风来,几十几百片叶子同时飘落,她便再也数不清了。 日色西斜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葛馨宁站起身,看见韩五沿着回廊闯了过来。 有一个瞬间,葛馨宁以为自己落泪了。 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闯进来,她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算子落了地。 “跟我走!”韩五飞快地闯进门来,捉住葛馨宁的手腕,拖着她便要出门。 转身时,门外已有五六个家丁拦着,不远处还有人不断地往这边涌过来。 葛从忠提着长袍的下摆,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葛馨宁被韩五拖出回廊之前赶了过来,将两人堵在了小院之中。 “叔父这是做什么?”韩五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葛从忠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我说过不许你叫我‘叔父’!我葛家是清白人家,决不会与你这种无耻小人有半分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宁儿是我的人。”韩五气定神闲,与葛家人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葛从忠咬牙切齿地道:“全天下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儿戏而已!你一个阉人居然学人家娶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要怎么胡闹不关我事,别牵扯到我侄女身上!我们葛家的女孩子,还是要嫁一个正常男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堂堂正正地做人的!” “是这样么?”韩五低下头,微笑着看向葛馨宁。 葛馨宁避开他的目光,却也没敢看葛从忠的脸色,只好低头揉搓自己的衣角。 葛从忠见状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喝道:“宁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白白地跟他说!这是在咱们自己家,有叔父替你撑腰,不用怕他!” 韩五始终握着葛馨宁的手没有放开,听闻此言,便将手紧了紧,握得葛馨宁的手指都挤到了一起。 葛馨宁犹疑很久,知道躲不过,只得抬起头看向葛从忠,低声道:“叔父,这件事……您就不要操心了。” “宁儿!你……”葛从忠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葛馨宁,恨得险些没背过气去。 葛馨宁面露不忍之色,下意识地向前奔出两步,却没等韩五阻止,便自己停住了。 韩五见状,微微笑了起来:“叔父,宁儿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我与宁儿夫妻恩爱,您又何必一定要棒打鸳鸯?您强迫宁儿离开我,对她而言也是一件残忍的事,她不会感谢您的。” “哼,她现在不肯离开你,不是不愿,只是不敢而已!她在你府上接近一年的时间,你是如何待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姓韩的,你有本事,最好把葛家彻彻底底消灭干净,否则只要我葛从忠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你!” “是么?”韩五笑容不变,像在听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 葛从忠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葛馨宁扯扯韩五的衣袖,递过去一个乞求的眼神。 韩五的笑容敛了些,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葛馨宁鼓起勇气看着葛从忠,郑重地道:“叔父,我和五爷的事……他并没有强迫过我,现在的局面,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便不要再操心了。” “简直一派胡言!他这种弄权乱政的奸佞小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到时候他要千刀万剐,难道你也陪着不成?”葛从忠气得嗓子都破了,手掌拍得柱子“啪啪”响。 葛馨宁淡淡地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若真有那一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叔父,我跟他拜过堂的,如今便是离了韩家,也不可能有别的去路了。咱们葛家数百年来,可曾出过吃两家茶的女儿么?” 葛从忠似乎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竟站在原处僵住了。 葛馨宁不敢多说,只得安静地等着。 韩五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葛家家丁手中那一根根长棍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过了好一阵子,葛从忠叹了一口气,神色渐渐严厉起来。 葛馨宁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勇敢地与他对视。 葛从忠便冷声道:“我平生最恨的就算弄权的佞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定然与此人势不两立!若有朝一日……” “若有朝一日我夫君获罪伏法,那也是善恶有报,宁儿无怨言。婶娘卖我进韩宅的时候是定了死契的,从那时起我便只是韩家的一个寻常奴婢,与葛家早已不再有什么关系。所以韩家即使获的是灭门大罪,也绝不可能连累葛家,叔父尽可放心。”葛馨宁坚定地道。 葛从忠定定地看着葛馨宁,许久才摇头叹了一口气。 葛馨宁知道他的心思活动了,心下不禁暗喜。 却听葛从忠又低低地道:“若是他要置我于死地呢?” 葛馨宁忙道:“他不会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便后悔了。 可是韩五并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趁着葛从忠愣神的工夫,他拉起葛馨宁,微笑着从葛从忠的身侧走了过去,直奔大门。 直到二人走出很远,葛从忠才如梦方醒,忙叫人去追。 可是此时韩五已带着葛馨宁上了马车,再也追不上了。 梦中说梦 说: 终于码出来了……码这章的时候俺有一大半已经睡着了,中间打了好几个瞌睡……希望没有太多虫子啥的混在里面…… 回复(6)    第75章.入狱 马车上,葛馨宁坐立不安,几次掀开车帘向外偷看。 韩五看见了,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忍不住冷言冷语起来:“既然这么放不下,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走?你叔父待你不错,你大可回葛家继续当你的千金小姐——强龙不压地头蛇,刚才那是你葛家的地盘,你若不愿,我是绝不可能从那里把你带走的。” 葛馨宁抬头看看他,不答反问:“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带我走?为什么要受我叔父的气?你该知道我叔父不会有好脸色待你,一开始你就可以不来的。” 韩五的脸上一僵,似乎有些窘迫,但很快又回复了冷淡:“我为什么要放弃?除非我玩腻了,否则我永远不可能放开你,谁来管也没有用。” 葛馨宁定定地看着他,心头和指尖一起冰凉起来。 韩五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车壁,神色平淡:“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却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葛馨宁凝视着他的举动,许久才幽幽地叹道:“除非你玩腻了,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放过我。这件事,谁来管也没有用。” 这是韩五的原话,可是从葛馨宁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却总有一点不对劲。韩五皱了眉头,暗自品味。 葛馨宁闭目靠在车壁上,微微苦笑:“韩总管一手遮天,天下谁人不知?您的手段,我叔父是不知道,我却是永远都不想知道。” “你明白便好!”韩五不知何时黑了脸,压着嗓子怒声吼道。 葛馨宁微微点了点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韩五看见她这副神态,心下不禁越发恼怒,忍不住冷笑道:“你刚才说,你葛家的女儿不吃两家茶?呵,这句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够讽刺!你不妨猜一猜,如果你叔父知道你到处跟野男人勾三搭四,连孩子都有了,他还会不会管你的事?” 葛馨宁睁开眼睛,看见韩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厌倦:“你想看热闹还不容易么?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住叔父,你直接告诉他就是了。” 看到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韩五有些意外,随后越发恼怒起来:“你如今是有恃无恐,笃定我不敢对你怎样了,是吗?” “我从来不敢这样想。”葛馨宁诚实地道。 她的诚实并不能减少韩五的怒气。在他看来,葛馨宁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分明就是在挑衅他! 或者,她根本就是想激怒他,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开韩府,然后与她的那个野男人双宿双飞? 她休想! 这女人是没有心的,她定然也不会伤心难过吧?既如此,也就别怪他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韩五脸色微沉,心中已经暗暗作出了决定。 葛馨宁对此一无所知,回到府中之后,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尤其是天气转凉之后,更是连房门都不出了。 韩五回府里来的次数比从前更加少了,重阳之后,葛馨宁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的去处,问丫头们,人人都说不知道。 葛馨宁猜想他大概是搬回宫中去住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也算是乐得清闲。 只是身子到底还是一天天笨重起来。身旁伺候的几个小丫头日日提心吊胆,既怕葛馨宁有个什么闪失,又怕被不相干的人看出端倪,到外面去传些闲话。 葛馨宁依旧瘦弱不堪。这一胎并不算稳,请的大夫有几次都说要加倍小心,否则大小不保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葛馨宁的心里倒并不十分在意。她对这孩子本来便没有太多的期待,便是真没了,也不过略有遗憾而已。 至于她自己的性命,葛馨宁同样早已看淡了。 活着并没有太多乐趣,死了也未必便是痛苦,只当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轮回吧。 这日葛馨宁在屋子里坐得闷了,见午后天气晴好,便叫人搬了坐榻到廊下去靠着,闲看黄花解闷。因为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所以倒不怕旁人看出什么来。 小丫头们是坐不住的,玩闹了一会子,葛馨宁的眼前便已经找不见人了。 廊下不时飞来几只不知名的雀儿,吱吱喳喳地叫着,闹得整个院子都鲜活生动起来。葛馨宁看了心情大好,忽然很想起身四处走走。 这个院子等闲不许旁人进来,葛馨宁倒不怕被人撞见。看见各色菊花开得热闹,她便忍不住一盆一盆地看了过去,不知不觉地便走远了。 主院往西没有院墙,直接通往书房,再往西便是葛馨宁从前跟那些小丫头们学艺的园子了。 葛馨宁无意识地走到书房门口,看见那熟悉的回廊、熟悉的屋瓦和窗棂,心中微微一酸,略站了一会儿便忙反身往回走。 这时忽听小径上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葛馨宁不敢见人,忙躲到花木后面藏起来,打算等人走过去之后再悄悄溜回院子里去。 两个小丫头并肩沿着小径走了过来,似乎是往书房中送什么东西去的。 葛馨宁没来得及细细辨认,便听见其中一人说道:“……夫人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那时还不一定怎样难过呢,五爷居然用那么毒的手段,也真够狠心的!” 葛馨宁心中一动,忙竖起了耳朵。 却听另一个丫头的声音说道:“你这话才说错了呢!五爷是做大事的人,岂会因为儿女私情误了正事?夫人若是为这事生气伤心,那便是她自己不识大体了!女人嘛,嫁了人就跟娘家没关系了,她自然该站在五爷这边!这会儿五爷不许咱们议论给夫人听,才不是为了怕夫人伤心,他只不过是为了怕夫人从中添乱,坏了大事而已!” 葛馨宁扶着花枝勉强站稳,还想继续听下去,丫头们却越去越远,声音渐渐有些模糊不清了。 葛馨宁心下着急,忙跟了上去,借着花木的掩护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只听第一个小丫头又继续说道:“……也是。那个葛侍郎实在太不识抬举,五爷好心调他回京城来,他却在朝堂上处处跟五爷作对,活该他下大狱!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刑部大牢那种地方,半个月就把人弄死了,哪里还会拖到如今?” 下大狱?刑部大牢?葛侍郎?隐约听到这几个字眼,葛馨宁的心里顿时揪紧起来。 叔父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听丫头们的说法,似乎还是韩五的手段?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她吗? 葛馨宁用力甩了甩头,否决掉那个可笑的念头。 随即想到,叔父的为人最是耿直,京城百姓一向称他为“铁项公”,是一个宁死也不肯低头的主。在京城为官,这样的性子若是不得罪几个权贵,那才叫咄咄怪事呢! 很不幸,这次叔父甫一回京,就得罪了一个最不能得罪的人。 葛馨宁不知道韩五在做些什么,但通过一些只言片语,她隐约能猜到他与某位王爷有些交往,或许还牵扯到朝中的不少官员……如果叔父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落得个凄惨的结局并非不可能! 想到此处,葛馨宁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忙忙地从花木后面钻了出来,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元哥儿正急得满头大汗,看到葛馨宁回来,自是又惊又喜:“夫人这是去哪儿了?身子刚比昨日好了几分,便又四处乱走,若是闪了风怎么办?何况外面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看出了什么,那可怎么办……” “你告诉我,你们真的不知道五爷在哪里吗?”葛馨宁打断元哥儿的抱怨,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问。 元哥儿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葛馨宁见状,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 元哥儿不会说慌,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便会下意识地逃避,所以从她这里得到真相,并不算为难。 果然,经过葛馨宁的几番追问,元哥儿的脸涨红了起来,低着头嘤嘤地道:“其实这个月里,五爷回来过两三次,只是……只是一直只在书房中歇,并不许下人报给夫人知道,所以……” 葛馨宁听出她在避重就轻,又忙追问道:“他不肯见我,是因为我叔父的事吗?他果真把我叔父弄进了刑部大牢?” “您怎么知道……”元哥儿闻言果然变了脸色。 葛馨宁见她认了,急得几乎要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对我叔父下手?” “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就别为难我了!”元哥儿急得眼眶发红,眼看便要哭出来。 这神情这语气,显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而已。 葛馨宁不愿太为难她,左思右想许久,只得换了个问题:“他最近还会回府里来吗?” 元哥儿脱口而出:“五爷此时便在府中啊……” 话一出口,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葛馨宁已经听到了。元哥儿还没来得及回神,便看见她的主子拖着沉重的身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朝外面奔了出去。 梦中说梦 说: 今晚网络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一直没发上来,对不起亲们了……俺带了锅盖,当然还有铁锅,亲们有烂柿子臭鸡蛋什么的可以随便往俺这儿扔,俺捡点儿菜做宵夜吃……= ̄ω ̄== ̄ω ̄= 对了明天大概还是要等到晚上才能更新,烂柿子什么的可以多扔一点了……(づ??????)づ 回复(13)    第76章.一个女人而已 葛馨宁一口气冲到书房门口,抱着柱子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道:“……葛侍郎那件事,你真的想好了吗?他死了不值什么,只怕你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呢!” 葛馨宁忽然想起,韩五“重病”那天,她在他卧房的外间里听到的声音,便是这个人的。 此人定然是韩五的亲信,这么说…… 葛馨宁心急如焚,当下便要闯进去,却听韩五的声音冷冷地道:“一个女人而已,我为什么要向她交代?” 书房中安静了片刻,随后仍是先前那人的声音道:“也对。天下大事,确实不该牵扯到女人身上。葛侍郎是个难得的济世之才,若不能为我所用,还是处理掉的好。既然你拎得清这件事,咱们就照先前的计划来?” 葛馨宁再也忍不住,用尽力气撞开门,冲了进去。 没等站稳,她便觉身旁闪过一道人影,下一刻,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葛馨宁心中一慌,脚下便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 那人长刀一晃,依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葛馨宁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皂色袍子的高大男子,手中持着那柄长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此时那男子显然也看清了她,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韩五,这不是你那个病歪歪的小娇妻吗?” 葛馨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书桌后面的韩五。此时后者正缓缓站起身来,面带怒容,脸色十分难看。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那皂袍男子收起长刀,却又忽然叫了起来:“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啊不对,这不是胖,你这是……” “你先出去!”韩五黑着脸向那皂袍男子喝道。 那男子愣了一下,只得依言后退,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往葛馨宁的腰腹位置打量。 此时葛馨宁什么都顾不得,见那男子果真要退出门去,忙扑过去扯住他的衣摆:“不许伤我叔父!你们要杀人,就先杀了我!” “你的命,还不值得昂驹动手来取。”韩五冷冷地道。 名唤“昂驹”的那个皂袍男子闻言,忽然朝葛馨宁呲了呲牙,随后一个闪身,竟从窗口消失了。 葛馨宁看他不像是凶神恶煞之辈,心里终于放下了三分。 随后,被忽略了的疲惫和疼痛汹涌而至,葛馨宁忽然瘫坐在地上,只觉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先前只顾着急,她竟是一路从主院那边狂奔而来。直到此刻,她才知这身子实在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劳累。 葛馨宁用力咬紧牙关,依然控制不住浑身打颤,脸上霎时没了半点血色。 韩五站到她的面前,面带冷笑:“现在知道害怕了?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叫你好好在院子里呆着,你偏要四处招摇,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肚子里怀了个野种是吗?” “我不是……”葛馨宁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疼痛忽然加剧起来,她只得咽下未曾出口的话,用力咬住了下唇。 韩五俯下身,伸手托起葛馨宁的下颌:“你现在这个样子,真令人生厌。” 葛馨宁感到眼眶中一阵酸涩,忙闭上眼睛,将那不争气的液体忍了回去,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我叔父虽得罪了你,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既然你讨厌我,无论怎么折磨我,我都没有怨言,求你……放过我的叔父。” “放过他?这恐怕不行吧!你知道,因为讨厌你,所以你所有的家人我都不想放过,怎么办呢?”韩五托住葛馨宁下颌的手用力往后推了一下,将葛馨宁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葛馨宁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依旧支撑着爬起来,急道:“我叔父不会拦你的路,他的眼里只有百姓,从来不管宫中朝中那些事的……” “朝中的事,你不该过问。”韩五冷着脸道。 葛馨宁没有力气站起身,只好在地上挪过去,抓住他的下摆:“我不是要过问……我只求你留住叔父的性命,如果你怕他碍路,可以将他贬官外放……哪怕罢官都可以,只要留他性命……” “你若不立即从我的眼前消失,葛从忠今晚便会死。”韩五眯起眼睛,盯着葛馨宁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葛馨宁愣了一下,忽然恍悟,立即喜形于色:“我立刻就消失,你答应放过我叔父了是吗?” 韩五“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葛馨宁不敢再多说,只得按照他的吩咐,起身离开。 可是骨头依旧是痛的,身上连一丝力气也没有,腰腹更是好像要裂开了一样,痛得葛馨宁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葛馨宁挣扎了几次,用手撑着地面,努力了很久才勉强靠着方凳站了起来。知道韩五不许她逗留,她只得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刚到门口,忽听韩五厉声喝道:“你站住!” 葛馨宁慌忙回头,却见韩五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身子颤得厉害,似乎是在强忍着愤怒。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手足无措。 韩五定定地看着葛馨宁,怔了许久,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葛馨宁抄进怀里,抱起便跑。 葛馨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僵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方向,似乎是要往主院去的。 难道他果真是厌极了她,忽然想出了什么法子,打算折磨她取乐吗? 那样也罢了,只要他肯放过叔父,便由他出出气又何妨呢? 葛馨宁胡乱猜想着,努力地想要看清韩五的脸色,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有隐隐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 主院之中,怜儿看到韩五抱着葛馨宁进来,吓了一大跳,慌忙迎上来接。 “糊涂!还不快去叫大夫!”韩五铁青着脸,向小丫头怒吼道。 怜儿愣了一下,看看韩五,再看看葛馨宁,心下忽然恍悟,霎时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这时葛馨宁只觉疲惫,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韩五冲进内室,轻轻将她放到帐中,猛看见自己衣袖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不由得呆住了。 怜儿带了大夫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韩五也已在这小小的内室之中转了大半个时辰。 这段时间里,葛馨宁一直沉沉睡着,只是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时而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听得韩五的心脏都揪紧了起来。 大夫照例是不慌不忙的,任韩五急得几乎要暴跳如雷,他却依旧慢吞吞地打开药箱,取出小手枕、丝帕、银针……一件一件地摆在桌子上,气得韩五险些忍不住要冲上去将他打倒在地。 手指搭在葛馨宁的腕上之后,大夫的神情忽然凝重起来。 “她怎么样?”韩五装作冷漠的样子,淡淡地问道。 老大夫略一迟疑,咬牙道:“叫个产婆过来吧。孩子……怕是要出世了。” “什么出世?你从前不是说要到腊月间吗?”韩五抓过大夫的衣领,一把将这个可怜的干枯的小老头提了起来。 怜儿忙在一旁相劝,韩五放开手,脸色依旧黑得可怕。 大夫咳了两声,摇头道:“夫人这一胎原本便极凶险,撑不到足月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今日夫人是否受了些惊吓或者劳累?” 韩五攥紧双拳,定定地站了许久才若无其事地道:“她一向不肯安分,受些劳累也是有的。” 这时小丫头带了一个产婆进来,大夫便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葛馨宁嘴里,神色凝重地给产婆让出了位置。 过不多时,葛馨宁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迷茫:“我怎么了?” 大夫往后面退了几步,产婆便凑到葛馨宁的脸前,急道:“夫人是要生产了!这会儿还没到时候,您不要乱动,省些力气,过会儿还有罪受呢!” 葛馨宁吓了一跳,忙向被中摸了一把,果然沾了满手的鲜血。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葛馨宁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稳住心神,问产婆道:“提前这么多,孩子会不会……” 产婆叹了一口气,露出悲悯的神色来。 葛馨宁见了,心中霎时冷了下去。 大夫被韩五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心尖一颤,忙在旁道:“夫人莫要忧心。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七个多月出世的孩儿,未必不能平安健康的。” 葛馨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虚宽她的心,事已至此,却也只得应着。 腹中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葛馨宁的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也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身子太弱的缘故。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产婆小声嘀咕:“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子根本还没长开,一把骨头都挤在一起,孩子怎么生得下来啊?若是将养得健壮一些还能有几分力气,偏偏又瘦成这个样子,今日只怕……唉,造孽啊……” 梦中说梦 说: 来晚了O(∩_∩)O~ 回复(6)    第77章.命悬一线 痛…… 这是葛馨宁此时唯一的感觉。 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叫嚣着,似乎是要冲出体外,却又像是刻意地在蚕食着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那个残忍的小东西,是她的孩子吗? 产婆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是葛馨宁渐渐看不见、也听不清了,唯有意识依然清晰着,分毫不落地感受着下腹传来的一阵阵足以将人撕裂的剧痛。 葛馨宁有些疑心,等这孩子出世,她是否会只剩一个残破的空壳子了呢? 她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痛的。 若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怎样呢?她一直是身不由己的。这孩子来不来,由不得她;就连她自己的命,也一样由不得她。 造化不仁,葛馨宁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依旧是听天由命吗?似乎有些不甘。 她死了不值什么,可是叔父那边究竟怎样?这孩子若能侥幸存活,将来的处境又当如何? 葛馨宁发觉自己实在放不下,不得不打起精神,配合着那一阵阵的剧痛,努力想将那个小东西送出去。 可是,她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痛已到极处,她长大了嘴巴想要嘶喊,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要死了吧? 虽然不甘心,可是葛馨宁分明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孩子,对不住了…… 葛馨宁渐渐开始不再注意腹部的剧痛,却开始留心起周围的情形来。 耳边渐渐能听到产婆一声声焦急的命令,可是葛馨宁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去执行。 用力?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啊! 葛馨宁努力睁开眼睛,恰看见韩五站在产婆的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产婆留意到她的目光,转身看见韩五,立刻尖叫起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女人生孩子,有你什么事?出去!” 韩五微微愣神,一时竟忘了发怒,由着产婆将他推到了门边。 可他终究还是清醒过来,含怒推开产婆,依旧冲回床边,向葛馨宁怒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这就放弃了?平时张牙舞爪恨不得上阵杀敌似的,这会儿才一个时辰,你就撑不住了?你的本事呢?” 葛馨宁费力地听着,知道他在骂她没用,却没有力气反驳。 或许,她本来就是很没用的吧? 产婆还想赶人,韩五索性推开她,冲过来攥住了葛馨宁的手腕,厉声道:“你给我听着,你若敢死,我立刻杀了葛从忠,还有他的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顺便把城外那处坟场里面所有的尸骨都挖出来,挫骨扬灰!葛家所有的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我一个都不放过!我一向言出必行,你若不信,尽管试试看!” 葛馨宁努力地听着,心中一阵阵发寒。 产婆终于忍无可忍,同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将韩五推出门去,上了门闩,结结实实地将韩五关在了门外。 韩五看着那两扇房门,不由得有些发怔,不知是为产婆的大胆,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产婆含怒的叱骂在房内响了起来:“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去?女人拼了性命替他生孩子,他非但不肯说一句好话,反而要打要杀的……” 怜儿怒斥一声,打断了产婆的抱怨。 韩五靠着廊下的栏杆站定,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替他生孩子?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可笑的是,那女人的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他! 想到此处,韩五便觉得牙根生疼。 为了不愿看那女人挺着大肚子的模样,他已经许久没敢回家来了,谁知难得回来一趟,就偏偏赶上她生孩子。 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不是他回来,她也不会听到那些话,更不会不顾一切地奔去书房找他,以致动了胎气吧? 今天的事,其实是他害了她。 生气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干脆杀了那个女人,也免得受这些零碎折磨。 可是每次那女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却总是悔恨不已,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苦,自己替她死了…… 每次他都想,只要她能撑下来,他就原谅她所做的一切,满足她所有的心愿。 可是一旦过了沟坎,他就会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而那个女人,也总有法子激怒他,一次次挑衅他容忍的极限。 那女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 韩五暗暗咬牙,却在看到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的时候,又泄了气。 又过了这许久,那里面依旧只有产婆和几个丫头忙乱的声音,而那个女人,根本连一声都没有哼。 不是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都会喊得惊天动地的吗? 那女人一向孱弱,这次该不会真的…… 韩五恨恨地往柱子上砸了一拳,怒声向小厮吩咐道:“去查一查,葛侍郎的事,是谁说给夫人知道的?” 小远垂着手站在栏外,低声道:“已经查过了,是明珠翠玉两个小丫头背后说闲话,被夫人无意间听到了的。刚刚我已将两个丫头绑了起来,只等五爷发落。” 韩五向房门看了一眼,冷声道:“杖毙。” 小远打了个哆嗦,慌忙应下。 韩五再看一眼房门,又道:“等大夫和屋里那个婆子出来,你就说送他们回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了吧。” “可是五爷,他们只是替夫人看病而已……”小远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如果夫人不治,五爷迁怒大夫还情有可原,可他言下之意,分明是不管夫人病情如何,都要除掉大夫和前来帮忙的婆子,为什么? 该不会是夫人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怕他们说出去吧? 小远心头一颤,不敢再乱想。 韩五冷冷地看着他:“或者你想替他们死?” “不不,奴才遵命,五爷放心!”小远慌忙跪下,声音都颤了。 韩五挥手让他退下,看他走远,便依旧转过身来看着房门。 他的神色始终平静,唯有两只手紧抓住石栏,手背上青筋高高鼓起,暴露了他难平的思绪。 那女人最好平安无事,否则那么多的人命债,该算到谁的头上去呢? 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他好像又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呢!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已经做过那么多了,不差这一两件。 只是,那女人究竟还要折磨他多久? 梦中说梦 说: 先码一章,下午再来啦!不要打俺,爱你们!(づ ̄3 ̄)づ╭?~ 回复(12)    第78章.夫人生了 从正午到傍晚,再从傍晚到深夜,韩五在卧房门外,几乎站成了一尊雕塑。 那两扇房门打开的时候,韩五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产婆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仍在发愣。 怜儿忙冲出来,从产婆手中抢过襁褓,退后两步向着韩五躬身行礼:“五爷,夫人生了。” 产婆被她这一闹,一声“恭喜”噎在了喉咙里,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 韩五终于回神,下意识地向房门冲出两步,随后生生顿住,转回身来,语气淡淡:“人还活着么?” 怜儿垂首道:“目下无大碍,只是身子太弱些,大夫说务必用心调养。还有……小公子先天不足,今后能否活下来,只怕……要看造化如何了。” 韩五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阵恍惚,竟下意识地从怜儿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虽然早知道那么小小的一团不会有多少重量,他还是禁不住感到诧异。 新生的孩子,都是这么小的吗?整个身子几乎还没有他的巴掌大,捧在手里软软的、小小的一团,简直像一只小猫咪,让人的心里莫名地柔软起来。 鬼使神差似的,韩五伸出一根手指拨开襁褓,打算看看这个让他心烦了半年多的小东西。 看到那颗小脑袋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产婆忙在一旁陪笑道:“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过两三天长开了,就好看了。” 是吗? 韩五心中满是疑惑。 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就是那女人的孩子?那女人连性命都豁了出去,就是为了生下这么个又丑又小、看上去完全没什么用处的小东西? 女人的心思,实在太难懂! 这时那小东西似乎有些不适,蹬了蹬小腿,皱起了眉头,小脸便更加难看了。 它母亲虽称不上什么绝世美人,但怎么看也跟“丑”沾不上边,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这么难看? 除非…… 韩五心中忽然一阵烦躁,忙把襁褓丢回怜儿手里,大踏步进了卧房。 这时葛馨宁已沉沉睡了过去。大夫收拾了药箱正准备出门,见韩五进来,忙躬身行礼。 韩五看到葛馨宁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微酸,下意识地问:“怎么样?” 大夫忙躬身道:“夫人身子虚耗太多,今后定要加倍用心调养才行……幸而没有大出血,算是吉人天相了。” 韩五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抚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大夫躬身退了出去,元哥儿收拾好屋子,也带上门出去了。 房中忽然安静下来,韩五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自从进入他的视线开始,便一直有意无意地牵动着他的心绪,几乎打乱了他对未来所有的安排。 因为她的出现,韩五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掉了自己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反悔、一次又一次食言,只为强行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只为舍不得那张灵气逼人的脸。 可是,现在帐中躺着的,还是当初那个聪慧而坚韧的、时而聪敏时而迷糊的小丫头吗? 这半年,她的脸上只有苍白和憔悴,几乎完全看不到当初的灵气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放不下。 韩五不得不开始思索,他留下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强行折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困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却变成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个结果,是不是已经背离了他的初衷? 那么,他该放她走吗?放她去追求她的自由和快乐,去跟她心里念着的人双宿双飞? 韩五猛地收紧了双拳,用力击在床沿上。 他永远不可能做到大方放手,这女人是他看上的,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的身边! 她想用这副模样来逼他心软、逼他退让?她休想! “女人,你就死心吧!”韩五霍然起身,摔门走了出去。 怜儿在门外等着,见韩五出门,忙迎了上来:“五爷,这小公子……” 韩五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怜儿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身子太弱,不能喂养,如果您打算留下这个孩子,现下便要请乳母过来,但……” 韩五挥挥手,止住了怜儿后面的话。 孩子该如何安排,这是韩五一直回避的问题,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想。 但这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大错啊。 在见到这孩子之前,韩五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吩咐一声“喂狗”,彻底解决掉这个让他憎恨让他厌恶的小东西;但是现在,他忽然发觉自己心软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韩五知道自己应该戒掉“心软”的毛病,可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没能让自己狠下心来。 他悲哀地发现,这个孩子害得那个女人九死一生,害得他伤心痛苦那么久,他却完全不敢伤它一根毫毛! 一向对什么事情都能一言而决的韩五,此时竟在门前迷茫地站了很久,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如果可以,”怜儿小心翼翼地道,“就请个乳母,把孩子留在夫人身边吧,对外就说……就说是夫人收养的。” “不行!”韩五想也没想便否决了这个提议,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怜儿不敢多说,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韩五又皱眉想了很久,终于冷冷地下了命令:“送给后院的舒大娘去,就说孩子是你捡的,别的什么都不许说。” 舒大娘是后院马夫舒老爹的妻子,四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孩子,人倒是极勤快极和善的。怜儿想了一想,虽觉得有几分不妥,却也只得应着。 这孩子……果然还是要看造化的啊!先天不足的小小身躯,真的能熬得过下人房中那种凄苦的日子吗? 眼见韩五要走,怜儿忙又追了上去:“如果夫人问起孩子的去向……” “就说死了!”韩五心下烦躁,头也不肯回,加快脚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梦中说梦 说: 夫人生了,娃爹不知道是谁,五爷的内心是崩溃的O(∩_∩)O哈哈~大概要到晚上了,亲们不要想俺^_^^_^^_^    第79章.节哀吧 葛馨宁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后。 短暂的迷惘过后,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忙叫:“元哥儿!”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兰姑:“你醒了。几个小丫头不懂事,未必能照顾好你,以后这里的事情归我管,你有事叫我就好。” “我的孩子呢?”葛馨宁猛地坐起身,试图去抓兰姑的手,却觉头晕眼花,险些栽下床去。 兰姑忙过来扶她躺下,葛馨宁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兰姑反握住她的手,露出悲悯的神色:“你知道,那个孩子,一开始就不该来的。” “我知道,可是他现在在哪儿?”葛馨宁用力掐住兰姑的手腕,急得眼神都发直了。 兰姑神色犹疑,缓缓摇头:“节哀吧。” 葛馨宁整个人都呆住了。 兰姑趁机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走到桌旁去替她倒了碗水递过来:“那孩子,在胎里就受了不少折磨,又早产了近两个月,大夫和产婆都用尽了办法,可是……” “我不信!”葛馨宁推开那碗水,审视地盯着兰姑的眼睛。 兰姑不闪不避,任她看着。直到葛馨宁失望地移开目光,她才冷静地道:“你若心里难过,想哭便哭一会儿也无妨。但是哭过之后,你最好还是打起精神来,该怎么活还怎么活!你最好记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没有资格怨怼别人!”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乱成一团,似乎想哭,却又始终没有眼泪。 兰姑见状又将水递了过来:“别作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了令人生厌!你进府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不许与五爷亲近,可是你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既然敢招惹五爷,就该知道些轻重,别再沾惹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五爷对你的容忍已经够了,你若还要蹬鼻子上脸,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是他叫你过来教训我的么?”葛馨宁顺从地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水,怔怔地问。 兰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别想着拿五爷的名头来压我,就算这会儿五爷自己站在这儿,我也一样敢骂你!五爷买下这宅子的第一天,我就进来当管家了,五爷的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清楚!他舍不得骂你,我来替他骂!你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并且只会惹麻烦的蠢女人,真不知道五爷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葛馨宁听得怔了,碗里的水洒到了被子上,她却浑然不觉。 兰姑从她手中把碗夺了下来,淡淡地道:“炉子上熬了粥,一会儿叫元哥儿盛来给你喝。五爷这几日不来便罢,他若来了,你最好打起精神来,别再作这副病恹恹要死不死的样子!” 葛馨宁怔怔地点点头,兰姑便摔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脚步声走远了,葛馨宁才敢长舒一口气,胸中随即涌上一股酸涩之意,冲得她的眼眶都痛了起来。 先前被兰姑教训了一通,她来不及多想别的事,倒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安静下来,才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落了,再也无法找到。 她知道兰姑的那些话入情入理,可是韩五厌憎她也非只一日,她此时才想起要强作欢颜,又能有什么用?能让他对她的厌憎减轻半分吗? 何况昨日是她考虑不周,冒冒失失地跑去书房,才害得那孩子毫无防备地来到世上……那孩子没了,是她的错,她总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虽说那孩子确实一开始就不该来,可他毕竟来了,她已经听到了他的哭声,怎么可能装作他没有来过? 不对! 葛馨宁心头一跳,忽然重新坐了起来。 孩子出世的时候,她分明听到了哭声,虽然微弱,但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当时产婆也说过“生下来了,是个男孩”,这么说孩子当时还好好的,怎么会过了一夜,又忽然就没了呢? 葛馨宁再也躺不住,连喊了几声“元哥儿”都没有人应,她干脆爬下床去,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你在做什么?”廊下有人怒吼一声,正是韩五的声音。 葛馨宁努力站直了身子,抬头看着他。 韩五皱紧了眉头,神情不耐:“你又在闹什么?” “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葛馨宁冲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尖声逼问。 韩五甩了一下手臂,见葛馨宁站立不稳,又忙伸手揽住她的肩,含怒道:“死了,不埋留着炒菜吗?” 葛馨宁闻言,手上越发用力,指甲隔着衣袖,几乎要嵌进韩五的肉里去:“我不信!我明明听到他哭了,他是活的!除非你杀了他,否则他不会死!” “就算是我杀了他,你又能怎样?”韩五低头看着她,微微冷笑。 葛馨宁顿时僵住了。 是啊,就算是他杀了孩子,她又能怎样? 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来路不明的、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而已。 葛馨宁忽然感到绝望,缓缓放开韩五的衣袖,身子一点点滑落到了地上。 韩五冷笑一声,抬脚将她踢到一旁,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 “你把他埋到哪儿了?”葛馨宁忽然挣扎着爬起来,追着他的背影,尖声急问。 韩五没有应,径自沿着廊下走远了。 葛馨宁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忽觉人生悲凉,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这唯一的一个,她却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就这样天人永隔。 她觉得自己有满腔悲愤,却连恨都不知道应该恨谁。 正如兰姑所说,韩五对她的容忍,实在已经够多了,她不该再奢求什么的。 今后会怎样,谁知道呢? 也许等她身子养好了,她确实会如兰姑所说的那样,忘记从前的所有,竭力讨好韩五,以求在他的庇护下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吧? 可是,她的身子,还能养得好吗? 自己的身子究竟怎么样,她还是有数的。何况如今叔父尚在狱中,孩子又早早夭折,她如何能有心情好好调养身体! 梦中说梦 说: 俺又来啦!下一更可能会很晚,亲们早点睡哦~~ 回复(6)    第80章.那孩子,还在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连续多日未见晴天。 葛馨宁开始习惯在窗前久坐,任那湿湿凉凉的雨气一点点侵到骨缝里,带来一丝冰冷的畅意。 兰姑每次看见,必要冷嘲热讽一番,葛馨宁也不放在心上。 怜儿似乎是有别的事情要忙,时常见不到人;倒是元哥儿每日在跟前伺候,只是目光时常躲闪,显然是藏着什么事情不敢说。 葛馨宁几次想问个究竟,都被兰姑打断了去。 由此,葛馨宁越发确信,这几个丫头定然有事瞒着她。 可是元哥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刻意避免单独与葛馨宁相处。兰姑是只老狐狸,怜儿又是极精明的,静嘉柔嘉是韩五的心腹……葛馨宁思来想去,竟无一个人是自己这边的,心下不禁有些气馁。 幸而小远悄悄从外面递了消息进来,说是葛侍郎依然在刑部大牢里关着,这些日子也没受太多苦。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只要没有变得更坏,葛馨宁便已经喜出望外了。 韩五又开始时常回府里来住,只是总住在书房,从不到这边来。 他不来,葛馨宁也不出门,倒也算是两下清静。 这样过了一个月,葛馨宁十分安分守己,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不作悲色,不发悲声,对兰姑更是言听计从,这才终于渐渐打消了丫头们的戒心。 这日,秋雨连绵又至,已带了些寒冬的凛冽之意。 葛馨宁依旧在窗前坐着,寒风灌了进来,穿屏过障,吹得满屋子都是凉意。 元哥儿打了个哆嗦,抱紧了双臂:“夫人这是何苦?您的身子本来便极畏寒,又比常人虚弱,这样吹风沾了寒气,冬日里必定难过……” 葛馨宁看看屋子里没有旁人,便叹了一声,装着漫不经心地道:“我养好身子又有什么用?他杀了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也会杀了我……倒不如我自己死了,替他省点儿事!” 元哥儿闻言,急得声音都变了:“五爷他并没有……” 葛馨宁猛然抬头,元哥儿惊觉,立刻闭上了嘴巴。 葛馨宁急得站了起来:“你说五爷没有怎样?” 元哥儿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五爷并没有说要杀您啊!其实他心里是待您极好的,只是您一直冷言冷语,他才不敢来见您……” 葛馨宁冷冷地盯着她,果见元哥儿红着脸低下了头。 “不错,居然学会说谎了。”葛馨宁微微冷笑着“称赞”道。 元哥儿将头埋得很低,犹疑着不敢开口。 葛馨宁的心跳得很快。 这些日子,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当日的情形,越想越是坚信,她的孩子还活着。 她每日细细观察着丫头们的言行举动,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孩子仍在府中,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本来只是一个奢望,可是看到元哥儿此刻的反应,葛馨宁隐隐觉得,她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 见元哥儿支吾了许久依然没有话说,葛馨宁便冷笑道:“你倒是个好丫头,知道守口如瓶。只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吩咐你的?怜儿,还是兰姑?在这府里,谁的吩咐你都听,只把我的话不放在心上,是吗?” 元哥儿低了头,不敢言语。 葛馨宁站了一会儿,依旧回窗前坐下。 元哥儿见状松了一口气,随后却又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千万莫要胡思乱想。五爷的心里,待您总是好的……因为放心不下您的身子,他才特地将兰姑从别处调回来照应您……兰姑嘴巴虽坏些,心却是极好的;怜儿姐姐也是处处谨慎小心;柔嘉静嘉两位姐姐更是五爷的心腹……这屋子里除了我是个没用的,哪一个放到外面不能独当一面?您细想想,五爷的心地若是坏的,他又何必把最信得过的丫头全放在您的身边……” 葛馨宁打断她,冷笑道:“你不必绞尽脑汁替他说好话!我的孩子出世,我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份煎熬,他岂会不懂?如今他只怕正在书房躲着看我的热闹吧?我一直知道我只是他的玩物,他想看我伤心难过,我便伤心难过给他看好了,你又何必虚宽我的心?” “不是这样的……”元哥儿满心委屈,好像葛馨宁责怨的不是韩五,而是她一样。 葛馨宁横了她一眼,依旧看向窗外,许久才道:“你们最好能瞒我一辈子,最好那孩子真的一出世就死了,否则……” 元哥儿心中一急,忙道:“那孩子并没有死!” 葛馨宁竭力稳住身形,缓缓站起。 元哥儿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慌忙跪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葛馨宁拉她起身,冷笑道:“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你有什么好哭的?” 元哥儿不答,依旧哭个不休。 葛馨宁便丢下她,径自到帐中躺下。过不多时,元哥儿却又自己蹭了进来。 葛馨宁看着她,悠悠地道:“你怕我追问孩子在哪里,是不是?” 元哥儿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 葛馨宁不禁冷笑。 元哥儿的嘴巴不牢靠,不仅她知道,这府里人人都知道。 孩子的事,韩五既然肯叫元哥儿知道,便是根本没有打算瞒她。 他只不过想看她焦心痛苦一阵子而已。 逗她哭,然后再逗她笑,这不正是逗弄玩物的乐趣所在吗? 可惜的是,她先前并没有哭,此时也完全不想笑。 至于孩子的去处,如果韩五想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如果他不想告诉她,那么元哥儿肯定也不知道,问也没用。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何必白费心神? 葛馨宁懒懒地躺着,静听雨声,忽然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虽然她不知道孩子在哪里,但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的。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有大把的耐心可以消耗。如果韩五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自信总有一天,能耗到他厌倦、耗到他发现新的乐趣,将她抛到脑后去。 那时,就算她不着急走,韩五也必定会想法子让她消失的吧? 孩子的事,眼下倒是不必着急了。如今她需要用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人命关天,那可是片刻都拖延不得的。 梦中说梦 说: 亲们说不要虐,那就不虐^_^可是这样会不会很无聊啊???? 回复(15)    第81章.杀了那姓韩的 葛馨宁开始着意修饰容貌,日常与丫鬟们在一处的时候,也渐渐地有了笑脸。 身子依旧是虚弱的,但总算已能行走如常,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先前亲手给孩子做的那些小衣服小鞋袜围涎肚兜等物件,她一件一件地收拾出来交给柔嘉,吩咐拿去烧掉。 从此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她知道自己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报给韩五知道,所以这一次收拾得分外彻底,也遗忘得分外彻底,几乎连她自己都要以为那孩子从未出现过了。 只有在胸前胀痛的时候,她才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念及那孩子是否能够饮食周全。 但她已经能够掩饰得很好,绝不会让丫鬟看出半点端倪。 进了腊月,天气开始变得干冷,葛馨宁添了不少新衣,每日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一样,遮住了瘦弱的身形。 这一日,阳光很暖。 葛馨宁打听到韩五回府,便精心妆饰一番,叫元哥儿搀扶着,鼓起勇气去了书房。 韩五一见她进门,便冷笑起来:“你没有事的时候,是不会来找我的。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葛馨宁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至于如何开口,她原本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谁知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怯了。 见她迟疑,韩五便冷下脸来:“如果你想说求我放你走之类的蠢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葛馨宁被他一吓,原本想好的开场白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韩五还在冷冷地盯着她,葛馨宁只得咬了咬牙,开门见山地道:“我想……去看看我叔父。” 韩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微笑:“想去劝他以死明志?你不用去了,你叔父这几天在牢里又是上吊又是撞墙的,闹得可有趣了!” 葛馨宁心头打了个突,忙道:“那我更该去了!你想要他做什么,我帮你跟他说!” “你?”韩五眉梢微挑,面露嘲讽。 葛馨宁低下头,咬牙道:“叔父虽然迂腐些,却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如今你的人劝不动他,不过是因为他不肯轻易低头而已……我是他的侄女,我的话,他总不会一句也不听的。” 韩五沉吟不语,葛馨宁忙又急道:“你关他这么久,无非因为他是个可用之才。他若真的死了,对你也未必不是损失吧?” “你会帮我?我不信。”韩五抬手碰触葛馨宁的腮边,动作轻柔,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 葛馨宁忙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只有叔父……和你都好好的,我才有依靠啊。” 韩五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探究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葛馨宁不敢避让,只得硬着头皮任他看着。 许久之后,韩五牵起了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葛馨宁喜出望外。 有韩五照应,自然是方便很多,只是这一路上,葛馨宁也算吃足了苦头。 为了不在韩五的面前表现出病弱的样子,她只得一路强撑,端端正正地坐着,到下车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痛的。 但还是要感激他。 因为有韩五在,葛馨宁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那些本该凶神恶煞似的官员和狱吏,一个个恭恭敬敬,倒闹得葛馨宁浑身不自在。 这个地方,多年前她来过的。那时外祖父在狱中,母亲带她买通了狱吏前来探望,受尽了冷眼和嘲讽。 如今,她也算是借着韩五的名头,狐假虎威了一把呢! 韩五本想一起进来的,葛馨宁苦求许久,他才勉强允许她单独见见叔父,但葛馨宁知道,她在这里说的话,依然难保不传到韩五的耳中去。 所以,她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狱卒带她来到一处单独的牢房,葛馨宁装着没看见那些四处乱窜的老鼠蟑螂,咬牙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见葛从忠委顿在墙角,手足都被镣铐困住,简直比乞丐还要狼狈。 狱卒示意葛馨宁进去,陪笑道:“这里面潮气重,待久了会伤身子,请夫人长话短说。” 葛馨宁应了一声,忐忑地走了进去。 葛从忠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葛馨宁,立刻站了起来:“宁儿,你来做什么!” 葛馨宁听见这一声中气十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勉强微笑:“我早该来看看的……叔父受苦了。” “我不苦!我就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也强似出去跟那姓韩的阉贼同流合污,遗臭万年!”葛从忠忿忿地甩手,碰得镣铐“当啷啷”直响。 葛馨宁有些尴尬,垂首站在一旁。 葛从忠怒气稍定,冷眼看着葛馨宁:“这个地方,你自己不可能进得来,是韩贼逼你来劝我的?你叫他死了心吧,我葛家世代忠良,做不来那等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汝阳王坐镇一方,便已祸害一方百姓,若是坐了天下,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生灵涂炭!韩五那贼要扶汝阳王为帝,那就不只是不忠不义,更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我的主意已定,是九死不改的,你叫那贼干脆一点,给我来个痛快的,别婆婆妈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阴不阳似的!” 葛馨宁听他骂得痛快,一时震悚,想好的话便一句也不敢说了。 葛从忠喘了几口粗气,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如今身不由己,可是宁儿,你要记得,‘忠义’二字,比性命要紧百倍!今后韩五若不要你做恶事便罢,他若逼你同流合污,叔父希望你……顾全大节,宁死不从!咱们葛家的家声,不能败坏在你我叔侄二人手里,你明白吗?” 葛馨宁头皮一紧,忍不住道:“我外祖父当年也是这么说,可是……叔父,如果皇帝昏庸无道,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全节?那是‘愚忠’……” “宁儿!”葛从忠变了脸色,厉声断喝。 葛馨宁不敢多言,却听葛从忠怒道:“你如今是被那贼教坏了!你记着:为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那才是人间正道!人君便有不是处,那也是白璧微瑕,为臣的正要以死相劝,替君父拭去尘埃,万不能以此为由,生出反叛之心!宁儿,你是个苦孩子,纵有些行差步错,叔父也舍不得说你,但你若在这一点上犯了糊涂,你那死去的父亲也饶不了你!” “所以,我外祖父一大家子、我父亲母亲……他们都白死了么?”葛馨宁低了头,喃喃自问。 葛从忠听见了,冷声道:“他们至死未曾变节,正是死得其所!” 葛馨宁面色苍白,莫名地觉得身上发冷,禁不住颤了起来。 葛从忠忽然靠近她,压低了声音:“宁儿,叔父怕是出不去了,今日我代天下苍生,求你一件大事!” “您说吧。”葛馨宁勉力应着,心里却忽然害怕起来。 葛从忠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我要你找个机会,杀了那姓韩的阉贼!” 回复(1)    第82章.晚上等我 葛馨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牢房的,狱卒一直在旁提醒她慢些走,她却如脚下生风一般,走得飞快。 只是身形一直踉踉跄跄的,便如喝醉了酒的一般。 韩五在外面大堂上等着,见她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便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狱卒忙道:“夫人出了牢房,便一直恍恍惚惚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葛馨宁定了定神,挣脱韩五的怀抱,低声道:“我无事,许是那牢里的气味有些熏人。” 韩五点了点头,似乎信了。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得呆呆地站着,神色迷茫。 韩五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肩头,笑道:“葛侍郎是天下知名的‘铁项公’,性情最是执拗。我早料到你劝不动他,不必难过。” 葛馨宁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 本来她早已习惯了在人前装出与他很亲密的样子,但今日,他的碰触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害怕,好像下一刻,他抚在她肩头的手就会掐断她的脖子一样。 韩五的手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刑部的官员叫人换上茶点来摆在桌上,笑道:“那种肮脏地方,本不是夫人这种娇贵的人该去的,夫人若不嫌茶点粗陋,请在此暂歇一歇,压压惊吧!” 葛馨宁摇摇头,看向韩五:“我们回家吧。” 韩五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已吩咐了车夫先送你回去,我还要再去会会那位软硬不吃的‘铁项公’!”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你!”葛馨宁急道。 旁边的那官员没忍住,“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韩五似乎有些无奈,只得小心地搀扶着葛馨宁坐下:“既如此,你不许到处乱跑。” 葛馨宁顺从地应下,却听韩五在她耳边低声问:“你怕我杀他?” 葛馨宁微微一僵,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以为,你在这里守着,我就不杀他了吗?”韩五面带微笑,语气极轻柔,说出的话却令葛馨宁毛骨悚然。 没等她回答,韩五已直起身来,含笑走进了牢房。 葛馨宁僵硬地坐着,心中乱成一团。 她知道刑部的官员和狱吏正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就像观赏一只有趣的猴子一样,可她此时却顾不上计较这些。 她不敢想象叔父见到韩五之后会说什么,更不敢想象韩五会用何种心态去听那些怨毒的咒骂。她只知道,那两个人见面的场景,绝不会温馨和平就是了。 虽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两人或许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但今日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叔父对韩五的憎恨,才知道自己从前还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像叔父那样的人,是真的宁死都不肯屈服的。 可韩五又岂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叔父已经视死如归,若是韩五有意“成全”,她该不该恨他呢? 还有叔父“求”她的那件事…… 葛馨宁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下,可是应没应其实根本不重要。叔父吩咐的事,她岂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 要她去杀韩五?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的力气、她的智谋,在韩五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不知道叔父是哪里来的信心,竟以为她可以完成这样艰难的任务? 不如让她直接自杀,这样还比较痛快一些! 葛馨宁反复对自己说,这样艰难的事,她一定做不到。 她却不愿承认,所谓“做不到”,只是因为她完全不想去做而已。 即使她的力气比韩五大、智谋也比韩五多,她依然会想出种种理由来使自己相信,杀他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朝中会有党争,她又是怎么牵扯进这里面来的? 葛馨宁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心里的那一团乱麻越想捋清楚便越会纠缠到一起,折磨得她片刻也不得安宁。 她不愿叔父受难,更不希望韩五出事,如果一定要选择,她宁可她自己死了,也免受这样左右为难的折磨…… 葛馨宁用手抱住头,好像生怕它会忽然炸开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手背上一暖,慌忙抬头。 只见韩五站在她的面前,神态平和,目光微暖。 他伸出两只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温暖了她冰凉的手指,暖得她似乎连头痛都减轻了些。 “你……出来了?”葛馨宁喃喃地问。 韩五拉她起身,笑道:“出来了。我们回家。” 葛馨宁不敢多问,由他牵着出门,像个真正的夫唱妇随的小媳妇一样。 直到上了马车坐好,葛馨宁依旧不敢多问。 倒是韩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放心,我还没杀他。” “多谢,你……”葛馨宁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五没再多说,低下头去把玩着一只翠玉扳指。 葛馨宁隐隐觉得,他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坏。 她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却不敢问。 一路无话,回府之后,葛馨宁没等韩五搀扶,自己跳下马车,便要逃回房里去。 韩五却叫住了她:“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葛馨宁背对着他站定,不知怎的竟不敢转身。 她听到韩五向她走了过来,吓得后背都僵住了。 “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韩五缓步走到葛馨宁的面前,伸手帮她将披风上妆饰的穗子理好,微笑道。 葛馨宁几乎吓得发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她有些怀疑韩五是中邪了。 这是在府里,又没有外人在看,他还作这样宠溺的姿态做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韩五又说了一句话,让葛馨宁越发坚信,他一定是刚才在狱中撞了什么邪祟了。 他说:“你今日也累坏了吧?回去好好歇一歇,晚上等我一起用膳……” 葛馨宁没等他说完,已提起裙角落荒而逃。 韩五目送着她狼狈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回复(3)    第83章.夫人,我们该就寝了 金乌西坠的时候,葛馨宁便开始坐立难安。 叔父的那一声“恳求”,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耳边回响着。她明知道自己不该去想,可是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妆台下面瞟。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一些不起眼的瓶瓶罐罐,都是莫丢丢临走的时候留给她的。 据说很有用。 其中一瓶是使人昏睡的,她曾在小皇帝说的身上试用过,亲测有效。 这么说,其他的瓶子也是有用的了? 比如说…… 可以见血封喉的那种? 无色无味七日之后致人死命的那种? 或者可以让人当场七窍流血惨死的那种? 葛馨宁只是想想,便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无一处不僵,心头像被千万根针同时刺进去一样,痛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到底……要不要照叔父的吩咐做? 叔父说韩五要扶汝阳王为帝,到时天下生灵涂炭,会有很多很多人流离失所,老人失去儿女,孩童失去父母…… 可是,叔父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葛馨宁缩在帐中,将自己的满头青丝揪扯得堪比鸡窝。 不知道韩五向小丫头们吩咐了什么,那帮小姑娘一个个比平日越发勤快起来,一会儿擦擦花架、一会儿摆摆古玩的,闹得葛馨宁越发心烦意乱。 饶是这时,她依旧心存侥幸,觉得韩五或许只是吓吓她,不会真来的。 可是天还没有黑,韩五竟果真来了。 葛馨宁只得起身迎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好像随时会跳出来一样。 韩五对她的异样浑然不觉,坦然拉她入座:“叫丫头们忙就是了,你陪我坐着。” 葛馨宁只得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丫头们将饭菜送上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饭菜布好之后,韩五替她夹了菜放在碗里,淡淡地道:“听丫头们说,你这些日子饮食添了不少,我有些不信。恰好近来无事,我想时常来陪你用膳,看看丫头们是不是拿话敷衍我呢?” 葛馨宁忽然觉得手上的筷子沉重了不少,好像是铁铸的一样。 他说,他要常来? 陪她用膳? 对葛馨宁而言,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他说的是“我要每日叫人打你一顿”! “这……你不必如此费心思,我近来……胃口确实好了很多,人都胖了一圈了。我不能替你分忧便罢,怎么能再劳你为我费心……”葛馨宁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道。 韩五将一盘八宝野鸭换到葛馨宁的面前,悠悠地道:“陪自己的夫人吃饭,怎么能算‘费心’呢?前些日子我实在太忙,没能常常陪你,你可是在怪我?” 葛馨宁慌忙否认,韩五又叹道:“你总是怕我……我细想了想,总是我先前不好,吓到了你。” 葛馨宁很想说,先前还好,但现在的这番话,是实实在在地吓到她了。 韩五见她不动筷,干脆自己动手,替她挑出一块鸭胸脯肉放到碗里,语气无奈:“一把骨头,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居然也敢说自己胖了,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葛馨宁越发惶恐,无意间看到他目光停留的位置,不禁微愕。 他露出那样嫌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葛馨宁蓦地涨红了脸。 她承认她确实一点都没有胖,但那个部位明明还是有进步的! 只不过不是长肉,而是涨奶而已…… 忽然想到孩子,葛馨宁的心冷了下来,脸色微沉,但很快恢复如常。 韩五再给她夹菜时,她已能平静地用碗接过来,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扮演一个被宠溺着的小妻子,也许并不很难。虽然食不知味,但葛馨宁总能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唇角含笑的神情,竟让韩五有些恍惚。 吃菜间隙,葛馨宁甚至抽空打趣了韩五一下:“五爷自己莫非不用吃饭的么?还是看着我吃,便能看饱了?” 韩五闻言放下筷子,露出委屈兮兮的表情来:“夫人不肯给我夹菜,我自然没得吃。” 葛馨宁刚好喝了一口汤,闻言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如果她没看错、没听错的话,他是在撒娇? 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手遮天的韩大总管,居然在向她撒娇?! 葛馨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出现幻觉了。 可是她揉了揉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让她感到惊悚的表情。 这个世界,太玄幻了。 葛馨宁有种想把自己埋进汤里淹死的冲动。 可她非但不能把自己淹死,还得像哄孩子一样,按着他的眼神示意,将他看中的菜一样一样地夹到他的碗里,伺候他吃得舒舒服服的。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葛馨宁觉得比打仗还累。 韩五却似乎很满足,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夫人,我发现你有些时候,还是很有趣的。”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当然。我也经常觉得廊下的那只鹦鹉挺有趣的。” 韩五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依旧若无其事地道:“它比不上你。它从来不敢啄我的手。” 葛馨宁很想说“我也没啄过啊”,话到嘴边生生忍住了。 此人说话一向阴阳怪气,谁知道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又是什么? 葛馨宁总觉得韩五今日的一言一行都是另有深意,但那个“深意”是什么,她却到现在都没有看懂。 从前她以为韩五是不会笑的,可他今天的笑,比从前一年多时间里加起来的还要多。 只是那笑容,总让人心里不安。 他说得没错,她是怕他的,很怕。 丫鬟过来撤了饭桌,韩五便走到窗前,捻亮纱灯,拣了葛馨宁前几日读过的一本诗集,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葛馨宁无事可做,只得坐到床边,翻出一个绷子开始绣花样,同时心里暗暗琢磨,待会儿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和语气开口撵人。 想了很久,办法想了无数个,却没有一个可行。 不可行的原因倒是唯一的:她不敢。 时间不等人,没等葛馨宁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韩五已丢下书,起身走了过来:“夫人,我们该就寝了。” 梦中说梦 说: 好想虐啊好想虐啊好想虐啊……还好俺忍住了!鼓掌! 今天三更完成了?啊哈哈哈哈明天再来吧,蠢梦要出去浪去了!O(∩_∩)O哈哈~ 回复(8)    第84章.寻死,自备纸钱 葛馨宁指尖一颤,尖锐的花针不偏不倚地刺进了指肚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韩五自然地抓过葛馨宁的手指,放进口中替她吮着。 葛馨宁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僵了一会儿,葛馨宁抽回手指,发现已经不流血了。 韩五捡起枕边的绷子丢进笸箩里,顺手塞到了床下:“这些东西,用来打发时间也罢了,若是总伤到手指,还是不玩的好。你若嫌闷,可以叫丫头们陪着四处走走,别总闷在屋里。” 葛馨宁随口应着,站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韩五利索地脱了外袍,钻进帐中躺下:“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莫非在等我服侍你宽衣?” 葛馨宁打了个哆嗦,忙宽了外衫,小心翼翼地钻进被中,背对着韩五,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韩五叹了一声,从背后探过手臂来,抓住葛馨宁的手握在掌中:“你手脚这样凉,夜里睡得着吗?” 葛馨宁不敢应声,索性闭目装睡。 明知韩五是不会信的,她已做好了被他嘲笑被他责怪的准备。 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出声。 葛馨宁依旧不敢动,只得僵硬地躺着,静听屋角廊下的虫鸣。 直到外面谯楼报过二更,葛馨宁的半边身子已经麻了,才不得不装作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推开韩五的手,小心地翻了个身。 韩五不知何时早已睡着了,面容平静,精致得不像话的眉眼不似白日的气势迫人,反倒多了几分细致的秀美,莫名地让人有些心疼。 葛馨宁怔怔看了许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终于还是只能辜负叔父的期望了。 今日整整一个下午,她居然连摸一下妆台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要她取出那个木盒子,找到害人的毒药,再想法子下到韩五的饭菜里面…… 只是想想,葛馨宁就觉得胸口撕裂似的疼。 她做不到。 说她不忠不义也好、不仁不孝也罢,她都认了。 枕边的这个人,也许确实是个恶魔,他杀人如麻、他残忍暴戾、他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不懂什么忠孝节烈。 他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要上刀山下油锅,她陪着他就是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那张恬静的睡颜,焦躁了很久很久的心,居然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谯鼓打过三更,葛馨宁依然没有睡意。 今日的韩五,让她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尤其是从刑部大牢回府之后。 虽然她很喜欢这样的他,但是……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这不像是她所知道的韩五,倒像是她所想象出来的一个完美无缺的幻影。 他是不是病了?或者是真的中邪了? 这样的他,还是他吗? 葛馨宁辗转反侧。等到四更天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从被中钻了出来,披上衣衫,走出门去。 她记得厢房里面存了许多纸钱的。 不管他是撞了什么邪祟,夜深无人的时候到园子里去烧些纸钱,总该有用的吧? 葛馨宁这样想着,果真跑到厢房里面去,四下翻找了许久,然后抱着一大捧纸钱,沿着墙根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园子里。 她自然不知道,就在她出门的时候,一道人影已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从卧房到厢房,又一路跟进了园子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 葛馨宁点燃了纸钱,朝四面八方各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 韩五冷眼看着,脸色早黑了下来。 深更半夜,她居然瞒着他,偷偷溜出来烧纸! 她在祭奠谁? 今日既不是她父母的忌日,也不是她亲人的冥诞,她这纸钱,到底是烧给谁的? 韩五皱眉算了很久,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那孩子是十月中生的,如今已是腊月间了……莫非她相信那孩子真的死了,以为今日是那孩子的“尾七”? 越想越觉得唯有这样才说得通,韩五的心里忽然有些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从来不信她忘记了那个孩子,可是此时看到她在为那个孩子伤心,他依然感到愤怒和悲凉。 他可以藏起那个孩子,却抹不掉那个孩子存在过的痕迹。人的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他连自己的心都掌控不了,居然妄想去掌控她的,是不是太可笑? 韩五开始怀疑,自己先前那样做,是不是错了? 其实……他并不十分讨厌那个孩子的,尤其是现在,那孩子长开了些,生得白白嫩嫩的,居然十分讨喜,让人怎么也恨不起来…… 韩五的心里越来越乱,不由得又有些恼怒,开始憎恨起那个把他的心搞乱的人来了。 葛馨宁浑然不觉身后有人,当然更不知道韩五心里的千回百转。她只管虔诚地跪伏在地上,乞求过往的鬼神,乞求被韩五无意间冲撞了的邪祟,将他变回正常的样子。 韩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走上前去,打算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捉回去,好好惩戒一番。 不料他走近之后,却听到那个女人口中念念有词,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上仙海量,凡人无知,各行其道,冲撞莫怪”之类的话,神情语气大异寻常。 韩五不禁有些发愣:看情形,似乎不像是在祭奠什么人啊!这个女人,敢是疯了不成? 踟蹰了很久,他最终还是走过去,伸手拍拍葛馨宁的肩:“喂,女人……” “啊——” 黑夜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飞了成百上千只麻雀、乌鸦、猫头鹰…… 韩五受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随即难看起来:“深更半夜,你在叫魂吗?” 葛馨宁脚下连连后退,眼看就要一脚踩进纸灰里面去。 韩五无奈地重新上前,一把将她拖了回来:“夫人果然细心妥帖,预备寻死的时候,居然还记得提前给自己烧好纸钱。” “谁要寻死……”葛馨宁下意识地反驳,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出门去,我自然要跟着看看,免得她又到园子里勾搭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回来!”韩五板起面孔,冷冷地道。 葛馨宁闻言愣了一下,不怒反喜:“谢天谢地,你终于恢复正常了!你可不知道,你下午的时候中邪了,阴阳怪气的,可把我吓死了!” 梦中说梦 说: 完了完了,好像写跑偏了…… 回复(11)    第85章.再入宫门 韩五闻言,脸色几乎变得比这夜空还黑。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拎起这女人暴揍一顿的冲动,冷声追问:“所以,你偷偷跑出来烧纸,是因为我‘中邪了’?” 葛馨宁连连点头,见韩五脸色不佳,又忙补充道:“我也只是病急乱投医而已……如今看来,效果似乎还是不错的。” 韩五一点也不怀疑,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女人气疯的。 此时葛馨宁却在痛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嘴快。 在韩五的面前,她说话一向很小心,因为知道那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一句无意间出口的话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刚才,她完全忘记了所有的忌讳,心里想的话,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便说出来了。 但这其实不能怪她。 都怪韩五。 都怪那个“中邪了”的韩五。 他只用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的时间,就彻底把她给宠坏了。 葛馨宁悚然心惊,忙又缩了缩肩膀,装出温顺无害的模样。 韩五误以为她是怕冷,只得忍着一肚子的怒气,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葛馨宁提起来拎了回去。 葛馨宁倒也确实是冻坏了,一进屋子便连着打了几个寒颤。 韩五冷冷地看着她:“你撑着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居然还敢大半夜跑到外面去替我烧纸除祟,我是不是应该很感动才对?” 葛馨宁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只露出半张脸,瞪大眼睛看着韩五,连连摇头。 韩五往火盆中添了些炭,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 葛馨宁有些失望,随后倦意袭来,她便拥被躺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韩五早已不见。 柔嘉进来伺候,说是韩五今日有事往军中去,一早已出门走了。 葛馨宁正要松一口气,柔嘉却又补充道:“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五爷刚走没多久,宫里就来传旨,说是太后请夫人进宫叙话。” 葛馨宁吃了一惊,半晌才问:“五爷知道这事吗?” 柔嘉皱眉道:“怕是不知道的。五爷今日没有进宫,来传话的又不是咱们相熟的孩子,我总怕其中有诈,可是那奴才手里拿的确实是太后的印信……已经叫人报给五爷知道了,咱们是再拖延一阵子,还是直接进宫,请夫人示下。” 葛馨宁略一迟疑,只得咬牙:“宫里的事,怕是耽搁不得。” 柔嘉松了一口气,眉间的忧色却越发重了。 葛馨宁自然也知道今日事情未必寻常,可是对方既然是宫里的,她便明知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 装扮停当之后,葛馨宁便由柔嘉陪着,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韩五不在的缘故,宫门口的侍卫居然百般刁难,一会儿说要查令牌,一会儿又要搜马车,折腾了老半天之后,居然又说不许乘马车进去,要求葛馨宁主仆下车步行进宫。 葛馨宁记得,从宫门口到太后的寿康宫,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若是下车步行,少不得要走一个时辰的样子,那还得是在身体康健的时候。 她如今这样病弱,只怕走不到一半,人就先倒在路上了。 柔嘉反复向守门的将士解释,得到的答复都是强硬而不留情面的。葛馨宁细心听着,心里忽觉不妙,忙向柔嘉道:“既如此,咱们且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见吧!” 柔嘉虽没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果真便吩咐车夫回程。 这时那守门的将士却又拦住了马车,为首的一人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既然是韩总管的家眷,今日就先进去吧,别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的事!下次记住不能这样了!” 柔嘉忙陪笑称“是”,葛馨宁却只想逃跑。 无奈此时那些兵士已重新将门口堵了水泄不通,葛馨宁知道,自己便是想走,此时也走不掉了。 进了宫门没多久,便有侍卫打扮的人迎出来,接替了车夫的工作。 葛馨宁的心中,不安的情绪在飞快地扩大。等到辨认清楚脚下的路径之后,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 “夫人,怎么了?”柔嘉在一旁担忧地问。 葛馨宁冷声道:“这根本不是去寿康宫的路径。” 柔嘉倒抽了一口冷气。 葛馨宁沉吟道:“今日宫中必定有变!待会儿下车之后,你找个机会溜走,不拘躲在什么地方,总要想法子给五爷报信才行。这宫里五爷的人应该不少,只是你我二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柔嘉到底是跟韩五见过几分世面的,听了葛馨宁的吩咐,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应下了。 葛馨宁略感欣慰。 前方多半已是龙潭虎穴,但她已经不可能逃掉。 唯一的办法,只有等韩五来救。 但是设局的人不可能算不到这一着,韩五那边,今日会不会也有麻烦呢? 葛馨宁忧心如焚,马车却已经带着她和柔嘉,缓缓驶进了一处宫苑。 精巧雅致的牌匾上,镌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霞影殿”。 葛馨宁心中一跳,忧心愈重。 小宫女在门口打起帘子,殿中走出来的果然是岳影儿。 葛馨宁忙示意柔嘉逃走,岳影儿身旁的两个宫女却已经闪身堵住了门,眉眼含笑:“姐姐到哪里去?偏殿已经给您备下了茶水,姐姐随我们去偏殿歇足吧!” 柔嘉不敢违拗,只得求救地看向葛馨宁。 岳影儿捂嘴笑道:“这丫头也太小心了些!我偌大的霞影殿,难道还找不出几个奴才来伺候你家主子么?要你这样提心吊胆的!” 葛馨宁没有法子,只好吩咐柔嘉退下,自向岳影儿行礼问安:“淑仪娘娘。” 岳影儿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放心,我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四品淑仪!总有一天,我要坐到属于我的位置上去;莫丢丢那种一无是处的蠢丫头,迟早有一天要被我踩到脚下!”    第86章.看他要江山还是要你 “淑仪娘娘这句话,应该说给皇上和太后听去,没准儿两位主子见您聪慧灵秀,果真如了您的愿呢!等您母仪天下的那一天,我们做奴婢的再来大礼参拜。”葛面带微笑,语气恭敬,煞有介事。 岳影儿初听着这句话颇为受用,细品起来才发觉有些不是滋味,立时大怒:“那也得等你有福分活到那一日再说!” 葛馨宁心中慌乱,面上却只不动声色,似乎胸有成竹似的:“这么说,淑仪娘娘今日是打算留下我的性命了?” 岳影儿略一踌躇,昂首冷笑起来:“你的性命不值钱,可谁叫你是韩五的女人呢?你就安心在这儿等着吧,我倒要看看韩五是要你,还是要这天下!” 葛馨宁细品这句话,知道果然应了自己最坏的猜想,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但看到岳影儿得意的神情,她还是努力稳住心神,作出惊愕失笑的样子来:“娘娘,这是谁的主意,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韩五是太监,他要这天下无用,要我也无用,您叫他如何选择?我若是他,定然要选择先去酒楼喝个大醉,等酒醒了,只怕也便把这道考题忘到脑后去了!您若是把我的性命押到这道题上,那我死得可实在太冤了!” 岳影儿闻言愣了许久,半晌才道:“你一向伶牙俐齿,我才不信你的话!他要你有用无用我不知道,但你明明已经跟了皇上,他却宁肯当众抗旨都不允你入宫……你说,他连皇上宠幸过的女人都敢抢,会不会有一天心血来潮,惦记上皇上的江山呢……” 葛馨宁趁她说得最生气的时候,忽然插言问道:“这些话,都是皇上对你说的?” 岳影儿闻言得意地冷笑了一声:“那是当然!谁是忠臣、谁是贼子,皇上心里一清二楚,你们都以为他……” 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但葛馨宁已经明白了。 皇上的心里,一清二楚? 那个口口声声喊她“姐姐”的“小傻子”,果然唱作俱佳! 岳影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中有些慌,不免又迁怒葛馨宁,向宫女冷声吩咐道:“先把这女人打二十板子,然后再关起来等候发落!” 眼看至少十余个健壮的宫女太监冲了上来,葛馨宁自知逃不掉,索性稳稳地站着,从容微笑:“娘娘,您可想好了?此时您图一时意气,打死我也不算什么,但若是为我而丢了即将到手的嫔位,甚至丢了性命,那可就实在得不偿失了!” “你……你真以为皇上看得上你这种货色?你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我今日便是打死你,皇上也不会说什么!”岳影儿气得脸色铁青,精致的眉眼都有些扭曲。 葛馨宁站得有些累,索性找了个锦凳坐下,微笑道:“娘娘既然如此笃定,便不妨试试看。奴婢贱命一条,原也不值什么。” 岳影儿恶狠狠地瞪着她,却硬是不敢动手。 一个婆子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岳影儿恨恨地甩了甩手:“暂且饶你性命,但你不要以为本宫怕了你!等皇上铲除了汝阳王一党,韩五就成了丧家之犬,到时候别说是你,就算韩五在这儿,还不是由着本宫揉圆搓扁!” 葛馨宁耐心听着,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颇有道理。” 岳影儿正待得意,葛馨宁又悠悠地补充道:“只盼皇上英明神武,雷厉风行肃清宇内,否则到时候被揉圆搓扁的就是娘娘您了。您不妨猜一猜,如果五爷要跟娘娘翻旧账,皇上会不会保您呢?” 岳影儿还没来得及绽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葛馨宁见状心下大为畅快,含笑对上岳影儿惊恐的目光:“五爷的手段,娘娘一向知道的。如今胜负未分,娘娘还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莫要忘了,您自己也是韩宅出来的人,皇上若果真要清算,娘娘怕是未必能独善其身呢!” 岳影儿脸上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看到葛馨宁从容笃定的模样,她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一个打扮得格外出挑的宫女凑过来,将岳影儿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葛馨宁心急如焚,但岳影儿向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总是只能看到她信心满满的模样。 岳影儿似乎有些动摇,向那宫女连连摇头,气得那宫女眉毛都竖了起来。 葛馨宁知道那宫女是小皇帝的人,一时倒也不便多说。 过了一会儿,岳影儿走过来,向几个婆子冷声道:“先把这女人带下去,看好了不许她寻死,若出了半点差错,唯你们是问!” 一众宫女内侍慌忙应诺,葛馨宁无奈道:“何必如此,这宫中围得铁桶一般,难道还怕我插翅飞了不成?” “你倒是不会飞,可是韩五带出来的那些小狼狗……”岳影儿说到一半便咽了下去,冷笑道:“……谅他们也没那么大本事!” 葛馨宁知道一时无法可想,只得顺从地被婆子们带到一处偏殿,眼睁睁看着她们上了锁,连窗子都封上了。 等外面没了动静,葛馨宁悄悄起身四处查看一番,发现门窗都封得极严,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她算是无法可想了。 更糟糕的是,柔嘉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更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亏得岳影儿不算聪明,才被她套出了几句话,但如今她身在囚笼,便是知道了小皇帝的阴谋,又能有什么用呢? 从刚才岳影儿的话里,她已知道小皇帝果然是装傻的。 想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居然会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装傻,而且一装就是几年,葛馨宁便由衷地感到害怕。 那样的一个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韩五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愚蠢无知的孩子,如今被他以有心算无心,会不会遭了暗算? 葛馨宁知道自己应该传信提醒韩五小心,但她如今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自身已是难保,又如何能帮到他? 梦中说梦 说: /(ㄒoㄒ)/~~烦死了又有亲戚来,一折腾就是一天还要在这儿住,霸占俺的床、霸占俺的电脑、还要聊些张家长李家短霸占俺的耳朵……俺要离家出走!!!/(ㄒoㄒ)/~~ 今天木有了,明天的份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码出来,所以明天更新时间不定,宝宝们不要打俺/(ㄒoㄒ)/~~ 回复(6)    第87章.你跟了我吧 没有什么比明知亲人有难,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了。 葛馨宁没有料到,她被困在这处偏殿之中,一关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饮食不周、屋冷衾寒都是小事,唯有心里的忧虑时时煎熬着,令她坐立难安。 不是没试过向宫女太监们打听,也不是没试过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想到的办法她都试过了,但霞影殿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居然真沉得住气,不是装聋作哑,就是一问三不知。 她实在已经无法可想。 到了第四天上,葛馨宁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日一早,却有小太监送了两个火盆进来,闷声不响地在屋角放下,之后便径直走了出去,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葛馨宁却几乎欢喜得跳了起来。 毫无疑问,岳影儿是绝不可能想着给她送火盆来的! 是谁在帮她? 那人不仅知道她畏寒,而且能堂而皇之地把火盆送进来,定然是有身份的人! 是谁?会是韩五回来了吗? 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不立刻救她出去?外面的局势到底怎么样?小皇帝真的已经决定跟韩五彻底撕破脸皮了吗? 韩五隐藏了多少实力,她并不知道;小皇帝的本领有多大,她更是毫不知情。这两人若是定要对决,那必定是朝野震动,难保不祸延天下! 葛馨宁在岳影儿面前装作信心满满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有多虚,只有她自己知道。 韩五的对手,是皇帝啊! 那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旁人如何能违拗他? 何况韩五在民间的名声,可实在不怎么好…… 葛馨宁越想越心慌,连小宫女什么时候送了饭菜进来都不知道。 事实上,接连几天她都没怎么吃得下东西。 胸口上压着一块大石,什么饮食咽得下? 葛馨宁将饭菜远远地推开,本待站起身,却觉一阵眩晕,险些栽倒。 这身子本就虚弱,煎熬了这几天,越发觉得整个人只剩一副空壳子了。 除非今日便能知道韩五平安无事,否则葛馨宁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 月升日落,斗转星移。虽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总算又过去了一天。 每过一天,便意味着外面的局势更严峻一分,于是葛馨宁的担忧和焦虑便会增加一分。 第五日,她干脆连坐都坐不住,一直站在关得紧紧的窗前,眼巴巴地盯着窗纸发愣。 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微光,是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 五日来,她食不下咽、寝不安枕,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宛若一缕游魂。 若是今日再没有消息,她还能熬过一天吗? 葛馨宁真的不知道。 早点是几块豌豆糕、一碗米粥,葛馨宁只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 然后依旧呆呆地站在窗前,盯着那张素白的窗纸、盯着那扇雕刻得并不十分精致的窗棱。 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葛馨宁并没有回头。 这几日,除了每天两三次送饭菜过来之外,并不会有人来的。 而她已经习惯了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煎熬到今日,她真的怕了。 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吧? 葛馨宁闭上眼睛,静等着宫人关门出去,还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不料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葛馨宁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 恰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等到麻木,面对五天以来出现的唯一一个不是宫女内侍的人,葛馨宁竟没有感觉到一丝欢喜。 她只是愣愣地站着,看着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僵立许久,葛馨宁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扯了扯嘴角:“王爷?” 段御铖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谢天谢地,你还认识我就好!我还以为美人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是谁了呢!” 葛馨宁想陪着笑一笑,脸却仿佛僵硬成了石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来。 段御铖自觉无趣,只得尴尬地搔了搔头皮:“喂,我知道你等的人不是我,可我好歹也是受人所托前来救你的,你多少也给点面子成不成?” 受人所托? 葛馨宁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不知怎的忽然添了几分力气,忙冲到段御铖的面前,急问:“是五爷叫你来救我的吗?他……他怎样了?” 段御铖摊了摊手,贱兮兮地笑了起来:“他啊?他好着呢,他此刻正美人在怀,高床软枕暖玉温香……” 葛馨宁闻言一愣,许久才明白他在说笑,只得费力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段御铖松了一口气,贱笑着把手伸给她:“你看,那姓韩的死太监靠不住的!他明明一直在宫里,却任由你在这个鬼地方被关了四五天,可见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不如你跟了我吧,我给你个侧妃当当,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过两年咱们生十个八个小崽子,不比给个太监当媳妇强得多了?” 葛馨宁啐骂一声,心里却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上次同车而归,她知道段御铖与韩五颇有往来。如今此人有心思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韩五必定是平安无事了吧? 只是,他那么多句话,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葛馨宁多想听他明明白白地说一句“平安”,可是如今看来,这个人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 所以她只能把隐隐的忧虑藏在心里,勉力配合着作出玩笑的模样:“王爷不是要奴婢跟了您吗?我记得这个地方可不是您的王府啊!” 段御铖微觉错愕,愣了一下才重新堆起笑容:“虽说不是王府,但也差不了多少,我要在这儿娶个媳妇洞房花烛,我那皇帝侄子也不会怪我的!既然美人有意,不如我们现下就……” 葛馨宁没忍住,朝这位不可一世的当朝王爷翻了个极其不雅的白眼。 段御铖忍不住大笑,先是“哈哈哈”然后是“啊啊啊”再后来是“呃呃呃”,直到最后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等他笑够了,再抬头看时,眼前却早已不见了葛馨宁的影子。 段御铖慌忙起身去追,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只余忧容满面。 回复(8)    第88章.祸水红颜?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霞影殿,柔嘉早已等在了门口。 葛馨宁看见她,心中一宽,忽觉脚下虚软,竟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栽了下去。 随后追来的段御铖吓了一跳,忙叫太医。柔嘉却说什么也不肯在宫中停留,硬是逼着车夫立刻启程出宫,回府去请大夫。 段御铖被闹得莫名其妙,在马车上一个劲地嘀咕:“我看这人多半是不行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回府!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韩五要生气,可怨不得我……” 柔嘉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直到出了宫门,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葛馨宁在马车上已恢复了几分清醒,看见柔嘉的脸色,禁不住又开始担忧:“宫里……情势很坏吗?” 柔嘉忙道:“宫里早已经没事了,五爷那里一切都好。只要太后没有留咱们,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心里依旧是乱的,却已经没有力气去细想。 段御铖难得安静,一会儿看看葛馨宁,一会儿又看看柔嘉,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葛馨宁疲惫已极,柔嘉又心事重重,谁也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异样而已。 将葛馨宁送回韩宅之后,段御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葛馨宁直到次日早晨,才勉强能撑着身子坐起来。 柔嘉见她起身,便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跪下。 葛馨宁有些头痛,扶着额角无奈道:“有话好好说,不必跪来跪去的。” 柔嘉闻言只得起身,垂首道:“奴婢一时愚钝,中了歹人奸计,害得夫人在霞影殿被困多日,实在罪该万死……求夫人责罚。” 葛馨宁见她垂泪,只得耐心劝慰,又问她后来的情形如何。 柔嘉想了一想,垂首道:“其实五爷在咱们被困当天就已经回宫,只是……不方便传信给夫人知道而已。五爷有不得已的苦衷,夫人千万不要怨恨他……” 葛馨宁拉她坐下,平静地问:“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柔嘉道:“奴婢不懂那些,只是今早听淮南王说,皇上忽然收回了汝阳王手中的令旗,说是看着有趣,要拿来玩几天。” “令旗?”葛馨宁不解。 柔嘉只得细向她解释:“汝阳王本来管着五万精兵,全凭令旗调动。如今皇上收了令旗,就是收了汝阳王的兵权。淮南王说,那一日太后安排五爷到汝阳王军中督查,只怕是另有深意……传召夫人入宫,多半是怕汝阳王狗急跳墙,策动五爷一起造反……” “所以,他们居然异想天开,打算用我做人质?这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五爷若真有反叛之心,难道会舍不得一个我么?”葛馨宁哭笑不得。 柔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葛馨宁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柔嘉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夫人觉得自己不重要,可是如今宫里的人都在传说是夫人救了天下……据说汝阳王本来已经召集了精兵,决定打回京城来的,只是五爷不知用什么方法劝住了王爷,随后自己疾驰回京……大家都说五爷与汝阳王相交日久,若非因为夫人在宫中,多半就同着汝阳王一起,打回京城来夺这锦绣江山了!” 葛馨宁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故事倒也有趣。只是他们能不能解释清楚,五爷若是为救我而回宫,又为什么任由我被关在霞影殿五日之久?” 柔嘉讪讪地笑了笑:“民间传言,哪能事事说得周全呢?五爷的心思,寻常百姓也猜不到……” “所以说,百姓们只想编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要江山要美人,或者冲冠一怒为红颜……好像每个故事里面,都总要有个女人来做红颜祸水才算完整。可他们总不愿承认,其实朝中的事、天下的事,从来都是跟女人没有什么关系的。”葛馨宁幽幽地叹着,心中的一个角落,渐渐生出一种淡淡的酸涩滋味来。 谋天下的人,从来不会把一个女人的生死放在心上,韩五尤其不会。 他回宫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从未有过谋逆之心、比如造反时机尚不成熟、比如与汝阳王貌合神离、比如最后关头良心发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 你看,她在霞影殿五日生死不知,他连问都没有问过呢。 就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就算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可是…… 有时间救柔嘉,却没有时间救她吗? 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不过如是! 葛馨宁的心中酸楚,脸上却犹自带着幽幽的笑容。 原来他所有的忧虑所有的关怀,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 这几日的她,实在已经足够可笑了啊! 葛馨宁不再问,柔嘉也不便多说,只得以一个讪讪的苦笑,结束了谈话。 这一日晚间,韩五居然回来了。 葛馨宁依然有些头重脚轻,便没有起身相迎,韩五也不在意,吩咐丫头将晚膳摆了上来,拉着葛馨宁一起在桌前坐下,神色平淡,好像这几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或许对他来说,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 葛馨宁暗暗自嘲一番,也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地添汤布菜,伺候韩五用饭,居然十分细心妥帖。 韩五似是有些惊讶:“想不到,夫人居然会做这些。” “你忘了,我在园子里学过的。”葛馨宁淡淡地应着,既不谦逊,也不见她得意。 韩五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 对了,她在园子里学过的。 斟酒布菜、熏香侍浴、宽衣解带、婉转承欢……所有服侍人、取悦人的规矩和技巧,她都一一学过。 而且,据当时教规矩的婆子说,她学得都相当不错。 韩五闷闷地撂下了筷子。 吃不下了。 他不愿意承认他后悔了,可是到如今再自欺欺人,好像已经没了意义。 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悔过多少次。 后悔让她进园子、后悔让她学那些东西、后悔让她出现在小皇帝面前、后悔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在她的面前,他好像从没有一件事是做得对的,每次都觉得这次应当没问题,但转过身之后立刻便会开始后悔。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这个女人是他的克星? 再不然,就是他中了她的毒! 如果任由局势如此发展下去,这个女人会把他所有的谋划全部毁掉的! 韩五越想心中越乱,忽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抬脚便走。 梦中说梦 说: 蠢梦又把自己弄感冒了,头好疼,眼睛好疼/(ㄒoㄒ)/~~/(ㄒoㄒ)/~~/(ㄒoㄒ)/~~ 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今天下午奇葩亲戚终于走了,俺的电脑回来啦!/(ㄒoㄒ)/~~ 回复(6)    第89章.相敬如宾? 小丫鬟们乱成一团,葛馨宁却只静静地看着,既不惊慌,更不挽留。 最后唯有柔嘉追了出去,葛馨宁也不放在心上,看着元哥儿她们收拾好屋子,便叫人放下帐子,自回去躺着。 按照惯例,他这一去或许几个月都不会再来,葛馨宁倒乐得清静。 他既不在乎,她又何必自取其辱。等到他觉得日子实在无聊的时候,或许还能想起这里有个玩物的吧? 当然,葛馨宁的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的:只要他不来,她就有话向叔父交代,不需要觉得愧对了谁…… 这样想着,葛馨宁便觉得分外安心。 谁知半夜时分听见门响,居然是韩五回来了。 葛馨宁还来不及惊愕,韩五已钻进帐中来,抢了她一半被子,闭目睡了。 他这是…… 葛馨宁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不是生她的气吗?既然生气,为什么又偏偏跑到这里来睡? 既然回来,又何必一语不发……难道是专程回来吓唬她不成? 葛馨宁闷闷地想了一阵,只觉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便觉心绪纷纷。 过了一会儿,韩五翻了个身,从背后将手探了过来。 葛馨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却只是摸到她的手握在掌中,嘟囔了一声:“还是这么冰。” 葛馨宁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一向是畏寒的,长年手足冰凉难以入眠,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离不开汤婆子。 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两年三灾九难的,身子一天弱似一天,夜里时常犯懒不肯起床,于是后半夜汤婆子冷了之后,她便时常被冻醒,只得醒一阵、迷糊一阵,听着更鼓熬到天亮。 这件事,她自己原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不料韩五竟能留意到这些细节。葛馨宁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有些乱了起来。 韩五似乎睡得很沉,可是葛馨宁始终无法安心在他怀中入眠,只好等天明之后送他走了,再重新钻回帐中去睡回笼觉。 于是这一日,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不过后来,她们渐渐地对这样的话题失去了兴趣。 因为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同样的事情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葛馨宁猜不透韩五的心思,但他既不说,她便也不问。 入冬之后连着下了几场雪,葛馨宁越发不敢出门,只管每日添了上好的银炭,将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躲在帐中描龙绣凤,日子过得倒是清闲自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关将近的缘故,韩五的差事忽然勤谨了起来,有时连晚饭都来不及赶回来吃。 但他不回来的时候,总会差小远回来说一声,生怕葛馨宁等着。 葛馨宁有些不懂。 晚饭而已,他即使回来也往往一语不发,又怎知她一定会等他? 这么相信她吗? 葛馨宁几次想问他,却始终不敢开口。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怕他的。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葛馨宁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小皇帝并非痴傻,但每次提到“小皇帝”三个字,他便勃然变色,因而葛馨宁虽提过几次,却都没能说明白。 于是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一转眼居然已近年关了。 今年府中与往年不同,居然一过小年便大张旗鼓地办起了戏酒,每日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煞是热闹。 葛馨宁想起新春那日元哥儿说的话,此时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三年。 韩宅三年无宴饮之乐,今年却忽然大办戏酒,难道韩五先前果然也是有重孝在身? 可他…… 怎么会呢?莫非他在三年之前,原本也是有亲人的? 寻常宫人内侍,都是自幼净身入宫的,他莫非不是么? 葛馨宁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韩五的从前一无所知。 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她对他的现在,又能了解几分呢? 因为葛馨宁一直称病,所以外面那些来礼尚往来的事,是从不报到她这边来的,她也从不过问。 谁知年三十这一日却偏有一人不识趣,非要见见宅子的女主人不可。 在前面接待的偏偏是老实木讷的静嘉,几次劝慰无果之后,只得叫人来说给葛馨宁知道,说是重要的客人,开罪不得。 葛馨宁本不愿出门,听见说是“重要的客人”,却又犯了难。 伴君如伴虎,尤其小皇帝又是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韩五在朝中必然已是如履薄冰,如果她在这里怠慢了什么人,会不会惹来大是非? 反复思量许久之后,葛馨宁还是不得不叫兰姑陪着,装扮停当到前面来见见那位“重要的客人”。 谁知见面之后,她才知道还是不出来的好。 齐家二公子,齐思贤。 葛馨宁在门口站了许久,勉强堆起笑容,款款走了进去:“丫鬟们只说来的是今年的新科榜眼、上书房行走的齐大人,我竟没想到便是齐二公子您。劳您久等,实在罪过。” 齐思贤直等到葛馨宁进门走到眼前,才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为礼:“劳动韩夫人大驾,思贤甚是不安。” 葛馨宁吩咐丫鬟添了茶来,在主位下首的搭背椅子上坐下,向齐思贤让了一让:“妇道人家久居深闺孤陋寡闻,如今残冬将尽,却还不知道春闱放榜,实在可笑。未曾向齐大人恭贺金榜题名,大人莫怪。” 齐思贤再次拱手,谦逊地道:“小小一个榜眼而已,原不值得‘恭贺’。倒是韩夫人至今尚能记得贱名,思贤已是荣幸之至。” 葛馨宁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却只得维持着微笑,淡淡问道:“听丫鬟们说,齐大人执意要见我?我一个妇道人家,既没见识、又没分寸,不知齐大人对我有何指教呢?” 齐思贤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温雅:“若没指教,便不能来见见您了吗?韩夫人,您一向深居简出,京城权贵无人不想一睹芳容,却从未有人如愿,唯有思贤有幸与您有过数面之缘,这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么?” 梦中说梦 说: 今天的……更完了…… 回复(9)    第90章.相约 葛馨宁闻言勃然变色。 京城权贵无人不想一睹芳容?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待价而沽的花魁吗? 眼看齐思贤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葛馨宁心中愈怒,偏又不敢发作,只得咬牙道:“齐大人丰神如玉,俊秀过人,京城权贵无一不想与您结交,却也未必能有几人如愿,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齐思贤眉清目秀的一张俊脸,闻言果然立时黑了下来。 话一出口,葛馨宁有些后悔,但看到齐思贤的反应,她心里又觉得甚为畅快,一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人了。 他若是诚心赞她,便会把她的话理解为赞美;可他若是存着龌龊的心思,自然也会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把她比作欢场女子,她便把他比作兔儿爷,这很公平。 这会儿他的脸色黑成这样,可见适才那句话果然是没安好心的了。葛馨宁忍着厌憎,满脸堆笑地道:“齐大人的深情厚谊,我定然转达给外子知道,他听了必定欢喜。规矩上的事我也不懂,兰姑替我按着规矩,好好送送齐大人吧!” 兰姑拿帕子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喏,自招呼齐思贤的小厮去礼品册子上入账,又备了丰厚的回礼。 齐思贤趁无人在侧,快步走到葛馨宁的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果然伶牙俐齿,难怪韩五喜欢。不过,你这样的美人儿,真的甘心给一个太监糟蹋一辈子吗?好女人是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搂在被窝里宠着的,可不是放在屋子里当花瓶摆设的!你跟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废人,以后的无数个漫漫长夜,你便不会觉得有一点难熬么?” 葛馨宁慌忙起身,连连退避了好几步,还是险些将早上喝的粥吐到齐思贤的脸上。 她一向知道齐二公子为人不端,却还是没有料到,他竟能龌龊下流到这般地步。 齐思贤见她脸色难看,越发得了意,又逼近过来继续笑道:“据说你是伺候过小皇帝的,这么说你应该尝过那行货子的滋味了吧?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可不信你尝过销魂滋味之后,还会对韩五死心塌地!难道他一个阉人,还能有手段伺候你舒服不成?我看你成亲之后的这多半年,形貌比从前越发憔悴了,不用说,定是少了滋润的缘故!你看谁家新嫁人的小媳妇不是水灵灵白嫩嫩的,再看看你自己……啧啧,久旱的花儿,可是鲜活不起来的,你还能撑多久?” 葛馨宁终于还是没忍住,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齐思贤温雅地笑着跟了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其实,你完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在戏楼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子——那次你站在韩五的身旁,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那神情简直就像立刻要扑到我的身上一样——你对我,是有企图的吧?你放心,等韩五一死,我就接你进门,定然让你心满意足就是了。” 这时兰姑已打点好礼品,又叫外面预备了轿子,正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葛馨宁远远看见,心下稍定,忙退到窗边,冷笑道:“你就那么笃定你会比他活得久?” 齐思贤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哈哈”一声长笑,得意地道:“我自然知道。他在宫中作威作福,视小皇帝如无物,甚至时常不经通报擅闯太后和宫妃的寝宫,太后能不恨他?原本他全仗着汝阳王庇护,才能如此嚣张,可是经过上次收兵权的事,你以为汝阳王还会帮他么?现在只要太后在宫中一声令下,韩五便会立时身首异处,没有人会救他!就算太后一时不敢动手,等年后汝阳王坐了江山,第一个收拾的也必然会是韩五,你只管擦亮眼睛等着看就是了!” 这一席话,葛馨宁听得心中砰砰乱跳,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不由得怔住了。 齐思贤趁机凑过来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笑道:“你不用怕,世人都知道你跟他是假凤虚凰,没有人会认真跟你计较。到时候我向汝阳王求个情,包你平安无事就是——只不过,我这样真心待你,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甜头呢?明日我还会来,该如何招待我,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葛馨宁下意识地抽回手,只觉得被他捏过的位置又脏又臭,恨不能立时拿刀削一层皮下来。 齐思贤见她只管在衣衫上摩擦手背,脸上闪过一抹怒色,随即被他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兰姑走过来向葛馨宁笑道:“夫人,都妥帖了。” 葛馨宁如蒙大赦,忙向齐思贤福身为礼:“齐大人的话,我都记下了。等外子回来,我定然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听,您放心就是。” 齐思贤的目光闪了闪,随后依旧恢复了温雅从容的模样:“思贤相信夫人是有分寸的人,官场上的事,生死荣辱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夫人,切记。” 葛馨宁敷衍地施了一礼,便吩咐兰姑送客。 齐思贤“哈哈”一笑,走出门去,随后又回过头来,向葛馨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韩夫人,明日您府上请了全城最好的戏班子,必定热闹非凡。您作为主人家,少不得要细心周全,以免怠慢了贵客——所以您今晚可要好好休息将养才行,免得明日精神不济,扫了贵客的兴致啊!” 葛馨宁只觉那道目光宛如毒蛇在她身上爬过,有着冰凉滑腻的触感。一霎时间,她竟已是浑身冰冷。 兰姑目送着齐思贤走远,立时敛了笑容,转过身来向葛馨宁道:“他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那人两面三刀,惯会耍卑鄙手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葛馨宁点了点头,想回房时才发觉浑身无力,双腿竟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无奈之下,她只得向兰姑伸出了手:“我有些倦了,你扶我回去吧。” 回复(5)    第91章.对妻骂夫 这一晚韩五没有回来,葛馨宁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宅子里便热闹起来,后园里不知何时搭起的大戏台上,鼓乐喧天。 葛馨宁本想称病在房中躲着,不料接连来了好几名朝廷大员,又带了家眷,丫鬟们一时便有些应付不来,闹得人仰马翻的。 兰姑瞅了个空儿,亲自跑来葛馨宁房间,急道:“五爷还在寿康宫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夫人还是去前面看一下吧!” 葛馨宁没有法子,只得略作妆扮,叫元哥儿搀扶着往后面园子里去。 到了才知道,园子里竟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热闹。台上的戏班子正唱着一折《满床笏》,这是个好彩头,一众官员虽已听得熟了,却还是专注地盯着台上,满脸含笑,频频点头。 女眷和浮浪子弟们是不喜欢这出戏的,于是离戏台稍远一点的地方,便三三两两地聚了好些人,有的在喝酒赌骰子,有的便聚在一起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葛馨宁四下张望一番,不见齐思贤的身影,心里顿时轻松许多,脸上也终于挂起了笑容。 园子里的戏酒都是有专人负责的,秦相公和兰姑也都是长袖善舞,所以虽说是叫葛馨宁出来招待,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最多不过同那些女眷们互道一句祝福,说几句闲话而已。 葛馨宁四处走了走,遇上打招呼的便停下来说几句话,无事的时候便努力保持微笑,行止倒也还算得体。 新春佳节,人人都只肯说好话,气氛自然是其乐融融,葛馨宁走了一圈之后,悬着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 一折戏唱完,锣鼓声疏下来的时候,那些官员便也放松下来,互相打声招呼,或品一碗茶、或发两句感慨,说几句多年不变的恭维话。 葛馨宁正看得无聊,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怔住了。 这时那人刚好也回过头看见葛馨宁,略一迟疑,竟起身走了过来。 葛馨宁慌忙站起,一时手足无措。 兰姑以为她不认识,忙在旁低声道:“这是葛侍郎。” 葛馨宁只觉胸口闷得厉害,嗓子上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叔父”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 这时葛从忠已走到面前,拱手施了个平礼:“韩夫人。” 葛馨宁吓得险些没从看台上跌下去。 照规矩她是晚辈,今日又是大年节下,本来应该是她下跪给叔父磕头才对,可叔父却抢先向她行礼,莫非是不肯认她这个侄女了吗? 葛馨宁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整个人都懵掉了。 兰姑在一旁急得冒汗,一个劲地推她还礼,葛馨宁只得糊里糊涂地道了声“万福”,脑中依旧昏昏沉沉。 葛从忠的神态却极坦然,看着葛馨宁时,没有惯常的慈爱,也不似上次在狱中的严厉,只是寻常陌生人似的平和端严。 葛馨宁一直手足无措,在场人人都看得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官员似乎看不下去,过来替她解围,拉住了葛从忠:“葛侍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朝堂上的事要到朝堂上去说,大过节的咱们只是来凑一个热闹,你吓唬人家女眷做什么?” 葛从忠“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我何时吓唬人家女眷了?我只是好奇被韩五那贼祸害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特地来看一眼、表达一下同情而已!” 葛馨宁定了定神,终于意识到叔父是不愿与她相认。虽不知道原因,她还是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如今见了,葛大人想必很失望。” 葛从忠朗声道:“‘失望’倒谈不上,唯有‘痛心’而已!坦白说,我看不上韩五的为人,本以为他的夫人多半也非妖即邪,不料今日一见,竟是大出意外,也算是没有枉费了这一趟的脚程……” 兰姑有些听不下去,在旁打断道:“大人当着夫人的面说我们五爷不好,似乎不太合适吧?” 葛馨宁忙喝止兰姑,葛从忠朗声一笑,继续说道:“按理说,朝堂上的事,不该牵扯到内宅之中,但老夫还是想要倚老卖老,奉劝夫人一句:妻贤夫祸少,韩总管行事颇有乖戾狠绝之处,夫人还是要时常劝诫才是。” 葛馨宁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只要不叫她投毒下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又说了几句闲话,伶人披挂上台,园子里重新热闹起来,葛从忠总算是放过了葛馨宁,照旧回原处听戏去了。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阵心里乱糟糟的,她竟没有关注叔父何时已经出狱官复原职,更不知道朝中风云变幻,如今又发生了什么。 叔父今日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不肯认她?是为了保护她,还是另有打算? 今日没有再提要她刺杀韩五的事,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但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如今韩五的处境已经很艰难、根本不足以被叔父放在眼里了呢? 看这宾客盈门的盛景,似乎依旧是风光无限的,可是谁知道这些宾客之中,有多少人是像叔父这样与韩五不和的、又有多少是顺风倒的墙头草呢? 如果韩五真的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气焰熏天,昨日齐思贤又怎么敢那样放肆? 葛馨宁心中越想越乱,联想起韩五近来种种变化,不禁深为担忧。 从前的他一直是冷漠而高傲的,在他的面前,她时常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最近这段时日,他却常常不经意地以手扶额,神色倦怠,似有疲惫不堪之态。 自从汝阳王兵权被夺,朝中的风向必然是在慢慢地改变着的。小皇帝那里一直在暗中算计,朝中的老狐狸们又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是不是已经很难应付了呢? 葛馨宁深恨自己无能为力,看这满园子繁华热闹时,心中便不由得越发厌倦。 眼看园子里已经没有什么要忙的,葛馨宁便吩咐兰姑细心照看着,又将元哥儿叫到了身边:“在这里吵得有些头痛,你陪我往清静的地方走走吧!”    第92章.儿啼 葛馨宁忽然开始怀念起从前不用过节的日子来了。 她原本便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病中愈加好静,可是今日的韩家宅中处处欢声笑语、处处爆竹声响,竟无一处是安静的。 葛馨宁只管往僻静处走去,元哥儿见她心乱,也不敢多说话,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宅子最偏的角落里去了。 这一处原是府中养骡马的地方,再往前走便是下等杂役居住之处,景色没什么可看,气味也实在难以恭维,唯有爆竹声稀少了些,园子里的锣鼓声传到这里也算是不那么恼人了。 元哥儿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葛馨宁却觉得尚好,索性便找了一块干净光滑的石头,坐下歇足。 冬日里,即使是不刮风的日子,空气也是寒浸浸的。葛馨宁坐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受不住,正要起身,忽见地上画了些圈圈杠杠,旁边七零八落地散着几截光滑的小树枝,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元哥儿见了便笑道:“这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画的,刚才多半是在这儿跳格子玩呢!夫人没见过这些吧?” 葛馨宁确实不曾见过,一时不由得看住了。 元哥儿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劝葛馨宁回房歇息。 这时不远处的一间草屋里,偏偏传来了一阵婴儿啼声,葛馨宁心中一凛,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再也挪不动步。 大冷天里,元哥儿竟急得鼻尖冒汗,几次劝葛馨宁快走,她都置若罔闻。 不知僵了多久,葛馨宁忽然推开元哥儿,跌跌撞撞地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夫人,这地上滑,您小心些!”元哥儿在后面急追,一时竟追赶不上。 葛馨宁只觉脚下虚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可是心里偏偏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逼着她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去。 不多时便到了那间茅屋,房门窄小,几乎需要低头进入。葛馨宁随手撩开灰黑色的布帘,急冲进门。 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点点光线透过门帘照进来,勉强能看清炕上一张小小的薄被包裹成团,哭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屋子里没有大人,难怪哭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管。 葛馨宁心中莫名地一阵酸楚,忙冲了过去,从被中抱出那婴儿,拍着哄着,心头又酸又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元哥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时心急如焚。 过了一阵子,那婴儿的哭声弱了些,却依旧低低地呜咽着,一双软软的小手一个劲地在葛馨宁的胸前乱抓。 元哥儿蹭了进来,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夫人,这孩子……好像饿了。” 葛馨宁怔了许久,看那孩子小嘴一张一合十分可怜,终于忍不住,伸手便要解衣扣。 “夫人,不可以!”元哥儿死死按住葛馨宁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葛馨宁怔怔的,只盯着那婴儿的小脸,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元哥儿带着哭腔道:“小孩子饿了会哭,这是常有的事,等她母亲回来喂就好了!夫人这会儿怜悯这个孩子,若是惹出事来,传了出去,谁来怜悯您呢!” 葛馨宁缓缓垂下手,眼眶蓦地湿了。 是啊,谁都可以怜悯这个孩子,唯有她不能。 因为她的夫主是韩五,所以她不可能有孩子,自然也不可能给孩子喂奶。 否则,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她不能因为怜悯一个陌生的孩子,而给她自己、给她的孩子,甚至给韩五招来祸患。 她只能一遍遍地骗自己,假装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过孩子…… 本来,她以为她已经骗过了自己的,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那个孩子了。 可是此时怀里抱着的这个软软的小婴儿,唤醒了她所有的感情和记忆。 怎么可能忘得掉? 即使那个孩子最初不是她所期盼的,可是七八个月的血脉相连,他在她的腹中生长着,她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感觉得到他的每一次伸腿每一次抬手…… 怎么可以当他不存在,怎么可以当他没有出现过!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也就死了心,可是如今知道他还活着,她却看不见摸不着…… 生下他已经两个多月了,可她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呢。 每每想起此事,葛馨宁甚至有些妒忌当时给她接生的产婆,至少产婆看过他、抱过他。 可她自己……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看孩子一眼啊? 葛馨宁轻轻将怀中的婴儿放回炕上,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紧绷绷的,原来是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痕,风干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元哥儿怯怯地劝道。 葛馨宁狠下心,假装听不见那婴儿的抽噎声,拔腿便走。 谁知刚要出门,恰恰跟一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葛馨宁连连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元哥儿忙扶住葛馨宁,向那女人怒道:“你走路不看人的啊?撞坏了夫人,你死几百次都不够赔的!” 葛馨宁忙拉住她,向那女人道:“我在外面听见孩子哭,便进来看看。元哥儿有口无心,您别跟她计较。” 那女人认出葛馨宁,慌忙行礼。 葛馨宁侧身避开,叹道:“孩子似乎饿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倒给您添麻烦了。” 那女人忙道:“是我们不该惊扰了夫人才是。这孩子命苦,自幼多灾多难的,夫人肯来看他一眼,那是他天大的福分,但愿借着夫人的福荫,能保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葛馨宁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在一旁站着,只见那女人走到桌旁,从一个瓦罐里挖出几勺黄澄澄的炒面放进碗里,倒上水搅匀了,便抱过孩子来,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他喝。 “为什么不给孩子喝奶?”葛馨宁怔怔地问。 那女人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没有奶喂给他吃。偏生这孩子胎里又弱,多灾多病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葛馨宁心中一动,忽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 这时那女人已喂饱了孩子,起身给葛馨宁施了一礼:“夫人今日路过这里,又恰好是大年节下,定是这孩子的福气到了。我想……斗胆求夫人给他赐个名字,借一点儿福气保他平安,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 梦中说梦 说: 今天的完成啦,可是看的人好少……大家是不是都不爱俺了(*^__^*) …… 回复(15)    第93章.盼儿 葛馨宁盯着那孩子,怔怔地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伸手抱了过来。 那孩子伸出小手抓住她的一缕发丝,“咯咯”地笑了。 葛馨宁看着那张纯真的小脸,心尖微颤。 孩子的母亲看见葛馨宁的神情,心中有些忐忑,只得在旁边唤了一声:“夫人?” 葛馨宁醒过神来,伸出手指轻触孩子的小脸,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孩子多大了?你刚刚说不是你亲生的?” 那女人忙陪笑道:“有两个多月了。说起来还是夫人屋子里的怜儿姑娘心善,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居然就记在了心里。那天她说是回家探亲,路上遇见这个孩子,就带回来给了我……我和我当家的把这孩子当宝贝一样,只盼着能好好地把他养大,到老好有个依靠……” 葛馨宁紧紧攥住薄被的一角,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依然抑制不住浑身发颤。 元哥儿吓了一跳,忙过来搀住她,急道:“夫人身子弱,抱不动便放下吧,您的心意,这孩子会明白的!” 葛馨宁紧抱住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那孩子偏偏也识趣,在她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元哥儿想找个借口把孩子接过来都找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葛馨宁如梦方醒,神情已恢复淡然,从容地将孩子交还给他母亲抱着。 “夫人……咱们出来很久了,快些回去吧!”元哥儿心急如焚,若非碍着外人在场,几乎便要哭出来。 葛馨宁用指尖点点那孩子的眉心,微微一笑:“你说你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干脆便叫他‘盼儿’吧。大家总说贱名好养活,我倒觉得,孩子一定希望我们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有多想把他留下来。” 那女人见她说得动情,虽不甚明白,却还是连连称“是”,又抱着孩子给葛馨宁下跪:“多谢夫人赐名”。 葛馨宁扶她起来,微笑道:“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小孩子的东西,元哥儿,你稍后到我房里拿几块碎银子,再挑几块上好的缎子送过来,就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元哥儿不敢违拗,只得连连应着,一叠声地劝葛馨宁快走。 葛馨宁果真没有再停留,见元哥儿掀起帘子,便微微俯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仿佛还能听到那孩子的笑声。 葛馨宁脚下走得很稳,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只是在散步而已。 元哥儿在她身后跟得忐忑,生怕她什么时候忽然跌在地上,或是忽然抱住一棵树痛哭起来。 可是一直走到回头已看不见那座茅屋的时候,她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绕过几处亭台,耳边又渐渐地喧闹起来。 葛馨宁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便想先回房去洗一把脸,重新妆扮停当再回园子里去。 为了避免麻烦,葛馨宁选了条偏僻些的小径,同着元哥儿一起无声无息地走着。她心里有事,对景物毫不上心,园中自管装扮得繁华热闹,她却是一眼都没有细看。 绕过一处亭台,葛馨宁正闷头走着,忽听身后有人笑了一声:“韩夫人,你来得可不早啊!” 葛馨宁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迎面对上的是齐思贤一双带笑的眼睛。 葛馨宁咬了咬牙,堆起笑容:“吓我一跳!我还当是后门那里老张养的四眼跑出来吓唬人呢,没想到是齐大人您。这会儿戏已经唱过大半了,前头喝酒的大人们也已走了不少,您来得可也不早啊。” 齐思贤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随后依然恢复了笑容:“你的嘴巴倒是半点也不饶人。” 葛馨宁看看四下无人,只得用力抓紧了元哥儿的手。 齐思贤却向元哥儿露出一个温雅和善的笑容:“我出来久了,身上冷得很,能否劳烦姑娘,去园子里帮我倒杯热茶来?” 元哥儿的脸莫名地红了,慌忙应了一声,便要甩脱葛馨宁的手。 葛馨宁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说什么也不肯放。 齐思贤见状,笑得更灿烂了:“韩夫人,府上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这时元哥儿终于挣脱葛馨宁的手,逃命似的跑掉了。 葛馨宁反而镇定下来,连笑容也懒得再装,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对待不怀好意的‘客人’,似乎没有客气的必要。” 齐思贤笑着往前凑了凑,看见葛馨宁不住后退,神情愈发得意:“居然是块硬骨头,好得很,投怀送抱的见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葛馨宁仰头看着他,微微冷笑:“那也要看你啃不啃得动才行!” “怎么,不信我?”齐思贤步步逼近,将葛馨宁逼到石栏旁边,温雅的笑容始终不变。 葛馨宁冷冷地盯着他那张笑脸,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齐思贤见她已无处可逃,心下大感得意,掩不住满脸喜色:“你放心,一时啃不动,我可以慢慢——磨,直到你离不开我为止。” 葛馨宁忍着恶心,不闪不避地任他靠近,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栏杆前面。 “怎么,不躲了?你那欲迎还拒的招数,我其实挺喜欢的,再玩几个回合也无妨……不过,你是不是自己先奈不住了?我昨日跟你说过的话,你准备好了么?”齐思贤低下头,凑到葛馨宁的耳边,喃喃低语。 葛馨宁抬手挡了一下,齐思贤趁机俯身,双手箍住了她的腰身,低笑道:“小野猫,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恨不得当场把你吞到肚子里去,只恨韩五从中作梗,我才一直未能如愿,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熬么?你想想我等得多辛苦,你还忍心折磨我么?” “明明是你……一直在折磨我。”葛馨宁低低一笑,顺势往他怀中一倒。 齐思贤大喜过望,不禁微微一愣。 葛馨宁要的便是他这一瞬间的失神。 她知道机不可失,此时更不迟疑,当下咬牙从腰间拔出一柄极小巧精致的匕首,拼尽全力往齐思贤的腰间刺了下去。 回复(13)    第94章.他要杀她! 手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葛馨宁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拼尽全力的一击,到底还是被齐思贤躲了过去。她只来得及看到他敏捷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后那尖锐的利刃便掉转方向,向她刺了过来。 葛馨宁自知已经失了先机,今日是断然无幸了。除了闭目待死,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谁知等了许久,只听耳边“当啷”一声响,齐思贤的沉重的脚步声居然越去越远了。 葛馨宁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齐思贤走远的背影。 他的腰杆不似平常的挺直,脚步也有些踉跄,莫非她还是刺中他了吗? 葛馨宁不太敢确定,只记得自己的手上似乎感觉到刺中了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刺中的是齐思贤,还是她自己。 她到底还是太弱了。 自从上次在园子里被人玷辱之后,她便一直习惯在身上带一柄匕首,不想竟果真有用得上的一天。 虽然效果不尽人意,却也总比任人宰割来得好多了吧? 葛馨宁咬着牙,用里衫和手帕缠住伤处,忍着疼痛缓缓站起身。 这时元哥儿端了茶水过来,见只有葛馨宁一人,不禁疑惑:“齐大人哪里去了?” 葛馨宁冷笑道:“你这会儿去追,八成还能追得到,去吧。” “夫人又打趣我!”元哥儿低了头,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葛馨宁扯了扯披风,遮住染血的衣袖,若无其事地吩咐元哥儿扶她回去。 这种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此时葛馨宁再也没有了去园子里招待客人的力气和心情,回房之后也便懒怠梳洗,索性躲回了帐中,称病不肯再出门,倒也无人过来聒噪。 傍晚时分,韩五回来了。 葛馨宁听见动静,有心起身相迎,却觉身心俱疲,手臂上的伤处痛入骨髓,再无一丝余力支撑她坐起身来。 韩五以为她在睡着,当下便不进门,站在廊下低声问元哥儿道:“她怎么了?” 元哥儿不敢提孩子的事,只得低头道:“许是因为一早到园子里谢客,累着了。” “今日见了谁?”韩五靠在柱子上站定,漫不经心地问。 元哥儿忙道:“就是在戏台那里走了走,说几句闲话,跟……跟葛侍郎聊了一会儿……” 韩五忽然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然后呢?” 元哥儿是最不善说谎的,一旦有事要隐瞒,面上便必然看得出来。她自己也知道如此,是以韩五一看过来,她便不由自主地跪到了地上,颤抖着说不出话。 “有什么事,需要瞒我?”韩五沉下脸来,便要举步进门。 元哥儿硬着头皮道:“真的没什么……再有就是夫人在后园的小道上遇见了齐大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或许是吹了些风,身子有些倦怠……” “什么时候回来的?”韩五冷冷地打断了她。 元哥儿不假思索地答道:“申时初刻的样子。” 韩五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撩开帐子冷笑道:“做得一场好戏!” 葛馨宁没有听到刚才他二人在廊下说了什么,看见韩五生气,只当元哥儿跟他说了孩子的事,一时倒也无言可辩。 韩五见她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怎么,找到靠山了,便不屑在我的面前假扮贤良淑德了?” 葛馨宁只得强撑着坐了起来,脑海中却依然昏昏沉沉的。 韩五忽然俯下身,一把抓住了葛馨宁的脖子,冷笑道:“光天化日,宾客盈门的日子里,你倒真敢做得出来!怎么,这些日子看得你紧了些,你便受不住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是吗?葛馨宁,你这副身子,就那么离不开男人吗?” 他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葛馨宁被他掐得无法呼吸,本能地伸手抓他的手背,他却犹自紧抓着,始终不肯放手。 葛馨宁听他言下之意,似乎不是在说孩子的事,但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这样大的气。她努力睁大眼睛,用目光乞求他放手,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汹涌如潮的恨意。 他要杀她! 葛馨宁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中传达出来的信息。这一刻,她相信他是真的要杀她的。 哪怕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怜悯或者犹疑,葛馨宁也可以有机会求饶,可是他此刻的神情和目光,没有给她任何希望。 可是,为什么? 就算要她死,也总该明明白白地把罪名告诉她吧?这样糊里糊涂地受死,她不甘心! 葛馨宁倔强地回瞪着他,眼中却不争气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该死!”韩五忽然放手,狠狠地将葛馨宁推了出去。 葛馨宁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只觉浑身的血全部冲到了脑门里,四周围的空气呼呼地往喉咙里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撑爆一样。 韩五的手劲极大,刚才那一下子又是真正动了杀心的,葛馨宁的喉咙几乎被他捏断,此时痛不可当,偏又被冲进去的空气挤得发痒,一时将她痛苦得几乎宁愿死去。 在韩五嘲讽的目光中,葛馨宁滚下床来,巴在床沿上捏着喉咙咳了许久,连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甜涎,才算勉强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为什么?”她勉力抬起头来,不甘地看着他,无声地问。 “为什么?难道你还要喊冤不成?”韩五语带嘲讽。 葛馨宁喉咙痛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用目光传达她的坚持。 于是韩五再次俯下身,伸手托起她的下颌:“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园子里的人说,巳时之后便没有看到你了,而你却到申时才回来——空出来的这段时间,你跟谁在一起?” 葛馨宁不知道要不要向他坦白见过孩子的事,一时无言以对。 韩五便冷笑道:“要我替你说吗?元哥儿说你在后园的小道上见过齐思贤,没冤枉你吧?别想否认,申时之前,府里可不止一人看到齐思贤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据说他走的时候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样子很难看啊——那可是个欢场老手,夫人,你的手段,真真令人佩服!” 葛馨宁先是不能辩解,此时却忽然觉得完全没了辩解的必要。 她忍着喉咙里的酸痛,自嘲地苦笑:“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吗?” 回复(9)    第95章.逐出府门 韩五嘲讽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可悲的小丑:“你希望我怎么看你?你做了那么多烂事,难道还想要我替你立牌坊吗?” “我……懂了。”葛馨宁低下头,忽觉心灰意冷。 他对她,已经有太多的成见。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他都不会选择相信她的。 解释?还有必要吗? 他不会相信的了。 葛馨宁仰头看着他,微笑:“你想怎样?” 韩五紧抓住手边的床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掰断。 他想怎样? 她已经连掩饰都不愿,连伪装都不肯了,他还能怎样?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重新掐住她脖子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声道:“你,走吧。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葛馨宁的胸口,忽然刺痛起来。 她……自由了? 可她从未想要过自由啊! 被卖进来的那天,签的是死契,她记得清楚。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卖给人家做奴婢,可是那天轻易地签下了世世为奴的卖身契,她却从未想过反抗,仅仅是因为无能为力吗? 被卖进来一年多了,这段时间里,她有过希望、也有过绝望,想过死、也想过坚持,却从未想过自由。 即使曾经想过离开,那也只是因为不愿再给他添麻烦而已。 自由?那种东西,她要来做什么? 葛馨宁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韩五。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随即恢复了冷漠。 她想,她一定是看错了。 他是憎恶她的,一直是。 他之所以娶她,不过是为了让她永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抱她的孩子而已,她知道的。 可她……却偏偏一直心存幻想,总是宁愿假装相信,他在人前所表演出来的恩爱和美,便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是她太傻,可是…… 傻了这么久,早已经成了习惯。何况孩子还在这里,她能到哪儿去? 葛馨宁坐直了身子,坚定地道:“我不走。” 韩五似乎有些意外,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是很快,他的诧异便转成了更深的愤怒:“不走?为什么?莫非你还有别的奸夫在这里,恋奸情热舍不得走?你可要想清楚了,齐思贤是富贵公子,如今又在上书房行走,算得上是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你还不好好顺杆爬上去,还惦记什么?” “你一定要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吗?”葛馨宁无力地问。 韩五报以冷笑:“怎么,冤枉你了不成?四年前齐思贤亲自带人查抄了你家,你却还是哭着喊着要嫁她,以为我毫不知情么?你们自幼定亲的情分,到如今旧情复燃也是情理之中,有什么可隐瞒的?” “你怎么知道……”葛馨宁一时呆住了。 她跟齐思贤确实是自幼定亲,可是这件事就连父亲当年的同僚也未必知情,韩五又是如何知道! 他到底是谁? 韩五见她发怔,不禁连连冷笑:“难得他现在还肯要你,你不赶紧爬去找他,还犹豫什么?难不成是怕他妻妾太多,照顾不到你?我想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姓齐的家大业大,府里的家丁护院必然也多,你若寂寞难耐,再自己寻食就是,总比在我这儿干忍着强吧?”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葛馨宁喃喃低语,却不是向他解释,而是说给自己听。 韩五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么样?莫非你还有心愿没有达成?比如——杀我?” 葛馨宁蓦地瞪大了眼睛,本已毫无血色的脸上,惊恐万状。 韩五看着她的反应,冷笑挑眉:“很意外?”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却又苦笑起来。 其实,他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叔父所在的牢狱,原本便是韩五安排的,他若想知道叔父在里面对她说了什么,实在易如反掌! 这么说,后来他种种反常的举动,都只是在试探她? 果然,韩五悠悠地笑道:“你叔父在狱中说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连我都感动了!我知道你要杀我,特地搬回来与你同住,月余以来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都没有得手,这实在不能怪我吧?”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头,除了苦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韩五指指她的妆台,笑道:“皇后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吧?用来对付我应该绰绰有余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不敢,还是时机未到?还有你一直藏在腰间的匕首,既然不敢用,又何必——”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瞥向葛馨宁的腰间,随后微微皱眉:“你腰间的匕首呢?” 那匕首,葛馨宁记得被齐思贤给丢在地上了的,可是她当时楚难当,并没有把它捡起来。 此时韩五问起,她的满腹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说什么也不愿解释,干脆冷笑道:“我送人了,怎样?” 韩五微微一滞,随后重又冷笑起来:“送谁了?齐思贤?寻常女子至多送他荷包扇坠之类,你这个定情信物,倒是别出心裁。” 葛馨宁呼出一口浊气,强撑着身子,艰难地起身,下床。 韩五跟着站了起来,冷声道:“看在这一年多的……我劝你一句话吧,千万别让齐思贤知道你的身份,否则他一定会选择斩草除根,你那柄匕首,难保不用在你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善意的提醒……”葛馨宁低低地道。 韩五的脸上登时难看起来。 葛馨宁在妆台前站了很久。 认识韩五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说过那么多话,好像要把想说的不想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下子全都说完一样。 于是她便知道,他今日,是铁了心要放她“自由”了。 她可以选择不走吗? 葛馨宁再次回头看向韩五,只见他的脸上满是厌恶和不耐,好像下一刻便要叫奴才进来把她轰走一样。 葛馨宁不敢再迟疑。 她要走,可是孩子……她的盼儿还要留在这里,若她再激怒他,会不会连累到她的孩子? 韩五还在冷冷地盯着她,葛馨宁咬了咬牙,忍住眼眶中的酸涩:“我走……” 梦中说梦 说: 今天三更完成,哼哼哈嘿! 回复(13)    第96章.雪落 韩五待葛馨宁一向宽厚,即使闹到了这一步,也没有让她在正门丢脸,反叫人支开后面角门上的张老头,让她从后门走。 葛馨宁在门口站了很久。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忙忙碌碌的,跟从前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两样。 葛馨宁很想溜到那间茅屋附近去看看,却因为怕人撞见,始终不敢。 眼前的这道窄门,跨出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再也见不到……他。 葛馨宁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留恋这个地方,每当想到要走,她便觉得心头针扎似的疼。 可是,回又回不去。 韩五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劝得回的。 她便是跪在地上求他,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葛馨宁知道张老头要回来了,只得咬了咬牙,闷头冲出门去。 只听张老头的声音道:“谁把角门打开了?” 随后便是当啷啷一阵铁链响,不用说定是角门已经被关上了。 这时葛馨宁才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如今,真的“自由”了。 后门出来,是寻常百姓家的巷子,炊烟袅袅,从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飘散,带着“家”的味道。 葛馨宁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全然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哪里,她都不想去。 这个时间,街上已经没有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乱走,不会担心有人嫌她碍路。 唯有一个正准备收摊的包子铺小哥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卖包子。 葛馨宁下意识地摇头,绕了过去。 她没有带钱。 不是韩五不允许,而是她自己不肯收拾。 韩家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就连她自己…… 韩五见她空手出门,只当她果真有了去处,脸色愈发难看,等她一走,便叫人锁了卧房的门,说是再不许人到这边来了。 不许人到这边来,难道他自己今后一直睡书房吗? 葛馨宁觉得他一定是气糊涂了,但她不想再多说什么。 不知谁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爆竹声响,随后是孩子欢笑的声音,葛馨宁才恍然记起,今日是大年初一,热闹的春节才刚刚开了个头。 再往前走,房屋渐渐密集了起来,爆竹声和孩子的欢笑声也便渐渐地密集了起来。 葛馨宁听在耳中,心里越发空落落的。 仿佛自己被摒弃在了这个热闹的世界之外,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最贫寒的百姓,也有自己的“家”,可她呢? 葛馨宁走累了,在一个避风的屋角坐了下来。 今年春来得晚,虽过了春节,寒风依旧刺骨。 葛馨宁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只觉寒气渐渐渗透了每一处血管、渗入了骨髓,刺进了心脏……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无一处不痛,相比之下,手臂上的伤处反倒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即使冷到极处,葛馨宁也没有想过回叔父家里去。 那个地方,她不想再回去,尤其是落魄如此的时候。 何况,叔父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万一他因此而恨极了韩五,只怕又是另外一场纠葛。 现在天晚了,就先在这儿将就一下,等到天明再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她吧。 哪怕为奴为婢也好,只要离韩宅近一点,她便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空,毕竟,她所牵挂的,都在那里…… 想是这样想,可是到了第二日,街上渐渐有了行人的时候,葛馨宁却选择了躲避。 她是富贵人家小姐出身,最无法接受的,便是旁人的嘲笑,或者怜悯。 路人异样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宛如针扎。 为了避开人群,葛馨宁只得选偏僻些的巷子走,拐过几个弯之后便迷失了方向,不知走到了哪里。 行人确实渐渐少了起来,却不知怎的接连遇到了好几个乞丐。 葛馨宁既不愿与他们为伍,又不愿接受他们探究的目光,只得选择继续前行。 午后,北风渐渐紧了起来,似乎是要下雪了。 葛馨宁自昨日起便没吃过什么东西,此时身上早已没了一丝热气,挣扎着走出一阵,终于支撑不住,绊倒在一个极浅的土坑里。 四下无人,葛馨宁缩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感觉地上的风似乎小些,便再也舍不得起身。 确实,也没了起身的力气。 葛馨宁并没有想到,她这一倒下,便没能再起来。 她只知道身上发冷,却不知道此时她臂上的伤口发作,整个人已烧得像块火炭一样。 在地上坐了没多久,葛馨宁便觉有得头有些沉,她只当自己是累了,便找了个石头靠了一下,想先休息一会儿再起身。 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 这一年多里七灾八难的,便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早到了强弩之末,何况她自四年前便落下了病根,本来就是虚弱不堪的。 渐渐地,葛馨宁只能感觉到眼角痛得厉害,似乎连睁开眼睛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她想挣扎着起身,至少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去,可是努力了很久,却连一条腿都没能撑起来。 乌云渐渐聚拢到了头顶,葛馨宁开始心慌,开始后悔。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坚持太久,却没想到居然连一天都撑不下来。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不该这样倔强…… 葛馨宁迷迷糊糊地想着,心头唯有悲凉,却不敢再作妄想。 这个地方四下无人,她便是想托人去向叔父求救,也已做不到了。 死在这里,会很难看吧? 等她死了,会不会有人记得她呢? 不会吧。 她一直都是很多余的,她的消失,应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葛馨宁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沉入了黑暗。 第一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葛馨宁的烧已经退了下去,额头冰凉,雪花竟未能融化。 所以,后来的每一片雪花,便顺理成章地留存下来,聚集到了她的衣衫上、她的手上、她的脸颊上、她的衣领里…… 回复(11)    第97章.死是韩家鬼 “我说王爷,这地方除了雪就剩秃树枝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奴才的腿可都要跑断了……” 寂静的野地里响起一声抱怨,一个小厮一边揉着腰,一边喘着粗气往前赶路。 在他的前面是一个身穿暗紫色鹤氅的青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快步走在三四寸深的雪地里,丝毫不见疲态。 听见小厮抱怨,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哪里懂得?昨天新春伊始,就赶着来了第一场雪,从昨日午后下到今早,一夜之间下了足有四寸深,正应了‘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我问你,你喜欢的那些花灯、戏酒,能比老百姓的温饱更让人高兴吗?” 小厮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挠着头讪笑道:“奴才知道您心里高兴,可是……那也不用大清早跑出来看雪啊!” “这雪多干净!本王这眼睛被那些虚伪的迎来送往弄脏了,出来洗洗不该吗?”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素日最喜欢花天酒地胡闹的淮南王段御铖。 小厮知道辩不赢他,只得忍着腰痛,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陪着,只恨自己没跟着去军营里历练一番,这腰这腿,实在承受不住山路跋涉之苦。 段御铖说是看雪,其实不过是为了躲人罢了。 也怪他平日太过豪爽,交的“朋友”太多,满朝文武家中的那些浮浪子弟,几乎没有一个不跟他称兄道弟的,就连京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年轻人,只要能跟他见上面的,多半也都成了他称兄道弟的好友,于是这一到年节,他每天几十场酒席都赶不过来,只好找个地方躲着。不料这京城里的茶楼、酒馆、戏台、妓院都走遍了,居然哪一家都有熟人,他躲来躲去,最后只好躲到这村头巷尾,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来了。 这会儿看了整整一早晨的雪,他也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小厮如逢大赦,连腰疼都忘了,看见不远处有块石头似乎还算光滑,便撒开脚丫子奔了过去。 谁知刚奔出两步,他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通”一声跌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段御铖很没有同情心地大笑起来。 小厮恼羞成怒,忙拍拍屁股爬起来,回头去找把他绊倒的那个“元凶”。 找到之后,小厮忍不住大叫起来:“真晦气,大过年的,居然撞上个倒卧(饿殍)!” “天子脚下,又不是荒年,不至于吧?”段御铖疑惑地走了过来。 那小厮忿忿地在“尸体”腿上踢了一脚,看见雪下露出来的一角衣衫,忽然疑惑地叫了起来:“居然是个女的,穿的还是上好的狐裘!这年头,有钱人家也会横死街头了吗?” 段御铖最是个好事的,闻声忙凑了过来,拨开那“尸体”脸上的雪,要看个究竟。 谁知这一看之下,惊得他险些跳了起来:“这……这不是韩五家的那个笨女人么?她怎么会死在这里?” 小厮吓了一条,抱着腿缩到了后面,再不敢吱声。 段御铖只得自己蹲下身,将“尸体”身上的雪一点点拍落,嘴里不住地嘀咕着:“见鬼,这女人不是昨日还好好的在园子里招待客人么?韩五那个混蛋究竟在搞什么?” 这地方,自然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 段御铖站在“尸体”旁边愣了很久,终于还是一拍大腿:“不管了,先给他送回去再说!活着是他的人,这会儿死了也是他的鬼,他不管埋谁管埋?” 那小厮听见这话,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可是即使他把自己缩成个刺猬,他的无良主人还是把他揪了过来:“你来,背上这女人,跟我一起到韩家去!那个死太监这次作孽可作大了,我看他准备怎么收场!” “王……王爷,咱……咱能不管这闲事吗?韩总管……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小厮哆哆嗦嗦的,双腿直打颤。 段御铖一把拎起冻僵了的“尸体”,丢到了小厮的背上:“就你话多,背着!” 小厮不敢不接,想到自己背上背了个死人,原本便一直在哆嗦的双腿,更是颤得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打弯了。 段御铖不管他,径自抬脚走了。 小厮只得咬牙跟着,感觉到那“尸体”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吓得他一路跑一路尖叫:“王爷等等我啊——” 段御铖脚下走得飞快,对身后的叫喊声全不理会。 直到那小厮的声音从嘶喊变成了哭喊,内容从“王爷等等我”变成了“诈尸了”、“女鬼要吃我”,段御铖才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转了回来:“你这么聒噪,叫女鬼吃了也是活该,我正好想换个好用点的奴才!” “不是,不是!王爷,这女的刚才在动,她……她抓我腰了!”那小厮喊得嗓子都哑了。 段御铖看他吓得脸色都青了,终于皱着眉头走了回来:“你确定?” 那小厮喊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然后双手一松肩膀一晃,结结实实地把背上那具“尸体”摔在了地上。 段御铖清晰地听到那具“尸体”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禁不住也跟着慌张起来。 主仆二人对视了很久,还是段御铖蹲下身去,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葛馨宁的手腕,半晌才疑惑地搔了搔头皮:“还活着?” “刚才明明已经死了,会不会是……”小厮抱着肩膀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向前。 段御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就是变厉鬼,想回来找人报仇索命,也只会找韩五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死太监,决计找不到你的头上!麻溜的背起来,咱们趁着人多给韩五送过去,看他怎么说!” 人命关天,小厮不敢再推脱,只得战战兢兢地蹭了过来,重新将葛馨宁背在背上,主仆二人跋涉许久,终于找到一户人家借了辆牛车,将葛馨宁丢了上去,赶往韩五家“送礼”去也。 回复(10)    第98章.大礼 这天,韩五的宅子里依旧是高朋满座,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富商们带着家眷在戏台前玩闹,不亦乐乎。 门上的小厮来报说是淮南王到访的时候,韩五并没有感到意外。 但王爷的面子总是要给的,韩五整整衣衫亲自出迎,一些官员听见了,也忙跟着迎了出去。 众人迎到门口,看见段御铖站在一辆牛车上向他们招手,不禁相顾失色。 “王爷,这是何意?”韩五微微皱眉。 段御铖向他连连招手,笑得很欢:“我今儿在斜阳巷北边的林子那里转了一圈,捡到一个宝贝,想着只有你配得起,特地送来给你!看在我老人家这么辛苦的份上,你亲自来拿,好不好?” 韩五虽然疑惑,还是只得走了过去。 段御铖指指马车里,笑得没心没肺:“可惜我去得稍微晚了点,若是天亮之前过去,没准能捡到活的……” 韩五远远看见一角衣衫,心跳已经漏了半拍;待走近了看清那张熟悉的脸,他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响,身上的血仿佛立刻被抽干了一样,竟险些站立不稳。 段御铖还在乐呵呵地笑着:“愣着做什么?这么惊喜吗?快来接过去啊!” 站在台阶上的一众官员看见段御铖从马车上抱下个不省人事的女人来,一时相顾无言。 这些人中有的是昨日来过的,细看了一会儿便开始窃窃私语:“这不是韩总管的夫人吗?前日还好好的,今早怎么就……” 段御铖笑嘻嘻地拎起葛馨宁晃了一晃,作势要松手。韩五慌忙抢过,感觉到那具身体上冰冷的温度,心头也不禁跟着冰冷下去。 秦相公是随着迎出来的,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忙在一旁提醒:“是不是先叫大夫过来看看?” 韩五怔了一下,如梦方醒,也顾不得理会众人,忙抱紧怀里的女人,用尽全身力气往宅内疾奔而去。 正房的卧室,只锁了不到一天便被重新打开,一屋子小丫鬟忙得脚不沾地。 大夫迟迟没有来,韩五将葛馨宁放下之后,便只管呆呆地靠在屏风旁站着,看着小丫鬟忙碌,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是怜儿有几分见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翻出几床锦被来给葛馨宁盖上,又灌了七八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面去。这时小厮们已点好火盆送了过来,怜儿见无事可做,便捧起葛馨宁的手,来来回回地揉搓着。 段御铖凑到韩五身边,乐呵呵地问:“这份礼物,你还喜欢么?” 韩五忽然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段御铖的脖子。 段御铖不闪不避,任他抓着,依旧笑得像捡到了两串钱似的:“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想着不管先前怎么得罪你,带礼物上门你都不会不给面子的吧?不料你韩大总管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居然不但要打我,还想要掐死我……唉,这礼物送的,可真是亏大了……早知道我自己无声无息地把她拉去埋了,谁也赖不到我头上,说不定还能修一修来世的姻缘……” 韩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又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手,几个箭步冲到床前,撩开了被角。 小丫鬟们吓了一跳,纷纷避让,又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相劝。 只见韩五三下两下撕开了葛馨宁衣衫的领口,盯着露出来的那一大片黑紫的痕迹,怔住了。 段御铖跟着凑了过来,看见葛馨宁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指痕,目光微闪:“你弄的?” 韩五点点头,段御铖便咧了咧嘴:“你真不是个东西,连女人都打!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女人不是自己跑出去的,而是被你丢出去的吧?” 韩五后退两步,依然靠着屏风站定,神色迷茫。 段御铖也退回来跟他并肩站着,揶揄地问:“如果她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哟?” “死了?她……她该死。”韩五喃喃地道。 段御铖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向一众小丫鬟们嚷道:“该死?该死就好办!姑娘们,别忙了,赶紧把这个女人抬出去,管她死没死,先埋了再说!等到了棺材里躺上两天,她不死也死了!” “你敢!”韩五猛冲上去,死死地攥住了段御铖的手腕。 段御铖“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韩五猛甩开他的手,怒目圆瞪盯着帐中,咬牙切齿:“你最好不要死,否则……” 这时大夫终于姗姗而至,熟门熟路地走到床前,去查看葛馨宁的情况。 段御铖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晌才叹道:“韩五,大夫进这房间的次数,比你都多吧?” 韩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紧紧地盯着大夫的一举一动,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忐忑和慌乱。 大夫照例不慌不忙地磨蹭了许久,悠悠地站起身来。 韩五恨得磨牙,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样?死了么?” 大夫对他这副姿态也早已习以为常,淡定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这女人一向命大,暂时还没有,那就是死不了了。”韩五冷笑道。 大夫依旧摇头:“那也未必……” “什么叫‘未必’?”韩五的脸上紧绷起来。 大夫迟疑道:“从夫人的脉象上来看,似乎并不只是受寒而已……在受寒之前,夫人似乎受过伤,或者生过大病,元气几乎已经耗尽,这一次能否醒过来,实在难说……” 韩五怔了半晌,竟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挥了挥手,吩咐大夫退下。 兰姑送大夫出门,带着开好的药方蹭了进来,迟疑道:“这一次的情形,似乎与以往颇有不同,毕竟夫人素性畏寒,况且两月前刚刚……大夫说,即使看着无碍,也只是个空壳子,何况……” 韩五淡淡地道:“能救便救,不能救便埋了,不必多说。” 兰姑只得低头应“是”,看了看韩五的脸色,多余的话便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段御铖偷偷地留意着韩五的脸色,露出了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 梦中说梦 说: 天天半死不活的,大夫都不耐烦了哈哈 别打别打,死不了的,我保证 三更完成,\(^o^)/~ 回复(17)    第99章.韩五把你送给我了 看小丫鬟们照着方子熬上药,韩五便照旧回去戏台前跟一众官员们说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段御铖亦步亦趋地跟着,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韩五忍了许久,终于在招呼完一圈之后,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段御铖笑呵呵地搭着他的肩,压低了声音:“那个女人,你真的不在乎?” 韩五轻蔑地笑了一下,不肯答话。 段御铖便贼笑道:“既然不在乎,等她醒了,送我玩两天行不?我倒觉得她挺有趣的。” 几乎是出于本能,韩五迅速出手,揪住了段御铖的衣领。 段御铖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笑成了一朵花:“啧啧啧……我们的韩大总管,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韩五甩手放开他,脸黑得跟戏台上的包公有一拼。 段御铖不怕死地重新搭着他的肩,眯着眼睛道:“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能骗得过谁啊?” 韩五冷冷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御铖拉他走到僻静处,悠悠地道:“太后不傻,汝阳王也不傻,至于小皇帝——他的心里只怕更跟明镜似的,你打量能瞒住谁?你对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心思,这会儿只怕除了你自己,全天下人都明白了。韩五,你的表演,实在太拙劣了!” “我对那个贱女人没什么心思!”韩五气急败坏,猛力将段御铖推开,转身便要走。 段御铖像只跟屁虫似的又追了上来,跟在韩五侧后方,歪着脑袋笑眯了眼睛,那神情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小丑。 韩五在他的目光下,渐渐感到无处遁形,只想落荒而逃。 段御铖偏不放过他,极有耐心地又凑到他身旁:“你这场戏,演不了太久了。我劝你在害人之前,最好先把自己的心事捋清楚,否则你的现世报,将会比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来得更早!” “随你处置吧。”韩五站直了身子,冷冷地道。 段御铖愣了一下:“什么?” 韩五冷笑起来:“你不是觉得她挺有趣的吗?既然她是你捡回来的,送你也无妨。她若不死,随你怎样处置,我不会过问。” 段御铖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过了老半天,见韩五依然没有收回那句话的意思,他才终于跳着脚尖叫起来:“姓韩的,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我听烦了,能换个新鲜骂法么?”韩五冷笑转身,再不理会段御铖的大呼小叫,自回宾客之中说笑去了。 段御铖盯着韩五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姓韩的,你最好祈祷我当不成皇帝,否则我一定一刀切了你,让你当一辈子真太监去!” 这番话,他不敢大声喊出来,韩五自然也便没有听到,否则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 另一边,炉子上的药尚未煎好,葛馨宁已轻唤着“盼儿”,醒了过来。 怜儿等人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元哥儿却已隐隐明白,忙奔了过来:“夫人,您醒了就好,别的事情您不必担心,大家都好。” 葛馨宁动了动手指,元哥儿忙握住她的手,含泪笑道:“夫人,您回家来了!这一次可多亏了淮南王,要不然……” 葛馨宁听得莫名其妙,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这时段御铖恰好过来,在门外听见,大笑着闯了进来:“我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夫人若是过意不去,想报答我的话,就以身相许吧!” 葛馨宁闻言不禁失笑,几个小丫头却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段御铖直闯进内室里来,在葛馨宁的床边坐下,乐呵呵地笑着:“你的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早上我在野外捡到你的时候,本以为是个死的,打算送回来叫韩五找地方埋掉的,没想到这才刚过半天,你居然就活过来了?这……这体质不上战场真是可惜了!” 葛馨宁咳了一阵,勉强笑道:“多半是死的遍数太多,阎王殿前的小鬼都不愿见我了。” 怜儿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来,在段御铖的面前跪下:“王爷,这是夫人的内室,此时五爷不在,您却出现在这里,只怕于圣名有累,请王爷三思。” 葛馨宁的脸上有些尴尬,段御铖却坦然地笑着:“于圣名有累?不会啊,全京城都知道本王是个有名的浪子,若是不闯人家闺房,那才叫于圣名有累呢!” “可是我们家夫人……”怜儿急得几乎要哭。 段御铖不由分说,一把将怜儿扯了起来,笑道:“你家主子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家主子已经将夫人送给我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带夫人回王府,你们以后也可以少一桩差事了!” 怜儿听不出这话是真是假,一时呆在了当场。 葛馨宁是见惯了段御铖胡言乱语的,当下也不惊讶,只管欣赏着怜儿吓呆的样子,暗暗好笑。 谁知过不多时,居然有小厮在门外传进话来,说是轿子已经准备好了,要小丫鬟们搀扶葛馨宁出去。 葛馨宁不禁有些发慌。 段御铖笑嘻嘻地向她伸出手来:“夫人,现在便随本王回府吧,咱不在这儿受韩五那个死太监的气了!” 葛馨宁始终不信他的话,只是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有些灼眼,心中难免忐忑。 偏这时门口的小丫鬟喊了一声“五爷”,段御铖听见,笑得越发灿烂了。 葛馨宁略一沉吟,忽然展开笑容,伸出手来:“好啊。” 段御铖还没说什么,怜儿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玩笑是开不得的,王爷三思啊!” “他二人你情我愿,叫他们走就是了,你拦着做什么?”韩五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声呵斥怜儿道。 怜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抬头:“爷真的答应将夫人送给王爷?这……这不成啊!” “我已答应了,有何不可?”韩五神色冷淡,看也不看葛馨宁一眼。 唯有段御铖笑得开了花:“夫人,咱们走吧?” 回复(5)    第100章.爆猛料!韩大总管有个儿子!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韩五,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说笑的痕迹。 可是,韩五是从来不说笑的。 感觉到葛馨宁的目光,韩五终于看了她一眼,神情讥诮:“夫人,你勾三搭四的本领,真令人佩服。” 葛馨宁怔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都是嬷嬷教导得好。” 段御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韩五黑着脸,侧身让开了路径:“要走便快些走吧,别等一会儿化了雪,路不好走。” 葛馨宁只管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所措。 段御铖却笑呵呵的,伸手便要来搀她:“夫人,你身子虚弱,不要下地,本王抱你回去!”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忽听韩五冷笑起来:“本来我在想,齐尚书的府邸在东边,你为什么往西走?莫非还想进宫不成?到这会儿我才算明白了:你算好了今早淮南王会到那边去,特地在那里等着的,是吗?夫人,做戏要做全套,你本该再多昏迷两天的。醒得太早,这出戏唱得便不算好了!” 葛馨宁早已灰心,闻言只是冷冷一笑,并未答话。 倒是段御铖笑得没心没肺:“真的吗?莫非夫人果真早有意于我?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夫人放心,本王定不负你!” 说罢,他竟果真俯下身来,掀开被角便要搀扶葛馨宁起身。 韩五忽然在他身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她生过孩子,你也要么?” “啊?”段御铖几乎来不及站直身子便已转回身去,错愕地盯着韩五,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鸭蛋。 韩五抱着双臂靠在屏风上,冷笑连连:“她生过孩子,才两个月。可笑的是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野种是哪里来的!我知道淮南王生性风流,惯会怜香惜玉,可是,您真的来者不拒,连这种货色也要?” 段御铖笑眯了眼睛,一会儿看看韩五,一会儿再看看葛馨宁,贼溜溜的眼睛转得飞快,那神情分明是在看一场好戏。 葛馨宁心中冰凉,接触到韩五的目光时,却还没有忘记报以冷笑。 于是段御铖转向了葛馨宁,笑得像个勾栏院里的鸨母:“他说的是真的?” 葛馨宁平静地点了点头。 “哈哈,我就知道有热闹看!这消息若是传到外面去,全京城……哦不,全天下都要炸开锅了!”段御铖很不合时宜地拍着手大笑起来。 韩五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 葛馨宁冷眼看着他,对段御铖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段御铖笑了一阵子,见两人都不打算理他,便凑到韩五身旁,焦急地问:“孩子呢?孩子在哪里?” “与你有关吗?”韩五黑着脸,仿佛下一刻便要挥拳揍人。 段御铖笑得没心没肺:“怎么没关系?难道不一起送给我吗?我最近正缺个小孩子玩玩,可惜我那几房侍妾都不肯马上给我生,这会儿有个现成的,简直再妙不过了!喂,韩五,你不是那么小气吧?反正又不可能是你的,送我玩玩能怎样?” 葛馨宁紧张地盯着韩五,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盼他说一个“好”字,还是盼他大发雷霆。 韩五瞠目看着段御铖,胸口不断起伏,却是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段御铖等得不耐烦了,转身要与葛馨宁说话的时候,韩五忽然开了口:“你既有了好去处,想必不会在意那孩子的生死,对吗?” 葛馨宁心尖一痛,忍不住怒道:“不是我找了好去处,而是你要随手将我送人!一切都是你的主张,我还能怎样?” “你拒绝过吗?”韩五冷冷地问。 葛馨宁无言以对。 “啧啧啧……居然用孩子的性命威胁宁儿留下,韩五,你也太卑鄙了!”段御铖大声嘲笑着韩五,依然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葛馨宁到此时才明白,这个人根本就是来搅事的。 只听韩五冷冷地道:“我一直很卑鄙。” “你到底……想怎样?”葛馨宁看着韩五,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段御铖也跟着问道:“姓韩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答应让她跟我走的是你,临了你又拿孩子威胁她留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耍我?” 韩五靠着屏风,懒懒地道:“她若真想跟你走,根本不会在意孩子。” “你这是强盗逻辑!混蛋逻辑!”段御铖咬着牙“怒骂”,只是脸上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一个“怒”字来。 葛馨宁听见这话,反倒放下了心,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段御铖继续胡搅蛮缠去。 韩五见了,紧绷着的脸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段御铖觉得好笑,便只管凑到他的身旁,“嘻嘻”地笑个不住。 韩五忍住暴揍他的冲动,咬牙道:“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肯,是她不愿跟你走。” “是么?”段御铖笑得咧了嘴。 这时韩五才渐渐回过味,意识到自己被段御铖耍了,脸色不由得重新黑了下来:“你……故意耍我?” 段御铖哈哈一笑,随后又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妒英才,可悲可叹啊!昔日能以一人之智耍得满朝文武团团转的韩大总管,如今却被我一个玩笑搞得方寸大乱……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死撑着说某个女人不重要,呵呵。” 韩五蓦地站直了身子,手指攥得“咔咔”响。 段御铖还在不知死活地笑着:“万万想不到,我们的韩大总管也会耽于儿女情长,色令智昏……唉,自古红颜多祸水,韩总管这个人,算是废了!” “给你十个数的时间,从我的眼前消失!”韩大总管恼虚成怒。 段御铖很没骨气地服了软,抱着脑袋便往外面跑,便跑还边嚷:“消失就消失,我正好要赶出去,把韩大总管有个儿子的喜讯传给全天下人都知道!” 韩五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追出两步,随后生生顿住。 面如死灰。 明知段御铖绝对不可能出去说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追出去,为什么? 关心则乱! 刚才的他、此刻的他,一定很愚蠢很可笑吧?这场笑话落到段御铖的眼里,够好几年的笑料了。 段御铖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死穴,以后,他怕是再也下不了贼船了。 不过,也幸亏是段御铖,若是别人…… 韩五攥紧了双拳。 若是别人,他定会拼了性命、拼了一切,让妄图试探他底线的人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回复(6)    第101章.是你! 想到“底线”二字的时候,韩五被自己吓住了。 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竟成了他的“底线”? 半掩的帐中,葛馨宁闭目躺着,脸色依然苍白得接近透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脆弱,偏偏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着,隐隐透出几分倔强来。 韩五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大惊、大怒、大悲、大喜……他这一两日经历的心情变化,几乎比前面二十年加起来的都多。 这一切,全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他知道自己是恨她的。 恨她性情太过倔强,恨她四处招蜂引蝶,恨她从不肯把他放在心上,更恨她搅乱了他的心绪,成为了他的软肋…… 先前他总以为这种恨意会一天天减少,可是这几日,它却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 他知道齐思贤一直对她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却没料到他居然胆敢找上门来,更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 她就那么不甘寂寞吗? 还有段御铖刚才的那个“玩笑”,她为什么连象征性地拒绝一下都不肯?她的心里,是不是很期待那个玩笑变成真? 此时这个女人还好端端地躺在他的床上,可是她留下来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的孩子。 只怕,她不肯去找齐思贤,也只是因为舍不下孩子吧? 那个孩子,究竟是她跟谁…… 越想下去,韩五心中越是烦躁,眼看葛馨宁的面容渐渐变得恬静,似乎是睡着了,他不禁越发恼怒: 为什么这个女人在把一切都搞成一团糟之后,还能这样安稳平静地睡着? 他给过她一次机会,她没有把握住。以后,他再不可能放她走了。 他再不想受一遍昨日那样的煎熬!她是他的,就是死,也只许她死在韩家的宅子里! 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本该以他为天,他何必一直瞻前顾后,何必一直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困扰?他只需要控制她、占有她、征服她,管住她的人就好,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痴心妄想,试图得到她的心! 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啊! 几个小丫头看见韩五脸色难看,互相打了个眼色,齐齐退了下去,甚至还乖巧地带上了门。 韩五在床前站了很久,终于咬牙钻进了帐中。 葛馨宁本睡得浅,听到动静立刻醒了,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五爷要做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你说我要做什么?”韩五冷笑着,伸手来扯她的衣衫。 葛馨宁无力避让,不禁有些气急:“你不是把我送人了么?” “谁叫你不走,谁叫你回来?女人,你唯一的机会已经用完了,这辈子,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认命吧!”韩五连连冷笑,声音渐渐喑哑。 葛馨宁的心里,忽然慌了起来。 先前为了暖身子,她只穿了极薄的中衣,轻而易举地便被他扯落了。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吓她,毕竟现在正是中午,他便是再荒唐,也不至于…… 可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韩五的眼中从来没有什么规则法度,哪管什么白昼正午! 他的神情,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可怕,葛馨宁只觉得,他的每一次碰触,都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一般,带着恨、带着怨、带着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一般的滔天愤怒。 她知道他厌她、恨她,却没想到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不同于成婚那夜的刻意逗弄,此时的他,只是在宣泄着他的愤怒和憎恨,葛馨宁即使闭上眼睛,仿佛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滔天怒意。 她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呼痛求饶。 身上虽然已被汤婆子暖了过来,但骨缝关节处依然还是痛不可当的,何况还有脖子上的指痕、手臂上的刀伤…… 葛馨宁的身上无一处不痛,所以再添几分痛楚也不算什么。 只是…… 如果他执意要折磨她,或许她会死的吧? 除了痛,还是痛。 身上的每一处都被他抓过、咬过,葛馨宁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只得尽力咬紧嘴唇,祈祷自己尽快昏死过去。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随后是韩五饱含怒意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葛馨宁勉强睁开眼,看到他紧紧抓住她受伤的手臂,举到她的面前,眼中的怒意仿佛要将她吞没一样。 这手臂上的伤,她并没有来得及上药,甚至没能好好包扎。这两日一事连着一事,她从没来得及细看伤势如何,此时包住伤口的手帕和里衫已经被他扯落,她才终于看清了那道伤痕。 只见右臂外侧伤痕从臂弯几乎延伸到手腕,深可见骨。许是因为先前包得太紧的缘故,整条手臂上勒出了几道暗青色的痕迹,皮肉外翻,沾着一些干了的血渍,触目惊心。 仔细看时,伤处还有化脓的迹象,难怪昨日会突然发烧。 葛馨宁看着有些怕,正要别过头去,韩五却用力攥紧了她的伤处,强迫她与他对视:“我在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葛馨宁心中酸楚,忍不住微微冷笑,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怎么,难道你还会心疼我不成?” 韩五闻言果然大怒,用力将葛馨宁的两条手臂一起压在枕上,咬牙切齿:“呵,心疼你?你真的想多了!” 葛馨宁心中微有些慌乱,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手段来折磨她。 那些东西……她都锁起来了,他应该来不及去取出来吧? 既然如此,应该没什么好怕的,至多不过让她痛一阵子而已。 葛馨宁这样想着,心下稍定,只管闭目不语,权当自己已经死了,任他施为。 异物侵入的那一瞬,葛馨宁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原本以为是他的手指,可他明明一手压着她的双臂,一手在她的腰间! 那到底……是什么?! 葛馨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没等她想清楚,他已粗暴地动作起来,贯穿般的疼痛,将葛馨宁带回了一段最不堪的回忆之中。 无数个深埋在记忆中的片段一点点闪出,葛馨宁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道闪电突然照亮。她不假思索地抬起腿,将那罪魁祸首挤了出去,嘶声喊了出来:“是你!” 梦中说梦 说: 三更完成………… 回复(19)    第102章. 那孩子,是我的? 意外被她推开,韩五有一瞬间的恼怒,随后依旧冷笑起来:“你这会儿又装什么三贞九烈?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才对!” 说罢,他重新箍紧了葛馨宁,沉下腰去。 “三月三那晚,是你。”葛馨宁咬着牙,一字一顿。 韩五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葛馨宁用尽仅有的力气,远远地将他推开,死死盯着他:“你不是太监,为什么要骗人?” 韩五被她冷冽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憷,一时竟不敢上前,许久才皱眉追问:“你说三月三那晚,是什么意思?” 葛馨宁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带着鄙夷和厌憎。 韩五觉得那目光有些熟悉,想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正是他平时看她的目光。 原来,被在意的人厌憎的滋味,是这样的。 韩五心头微颤,许久才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有意骗你……你根本不值得我骗,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葛馨宁闻言只是冷笑,许久才点了点头:“我懂。” “可是你说三月三……”韩五的神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慌张。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些疑惑,本该找当时的人问清楚,可是齐云儿已死,此事已无对证……这时葛馨宁忽然提起这个日子,恰恰戳中了他的心事,由不得他不着急。 葛馨宁定了定神,幽幽地苦笑起来:“原来……果然是你。当时我便觉得一定是认识的人,只是怎么也不敢怀疑到你的头上去,毕竟你是个……后来我一直在想,园子里守卫森严,一个醉汉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去……原来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没有人敢拦而已……” 韩五怔怔定听着,呆了许久,忽然伸手攥住葛馨宁的手腕:“你说那晚在你房间里的女人,不是齐云儿,而是你自己?可是……可是那怎么可能?” 葛馨宁冷眼看着他,不住冷笑。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韩五一时竟不敢再问,只得自己皱眉苦思。 那晚他确实醉得厉害,记忆里只有模模糊糊的片段,一直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 他记得自己是乘醉去找她的,后来果然见到了“她”,一番争执之后,“她”似乎跑了出去。他为“她”的绝情而愤怒不已,在她房中坐了很久,后来“她”又重新回来,他便忍不住做了那件事……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便愤怒地离开了她的房间,那时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酒醒之后,他看到了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才隐隐记起了那件荒唐的事。那时他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杏花式样的银簪,便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齐云儿。 齐云儿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当时他以为事情已经明了,所以毫不迟疑地杀了齐云儿,一是为了灭口,二是因为愤怒。 可是后来再想起那件事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齐云儿如果要栽赃,只需要去葛馨宁的房间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要去而复返? 如果齐云儿离开之后,第二次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另外一个人”,当然最有可能是房间的主人,葛馨宁。 可是,她…… 韩五怔怔地看了葛馨宁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迟疑道:“可是那晚的女子,明明还是处子之身,怎么可能是……” 葛馨宁嘲讽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他。 韩五还要追问,葛馨宁已扯过被角,将自己整个人裹在了里面,再不肯答话。 韩五想了许久,忽然醒悟:“你根本没跟过小皇帝?莫丢丢在宫里用迷药逃避侍寝,你也用了同样的办法?” 葛馨宁实在没有心情与他对质,索性闭上眼睛,由着他自说自话。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讽刺,她还能说什么? 当时那件意外,险些夺走了她关于生活、关于未来所有的希望。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见到那个人,她该怎么办? 食其肉、寝其皮、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无论哪种程度的报复,都完全不能消解她的怨愤!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韩五呢? 葛馨宁无法回答。 她憎恨了那么久的一个人,原来竟然是他,这个现实让葛馨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包裹起来、躲藏起来,不去想、不去问,假装自己已经死掉算了。 可是韩五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葛馨宁刚刚躺好,韩五便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掀开被角,抓过葛馨宁的肩膀,细细查看。 他记得那晚,他借酒装疯,肆意发泄着他的愤怒,曾像野兽一般疯狂地在那个女人的肩上撕咬…… 葛馨宁的肩膀单薄瘦削,许是由于久病的缘故,已不似先前那般光滑圆润。韩五缓缓伸手,触到她左边肩头上那道依然清晰可见的齿痕,呆住了。 葛馨宁毫不掩饰厌恶的神情,扯了扯被角,再次将自己遮掩起来。 韩五用力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神情复杂,似悲似喜:“你……为什么不早说?”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 他早已给她定了罪,她哪有解释的余地? 幸而葛馨宁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韩五略略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一事,忙箍住葛馨宁的肩头,急问:“这段时日,我一直都误会了你……你根本不可能与别人相好,从始至终其实都只有我,是不是?是不是!” 葛馨宁终于睁开眼睛,嘲讽地斜了他一眼:“那也未必吧。” 韩五微微一怔,忽然笑了:“未必?宁儿,你在吓唬我!我一直看得你很紧,你根本没本事招蜂引蝶!小皇帝那件事既然是假的,你那孩子又……” 他笑到一半,忽然僵住了。 葛馨宁眯着眼睛,等他的下文。 韩五怔了半晌,忽然死命地掐住了她的双肩:“那孩子,是我的?!” 梦中说梦 说: 死太监今天似乎没那么蠢了哈…… 不出意外的话五点…… 回复(11)    第103章.你出去 “不知道。”葛馨宁冷冷地道。 韩五俯下身凑到她的脸前,笑了起来:“不知道?你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 葛馨宁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很堵得慌,忍不住冷笑:“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韩五捧起她的脸,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去了:“现在还没死绝,不过……如果你再胡乱吓唬我,没准他们有一天就真的死绝了!” 葛馨宁挣脱不开他的手,只得闭上眼睛,不肯看他。 受了这样的冷遇,韩五竟丝毫没有着恼,唇角一直在控制不住地上扬:“宁儿,先前是我一直错怪了你……我总是疑神疑鬼,其实不过是因为我怕……” “怎么,不打算把我送给齐思贤了?”葛馨宁冷笑着打断了他。 韩五慌忙摇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道:“你父母算是间接死在他的手里,你不会喜欢他的……刚刚我回来之前,怜儿告诉我,她在园子后面小道上捡到了你的匕首……那天,你用这个伤到齐思贤了?他在军营里历练过,你这样对他,实在太冒险……” 葛馨宁看见他从一堆衣衫里面翻出那柄熟悉的短匕,心中已麻木得没了什么感觉。 韩五迟疑了一会儿,蹭到葛馨宁身旁躺下,在被底摸到她的手臂,手掌微微有些发颤:“你这臂上的伤……是他刺的?” 葛馨宁闭上眼睛不肯理他。韩五微颤着抚过那道伤痕,许久才长呼出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说?宁儿,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葛馨宁闭目想了一会儿,跟着叹了一声:“你出去吧。” “宁儿?”韩五心尖微痛,诧异地坐了起来。 葛馨宁闭着眼睛,沉声道:“我需要安静,你出去。” 韩五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顺从地起身,穿上了衣衫。 他在床前站了很久,见葛馨宁始终没有睁眼,只得叹了一声:“我叫丫鬟来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你臂上的伤有些糟糕,必须上药。还有,你身上寒气未尽,这几日不要出门……” “出去吧。”葛馨宁平静地道。 韩五应了一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只得站在屏风前,又磨蹭了一阵子。 葛馨宁知道他在,只不想理他,索性装着困倦的样子,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韩五叹息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事,忙又凑了过来:“那孩子……咱们的孩子,他好好的还在府中,我并没有伤害他……” “我知道。”葛馨宁还是没忍住,冷声接过了话头。 她肯出声,韩五已是喜出望外,忙笑道:“我知道瞒不住你,是元哥儿那丫头跟你说的吧……” 葛馨宁冷笑着打断了他:“你说他‘很好’?你见过他吗?” 韩五忙道:“我当然见过,我还抱过他呢!只是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我的儿子……” 葛馨宁心口发痛,喉咙里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呜咽。 韩五吓了一跳,忙俯身过来:“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胃里还发寒?” 葛馨宁隔着被子推开他,闭目不语。 韩五忙道:“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母子分离……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去叫人把他抱回来给你,好不好?” 葛馨宁苦笑一声,许久才叹道:“等我养好身子……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那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吃到过一口奶,冷了没人管、哭了没人哄,两个月的孩子,比人家新生的婴儿也重不了多少,那样也能算‘好’吗……” 韩五怔怔地听着,过了许久,忽然跳了起来:“那样不行,我现在就叫人把他带回来!只是你要辛苦些……” “不必了。”葛馨宁冷声道。 韩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有些无措。 葛馨宁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我不想见那个孩子。他现在的父母很喜欢他,这已经足够了。我怕麻烦,不喜欢照顾孩子,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奶了,带回来也没用。” 韩五忽觉胸口闷得难受,好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不断地捶打着一样。 他扶着床边的小柜站了许久,勉强笑道:“我们可以给他请乳母,不用你费太多心神的。舒老爹夫妇虽说待他不错,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 葛馨宁忽然笑出声来。 韩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果然,葛馨宁沉默了片刻,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他的亲生父母,好像从未善待过他呢。” 韩五忙道:“那我们以后……” “你觉得,‘我们’会有‘以后’吗?”葛馨宁打断道。 韩五很想说“当然有”,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总也说不出口。 葛馨宁叹了一声:“五爷,您先出去吧。” 韩五踟蹰许久,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总不知应该先说哪一句。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却未想到会错得如此彻底。 到现在才算如梦方醒,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葛馨宁已经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摆明了再不想说话。韩五静静地看着她,恍悟到自己先前错失了太多,已经是无法弥补、无法挽回的了。 她曾经把全部的信任和希望托付过他,可是他做了什么呢? 他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毁掉。她的心上身上,每一处伤痕,都是他留下的。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向她许诺未来? 何况…… 他自己,又如何能有未来呢? 韩五脚步沉重地走出房门,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渐渐地又沉了下去。 他刚刚是糊涂了。 他如何敢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他现在的身份,如何能够光明正大地抚养那个孩子! 他当初娶葛馨宁,不就是为了让她的孩子永远都见不得光吗?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到此刻,韩五才算是真真正正地体验了一把“悔不当初”的滋味。 明知孩子就在自己的身边,却永不能相认,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相见,这本是他对葛馨宁的“惩罚”,不料此时竟一一应在他的身上,这才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回复(6)    第104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呔!”柱子后面窜出一个人来,一声大喝,将失魂落魄的韩五吓得浑身一颤,腰间的佩剑早已出鞘,人却是许久都没有定下神来。 段御铖大笑着,按着韩五的手将他的佩剑插回鞘中:“姓韩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韩五冷冷地反问。 段御铖不在乎地摊了摊手:“我一直这么无聊啊!” 韩五想想确实如此,一时无言以对。 段御铖便大笑道:“我一直很无聊,可是韩总管你却不是一直这么失魂落魄啊!说实话,刚才在想什么呢?江山,还是美人?” “不能都想吗?”韩五神情冷淡,似乎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段御铖大笑道:“从前你说这句话,我信你,今日我却不信了!韩五,如今的你,还把江山放在眼里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早就不是原先那个韩五了!” 韩五沉默了一会儿,居然没有接话。 段御铖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身旁,半蹲下身子去看他的脸色。 他居然没有反驳,难道是默认了? 段御铖的心里,对葛馨宁的钦佩之情不由得又多了几分。韩五被他这样盯着,莫名地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走了另外一条小径。 段御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忽然贼笑起来:“韩五,刚才你们俩把丫鬟都支出来,大白天关着门,俩人躲在屋里做什么呐?你该不会是大白天的在做那什么……什么吧?你夫人可是还病着呐,你也不怕伤到她的身子!韩五,你真挺不是东西的!” “王爷,您是不是很闲?”韩五咬牙切齿。 段御铖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依旧乐呵呵地笑着:“怎么会呢?本王一点儿也不闲!今天要不是有十来家朋友一起请吃酒,我才不会躲到荒郊野外,那么倒霉捡回了你家夫人……喂,你真不舍得把她送给我了吗?我觉得,她跟着我比跟着你好多了……” 韩五着牙,忍住暴揍他的冲动。 段御铖看他脸色黑得吓人,心里便觉得格外舒服,继续不怕死地道:“我真的不介意她生过孩子——哎对了,那孩子是谁的,真没人知道啊?这么说尊夫人居然风流成性四处留情?这简直跟我有一拼嘛……” “闭嘴!”韩五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段御铖笑着跑开几步,大笑道:“恼羞成怒?哈哈,那也没什么用,你总不敢打死我!说真的,韩五,孩子真不是你的?你居然能忍得下这样的奇耻大辱,我有些不信啊哈!” 韩五咬牙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冷冷地道:“你若再提此事,我便把你和雪姑娘的事告诉太后去。” 段御铖打了个哆嗦,讪讪道:“你还是饶了我吧!太后那个老妖婆……也只有你能对付得了她!” 韩五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段御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居然难得地敛了笑容,皱起眉来:“太后那边,不会有问题吧?你上次……未必能真的圆过去,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可没那么好哄!” 韩五冷冷地道:“我何必哄她。” 段御铖朝韩五比了个大拇指,笑嘻嘻的:“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把那个老妖婆放在眼里!不过看你这意思,是对你那个小娇妻认真了?” 韩五沉默不语。 段御铖居然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韩五,你这样,很危险。” “我没有选择。”韩五冷冷地道。 段御铖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笑了起来:“我真是杞人忧天!你这几年的日子,哪一天不危险了?你就是一个典型的亡命之徒,日子若是平静无波,你才会觉得不舒服吧?” 韩五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大是不以为然。 从前的他,或许确实喜欢惊涛骇浪,喜欢那种在风口浪尖与人拼争的滋味。 可是现在,他却只希望日子能平静一些,最好无波无澜,能有重要的人在身边相伴就好…… 韩五渐渐意识到,他也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了。 这种感觉,似乎也并不是很坏? 想到出现如今这样局面的原因,韩五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段御铖在他身旁看着,惊讶得险些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韩五意识到有些失态,忙敛了笑容,脚下加快了脚步。 段御铖快步跟上,嘴里是一刻也不肯闲着:“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照旧。”韩五言简意赅。 “可是汝阳王那里,这一阵似乎仍不安分——你相信他没了兵权,就会安分守己吗?”段御铖压低了声音,在他身旁问道。 韩五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信吗?” 段御铖“嘿嘿”地笑了起来。 韩五沉吟片刻,沉声道:“我想,他应该不会拖到下半年。” “我赌他今春就会动手!”段御铖拍手道。 韩五没有反驳,似乎完全不打算跟他打这一场赌。 这时小远忽然从前面跑了过来,见到韩五,便急急地道:“汝……汝阳王同皇上一起来了!” “这可真是才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段御铖笑了起来。 韩五微微皱眉,许久才道:“吩咐接驾。” 小远忙应着跑了,段御铖便恨声道:“那两只狐狸,大新年也不让人消停!” 段御铖没有理他,只吩咐了小厮往各房里说事,自带了几个利落些的小厮,往前面厅里去接驾。 说是“接驾”,其实人人都明白,小皇帝没有什么值得动排场的,说是迎接,必定便是为了迎接汝阳王。 当下韩家的宾客之中,原与汝阳王有些交情的和正打算跟汝阳王攀交情的,如今都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多事的人私下里窃窃私语,不住猜测如今韩五与汝阳王究竟是谁比较得皇帝的宠信。 韩五对这一切不闻不见,径自带着几个小厮和一众官员,到门口去迎接。 小皇帝一见他,已大叫着奔了过来:“韩五,我听说姐姐病了,是真是假?” 梦中说梦 说: 今日三更已完成…… 回复(9)    第105章.叫夫人迎驾 韩五侧身避过小皇帝,径直走上前去向汝阳王问安。 汝阳王待他却极冷淡,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神色倨傲。 小皇帝又跟了过来,缠住韩五嘀嘀咕咕地说个不休。 韩五见甩不脱他,只好向段御铖求救。 谁知段御铖是个最不讲义气的,听见韩五叫他陪着小皇帝,早已溜了个无影无踪。 小皇帝缠住韩五,可怜巴巴地求肯:“让我见见姐姐好不好?我在宫里一直想她,她总不肯来见我,好容易赶着过节,我想召她进宫说话,宫女才跟我说她病了……” 韩五从前看小皇帝时,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目可憎,如今却莫名地觉得他没有从前那样可厌了。 但让小皇帝去见葛馨宁,他依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只是此刻满朝文武有一大半在这里,他总要给小皇帝留一分情面。 毕竟,人家是打着探病的旗号来的…… 韩五有些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向跟过来的兰姑吩咐道:“带皇上进去,叫夫人迎驾。” 兰姑略有些踌躇,却还是低头应着了。 小皇帝欢天喜地地抱着兰姑的手臂走了,韩五目送着二人,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还是不舍得转过身来。 汝阳王在旁看着,拈须微笑:“韩总管的手段,真真让人意想不到啊!宫里的皇后娘娘、淑仪娘娘还有几位偏妃都是从你府里出来的,这还不算,你的府里居然还藏了一位让皇上魂牵梦萦的夫人?这样一来,皇上的一整颗心,只怕都在你的人手中了吧?” 韩五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应道:“咱们做奴才的,自然一切以皇上为重。若这几个女子能侍奉皇上妥帖,又有何不可呢?” 汝阳王的笑容转冷,阴阳怪气地道:“话是这么说,只是——韩总管,皇上的心思只能在宫里,天子坐镇宫城,才是天下之福。如今您的夫人一病,皇上便牵肠挂肚,这只怕有些不合规矩吧?” “皇上宅心仁厚,体贴下情,如何不合规矩了?”韩五微微笑着,语气未变,神情依然极是恭敬。 汝阳王只是冷笑:“宅心仁厚?体贴下情?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吧?本王恍惚听见有人说,皇上荒淫无道,疏于朝政,只肯在妇人堆中胡闹,这个说法是有的吧?风闻前日祭天之时已有天降异象,今后只怕社稷不安呢!韩总管,既然皇上身旁的女子大多是你所采选而来,异日皇上若果真有好色误国之事,你恐怕难辞其咎啊!” 汝阳王坐在高处侃侃而谈,一众文武官员和富商巨绅在下方陪坐,闻言无不惊慌失措。 皇帝好色误国,这句话人人都听到过,却从未有一人敢于当众说出口,偏偏汝阳王就这样大咧咧地说了出来,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几个心里比较明白的,便不由得想到,他敢于当众提起这个话头,必然已是有恃无恐,而且…… 什么“非社稷之福”、什么“天降异象”,这分明是在煽动人心,为自己犯上作乱营造声势啊! 时至今日,汝阳王的不臣之心算是路人皆知了。 在场有几个胆小的,此时早已经两股战战,恨不得即时离席逃走了。 但更多的人却是有心看韩五的笑话,毕竟人人皆知他向来巴结汝阳王,此时汝阳王非但不与他亲近,反而处处挤兑他,竟将皇帝沉湎女色的祸源推到了他的头上,这是不是意味着朝中的风向又要变了? 在朝为官,一旦看错了风向,少不得便要有杀身之祸,众人心下无不了然。当下便有不少人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试图离韩五远一些。 唯有韩五依旧从容不迫,仿佛丝毫没有听出汝阳王这番话里的刀锋似的:“王爷言重了。天子年幼,爱好声色之娱也是人之常情,若说‘沉湎’只怕难免失实。人言可畏,王爷与皇上乃是叔侄至亲,若听到有人妄加议论,污损皇上圣名,王爷便该将那人捆起来,交给京兆大人法办才是!” 汝阳王闷声喝了一杯酒,许久没有接话。在场的众人各怀鬼胎,早已不复先前吃酒唱戏、其乐融融的氛围。 那边内室之中,葛馨宁困倦不堪,正要入眠,忽听小丫鬟来报说是皇帝驾到,一时有些惊愕,不知道是吉是凶。 这时小皇帝已闯了进来,看见葛馨宁躺着,立刻便苦起了脸:“姐姐,你真的病了啊?” 葛馨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小皇帝忙按住了她,顺势在她肩上捏了一把,撅起了嘴:“几个月不见,姐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脸色也不好看,一点血色都没有……韩五是不是欺负你了?姐姐,他若是待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叫人砍他的头!” 葛馨宁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只是病了,并没有人欺负我。” “可是韩五他都不肯叫人好好照顾你……总之是他不好!若非他让姐姐生气伤心,姐姐怎会抑郁成疾!如果他肯早些送姐姐入宫,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小皇帝似乎对韩五有极大的不满,说什么也要将罪名栽到韩五的头上去才行。 葛馨宁苦笑摇头,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替韩五辩解。 随后,她又被自己的这个直觉反应吓到了。 她为什么要替韩五辩解呢? 葛馨宁想了一会儿,释然地笑了:“皇上福泽深厚,庇佑宫中贵人们平安顺遂,也是理所当然。” 小皇帝忙道:“既然这样,姐姐也随我进宫吧!宫里的祥瑞多,佛菩萨也灵验,姐姐若搬到宫里去,病情说不定便好了!” 葛馨宁哭笑不得,半晌才无奈道:“我已是韩家的人,如何能随皇上进宫?” 小皇帝果然无言以对,苦着脸思索半日,只得转移了话题:“姐姐,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时间才刚刚过了一年,姐姐是不是就忘记我了?” 葛馨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她只能装作不知道,连连摇头。 梦中说梦 说: 5点……    第106章.我喜欢姐姐 “她的记性一向不太好,皇上若是记得,告诉她就是了。”韩五不知何时已进了屋,闻言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外面闯了进来。 葛馨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肯与他目光接触。 韩五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随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向小皇帝道:“宁儿病重,需要休息。皇上若无别事,请移步别处玩耍。” 小皇帝霍然站了起来,冷声道:“去年今日,是朕和姐姐……” “皇上!”韩五的脸色黑了下来,厉声喝止住了小皇帝的话。 小皇帝叉着腰,气鼓鼓地与韩五对视许久,忽然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欺负我!韩五你这个坏蛋!你不许我见姐姐,还不许我与姐姐说话……可是我喜欢姐姐啊!你既不许我喜欢姐姐,又为什么要让我见到她;既然让我见到她,又为什么不许我喜欢她!韩五,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葛馨宁看他哭得伤心,一时也不由得跟着伤感起来。 但也紧紧是“伤感”而已。 她实在应该感谢岳影儿口无遮拦,提早将小皇帝的底细透露给了她,否则她如何能想到,这个哭得惨兮兮的小皇帝,居然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家伙! 上一次在霞影殿,那五天生不如死的煎熬,葛馨宁永不可能忘记。 那个利用她、算计她、险些害死她的人,此时正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在她的面前放声哭泣,这是不是很讽刺? 自嘲之余,葛馨宁有些替韩五担忧。 她似乎一直没有机会跟韩五说小皇帝的事!韩五一直将小皇帝当孩子,从来不加防备的……万一小皇帝突然对他发难,事情未必不会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想到此处,葛馨宁忍不住看向韩五,恰迎上他忧虑的目光。 葛馨宁心中微乱,慌忙别过头,心下暗骂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要替他担忧?那个混蛋……他自己喜欢阴谋害人,就让他去害好了!异日小皇帝抓到了他的把柄,砍了他的脑袋,那也是他活该,她才不要管! 葛馨宁紧咬住嘴唇,不许自己开口说话。 韩五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刚才那个担忧的眼神,他是感觉到了的。 看到葛馨宁慌乱地躲避他的目光,韩五心中一喜,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还是关心他的,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令他雀跃的了! 小皇帝哭了一阵子,见无人劝慰,只得呜呜咽咽地住了哭,偷眼看韩五和葛馨宁的脸色。 只见韩五唇角含笑,宠溺地看向葛馨宁;而葛馨宁神情冷淡,目光只看帐顶,好像屋里根本没有韩五这个人一样。 小皇帝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也带了笑意,指尖敲着额角,若有所思。 韩五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咳了一声,敛了笑容:“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宫了。” 小皇帝满脸不情愿,却不敢讨价还价,只得苦着脸起身。 葛馨宁见状如释重负。 谁知小皇帝走出两步,忽然又转了回来,扑到葛馨宁的床边。 韩五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只见小皇帝不由分说抓过葛馨宁的手用力握着,急道:“姐姐,你会进宫去看我吗?” 葛馨宁只得点头,小皇帝立刻笑逐颜开:“那就说定了!元宵那日宫里有花灯,姐姐一定要去!皇后也一直念叨姐姐呢!今日我来之前,皇后让我带句话给姐姐——” “什么话?”葛馨宁见他顿了一下,忙追问道。 小皇帝笑了起来:“皇后说,如果姐姐再不肯进宫去见她,她就要亲自出宫来找你了!” 葛馨宁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忙应了声“一定去”。 韩五黑着脸送走小皇帝,很快又转了回来。 葛馨宁见他进来,便别过脸去,闭目装睡。 韩五走到床边坐下,试探着伸出手。 葛馨宁假装翻身,抽回手缩进被子里。 韩五讪笑一下,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叫他来烦你……只是他自称是为了探望你而来,我若不许他进门,满朝文武面前实在无法交代。” 他是在向她解释么?或者说是——道歉? 葛馨宁有些诧异,很想睁眼看看韩五的脸色,最终却努力忍住了。 韩五见状叹了一声,有些幽怨地道:“你肯见小皇帝,却不肯跟我说话么?宁儿,我承认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 葛馨宁听罢想了一阵子,微微冷笑,却不答话。 什么时候原谅他?他就那么笃定她一定会原谅他吗?她偏不! “宁儿,你若是再往里面缩,就贴到墙上去了!”韩五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葛馨宁确实已经快要贴到墙上去了,但为了不让韩五得意,她依然选择了忽视他的话,只留给他一个后背,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韩五等了一会儿,不见葛馨宁回应,忽然笑出了声:“宁儿,你若不转回来,我就要上去了。” 说罢,他轻轻抬手在床边上压了一下。 葛馨宁只当他已坐到了床沿上,不禁大吃一惊,忙转回身来,警惕地盯着他。 韩五站在床边,向葛馨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葛馨宁知道被他戏弄了,不禁有些恼。 韩五见状忙道:“我有话要对你说——宁儿,小皇帝这个人不可信!他此时的幼稚单纯,很可能只是用来迷惑人的假象,你的心太软,容易被骗,以后要千万小心。” 葛馨宁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天下除你之外,没有一个好人?” “并不是……”韩五焦急地试图解释。 葛馨宁的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被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被骗几次又何妨?我倒是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你,可是结果怎样呢……” 韩五的耳后有些发红,许久才道:“我再不骗你了。宁儿,我们之间所有的误会都已经解开了,以后再不要互相伤害了,好吗?” 葛馨宁冷笑一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韩五急得几乎要跳脚:“你不信我?我说了这么多,你该不会还是坚持要去宫里参加什么见鬼的元宵节宴会吧?” “我当然要去!”葛馨宁不假思索地道。 梦中说梦 说: ……恐怕要到晚上九点或者十点的样子了……下班才能码/(ㄒoㄒ)/~~…… 回复(4)    第107章.谋逆 韩五忽然发现,他居然拿这个女人毫无办法。 葛馨宁挑衅似的看着他,语带嘲讽:“你执意不许我去,到底是在怕什么?既然你对我这样不放心,干脆找铁链把我捆在这屋子里好了!” “我不是不放心……”韩五下意识地反驳,出口的话却连一分底气也没有。 在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应该放心的。葛馨宁当初既然选择了用那样的方式逃避“恩宠”,如今就更加不会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可是在情感上,他就是无法忍受小皇帝黏在葛馨宁的身旁,亲亲热热地叫“姐姐”! 他的女人,为什么要被别人惦记着,为什么要被别人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用那样的心思想着?每当小皇帝的目光落在葛馨宁身上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双眼珠子挖出来! 这样的心思,韩五不敢说给葛馨宁听,所以在葛馨宁嘲讽的目光下,他只能沉默。 葛馨宁随手扯了扯帐子,将自己遮了起来:“我累了。” 韩五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赶他走,可是看到那张憔悴得毫无血色的脸,他却也只能假装相信。 她受伤的手臂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纱布,想必是大夫过来处理过了。韩五略觉放心,在床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走了出去。 其实他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对葛馨宁说。 可是她此时已经恨极了他,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多生事端。与其忧心她在宫中遇到麻烦,不如想法子阻止她进宫去! 可是,这个女人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对着干了,如何阻止她,实在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 韩五在廊下站着,思绪如潮,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五爷……”秦相公站在韩五的身后,神色复杂。 韩五生怕惊动了葛馨宁,忙招呼他走到远处去说话。 秦相公似乎有些忧虑,许久才道:“看汝阳王的意思,似乎已经打算跟咱们决裂了,小皇帝那里也已经羽翼渐丰,咱们如今的处境,实在不算乐观……” 韩五定了定神,冷笑道:“那也未必。” “我知道,”秦彦苦笑道,“你的本事大,不把汝阳王和小皇帝放在眼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两边联起手来对付咱们,事情会怎么样?” 韩五轻敲着栏杆,微微皱起了眉头。 秦相公便急道:“今日朝中大员有一多半在咱们园子里看戏,今天小皇帝特地带了汝阳王过来,在园子里装疯卖傻胡闹一番,只怕已经把朝中的局势看了个一清二楚!汝阳王如今没了兵权,朝中大员又不十分看好他,故而对他只是表面尊敬而已;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把持着朝政,深得太后宠信,又肯与官员子弟结交,如今朝中明面上有一大半是你的人……小皇帝不会看不透这一点!如果你是他,你会选择先挑谁下手?” 韩五皱眉听着,心中的忧虑又添了一层。 秦相公又道:“小皇帝执意请夫人进宫,多半是想故技重施,靠夫人来束住你的手脚……” 韩五握紧拳头,重重地击在廊柱上。 秦相公看着他,神色难掩忧虑:“夫人已经成了你的软肋,你自己知道,宫里的人也不会不知道。我看你还是要想个法子才行!” 不用他说,韩五也知道该是时候拿出个主意来了。 上一次葛馨宁被囚在霞影殿,他整整忍了五天不敢去救,为的就是不愿将她卷进这些事里面来,不料小皇帝心如明镜,竟是完全不肯上当…… 他的软肋,已经这样明显了吗?明显到即使他将葛馨宁推到鬼门关前转了几个圈,也依然骗不过那些人? 既如此,他从前足做的那些事,便实在是太多余了! 骗不过,那便不骗好了!他的女人,他就是要宠到天上去,有人要打她的主意,先看看他肯不肯再说! 主意已定,韩五放下了心,神色渐渐转为平淡:“汝阳王想坐山观虎斗,我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秦相公愤然道:“他岂止是想坐山观虎斗?他是想等你和小皇帝拼杀到两败俱伤,由小皇帝亲自将兵权还给他,求着他想法子对付你!” 韩五微微点头:“他的如意算盘,一向打得很响。” 秦相公向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道:“其实上一次,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方法阻止他造反的……”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宁儿在小皇帝手里,我若迟一刻,只怕她……”韩五咬牙恨声道。 秦相公神色复杂地看着韩五,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韩五一边缓步向书房的方向走着,一边冷笑道:“小皇帝毕竟年幼,见事不明、误判时局也是常有的事!汝阳王今春便要造反,他却一只心知防备我,实在不算英明。” 秦相公微微一愣,随即了然:“你要逼汝阳王造反?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汝阳王并不愚蠢,此时他手中无兵权,至多不过有万余人马可用,如何能说反便反?” 韩五冷笑不语,秦相公想了一阵,忽然笑了:“我真是糊涂,汝阳王生性多疑,想逼他造反,实在容易之至!事不宜迟,咱们如今便想法子动手吧!” “先不用忙,”韩五微笑道,“你先到账上支些银钱给马夫舒老爹送过去,就说先免了他女人的差事,叫她在家用心照顾孩子——告诉他们,那孩子务必用心照料,若有差错,定不轻饶!” 秦相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好奇心,应了一声“是”。 韩五想了一想,又道:“叫他们记得,孩子生来体弱,若有病痛要请最好的大夫……还有,只许他们认孩子为养子,不许当作亲生的孩子来养。” “这又是为什么?”秦相公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声。 韩五脸色一沉,秦相公便不敢说话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疑惑。 韩五没有帮他答疑解惑的好心,见没有别的事情,便招手唤了个小厮进来,吩咐他找工匠日夜赶工,制作元宵用的花灯去。 梦中说梦 说: 俺终于来了/(ㄒoㄒ)/~~今日三更完成! 感谢 走了咋地了 亲亲送的花花,么么哒(づ ̄ 3 ̄)づ。 回复(3)    第108章.我陪你去 葛馨宁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得起身,但依然觉得身子虚得厉害,稍稍走几步路便要人搀扶。 韩五无事时便会过来陪着她,没话找话地说些杂事来逗她开心。 可是葛馨宁依旧不能释怀。 倒也未必是怨恨他,她只是不敢轻易说“原谅”,只怕辜负了自己这两年所受的折磨。 韩五知道她心里委屈,只得加倍用心讨好,每日柔情款款,语笑温存,与从前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连葛馨宁都禁不住有些疑惑了:眼前这个每日只管费尽了心思向她献殷勤的人,真的是她曾经那样畏惧的五爷么? 总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有些不适应呢。 某日午后,葛馨宁半躺在帐中,听到外面的丫鬟小厮们热热闹闹地跑来跑去,不知在做些什么,满园子里都是笑语欢声。 元宵之前每天都是过节,丫鬟小厮们忙碌一阵,并不奇怪。因而葛馨宁心下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直到晚间,廊下的花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她才明白韩五一整天都不许她出门的用意何在。 只见屋檐角、长廊下、花木边、泉水旁,处处都点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莲花的、兔子的、虫鸟的、人物的……有的小巧精致、有的大气端雅,有的鲜艳夺目、有的清淡雅致,热热闹闹地挂满了园子,远远看去,简直像将天上的星空搬了下来;走到近前时,却又会发现每一盏都独具匠心,形态各异,绝无雷同。 这样多、这样巧的花灯,需要多少匠人日夜赶工,才能制作得成? 葛馨宁摘下一盏极精致的白兔花灯,拿在手中把玩着,一时有些恍惚。 幼时她也曾喜欢热闹,也曾为了看花灯而跟父母哭闹撒娇。 自从父母亡故之后,这种富贵气象便只剩了回忆,她曾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了的。 而如今…… 看到这满园子的花灯,心里便觉得既酸涩又满足,满满的情绪从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里生长起来。 这些,都是韩五为她准备的么? 如果是,他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葛馨宁心下不禁感慨。 这时,韩五恰巧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花灯,沿着回廊缓缓走了过来。 葛馨宁看到他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这道身影,她是极熟悉的,在回忆里、在梦里,在所有的想象里。 他是她的救赎,他将她带出了刑房,带进了韩家,带进了新的生命历程…… 前年深秋她初来韩家,是她新生的开始,同时却也是她后来种种磨难的开端。 所以葛馨宁实在不知道,她此时应当以什么样的感情来看待韩五。 感激,还是憎恨? 正犹疑间,韩五已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向葛馨宁举起了花灯:“夫人,我们真是心有灵犀,随便选一盏灯,便恰好是一样的。” 葛馨宁被他灿烂的笑容晃得有些犹疑,许久才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韩五将两盏灯放到一起,笑道:“你看,它们本来便应当是在一起的,这样多好。” 葛馨宁觉得无趣,转身便要回房。 韩五忙拉住她,陪笑道:“你带着这只兔子去了广寒宫殿,剩下的这只岂不孤单?你要带走,便一起都带走吧!” 葛馨宁只得站住脚步,冷笑道:“它们原本便不该在一处的,便是偶然遇见,也终究会分开。有聚便有散,这才是人生常态吧。” “可是夫人,你连我也要丢下吗?我可比兔子重要多了吧?”韩五急冲冲地追了过来。 葛馨宁一心想避开他,脚下却怎么也走不快。 这时韩五已追了过来,笑吟吟地牵住了她的手:“既然有聚便有散,咱们更该珍惜能聚在一起的日子才对!宁儿,我不希望等到咱们老了,回想起年轻时的岁月,回想起咱们的过往,能想到的只有伤害和怨恨……你若是恨我,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能不理我,好么?” “不好。”葛馨宁冷冷地道。 韩五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许久才叹道:“我们今后,一直如此吗?” 葛馨宁装着听不见他的话,只管举着灯笼向四下张望。 许是站久了,有些疲倦的缘故,她的视线渐渐地有些模糊,眼前一片灯光在她的眼中渐渐混成了一片,好像火光…… 好像火光从花木中、从廊柱下一点点聚集起来,汇成一片汪洋大海…… 火,是她的噩梦。 葛馨宁的脸上原本便没什么血色,此时更是渐渐地惨白起来。 韩五不明就里,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忙从背后捞起她,大步奔回房去,急着叫人请大夫。 葛馨宁忙拉住他,摇头道:“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有些想家。” 韩五看看她的脸色,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葛馨宁有些后悔说了先前那句话,回屋之后便忙忙地钻回帐中躺下,将整张脸都盖了起来。 韩五在床边坐下,紧握着葛馨宁的手,唏嘘许久才道:“宁儿,总有一天……你所遭遇的一切,都将得到一个妥帖的交代。” 葛馨宁在被中沉默了许久,忽然探出头来,神情语气已变得十分平淡:“我也相信会有那一天,只不过……这件事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 “宁儿……”韩五无奈地叹了一声。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真想回到过去,掐死那个小心眼、爱钻牛角尖而且偏偏口无遮拦的自己!如果不是从前的他乱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如今这个女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机会来挤兑他! 果然现世报是特别快的,报应不爽,半点也含糊不得! 葛馨宁一直没能将手抽出来,只得任他握着,面上却始终未见笑颜。 韩五忐忑了许久,终于还是不得不问:“你真的……要去宫里看灯吗?” 葛馨宁其实并不想去,但一方面她已许久未见莫丢丢,另一方面她实在需要有一个借口避开韩五,于是这趟宫里,似乎是非去不可了。 韩五叹了一声,许久才道:“去吧,我陪你去。” 梦中说梦 说: 抱歉,俺又睡着了。在晚上,时间不定,不要等。/(ㄒoㄒ)/~~ 回复(3)    第109章.这个更适合你 葛馨宁对宫里的花灯本来便没有什么兴趣,之所以答应去看,不过是为了可以借机避开韩五罢了。 如果连这样都不能甩脱他,她又何必要去宫里、何必要去见小皇帝? 韩五听见葛馨宁说“不去了”,立时喜形于色,完全无视葛馨宁含怒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日,韩五比从前越发变本加厉,居然连宫里的差事也全部推掉,一天到晚只缠着葛馨宁,几乎是寸步不离。 闹得葛馨宁烦不胜烦。 她印象中的韩五是倨傲而冷漠的,可是眼前这个…… 该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葛馨宁总觉得不对劲,便时常偷眼看韩五,总想知道能不能找出点什么破绽来。 在她又一次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韩五微微笑了:“夫人,你若想看为夫,尽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不必遮遮掩掩。” 葛馨宁慌忙移开目光,脸颊有些发热。 韩五见状笑得越发开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夫人害羞了?” 葛馨宁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有些后悔,忙别过脸去,“哼”了一声,不肯再理他。 韩五厚着脸皮凑到了她的眼前,笑得十分谄媚:“夫人,您多少也给我几分面子好不好?为夫这张脸,别人想看只怕还看不到呢!” 他这话倒也是事实。葛馨宁还记得自己初来那日,因为差点走到他的面前,便被兰姑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事。 那时莫丢丢还跟她说,五爷的脸是忌讳中的忌讳,不许多看更不许议论的呢! 她更不会忘记,第一次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多么震撼,多么自惭形秽。 从前每次看到这张脸时,葛馨宁都会紧张得忘记了呼吸;可是如今韩五亲自把脸凑过来了,她却连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见葛馨宁闭目别过脸去,韩五越发尴尬,只得讪笑了一声,向葛馨宁伸出了手:“听说这几日西城有街市,十分热闹。你闷不闷?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走不动。”葛馨宁兴趣缺缺。 韩五忙道:“我可以背你……” 葛馨宁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韩五脸色一红,随即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我记得先前你是喜欢热闹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出门;如今在这院子里待久了,咱们总该出去散散心才好……” 葛馨宁只是摇头,耳边听着他聒噪,忍不住心烦意乱,恨不得叫小丫鬟来将他叉出去。 韩五反复劝了几次,见葛馨宁始终兴趣缺缺,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这时怜儿忽然走了进来,向韩五笑道:“舒大娘刚刚回府,带了些好看的香包扇套之类小物件儿来,说是娘家的姐妹亲手做的,要送给五爷和夫人呢!您看……爷是打算回了她,还是干脆赏给小厮们算了?” 葛馨宁听着有趣,忍不住问了一声:“舒大娘是谁?” 韩五想了一想,吩咐道:“请她进来吧。既然是特地送给我的东西,哪有随手赏了小厮的道理?” “可是爷,您真的不该见她……”怜儿现出担忧的神色,欲言又止。 韩五坐直了身子,肃容吩咐道:“叫她进来。” 怜儿不敢再多言,忙出去叫人。 葛馨宁饶有兴致地看着韩五,暗暗猜测这个舒大娘是何方神圣。 要知道,韩五每日收到的礼品堆积成山,珠玉宝石随手赠给小厮的不知有多少,何曾见过他追问哪件东西是什么人送的? 这会儿为了几个香包扇套这种小东西,他居然要亲自召见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舒大娘”? 其实,怜儿会把这件事报进来,这本身已经就很奇怪了…… 葛馨宁暗自沉思间,舒大娘已由怜儿带着走了进来,见到韩五,慌忙跪地请安。 葛馨宁一见来人便是大惊失色,“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舒大娘听见动静又忙向葛馨宁问安,随后笑道:“托夫人的福,这几日盼儿的身子果然比年前好了许多,这两日也比从前爱笑了,我当家的还说,这孩子若能长成,都是五爷和夫人给的天恩呢!” 葛馨宁怔怔地坐着,这番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韩五见状忙揽过她,笑问舒大娘道:“听这意思,夫人也关照过你家?” 舒大娘忙道:“正是,盼儿的名字还是夫人取的呢!” “盼儿?”韩五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语气十分温柔,神色也比平时格外柔和起来。 葛馨宁莫名地感到窘迫,忙道:“我不过是因为听见孩子哭,顺路过去看一眼而已。倒是五爷比从前越发仁善了,如今居然连不相识的孩子都关心起来了!” 韩五有些脸红,只得向舒大娘道:“你若无事,便先下去吧。” 舒大娘忙从包袱里取出几个香包来,笑道:“我们一家人受五爷天恩,肝脑涂地也难报总想着拿点什么来表表心意,可是穷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好叫我娘家的妹子做了几个小玩意儿,针线还是不错的……五爷肯定瞧不上这些,若能留下赏给小厮们,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葛馨宁吩咐怜儿将香包拿到床边来,翻看了几眼,笑道:“你也太谦虚了!这针线放在整个京城里,也是一流的手艺,谁敢瞧不起?” 韩五闻言忙在旁笑道:“我不敢。” 舒大娘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葛馨宁有些窘迫,隔了一会儿才笑道:“既然是你的‘心意’,我也不好推脱,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舒大娘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葛馨宁听她说道盼儿身子健壮了些,便觉满心欢喜,忍不住嘴角上扬。 知道韩五一直在留意着她,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忙低下头去翻看那几个香包,随手抓了一个笑道:“这蓝缎子上面绣的白鹭,实在惟妙惟肖,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韩五瞥了一眼,笑道:“白鹭虽然好看,但毕竟太素淡了些,我倒觉得这一个更适合你。” 葛馨宁下意识地向他手里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冷笑起来。 梦中说梦 说: 再回头看,发现写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啊……预感到俺似乎要流失读者了……可是半梦半醒的时候码字真的好惨啊……距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码一章,亲们不要等了…… 回复(1)    第110章.你想赖账不成? 他手中拿着的那个香包是月白色的缎底,上面绣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石榴花,红得灼人的眼。 石榴多子,这榴花的含义,不言自明。 葛馨宁冷笑着,仰头看向韩五:“你说这个石榴花适合我?” “当然。多子多福,我喜欢你戴这个。”韩五微笑着凑过来,便要将那香包挂到葛馨宁的腰上去。 葛馨宁笨拙地躲开,脸色已冷了下来。 韩五有些讪讪的,拿着香包的手僵在了半空,许久才道:“夫人若不喜欢,我再帮你换一个?” 葛馨宁冷笑着,伸手将那香包夺了过来:“既然说我适合这个,那我就戴这个好了!左右我这身子只剩半条命,我偏不信戴了这玩意儿便能‘多子多福’不成?” “宁儿,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韩五见葛馨宁真的动了气,不由得慌乱起来。 葛馨宁往旁边让了让,离他远了些,悠悠地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要多子多福,尽可广纳妻妾,我又不会拦你,何必拐弯抹角,用这样的法子暗示我?说到底,我也算不上你的什么人,你在我身上费太多的心思,似乎有些不值了。” 韩五听她说完,脸色也不由得冷了下来。 葛馨宁倔强地与他对视,丝毫不肯退让。 僵了老半晌,韩五忽然冷笑起来:“你说,你不算是我的什么人?宁儿,你这是在抱怨我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葛馨宁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韩五忽然俯下身来,几乎贴着葛馨宁的身子,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夫人是真的不懂吗?” 葛馨宁心中一慌,隐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忙用力将他推开,气得脸色都白了。 韩五体谅她病着,不敢不迁就她,只得按照她的吩咐退开,又不情愿地往后退了几步。 葛馨宁整了整衣衫,面上还能维持平静,喉咙里却忽然又开始有些发堵了。 “宁儿?你怎么……”韩五见她脸色不对,心下不禁有些后悔。 葛馨宁仰头看着他,语带嘲讽:“在你的眼里,所谓夫妻,就只有这点儿事吗?” 韩五退到原处坐下,叹了一口气:“宁儿,我一直想认真地跟你说说话,可你总是冷言冷语,我该怎么办?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该对我不理不睬,我们既然已是夫妻,本该坦诚相见——你如今越发连‘夫妻’都不愿认了,是要彻底同我撇清吗?” 葛馨宁听他说得可怜,心里那股闷气散了些,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韩五心下一喜,忙接着道:“我知道我从前做了许多坏事,你若想骂我,大可一桩一桩骂个够。可是宁儿,无论怎样,你我都没有退路了,我们今生已经注定是一体的,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下去?” 葛馨宁沉默许久,忽然冷笑:“我岂敢骂你?你是五爷,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韩大总管,一个不高兴,便要有人身首异处……我这条命虽不值钱,却也还是怕死的……”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急得几乎跳了起来:“宁儿,你要讲道理!你这条命,在你自己的眼里不值钱,我却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哪里舍得让你身首异处?” “是么?”葛馨宁凉凉地看着他,反问一句。 韩五起先还理直气壮似的挺直了腰杆,后来气势便渐渐地弱了下去。 此时葛馨宁的颈下还能看到青黑色的指痕,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面格外显眼,似乎在嘲笑韩五自欺欺人。 是啊,他舍不得让她身首异处,却舍得亲手掐断她的脖子,这样的“疼爱”有什么意义? 没等葛馨宁反驳,韩五已苦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够可恶了……可是宁儿,先前我只是误会了你,今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要信我!” 葛馨宁看见他的神情,只觉好笑。 她不知道韩五为什么会跟从前不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已变了太多,但是,人总会变的吧? 其实她从未恨过韩五……她恨过那个人,但自从知道那人便是韩五之后,她便不再恨了。 后来她排斥他、嘲讽他、厌恶他,其实都不过是因为不甘心而已。 至于“不甘心”的原因是什么,葛馨宁并没有兴趣思考。 韩五趁葛馨宁出神的时候,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宁儿,我说过我们是‘夫妇一体’,你也说过要‘出嫁从夫’,既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相互戒备相互憎恨着呢?” “从前,你憎恨我的时候,我可不敢说这些话。”葛馨宁幽幽地道。 韩五神色有些尴尬:“那确实……是我不好。” 葛馨宁见他当面认错,不禁又是一阵错愕。 从不肯低头的韩总管,居然会在她的面前曲意抚慰、反复求肯,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其实她明白,他说的话确实都在理上。 可是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韩五的手紧了紧,许久才叹道:“现在朝中的局势很紧张,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风云变幻,我也未必便不会遭遇杀身之祸……宁儿,若真有那一日,你一定会恨我的吧?” 葛馨宁的心尖一痛,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朝中风云变幻?杀身之祸? 这些话,韩五从前是不会对她说的。此时他提起这些事,是为了骗取她的同情,还是他真的已经开始面临各种危险了? “朝中……问题很大吗?”葛馨宁忍不住试探着问。 韩五想了一想,缓缓摇头:“你不需要关心这些。宁儿,你只要养好身体,平安顺遂地活下去,这便是我最大的希望了。” 葛馨宁的眼眶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忙背转身去,装着翻看自己手中的香包,不再抬头。 韩五见状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先前为什么说你‘算不上我的什么人’?我们是当着千百宾客的面拜过堂的,难道你想赖账不成?” 回复(4)    第111章.到你承认为止 “我们拜过堂的?你确定么?”葛馨宁头也不回地冷笑了一声。 韩五想说“确定”,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本来应该是拜过堂的不假,可是那一日拜堂被小皇帝打断之后,他便愤然拂袖而去,所以婚礼并未完成啊! 非但如此,当天晚上,他还…… 韩五讪讪地陪笑,见葛馨宁不理会,他略一思忖,忽然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肩头,压着嗓子“恨声”道:“那可不能怪我!谁叫夫人你招惹了那么大一朵烂桃花?有人肆无忌惮地跑到婚礼上捣乱,你偏又对那人和颜悦色,难道还不许为夫生气不成?” 葛馨宁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但细想想韩五似乎也确实有生气的理由,一时只得沉默下来。 见她没有挣脱,韩五已是喜出望外,忙将她箍进怀里,笑道:“如果夫人对此事耿耿于怀,我们可以重新办一场婚礼……” “还是算了吧!”葛馨宁慌忙打断了他。 再办一场婚礼?开什么玩笑呢?上一次已经闹得流言蜚语满城飞了,还想要下一次?她是生怕全天下人看不够笑话不成? 韩五见她耳后红红的,不禁心下大悦:“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算了’?我们当初没有拜堂,夫人便不认为我们是夫妻,既然不是夫妻,就不能……” 葛馨宁终于攒足了力气,用力掰开韩五的手臂将他推到一旁,转过身来怒视着他。 韩五委屈兮兮地扁了扁嘴,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这场婚礼,非补办不可!” “我不答应!”葛馨宁来了气,也是分毫不肯相让。 韩五坐直了身子,板起面孔道:“这恐怕由不得你!你是我的夫人,如果你不承认这一点,我只好再补办一场婚礼,直到你满意为止!” 葛馨宁看他神色郑重,一时看不出他这番话是真是假,只得妥协,闷闷地道:“其实也用不着……大不了,我承认就是了……” “承认什么?”韩五得寸进尺,声音仍是严肃的,唇角却已忍不住翘了起来。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承认我是你的夫人,总可以吧?” “可以,当然可以,可以之至!”韩五终于没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葛馨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快便明白自己是被他耍了。 不过,按照韩五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坚持否认,他或许会真的再办一场婚礼,来逼她承认吧? 这样的事,想想便觉得可怕,所以还是干脆从源头上避免的好! 韩五笑逐颜开,看见葛馨宁此时含嗔的模样,心下越看越喜,忍不住又往前凑了一凑。 先前葛馨宁为了躲他,一点点往后避让,早已经退到了软榻的一角,再也无处可躲了。此时韩五再逼近过来,葛馨宁便被他挤到了软榻一角,很不情愿地跟他贴在了一起。 韩五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得寸进尺”进行到底,见葛馨宁无处躲避,索性又伸出手搭在了她的颈后,逼着她将头搁在他的臂上,含笑道:“你既然承认了你是我的夫人,便不会再说你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吧?” 葛馨宁闷闷地道:“明明是你说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恍然惊觉。 她的语气中似乎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本来她是应该怨恨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被他轻而易举地绕进去,这会儿,竟似乎没有那么怨他了。 只是,不管她怨不怨,这件事都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葛馨宁咬了咬牙,坐直身子,保持僵硬的姿势,不肯让韩五如愿。 韩五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宁儿,我之前说过许多蠢话,可不可以全部收回?” “你说呢?”葛馨宁挑了挑眉梢。 韩五皱眉想了一阵子,微笑起来:“说过的话,是没有办法收回的,也难怪夫人生气……” “你知道就好!”葛馨宁冷笑道。 谁知韩五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但是我似乎也并非每一句话都是错的,至少我说过夫妇一体、同生共死这样的话,我是不打算收回的。” 他说过那样的话吗?葛馨宁有些怀疑。 韩五箍住葛馨宁的肩,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胸前:“不管我从前做过多少糊涂事,你作为我的夫人,都该与我一同承担……所以夫人,这辈子你是跑不掉了的!” 葛馨宁的心里有些乱,一时只得沉默不语。 韩五便继续说道:“你跟我赌气,说些生气的话,我不会跟你计较,可是宁儿,你记着,此生我所在意的,唯有你而已……你若是故意说一些堵心的话给我听,我不会饶你!” “这不公平!你从前对我说过的哪一句话不是堵心的?”葛馨宁忍不住大叫起来。 韩五握住她的手臂,轻笑道:“夫人可以罚我——唔,就罚我每日为夫人梳妆,如何?古人有画眉之趣,已是千古佳话,为夫我可比古人手巧多了!” 葛馨宁脸上有些发烧,只得勉力板起面孔,装着不屑的样子:“你也未必是生下来便手巧,只不知道你是在谁那儿练出来的罢了!” 话一出口,她明显地感觉到,韩五的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葛馨宁本能地感到害怕,忙坐直身子,转过去看韩五的脸色。 只见他唇角的笑容消失了,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 葛馨宁细想了想,自己那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莫非他是——恼羞成怒? 好在韩五脸上的怒色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看着葛馨宁忐忑的神情,他长叹了一声,重新将她拥了过来:“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在别人身上练过?”葛馨宁不怕死地继续追问道。 韩五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生气。只是拥紧了葛馨宁的肩膀,叹道:“多亏当初没有把你送进宫里去,否则你这样的性情,让我怎么能放心?” 葛馨宁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这个家伙居然很会哄人,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梦中说梦 说: 俺终于来了……后面的还在码,不知道几点能发……亲们该睡的睡,不要理俺…… 回复(1)    第112章.你,放心 韩五趁葛馨宁不备,从她手中将那个绣着石榴花的香包夺了过来,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喂,你……”葛馨宁看着那精致的针线瞬间化为乌有,不禁有些心疼。 韩五忙拥住她,笑道:“夫人,咱们家不缺这点东西,你不用作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才不是稀罕那点东西,我是稀罕你的‘多子多福’!” “为夫倒确实想要多子多福,只是夫人这身子……唉,我看‘多子多福’是没多大希望了,我还是先把夫人养好再说吧!”韩五看看葛馨宁瘦弱的小身板,“啧啧”叹了两声,摇了摇头。 葛馨宁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谁知韩五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夫人刚进门那天,兰姑就说这身板怕是要耗费不少粮食,如今看来,竟被她不幸而言中——耗费了那么多粮食,怎么反而越来越瘦了呢?摸一把全是骨头……” 葛馨宁越听越气,忍不住怒道:“你嫌我瘦,尽可以找别人摸去;你嫌我身子不好,尽可以找别人陪你‘多子多福’去,何必要在我这儿费那么多心思、受那么多委屈!” 韩五闻言顿时黑了脸:“难道你还想把我让给别人不成?” “你又不是我的!”葛馨宁闷闷地道。 韩五黑着脸,一把将她按在软榻上,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我不是你的?蠢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不是一直说我没有嘛……”葛馨宁小声嘀咕道。 韩五听见了,气得几乎要磨牙。 葛馨宁见他脸色难看,只得低下头,却努力地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韩五恨声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女人!我心里待你如何,你真的不知道吗?宁儿,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葛馨宁见他说得郑重,心下不禁有些乱。 她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明明是他在折磨她好不好! 这个人还真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葛馨宁在心里暗暗地抱怨着。 可是看到韩五恼怒的神色,她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虽然她不会承认自己折磨过韩五,可是她却也知道,韩五不知多少次为她破例、不知多少次为她放低自己容忍的底线了! 换了是别人在他的面前放肆,只怕不知死过多少次——可是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对这个有趣的“玩具”格外珍惜? 葛馨宁硬起心肠、板起面孔,冷声道:“你待我自然极好……我正要对你说,你其实不必这样用心对待一个玩物,毕竟,玩物通常不懂事,容易恃宠而骄的。” “玩物?”韩五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气得脸色发白,却偏偏不能朝葛馨宁发怒。 他恨急了葛馨宁的态度:倔强、冷漠、自以为是…… 他真想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迫她丢掉这个可笑的想法。可是,“玩物”这个身份,最初不正是他自己赋予她的吗? 是他自己当面说过她只是个玩物,如今她只不过是接受了这个身份、然后用这个身份来跟他说话罢了!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不能忍受这样的说法了。 她早已不是玩物——确切地说,他何曾将她当做玩物?最初那样对她说,不过是因为他舍不得放她走,又不肯丢下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已! 看着葛馨宁倔强的眼神,韩五心下愈怒,忍不住俯下身去,将惊恐万状的葛馨宁压在了软榻上:“你何曾见过有这样放肆的玩物?宁儿,你已将我的胸口这里挖走了一块,居然还要自称‘玩物’你将我的心置于何地?”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连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他说,她将他的胸口挖走了一块?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她期望的那个意思吗? 葛馨宁一时百感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心和所有的憎恨,其实都只是因为不确定他的心意而已。 刚才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他的心中有她? 葛馨宁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居然怔住了。 韩五看到她不敢置信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她的担忧,心下不禁深感愧疚。 他早该想到,孤苦如她,最想要的唯有一点点被宠爱被眷顾的感觉而已。 如果他能早些告诉她,事情或许便不是这样了吧? 韩五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自己的心意完全告诉她。 可是,他努力了很久,每次话到嘴边,却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表达过心情的原因,韩五忽然发现,“喜欢”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别扭了许久之后,韩五只得退而求其次,郑重地说了一句:“宁儿,你……放心。” 他知道她在担忧的是什么,这会儿告诉她“放心”,她会明白他的意思吧? 果见葛馨宁神色郑重起来,脸上神情似喜似悲。 韩五轻抚她的腮边,叹道:“先前,我实在错过了太多,也伤了你太多……宁儿,我该如何才能补偿你……” 葛馨宁被困在他的胸膛和软榻之间,听着他一声声自责、一声声企盼,不禁感到耳根发热、心里乱成一团,却是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咳咳……”房中响起一声佯咳,葛馨宁忽想起这是在卧房之外,一举一动都能被外人看到,一时闹了个手足无措。 韩五的神色却极从容淡然。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替葛馨宁将衣衫和发丝拢好,冷声向来人问:“你来做什么?” 秦相公叹了一声,无奈道:“今晚宫宴,小皇帝特地下旨,要你携同夫人前往。” 韩五冷冷地道:“跟他说,夫人身体不适,我要在家照顾,我们都不去了。” 秦相公闻言忍不住跺脚:“原本确实是打算这样回的,可是小皇帝千叮万嘱,还说宅子里近来不太平,希望五爷三思……” 秦相公越说越小声,韩五却已冷笑起来:“他是想告诉我,如果宁儿不去宫中,他就有本事让她遭遇不测?” 梦中说梦 说: 第二更……俺也不知道还有木有下一更了,还在码。大家晚安吧^_^    第113章.狭路相逢 秦相公显然也是这样理解的,所以面对韩五的怒气,他还是点了点头。 韩五冷笑起来:“好!既然他说我的宅子里不太平,我如他所愿,到他的宫里去走一趟,看看那里太平不太平!” “要去宫里吗?”葛馨宁忽然有些排斥,不太想去了。 韩五自然更是舍不得她去给那个小皇帝看,但听小皇帝的意思,似乎是在宅子里动了什么手脚,他便不得不考虑了。 若是他在府里陪她,一切好说;可是他自己要去宫宴伺候,如何能放心葛馨宁一个人在家里? 毕竟,那小皇帝的手段,也实在说不上仁慈…… 葛馨宁百般推脱,韩五居然不肯迁就她,反而态度强硬,坚持要与她车而往,寸步不离。 葛馨宁憋了一肚子气,却还是不得不收拾心情,与他同往。 这日是上元佳节,宫里自是热闹非凡。 太后以小皇帝的名义下了旨意,邀请三品以上大员携家眷入宫同乐。于是这一晚的锦华殿中,一片花灯如昼、一片歌舞升平,说不尽的盛世气象,中人欲醉。 韩五陪着葛馨宁进了殿中,没等安顿下来,便已被太后叫走了。 葛馨宁站在角落里,看见殿中一片莺歌燕舞,心下不由得有些后悔。 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她来。 有不如无的客套、刻意的说笑,处处透着一股子虚伪迂腐的味道。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趁乱找个安静处躲起来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拉长了声音叫道:“哟,我道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原来是韩总管的夫人呐?今儿皇上请的是朝中众位大人们的家眷,你一个奴才混进来做什么?莫非是跟着韩总管进来伺候茶水的?” 这个声音实在不讨人喜欢,可是葛馨宁还是不得不回过头去,恭敬地福身:“淑仪娘娘。” 岳影儿“哼”了一声,冷笑道:“韩总管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进了宫见了主子,不用下跪不用磕头?” 葛馨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弯下膝盖,只微微一笑,平静地道:“下跪磕头自然是会的,只不过,那要分人。” “放肆!给我掌嘴!”岳影儿神色一厉,向身后的宫女冷声吩咐道。 只见上次那个颇为厉害的小宫女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葛馨宁:“夫人,冒犯了。” 葛馨宁记性不差,还记得当日在园子里的时候,岳影儿吩咐在掌中藏了刀片,自告奋勇地要替嬷嬷教训她…… 那次若非是她见机快,只怕她的脸早已被画成棋盘了! 如今这个小宫女是岳影儿的人,只怕未必没有学到她掌中藏刀片的本事!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肯受她的责罚。 岳影儿见状更是怒从心起,忙吩咐身旁的几个婆子:“给我揪住她,狠狠地打!” 葛馨宁看到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女人向她逼近过来,不禁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断喝:“我看谁敢!” 葛馨宁诧异地看向门口,只见十几个艳装的宫女鱼贯而入,引进一个宫装的丽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莫丢丢。 只是,此时莫丢丢身穿一袭大红色宫装,珠围翠绕,贵气逼人,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葛馨宁心下一时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迟疑间,莫丢丢已走到近前,向葛馨宁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岳影儿。 后者刚刚还在耀武扬威,此时却将头垂得很低,居然完全不敢看莫丢丢一眼。 岳影儿身量颀长,几乎比莫丢丢高出半个头,这样面对面站着,莫丢丢竟能在气势上压倒岳影儿,可见岳影儿在宫中其实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了。 虽然如此,葛馨宁还是有些替莫丢丢担忧。 毕竟,岳影儿的狠毒和心计,她是见识过的。 却见莫丢丢丝毫不惧,仰头盯着岳影儿的脸,冷笑道:“岳淑仪,皇上叫你来招待宾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岳影儿忍不住抬起头,冷笑道:“一个奴才而已,她算什么‘宾客’!” 莫丢丢冷笑一声,咬牙道:“皇上请来的人,都是贵客!你为报私怨,在宫宴上责打宾客,犯了宫里的大忌讳,从今日起,你还是好好地回你的霞影殿呆着去吧!” “你……你敢这样对我,我不会饶过你的!”岳影儿怒喝一声,却到底没有再胡闹,任由几个婆子“押送”着走了下去。 临出门前,她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见葛馨宁正看着她,便忽然冷冷一笑:“你不用得意,好戏还在后头呢!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晚上有热闹看,便是韩五在这里,他也没本事救你!” 这两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葛馨宁听得心惊胆战。 岳影儿自己是没什么见识的,她说的事情,必定是小皇帝的动向! 听她的语气,今日宫里果然有大事要发生? 小皇帝已经不打算装傻了吗? 如果是,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小皇帝对自己的实力,已经非常有信心? 韩五在这件事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小皇帝大费周章,一会儿装傻、一会儿又大肆收罗人才,他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汝阳王,还是韩五? 葛馨宁一时猜不透眼下的局势,不禁有些担忧。 这时岳影儿已被送了出去,莫丢丢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葛馨宁的手,喜笑颜开:“你总算还肯进宫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她这一笑,葛馨宁立刻放下心来。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莫丢丢嘛! 高兴归高兴,葛馨宁还是记着规矩,屈膝向莫丢丢行礼:“皇后娘娘……” 没等她跪下去,莫丢丢已伸手将她提了起来:“谁要你下跪?宁儿,你若是跟我讲规矩,我可就再也不想见你了!” 葛馨宁闻言忙站直了身子,会心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跪么?还不是先前被你吓到了!连岳影儿都怕你,可见我们的皇后娘娘如今威风可大呢!” 梦中说梦 说: 三更完成…… 依然木有存稿,所以明天白天依然木有更新…… 爱你们么么哒……    第114章.辛苦你了 “威风再大,又不是用来吓唬你的,你怕什么?”莫丢丢趁着无人看见,调皮地朝葛馨宁扮了个鬼脸。 葛馨宁稍稍放心,试探地问道:“岳淑仪说今日会有大事发生,是什么‘大事’,你知道么?” 莫丢丢笑了起来:“无非是看灯喝酒猜灯谜儿,还能有什么大事?岳影儿那张嘴一向没个准信,不用理她!” 葛馨宁虽有几分疑惑,但想着莫丢丢是绝无可能骗她的,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小宫女已在旁催促,莫丢丢拉着葛馨宁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一年多不见你了,我天天想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来看我!” 葛馨宁讪讪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身旁的小宫女不住催促,要莫丢丢尽快到上面去坐着。 葛馨宁这才发现,因为莫丢丢的到来,她所在的这处角落早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众女眷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莫丢丢,当然也少不了分散一点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莫丢丢的身后一躲,后者见状立刻笑了起来:“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她们又不会咬你,你怕什么?” 葛馨宁无言以对。 莫丢丢携着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缓步走到正面的主位上,款款落座,又强拉着葛馨宁坐到了自己的手边。 锦华殿本极宽阔,此时殿中四面墙上缀满了花灯,流光溢彩,亮如白昼。 葛馨宁细细看去,只见主位之下,正面是一个两尺高的石台,此时正有十数个女子挥着舞袖,在那台上展示着柔软的腰肢;石台东西两侧各有数十张矮桌,此时俱已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西侧是一众官员,而东侧不消说就是他们的女眷们了。 葛馨宁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一众女眷们看向莫丢丢的目光,于是那一道道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葛馨宁如坐针毡。 莫丢丢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辛苦你了。” “你是故意的?”葛馨宁如梦方醒,立刻便要站起身来。 莫丢丢按她坐下,笑道:“这个位置总要有人坐的,若不是你,就定然是别人,你就牺牲一下吧!”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好像学坏了!” 莫丢丢的面上神情十分端严,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深宫寂寞,我总该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吧?” “所以,你就拿我开涮?”葛馨宁心里暗暗嘀咕,只嘴上不好当面说出来。 抱怨过后,葛馨宁又对莫丢丢如今的处境深感好奇。 她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人,在宫中居然混得风生水起,实在不得不说是一件咄咄怪事! 只不过,她也未必过得顺心顺意吧?小皇帝是那个样子,宫里的嫔妃又多,还不乏岳影儿那样尖酸刻薄的货色……“深宫寂寞”四个轻巧的字,内中不知隐藏了多少辛酸? “你想什么呢?”莫丢丢压低了声音,在葛馨宁的耳边低声问道。 葛馨宁忙甩掉那些怪念头,讪讪地道:“没想什么。” 莫丢丢斜了她一眼,忽然失笑:“你呀,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从不肯痛痛快快地说一句话,就只会吞吞吐吐、藏一半露一半的,惯会叫别人猜谜!” 葛馨宁讪笑,却听莫丢丢又接着道:“你这性子,倒跟五爷一模一样,你们二人在家里,是不是每天都这样猜来猜去的?” 被她不幸而言中了真相,葛馨宁越发尴尬,支吾了半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你是一国之母了,怎么还叫他‘五爷’?” “叫惯了,改不了。何况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五爷府里出来的,我如今硬要改口,也没什么用处。”莫丢丢坦然地笑着,丝毫不以为意。 葛馨宁的心中莫名地有些暖,半晌才笑道:“这么说来,他当初的目的算是已经实现了。” 莫丢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葛馨宁被她笑得有些脸红,只得转过脸去,假装欣赏台上的歌舞。 莫丢丢见状,在她耳边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岳影儿那样的人。饮水思源,五爷那里若有什么麻烦,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葛馨宁心中一热,悬着的心终于算是彻底放下了。 她说她不会坐视不管,这么说今晚确实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都怪岳影儿,害得她白白担心了那么久! 正这样想着,众宾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随后齐刷刷地起身、跪地,三呼万岁。 葛馨宁慌忙跟着站起,却已来不及跪下,只得垂首站在莫丢丢的身后,暗暗祈祷小皇帝不要注意到她。 小皇帝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莫丢丢的手:“皇后辛苦了。” 莫丢丢顺手甩开,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诸位大人已经等久了,皇上快坐吧!” 小皇帝“嗯”了一声,拉着莫丢丢的手,一起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葛馨宁站在莫丢丢的身后,一时手足无措。 原本她一直在祈祷小皇帝不要注意到她,但当小皇帝真的视她如无物的时候,她才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因为没有小皇帝的吩咐,莫丢丢一时又顾不上她,所以葛馨宁不敢擅自入座,只得垂首侍立,与宫女们站在一起,偷眼观察小皇帝的一举一动。 她确信小皇帝一定是看到她了的,可他为什么装作没看见? 是因为莫丢丢在这里吗? 可是,一个傻子如何能想到那么多! 如果他开始顾忌莫丢丢的感受,是不是就可以代表他不打算继续装傻了? 葛馨宁的一颗心骤然揪紧起来。 小皇帝不再装傻,意味着什么? 这朝中、这天下,风云终于要变了吗? 葛馨宁的双手,在袖底暗暗握紧了起来。 这时众官员和内眷们已陆续重新入座,小皇帝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容地看向众人:“今晚过节,众卿家不必拘束,只管开怀畅饮即可。” 梦中说梦 说: 今晚大家很乖,木有催俺哈哈^_^。或许就已经很晚了,大家不要等。今晚可能做不到三更了,/(ㄒoㄒ)/~~俺的全勤奖哇……    第115章.墙倒众人推 此话一出,葛馨宁的心里霎时沉了下去。 莫丢丢疑惑地转头看着小皇帝,一众文武官员也很快便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殿中一时“嗡嗡”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嗡嗡”的声音弱了下来,小皇帝依然微微笑着,向众人举了举杯。 当下一众官员齐齐躬身饮酒,再没有一个人敢有丝毫怠慢。 葛馨宁忍不住四下张望,始终没有看到韩五的身影,心下不禁暗暗焦急。 这时莫丢丢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小皇帝吸引了过去,葛馨宁的心里急得几乎要烧起来,却偏偏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眼睁睁看着酒过三巡,小皇帝依然稳稳地坐着,一众官员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多开口说一句话。 不止葛馨宁,在场人人都已看出,今晚宫中,必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葛馨宁忽然想到,太后是小皇帝生母,不可能不知道小皇帝的计划。她今日叫韩五过去,怎么可能是安着好心? 这会儿,韩五的处境只怕已经十分不妙! 葛馨宁心如电转,终于趁着小皇帝与众臣说话的空当,微微低头,往柔嘉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柔嘉躬身从几个小丫头中间挤了出去,葛馨宁目送着她,心里殊无把握。 这时宾客之中的首位上,忽地站起一个虬髯大汉来,葛馨宁立刻知道,他便是天下人人畏惧的汝阳王了。 只见汝阳王随意地向小皇帝拱了拱手,捧起一杯酒来,冷声道:“臣敬皇上,愿我朝江山永固!” 小皇帝随意地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多谢皇叔。” 汝阳王饮尽杯中酒,冷笑道:“臣启皇上,今日君臣同乐,自是无限欢喜,只是臣近来思及一事,深为忧怀,已是多日寝食难安,不吐不快!” “皇叔因何故忧虑?”小皇帝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汝阳王。 葛馨宁暗暗攥紧了双拳。 汝阳王又倒了一碗酒饮尽,忽然用力地将酒碗摔到地上,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酒碗的碎片溅出老远。 小皇帝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听汝阳王声若洪钟,继续说道:“为臣之道,当替君分忧,是以臣今日不敢不冒死直谏:自古仁君圣主从无亲近内宠之理,请皇上明辨忠奸,铲除奸邪小人,任用贤臣,肃清朝纲!” 此言一出,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葛馨宁留心看着,只见一众大臣人人面露惊愕之色,却无一人敢于开口接话,或许是生怕自己也在那“奸邪小人”之列吧? 汝阳王选在这个日子跟小皇帝说什么“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显然不是偶然为之。 小皇帝今天不傻了,汝阳王偏偏就选在今天当众进言,说是巧合谁也不信! 这两人联起手来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们口中的“奸邪小人”是谁,已经没有悬念了。 葛馨宁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许自己表现出慌乱之态来。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叔父,很想知道他在此事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忙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寻找。 但她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仔细看过之后,却不禁疑惑了。 按道理来说,叔父是有资格进宫来赏灯的,可他为什么没有来? 葛馨宁的心里,又添了一重忧虑。 许久之后,小皇帝端着酒杯,缓缓站起身来:“不知皇叔所言‘奸邪小人’,所指何人?” 汝阳王仰头一笑:“宦官乱政,是治国安邦第一大忌!皇上,您久居深宫,可知天下人只知有韩总管,不知有天子?韩总管身为宦官,本该深居宫中侍奉,他却在朝中结党营私、在市井横行霸道,在天下祸国殃民!大到军粮漕运、天下赋税,小到京兆断案、城郊盗贼,韩总管无一处不插手,无一事不关心,越俎代庖,绝非社稷之福!” 葛馨宁静静听着,脚下站立不稳,只得靠在身旁的小几上,勉强稳住身形。 只见小皇帝皱眉沉吟许久,缓缓抬起头来:“事情应当不至于那样严重吧?韩五在宫中多年,一向勤谨本分,应当不至于的横行四海、祸国殃民才是!” 汝阳王朗声道:“皇上年幼,于朝政之事所知不多,自然并不知晓,在场诸位大人对此却是了如指掌,为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小皇帝的神情似乎有些无措,还是勇敢地站直了身子,问众臣道:“汝阳王所言,可是事实?” 席上沉默了一阵子,过了约有半盏茶工夫,才有一名大臣离席跪倒:“启皇上,汝阳王所言,句句属实!韩总管欺皇上年幼,把持朝政已久,朝中诸位大人莫奈之何!如今皇上年已长成,足以明辨是非、明断朝政,正该早下决断,铲除奸佞,以免贻祸天下!” 一人带了头,后面很快便陆续有人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指责韩五不是。 有的人说他把持朝政,有的人说他横征暴敛、有的人说他圈地乱民、有的人说他结党营私……葛馨宁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些人似乎打算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到韩五身上了。 他们列出来的种种罪名不一而足,葛馨宁大感意外的是,居然有人弹劾他“擅入太后寝宫”“强抢民女”诸般罪状。 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本是太后身边伺候的,难道太后的寝宫进不得?至于强抢民女……天下人都知道韩五是个太监,他抢民女来做什么?此人简直异想天开! 葛馨宁站在莫丢丢的身旁一个劲地咬牙,完全忘了此时她应该先记上一笔账,日后回去找韩五审问个清楚! 小皇帝似乎也是听不下去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冷声打断了那些大臣的喋喋不休:“你们都说韩五祸国殃民,可有人看到他替朕、替这天下做了多少事么?” 众臣一时沉默下来,但片刻之后,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众臣七嘴八舌地道:“为君分忧,本是臣子分内之事;韩五身为皇上近臣,自然应道急皇上之所急、想皇上之所想……” 葛馨宁静静听着,心中既恨且悲。 梦中说梦 说: /(ㄒoㄒ)/~~到时间了,木有第三更了……明天依旧晚上更,大家晚安…… 回复(6)    第116章.一念生,一念死 这时,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按律例,我朝从无宦官私自出宫之理,韩五身为宦官之首,竟堂而皇之地在外置办田宅,安家立业,实在骇人听闻!” 另一人立刻接道:“岂止安家立业?年前韩贼大办婚事,娶一女子为妻,一时轰动天下,这才是真正骇人听闻!” 话音一落,无数道目光已齐刷刷地落到了葛馨宁的身上。 汝阳王见状“嘿嘿”一笑,向莫丢丢拱了拱手:“皇后娘娘,您身边这女子,便是韩贼强娶之妻吧?” 莫丢丢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小皇帝,像个泥塑木雕一般。 小皇帝回头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忙向她伸出手来:“皇后……” 莫丢丢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甩了一下手,嫌恶地退让几步,离小皇帝远远的。 “皇后,有些事情,朕稍后再向你解释……”小皇帝面露忧色,压低了声音急道。 莫丢丢微微低头,勾唇冷笑:“臣妾不敢,皇上言重了。” 小皇帝闻言不禁皱眉:“皇后,事有轻重缓急,你先别闹……” 没等他说完,莫丢丢已决然转身,丢下宫女和满殿目瞪口呆的朝臣,拂袖而去。 一众宫女们怔了半晌才跟了上去,朝臣们却免不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小皇帝面色忧急,似乎要追着莫丢丢出门,但到底并没有跟上去。 莫丢丢一走,葛馨宁的身旁再没了遮挡,完全暴露在了众人或审视或鄙夷的目光之中。 小皇帝定了定神,转过身来看着葛馨宁,微笑开口:“姐姐。” 葛馨宁回敬他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道:“皇上折煞奴婢了。” 小皇帝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怒色。葛馨宁直挺挺地站着,不肯退缩。 这时已有官员按捺不住,急冲冲地问葛馨宁道:“你是谁家的女儿?为何要嫁与宦官为妻?想来定是他强迫你了?你若有委屈尽可直说,今日圣上和满朝文武为你做主!” 葛馨宁绞紧了手指,咬牙不语。 这时那官员忙又补充道:“韩五虽然欺君罔上丧尽天良,但我们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会过分为难你。只要你肯揭发韩五的不法之事,你的安危和今后的生活,诸位大人都会帮你想办法!” 葛馨宁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小皇帝凑近葛馨宁耳边,轻轻地道:“姐姐,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很了解韩五了?” 葛馨宁嫌恶地避开,微微低头,别过脸去。 一众朝臣见她迟迟不语,不禁大为焦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导”起来,无非说些“弃暗投明”“改过自新”“免受韩贼折辱”之类。 葛馨宁听得烦了,忍不住皱眉,摇头。 汝阳王瞪大眼睛盯着她,声若洪钟地道:“看你似乎是好人家的女儿,难道当真自甘堕落,被受那阉贼羞辱不成?姑娘,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要想好了!韩贼为祸天下,近期定当伏法,你是随他一起粉身碎骨遗臭万年,还是借机弃暗投明重获新生,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葛馨宁静静地站着,虽不敢抬头,却还是可以感觉到一道道刀锋似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她,如芒在背。 殿中一时寂静了下来,连那些最喜欢聒噪的女眷们也都不敢多发一言。 沉默许久之后,葛馨宁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众官员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停留。 她咬了一下嘴唇,轻笑起来:“只怕,要让诸位大人们失望了。” “你可要想好了!”汝阳王吼了一声,声振屋瓦。 葛馨宁遥遥直视着他,勾唇微笑:“我只是个贫贱女子,见识短浅,也不懂得大是大非。诸位大人们说的那些罪名,我一概不懂。我只知道,在我视线所及之处,我的夫君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而且……他从未强迫我什么,我嫁与他,完全是心甘情愿。” “你不怕陪他一起腰斩车裂?”角落里一个武官忍不住吼了起来。 葛馨宁没有看他,轻笑一声,转身看向小皇帝:“生死与共,绝无怨言。” 女眷之中不知是谁吃吃地笑了起来,小皇帝和一众官员却俱是有些尴尬。 汝阳王冷笑一声,扬起手来,向小皇帝身旁的几个侍卫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拿下!” “谁敢!”门口响起一声断喝,将殿中所有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 葛馨宁鼻尖一酸,视线霎时模糊起来。 汝阳王很快回过神来,忙向众侍卫吩咐道:“即刻拿下!” “王爷如此急迫,莫非是心中有鬼,生怕夜长梦多么?”韩五冷冷一笑,撞开拦路的太监宫女,大步走到葛馨宁身旁,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 葛馨宁撞进他的胸膛,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韩五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低笑:“夫人,你的话,为夫都听到了,你以后可不能赖账。” 葛馨宁在他胸前敲了一拳,恨得牙根发痒。 这人眼见她被这些官员们刁难,居然不立刻跑进来救她,反躲在外面看热闹!他是找揍不成? 韩五抓住葛馨宁的拳头握着,目光已转向一众朝臣:“适才,是谁在刁难我的夫人?”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竟齐齐低下头去。 诡异的寂静又持续了片刻,葛馨宁忽然发现,站在石台旁边的官员少了很多。 原来,韩五回来之后,那些刚刚还在义正词严地谴责他的官员,竟大半已悄悄地躲回了原处。 剩下寥寥几人还在硬着脖子苦撑,但已明显气势不足。 韩五冷笑一声,看向汝阳王:“我来得晚了,似乎错过了一些热闹?王爷有话冲我说便好,为难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英雄?” “你一个阉人,与妇道人家原本也没有太多分别。”汝阳王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韩五微笑地看着他,意态从容:“王爷刻意与我过不去,只怕也未必便比妇道人家高明多少了。” 梦中说梦 说: …… 依然来晚了,依然不知道几点…… 明天是周末了…… ……    第117章.汝王逼宫 小皇帝轻咳一声,向韩五笑道:“你来得正好。众位卿家似乎对你有些误会,若能当面解说清楚,自然再好不过。” 韩五横了他一眼,冷笑道:“皇上所言甚是。” 小皇帝的目光闪了一下,面色未变。 汝阳王挥起一掌拍在桌案上,随着一阵当啷啷乱响,菜肴酒水洒了一地。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清癯的身影闯了进来,边跑便颤巍巍地道:“微臣来迟,罪该万死!” “葛侍郎,你一向最是守时,今日怎会来迟这许多?”小皇帝面露微笑,神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葛馨宁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叔父一向与韩五不睦,他来了,韩五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而且…… 她总觉得,叔父的迟来不像是有事耽搁,倒像是刻意为之! 带着满心忧虑,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暗暗观察韩五的脸色。 韩五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低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将注意力放在叔父的身上。 只见葛从忠就地跪下,向小皇帝叩首道:“日前圣上下旨,命微臣收集朝中一位佞臣诸般罪状,微臣夙夜忧劳,不敢懈怠……” 殿中忽然起了一阵“嗡嗡”的声音。 葛馨宁略一思索,随即了然。 这个“日前”是哪一天虽不甚清楚,但无论如何,小皇帝的痴傻之疾定然不是今日才痊愈的了。 一些官员甚至已经开始疑心:这小皇帝,真的曾经痴傻过吗? 联想到此前的种种异事,众人心下渐渐开始不确定起来。 再想想自己先前欺小皇帝痴傻无知,难保没有逾越犯上之举,众官员的脸色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便是再愚蠢的人,心下也已渐渐明了:看这架势,朝中只怕是要变天了! 小皇帝对那些质疑或者窥探的目光视而不见,从容微笑:“葛侍郎细心妥帖,又敢作敢为,朕一向是极为倚重的——既然诸位卿家想知道,你便将罗列的罪状说给大家听听吧。” “微臣遵旨”葛侍郎再拜起身,沿着小台阶走了上来,站到小皇帝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卷纸笺,朗声宣读:“天庆十六年,汝阳王戍边期间,纵容将士劫掠平民,致使边城寥落,十室九空,其罪一;天庆十九年,汝阳王得胜回京,推平百姓房屋数百家,用以扩建府邸,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伤人命数十,其罪二;拥兵自重,渺视天威,其罪三;强逼宫中女子出为其妾,其罪四;结党营私,谋害忠良,其罪五……” 葛馨宁越听越是疑惑,殿下的众臣也由错愕而至惊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再看小皇帝,却见他的脸色,黑得堪比此时的夜空。 唯有韩五唇角含笑,神情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宣读到“其罪十三”的时候,汝阳王终于忍无可忍,拍桌子跳了起来,指着小皇帝的鼻子骂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无知竖子!做叔叔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用这样卑劣的招数!先前你说韩五欺君罔上,迟早要夺我段家江山,做叔叔的便拼了性命竭力帮你,谁知你竟是黑了心肠,要置本王于死地!你不仁,别怪做叔叔的不义,今日若不分出个生死来,决不罢休!” 葛从忠被他从中打断,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听他说完之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葛馨宁下意识地看向韩五,总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小皇帝看看葛从忠,再看看汝阳王,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韩五的身上:“韩总管,你好大的本事!” 韩五微微躬身,极尽恭敬:“替君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汝阳王双手一拍,大殿四角的侍卫竟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兵刃,而窗外的夜色之中,也忽地出现了无数人影,无声无息地涌了过来。 小皇帝霍然站起身,脸色渐渐煞白了起来。 汝阳王跳到石台上,那些妖娆的舞姬立刻尖叫着,四散而逃。 只听汝阳王粗声吼道:“你说本王要反,本王就反一个给你看看!前几日你装疯卖傻骗走本王的兵权,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你不妨试试看,本王的兵,你能不能调得动!” 小皇帝闻言,原本便已苍白的脸上,更是褪尽了血色。 令旗到手多日,他自然不可能没有试用过。所以,汝阳王这番话是不是危言耸听,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是皇帝,可军队是汝阳王的军队,朝廷是韩五的朝廷,他韬光养晦多年的心血,在这二人面前却是不堪一击,怎么由得他不心灰意冷? 看到小皇帝的脸色,汝阳王愈发得意,当下高举拳头向众朝臣吼道:“我朝自太祖以来,治国安邦历经艰辛,决不能毁于无知竖子之手!众位都有经世济民之才,莫非真的甘心为一个无知竖子差遣么?” 他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人接道:“自古有道伐无道,乃是自然之理!汝阳王英明果敢,文武双绝,上马安邦下马治国,若能执掌乾坤,定是天下之福!”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附和,争先恐后。 汝阳王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 但没等他的笑容绽开,立刻又有人朗声道:“汝阳王所过之处,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以致边关有民谚云:‘汝王肥,天下瘦’,这般性行,如何能治国安邦,如何是天下之福!便是君王无道,为人臣子者也只能劝谏辅佐,决不能横生异心,否则便是乱臣贼子!诸位大人,莫非你们甘心被贼子利用,与他一同遗臭万年吗?” 众臣之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震耳欲聋。 小皇帝脸色微白,似乎十分无措。 有一小部分人已站到了汝阳王的身边,还有一些坚定地站在原地,当然也少不了一部分墙头草,正通红着脸,暗暗观察两边的形势,犹豫着不知道该站到哪一边。 葛从忠走到小皇帝面前,恭敬地道:“圣上放心,臣等便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定要保得圣上平安无事!” 回复(1)    第118章.天子有难 小皇帝“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几个原本正打算跟着一起表忠心的老臣一见,刚迈出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继续观望。 汝阳王站在石台上,笑得张狂:“本王的性行如何,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蠢狗来评判!不管你们肯不肯承认,段家的江山,只有本王才能守得住!竖子,你是现在便交出印玺,还是预备死后由本王来即位?” 殿中侍卫上千,殿外人影无数,名义上是皇帝的亲兵,实际上却只听汝阳王调遣,这个局势,胜负已分。小皇帝茫然四顾,脸色灰败。 他知道自己才德有限,却未料到三年来忍辱负重、煞费苦心的一场谋划,结果竟是这样不堪一击! 本来汝阳王虽有反意,却并不会这样仓促地动手。 之所以忽然变生腋肘,都是因为葛从忠这个蠢奴才! 前些日子,小皇帝找到葛从忠,要他暗中收集韩五的罪状,以便上元节中一举将其拿下。因一时疏忽,他没有提“韩五”二字,只说是一个心腹大患,久有不臣之心的。 葛从忠与韩五不睦,天下皆知。小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葛从忠竟然绕过了韩五,查到汝阳王的头上去了。 此时汝阳王被激怒当堂造反,小皇帝看到韩五气定神闲的模样,隐隐猜到是他从种作梗,但依然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 如今再追究这些,显然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小皇帝长叹一声,向先前莫丢丢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退回主位上坐下,闭目待死。 汝阳王将手一挥,殿中的侍卫们齐齐握紧了兵刃,蓄势待发。 葛从忠急得额头冒汗,连声向韩五呼喊:“天子有难,你还不想办法,莫非你也要做乱臣贼子么?” 葛馨宁听着这话有些奇怪,未及多想,韩五已揽着她走到小皇帝座前,微微一笑:“上元佳节,剑拔弩张成何体统?众儿郎们,把你们的兵刃收起来吧!吓着女眷就不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一如既往地缓慢而毫无起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他话音刚落,离小皇帝和女眷们较近的一众侍卫,竟果真齐齐收回了兵刃;唯有汝阳王和朝臣们身边的那一部分丝毫未动。 小皇帝面露惊愕之色,缓缓站起身来。 汝阳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与这殿中所有的声音一齐静止了。 沉寂片刻之后,汝阳王冷笑一声,忽然挥手将石台边缘的一架古琴拂落到地上,怒声道:“好,好,好!韩五,你好本事!” 韩五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还是王爷的本事大。” 汝阳王横了他一眼,依旧十分不屑:“你的本事再大,也该到此为止了!你以为收买了几个侍卫,就能扭转乾坤么?动手!” 说话同时,他右手一挥,大有江山在手的架势。 只是话音落下之后,围绕在他身旁的侍卫们竟没有向小皇帝冲过来,而是齐齐转身,将手中的兵刃对准了他。 汝阳王的一身霸气没有来得及敛去,灰败之色便已经布满了脸庞。 离得最近的几个亲兵手脚极麻利,趁汝阳王愣神的功夫,早已将长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给他留下。 汝阳王愣了一下,仗着天生神力,还想挣扎,韩五已悠悠地道:“这些人都是王爷亲自训出来的,手脚并不比您慢多少,刀剑无眼,王爷还是省省吧。” 葛从忠见状大喜,忙向小皇帝道:“圣上福泽深厚,不损一兵一将而逆贼已伏法,实在可喜可贺!” 小皇帝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半分喜色。 汝阳王见状忙大声嚷道:“韩五,你区区一个奴才,居然能调动皇上的亲卫?!你到底是何居心?皇上啊,皇上!这样的奴才在你身边,才是你真正的心腹大患啊!” 小皇帝神色怔忡,竟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众人说些什么。 韩五向小皇帝微微躬身,转向汝阳王笑道:“王爷既然知道韩某只是区区一个奴才,又怎会相信众侍卫会听命于我?皇上早已料到有今日之变,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您还在做黄袍加身的美梦呢!” 汝阳王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皇帝,将信将疑。 小皇帝定了定神,朗声道:“将适才附逆的众臣一并拿下!汝阳王意图弑君谋逆,着革去爵位,与其家眷一同收押入监,交由葛侍郎会同刑部严审,不得有误!” 众侍卫齐齐应下,果然将汝阳王的党羽和家眷一举拿下,殿中喊冤声、求饶声以及女子的哭泣声一时响成一片。 小皇帝冷冷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悲凉。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若非韩五在旁边悄悄地抬了抬手,先前他的那句话,只怕连一个侍卫都未必能吩咐得动! 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亲卫,居然全部都是韩五的人! 现在走到明面上的已经是这样,暗地里的那些呢?太监都是韩五亲自带出来的,宫女又是那些太监手底下管着的,他们听命于谁,不问可知! 虽然韩五身边也有他的人,但谁能保证那些人至今依然忠诚于他? 想到自己先前的踌躇满志,如今才知道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这江山还是段家的江山,天下却早已成了韩五的天下了! 想到此处,小皇帝双腿发软,颓然坐倒。 众臣只当他是为亲叔叔谋夺江山而伤心,七嘴八舌地过来相劝。那些颂扬和劝勉,听在小皇帝耳中无异于讽刺。 许久之后,汝阳王及家眷已被押下,殿外那无数侍卫也早已被韩五一句话打发下去,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葛从忠走到韩五面前,郑重地躬身道:“韩总管忠勇过人,老夫今日才信了!先前多有不敬之处,韩总管莫怪!” 韩五微微一笑,躬身还礼:“为君分忧,分内之事耳。葛侍郎谬赞了。” 不远处坐着的小皇帝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葛馨宁听出这笑声之中殊无欢喜之意,心中不禁有些酸涩,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过去安慰。 梦中说梦 说: 大家周末愉快\(^o^)/~    第119章.小皇帝又傻了 韩五察觉到她的意图,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葛馨宁仰起头,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 韩五露出求肯的神色,手上却是半点放松的意思也没有。 葛侍郎在一旁看见,拈须微笑起来。 葛馨宁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靠在韩五的怀里,心下不禁又羞又恼,慌忙挣脱。 她本想到小皇帝面前去看看,谁知刚刚离开韩五的臂弯,她便感到双腿发虚,一个站立不稳,便往地上跌去。 韩五眼明手快,赶在葛馨宁出糗之前一把将她抄了起来,重新箍进怀里。 葛馨宁不安地仰头看他,果见他脸上现出怒色,似乎下一刻便要动手打她似的。 葛馨宁有些心虚,垂首嘀咕道:“我只是站得有些累……” 韩五忽然微笑起来,低头凑到她耳边,轻道:“夫人不用装了,你后背都湿透了,为夫还能不知道么?” 葛馨宁微微一愣,随后才意识到韩五是在打趣她。 这大冷天的,她只差没把自己裹成个粽子了,那样厚的棉衣如何能“湿透”?她就算当真害怕,也不至于出一盆的冷汗吧? 不过经韩五这么一说,葛馨宁才终于感到有些后怕。 先前汝阳王站到石台上的时候,她一定是吓坏了的,鬓角的冷汗为证。 但她当时竟未察觉,是什么缘故? 是因为在韩五的怀里,还是因为一心在担忧着他的处境? 葛馨宁想不出来,也不愿去想,只是再次推开韩五的手臂,坚持着站稳了身形。 这会儿浑身乏力,是因为久站劳累,还是因为心有余悸,她也并不十分清楚。她只是坚定地推开韩五的手,竭力稳住步伐,缓缓走到了小皇帝的座前。 小皇帝依然在笑着,眼睛望着前方,却并不是在看人,倒像是在望着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 葛馨宁走近了才第一次发觉,小皇帝的眉眼低垂,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和疲惫。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心里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韩五吩咐宫女将剩下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送出殿外,缓步走到葛馨宁的身后,将她圈进了怀中:“宁儿,你在挑衅我。” 葛馨宁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我忽然不想报仇了……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 “宁儿,你的仇人,从来都不是他。”韩五环住她的腰,同样压低了声音叹道。 葛馨宁诧异地转过身去,瞪视着他。 韩五点了点她的眉心,露出一个颇为沉重的微笑:“当年的元凶还在,你不是这就打算放弃吧?” 葛馨宁本能地摇头,随后又瞪大了眼睛:“你说过不会帮我的。” 韩五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许久才道:“我没说我要帮你。” 葛馨宁有些尴尬,怔了一会儿才忿忿地道:“既然不打算帮我,你管我要不要报仇!” 韩五拥住她,轻笑道:“我不打算帮你,我只是自己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葛馨宁一时无言以对,正皱眉时,小皇帝忽然又站了起来,“哈哈”地笑着向葛馨宁扑了过来:“姐姐,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葛馨宁大感错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小皇帝又凶巴巴地瞪了韩五一眼,嘟着嘴抱怨道:“肯定是你不许姐姐来看我,是不是?你看,姐姐都来了,你还抱着她不放手呢!” 韩五眼明手快地抱起葛馨宁转了个圈,避开了直扑过来的小皇帝,再站定时已冷下脸来:“皇上,请注意您的身份!” “朕怎么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份了?”小皇帝抽了抽鼻子,大声嚷了起来。 葛馨宁靠在韩五的臂弯里勉强站定,仍旧忍不住看向小皇帝,心中莫名地酸涩。 韩五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皇帝许久,忽然冷笑:“这会儿天晚了,诸位大人也都已经散尽了,皇上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小皇帝可怜巴巴地看着葛馨宁:“可是我还想和姐姐说说话……” “她累了。”韩五硬邦邦地道。 葛馨宁于心不忍,却又不好违逆韩五,只得柔声劝慰小皇帝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我得空再来看你……你还是先去看看皇后吧,先前你好像惹她生气了……”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半扶半抱地拖着她向门外走去。 葛馨宁放心不下,忍不住又回头来看了一眼,恰看到小皇帝咧嘴笑着,在向她挥手。 “这么舍不得,要不要把你留下,在这里陪他?”韩五冷冷地道。 葛馨宁看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心里来气,忍不住呛声道:“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韩五闻言立刻软了下来:“夫人,我在跟你说笑呢……” 葛馨宁顿觉无趣,只得住了口,由韩五揽着慢慢地向殿外走去。 这时偌大的锦华殿外,只有两三个小太监站在一处花坛旁边,再无旁人。 殿内殿外的花灯都还亮着,绚丽的颜色未改,仿佛在竭力诠释着盛世的繁华。 只是,人都散尽了,哪里来的繁华?花灯越好看,这也只是衬得这大殿越发寂寥罢了。 葛馨宁疲惫已极,又受了惊吓,此时放松下来,免不了便觉得十分困倦,索性将重量全部放在韩五身上,由他拖着走。 韩五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机,心中暗喜,知她已无力行走,干脆趁她不防,猛然一个俯身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葛馨宁吃了一吓,忍不住惊呼出声。 韩五得意地朗声一笑,稳稳将她抱在怀中:“夫人,这会儿还跟我置气么?” 葛馨宁忍不住在他肩上赏了两记粉拳。 韩五笑得越发畅快了:“夫人是在给我捶背么?这点力道没什么用的,你若不嫌劳累,可以再大力些。” 葛馨宁顿感气馁,正盘算该如何扳回这一局,忽然发觉韩五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依旧放松下来。 虽然只有一瞬间,葛馨宁还是意识到不对,忙费力地扭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第120章. 为夫要吃醋了 只见夜色之中一点昏黄,是一个女子手中打着的灯笼,在寒风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女子的面容并不陌生,葛馨宁看清之后,吓得险些从韩五的怀中跌落下来。 韩五收紧了手臂,将她稳稳抱住,向那女子微微躬身:“太后万安。” “你是不是应该放我下来?”葛馨宁在他耳边急道。 韩五轻轻摇头,抱着她侧身退到路旁,给太后让出路径。 太后却没有挪步,站在原处沉默了许久,忽然幽幽开口:“这么快便解决了吗?” 韩五淡淡地道:“一桩小闹剧而已,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太后低头看着灯笼的光影,苦笑起来。 韩五只管低头看着葛馨宁,没有接话。 太后缓缓抬头看了葛馨宁一眼,叹道:“她今日是吓到了吧?你早该料到今日不太平,亏你还敢带她来。” 葛馨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话,一时有些无措。 却听韩五漫不经心地道:“这点小打小闹,还吓不到她。倒是皇上似乎受惊不小,太后快去看看吧。” 太后闻言果然向前走了几步,走过二人面前时,却忽然又停了下来,迟疑着站定。 韩五不动声色地低头问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叹道:“皇帝年幼无知,到底并无恶意……你别跟他计较。” “太后放心便是。”韩五语气平淡,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提着灯笼慢慢地走远了。 葛馨宁目送着那道清瘦寂寞的背影,只觉心头说不出的伤感。 “夫人再这样盯着别人看,为夫要吃醋了。”韩五抱紧葛馨宁,一边大步向前走着,一边轻笑道。 葛馨宁忍不住又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无奈道:“你是在醋缸里泡大的么?我看小皇帝你吃醋,看太后你还是吃醋……” “没办法,夫人魅力太大,为夫怕你男女通吃。”韩五轻笑一声,脚下越发快了些。 葛馨宁气极,本要在韩五背上捶打,忽想起他先前要她捶背,忙生生收住了手,俯下身来,用力在韩五耳垂上咬了一口。 韩五吃痛,“嘶”地抽了口冷气,猛顿住脚步,整个身子紧绷起来。 葛馨宁吓了一跳,忙伸手替他揉揉伤处,急道:“那么痛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韩五不语,抱着她站了很久,忽然长舒一口气,依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葛馨宁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忧急,越发问个不休。 问得急了,韩五终于站定,低头看着葛馨宁的脸,冷笑起来:“夫人,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向为夫暗示什么?此处恰好无人,如果夫人不嫌冷,为夫倒是不介意……” 葛馨宁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只管瞪大眼睛看着韩五,心里只觉莫名其妙。 韩五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总是拿你没办法。” 葛馨宁放下心来,照旧软软地靠在他胸前,由他抱着走,心里便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上了马车之后,葛馨宁再也敌不过倦意,靠在韩五怀中便要睡去。 韩五见状心中一酸,搭在她腰间的手只得老实了下来。 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过,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克星,他有无数个证据可以证明,她先前绝对是故意的! “真是败给你了。”韩五扶着葛馨宁的肩膀,替她找了个舒适些的姿势躺着,无奈地道。 葛馨宁的眼睛早已困得睁不开,却偏偏不想睡去,于是只得迷迷糊糊地没话找话说:“太后便是当年那个坏女人,是吗……可是她,真的很漂亮啊,性情又好,温柔可亲……难怪先帝会被她迷惑,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被她迷住的……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她吧,不像我,性子又不好,又病歪歪的,浑身只剩一把骨头……” 韩五静静地听着,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葛馨宁浑然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管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无非是不想睡而已。 过了一会儿,韩五回过神来,听见葛馨宁还在絮絮地说着:“汝阳王已经倒台了,你也算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可是……韩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现在小皇帝和太后都怕你了,可你又不像是要造反……权势你已经有了,钱财也已经有了,你还缺什么?咱们不这样了好不好……太危险、太可怕了,我好怕下一次出现比汝阳王更厉害的角色,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韩五抬手抚上葛馨宁的眉心,无奈地轻叹道:“你这颗脑袋不大,里面装着的东西倒是不少。” 话虽是如此说,他的唇角却还是止不住上扬起来。 只是,眼角眉梢,积聚的却是十分复杂的情绪,有忧虑,有憎恨,当然还有深深的不舍。 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记得自己曾经是很清楚的,但后来便渐渐地忘记了。 再后来,他只记得自己要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全部抓到手里,一分一毫都不能放过。 金钱、权势、地位……他的贪婪,已经到了连自己都心惊的地步,可是心里依旧不满,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直到这个女人出现,从此他的世界便只有她了。 原先所追求的那些东西,还重要吗?如今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但此时要他放弃,是万万不可能的。所谓“骑虎难下”便是他此时的处境。 即使他能舍得下到手的一切,别人也断断容不得他放弃了。 “宁儿,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扯进这些事里面来?”韩五握住葛馨宁的手,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葛馨宁没有回答他,却皱紧了眉头,不安地问:“你说,小皇帝是不是又在装傻?这次,他想要装到什么时候?” 韩五心中微乱,叹了口气。 葛馨宁又继续道:“如果他是真傻就好了……他那么可怜,若是不傻,他该有多痛苦啊……” 梦中说梦 说: 今日三更完成\(^o^)/~ 回复(11)    第121章.我也想当傻子 葛馨宁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近午。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懒的,但如今既然没有人管她,她也乐得做个米虫,安心在暖和的被窝里躺着。 韩五并不在房中,葛馨宁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小丫头打听。 元哥儿捂着嘴笑了一阵,随后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时辰,五爷自然得当差去!晚间该回来时便回来了,夫人不至于这么念叨着吧?” 葛馨宁有些脸红,随即板起脸来,佯怒道:“偏你小蹄子话多!我问你,先前笑什么?” 元哥儿见问,索性也不再掩饰,抱着肚子“哈哈”地笑了好一阵才道:“五爷出门前留了一句话,让我们转告夫人!” 葛馨宁看见她笑成这样,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但还是奈不住好奇,赶忙追问:“什么话?” 元哥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板起面孔学着韩五的腔调,一板一眼地道:“帮我问问夫人,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傻子——我忽然觉得我也挺想当个傻子的。” 葛馨宁愣了半天,始终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见元哥儿笑得太厉害,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这死丫头也不学好!” 元哥儿委屈地揉着脑门:“怜儿姐姐她们笑得到这会儿还没爬起来呢,我忍着笑过来伺候你,反而被骂,早知道我也躲在后面笑个痛快了!” 葛馨宁横了她一眼,只被她惹得差一点也笑了出来,却还是没弄明白韩五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只记得昨晚出了好些怪事:小皇帝忽然不傻了,过了一阵子忽然又傻了……可是韩五自己想当傻子是什么缘故?好玩么? 葛馨宁百思不解,也便懒得再费脑筋,只当韩五忽然发疯就是了。 想来汝阳王忽然倒台,朝中的事情必然是千头万绪,韩五今日必不会得空早回来的了。 葛馨宁想起昨晚的事情,心下还是不免忧虑。 韩五的身份,实在不该干涉政事的。可他如今还有退路么? 如今汝阳王一倒,他只怕更加没了顾虑……树大招风,他真的不怕么? 就算不怕,难道今后便一直这样下去么? 葛馨宁先前总不愿去想,但此时却似乎不得不想了。 元哥儿见她只管窝在床头长吁短叹,只得过来相劝:“今日天气似乎和暖了些,夫人不出去走走么?大夫说了,您总该多见见日光,身子才能见好。这样一年到头病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葛馨宁闻言只得起身,在廊下闲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上元哥儿往后园方向去。 元哥儿猜到她的意图,也不敢拦,只得小心地搀扶着她,慢慢地走到了后园角落里那一处极不惹眼的茅屋前面。 葛馨宁在外面站了很久,却始终不敢上前。 还是元哥儿笑着劝道:“夫人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舒大娘可是常常念叨着您呢!” 葛馨宁仍在犹豫,舒大娘却恰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惊喜地叫了起来:“夫人?您怎么会来这里?是……是来看我们盼儿的么?” 葛馨宁不好再迟疑,只得笑着走了过去:“趁着天气好出来走走,不想恰好就走到这里来了——你这几日不忙么?” 舒大娘一边打帘子让她进去,一边爽朗地笑着:“托五爷和夫人的福,我如今是掉进糖罐子里去了!五爷免了我的差事,叫我专心在家照顾盼儿,您看,这两日我和盼儿都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怕是都要变成胖子了!” 葛馨宁竭力压住脚步,慢慢地走到炕前,看见那个包裹在小棉被之中的娃娃,心里缺失的那一部分霎时被填满了。 舒大娘抱起的孩子,轻轻地放到葛馨宁的怀里,那小娃娃居然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葛馨宁看见孩子的脸蛋果然比从前圆了不少,几乎喜极而泣。 舒大娘在旁笑道:“大夫说,盼儿在胎里比寻常孩子弱些,所以格外怕冷,如今熬过了冬天,就不怕了。这都是五爷和夫人照应的恩德,要不然……我们夫妇哪能照顾得周全呢!” 葛馨宁细细打量屋子里,发现炕上已换了新的棉被,屋里也生起了炉子,果然比从前暖和多了。 欣慰之余,她的心里难免又是一阵酸涩。 这孩子的饮食冷暖,本来应该是她操心的事,如今她却只能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听另一个女人絮絮地说给她知道。 舒大娘越是感恩戴德,她的心里越是难受。 她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她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废物罢了!身为母亲,她非但不敢承认这个孩子,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要躲躲藏藏! 至于韩五……那个混蛋,他哪里有资格接受这个孩子的感恩?孩子若知道他当初做的那些混账事,不恨死他才怪呢! 葛馨宁越想越气,忍不住露出愤恨的神色,吓得舒大娘在旁心惊胆战。 “夫人!”元哥儿慌忙扯扯葛馨宁的衣袖,小声提醒。 葛馨宁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笑,将那个奶娃娃放回舒大娘的怀里,勉强挤出笑容:“还是你抱着吧,我不会抱孩子,再抱一会儿他怕是要骂我了。” 舒大娘笑了起来:“夫人还年轻,以后……” 说到此处,她忽然省悟过来,慌忙把话头刹住,讪讪地道:“……其实抱孩子也没什么难的,多抱几次就会了……您看,盼儿还看着您,意思是还要您抱呢!” 葛馨宁看那孩子时,果见他伸出一只小手来,“呀呀”地叫着,十分急切的样子。 葛馨宁用指尖碰了碰那只软软的小手,勉强笑了一笑:“我该回去了。” 舒大娘见她脸色不好,不敢挽留,忙抱着孩子送出门来。 葛馨宁连客套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叫元哥儿搀扶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舒大娘在门口站了好久,直待葛馨宁走远了,才长长地叹了一声:“也是够可怜,年纪轻轻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回复(1)    第122章.夫人莫非想当寡妇? 这日韩五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葛馨宁正瞪大眼睛看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五脱了外袍,挤到她身边躺了下来:“这么晚了,夫人还不睡,是在等我回来么?” 葛馨宁横了她一眼,背转身去。 韩五看她露出半边肩膀,忙替她将被角掖好,笑道:“先前朝政是汝阳王把持着,如今他忽然倒台,很多事情便没了头绪,难免要忙乱一阵子,你不必每天等我。” 葛馨宁仍不出声,韩五便笑着过来揽她的腰:“好了,为夫知道你独自在家,难免深闺寂寞。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一定好好陪陪你,如何?” “你想多了。我巴不得你永远别回来呢!”葛馨宁忍不住冷笑道。 韩五愣了一下,随后失笑:“我永远不回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么?夫人莫非想当寡妇?” 葛馨宁听他说得不像话,哼了一声,不肯理他。 韩五忽地灵光一闪,自以为领会了她的意思:“夫人莫非是怪为夫冷落了你?这你可实在错怪我了,若非大夫千叮万嘱,说你身子虚,叫我不可劳累着你,我岂能忍到现在?既然夫人有意,为夫自然义不容辞……” 葛馨宁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只听他絮絮叨叨的,一时也没懂他的意思。直到腰上那只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她才猛然惊觉:“你做什么!” “不是夫人叫我这么做的么?”韩五的语气有些委屈,手上却是半点也不肯消停。 葛馨宁气极,几次未能甩脱他,只得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 韩五疼得抽了一口冷气,终于住了手:“真不许啊?” 葛馨宁怒气未消,干脆又翻了个身,把被子全夺了过来,像做春卷似的把自己卷在了里面。 韩五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夜里冷,夫人是要冻死我么?” 葛馨宁从“春卷”里面露出一双眼睛来,本打算狠狠地剜他一眼,不料恰看到他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滑落下来,露出精壮的半边胸膛。 葛馨宁脸上一热,忙缩进“春卷”里面去,再不肯露头。 偏偏韩五眼尖,早瞧得一清二楚,又凑到她耳边来笑道:“为夫的一切都是你的,夫人尽可大大方方地看,不收钱。” 葛馨宁气得只想撕他的嘴,无奈双手都卷在“春卷”之中,她又舍不得爬出来,只好暗暗咬牙。 韩五死皮赖脸地凑过来,将整个“春卷”揽在了怀里,嘀咕了一声:“这样抱着倒也舒服,不像原来一把骨头——如果你真有这么胖就好了。” “你当我是猪吗?”葛馨宁忍不住探出头,吼了起来。 韩五趁机扯落“春卷”的一角,将葛馨宁的半边身子拎了出来,笑道:“我倒想把你养成猪,可惜你总是不肯长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栏。” “你死心吧,卖不掉的!”葛馨宁没好气地道。 “那我就放心了!”韩五大笑。 葛馨宁愣了愣神,恍惚觉得自己又钻进了他的圈套。 韩五趁她愣神的空当,忽然将她拥紧,低头衔住了她的耳珠。 葛馨宁浑身一颤,身子莫名地软了下来,有心挣扎,却不知怎的没了力气。 “夫人……”韩五低低唤了一声,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 葛馨宁心跳得厉害,却还是坚持着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前,咬牙道:“不行!” “为什么?”韩五似乎有些委似的,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葛馨宁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偏过头,不肯与他对视,恨声斥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韩五咧嘴笑了笑:“跟傻子啊!我觉得你好像挺喜欢傻子的!” 葛馨宁气得又想拍他,却被韩五敏捷地躲了过去。 一击不中,葛馨宁怒气更甚,重新抢回被角遮住身子,依旧转回身去面朝墙壁。 这时韩五却又厚着脸皮凑了过来,从背后揽住她:“夫人……” 葛馨宁闭目装睡,韩五却不上她的当,一双手不是在她腰间乱揉,就是在她背上乱画,片刻也不肯消停。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葛馨宁猛地转过身来,对着这个忽然变得很幼稚的家伙吼了起来。 谁知刚一转身,额头恰好撞到可韩五的下巴上。葛馨宁疼得龇牙咧嘴,韩五却像没事人似的,一面替她揉着额头,一面委屈兮兮地道:“夫人,我们成亲已经半年多了,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只做干夫妻吧?” 葛馨宁推开他的手,冷笑道:“‘这辈子就只能这么过了’——你当初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我早已认了命,你怎的倒要出尔反尔?” 韩五想了一想,发现自己确实曾经说过那句话,一时不不禁有些尴尬,支吾半晌才道:“宁儿,那时候我糊涂……” “可我不糊涂,”葛馨宁冷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夫人……”韩五扯住被角,可怜巴巴地一个劲哀求。 葛馨宁横了他一眼,夺回被角:“我当初答应嫁你,是因为我以未嫁之身有了孩子,已经对男人没了念想,而你恰好是个太监,仅此而已!早知道你这么不消停,我那时还不如死了算了!” 韩五愣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她这句话的逻辑在哪儿。 或许女人说话是根本没有什么逻辑的吧?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大致的意思他还是懂的。 那时他不明白葛馨宁为什么会忽然生一场奇怪的病,不死不活地拖了好几个月,到如今他才算是懂得了。 大夫说是心病,是因为她一心求死……他只顾恨她、厌恶她,却从未想过,她是受了多少苦楚,才会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勾起旧事,韩五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那时他实在恨极了她……却不知道她咽下了多少冤屈,更不知道害她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恰恰就是他自己。 如今她这句话说得似乎不痛不痒,他却知道,那时她是真的想过死的。 如果那时她死了,他或许会有些伤感,然后会努力使自己相信她那种女人原本就该死……他很快就会忘记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害死她的凶手恰恰就是他自己。 想到那种可能,韩五的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忽然有些懂得葛馨宁如今的心情了。 他已经把她害成那样,让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如何能若无其事地说“原谅”! 回复(7)    第123章.你一定是很爱我的 韩五长叹了一口气,替葛馨宁将被角掖好,连被子拥住,没有再说话。 葛馨宁反倒不自在,僵着身子躺了一会儿,只得又转了回来,甩了半边被角给韩五,一语不发。 韩五已喜出望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葛馨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闭目装睡。 韩五却重新将她圈进怀里,叹道:“宁儿,你一定是很爱我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葛馨宁听了忍不住来气:“自作多情!” 韩五抓住她打过来的拳头,苦笑道:“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还不毒死我?我从前那么混账,死几百次都未必够你出气的。” 葛馨宁愣了半天,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只得气哼哼地应了一句:“你知道便好!” “这么说,夫人是承认了?”韩五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葛馨宁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承认什么?” “夫人,别装傻。”韩五趁葛馨宁不备,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葛馨宁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推开他,却见韩五正露出一脸得逞的笑容,十分欠揍。 这个家伙惯会惹人生气!葛馨宁咬了咬牙,抬脚便要踹他。 韩五轻巧地躲过,大笑道:“夫人不用怕羞,其实为夫一直知道你是爱我的——喂喂喂,别乱踹,万一伤了不该伤的地方,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葛馨宁气得咬牙切齿,偏偏拿韩五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张牙舞爪了好一阵子,只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韩五却依旧气定神闲,只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易让她动弹不得——她到哪儿说理去? 闹了好一阵,韩五见葛馨宁确实已经没有力气折腾,这才好心地放开了手:“夫人,再闹下去,天可就要亮了。若是耽误了为夫明日的差事,别人问起来,你叫为夫怎么回答?” “你实说就是了。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个太监,不可能产生误会的!”葛馨宁仰头看着他,满不在乎地道。 韩五本想羞她一下,没想到反被她镇住,一时不禁愣了。 待看到葛馨宁得意洋洋的神情,韩五不禁有些恼火:“夫人,你在挑衅我!” 葛馨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韩五重新帮她压好被角,沉吟许久,忽然叹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明日我想找个由头,把咱们的孩子接过来照顾,你觉得怎样?” 葛馨宁怔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好。” “怎么?”韩五有些诧异,见葛馨宁面露悲色,一时又有些后悔,暗恨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葛馨宁怨怒地看着他:“你最近见过孩子吗?” “没有。我有些怕见他。”韩五诚实地道。见葛馨宁许久不语,他又忍不住着急起来:“怎么了?他是不是又病了?” 葛馨宁无奈地摇头,叹道:“你最好不要见他……我今后也不敢多去了。非但如此,你最好不要再关照舒大娘他们,否则……旁人不可能不多想,那孩子若被人看见,就是一个大麻烦。” 韩五皱眉想了许久,忽然惊悟:“你说……孩子像我?” 葛馨宁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怨气,想也没想,便对准韩五的肩头,用力咬了下去。 韩五闷哼一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葛馨宁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口,他才小心翼翼地问:“我皮糙肉厚的,有没有崩到夫人的牙?” 崩牙倒是不至于,不过葛馨宁确实觉得牙有些酸,心下更是忿忿:她已经连牙都用上了,这家伙怎么还是没事人似的?皮糙肉厚的这么占便宜吗? 韩五看她一副要吃人似的表情,不禁有些无奈:“夫人若是觉得还没有出气,不如再咬一口?” 那神情,简直像在哄一只乱发脾气的小狗。 葛馨宁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确实挺像一条小狗的,一时不禁深感挫败。 韩五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到底怎样才能出气?” 葛馨宁发现自己是没法子出气了。这会儿她很想找个人吵一架,可韩五总是这样温吞吞的,搞得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她还怎么出气? 有时候,她真想如韩五所说的那样,给他下点药毒死他算了!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个混蛋搞出来的,最后的苦果却都要由她来承受?那孩子本不该来的,可是既然来了,她就想给他最好的未来。可是如今,她却连抱他一下都不敢! 一旦有人怀疑到那孩子与韩五有关,韩五的身份便必然瞒不住,到时候…… 葛馨宁从未问过韩五为何要假扮太监,她只是本能地觉得,无论如何,他的身份是不能被揭穿的! 可是,难道这一生,她的盼儿都只能躲躲藏藏,不得见人吗? 想到那种可能,葛馨宁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晦暗起来。 韩五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沉默了许久,终于叹道:“你放心,要不了多久……” 这时外面忽然吵嚷起来,韩五的声音便被掩盖了过去。 葛馨宁诧异地坐起身来:“外面在吵什么?” 韩五也有些意外,忙披衣起身,只见一道黑衣的身影闯了进来,急冲冲地问:“没见刺客么?” 葛馨宁认得此人是先前韩五身边那个名唤“昂驹”的亲信,便放下心来。 韩五却皱紧了眉头:“什么刺客?” 昂驹恨声道:“刚才我看见一道人影从西面园子里闯进来,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说韩五,你是不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韩五面无表情地道:“我哪天不得罪几个人?随他们去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昂驹哼了一声,在桌子上点了一脚,没怎么费力便窜到了梁上,抱着手臂向下说道:“不行,那刺客没走,我不放心!明日一早,咱们宅子里的守卫要重新安排,加派身手好的家丁日夜巡逻!天亮之前,我得在你这儿守着,不然你若死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白跟你混了这么久?” “你若硬要赖在这里,不管刺客来不来,我先砍了你再说!”韩五咬着牙,冷声道。 “那是为什么——哎哟我真是糊涂了,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呢……” 昂驹“嗖”地一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眨眼又窜到了窗外,远远地在廊外那棵树上喊道:“你不要乱来,我刚才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梦中说梦 说: 今日三更完成;-)爱你们么么哒~    第124章.夫人,久等了 韩五重重地插上门闩,又将窗子细心地闩好,然后才忿忿地转了回来,口中还不不忘嘀咕道:“明天得空再收拾那个没规矩的家伙!” 见他对刺客的事毫不关心,葛馨宁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刺客?是汝阳王的人吗?” 韩五钻进帐中来,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是常有的事……” “常有?”葛馨宁皱紧了眉头。 韩五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想得不够周全。明日我会叫他们加强守卫,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葛馨宁定定地看着他,依然不能放心。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怕吓到她,所以才要加强守卫,否则他根本不会在意吗? 可是……刺客的目标,难道不是他自己吗?他到底有没有把他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韩五钻进被中来,叹道:“看眼下的形势,如今确实不能把盼儿接到身边来,否则最可能有危险的人,只怕反而是他……” 葛馨宁闻言越发烦闷,怔怔地看着窗下那盏昏黄的灯,始终不能安心躺下。 韩五坐了起来,拥住她微凉的肩膀:“都怪我,平日得罪了太多人,连累到你了……” 葛馨宁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今后我会加倍小心、与人为善”之类的话,谁料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今后我一定斩草除根,绝不再留下任何后患!” 闻言,葛馨宁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忧虑了。 斩草除根?除得完吗? 皇帝动不动就灭人九族,尚且会有漏网之鱼,何况旁人? 难道他就不能不再做那些危险的、得罪人的事吗?为什么一定要害人,为什么一定要闹到那么多人都想杀他才罢休? “夫人,再不睡,天真的要亮了。”韩五强拉着葛馨宁一起躺下,无奈道。 可是葛馨宁哪里还能睡得着?任凭韩五百般劝慰,她都始终不肯合眼。 韩五无奈地又坐了起来:“你不放心,我这会儿便出去叫人彻底把园子搜一遍,揪出刺客来给你处置,好不好?” 葛馨宁见他果真又要下床,忙伸手拉住,连连摇头。 韩五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夫人是觉得我没那个本事?” “说不定刺客这会儿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你,你若是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葛馨宁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韩五闻言笑得越发灿烂了:“原来夫人是在担心我?” 葛馨宁心中惶急,也顾不得理会他口头上的便宜,只管捶床急道:“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命只有一条,你总该小心些……除了晚上,白日路上行走的时候也是,你得罪的人太多,总有亡命之徒……” 话未说完,韩五忽然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嘴。 葛馨宁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随后便僵住了。 温热的触感从双唇蔓延到全身,像炭火一样炙烤着她,烧得她什么都不能看、什么都不能听、什么都不能想了。 她该不会是……灵魂出窍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久违的空气回来了,葛馨宁大口呼吸着,恍惚感觉自己已经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了一个来回。 “宁儿……”韩五紧紧拥着她,声音低沉,饱含情意。 葛馨宁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忽然回过神来,忙将韩五推开,飞快地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韩五见状,低低地笑出了声。 葛馨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小耗子那样大,钻到韩五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感觉到韩五掀开被角钻了进来,她心下越发慌乱,连呼吸都稳不住了。 “夫人,我们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的还这样害羞?”韩五俯身到她的耳边,哑声低问。 葛馨宁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吹在她的耳边,便止不住浑身发颤,哪里有余力去回答他的问题? 韩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葛馨宁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早已伸手探入她的衣衫,四处探索起来。 葛馨宁心中仍觉得不妥,双臂却已不知不觉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韩五大喜过望。 偏在此时,房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昂驹的声音在外面叫道:“刺客捉到了!” 葛馨宁如梦方醒,忙用力抵住韩五的胸膛,挣扎着用被子遮住自己。 “不用管他!”眼见要功亏一篑,韩五气得几乎要抓狂。 葛馨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管拼命捶打韩五的胸膛,要将他远远地推开。 昂驹还在外面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房门:“有重大发现!韩五,你若不开门,我便用踹的了!” 葛馨宁的拿被子盖住脸,闷声急道:“你还是快给他开门吧!” 韩五的脸色黑得吓人,但到底还是拗不过葛馨宁,只得恨恨地钻出帐外,小心地将帐子掩好,然后才咬着牙走到门口,猛地将房门打开。 昂驹一个趔趄闯了进来,大笑道:“我说姓韩的,你一定想不到我查到了什么……” 韩五冷冷抱着肩膀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 昂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剩下的话便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怎么不说了?”韩五咬着牙问道。 昂驹偷眼看看他的脸色,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问:“你这脸色怎么了,好像要吃了我似的……我是不是,来得很不是时候?” “你说呢?”韩五差一点没把牙咬碎了。 昂驹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韩五结结巴巴地叫了起来:“不是吧你……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就不能消停点么,你那个小娇妻病歪歪的,也亏你下得去手……啊不对,算我没说,你们请继续,刺客的事我明儿早上再来跟你细谈……” 没等他说完,韩五已干脆利落地将他踢出门去,重重地将房门关上,咬牙吼道:“我真心劝你今晚先回去把后事准备一下,免得明日措手不及!” 昂驹闻言,抱头鼠窜。 韩五听他去远,立刻扯掉自己的外袍,飞快地钻进帐中来:“夫人,久等了。” 梦中说梦 说: 抗战失败啊哈哈…… 谢谢依依的赏,亲们的支持,蠢梦都看到啦! 五点吧,(*^__^*)    第125章.我不可能当一辈子太监的 次日葛馨宁并没有打算早早起床,无奈两个小丫头躲在屏风外面笑得厉害,吵得她想不起床都不行。 “夫人,您……醒了啊?”见葛馨宁起身,怜儿低着头,慢慢地蹭了进来。 葛馨宁没好气地斥道:“低头做什么?越发不成样子了!” 怜儿抬起头来,脸上是一个怎么也收不住的笑容:“夫人,您可不要骂我,今儿早上,咱们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全都笑得肚子痛了,连园子都没有人打扫呢!” 葛馨宁知道准没好事,便不追问,只冷声吩咐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等我叫管家来打你们么?” “没用的,管家也在笑呢……”怜儿嘀咕了一声,倒还算乖巧地转身出去打水去了。 葛馨宁躺了回去,不住哀叹。 她真的不想知道这帮臭丫头们在笑什么…… 可是丫头们偏偏不肯如她的愿。怜儿虽出去了,元哥儿却又蹭了进来,同样笑得满脸就只能看见牙。 葛馨宁敲敲额角,叹道:“你先出去吧,告诉怜儿也先不必进来了,我这会儿不起身,早点也不用送过来了。” 元哥儿闻言连连点头:“晓得晓得,五爷也是这么吩咐的!”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真的不打算追问韩五到底说了什么,元哥儿却“好心”地大笑道:“今儿早上,五爷出门的时候特地嘱咐我们,说是夫人累坏了,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许吵醒夫人,不许叫夫人起床,更不许惹夫人不高兴……其实哪里用得着他吩咐,昨儿夜里的动静,谁听不到呢?” 葛馨宁再也忍不住,抓过床头的一只烛台,用力朝那多嘴的丫头丢了过去。 一向胆小如鼠的元哥儿,今日居然理也没理那只烛台,只管大笑着退了出去。 葛馨宁无力地缩回被子里,连声哀叹。 都怪韩五,没事白嘱咐丫头做什么,闹得她好像没脸见人了啊…… 当然葛馨宁并不愿意承认,哪怕韩五没有嘱咐丫头什么,她也早已没脸见人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都是韩五的不对就是了!要不是他…… 葛馨宁长吁短叹了一阵,又忍不住猛敲自己的脑壳。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跟韩五赌气,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的? 是她太没用,还是韩五的手段太高明,或者真的如韩五曾经说过的那样,她的本性果真便是那样? 想到夜里的那些事,葛馨宁便觉得耳热心跳,一边暗恨自己没用,一边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明明直到天亮才得空眯了一小会儿,却偏偏怎么也睡不着。 在帐中躲到了晌午,到底还是架不住肚子饿,不得不出来吃午饭。 果不其然,起身之后仍要继续面对两个小丫头欠揍的笑容。 起先葛馨宁是极不自在的,但过了一阵子,居然也就习惯了,任凭两个小丫头笑得险些没把牙掉了出来,她还是从容镇定地吃完了午饭,又到廊下去晒了一会儿太阳,等傍晚的寒风起了,她才不得不钻回帐中去躺下。 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猪的。葛馨宁在心中哀叹。 傍晚时分,韩五便回来了。见葛馨宁在帐中躺着,他便露出了欠揍的笑容:“夫人一天都没有起身么?” 葛馨宁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叫刺客砍死在路上?” “为夫倒不怕死,就只怕夫人到时候会哭。”韩五在床沿上坐下,含笑伸手来拂葛馨宁的脸颊,被后者利落地躲开了。 韩五的笑容立刻黯淡下来:“夫人,我在外面遇到了那么多麻烦,你都不知道心疼我一下,连脸都不让我碰!” “遇到什么麻烦了?是不是汝阳王的党羽……”葛馨宁有些担忧,忙坐起来急问。 韩五忽然伸出双臂,猛地将她圈在了怀里:“只要夫人疼我,再大的麻烦都不是麻烦了!” 葛馨宁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被他耍了,不禁气恼:“我是疯了才会担心你!最好汝阳王的党羽都还在,一人一刀把你剐了才好!” “不是吧,夫人舍得么?你可要想好了,死了一个韩五,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了!”韩五将下巴搁在葛馨宁的肩上蹭了蹭。 葛馨宁闷声道:“你又不值钱,谁稀罕你!” “怎么不值钱?我这颗脑袋价值十万两呢!”韩五得意洋洋地笑道。 葛馨宁倏地缩了缩脖子,将韩五闪了一下,险些跌倒。 看到葛馨宁得意洋洋的模样,韩五忍不住咬牙:“夫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葛馨宁摊了摊手,无奈道:“十万两银子搁在我的肩上,就不许我扛不动么?”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韩五无言以对。 葛馨宁自己却很快敛了笑容,皱眉问道:“查到是谁要害你了么?昨晚的那个刺客,审问了没有?” 韩五冷笑道:“刺客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们的规矩就是嘴巴紧。” “那你……”葛馨宁忧心忡忡。 韩五圈住她的身子,笑道:“夫人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为夫都会妥善处理,你只管吃好睡好,把自己养胖就行了。我还等着你再给我生一个乖女儿呢!” “然后还是不敢养在身边,再送给别人去?”葛馨宁忍不住冷声问道。 韩五的脸色正了一正,肃容道:“你放心,我不可能当一辈子太监的!” 葛馨宁闻言稍稍放心,却还是惦记着刺客的事:“那人既然要害你,未必只动一次手……这些日子,你还是要加倍小心才行!” 韩五拍拍她的后背,笑了起来:“在你的眼里,为夫这么没用么?区区几个刺客而已,我好歹也是……” “也是什么?”葛馨宁见他忽然闭口不说了,只得开口追问。 韩五的脸色微变,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宁儿,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再过一阵子……一两年吧,我总要尽快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才行。到时候我便与你一同离开这京城,我们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这是你说的,不许食言!”葛馨宁忍住心中的忧虑,勉强笑道。 回复(6)    第126章.男人靠不住 一个“走”字说得轻巧,实践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至少现在,葛馨宁还完全看不到离开的希望。 随着汝阳王的事情越闹越大,韩五也免不了越来越忙,一开始还能坚持每天回来跟葛馨宁说几句话,后来便干脆住进了宫里,每日只叫小远回来报一声平安就罢了。 葛馨宁难免忧心,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自己暗暗发愁。 谁知这样过了十余日,小远忽然回来说,韩五叫她收拾东西,搬到宫里去跟莫丢丢住。 葛馨宁想不通这个道理,但韩五既然这样吩咐了,她也便只好答应着。 于是次日一早,葛馨宁果然便收拾了随身细软,带着柔嘉往宫里去。 宫门口的守卫看见韩家的马车,大老远便迎了上来,点头哈腰极尽恭敬。没等葛馨宁吩咐,已有人在马车前面跑着带路,直带进宫门去才作罢。 这样的优待,反而让葛馨宁的心里十分不安。 这实在招摇太过了!难道韩五便没有想过,他这样肆无忌惮,是在给自己招惹灾祸吗? 这宫里,果然已经任他横行了,但这样声势是福是祸,实在难说…… 马车一路疾驰,遇到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无一不恭敬让道。这样的威风,让葛馨宁简直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正经主子了。 行至一处宫殿,马车停了下来,旁边早有小宫女垂首相迎:“皇后娘娘正等着呢,韩夫人请随奴婢进来。” 葛馨宁多少有些不自在,只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跟着那宫女进门。 昭阳宫。 端端正正的牌匾,方正圆润的笔迹,处处昭显着正宫该有的端严大气。 可是此时此刻,这宫殿在大气之余,却似乎少了那么几分生动鲜活的灵气。 照理说,莫丢丢居住的地方,不该是这样才对。 葛馨宁随着小宫女穿过几重殿门,终于在一处水榭中,看到了莫丢丢的身影。 不过是十余日未见,莫丢丢竟然消瘦了许多,原本圆嘟嘟的小圆脸几乎缩了一圈,露出尖尖的下巴,格外惹人怜爱。 葛馨宁迟疑着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 莫丢丢把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地倒进池塘里,丢下碟子,跳到葛馨宁的面前笑了起来:“五爷待我可真不错,我说在宫里住得寂寞,想叫你来陪我,他居然真的把你叫来了。” 葛馨宁担忧地看着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脸色实在不好看……” 莫丢丢拉她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冷笑道:“我能有什么难处?我好得很,在宫里有吃有喝还有小宫女伺候着,我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再痛快也没有了!” 葛馨宁本不愿戳穿她,只是实在不愿看她这样言不由衷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叹道:“你还在跟皇上赌气?” “他是天子,九五至尊,我哪里敢跟他赌气!”莫丢丢忿忿地拿手炉敲打着桌子,嘴巴撅得老高。 葛馨宁见状不禁失笑。 这丫头虽做了皇后,性子倒是一点也没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宫中混了这么久的! 莫丢丢看见葛馨宁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忍不住冷笑:“你如今算是心满意足了,跑来看我笑话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男人都靠不住,说不准哪一天你被他卖了,还傻乎乎地替他数钱呢!” 葛馨宁苦笑道:“得罪你的又不是我,你何苦拿我出气?我如今的处境如何,你会看不出么?” 莫丢丢怔了半晌,忽然叹道:“是我糊涂了。你的处境,原比我更艰难些……我始终不明白,你跟五爷怎么会过到一起去的?他若真心疼你,就该给你谋个好出路,怎的自己反倒要耽搁你的好日子……这件事,他办得太混账了!” 葛馨宁有些尴尬,沉默许久才勉强笑道:“别说我了,你倒是先说清楚,你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丢丢脸色冷了下来,气哼哼地道:“什么怎么回事!那家伙就是个混账、恶棍、乌龟王八蛋!” 葛馨宁看见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还笑!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算白交你这个朋友了!”莫丢丢气得脸都红了。 葛馨宁原本只是微笑,见了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干脆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够了,看见莫丢丢还在咬牙,葛馨宁只得装出一副同情的面孔来,“忧虑重重”地问:“还是因为皇上装傻的事情?” 她不问还好在,这一句话问出口,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莫丢丢拍着桌子便跳了起来:“我只当他是傻的,这一年多尽心尽力地伺候他,比伺候祖宗还用心!他的饮食冷暖没有人管,我便替他管教奴才;他写不好字被师傅骂,我便日日夜夜地陪他念书;他不懂政事被臣子欺负,我便叫我爷爷处处帮衬他,替他说好话!他先前很听我的话,还封我做皇后,我只当是他还算有几分良心,谁知那个混蛋,他完全都是在骗我!他把皇后的金印丢给我,把我架到火上烤着,他自己躲在后面跟岳影儿逍遥自在……” 葛馨宁看见桌上有只茶壶放在套子里暖着,便提起来替莫丢丢倒了一碗茶:“你慢慢说,别着急。” 莫丢丢接过茶碗来一饮而尽,又继续抱怨道:“……岳影儿早就知道他是装傻了,柔仪殿的那个狐狸精也知道,整个后宫里就只瞒着我一个人!他在背后盘算害这个害那个,我还只当他是个好孩子呢!” 葛馨宁听了一阵,忽然叹道:“他或许是怕你告诉给五爷知道吧?” 莫丢丢怔了一下,冷笑道:“鬼鬼祟祟的招数,终究上不得台面!这两天那些该死的蠢丫头们又来跟我说他犯病了,合着还以为我会信他呢!我便是相信母猪上树,也不相信那个满嘴谎言的混蛋!” “可是他确实又犯病了啊!”葛馨宁想了一想,迟疑道。 梦中说梦 说: 今日三更完成。^_^。~~~ 谢谢 灵灵送俺的花花,么么哒~ 回复(4)    第127章.不期而遇 莫丢丢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先前是假的,现在自然也是假的!你最好回去跟五爷说,可别上那个混蛋的当!” 葛馨宁哭笑不得,许久才笑道:“你这会儿生他的气,处处帮着五爷;等过一阵子跟他和好了,只怕又要为难了。” “谁要跟他和好!最好五爷害死了他,换别人来当皇帝,我还可以省点儿心呢……”莫丢丢气得咬牙且切齿。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莫丢丢的心里在想什么,葛馨宁很清楚。 像莫丢丢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从前何曾为任何事情消瘦过?只看她如今这副恹恹瘦损的模样,也便该看得出她的心事了! 将心比心,葛馨宁自然知道她的苦处。只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她并不知道韩五为什么要叫她来陪莫丢丢,但她既然来了,也只能用她最大的耐心,好好陪伴这个可怜的丫头了。 韩五跟小皇帝之间的那些暗流汹涌,葛馨宁多少能看出点端倪来,莫丢丢当然也不是傻子。 二人从前亲密无间,如今也可以惺惺相惜,但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所以葛馨宁格外珍惜能与莫丢丢共处的日子。 莫丢丢大约也是如此想法,因此葛馨宁一来,莫丢丢便拉着她同行同住,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这日午后,宫女来报说是小皇帝来了。 葛馨宁有些无措,正不知要不要出门相迎,莫丢丢却已经嚷了起来:“打出去就是了,何必来告诉我!以后任何人敢放他进来的,就不必在我的面前伺候了!” 正嚷着,小皇帝却已经撞开小宫女们,直闯了进来:“皇后,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已经道过歉了……” 葛馨宁见状忙要退出去,莫丢丢却死死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 小皇帝看见葛馨宁在,初时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随后又咧开嘴笑了笑:“姐姐,你也来了!你是来帮我劝皇后的吗?我听说你们是好姐妹,你快帮我说说她吧,皇后已经好多天不肯理我了!” 葛馨宁看向莫丢丢,后者“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葛馨宁无奈,只得苦笑道:“谁叫你骗她的呢?换了我是她,我也不理你。” “姐姐!”小皇帝把手一甩,忽然蹭到葛馨宁的身边来,抱着她的手臂开始耍赖。 葛馨宁感到十分不自在,小皇帝却只管在她身边蹭来蹭去的,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莫非他真的是傻的不成? 葛馨宁的心里暗暗嘀咕,却并不敢掉以轻心,只想尽快甩脱他。 莫丢丢在旁坐着,既不肯放开葛馨宁的手,又不肯理会小皇帝的示好,整个人僵得跟个泥塑木雕似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葛馨宁自然知道她脸色难看的原因。 或许这一次进宫里来,并不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葛馨宁越想越觉得别扭,这地方便再也待不住,当下趁着小皇帝乱闹的工夫,硬着头皮甩脱莫丢丢的手,快步冲了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莫丢丢的脸色不会好看,但她也顾不得了。 昭阳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是极恭敬本分的。莫丢丢走出来,便有小宫女忙过来跟着。 葛馨宁想了一想,叹道:“陪我四下走走吧。” 小宫女自然无异议,可葛馨宁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只是需要出去躲一下而已。 在昭阳宫里面胡乱转了一阵,葛馨宁越想越觉得不妥,索性叫上了柔嘉,决定出门找韩五去。 既然是他叫她来的,她要走,自然也没有不跟他说一声的道理。 可是她并不知道韩五在哪里,一会儿有人说他在寿康宫,一会儿又有人说他去了上书房…… 葛馨宁四处乱走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先到上书房那边走走看。 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见到太后而已。 上书房所在的位置,已经不算是后宫的范围了,所以宫女少了起来,倒是处处都有太监和侍卫站着,看上去还是极森严的。 葛馨宁有些犹豫,不敢乱走,便打发了柔嘉到前面去打听,她自己躲在背人处等消息。 谁知过了许久,柔嘉竟一直都没有回来。 葛馨宁找了一处僻静的亭台坐下,开始后悔没把刚才那个小宫女带出来了。 一个人坐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实在算不上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 傍晚时分,起风了。虽然残冬的风已经算不上严寒,但葛馨宁听到竹林里发出的“沙沙”声,还是难免感到寒意阵阵。 等到葛馨宁的手足都快要冻僵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葛馨宁高兴得险些跳了起来:“怎么去这么久!” “怎么,你很想我?”身后传来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葛馨宁吃了一惊,慌忙转身,却看到了一张她永远都不会愿意看到的面孔。 齐思贤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依然是挂着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缓步走了过来:“你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是在等我吗?” 葛馨宁忙往后退,找了个适合逃跑的角度站定,冷声道:“齐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在这里等我的当家人而已。” “是么?”齐思贤凑近两步,笑得优雅。 葛馨宁慌忙退后两步,露出戒备的神色。 齐思贤微笑着,步步进逼过来:“韩夫人,说谎也要说得圆满一点才行!韩总管一直在寿康宫,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他?” “多谢齐大人告知。”葛馨宁敷衍地施了一礼,便要告辞。 齐思贤却飞快地上前拦住了她:“何必急着走?韩夫人,上次在尊府上,我们似乎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呢!难得今日有缘重逢,此处又极是僻静,不会有外人来……韩夫人难道便无心与齐某再续前缘么?齐某对您,可是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就连做梦,也时常梦见与韩夫人您,恩爱缱绻呢……” 回复(5)    第128章.夫人的眼光变好了 看到他那张笑脸、看到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葛馨宁只觉喉头一阵发堵,恶心得险些没把午饭吐出来。 她知道不该在此与他纠缠,当下也不再多说,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齐思贤偏不肯放她,身子一偏,又截住了她的去路:“我对你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你真的忍心就这么走吗?” 葛馨宁恨得直咬牙,忍不住冷笑道:“日思夜想念念不忘?齐大人腰上的伤,已经好了么?” “腰上的伤倒是好了,但心里的伤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韩夫人,您可真够狠心的!要不是我在军营里磨练过一阵子,身手比常人敏捷些,那天没准真能把小命交代在您的手里!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齐某连一点甜头都没尝到,若是死了也实在太冤屈了些!”齐思贤温和地笑着,不慌不忙地道。 葛馨宁又急又怒,恨不得插翅飞掉,齐思贤却拦住她的去路,笑容渐渐冷了下来:“韩夫人,齐某的性命差一点交代在您的手里,难道您不打算补偿一下么?您知道谋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么?” 葛馨宁一心只想逃走,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在问什么。 不想此时身后已有人替她回答道:“谋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我不知道,但杀掉一个朝廷的蛀虫、反贼的走狗,却是救国救民、大快人心的事!” 葛馨宁听见这声音,再也忍不住满腹委屈,眼眶霎时酸涩起来。 齐思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终于放开了葛馨宁,站直了身子,冷笑道:“韩总管这话差了!齐某是皇上宠信的近臣,如何说是‘反贼的走狗’?刑部都未曾查到齐家头上,韩总管却敢在此大放厥词,莫非真当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不成?” 韩五快步走过来,将葛馨宁护在身后,冷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只是‘尚未’查到你头上而已,迟早有一日是会查到的!齐公子若是有时间,不妨先到庙里求求神拜拜佛,施舍一点钱粮,给自己消弭几分灾祸,免得到时候求告无门。” 齐思贤的脸色黑得吓人,似乎立刻便要扑过来跟韩五厮打一样。 但他毕竟不敢。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冷笑一声,昂首道:“葛从忠那个老东西并不蠢,刑部的官员更是一个赛一个地精明,他们才不会自讨苦吃!韩总管,官场上的事,您还是少插手的好,您毕竟是一个……哼,内臣而已,您管得多了,知情的人说是你韩总管能者多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朝中没有男人了呢!” 葛馨宁一刻也不愿看到齐思贤这个人,只想快些离开。 韩五见状便不再理会齐思贤的嘲讽,扶了葛馨宁小心翼翼地出了亭子。 齐思贤居然还不肯罢休,追出来冷笑道:“你不用得意,不要忘记你自己也是搭过汝阳王这根线的,别以为你就能摘得干净!你的好日子长不了!等你死了,你怀里的女人照样还得跟别人去,你又带不走她,何苦来呢……” 韩五的脚下稳稳地走着,既没有回头与他争执,也没有加快速度。 葛馨宁只觉得满心里不自在,直待走出老远,耳边依然回响着齐思贤那怨毒的声音。 韩五拥着她走进一处空置的宫殿,扶她坐下,柔声问道:“你脸色不好,不舒服么?” 葛馨宁摇了摇头,叹道:“刚才那人……简直像个泼妇一样。” “他本来就是那个样子。”韩五微笑。 “才不是……”葛馨宁连连摇头,摆明了一分也不肯相信。 韩五竟也未生气,蹲下身子替她揉着冻僵的手指,微笑道:“你记忆中的齐二公子,是温雅从容、文采斐然的,是不是?” 葛馨宁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齐思贤是京城有名的谦谦君子,她若说不是,反而显得太过刻意了。 韩五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倒也没有生气,只微笑道:“所以我说你识人不明,容易被骗……那人只是披着一张谦谦君子的皮而已,内里是什么样子的,你此时还没有看清么?” 葛馨宁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苦笑道:“我早知道他的心是坏的,却总觉得他至少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才气和清高,没想到……” 韩五闻言,笑容加深了不少:“夫人此时知道,也不算晚……” 葛馨宁此时能做的似乎只有苦笑了。 不想韩五顿了一顿,又继续笑道:“……其实齐公子一直是那个齐公子,只不过是夫人的眼光比从前提高了不少而已。” “有吗?”葛馨宁一时没回过神来,只当是韩五在夸她呢。 却见韩五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自从跟为夫在一起之后,夫人的眼光便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葛馨宁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韩五体贴地替她拍着背,等她咳得差不多了,他才递上一杯水,陪笑问道:“夫人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要找我么?” “那也未必,或许是我约了什么人在此相会呢?”葛馨宁悠悠地道。 这下轮到韩五被口水呛到了。 葛馨宁气定神闲,稳稳地坐着。 韩五很快正了脸色,摇头道:“如今我已相信夫人的眼光了,所以毫不担心。”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她之前从不知道,韩五这个人居然可以这样自恋? 笑够了,韩五向上书房的方向遥望一眼,平静道:“齐家与汝阳王关系密切,就算我肯放过他,葛侍郎也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心就是,他横行的日子不多了。” 葛馨宁点点头,依旧欲言又止。 韩五见了便笑道:“夫人有何吩咐,只管直说就是。” 葛馨宁想了一想,迟疑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叫我到宫里来住?我不习惯,而且……小皇帝那里并不好应付,我还是离开这里的好。” “你不能回去。”韩五想也没想,坚定地道。    第129章.这次听我的 “为什么?”葛馨宁十分不解。 韩五沉吟许久,忽然叹了一声:“宁儿,这次听我的,好么?” 葛馨宁听他语气不对,一时不禁有些忧虑:“到底怎么了?是宫外出了什么事,还是……你遇到了麻烦?” 韩五摇头道:“都不是,我只是想让你陪陪皇后,毕竟她……算是咱们这里出去的人,而且从不忘本……” 葛馨宁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他还有未尽之言。 要她去陪莫丢丢?为什么先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莫丢丢有那么重要? 除了岳影儿,韩家送进宫来的每一个女子都不曾忘本,可是韩五何曾重点关照过谁? 如果硬要说莫丢丢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只能说是她比较天真烂漫罢了。可这又怎么会成为韩五待她格外关照的理由? 葛馨宁百思不解。想起从前在府中的时候,韩五和兰姑他们就对莫丢丢格外看重,葛馨宁越发觉得难以理解。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心去了解过莫丢丢了,何况还有那个一会儿疯一会儿傻的小皇帝…… 她到底要怎么做? 韩五见葛馨宁愁眉不展,只得笑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只管在皇后那里住着就是了。小皇帝的事你也不用管,记得离他远点就好。只是需要注意……除非我叫人来接你,否则你万万不可到寿康宫来,无论是太后吩咐还是皇帝圣旨,都不行。” 葛馨宁见他说得郑重,难免有些忐忑。 韩五又笑道:“只这一点需要注意,余事随你高兴就好。你是我的夫人,在这宫里便是横着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葛馨宁将信将疑,心中仍有不安。 韩五便又补充道:“昭阳宫使唤的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不需要太过拘束小心,你只需要让大家都知道,你跟皇后关系亲密、是多年的金兰姊妹就好了。” “这是什么缘故?”葛馨宁想了许久,依然有些不明白。 韩五便揉揉她的发丝,笑道:“并没有什么缘故。你二人原本便亲密无间,此事应当不算为难吧?” 葛馨宁只得应着,心里却不由得暗暗犯嘀咕。 韩五做事情,何曾有过不问缘由的时候! 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阴谋呢?既然他那样重视莫丢丢,应该不是要害她吧? 有没有可能是要借莫丢丢的手伤害小皇帝? 如果那样,受伤害最重的必然是莫丢丢才对…… 虽然她很愿意相信韩五,可是此人心里藏的事情太多,对外人又是极冷漠的,只怕未必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总该想个法子打听清楚才行! 韩五见葛馨宁并无异议,当下便放了心,笑道:“今日无事,随我四处走走吧。此时天色已经快晚了,宫中的夜景,倒还有几处可看。” 葛馨宁没法子拒绝,只得跟着他出门,仍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对宫中的夜景并无兴趣。 对于皇宫而言,她是过客、是外人、是不该来的人。 心里还有一团乱麻没有理清,夜景再美又如何? 韩五未必看不出葛馨宁此时心事重重,但他还是没有多说设么,只含笑指点着各处宫殿和亭台,有一句没一句地向葛馨宁解说着一些年代久远的往事。 关于前朝的习俗,关于数十年、数百年之前的一些典故和过往。 葛馨宁有些想不通韩五为何会向她解说这些,但听得多了,她倒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夜风渐起,葛馨宁有些冷,韩五解下披风给她系上,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不知是因为此处僻静,还是因为随身伺候的人都躲开了,走过来的这一路一直十分寂静,耳边连一声喧闹都未曾听到。 韩五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悠悠地说着一些往事。葛馨宁耐心听着,渐渐地安下了心。 或许,他只是要找个借口把她带进宫里来? 再或者,是因为宫外已经不安全,但他不打算让她知道? 或许吧。 韩五总喜欢在心里藏一些事情,他不想说的时候,她问是问不出来的,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二人自相识以来,似乎从未这样安安静静地并行,也从未这样有闲心欣赏什么美景。此时这般丢开杂七杂八的事情,安静地相处,倒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体验。 葛馨宁转过脸去看看韩五的侧颜,莫名地笑了起来。 只不知道,他到底要带她走到哪里去呢? 尚未走出多远,忽然有个小宫女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葛馨宁认得此人,是她从前去寿康宫时的带路人,名唤‘雪姑娘’的。” 韩五一看见她,脸色便冷了下来,抓住葛馨宁的手蓦地收紧。 葛馨宁心下诧异,只见那小宫女走到近前,笑盈盈地行了个礼:“韩总管。” 韩五点点头,“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十分待见这个娇俏爱笑的小丫头。 雪姑娘的神情有些尴尬,站了半晌才道:“韩总管,太后请您回去一趟。” “该说的事,刚刚不是都说过了吗?”韩五的脸色有些阴沉,不知是什么缘故。 雪姑娘僵硬地笑着,许久才道:“许是太后又想起什么话要嘱咐您吧?韩总管,您若不放心夫人,奴婢可以帮您送她,太后那边的事情,可耽搁不得!” 韩五冷笑了一声,不耐地道:“你回去跟太后说,请她老人家稍待片刻,我安顿好夫人,便来的寿康宫听候差遣。” 的雪姑娘面露难色,葛馨宁忙道:“你有差事,只管忙你的去就是了。我认得路,走不丢的。” “没什么重要的差事。”韩五硬邦邦地回了一声。 葛馨宁偷眼看他脸色,心里十分纳闷。 太后是主子,特地差遣宫女过来叫他,他他怎敢如此放肆?难道在这宫里,太后和皇帝真的已经可有可无了么? 韩五极少会当着人的面表现出太多情绪的,今日的事,总觉得有几分不寻常。 韩五没有理会葛馨宁的满心疑虑,只管揽住她的腰,缓步往昭阳宫的方向去了。 雪姑娘跟在后头,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梦中说梦 说: 今日第三更啊哈哈…… 明天白天依然木有/(ㄒoㄒ)/~~ 回复(4)    第130章.你到底是哪边的? 回到昭阳宫之后,已经不见了小皇帝的身影。 莫丢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葛馨宁也便不敢多问,只拣些闲话来同她说。 闲谈了一阵之后,葛馨宁忍不住提起太后,莫丢丢却是一脸不屑:“那个女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半点都没有做长辈的样子,烦死人了!” 葛馨宁有些意外,但想到莫丢丢本是这样的性情,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头,莫丢丢也不免话多了起来:“说来也怪了,照理来说,太后是皇……是他的生母,本该相依为命才是,可是我来宫里这么久,却从未见过太后关心过他的饮食起居,就连先前太监宫女们苛待他,也不见太后多说什么……那个女人在宫里除了抄抄佛经养养花,好像什么也不肯干呢,连她亲儿子的生死都不管!” 葛馨宁听见这话,知道莫丢丢分明还是极关心小皇帝的,不禁失笑。 莫丢丢横了她一眼,葛馨宁忙收住笑,正色道:“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干吧?太后不是在垂帘听政么?” “垂帘听政?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莫丢丢冷笑一声,随手抓起一把松子,抛得到处都是。 葛馨宁大感疑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莫丢丢便笑道:“先前汝阳王横行的时候,朝中的大事都交给汝阳王决断了,到了太后那里,不过是盖个印玺而已。有汝阳王压着,没有一件事是她能做主的……” “这么说,汝阳王倒台,她该高兴了。”葛馨宁试探着道。 莫丢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也未必。” 葛馨宁不解。莫丢丢便笑道:“先前你家五爷是太后那边的,汝阳王虽横行霸道,却不得不给太后几分尊重,都是因为五爷的缘故;但是现在么……都怪他太蠢,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怨不得别人。” “谁太蠢?”葛馨宁没有听明白。 莫丢丢冷笑道:“还能是谁?那个傻子呗!他装了一辈子傻,多半是真傻了,竟然想先拿五爷开刀来立威风,简直不自量力!现在怎么样呢?他的心思,全天下都知道了,五爷能不知道么?既然知道了,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么?” 葛馨宁听她说得有理,不禁暗暗叹服。 莫丢丢一向是聪明的,难怪她以这样天真烂漫的性情,居然能在宫中混得四平八稳! 不过,对这番话,葛馨宁并不十分赞同。 汝阳王的倒台几乎是必然的,但韩五与小皇帝的决裂,也绝不是偶然,更绝不是小皇帝一时意气用事的结果。 几乎从一开始,韩五的目的就是小皇帝,而不是汝阳王。 否则他怎么会往宫里送那么多女孩子,用来给小皇帝下软刀子呢? 韩五送女孩子们进宫的目的,莫丢丢一定是不知道的,否则她只怕要更加为难吧? 葛馨宁免不了长吁短叹了一阵,这些话却万万不能对莫丢丢说。 这么说,如今韩五和小皇帝、和太后之间,已经是貌合神离了。 先前有个汝阳王在,便如三足鼎立,至少是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的。 如汝阳王没了,小皇帝与韩五互相容不下,朝中便必定不会有片刻安宁! 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没什么道理可讲。 葛馨宁叹了一阵子,见莫丢丢只管低头嗑松子,只得装着漫不经心地道:“太后只怕未必当真什么都没有做吧?先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若没有几分手段,哪里就轮得到她做太后,哪里就轮得到当今皇上即位?” 莫丢丢撇了撇嘴,不屑道:“还不是因为太后的娘家势力大?在汝阳王横行之前,齐尚书也算是跺跺脚就能震动朝野的人物了,可惜后来被汝阳王打压得只能做个马前卒……如今汝阳王一倒台,那只老狐狸只怕少不得有要蹦跶一阵子了!” “齐尚书?是说户部尚书齐大人么?他是太后的娘家人?”葛馨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莫丢丢点了点头,诧异道:“原来你不知道?” 葛馨宁叹了一声,苦笑摇头。 父母亡故时,她年纪尚小,对朝中这些事本是一知半解,竟从未想过太后背后的势力是哪一家,此时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先前实在想得太简单了! “这倒也难怪,你原本不关心这些事的……”莫丢丢叹了一声,并未留意到葛馨宁复杂的神色。 葛馨宁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心绪却已经起伏如潮。 齐家,齐尚书,太后,齐思贤…… 她切齿痛恨着的这些人,原来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枝桠!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齐尚书已是树大根深,极难动摇的;太后偏偏又是一国之母,更无论如何都撼动不得;何况还有齐思贤几兄弟有文有武,在朝中各个角落扎下根基…… 这样想想,葛馨宁便觉得连半分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如何便能放得下?血海深仇,便是没有希望,也该跟那些贼人拼到最后吧? 葛馨宁想到今后种种难处,不禁叹息。 莫丢丢见状只当她是在替韩五担忧,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齐家不好对付,你家五爷难道就是省油的灯吗?他的手段怎么样,全天下人都知道,恐怕就只瞒着你呢!我告诉你,太后便是比如今再狠十分,也未必是五爷的对手!” 葛馨宁看她一脸骄傲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皇后娘娘,您到底是哪一边的?” 莫丢丢脸色微变,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我莫丢丢是忘恩负义的人么?傻丫头,你以为我是哪边的?难道我会向着那个有蠢又笨又没用又没良心的死皇帝吗?哼,他休想!” 葛馨宁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到底谁才是个傻丫头?有人到这会儿都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此处,葛馨宁难免又有些担忧。 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日,她的处境会怎样,莫丢丢的处境又会怎样? 当年亲密无间的姐妹,能不能一直这样亲密下去?    第131章.国师 女儿家之间的友谊,总是离不开拥被夜谈的,一年多未见,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莫丢丢拉着葛馨宁在自己房中睡下,喈喈呱呱地谈了一整夜,竟也丝毫不觉得困倦。 至于谈了什么,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将近天亮的时候,二人才意犹未尽地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日中时分。 看见葛馨宁懒洋洋的模样,莫丢丢深感诧异:“从前你是最勤谨的,一向都是天不亮便起身,如今是怎么了?嫁人之后,怎的反倒变懒了?” 葛馨宁微红了脸,忙解释道:“我从去年春天起,便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又无人管束,不知怎的便一天天慵懒起来了……” “是么?”莫丢丢将信将疑。 葛馨宁慌忙点头,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 莫丢丢贼笑起来,拉长了声音:“哦——我明白了,可是,你脸红什么?” 脸红?有吗? 葛馨宁有些慌,忙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却听见莫丢丢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葛馨宁知道上当,却已经来不及后悔。 趁小宫女们尚未进来,莫丢丢凑到葛馨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五爷的功劳吧?” 葛馨宁啐她一口,急道:“当皇后的人,怎的这样不正经!他……他是个……他能怎样!” 莫丢丢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葛馨宁越发脸热,干脆跳下床,急道:“你再笑,我便走了,再不理你了!” 莫丢丢艰难地收住笑声,依旧抱着肚子一抽一抽的。 葛馨宁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小宫女推门进来,见二人笑成一团,竟也没有丝毫诧异,只低头向莫丢丢道:“皇后娘娘,国师一早就来了,在前厅等您到现在呢!” 莫丢丢闻言,笑容立刻淡了。 葛馨宁定了定神,在旁问道:“国师来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那个死老头一天天往我这里跑是为了什么!”莫丢丢黑了脸,竟是勃然大怒起来。 那小宫女垂着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小心翼翼地道:“国师带了一对漂亮的小鸟过来,说是给皇后娘娘玩的。” 葛馨宁心下越发疑惑。 关于国师,她知之甚少,只听说是自从前朝时候便深受皇帝宠信、在朝中说一不二的一个人物,据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断成败知兴衰,又能知前世今生的一个活神仙。 可是这样一个连朝政都不屑参与的人物,怎么会到莫丢丢这里来示好?听小宫女的意思,居然还不止一次? 葛馨宁越想越不明白了。 莫丢丢不耐烦地叫宫女过来替她梳洗一番,叫人送上早点来不慌不忙地吃了,然后才带上葛馨宁一起,优哉游哉地到了前厅。 那位国师大人,居然还在。 听说要见这样一位神仙似的人物,葛馨宁心下有些慌。 莫丢丢却不管不顾,叫宫女在前面开路,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葛馨宁也只得跟上。 一进门便看见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坐在客座上,身穿白色道袍,果真有飘飘然有神仙之态。 莫丢丢一进门,那“神仙”便慌忙站了起来,堆起一脸的笑容:“丢丢啊,你终于来了……” 身旁的小宫女咳了一声,国师忙正了正脸色,躬身道:“给皇后娘娘问安。” 莫丢丢“哼”了一声,大喇喇地在主位上坐下,又叫人给葛馨宁搬了一张椅子,就坐在她的手边。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地坐了,忽然意识到这厅里竟没有设帘子,不禁更是诧异。 太后的寿康宫尚且要以珠帘隔断,皇后这里怎的反而可以随意接见外人呢? 国师到皇后的宫里来见,难道不会不合规矩么? 这时国师似乎已经弯腰弯得累了,忍不住咳了一声,笑道:“皇后娘娘,可以叫老夫起来了么?” 莫丢丢又是一声冷哼,随后阴阳怪气地道:“年纪大了,身子拖不动了,便不要到处乱走,免得一把老骨头在哪儿散了架,拼不起来可怎么办?” “是是是,皇后教训得是。”国师慌忙点头应着,顺势站直了身子。 莫丢丢见状便冷笑道:“看也看过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以后没事别到我这里来碍眼,显得谁爱看到你似的!” 国师忙躬身称“是”,随后又陪笑道:“昨日两个小徒儿从西域回来,带了几只小鸟儿孝敬我,我见它们生得好看,便想送来给你解闷,你看……” 莫丢丢瞥了一眼,淡淡地道:“留下吧。” 国师喜出望外,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开了花,随后又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绸布包递过来:“我见皇后衣饰简朴,上个月特地托朋友从南海淘来了几颗珍珠,算是稀罕玩意儿,皇后闲了可叫人镶花儿戴。女孩子家家嘛,就是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才好看……” 没等他说完,莫丢丢已不耐地打断了他:“我从来不喜欢那些东西。不过你今儿来的倒是时候,我的好姐妹在这里,东西便送了她吧。” 国师的笑脸转为苦恼,显然是极不情愿。 葛馨宁细看那珍珠时,不仅大感诧异。 南海珍珠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数十颗珍珠,颗颗精圆,俱有指肚大小,流光溢彩,乍看之下似乎泛着淡淡的粉紫色光芒,细看却又不见,不知是什么缘故。 葛馨宁不算是个没见识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东西,一时不禁生出满腹疑云。 那国师露出苦恼的神色来,向莫丢丢求肯道:“这是我的朋友特地从南海极深处挖来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以后再要也没有了,你总该收下赏玩几天,才不枉了那些朋友的辛苦,怎能随手给了不相干的人……”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当然可以随手给人!况且宁儿也不是外人!”莫丢丢满不在乎地道。 国师仿佛直到这会儿才看到有葛馨宁这个人,皱紧了眉头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这位夫人似乎有些眼生。” 梦中说梦 说: /(ㄒoㄒ)/~~今天回来晚了,所以木有第三更了……明天还是晚上更,爱你们~~    132.韩宅走水 葛馨宁忙站起行礼,身旁的小宫女替她解释道:“这是宫里韩总管的夫人。” 国师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依旧转向莫丢丢:“这么说,是你进宫前的小姐妹了?” 莫丢丢不耐地点了点头:“我的事,你不用管。” 国师慌忙应下,陪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听凭皇后喜欢就是了……” 葛馨宁忙笑道:“皇后只是说笑罢了,国师且莫当真,我哪敢收这样贵重的东西?”  国师微微点了下头,捋着胡子道:“你倒是个识趣的,不像韩五……那小子的性子最可恶,撞倒南墙也不回头!” 葛馨宁讪讪地一笑,不敢多言。 莫丢丢冷笑道:“总比你这离南墙还有老远就给自己想好八百条出路的老滑头强!你要是没什么事,还是赶紧走吧,我这儿可不欢迎你这种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国师雪白的胡子抖啊抖的,似乎十分恼怒,但脸上居然一直是笑着的,甚至有些赔小心的意思。 葛馨宁禁不住替莫丢丢担忧,却又不好插言,一时难免有些尴尬。 正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的时候,国师忽然转向了她,咧嘴道:“你今后怕是要在宫里长住了,皇后性情疏懒,你可要费心多多照应她才是!” 葛馨宁慌忙欠身,笑道:“那是自然的,国师不劳多虑。只是……您如何知道我要在宫中长住?” “你韩家的宅子这会儿已经成了灰了,你不在宫里长住,还能住哪里去?”国师眯起眼睛,笑得没心没肺。 葛馨宁“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莫丢丢忙按着她坐下,急道:“什么叫‘韩家寨子已经成了灰了’?你说清楚!” 听见她问,国师立刻恢复了小心翼翼的神情,耐心地解释道:“昨天后半夜,韩宅忽然起火,惊动了大半个京城也没扑灭,烧到今儿早上,什么东西烧不完?”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莫丢丢按住她的手,自己却站了起来,向国师急道:“你既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帮忙?那宅子真的烧完了吗?有没有人伤亡?” 国师捋着胡子,不慌不忙地道:“我跟韩五又没什么交情,我为什么要去帮忙?韩五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家里只怕也没什么好人,烧死了就烧死了嘛,不耕不织的闲人,死一个少一个!” 葛馨宁再也忍不住,推开莫丢丢便冲出门去。 莫丢丢没有拦住,只得叫两个小宫女跟上,自己对国师怒吼道:“见死不救,你还有良心么?五爷好歹收留过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却连他家里人的死活都不管……他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就是么?” 国师搔了搔头皮,揪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讪讪地道:“我只是看那家伙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舒坦罢了……何况水火无情,我也没法子啊!” “你不是活神仙么!”莫丢丢一屁股坐了回去,气得浑身发颤。 国师闻言更加尴尬,“嘿嘿”地笑着:“活神仙——那也不是真神仙啊!” 葛馨宁一路冲出昭阳宫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两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见葛馨宁在犹豫,其中一人便忙笑道:“夫人是要去找韩总管吧?这会儿韩总管多半还在寿康宫,咱们往那里去就是……” 葛馨宁慌忙点头,忽然发现另一个小宫女在悄悄地对先前那一个使眼色,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她无心多想,只管催着两个小宫女,急冲冲地往寿康宫去了。 葛馨宁的印象之中,上了年纪的人多半都是醒得极早的,是以寿康宫宫女回道“太后未曾起身”的时候,葛馨宁不禁有些发怔。 随后才意识到,所谓“太后”,也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罢了。 她此行原不为拜见太后而来,听了小宫女的话,急得跺了一会子脚,试探着问:“能否悄悄替我回了韩总管,就说我有急事见他……我只说一句话,不会耽搁太后的差事……” 小宫女似乎有些为难,迟疑了一阵之后才勉强应着走了进去。 宫里规矩大,葛馨宁不敢乱走,只得老老实实地在原处等着。 小宫女过了好一会子才出来,跑得气喘吁吁:“夫人请稍待,韩总管马上便出来。” 葛馨宁慌忙道谢,心中不由得有些发酸。 许是因为韩五在外面太威风的缘故,她总记不得他在宫里是个奴才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受人管束的。 实在难以想象,韩五这样的性情,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差事该是怎样一种情形。 他如今是总管,或许并不会像寻常的太监那样做些提水扫地端茶倒水这样的活计吧? 葛馨宁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却始终有些难堪。 不管如今怎样,韩五从前毕竟是从小太监一路做过来的,个中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葛馨宁从未想过、更从未问过这些问题,此时忽然想起,忽觉满口酸苦。 这时韩五急冲冲赶了出来,也不管是当着小宫女们的面,一把便将葛馨宁揽到了怀里,语气急切:“听说你急着找我,出什么事了?” 葛馨宁生怕小宫女们嘲笑,慌忙推开他,却发现小宫女们不知何时早已躲远了。 韩五满脸忧急之色,抓住葛馨宁双臂急问:“是皇后宫里出事,还是有什么人要为难你?你一向是最不肯惊动我的……” 葛馨宁见他神情急切,只得反过来安慰他:“你先别急,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事,我只是听说,咱们……咱们家夜里走了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你……” “走水?”韩五的脸色已经铁青下来。 葛馨宁迟疑了一下,忧虑地道:“我总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 韩五的手臂忽然收紧,重新将她箍进怀里:“万幸……万幸你昨日便进了宫里来,否则我该怎么办……” “我是没有事,可是,难道我没事就足够了么?”葛馨宁急得几乎要哭。    第133章.认出了她? 韩五的手臂蓦地收紧,勒得葛馨宁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忍住眼眶中的酸涩,急道:“你快想想办法啊!” 韩五拍了拍她的背,急急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吩咐他们出去叫小远回府查看。 葛馨宁忙站直了身子,在一旁强作镇定,直到两个小太监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忽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 韩五重新拥住她,柔声劝道:“你不必担忧,若是有人纵火,目标一定是我,所以出事的地方不是正房就是书房……舒大娘他们家住得偏远,离后门又近,不会出事的。” 葛馨宁虽顺从地点了点头,却完全没有放下心来。 她想,韩五一定不知道,他此时说话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甚至能隐隐听出声音有些发颤。 他想让她安心。可是家里出了事情,孩子身陷险境生死不知,她如何能够安心? 葛馨宁紧紧揪住韩五的衣角,迟迟不肯放手。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嘻嘻”地笑了出来。葛馨宁听出是雪姑娘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韩五冷着脸问:“有事么?” 雪姑娘笑道:“自然有事。太后正问您话呢,您忽然跑了出来,怎么会没事?这会儿太后她老人家正生您的气呢,您自己想法子吧!” 葛馨宁闻言有些慌乱,韩五却依旧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向雪姑娘瞥了一眼:“太后一向通情达理,我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雪姑娘见状只得正色道:“太后说道,先前的话还没有说完,您若是忙完了,便该尽快回去才是……还有,您夫人来了宫里,却没有过来请安,太后可有些不太高兴呢!” 葛馨宁想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理,正要说趁便过去问安,韩五却攥住了她的手腕:“记得我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么?” 葛馨宁怔了一下,低下了头。 他说过,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到太后这里来的。 葛馨宁有些不以为然,但犯不着为了这件事跟韩五闹别扭,她也只得应着。 这是于理不合的,但韩五总该有法子圆过去吧? 如今她满心里想着的都是孩子的安危,早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抛到脑后去了。 雪姑娘讨了个没趣,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回去复命。 韩五拥着葛馨宁站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会尽快找个由头回去看一下,咱们的孩子也算是死里逃生过的了,应当不至于……” 葛馨宁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叹道:“我只是放心不下……我总该自己出去看看才行。你走不开便罢了,我是闲着无事做的,在这里坐立不安,如何是好?” 韩五略一思忖,摇头道:“不成。那人想害的是我,我却平安无事,他们不会那样轻易地放弃,定然还会伺机下手。你若出宫,只怕正中他们下怀。” 葛馨宁想了一想,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一时无言以对。 这时外面的小宫女们忽然又乱了起来,葛馨宁正不解,却见韩五微微皱了眉头,神情似乎有些恼。 刚刚回房没多久的雪姑娘又跑了出来,老远便骄叫道:“二公子可来了,刚刚太后还在念叨您呢!” 葛馨宁心中一冷,果见齐思贤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韩五脸色微冷,向雪姑娘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挽着葛馨宁打算离开。 谁知经过齐思贤身旁的时候,他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让开。”韩五冷声斥道。 齐思贤依旧笑眯眯的,极是温和可亲:“韩总管似乎对在下有些成见?不管怎么说,我今日都是过来拜望姑母的,你是姑母的奴才,难道便不该带我进门,侍奉茶水么?” “你这种货色,只怕还不配喝我侍奉的茶水。”韩五冷笑道。 齐思贤用袖子遮住半边脸,笑意加深:“是么?我不配,什么人配?韩五,你一个奴才,是不是太嚣张了点?而且——你这会儿装清高装清白,似乎有些晚了!你韩五是什么货色,真当旁人不知道么?” 葛馨宁恨得牙痒,却不敢放肆,一时气得脸色通红。 这时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随后一个甜得仿佛十四五岁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贤儿来了?好极,你们年轻人,正该多亲近亲近。” 齐思贤忙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跪地行礼:“姑母,侄儿前来问安!” 太后微笑着扶他起身,又向葛馨宁这边看了过来。 葛馨宁知道躲不过,只得上前行礼。 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昨日我便听见人说你来了,总盼着你能过来跟我说说话,可是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至……看来我果然是老了、惹人厌了……” 葛馨宁忙陪笑道:“奴婢心里也是极愿意过来拜望太后的,只是昨日刚进来,尚未来得及歇足,便被皇上吩咐了到皇后那里劝和……故而只得耽搁了下来,望太后恕罪。” 太后牵着她的手,微笑道:“我如何舍得怪你?皇后的性子有几分倔强,皇帝正拿她没法子,你肯劝和,自然是再好不过。” 葛馨宁忙陪笑称“是”,太后便牵了她,要往殿中走。 葛馨宁被太后拉着走,已是极为不自在,却见她的另一只手中牵的是齐思贤,越发觉得满心满眼的别扭,就连手指似乎都要抽筋了。 太后浑然不觉,到底还是坚持着笑吟吟地将二人牵进了殿中,韩五自然也只能跟着。 进了殿中,太后在主位坐下,齐思贤便再自然不过地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葛馨宁想往后退一下,太后却握着她的手始终不放,到底强她在自己右手边坐下才算罢休。 葛馨宁浑身不自在,齐思贤却抬头向她笑了笑,温文尔雅地道:“多年不见,韩夫人风采更胜往昔。” 葛馨宁听到“多年不见”四个字,心中打了个突,几乎要跳了起来。 分明是昨日才见过,哪里来的“多年不见”?他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认出了她?    第134章.送给我养好了 见葛馨宁不答,太后便在一旁笑问:“多年不见?原来你二人从前是认识的?” 葛馨宁紧咬住下唇,脸色苍白。 的齐思贤却从容地笑道:“确实曾有幸与韩夫人相识。昨日上书房边一见,侄儿便对韩夫人魂牵梦萦,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莫不是‘多年不见’?” “你这滑头,从小旁的手段没有,就是说话的花样儿多!”太后拍拍齐思贤的脑门,笑了起来。 葛馨宁听得直犯恶心,只苦于不敢开口告辞,实在苦不堪言。 却见齐思贤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侄儿的花样儿一向不少,可不只是说话这一项如此!” “滑头!”太后依然笑得宠溺。 葛馨宁气得脸色都白了。 这时小宫女送上茶来,齐思贤没有伸手接,只随手指了指桌角,冷笑道:“如今姑母宫里,端茶倒水是小宫女的差事么?既如此,韩总管在此处的差事是什么?总不至于便是在姑母说话的时候杵在一旁听着吧?” 韩五面无表情地站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齐思贤的话。 倒是太后的笑容淡了一些。她也不抬头看韩五,只是冷淡地道:“他久已不做这些差事。这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都是他带出来的,如今服他的人可比服我的人还多呢!” “姑母,奴才便是奴才,主子便是主子,您对一个奴才纵容太过,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齐思贤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拿指甲尖敲了敲杯沿。 太后的神情有些窘,许久才平淡地道:“我原不肯给他们立规矩,随他们的心意就好了。宫里的日子已经沉闷难堪,何苦再自己找不自在。” 对这个答案,齐思贤显然有些不满,但居然无言以对。 葛馨宁正打算找个借口起身告辞,却见韩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过片时,便捧着一个茶盘,上面搁着三只茶碗,稳稳地端了进来。 第一碗自然是放在太后手边,太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韩五没有回应,双手捧着茶碗,将第二碗茶奉到了齐思贤的手边。 齐思贤没有接,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别过脸去看墙上的字画。 葛馨宁如坐针毡,却碍于太后在场,一声都不敢言语。 僵了许久,太后轻轻咳嗽,唤了声“贤儿”,语气已有些愠怒。 齐思贤只得伸手接过,装着刚刚看到的样子,连声道:“有劳,有劳韩总管,我刚刚竟没看见!” 韩五低眉垂首,不曾多言。 最后一碗茶送到葛馨宁的手边,葛馨宁慌忙站起,双手接过,眼眶酸涩,几乎不敢眨眼。 韩五抽回手的时候,借着袍袖的掩护,用指尖在她的手背上点了两下。 葛馨宁缓缓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太后全程微笑着,见韩五手持茶盘,依旧在旁站定,不禁感叹一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你泡的茶了。今儿算是沾了贤儿和你媳妇的光!” 韩五微微低头,不咸不淡地道:“有机会给齐二公子奉茶,是天大的福分。” 太后微微一愕,忽然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你今日是忽然转性了么?若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也能这样乖,我真该去烧香拜佛了!” 韩五垂下头,没有再答话。 太后微微有些尴尬,只得转头向葛馨宁笑问:“你们家的规矩,一向这样大么?” 葛馨宁忙笑道:“不好说。在家里我可没这么大的福分。” 太后“哈哈”一笑,拍拍她的手背:“韩五泡茶的手艺很好,下次回家记得叫他泡给你喝。他若不肯,你便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葛馨宁跟着笑了一声,随即低头道“我可不敢。我还要多活两年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茶里放点鹤顶红什么的?”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了:“这宫里,可许久没有人这样痛痛快快地说过话了。” 葛馨宁先时不解,细细一想,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许是因为心里太乱的缘故,她似乎是有些忘形了。 这宫里,下药下蛊下诅咒这样的肮脏事必定不少,太后亲历其事的只怕也不是没有,她冒冒失失地提起下毒的事,焉知不会触动太后的伤疤呢! 幸而太后似乎并没有计较,一瞬间之后便恢复了笑容:“小姑娘家的,总有奇思妙想!韩五恨不得成日将你捧在手心里,哪里舍得给你下毒!他若是真有那个狠心,倒不如先一碗毒茶害死了我这个老婆子,免得在宫里碍手碍脚呢!” 葛馨宁慌忙赔笑,心里却是警钟大响。 却听韩五在一旁冷冷地道:“我若想下毒,太后恐怕至少喝过上千碗毒茶了!” 太后闻言,不怒反笑:“一碗就足够了,你当是喝糖水么?” 齐思贤一直在旁插不上话,脸上得意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便散了。 太后握着葛馨宁的手,笑着叹道:“上次晚宴之后见到你的,我便看着你还是瘦得厉害,今日细看,果然如此。记得去年你二人刚刚成亲的时候,你便是这个样子,怎的这多半年依然不给你吃饱么?” 葛馨宁听出她在玩笑,忙也跟着笑道:“岂止是不给吃饱,简直是不给吃,跟养猫差不多……许是韩宅之中食粮短缺吧!” 太后闻言果然笑了起来。 齐思贤却忽然在旁插言道:“听夫人所言,只怕还赶不上养猫。猫儿都是会偷腥的,喂不饱,自然会到别处去寻食,断断没有饿着自己的道理。” 这话似乎只是就事论事,葛馨宁却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齐思贤极是得意,大声笑了一笑,又转过去向韩五点了点头:“韩总管,您说是不是啊?” 韩五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齐思贤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略一沉吟,又笑道:“我素日最喜养猫,韩总管若是不喜欢养,或者养不起,大可送给真正的爱猫之人,可不要折磨了自己,也辜负了猫……” 梦中说梦 说: 唉,每天都卡在十二点上更,连啰嗦两句的时间都木有,也是醉醉哒~明天依旧晚上更,看到这两天终于木有人催更了,想必是大家对俺失望了,欣慰,哈哈O(∩_∩)O。    第135章.太后把你赏给我了 葛馨宁闻言勃然变色,瞪着齐思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韩五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似的,语气平淡地道:“我从不养猫。” 齐思贤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讪讪地一笑,又转向太后:“昨儿雪姑娘说,姑母有差事要叫侄儿去做,不知是什么差事?”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神色似乎有些犹疑,过了许久才摇头叹道:“并没有什么差事,我不过是想叫你过来,跟我说说话罢了——你父亲身体可还好吗?” 葛馨宁听见问到了尚书府的家事,便想着回避,无奈太后始终牵着她的手,想走也走不了,一时难免尴尬。 在旁听着他们姑侄谈笑风生,实在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小太监进来回说今日午后刑部要审问汝阳王的一个幕僚,只怕会有所发现。韩五迟疑了一下,不放心地看向葛馨宁。 太后见状便笑道:“你尽管忙你的去,你媳妇在我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怕我吃了她不成?” 韩五并未答话,也没有向葛馨宁道别,只无声地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葛馨宁目送他出去,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太后依旧紧握着她的手,慈祥地笑着:“他的差事多,勤政殿、上书房,如今又添了个刑部大堂……出去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你这会儿急也没有用,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坐着陪我这个老婆子吧!” 葛馨宁只得陪笑:“只怕太后嫌我烦呢!” 太后尚未答话,齐思贤已抢着道:“夫人多虑了,太后怎么会嫌你烦呢?上次我来的时候,太后还说盼着她侄媳妇像您一样聪明懂事呢!” 葛馨宁看着他轻佻的笑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半晌才忍住怒骂的冲动,语气僵硬地道:“太后的两位内侄不是都已经成亲了么?” 齐思贤拍着大腿道:“正是啊!我大嫂是富商之女,虽说自幼养尊处优,却毕竟少了几分书卷之气;我那个夫人更是不堪,生在书香世家,却只懂得些柴米油盐的俗事,实在……唉,若能娶到夫人这样聪慧灵秀的女子,那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葛馨宁冷笑道:“也未必是修了福分,或许是前世造了太多孽呢!” 齐思贤掩口一笑,意味深长地道:“韩总管的前世一定是积了不少阴德的,只是来生嘛……” 葛馨宁越听越是烦闷,忍不住站起身来,语气生硬地道:“太后恕罪,奴婢病体未痊,不堪作陪,请太后恩准奴婢回昭阳宫歇息,明日再来请安。” 太后笑容不变,握着她的手也依然没有放开:“既然身子不适,何必要回昭阳宫那么远?寿康宫有的是地方给你休息,养足精神再回去也不迟——月儿,你带宁姑娘下去休息吧!” 葛馨宁听见“宁姑娘”这个称呼,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是在说她。 太后并不知道她的姓氏,称她为“宁儿”并不会错。可是……宁姑娘? 已经很久不会有人称她为“姑娘”了。她又不是未嫁的女孩子——太后怎会连这个都搞错? 没等她想明白,已有一个清秀的小宫女走了进来,向她盈盈福身:“姑娘请随我来。” “姑娘”是一个好称呼,葛馨宁此时却觉得分外刺耳。 但毕竟是太后的吩咐,她不敢多言,只得顺从地跟着退了下去。 被唤作“月儿”的小宫女态度倒是颇为恭敬,将葛馨宁带到一处偏殿,抢着替她铺好了被褥,请她歇下,又叫小太监过来点火盆。 葛馨宁违拗不得,只得勉强躺下,心里却是完全不得安宁的。 太后待她的态度一直很亲切。但或许正是因为太亲切了,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吧? 她是齐家人,是齐思贤的姑母——仅凭这一点,已注定了她绝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了。 眼下这样的平静,能维持多久呢? 月儿将帐子放了下来,葛馨宁在帐中坐起身,看着月白色帐子上绣的花鸟草虫发呆。 过了一会儿,门帘子响了几下,葛馨宁以为是小宫女们进出,便没有留意。 谁知随后又是一阵门响,竟似乎是拉上门闩的声音。 葛馨宁诧异地从帐中探出头来查看,却见齐思贤正转过身,含笑向内室走了进来。 葛馨宁大吃一惊,忙跳下床来,冷声道:“齐二公子似乎走错房间了?” 齐思贤笑道:“怎么会呢?我每次到姑母这里来,总要在这间屋子里歇一阵的,倒是夫人你怎么会来这里?莫非——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么?” 葛馨宁并不打算费心思与他争辩。 幸而进来的时候因为心中不宁,她并没有脱外衫,此时匆忙穿上鞋子,也便可以出门了。 只是,在齐思贤的眼皮底下逃走,谈何容易? 葛馨宁刚走出两步,齐思贤便狠狠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宁儿姑娘,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葛馨宁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甩脱那只脏手,倒累得自己手臂酸痛,气喘吁吁。 齐思贤见状笑得更加得意了:“你还是省点儿力气一会儿再用吧,这一次,你逃不掉的。” 葛馨宁竭力想维持平静,却还是禁不住心慌意乱。 短暂的思索之后,她已经明白,这件事绝不可能是齐思贤一个人的主意。 这么说,太后果然是要害她? 为什么?是为了要惩戒韩五,还是单纯地为了帮齐思贤?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有了太后插手,事情都比先前复杂得多了! 葛馨宁勉强稳住心神,冷笑道:“你说得没错,落到你的手里,我确实没有本事逃掉——只不过,你确定你有本事从我夫君的手里逃掉?” 齐思贤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依旧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你父君?你说的是韩五那个狗奴才?他一个阉人,算是你哪门子的‘夫君’?你们不过是假凤虚凰,名分上的夫妻罢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你冒犯他的主子?姑母便是当着他的面把你赏了我,他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第136章.进退两难 对于齐思贤的话,葛馨宁并不以为然。 但争辩是无用的,她此时该做的,是想法子从他手中逃出去。 可是要想逃走谈何容易? 齐思贤的身手本已不错,房门又已经被他闩上,何况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宫女内侍是太后安排好了的…… 想到这些,葛馨宁便觉得自己已经全无希望了。 何况她这副身子如此孱弱,即便无人看管,她一个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葛馨宁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只恨自己无能,处处被人欺侮,却始终无能为力。 齐思贤倒也不着急,像是猫捉老鼠一样,总要戏弄个够才肯下嘴,仿佛不这样做就辜负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葛馨宁此时惊惶而绝望的神情,便是他眼中最有趣的消遣了。 正午时分,窗子虽关着,屋子里仍是亮堂堂的。 葛馨宁自由的那只手在身后悄悄地摸出了腰间的匕首,倒转过来对准了自己。 同样的手段不可能用两次,刺伤齐思贤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齐思贤未曾留意到葛馨宁的小动作,只是含笑欣赏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越看越得意。 不知僵持了多久,葛馨宁几乎已经连站稳身子的离去都没有了,齐思贤终于笑着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另外一条手臂。 葛馨宁慌忙将匕首刺向自己,忙乱之下却没有多少力气,被束腰上镶嵌的玉片挡了一下,连里衫都没有刺透。 齐思贤用力扭住葛馨宁的手臂,脸色冷了下来。 葛馨宁的心霎时沉了下去。 齐思贤从她的手中夺过匕首,冷笑道:“还是它?你就这么想死?” 葛馨宁怒视着他,不肯出声。 齐思贤见状,怒极而笑:“好,很好!倒是个贞洁烈女,宁死也不肯跟我是不是?今日我偏不信这个邪!女人都是贱货,任你三贞九烈,给人睡了之后没有不千依百顺的,你跟窑子里的那些粉头也未必有什么不一样!” 葛馨宁勉力挣扎,手上没有力气,便寄希望于牙齿,但几次将要咬到齐思贤的时候,都被他敏捷地躲了过去。 齐思贤扯过她的身子,轻巧地丢到了帐子里,冷笑连连:“你在祈祷你的‘夫君’来救你,是不是?你放心吧,他一会儿就会来!咱们不妨打个赌,就赌他看到一会儿的场景之后,还会不会要你!” 葛馨宁打了个滚,从帐中跌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眼看已跑到了门口,齐思贤竟没有追上来。 葛馨宁拉开门闩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齐思贤靠在床边趴着,保持着追出来的姿势,却一动也不动。 葛馨宁不由得靠在门边站住了。 过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追出来之后,葛馨宁迟疑片刻,整了整衣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齐思贤的嗓子里咕噜咕噜的,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求救。 葛馨宁脚下没有丝毫停顿,极灵巧地躲过了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沿着曲折的回廊便往外逃。 只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绕了几个弯子之后,她“成功地”迷失了方向。 宫里的各处大殿,原本便是极为相似的,葛馨宁又不曾留心,所以实在看不出哪一处是她该去的地方——何况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 不知绕了多久,葛馨宁完全失去了方向,只知道仍是在寿康宫之中,却似乎是个寂无人声的荒凉角落。 葛馨宁放满了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知什么地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葛馨宁想道,在这种地方出入的定然是低等的宫女,或许会有良善之人。于是她几乎没有迟疑,便向着声音来处追了过去。 几番出错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却是在一处极宽敞的大殿之中。 葛馨宁心中一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询问。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道:“太后费那么多心思,韩总管也未必领情,只怕反而怪您多事呢……” 葛馨宁听见“太后”二字,忙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了窗前。 先前说话的似乎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但宫里不会出现男孩子,应当是个小太监吧? 可是另外一人是谁呢? 葛馨宁正在纳闷,已听另外一个声音说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哪管他领不领情!” 这声音极冷,但葛馨宁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太后!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葛馨宁的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最终却没能得出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答案。 联想到今日的事,她觉得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有关。可是她何德何能,居然能惊动太后亲自费心思算计? 葛馨宁百思不解,忍不住凑近窗棂,透过缝隙悄悄地窥探里面的动静。 谁知这一看之下,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只见这殿中四处挂满粉色纱幔,装饰得像是一座寝殿的样子,屏风后面露出一角床帐,粉色洒金刺绣的帐子半掩半开,内中风光无限旖旎。 那女子确实是太后,但…… 太后怎会青天白日与人在帐中厮混? 帐中二人衣衫凌乱地纠缠在一处,任是谁都能看出是在做什么勾当! 葛馨宁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忍不住又往内中看了一眼,然后才紧咬着下唇的,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廊下。 这次他看清了,地上凌乱地堆在一处的外衫之中,确实有一件是属于太监的。 这么说,那“男子”确实是寿康宫中的太监了? 太后青年守寡,深宫寂寞也是常理,可是…… 她真的不该看到的! 葛馨宁越想越害怕,惊慌失措之下,越发辨不清路径了。 一路乱闯,总算离方才那座大殿远了些,葛馨宁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发觉自己又转回了先前休息的地方,也就是齐思贤此时所在的那处偏殿。 这可真是…… 进退两难!    第137章.你最重要 “你到哪里去了!” 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来,葛馨宁大吃一惊,本能地拔腿便跑。 可是没跑出几步,她便停了下来。 刚才这声音,分明是她所熟悉的…… 葛馨宁缓缓站定脚步,心中却仍是不能置信的,一时竟不敢转回身。 韩五追了上来,用力地从后面揽住了她:“你跑什么?” 葛馨宁心中一酸,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转过身来,攥紧拳头用力捶打着韩五的胸膛:“你那么凶,我还以为是坏人……你怎么才回来!” 韩五用力将她紧箍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我收拾掉了,事情都过去了。” “只怕过不去。”葛馨宁仍是浑身发颤,许久才咬牙低声道。 韩五轻拍她的后背,久久不语。 一个小太监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在远处低着头小声禀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中了毒,没有性命危险,但是今后只怕会……” 葛馨宁忙从韩五怀中挣脱出来,瞪大了眼睛。 韩五向那小太监点了点头,后者慌忙倒退几步,转身飞奔而去。 葛馨宁急问:“谁中了毒?齐思贤么?” 韩五点点头,冷笑道:“他应该感谢他那个无恶不作的父亲,若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今日定将他挫骨扬灰!” “你?”葛馨宁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韩五替她捋一捋额前的发丝,语气轻柔,仿佛生怕将葛馨宁吓跑似的:“自然是我下的手。夫人难道不觉得他死有余辜么?” 葛馨宁慌忙点头,随后又有些疑惑:“可你是如何做到……是那杯茶?” 韩五轻轻点头,冷笑:“只能说,连老天都在帮我——若非他自己想要折辱我,要茶要水的,我倒还想不起给他一个教训!” 葛馨宁细细回想,不禁暗暗后怕。 若是当时韩五咽下了这口气,没有在茶水里面动手脚…… 简直不堪设想! 韩五轻轻揽住葛馨宁的腰,笑容极冷:“我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却没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地对你……这样也好,我正怕找不到由头来收拾他们,这简直是送上门的一个活靶子!”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韩五依旧紧拥着她,久久不肯放手。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几次想推开。 韩五只得连她的手臂一起抓住,叹道:“宁儿,我真怕……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万一那药效晚一些发作,万一他们选择别的方式来对待你……我真不该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我不是没事么。”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 韩五拿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在她面前晃了晃:“这叫没事?” 葛馨宁伸手去抢,韩五却随手一扬,将那匕首丢进了路旁的莲池里。 “你做什么!”葛馨宁急得几乎跳了起来。 韩五闷声道:“匕首是凶器,你不该带在身上。” “可是……”葛馨宁心中既不安又恼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五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允许你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的。自从带了它,你就总遇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葛馨宁想替那匕首辩解,却知道韩五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不会收回的,一时唯有暗叫可惜。 这时韩五却抓着葛馨宁的手,轻轻掀开她宽大的衣袖,去看她右臂上已大半愈合的伤口。 良久之后,他轻轻帮葛馨宁放下衣袖,叹道:“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宁儿,你记住,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你的平安重要!我不许你舞刀弄棒地跟人硬拼,更不许你伤害自己!你若是受了委屈、受了折辱,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不许你自作主张,懂得么?” 葛馨宁迟疑许久,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并不懂得。 韩五似乎是在训斥她,可葛馨宁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果再有下次,她依然会选择这样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韩五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叹息良久才道:“无论如何,下次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如果还有不怕死的,我将他全家都挫骨扬灰!”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苦笑起来。 “怎么了?”韩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葛馨宁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韩五一直在追问,葛馨宁被逼得急了,只得叹道:“若非有人默许,齐思贤怎会有那样大的胆子!那人既然想害我,即使没了齐思贤,也还是会有旁的什么人……” 韩五冷笑着打断了她:“放心,我心里有数。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悔不当初!” 葛馨宁忙点点头,但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她还是禁不住脸上发烫。 韩五奇怪地摸摸她的脸,皱紧了眉头:“你的脸怎会这么烫?发烧了?” 葛馨宁慌忙摇头,抢着说道:“她是太后,她要害我,我能怎么办……你又不能公开跟她唱对台戏……她身边的一个人还说,她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唯一的错处只是她自作主张,你不一定能领情而已!” “太后?她身边的人?你是如何听到他们说话的?”韩五的脸色冷了下来。 葛馨宁慌忙解释了一番,却只肯说她听到的那些话,至于后面看到的场景,她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的。 谁知韩五听她说完,便冷笑起来:“那个老妖婆,果然不肯叫人省心……那小奴才也是该死了,竟敢教唆她做那样的事,看来我久不管宫里的事,那帮小东西们就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正牌主子了!” 葛馨宁见韩五没有细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叹道:“她是太后,我们便是知道她不安好心,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果真跟她对着干。” 韩五拥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正因为她是太后,所以我更不能容她胡作非为!” 葛馨宁稍稍放心,随后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心脏重新揪紧起来,忙扯住韩五的衣袖,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府里的情形究竟怎样了?” 梦中说梦 说: 第一遍的时候排版有些不对,给亲们添麻烦了。    第138章.不许走 韩五神色平淡,无波无澜地道:“无事。我送你回昭阳宫吧,以后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来寿康宫了。” 葛馨宁甩脱他的手,脸色冷了下来:“既然无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盼儿在哪里?你真把我当傻子么?” “宁儿……”韩五长长地叹了一声。 葛馨宁的心中揪紧得发痛,许久才挤出干涩的声音,幽幽地问:“真的……出事了么?” “没有,”韩五忙道,“宁儿,你不要多想,如今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一定会坦诚告诉你的!” 葛馨宁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他的心思。 韩五用力攥住她的两只手,沉声道:“小远他们一直在详查这件事……火确实是从书房燃起来的,书房里死了两个洒扫的小厮,除此之外并没有伤亡……下头有十来个人没了消息,包括舒大娘一家,还有兰姑和怜儿……” 葛馨宁静静地听着,只觉脑仁胀痛,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 韩五见状只得细细向她解释:“怜儿是我的心腹,我嘱咐过她照应盼儿,所以我想,她一定是赶在火势蔓延之前,就已带着舒大娘他们转移到安全之处了。” “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葛馨宁怀疑地看着他。 韩五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很多啊!”葛馨宁本能地回道。 韩五有些讪讪的,许久才道:“不骗你。怜儿一向谨慎机敏,等风声过去,她定会想法子跟咱们联络的。” 葛馨宁见他神色坦然,只得选择信他。 只是,除了怜儿之外,一起失踪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尤其是兰姑……她是宅子里的管家,若是她的身份存疑,那么…… 葛馨宁满腹忧虑,却又不敢多说,生怕惹韩五烦心,只得悄悄地藏在肚子里。 韩五知道她有心事,只得反复劝慰,并保证一旦有消息,必定第一时间告诉她。葛馨宁这才选择了信他,任他牵着手向外走去。 不料走到寿康宫门口的时候,却有两个婆子陪笑拦住了二人:“韩总管,太后吩咐了,要留您夫人在寿康宫多住几日,不必回昭阳宫去了。” 韩五沉下脸来,冷声道:“太后若有吩咐,断断没有不跟我说,反吩咐你们来拦着我的道理!你们处心积虑留下我夫人,是何居心?”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神情尴尬:“韩总管,这真的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吩咐,您若不信,可以回去求见太后,一问就知道了……太后怎么吩咐,我二人就怎么做,请不要为难我们……” 韩五“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让开!” 两个婆子见状,脸色也不由得难看起来,其中一人便挺直了胸膛,冷声道:“韩总管,太后素日抬举你,不曾把你当奴才看待,可你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后吩咐的事,你是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了!” 韩五冷笑道:“太后吩咐的事,我自然照办,怕只怕你二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刁难!” 两个婆子仗着年纪大、资历深,素日自以为高人一等,受韩五管束已是十分不甘;此时更被当面训斥,不禁越发恼怒,互相打了个眼色,竟要上前强阻。 韩五将葛馨宁护在身后,扯一扯衣袖站直了身子,冷笑道:“今日便要造反么?似乎也无不可!” 那两个婆子被他气势所迫,气焰霎时低了下去。 韩五冷笑着,牵了葛馨宁的手便往前走,完全视那两个婆子如无物。 “韩……韩总管,请留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身后急急地响了起来。 葛馨宁下意识地回头,看清那人之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贴向韩五的身旁,戒备地看着来人。 原来,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太后在帐中厮混的那个小太监。 韩五敏锐地察觉到了葛馨宁的紧张,拍拍她的手,拥着她一起转过身来。 那小太监疾步走到二人面前,躬身行礼:“太后在正殿,请二位速速前往!” “好极,你如今翅膀硬了。”韩五眯起眼睛,冷冷地道。 那小太监浑身一颤,慌忙跪地:“师父,我不是……我不敢冒犯您老人家,只是太后有吩咐……” “太后有吩咐,难道不是你挑唆的?”韩五冷笑着嘲讽一声,拥着葛馨宁从那小太监身旁走过,也不见他如何发怒,那小太监竟吓得瘫倒在地,不住发抖。 葛馨宁走过去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向韩五埋怨道:“你吓着那个孩子了。” “他该死。”韩五平静地道。 葛馨宁的心尖微微有些发冷。 韩五攥紧了她的手,轻叹道:“宫里的事,你不懂……我也不希望你懂。但是宁儿,‘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在这里是害人害己的,你记着。” 葛馨宁轻轻摇头,心绪繁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是因为韩五这一阵太迁就她,她竟已渐渐忘了这人冷酷暴戾的性情。 他一向不懂得“手下留情”的。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先前在园子里的时候,她自己不是也像刚才的小太监一样,见他发怒便心惊胆战么? 可他待她一直是仁慈的,待别人就未必…… 那小太监,会受罚吗? 葛馨宁忽然意识到刚才韩五说的是“他该死”,不禁心头一凛,忍不住确认道:“你说,刚才那人会死?你要杀他吗?好像……没有必要吧?” 韩五脚下忽然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葛馨宁:“刚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葛馨宁慌忙摇头,韩五便捧起她的脸,柔声问:“告诉我,太后跟她‘身边人’说话,你是在哪里听见的?所谓‘身边人’,就是刚才那个吧?” 葛馨宁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僵持了许久,还是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 看韩五的表情,葛馨宁已经知道,她想瞒他的事,是瞒不住的。 可他是如何猜到的,这件事与那小太监的生死又有什么关系,葛馨宁仍是百思不解。 韩五也没打算向她解释,只重新拥住她,冷笑道:“那小东西坏了规矩,便是我肯饶他,宫规也饶不了他,所以他若不傻,便会想法子给自己留具全尸。” 葛馨宁紧跟着他的脚步,一路绞尽脑汁地思索,终于想到了一个勉强合理的答案:或许那小太监是因为与太后有染,所以才不得不死的吧? 宫规如此,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只是,难道宫里的人都是这样,一句话只说两分,剩下八分全靠猜吗?    第139章. 你带她走吧 太后端坐在粉色水晶珠帘之后,久久没有开口。 葛馨宁心里有些慌,韩五却稳稳地站着,紧握住她的手,不许她下跪行礼。 僵持许久,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声:“我就这么招人嫌吗……连你也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葛馨宁听她说得酸楚,又想到刚才那小太监已难逃一死,太后难免又要孤寂度日,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 韩五的手忽然握紧,葛馨宁的手指被他攥得生疼,忍不住“呀”地惊呼一声。 韩五慌忙放手,神色有些慌乱,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葛馨宁有些无措,迟疑片刻之后,又抬起手触到了韩五的手指。 韩五如获至宝,立刻反握住她的手,脸色很快平静下来。 太后仍是沉默着,隔着一道珠帘,葛馨宁看不清她的脸色。 长久的沉默之后,韩五缓缓开口:“宁儿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身子又弱,见不得什么大风大浪。所以我想,还是把她安置到一个清静些的地方为好。” 太后忙道:“要说清静……” 韩五立刻打断了她:“太后这里清静不清静,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隔着一道珠帘,葛馨宁都能感觉到太后的愤怒和怨气。 但她居然没有感到十分担忧。或许是因为韩五在,所以一切都不需要她多费脑筋吧。 许久之后,太后长吁了一口气,迟疑着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对于贤儿所做的事,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如今他也算是遭到了报应,你就不能退一步……” “退一步?他几次三番纠缠我的女人,你叫我如何退一步?太后,若换了是你,你会愿意退一步吗?”韩五十分不客气地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葛馨宁轻轻摇了摇韩五的手,示意他主意语气和态度。 韩五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脸色依然没有缓和。他隔着珠帘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太后的脸,全无寻常奴婢该有的卑微之态。 葛馨宁以为太后必定会发怒,不料她仍是叹了一声,幽幽地道:“难道,我退让得还不够多吗……” 韩五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葛馨宁越听越觉得不自在。 她虽憎恨太后,却又禁不住怜悯她。 这个女人,实在没有世人以为的那样风光。坐在天下女人都羡慕的那个位置上,她却是孤独而寂寞的;那个位置只带给了她虚假的荣耀,却并没有给她应得的权力。私下里,她甚至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人解释、求肯…… 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葛馨宁想起旧恨新仇,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韩五紧紧握着葛馨宁的手,面带冷笑:“退让?太后娘娘,您纵容子侄行凶作恶的时候,可曾想过‘退让’二字?今日果,昨日因,您早该想到的。” “我说过我没有……”太后简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急切地争辩起来。 但话还未说完,便被韩五的一声冷笑截断了。 有没有纵容、甚至有没有怂恿,人人都心知肚明,她此时才辩解,实在是太多余了些!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韩五一直面色冷峻,太后却显然已经沉不住气,隔着珠帘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 因为韩五的嘱咐,葛馨宁不敢插话,此时早已攒了一肚子的疑惑。 毫无预兆地,太后猛然站起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贤儿此时昏迷不醒,是你动的手脚吧?” 韩五微微勾起唇角,无声冷笑,并没有开口否认。 太后长叹一声,缓缓坐了回去:“贤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向疼他……我齐家这一辈只有两个男丁,他兄长醉心书画,对仕途经济全不上心,齐家的希望只在贤儿一个人的身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对我、对齐家,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既如此,太后更该勤为训诫,教他好好做人才是!”韩五不客气地道。 太后苦笑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是我承诺从今往后好好教他做人,你此时还肯饶他性命么?” 韩五垂下眼睑,没有答话。 太后无力地靠坐在软榻上,许久才低低地道:“是我不好,不该纵容他胡作非为……谁叫他得罪了你呢?你要出气、要报仇,我都不干涉……但求你放过齐家,放过我的儿子……我今后定会约束他们,不许他们胡作非为……” 说到最后,她竟似乎带了哭音,轻细绵软的声音,分外堪怜。 葛馨宁越听越诧异,韩五却似乎全然不觉得意外,只冷冷地道:“你看得开就好。我说过对你的江山没有兴趣,只要齐家安分守己,我自然懒得管你们的肮脏事。” 太后似是听到了赦书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嗓子里发出“哼哼”两声,不知是哭是笑。 韩五对太后的反应全不在意,只握紧葛馨宁的手,冷笑道:“等齐思贤死了,这件事就揭过去了,我不会揪住不放。你不必强留宁儿在这里,她不是你可以利用和算计的人。” 太后沉默许久,终于松口,无力地道:“你……带她走吧。” 韩五没有丝毫迟疑,牵起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葛馨宁,转身便走。 走出寿康宫老远,葛馨宁才敢小心翼翼地问韩五:“她为什么那么想留我在寿康宫?” 韩五立刻冷笑道:“自然是想牵制我——他是怕我算计他的儿子,想叫我投鼠忌器呢!”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道理,但葛馨宁依旧将信将疑:“可她明明很怕你,又怎么敢……” “正是因为很怕我,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对付我。”韩五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 这答案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葛馨宁总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韩五已经强大到可以逼迫太后步步退让,她所疑惑的问题也都已经有了答案,她还在忧虑什么呢? 回复(3)    140.你跟那人是什么关系? 韩五依旧很忙,送葛馨宁回到昭阳宫之后,连话都没来得及嘱咐便被小太监叫走了。 葛馨宁心里想着孩子,难免坐立不安。 她本是进宫来安慰莫丢丢的,只是此时她心里乱成一团,哪有心思开解旁人? 好在莫丢丢也不计较,见葛馨宁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拉着她在昭阳宫里四处闲走,说笑玩闹。 葛馨宁仍是提不起兴致来。莫丢丢只当她是为韩家偌大的宅子毁于一旦而可惜,倒也没有多想。 如此过了两天,葛馨宁已急得连饭都咽不下去,偏偏韩五又总在刑部那边忙碌,竟连面也见不到了。 葛馨宁再也按捺不住,说什么也要莫丢丢陪她出宫去一趟。 莫丢丢是皇后,一行一动都有一大批人跟着,自然是不能轻易出宫的。 可她又不放心葛馨宁一个人出宫,思来想去,居然叫人去请了国师来想办法。 国师听说皇后要出宫,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葛馨宁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国师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你为什么要出宫?” 葛馨宁沉默半晌才道:“听说韩宅被火,我总该回去看看……” 国师掐着指头算了半晌,正色说道:“凶多吉少,不去为妙。” 莫丢丢见状忙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改日再出去吧!不就是烧了一座宅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韩五有的是钱财,再买一座宅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瞧把你给小气的!” 葛馨宁想笑一下,唇角却像是了坠秤砣一样,怎么也翘不起来。 国师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贼溜溜地往她身上一瞟,忽然笑了起来:“韩夫人,你想出宫,只怕不是为了宅子吧?” 葛馨宁忙道:“我不过是在这里有些闷了,想出去散散心……既然不方便,那也就罢了。” 莫丢丢很不给面子地道:“我这样怕闷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你怎的反倒连三天都耐不住?骗谁呢?” 葛馨宁无言以对。 国师捋了捋胡须,笑道:“夫人若信得过老夫,可否让老夫帮您卜上一卦?” 葛馨宁闻言一愣,许久才道:“国师的卦,都是占卜天下兴亡的大事,我岂敢劳烦……” 莫丢丢忙在旁道:“他算卦又不收钱,你就叫他算嘛!” 葛馨宁违拗不得,只得按照国师的吩咐,净了手,在香炉里燃了三炷香,跪倒在香炉面前,闭目合十。 只听国师在她耳边嘟嘟囔囔地不知絮叨着些什么,葛馨宁听得头昏脑涨。 一大篇冗长的咒语念罢,国师忽然正了脸色,厉声问道:“你要算什么?” 葛馨宁下意识地道:“找人。” “生辰?”国师继续追问。 葛馨宁迷迷糊糊的,照实说了。 国师得到答案,又继续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葛馨宁觉得自己或许已经睡醒一觉了,才听到国师说道:“好了。” 葛馨宁慌忙站起,急问:“怎么样?” 国师捋着胡子,神态安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葛馨宁的问话似的。 葛馨宁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莫丢丢在一旁敲着桌子,不客气地道:“死老头,你别卖关子了!算出什么来了,快说啊!” 国师叹了口气:“全天下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韩夫人,恕我冒昧,你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许久才迟疑着开口:“我可以……不回答吗?” 国师漫不经心地笑着:“若是不想知道那人的下落,自然可以不回答。” 葛馨宁心中揪痛,答案就在嘴边,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不是她信不过莫丢丢,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盼儿的身份,关系到的很可能是韩五的性命,她怎么敢冒这个险! 许久之后,葛馨宁颓然坐倒:“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敢窥探天机,就此作罢吧。” 国师闻言反倒愣了半天嘀嘀咕咕地道:“宁可不找了,也不肯说要找谁?总不会是你相好的……不对啊,看这八字,要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要么是个不足周岁的小娃娃……” “你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怎么说话的!”莫丢丢听见这话,气得直拍桌子。 葛馨宁摇头止住她,无奈道:“实在是没什么关系,所以无法作答。其实……我也没资格找他,有劳国师了。” 国师似信非信,揪着胡子盯着葛馨宁直瞅。 莫丢丢不耐烦起来,吩咐小宫女毫不客气地将国师赶了出去。 葛馨宁伏在软榻上,用力按住心口,依然觉得痛不可当。 莫丢丢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急得手足无措,在她身旁团团转了一会儿圈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都不叫咱们出去,咱们就不告诉他们,自己溜出去就是了!”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才意识到不妥,又慌忙摇头:“你是皇后,怎么能陪着我一起胡闹……我自己想办法好了。” 莫丢丢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早就想偷偷溜出去了,难得有人可以陪我,真是再好不过!咱们出去以后,先去韩家宅子那里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再向周围的住户打听一下……然后就到西街最大的酒楼去吃东西——宫里的规矩太多,我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顿了!” 葛馨宁知道莫丢丢是在宽她的心,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莫丢丢却笑着甩脱了她:“不要太感动,我说了不是为你!说走就走,你再磨蹭,我可就不去了!” 葛馨宁虽然知道不妥,却还是忍不住跟她一同起身,换了身最寻常的装扮,叫上一个最乖巧懂事的小宫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缓步走出房门。 外面天气和暖,倒是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葛馨宁心急如焚,一路上连最淡的笑容都伪装不出来,只得小心地跟在莫丢丢的身后,亦步亦趋。 走出昭阳宫并不难,可是如何才能出得了宫城,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梦中说梦 说: \(^o^)/~    第141章.不可辜负 出了昭阳宫之后,莫丢丢便拉着葛馨宁一路说笑,说是看风景,眼里却只看路。 随行的小宫女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眼看离宫门已经不远,莫丢丢寻了个由头,打发小宫女回去取手炉,随后拉着葛馨宁一路狂奔。 葛馨宁一向病弱,没跑出几步便气喘吁吁,忙挣脱了莫丢丢的手,俯身咳个不休。 的莫丢丢见状急得直跺脚:“你这个样子,咱们怎么出得去啊!” 葛馨宁几乎连肺都咳了出来,最后还是莫丢丢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她才勉强稳住了呼吸。 跑是不行的了。莫丢丢只得小心地搀扶着葛馨宁,一路慢吞吞地到了宫门口。 守卫的士卒看见二人到来,立刻架起了长刀:“什么人?” 莫丢丢忙陪笑福身:“侍卫大哥辛苦!我们两个是寿康宫里服侍的,奉太后的懿旨,出宫办点儿事情,请放行!” “腰牌呢?”侍卫的脸色缓和下来,却还是没有忘记了规矩。 莫丢丢在腰间摸了一阵,竟果真拿出一块精雕的木牌来递了过去:“大哥,请过目!” 的那侍卫看了一眼,点点头递了回去,又看向葛馨宁:“你的呢?” 葛馨宁瑟缩了一下,无言以对。 莫丢丢忙拉过她的手,笑道:“她叫月儿,是太后身边伺候茶水的。媚儿姐姐生病了,今儿临时拉了月儿来顶替,腰牌还没来得及发给她呢!” 那侍卫似乎并不疑心,只是面露为难之色:“姑娘,你们应该知道规矩,没有腰牌,是出不了宫的。” 葛馨宁不由得忧心如焚。 莫丢丢却急道:“只是今日没有腰牌而已,明日不就有了嘛!耽搁了太后的差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侍卫显得十分为难,不住陪笑,只是不肯放行,任凭莫丢丢说烂了嘴皮子,依旧未能通融。 葛馨宁心急如焚,有心说放弃,却又不甘,一时进退两难。 那侍卫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回去,莫丢丢没了法子,只得将腰牌丢到葛馨宁的手里:“既然这样,月儿一个人出去好了!”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感激,那侍卫已冷笑起来:“姑娘,你在跟我玩笑么?腰牌还有可以借给人的?何况宫里的规矩,太监宫女出门办事,从来都是二人同行,哪有只放一个人出去的道理?本来想着你二人是替太后办事的,不便强阻,如今看来,倒是该好好查一查你两个的身份了!” 葛馨宁大惊失色,周围已有几个侍卫围了上来。 莫丢丢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她是皇后,一年来管束后宫,早已练出了气势和威严,如今喊的这一嗓子,倒果真镇住了几个人。 只是掩住了“皇后”的光环之后,仅凭一身的气势,仍是不能让人敬畏的。几个侍卫只是略一迟疑,随后仍是加快脚步围了上来。 领头的那一个便冷笑道:“先送她们到太后那里去问一问,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葛馨宁听说要去见太后,立刻面如死灰。 几个侍卫见状,同时笑了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立功领赏时的兴奋之色。 莫丢丢忙将葛馨宁护在身后,连连后退,那几个侍卫却已经冷笑着围上前来,便要伸手拉扯二人。 这时不远处一辆马车碌碌而来,见这边有热闹,便在不远处停下。 马车中那人笑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走到哪儿都有热闹看!” 葛馨宁听见这声音,又惊又喜,忍不住叫了起来:“王爷!” 一开口,她立刻便后悔了。 段御铖虽然救过她几次,但她并不清楚此人的底细。朝中的事情一向复杂,焉知此人一定会帮她? 可此时后悔也已经迟了。 段御铖从马车中跳了出来,笑嘻嘻地来到二人面前:“原来是你……咦?皇……” “寿康宫奴婢可儿、月儿,给王爷请安!”莫丢丢没等他说完,忙拉着葛馨宁一起屈身行礼,生硬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哦,呵呵……原来是你们两个……”段御铖倒是也领会得快,干笑了几声,算是默认了莫丢丢的身份。 那几个侍卫难免有些失望,行礼之后,便不甘心地问:“王爷,这两个,果真是太后的人?” “当然,”段御铖微笑道,“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姐姐们只有那么几个,怎的你们还认不全?”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想说“两个都是生面孔”,却又怕段御铖责怪,只得把委屈咽进了肚子里。 段御铖向葛馨宁“哈哈”一笑,玩味地问:“怎的,你们要出宫?” 莫丢丢忙道:“正是,太后吩咐我们出门办点差事,无奈月儿的腰牌还没有发下来,所以……” 段御铖闻言又是一阵笑:“这点小事,就把你们难住了?” 葛馨宁勉强笑道:“我们做奴婢的,自然不比王爷,可以来去自如。” 段御铖抬起修长的手,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颌,意味深长地笑道:“做奴婢,自然不能来去自如——不过,你们两个,可不是一辈子做奴婢的命。急什么?” 葛馨宁下意识地挥手,将那只可厌的爪子拍落。 几个侍卫暗暗吃惊,悔得肠子都青了。 傻子也想得到,寻常奴婢,哪有敢这样不给淮南王面子的? 听淮南王的言下之意,这两个奴婢似乎颇不寻常。素闻淮南王生性风流,太后身边的丫头,他也未必不敢下手…… 再看眼前的这两个奴婢,只觉二人俱是容貌出众、灵秀过人,若是哪一日翻身做了主子,那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想到此处,先前那侍卫忙向葛馨宁躬身行礼:“先前不知二位是王爷的人,多有冒犯,请二位姑娘恕罪!” 前倨后恭,这态度,看得葛馨宁惊诧不已。 莫丢丢却极有风度地抬了抬手:“侍卫大哥说笑了。您是照章办事,再妥当不过,我二人回去之后,定会如实跟太后回禀。” 几个侍卫听不出这话是赞是讽,只得求救地看向段御铖。 后者“哈哈”一笑,一手揽过葛馨宁,一手又向莫丢丢招了招:“两位美人儿怎能步行走路?累坏了岂不是让本王心疼?来来来,跟本王一起上车,你们要去哪儿,本王今日恰好无事,可以陪你们一整天!” 葛馨宁还有些迟疑,莫丢丢已毫不客气地当先钻进了马车,探出头来向她招手:“王爷好意,咱们当然不可辜负!”    第142章.我俩要私奔 直到出了宫门老远,葛馨宁才松了一口气,见段御铖的手仍然搭在她的肩上,忙伸手推开,往旁边避让了一下。 段御铖立刻叫了起来:“喂,我说韩夫人,您这是过河就拆桥啊!” “既然已经过了河,还留着桥做什么?”葛馨宁随口道。 段御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女人,真不知道韩五怎么受得了……不过,你真的打算只过了河就行了,不回来了?” 葛馨宁愣了一下,慌忙陪笑:“王爷说笑了,我哪敢拆桥啊?就算要拆,我这病歪歪的,也拆不动不是?” “哼!”段御铖板起面孔,别过头去不理她。 葛馨宁这才想起向莫丢丢求救,后者却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摆明了作壁上观。 她只好又向段御铖讨饶,却见后者的唇角,一丝狡黠的笑容隐隐现了出来。 葛馨宁这才知道上当,立刻坐直了身子,任凭段御铖如何乔张做致,她都给来个不理不睬。 段御铖很快便绷不住了,又陪笑凑了过来:“你们两位要到哪里去?总不是各自在外面约了人,打算一起私奔吧?” 莫丢丢懒懒地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要约别人?明明是我们两个私奔了才对嘛!” 段御铖被口水呛了一下,痛苦地咳嗽了许久,然后才贼笑道:“你们两个?不是吧?韩夫人,你原本跟了个太监,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如今你又想跟个女人私奔?这口味,还真叫独特啊……”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懒得答话。 倒是莫丢丢冷笑了一声,昂首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段御铖慌忙投降,随后又贼笑道:“既然要私奔,不如本王好人做到底,送你二位出城如何?” 葛馨宁忙道:“不出城,我要回家!” 话已出口,她才省悟到对方是在戏弄她,但她忧心如焚,早已顾不得细思。 段御铖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贼笑道:“怎么?私奔之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打算到韩宅那废墟旁边去悼念一下?” 葛馨宁听见说“废墟旁边”,便觉心中一沉,再也无心说笑,就连敷衍的话也已说不出口。 段御铖讨了个没趣,却还是不死心地又追问道:“那废墟里,可有什么舍不下的东西么?” 葛馨宁缓缓摇头,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 一路再无别话,直到车夫在外面喊一声“到了”,葛馨宁仍没有从忧虑中回过神来。 倒是莫丢丢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葛馨宁随手掀开车帘,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景象,便已先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灰烬却还没有冷透,属于烟火独有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葛馨宁双腿发软,在莫丢丢的搀扶下,努力了很久才爬下马车,看到眼前满目疮痍,不由得呆住了。 莫丢丢站在她身旁,努力地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里也难免伤感。 下车的这个位置,是韩宅的后门,也就是葛馨宁不久前被驱逐出府的时候所走的那道窄门。 葛馨宁记得清楚,再往里面走不远,便是舒大娘他们家的那座小草屋,几天之前她还在那里听到过孩子的笑声…… 如今,断壁颓垣之内,哪里还能看到那座茅屋的影子? 韩五说,在废墟之中,并未找到舒大娘一家人的尸体,所以,他们必定还活着。 或许是见火势太大,提前从后门逃走了吧?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三天了,他们为什么还不传消息到宫里去? 难道是打算趁机逃遁,躲到乡下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么? 那样倒也不是坏事,可是盼儿生来体弱,如今残冬未尽,他如何受得住奔波之苦? 葛馨宁越想越是揪心,只觉眼中酸涩,却是欲哭无泪。 莫丢丢在旁搀扶着她,迟疑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葛馨宁缓缓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可看的了。” 段御铖忙在旁笑道:“就是嘛,一片黑灰而已,有什么可看的?哪怕有个孩子在里面,这会儿也早烧成碳了!” “你说什么?”葛馨宁忽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段御铖,目光锐利犹如刀刃。 段御铖被她目光所摄,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听说,前日火还没有灭尽的时候,有个孩子溜了进来,想捡点值钱的东西,不料遇上死灰复燃,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你慌什么?”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心头不住发颤。 她无法想象当时火势的危急,也不能知道那时府里的人是如何逃出去的。她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未能亲历其痛。 莫丢丢见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只得在一旁不住地劝她回去。 葛馨宁原以为可以向周围的住户打听一下府中众人的去向,不料当夜火势太大,附近的民居也多有波及,如今早已是十室九空,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一个行人。 在莫丢丢的搀扶下,葛馨宁艰难地回到马车里,神情依然恍恍惚惚,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段御铖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葛馨宁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连一个字都听不到。 莫丢丢吓坏了,不住地摇晃她的手臂,葛馨宁依旧毫无反应。 其实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满心里都在想着“孩子到底在哪里”,对别的事情便完全不能放在心上了。 “两位,好容易出来一趟,咱们是到酒楼去大吃一顿呢,还是到定国寺去赶庙会呢?”段御铖笑眯眯地问。 莫丢丢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回宫!” 段御铖立刻叫了起来:“难得有一次机会出来玩,你这就要回宫?” 莫丢丢担忧地看着葛馨宁,咬牙道:“宁儿如今这个样子,你但凡有一分良心,这会儿也说不出‘游玩’的话来!” 段御铖敲了敲脑门,无奈地道:“你们女人的心眼真小……不就是丢了个孩子嘛,以后再生几个就是了,至于这么失魂落魄的……”    第143章.不许你再见他了 “你说什么?!”葛馨宁猛地站起身,忘了是在马车之中,额头重重地撞了一下,她却仿佛不觉得疼似的,急冲到段御铖的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喂,你怎么和韩五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揪人的领子!这件衣服很贵的知不知道……”段御铖一面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面却露出狡黠的笑容,完全没有把葛馨宁的威胁放在眼里。 葛馨宁不耐地打断了他,尖声追问:“你如何知道我在找孩子……你还知道什么?” 段御铖拍拍她的手背,贱兮兮地笑道:“放开,放开!韩夫人,你是有夫君的人,就算对我有意思,也不该这么主动……” 葛馨宁恨恨地甩手,急得直跺脚:“回答我的问题!” 段御铖无辜地搔了搔头皮:“什么问题?你问我什么了吗?” 葛馨宁几乎要气昏过去。 莫丢丢忙过来拉住她,不住相劝。 葛馨宁定了定神,忽然在段御铖面前跪倒,吓得后者慌忙躲闪。 葛馨宁泣道:“王爷若是知道盼儿的下落,请务必开恩告诉我……母子连心,我一日不知道他在何处,便一日不得安宁!王爷,您就当积德行善了吧……” 段御铖连连躲闪,忙求着莫丢丢将她扶起来,无奈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嘛!若是韩五知道你在这里给我下跪,他不拆了我才怪呢!” 葛馨宁忙道:“既然这样,王爷就告诉我吧!” 段御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本来是想戏弄一下韩五,没想到那混蛋一直不慌不忙的,倒是吓到了你……唉,别说积德了,我这不是作孽嘛……” “这么说,王爷果真知道?”葛馨宁喜极而泣。 段御铖擦了擦额头上急出的汗,叹道:“你也不想想,你们那么大的宅子失了火,我这么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么能不去瞧瞧?从火场当中捡一两个孩子,还不是举手之劳?” 葛馨宁无力地瘫倒,连眼泪都没擦,便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会儿莫丢丢才得了个空,拽着葛馨宁急问:“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你怎么会……五爷他不是个太监么?” 葛馨宁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段御铖却在一旁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奇怪?年纪轻轻的,熬不住也是常有的事……韩五知道也没话说,谁叫他是个太监呢?” 莫丢丢将信将疑,斜着眼睛看着葛馨宁,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段御铖在旁笑得要多贱有多贱。 葛馨宁定下心神,重新向段御铖行礼致谢。 段御铖笑道:“不用谢了,告诉你家韩五,今后好好替本王办事就是了。” 葛馨宁愣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渐渐有些担忧。 段御铖见状便笑道:“怎么,怕我拿孩子威胁你们吗?段某人在你们的眼里,就那么卑鄙?” 葛馨宁慌忙摇头否认。 段御铖便接着道:“韩五这人不傻,什么时候该站哪一队,他比谁都清楚,你放心就是了!”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迟疑着问:“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段御铖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来的好。至于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 葛馨宁想了一想,只得点头。 段御铖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只得陪笑安慰道:“等你们安顿下来,我自然会把你家宝贝双手奉还,难道你还怕我淮南王府会苛待他不成?” 葛馨宁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段御铖见状便笑道:“这会儿,可以答应陪本王去喝酒了么?” 葛馨宁愣了一下,连连点头。 莫丢丢忽然在旁问道:“五爷其实不是太监,对吧?” 葛馨宁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僵住了。 莫丢丢一直待她极好,她如何能做到当面说谎? 可是如果说了实话,便意味着韩五的身份又多了一个知情人……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重危险…… 葛馨宁反复思索了很久,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段御铖却在一旁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您先前也是韩宅出来的人,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莫丢丢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惯会装假骗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段御铖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唉,女人真难哄,又小心眼,又记仇,还喜欢迁怒……我那个傻侄子骗了你,你就当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骗子了?别的不说,至少还有我段御铖是个至诚君子吧?你们怎么就偏偏看不到……” 葛馨宁听见“至诚君子”四个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丢丢也轻啐一声,脸色缓和了几分。 段御铖乘机向她笑道:“你一定不知道韩五那个混蛋有多过分!这一年里,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好姐妹被他欺凌虐待,三天两头生病,吃药比吃饭都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命悬一线了!大年初一那天晚上,韩五更是没良心地把这个女人赶出门去,在雪地里冻了一天两夜,要不是本王恰好路过,捡回她一条小命,这会儿她早已经埋在地下一个多月了……” 莫丢丢诧异地看向葛馨宁,见她没有否认,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段御铖见状便继续笑道:“你们先前是住在一处的,你细想想,你这个姐妹,是不是比从前瘦弱了许多?” 莫丢丢下意识地点头,怔怔地看了葛馨宁许久,迟疑着问:“五爷待你不好?” 葛馨宁慌忙摇头:“其实也没有……” 莫丢丢抓过她的手,痛心地道:“我见你瘦得厉害,只当你是病着……去年的时候,也确实有人说过你病得很厉害……这么说来,是五爷故意折磨你,只因为你有了别人的孩子?” 葛馨宁慌忙摇头,莫丢丢却自以为已经找到了答案,忙握住她的手,叹道:“可笑我久居深宫,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五爷的性情那样,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如今……听王爷的意思,五爷是接受那个孩子了?” 葛馨宁还没想出应该怎么回答,段御铖便在旁拍手道:“哪能呢?若是接受了,他怎么会把孩子送给马夫抚养?他是想让那孩子冻死饿死啊!依我看,韩宅失火,未必不是韩五自搭台自唱戏,为的就是不声不响地除掉那个孩子!” 莫丢丢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禁越发抓紧了葛馨宁的手:“你也太可怜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以后你就在我昭阳宫里住着,五爷……韩五若再来纠缠你,我帮你对付他,不许你再见他了!” 梦中说梦 说: 今日第三更完成!!!今天好早啊哦↗好想加更啊~~~~~ 找个什么理由呢? 对了,前天旧作《废妾青瑶》 那儿有人赏了一块巧克力来着。 虽然估摸着多半是送错了,但俺就是忽然想加更嘛! 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还有一章,四点之后五点之前,嘿嘿\(^o^)/~    第144章.你跟皇上的事,我早已知道了 葛馨宁以为莫丢丢只是一时生气,不料回宫之后,她竟果真对小宫女们下了命令,不许韩五再进昭阳宫的门。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大半都是韩五带出来的,叫他们阻拦韩五,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的意思。 但莫丢丢的态度很坚决,做奴婢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葛馨宁想叫人给韩五送个消息去,莫丢丢却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丝儿也不肯放松。 如此过了几天,这日午后,小宫女们来报,说是韩五在门外,叫夫人出去说话。 葛馨宁慌忙站起,莫丢丢却一把将她拖住,冷笑道:“你就这么没出息?他那样待你,你还要去见他,找死么?不许去,他爱来,就叫他在宫门外呆着就是了!” 葛馨宁拗不过她,只觉如坐针毡。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出去,不一会儿便又转了回来:“韩总管说,皇后若不放人,他就自己闯进来了!” 莫丢丢冷笑道:“谁不知道韩总管本事大?连皇上上朝的勤政殿,他都闯过无数次了,这昭阳宫自然是随便他闯!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他一句,皇上虽然无能,这天下却还没有易主,劝他消停几分,免得到时候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小宫女打着哆嗦,回去把这话对韩五说了,随后便转了回来,低眉顺眼地在殿中伺候着,说是韩五只在宫门口站着,并未多说什么。 葛馨宁从未见过这样的莫丢丢,一时难免忧急。 莫丢丢却跟没事人似的,叫小宫女收拾出一些瓶瓶罐罐来,拉着葛馨宁坐到桌前,笑道:“宫里规矩大,不许我炮制那些毒药迷药之类的,我只好摘花儿弄香粉,倒也算是有趣。前两日摘了不少梅花,做了点儿胭脂,你帮我看看好用不好用?” 葛馨宁这会儿可没空理会什么胭脂香粉。莫丢丢将各色胭脂都挑出一点来,涂抹在手背上,兴致勃勃地给她看,葛馨宁只扫了一眼,便叹着气别过头去。 莫丢丢笑道:“怎么,都不喜欢?冬天只有梅花,确实无趣了些,不像春夏,各色花儿都有,想调什么颜色,就调什么颜色……” 葛馨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莫丢丢只得丢开胭脂,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也真奇怪,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胭脂的呢?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只喜欢那些害人的东西?对了——我先前留给你的那些好东西,是不是也都没有了?就算你没有扔掉,也早被火烧光了……真可惜,我该多做一些带进宫里来的……” 葛馨宁想到韩五正在寒风里站着,便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对莫丢丢的话题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莫丢丢絮叨了一阵子,忽然问道:“众人都说你侍奉过皇上,原本我只不信。宁儿,你实话告诉我……你那个孩子,是不是……” 葛馨宁愣了一下,慌忙摇头:“真不是,你别多想了。” 莫丢丢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葛馨宁感觉到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竟然莫名地慌乱起来。 莫丢丢牵着葛馨宁走到软榻上坐下,神色难得地郑重:“宁儿,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亲姐妹看待……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我的。” 葛馨宁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没有……” 莫丢丢依旧皱眉看着她,摆明了不信她的话。 葛馨宁不敢看她质疑的目光,只得竭力躲闪。 莫丢丢放开她的手,悠悠地道:“你的孩子,是十月生的,对吧?”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 莫丢丢便冷笑道:“我虽然糊涂些,却也不是个傻子……皇上是去年正月里跟你好的吧?正月底二月初他又去过韩宅几次,宫里人尽皆知……宁儿,你的性子一向谨慎,绝不会乱来的。你敢说你在侍奉皇上的同时,还跟过别的人么?” 葛馨宁忽然发现,自己竟已是百口莫辩。 莫丢丢敲了敲手炉,冷笑道:“你和我都是韩五请人精心调教出来,预备着送进宫里的,我也一直在等着他把你送进来同我做伴。所以,你若侍奉过皇上,我只有高兴的。可你又何必瞒着我?这么久的姐妹,你难道还怕我会害你么?”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葛馨宁急得额角冒汗,依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 莫丢丢重新牵起她的手,淡淡地道:“你这次进来,怕不是为了同我做伴,而是要想法子接近皇上吧?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有你在宫里,我也可以多个人帮衬,省得势单力孤,处处辛苦……” 葛馨宁只知道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莫丢丢叹道:“可笑宫里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能生下个一男半女,倒是宫外开花结果了……只是,孩子养在外面,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如何接进宫里来,还是个大难题……” 葛馨宁忽想起韩五说过的话,不禁更是替莫丢丢感到心酸。 看得出来,她是极喜欢小皇帝的,可是小皇帝的处境已是可怜,又注定不会有后嗣,莫丢丢的将来,实在堪忧。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韩五。 想到此处,葛馨宁便越发觉得愧对莫丢丢,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莫丢丢看到葛馨宁满脸忧色,只当她是在忧虑自己的前程,忙强颜笑道:“你不用怕,我总是尽力帮你就是了……就算咱们没法子,还可以叫国师帮忙,随便找个什么天命之类的由头,把孩子接回来认祖归宗就是了……” “国师为什么会帮忙?”葛馨宁下意识地问道。 随后她便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实在不该问的。 这句问话,几乎等于印证了莫丢丢的猜测。 莫丢丢苦笑一声,许久才道:“没有为什么,你知道他一定会帮忙就是了。” 葛馨宁满腹疑云,怔怔想了许久,才又徒劳地向莫丢丢求道:“你真的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是韩五的妻子,跟皇上没有任何牵连,我也不可能会进宫来……” “我知道,”莫丢丢皱眉道,“是皇上吩咐韩五娶你的,对吧?他不敢接你进宫,却又想着给你一个安稳的处所,就让一个太监娶你为妻?这么蠢的招数,也亏他想得出来!韩五也是糊涂,怎么就听他的话呢?” 梦中说梦 说: 完成啦!今天木有了,亲们周末愉快,\(^o^)/~\(^o^)/~\(^o^)/~    第145章.我不会想你的 葛馨宁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会儿无论她说什么,莫丢丢都是不信的了。 除非她说出小皇帝不可能有子嗣的真相,再不然把盼儿从淮南王府抱来给莫丢丢看一看也可以…… 但这两种办法显然都是行不通的,至少现在不可以。 她可以说清楚孩子的真实身份,但与此同时,这个真实身份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而葛馨宁并没有自信能将这些麻烦一一消弭。 莫丢丢看着她痛苦犹疑的神情,叹着气挥了挥手:“你去见见韩五吧,跟他说,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叫他不要再胡闹。还有,告诉他,他从前苛待你的那些事我不能翻旧账,但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将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葛馨宁听见叫她出去见韩五,便如同获得了大赦一般,再也顾不得理会别的,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韩五依然在宫门口静静地站着,见她出来,也不觉意外,只微笑着拥住她:“你向皇后告我的状了?” 葛馨宁慌忙摇头。 韩五便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既没告状,皇后何以待我如此?我想定是你打算借她的手教训我了!不要紧,你想罚我,直说就是了,为夫虽然不知道身犯何罪,但在夫人面前,便是无罪也甘愿受罚。” 葛馨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才笑了一声,眼中便带了泪。 韩五忙替她擦干,急道:“身子还没好,又哭哭啼啼的!你若在风口里哭,落下个见风流泪的毛病,可没人管你!” 葛馨宁侧身躲开他的手,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韩五跟着转了过来,沉声问道:“听说你前两日偷偷溜出宫去了,还是冒用了太后身边宫女的身份?” 葛馨宁诚实地点了点头。 韩五强行拥住她,叹道:“你总是这样,耐不住性子,自作主张……宁儿,你叫我怎么放心?” 葛馨宁忙道:“我无事,幸有淮南王帮忙……” “哼!”韩五的脸色沉了下来。 葛馨宁扯扯他的衣袖,急道:“别这样,若非淮南王在,我可能不等出宫就叫侍卫们揪到太后跟前去了。” “你知道就好!”韩五冷冷地道。 葛馨宁讪讪地笑了一下,又道:“淮南王他……” 韩五冷笑道:“你最好别说什么需要感谢他的话!他在出事当夜就救走了盼儿,却偏偏瞒着不说,故意看我们焦头烂额的样子,简直恶劣至极!我若不给他一个教训,我就不叫韩五!” 葛馨宁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既觉好笑,又忍不住心酸。 韩五扶正她的身子,忧虑地看着她的眼睛:“孩子在淮南王府很安全,你还在忧心什么?这两日你竟比从前更憔悴了几分。” 葛馨宁往宫门口看了一眼,急道:“皇后好像误会了什么……” “嗯?”韩五侧耳听着。 葛馨宁迟疑道:“那天我想请国师算算盼儿的去处,失口说了他的生辰……不巧淮南王又当着皇后的面说了盼儿是我的孩子……” “所以,皇后怀疑盼儿是那个小傻子的孩子?”韩五不愧是韩五,这领悟能力是一等一的。 葛馨宁没想到跟他说话这么省事,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韩五冷笑了一声:“她倒瞧得起她家那个小傻子!” 葛馨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韩五只得正了脸色,叹道:“本来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偏偏盼儿早产了两个月……” 葛馨宁横了他一眼,韩五只得讪讪地道:“我知道,这事怪我——皇后的性子也是执拗的,她既认定了你跟小皇帝有事,只怕听不进解释……这事容我再想想办法,你如今什么都别说,过两日等她气消了,你再慢慢地跟她细谈。” 如今似乎也只得如此。 葛馨宁知道韩五的主意多,听他的总没错就是了。 其实她很想说,现在就带她出宫好了。只要离了这个地方,管他什么误会不误会,她都不在乎了。 可是看到韩五眼中难掩的疲惫,葛馨宁又实在说不出口。 韩五是个很擅长掩饰的人,从不肯在人前露出半点弱处的。这些日子,他一定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吧? 听说汝阳王全家已经下狱,罪名却迟迟定不下来。虽有锦华殿逼宫事件,但王府之中并未搜出造反用的东西,书房中找到的诗文书信更是处处流露着忠君爱国之意,以致朝中一部分老臣联名上书,说是汝阳王一时糊涂,多半是被人下了药迷了心智,罪不至死。 韩五自然不甘心这样草草收场,所以这一阵子,手下人四处寻找汝阳王造反的证据,已是忙得人仰马翻…… 葛馨宁知道,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在韩五身边陪伴已经是失职,更加不能给他添乱了。 所以她只略一迟疑,便微笑着道:“听你的就是。” 韩五朝她勉强笑了笑:“这几天我大概还是不能常来看你,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跟皇后吵架,有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葛馨宁连连应着,忽然感到很好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韩五将僵了一下,恨声道:“不识好歹的小东西!” 葛馨宁终于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展颜笑了起来。 韩五宠溺地一笑,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恋恋不舍地道:“我该走了。你……” 葛馨宁立刻接道:“你放心,我不会想你的。” 韩五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咬牙道:“不想我没关系,只要别想着别人就好。” 葛馨宁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韩五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板着面孔转身走了。 葛馨宁本以为他会回头看一眼,可是始终没有。 葛馨宁在宫门口站着,心中怅然若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说服自己:那种一步三回头的缱绻情意,或许只会发生在戏文和话本里面吧? 她的心里清楚地知道,韩五待她最初是戏弄,后来是责任,仅此而已了。她若奢求太多,那便是自讨苦吃,何必呢?    第146章. 请你放过我 这些日子,小皇帝每天都来,只是总被莫丢丢的贴身宫女挡在门外,不许他进来。 那小皇帝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不记仇、不记怨,每天委委屈屈地回去,第二天依旧嬉皮笑脸地来。 这一日莫丢丢却破例允许他进来了,小皇帝喜出望外,进门便往莫丢丢的身上扑:“皇后,你原谅我了?” 莫丢丢板起面孔不理她,反吩咐人去叫葛馨宁进来。 葛馨宁原想称病不出,莫丢丢却拿出皇后的身份来,令葛馨宁不得不从。 小皇帝见葛馨宁出来,倒是欢欢喜喜地喊了声“姐姐”。 莫丢丢抚了抚额头,向葛馨宁道:“我有些累了,你在这儿陪一陪皇上吧。” 没等葛馨宁答应,她已起身要出门。 葛馨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疾步走到门口,双手拦住:“你这不是帮我,你是在害我!” 莫丢丢愣了一下,站定了脚步。 小皇帝已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了?吵架了?” 葛馨宁勉强一笑:“没有。” 莫丢丢却冷着脸,僵立了半晌才问:“我应该怎么帮你?” 葛馨宁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摇头。 小皇帝见状忙凑了过来,贴心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莫丢丢冷冷地笑着,别过脸去。 葛馨宁推开小皇帝,冲到莫丢丢的面前:“你真的不愿意信我一次吗?” 莫丢丢终于肯正眼看她,脸上却仅剩失望:“我已看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好说?宁儿,我知道你的难处,也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我的心里,还是把你当最好的姐妹,可你为什么一直强辩呢?认下这件事,就那么难吗?” “姐姐,认下什么事啊?”小皇帝凑上前来,瞪大眼睛问道。 葛馨宁被他搅得心烦意乱。 莫丢丢见状干脆支走了所有的丫鬟,转向小皇帝,冷笑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装傻了。我有话问你。” “皇后要问什么话?朕今日想吃皇后做的汆丸子!”小皇帝的脸上仍是挂着标志性的傻笑,乐呵呵地黏到她身上。 莫丢丢嫌恶地避开,冷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答得好就做给你吃。” 小皇帝傻傻地点头。 莫丢丢便斜了葛馨宁一眼,冷声问:“你喜欢‘姐姐’,是么?” “是啊是啊,姐姐很漂亮,而且像皇后一样对我很好!”小皇帝傻呵呵地笑着,又过来拉葛馨宁的手。 莫丢丢深深地看了葛馨宁一眼,继续问小皇帝道:“去年春里,你跟‘姐姐’好过,是不是?” “没错啊,姐姐待我很好的!”小皇帝继续点头,说完还朝葛馨宁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等着葛馨宁夸他似的。 葛馨宁这会儿越发说不清楚了。 莫丢丢扶着桌子咳了几声,咬牙继续问道:“去年十月,‘姐姐’生了个娃娃,你知道么?” 葛馨宁心里暗暗叫苦。 孩子的事,如今知道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段御铖知道不算什么,莫丢丢知道也便罢了,可如今小皇帝知道了,事情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虽然她不愿意把小皇帝想成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可是万一呢? 盼儿如今面临的危险,显然又增加了很多! 莫丢丢只盯着小皇帝,誓要等到他的答案。 小皇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许久才轻轻点头:“知道啊。” 葛馨宁微微一怔,本能地全神戒备起来。 傻子是极少说谎的,即使说谎也会漏洞百出。如果一个人把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他一定不是傻子! 既然不傻,那么他说谎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假装知道孩子的事? 葛馨宁皱眉苦思,后来的几个问题便没有听清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见莫丢丢的脸上带了幽幽的笑容:“你既然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不把她接进宫里来,反而叫她嫁给韩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可能会毁了宁儿一辈子?” 葛馨宁听出莫丢丢到这会儿仍在心疼她,不禁感到一阵酸楚。 小皇帝却忽然生气起来:“我怎么会叫姐姐嫁给韩五!是韩五那个狗奴才骗我,一直说姐姐孝服未满不能嫁人,私下里却强迫姐姐嫁给他!” 莫丢丢愣了许久,忽然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 当日小皇帝大闹婚礼的事,早已是街知巷闻,莫丢丢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串到一起想一遍,她便觉得事情已经有答案了。 在葛馨宁定下神来之前,莫丢丢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是我错怪你了。韩五一向是横行惯了的,他要强娶你,你自然是不敢反抗……这一年多,委屈你了。” 葛馨宁慌忙摇头,莫丢丢已苦笑道:“我本以为他是奉皇上的旨意娶你的,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这样一来,你要进宫,就更多了一重难处……” 葛馨宁慌忙摇头:“你真的想太多了,我不可能进宫的!” 莫丢丢怔了许久,终于叹道:“是啊,你不可能进宫的……韩五既然娶了你,当然要牢牢地把你握在手里……宁儿,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真是难为你了……” 葛馨宁被她用怜悯的目光盯着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时小皇帝忽然凑了过来,牢牢抓住葛馨宁的手臂,急问:“姐姐,孩子……那孩子如今在哪里?我听人说韩五的宅子前几日失火了……” 葛馨宁咬了咬牙,硬生生挤出两泡眼泪来,哽声道:“什么孩子?我没有孩子……” “怎么会没有,明明有的,连皇后都知道……”小皇帝满脸忧急,抓住葛馨宁的手臂一个劲地摇晃。 莫丢丢也在一旁急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否认?那天咱们出宫……” 葛馨宁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提孩子!” 莫丢丢吓了一跳,果真闭了嘴。 葛馨宁狠狠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口,眼泪霎时便落了下来:“我的孩子生下来便见不得人,躲躲藏藏活了几个月,不满百日便葬身火海,我却连哭都不敢叫人看见,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皇后娘娘,你若是真心疼我,就请你放过我,别再提孩子了,好吗?”    第147章.我从来没有过孩子 莫丢丢被她的眼神和语气吓到,半晌没有言语。 小皇帝似乎也深受震动,怔怔地看着葛馨宁,许久才问:“你是说,孩子没有了?” 葛馨宁无声抽泣,莫丢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过来将小皇帝拉到一旁:“姐姐已经很伤心了,你便不要问了。”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或许是被葛馨宁的神情吓到,竟也难得地安静下来,不笑也不闹了。 莫丢丢叹息良久,又向小皇帝道:“我去小厨房做你爱吃的菜,你在这里劝劝‘姐姐’,叫她不要伤心了。” 小皇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我不想吃东西了……皇后,我改日再来看你。” 莫丢丢没有留他,吩咐小宫女送她出去了。 等小皇帝走远,葛馨宁便擦干了眼泪,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骗他?”莫丢丢站到她身旁,幽幽地问。 “为什么要帮我?”葛馨宁挑眉看着她,略带挑衅的语气。 莫丢丢叹了一声,在葛馨宁的身旁蹲了下来:“我做事一向糊里糊涂的,偏偏性子又不好,从小到大也不知做了多少蠢事……在园子里的时候,我便佩服你冰雪聪明,所以凡事都愿意听你的。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我这次是不是帮了倒忙了?” 葛馨宁几日来第一次主动拉住莫丢丢的手,叹道:“那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旁人不知道就罢了,皇上怎么可以不知道?”莫丢丢仍是不解。 葛馨宁无法对她解释清楚,只得板起面孔,冷声道:“你若是不想害死我,不想害死那个孩子,就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过孩子,以后也不会有。我只是宦官韩五的妻子,跟其他任何男人都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莫丢丢被她的语气吓住了,半晌才讪讪地道:“我记着就是了。” 葛馨宁松了口气,许久才叹道:“事关我和孩子的性命,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不要怪我。” 莫丢丢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我想,我一定是不小心帮了你的倒忙了,你不怪我就好。” 葛馨宁勉强挤出笑容,心里仍是忍不住担忧。 小皇帝并不蠢,盼儿的事,他一定会叫人去查。 万一被他查出点蛛丝马迹来,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自己的孩子被人惦记着,怎么由得她不焦心? 莫丢丢迟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跟皇上……真的没有可能了吗?那孩子……” 葛馨宁面色一冷,莫丢丢忙截住话头,却仍是定定地看着葛馨宁,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葛馨宁冷声道:“从来没有过可能,更加从来没有过孩子。皇后娘娘,您是不是记错了?” 莫丢丢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再问。 葛馨宁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勉强放下了一半心事。 后宫之中一向是冷寂无聊的,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宫中平静得可怕。 小皇帝仍旧每日前来,莫丢丢也依旧每日将他拒之门外,好像中间这段插曲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葛馨宁每日暗中差人去打听新鲜事,从未听到过有关淮南王府、有关盼儿的消息,这是寂寥的日子里唯一的安慰。 说是“寂寥”,是因为这段时日,韩五竟果真一次都没有出现。 葛馨宁甚至有些嫉妒莫丢丢了。 虽然小皇帝一直在装傻,还有三宫六院的杂事让莫丢丢伤心,但至少他每天都会出现,莫丢丢就算生气,也可以当面骂他,不用担心见不到人。 可是她呢?她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焦虑,却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莫丢丢似乎恨上了韩五,口中再不称“五爷”,每次说起汝阳王的事情毫无头绪、韩五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总难免露出幸灾乐祸的意思来。 葛馨宁知道解释不清楚,干脆闭口不言,不再对莫丢丢说起韩五的事。 事实上,她跟莫丢丢之间,似乎已经回不去从前那样无话不谈的状态了。 这也并不奇怪,昔年是同命相怜的姐妹,如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奴婢,何况中间又隔了重重叠叠的误会。 还能在心里惦念着对方,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到了三月初的时候,天气终于和暖下来。 上巳节的正午,阳光温暖得令人心醉。 莫丢丢强拉着葛馨宁出门,连声感叹:“这样天气,真该到麦田里去打几个滚,放一会儿风筝……” 葛馨宁不知道在麦田里打滚是什么滋味,但放风筝却是明白的。 那是小时候玩的玩意儿。自从父母亡故后,她已多年未玩过那些东西了。 这是个游玩的好日子。小宫女们欢天喜地地捧出色彩鲜艳的风筝来,莫丢丢立刻笑逐颜开,拉着葛馨宁便跑到花园里去。 葛馨宁心里却只想着父母未曾昭雪的冤情,以及,那些仍在逍遥法外的凶手。 汝阳王,正是当年第一个上折子“揭发”镇国将军谋反的人,后来所有的悲剧,都是从此而起。 所以葛馨宁一直盼着善恶有报,盼着汝阳王能以相同的罪名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刑部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韩五越发连影子都不见,葛馨宁难免一天天焦躁起来。 今日是父母的忌日,葛馨宁的心里自然是越发沉重了。 莫丢丢不懂这些,只管拉着葛馨宁的手,欢笑着在花园里奔跑着,手中举着颜色鲜艳的风筝,跟那些同样天真烂漫的小宫女一起,笑着闹着,惊起鸟雀无数。 葛馨宁趁莫丢丢跟小宫女们玩闹的时候,挣脱了她的手,退到一旁看热闹去。 宫里难得有这样的节庆,各处的小宫女们都撒开了欢,笑着闹着,四下奔跑,满园子里都是衣香鬓影,与初发新芽的花木相映成景。 葛馨宁越是看见热闹,越觉心中凄苦,索性不再多看,转身往园中僻静处走去。 梦中说梦 说: 三更完成,今日木有啦\(^o^)/~    第148章.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样的日子,园中处处都有人笑闹,葛馨宁尽力避让,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远了。 虽然腿脚有些酸痛,但到底被她避开了欢闹的人群,耳边终于清静了几分。 看看四下无人,葛馨宁放松下来,找了处光滑的石阶坐下,暗自伤神。 耳边忽然传来嘤嘤的哭泣,葛馨宁几乎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哭出了声。 愣了一瞬间,她才意识到是花丛后面有女孩子在哭。 本来她是不喜欢管闲事的,但这个女孩子偏偏哭到了她的心里去,她几乎产生了一种同命相怜的错觉。 四年前的这几日,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哭泣的人,会不会是哪一位父执的遗孤? 葛馨宁这样想着,忍不住起身,顺着声音来处找了过去。 不久便找到了,原来是一个宫女装扮的小姑娘,看上去至多不过十三四岁模样,正是嫩如花蕊的年纪,瘦削的双肩哭得一抖一抖的,分外堪怜。 葛馨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走上前去。 小宫女听见脚步声,慌忙转过身来,未及抬头先跪倒在地上,连叫“奴婢该死”。 葛馨宁无奈地扶她起身,柔声道:“我不是主子,你不用下跪。”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见葛馨宁穿得贵气,不禁面露惊恐之色。 葛馨宁只得柔声劝慰,连连保证绝不会伤害她,小宫女才擦了泪,垂手站定。 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让葛馨宁忍不住想到了初到叔父家中的自己。 她感慨良久,才试探着问小宫女道:“你哭什么?莫非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么?” 小宫女摇头抽泣道:“父母把我卖进来就不管了,每月只知道向我要钱,并没有别的事……” 葛馨宁听见她父母健在,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不禁叹气。 那小宫女说开了头,干脆继续泣道:“我是新来的,年纪又小,手脚又笨,总是被姑姑们打骂……母亲总疑心我得了赏钱不给家里,可我又做不了讨巧的差事,哪里来的赏钱?” 葛馨宁闻言不禁有些心酸,却也仅止于此。 宫里的小姑娘那么多,总少不得有受委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熬出头来也就好了。 淡淡地劝慰了几句之后,葛馨宁便打算离开,那小宫女的委屈却似乎没有说尽,擦着眼泪又继续说道:“今儿我闯了祸,被姑姑罚了两个月的月银,到时候没法子对母亲交代,必定要挨打……” 葛馨宁幼时一向是娇宠惯了的,并不知道被母亲责打是什么滋味。只是听小宫女说得可怜,她便忍不住摘下手上的镯子递了过去:“细细跟你母亲说说难处,她不会苛责的。她若要钱,你便把这个拿去,叫她变卖就是了。” 小宫女感激不尽,忙跪下道谢。 葛馨宁拉她起身,叹道:“宫里规矩大,你以后小心些,莫要再闯祸了。这镯子也别叫外人看见,免生事端。” 小宫女应了,破涕为笑:“多谢夫人,我不会再闯祸……今日是因为我不小心冲撞了韩总管,姑姑害怕了才罚我的,其实韩总管根本没有生气……” 韩五? 葛馨宁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宫女顺手指了指身后:“寿康宫啊!” 葛馨宁这才知道,她为求清静,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寿康宫的附近。 想想也是。除了寿康宫,还有什么地方是宫女不敢胡乱吵闹的呢? 只是,韩五为何会在寿康宫中?他不是一直在刑部忙碌么? 葛馨宁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高高的宫墙,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小宫女还在一旁絮絮地说着:“宫里人人都说韩总管性情暴戾,可我觉得根本不是那样,她们一定是因为自己害怕,才四处造谣乱说的……我见过韩总管几次,他虽然总是冷着脸,可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不坏,还是很照顾小丫头们的……” 葛馨宁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你近几日常见他么?” 小宫女连连点头,笑逐颜开:“见过几次,但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近前……在太后身旁伺候的那几位姐姐们才好呢,差不多每天都能看见他……只是姐姐们都很怕他,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葛馨宁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勉强站稳,强笑道:“既然众人都怕他,必定是有缘故的,我也听说他的性子很坏……你最好不要再冲撞他,免得吃亏。” 小宫女连连应了,不住道谢。 葛馨宁再没有心思停留,转身便走。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虽然竭力稳住脚步,还是走得有些摇摇晃晃,分外艰难。 直到身后的宫墙已经看不见,那小宫女也早已不见了身影,葛馨宁才敢停住脚步,扶着石栏气喘吁吁地站定。 此处已经渐渐地能看到欢笑的人群,葛馨宁仿佛刚刚从噩梦里醒过来似的,乱糟糟的心里,终于勉强理出了一丝头绪。 她不由得为自己这样慌乱的举止而感到好笑了。 有什么可逃跑的呢?韩五是在寿康宫当差的,他若不回寿康宫,那才叫奇怪呢!难不成叫他夜夜宿在刑部大堂么? 一定是近来日子太过无聊的缘故,她如今是越发多愁善感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葛馨宁勉强笑了笑,揉揉自己僵硬的脸颊,稳住脚步若无其事地向人群中走去。 她相信她已经说服了自己,只是在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平: 他既然要回寿康宫当差,就不能在回去的时候,多走几步路到这里来看一眼吗? 哪怕只说一句话也好…… 上次分别前,她说过不会想他的。韩五似乎是信了,唯有葛馨宁自己知道,那句话说得多么违心。 想到此处,葛馨宁忽地凛然一惊。 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他”已经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呢? 她分明以为自己还在怨着他的。 女人的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竟然连自己都骗。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分隔两地、靠着胡思乱想混下去的日子呢?    第149章.真的不想我啊? 终于听到汝阳王认罪伏法的消息,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下旬,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 在这期间,莫丢丢跟小皇帝和了好,每日腻在一起打打闹闹,吵得昭阳宫鸡犬不宁。 葛馨宁这个多余的人,自然只有缩在角落里躲着的份。 许是因为等待太久的缘故吧,喜讯传来的时候,葛馨宁竟没有感到十分高兴。 汝阳王谋反,证据确凿,诛三族,家奴官卖。 兵部尚书知情不报,革职查办。 兵部侍郎杨某,暗中协助汝阳王招兵买马、锻造兵器,罪同谋反,赐死,六子八孙十六岁以上者同死,未满十六岁者流放。妻女官卖为奴。 工部侍郎林某、吏部尚书秦某等三品以上官员十余人,与汝阳王往来密切,处斩。 一道道“圣旨”传下来,举国震悚。 这一下子,朝中受到牵连的人,几乎有十之三四,朝堂一下子空了起来。 失去了这样多的“栋梁”,如何填补空缺又是一件大事,少不得又是一番勾心斗角。 葛馨宁已对韩五的到来不抱任何希望,这日傍晚时分,他却来了。 葛馨宁正独自坐在昭阳宫院内的石桌旁晒太阳,见他过来,也不惊讶,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仍是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去,把玩着手中残缺不全的花环。 韩五从背后拥住她,语气幽怨:“说不想我,便真的一点都不想啊?” “你是谁呀?为什么要想你?”葛馨宁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 韩五闻言不禁苦笑:“一个多月不见,夫人就把我忘记了?” 一个多月? 葛馨宁冷笑起来。 确切地说,是四十七天,五百六十四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直在忙,而她,一直在想他。 很可笑,是不是? 葛馨宁不知道那些长年分开在两地的夫妻是如何度过的,她只知道她自己,最初的日子里,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 时日长了,这种煎熬渐渐地变得麻木,随后便没有什么知觉了。 管他来不来、管他在哪里,既然盼也盼不来,干脆便不要盼。 只当他不是自己的,来了算是意外,不来才是常态,这样就不会失望了。 这些话,她不会说给韩五知道。 即使说了,他也只会笑她蠢吧?在他的面前,她一向是蠢的。 葛馨宁仰头向他一笑:“抱歉,真不记得你是谁了。这段时日,我想的人太多,唯独没有想起你,怎么办?” 韩五忽然低头,猛地嘬住了她的唇,用力撕咬。 许久之后,葛馨宁揉揉红肿的唇瓣,眉心微蹙。 韩五咬牙切齿地问道:“还是不记得么?” 葛馨宁依然摇头,神色茫然。 “看来,夫人的记性不太好,为夫该想想法子才是!”韩五忽然俯身揽住葛馨宁的腰,便要将他抱起。 这时花园的小径上忽然有了动静。 只听小皇帝的声音厉声喝道:“韩五,放开姐姐!” 韩五微微一愣,不情愿地放手:“皇上。” 小皇帝挺起胸膛,冷笑道:“谁许你欺负姐姐的?你没见姐姐不想让你抱么?” “皇上,您管好您自己家的事就可以了。”韩五竭力忍住暴揍此人的冲动,咬牙道。 可小皇帝偏偏是个不识趣的,毫不客气地冲过来推开韩五,张开双臂挡在了葛馨宁的前面:“朕偏要管闲事,你待怎样?” 韩五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皇上,听说上书房的师傅叫您背两页书,您已经三四天没有背出来了,是么?” 小皇帝的气焰立刻低了下去,许久才嗫嚅着道:“那又怎样?朕是皇帝,又不是教书先生……” 韩五淡淡地道:“确实不怎样,只是太后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你……又是你这个狗奴才去向母后告的状,是不是?你等着,朕总有一天灭了你九族!”小皇帝指着韩五,咬牙切齿地道。 韩五脸色微变,须臾便又笑了起来:“皇上不妨试试看。” 这时莫丢丢终于忍不住,从花木后面走出来,冷笑道:“韩总管好大的威风呐!” 韩五大感诧异,忙低头看向葛馨宁,却见后者别过脸去,不肯回应他的目光。 无奈之下,韩五只得淡淡地道:“皇后说笑了。再大的威风,也是皇上和太后给的,不值一提。” 莫丢丢走了过来,拉起葛馨宁护在身后,冷笑道:“知道就好。我留下宁儿了,韩总管请回,今后也不必再来了。” “皇后娘娘,宁儿是我的夫人。”韩五沉下脸来,语气也变得生硬了许多。 莫丢丢却凛然无惧,冷笑连连:“你的夫人?你一个太监,要夫人做什么?这一年多,你折磨她也够了吧?她刚进府里的时候虽说瘦弱些,身子倒还算健壮的,可是现在……你看看她成什么样子!韩五,你一定要眼看着她死了才肯放手吗?” 韩五深深地看着葛馨宁,一时无言以对。 莫丢丢见状,拉起葛馨宁便要走。 韩五忙冲上来拦住:“皇后,请不要逼我。” “本宫就是要逼你,你能怎样?”莫丢丢昂起头,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睛。 她摆明了撒泼,韩五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求救地看向葛馨宁。 莫丢丢见状,怒气更盛:“你别想着再威胁宁儿,我告诉你,宁儿是我的姐妹,我不许旁人欺负她!” 葛馨宁在后面看见莫丢丢这副老母鸡护雏似的架势,心下不禁感动,同时却又觉得十分好笑。 她知道莫丢丢虽是皇后,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当面与韩五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所以她最后一定会被韩五带走,这一点毋庸置疑。 出人意料的是,韩五竟然对莫丢丢有几分忌惮似的,无奈地在原地站了许久,还是只得向葛馨宁挤眉弄眼地求救。 葛馨宁不禁对莫丢丢刮目相看,许久才想起韩五的求助,只得摇摇莫丢丢的手臂,笑道:“我总不能在你这儿赖一辈子,就放我走吧。” “他那样待你,你还愿意跟他回去?宁儿,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莫丢丢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葛馨宁一眼。 葛馨宁耸耸肩,无奈地道:“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出息过。”    第150章. 回家 出了昭阳宫,葛馨宁便被韩五带到了一辆马车里。 “我们要去哪儿?”葛馨宁疑惑地问。 韩五靠着车窗懒懒地坐着,眯着眼睛道:“夫人不是不认识我了么?” 葛馨宁啐了一声,冷笑道:“那么这位公公,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韩五倏地坐直了身子:“带你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去,证明一下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天下皆知,有什么好证明的!”葛馨宁不屑道。 韩五往她的身边挤了挤,意味深长地道:“天下皆知是不假,只不过——夫人知道的,好像跟旁人知道的不太一样吧?” 葛馨宁仍未消气,看他笑得欢畅,便觉得心里憋屈得慌,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他。 韩五忽然伸手揽住葛馨宁的腰,歪过头靠在她的肩上,叹道:“宁儿,你生我的气,是不是?这么久没有得空来看你,你一定很担心吧?” “你想多了,韩总管!”葛馨宁冷笑道。 韩五苦着脸,哀怨道:“真的一点都不想我么?我可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你……”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不肯接话。 鬼才会信他的话呢!他的心里只有害人的诡计和本领,便是剩下一两分空闲,也留给寿康宫的差事了,哪有半分余地能容下她? 葛馨宁越想越气,干脆推开韩五的手,挪了挪位置离他远了一点,自己生闷气去。 韩五讪讪地笑着,似无奈,又像是宠溺。 这时马车驶到了宫门口,葛馨宁不禁大感诧异:“我们要出宫?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难不成你愿意一直住在昭阳宫,看一个小傻子和一个小疯子腻腻歪歪?”韩五理所当然地道。 葛馨宁沉默下来,心里却暗暗纳闷。 韩家宅子已经烧成了灰烬,如何“回家”? 她的疑问很快便被解开了,因为马车所走的方向,并不是去往原先的韩宅的。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你在外面买了新的宅子?” 韩五漫不经心地道:“前年买下来的,一直空置着,上个月找人略微修缮了一下,勉强能住人,夫人莫嫌简陋就好。” 葛馨宁蓦然看见他眼角一抹神采,心中灵光一闪,忙问:“前一阵你忙成那样,还有心思叫人修宅子?” 韩五露出委屈兮兮的神情,苦着脸道:“我也不想那样,但咱们的家,怎么能不好好修缮?我又舍不得夫人一直寄人篱下,所以吩咐他们日夜赶工,自己也陪着熬了许多个夜晚,常常忙到没工夫睡觉,夫人还不领情,如今越发不认我了……” 葛馨宁明知他是有意扮可怜,心理却还是难免涩涩的,好像忽然有了着落似的,原本被忽略了的那点儿小委屈小情绪,便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韩五再次凑了过来,伸出手来拥她。葛馨宁的恨恨地在他胸前捶了一拳,咬牙恨声道:“这都是借口。我才不信你有空回寿康宫,却没空到昭阳宫看一眼!” 韩五愣了一下,狐疑地低下头,见葛馨宁没有大怒的迹象,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讪笑道:“给人当奴才不容易,夫人也不体谅体谅我。” 葛馨宁不再多言,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便觉世上再没有熬不过去的风浪了。 很久没有这样安心过了。 葛馨宁本来只打算眯着眼睛养养神,谁知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起来。 这时韩五却忽然问道:“国师常去昭阳宫,你见过的吧?” 葛馨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听韩五继续问道:“这段时日,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能对我说什么?”葛馨宁在半梦半醒之间,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声。 韩五轻轻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没什么,你睡吧。” 葛馨宁隐隐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却已经没有力气多想。连日来的疲惫、焦心已经让她不堪重负,此时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其余的事情,她才不愿意多想。 韩五毫无疑问,这一次搬新家,葛馨宁仍是被韩五抱着进房间的。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间,起身便看到了元哥儿熟悉的小圆脸。 恍惚一切仍是从前的样子。 葛馨宁懒懒地起身,元哥儿便笑道:“五爷本打算带夫人看看新居,不想夫人竟睡了一整天,看来五爷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多半是要白费了!” 葛馨宁不屑道:“房子又不是他盖的,他有什么辛苦?” 元哥儿跺脚急道:“夫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说五爷不辛苦,您倒看看这屋子里,哪一样东西不是精心准备的?有一处不合夫人的心意,五爷都要盯着匠人改了又改,这不都是工夫么?” 葛馨宁这才开始细看这屋子,越看越诧异,转了一圈之后,目光忍不住又回到了元哥儿身上。 元哥儿见了便冷笑道:“怎样,现在还敢说五爷没下功夫么?你看这屏风、这床帐、这窗格,哪一处不是照原来的样子做的?唯有这个木架子跟原来不一样,是因为夫人说原来那个太大了憋闷,所以才换了小巧些的,上面改了做花架……这可都是五爷盯着人做的!” 葛馨宁怔怔看了半日,只得笑道:“好了,我知道他辛苦了,你不用这么替他抱不平吧?” 元哥儿看看窗外,欲言又止。 葛馨宁忍不住打趣她:“怎么,这些话是旁人逼着你说的不成?” 元哥儿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别人叫我说,我还懒得说呢!我不过是替五爷觉得委屈罢了!别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多说,等五爷自己带你去看,那时候你才知道五爷下的工夫呢!” 葛馨宁听她说得郑重,忽然对这个新住处有所期待起来了。 只是,住处再好又如何呢?若没有挂心的人在,房子、宅院,都不过是歇足之处罢了。 葛馨宁忍了许久,还是奈不住开口问道:“他人呢?” 元哥儿忿忿地道:“在这儿等了你一下午,后来宫里来人,说是有事急召,五爷便回去了,叫您自己吃饭,不必等他。” 葛馨宁闻言,不由得怅然若失。 梦中说梦 说: 三更完成,么么哒(づ ̄3 ̄)づ╭?~    第151章.出征 本以为韩五此次被召回宫,最多一两天也便回来了,谁知这一去,竟是十余日音信全无。 葛馨宁每日叫小远去打听,得到的答复都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次数多了,失望难免一点点积攒了起来。 好在如今住在自己的家里,比从前在昭阳宫的时候还是自在了几分。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葛馨宁很想四处逛逛,看看这宅子里的景致。 可是元哥儿说,宅子里的每一处都是五爷精心设计了,准备给夫人一个惊喜的。如果五爷不在,夫人自己先去看了,那“惊喜”也便荡然无存了。 葛馨宁无奈,只得依了她,闲来只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面走走。 可是韩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至,葛馨宁的耐心,已经渐渐地被磨光了。 她知道他一向很忙,可是从前忙的时候,不是也每天回家吗?虽说寿康宫有差事,可他从前是不把差事放在眼里的,如今怎的反而又规规矩矩地回去当差了呢?难道朝中的局势,对他颇为不利,他已不敢像从前那样恣意妄为? 这样想时,葛馨宁难免又添了几分担忧。 她多想他能每天回来,跟她说说朝中的事、宫中的事,说说他的辛苦和难处。哪怕她帮不上忙,至少也可以帮他开解一下,不至于两边悬心…… 如此悬心了半个多月,韩五终于回来了。 一回来,便带回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葛馨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韩五不顾丫鬟们在场,走过来拥住她,痛心地道:“宁儿,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葛馨宁怔了半晌,一肚子骂人的话都无法出口,只得无力地道:“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你去?你又不懂得行军打仗的事!” 韩五揉着她的发丝,无奈地道:“内臣督军,原是本朝惯例,为的是防止将士在外坐大,不遵圣意。你也知道,小皇帝不是真傻,太后也没有那么好对付,何况朝中还有几位颇有权势的王爷虎视眈眈……我便是再不情愿,也得照着规矩来,否则便是‘图谋不轨’了。” 葛馨宁闷闷地在他胸前靠了很久,依旧难以释怀。 就算需要内臣督军,宫里那么多太监,为什么偏偏要韩五去? 那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那是战场! 素闻匈奴人野蛮彪悍,在战场上最是拼命,韩五若去了,便是暴露于那样的危险之下……谁能保证他平安无事? 葛馨宁越想越闷,忍不住在他胸前捶打,忿忿道:“我不许你去!” 韩五忽然笑出了声。 葛馨宁怔了一下,缓缓推开他:“你在戏弄我?” 如果他敢用这样的方法来戏弄她,葛馨宁暗下决心,她一定要拿起手边的茶壶,狠狠地敲在他的脑袋上,不打到他头破血流绝不罢手。 可是韩五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葛馨宁的心里顿时只剩了失望。 为什么不戏弄她一下呢?为什么他带回来的坏消息,就一定是真的? 就戏弄她一下嘛,她不打他就是了! 韩五讪笑着凑了过来,葛馨宁闷闷地推开他,走到软榻角落里坐下。 韩五凑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果我早些被派去督军就好了。”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五继续笑道:“若非分离在即,你永远不会承认你舍不得我的。” “跟谁学的,油嘴滑舌!”葛馨宁没好气地斥道。 韩五讪讪笑了一下:“我以为夫人会喜欢的——你放心,此次出征,咱们是稳操胜券。最多几个月,中秋之前,我必定回来。” 中秋之前?那岂不是还有五个月! 葛馨宁心中愈加烦闷,韩五想尽了法子逗她,她都未能展颜。 还是兰姑细心,在旁问道:“五爷什么时候启程?” 韩五面露难色,许久才道:“明天。” 葛馨宁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依旧看向别处。 韩五抚着她的背,叹道:“我也不愿如此,只是行军打仗,误了一天便关系到千万人的性命,甚至关系到天下兴亡……这件事,我只能亏欠你了。” 葛馨宁忍不住冷笑:“向来不把百姓生死放在眼里的韩大总管,什么时候也变成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忠臣良将了?” 韩五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许久才道:“宁儿,百姓是无辜的。这朝堂或许不干净,但这天下,这江山,是不容胡虏侵犯的。这……是我的底线。” 葛馨宁怔了半晌,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这番话,实在不像一个只懂得弄权的佞臣说出来的。她对韩五的了解,毕竟还是太少了。 韩五拥住葛馨宁的身子,不放心地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不要出门,尤其不许进宫。宫里好人少、坏人多,你难保不被人算计去……不管有多大的事,都等我回来再处理。” 葛馨宁不住地点头,实际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韩五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里:“宁儿,我真想把你装在箱子里,当成行李寸步不离地带着……” 葛馨宁扁了扁嘴,不屑道:“鬼才信你!你巴不得离我远一点才好吧?”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韩五无奈地叹气,语气轻松,眼中却满是忧色,只是葛馨宁看不到而已。 沉默许久之后,葛馨宁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叹道:“我不懂行军打仗的事,更不懂什么天下兴亡……我只知道,我盼你好好的……” 没等她说完,韩五已笑了出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葛馨宁顿时恼了,话是不肯再说,韩五的嘱咐她也不肯再听了。 韩五看见她使小性子,反而笑了起来。 只是笑过之后,心里又难免酸楚。一会儿记起一事,又忙嘱咐:“盼儿在淮南王府很安全,你尽量不要去看他,免得落了有心人的眼……等我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会一一解决。” 葛馨宁心里虽然难受,却也只得应着。    第152章.等我回来 这一夜,二人笑一阵、气一阵、吵一阵、闹一阵,不知怎的便已经熬到了天亮。 仿佛要把这一辈子没说过的废话都说完一样。 天亮之后,韩五起身装束,葛馨宁躺在帐中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起身帮他。 韩五笑道:“成亲这么久,到今日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有媳妇了。” 葛馨宁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嫌我不贤惠,你大可以娶十个八个温柔贤惠的去,每天晚上帮你宽衣解带添水搓背,早上帮你梳头洗面整装穿靴……”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将她整个人拢进了怀中。 葛馨宁未出口的抱怨便没有来得及说完。 韩五静静地拥着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远在外面催出发,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葛馨宁笨拙地帮他将衣衫整好,狠下心催道:“你再不走,可能就要以贻误军情之罪论处了。” 韩五应了一声,只对葛馨宁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快步走出了房门,依旧是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葛馨宁忍不住在后面追了两步,随后自己觉得好笑,便停了下来。 兰姑在后面看着,笑吟吟地提醒她:“夫人若是想再送一程,不妨到城门口去。军队出城要经过那里,五爷必定也要从那里过。您在城门相送,五爷看见了必定高兴。” 葛馨宁听得十分心动,待看清兰姑的神情之后,却又迟疑了。 许久之后,她若无其事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再送一程?他高兴不高兴,与我何干?你要送他,自己去送好了!” 兰姑讨了个没趣,忍不住冷笑道:“不去就不去,话倒是说得多!五爷那么多心血,都是耗费在一个没良心的女人身上,也是可怜可叹!” 元哥儿在旁听得怒火满腔,胆子竟比平时分外大了起来,冲着兰姑便嚷:“喂,你怎么敢这样对夫人说话……” 葛馨宁慌忙拦住她,笑道:“兰姑说得对,没什么可辩解的。” 元哥儿还在生气,兰姑已扭着纤腰,摇摇摆摆地走了。 葛馨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夫人,您真的不去送一程吗?这样……确实不太好哎!五爷一定会很伤心的!”元哥儿跟在葛馨宁的身后,忍不住又开始絮叨。 葛馨宁微微冷笑:“我自然想去,可是我更希望留着性命,等他回来见我。” 元哥儿听得糊里糊涂的,好像有点明白了,却又有些想不通。 她一向并不十分聪明的。 此时天色才刚刚大亮,一夜未眠的葛馨宁依然毫无睡意。 元哥儿想劝她回房补眠,无果,只得陪她一起到了的园子里,去看韩五一直没有机会陪她欣赏的那些亭台花木。 园子自然是极具匠心的,可是此时的葛馨宁毫无兴致,看那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也不过是满眼死物而已。 走到一处小池塘边,葛馨宁靠着太湖石站定,假装欣赏池边的风景。 等到日近中天的时候,元哥儿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走到葛馨宁的身旁笑道:“夫人,您已经盯着一块石头看了半个时辰了,真的有那么好看么?” 葛馨宁回过神来,不禁失笑。 元哥儿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葛馨宁只得讪讪地道:“这块石头的纹路还是很好看的,疏密有致色泽淡雅——你不觉得么?” 元哥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笑了一阵才低声道:“这个时辰,他们大概已经出城门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望向北方,喃喃道:“你说,他会回来么?” “夫人,这是什么话!五爷当然会回来,他只是督军,又不是士兵!打仗的时候,五爷一定不会在战场上,他是要在军帐里运筹帷幄的!”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眉:“你倒知道得多,我只以为督军就是跟着将军们吃喝玩乐,得空向京城里告告小状使点儿坏什么的。” 元哥儿忍不住“扑哧”一笑,满脸阴霾终于散了。 葛馨宁却没有跟着笑。 他当然知道韩五不会直接到战场上去与人硬拼,可是刀剑无眼,战火难保不会烧到中军帐去。 不过,她最担心的还不是来自匈奴的长刀利箭,而是来自背后……一些不知道身份的敌人。 她始终觉得,韩五这次的差事,有点儿不同寻常。 宦官督军,确实是早有先例,但并非必要。 这次出征既然稳操胜券,何必要有人督军?又为什么必须是韩五?要知道,朝中有大半官员唯韩五马首是瞻,他离了京城,朝中的政事必定会乱成一团糟! 如果不是朝中的人对韩五隐瞒了什么,就是韩五对她隐瞒了一些事。 总之,随军督战,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行军打仗的辛苦艰险尚在其次,敌军的阴谋诡计凶狠彪悍也未必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最好……能够平安回来,否则,她该找谁去算这一笔笔细账呢? 等元哥儿笑够了,葛馨宁的心里也已经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她忽然正了脸色,冷然问道:“兰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么?” “失火之后五六天,五爷刚开始叫人修缮宅子,兰姑便回来了。”元哥儿毫不迟疑地道。 葛馨宁细想了想,没什么头绪,只得又问:“她没说去了哪里?” 元哥儿皱了眉头,一边回想一边迟疑着道:“说是走水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她便跟着追出去想把那人抓回来,不想在巷子里迷了路,转到天亮还没转出来……” “可是后来的几天呢?”葛馨宁忍不住打断道。 元哥儿续道:“……兰姑说,后来的几天,她觉得纵火那人或许还会来,就乔装成乞丐,在宅子周围蹲了几天,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葛馨宁点了点头,忍不住冷笑出声。 元哥儿忙解释道:“这些事情,兰姑都向五爷回禀过的,五爷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葛馨宁微微笑着,随手折过一根花枝把玩着,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第153章.圣旨 韩五走后,葛馨宁过上了她从前无比歆羡的“米虫”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人来扰她。 随着天气一天天和暖起来,她的身子终于有了几分起色,虽然大夫总说内里还虚,但至少不用每天喝那些苦得让人想吐的药汤了。 真正清静下来之后,她才知道这种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其实并不舒服。 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实在难以消遣。葛馨宁开始喜欢去书房,随便找一本书,一看便是一整天。 从前在旧宅子里的时候,她虽去过几次书房,却从未留意过里面的书籍。如今细细看下来,她才发现韩五所看的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这里的书房很大,约有八九间,两层。 里面的书籍自然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从未翻阅过的——这也并不奇怪,主人才搬来不久,这书籍只怕也是前几日匆匆叫人赶着买来的吧? 葛馨宁在书架之间随意走了几圈,渐渐地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那些诗词文章、儒家经义满满地摆了几个书架,确实完全没有翻看过的痕迹;可是那些稗官野史、市井杂谈,却已经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书架上,似乎并不是无人问津的样子。 最令葛馨宁意外的是,楼上几个不起眼的矮架子上面,乱七八糟地堆了许多书,有印刷的,有手抄的,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竹简,磨得乌黑发亮,显见得不知被翻看了多少遍。 葛馨宁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窥见秘密的兴奋和紧张。 这些书籍,究竟是属于韩五的,还是属于这宅子的旧主人? 韩五说过,这宅子他已买下了一年多。如此说来,这些书籍是他所有,也并不奇怪。 韩五时常翻看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书呢? 葛馨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将最上面的一卷手抄古籍取了过来。 “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似曾相识的字句,让葛馨宁看得眉头大皱。 孙子兵法? 真的很难将韩五与兵法联系在一起。这么说,这几个矮架子上的书,是属于这宅子的旧主人了? 葛馨宁有些失望,但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翻看了几页。 细看之下,她却意外地在书叶的空白处,看到了韩五熟悉的笔迹。 竟然真的是他的书? 葛馨宁忍不住细细翻看了下去。 她虽然自幼识文断字,但读过的内容无非是诗词文章和《孝经》《列女传》之类,从不知有人会将兵法读得那样细致的。 只见书册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批注,有的已经模糊不清,有的却显然是新加上去的。葛馨宁细看了看,发现书页上至少有十几种不同的笔迹,批注着一些释义和见解,竟然硬生生地将一部枯燥无味的兵书扩展成了一段既荡气回肠又妙趣横生的沙场传奇。 这是多少代武人的智慧结晶?这东西,应该珍藏在某位名将的兵器库中才对,为何会屈居在一个宦官的书房角落里? 葛馨宁忽然记起,成婚后第二日,韩五陪她去寿康宫的时候,太后似乎无意间提起过,韩五是武人出身。 这便越发不对劲了。 宫里怎么会允许一个武人出身的人侍奉在皇帝和太后左右?一个武人又如何能够甘心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差事? 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葛馨宁带着疑惑,又细细翻检了一阵子,发现这几个小架子上无一例外全部是兵书,除了其中几部略有耳闻之外,绝大多数都是葛馨宁闻所未闻的。 与楼下的那些“摆设”不同,这里的每一本书上,不仅有翻阅过的痕迹,更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足以见得阅读者是认真下了功夫的。 葛馨宁越看越诧异,越看越心惊。 原本她一直以为,奉旨督军,韩五一定是无奈的、不情愿的,但如今看来,似乎未必是那么回事! 或许,征战沙场,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呢! 葛馨宁捧着一本不知名的兵书,坐在书架旁边呆住了。 一种难言的失落和惶恐,一点点洇上她的心头。 她对韩五,实在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他的身份、他的喜好、他的过往、他的追求……没有一件是她知道的。 或许,她真的只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吧?虽然近来很受他的宠爱,还给他生过孩子,可是除了肌肤相亲的时候之外,他总是遥远的,而她,从未获准走近真实的他。 这真是一件很让人灰心的事。 葛馨宁丢下兵书,意兴阑珊地下了楼,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出了书房,元哥儿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夫人今日怎的在书房里呆了那么久?我正跟厨房的人说,干脆把今天的午饭送到书房来用呢!” 葛馨宁疲惫地道:“送到卧房来吧。” 元哥儿忙欢快地应了,葛馨宁想了一想,又吩咐道:“叫人把书房锁了,五爷回来之前,不必再打开。” 元哥儿虽有些纳闷,却还是笑嘻嘻地应了,习惯性地过来托起葛馨宁的臂弯,要搀着她走。 葛馨宁的心里忽然厌烦起来,随手推开她,闷声道:“不必扶我,我死不了!” 元哥儿被她吼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只得低头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 这时兰姑忽然从前面迎了上来,老远就叫道:“宫里来人吩咐,要接你进宫去住,快些去收拾东西吧!” 葛馨宁站定了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兰姑走到近前,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宫里的人在小花厅里等着呢!那些人的脾气最是难以捉摸,惹恼了他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着便来挽葛馨宁的手,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葛馨宁奋力甩开她,冷声道:“我哪里也不去。” 兰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夫人,宫里的吩咐,那就是圣旨!你说不去,是打算抗旨不尊么?你自己要寻死没有人拦你,但你要拖着整个韩家给你陪葬,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梦中说梦 说: 今天的作业完成啦\(^o^)/~!最近木有人催更,蠢梦既高兴又难过……你们一定是不爱俺了,偷偷地抛弃了俺……不过这也不怪旁人,都怪俺自己,谁让俺不舍得虐了呢? 回复(3)    154.试用一下新刑房 元哥儿忙过来扯扯葛馨宁的衣袖,低声劝道:“兰姑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五爷毕竟不在家……” “正是因为他不在家,我才更不能四处乱走,以免中了旁人的圈套!”葛馨宁怒视着兰姑,冷声道。 兰姑露出惯常的冷笑来,斜睨着她:“这么说,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抗旨了?” 葛馨宁垂下眼睑,一语不发地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站住!”兰姑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葛馨宁的面前。 葛馨宁勾起唇角,微微冷笑:“你想用强的?” “夫人,冒犯了。”兰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完全没有让开路径的意思。 葛馨宁点了点头,神色平淡。 兰姑反倒有些迟疑:“我不想为难你,你还是自己收拾一下,到花厅里见客吧。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何必为了一时意气而枉送了性命?就算你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至少也要想想你的孩子!再者,你不会希望五爷回来之后,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吧?” 元哥儿在旁听着意思不对,吓得小脸都白了。 葛馨宁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兰姑看了很久,直到对方莫名地怯了下来,她才冷笑着移开了目光。 兰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僵了很久才重新站直了身子,长叹了一声:“夫人,五爷不在身边,你自己也该学会权衡才对。你进宫住着,太后和皇后定会善待于你;可你要是执意不肯进宫,到时候这宅子再烧一把火,你可真未必能逃得出去!” “那就等这把火烧起来再说!”葛馨宁咬牙道。 兰姑还想说什么,葛馨宁已冷笑道:“花厅里的那位贵客,我不管他是谁的人,你只告诉他,我的命不值钱,谁想要尽管拿去!” “你会后悔的!”兰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有继续坚持。 只是她离开的时候,脚下踩得青石板“咚咚”直响,好像有一肚子的闷气要发泄出来一样。 元哥儿看兰姑走远,禁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吓人……自从五爷出京之后,兰姑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坏了。” 葛馨宁反倒一直很平静。 只有被捧在掌心里宠着的人,才有资格忧虑害怕、深思善怀。而她,在韩五离开京城之后,便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她只能依靠她自己。 回到房间之后,葛馨宁并没有立刻躺下休息,反吩咐元哥儿和柔嘉把管事的人都集中到这个院子里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葛馨宁嫁给韩五已经半年有余,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之外,实在并没有多少人把她当女主人看。 所以,一众管事的人不肯给她好脸色,也是意料之中的。 从正午时分等到日色西斜,各处十余名管事终于来齐了。这时候,先来的那几个人早已骂骂咧咧地吵闹了一整个下午,喧闹声几乎把正房的屋顶都掀翻了。 来得最迟的不是旁人,正是满脸倨傲的兰姑。 这一个下午,葛馨宁只静静地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对这满屋子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有静嘉和怜儿在旁伺候着,一众管事们虽然心里不服气,倒也没敢上前来冲撞,只是难免在口头上出出气而已。 兰姑进来之后,那些婆子们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一样,立刻挺直了腰杆,将兰姑团团围在了中央:“兰姑娘,您可要给我们做主!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这屋子里站了整整一下午,不给口水喝就算了,连凳子也不给搬一个!又不肯说叫我们来干什么,就为了耍威风,拿我们这些老人不当人使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么!” 葛馨宁用指尖敲着茶盘的边缘,在喧闹之中分辨出那一点微弱的瓷声,会心一笑。 这样人声鼎沸的状态持续了有一刻钟左右的样子,兰姑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到了葛馨宁的面前:“夫人,你这样做,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这些妈妈们都是各司其职的,平日里总忙得脚不沾地,你却叫她们在这里空站了一下午……就算你有事吩咐她们,告诉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就是,就是!” “还是兰姑说得有道理!” “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想硬充大瓣蒜,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 如果说两个女人的吵闹声可以抵得上一千只鸭子,那么此时这屋子里至少有八九千只鸭子,喧闹的程度可想而知。 葛馨宁只听耳中“嗡嗡”一片,震得她头昏脑涨,几乎坐都坐不稳。但她还是坚持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睛看着虚空,似乎这一屋子的“鸭子”们都不存在一样。 兰姑冷着脸在葛馨宁面前站了很久,终于还是被吵闹得不耐烦,挥手止住了婆子们的吵闹。 “夫人,这会儿人也齐了,你还是给个话吧!”兰姑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挑衅地看向葛馨宁。 “兰姑,你对夫人说话,最好尊重些,免得五爷回来,不好交代!”怜儿板起面孔,颇有气势地斥道。 兰姑“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葛馨宁静等婆子们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放下茶盏,缓缓开口:“诸位都是有年纪的人了,我便是不肯敬贤,至少也得敬老。今日请大家过来,实在没有刁难的意思,若非大家有意刁难我,这会儿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众婆子们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吵闹。 葛馨宁冷冷一笑:“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我记得府里一直是不许大声喧哗的,尤其是在主子面前。静嘉,是么?” 静嘉忙躬身道:“正是这样,故意喧哗是要罚月银的,有意冲撞主子或对主子无礼,更要重重责打……这新宅子里的刑房在五爷出门前刚刚装设完成,还没有人进去试用过呢!” 葛馨宁朝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回了婆子们的身上:“我想,今日该试用一下我们的新刑房了。”    第155章.忍气吞声 提到“刑房”,最先有反应的是兰姑。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葛馨宁的时候,目光便带了几分冷意。 葛馨宁没有看她,只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一众忽然安静下来的婆子们,冷声道:“有想试试的,尽管吵闹!” 婆子们齐齐低下了头,一时鸦雀无声。 葛馨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众人中间。 一众婆子们下意识地让出一条小道,低眉顺眼地缩到一旁。 葛馨宁冷笑道:“你们确实都是有年纪的人了——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足,便不要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了!静嘉,把府里各处管事的册子拿出来,有谁不想做了的,给她一百两银子,好好地送出府去,自己回家养老吧!” 静嘉慌忙应了,众婆子们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一个个都争着往后退,生怕被退得慢了,便被葛馨宁叫出来打发回家。 一百两银子虽说不少,但哪里比得上在韩家做差事的风光?这些人的夫主、子侄,无一不是因为韩家的关系才鸡犬升天的,一时哪里舍得下这样的美差! 静嘉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出来后向葛馨宁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似的。 葛馨宁见了,便冷笑道:“居然无人要走?这可就怪了,刚才不是还都说这里的差事不把你们当人么?” 静了半晌,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道:“老姐妹们做这些差事做久了,自然还是愿意当差的,只是……夫人年纪尚轻,半路上冷不丁杀出来说要管我们,这可真难以服众!我们平日各司其职,也不见误了什么差事,何苦又来折腾我们!” 此话一处,立时有人附和,只声音疏疏落落的,也不似先前那般喧闹了。 葛馨宁看向兰姑,见她靠在窗前站着,眼睛似睁非睁,似是在闭目养神。 静嘉走到葛馨宁的身旁,递过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葛馨宁向她微微一笑,随后冷眼扫过众人,提高了声音:“上一座宅子化作飞灰,距今尚不足两月,诸位觉得,韩家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灾难?” 众婆子们一时凛然,就连兰姑也瞪大了眼睛。 葛馨宁冷笑道:“想必大家也都猜得到了,上一次书房走水,绝非偶然!那次我们失去了两个年轻的小厮,下一次,我们准备失去谁?” “夫人,你不要危言耸听!”兰姑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葛馨宁凛然地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反沉了下来:“是不是危言耸听,似乎没有人比兰姑你更清楚了吧?那天夜里,闯进咱们宅子里来杀人放火的,究竟是谁?” 兰姑倨傲的脸,霎时凝固。 葛馨宁并没有多看她,只是依旧转向中婆子们,放缓了语气:“这宅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心里多半也都有数。他在的时候,你们可以狐假虎威,在京城里横行无忌,可是现在他远在天边,若有人想收拾你们,再也不会有什么忌惮了。” “夫人,不至于吧……”先前那个喊得最大声的婆子再一次开了口,声音却没了原先的底气。 葛馨宁冷冷一笑:“至于不至于,诸位都是明白人。我年轻识浅,见事未必清楚,不便多说。” 众婆子们一时沉默下来,兰姑仍是靠窗站着,脸上却渐渐失了血色。 许久之后,一个婆子怯怯地开了口:“夫人,我们应该怎么做,请您吩咐。” 葛馨宁缓缓走回原处坐下,神色端严:“我们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有人盯着,从前是这样,今后依然如此。” 这时一众婆子们顿时骚乱起来,兰姑却依然垂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葛馨宁叫静嘉打开了窗,看着廊下的花木,正色道:“记住四个字:忍气吞声。” 婆子们虽然不敢争辩,但人人脸上都露出不忿的神色,就连怜儿也十分不以为然。 这也并不奇怪,向来横行惯了的人,如何能做到忍气吞声? 葛馨宁装着没看见她们的脸色,依旧冷冷地道:“府里若是出事,我自认没有本事保你们周全,你们的性命只在你们自己手里,是安分几个月等五爷回来,还是耀武扬威直到横死街头,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众婆子们还在沉默,元哥儿已飞快地道:“我才不要横死街头……不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么?谁不会?” 有她带头,几个活泛些的婆子也陆续点头应下了。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大家都答应,自今日起,我便不想再听到有人说韩家横行霸道……若再有先前那般仗势欺人的,我亲自押送他到京兆大人那里受审!” 她一向病着,素日轻言软语惯了,此时忽然严厉起来,众婆子竟齐齐震悚。 见目的已达到,葛馨宁便向静嘉点了点头,后者忙大声道:“今后府中众人,无事不得轻易进出府门,确有要事需要出门的,要说给兰姑知道,府中的饮食用度也要缩减,具体事宜仍由原主负责,统归兰姑调度……” 一条条新规矩念下来,众人无不气得嘴歪眼斜,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多言。 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地都在想着,既然还是各人管原来的事情,那便依旧照着旧例来,面上答应着就是了。 葛馨宁明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也不揭破,等静嘉念罢,便吩咐众人散去了。 兰姑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等到葛馨宁忍不住想开口赶人的时候,她才失魂落魄似的,慢慢地抬脚走了。 等她出门,元哥儿便叫了起来:“今儿兰姑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她会跟您吵呢!” 葛馨宁缓缓躺倒在软榻上,面露忧色:“我倒宁愿她跟我吵,总强似这样一语不发。” 元哥儿似懂非懂,却不敢多问,只得作罢。 这时静嘉凑过来道:“宅子里这些人并不难管束,难的是外面的铺子……不管咱们再怎么小心谨慎,那些铺子都难免惹眼。若是被人说一句‘富可敌国’,就难免找人嫉恨……” 葛馨宁淡淡地道:“放心,再过几日,京城里便不会再有韩家的铺子了。” 回复(1)    第156章.他自然知道 葛馨宁果真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让所有带韩家标志的铺子,在全京城销声匿迹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兰姑的眼皮底下安排和谋划的,甚至有些时候,葛馨宁会特地差遣元哥儿去向兰姑请教一些管束下人的办法,以及铺子里撤下来的那些人该如何安排…… 到了第四天上,兰姑终于忍不住支开元哥儿和怜儿,冷着脸站在了葛馨宁的面前。 “有话说么?”葛馨宁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兰姑反倒显得有些沉不住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也红得异常。 事实上,这几日她明显比从前憔悴了许多,原本便偏瘦的身子越发纤细,下巴明显比从前更尖了。 在葛馨宁的面前,兰姑显得十分不自在,半晌才冷笑道:“夫人难道没有话要审问我吗?” 葛馨宁轻轻摇头:“自然没有。不是你来找我的么?应该是你有话问我才对。” 兰姑“哼”了一声,决定开门见山:“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不叫人打死我!还有,你叫人假装盘出铺子,其实不过是左手换右手,都是坑骗人的手段!我若是报给上面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岂不都是白费心思?” 葛馨宁指指身边的锦凳,吩咐兰姑坐下,微笑道:“可你根本不会报给他们知道啊!” “为什么?”兰姑不解。 葛馨宁不慌不忙地道:“你自己明明知道,何必来问我?” 兰姑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我现在不说,是因为上边没有人问……若是有人问了,我自然会说!我的差事便是监视韩宅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如今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能装作不知道?” 葛馨宁闻言不禁微笑:“你如想说,只怕早说了两百遍了。” 兰姑再一次无言以对。 只是,她的脸色比刚进门的时候更加难看了几分,有种被窥破了秘密的羞恼。 葛馨宁向她微微一笑:“人嘛,谁不想给自己觅一个最好的去处?像兰姑这样聪颖过人的女子,自该有一个地方可以施展才华、挥洒智慧,而不该躲在暗处,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兰姑冷着脸,不太友善地盯着葛馨宁,显然并不十分相信她这番话出自真心。 葛馨宁也不急,笑吟吟地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兰姑从前是宫女?天下人总以为做了宫女便是接近了天子,比寻常官员家的千金小姐还尊贵些,殊不知宫女的日子,除了辛苦,便只剩辛酸。一言一行俱有法度、一饮一食不得自由,一个不小心,更是会被主子责打,稍不留神便丢了性命……” 兰姑终于动容,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从前的姐妹,眼圈都红了。 葛馨宁见状便敛了笑意,叹息着道:“总是不容易的……在宫里当差,性命是只属于主子的,主子叫你死,你便没有活路,即使最好的姐妹在你眼前罹难,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要说了!”兰姑忽然尖声叫了起来。 葛馨宁如她所愿地住了口,只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她,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兰姑幽幽地叹了一声:“是啊,哪怕她死在你的面前,你也只能看着……谁叫我们是奴才呢?” 葛馨宁跟着叹了一口气,轻声劝道:“逝者已矣,兰姑不必过于伤心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若念着故友,便该换一种活法,自由、洒脱、无拘束,开开心心的,连同逝者的那一份,一起过下去!” 兰姑叹了一口气:“可我……哪有那样的资格?我不是善人,得不到善报的。我在受训的第一日便发下过重誓,如有背主求荣之事,必当尸骨无存,累及家人……” 葛馨宁闻言,不禁苦笑:“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誓言,累得兰姑不得自由?若主人不仁,属下自然可以背主,不为求荣,只为求生,有何不可?” 兰姑怔怔地看着葛馨宁,心中细细想着她的几句话,不由得痴了。 许久之后,兰姑缓缓站起身来:“夫人,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是……我始终做不到背叛旧主,不敢保证永远替你保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叫我知道的好。” 葛馨宁随手拈起一块点心递给她,微笑道:“你一定会保密的。早在我进府的时候,我便看得出来,你是真心为五爷好、真心想当一个好管家。或许你最初进府的时候有目的,但是现在么……只怕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那目的早已经变了味了吧?” 兰姑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葛馨宁牵起她的手,笑道:“我做的这些事情,只需要瞒着小皇帝一人,从来没有打算瞒着你。五爷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不是也跟从前一样倚重你么?” “你说……五爷他,也知道?”兰姑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此时不由得更是僵了几分。 葛馨宁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他自然知道。” 兰姑怔怔地退后几步,靠墙站着,心里一片惊愕。 “五爷视你为心腹,将府里的一切都交给你打点,难道是不信任你么?兰姑,你不必多心,这府里的管家,从前一直是你,今后也会一直是。” “可是宫里……”兰姑面露难色。 葛馨宁微笑道:“兰姑是个聪明人,宫内宫外的情形早已看得一清二楚,难道会没有法子应付宫里么?” 兰姑想了一想,重重地点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葛馨宁微微一笑,并没有追问她打算“怎么做”。 她敢当着兰姑的面吩咐隐藏铺子,自然不是因为疏忽。 她相信兰姑是个聪明人,最懂得兔死狗烹的道理。 所以,在汝阳王已经倒台的今天,兰姑一定会认清形势的。葛馨宁对此,很有信心。 兰姑前脚刚走,元哥儿后脚便冲了进来,在房门口便大声喊道:“夫人,不好了!” 梦中说梦 说: 预知后事如何,明日再来分解\(^o^)/~ 回复(5)    第157章.太后登门 “放肆!什么‘大事不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教你的?”兰姑立刻拿出做管家的架势来,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元哥儿吓得慌忙跪地,急道:“夫人,太后来了!” 此话一出,不仅葛馨宁大惊失色,就连兰姑也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还是元哥儿急道:“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二门了,夫人,您快想想法子啊!” 葛馨宁早已无法可想,倒是兰姑拍了一下巴掌,急道:“夫人快到帐中躺着去,我们就说您病倒了!” 葛馨宁不及多想,忙依言到床上去,放下了帐子。 还没来得及躺好,便听见外面有人叫道:“太后驾到,韩宅众人快出来接驾!” 兰姑忙拉着元哥儿迎了出去。 葛馨宁在帐中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屏住了呼吸细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太后甜美温软的声音柔柔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你们家夫人呢?不肯出来见我?” 兰姑忙道:“夫人并不敢怠慢太后,只是自昨儿夜里起,夫人忽然发了高热,卧床不起……听见太后驾临,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只苦于起不得身,只好叫我们几个做奴才的出来恭迎凤驾。” “哼,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太后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外头安静了一阵子,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响,门帘子“哗”地一声被掀了起来。 葛馨宁忙在帐中咳了一声,装出虚弱的声音来,缓缓地问道:“谁进来了?兰姑,方才元哥儿说太后驾到,是不是在骗我?” 兰姑忙笑道:“不是骗您,夫人,太后已经进来了,这会儿正在您的床边站着呢!” “怎么不早说!”葛馨宁急急地从里面掀开帐子,却故意在床沿上磕了一下,作出虚弱无力的样子。 元哥儿忙奔过来,费力地扶着葛馨宁坐起身,又将帐子一角用小银钩勾住,露出葛馨宁的脸来。 葛馨宁看见太后在床边站着,忙在枕上磕了几个头,哀声道:“我怕是不中用了……这一生孤苦,原也不算得什么,临死能见到太后的金面,也不算是个没福气的了……” 太后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用帕子掩住了口:“年纪轻轻的,别说这样丧气的话!不就是生一场病么?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葛馨宁闻言连连称“是”,只是神色哀戚,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兰姑见机,忙向太后躬身道:“夫人的身子极虚弱,想是前儿夜里闪了风,大夫说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也来得凶险……太后还是不要在这屋子里久待,往别处看看可好?” 太后“哼”了一声,兰姑以为她应下了,忙陪笑将她往外让。 不料太后却冷冷地道:“别处便不必看了。这宅子,我也不是没来过。” 葛馨宁愣了一下,随后想到此处原是胡将军的旧宅,当时也算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太后来过此处,也并不算奇怪。 只是,太后既不为看景而来,那就一定是为看人而来了? 葛馨宁的心里,不可避免地揪紧了起来。 兰姑和元哥儿她们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屋子里一时静得出奇。 葛馨宁无奈,只得苦笑一下,压着嗓子低声道:“太后有何吩咐,叫身边人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须亲自走到我们这下等人住的地方来?” 太后闻言“哼”地一笑,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我倒是叫身边的人来说过一声,可是奴才们人微言轻,请不动韩夫人的大驾,我除了自己来请,还能怎样?” 葛馨宁听着这话里有气,忙“艰难”地爬起身来,便要下床请罪。 太后带过来的一个小太监忙过来按住她,笑道:“夫人病着,不必起身。” 葛馨宁忽地想起上次看到过的那个“小太监”,不知这一个会不会也是一样,吓得她慌忙避过,滚到床内去了。 太后见状便冷笑道:“到底还是年轻,身子灵便。你看,如今病得这个样子,行动还是这么利索。” 葛馨宁知道露了馅,一时也无法可想,只得装糊涂。 太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葛馨宁的时候,神情越发复杂了起来。 兰姑见势不妙,忙借着奉茶的机会,过来陪笑道:“前几日宫里的公公过来传旨的时候,夫人本说即时便要跟着进宫的,只是身子实在不利索……好些药材较为笨重,不方便往宫里搬运,只好先在外面耽搁几天……何况宫里有太后、皇上和那么多贵人娘娘们,个个都是千金贵体,总是要小心些为上的。我们这儿抬进一个病人去,虽说是太后恩准,但仍是难保旁的贵人们心里不厌烦……” “你这个奴才,倒是好一张利嘴!”太后冷笑着,向葛馨宁道。 葛馨宁只得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丫头虽说话多了些,却也句句是实情……我不善言谈,这府里的话,大都被她说了。” 太后冷笑着,不置可否。 那小太监便在一旁冷冷地道:“太后召你进宫,哪怕只剩一口气,爬也该爬进宫门去,这是做奴才的本分!这些道理,韩总管都没有教给你么?” 葛馨宁见这小太监生得十分清秀,只是眉眼之间一股倨傲之气,不由得感到十分厌烦,一时便不肯理会。 那小太监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立刻便挂不住,当下便要发作。 太后忙喝住他,换了慈和的神情,向葛馨宁叹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总是有几分脾性的,不肯受奴才们的气也是寻常。你这副脾性,倒也算是跟韩五有几分相似。我从未把韩五当过奴才看,你自然更加不是奴婢……我只是想叫你进宫陪陪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太多心了。” 葛馨宁忙道“惶恐”,太后便笑道:“外面的大夫再好,到底比不上宫里的。你这样一直病着也不是个事,倒不如跟着我住到寿康宫去,时时调理着身子,等韩五回来,看见你健健康康的,岂不高兴?”    第158章.跟先前不一样了 葛馨宁自然是不愿的,可是太后亲自来了,她敢说一个“不”字吗? 韩五临行前反复嘱咐她不可进宫,虽然并未解释原因,她却也知道,宫里水深,绝不是她可随意前往寄居的地方。 那里根本就是一个龙潭虎穴,如何能在那里安心养病! 葛馨宁心里的又急又气,偏偏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得沉默下来。 太后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声:“你不肯去,厌烦我,这也怪不得你。上一次的事,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害得你被贤儿欺辱……如今贤儿已经不在了,宫里再没有人可以折辱你,你还怕什么呢?难道你觉得我会算计你么?” 短歌行很想点头称“是”,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除了要算计她之外,葛馨宁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能让太后屈尊纡贵来这里接她进宫的。 但这话她是不敢说的。除了称病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拒绝太后的吩咐。可是如果太后不接受这个理由呢? 葛馨宁真的有些慌了。 这时太后抬了抬手,那小太监便慌忙冲了过来,轻轻扶太后起身,笑道:“太后也不必为这点小事生气,想必是韩夫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所以不敢进宫作陪……朝中官宦人家的妻女,有见识有才气的比比皆是,您何必一定要叫这个女人作陪呢?” “你懂什么!”太后沉下脸来,向那小太监怒声呵斥。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太后便向葛馨宁笑道:“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若是行动不便,可叫人用椅子抬过去,不必走路,也不必顾忌什么规矩之类,进宫之后,也只当是在自己家就是了。” 葛馨宁慌忙摇头,太后却已转过身去要出门了,只留给她一个后背。 “太后……”葛馨宁心下发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后没有转身,声音似乎有些冷:“韩五远在漠北,音信不通生死不知,你总该好好爱护自己,才能让他放心,是不是?” 葛馨宁听她话中似乎有威胁之意,再也不敢推却。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迈步便要走,却忽然转了回来:“这屋子,跟先前大不一样了。” 元哥儿忙在旁陪笑道:“这是五爷为了讨夫人喜欢,特地叫人来改的;园子里有好几处景致,也都是照着夫人的心意改建了……” 葛馨宁几次呵斥不住,到底叫她说出了几件事来。 太后不知何时早已站住了脚步,久久立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葛馨宁早吓得屏住了呼吸,只有不受控制的心脏“咚咚”乱跳,震得她的胸口都有些疼。 许久之后,太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一语不发地抬脚便走。 葛馨宁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太后已跨出了门槛。 这时似乎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葛馨宁颓然躺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园子里忽然又热闹起来,只听一人扬声叫道:“你们几个小东西长出息了哦?韩五那个死太监在家的时候都没说过不许我进门,你们倒敢拦我!” 这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越走越近,等几句话说完的时候,声音已到了廊下。 随后便是太后的斥责声:“淮南王,你这样张牙舞爪,成什么样子!” 段御铖“嘿嘿”一笑,声音无比谄媚:“原来是太后……啊,您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冷冷地道:“韩五不在,你一个男人,到这里来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段御铖依旧笑嘻嘻的,十分不以为然:“就算韩五在家的时候,我一个男人,到这里来也依然不太合适……” “你既然知道,还不快快随我离了这里!”太后似乎已有些不耐。 段御铖却不理她,不知怎的径直闯了进来,向帐中的葛馨宁夸张地拱了拱手:“韩夫人呐,这么多日子见不到你,可叫本王想死了哇!” “王爷年轻有为,富贵荣华,为何要寻死?”葛馨宁装着不懂的样子,皱眉问道。 元哥儿一个没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忽听一阵门帘响动,却是太后去而复返。 葛馨宁多少有几分不自在,却又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忙向段御铖暗暗使眼色。 段御铖也学着葛馨宁的神情,装起了糊涂:“韩夫人,您的眼睛怎么了?不舒服么?” 葛馨宁恨得直咬牙,生怕太后犯疑,忙道:“病得只剩半条命了,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你倒来嘲笑我!” 段御铖很不客气地在床边的方凳上坐下,“嘿嘿”地笑了起来:“怎样,到这会儿才知道,还是本王待你好吧?你看,你三天两头生病,韩五只会远远地躲到漠北边城去,只有本王还敢冒着被传染上痨病的风险来看你……” “你才是痨病……”葛馨宁忍不住怒骂,随后才想起太后还在这里,忙又敛了怒色,作低眉顺眼状。 段御铖浑然不觉,仍是笑嘻嘻的:“自打去年春……哦不,前年冬里,你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吃药也不见好,不是痨病是什么?我看呐,你确实是时日无多了,要不了多久,韩五那个死太监大概就可以换个温柔漂亮一点的媳妇了……” 葛馨宁被他气得险些吐血,但看到太后的神情从恼怒转为疑惑再变为平淡,她又禁不住暗暗佩服段御铖的手段。 看着二人吵闹了好一阵子,太后才悠悠地开了口:“你们两个在一起倒是热闹得紧。” 段御铖“嘿嘿”一笑:“想我淮南王爷风流倜傥俊逸无双,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得了?韩夫人为本王的风采而倾倒,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韩五是个太监,他就算要吃醋,也没有吃醋的资格……” 太后忽然冷下脸来,怒声道:“你四处招蜂引蝶,败坏皇家名声也便罢了,如今连有夫之妇也……简直太不像话!你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第159章.我要进宫 段御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勾搭过的小媳妇何止十个百个,多一个又何妨?反正韩五也用不着,他不会怪我的!” 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葛馨宁,许久才道:“你倒真不简单。” 葛馨宁作出万分惶恐的样子来,急道:“王爷在说笑呢!” 太后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罢了,我是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事……看样子你今日是不能进宫了的,明日我叫人来这里接你,记得早来。” 葛馨宁不敢再推脱,只得应下。太后便再也没有停留,由那个清秀的小太监搀扶着,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葛馨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披衣坐了起来。 段御铖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既不回避,也不多言。 葛馨宁从容地整好衣衫,跳下床来向段御铖行礼,仿佛此时才刚刚见面一样:“王爷安好。” 段御铖颇有气势地抬了抬手:“罢了。” 这时元哥儿送上茶来,极不友善地瞪了段御铖一眼。 段御铖便笑道:“你这里的小丫头,性情倒是跟你有几分相似啊!” 葛馨宁淡淡地道:“我明明比她可爱多了。” 段御铖刚啜了口茶水未及咽下,一个不留神便被呛到了。 葛馨宁看着他咳嗽得痛苦,忍不住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元哥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的段御铖咳嗽完了,扶着桌子坐稳了身形,指着葛馨宁笑道:“你真是个活宝,韩五那个大冰山究竟是如何征服得了你的——哦不对,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你征服了他!” 葛馨宁对段御铖的惊人言论早已见怪不怪,此时也依旧面不改色,从容道:“王爷今日过来,应当不是跟我讨论谁征服谁的问题吧?” 段御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葛馨宁也不急,在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平静地等着他开口。 难得看到段御铖严肃的样子,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许久之后,段御铖忽然叹了一声:“你如今的处境,很危险,知道么?” 葛馨宁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 太后想害她已是显而易见的事了,小皇帝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汝阳王的残部一定很想杀她泄愤,上次宅子里放火的人是谁依旧没有头绪……太多了。 段御铖叹了口气:“韩五出门前,千叮万嘱叫我替他照顾你……可你如今就是狼群之中的一只羊羔,如何照顾?你这宅子里虽有护院家丁、门外也有暗卫守着,但要跟宫里对上,这点儿手段依然是杯水车薪……” 葛馨宁若无其事地笑道:“听天由命吧。那些人也未必会真的对一个女人下手——谁都知道,我只是韩五的一个摆设不是么?” 段御铖眯起眼睛,深深地看着葛馨宁:“摆设?谁家会为了一件摆设拼命的?蠢女人,韩五待你如何,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真叫奇怪。韩五待她如何,她自己不知道,难道外人会知道不成?这位王爷的脑筋果然不算清楚! 葛馨宁微微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段御铖见状只得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皇宫是龙潭虎穴,你这么蠢的女人实在不适合进去,可是别处又实在庇护不了你……不然你干脆跟我回王府吧,我已经快四个月没娶新的侍妾了,你过来正好补一下缺,免得堕了我‘京城第一浪子’的名头!” 葛馨宁慌忙摆手:“还是算了吧,你府上只怕更是龙潭虎穴!我要真去了,你那几十上百个侍妾们不把我剁成饺子馅才怪呢!” 段御铖的脸僵了一下,久久无语。 兰姑在这儿看了一会儿热闹,终于被两个管事的婆子来叫走了。 葛馨宁听着她们走远,强装出来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许久才试探着问道:“盼儿在你那里,还好吗?” 段御铖本想的逗逗她,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缩了回去,只得叹道:“他很好,重了好几斤,也不那么爱生病了。就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不好?”葛馨宁立刻慌张起来。 段御铖忽然咧开了嘴:“就是他好像越长越像韩五那个死太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那小东西是你跟野男人生的么?难不成那个‘野男人’就是死太监自己?他又算什么男人……” 葛馨宁被他成功地吓到,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若对方不是王爷,她说不定就整把茶壶扔过去了。 段御铖看见葛馨宁的脸色,便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欢喜,忙又趁热打铁道:“说真的呢,你来吧,等韩五回来,发现他媳妇跟了我,儿子也归了我,那时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葛馨宁虽然没敢扔茶壶,到底还是把桌上的一只佛手丢了过去。 段御铖双手接住,笑问:“这算定情信物么?” 葛馨宁板起面孔,示意无心说笑,段御铖才不情愿地将佛手放到一旁,正色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这是你目前唯一可以保证安全的选择。” 葛馨宁苦笑道:“盼儿在那里,我便不能去……不仅不能去,我也不敢常见你,否则总会有人对盼儿好奇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自己呢?”段御铖到底还是担心。 葛馨宁苦笑道:“没有法子,至多不过被烧死在这里罢了——皇宫我是断然不去的。我若去了,他就会有顾虑,万一有人想害他,他就会很被动……” “果真是个蠢女人!”段御铖冷笑着嘲讽了一声。 葛馨宁没打算反驳,段御铖只得耐着性子向她细细解说:“我劝你进宫去。你细想想,你住在这宅子里,只能任人宰割,死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在宫里就不一样了。如果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住在宫里,而你却忽然在宫里死了,大家会怎么想?”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进宫,而且最好搞得满城皆知,这样太后他们反而需要用心保护我?”葛馨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梦中说梦 说: \(^o^)/~    第160章.可叹痴儿终不悟 段御铖拍了几下巴掌,朗声一笑:“孺子可教也!” 葛馨宁闻言沉默下来,皱眉想了很久。 段御铖不耐烦,急道:“有那么难决定吗?难不成你放着活路不走,宁可待在这里等死?” 葛馨宁细想了一阵,还是摇头:“太后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些……她亲自来叫我进宫,绝不是为了给她自己添堵的!我一旦进了宫,必定中了她的圈套,我才不去!” “有什么圈套能比死更可怕的?”段御铖急得直跳脚。 葛馨宁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她利用我挟制我夫君……” 看到段御铖夸张的表情,葛馨宁忙住了口,面上飞过一抹红霞。 这时段御铖拍着大腿大叫起来:“韩五那个死太监,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才娶到你这么蠢的一个女人?你怕韩五有顾虑,却不怕自己横死在那些人手里?你自己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葛馨宁原本只是本能地作出选择,并未细思。如今再想想,自己也不禁疑惑了。面对段御铖的追问,她只得垂下眼睑,淡淡地道:“我留在这里也未必一定会死……他们应该能想到,我若死了,我夫君不会不追究的。” 段御铖“嘿嘿”地笑了两声,笑得葛馨宁头皮发麻。 “你真是天真得可爱。”段御铖笑够了,用手指敲着桌子,咧嘴笑道。 葛馨宁不解,便听段御铖冷笑道:“那时你都已经死了,再追究又有什么用?你信韩五一定会追究,却也有人信他一定不追究,你又待怎样?” 葛馨宁听得糊里糊涂,一时转不过弯来。 有人相信她可以任人宰割,而韩五不会追究?是谁会那样想?太后吗? 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可是除了太后,谁还会那么着急害她? 看见葛馨宁一副迷糊的样子,段御铖忍不住摇头:“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葛馨宁闻言越发疑惑。 她承认她蠢,可是段御铖说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这人一向吊儿郎当的,今日难得正经说一件事,却又显得阴阳怪气了。按照他的性子来看,他多半是——在逗她? 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 葛馨宁想到自己已经够心烦,段御铖却还要赶着来捣乱,便觉心里加倍烦躁起来。 有了这样的成见,再看段御铖时,便越发觉得他只一味奸猾,并不是可以共商大事的人。 葛馨宁细想了想,韩五离京之前,似乎从未嘱咐过她遇事向段御铖求救,倒是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无论如何不能进宫去。 对她而言,当然还是韩五的话重要一点。 葛馨宁甚至有些怀疑,段御铖究竟是有心来帮她,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她是越来越难相信别人了。 在这件事上,是个人都知道太后必定不安好心,段御铖反而劝她进宫去,这不是劝她去送死么? 何况,到了太后的手里,比死更可怕的事只怕还有呢! 葛馨宁越想越觉得不妥,再也不愿听段御铖的那一套言论,于是站起身来,冷淡地道:“多谢王爷指点。此事重大,我还是要再想一想才能决定。” 段御铖见她脸色不善,便知道自己又是白费了一番口舌,不禁叹息:“这么死心眼的女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太后那个老妖婆今日过来,不是真的想叫你进宫,而是想找一个名正言顺除掉你的理由!你不肯进宫才是中了她的圈套,你还不懂么?” 这话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但葛馨宁只想了一下,便依旧摇了摇头:“太后坐拥天下,何必为了除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我而费那么大心思?你这话,太说不通。” 段御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她当然是为了……” “为了什么?”葛馨宁听他突然顿住,不禁皱眉追问。 段御铖迟疑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声:“算了,我才不跟你说这个,你若有命活着等韩五回来,就叫那个死太监自己向你解释好了——你若死了,这些事也就不用知道了。” 葛馨宁听他说得没头没尾,不禁更是烦闷。 这时段御铖已站了起来,重新挂上招牌式的笑容:“你一心找死,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本王一向仁善,不拘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求本王救命!” 葛馨宁也跟着站起,平静地施了一礼:“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只求王爷保护好盼儿,我便死也无憾了。” “你的意思,是死也要死在这宅子里?”段御铖忽然眯起眼睛,笑得像只老狐狸。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见段御铖笑得越发诡异:“如果你知道在这宅子里发生过什么,我想,你一定会宁愿死在西郊的乱葬岗里。” 葛馨宁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她知道这宅子是胡将军的旧宅,那胡忠曾在当年镇国将军一案中推波助澜,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那又如何呢?不管这宅子里发生过什么肮脏事,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葛馨宁释然一笑:“多谢王爷关怀,我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好了。” “你倒是看得开。”段御铖讪讪地笑了一下,随后又长叹了一声。 葛馨宁总觉得他有未尽之言,但他既然吞吞吐吐,她也便不肯再追问,只缓缓举起手中的茶盏,示意送客。 段御铖便笑着走了出去,到了廊下,又夸张地摇了摇头,大声叹道:“可叹痴儿终不悟啊,终不悟……” 葛馨宁回屋关上门,将那声音隔绝在了门外,心里却依然乱着,无论怎么努力都静不下来。 都怪韩五这次走得实在太仓促,什么都没有来得及预备周全,否则她何必如此茫然无措? 他总得半年之后才能回来,也不知那时她还在不在…… 他离开已经有几天了,为什么连一封书信也不传回来呢?是因为没有写家书的习惯么? 他或许有着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可是,他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会想家吗? 回复(3)    第161章.随你 次日,小丫鬟来报说是“宫里的马车来了”的时候,葛馨宁依旧高睡不起。 兰姑见状,只得亲自出了大门,打算去跟来人解释,就说葛馨宁实在病得起不了身。 谁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马车的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掀开,车里跳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来。 “莫……皇后!”兰姑慌忙跪地。 莫丢丢亲自搀扶兰姑起身,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兰姑忙笑道:“实在没料到皇后会来,本该叫阖府上下一起出来迎接才是。” 莫丢丢浅笑道:“我只是回趟娘家,不必搞得那么热闹吧?” 兰姑闻言放下心来,笑道:“五爷若知道皇后把这里当娘家,定然倍感荣幸。” 莫丢丢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道:“他有什么可荣幸的,我记挂的又不是他!我只认从前的姐妹和教养嬷嬷们就够了,难道还要把那个拿我们的命运换前程的混蛋当亲人么?” 兰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又重新灿烂起来:“是是是,不管怎么说,皇后不忘旧日的姐妹,都是我们的荣幸——可惜旧宅子已经烧了,从前园子里的那些姑娘们,也分散到各处做丫头了……这会儿可是要把她们召集起来,到花厅拜见?” “不必了,我只见见宁儿就好。”莫丢丢淡淡地道。 兰姑慌忙应着,麻利地将莫丢丢带了进去。 葛馨宁听见动静,懒懒地翻了个身,嘟囔道:“她若不肯走,拿大棍打出去就是了,我是迟早要死的,何必忍气吞声!” “宁儿,我好容易来一趟,你真的忍心打我么?”莫丢丢坐到葛馨宁的床边,装出伤心的样子来,叹息道。 葛馨宁听见她的声音,“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眼睛四下打量。 确认这里仍是自己的卧房之后,葛馨宁松了一口气,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莫丢丢撅起嘴,闷声道:“看子确实是不欢迎我了,一会儿要拿大棍打我出去,一会儿又说我不该来……” 葛馨宁慌忙攀住她肩膀,笑道:“我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呢!你该不会凭两句梦话就给我定罪吧?” 莫丢丢推开她,没好气地道:“这会儿醒了没?醒了就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进宫去!” “不去!”葛馨宁毫不犹豫地摇头。 莫丢丢板起面孔,一语不发。 先前葛馨宁初到园子里的时候,总是因为自作聪明而做错事情,所以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莫丢丢板起面孔,她就要乖乖服软,静听教诲。 可是这一次,她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什么时候也跟太后一伙了?” 莫丢丢抬手在葛馨宁的额头上敲了个爆栗:“我跟那个老妖婆一伙?你看清楚,本姑娘是来救你的!” “咦?”葛馨宁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莫丢丢以为她要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谁知葛馨宁忽然贼笑起来:“当了一年多皇后了,还是‘姑娘’啊?” 莫丢丢微微一怔,随后忽地跳了起来,拿枕头砸到了葛馨宁的头上:“你这小蹄子竟敢不学好,看我不打死你!” 葛馨宁便躲便笑,心里忽地轻松起来,连日以来心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许多。 莫丢丢恨恨地在个性身上砸了几下,随后气喘吁吁地丢下枕头,住了手。 葛馨宁向她扮个鬼脸,大笑道:“不疼!” 莫丢丢咬牙道:“身上不疼么?我估摸着你心里可得疼得很!你倒不是‘姑娘’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跟了小傻子那么久,他却眼睁睁看着你被韩五抢走,连个屁都不敢放!’” 葛馨宁的脸上忽地热了起来,半晌才低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莫丢丢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闷声道:“宁儿,咱们两个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葛馨宁觉得这样的命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不敢说出口,只得笑道:“还说我不学好,我看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莫丢丢笑了一阵,随后又拉起葛馨宁的手,急道:“别在这儿耽搁太多工夫了,有话咱们回宫去说!” 葛馨宁依旧摇头,莫丢丢恨得直咬牙,忍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竹筒,丢到了葛馨宁的手边。 葛馨宁认出这是信鸽腿上常见之物,不禁皱眉:“这是谁的?” 莫丢丢不答,示意她打开自己看。 葛馨宁用指甲挑出里面的纸卷,随手摊开,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见薄薄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随你。” 笔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不需要看第二眼,她便知道是韩五手书,无疑。 莫丢丢见她不解,急道:“你知道这是传给谁的么?” 葛馨宁当然不知道,只得随口乱猜:“太后?” 莫丢丢点了点头。 葛馨宁正觉得意,却见莫丢丢悲悯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怎么了?”葛馨宁大惑不解。 莫丢丢迟疑了很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 葛馨宁急得直摇她的肩膀,终于把莫丢丢晃得不耐烦起来,咬牙道:“先前太后给韩五传信,要他日日给宫中飞鸽传书,只要有一天间断,她便将韩宅所有女子,包括你,一起送往军营里去……韩五只回了这两个字,你细想想吧!” 莫丢丢的语气极其郑重,葛馨宁不禁头皮发麻。 “送到军营里去”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明白的。 把一个女人送到军营里去,这是比杀死她更严重百倍的侮辱。可是韩五却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两个字:“随你”。 有人说要把他的妻子送去做营妓,他却连一点愤怒都没有吗? 葛馨宁不信,但这白纸黑字,却实实是他的笔迹。 此时再看那两个字的时候,葛馨宁忽然恍惚起来,眼前仿佛出现了韩五妖孽般的面容,他带着惯常的冷漠,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漠然转身离去…… “这不可能……”葛馨宁怔怔的,神色迷茫,喃喃自语。 莫丢丢怜悯地看着她,久久无语。 葛馨宁忽然跳了起来:“不对!他跟太后传书的内容,你如何会知道?你完全可以拿他从前写的字来骗我,只需要编一个故事就好了……” “宁儿,除了他,你谁也不肯相信了么?”莫丢丢叹了一声,神色有些伤感。    第162章.我可赖定你了 葛馨宁久久无言,最后还是坚定地抬起头来:“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他会那样待我!这件事,你若不是成心哄我,就一定是被太后利用了!那个老妖婆的手段才多呢!” 莫丢丢无奈地摇头:“她的手段虽多,却也多不过我。寿康宫四下都是我的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鸽子落到我的手里当然易如反掌。现在太后还没有看到这两个字,我也没打算让她看到——你猜,如果她看到了,她会不会仁慈地放过你?” 葛馨宁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不信韩五会不管她的死活,可是她也不愿意相信莫丢丢会骗她啊! 莫丢丢的为人,她还是知道的。就算她看不惯韩五,也绝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挑拨! “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葛馨宁只能这样想。 莫丢丢拉过她的手,叹息道:“我虽然看不惯韩五,可也不愿相信他会不管你的死活……但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地方你还是不要住了。跟我回昭阳宫去,那里都是我的人,太后的手够不到!” 葛馨宁瞪大眼睛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 她一直觉得莫丢丢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姑娘,可是听她的意思,进宫只一年多的她,竟然早已经到了太后都撼动不得的地步? 这时再回想她进宫三四个月就成为皇后这件事,葛馨宁忽然发现,这个“傻姑娘”只怕也未必是那么简单的! 莫丢丢看出她的心思,忍不住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怕,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要不是莫老头惯会装神弄鬼,我这会儿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小宫女也已经是上天开恩了!” 葛馨宁听得直皱眉:“莫老头又是谁?你家长辈么?” 莫丢丢冷笑道:“他说他是我爷爷——哼,谁稀罕那样没心没肺的爷爷?我老爹五岁就成了孤儿,到如今我都十八九岁了,半路上又忽然冒出个爷爷来!他要帮我,就由着他帮,我可没说我要认他做爷爷!” 葛馨宁听得云里雾里,想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你说的莫老头,是国师?他是你祖父?” 莫丢丢哼了一声,摔帕子怒道:“我说了我不认他做爷爷!” 葛馨宁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禁暗暗惊叹。 莫丢丢进宫之前,一定不知道那个被两代帝王敬若神明的国师就是自己的祖父吧?她的际遇之奇,编成话本子也差不多可以说遍全京城的茶馆酒楼了。 莫丢丢却没理会她的感慨,只急道:“现在你还不信我么?除了我,如今没有人能保得了你!韩五那个混蛋,临行前把宫里和朝中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却连你的生死都没有考虑到,你还不明白么?你还以为他在乎你么?” “那是因为他走得匆忙……”葛馨宁下意识地为他辩解。 莫丢丢怜悯地看着她,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宁儿,你怎么还是那么傻?他走得匆忙?朝中的事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什么可匆忙的?那几天他不过是陪着太后老妖婆在宫里瞎转,一会儿说要修凉亭,一会儿又要搭戏台……哪里忙过一件正事了?只有你傻乎乎地以为他在忙!” “不可能的……朝中的事情那么多……”葛馨宁喃喃地低语,却再也没有了一分笃定。 莫丢丢攥紧她的手,叹道:“宁儿,就算是真的夫妻,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只是一个太监!他娶你只是为了羞辱皇上,或者也为了好玩、为了骗人骗己,假装自己跟正常的男人一样而已,他绝不可能把你当真正的家人,你懂不懂!这么长时间了,他折磨得你还不够吗?” 葛馨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莫丢丢叹了一口气,抱住葛馨宁的肩膀,叹道:“我一直想劝你快刀斩乱麻,别再被韩五那个妖孽蒙骗了,可你始终不愿意信我……宁儿,全天下都知道那个混蛋只是把你当玩物,你却还是傻乎乎地对他动了真心么?你一向不是那么糊涂的人啊!” 葛馨宁连连苦笑,一肚子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莫丢丢见状,也便不再多话,只轻轻地拥住她,等她自己想通。 葛馨宁觉得自己是不可能想通的。韩五待她如何,她自认已经很清楚,她不信自己会为了旁人的几句言语,而去怀疑她自己的夫君。 可是…… 莫丢丢的话,到底还是缠上了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从前的一些难解的疑惑,不受控制地一点点闪了出来,有点像傍晚时分丫鬟们点灯,这里一盏、那里一盏,园子里很快就亮堂起来,原本隐在暗处的花木楼阁,渐渐地像白昼一样清晰可见了。 她知道韩五是不喜欢她进宫的,可是他却又叫她到昭阳宫去陪伴莫丢丢。这是个矛盾,葛馨宁先前不解,现在忽然懂了。 莫丢丢的爷爷是国师,先前很不喜欢韩五,可是自从葛馨宁在昭阳宫见过他几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朝堂上跟韩五唱过对台戏了。 这似乎是个偶然。 可是,真的是个偶然么? 葛馨宁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国师认真地打量了她很久,还郑重地嘱咐她好好照顾莫丢丢。 这会不会正是韩五所期待的呢? 葛馨宁摇了摇头,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她相信莫丢丢是好心待她,却也不愿意把韩五想得那么坏。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吧?她想。 葛馨宁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莫丢丢的手:“既然你说要保护我,我可就赖定你了!他回来之前,我都要赖在你的昭阳宫,只要你和你家小皇帝别嫌我碍事就行!” 莫丢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敢嫌你碍事,倒是你们嫌我碍事的话,我可以随时给你让位置!你别给我装清白无辜,那个小傻子对你的心可还没有死呢,说不定等韩五回来,你就成了他的主子了!哈哈,设想一下那时韩五的脸色,我就对他的凯旋充满了期待!” 梦中说梦 说: 今天的作业一次交上来了,晚上木有啦!因为蠢梦的蠢妈又把自己的手弄伤了,所以蠢梦需要回老家看看,明天白天应该也木有更新!当然晚上还是会保证三更的,不要想俺!╮(╯_╰)╭ 回复(6)    163章节 那个混蛋要回来了 葛馨宁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得收拾一下随身衣物,跟着莫丢丢进了昭阳宫。 丫鬟们自然是极力阻拦的,尤其是怜儿和元哥儿,简直已经把她当作了背夫出逃的女人了。 倒是兰姑神色淡淡,非但没有说风凉话,反倒嘱咐她在宫里事事小心,又说府中一切有她照应,定然不会出错。 葛馨宁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已经把韩家这棵大树的枝枝叶叶都剪掉了,应当没有招风的道理。除非真有人不嫌麻烦,想要劳师动众地来把它挖出来,否则韩家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 只是,她所真正担忧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昭阳宫中,其实一直是很繁华热闹的。莫丢丢性情洒脱、不拘小节,故而此处的宫女也极少拘谨,无事的时候往往聚在一处,笑闹成一团。 小皇帝如今也常来,于是热闹之外再添一重忙乱,每天都过得像闹剧。 葛馨宁时时劝自己看开些,却总是在笑闹之中,不由自主地便出了神。 心里总觉得有一块地方是空的,笑着笑着,便觉得失落起来。 莫丢丢还是不死心,想撺掇她跟小皇帝“鸳梦重温”。葛馨宁无法解释,只有时时小心躲避。 小皇帝倒也有意思,嬉笑打闹的时候,总是往葛馨宁这边蹭,可是一旦莫丢丢避让出去,他便会有意无意地离葛馨宁远一些,有时还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自然,当葛馨宁留意到他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个只会呵呵笑的小傻子。 于是这一段时日一直相安无事,葛馨宁也渐渐地习惯了这样悠闲的日子。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葛馨宁每日差人回府去问有没有韩五的书信回来,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没有”。 倒是宫里常常有韩五的消息,何日行军到了何处,何日在何处安营扎寨,何日在何处与敌军短兵相接,何日何时攻城,何时何地与何人会师…… 时日长了,葛馨宁才渐渐明白,韩五未必真的忙碌到没有时间写信的地步,他只是没有时间给家中写信而已。 或许,对他而言,那也不算是“家”吧?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葛馨宁反倒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了。她只是越来越习惯安静,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刺绣,一整天都不需要说一句话。 莫丢丢想了很多法子试图帮她,却总是药不对症,往往只能把葛馨宁搞得哭笑不得,随后一切仍然如旧。 这日,昭阳宫的小太监照旧把传往寿康宫的公文截了下来,送到莫丢丢的手中;莫丢丢也照旧叫人去喊了葛馨宁过来,一起拆看。 其实,葛馨宁已对这些公文没了兴致。 漠北来的公文,大约十天左右才会有一次,无非说些战事胜败的公事,末了程式化地颂扬一下皇帝的圣明,表达一下对太后安康的祝愿,也就是了。 倒是信鸽每两三天就会来一只,那是直接飞往寿康宫去的。莫丢丢时常会截下那些鸽子,却从未得到过什么有用的消息,因为那些小小的纸卷上面,永远只会说些日常饮食、穿衣行路之类的小事。 可是,葛馨宁在意的,偏偏就是那样的小事啊! 莫丢丢熟练地将公文的袋子拆开,取出来交给了葛馨宁。 依然是熟悉的字迹,葛馨宁却已渐渐地不怎么在意了。 麻木地读完了上面的内容,莫丢丢没什么反应,小皇帝却已喜形于色:“咱们要打胜仗了?那些坏人是不是要屁滚尿流落花流水了?” 葛馨宁勉强笑了一笑,敷衍道:“正是,只要这一次大获全胜,咱们的军队就可以班师回朝了。敌人吃了这一次的亏,至少有几十年不敢犯我边境。” 小皇帝拍着手跳了起来。 莫丢丢却撅起了嘴:“这么说,韩五那个混蛋要回来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葛馨宁配合着笑了一笑,心里竟没有多少波动。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数着日子盼他回来的,谁知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她竟已经学会不在意了。 这时小皇帝忽然笑了一声,葛馨宁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见小皇帝恰好也在看着她,神色竟似乎有些悲悯。 葛馨宁疑心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时,果然只能看见一张气鼓鼓的脸:“如果韩五晚几个月回来就好了——最好他明年再回来,这样姐姐就可以在咱们这儿住到明年了!”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很短暂的停顿,葛馨宁的心头忽然跳了一下,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 有一瞬间,她以为小皇帝会说“最好他永远不回来”。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可是小皇帝已经开始如常笑闹起来,莫丢丢将公文封好,依旧叫人送到寿康宫去,随后便叫人取了棋盘出来,要葛馨宁陪她下棋。 葛馨宁借口头痛,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暗中却叫了个小宫女过来,让她到霞影殿去传话,吩咐那里的小太监留心小皇帝的一举一动。 这也算是葛馨宁的一个小小心机,连莫丢丢都不知道的。 上次进宫“陪伴”莫丢丢的时候,韩五曾经将自己在各处宫殿里安插的心腹说了几个给她知道,其中便有霞影殿的小安子。葛馨宁以为自己永远用不到这些人,此时却莫名地觉得非用不可了。 女人的直觉,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东西,可是事实往往会证明,那种玄妙的东西是很准的。 这就是葛馨宁这一次莫名焦躁起来的原因。 当然,这种“直觉”还是不准的好,可是,万一呢? 她怨他、恨他,却依然无法不为他而担忧焦虑…… 或许,这只是一种习惯吧?她只能这样欺骗自己。 傍晚时分,小皇帝出了昭阳宫之后,果然照例去了霞影殿。 葛馨宁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小皇帝那个悲悯的眼神,无数次在她的眼前闪现,像一个噩梦,挥之不去。 她越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于是心里的忧虑,成倍地增长起来。 天亮之后,霞影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第164章.千里寻夫  葛馨宁支走了所有的小丫头们,看着眼前这个极不起眼的小太监,手心里渐渐开始冒汗。 小安子给葛馨宁磕了个头,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道:“昨晚二更时分,皇上在霞影殿外面的芍药圃中跟几个侍卫说了一会子话,除此之外就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了。不知道夫人问的是什么事。” “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葛馨宁急问。 小安子想了想,笑道:“不外乎一些疯言疯语,侍卫们没有多说话的,只有皇上自己说个不休,好像说什么挖陷阱捉狮子之类的,还说捉狮子最好趁它刚刚吃饱的时候,趁它高兴,一箭就结果了它的性命……” 葛馨宁的胸口倏地疼了一下,好像真的有一支箭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一样。 “夫人,有什么不妥吗?”小安子见她脸色不善,慌忙问道。 葛馨宁缓缓摇头,勉强一笑:“没什么。想必小皇帝贪玩,惦记着秋天里打猎的事呢。” 小安子赶忙附和,葛馨宁打发他下去,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紧紧攥着半边衣袖,早已经湿透了。 虽然小皇帝一向言语疯癫,但这几句话,由不得她不深思。 漠北战场上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即将大获全胜,这不是恰恰相当于狮子找到了猎物,很快就可以饱餐一顿么? 小皇帝说要趁它刚吃饱的时候射杀它,那岂不是…… 葛馨宁越想越害怕,虽已竭力劝自己平静,却再也无法安坐。 她知道小皇帝是一直想置韩五于死地的,只苦于韩五在朝中势力太大,无从下手。 而这一次,韩五远在军中,朝中纵有再多的同党也使不上力气。 何况,军中刀剑无眼,被流矢所伤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到时候就算是有人疑心,也很难证实事情与宫中有关。 小皇帝只需要作一副悲痛的模样,大办一场丧事,给死者极尽哀荣,旁人便无话可说了。 这样计策,实在再完美不过了! 葛馨宁越想越怕,坐立难安,连小丫鬟送过早点来都没有注意到 此时才是清晨呢……她要趁着夜色逃出去,至少还要等整整一天才行! 逃出去?! 葛馨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想,她似乎也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她能用到的人实在不多。韩五的几个心腹分散在各宫里,没有一个能走得出去,而韩宅之中…… 小皇帝既然打了这个主意,怎么会不关注韩家?这会儿韩家宅子四周,只怕早已布满了小皇帝的眼线吧? 葛馨宁十分后悔当日赌气没把怜儿和元哥儿两人带出来,否则她至少还可以有个人商量,可是现在,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既然宫里的人不能用,韩宅回不去,她能用的,只有自己一身一力而已。 葛馨宁想了一会儿,确信自己已经等不到晚上,索性便不再等,起身到箱笼里找出积攒的银银两塞进怀里,又用纸包了几块点心带上,着意妆扮一番,笑吟吟地出了门。 早有小宫女迎上来伺候,见她难得开颜,自然也跟着高兴:“皇后刚刚还在念叨您呢,夫人可是要去找皇后说话?” 葛馨宁想了一想,轻轻摇头:“先不必了。我有事要回家去一趟,不必告诉她。” 昭阳宫的宫女一直都是韩五直接安排的,对葛馨宁的吩咐自然不肯怠慢。 故而,在葛馨宁保证一天之内一定回宫之后,小宫女便也不再坚持告知莫丢丢,葛馨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然,小尾巴是少不得要带一条的。 到了宫门口,照例要被拦住。 这次葛馨宁没有冒充什么寿康宫的小宫女,而是大大方方地亮明了身份,只说回府去取些东西,侍卫便痛快地放行了。 随行的小宫女见状,彻底放下心来。 出了宫门之后没多久,葛馨宁便说累了,坚持要下车喝茶,小宫女自然只得依她。 前几日从莫丢丢那里顺来的一点儿好东西又派上了用场。小宫女喝完一盏茶之后,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葛馨宁慌忙站起,片刻也不敢耽搁。 莫丢丢说过,宫中材料有限,这药比先前用在小皇帝身上的那种可差远了。 所以葛馨宁没有半点儿迟疑,丢下茶钱,一路奔出茶楼,重新雇了一辆马车,往北疾驰而去。 这一路颠簸实在辛苦,葛馨宁几次要吐,都只得咬牙忍着,片刻也不敢耽搁。 幸而并没有人追来,出了城门口之后,葛馨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夫外外面听见,笑问道:“姑娘这么急着赶路,莫不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葛馨宁喘了两口气,也笑着回道:“我若说是从婆家跑出来的,老伯还肯送我么?” 那车夫笑道:“那更该送了!你是跑出来的,要被他们抓了回去,那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葛馨宁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断腿算仁慈的,我看他们多半要砍掉我的脑袋!” 车夫没有应声,只手中的鞭子挥得越发紧了。 葛馨宁心下有些纳闷,却无心多问。 过了一会儿,车夫忽然大声喊道:“姑娘,往北的路可不好走,除了风就是沙,你去那边做什么?” 葛馨宁想不出该如何回答,那车夫已笑道:“你别哄我,人家都说往好地方跑,你偏忘穷乡僻壤走?依我看,你是去投奔什么人吧?你有相好的约在北边?” 葛馨宁脸上一热,几乎忍不住要发怒,却又不敢得罪车夫,只得勉强笑道:“老伯说笑了,其实……我只是觉得不会有人往这个方向追罢了。” 车夫“嘿”地笑了一声,摆明了不信,却也没有多问。 葛馨宁听着“得得”的马蹄声,思绪万千,没有一刻安宁。 平生第一次出城门,便是独自奔赴数千里之外的边关,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此时她却毫不迟疑地这样做了。 至于未来有可能遭遇的种种凶险,她并不愿去设想。她甚至不太在意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韩五。 她只知道,哪怕是死在去见他的路上,也比在宫中静等他的消息来得安心些!    第165章.狼毫难书一寸心 遥远的漠北战场上,风沙漫漫。 虽是六月天气,风中却仍有寒意,偏那阳光又分外炽烈,晃得人头晕眼花。 京城里的将士来此数月,一个个都黑瘦得厉害,脸上手上俱是皮肤皴裂,沟壑纵横,便是家人见了,只怕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战场中心几乎寸草不生,只有猎猎旌旗,随风呼啸着,发出“啪啪”的响声。 对面山头上隐隐可以看到人影晃动,偶有马嘶声随风传过来,平添几分凄凉萧瑟之意。 大帐之中,十数人团团围坐,气氛倒还算轻松自在。 作为主帅的是朝中一员年轻的武官,人称穆小将军的。这次征战十分顺利,他算是捡了个天大的功劳,回宫之后必定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其余的众将领也少不得各有封赏,故而此时人人都难掩兴奋之情,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之所以不敢太过兴奋,是因为主位之上,除了穆小将军之外,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他自始至终神色冷峻,全无半分胜券在握的喜色。 穆小将军忍了很久,还是禁不住开口问道:“韩总管,这一战莫非还有什么变数不成?” 韩五下意识地敲了敲桌沿,淡淡道:“不会有。” 穆小将军松了口气,笑道:“这两个月多亏韩总管智谋超群,运筹帷幄,咱们才能如此顺利,回朝之后,下官定然向皇上和太后奏明,此战首功,当归韩总管无疑。” 韩五轻描淡写地回了声“不必”,脸上的神情依然未变,只管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物件儿,对众人的探究和忧虑全不放在心上。 如果此时葛馨宁在,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韩五的手中把玩着的,正是那柄早已被他亲手丢进了池中的短匕。 这短匕葛馨宁随身佩戴了很长一段时日,最近这几个月却一直是韩五手中的装饰。穆小将军等人对此物好奇已久,只无人敢于开口询问。 它看上去实在太过寻常,很难想象见过无数珍宝的韩五会将它放在眼里。众将领对此作过无数猜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一众将士暗中传说,生出了种种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是说韩总管有心学武,苦于身体孱弱,又放不下面子来跟士兵们一起操练,只得拿一件女人用的小匕首,来寄托自己的军旅情结。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被韩五听到的。 这会儿穆小将军看见韩五依旧在摆弄那柄小匕首,禁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 韩五抬起头来,看看天色,皱眉道:“这个时辰,外面怎的没了动静?” 穆小将军忙道:“来这儿上战场的士兵,都是已经操练过几年的,不在乎这一两日,倒不如让他们养精蓄锐,等到明日放手一搏!” 韩五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不差这一两日?开战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差一两千条人命?” 穆小将军被他目光所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许久才嗫嚅着道:“不过是休息一天,不至于吧……” 韩五冷哼一声,怒道:“不进则退,易放难收。你自幼在军中历练,连这点都不懂么?” 穆小将军见他真生了气,慌忙起身陪笑:“下官这便去约束他们就是……” “不必了!”韩五截断了他的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穆小将军顿时手足无措。 韩五冷笑道:“为将帅者,令出必行、言出必贱,万不可更改!你既吩咐了不必操练,此时又食言而肥,这不是明着告诉他们,主帅的军令,也是可以朝令夕改的么?” 穆小将军没法子,只得连连称“是”,却在韩五看不见的角度,咬牙咬得连脸都扭曲了。 韩五没有再理会他,出了大帐,便径直往自己日常歇息的帐篷里去了。 漠北地处偏远,十分艰苦。韩五虽是督军,帐篷却也极是简陋,除了地上一套简单的被褥之外,便只有一张矮桌正对着门口,上面乱糟糟地堆着些笔墨纸砚等物。 韩五抬手将地图和一些奏折拂落到地上,摊开一张白纸在桌上铺平,盯着看了很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只得起身点灯,随后仍是坐回桌旁,看见砚上的墨迹干了,他又不得不重新磨墨。 然后,照旧呆坐。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他用笔尖蘸满墨汁,悬在纸张上方,却迟迟没有落笔。 直到一滴浓稠的墨汁低落在纸上,他才下意识地顺着那墨汁的痕迹,胡乱落笔。 出现在纸上的,是一个女子的侧影,身段纤瘦,弱不禁风。 片刻之后,纸上的身影已经十分清晰,从发丝道到指尖,无一处不具神韵。 笔尖不由自主地移到画中人的腮边,韩五的手却顿住了。 她的眉眼、她的笑靥,时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在梦里也能清晰地描摹。 可是落笔时,他却总是犹豫,生怕这一笔偏了纤毫,纸上出现的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于是这一副侧影图,画了无数遍,却没有一遍画得完整。 守夜的士兵开始巡逻的时候,韩五将那张纸卷起来,浇上一点灯油,点火烧了。 重新在桌上铺满纸张,落笔再无半分犹豫:“臣韩恭启:边关战事平顺,荡平敌寇指日可待……” 一口气写满一张书笺,韩五发泄似的狠狠将笔摔到桌上,溅起墨汁无数点。 桌子的一角下面,堆着十余枚极小的竹筒,旁边是一些薄薄的小纸头,全是空白的。 韩五皱眉看了一眼,本欲起身,最后却还是拈起一张薄纸,提起另外一支笔,胡乱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到灯上烘干,随意卷一下塞进了小竹筒里。 这些事情做完,外面早已是黑漆漆一片,鸦雀无声了。 韩五走到帐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走了回来。 最后的决战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如果战事顺利,不久之后当可班师回朝。 一转眼离京已有数月,不知道京城里是不是一切如常? 那个时常犯蠢的笨女人,不会给他惹出什么祸端来吧? 躺在帐中听着外面的风声,韩五照例久久难以入眠。 回复(8)    第166章.男女有别,同行不便 “星夜兼程”这件事,对寻常人来说尚且是一件苦差,更不用说身体孱弱、一向不出大门的葛馨宁了。 奔波了两日之后,葛馨宁整个人已瘫成了一团,烂泥一样躺在马车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两日,她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下去,便是偶尔喝一口水,也往往不过片刻便吐了出来,于是只得依旧无力地在马车里瘫着。 幸而车夫何老伯为人极好,每过一个市镇,总不忘找一家面摊去买一碗热汤来给葛馨宁喝,于是这一路走下来,虽然辛苦,倒也还算是顽强地活着。 闲谈之间,葛馨宁只说自己是往漠北寻亲去的,只字不敢肯提自己的身份,自然更不敢说宫里有可能派人追杀。 何老伯很健谈,葛馨宁虽然无意打听,却还是很快知道他前年没了老伴,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在京城经商,做点儿勉强糊口的小生意,女儿远嫁漠北,夫家却是极殷富的。 “所以说,您送我往漠北去,可以顺便见见您的女儿了?”葛馨宁不禁生了几分兴致。 何老伯“呵呵”一笑:“那可不是?我女儿待人最是热络,每次总舍不得我走,又乐于资助同乡,广施钱财,十里八乡都称她是活菩萨呢!这次我带了你过去,她见了一定高兴!” 葛馨宁这才知道何老伯痛快地答应雇车给她走远路的原因,心中也不禁有些暖意。 想来这世上,到底还是寻常百姓的福气大,只要衣食无忧,便再也没有什么好焦心的…… 第三日傍晚,马车行到一个很大的镇子,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连着两三日无人追来,葛馨宁便放了心,又因身子实在已撑不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家好些的客栈歇一歇了。 何老伯熟门熟路,找到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帮着葛馨宁住进了上房,他自己却只肯在马棚里歇。 葛馨宁本想替他再要一间客房,何老伯却说,车夫这行有自己的规矩,轻易不能破例的。 葛馨宁并不知道有这条规矩,但见他言之凿凿,也只得信了。 草草吃了些热汤热饭,葛馨宁便觉十分困倦,连日来的疲惫一齐涌上来,累得她几乎连坐都坐不稳,只好早早地掩了门,吹灯歇下。 本想着这一晚无论如何可以睡个好觉了,不想到了后半夜,隔壁屋里忽然吵闹起来,一会儿弹琴一会儿唱曲的,竟是片刻也不得安宁。 葛馨宁困倦已极,空在心中暗恨,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当然,就算有力气起身,她也是没有勇气跑到隔壁门口去叫骂的。 如此折腾到了五更,天色微明,葛馨宁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预备赶路。 恰巧此时隔壁房间也正要出门,葛馨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极清俊的青年公子,带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鬟,行色匆匆,显然也是急着赶路的。 “原来是主仆二人夜宿一室,如此伤风败俗,难怪……”葛馨宁心里暗暗鄙夷。 那青年公子本已走过葛馨宁的面前,这时却忽然转过头来,向她一笑:“夫人也是赶路么?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去?在下要往漠北,若是顺路,不妨同行,一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葛馨宁慌忙后退几步,肃容道:“我想不必了,男女有别,同行不便。” 这话已是明着讥讽对方目无礼法,不料那公子折扇轻摇,微微一笑:“既然男女有别,夫人独身一人与车夫同行,难道便不用顾忌了么?” 葛馨宁本已憋了大半夜的怒气,此时闻言如同火上浇油,忍不住冷笑道:“佛心见佛,贼心见贼!” “同样的话,在下也可以一字不改地奉还给夫人。”那公子摇了摇扇子,自以为潇洒地笑了一笑。 葛馨宁不愿再与此人纠缠,干脆从他身旁绕过去,径直下楼。 谁知那人偏在后面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边走边道:“在下姓秦名産,字子产,号皓如居士,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葛馨宁装着没听到,加快脚步走了下去。 何老伯已在楼下等着,见葛馨宁出来,忙上前招呼。 葛馨宁急于赶路,说好了不在客栈中吃早点的。何老伯早已替她包好了点心,一刻工夫也不敢耽搁。 葛馨宁看见何老伯的眼角也有倦容,知道他在马棚之中歇得并不舒适,心中不禁微感歉疚。 出了镇子,马车加快了速度,葛馨宁忽然留意到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一路走走停停,竟是紧跟在她的这辆马车之后,既不肯超越,也绝不落后。 葛馨宁想起从前听到的种种传言,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江湖风波险恶,该不会真的让她遇上坏人了吧? 葛馨宁越想越害怕,原本一直昏昏欲睡的,这会儿出了一身冷汗,倒觉得清醒了许多。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从窗口探出一张笑脸。 葛馨宁微微一愣,满心惊惧立时换成了恼怒。 原来还是那个可厌的家伙! 她并未答应同行,此人却还是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旅途寂寞,有心戏弄别人,以为可乐么?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在! 葛馨宁恨恨地摔上帘子,缩回车中躺下,再也没有起身向后面看一眼。 本以为这种人不外乎图个有趣,没人理他自然就作罢了,不料午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那张可厌的笑脸。 这还不算完,到了晚上,此人竟然无视葛馨宁愤怒的目光,厚着脸皮又跟她住进了同一家客栈,而且明说要住葛馨宁隔壁的房间,害得葛馨宁被店小二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看了很久。 这一夜倒是勉强还算安静,可是次日一早再次看到那张笑脸的时候,葛馨宁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掉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掐指算来,离开京城已经接近十日。 没想到自己竟能在马车上坚持这么久,葛馨宁简直有些佩服自己了。 这一日,依旧是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整天,依旧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隔壁依旧住着一个讨人厌的家伙,以及他的影子似的小丫鬟。 车夫说,这是这条路上最繁华的一个镇子了,往北只会越来越荒凉,再有七八日便有可能会遇上战场上退下来的散兵游勇,那时的路可就难走了。    第167章.捆了再说 这一晚在客栈躺下之后,葛馨宁不知怎的总是睡不安宁。 到了后半夜,隔壁又响起了乱七八糟的琴声。 这一次,葛馨宁却并没有十分愤怒,只是静静地坐了起来,靠在床边闭目听着。 这琴弹得实在并不如何高明,在葛馨宁听来,至多只能勉强入耳而已。 心平气和地听得久了,她居然也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唰唰”的响声。 葛馨宁心头一凛,清醒过来。 侧耳细听时,她发现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这一惊非同小可。 屋里的蜡烛早已燃尽,葛馨宁只得借着窗口照进来的微弱天光,悄悄地起身下了床。 这时门闩“咚”地响了一声,竟有一大半已经滑脱了出去。 葛馨宁再顾不得多想,忙放轻脚步疾走到门边,飞快地伸手按住了门闩的一端。 这时她才来得及定睛细看,果见门缝里伸进一道利刃来,正试图将门闩拨开。 葛馨宁吓得手足酸软、心头乱跳。 她本能地想呼救,却不知道这店家靠不靠得住,一时不禁又迟疑了。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隔壁那个弹琴弹得乱七八糟的家伙。 可是这会儿耳边已经没了琴声,想必是那个秦子产已经睡着了吧? 那个可厌的家伙,平时总是添乱,关键时候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葛馨宁心里转得飞快,一边暗恨,一边惊恐,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钻出来。 这时门缝里的利刃忽然被抽了回去,葛馨宁不敢松手,只得贴着门板站着。 忽听门外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打不开。会不会是小娘皮动了手脚?” 另一个声音立刻应道:“不至于。那丫头蠢得很,一路都不设防的。何况她的饭菜里面照例加了佐料,不可能醒过来的。” 葛馨宁听见这个声音,不禁悚然一惊,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起来。 何老伯? 那个朴实而健谈的老车夫,竟是要害她的吗? 他说她的饭菜里“照例”加了“佐料”,难道这一路上她精神不济,都是因为饭菜被何老伯动了手脚么? 葛馨宁细细回想,这一路所有的饮食,确实都是何老伯准备的,他要动手脚,确实易如反掌! 但她近来已经很少吃客栈的饭菜了。 秦子产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厨艺不错,每次做了吃食,总要偷偷分一点给葛馨宁吃。盛情难却,葛馨宁实在无法拒绝。 于是客栈的饭菜便吃得极少了,尤其是今晚,几道小菜她几乎是一筷未动,只喝了两口汤,便将剩下的倒进泔水桶里去了。 莫非她这一路的疲惫困倦,都不是因为身子弱,而是因为一直吃着加了“佐料”的饭菜? 葛馨宁越想越心惊。 这时何老伯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再试一次,不行就撞开门进去算了!再往北都是穷乡僻壤,买主只喜欢粗壮结实能下地的,这种娇滴滴的货色卖不出好价钱!” 先前那人立刻应道:“正是这话。这种货,在城里是宝,在乡下就是草,不能再往前走了。卢员外家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看多半有门,这次咱们可要大赚一笔!” 何老伯“嘿嘿”地笑了一声,十分阴森可怖。 葛馨宁只管死死地按住门闩,一动也不敢动,这时那柄利刃已重新伸了进来,熟练地往旁边一拨。葛馨宁一时不防,门闩几乎脱手。 她心下发慌,下意识地伸手一夺,门闩“咚”地一声跌回了远处。 这一下可就麻烦了。 外面那人惊呼一声,立刻叫了起来:“里面有人!那妮子醒了!” “踹!”何老伯断喝一声。 随后,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咣啷”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力踹开。 葛馨宁站立不稳,整个人几乎被撞得横飞出去,踉踉跄跄地磕到了床头才停下来。 这时房门已经洞开,葛馨宁惊恐地挣扎着爬起来,抬头便看到店掌柜的那张看似和善的脸上带着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而何老伯站在店掌柜的身后,双目低垂,看不清表情。 “你们,想把我卖掉?”葛馨宁定了定神,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 店掌柜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听到了,我们也不必瞒你。这里的卢员外有心收你,只要你乖乖跟了他去,今后少不了你的好日子过——如果你不识好歹,可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葛馨宁看向何老伯,神色平淡:“老伯这一路上跟我说的话,全都是骗人的么?莫非你并无儿孙,所以不怕伤阴骘?” 何老伯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即依旧挂上了略有些木讷的笑容:“姑娘,别怨我,我也是生活所迫。” 葛馨宁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忙道:“你需要钱,这好办,你送我去见我夫君,要多少钱都可以给你!” 何老伯似乎有些犹豫,那掌柜的已冷笑道:“等你见了你男人,多半要把我们送官法办了吧?我们没那么蠢!卢员外出手一向阔绰,随便给点赏钱就够我们过一辈子的;就算不能卖给卢员外,卖给个寻常的庄稼汉子,至少也能赚两三年的花销,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还要冒杀头的风险送你去那漠北战场上去?” 葛馨宁掌心冒汗,面上却只装着云淡风轻:“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你们怎的这就怕了?你们几位如此煞费苦心地拐了我来卖,做的本来就是杀头的买卖,难道还怕死么?我夫君富可敌国,岂是什么炉员外灶员外之流可比?泼天富贵唾手可得,只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罢了。” “你……不是扯谎?”店掌柜咽了口唾沫,两眼放光地问。 何老伯却跺了跺脚,急道:“我可不稀罕什么泼天富贵,我只要一家人衣食无忧就够了!那种掉脑袋的事,我可不做!钱掌柜,咱们这是卢员外定下了的生意,你可不能反悔,得罪了卢员外不是玩的!” 店掌柜左手成拳,在右掌心中击了一下,沉声道:“正是这话,险些被这小娘皮哄了!少跟她废话,捆了再说!” “不许过来!”葛馨宁见利诱不成,心知今日无幸,只得竭力缩到床后,拔下簪子持在手中,瞪大眼睛看着二人,作出凛不可犯的架势来。   梦中说梦 说: 蠢梦又顶着锅盖来啦!对不住亲们,今晚木有三更了。本来时间刚刚够,但俺的电脑一直登不上后台,没办法只好请技术大大远程操控给俺鼓捣了一个半小时/(ㄒoㄒ)/~~电脑是弄好了,可是俺的字已经木有时间码了,请轻拍/(ㄒoㄒ)/~~明天白天依旧木有更新,俺捂锅盖遁走/(ㄒoㄒ)/~~ 回复(10)    第168章.赶着去投胎么? 可她一个孱弱的女子,纵使拼死抵抗,又能有多少力气? 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眼看何老伯和钱掌柜逼近过来,葛馨宁握着簪子的手不禁发颤,喉咙里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大半夜不睡觉,鬼哭狼嚎的做什么?” 葛馨宁听见来了生人,早已忍不住尖叫起来:“救我!” “本公子凭什么要救你啊?”门口那人笑嘻嘻地问道。 原来来人正是那个讨厌鬼秦子产。 葛馨宁原本对此人全无好感的,此时却也觉得格外亲切起来,忙叫道:“这二人要害我!” “是么?那我可要躲远一些了,免得溅我一身血!”秦子产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竟然果真转身便走。 葛馨宁有心叫住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些日子,她并没有给此人好脸色看,此时贸然开口求人相救,似乎确实是唐突了。 就算落到这些人手里,也不过是一个“死”字罢了,横竖是死,何必又要自取其辱? 葛馨宁转过簪子来对准自己,声音渐渐平稳下来:“何老伯,我希望你没有儿女,否则,你用儿女换取信任做下的孽,迟早有一日会报应到你的儿女身上。” 何老伯的目光闪了闪,神色似乎有些忧急,葛馨宁已咬牙将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刺了下去。 “喂,你——” 随着一声尖叫,一道人影从门口闪了进来。 正是秦子产冲进来抓住了葛馨宁的手腕。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葛馨宁的颈下已是猩红一片。 秦子产一边手忙脚乱地替葛馨宁按住伤处,一边急骂:“你这个蠢女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赶着投胎么?” 葛馨宁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勉强笑了一声。 “看样子还死不了。”秦子产松了一口气,扶住葛馨宁的身子,急向外面唤小丫鬟进来。 何老伯二人到这会儿才醒过神来,脸色不免变得十分难看。 钱掌柜一面大呼晦气,一面急冲冲往外走。 何老伯深深地看了葛馨宁一眼,随后也奔了出去。 这时秦子产的小丫鬟已奔了进来,见了屋里的情形,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只向秦子产急道:“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必须马上离开!” 秦子产二话没说,抱起葛馨宁便往外疾奔。 “咳咳咳……为什么啊?”葛馨宁耐不住满心疑惑,忍痛问道。 秦子产没有理会她,倒是小丫鬟在旁解释道:“卢员外是这里一霸,他参与的事情,地方上的官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多半也有他们一份!这会儿那两个贼已经去报官了,咱们若不走,待会儿一定会被当贼拿起来,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葛馨宁听得一阵心冷,知道她说的多半是事实,当下不敢再多问。 这时秦子产已经麻利地将她放到了马车上,车夫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来了,见状什么都没问,便驾着马车冲出了客栈。 直到这时,秦子产才得空给葛馨宁包扎伤口。 葛馨宁这一下伤得虽不浅,却并没有刺中要害,否则这会儿只怕早断气了。 秦子产的马车上竟然有一个不小的药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许多瓶瓶罐罐,纱布、银针等物也是应有尽有。 他包扎伤口的动作极为熟练,葛馨宁忍不住问道:“你是大夫?” 秦子产将她脖子上的纱布缠好,冷笑道:“还有力气管闲事,可见是死不了了!” 葛馨宁讪讪的,不敢再多话。 秦子产冷着脸缩在马车一角坐着,难得地安静。 葛馨宁到这会儿才隐隐感觉到此人的身份或许有些不寻常。 否则他怎会莫名其妙地缠上了她,又怎么会愿意冒着得罪当地官府的危险来救她呢? 此人是谁?朝廷中的人么?会不会跟韩五有关系?有恩还是有仇? 葛馨宁越想越担忧,却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偏偏秦子产的话忽然少了起来,一路上虽然对葛馨宁照料有加,却再也不肯同她笑闹。 葛馨宁每每看着他捉弄他的小丫鬟,觉得此人该是存不住话的,可是每当想问他什么话的时候,他总是极巧妙地躲了过去。 于是葛馨宁被他带着走了好几天,连颈下的伤都不痛了,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主仆二人的身份。 何老伯说得倒是不错,又往北走了几天,路上已能时常看到兵燹留下的痕迹,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士兵模样的人狼狈地走着,看见马车,便会连滚带爬地缩到路边的草丛里去。 这里,离战场已经很近了吧? 葛馨宁的心里,一天比一天忐忑不安起来。 古人有种说法叫“近乡情怯”,她或许也会因为离那个人越来越近,所以才会觉得有些胆怯吧? 葛馨宁几次想试探秦子产对韩五和漠北战事的态度,但始终未果。 自从她刺伤了自己之后,秦子产对她的态度简已经有些恶劣,看上去似乎是在赌气,可是葛馨宁始终想不出他有什么赌气的立场。 她便是选择了死路,又与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日马车进了一个市镇,入眼只见满目萧条,十室九空。 小丫鬟找了个路人问了一下,才知十余日之前,这里有过一次短兵相接,少不得死了不少人、烧了不少屋子,镇上的人多半逃到外地去了。 “这么说,战场就在这附近了?”葛馨宁忍不住急问。 那人看见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是嘛,再往北一两百里就差不多了,前天打得热闹的时候,我们这里还能听到喊杀的声音呢!” 葛馨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方,心思已不由得飞了过去。 或许,再过一两日,便可以看到他了吧? 数月的风沙之苦,不知他是否能受得住?此处衣食用度难保周全,他是否习惯? 她贸然出现在这里,他多半是会生气的吧? 他生气没关系的,只要他平安就好…… 葛馨宁遥望着北方,心里胡乱地想着,早已站得痴了。 回复(7)    第169章.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战场自古以来都是个残酷的地方。 寸草不生的干燥土地上,横尸遍野。乌鸦和秃鹫在半空中盘旋着,像是农民在巡视他们的打谷场。 战败的一方,早已曳盔弃甲,不知逃窜到了什么地方;而战胜的一方,庆祝胜利都来不及,谁会管那些死者会不会被烈日曝晒被暴雨冲刷、会不会被乌鸦和秃鹫啄食? 韩五站在一处高岗上,看着脚下这一片可怖的场景,心中百感交集。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知道这样的结局,却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将军吧? 运筹帷幄、决战沙场,这些都难不倒他。此次他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到战场上杀敌,但在军帐之中指挥若定,也算是勉强实现了夙愿。 或许今后,他都不会再到战场上来了。 韩家世代以战死沙场为荣,可是家训之中并没有提过,是否有一位先辈,曾经为无辜战死的将士们而伤怀。 如果没有,他就来做第一个吧。 韩五叹了一声,向身旁的亲兵吩咐道:“加派人手,先把战场清理了,以免暴发疫病,追悔莫及。” 亲兵答应着去了,穆小将军忙笑着凑了过来:“将士们初打了胜仗,先叫他们乐呵一天,明日再收拾战场也不迟啊!” 韩五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一语未发,转身便走。 穆小将军讨了个没趣,盯着韩五的背影,目光怨毒。 “今晚……”他喃喃地嘀咕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韩五沉默地回到帐中,开始收拾笔墨等物,预备三日后拔营回京。 这时帐中涌进了几个副将,畅意的笑声几乎要把军帐给掀翻了。 韩五看见他们,略有些意外,倒也还算客气:“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几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嘀咕了半晌才有一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儿郎们弄了点儿战利品来,照例是要咱们分掉的。这次打胜仗,全仗韩总管智谋超群、教导有方,所以这头功非您莫属,该分什么东西,自然也该由着您先挑。” “分赃?”韩五微微皱眉。 众将忙七嘴八舌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从敌军手中抢来的东西,规矩就是归大家各人的私库,没有咱们大伙卖命,去给皇帝……给国库赚钱的道理!” 韩五点点头,没有多话。 众将见状忙又道:“这次收获还算丰厚,除银两之外,还有布帛、毛皮、牛羊、美人……美人就算了,其他东西韩总管需要多少,我们叫人给您送过来!” “不必了。”韩五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出门之后仍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暗暗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惹了韩大总管不高兴了。 这时穆小将军恰好从刚才的高岗上下来,在旁听了一会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的几个副将本来看不清穆小将军为人,只是此时心里烦乱,也便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算我们多事,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稀罕!” 穆小将军笑道:“他不是不稀罕东西,只是你们几个太粗心,说错了话还不自知呢!你在他面前提‘美人’,这不是揭他的短么?自古人们都说,做宦官的人心里多半都有些阴暗的,对那些事情尤其执着……这会儿你们当面揭他的短,这个梁子可就结大了!” “不至于吧?”几个副将面面相觑。 穆小将军冷笑道:“等你们的脑袋没了,那时候才‘至于’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韩五那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们呐,还是先把自己的后事安排一下吧!” 几个副将半信半疑的时候,穆小将军已经笑呵呵地跟每个人招呼了一声,径自回去歇着了。 晚间,韩五点上灯,在桌旁坐了很久,最终还是烦躁地将几支狼毫笔丢到一旁,连连叹气。 帐外的一个亲兵听到了,借口去解手,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穆小将军的大帐里,便迎来了两位小心翼翼的副将。 “几位,有何指教?”穆小将军微笑着,十分和蔼。 过来的两人都是急性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把刚才亲兵报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不外乎就是韩五在帐中生闷气、摔东西之类,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穆小将军敲了敲脑门,叹道:“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们,只怕少不得还要迁怒我……咱们也算是倒霉,刚刚挣下一份功劳,还没看到封赏,就先得罪了他——朝政都是他把持着呢,等他回了京城,别说封赏不封赏了,他随便给咱们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死了,咱们也没处说理去!”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其中一人咬牙道:“咱们总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那阉人心狠手辣,在朝中又是一手遮天,咱们回了京城,那还不是任他宰割!不行,决不能让他回京城去!” 穆小将军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略一沉吟,淡淡地道:“这我可没法子,我父亲在告老之前,便曾千叮万嘱,叫我不要得罪韩总管……这会儿咱们不管做什么只怕都是错的,今后可就等着小鞋穿了!” 两员副将还想说什么,穆小将军已作了个“送客”的手势,打发他们走了。 二人出得门来,并没有各自散去。 他们的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今后只怕是难得安寝了。 沉默许久之后,其中一人咬牙道:“既然京城是他的天下,咱们便不叫他回京城!” 另一人慌忙点头,向韩五所在军帐的方向遥望一眼,沉声道:“确实只能这样了!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现在能除掉他当然更好!军中死几个人再寻常不过,皇帝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于兄弟,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动手,怎么样?” “好!”先前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梦中说梦 说: 抱歉,今天木有第三章了……这几天总出状况,后台还是不太好进,连章节都给俺弄乱了……先欠着,到周末加更好咩? 回复(3)    第170章.韩五遇刺 这两员副将在从军之前都是土匪出身,最不缺的便是说干就干的狠劲。 二人在韩五的帐外守着,只等他吹灯睡下,便要下手。 谁知他们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帐中的灯却依然亮着。 二人在草丛里蹲了大半宿,浑身上下被蚊虫叮咬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痒痛难当,却仍是不肯放弃。 终于等到帐子里熄了灯,二人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却见韩五披了一件斗篷,从帐中走了出来。 二人先时以为韩五发现了他们,着实紧张了一阵子,后来才意识到是自己做贼心虚了。 韩五掩好了门,径直向着军营之外走了出去,并没有向二人藏身的地方看一眼。 二人心下纳闷,对视一眼之后,齐齐起身,借着蒿草的掩护跟了上去。 韩五脚下走得飞快,这两名副将虽已在军中历练多年,却仍是追得辛苦。 眼看已经走出军营老远,韩五依旧丝毫没有迟疑,二人心下不禁暗暗惊异。 这一路追下来,总要奔出了十余里地。二人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追下去的时候,韩五终于在爬上了一个缓坡之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那坡上光秃秃的,周围一览无余。二人无法追上去,只得在山坡下的石头后面停了下来。 只见韩五四下打量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 但他显然并没有什么收获,于是这深夜的野地里,韩五的身影便显得格外孤寂了。 许久之后,韩五似乎有些惆怅,找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靠上去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自己也化成了石头。 两员副将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互相点了点头,分别从两个方向绕到了那块石头的后面。 夜间的草丛中,人的脚步声其实是很响的,但这两员副将并不十分担心。 一来草丛中处处虫鸣,可以稍作掩盖,二来他们也并不觉得,一个只会在宫中朝中作威作福、养尊处优的宦官有什么可忌惮的。 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只相信手中的刀,只忌惮比他们更强壮的敌手。 韩五正安静地坐着出神,忽听身后破空声响,不及细思,人已俯身从石头上滚下,瞬间弹出老远,奔出十余步方才站定,转过身来。 两员副将面面相觑,许久才意识到偷袭失败,忙将军刀横在胸前,并排站着,戒备地看向韩五。 韩五皱眉看着二人,疑惑地问:“是你二人约我到此处的?” 两名副将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咬牙道:“你弄权乱国,阴险歹毒,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来,自然还有别人,有什么好问的!” “这话倒也说得有理。”韩五略一沉吟,点头道。 两人微微有些诧异,但并不打算多言,齐发一声喊,便举刀向着韩五冲了过来。 他们本以为韩五会转身而逃,不料他竟只稳稳地站着,直待二人冲到眼前,高高地扬起军刀的时候,他才利落地往旁边一闪。 二人收势不住,直冲出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但此时转身冲回已是来不及了。 韩五闪到二人身后,一挥手一抬脚,二人便同时俯冲出去,跌跌撞撞冲出老远,最后仍是不受控制地跌在草丛里。 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韩五,心里不禁惊骇万分。 韩五并未仁慈待人。二人尚未定下神来,便觉背上一沉,竟是韩五一脚一个,结结实实地将他二人踩在了脚底下。 “你……你怎么可能……”其中一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韩五拔出腰间的佩剑对准此人,冷笑道:“我在军中的时间,比你二位加起来都长,这点儿三角猫功夫,便想杀我?” 二人闻言心中骤冷,虽然不太相信,却也不敢追问。 韩五拿剑尖在虚空中画着圈儿,淡淡地问:“是谁叫你们来杀我的?” 二人不敢回答,只好装聋作哑。 韩五想到二人先前的话,冷声追问道:“是小皇帝?‘弄权乱国、阴险歹毒’是他说的?” 二人互相打了个眼色,齐齐点头。 韩五微微冷笑,手中的剑已刺了下去。 于将军应声软倒,剩下一人吓得屁滚尿流,尖声大喊,拼命挣扎。 韩五听得不耐烦,本打算问的话也不想再问,随手送出一剑,便让他同于将军一起去了。 荒原上再次寂静下来。韩五随手回剑入鞘,眉头深锁。 他知道小皇帝想害他,却料不到动手的是这二人。看来,那小皇帝还真是等不及了呢! 他实在不愿再回那京城,却还是不得不回去……那里,有他未竟的事业,也有他放不下的人…… 这一出来,也有四五个月了,此时盛夏已经将尽,等他回到京城,天气只怕又要转凉了。 等天气冷下来,那个女人十有八九便要生病……他又错过了这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 这样想着,韩五便觉心头有些发闷,惆怅地站在原地,迟迟不愿回程。 失神中的他,并未留意到身后的草丛中已经起了变化。 荒原之中一向是有风的,一人多高的蒿草时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阴森可怖。 但韩五显然是不怕这些的。不管是山魈鬼怪的传说,还是杂草之中的虫蛇,他都从不曾放在眼里。 此时此刻,他的心早已飞回了京城,飞回了他一直惦念着的那个女子的身旁。  这时他身后的蒿草丛中,“沙沙”的声音似乎比先前大了些,许是晨风起了吧?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韩五并未留意到,长长的蒿草丛中,无数道暗黑色的身影在缓缓地移动着,目标正是他所在的这个方向。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影在韩五的身后聚集起来,有的几乎已经匍匐到了他的脚下,他却依旧浑然未觉。 惨白的天光渐渐暗了下去,韩五知道,再过小半个时辰,天色便该大亮了。 天亮之前,总要有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光。就如此刻的他,虽然辛苦,可是距离他所期待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不是么? 韩五出神地遥望着东南方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的蒿草丛里,无数涂成黑色的箭头,早已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回复(4)    第171章.叫他去死好了 “小心后面——” 黑暗中,一个女子凄厉的声音突然炸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无数锐物破空的声音,乱如飞蝗。 韩五的反应极快,听见女子声音的时候已下意识地矮下身子,等判断出危险的来源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矮身向前疾冲了出去。 飞箭如雨,密密麻麻地不留一丝空隙。 韩五虽已极力矮下身子,却还是感觉到有利物划过了自己的脊背,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不敢慢下速度,只得凭着感觉尽力躲闪,心中忽然有些发慌。 箭雨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韩五只得继续咬牙向前冲。 再快一点,再远一点……再跑几百步,应当便安全了吧…… 韩五咬牙前冲,却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耳中也已听不清声音了。 箭上有毒! 他很快便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知道此时自己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停下来设法解毒,可是箭雨之中,停下来就是死啊! 韩五的脚步渐渐开始踉跄,身后的蒿草丛中响起一阵欢呼。 但欢呼声还未落下,很快便换成了惊叫。 “烟!哪来的烟?” “不对,着火了!” “着火了,快跑!” “……” 蒿草丛中乱成一团,惊呼声、咒骂声、求救声很快响成了一片。 高大的蒿草,是最好的掩护、最好的屏障,同时却也是最好的罗网。 这些杀手将自己困在了“网”中,越是心急,就越跑不出去,不多时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沾上了火星,很快蔓延成一片火海。 若是在平地上,打几个滚就可以扑灭火苗,可是在蒿草之中,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何打滚? 那些杀手的身上着了火,手忙脚乱地拍打,却往往被蒿草挡住了手掌;周围的蒿草不断地燃烧起来,将新的火苗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再过一会儿,惊呼声和咒骂声已经听不到了,天地之间只能听到一片惨叫。 蒿草是最容易着火的草料之一,此时秋风已起,天气干燥,不过多时这荒原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葛馨宁站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冷眼看着那些杀手挣扎、惨叫、奔跑,唇角勾起残忍的笑容。 “别看了,这火少说也要烧出十里地,他们一个都活不了。”秦子产的声音冷冷地道。 葛馨宁缓缓低下头,看到地上蜷缩着的那个人,心头霎时变得冰凉。 “他……怎么样?”她用尽所有的勇气开口相问,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力气来迎接一个噩耗。 秦子产沉吟许久才道:“现在还不知道。” 葛馨宁费力地听着,努力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 等她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时候,秦子产已替韩五清洗过伤口,涂了些解毒的药膏,然后随意包扎了一下。 箭伤并不太深,棘手的是上面淬的毒。 秦子产捡起几支箭,细细查看着,不住摇头。 葛馨宁死死咬住嘴唇,不许自己呜咽出声。 小丫鬟忙在旁安慰她,却并不能缓解她的忧心。 葛馨宁只是怔怔地看着韩五,心里只有一片茫然,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听不进去,仿佛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蒿草丛的火,烧得快、灭得也快,没过多久,荒原上便只剩了一片炽热的黑灰,看不见多少火光了。 自然,先前不绝于耳的惨呼声也已经没有了,只有数十具焦黑变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黑灰之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葛馨宁依然在发呆。 秦子产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吩咐小丫鬟道:“把这个死的搬回马车上去,咱们还是回镇子吧!” 小丫鬟自然并没有异议。 葛馨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不愿意听到的词:“你说谁是死的?” 秦子产摊了摊手,无奈道:“他这个样子,难道还不是死的?” 葛馨宁恨得直咬牙,却不敢得罪他,只得远远地躲开,自去生闷气。 小丫鬟利索地背起韩五,向北走去。 不得不庆幸秦子产有先见之明,特地从北边绕了过来。 北边是上风口,火势极难蔓延到那边去。否则,他们这一行人必定连代步的工具都没有,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出荒原了。 到了马车上,葛馨宁依旧是浑浑噩噩的。小丫鬟一直试图跟她说话,她却始终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直到秦子产将韩五送进了她在客栈住的房间,葛馨宁才稍稍回神,忙吩咐店小二烧开水,又叫人去找全镇上最好的大夫来。 明知没什么用,却不得不尽心。 秦子产用鸽子送出去一封信,随后便只安静地坐着,偶尔翻翻医术,别的什么也不肯做。 葛馨宁知道求他无用,干脆便不开口,只坐在床边握着韩五的手,就像他从前握着她的一样。 如此过了两日,韩五并没有死,当然也没有醒来。 秦子产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给韩五治病,而是奔下楼去,带了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走了上来。 葛馨宁听见秦子产叫那老人为“师父”,慌忙起身行礼。 那老头看看躺在床上的韩五,不住皱眉:“救这个东西做什么?他自己不想要命,就叫他去死好了,咱们何必多管闲事!” 秦子产忙陪笑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媳妇实在哭得可怜,我想,能救还是救一救的好。” “他媳妇?”那老头愣了一下,目光随后落到了葛馨宁的身上。 葛馨宁平静地起身问好,没有表现出半分着急的样子。 秦子产一直在向她使眼色,不知是要她求老头帮忙还是要她赶紧哭,葛馨宁看不懂,也不打算照做。 事实上,韩五出事以来,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秦子产说她哭得可怜,这明摆着是在睁眼说瞎话了。 葛馨宁以为那老头会生气,不料他竟没多说什么,只拈须看了葛馨宁许久,随后叹道:“这样的亡命之徒,居然还要祸害人家的女孩子……这样的人,就不该叫他活着再祸害旁人!” 回复(1)    第172章.他祸害我就够了 葛馨宁闻言忙陪笑道:“他祸害我就够了,不会再去祸害旁人了!” 那老者闻言一愣,随后拈须颔首道:“倒也有趣。” 秦子产朝葛馨宁眨眼眨得眼皮都抽筋了,见葛馨宁始终视而不见,他不禁急得大叫起来:“你这个蠢女人,还不快求我师父救人,这会儿磨蹭什么呢!” 葛馨宁这几日早看他不顺眼了,此时忍不住针锋相对地道:“你才蠢呢!老先生若不想救人,何必大老远跑来?” 秦子产气得直跳脚,那老者却已笑道:“天机老头说得没错,我教的这几个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师父,你也帮这个蠢女人?”秦子产感觉自己成了个没人疼的小叫花,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当师父的却不理他,径在床边坐了下来,问葛馨宁道:“他睡了几天了?伤了哪儿?当时伤得怎样?” 葛馨宁忙细细地说了。老者没有多言,往韩五的嘴里塞了一枚药丸,随后便接过秦子产的药箱,一语不发地进了内室。 葛馨宁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催问,只急得浑身发颤,手心不住冒汗。 秦子产本来打算嘲讽她一番的,看见她这副模样,却又开不了口,只得坐在她身旁一个劲地叹气。 葛馨宁顾不上理会他。 她的目光、她的心思,都只落在韩五的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看到韩五昏睡中依然眉头深锁的憔悴面容,她禁不住想到了前几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自己。 她一向觉得自己的性命并不值什么,但此时易地而处,她忍不住要猜想,当时的韩五,是不是也像此时的她一样忧心如焚、坐立难安,眼睛片刻也不敢移开,生怕一个闪神,她就再也不肯醒来呢? 葛馨宁并不敢确定。 事实上,韩五的心思,她从未猜中过。 她只知道,此时自己仍然没有从那天夜里的黑暗之中走出来。 看到韩五中箭倒下的那一刻,她的时间便停留在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她本来是很容易心软的,但那夜火势蔓延开来之后,她看到那些杀手在蒿草丛中哭喊挣扎,心中只有憎恨和快意,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恻隐来。 如果韩五果真就此不治…… 葛馨宁毫不怀疑,她会用尽一切可用的方法,将那幕后的凶手揪出来,用最残忍的手段凌虐折磨,叫他生不如死!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些杀手,就是小皇帝派出来的了吧?那个惯会装傻卖呆的小皇帝,手段竟恁地歹毒! 葛馨宁心中,对小皇帝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憎恨了。 除了小皇帝之外,其实她更憎恨的是她自己。 她恨自己思虑不周,恨自己行动缓慢,恨自己不够果断不够勇敢…… 如果她早些来,哪怕早来一天,事情也许就不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能走得再快一些? 其实,她担心韩五的安危,本该有更好的方法来提醒他。她实在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的。 比如,寿康宫里的信鸽。 既然莫丢丢总是能截获太后的鸽子,又如何不能利用那些信鸽给韩五传信示警? 如果他早有准备,如果他早知道小皇帝如此心毒手狠,他怎会如此不设防,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暴露在这片荒原之中? 如果他出事,葛馨宁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葛馨宁怔怔地坐着,不觉已将下唇咬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子产终于起身,将内室的帘子掀了起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满脸倦容,说话倒是依旧中气十足:“算这小子命好!不过,救他容易,救这天下苍生却难!这个小兔崽子一心一意要乱这天下,我可不救他!” 秦子产忙抢着道:“师父误会他了!他这两年所为,一直是‘治’这天下,一直是在救天下苍生!这次战乱,若不尽快消弭,天下必然生灵涂炭,要不是他执意随军督战,这场仗少说也要打两年……”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跟他好,总想替他说话!”老者不耐烦地打断了秦子产,再次坐到了韩五的床边。 葛馨宁本不想走开,但秦子产紧紧地拉着她,不许她再靠近。 于是她只得远远地看着,看那不苟言笑的老者将韩五的身子翻了过来,剪开他背上的衣衫,擦洗掉原先涂的药膏,然后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东西在伤处滚来滚去,压得未愈合的伤口渗出道道血痕。 那血竟是灰绿色的,一道道渗出来,弄脏了医者的衣袖,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腥臭的气味。 这毒,似乎比葛馨宁想象的还要霸道些。 韩五能挺过来吗?葛馨宁不敢想。 小丫鬟捧了药进来,秦子产见到了,忙叫她放到炉子上温着,等师父罢手之后再喂给韩五喝。 对于韩五的现状,秦子产仿佛并不担心。 葛馨宁这时才意识到,他先前对待韩五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秦子产感觉到葛馨宁的目光看过来,忙向她一笑,安慰道:“不用担心,只要师父肯救,就算是死人,他也能给医活了!” 葛馨宁将信将疑,心下暗暗猜测这老者的身份。 秦子产见状也不解释,只示意葛馨宁细看。 这时葛馨宁才注意到,韩五伤处溜出来的血,颜色已经渐渐开始转为正常些的暗红色。 这么说,毒确实是可以解的? 葛馨宁对医术一道并不通晓,是以无法判断,只得焦灼地等待着结果。 那老者神态安详,手上不慌不忙,似乎不是在治病救人,而是在做一件极细致的手工活一样。 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地响着,葛馨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老者的动作,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时候,“时间”似乎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葛馨宁只知道,等那老者直起身子舒一口气的时候,她也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声,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得站都站不稳了,是秦子产一直在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他……怎么样?”葛馨宁看见那老者转过身,慌忙冲上前去,颤声问。 回复(1)    第172章.他祸害我就够了 葛馨宁闻言忙陪笑道:“他祸害我就够了,不会再去祸害旁人了!” 那老者闻言一愣,随后拈须颔首道:“倒也有趣。” 秦子产朝葛馨宁眨眼眨得眼皮都抽筋了,见葛馨宁始终视而不见,他不禁急得大叫起来:“你这个蠢女人,还不快求我师父救人,这会儿磨蹭什么呢!” 葛馨宁这几日早看他不顺眼了,此时忍不住针锋相对地道:“你才蠢呢!老先生若不想救人,何必大老远跑来?” 秦子产气得直跳脚,那老者却已笑道:“天机老头说得没错,我教的这几个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师父,你也帮这个蠢女人?”秦子产感觉自己成了个没人疼的小叫花,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当师父的却不理他,径在床边坐了下来,问葛馨宁道:“他睡了几天了?伤了哪儿?当时伤得怎样?” 葛馨宁忙细细地说了。老者没有多言,往韩五的嘴里塞了一枚药丸,随后便接过秦子产的药箱,一语不发地进了内室。 葛馨宁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催问,只急得浑身发颤,手心不住冒汗。 秦子产本来打算嘲讽她一番的,看见她这副模样,却又开不了口,只得坐在她身旁一个劲地叹气。 葛馨宁顾不上理会他。 她的目光、她的心思,都只落在韩五的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看到韩五昏睡中依然眉头深锁的憔悴面容,她禁不住想到了前几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自己。 她一向觉得自己的性命并不值什么,但此时易地而处,她忍不住要猜想,当时的韩五,是不是也像此时的她一样忧心如焚、坐立难安,眼睛片刻也不敢移开,生怕一个闪神,她就再也不肯醒来呢? 葛馨宁并不敢确定。 事实上,韩五的心思,她从未猜中过。 她只知道,此时自己仍然没有从那天夜里的黑暗之中走出来。 看到韩五中箭倒下的那一刻,她的时间便停留在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她本来是很容易心软的,但那夜火势蔓延开来之后,她看到那些杀手在蒿草丛中哭喊挣扎,心中只有憎恨和快意,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恻隐来。 如果韩五果真就此不治…… 葛馨宁毫不怀疑,她会用尽一切可用的方法,将那幕后的凶手揪出来,用最残忍的手段凌虐折磨,叫他生不如死!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些杀手,就是小皇帝派出来的了吧?那个惯会装傻卖呆的小皇帝,手段竟恁地歹毒! 葛馨宁心中,对小皇帝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憎恨了。 除了小皇帝之外,其实她更憎恨的是她自己。 她恨自己思虑不周,恨自己行动缓慢,恨自己不够果断不够勇敢…… 如果她早些来,哪怕早来一天,事情也许就不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能走得再快一些? 其实,她担心韩五的安危,本该有更好的方法来提醒他。她实在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的。 比如,寿康宫里的信鸽。 既然莫丢丢总是能截获太后的鸽子,又如何不能利用那些信鸽给韩五传信示警? 如果他早有准备,如果他早知道小皇帝如此心毒手狠,他怎会如此不设防,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暴露在这片荒原之中? 如果他出事,葛馨宁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葛馨宁怔怔地坐着,不觉已将下唇咬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子产终于起身,将内室的帘子掀了起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满脸倦容,说话倒是依旧中气十足:“算这小子命好!不过,救他容易,救这天下苍生却难!这个小兔崽子一心一意要乱这天下,我可不救他!” 秦子产忙抢着道:“师父误会他了!他这两年所为,一直是‘治’这天下,一直是在救天下苍生!这次战乱,若不尽快消弭,天下必然生灵涂炭,要不是他执意随军督战,这场仗少说也要打两年……”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跟他好,总想替他说话!”老者不耐烦地打断了秦子产,再次坐到了韩五的床边。 葛馨宁本不想走开,但秦子产紧紧地拉着她,不许她再靠近。 于是她只得远远地看着,看那不苟言笑的老者将韩五的身子翻了过来,剪开他背上的衣衫,擦洗掉原先涂的药膏,然后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东西在伤处滚来滚去,压得未愈合的伤口渗出道道血痕。 那血竟是灰绿色的,一道道渗出来,弄脏了医者的衣袖,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腥臭的气味。 这毒,似乎比葛馨宁想象的还要霸道些。 韩五能挺过来吗?葛馨宁不敢想。 小丫鬟捧了药进来,秦子产见到了,忙叫她放到炉子上温着,等师父罢手之后再喂给韩五喝。 对于韩五的现状,秦子产仿佛并不担心。 葛馨宁这时才意识到,他先前对待韩五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秦子产感觉到葛馨宁的目光看过来,忙向她一笑,安慰道:“不用担心,只要师父肯救,就算是死人,他也能给医活了!” 葛馨宁将信将疑,心下暗暗猜测这老者的身份。 秦子产见状也不解释,只示意葛馨宁细看。 这时葛馨宁才注意到,韩五伤处溜出来的血,颜色已经渐渐开始转为正常些的暗红色。 这么说,毒确实是可以解的? 葛馨宁对医术一道并不通晓,是以无法判断,只得焦灼地等待着结果。 那老者神态安详,手上不慌不忙,似乎不是在治病救人,而是在做一件极细致的手工活一样。 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地响着,葛馨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老者的动作,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时候,“时间”似乎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葛馨宁只知道,等那老者直起身子舒一口气的时候,她也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声,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得站都站不稳了,是秦子产一直在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他……怎么样?”葛馨宁看见那老者转过身,慌忙冲上前去,颤声问。 回复(1)    第173章. 你就是一个白眼狼 “死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道。 葛馨宁怔了很久才意识到,说话的不是秦子产的师父,而是韩五本人。 这两天一直在盼他醒,此时他忽然醒了,她却有些难以置信了。 僵立了很久之后,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醒了?” “谁让你来的!”韩五没有睁眼,只用极冰冷的语气,十分不耐地质问道。 葛馨宁的狂喜之情渐渐被失落和疑虑盖了过去。她愣了许久,再开口时,已掩不住这两日不眠不休造成的疲惫:“我听到小皇帝吩咐人暗中害你……我不放心,又没法子传信给你,所以……” 没等她说完,韩五已冷声打断道:“你怎么会听到小皇帝说话的?你进宫去了?” 葛馨宁只得点了点头,见韩五没有睁眼,又只好“嗯”了一声,心里渐渐地变得酸涩起来。 韩五冷笑了一声,闭目道:“你总是这样,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为了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就千里迢迢地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记挂着我的安危?” 葛馨宁沉默许久,苦笑道:“不必。你无事就好,我也该回去了。” 韩五没有回答,葛馨宁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得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本是她的房间,离了这里之后,她已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幸而秦子产的小丫鬟走出来,好说歹说地将她拉进了隔壁房间。 这边厢,秦子产笑嘻嘻地坐到了韩五的床边:“啧啧啧,你可真够绝情的!人家不远千里前来给你报信,你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我猜你女人这会儿心里一定在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地被那车夫拐卖给那个卢员外做小妾,说不定还能少受些委屈呢!” “你说什么!”韩五终于睁开了眼睛,也不顾背上的伤口还没包扎,便猛地坐了起来。 秦子产笑着摊开手作无辜状:“好话不说二遍。” 韩五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衣襟,怒声质问:“你说她险些被人拐卖?你为什么不保护她!” 秦子产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我倒是想保护她来着,可是人家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我还没来得及过去凑热闹呢,那女人就已经拿银簪刺穿了自己的脖子……” 话未说完,韩五已经丢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秦子产也不来扶他,只坐在一旁贱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头去找她啊?这会儿怕是已经晚了,我刚叫人用马车把她送回京城去了!” 韩五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任凭秦子产在在后面信口乱说,他已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房门。 葛馨宁正在秦子产和那丫鬟的屋子里坐着,听见韩五在外面唤她的名字,一时不敢答应,便听见那声音越去越远了。 小丫鬟出去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转了回来:“那个人好像还挺关心你的。” 葛馨宁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韩五并没有走远。受伤之后的他毕竟有些虚弱,没等下楼便被秦子产抓了回来,押送到了葛馨宁的面前。 葛馨宁迟疑着站了起来,半晌才问:“你找我?” 韩五定定看了她很久,忽然伸手将她捞了过来,随手拨开了她紧扣着的衣领。 “已经不疼了!”葛馨宁慌忙伸手捂住伤处,急道。 韩五黑着脸,怒声道:“这么蠢也敢出门?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管遇见什么事,先保住性命再说!你倒是有本事,不管遇到什么事,先弄死自己再说,是不是?” 葛馨宁不敢答话,只得乖乖地垂首听着。 韩五的脸上阴沉得吓人,手指却不受控制似的触到了葛馨宁颈上的伤处,轻轻抚过。 葛馨宁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在发怒,不敢乱动,只得呆呆地站着。 秦子产凑了过来,笑道:“怎么样?我就说‘相见不如不见’吧?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救了他性命,他却全不领情……早知如此,干脆便叫他死在荒原上好了!你还年轻,模样又生得好,难道还怕没人要么?嫁谁不比嫁他好!” 葛馨宁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倒是韩五想起一事,冷声问道:“那天的杀手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你是如何救我出来的?” 秦子产摊开手,无奈地道:“我又不是诸葛再世,哪有本事救你出来?救了你的另有其人,只不过刚刚被你骂得狗血淋头而已!” 韩五看向葛馨宁,大惑不解。 葛馨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淡淡地道;“没有人救你,只不过是那些杀手们比较不幸,恰被野火烧死而已。” “野火?”韩五眉头紧皱。 小丫鬟在在旁忍不住了,见葛馨宁肯开口,只得替她解释道:“夫人察觉到蒿草丛中有杀手之后,便带着我们几个悄悄地绕到上风口去,点了一把火……北地风高,眨眼之间那些杀手都变成烤乳猪了!要不是为这个,我们主仆哪有本事闯到箭雨里面去救你出来呢?” 等她说完,秦子产便“嘻嘻”笑着,向韩五笑道:“说真的,你这个媳妇,智勇双全,又有情有义的,我这一路上实在不能不动心……你若不喜欢她,干脆便把她让了给我吧,我定会比你待她好……” 韩五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只低头看向葛馨宁,语气早已轻柔下来:“这么说,果真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葛馨宁轻轻摇头,叹道:“我来与不来,其实都是一回事,我从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那些杀手……即使我不用火烧,你未必怕他们。” 韩五轻轻拥过她,叹道:“宁儿,为什么你总要为我做那么多事……我如今已经觉得十分对不住你,如果你还是还是这样处处为我着想,我亏欠你的,只怕要更多了。” 葛馨宁还未及答话,秦子产已在旁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哟呵,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刚才和呵斥人家呢,这会儿又抒情,谁还信你啊?韩五,你就是一个白眼狼!” 回复(4)    174.我非掐死他不可 韩五没有理会秦子产的冷嘲热讽,只紧紧地拥着葛馨宁,许久不肯放开。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从他怀中挣脱出去,淡淡地道:“你没事就好。” “宁儿,这一路上,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你的身子本来就七病八伤的,我真想不到你会来……”韩五攥住葛馨宁的手,深情地道。 葛馨宁避开他的目光,用力抽出手来,语气平淡:“也没受什么苦。” “宁儿……”韩五有些担忧,忙向前一步,想重新来牵葛馨宁的手。 葛馨宁下意识地避开,垂首道:“你还是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的好。药已经熬了很久,再不喝就坏掉了。” 韩五看看自己落空的手,再看看一味逃避的葛馨宁,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秦子产在一旁笑得直打跌:“韩大总管,你的骨气呢?” 韩五正憋了一肚子闷气,闻言立刻凶巴巴地向秦子产横了一眼,吓得后者连连倒退。 葛馨宁这时才得空问秦子产道:“你们认识?” 秦子产呵呵一笑,正要解释,韩五已抢着道:“自然认识。他是秦彦的兄弟。怎么,你不知道?” 葛馨宁一路上只惦记着韩五的安危,对这个一路同行的可厌的家伙并未十分留心。此时听韩五说起,她才留意到秦子产的面容确实与秦相公有三分相似。 这么说,此人其实一直知道她的身份,一路跟随一路纠缠,都是为了保护她? 葛馨宁已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见葛馨宁只管盯着秦子产看,韩五的神情十分不悦。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挡住了葛馨宁的视线,淡淡地道:“虽然是亲兄弟,为人行事却是天差地别。秦彦做事一向稳妥,如果这次是他……” 秦子产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如果是他,你媳妇早在鱼塘镇就被卖掉了!韩五,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当机立断英勇无畏地救了你媳妇的人是我!你夸我两句能死么?”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忙侧过身子避开韩五的目光,低声道:“我没那么容易被卖掉的。” “不容易么?”韩五挑挑眉梢,显是不以为然。 葛馨宁不禁想起自己被卖到韩宅的那一日。 确实……还是挺容易的,二十两银子就定了死契,吴妈居然还笑得跟一朵被踩烂了的牵牛花似的。 想到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价钱居然还抵不过一件衣裳,葛馨宁便觉得有些委屈。 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对于当初被买给韩五这件事,她至今没有后悔过! 她的身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韩五看见葛馨宁的神情,便知道她想起了当时的事,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夫人这会儿才觉得委屈么?好像已经晚了!卖身契签下,没有反悔的道理,你这辈子,就乖乖地跟着为夫吧!” 葛馨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自己却忍不住跟着笑了。 韩五松了一口气,重新过来牵起她的手:“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凶你——我也只是替你担心,毕竟千里迢迢,你身子又不好,实在不该来的……” 葛馨宁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如果不来,她恐怕根本熬不过这漫长的几个月。 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对韩五说。 韩五也没有再多言,只是重新将葛馨宁拥进怀里,用力箍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胸膛里一样。 秦子产很煞风景地“嘿嘿”了两声,拍着巴掌道:“有完没完了啊?想抱回房抱去,别在我屋里腻歪!” 葛馨宁脸上一热,忙推开韩五,后退了几步,低声道:“不必多说了……你无事就好。快去把药喝了,处理一下伤口……军中只怕还有事等着你处理吧?你一向是很忙的。” 说罢,她悄悄地抬头观察韩五的脸色,想看看他会不会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韩五没有察觉到异样,只向她微笑一下,随后装出严肃的神情来:“一切听夫人吩咐!” 葛馨宁暗暗留心着韩五的脸色,心中的疑虑渐渐淡了。 韩五如果真的骗过她,此时应当不会这样坦然吧? 她只是听了莫丢丢的一面之词,似乎并未得到韩五的佐证。这样就给他定罪,是不是太过于无理取闹了些? 葛馨宁叹了一声,走到了韩五的身旁:“需要扶你回去么?” “当然!”韩五立刻把手地给她,歪着身子靠在了她的臂弯里。 葛馨宁明知他在乔张作势,却还是认命地扶稳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一进门便见那白须白发的老者坐在正中,黑着脸看着他们。 葛馨宁有些赧然,韩五却已经坦坦荡荡地走了过去:“又是你救了我。” 那老者闻言立刻便跳了起来,指着韩五的鼻子怒骂:“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有脸说!每次都是你出事!我养了这么一堆崽子,就你不省心!真想一碗砒霜解决了你算了!省得我像个奴才一样被你们呼来唤去!” 葛馨宁越听越惊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问韩五道:“他是……父亲?” 没等韩五开口,那老者已怒声接道:“狗屁父亲!谁稀罕做这个小兔崽子的父亲!我要是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我非掐死他不可!” 葛馨宁额角冒汗,讪讪地退到了韩五的身后。 韩五无奈,只得向老者躬了躬身:“师父,当着我媳妇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 葛馨宁闻言一愣,韩五已拉着她给老者行礼,一边笑道:“这是我师父,人称‘璇玑老人’,你或许听说过的。” “璇玑老人”自然是无人不知,可是葛馨宁实在没法子把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老头跟传说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世外高人联系在一起。 韩五居然跟秦子产是师兄弟,都是璇玑老人的弟子? 葛馨宁许久都没有转过弯来。 这时璇玑老人已黑着脸道:“我没打你大嘴巴子,还不是给你留了面子?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两年四处闯祸,居然还敢拿我的名头招摇撞骗!我看,还是早早把你逐出师门的好,免得哪一日你心血来潮,来个欺师灭祖!” 回复(1)    第175章.你才断子绝孙呢! 葛馨宁有些尴尬,韩五却满不在乎地道:“这么多年了,能换句话说么?每天说八百遍,你也不嫌累。” 的璇玑老人闻言,忍不住又是“呜哩哇啦”一阵乱叫。 葛馨宁看得有趣,不禁又看向韩五。 极少见到韩五这样轻松的姿态。她由此可以确定,这个璇玑老人,是韩五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此时的韩五,似乎不是那个杀人无算阴险歹毒的韩大总管,而仅仅是一个在师父面前贫嘴耍滑的毛头小子而已。 这样的感觉,对韩五来说,尤为难能可贵吧? 葛馨宁的心下有些唏嘘,心中对这位老者更添了几分敬重。 忽想起刚才璇玑老人的话,葛馨宁不禁有些忧虑:听他的意思,前几年韩五经常出事,往往需要师父出面相救? 那些年,韩五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宫中不比江湖,那是个处处陷阱处处杀机的地方。韩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混进宫中,去做一个低三下四的奴才? 她想不通,也不敢问。 璇玑老人帮韩五包扎了背上的伤口,葛馨宁又端来药给他喝了,便要劝他休息。 韩五却不肯躺下,沉声道:“军中的事情并没有完,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我看,你还是不回去的好。”璇玑老人板着面孔,冷冷地道。 葛馨宁大惑不解,韩五也只得皱眉追问:“为什么?” 璇玑老人看了葛馨宁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葛馨宁知道他有话不想被她听到,只得挣脱韩五的手,起身走了出去,任韩五怎么叫她,她都不肯停步。 不是不关心的,只是她早已习惯,韩五在做正事的时候,她尽量不在旁边打扰。 关门的一瞬间,葛馨宁听到璇玑老人的大嗓门洪亮地说:“前天军中已经传出消息,说是你被敌人的奸细刺杀身亡,这会儿已经盖棺论定了,你回去是要吓死他们么?” 葛馨宁不敢多听,只好到隔壁找秦子产他们说话去。 屋里,韩五皱紧了眉头:“他们那么着急?” “还有更急的呢,”璇玑老人冷笑道,“今日一早我去看了一眼,你们的兵马已经开始拔营回京了。全军缟素,十万将士都跟送葬的孝子贤孙似的!小子,你混得不错,虽然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了,可是‘死后’能有这么多‘孝子’,也算不亏!” “你才断子绝孙呢……”韩五忍不住低声嘟囔。 这句话声音极低,璇玑老人没有听见,只管继续道:“听说军中已经宣读了圣旨,破格追封你为正一品国公,以亲王之礼下葬……” 韩五冷笑了一声,满脸嘲讽。 璇玑老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韩五却没有多言,只淡淡地道:“这么说,我是回不去了的。” 璇玑老人神色悲怆地点点头,只是那眼神里,怎么看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韩五坐在床边,细思如今的局势,不禁皱眉。 小皇帝和那个穆小将军实在是太心急了些,在他“死”后第三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宣读了“圣旨”,是因为怕他活着回去,还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庆祝他们的胜利? 三天的时间,连信鸽都飞不回京城,更别说公文往来、驿马奔波了。 如此一算便知,穆小将军宣读的圣旨,若不是杀手带来,便是出征之前就已经带在身上的了。 所以,小皇帝是在他出征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让他死? 韩五微微苦笑,并没有太过伤感。 他做了那么多“冒犯天威”的事,小皇帝必定恨他入骨,这件事毫无疑问。 可是他,同样有恨的理由。 韩五缓缓站起身,冷声道:“他想让我死,我偏不死;他不让我回去,我偏要回去!小皇帝是傻的,传错了圣旨也没什么奇怪!” 璇玑老人揪了揪胡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的事情做得也差不多了,我劝你适可而止吧,别到时候无路可退,还连累了家人!你小兔崽子的命不值钱,可是还有你媳妇呢,你真忍心让她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陪你一起被灭九族?” 韩五没有理他,径自起身推门出去,找到秦子产和葛馨宁,冷声道:“我要即日启程回京,你们若觉劳累,在此休整几日再回也一样。” 葛馨宁忙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子产正恨着漠北荒原上没有好玩的,听见要回去,自然更加没有不回的道理。 于是一行人满满当当地塞了两辆马车,向着东南方向急急地奔去了。 马车里,葛馨宁藉此想向韩五打听如今的局势,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倒是秦子产替她问了。 韩五解释之后,葛馨宁心下不禁担忧:“京城里比如也已经知道,你这会儿回去,来得及么?” 韩五冷笑道:“就是这会儿回去,才不枉了小皇帝待我的一片苦心!” 葛馨宁不解这句话,却不敢多问,只得暗暗忧心。 韩五见她愁眉不展,又解释道:“朝中有我的人,圣旨来得蹊跷,我的人必定会在朝堂上质疑;京城里也会有种种传言,所以这一局的胜负之数,还真说不准呢!” 葛馨宁知道他这话说得有理,却还是觉得有几分难平。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能不能不回去了……朝堂里的事,永远都不会完的,宫里也是……你总不能一辈子在朝堂之中……我们趁此机会不回京城了,好不好?这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那种青蝇竞血的肮脏地方去!” 韩五叹了一声,无奈道:“你的血海深仇,不打算报了么?” 葛馨宁怔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了一个“好”字。 韩五揽过她,又补充道:“盼儿还在京城,咱们不能放下他。等手边的这几件事完成之后,我便带你们远离京城,浪迹天涯自由自在,好么?” 葛馨宁不太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但是此时,她似乎已经非信不可了。 回京! 回复(1)    第176章.他有趣,我无聊? 赶了两天的路,两辆马车已经将大军甩出了一百多里地。 韩五放下心来,见葛馨宁有些不适,便吩咐马车缓行,不再着急往前赶了。 漠北虽说荒凉,初秋季节倒也颇有几处壮丽景色。这日马车行到一处缓坡上,葛馨宁看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红的黄的野花,禁不住出了神。 韩五见状索性吩咐马车停下,挽着葛馨宁一起下车,打算陪她看个够。 不料二人还没来得及站稳,秦子产就跟着跳了下来,凑到二人身旁又叫又跳。 另一辆马车上的璇玑老人、小丫鬟和两个童儿也跟着下了车,围在葛馨宁和韩五的身旁,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葛馨宁很高兴,韩五却顿时没了兴致,脸色也冷了下来。 没眼色的秦子产还在大笑:“姓韩的,你也太无趣了吧?陪媳妇看花还要板着脸,好像谁欠你二百吊钱似的!不想看花你就不要看啊,正好我挺闲的,不如我陪宁儿看花,你回马车去休息?” “你叫她什么?”韩五拧紧了眉,语气十分危险。 秦子产笑嘻嘻地贴到了葛馨宁的身旁:“叫‘宁儿’嘛!来的时候我都叫了一路了,你该不会这么小气不许我叫吧?” 韩五冷冷地看向葛馨宁,后者慌忙大叫“冤枉”。 偏偏秦子产唯恐天下不乱,竟腆着脸过来拉葛馨宁的手:“宁儿别怕!韩五这样外强中干的家伙,除了拧拧眉毛瞪瞪眼睛也没别的本领,我保护你就是了,他打不赢我的!”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避让,韩五已用力将她拖进了怀里,拿手挡住她的脸,不许她回头去看秦子产。 “你不至于吧……”葛馨宁被他闹得哭笑不得。 秦子产在旁大笑起来:“姓韩的,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你管得住她的眼睛,却管不住她的心!你说你什么不好做偏要做太监,既然做了太监就不要娶媳妇,不然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你要肯对她好一些也罢了,偏偏又凶巴巴的,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啊……”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韩五却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随手一抄便轻而易举地将葛馨宁抱了起来,大步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喂,你……放我下来!”葛馨宁被他的脸色吓到,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秦子产见状,坐到地上抱着肚子笑得直“哎哟”。 韩五将葛馨宁丢回马车上,自己随后跳了上去,厉声吩咐车夫:“走!” 车夫不敢不从命,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飞也似地跑了起来。 葛馨宁揉着被摔痛了的腰身,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坐稳了身子。 韩五冷冷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拉她一把的意思。 “喂,等等我——”外面传来秦子产的呼喊,听声音已经隔了老远了。 葛馨宁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后看,只见秦子产跟在马车后面飞跑着,一路大叫大嚷,样子十分可笑。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五板着面孔,冷声问道:“那么有趣?” 葛馨宁随口道:“那家伙一向很有趣……” 话未说完,她便知道要糟,慌忙闭嘴。 可是已经晚了。 韩五不知何时已欺了过来,俯下身将她困在狭小的角落里,鼻尖离她不过寸许。 葛馨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僵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因为为夫离开太久,夫人深闺寂寞,所以看谁都觉得有趣?”韩五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道。 葛馨宁气得只想挥拳:“你别那么无聊好不好!” 韩五闻言眯起了眼睛,语气更加危险:“他有趣,我无聊?” “我不是这个意思……”葛馨宁百口莫辩。 韩五挤到葛馨宁的身旁坐下,冷笑道:“看来为夫确实是离开太久了,夫人都快要忘了谁才是你的夫君了吧?” 葛馨宁见他靠过来,慌忙往后面退避,急得语无伦次:“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何必借题发挥……你老这样乱吃飞醋,难道我以后都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 韩五见葛馨宁几乎退到了车门边,忙将她拖了回来,箍在怀里怒声道:“岂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最好连卧房都不要出!” “喂,公平一点……”葛馨宁被他挤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得一边用力推他,一边尖叫。 她的脸被韩五按在胸前,是以看不到韩五的脸色,但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到韩五的怒气似乎更严重了些。 先前他或许只是想借题发挥、小小地惩戒她一下,但此刻,葛馨宁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真的生了气,而且是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 这个直觉的发现让葛馨宁霎时紧张起来。 刚才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一直很小心,照理说应该惹不到这个危险的家伙才对啊…… 韩五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 葛馨宁正皱眉苦思,忽觉身上一沉,竟是韩五将她压倒在座位上,结结实实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葛馨宁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你说呢,夫人?”韩五眯着眼睛,危险地反问。 葛馨宁下意识地抬手护胸,却不料韩五趁机干脆利索地解开了她的下裙。 “你别胡闹……”葛馨宁吓得脸色都白了。 韩五趁她回手去挽救下裙的工夫,又开始扯她衣襟的纽扣,边扯边道:“你看为夫像胡闹么?” 葛馨宁顾得了这头顾不得那头,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不禁大急:“青天白日的,又是在马车里,你能不能别闹……” 韩五满不在乎地道:“只要夫人别喊得太大声,车夫不会听到的——听到也无妨,他又不是不懂。” “可是你身上有伤啊……”葛馨宁欲哭无泪。 韩五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声音也喑哑下来:“为了留住夫人,为夫的命都可以不要,一点伤算什么!” 葛馨宁挣脱不得,只得在心里哀嚎:谁要他用这种方式来留住啊…… 马车一路飞驰,车轮辘辘大响,掩盖了车厢内的奇怪的声音,留下一路尘土飞扬,早已将另外一辆马车和秦子产等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梦中说梦 说: 谢谢灵儿送的花花,嘿嘿…… 今天来晚了,不过四更应该木有问题,俺尽力,么么\(^o^)/~    第177章.谨遵夫人之命! 葛馨宁揉着要断掉的老腰爬起来的时候,马车已穿过了两个镇子,日色也已经西斜了。 韩五跟着坐起身,挤到葛馨宁身旁坐下,懒懒地靠在了她的肩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 葛馨宁一肚子没好气,本想推开他,却苦于手足酸软,只得暗暗咬牙。 韩五得寸进尺,伸出双臂缠住葛馨宁的肩,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 葛馨宁终于攒足了力气,狠狠地将他推开,咬牙道:“我都要被你累死了!” “夫人这是在夸我么?”韩五贼兮兮地笑着,腆着脸凑了上来。 葛馨宁见他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帮他把纽扣扣好,板着面孔别过脸去。 “夫人~”韩五又缠了上来,从后面揽住葛馨宁的腰,依旧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这次葛馨宁背对着他,没有办法挣脱,只得闷声闷气地问道:“你还要怎样?” 韩五立刻接道:“现在不要了,晚上再说!” “你——”葛馨宁气得咬牙切齿。 韩五却伏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叫车夫改道往东,抄小路绕道回京,免得那些讨厌的家伙碍手碍脚,你说好不好?” 葛馨宁懒得理会他,韩五便笑嘻嘻地继续道:“这两天有他们在,实在太不方便了,你不知道为夫忍得有多辛苦!” “除了下半身那点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葛馨宁咬牙斥道。 “咦,”韩五夸张地叫了起来,“我说什么了吗?我只是说这两日没机会与夫人说说体己话而已啊!夫人,你若不是一直在想那件事,怎么会处处联想到那上面去?看来果然是为夫做得不够好,没能让夫人满意,为夫今后一定继续努力……” “住嘴!”葛馨宁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 看见葛馨宁涨红的脸,韩五笑得越发欢畅。 葛馨宁的脸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偏偏韩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葛馨宁避无可避,索性转过身来,用力将韩五的脸扳过去对着车窗:“不许看我!” 韩五看到她这副窘态,不免又是一阵大笑。 葛馨宁放开了手,背转身去,把脸藏到了臂弯里。 许久之后,韩五笑够了,从背后将葛馨宁整个人圈进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葛馨宁本欲挣脱,听见韩五叹气,便只象征性地晃了一下肩膀,没有用力。 韩五安静下来,葛馨宁想起他受伤未愈,以为他是累了,正要劝他休息,却听见韩五叹道:“活着,真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葛馨宁的心尖却忽然微微刺痛起来。 若是在别处听见这句话,她或许会觉得矫情可笑,可是这句话是韩五说出来的,那便完全不一样了。 这几个月他在军中,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都是她所不知道的。她唯一知道的一次,已经足够她后怕很久很久。 若非秦子产和璇玑老人精通医道,韩五这一次只怕…… 葛馨宁不敢再想,忙回过头来,怒视着韩五:“知道活着好,你还要寻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到军中来!你又不是将军,行军打仗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你要保家卫国,连你自己都保不住,哪有什么家、哪有什么国!” 韩五微微笑了起来,攥住葛馨宁的手,轻声道:“谨遵夫人之命!” 葛馨宁有些窘,只得低下头,避开韩五的目光。 韩五久久没有言语,葛馨宁想看看他在做什么,又不敢抬头,只得低声道:“你一定要回宫里去吗?我想,不如我们悄悄到淮南王府去把盼儿接出来,然后就离开京城……我一点都不想报仇了,我也不想再见那些人……我们避开那些是非,好不好?” 许久没有等到韩五的回答,葛馨宁终于抬起头,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只见韩五面沉如水,沉默了很久才叹道:“宁儿,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只要我回到京城,小皇帝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淮南王也不可能放我离开,他帮咱们照顾盼儿,可不仅仅是出于好心!” “你是说,他想利用盼儿,要挟你为他效力?”葛馨宁瞪大了眼睛,惊诧莫名。 韩五苦笑摇头:“算不上‘要挟’,但我承了他的情,就不能不报……” 葛馨宁沉默下来,心里渐渐感到一阵失落和茫然。 韩五的难处,她不是不知道。可是…… 京城里永远有那么多事情,只要韩五活着,就永远不可能摆脱那些俗务。这么说,她是不是永远不能过她想要的生活,盼儿也永远只能以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偷偷摸摸地过活? 那样的一辈子,有什么乐趣! 葛馨宁遥望京城的方向,眼眶渐渐有些发酸。 明知那里是个华丽的笼子,她却不得不飞回那笼子里去,还有比这更可笑可叹的事么? 韩五见葛馨宁伤心,忙拥住她,柔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等段御铖……他站稳了脚跟,咱们就没有必要在宫里呆着了。宁儿,我比你更希望摆脱那些俗务,我也想让我的孩子光明正大地绕在我的膝下喊我‘父亲’!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可以吗?” 葛馨宁一向无法拒绝他的,何况他这样软语相求?她虽心里不愿,却也只得点头,叹息良久。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傍晚时分,马车在镇子上歇下,住了店,韩五便吩咐车夫明日启程向东,然后再折而向南,绕小道回京,只为多一点与葛馨宁独处的时间。 葛馨宁觉得这样举止有些幼稚可笑,无奈韩五坚持,也只得依他。 这一日秦子产他们并没有追上来,于是第二日一早,车夫便按照韩五的吩咐,轻轻松松地折而向东,再也不给秦子产半点追上来的机会了。 至于璇玑老人,据韩五说,他跟国师算是“王不见王”,所以他是绝不可能进京城的,不一定到了什么地方,他便会找个借口下车,溜到某个深山老林里去假装世外高人了。 许是因为远离京城的缘故,韩五比平日健谈许多,有时还会有一些幼稚可笑的举动,时常闹得葛馨宁哭笑不得。 葛馨宁时常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可是马车始终是在朝着京城的方向走的,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想到这些,葛馨宁便觉得有一片阴云一直笼罩在头顶上。哪怕是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她也常常莫名地发起呆来。    第178章.我很像个多情种子吗?   因为要抢在穆小将军前面进京,所以韩五并不敢太过耽搁,一路上虽时时与葛馨宁笑闹,却也并没有误了行程。 眼看离京城只剩了二三百里地,葛馨宁已经连装出一个笑容都困难了。 韩五知道她的心思,无法可想,只得百般逗她玩笑。 这日进了一个叫做“沈家集”的小镇子,韩五打听到大军仍在七八百里之外,便放下了心,早早地找了家客栈同葛馨宁歇下,打算好好休整一番。 闷上心头瞌睡多,葛馨宁一沾枕头便睡下了,留下韩五独对青灯,幽怨不止。 这天夜里,葛馨宁却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安逸,葛馨宁在帐中愣愣地坐了很久才意识到,怕是遇上麻烦了。 韩五并不在帐中。葛馨宁忙披衣下床,奔了出去。 一出房门,便见韩五只穿着中衣,手持佩剑,与十余个蒙面的黑衣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葛馨宁的心不由得揪紧了起来。 于武学一道,她是一窍不通的。看到韩五被这么多敌人围在中间,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便是“寡不敌众”。 这里怎么会有刺客呢?难道小皇帝已经知道了韩五尚在人世,定要赶在他进京之前赶尽杀绝? 那个总是冲着她傻笑的小皇帝,手段怎会如此歹毒! 葛馨宁咬着牙,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攀住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韩五,生怕他有半点闪失。 看了一会儿,葛馨宁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韩五虽然以一敌众,却似乎并不落下风。随着七八个黑衣人接连受伤,韩五的处境似乎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但剩下的这几人,却似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又过了许久,韩五虽然没有落下风,可那几个人却也并没有倒下。 葛馨宁提心吊胆地看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个闪神,韩五便被人伤到了。 明知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却还是完全不敢少看一眼。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工夫,韩五终于又刺伤了一人。葛馨宁心下欢喜,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韩五听见动静,下意识地看过来,怒声斥道:“谁叫你出来的!” 葛馨宁见他分神,忙转身回房,生怕自己成了他的累赘。 可是已经晚了。 在她转身之后,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持刀向她奔了过来。 韩五见状大惊,正要过来相救,剩下的三人却不要命似的,持刀拼命阻拦,韩五一时竟奈何他们不得。 葛馨宁听见身后破空声响,知道不妙,一时吓得腿都软了,没等敌人奔到,她已跌坐在了地上。 不过也亏得这一跌,她才勉强躲过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没有立刻血溅当场。 可是眼下的局势,并不容乐观。 葛馨宁看到第二个黑衣人持刀又至,禁不住惊叫起来。 韩五怒吼一声,挥剑超前乱砍乱刺一阵,也不管敌人是否招架,便只顾朝葛馨宁这边奔了过来。一个黑衣人在他身后挥刀,砍中了他的手臂,他却浑然不觉。 这时葛馨宁已经落到了两个敌人的手中。幸而这二人似乎并不打算伤她,只粗暴地拉她起身,从后面架住她的肩膀,冷笑道:“韩五,用你的命,换她的命,干不干?” 韩五站定脚步,微笑起来:“自然不干。你们凭什么以为可以用一个女人来要挟我?我看上去很像一个多情的种子么?” 为首的黑衣人愣了一下,随后依旧冷笑:“原本不像,但是现在像了。” 韩五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太过急于撇清,反而落了痕迹,心下暗暗后悔。 黑衣人冷笑道:“既然你不在意,我们就动手了?” “请便。”韩五咬牙道。 黑衣人果然扬起手中的刀,对准了葛馨宁的后颈。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韩五,早已忘了害怕。 她知道韩五是一定会救她的,可是心里仍然觉得有些发冷。 韩五一定不知道,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听到他说她不重要。 哪怕他是为了救她。 短暂的注视过后,葛馨宁移开了目光,正打算闭目待死,却看到韩五身后那三人又围了上来。 葛馨宁不及多想,忙叫道:“小心你身后!” 韩五毫不迟疑地向身后挥剑,那三人猝不及防,其中两人应声倒地。 这样的反应速度,简直近乎本能。非但架住葛馨宁的两个黑衣人惊诧不已,就连葛馨宁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 只有韩五自己知道,对葛馨宁的话,他从不会有任何怀疑的,自然也便不需要思索和犹豫。 眼看自己这边只剩下了三人,黑衣人着了急,原本停顿在葛馨宁头顶上的大刀,终于气势汹汹地砍了下来。 葛馨宁本能地想逃,肩膀却被黑衣人牢牢架住,挣脱不得。 “宁儿——”韩五忍不住惊呼一声,声音凄厉。 葛馨宁只来得及将手中的一包粉末挥了出去,便觉颈后一痛,眼前霎时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但她还是勉强撑着站稳了身子,向韩五微微一笑:“我无事。” 韩五怒吼一声,挥剑砍倒眼前拦路那人,几个箭步冲了过来,不要命似的向仅剩的两个黑衣人刺了过去。 黑衣人正拼命拍打着沾到身上的粉末,手忙脚乱地挥刀迎敌,自然是敌不过完全不要命的韩五,没过多久便相继倒了下去。 葛馨宁见状,放下了心,渐渐便觉得眼皮沉重起来。 “宁儿!”韩五忙冲上来,堪堪接住将要倒下的葛馨宁,哀声大呼。 葛馨宁想安慰他,却觉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哼一声都不能。 几个受伤未死的黑衣人悄悄地爬了起来,顺着墙根往外溜。韩五看见了,却没有追上去补一剑的心情,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宁儿,你睁开眼,不许睡,听到没有!”韩五一边抱着葛馨宁跌跌撞撞地奔回房中,一边厉声怒吼。 葛馨宁听见了,却没有力气回答,只动了动手指,也不知他看到了没有。 深夜的客栈之中,响起了韩五的怒吼:“人都死了吗?快去叫大夫!”    第179章.让你们老爷跪着接我进门! 深更半夜,打斗得那样热闹,自然不会无人听见的。 只是客栈的掌柜见惯了风浪,其余的房客又是胆小怕事的,所以闹了半夜,竟无一个人出来围观。 这会儿黑衣人散尽了,掌柜的便顺着墙根溜了出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道:“贵客稍安,小店里出了这样的事,明早只怕不好对官府交代,您看……” 韩五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砸到他的头上:“去请大夫!” 掌柜的慌忙应着,屁滚尿流地去了。 韩五紧紧攥着葛馨宁的手,心慌意乱。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任性地甩掉老头子和秦子产他们;早知如此,他当年便该多向老头子学点儿医术;早知如此…… 哪有那么多的“早知如此”! 韩五攥紧拳头,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悔恨莫及。 半夜去叫大夫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看在那一锭银子的份上,掌柜的到底还是把镇上唯一的大夫叫了过来,此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葛馨宁的后颈流血不止,韩五虽已尽力替她包扎了,可是那纱布早已浸透,却仍有血痕不断地渗出来。 大夫进门看见这场景,吓得连连后退:“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韩五含怒起身,一脚将他踹到了床边:“治好了人,自然饶你性命!” 那大夫看见韩五一身素白的中衣上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半跪在床边,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搭上葛馨宁的手腕。 韩五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只吓得那大夫险些尿了裤子。 许久之后,大夫用袖子擦擦流到下巴上的冷汗,嗫嚅道:“夫人似是受了外伤,流血过多……” “这还用你说!”韩五咬牙怒吼。 那大夫忙往葛馨宁身旁缩了缩,韩五果然便没有动手。 大夫吓得不敢开口,韩五又怒吼道:“还不快帮她止血!” “是,是是,是是是……”大夫连连答应着,从药箱里取取出一管黑乎乎的药膏来,便要往葛馨宁的伤处涂抹。 韩五如梦方醒,忽然跳了起来,指着掌柜的叫道:“到我的马车里,去把座位下面的药箱拿上来!” 掌柜的不敢不从,果然飞快地下楼去取了上来。 这是秦子产的药箱,韩五本打算丢还给他的,只因那时正跟葛馨宁闹别扭,没有顾得上这些东西,便一直留在了马车里,此时应该正用得着才对。 璇玑老人极善医道,秦子产算是得了他大半真传,药箱里多的是奇珍,只怕能有些用处。 果然,大夫看见韩五打开药箱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韩五叫大夫挑了止血的药给葛馨宁涂了,重新包好伤口,又给她服下几颗保命养元的药丸,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大夫偷偷看了他几眼,小心翼翼地道:“壮士,您自己身上的伤……” 韩五顺口说了句“我没受伤”,见大夫诧异地盯着他的手臂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砍了一刀,只得伸手来叫大夫包扎。 那大夫舒了口气,颤巍巍地替他涂好了药,随后便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韩五懒得管他,只管紧握着葛馨宁的手,感觉到那纤细手指上微微的凉意,心如汤煮。 天亮之后,官府便来了人。 葛馨宁依旧未醒,韩五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正一肚子火气没出发,这帮气势汹汹的官差们算是撞到枪口上来了。 “昨夜在这里斗殴杀人的,是你吧?”为首的官差昂着头,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韩五缓缓站起,一身血迹斑斑的中衣便是最好的回答。 官差们就像苍蝇一样,见了血便兴奋起来,齐喝一声“别叫凶犯跑了!”便握紧了大刀围了上来。 韩五抖抖手中的剑,冷笑着问:“你们也想死?” 官差们感觉到自己的威风受到了挑衅,顿时来了精神,喝一声“反了!”便冲了上来。 韩五持剑迎上,毫不客气地当头便刺,带头的官差楞了一下,迟疑着站定了脚步。 韩五横剑当胸,冷笑道:“怎么,这就怂了?” 官差们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当下发一声喊,又要冲上。 “慢来慢来!有话好好说!”门口响起一声笑语,成功地吸引了两边的目光。 韩五看见来人,先是一怒,又是一喜,忙叫道:“少废话,快进来!” “我不,我怕你砍我!”秦子产反向后退了两步,委屈兮兮地道。 韩五心下焦躁,随手将佩剑抛了出去,钉在了秦子产身旁的门板上。 秦子产打了个哆嗦,立刻狗腿地溜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大的火气,是欲求不满么……” 韩五捞起桌上的茶壶丢到他脚边,秦子产不敢再多言,忙缩了缩脖子,作鹌鹑状站在一旁。 韩五指指帐中,咬牙道:“今日你若救不了她,我便拿你陪葬!” 秦子产这才注意到葛馨宁受伤,一惊不小,忙坐到床边替她诊脉。 几个被忽略了的官差恼羞成怒,挥着大刀怒道:“跟我们往衙门走一趟吧!” 韩五随手解下腰间一块玉牌丢了出去:“叫我进衙门不难,让你们老爷跪着来接我进门!” 官差见了玉牌,先是大惑不解,待看清上面的字样,又不禁吓得双腿发抖。 没有人敢质疑玉牌的真假,韩五一身冷冽的气势,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大人息怒,小的们不知道您老人家大驾在此……”那官差吓得语无伦次起来。 韩五冷哼一声,背转身去:“这镇子是归蓟县管的吧?” 众官差点头如同鸡琢米:“是是是,小人这便回去请县令大人过来伺候您老人家……” 韩五没有答话,众官差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喂,你干嘛把身份告诉他们?这样不是让小皇帝早有准备了么?你就不怕下一波刺客紧接着就来?”秦子产站起身来,急问。 韩五咬牙道:“这不关你事,你先告诉我宁儿的伤势如何,多久能醒过来!” 梦中说梦 说: 四更来啦!亲们晚安!\(^o^)/~    第180章. 你死心吧 秦子产回头看看帐中的葛馨宁,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随着他的脸色变化,韩五的心也渐渐揪紧。许久之后,见秦子产没有开口的意思,韩五忍不住冲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告诉我,到底怎样?” “伤势无大碍。”秦子产淡淡地道。 韩五缓缓松开手,眉头却仍是紧锁着。 秦子产整了整衣领,继续道:“但……她最大的麻烦,不是后颈上的刀伤。” 韩五屏住呼吸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又不说了。 韩五想走到床边去,却忽然觉得双腿有些软。他不愿被秦子产看出他的虚弱,只得仍站在原地,淡淡地道:“说下去。” 秦子产却低下头,许久才侧过半边脸,用眼角偷偷地观察着韩五的脸色:“你……并没有真的去做太监吧?” 韩五立时黑了脸:“这跟她的伤势有关系吗?” “有。”秦子产不慌不忙地道。 韩五只得点头。 秦子产松了一口气,神情依然凝重:“她生过孩子。” “是。”韩五喉头发梗,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大概能猜到秦子产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从前的大夫对葛馨宁作出过什么样的评价,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只是年来葛馨宁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太明显的病症,他便渐渐地习惯了忽略,习惯了欺骗自己,假装相信她的身子已经养好,只要天气和暖,便不会有大碍…… “油尽灯枯”这个形容,用在人的身上,实在太过残忍。当日大夫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四分五裂似的痛。 秦子产并没有说这四个字,可他的表情,表达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韩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咽下喉头的腥甜,装出平淡的语气:“没有办法吗?” 秦子产轻轻摇头:“原本便是寒气侵体,能顺利生下孩子已经是奇迹,偏偏产后又失于调养……若是安逸无忧,或许还能有三五年可熬,可偏偏又奔波劳碌费心费力……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韩五踉跄了两步,走到桌旁坐下,怔怔地看着床帐,许久才涩声道:“不可能,她……” 秦子产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生气,皱眉道:“什么不可能?你连一个女人都照顾不好,居然还有脸质疑我的医术?” 韩五没有理会他的责怨,依旧怔怔地坐着,茫然无措。 秦子产生了一阵子闷气,到底于心不忍,叹道:“她的伤不难治,只要今日能醒就好。尽我所能,或许还能给她维持半年时间,你……还是要早有准备才好。” 韩五的目光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去。 他总以为还有一辈子可以纠缠,所以从不知道时间是需要数着日子来计算的。 半年时间…… 他抛下她跑去漠北,轻易地就虚掷了半年的光阴。等她千里迢迢地找来,他却得知,她所剩下的时间,也不过是半年而已。 这一点点时间,够做什么呢? 半年时间,他所执着的夙愿未必能完成,答应段御铖的事未必能兑现,也未必能有底气把盼儿的身份公诸于世…… 他答应过她的事,半年之内,一件都做不到。 韩五怔怔地看着葛馨宁,忽然懂得了她这些日子忽然变得任性的缘由。 从前,她是不肯对他提任何要求的。可是这些天,她几乎每日都会问:我们不回京城好不好? 他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总把葛馨宁的要求当作是任性贪玩的表现。他自认为已经为二人的将来作出了最好的安排,却从未想过,她已经没有“将来”。 她自己,其实一直是知道的吧? 韩五喉咙里酸痛得厉害,神情却始终淡淡的,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一样。 秦子产终于看不下去,怒声道:“我看你也不十分在意她,干脆放她自由算了,她就剩这么点时间,何必要她陪你死在那个肮脏的笼子里面!” “这不关你事。”韩五淡淡地道。 秦子产忍不住向他怒目而视,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拳,便泄了气。 韩五起身走到床边,拿起葛馨宁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与自己的扣在一起,感受着她掌心微凉的温度,仿佛要在那里寻找一点依托似的。 可是这样做似乎没有什么用,他的心里依然空落得厉害。 秦子产在旁边站着,欲言又止。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正午时分,外面街上忽然喧闹起来。 秦子产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皱眉道:“好像是县太爷来了。你真要暴露身份?这样不是自寻死路么?” 韩五缓缓站起身,平静地道:“既然小皇帝已经知道我在这儿,我还躲什么?” “可你……还是坚持要回京城去吗?”秦子产气急败坏。 韩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若不回去,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前功尽弃?” 秦子产剜了他一眼,又看向葛馨宁,不禁叹气。 韩五找出外袍穿上,对着镜子整好衣领,神情淡漠如常:“老头子去哪儿了?” 秦子产怒不可遏,恶狠狠地将镜子推到地上,指着韩五怒骂:“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女人命在旦夕,你却只顾着你的前程!别指望师父来,他还没出大漠就下车跑掉了!何况他来了也没有用,这女人的命早已交给了阎王,剩下的日子,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了,再延长一天也不成,你死心吧!” “原来这样。我知道了。”韩五平静地点点头,绕过一地狼藉,走到床边坐定。 秦子产还待骂他,门外已喧哗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卑职来迟,罪该万死——” 秦子产正一肚子没好气,忍不住厉声喝道:“你确实罪该万死!” 罗县令闻声,早吓得双腿发颤,离门口老远就跪了下来,果然如韩五要求的那样,跪爬着进了门,磕头磕得乌纱帽都掉了七八次。 回复(3)    第181章.这女人真会折腾人 “你是蓟县县令?”韩五头也不抬,冷淡地问。 罗县令忙叩头道:“是是是,卑职蓟县县令罗有才,不知宫中贵人驾临,有失远迎……” “不知者无罪。”韩五语气平淡。 罗县令长舒了一口气,连声称“是”。 韩五悠悠地道:“我奉旨督军,得胜还朝,却在你蓟县治下遭遇刺客,险些丧命,这件事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代才好,实在伤脑筋……” 罗县令刚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吓得连连磕头:“这都是卑职之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韩五“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罗县令磕了几个头,小心翼翼地道:“幸而韩总管洪福齐天,得以无恙……” 韩五冷笑道:“你看我现在,像是‘无恙’么?” 罗县令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秦子产忍不住在旁冷笑道:“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可不怪人家罗县令!” 罗县令心里大叫“有理”,却连半个字也不敢应,只好磕头。 韩五俯身抱起葛馨宁,沉声道:“昨夜之事,我会如实报给圣上知道,你的官运如何,就看造化吧!” 罗县令慌忙膝行到门口拦住去路,连喊“救命”。 韩五冷声道:“刺客又不是你派出来的,你慌什么?” 罗县令叩头哭道:“刺客自然与卑职毫无干系,只是事情出在卑职治下,卑职必然难辞其咎……只求总管大人慈悲,救卑职全家性命……” 韩五眯起眼睛,不耐地道:“我夫人已命在旦夕,我自顾不暇,又如何救你?” 罗县令打了个寒颤,忙道:“卑职斗胆,请韩总管与……与夫人进县衙暂住,卑职定会延请最好的大夫为夫人医治……” 韩五皱紧眉头,沉吟许久才道:“我夫人伤势颇重,确实不适合长途奔波,只是……” 罗县令见他松口,忙道:“大人放心,卑职的县衙虽粗陋,勉强尚可住人……” 韩五作出很为难的样子,皱眉思索很久,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罗县令长舒了一口气,磕头如捣蒜。 秦子产满心鄙夷,恨不能转身走开,最终却还是心软,冷着脸跟在了韩五后面。 罗县令本想叫两个丫鬟背着葛馨宁走,韩五却不肯放手,坚持自己抱着葛馨宁坐上了轿子。 有韩五在,罗县令自己是不敢坐轿的了。 本来他想拍马屁拍到家,应该亲自替韩五抬轿才对,可他为官多年,浑身只余两百斤肥油,哪有半分力气用来抬轿?眼看一个好机会从眼前溜走,他也只得唏嘘作罢。 秦子产坐了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罗县令一路小跑随侍在轿旁,看见秦子产的马车,艳羡得直流口水,知道的叹他脚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惦记着马肉呢! 沈家集离县城不远,却也走了有一个多时辰。罗县令两只脚都磨出了血泡,几次要哭,都咬牙忍了下来。 终于听得一声“到了”轿夫还没来得及落轿,罗县令已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韩五抱了葛馨宁下轿,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里竟有几分快意。 罗县令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跑到韩五的面前,点头哈腰地道:“总管大人大驾光临,敝县蓬荜生辉……请大人往内堂稍候,卑职即刻召集全县官员乡绅前来拜见……” 韩五忙打断道:“不必了。给我找个清净的院子就好,我夫人需要静养。” 罗县令松了一口气,慌忙应下。 韩五又道:“你即刻修书一封,加急送到朝中去,就说北伐大军凯旋还朝,督军韩五沿途遇刺,幸有蓟县官差相救,仅受轻伤,目下无大碍,正在县衙休养,不日回京述职请罪!” 罗县令大喜过望,连连叩头不止。 秦子产目瞪口呆。 官场上的这些手段,他自然是闻所未闻。看见那罗县令被韩五敲得晕头转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的这副可怜相,他便不由得对韩五此人大加鄙夷,并为自家那个为虎作伥的兄长而恼恨不已。 韩五未再多言,跟着小丫鬟进了后院,便放罗县令回去写折子去了。 一个县令的奏章是没有资格送到皇帝面前去的,但加了韩五的印章,那就不一样了。 韩五需要罗县令提供给他一个安身之所,自然也不介意还给对方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礼尚往来,一向如此。 他很期待小皇帝看到那份奏章之后的反应。是气急败坏,还是怅然若失? 无论如何,这一局胜负未分,他是不可能就此作罢的。 不出韩五所料,罗县令所谓“勉强可以住人”的县衙后院,雕梁画栋,花木扶疏,完全不输京城里的那些大富之家。 他对这县衙里的营私舞弊之事并无兴趣,自然不会管那些闲事,只要葛馨宁住得舒服就好了。 安顿下来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日落,可是葛馨宁依然没有醒来。 韩五心急如焚,只得唤秦子产进来诊看。 秦子产昂着头进来,冷笑道:“焉知不是因为你阴损事做得太多,损了她的阴骘呢?” 韩五咬牙道:“你若不尽力救她,我不介意再做一件阴损事!” 秦子产打了个哆嗦,最终还是怕了韩五的那一身冷冽之气,很没骨气地走到床前,来替葛馨宁诊脉。 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 秦子产丢开葛馨宁的手腕,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韩五正要揍他,便听到他哀叹道:“你家这个女人,怎么比你还折腾人啊?” “怎么?”韩五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秦子产长叹道:“该干嘛干嘛去吧,她只是在睡觉而已!我就说嘛,吃了我的药,怎么可能昏迷那么久!” 韩五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先前刺客动手的时候,葛馨宁似乎抛出了一包粉末,想必又是从莫丢丢那里搞来的迷药之类东西吧? 也亏得那包药粉吓得两个刺客心慌手抖,否则锋利的大刀结结实实地砍下来,葛馨宁只怕早已人头落地了,又岂能只受这一点点伤? 这个女人的急智,还是常常给人以惊喜的。只是…… 想到她如今的处境,韩五的心里又如何轻松得起来?    第182章.左拥右抱有意思么? 晚饭时分已经过了,丫鬟送上来满满一桌子佳肴,韩五一筷未动,只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葛馨宁出神。 秦子产倒是吃得不亦乐乎,边吃边叹:“我先前还同情那个罗县令呢,如今看来是我多事了,他跟你根本是一路货色,为官一任,还不一定贪污了多少雪花银呢!” 韩五没心情理他,由着他在旁边自说自话。 葛馨宁醒来时,看见秦子产在,不禁大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子产冷笑道:“就凭你们那点小手段,能甩得掉本公子么?这一路上,我可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呢,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甩掉我是为了干什么!” 葛馨宁气急败坏,顺手抄起床头的一只银剪便想丢过去,无奈刚一抬头,便痛得吸了一口气,跌回了枕上。 韩五接过她手中的银剪替她掷了过去,吓得秦子产尖叫连连。 葛馨宁朝韩五感激地一笑,却见后者的脸色冷得吓人。 “怎么了?”葛馨宁的心里大感不妙。 韩五咬牙道:“你只看得见他,便看不见我么?” 葛馨宁忍不住笑了:“我自然看得见你,可你本来就应该在这里的啊!” 韩五立刻转怒为喜,回头向秦子产道:“我夫人说你不该在这里,你快些走吧!” 秦子产拎起那把小银剪在手中打着转儿,愁眉苦脸地道:“可是我不想走……为了跟踪你们,我把我的宝贝丫头都丢下了,天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多么寂寞!我不走,我要你媳妇陪我聊天!” 葛馨宁正觉好笑,韩五已将手里的茶碗朝秦子产丢了过去:“快些滚!罗县令又不傻,你那屋里一定给你备下了温柔漂亮的小丫头等着伺候你呢!” “谁稀罕那些庸脂俗粉……”秦子产一边抱怨,一边却被韩五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 葛馨宁一个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 谁知秦子产是个不怕死的,见葛馨宁笑了,忙又扬声向韩五叫道:“想我秦某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找女人也是能将就的?这府里也就只有罗县令那个小女儿勉强能够入我的眼,可惜那丫头眼光不好,一路上就只朝着你抛媚眼,她也不想想,你姓韩的是个太监,她攀上来能干什么?” 葛馨宁转过脸来看着韩五,后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秦子产怒吼道:“你再不滚,我便把你也弄进宫里去!” 秦子产下意识地弯了弯腰,护住重点部位,加快速度退了出去。 葛馨宁被韩五死死地盯着,不敢笑出声,只得死命地咬着下唇,抖个不住。 秦子产退出门外之后,才觉得添了几分勇气,隔着门帘向里面嚷道:“罗胖子给我备下美人那也是应该的,不像你一个太监,备下你也用不着……我劝你消停些吧,你一个太监勾三搭四左拥右抱好看么?” “哐啷”一声巨响,是茶壶砸到门框上的声音。 秦子产还不知死活地在外面大嚷:“你这会儿朝我发脾气,明日可别哭着喊着求我给你媳妇换药!” 葛馨宁看得有趣,秦子产已经走远了,她还没有收住笑。 韩五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问:“那么有趣?” 葛馨宁只得忍住笑,肩膀仍不住颤动,带得颈后的伤处一抽一抽地疼,于是又忍不住连连皱眉。 韩五替她扶正了枕头,皱眉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葛馨宁连忙点头,又牵动了伤处,疼得直吸冷气。 韩五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到外面吩咐小丫鬟把熬好了的燕窝粥送过来。 葛馨宁这才注意到这不是客栈的房间,本以为是回到了京城,细看又不是自己的屋子,不禁大感诧异。 韩五把罗县令的事说了一遍,葛馨宁不禁皱眉:“小皇帝正要杀你,我们躲还来不及呢,你怎的反倒……” 韩五冷笑道:“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能躲到哪里去?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我看他还有多少本事!” 葛馨宁细想了想,觉得小皇帝不可能派刺客到县衙来杀人,于是稍稍放下了心。 这时小丫鬟送过粥来,韩五替葛馨宁垫高了枕头,侧身坐到床头,亲自喂她。 葛馨宁有些不自在,只喝了两口便不肯再喝,却试探着问:“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我不出门,就不会受伤让你分神,害得你也被刺客伤到……” “别这么说。”韩五柔声打断了她。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感动,便听韩五继续道:“你一向很蠢,不帮倒忙才叫奇怪,我早习惯了。” “喂,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葛馨宁气急败坏。 韩五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不见了。 葛馨宁有些担忧,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看你脸色不好……” 韩五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葛馨宁便不敢再问,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韩五扶她躺好,自己也脱掉外袍在她身旁躺下,叹道:“我在想,京城里的那些事,实在令人心烦……你既不愿回去,我便陪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了。” “这样可以吗?”葛馨宁大喜过望。 韩五忍下满心酸涩,轻笑道:“有何不可?罗县令为了显示自己的功劳,必定会极言你我伤势之重,我们完全可以借口在这里养伤,想耽搁多久就耽搁多久。这里风景优美,又有罗县令跑前跑后地伺候着,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何必急着走?” 葛馨宁笑了一笑,须臾却又叹道:“到底还是在官场之中,不如做一个寻常百姓那样自由自在。” 韩五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拥住,轻声道:“等京城里的那些杂事结束,我便带你和盼儿远走,咱们找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再也不理世间的俗事,好么?” 葛馨宁点了一下头,感觉到后颈疼痛,忙又停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五忽觉眼眶中涌上一阵酸涩,忙闭上眼睛,将那股涩意压了回去。 葛馨宁许久没有出声,韩五以为她睡着了,却忽然听到她轻轻一叹,低声问:“那个罗县令的女儿,漂亮么?”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啦,早点睡明天上班,嘿嘿~\(^o^)/~    第183章. 他很快就不会无聊了 韩五想了一想,诚实地道:“我没看见。”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可是秦子产说……” “宁儿,你在吃醋?”韩五轻笑了一声,揶揄地问。 葛馨宁拍开他的手,恼虚成怒:“谁稀罕吃那些没来由的干醋!” 韩五笑着揽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你实在对我不放心,我便去做真的太监,这总可以了吧?” “你敢……”葛馨宁本能地吼出了声,随后意识到不对,又慌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 韩五早已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夫人舍不得!” 要不是因为脖子后面疼得厉害,葛馨宁真想爬起来把他那张嘴巴缝上! 也是因为颈后疼得厉害,所以她没有转头看韩五的表情,自然也便不知道,他的笑容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那一长串笑声,不过是硬笑出来给她听而已。 这一夜,葛馨宁是因为疼痛而彻夜难眠,韩五却是因为心慌,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次日一早,秦子产进门来蹭早饭,看见二人都顶着黑眼圈,忍不住向韩五怒吼:“你还是人不是?你媳妇病成那样、伤成那样,你就不能消停一晚上么?” 韩五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出门去,转过头来看着葛馨宁,笑个不休。 葛馨宁没好气地道:“你的狐朋狗友跟你一个样,没一个好东西!” 韩五微笑道:“可是我觉得我比他们好多了,至少我对夫人是忠诚的。” “是么?”葛馨宁挑挑眉梢,表示不信。 韩五举手大叫冤枉:“这难道还需要怀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葛馨宁想了一想,眯着眼睛笑道:“确实……你的身边女孩子要少一点,毕竟世人都知道你是……嗯哼,那只能说明你没有机会而已,若有小姑娘贴过来,而你又不怕暴露身份的时候,只怕你比他们也不遑多让……” 韩五黑了脸,恶狠狠地瞪着她。 葛馨宁却不怕他,犹自皱眉沉吟道:“这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如此说来,咱们还是回京城好了,虽然你那个身份很尴尬,但至少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烂桃花……” “夫人,你可真够狠心的,为了怕为夫沾花惹草,竟然真的忍心让为夫当一辈子太监么……”韩五苦着脸哀声道。 葛馨宁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就是善妒,怎样?你后悔娶我了?” “怎么会呢?为夫乐在其中!”韩五大笑着,过来替葛馨宁披上外袍,抱她起身。 “喂,你……”葛馨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禁担忧。 韩五笑道:“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葛馨宁放下了心,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禁不住微笑起来。 一出房门,便见秦子产鬼鬼祟祟地贴在门边,生怕人不知道他在听墙根似的。 韩五立刻放下葛馨宁,咬牙向秦子产冲了过去:“姓秦的,你找死!” 秦子产大笑着跑开,口中学着韩五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叫着:“‘你真的忍心让为夫当一辈子太监么?’哈哈,哈哈哈哈……” 葛馨宁扶着墙站稳,对这个可恶的家伙恨得咬牙切齿。 韩五惦记着葛馨宁,没有认真去追,只弯腰捡了两块铺路的卵石朝秦子产丢了过去。 葛馨宁等韩五回来,便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低声道:“你把那个损友换掉吧?” “好。”韩五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葛馨宁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还是藏不住满心喜悦。 抬起头来,便看见秦子产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树后,依旧向这边张望。 葛馨宁忍不住哀叹: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人啊? 韩五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放心,他很快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葛馨宁猜不到韩五要耍什么手段,只是看到他露出老狐狸似的笑容,便禁不住暗暗替秦子产担忧。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敢惹韩五呢? 韩五没有再理会秦子产。他扶着葛馨宁走到院中坐下,便叫小丫鬟摆上茶点来,同葛馨宁遥看这满园秋色。 小丫鬟在一旁陪侍了一会儿,试探着笑道:“二位这样干坐着,只怕也没什么趣味。我们府里正请了师傅来教小姐们弹琴,大人若不嫌吵,便叫他们到这园子里来弹,算是给二位解闷如何?” 韩五皱了皱眉头,正要拒绝,秦子产已大笑着跳了出来:“早该这样了!你没见韩夫人脖子动不得,每日无聊得要死?快快快,有什么弹琴的唱戏的统统请到这里来,越热闹越好!”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韩五怒目瞪着秦子产:“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秦子产摊开双手,无辜地道:“我只是看你们太无聊了,想帮你们找点乐子而已。” “我看是你自己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吧?”葛馨宁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秦子产倒也没有否认,乐呵呵地贴在葛馨宁的身旁坐下。 韩五冷哼了一声,握住茶盏的手,指节泛白。 秦子产打了个哆嗦,很没出息地站了起来,换了个离葛馨宁远一些的位置。 葛馨宁见状,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韩五板起面孔,连带着对葛馨宁也不肯给好脸色看了。 这时先前那小丫鬟已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老的琴师、四个打扮得颇为俏丽的小丫鬟,当然,还有两位遍身绫罗的千金小姐。 这二位想必就是秦子产所说的罗家小姐了吧? 葛馨宁心下好奇,忍不住细细打量。只见前头那人鹅蛋脸儿,眉清目秀,只是不肯抬眼看人,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后面那位小姐就活泼得多,容貌也堪称上等,唇角上弯、鼻尖挺翘,一双杏仁眼骨碌碌乱转,顾盼神飞。 主仆数人走到石桌前,齐齐屈膝行礼。 葛馨宁本能地想要站起还礼,韩五忙伸手按住她,头也不抬地道:“免礼吧。” 几人慌忙站起,那小一些的女孩子便敛衽笑道:“我和二姐连日闷在屋子里练琴,无聊得很。听说总管大人和夫人在园中也是无人解闷,我便想了个主意,斗胆自请到园子里来弹琴,就当是给二位贵人取乐了,希望总管大人不要怪罪!”    第184章.谈情,要用心 “我说小丫头怎会有这样巧的心思,原来是你的主意。”韩五淡淡地道。 这位罗小姐忙笑道:“我也是灵机一动,不敢求取巧,只盼不要惹贵人烦心就好!” 韩五低头喝茶,没有再接话。 葛馨宁怕罗小姐尴尬,只得笑道:“你这样聪颖的小姑娘,谁舍得烦你呢?” 小姑娘听见夸她,眉开眼笑,忙又向葛馨宁敛衽道:“夫人谬赞了!既然这样,我和姐姐就献丑了——差点忘了介绍,我二姐闺名叫‘玉兰’,我便叫‘玉桂’,不过,我更喜欢旁人叫我‘三丫头’,听着亲热些!” 葛馨宁看见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发笑。 这时丫鬟们早已在不远处铺下席子,摆好了矮桌。姐妹二人席地坐下,调好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秦子产凑到葛馨宁的身旁,低声道:“你看,我没骗你吧?那个三小姐,从始至终都没有向我看一眼,只盯着韩五看个不休呢!你可要小心点了,这年头,太监也未必没有人抢……” “你若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韩五伸手将秦子产整个人提了起来,咬牙道。 秦子产被他提在半空,犹自不甘心地继续说道:“韩夫人呐,你可要知道,隐患险于明火,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啊!” 葛馨宁看得有趣,忍不住也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防患于未然?” 秦子产瞪大眼睛,在半空中抬起一只手来,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葛馨宁慌忙摇头:“不太好吧?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我挺喜欢她的,如何下得了手!” 韩五将秦子产放了下来,后者一得自由,就不屈不挠地凑到了葛馨宁的身旁,低声道:“既然你不想杀她,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葛馨宁虽知道这个人出的多半是馊主意,却还是饶有兴致地配合着问道。 秦子产偷眼看看韩五,见他一脸冷漠,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是不怕死地说道:“他自己不是说要当真的太监么?你就成全他好了!这样虽然你也委屈了一点,但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可以彻底绝了他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念头!” “说得有理。”葛馨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韩五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秦子产打了个哆嗦,双手抱头便要逃跑。 葛馨宁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的衣袖。 秦子产顾及到葛馨宁的伤,不敢用力挣脱,只得苦着脸转过身来。 韩五的手已离他的脖子不过两寸远了。 “我可是诚心诚意地帮你的忙,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秦子产向着葛馨宁哀嚎。 葛馨宁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怎么会呢?我是那么绝情的人么?” 秦子产闻言,忙向韩五叫道:“你夫人叫你饶了我!” “是么?”韩五将手停留在秦子产的头顶上,转过脸来问葛馨宁道。 葛馨宁点了点头,爱怜地看看秦子产,向韩五叹道:“你这个师弟为人真不错。他知道你在宫中过得辛苦,三番五次表示愿意进宫去陪你,你便不要辜负他的好意吧!” “谨遵夫人之命!”韩五微笑起来,悬在秦子产头顶上的手没有去抓他的脖子,而是提着他的衣领攥紧,拘得秦子产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们夫妻两个,真够歹毒的啊……”秦子产死命地拽着衣领,连声哀嚎。 葛馨宁摊开双手,表示无辜。 韩五向她微微一笑:“别听他胡说,夫人菩萨心肠,人尽皆知。” 秦子产恶心得险些把昨晚的晚饭吐出来。 这时琴声“铮”地一下子停了下来。 葛馨宁忍不住回过头来,关心地问:“怎么了?断弦了么?” 韩五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他随手丢下秦子产,转过身来怒视着两位罗小姐,以及她们手中的琴。 那神情冷冽如腊月的寒风。葛馨宁毫不怀疑,如果两位罗小姐敢说一句“弦断了”,韩五便会毫不留情地拧断她们的脖子。 秦子产难得地没有笑闹,也跟着有些紧张地看向二位小姐。 只有他知道韩五此时最忌讳什么。 “断弦”是个很坏的兆头,韩五此时必定听不得这两个字。如果他当真为此而发怒,也只能怪两位小姐的运气不好了。 幸而罗玉桂小姐怔了一下之后,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美丽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葛馨宁于心不忍,慌忙安慰:“别害怕,他没有恶意的。刚才的琴弹得不错,怎么停了?” 罗玉桂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滴下来,她却竭力瞪大了眼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总管大人并不需要我姐妹过来解闷,是我二人多事了……既然这样,我们便不打扰了……” 葛馨宁有些过意不去,忙要挽留,韩五已冷淡地道:“也好。你们到这园子里来,多有不便,以后也不必来了。” “是,我知道了……”罗玉桂低头应着,泪珠子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梨花带雨,分外堪怜。 几个小丫鬟忙俯身收拾琴桌,玉兰小姐已经走出老远,罗玉桂却慢吞吞地落在了后面,走到石桌旁边的时候,脚步更是慢得像蜗牛一样。 葛馨宁心里有些别扭,却也只得静静地等着她走过去。 这时韩五却忽然开了口:“罗小姐。” “怎么?”罗玉桂慌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韩五淡淡地道:“你的琴弹得不好。中间有三处错音,指法驳杂不纯,不知是不是中途换过师傅的缘故……还有,琴是有灵性的东西,只靠技巧,是永远成不了好琴师的。弹琴,要用心。” 罗玉桂的目光由惊喜而转为黯淡,随后又渐渐地欢喜起来。 等韩五说完,她郑重地敛衽,行了个大礼:“多谢总管大人教诲。玉桂记住了,‘弹琴’,要用心。” 韩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葛馨宁见罗玉桂走远,目送着她的背影,却不由得出了神。    第185章.你们还真豁得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秋雨连绵,葛馨宁不便出门,韩五自然也只得在屋里陪着她。 听说北伐的兵马已经班师回朝,葛馨宁很想知道朝中的事情如何了,韩五却只要她静养,什么都不肯跟她说。 不过,看到韩五每日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看闲书,葛馨宁便知道目下事情并不难办,因而也不十分担忧。 秦子产百无聊赖,只好日日过来寻个由头插科打诨,葛馨宁挺愿意他来解闷的,韩五却从不肯给他好脸色看,每次都恨不能拿门闩打他出去才罢休。 这日,雨终于停了,空气里弥漫着冰冰凉凉的水汽,沁人心脾。 秦子产一大早就来了,一会儿要给葛馨宁讲笑话,一会儿又缠着韩五陪他下棋,没有一刻消停。 韩五自然是烦不胜烦。 这时小丫鬟春香忽然捧了几碟精致的小点心进了门,盈盈笑道:“我们三小姐从京城请了个糕点师傅来,这几日正在学做宫廷点心,师傅夸她很有天分,小姐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特地做了来请韩总管和夫人品尝一下,看看还能入口不能?” 韩五微微蹙眉,只看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地移开了目光。 秦子产忙抢了一块丢进嘴里:“美人做的点心,那自然是香甜可口,美味醉人……啊,啊呸!呸呸呸!咳咳——呕——” 他只顾说话,等到点心快要咽下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味道不对,慌忙吐掉,口中依然酸苦不堪,忍不住干呕起来。 韩五好心地替他倒了满满一杯茶递过去,秦子产感激地一口饮尽,又忍不住跳了起来,鬼哭狼嚎似的大叫大骂。 韩五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秦子产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咬牙切齿地道:“姓韩的,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要烫死我么?” 韩五悠悠地道:“是你自己太心急——我可没叫你立刻便喝。” 秦子产骂骂咧咧好一阵,又将注意力转回到那几碟点心上去:“看着挺好看的,又是出自美人之手,味道怎么会……” 春香神色尴尬:“很难吃吗?我们老爷和二小姐都说不错……” 秦子产露出一个惊骇万分的表情来,尖叫道:“这样也叫好吃,你们老爷和二小姐,平时难道是喝砒霜过活的么?” 春香不敢多话,只是苦着脸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劝葛馨宁和韩五也尝尝。 葛馨宁仔细打量着碟子里的点心,只见共有四样,一碟是藕色梅花形、一碟是的粉色菊花状,另外两碟是同心方胜形状,一碟是白色、另一碟是黄澄澄的颜色,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很难想象这样好看的点心会很难吃。葛馨宁想道,秦子产最喜欢夸张胡闹,此时多半是故意给罗小姐难堪吧。 刚才秦子产尝的是一块黄色同心方胜,葛馨宁迟疑了一下,拈起一块藕色梅花,小心翼翼地咬了一点点,仔细品尝。 秦子产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葛馨宁微微一笑,将一整块点心丢尽了嘴里:“味道还不错!我就说嘛,罗三小姐蕙质兰心,做的点心就算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也绝不会差劲到哪里去!秦公子,你的嘴巴也太刁了!” 秦子产瞪大眼睛,看看葛馨宁,再看看那碟子点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葛馨宁的话。 葛馨宁见他不敢动,便向韩五努了努嘴。 韩五在葛馨宁刚才吃过的碟子里拣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尝了尝,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味道还不错,罗三小姐果然心灵手巧。” 春香终于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三小姐听到这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秦子产眼巴巴地看着韩五,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真的好吃吗?” 韩五索性又尝了尝另外两个碟子里的,边吃边笑道:“还不错,尤其是这个蟹粉酥酪,清新爽口,十分见功夫,不信你尝尝!” 秦子产见他赞不绝口,终于放了心,忙抢着将碟子护到怀里,叫道:“算我倒霉,唯一一碟子难吃的被我吃到了!我替你们尝鲜,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你们可要补偿我,这一碟子都归我了!” 韩五抢了几次没有成功,不禁摇头叹气。 秦子产得意洋洋,挑衅地朝韩五呲了呲牙,然后抓起一大把藕色梅花塞进嘴里。 葛馨宁掌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秦子产“噗”地一声,将满嘴点心一下子吐了出来,喷得满桌都是。 韩五早有先见之明,在他未喷之前已将茶盏护在手中,此时正悠闲地喝着茶水,神态安详。 秦子产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眼泪都流了出来,伏在桌子旁边,又咳又喘,得空还要大叫大嚷几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葛馨宁早忍不住,伏在枕上大笑起来,颈后的伤处隐隐抽痛,她却兀自止不住笑。 秦子产端起茶碗想喝口水,却发现里面落了许多点心碎屑,无法下嘴。 他无计可施,只得跌跌撞撞地奔出房门,扑到花坛上用手抠着喉咙,干呕起来。 韩五无奈地耸了耸肩:“有那么夸张么?” 葛馨宁笑得咳个不休,半晌才道:“哪有,明明很好吃嘛!” 韩五斟了一碗茶送到她的唇边,笑道:“确实很好吃,不过夫人,你还是漱一漱口的好。” 葛馨宁依言喝了一口茶水,吐在漱盂里,笑道:“这真是一次奇妙的经历。” 秦子产从外面回来,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哀嚎:“你们两个为了折磨我,还真豁得出去啊!” 葛馨宁大笑了好一阵,这时已没了力气,伏在枕上疲惫地笑道:“那点心是我们塞进你嘴里去的么?” 秦子产哑口无言,呆了半晌,只得又转向韩五:“你这个死冰山,什么时候也跟这个臭女人学坏了!咱们多年的兄弟情义,你居然要害我!” “我何曾想害你?我正是要帮你啊!”韩五放下茶盏,郑重其事地说道。 “此话怎讲?”秦子产依旧咬牙切齿。 韩五不慌不忙地道:“你跟罗三小姐郎情妾意眉来眼去不是已经很久了么?如果三小姐知道她精心制作的点心一大半已被你吞下肚去,她一定会欢喜的。” 秦子产闻言忍不住跳脚:“你胡说,那三小姐喜欢的明明是——” 梦中说梦 说: 今日第三更,嘿嘿,后面木有啦!\(^o^)/~    第186章.这也要怪我? 没等秦子产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呜咽,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廊下越去越远了。 “三小姐!”春香惊呼一声,本想追出去,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期待地看向韩五。 韩五瞥了秦子产一眼,皱眉道:“还不快去追?” “喂,凭什么是我!”秦子产不服气地叉起了腰。 葛馨宁凉凉地道:“不是你,难道是我么?” 秦子产看看葛馨宁,再看看韩五,终于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她会明白的。” 韩五只管低头把玩他的茶盏,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葛馨宁心下有些担忧,却也没有多言。 这个罗三小姐,其实是一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只不过—— 葛馨宁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闷气,恶狠狠地瞪了韩五一眼。 韩五抬起头来,委屈地看着她:“夫人,你该不会连这也要怪罪到我的头上吧?” “废话,不怪你,难道怪我么?”秦子产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葛馨宁没有接他们的话茬,只是心里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就连身下柔软的床铺,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舒服了。 当然,别扭归别扭,葛馨宁倒没有感到十分担心。毕竟韩五的身份摆在那儿,罗玉桂不可能乱来,而且点心的事情也必然给了她不小的打击,想必她应该可以知难而退了吧? 这样想时,葛馨宁并没有料到,世上有一种女子,偏偏是愈挫愈勇的。 第二日,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头,照得整个大地都亮闪闪的。 罗玉桂一大早就来了,跟小丫鬟们一起站在门外,静候葛馨宁他们起床。 葛馨宁习惯了晚起,韩五无事的时候也便喜欢陪她赖床,是以直到日上三竿,秦子产过来聒噪的时候,才发现了丫鬟之中鹤立鸡群地站着一位千金小姐。 秦子产的嘴巴是不饶人的,大老远就高声叫了起来:“哟,我说罗小姐啊,这个时辰人家小夫妻只怕还没起床,或者一大早兴致上来,正在忙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你一个大姑娘站在这里,似乎有点儿不太合适吧?” 罗玉桂的俏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 秦子产以为她要恼羞成怒,不料这位三小姐也不是一般人。她挺直了胸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既然如此,你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也同样不算十分合适吧?” 秦子产微微一愣,随后笑得更欢了:“怎么不合适?我便是喜欢每天来听他们的墙根,可有意思了!今日你来得巧,陪我一起听听吧!” 罗玉桂终于羞恼不堪,气哼哼地抱怨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这时韩五忽然在里面怒声问道:“谁在那里吵嚷?” 罗玉桂正要逃走,秦子产已替她报道:“罗家三姑娘来了,有事要见韩大总管!” 里面许久都没有声音,罗玉桂却已不便就走,只得尴尬地站在台阶上,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之后,里面的门闩开了。 秦子产“噌”地一声钻了进去,像捉贼似的东看西看,吸着鼻子四处乱转。 韩五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冷笑道:“宁儿的伤已经不需要你来换药了,如果你再每日过来骚扰,我便只好过河拆桥,先打发你滚蛋再说了!” 秦子产打了个哆嗦,忙道:“别这样,伤情颇为复杂,上药还是有必要的……还有,今日来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罗三小姐也在外面呢!” 韩五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之色,当下便要开口赶人。 谁知这时罗玉桂已款款走了进来,敛衽下拜:“总管大人万安……夫人万安。” 葛馨宁在帐中应了一声,韩五却只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棋谱,对这一声问候恍若未闻。 罗玉桂的眼里霎时蓄满了泪水,却不料韩五的厌恶之色更明显了些。 罗小姐只得勉强收住泪,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二位,只是……听说昨日的点心不合总管大人的胃口,我……我十分过意不去……” 话未说完,韩五已不耐地打断道:“那也是寻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昨日深受其苦的是秦公子,你倒不如单独安慰一下他!” 罗玉桂闻言窘迫万分,一张小脸都苍白起来。 葛馨宁于心不忍,只得叹道:“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罗玉桂立刻转悲为喜,连声称谢。 葛馨宁反倒被她谢得有些不自在,满心里只盼着她快些离开。 不想这位三小姐似乎是有备而来,站了一会儿之后,便寻了个由头,要请众人往城外去游湖。 葛馨宁本不愿去,无奈秦子产说她身子虚寒,应当多出去走走,她也便不得不点头了。 韩五听说对葛馨宁的身子有好处,也不再反对,于是一行人带了四五个丫鬟,热热闹闹地出了县衙的大门,乘上马车,往本县有名的“镜湖”奔去。 所谓“镜湖”,顾名思义,是一处水平如镜的清幽所在。 此时正值秋色最好的时候,湖边树木俱换了红的黄的鲜艳的颜色,层层叠叠,浓艳而鲜明。 葛馨宁看了,禁不住心生欢喜。韩五见她精神尚佳,也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到了湖边,早有三艘小船在那里等着了。 秦子产一路上欢腾得像只猴子一样,此时自然也毫不犹豫,利索地跳上了一条小船,站稳之后便向葛馨宁伸出了手。 韩五侧身挡住他,小心翼翼地挽着葛馨宁上了另一艘小船,气得秦子产哇哇大叫。 春香也上了这条船,韩五看见船娘已撑起竹篙,便淡淡地吩咐道:“开船吧。” “等一下!”罗玉桂忙在后面高叫。 韩五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只见罗玉桂在后面招了招手,等船娘向岸边靠拢了一下,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也坐这条船么?” 韩五看看狭长的船身,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罗玉桂抬起头来,眼中水光盈盈:“我有些晕水,不敢自己乘船……” 韩五不耐地道:“你可以叫丫鬟扶着你,或者跟秦公子同船,他一定会照应你的。” “可是……可是,我想跟你们坐一条船啊!”罗玉桂嗫嚅许久,终于还是大声地喊了出来。    第187章.女儿家还是自重自爱的好 韩五的脸色黑得吓人,把春香和旁边的船娘吓得瑟瑟发抖。 罗玉桂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一时也是措手不及,整个人拱肩缩背的,小脸苍白,睫毛微颤,格外堪怜。 葛馨宁见了于心不忍,扯扯韩五的衣袖,低声道:“毕竟是东道主家的小姐,给她几分面子吧!” 韩五瞪了她一眼,终于妥协,往旁边让出一步,算是答应了。 罗玉桂忙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上来。 小船本极狭窄,乘了四个人之后已是摇摇晃晃,这会儿罗玉桂又上来,一个踩不稳,小船便剧烈地晃动起来。 “啊,救我!”罗玉桂险些滑到湖里去,吓得连连尖叫,两手四下乱抓。 韩五早在她上船的时候,便已将葛馨宁护到了自己的身后,是以此时站在这一端的只有韩五一个人,罗玉桂险些跌到水里,自然也只能向韩五求救。 可是韩五丝毫没有拉她一把的意思,反而拥着葛馨宁向后退了两步,把小船这一端的空间全部让了出来。 “救救我啊——”罗玉桂连声尖叫,声音已从惊呼变成了哀嚎。 春香看不过眼,忙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小姐小心,我扶您吧!” 罗玉桂站稳之后,恶狠狠地甩开春香的手,怒声道:“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奴才!” 春香不敢多言,揣着一肚子委屈,悄悄地退到角落里去了。 韩五装着没听到,拥着葛馨宁站在船头,自顾自地观赏风景。 这时三条小船已离了岸。秦子产的那条船上只站了他和一个跑腿粗使的小厮;另一条船上只有三个丫鬟提着食篮、粗布、草垫等杂物,傍行在侧后方;只有葛馨宁他们所在的这条船上,坐了葛馨宁夫妇二人和罗玉桂,还有一个小丫鬟春香,挤得满满当当。 秦子产吩咐船娘把小船傍行过来,连连叹气:“宁儿呐,自从两个月前在鱼塘镇偶遇你之后,我的桃花运便是一天不如有一天了啊!” 韩五黑着脸,怒声斥道:“再有一次让我听到从你的口中说出她的名字,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秦子产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退到了船尾。 罗玉桂昂然地站着,假装听不出刚才的话题与她有关系。 秦子产看看葛馨宁、再看看罗玉桂,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吩咐船娘慢行,不远不近地跟在韩五这条船的后面。 葛馨宁没有多少力气,虽靠在韩五胸前,依然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韩五见她站得辛苦,便扶她坐下,自己站在她身旁,发现不错的景致就指给她看。 罗玉桂站在二人身后无人理会,自是尴尬异常。 小船驶到湖心的时候,船娘收了篙,任凭小船在水上漂着,偶尔随风打个转,别有一番趣味。 韩五走到葛馨宁身旁坐下,扶着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柔声问:“累么?” 葛馨宁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声道:“好多年没有认真出来玩过了。” “只要你喜欢,我今后天天陪你出来玩。”韩五柔声说着,满心苦涩。 葛馨宁虽然不信,却还是柔柔地笑着,一脸幸福满足。 罗玉桂在后面看得刺眼,迟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到前面来,试探着道:“总管大人觉得,蓟县这边的风景如何?” 韩五毫不犹豫地道:“风景很美。” 罗玉桂大喜,忙要继续追问:“那……” 不待她问出来,韩五又打断道:“只有一点不好处,便是人太聒噪,不像京城里面,人人都懂得规矩。” 罗玉桂当然听得出这是在说她。可是她实在舍不得放弃,于是擦了擦眼泪,仍是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二人身后。 葛馨宁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并没有打算主动开口。 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日色偏西,韩五替葛馨宁拢一下外裳,柔声道:“一会儿太阳下去,水便凉了,你体质偏寒,不能在此久留,咱们回去吧。” 葛馨宁顺从地点了点头。 罗玉桂却苦着脸道:“咱们才刚刚出来没多久……能不能再玩一会儿啊?就一会儿!” 韩五冷下脸来,咬牙道:“罗小姐愿意在此处游玩,那便自己留在这里好了!我夫妇不便相陪!” 罗玉桂不敢再多言,任船娘按照韩五的吩咐,将小船撑了回去。 水边是一片平坦的草地,矮而细的小草铺开一片,像羊毛毯子一样柔软。 一行人俱是意犹未尽,于是便在草地上铺了垫子,坐了下来。 这次是葛馨宁率先坐下,韩五自然是傍在她的身旁。秦子产凑过来坐在葛馨宁的对面,罗玉桂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到韩五身旁,也跟着坐下了。 秦子产看看韩五,再看看罗玉桂,笑得意味深长。 韩五懂得他的意思,心下有些别扭,便往葛馨宁身旁靠了靠。 岂知罗玉桂见状,竟也跟着往中间凑了一下,照旧贴在韩五身旁。 葛馨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韩五便回头看向罗玉桂:“三小姐,您很冷么?” 罗玉桂迟疑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韩五便冷笑道:“若是冷,便该多穿点衣服出门!女孩子需要人保护是不假,但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自重自爱的好!” 罗玉桂未料到他会当面讽刺,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韩五完全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说完这句话后,便依旧低下头去,替葛馨宁整理斗篷上的风毛。 罗玉桂用力咬住下唇,不许自己哭出来。 看见葛馨宁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便觉心里十分不平,偏又不敢冒犯,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偏偏秦子产是个没眼色的,见她碰了钉子,非但不上前安慰,反而笑嘻嘻地看着,摆明了只想看热闹。 罗玉桂索性活豁了出去,咬牙道:“总管大人此言差矣!我平生最瞧不起那些弱不禁风的女人。世人总以为女人是弱的、需要照顾的,我却认为,女人也有女人的强大之处,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也可以照顾家人,不需要哭哭啼啼,向别人摇尾乞怜!” 韩五“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三小姐志气可嘉,不输男儿。” 罗玉桂昂起头,大胆地看着韩五:“总管大人出行在外,多有不便,若需要有人照料衣食,我作为东道主,自然是义不容辞……”    第188章.不知廉耻 韩五神色一冷,蓦地绷直了身子,好像即刻便要动手打人一样。 葛馨宁慌忙按住他的手,安慰地摇了摇,示意他不必在意。 韩五“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罗玉桂却浑然不觉似的,依旧热切地望着他。 葛馨宁往前探着身子,向罗玉桂微笑道:“多谢好意。不过——这会儿我还没咽气,我夫君的衣食,暂且用不着三小姐您费心的。” 韩五的手蓦地收紧,用力将葛馨宁的手指攥住,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 罗玉桂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嗫嚅许久才道:“可是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好,如何能照顾得周到?若夫人允许我跟在总管大人身边照顾,非但总管大人这里方便许多,夫人也可以省些心力好好将养身子,岂不两便?” 葛馨宁未料到她如此坚持,一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五终于忍不住,冷笑着作出了回复:“不知廉耻。” “我不是……”罗玉桂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说的是她,眼中立时落下泪来。 韩五拥着葛馨宁站起身,露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情:“与无趣的人同游,再好的风景也都被糟蹋了。回去吧。” 葛馨宁有些歉意地回头看向罗玉桂,只见后者正瞪大了眼睛,怨恨地盯着她。 葛馨宁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回头,在韩五的搀扶下缓缓地走着。 罗玉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竟也加快脚步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葛馨宁听见脚步声,心中不禁暗暗叹服。 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勇气追上来的。 秦子产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看见有热闹,自然也是一步都不肯落下。 罗玉桂总想找机会跟韩五说话,可惜总是碰钉子。葛馨宁已经在替她尴尬,她却一直愈挫愈勇,也算是难得的女中豪杰了。 上了马车,韩五依旧将葛馨宁拥在怀里,秦子产故意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将韩五身旁空了出来。 罗玉桂感激地看了秦子产一眼,低下头,含羞带怯地在韩五身旁坐下。 可惜的是韩五的目光一直纠缠在葛馨宁的身上,对罗玉桂的靠近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个厌憎的目光都吝啬。 罗玉桂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这会儿她也颇沉得住气,只静静地靠坐在韩五的身旁,低眉顺眼,不再多发一言。 葛馨宁偷眼看去,见罗玉桂双颊微红,低着头偷偷地微笑着,一派怀春少女的模样,看上去比平日更增几分娇艳。 于是葛馨宁的心里渐渐地变得不痛快起来。 韩五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忙握紧了她的手,轻轻点点她的额头。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微微皱眉。 韩五赔着小心,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举起三根手指作指天发誓状。 葛馨宁看他神情,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后来又忍不住想猜他说的是什么。 “我不理她”? 似乎不太像; “我去理她”? 意思又似乎有些不通; “我听你的”? 韩五应当不会说这样的话吧?他的嘴巴里一向很难说出一句好听的话来的。 既然这句不可能,“我是你的”就更加不可能了吧? 葛馨宁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本事,竟能让出名冷面冷情冷血的韩大总管说出那么肉麻的话来! 葛馨宁觉得脸上有些热,忙别过脸去,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 韩五看着她莫名地红起来的耳朵,心里一点点柔软起来,欢喜、伤感、酸涩、哀恸,细细的情绪一丝丝一缕缕缠绕到一起,搅得他的心里前所未有地乱了起来。 马车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十分奇怪,但似乎并没有人觉得别扭,局面匪夷所思地和谐。 但这种和谐的局面很快被打破了。 马车离开镜湖之后,要经过一段不长的山路,两侧都是峭壁,极难行走。 就是在这段短短的山路上,意外发生了。 最初看到两个穿着劲装的汉子站在山路中间的时候,车夫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不慌不忙地策马奔跑着。 但不一会儿,两人身后的山石上、大树后、灌木中,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很多个同样装扮的壮汉。 车夫忍不住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勒马停车。 只是这时似乎已经晚了。 马车后面,同样出现了不少劲装男子,一语不发地向中间靠拢了来。 韩五听见动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葛馨宁一见便知不妙,忙问:“又是刺客么?” 韩五忙向她一笑,淡淡地道:“一群苍蝇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葛馨宁依旧眉头深锁。 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呢?刺客的强悍,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虽然韩五的身手绝对不差,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在这样崎岖狭窄的小径上…… 就连秦子产也早已变了脸色,掀开车帘,警惕地看着外面的情形。 唯有罗玉桂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偶尔偷偷地向韩五看一眼,随后便低下头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 僵持了一会儿,韩五放下葛馨宁的手,掀开车帘从容地走了下去,团团作了个揖:“我们是外地行商,途径贵县暂住歇足而已,不知何处得罪了诸位,还请海涵。” 众人之中走出个虬髯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韩五几眼,冷笑起来:“外地行商?这年头不男不女的娘娘腔也能做行商了?姓韩的,你在京城呼风唤雨无恶不作,这会儿居然要沦落到冒充行商来保命?你要是怕死,就跪在地上向我磕三个头,我饶你狗命就是!” 韩五站直了身子,双手松松地握成拳,不慌不忙地道:“我本以为是遇上了在山里讨生活的好汉,没想到只是几条替别人卖命的鹰犬而已!既如此,也都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手段都亮出来吧!” 话音未落,那些劲装的那汉子已围成一圈,严严实实地将韩五和马车围在了中央,众人手中齐齐亮出兵刃,竟是一长一短两把刀,在夕阳下闪着淡淡青光,显然是淬过毒的。 梦中说梦 说: 今日第三更,来晚啦~ 话说,蠢梦今天遇见一件事,忽然好担心啊…… 一位同事前两年看过一篇文,因为更得太慢就弃了,现在忽然想看结局,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 俺在想,如果那位作者知道了这件事,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亲们啊,俺更得不快是不假啦,如果你们想养肥了再看也木有问题,但请一定要记住俺的名字哈…… 如果记不住,就请不要抛弃俺,要不然说不定真有一天,就再也找不着了…… 那时候,蠢梦该到哪里去哭呢? 回复(4)    第189章.你还活着吧? 葛馨宁的心头倏地凉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起来。 不久前在漠北战场附近,韩五已中过一次毒,那时她守在床边,几乎愁断了肝肠。 那样揪心揪肺的滋味,葛馨宁实在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秦子产向外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暗暗皱眉。 韩五就站在车窗之外,与葛馨宁只隔着一道布帘的距离。 可是葛馨宁却不敢掀开车帘同他说话。 犹疑半晌,她只得凑到秦子产旁边,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帮他?” 秦子产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葛馨宁见状不禁越发担忧。 这时外面已经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时常有失了准头的大刀砍到马车上,葛馨宁用力攀住车窗,依然时常被颠得东倒西歪。 车夫许久没有动静,不知是被砍死了还是被吓昏了;拉车的马倒是还安然无恙,偶尔撩一下蹄子,或者缓缓地向前走两步,每次都让葛馨宁提心吊胆。 这时葛馨宁无比后悔自己出宫匆忙,没有想法子弄点儿毒药出来,否则这会儿往风里一洒,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她把这个主意说给秦子产听的时候,后者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是想把你当家的一起毒死么?” “你给他把毒解了就是!”葛馨宁理所当然地道。 秦子产被她闹得哭笑不得:“你以为解毒是很容易的事么?烈一点的毒药,撒下去立刻一命呜呼,解毒也来不及;温和些的毒药又发作太慢,说不定药效还没现出来,姓韩的就已经被他们砍死了……” “总之,你也没有法子就是了!”葛馨宁闷闷地坐了回去,忍不住又偷眼去瞧外面的情形。 只见韩五被众人围在中间,虽然一时看不出胜负,但那长刀短刀寒光闪闪,将韩五结结实实地困住,每每要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能险险躲过,这样的处境,实在让人不能不揪心。 山路狭窄,行动躲闪极为不便,想必刺客也就是为了这一点才选在这里动手,故意要让韩五无路可退。 葛馨宁看了一阵子,心中忽然一动。 这样的山路,韩五无处可退固不用说,敌人又何尝不是行动不便? 韩五很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无论敌人想把他引到哪个方向,他都始终用后背贴着马车,不肯上当。 这显然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以一敌众,最忌讳的便是腹背受敌,可他只是借助一辆马车,就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样的窘境。 葛馨宁很惭愧。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是想了这么久才明白! 因为马车的阻挡,敌人虽多,每次却只有三四个人可以冲上来砍杀,还要时时防备着伤到彼此,于是这一场打斗,便显得格外别扭起来。 韩五手中仍是那一柄随身的佩剑,身手利落如昔,打了这一会儿仍不见败相。 但葛馨宁依旧不得不担心。 毕竟,对方还有至少二十人在后面看热闹,过一会儿韩五渐渐疲惫,而这些人却早已攒足了力气,局面便会被敌人扭转……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韩五的后背,心急如焚。 秦子产忽然站起来,咬牙道:“这也不是办法,我们总得帮帮他才行!” 葛馨宁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帮他?怎么帮?你下去帮他打么?” 秦子产缩了缩脖子,咋舌道:“那样打打杀杀的事,我可不干!我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呐!” 葛馨宁气得直想把他踹下去。 却见秦子产慢慢地走到马车最里面、与车夫的位置一板之隔的地方去,抬起脚比划了一个姿势。 葛馨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仔细想想,除了杀光所有的刺客之外,这似乎是最可行的一个办法了。 于是葛馨宁也跟着缓缓起身,走到了车门边。 “走!”秦子产断喝一声,飞起一脚将隔板踹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葛馨宁已在韩五的身后尖声叫道:“上车!” 韩五没有丝毫犹豫,随手挥剑乱刺一圈,一个利索的转身,跳上了马车。 就在这一个瞬间,马车晃了一下,沿着山路飞快地往前奔去了。 秦子产坐在车夫的位子上,拼命地抽打着马匹,整个人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身子随着马的奔跑而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十分辛苦。 幸而他奔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韩五的情形,这才给他让出了短暂的时间,让他得以保全性命。 而韩五,此时似乎疲惫已极。 尽管追兵的大刀时时砍进马车里来,他却已安静地靠在葛馨宁的身旁坐定,轻叹道:“秦産这小子也算是豁出去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担忧地问:“你没有受伤吧?” 韩五微笑摇头,葛馨宁稍稍放心,却依然紧盯着车夫位置上的秦子产,不敢懈怠。 马车后面,一大帮刺客仍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秦子产一边驾车一边高叫道:“姓韩的,你还活着吧?” 韩五坐直了一点,微笑道:“放心,我一定有机会送你走。” 秦子产不屑地“嘁”了一声,紧绷着的脸却终于放松下来。 葛馨宁心里慌张,只得没话找话,向韩五笑道:“第一次用箭,第二次用刀,第三次用双刀……我猜他们下一次会把刀和箭一起背上,那时咱们想跑,可就跑不了了!” 韩五叹了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夫人受惊了。” 葛馨宁微笑摇头。 这时一旁的罗玉桂却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葛馨宁听得心烦意乱。 韩五正没好气,听见哭声立刻大怒:“再哭一声,我便把你丢下去!” 罗玉桂的哭声停了一瞬,接着又更大声地响了起来。 韩五毫不客气地俯身将她提了起来,拖到车门位置便要丢下去。 这时那些刺客们还在拼命地追着,跑得最快的离马车仅有三四步之遥。 罗玉桂身子悬空,腿脚无处着力,早吓得魂飞魄散,哭是哭不出来了,只留一声尖叫,响遏行云。 葛馨宁看不下去,挽住韩五的手臂劝道:“她只是个小姑娘,被吓坏了也是难免的,你就别再造杀孽了。” 回复(1)    第190章.千金小姐倒贴上门 韩五本来已经要松手,最终却还是暗叹一声,狠狠地将罗玉桂丢回了车里。 他一向不懂得什么叫“仁慈”,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害怕,怕葛馨宁因为他的冷血无情而心生厌憎。 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向心软的。 虽然世人皆知他是一个极阴狠歹毒的人,可他还是希望,葛馨宁眼中的他,至少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这段时日,韩五时时会想,命运为什么要把她送到他的面前,又为什么要在他刚刚看到曙光的时候,再残忍地把她带走呢? 会不会是因为他杀孽太多,牵累了家人…… 韩五一向是不信因果的,可是最近一段时日,他却渐渐开始希望因果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因果,也便可以有绝处逢生的奇迹。 那样的话,葛馨宁的病情,至少还可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罗玉桂狼狈地跌在马车里,精致的妆容早已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布娃娃一样。 但她布满泪痕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了笑容。 遗憾的是,她的笑容并没有人看见。 韩五面无表情地向后面的追兵瞥了一眼,随后便转过身来,轻轻扶住葛馨宁的手臂:“你怎么又站起来了?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你着急?” 罗玉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的性命竟如此微贱…… 不管是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不会高兴的,何况是罗玉桂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 她本来一直劝说自己要有耐心的,此时却终于忍不住怨毒地盯着葛馨宁,暗暗咬牙。 葛馨宁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 韩五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不禁担忧:“怎么了?不舒服?” 葛馨宁微笑摇头,向外面看了一眼,轻声道:“好像已经甩掉了。” 此时马车已经驶到了平坦的大路上,旁边渐渐地有了其他的行人和马车,那些追兵似乎不打算追上来了。 韩五松了一口气,秦子产也终于放松下来,这才记起自己刚才累得够呛,忍不住伏在马背上直“哎哟”。 但不管他怎么不情愿,这马车还是得他自己赶的,谁让他刚才一时情急,一脚把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车夫踢了下去呢? 确信不会再有追兵之后,罗玉桂站起身来,保持着自以为最从容最端雅的姿态,款款走到韩五的身旁坐下。 知道韩五此时心情不佳,她聪明地没有多言,只是紧抿双唇,作出一个倔强而坚强的姿态来。 可惜的是,脸上未干的泪痕和乱七八糟的脂粉,破坏了她所想表现出来的所有美好。 一路无话,回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晚。 罗县令听说了刺客的事情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连官服也顾不得穿,便连滚带爬地跑来院里,要向韩五磕头请罪。 韩五没有见他,只隔着窗子淡淡地道:“不关你事,不要多心。” 罗县令感激涕零之余,又不放心地道:“事情毕竟是因小女而起,说起来,还是卑职管教不严之罪……” 韩五不耐烦地道:“贼人自要杀我,却与令千金无关。” 罗县令千恩万谢地去了,不过一盏茶工夫却又转了回来,只说有事要与韩五面谈,非要当面拜见不可。 韩五无奈,只得吩咐葛馨宁在内室休息,自往外间去接见这位县令大人。 罗县令见了韩五,少不得又是一番磕头作揖,嘘寒问暖好不贴心。 韩五只觉得厌烦,便靠在软榻上坐下,闭目不语。 罗县令见状,只得收起精心准备的那一大套废话,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小女今日又惹总管大人生气了?” “她还不值得我生气。”韩五很不给面子地道。 罗县令擦了擦汗,连连称是。 韩五仍是不多言语,罗县令尴尬了一阵,只得继续陪笑道:“玉桂这个丫头,从小是被我宠坏了的,仗着有几分才气,总以为自己比寻常女孩子家出挑些……好在她心气虽高,性情却也不算坏,做父亲的爱女心切,也便舍不得多加拘束……只是这次她实在做得过了些,卑职回头一定狠狠教训她……” 韩五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罗县令不由得越发尴尬了。他对女儿的姿色才气一向颇为得意,这番话原是明贬暗褒,实指望对方能夸赞女儿几句,却不料韩五竟连半句客套话也不肯说,闹得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眼见韩五神色不耐,罗县令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但想起女儿坚定的神色和倔强的性子,他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坐定,苦笑道:“自小女十三四岁起,提亲的媒人便踏破了门槛。卑职本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将她嫁了,不料那丫头心高气傲,竟放出话来说是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眼看如今已蹉跎到了十七八岁,还是没有定下人家,做父亲的心里实在是……”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韩五心里不耐,忍不住打断道:“你要嫁女儿,应该找官媒打听。我又不懂做媒,何必对我说这些?” 罗县令笑脸一僵,半晌才道:“官媒是找过的,正是因为小女不肯嫁……” 韩五冷笑了一声,连一句点评都吝于奉送,便要起身送客。 罗县令慌忙站起,急道:“此事确实荒唐,只是卑职苦口婆心训教无果,只好厚颜来求韩总管……” 韩五听到内室之中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不禁皱紧了眉头。见罗县令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几乎忍不住要强行赶人了。 眼见韩五已十分不耐,罗县令只得省略掉所有的废话,急急道:“卑职斗胆,想把这个不成器的小女送到总管大人身边,哪怕做个粗使丫头也好……不知大人肯不肯赏脸?” 韩五顿了一顿,悠悠地道:“到我的身边,那就是要进宫里去了?你该知道,宫女参选,应当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令千金的年纪,只怕……” 罗县令见他始终在绕圈子,不禁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只得直言道:“不是进宫,是小女希望能到总管大人的府上去伺候……总管大人既然已经有一位夫人,再收几个女孩子在身边,伺候梳头洗面又有何不可?” 梦中说梦 说: /(ㄒoㄒ)/~~蠢梦又来讨打了/(ㄒoㄒ)/~~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天蠢梦发烧了,偏偏明后天还要加夜班阅卷,所以…… 今明两天都只有两更,周五……看造化吧…… 只能祈求周末之前别再发烧,求轻打…… /(ㄒoㄒ)/~~    第191章.再娶一位夫人? “我的身边,并不缺人伺候。”韩五举起手中的茶盏,缓缓站起身来。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罗县令纵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言,只得用袖子擦了擦汗,满面羞惭地起身告辞。 不料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正是罗玉桂闯了进来。 罗县令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时罗玉桂显然已重新妆扮过,衣衫是簇新的,发间插着上等的绢花,衬得精心描画的眉眼越发灵动可人。 她无视父亲警告的目光,直冲到韩五面前,含羞带怯地道:“家父的话,说得也许并不十分清楚。我对攀龙附凤没有兴趣,所以总管大人大可不必怀疑我的动机——我不想进宫,只想到您的身旁伺候……一辈子。” 她一口气说完,耳根终于红了,忙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衣带,不敢再看韩五的脸色。 韩五许久没有出声,罗玉桂终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见韩五神色平淡,眼睛只盯着内室的方向,好像全然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罗玉桂晕红的俏脸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许久之后,韩五转过脸来,微微皱眉:“你说要来我的身边?” 罗玉桂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韩五重新坐了下来,神色平淡:“你父亲说,你想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罗玉桂忙道:“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男儿?”韩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罗玉桂霎时红了脸,嗫嚅半晌才道:“在我的眼里,你就是……” “你会后悔的。”韩五平静地打断了她。 罗玉桂忙站直了身子,赌咒似的说道:“我一定不会!我……我不在意你是不是……我只是不愿意与一个伧夫俗子共度一生……除了你,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配得上我了!” 韩五转过脸向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以手扶额,似乎十分为难:“你是官家女儿,才貌双全灵气逼人……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虚费在我一个闺阁之臣的身上?我若真的把你带回去,只怕全京城、全天下的人都要戳我的脊梁骨了!” 内室之中传来一阵“嘭嘭”的声音,韩五听见了,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罗玉桂听见韩五赞她,早已喜出望外,忙道:“我心甘情愿,旁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了,你当初既然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现在的夫人,为什么不能再娶一个呢?” 与刚才相比,韩五似乎忽然有耐心了起来。他耐心地等罗玉桂说完,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始终觉得这样不太好——你也知道我已经有一位夫人了……” 罗玉桂立刻急道:“我不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内室的门轰然大开,葛馨宁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门口。 罗玉桂立刻缩了缩肩膀,垂下头去,一副受惊的小兔子模样。 葛馨宁大步走了出来,冲到韩五的面前,怒声道:“你想再娶一个我不反对,可总得等我咽气再说吧?你连半年都等不了么?” 韩五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已僵在了脸上。 葛馨宁高高地昂起头,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韩五站起身来,习惯性地伸手想揽过葛馨宁的肩膀看,却被她倔强地躲了过去。 “宁儿,过来。”韩五无奈地命令道。 葛馨宁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垂下眼睑,别过头去。 韩五无奈,只得叹道:“好端端的,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别扭?” 罗玉桂在旁掩口一笑:“夫人想必是吃醋了呢!” 韩五微微蹙眉,冷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罗玉桂非但不退,反凑上前来,笑道:“夫人大可不必多心,我只是……” “我叫你出去!”韩五忽地转过身来,厉声喝道。 罗玉桂愣了一下,笑容黯淡下来,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罗县令见势不妙,慌忙走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臂便将她拖了出去。 葛馨宁目送那父女二人出门,冷笑道:“你又何必如此,伤了她的心,还不一定多久才能哄得过来呢!” 韩五好笑地过来扶她,葛馨宁却又冷着脸拧过身子去,不肯理他。 韩五犯了难,只得缠在她的身旁,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葛馨宁只不理他。 韩五只得腆着脸过来拉她的衣袖:“夫人……” 葛馨宁忿忿地躲开,冷笑道:“谁是你的夫人?你怕是认错人了!你夫人不是刚出去了么?” 韩五拍了拍额头,无奈地道:“我记得自己只娶过一位夫人,什么时候又有一个了?” “马上就不止一个了!”葛馨宁咬牙道。 韩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葛馨宁反倒有些别扭,只得问道:“你叹什么气?难道还有不足么?” 韩五摊手道:“这真是莫名其妙,天降奇冤……我何时说过要再娶一个了?” 葛馨宁缓缓回过头,韩五趁势猛地站起身来,将她拥进怀中。 葛馨宁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心下不禁着恼。 韩五忙陪笑道:“夫人误会我了!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京城里遍地都是,我若是对那种货色感兴趣,岂能这么久都不娶第二个?” “那你对什么样的感兴趣?”葛馨宁怔怔地问。 韩五神秘地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一个太监,能对什么样的感兴趣?” 葛馨宁耳根一热,挥拳便打在了韩五的胸膛上。 韩五捉住她的拳头,笑了起来:“夫人,你刚才的样子,真好看。” “刚才?”葛馨宁皱眉,不解。 韩五板起了面孔,学着葛馨宁的神态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在!意!” 葛馨宁这时才明白他的意图,只恨得咬牙切齿,只苦于双手都被他攥住,不能握拳打他,实在令人憋闷。 韩五轻笑出声:“好久没有见到夫人如此霸气了——刚才那个蠢女人的表情,可真叫有趣!” 葛馨宁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抬起了腿,重重往韩五的某处撞去。 韩五立刻大叫起来:“夫人不可!你生气可以罚我,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啊!”    192.我不能被一个女人困住 葛馨宁很不开心。 有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总缠着韩五不放已经很让人生气了,偏偏那个女人还才貌双全聪明慧黠…… 这都不算什么,更让人生气的是韩五居然故意拿那个女人来试探她! 当然,最让葛馨宁气急败坏的是,她竟然真的丝毫经不起试探,只听了三言两语,便忍不住从内室冲了出来…… 想到自己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葛馨宁便羞得满脸滚烫。 罗玉桂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吃醋了。 而且醋劲还真不小…… 韩五那个混蛋,这会儿一定很得意吧? 葛馨宁忿忿地从韩五的怀中挣脱出来,正要转身回房,却忽然意识到,韩五的神情,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得意洋洋。 葛馨宁有些不解,只得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韩五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没有回答。 葛馨宁不由得烦躁起来,忍不住冷笑起来:“很遗憾么?我也没说真不许你娶,等我死了,你想娶多少娶多少……” “宁儿。”韩五捉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 葛馨宁莫名地有些心慌,忙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韩五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问:“你为什么总要提‘死’字?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你答应过要陪着我的。” 葛馨宁的心里像是忽然落下了一块冰凌,尖锐地疼痛了起来。 她当然是不想走的。她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有太多的心愿未完成。 可是这身子…… 葛馨宁怅然一叹,努力地微笑起来:“死有什么可怕?人总是要死的。” “宁儿。”韩五定定地看着她,神色郑重。 葛馨宁心里发慌,只得别过脸去。 却听韩五郑重其事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葛馨宁微笑点头,难得地乖巧:“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韩五忽然恼怒起来。 葛馨宁吃了一惊,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生气。 韩五看到葛馨宁受惊的样子,心中一酸,忙放软了语气,轻声道:“秦子产那个混蛋说你只有半年的时间了,是么?不要信他,他的话从来靠不住!你只是身子弱,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就不会有事!我已经在叫人找大夫了,你只要过好眼下的日子便可,不要胡思乱想!” 葛馨宁微笑地听着,连连点头。 韩五一口气把话说完,见葛馨宁完全没有跟他争论的意思,心里不禁怅然若失。 如果她担忧、害怕、伤心哭泣,他还可以试着安慰她、说服她,可她如今一派风淡云轻的样子,他如何才能发挥他的舌辩之才,劝说她真正振作起来? 韩五不禁感到有些挫败。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对他坦诚相见的。这样强颜欢笑,岂是一个妻子在丈夫面前该有的姿态? 这时葛馨宁也已没了跟韩五清算的心情,勉强维持住笑容,随口说了句“累了”,便径自回了房间。 韩五揣了一肚子心事,一时竟有些无措。 葛馨宁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大致是知道的。 可是如何解决这件事,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派出去寻访名医的那些人,并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这也难怪。 璇玑老人号称天下第一神医,他的医术都束手无策的事,还有谁能有办法? 韩五知道,这件事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现了。 呆坐到了二更天,心里依然烦乱不堪,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理出头绪,韩五只得收拾心情,打算回房去看看葛馨宁睡下没有。 便在这时,窗口忽然跳进一个人来,向韩五微微躬身,随后便只摇了摇头。 韩五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 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可是他的心里仍然难免失落。 本想着这样一天天地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来奇迹,可是…… 他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他所期待的奇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昂驹看他如此,难免有些伤感。他靠窗站了,深深地看着韩五,欲言又止。 韩五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昂驹没有走,不禁有些诧异:“你还有事?” 昂驹咬了摇摇头,迟疑了一会儿,却又不太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韩五冷声道。 昂驹叹了一口气,迟疑道:“宫里有消息传回来……” “说。”韩五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昂驹立刻正了脸色,斟酌着道:“小皇帝的反应,一切都跟我们料想的一样。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打算知难而退。” “这也是情理之中。”韩五漫不经心地道。 昂驹点头赞同,继续说道:“宫中朝中并没有丧事的消息传出来,所以三军缟素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全城百姓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出了事,而你一直没有露面,自然不会没有人疑心到你的身上。” 这样的局面也是韩五意料之中的,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昂驹皱眉继续说道:“小皇帝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肠,虽然不敢即刻下旨说你死了,却时常有意无意地对朝臣暗示,所以朝中如今也是人心惶惶……小皇帝上个月已经亲政,一开始就换掉了十几个重臣,全是咱们的人。朝中那些老狐狸见了这样的局面,越发认定了咱们大势已去,甚至有人暗暗传说,说你已经在北伐的时候死掉了……” 韩五神色有些凝重,站起身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语。 昂驹只得继续道:“再这样下去,咱们这边的人虽然多,却总有一天要土崩瓦解……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行,别到时候落到小皇帝的手里,那可就是阴沟里翻船了!” 韩五应了一声,沉默许久才道:“叫他们稍安勿躁,我过几天就回去。” “过几天?你不是说要在这里至少住半年么?”昂驹有些惊奇。 韩五淡淡地道:“住那么久做什么?这里的人可厌,景色也十分平常,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是那个女人呢?”昂驹忍不住追问道。 韩五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咬牙道:“男儿志在四方,我总不能被一个女人困在家里!先把她寄养在此处,等何时情势安定下来,再接她回京城就好了!”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了(づ ̄3 ̄)づ╭?~ 回复(1)    第193章.她把韩五当什么人了? 次日一早,葛馨宁起身时,已不见了韩五。 若是换了从前,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这些日子,葛馨宁已习惯了在韩五的怀中醒来。 于是今晨的的失望,便显得格外令人落寞了。 带着一分难以言说的惆怅,葛馨宁披衣起身,推窗闲看。 这时房门响了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葛馨宁只当是小丫鬟进来伺候梳洗,便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先不必急,过一会儿再来吧。” “夫人,您既然醒了,还是早早梳洗的好。虽然总管大人爱重夫人,但您日日蓬头垢面,时日久了,他的心里定然要厌烦的。”来人轻笑一声,柔柔地说道。 葛馨宁缓缓转过身,冷笑地看着来人:“我的夫君会不会厌烦我,似乎还轮不到三小姐您来评判吧?” 罗玉桂脸上的微笑霎时冷了下来,手中捧着的铜盆不住晃动,显是竭力忍着怒气。 葛馨宁在窗前坐下,眼睛只盯着廊下墨绿色的藤蔓:“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千金小姐,全无半分女孩子家该有的矜持尊贵也便罢了,如今竟越发低三下四,好端端的做起奴才来了?府上若是缺少丫头用,我即刻去买两个就是,岂敢劳烦三小姐亲自侍候梳洗?” “当”地一声巨响,罗玉桂将手中的铜盆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葛馨宁挑眉看着她,自是丝毫不惧。 罗玉桂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是恼怒已极。 但她最终竟没有发作起来,反而渐渐地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轻声道:“夫人教训得是。只是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伺候夫人梳洗,而是总管大人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夫人。”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眉:“他若有话跟我说,大可自己告诉我,焉有托你带话的道理?” 罗玉桂微笑道:“夫人何必把‘你我’分得那样清楚?您二位住在我家,便是我家的贵客,我便是跑腿传话侍奉梳洗,又有何不可呢?总管大人从未将我父女当外人看,夫人倒是见外了。” 葛馨宁的心里越发不自在,一时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淡淡地道:“这话也有道理——他要你带一句什么话?” 罗玉桂缓缓走近前来,笑得温婉而真诚:“总管要我转告夫人,他要离开一段时日,请夫人照顾好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以免伤了身子。” 他要离开? 葛馨宁起初是不相信这句话的。韩五要离开,实在没有不告诉她的道理。 可是,罗玉桂的神情语气,完全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 葛馨宁不禁迷惑了。 罗玉桂真诚地笑着,伸手扯了扯葛馨宁的衣袖:“总管大人说,因为怕夫人伤感,他便不当面跟夫人告别了。夫人若生气,等他回来的时候再跟他细细算账吧!” 最后这句话说得十分俏皮,葛馨宁却全无说笑打趣的心思。 韩五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别说时间紧,他有时间叫罗玉桂带话回来,就没有时间亲自把这几句话说给她听么? 葛馨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罗玉桂,心里暗敲警钟。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存着不良的心思的,所以,她不会傻乎乎地全盘相信她的话。 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她自会等韩五回来亲自解释。在此之前,她不打算费太多的心思用来猜测。 葛馨宁稳住心神,微笑道:“多谢你辛苦把话带给我。” 罗玉桂微微一怔,随后依旧堆起笑容:“举手之劳而已。总管大人千叮万嘱要我带的话,我自然是要带到的,否则岂不是白收了他的谢礼了么?” 谢礼? 葛馨宁心中暗暗好笑。 这姑娘还真敢说! 她以为韩五是齐思贤那样的花花公子么? 韩五托人办事的规矩,从来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有给人送礼的道理! 看罗玉桂说得煞有介事,葛馨宁实在不忍心揭穿她。 罗玉桂见葛馨宁看过来,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抬手抚过腮边。 葛馨宁注意到她换了一副极精致莹润的白玉耳坠,但她该不是想暗示,这耳坠是韩五送她的吧? 真是异想天开! 葛馨宁面露微笑,平静地道:“谢你是应当的,你这么说,倒是太见外了。” 罗玉桂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办法让葛馨宁生怒,不禁深感挫败。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笑容,装着漫不经心地样子补充道:“走得匆匆忙忙的,只说回京城有要事处理……也不知道是去忙些什么,最奇怪的是竟要带家父同去,还说是‘公事’……我才不信呢!家父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令,哪有去京城办公事的道理?”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轻声嘀咕,葛馨宁便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听着。 很显然,这姑娘竭力想告诉她一些事情,或者说,竭力想引她产生某些猜测和联想。 可她才不会那么勤快呢!如今她是越学越懒了,凡事她都不肯用心,只要韩五能细细地说给她听,那便什么都不用想了。 在罗玉桂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葛馨宁依旧淡淡地笑着:“这世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虽然令尊大人今日是一个小小县令,但时运来了,说不定明日便做了京官呢,毕竟……” 她故意留了个尾巴没说完,果见罗玉桂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副满怀憧憬的样子。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葛馨宁也累了,便轻叹了一声,退回到软榻上坐下:“罗小姐若无事,这就请便吧。人的造化啊,一饮一啄,俱有前定。是你的终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你抢也抢不来。咱们呐,只看命运如何安排就是了!” 罗玉桂见状只得唯唯应着,脸上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葛馨宁微笑着送她出门,摆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来。 只是关上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立刻便垮了下来。 罗玉桂的话即使不可尽信,也不会完全是空穴来风。 韩五真的已经离开了么?为什么?    第194章.他果真定制过耳坠么? 这些日子,韩五一直表现得很悠闲。葛馨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忙忙地丢下她走了。 比不辞而别更让她挂心的是,他究竟去了哪里?是京城吗? 莫非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能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去的,必定不是小事! 他能应付得来吗?多久时间能解决? 她……还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吗? 这些问题,葛馨宁都找不到答案,所以她不可能不焦心。 葛馨宁不愿在罗玉桂面前表现出丝毫软弱。此时只剩了她一个人,她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了。 另一个让她不得不担忧的问题是,韩五不在这里,罗县令也被他带走了,这县衙的主人岂不是只剩了罗玉桂姐妹二人? 罗玉兰显然是不管事的,这园子里的事情,莫非是罗玉桂在做主? 这对葛馨宁而言,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寄人篱下”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高兴起来的,何况主人家还是一个惦记着韩五的女人…… 葛馨宁越想越烦躁,连小丫鬟进来送早点都没有注意到。 春香在窗前站了很久,见葛馨宁迟迟不起身,只得轻咳了一声。 葛馨宁起身看见她,立刻又端起架子来,微微颔首笑道:“你倒是来得早。” 春香笑吟吟地将点心摆好,见葛馨宁尚未梳洗,忙向外面叫小丫鬟换过温水来。 葛馨宁一向不同罗家的丫头说太多话的,每次丫头找她说话,她都只肯哼哼哈哈地应付过去。 时日久了,丫头们也渐渐变得安静起来,等闲事情再不拿来烦她了。 但这一日,春香显然有话要说。 发髻梳好之后,春香一边替葛馨宁往头上插绢花,一边笑道:“缀锦阁的掌柜今日一早就来了,这会儿已经在客厅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夫人今日见不见他?若不愿见,我便回绝了她就是。” “缀锦阁?”葛馨宁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时不禁犯了难。 春香见状便笑了起来:“那是我们县里最好的珍宝玉器店,等闲百姓是进不去的!那掌柜的说是总管大人在他那里定制了一些东西,今日赶着完成了一件,特地送来给夫人过目的。” 韩五在珍宝玉器店里定制了东西? 葛馨宁觉得有些不信,但春香完全没有欺骗她的可能啊! 葛馨宁不怕见人,但韩五不在的时候,她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她实在不愿意去见那个什么缀锦阁的掌柜,更不想知道此人如此执着地等她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葛馨宁刚想摇头,春香忙拦住了她,急道:“缀锦阁做出来的东西,每一件都是稀世之珍,便是京城里的那些有名的巧匠,也未必能做得出来,夫人可不要辜负了!总管大人在蓟县落脚的第二天便找到缀锦阁定制首饰,可见对夫人用心之真了!夫人就算不稀罕珠玉钗环,难道也不稀罕总管大人的心意么?” 葛馨宁听见她说得郑重,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但不知怎的,听到这个消息,她并没有高兴起来。 韩五到缀锦阁叫人打造首饰,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实在是一件很难让人高兴起来的事! 葛馨宁被春香搀扶着,无奈地走进了小客厅。 只见一个满脸沟壑纵横的中年男子坐在小凳上,看她进门,慌忙站起,搓了搓手,躬身道:“小人缀锦阁掌柜朱金成,问夫人安好。” 葛馨宁微微点头,进门坐下,直截了当地问:“丫头说,外子在贵处定制过几件小物件儿?” 朱金成忙笑道:“正是。总管大人定了一副耳环、一条额坠和一对攒珠紫金钗,说是急用,付了双倍的银钱,叫小的们日夜赶工……耳坠前日已经叫小厮送过来了,昨儿夜里的金钗也做好了,小的不敢耽搁,今日一早就送过来,请夫人过目。” 说罢,他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方盒递了上来,垂下头不敢直视葛馨宁的面容。 葛馨宁只怔怔地出神。 春香见了,忙替她接过来,笑道:“缀锦阁的手艺是信得过的,夫人只看看样式要不要改就是了。” 葛馨宁接过之后,随手便丢到了桌上,看也不看一眼。 朱金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先时有些愤怒,后来却渐渐地变为伤感了。 他叹了一声,垂下头低低地道:“总管大人富可敌国,夫人自然不稀罕我们这小店做出来的东西——只是这毕竟是匠人们的一番心血,何况又是总管大人亲自过来吩咐的……夫人总要看一眼,才不算是辜负了东西啊!” 葛馨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只得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紫金钗取了出来。 可是她的心思依然不在钗上。 感觉到朱金成的期盼的目光,葛馨宁想找几句好听的话来赞美一下这件作品,可是搜肠刮肚许久,都没能想出一个完整的词来。 踌躇许久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丢下金钗,直直地看向朱金成:“你说,外子还定了一副耳坠,前日就送过来了?” 朱金成忙道:“正是。前日小的没来,是一个小厮来送的。那孩子回去言道总管大人初时不满意,要退回叫匠人改制,后来又改了主意,半途中叫身边伺候的姑娘们过来取走了的。” 葛馨宁听得渐渐心冷,许久才若无其事地笑问:“你说的耳坠,是羊脂白玉所制、极精致的那一副么?” 朱金成被她问给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 葛馨宁僵坐在软榻上,勉强挤出笑容,心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朱金成自然不懂葛馨宁的心事,只一个劲地催问紫金钗是否合心意。 葛馨宁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维持着雍容的微笑,淡淡道:“果然是巧匠。我是寻不出什么错处来了——倒是那一副耳坠,您那里的小厮有没有说过,是被一个什么样的丫鬟取走了?”    第195章.枯井 朱金成显然是被葛馨宁反复的追问闹得有些不耐烦了。此时见问,他便极敷衍地说道:“便是总管大人身边常跟着的那一位!那日总管大人往我缀锦阁去的时候,也是那位姑娘跟着的。” 葛馨宁闻言,脸上渐渐难看起来。 朱金成这种买卖人,最擅察言观色。见葛馨宁脸色不对,他立刻意识到中间定然出了差错。 回想葛馨宁先前追问的一些问题,他很快便猜到,那耳坠多半是不在葛馨宁手中的。 他知道富贵人家的事情多半复杂难解,当下不禁骇出一身冷汗。 但先前的话已经出口,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朱金成咬了咬牙,继续笑道:“据小厮说,那姑娘追出来取坠子的时候,总管大人在窗口点头示意过的,否则小厮也不敢轻易交货不是?这点东西总管大人可能不放在眼里,在我们小店却是半年多的利润,断不可能马虎出错——怎么,坠子莫非出了什么问题么?夫人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回改做的。” 葛馨宁听得怔住了,还是春香在旁边猛扯她衣袖,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眼见朱金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葛馨宁只得努力挤出笑容,装着漫不经心地道:“不必。东西很精致,我不过白问一问,辛苦朱掌柜了。春香,送朱掌柜出去吧!” 没等春香催,朱掌柜已慌忙站了起来,陪笑道:“不敢劳烦姑娘相送,小的自己出去就好!夫人的额坠因为要用到上好的南海珍珠,所以需要耽搁些日子,等何时做好了,小的再送过来给夫人过目。” 葛馨宁胡乱点了点头,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等朱掌柜出了门,她便失神地抓过那对紫金钗,用锋利的尖端刺着掌心,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信罗玉桂的话,可是这个朱掌柜的话呢? 本来她的心里是很笃定的,此时却渐渐地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时春香含笑进来,看见葛馨宁手中拿着的金钗,不禁赞叹:“缀锦阁这次可真是下了功夫!奴婢先前跟着三小姐,也算是见了一些世面的,这样精致的东西还从未见过呢!” 葛馨宁听见这话,虽不耐烦,还是忍不住把紫金钗举到眼前,细细观看。 她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出身,见识眼光自然不是春香这样的小丫鬟可比。 这金钗一看便知不是俗物,就像罗玉桂耳中戴着的坠子一样…… 虽然未必称得上极品,但也绝不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家中能用得起的东西! 葛馨宁原本还存着一分希望,盼着这两样东西连同那朱掌柜,都是罗玉桂设局骗她的。可是此时,她却不敢再这样想了。 如果说这是骗局,那么罗玉桂的手笔,也实在太大了些! 紫金钗上面粒粒镶嵌的珍珠散发出莹润的光,葛馨宁失神地看着,心里早乱成了一团。 她实在不愿胡思乱想。如果韩五在,她一定可以当面问个清楚,可他却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 真的是不告而别么? 就连春香这样不相干的小丫鬟都知道他回京了,只有她不知道…… 县衙后院这样一点点地方,需要走几步路?难道他真的急到连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都没有么? 谁会相信啊? 葛馨宁努力想平复自己的心绪,却始终做不到。 此时她的心里只存了一线希望,便是盼着韩五忽然回来。 或许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一切都是罗玉桂骗她的。或许他从未不告而别,他一直在…… 于是葛馨宁支开了春香,独自在窗前坐着,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忍着心里的煎熬,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从早上等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日落,她所希望的奇迹,始终都没有来。 这样煎熬着,饮食是咽不下了的,那酸苦的药汤自然更是无法入口。 春香毕竟不是自家的丫头,面上过得去就罢了,自然不会勉强葛馨宁吃东西。于是这一天下来,葛馨宁原本便虚弱不堪的身子,越发酸软无力起来。 傍晚的时候,罗玉桂又来了。 葛馨宁竭力装着不在意,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往她的耳垂上瞟。 罗玉桂注意到葛馨宁的目光,腰杆都比平时挺直了几分。 葛馨宁看到她明艳的笑容,心中越发酸苦难言。 “听丫鬟说,夫人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刚刚做了几样小糕点,二姐说很好吃呢,您尝一尝吧?”罗玉桂从食篮里取出几个小碟子来摆在桌上,含笑说道。 她做的糕点味道如何,葛馨宁是领教过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青春娇艳的面容、愈挫愈勇的坚韧、活泼可人的性情……这女孩子吸引人的地方太多,连她都忍不住赞叹,何况旁人? 与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相比,葛馨宁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比死人只多一口气了。 这个样子,让人如何能不厌倦呢?连她自己都厌憎啊! 葛馨宁酸酸地想着,随手拈起一块点心,看也不看便塞进了口中。 “好吃么?”罗玉桂眨着明亮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葛馨宁完全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罗玉桂立刻高兴起来,忙又将另外几个碟子推到了葛馨宁的面前:“您再尝尝这几个!” 葛馨宁一一“尝”过,只觉满口酸苦,余事一概不知。 罗玉桂却已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笑个不休。 葛馨宁靠坐在软榻上,听她喋喋不休地细说学做点心的种种苦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她大概是永远都无法像这个姑娘一样勇敢而坚定的了。 细想想,她自己可曾这样精心地为韩五准备过什么吗? 似乎从未有过。 葛馨宁搜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试着为了韩五而改变过什么、努力过什么。 她似乎一直只是在被动地接受,就像是一口枯井,无论上面落下什么,都激不起半点水花。  所以,如果他要离开,也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是吗?    第196章.我不是寡妇! 葛馨宁在不断的自怨自艾之中煎熬过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她没有收到过韩五的片言只字。 他平安到达京城的消息,是罗玉桂告诉她的。 葛馨宁安静地听着,心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伤感。 时日久了,她已渐渐地想通了。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的。 去漠北督军之前,他用了半个多月将宫中朝中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却只留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她。 在漠北军中的那几个月,他时常往宫中递折子、时常给太后飞鸽传书,却从未有一封家书寄到她的手中。 这次的情形不过是旧事的重演罢了,她不该大惊小怪的。 她早该知道,他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她的身上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想通之后,葛馨宁并没有消沉下去。 她忽然开始对饮食留心起来,大夫开的药也按时喝着。每日午后阳光好的时候,她便到院子里去走走,得空甚至愿意去找罗家姐妹说说闲话了。 小丫鬟春香对此大惑不解,却始终问不出什么来。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天气渐渐转凉,葛馨宁的身子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这日午后,日暖风和,天空像刚刚用水清洗过的蓝色琉璃,清澈醉人。 葛馨宁支开春香,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门小户,就是有这一样好处,不必担心处处都有人盯着。 小县城最大的问题是不容易雇到马车。葛馨宁在街口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找到一辆往京城里某家酒馆去送酒的骡车。 拉货的骡车,速度自然比马车慢多了。 但葛馨宁并不在意。 第四日早晨,骡车进了京城,葛馨宁便给了车钱,与车夫父女二人道了别,下车慢慢地走着。 这几日吃住都在车上,自然免不了辛苦。葛馨宁身子本弱,在车上又受了凉,前几日好容易攒下的一点精气神儿,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她原本也没指望自己的身体能好。只要能撑着进京城,她也便满足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注意到踽踽独行的葛馨宁,却并无一人过来搭话,许是被她素净的装扮和过分苍白的面容吓到了吧。 走过两道街口,葛馨宁已累得浑身冒虚汗,每次抬脚,都能感觉到身子摇摇欲坠。她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幸而终于找到一家车行,雇到了马车。 驾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子,等葛馨宁坐稳了,他便轻快地甩了一下鞭子,马车飞快地跑了起来。 葛馨宁险些被甩出去,禁不住尖叫了一声。 车夫慌忙勒马停下,连连道歉。 葛馨宁不便深责,只吩咐了一声:“去西街”,便不再多言。 谁知那小伙子偏偏是个爱说话的,听见葛馨宁要去西街,便叹了一口气:“生死有命,夫人也别太伤心了。” “什么生死有命?”葛馨宁听得莫名其妙。 回答她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过了一会儿,葛馨宁自己却悟了过来。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七月十五。 西街的最北边,是一座勉强被称作“山”的小土包。京城百姓死后,大多往那里去下葬。 所以,这车夫以为她是要上山祭拜亲人? 葛馨宁低头细看自己身上,忽觉哭笑不得。 出门前,因为不想太招摇,她特地选了一件最素净的衣裳穿着,却没想到配合着她满脸病容愁态,极容易给人以不好的联想。 难怪这一次雇马车格外艰难呢。 过了一会儿,那车夫果然又叹道:“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 葛馨宁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忙扬声打断道:“你别乱猜,我可不是去林上,我去淮南王府!” 年轻的车夫终于安静下来。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算是解释清楚了。 她原本是不愿马车直接把她送到淮南王府门口的,但比起被别人看见,她更怕被人说她是个孀妇。 那太不吉利了。 即使已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她仍不愿意听到任何一句不吉利的话,牵扯到韩五的身上。 至于个中原因,她已经懒得去想。 她只求这个小伙子少说两句话,安安静静地把她送到地方就好。 但事与愿违,马车离淮南王府不远的时候,那小伙子却又叹了一声:“夫人,不是我多嘴,民不与官斗,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淮南王肯赔点儿银子已经是老百姓天大的造化了,你要是还不不肯罢休,惹急了当官的,只怕……唉,这两日到淮南王府门前下跪磕头的人还少么……” 葛馨宁越听越奇,终于忍不住急急地打断了他:“你误会了。我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京城里的事——你是说,淮南王府出事了?” 那小伙子一惊,慌忙摇头:“没事没事,我乱说的!” 但这时葛馨宁已坐不住了。她用力敲打着车窗,急急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淮南王自己惹了麻烦,还是旁人要害他?他……他府上的人怎么样了?” 车夫听出她语气急切,认定了她是淮南王府的人,越发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葛馨宁急得心口抽痛,只恨自己没有力气跳下车去,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问! 马车的速度突然加快起来,一转眼就到了淮南王府的门口。 驾车的小伙子喊一声“到了”,等葛馨宁下车,便立刻挥动马鞭,飞也似的跑掉了,连车钱都没要。 葛馨宁越发慌乱,双腿打颤,几乎连站也站不稳。 果然如那年轻的车夫所说,淮南王府门口跪了好些人,个个素衣素服,哭天抢地。 葛馨宁不敢上前,只得靠在墙角细听动静。 那些跪着的人边哭边骂,葛馨宁听了一阵,心里渐渐知道了个大概。 淮南王府,竟然果真出了事。 听上去似乎是害死了人,而且看这架势,事情似乎还不小! 这实在有些奇怪。 段御铖虽然胡闹些,却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怎么会忽然害死那么多人呢? 葛馨宁的第一反应便是,一定有人故意害他! 但对她而言,段御铖的罪名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与他相关的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比如暗中与他往来密切的韩五,比如以养子身份寄居在他府中的盼儿……    第197章.人命官司 淮南王府一直大门紧闭,偶有采办的奴才出入,身旁俱有侍卫护送,那些哭喊的百姓自然不能靠近。 眼下这样的局势,段御铖是不会见外人的。 葛馨宁在角落里站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如何上前求见。 眼看天色渐晚,她忽然有种无处安身的惶惑。 天地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地? 除了韩家,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可是,真的要回去吗? 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必定是厌烦的。 她又何必一定要回去招他厌烦呢? 这次回来,她只是为了看一眼她的盼儿。如今细想想,其实不看也罢了。 那个孩子,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像她这样没用的母亲啊。 既然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她还是不要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好了。 这样想着,葛馨宁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那座高高的大门。 淮南王府,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葛馨宁转过身去,扶着墙根一步一步地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开,不许自己回头看。 “宁儿!”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葛馨宁的脚下微微一顿,本能的反应,却是拔腿便跑。 可她虚弱不堪的身子,能跑多远呢? 扶着墙根奔出几步之后,她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无奈之下,葛馨宁只得缓缓抬起头来,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叔父。” 葛从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葛馨宁一时满面羞惭,进退两难。 僵立许久,葛从忠缓缓抬起手,拉住了正想落荒而逃的葛馨宁。 “叔父,您怎么会来这里?”葛馨宁勉强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葛从忠向王府的大门看了一眼,叹道:“皇上要我严查淮南王一案,可是……” 葛馨宁定了定神,忙问:“淮南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葛从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家再说吧。” 葛馨宁只得低头应着,跟着他一同上了葛府的马车。 “回家”? 原来她还有一个“家”么? 离开叔父太久,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葛家的女儿。 父母的仇恨,叔父的企盼,甚至婶母那尖酸刻薄的嘴脸,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回忆之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只看得见韩五一个人,心里也再难想到别的人别的事,仿佛她便是为他而生的了。 实在没有想到,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她的依然是她的叔父,依然是她本已经忘记了的那个“葛”字。 忆及当日,她为了韩五而跟叔父生气的时候,葛馨宁顿觉愧悔无地。 回到府中,葛从忠什么都没有问,便吩咐人带葛馨宁回房去休息。 “叔父。”葛馨宁站在门口,不肯走。 葛从忠看了她一眼,深深叹气:“你先回去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葛馨宁固执地摇头。 如今的她,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不知道明日还会不会醒来。所以,她不敢再等待明日。 葛从忠见她坚持,只得将她带进了书房,吩咐小丫鬟将堆满了书简的软榻收拾出来给她坐。 “叔父,淮南王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严重吗?”葛馨宁未及坐稳,已急急地开口问道。 葛从忠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葛馨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忙又急急地解释道:“我刚刚听说淮南王出事……他救过我的命,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啊!” 葛从忠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世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哪有那么黑白分明的?” 这句话从葛从忠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葛馨宁吃惊不小。 一直以来,她所知道的叔父,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如今,当了一辈子“铁项公”的叔父,终于也看透了官场上那些弯弯绕了么? 葛馨宁不免有些感慨。 过了好一会儿,葛从忠才叹道:“半年前,太后要在宫中修一座戏楼,派了淮南王负责督办。这本是个闲差,谁知眼看便要竣工的时候,楼台忽然塌了……” 葛馨宁静静地听着,忽觉身上有些发冷。 葛从忠继续说道:“……当时在场的工匠有数百人,只有不到一百人活着出来,后来全部下了狱。” “工匠都要下狱,淮南王自然更是难辞其咎了。”葛馨宁涩声道。 葛从忠微微苦笑:“本来天有不测风云,也怪不到他的头上。他是皇叔,纵然有罪也至多不过罚俸而已。谁知前两天忽然有百姓投了御状,弹劾他贪污工程银两,用酥石代替墨山岩填充地基……后来事情闹大,一众工匠的亲属齐齐到宫门口喊冤,如今已是无法收拾!” 葛馨宁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禁又急又怒:“一座戏台能有多少油水可捞?我才不信淮南王会将那点钱放在眼里!” “你可以这么想,我也可以这么想,可是百姓不会这么想。百姓只能看到戏台出了事,死了很多人,而淮南王却安然无恙。”葛从忠语气沉痛,连连叹气。 葛馨宁怔了半晌才问:“小皇帝的意思,是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葛从忠缓缓点头。 葛馨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皇帝派叔父彻查这件事,那便是摆明了不查出问题来不罢休的。 可是叔父的心里,却是相信淮南王清白。这样一来,这案子到底该如何办? 若是顺了小皇帝和那些百姓,便要冤屈了淮南王;可若是要替淮南王辨明冤屈,只怕又无法向小皇帝和愤怒的百姓交代……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使明知背后有人操纵,只怕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葛馨宁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心中揪痛难言。 葛从忠沉默许久才叹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既然案子到了我手里,我绝不会让无辜者蒙冤就是了。” 葛馨宁闻言不禁苦笑。 如果是皇帝要陷害某个人,叔父却要为那人鸣冤,结果会是怎样? 看到葛从忠坚定的神情,葛馨宁不忍心泼冷水,只得勉强笑道:“叔父一向不肯草菅人命,天下百姓都知道的。” 梦中说梦 说: …… 为什么会有一种结局不远的感觉…… 这两天人好少,感觉俺似乎被抛弃了…… 待会儿再码一章…… 回复(3)    第198章.一日夫妻百日恩 “宁儿。”葛从忠郑重地看着葛馨宁,沉声开口。 葛馨宁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这时葛从忠却又叹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葛馨宁已经大致猜到他想问什么了。 沉默许久之后,葛从忠才迟疑着问道:“你关心淮南王的案子,真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浅浅笑了:“要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就好,我只怕你……”葛从忠欲言又止。 相比之下,葛馨宁显得比叔父从容许多,只是这份从容伪装得有多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葛从忠揉一揉额角,叹息良久:“叔父无能,什么都没有帮到你……前一阵听说你住进了宫里,后来又说是去了漠北……我也不敢问,如今你的心里究竟是什么主意?” 葛馨宁低下头,不敢看葛从忠的眼睛。 过了很久她才试探着抬起头来,却见叔父依然在看着她,脸上神色既痛苦又无奈,显是十分矛盾。 葛馨宁只得苦笑道:“我实在没有什么主意,命运如何安排,我便如何走就是了。” 这个答案,葛从忠显然并不满意。他深切地看了葛馨宁许久,迟疑着问:“你说的‘命运’,是韩五为你安排好的吗?他的本事虽大,只怕却还没有能耐安排旁人的命运!” 葛馨宁听他言下之意,才知道他对韩五依然没什么好感。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次回来,葛馨宁原本也没打算再见韩五,所以此时也不怕没有话说。 她想了一想,缓缓点了点头。 葛从忠喜出望外:“你的意思,是愿意离开他了?” 葛馨宁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葛从忠忙劝道:“你跟着他的时日也不短了,他的为人如何,你也该知道几分……他虽然算不上穷凶极恶,但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你该清楚的吧?宁儿,韩五绝不可能是你的良人!” “叔父,这件事,不必再提了。”葛馨宁别过头去,淡淡地道。 葛从忠见她神情不耐,心下有些踌躇,却还是不甘心地继续劝说道:“先前我劝你回家来,你总不肯。我只当他待你好,也便罢了……如今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旁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最好的年纪,可是你……” 他忽然哽住,说不下去了。 葛馨宁在他浑浊的眼中看见了难掩的痛楚,心中也不禁酸涩。 她最好的年纪,早已经过去了。 她只用了不到十八年的时间,就尝遍了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尝到的酸甜苦辣,这辈子至少也算是不平庸的了。 遗憾或许会有,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忽然觉得很对不住叔父——如果她的“那一天”忽然到了,叔父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其实,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怪叔父,也不怪韩五,只怪她自己。 葛馨宁朝叔父露出微笑,温婉地道:“他并没有待我不好,我自己生病,也不能赖到他的头上啊!” 葛从忠狐疑地看着她,似在研究这话是真是假。 葛馨宁带着真诚的微笑,坦然地任他看着。 葛从忠最终没能看出什么来,只得轻叹一声,揭过了这个话题。 但他始终还是心有不甘,须臾又叹道:“你追着他去了漠北,他却丢下你一个人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馨宁竭力想装着若无其事,最后却还是没能维持住笑容。 葛从忠看着她的神情,便知其中必有隐情,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葛馨宁见状忙低下头喝干了一碗茶,尽全力挤出笑容来:“他说回京有急事,偏偏我病着,没法子同行,所以才把我安置在蓟县县衙里,自己回来的……公事为重,这不怪他。” 葛从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葛馨宁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葛从忠忽然在桌上拍了一把,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还在为他辩解?宁儿,你跟着他这么久,有一天舒心日子过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在执迷不悟?” 葛馨宁无言以对,只得垂首不语。 葛从忠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 “我不再见他就是了,叔父犯不着为我生气。”葛馨宁轻描淡写地道。 葛从忠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不见他容易,可你能保证今后也不再关心他的事么?哪怕有一日他被腰斩车裂,你也不在意么?” 葛馨宁手边的茶盏“乒”地一声跌落到地上,碎片四溅。 葛从忠深深地看着她,神情悲悯。 葛馨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颤声道:“叔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他待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算再没良心,也没有咒他的道理……” “是叔父说错了,你别在意。”葛从忠长叹了一声,摇头道。 葛馨宁的手依然在发颤,双腿也仍是站立不稳。她只得摇摇晃晃地扶着手边的木架子,艰难却坚定地站着。 虽然葛从忠承认是“说错了”,她却仍是无法放下心来。 他不信叔父这样耿直的人会红口白牙诅咒旁人,这句话,只怕未必是空穴来风! 葛馨宁勉强稳住声音,急问:“叔父这么说,是不是因为……是小皇帝又要有什么新动作了吗?他还是要对我夫……对韩五下手么?” “宁儿,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晚饭时分我让丫头叫你。”葛从忠看着窗外,淡淡地道。 葛馨宁听见这话,心里越发焦急,忙扑到葛从忠的身旁,扯住他的衣袖急道:“是这样的吗?小皇帝果然还是不放过他?他到底要怎样做?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帮帮他?” 葛从忠被她缠得没法子,却又不忍心呵斥,只得无奈摇头。 葛馨宁缓缓放开手,缓缓跌在地上。 葛从忠吓了一跳,忙过来扶她。 葛馨宁顺势又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颤得好像秋风中的霜叶:“真的没有办法吗?叔父,小皇帝信任你,你一定能帮到他,对不对?我不求你帮他洗脱罪名,只要……只要保住他的性命就好,叔父……”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了,亲们晚安\(^o^)/~    第199章.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无论葛馨宁怎样苦求,葛从忠给出的答案始终只有四个字:爱莫能助。 后来,葛馨宁已连哀求的力气都没有了。 叔父说“爱莫能助”,不仅仅意味着他这里完全指望不上,更传达出了一个让葛馨宁不寒而栗的信息: 韩五出事了。或者说,至少很快就会出事了。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小皇帝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葛馨宁在房间里窝了两天,把这两三年以来所有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几遍。 回京之前,她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见韩五的。可是此时听说他可能会出事,她却又立刻变了主意。 如果他一直是那个权倾天下的韩大总管,她确实永远都不想在见他;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可能获罪,可能会被小皇帝清算,可能会面临一个十分悲惨的结局呢? 葛馨宁发现,她完全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希望他好好的,哪怕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 她要去找他。 这是葛馨宁最终的决定。 叔父这里指望不上,段御铖那里自己已经出了事,莫丢丢又已经因为她的缘故跟韩五闹翻,所以葛馨宁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她要去找他,拼上自己仅剩的这几个月时间,尽人事,听天命。 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再离开也不迟吧? 葛馨宁这样想着,终于还是趁葛从忠不在府中的时候,支开小丫鬟溜了出去。 既然叔父不能帮她,她便不该在这里虚掷光阴。 韩宅之中的几个奴才,比如柔嘉、小远、怜儿她们,都是韩五的心腹,虽然未必能顶什么用,至少遇事可以商量出一个主意来。 如果秦相公在就更好了,那人足智多谋,或许能有法子渡过此劫也未可知……如果她能帮上忙,这次也算是不白回来了。 这样想着,葛馨宁出了葛府之后,便雇了一辆马车,急匆匆地赶往韩宅去了。 一个守门的小厮见她回来,错愕非常,忙要进去通报。 葛馨宁看着好笑,忙叫旁边的人拉住了他。 她回自己家来,哪里用得着通报? 何况这个时辰韩五必然不在府中,这蠢奴才要向谁通报去? 她不过是离开了两三个月,难道竟转眼变成了客人不成? 小厮被叫了回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拍着后脑勺咧嘴讪笑不已。 葛馨宁虽走得乏了,却还是不愿麻烦旁人,强撑着扶着墙根,缓缓地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园中秋色正好,一步一景,颇具匠心。 葛馨宁慢慢地走着,一边喘气,一边闲看四周的景色。 对这座宅子,她其实还是十分陌生的。 刚刚搬进来,韩五便被派往漠北去督军,留她一个人住着,实在没有闲逛的兴致。 她在这里住着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还是病着的。 所以此时走在这里,她竟恍惚有种到别人家探访的新奇感觉。 葛馨宁苦笑摇头,将这种怪异的错觉赶出了脑海。 好容易走回了曾经住过的院子,老远就看见怜儿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葛馨宁早已累得头晕眼花,有心喊丫头来扶,却早已经有气无力,连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了。 她不愿被小丫头嘲笑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只得靠着墙根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装着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夫人!”怜儿看见她,猛地跳了起来,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葛馨宁看着十分有趣,一边扶着柱子歇息,一边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怜儿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头道:“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五爷说夫人总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您怎么会现在就……” 葛馨宁微微苦笑,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一个人在外面闷得慌,想着家里多半会舒坦些,便回来了。怎么,他说过不高兴我回来?” 的怜儿慌忙笑得:“怎么会呢?夫人回来,五爷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葛馨宁见她笑得十分不自然,心下不禁暗暗纳罕。 但她这会儿也顾不得多想,只急切地问:“我刚刚进京,就听说朝中出事了,不知道咱们这里……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会,当然不会!”怜儿坚定地摇头。 葛馨宁心下却越发狐疑:“淮南王那里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咱们真的没关系么?” 怜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个劲地说“不会有事”。 葛馨宁心中暗叹:小丫鬟果然只是小丫鬟,永远不知道朝廷中的凶险! 怎么会没有事呢?小皇帝既然不打算放过韩五,这一次淮南王涉案,便是一个将韩五与淮南王一起连根拔起的好机会啊! 想起的叔父说的“腰斩车裂”,葛馨宁便觉胸口剧烈地抽痛,苦不堪言。 怜儿见状忙过来扶她,急道:“夫人的脸色怎会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咱们先去花厅,我叫大夫来给您看看?” 葛馨宁摇头苦笑:“我这是老毛病了,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先扶我回房躺一会儿吧。” “这,夫人……”怜儿面露难色,张嘴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葛馨宁心下大感诧异。 怜儿支吾了许久才道:“不知道您今儿要回来,所以……所以奴婢们把您的被褥拿出去洗了……” 葛馨宁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怎么就那么巧,我离开了两个月都没有洗被子,偏偏今儿洗了?” 怜儿讪讪地笑着,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葛馨宁看看天色,心下越发狐疑。 今儿虽然有太阳,但远远算不上响晴天气,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拆洗被褥的日子啊! 怜儿是个聪明的丫头,怎么会做这样没道理的事? 葛馨宁紧紧地盯着怜儿看了许久,忽然冷笑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怜儿慌忙否认,拼命摇头。 这个丫头一向是从容而笃定的,葛馨宁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的时候。 实在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葛馨宁咬了咬牙,用力推开她,快步向卧房方向走去。 梦中说梦 说: 今天卡文卡了一整天…… 看了看前面写的,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文文质量下降得厉害,难怪亲们抛弃俺了…… 要不要大修啊烦死了…… 唉…… 每天只顾着更新多少多少字,质量真是惨不忍睹啊…… 有大事发生…… 回复(1)    第200章.为什么偏偏是她 “夫人!” 怜儿带着哭音喊了一声,葛馨宁脚下丝毫不停,反而走得更快了几分。 怜儿迟疑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葛馨宁脚下虚浮无力,走得踉踉跄跄,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很显然,怜儿有事瞒着她。 这丫头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骗她,这么说,是韩五的授意了? 韩五瞒她的事情有很多,葛馨宁原本不该十分在意的。可是这一次她偏偏想知道一个结果。 说她是好奇心重也好,说她是自找难看也罢,她只是受够了这样处处被人当傻子的滋味! 短短百余步的回廊,转眼便走到了尽头。 站在房门口,葛馨宁正要推门进去,却忽然又迟疑了。 毕竟,她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与韩五纠缠不清的。 如果他有意瞒她一些事情,她又何必一定要揭穿…… 迟疑间,怜儿已追了上来,哀求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摇晃。 葛馨宁心下不忍,轻叹一声,便打算退开。 这时房中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声音。 怜儿的脸霎时白了,“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再也不肯抬头。 葛馨宁僵立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道。 可是,里面的人是谁? 敢在她的卧房里放肆的,自然是韩五无疑,可那女子…… 是哪个丫头么? 葛馨宁狐疑地看向怜儿,却见那丫头以首触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显然是没法子解答她的疑问了。 葛馨宁竭力假装不在意,可是心脏依然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她竭力忍着,迈步想要离开。 谁知刚走出两步,忽然喉头一阵腥甜,随后便觉天旋地转,脚下早已站立不稳,额头重重地撞在柱子上。 怜儿跪伏在地上,并没有察觉到葛馨宁的异样。 葛馨宁扶着石栏,挣扎许久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额角似乎流血了,但并不严重。葛馨宁用帕子随意按住痛处,努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算悄悄离开。 这时房中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起来,男子粗重的呼吸声也已清晰可闻。葛馨宁心中越发烦躁,恨不能立刻遁地而逃。 偏偏久病的身子实在没有多少力气,越是心急,越是走不动。 一阵急促的尖叫声过后,房中渐渐归于沉寂。 葛馨宁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只得贴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面挪动。 便在这时,里面忽然响起了说话声,正是韩五的声音,平淡冷静一如平常:“我受够现在这样的日子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出一个主意来?”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煞风景的话么?”一个女子的声音,柔柔地响了起来。 葛馨宁刚刚走出几步,便被这个声音定住了身形。 这个女子的声音,并不陌生。 甜腻而轻柔,娇媚温婉,过耳难忘。 此时餍足之后,比平日更添几分娇懒的意味。隔着门窗,葛馨宁也能想象得出那玉体横陈的万种风情。 可是,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不管是这房中的拿一个丫头,葛馨宁都不会太难接受。毕竟韩五身边少不得有人伺候,而她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可是,为什么是那个女人?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想起从前的种种疑惑难解之处,心中豁然开朗。 她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已经看穿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像个傻子一样自己欺骗着自己…… 事到如今,她才知自己实在太蠢。 留下来,帮他,还有必要吗? 她自以为是在尽力帮他,却从未想过他是不是需要。如今想想,实在可笑。 一直以来,都只是她自己感动了自己而已。她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她的那一点点不值钱的心意,他从未在意过吧? 真是难为他了,明明不需要,却不得不装出感动的样子来,那样努力地敷衍着她。 难怪他总是喜欢不辞而别,想必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总是十分煎熬的吧? 葛馨宁苦涩地弯起唇角,瘫坐在栏杆下,许久都想不起应该尽快走开。 这时房中拍了两下巴掌,葛馨宁心下一惊,来不及躲开,已见柔嘉稳稳地端着一盆水,快步走了过来。 这时要躲已经来不及,柔嘉看见她,本能地惊呼一声:“夫人!” 怜儿大吃一惊,也顾不得跪着,忙跳起来扶起葛馨宁,压低了声音急道:“我们快走吧!” 葛馨宁正要答应,房门已“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猛然打开。 葛馨宁不敢回头,忙拉着怜儿要走。那丫头的脚却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不肯动。 “过来。”韩五的声音冷冷地道。 怜儿放开葛馨宁的手臂,转过身去“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没料到夫人忽然回来,一时拦不住,所以……” “自去领死。”韩五的声音冷得像冰。 怜儿的身子一点点瘫了下去,口中只喃喃地应着,却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葛馨宁缓缓转过身,却不肯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地道:“是我自己闯进来的,跟丫头无关。你的杀孽已经太多了,饶她一命吧。” 许久没有听到韩五的回应,葛馨宁不禁自嘲地苦笑起来。 她到底还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韩五作出的决定,哪里是她能改变的呢? 看来她是当他的“夫人”太久,竟把自己本来的身份都忘掉了。 葛馨宁缓缓蹲下身来,在怜儿身旁叹道:“今日是我害了你了……” “杖责七十。”韩五忽然冷声说道。 怜儿微微一愣,随后大喜,忙伏在地上叩头不止。 葛馨宁许久才站起身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倒是还肯放过怜儿,只不知道有几分是因为她的求情呢? 怜儿毕竟是他的心腹,留着她,总比打死的好。 时至今日,葛馨宁终于学会不再自作多情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韩五身上只凌乱地套了一件外袍,连中衣都没有穿,心下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韩五见她抬头,便缓缓地向她伸出了手:“过来。” 他的神情语气一如往常,葛馨宁却莫名地觉得心头发冷。她想要服从他的命令,脚下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后退去。 梦中说梦 说: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大家都能猜到是谁了吧? /(ㄒoㄒ)/~~ 抱歉,事实就是这样。 回复(8)    第201章.她早就没有用了 “柔嘉,拦住她。” 韩五的语气依然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柔嘉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水盆,走过来拦在了葛馨宁的身后。 其实即使她不拦,葛馨宁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宁儿,过来。”韩五看着葛馨宁,微微皱起了眉头。 葛馨宁脚下发软,迟疑着不敢向前。 僵持了许久,柔嘉得到了韩五的示意,在后面轻轻地推着葛馨宁的后背,送她向前。 短短的几步路,一转眼便到了。 葛馨宁竭力想逃开,韩五却只轻轻一伸手,便将她捞进了怀里。 这是葛馨宁早已习惯了的动作,可是此时,她却只觉得胸口一阵烦恶。 他的身上,有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却也有着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脂粉香气。 中人欲呕。 葛馨宁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一时挣脱不得,只得作罢。 她是个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多年前离家逃亡的时候,缩在粪车上也曾熬过了两个夜晚,如今他的怀抱虽脏,却也未必便当真不能忍了。 韩五感觉到她的排斥,手臂不由得又收紧了些。 葛馨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却仍倔强地不肯出声。 还是柔嘉看不过,在旁低声提醒了一句,韩五才回过神来。 “宁儿,你……” 看到葛馨宁青紫的唇色,韩五眼中闪过一抹痛心,面露怒色,欲言又止。 葛馨宁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如果你只相信死人的话,灭口也无妨……” “宁儿!”韩五怒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帐中的女子“嗤”地一声轻笑起来。 韩五像被火星烫到一样,倏地缩回了手,匆忙向后退了两步,与葛馨宁拉开距离。 “你怕什么?她是你的夫人,难道我会吃醋不成?”帐中的女子轻笑着,披衣下床。 韩五皱紧了眉头,许久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女子只披了一件纱衣,便转过屏风走了出来:“我什么都没想。” 葛馨宁迟疑了一下,缓缓跪地:“太后。” 韩五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 “怎么,我不该出来么?”太后轻笑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韩五皱了眉头,竭力忍着怒气:“你应该知道分寸。” 太后仰起头来看着他,语笑嫣然:“我以为你的人都是靠得住的。”  葛馨宁吃了一惊,忙道:“怜儿和柔嘉都是五爷的心腹,没有什么靠不住的!” 韩五狠狠地剜了葛馨宁一眼,怒声道:“谁许你插嘴的!” 葛馨宁慌忙低头,专心地用手撑在地面上,努力想缓解膝盖的压力。 可是浑身仍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太后看见了,只当她害怕,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娶的这个小媳妇,真真是个宝。自己都吓成这个样子,还在替两个小丫鬟说话。” 韩五皱眉道:“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同命相怜,情有可原。” 太后掩口而笑:“你何必处处撇清,我又没说要对她怎样!韩五,你当我是傻的么?你越是轻贱她,我越知道你在意她,你就不用费心思在我的面前演戏了。” 葛馨宁心尖微颤,却听韩五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别闹了?当初叫我娶亲的是你,如今乱吃飞醋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怎样?” 葛馨宁跪在地上的双膝早已麻木,此时却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刺痛传来,激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太后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只脚恰好踩在葛馨宁的手上。 葛馨宁咬牙忍着,一动都不敢动。 只听太后怒声道:“你不要强词夺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认真的!那时我只是说,我不许皇帝娶一个心怀鬼胎的小妖精,宁可你娶了她……你谁知道你竟然真的敢……韩五,你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早就惦记上这个小妖精了,只等我给你一个机会,是不是!” 韩五皱紧了眉头,许久才道:“你也知道,为了让你儿子死心,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依着我,早把这个女人杀了,什么麻烦也都都解决了。偏偏你们母子还惦记着世祖皇帝的那一道遗诏——你看这个女人,像是手中有遗诏的样子么?就算陈阁老手中有遗诏,只怕也早化灰化烟了,哪有落到她手上的道理!” 葛馨宁听着这番话,心中先是一点点刺痛着,随后却渐渐地麻木了起来。 她一直知道韩五待她是特别的,也怀疑过她的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却从未想过,韩五待她的好,竟果真没有一丝一毫是真意。 世祖皇帝的遗诏? 难道先帝诛灭陈家,除了镇国将军的牵连之外,还有另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葛馨宁从未听说过什么遗诏。或许确实如韩五所说,就算真的有遗诏,只怕也早随着外祖父他们一起,化灰化烟了。 那道遗诏的内容是什么?事关废立?还是事关国运? 事到如今,皇帝已经换了好几位,那些原本比天还要大的事,似乎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葛馨宁至此才知道,她的身份,其实一直都不是秘密。可笑她昔日那样辛苦地在太后面前装假,却不知对方一直是将她当一个跳梁小丑来看的。 更加可笑的是,她把韩五看得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韩五却说,杀了他,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在他的眼里,她到底算是什么呢? 葛馨宁忍不住仰起头来,努力想看清韩五的脸色。 可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跪伏在地上,一只手还被太后踩着,即使再怎么努力地抬头,也始终是在他脚下的。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姿态吧? 葛馨宁认命地低下头,忽觉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 她这次回来,原本便是希望他平安,如今也算是可以放心了。 有太后这层关系,谁能伤得了他呢? 这些日子支撑着她的一个信念已经不存在了,她也便没了坚持下去的必要。 葛馨宁缓缓闭上眼睛,本来只是想把那一滴碍事的泪珠挤出来,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迷迷糊糊地,她听到太后甜腻腻的声音轻笑道:“或许你说得没错,她确实早就没有用了——我真不该忍她这么久的。”   梦中说梦 说: 今日三更\(^o^)/~ 这次真木有借口,就是卡文了,一整个白天都在发呆…… 今晚不更了,明天俺再来(づ ̄3 ̄)づ╭?~ 回复(20)    第202章.把她丢到猪圈里去 葛馨宁努力维持着灵台一分清明,静等着韩五的回答。 寂静了许久之后,韩五才淡淡地道:“随你处置就是。” 葛馨宁原本已经快要沉入黑暗的意识,此时蓦地清醒了几分。 心里已经差不多万念俱灰了,可偏偏一时又死不了,还得清醒地煎熬着。 太后轻笑了一声,显然对韩五的回答十分满意。 葛馨宁清晰地听到她含笑问道:“如果我要把她送去军营,你也不拦着么?” “随你高兴。”韩五语气淡淡,声音远了些,似乎是走到房中坐下了。 踩在葛馨宁手上的那只脚终于挪开了。葛馨宁知道,太后必定也跟着韩五一起走了进去。 但二人说话的声音依然清晰。她听到太后的语气轻快,带着揶揄的笑意:“真的不管?送去军营,你可就要戴好多绿帽子了!” “这几年,你给我戴的还少么?”韩五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葛馨宁不由得想起了寿康宫里的那些小太监们。 原来…… 原来太后颐养天年的寿康宫,才是真正的藏污纳垢之地!只怕就连宫门口倒夜香的车子,也比那个地方干净些吧? 太后依旧轻笑着,丝毫不以为耻,语气却极轻蔑:“你也配么?” “我不配?你说我配不配?”韩五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却莫名地有些沙哑低沉。 随后便是一声惊呼、一阵娇笑、一阵交织在一起的粗重的呼吸和娇吟。 葛馨宁知道自己该躲开的,可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够起身离开? 意识偏偏是清醒的,那些恼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着。 这简直是一种酷刑。但幸运的是,她似乎终于如愿昏睡了过去。 说“似乎”,是因为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丝清醒残留着。 她只知道,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种恼人的声音已经结束了。她感觉到有人扯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耳边是韩五毫无波澜的声音:“……既然这样,你就先委屈一阵子,等异日收拾了葛从忠那个老东西,再杀她不迟。” 太后的声音依然甜美如二八少女:“真晦气,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样下去,该不会等不到我出气的那一天,她自己就先蹬腿了吧?” “如果你怕她死得早,可以趁她活着,现在就先动手。”韩五语气淡淡。 太后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还是算了吧,这个样子送过去,只怕不出半日就咽气了……葛从忠那个死脑筋,我可不敢惹!” 韩五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葛馨宁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似乎在被人拖着往外走。她的双腿像面条一样拖在地上,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此时的形象一定是极其狼狈的。 这时太后忽然闷闷地道:“你还要留她在这里住着么?有她在,我就不想来了!” “那我们便不来了,以后都在宫里。”韩五很好说话地道。 太后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忿忿地道:“这几年都在这里,凭什么因为她在,就不来了?在宫里又要避着丫头们,又要避着皇帝……总难尽兴!” 韩五轻笑了一声,语气十分宠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太后似乎迟疑了一阵,许久才道:“就把她丢到猪圈里去好了!这个房间是我的!” “这里没有猪圈。”韩五很无辜地说。 床前“咚”地一声响,似乎是砸了什么东西。这时葛馨宁已被拖出了门口,隐隐听到太后怒声道:“你还是心疼她!没有猪圈,柴房总该有吧?” 后面的声音便渐渐远去,听不到了。 葛馨宁感觉到拖着她的那股力道渐渐地弱了下来。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只能无助地瘫在地上,等着命运的宣判。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响起了元哥儿的声音:“怎么会弄成这样!小远,你找死么?” 原来拖着她的那人是小远。葛馨宁听到他委屈地道:“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爷吩咐……” “我才不信呢!五爷待夫人那样好,哪舍得让夫人受这样的委屈!”元哥儿忿忿地在一旁抱怨。 小远便急道:“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把夫人扶到柴房去吧!” “你说什么,柴房?!”元哥儿再次尖叫起来。 小远急得直跺脚:“你再这样乱喊乱叫,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元哥儿便不敢再喊,只是嘴里依旧嘀嘀咕咕的,嚷嚷着要去找韩五问个清楚。 葛馨宁自己反倒无所谓了。只剩一口气,死在哪里还不都一样? 元哥儿和小远倒是良心都好,不仅小心翼翼地将葛馨宁搀扶进了柴房,还替她拿了垫子来铺在角落里,甚至连桌椅板凳都预备下了。 葛馨宁知道这样不妥,却没有力气阻止他们,只能由着她们安排。 不出所料,傍晚时分,太后果然来了,看见柴房里的情形,便冷笑道:“你的柴房里,摆设倒是齐全,除了柴禾没有,别的什么都有!” 韩五冷冷地向小远横了一眼,后者便“噗通”一声跪下,急道:“小的只是想着,夫人病成这样,若是再受了寒,只怕撑不过这两天……” “你倒是替她想得周到!”太后冷笑了一声,重重地在小远背上踩了一脚。 小远不敢躲避,也不敢抬头,忍了许久才听到韩五淡淡地道:“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撤了。还有,不许叫人来伺候她!如果谁无故到这里来,被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想想下场!” 小远战战兢兢地应着,再不敢多发一言。 太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看到葛馨宁这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模样,她一时不敢闹得太过,只得含怒离开。 韩五自然是跟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小远也起身走了,柴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葛馨宁觉得有点儿冷,却连蜷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忍着。 时间长了,居然也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说梦 说: 放心,死不了的啦! 木有存稿,要到晚上,嘿嘿\(^o^)/~ 回复(16)    第203章. 我是来找你商量大事的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宁。 病情加重之后,葛馨宁每天总有八九个时辰是睡着的。只是这样的睡眠极浅,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轻易地惊醒过来。 夜里她醒了好几次,总疑心有人过来,但一次也没有。 除了老鼠和偶尔经过的野猫,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活物。 这样睡一阵醒一阵,好容易熬到了四更天,葛馨宁才不得不承认了现实: 他是不会来的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如今葛馨宁对天亮并没有什么期待,但白天总要比这样黑沉沉冷凄凄的夜晚好过些吧? 不远处又是一阵“沙沙”声响,葛馨宁已不敢奢望有人来,所以只当是又有什么动物经过了。 不料片刻之后,门口忽然传来“咚咚”两声响,随后有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故意叫人听见的。 葛馨宁的心中微微一惊,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她的处境已是这样,来人是谁,还重要么? 葛馨宁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没有出声。 柴扉“吱呀”响了一声,有人缓步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并不熟悉,似乎不是宅子里的人。 莫非是太后派人来取她性命了么? 葛馨宁努力瞪大眼睛,想看个清楚。 随着一道亮光闪过,来人的手中点起了一支昏暗的蜡烛,摇摇晃晃的烛光填满了这间小小的柴房。 葛馨宁勉强看清那人的脸,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国师?” 国师插好蜡烛,长长地叹了一声:“陈鸿坤的外孙女,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葛馨宁慌忙支撑着身子,半跪起身,已无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国师认识我的外祖父?” “岂止认识,我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国师定定地看着烛火,忽然间感慨万千。 葛馨宁依旧虚弱不堪,只跪了一会儿,便依旧倒了下去,只得靠在墙上半躺着。 国师出了一会儿神,叹道:“陈老头虽是文官,却是个亘古难见的硬骨头。正是因为他的骨头硬,才得了世祖皇帝的宠信;可也正是因为骨头硬,他才遭了这场不白之冤,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眼角止不住落下泪来。 她并不知道外祖父是出名的硬骨头。她只知道那是个慈祥的老人,闲暇时最喜欢带着孙儿孙女们念书写字,喜欢把她抱在膝上,给她讲古人的趣事…… 那是她童年时代最亲最敬的长辈,她怎么可能忘记? 幼时的她,总以为日子会一直那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谁知转眼便有一场无妄之灾落到头上。 她那慈祥的外祖父、那个醉心于诗词文章的老者、那个为朝廷为百姓耗尽了一生心力的老臣,最后竟不得善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行刑的场景,葛馨宁并没有看到,也从来不敢向旁人打听。 纵使她已极力躲避,却还是难免听人提起,那日刑场上血流成河,死尸用了几辆大车才运走,血腥味飘满了大半个京城…… 葛馨宁从不敢往刑场那边走,因为只要想到那里曾有她的亲人无辜殒命,她便觉胸口刀扎似的疼,煎熬得她寝食难安。 之后的那几年,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无非是“报仇”二字,每日总要在心里把此事念叨几十遍才肯罢休。 可是后来,她终是渐渐地将此事忘却了。 进了韩宅,到了韩五的身边,尤其是做了韩五的“夫人”之后,她想起那场冤案、想起那些仇恨的次数便一天比一天少了。 她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她的心里时常念着的人,渐渐地换成了韩五,后来又添了盼儿…… 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便成了她的整个世界。那些曾经深刻在心上的仇恨,似乎渐渐地淡了。 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外祖父、想起枉死的父母了呢。 所以,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上天对她不孝的惩罚吗? 葛馨宁苦笑着,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心头一片苍凉。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彻底。 他错信了一个不该信的人,偏偏撞倒了南墙也不回头,还要三番两次地撞上去,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不肯罢休…… 今天这样的结果,实在应该算是她活该。 此时葛馨宁仅剩的几分力气,似乎只能用来自嘲了。 昏君欠下的债,她并未彻底忘却。只是,她哪里还有力气去讨还? 她这辈子,活得实在窝囊! 国师自己感叹了一阵,许久才回过神来,看见葛馨宁也在发愣,不禁失笑:“我是来找你商量大事的,怎的又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了呢?看来丢丢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老糊涂了!” 葛馨宁勉强平复了情绪,却又被他这番话说得连连苦笑:“国师可是在说笑么?我一个罪臣孤女,又是个将死之人,能商量得什么大事?” “这样就死了,你甘心么?”国师微笑着捋一捋长须,意味深长地问。 葛馨宁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是不甘心能怎样?对于她这样无能的人来说,所谓“不甘心”,也不过是“死不瞑目”的同义词而已。 国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赶在她开口之前,眯起眼睛笑道:“你不过是一次遇人不淑而已,这样就彻底绝望了?” 葛馨宁微微皱眉,心里渐渐地乱了起来。 一直以来,国师被人传说得神乎其神,她都不太相信。 可是此人能看穿她的心事,或许确实有几分能耐吧? 他连夜闯进这里来,一定是有目的的。 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被他利用一次又何妨呢? 他是莫丢丢的祖父,应当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想到此处,葛馨宁咬牙坐直了身子,缓缓跪了下去:“我确实仍有不甘心……求国师帮我。” 国师忙扶她躺下,慈祥地微笑道:“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不然何苦趁夜过来找你?不为别的,就冲你是陈鸿坤的外孙女,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梦中说梦 说: 今晚木有了,俺要专心码字,明天或许就…… 回复(7)    第204章.不用搬回去了 上书房中忙碌如常,只是气氛似乎与先前颇有几分不同了。 从前这里所有的官员都唯韩五马首是瞻,每一令出,无不是一呼百应,痛快无比。 自从韩五去了漠北、小皇帝加派了几名官员进来之后,事情便渐渐地变得麻烦起来,一丁点大的小事也要争论不休,每日吵个没完没了。 韩五才回来了几日,便觉十分不耐烦,也亏得小皇帝有耐心,居然日日在这里,笑嘻嘻地听他们吵来吵去。 半年多不见,小皇帝的身量长了些,褪去了几分稚气,渐渐长成个颇为俊秀的青年了。 韩五冷眼看着,知道他少年意气,已没有多少耐心再装傻充愣。 最后一搏,或许就在眼前了。 他会选在什么时候?八月中秋?九九重阳? 无论如何,留给双方作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韩五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睛只盯着那些熟悉的奏章批文,仿佛身后那一道道灼人的目光根本不存在一样。 小皇帝没了耐心,太后也不愿再忍,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这场博弈,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每个人都盼着快些结束,却谁也不愿意做那个低头认输的人。 “皇上,西北边陲近两年虽无战事,但边关苦寒,粮草万万短缺不得。这是今年年底和明年年初押送粮草的安排,请皇上过目吧。”韩五将一份奏章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这份奏章上面,韩五早已用小字作出了批示。平时的这个时候,小皇帝总是看也不看,抄起朱笔批一个“准”字就算作罢;但这一次,他却接过折子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朕还要想想,你先下去吧。” 韩五微微躬身,顺从地退了下去,依旧回原处翻看那些堆成小山的奏折。 这时却有一个眼生的大臣站了出来,声若洪钟地道:“既然圣上已经亲政,万事自然要听圣上裁决,韩总管如今仍替圣上批阅奏章,似乎于理不合吧?” 未等韩五答话,第二人又站了出来:“宦官干政,本已荒唐至极,如今更该退避三舍,为何仍旧对政事指手画脚?韩总管,我朝开国以来,对妄图干涉朝政的宦官是如何处置,您想必该知道先例吧?” 话音未落,已有不少人争相附和,自然都是韩五所不熟悉的新面孔。 小皇帝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大臣们吵嚷。 韩五缓缓站起身,向小皇帝微微躬身,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诸位大人言之有理,是韩五逾越了。既然皇上已经亲政,这些事情自然没有再由旁人插手的道理。皇上,从今日起,做奴才的就不再来这上书房了,您……一定要勤政爱民,做个万人敬仰的好皇上。”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越发平缓,对小皇帝的一片关怀和期盼之情,令人十分动容。 先前气势汹汹地指责他的那几个大臣,此时不由得低了头,面露羞惭之色。 那些在上书房行走多年的老臣们,此时却齐齐露出了忿忿之色,个个摩拳擦掌,似乎立刻就要跳出来替韩五鸣不平。 韩五在袖底轻轻地按了一下手掌,作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 于是整个上书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前所未有地安静谦卑,只等小皇帝示下。 小皇帝皱紧了眉头,面露苦色:“你不来,朕怎么办?别听他们的好不好?朕不在乎这些规矩,就算你帮朕批一辈子折子,朕也高兴的!” 此话一出,刚刚开始脸红的那几人脖子又硬了起来,齐齐对韩五怒目而视。 韩五微微低头,轻叹道:“皇上长大了,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记着你是皇帝,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该亲自挂心他们的疾苦……” “可是你以后不来看我了吗?”小皇帝站了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 韩五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依旧会在宫里伺候皇上。韩五只要一日不死,一日便仍是皇上的奴才,何愁见不到呢?” “可是……”小皇帝坐回御座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韩五微微躬身,谦卑地退了下去。 退出门口之后,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迈步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上书房中却有两人追了出来,急急地问:“韩总管,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韩五站定脚步,不慌不忙地道:“皇上亲政,我也该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韩总管,您莫非是在说笑不成?”那两人急得脸色都白了。 韩五回头看看上书房的方向,微笑道:“二位放心,该属于咱们的东西,旁人夺不走。” 二人闻言愣了许久,终是一个年轻些的醒悟过来,迟疑着问:“韩总管的意思是,咱们以退为进?” 韩五敛了笑容,淡淡道:“从皇帝手中抢东西,那是乱臣贼子。咱们都是食君之禄,岂能做那样丧尽天良的事?” 那两人慌忙低头应着,连连称“是”。 韩五略一颔首,轻笑道:“等小皇帝亲手把咱们想要的东西送上来,求着咱们收下,那才叫有趣不是么?” 二人慌忙点头不迭,韩五不再多话,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小远在他脚边跟着,一路欲言又止。 走到无人的林子里,韩五终于站定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你今日是怎么了?” 小远“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韩五皱眉斥道:“上书房的规矩,你一向懂得,今日是糊涂了么?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 小远跪伏在地上,急道:“不是奴才大胆冒犯,实在是……奴才已经在外面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您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事一定要见我?”韩五十分不耐,右手握拳在树上乱捶乱打。 小远咬牙道:“夫人她……” 韩五脸色微微一变,小远便不敢再说下去。 沉默许久,韩五面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昨日委屈她了。吩咐她悄悄地搬回房中去吧,别叫外人知道了——什么都别跟她说,免得她乱想。” 小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韩五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他才哽咽道:“用不着吩咐了。夫人她……已经去了。” 韩五微微一愣,随即苦笑:“搬回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大包天。” 小远忽然伏在地上,磕了个头,放声大哭起来。 韩五用手扶住一棵小树,厉声喝道:“你哭什么!” 小远硬生生收住哭声,咬牙道:“不用搬回去了!夫人她……今日一早便已经……” 梦中说梦 说: (⊙o⊙) 如你们所愿。 shi了。 \(^o^)/~ 还是晚上。( ^_^ )/~~ 回复(12)    第205章.我不会让她死 没等小远一句话说完,韩五已捉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远被勒得喘不过气,又不敢不答,脸色瞬间紫胀起来。 没等他挣扎着开口,韩五又忽然重重地将他摔到地上,嘶声喝道:“你住嘴!” 小远好容易喘过气,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跪着连连后退。 韩五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是那个女人教你来骗我的?你该知道,我一只手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 的小远打了个哆嗦,垂下头不敢再出声。 韩五靠在树干上站定,许久才冷声道:“还瘫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告诉那个女人,这样的花招,骗不了我的!” 小远磕了几个头,连声答应着,却不肯起身。 韩五心下烦躁,忍不住又要过去踹他。 小远心里害怕,一边后退,一边哭道:“爷的话,奴才都记着了,可是……可是夫人那里的事到底怎么办?要不要设灵堂发丧……不管怎么说,阴宅总要赶着造一处的……账房上的先生查了一下黄历,说是这两天日子不好,不能停灵,最好今日便下葬……” 韩五怔怔地听着,忽觉一股酸苦之气从心口直冲上来,堵得喉咙里一阵发痛。 灵堂,阴宅,发丧,下葬…… 这些字眼并不陌生,可是…… 这个蠢奴才在说什么?给谁设灵堂,谁要下葬? 那个女人的命一向硬得很,几次要死,不是都好好地活了下来么? 怎么到了这一回,昨日还好好的,今天忽然就说真的死了? 这一定是假的,那个女人惯会说谎骗人! 韩五露出不屑的冷笑,正待拂袖而去,却发觉自己浑身颤得厉害,双腿酸软,竟连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小远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那些恼人的语句,为什么总是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响? “用不着搬回去了……” “今日一早就已经……” “最好今日便下葬……” 韩五拼命甩头,想把那些可恨的字句甩出去,却始终无济于事。 韩五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个自己。 一个自己满脸讥嘲,不屑地道:“这么蠢的话你也信?那女人的本事大得很,刚刚不是还一个人从蓟县奔了回来么?她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另一个自己却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死了,没了……你终于把她害死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韩五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只知道他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痛不可当。 不知过了多久,韩五扶着一棵小树站稳了身子,努力地睁大眼睛,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病了,双腿一直使不上力气。小远还在不远处跪着,韩五想叫他起身搀扶,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于是他只得咬紧牙关,试探着迈出一小步。 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是骗人的,这都是谎话…… 走出几步之后,韩五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小远似乎在身后叫他,但韩五顾不得理会。他加快脚步,急急地往外面奔去。 回家! 此时的他只有这一个信念。 韩五坚定地相信着奇迹。他想,或许回家之后,那个女人会笑着在门口迎接他,点着他的鼻尖笑他是傻瓜,笑他三番两次被骗却还是不长记性…… 只要她活着,他就原谅她没轻没重的胡闹。韩五暗暗下定了决心。 韩五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上马车,也不记得是谁引他到了柴房。他只知道,站在柴房门口,看到角落里那一团瘦小的身影的的时候,他所有的意识都停顿了。 这种感觉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等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在门口稳稳地站着。 他可不像那个女人那么没用,动不动就晕倒昏睡! 元哥儿正跪在门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韩五烦躁地踢开她,稳住脚步走了进去。 葛馨宁瘦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乍看上去几乎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韩五怔怔地站了许久。 昨日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细看她,他并未留意到,她竟已瘦弱成了这个样子。 真的是她么?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记忆中的葛馨宁,是聪慧而倔强的,她伶牙俐齿,聪颖慧黠,做小事的时候时常闹笑话,大事上却从不糊涂…… 那是一个多么鲜活生动的女孩子啊! 眼前这小小的一团,真的便是不久前还可以跟他笑闹的那个小女人么? 韩五蹲下身,颤抖地掀起毯子的一角,露出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脸来。 “宁儿……” 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却没有等到他想听到的回答。 蜷缩着身子的葛馨宁,双目紧闭,脸上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是,无论韩五怎么呼唤怎么摇晃,她都没有再醒来。 韩五始终觉得她只是在昏睡,可是没有一个丫鬟肯听他的话。 他责令元哥儿和怜儿去请大夫,可那两个蠢丫头只会哭。 韩五找到了葛馨宁的手,想像平时一样握住,却发现那手指似乎真的变成了干枯的竹节,怎么掰都掰不开。 元哥儿跪爬过来,看见韩五的动作,忽然放声大哭:“人已经去了,五爷就饶了她吧!” 韩五怔怔地住了手,这才发觉因为刚才用力过急,那几根手指已经被他掰得变形了。 十指连心,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的手指被人掰断而毫无反应的。 韩五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葛馨宁的,心头一片迷茫。 怜儿过来哭道:“时辰不早了,爷还是快些吩咐吧!刚才已找人查过,后面连着几天都是大凶的日子……” 韩五霍地站起身来,吓得怜儿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现在,把她好好地送回卧房里去,谁再敢提‘下葬’二字,我就先把谁葬了!”韩五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怜儿吓了一跳,忙哭道:“五爷,使不得啊!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入土为安,您不许夫人下葬,是在害她啊!” 韩五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怜儿忽觉背后一冷,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梦中说梦 说: 仍然只有两章/(ㄒoㄒ)/~~ 回复(9)    第206章. 我以为,你是没有心的 “我以为,你是没有心的。” 门外,一个甜腻娇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韩五打了个激灵,猛地站直了身子。 怜儿忙拉着元哥儿退后几步,膝行到离韩五远一些的地方跪下,额头贴地一动也不敢动。 韩五缓缓转过身,迎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里出了大事,我自然要来。”太后由一个小太监搀扶着,缓步走了进来。 韩五微微皱了眉头,横了那小太监一眼,却未多话。 太后也不怕忌讳,直走到葛馨宁的身旁,抬脚在她腮边踢了一下:“真的死了?” “你知道得倒快。”韩五靠在墙边站定,淡淡地道。 太后转过身来,向他微笑:“我不该知道么?” 韩五别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 太后“嘻”地一声,掩口笑了起来:“你想哭就哭嘛!我刚刚在外面都看见了,你还装假给谁看?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她么!” “太后若无别事,可以回宫了。”韩五转身看着窗外,冷淡地道。 太后推开那小太监,含笑走到韩五的身后,攀上他的肩头:“如果我偏不走呢?” “你果真不怕晦气?不怕伤了你段家的国运?”韩五已是十分不耐。 太后轻笑一声,不在意地道:“你不用吓唬我,死人我见得多了!我偏要留在这里守着你——看到你想哭又不敢哭的这幅鬼样子,我的心里就高兴!” 韩五回身推开她,冷冷地道:“你想看戏,叫人到宫里唱给你听去,我没时间跟你胡闹!” “怎么,真敢对我发脾气?”太后微微一怔,随后冷笑起来。 韩五的脸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太后仍叫那小太监扶着,款款走到门口,面带雍容的微笑:“我今日高兴,不跟你计较。不过,这人死了,还是早点埋了的好。我听人说,下葬的时辰错了,可是会妨害子孙的。” 韩五脸色微变,随后仍是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太后可是糊涂了么?韩某人是个太监,什么都怕,唯独不怕妨害子孙。” “哦?是么?”太后轻佻地往韩五的腰间瞥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韩五微微眯起眼睛,趁势向前,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你今日的醋劲,似乎太大了些!” 太后软软地靠在韩五身上,伸手在他的胸前画着圆圈,:“谁叫你那么关心她?一听说她死了,你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连走路都迈不动步了!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该,当然该!”韩五微笑着,随手在她腰间胸前胡乱揉捏,惹得太后娇笑不已。 窗外有人咳了一声,低低地道:“太后,时辰不早了。皇上今晚要到寿康宫陪您用膳,所以……” 韩五立刻松了手,太后却又在他胸前靠了一阵子,许久才闷闷地道:“你都不挽留我!” 韩五闻言立刻向外面扬声吩咐道:“太后今晚不回去了。皇上若问起,就说太后已经歇下……” 太后忙捂住了他的嘴,急道:“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要留我!你这地方有死人,脏死了,我才不要在这儿留宿呢!” “我这就叫人把她拉出去埋了。”韩五淡淡地道。 太后站直了身子,微微冷笑:“你也不用做样子给我看!你喜欢她,对着她的尸体多怀念几天也无妨,我装不知道就是了!反正她的孩子已经死了,你也不用担心妨害到她的子孙!”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是小远告诉你的?”韩五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绞在了一起。 太后冷冷地一笑:“我若一直装不知道,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是么?你敢说那孩子不是你的?” “不是。”韩五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烦地道。 太后仰起头来看他的脸色,却始终没有看出什么来。 韩五无奈地重新将她揽了过来,柔声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当初你倒沉得住气,现在该死的都死了,你却又来翻旧账了!若我说是我的,你还能去挖坟鞭尸不成?” “我不会挖坟鞭尸,我会把那孽种挖出来喂狗!”太后仰起头来,恶狠狠地说道。 韩五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了一声。 太后推开他,冷下了脸色:“我已经忍了够久了!韩恩永,前两年你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吧?用着我母子给你的权势,把我母子踩在脚下,很得意是吗?对不住,现在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只是我的一条狗而已,我高兴的时候允许你到外面去吠两声,我不高兴了你就必须给我滚回来!” “奴才遵命。”韩五微微笑着,并没有因为太后的冷脸而显出几分畏惧来。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她抬手扯住韩五的衣领将他拉到了眼前,冷笑道:“你说那死了的孽种不是你的,我权且相信你一回,但是——你最好给我记准了,如果再被我知道你跟任何一个女人牵扯不清,你可以试试我的手段!” “太后的手段,我一向很清楚。”韩五敛了笑容,语气依然轻佻,神色却郑重起来。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墙角处斜了一眼:“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我可以信那孽种不是你的,却不会相信你没碰过她!死在我动手之前,算这个贱蹄子的命好,但我还没有出气,你说怎么办?” 韩五作出苦恼的样子来,敲着额角叹道:“这我可想不出来了。你若不嫌累,就在这尸体上砍两剑?” 他一边说着,一边果真伸手到腰间去拔配剑。 太后“哼”了一声,推开了他的手:“你要溅我一身血么?这种贱货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我也懒得跟一个死人计较,你还是叫人把她丢到老宅后山去好了。这样一个贱女人,难道你还要当真给她买棺材烧纸钱、认真发丧不成?” 韩五略一沉吟,笑道:“既如此,就依你。我叫小远亲自带人把她丢出去,让后山里的狼虫虎豹把她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剩下,这样你可以出气了吧?” 回复(3)    第207章.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所谓“老宅后山”,就是与原先那座宅子相邻的一片山林,秦相公曾经用那个地方吓唬过葛馨宁的。 多年前,汾阳王府家眷奴仆上千人在后山之中遭难之后,那个地方便再也没有人敢去,后来便成了狼虫虎豹的天下。 任你有通天的本事,进了那种地方,也只有被分而食之的份。 一个死人被丢到那种地方去,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看着小远他们把尸体运走,韩五的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毯子里卷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截本来便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 太后把玩着手里的绢子,露出了雍容的微笑。 “这个结果,满意么?”韩五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问。 太后眯起眼睛,冷笑道:“碍眼的东西还有很多,现在说‘满意’,似乎太早了些。” 韩五慵懒地笑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太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了,便扶着小太监的手,缓步走了出去。 韩五一路跟着,最后却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跟着太后一起回宫,可是大门口的门槛太高,他努力了很久都没能迈过去。 太后站在马车旁,回过头来笑问:“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韩五挑挑眉梢,向她身旁那小太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今晚,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回去么?我倒是愿意回去,只怕你嫌我碍事。” 那个小太监在马车旁跪了下来,太后便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探出头来向韩五笑道:“这两年,你倒是越来越乖了。” “都是太后调教得好。”韩五谦逊地答道。 太后见状便不再多问,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 等马车走远,韩五看看四下无人,才敢扶着门框,缓缓蹲下了身子。 胸口的锐痛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刃在那里刺穿过无数次一样。 原来,被抽干了力气是这样的滋味。 韩五的眼前闪过了无数个画面,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从初见到诀别,不过短短两年时光而已。 初见时的她,是一个颇有灵气的小姑娘,虽然处境艰难,却总是坚强地笑着。 有了孩子之后,她的笑容便渐渐地少了。成亲之后,他常常看到她的脸上带着茫然无措的神色,憔悴得像一缕游魂。 接连生了几场大病,又勉强生下了孩子,她的身子便彻底垮了。此后她的笑容反而多了起来,可那算是什么笑容啊!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可她……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昨日的诀别。 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她依然在强颜欢笑,依然在倔强地假装不在乎。 那样的笑容,骗得了谁呢? 韩五一直知道她是在强忍着的,可是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这种揪心揪肺的痛,他才知道她忍得有多难。 他以为她还会像从前一样忍下去的。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或许两三个月,或许就在这几天…… 熬过这一阵子,一切都会好的。他总是这样想。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决绝,说不等便真的不等了。 她走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短暂的迷茫过后,韩五不禁苦笑起来。 没有必要又怎样?就算他此时放弃,那个女人也不会回来了。 上苍并没有给他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韩五咬着牙,缓缓站起身来。 胸口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可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他并没有很多的时间用来自怨自艾。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件都关系着他的性命,更关系着他这五年来的苦心经营,会不会功亏一篑。 老宅,后山。 想到那个地方,韩五便觉恨死了自己。 那种地方,阴森而可怖,随处都有吃人的猛兽,那个女人一定会害怕的吧? 他害死了她,却连一具全尸都不能给她留下。 怪谁呢? 夫妻一场,她含冤而死,作为丈夫的他,有责任替她讨还这一世的悲苦。 所以,等到心愿完成的那一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韩五这样想着,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晚间,小远回来报说,已经将夫人送到老宅后山去了。 韩五什么都没有多说,什么都没有追问。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曾经属于葛馨宁的卧房里,看着摇曳的烛光发愣。 这屋子里的一切、包括这园子里的许多景致,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可他最终也没有来得及陪她赏玩一次。 甚至,他最终还是在这间屋子里,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这座院子、这间屋子里发生过多少肮脏事,他已经记不清了。本以为重新修缮过之后就可以改头换面,却不知有些东西,是掩盖不住的。 他苦心瞒她的那些事,她终是知道了。 即使她不死,他又如何有脸面再见她啊! 怜儿低着头走了过来,说是元哥儿哭得昏了过去,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韩五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却在怜儿打算退下的时候,急急地叫住了她。 “爷有什么吩咐?”怜儿一向是从容镇定的。 韩五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夫人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怜儿垂首道:“没有。夫人是一早走的,很安静。” “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韩五怔怔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怜儿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道:“爷别太伤心了。夫人病成那样,剩下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早些走了,也免得受那些零碎苦楚……” 韩五的心脏剧烈地紧缩了一下,痛得他几乎又要蹲下身去。 怜儿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却没有上前来搀扶。 片刻之后,韩五的脸色恢复如常,语气也十分轻松,玩笑似的调侃道:“那女人,临死倒是终于干脆利落了一次……” 怜儿垂着头,静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这天夜里,韩五孤身从后门出府,去了京城里最大的花楼。 但,并不是为了寻欢。 梦中说梦 说: 抱歉,又卡文了,这一章是凑字数的。 明天白天不更。 /(ㄒoㄒ)/~~ 打俺没用,给点灵感来。/(ㄒoㄒ)/~~ 回复(14)    第208章.韩总管的二十条罪状 蝶梦楼中永远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处处有倩影,时时有歌声,端的是一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但三楼的一座小花厅里,此时的气氛却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厅里并无一个花娘在侧,团团坐在一起的皆是男子。这些人虽然老少妍媸各不相同,却个个气度不凡,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 雕花的木门响了两下,停顿片刻,又响三下。随后便有一人推门进来,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厅中老少众人齐齐站了起来,恭敬相迎。 落座之后,便有一个耐不住性子的糙汉急道:“韩总管,这会儿咱们在朝堂上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你还叫我们忍,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最后来的这人正是韩五。他皱眉看着那糙汉,沉声道:“时机未到,自然是韬光养晦的好。” 那糙汉不敢多话,身旁一个白面书生忙皱眉接道:“韬光养晦自然是好,只是此刻情势危急,我们若是只管这般隐忍下去,只怕迟早要被蚕食鲸吞……” 韩五轻咳一声打断了他,冷声道:“如今的时机,确实也差不多了。” “您的意思是……”那白面书生面露喜色,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同时站起来的还有七八个人,无一不是喜形于色。 韩五摆手让众人坐下,微微勾起唇角:“看样子,大家都等急了。” 最先开口的那糙汉立刻嚷了起来:“谁说不是?这半年,过得真他娘的窝囊!”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韩五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桌沿,面上波澜不惊。 在座年龄最长的一人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照计划行事,且看那小傻子皇帝还能蹦跶几天!” “就这么定了吧。”韩五边说边站起身来,神色有些倦怠。 那老者跟着站起来,笑道:“才刚来,何必急着走?这里的酒还是不错的,你既不听曲,连一杯酒也不肯喝,岂不是白来一趟?” 韩五已走到门口,闻言回过头来,淡淡地道:“我不走,怕你们不能尽兴。” 众人闻言只得陪笑,等他走了,才齐齐叹息起来:“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天下少有的才俊,只可惜……” 韩五出了门,便没有再回府,而是直接吩咐马车去了宫里。 接下来,怕是要有一段日子不必回府了。 那座没有了灵魂的宅子,还回去做什么? 韩五惊奇地发现,一向喜欢独处的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孤寂的时光了。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朝堂中的气氛却颇有些不寻常。先是几个年纪较大的重臣告病在家,然后是几个最擅谋略的文臣开始装聋作哑,再后来是几个武将齐刷刷地上了折子说是粮饷不足,军中已经开始出现了哗变…… 这还不算完。过了两三天,小皇帝渐渐发现上书房里的事情越来越杂,常常有无关紧要的折子放在他的手边,那些十万火急的大事反而被压在一堆书册下面,找也找不到。 小皇帝发了几次脾气,也重重地惩戒了几个办事不力的老臣,但收效并不明显。 于是一向清闲自在的小皇帝,这一阵子实在忙得焦头烂额。他的身边虽然也有几个得力的臂膀,但批不完的奏折还是一天天堆积了下来。 相比之下,韩五的日子却过得格外轻松。他每日只管陪着太后听曲看戏斗蹴鞠,玩得昏天黑地。  寿康宫中日日歌舞升平,难免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又给焦头烂额的小皇帝添了几分烦乱。 这样过了一个月,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生病”的老臣始终没有回到朝堂上来;上书房没有批过的折子堆积成了几座小山,其中还不乏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告急文书;最可怕的是,城外御林军的将士竟然渐渐开始兴起了逃亡的浪潮,先是三三两两地趁夜离开,后来干脆是一队一队地消失不见了。 毫无疑问,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事情将会越来越无法控制。 荆楚之地的山林里起了大火,烧毁了几座城池,可是因为上书房的大臣们办事不力,当地发来的告急文书直压了大半个月才到小皇帝的手上。 那时,幸存下来的百姓已经涌进了周围的几个县里,乞讨不成便渐渐地开始作奸犯科,已经出了不少惊动地方的大案。 偏偏又到了各地摊派徭役、征收赋税的季节,几个遭了饥荒的地方开始出现了暴动,先时只是零星几处,后来却开始互通声气,渐有燎原之势。 小皇帝知道不能再任由形势这样发展下去了。 这日早朝,大殿上依然死气沉沉,与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快要退朝的时候,新任工部侍郎林忠忽然站了出来,朗声道:“臣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十分清朗,却只有寥寥几个官员抬起了头,余者依然原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集体耳聋了一样。 小皇帝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林爱卿有话请讲。” 林忠向殿中环视了一圈,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臣要弹劾内宫总管韩五,干涉朝政,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秽乱后宫……” 那些昏昏欲睡的朝臣们终于抬起了头,除了少数的几个露出惊诧之色之外,大多数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小皇帝轻咳了一声,正色道:“韩五在宫中多年,一向勤勤恳恳,这些罪状,只怕不实吧?” 林忠将折子递了上去,正色道:“臣不敢妄言!臣已呈上韩五罪状二十余条,条条皆有实据,请圣上明察!” 小皇帝接过折子看了一阵,皱眉道:“此事重大,若有妄言便是死罪,你可知道?” “臣明白!臣请圣上恩准,与韩五当堂对质!”林忠高高地昂着头,一派凛不可犯的模样。 小皇帝似乎十分为难,皱眉沉吟了许久才道:“既然这样……依你就是。”    第209章.韩五是我的人 去寿康宫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 韩五气定神闲地跟在小太监的身后进来,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大胆韩五,金殿面圣,焉能不跪!”林忠厉声呵斥道。 这时门外忽有一个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哀家许他不跪的,如何?” 林忠微微一怔,慌忙跪倒在地。 一众大臣也忙跪地相迎,小皇帝的脸色难看起来,却还是不得不站起身,走到台阶旁边等着。 太后身穿正红色宫装,款款走了进来。 小皇帝只得陪着笑,明知故问:“母后怎会到这里来?” 太后冷冷地横了儿子一眼,提着裙子走了上去:“你要审我的人,我自然不得不来。” 小皇帝站在台阶上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不得不恭敬地请太后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太后一来,林忠的气势立刻便矮了几分。 好在他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只微微迟疑了一下,便依旧恢复了义正词严的姿态:“请皇上、太后明鉴,我朝太祖皇帝有训:‘为国之治,秩序为先’。后宫干政、宦官乱政是最大的祸端……” 太后“嘿”地一声,冷笑起来。 林忠被她笑得头皮有些发麻,忙抬头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向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林忠才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朝自太祖皇帝以来,从未有宦官干政的先例,不料到了今朝……” 这时众官员之中忽然有人冷笑道:“自古明君出贤臣。林大人,你的言下之意,是说当今圣上昏庸愚昧,才会出现宦官乱政的局面么?” 林忠恨得直咬牙,偏又不敢在朝堂上跟人对骂,只得装着没听到,继续道:“圣上冲龄即位,奉先帝遗诏由太后垂帘听政,本是极妥当的,谁料韩五以侍奉太后之便,强行干预政事……” 先前那人冷哼一声,索性站了出来,原来是上书房行走的御史刘锦。只见他草草向小皇帝行了个礼,随后便朗声说道:“林大人此言,似有避重就轻之嫌!先帝遗诏之中,嘱咐的可不仅仅是太后垂帘,更有汝阳王摄政!汝阳王有不臣之心,岂能委以重任?当时圣上年幼,太后孤身挑起这江山的重担,难道不该择一二能臣辅佐么?韩总管智计过人、又忠心不二,难道不该为太后和皇上分忧么?” 刘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林忠几次要反驳,都没能插上话。等他说完,林忠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韩五默默地走到太后身旁站定,仿佛这殿中的争执,针对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小皇帝向太后看了一眼,皱眉道:“刘御史言之有理。母后当年垂帘辛苦,身旁多一二人帮手,也并不为过。” “可是他……”林忠十分不甘心,本能地嚷了起来。 小皇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得无奈地止住,继续说道:“历朝历代,幼主长到十四岁之后便要亲政,韩五却出于私心,撺掇太后继续训政,个中缘由无非是恋权不放!这两年韩五如何结党营私,在场诸位想必都心知肚明,因为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正是韩某门下之走狗!” 这番话,算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殿中立刻起了一阵“嗡嗡”的响声。 太后冷笑道:“当日哀家提议还政于皇上,是你们极力反对,如今反要指摘哀家之过?林忠,你好大的胆子!” 林忠跪伏在地上,心里渐渐开始慌乱起来。 韩五在一旁不慌不忙地道:“太后大概是记错了。两年前太后提议还政于皇上的时候,林大人只怕还在家中临窗苦读呢!” “哦?我说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原来是新近入京为官的毛头小子!”太后冷笑着,丝毫没打算给这朝中的栋梁之臣留点面子。 韩五平静地微笑着,继续说道:“依林大人的意思,朝中的这些老大人们,个个都是我韩某人的党羽么?莫非的林大人要以三闾大夫自比,叹一声‘举世浑浊我独清’?” 林忠又是一阵气结,却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得继续说道:“太后明鉴,微臣确实是今春的恩科进士。也正是因为微臣在民间日久,才更加了解百姓的疾苦……如今天下百姓只知韩总管而不知有天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太后冷冷地道:“他先前帮皇帝批阅奏折,是哀家的吩咐;何况如今他已不问政事一月有余,你一直揪住不放,是何居心?”  林忠不敢多言,无奈事情已经开了头,无法半途而废,只得咬牙继续说道:“古训宦官不得轻易出宫门,韩五却在外修建府邸,强娶民女为妻……” 这番话并没有人打断,因为韩五只顾替太后揉肩,完全不曾留意到他说了什么。 林忠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寿康宫本是先帝的后妃颐养天年之地,可是韩五在寿康宫服侍期间,日日撺掇太后听戏看曲,沉迷声色之娱,这难道还不是罪大恶极?” 韩五依旧漫不经心,太后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起来。 林忠说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她有关系,她自然免不得要生气。 小皇帝的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今日的事情是没法子继续下去了。 看来,下次给韩五定罪时,应当先想个法子把太后支开才行! 这时太后已缓缓站了起来,满脸怒容:“皇帝,你亲政不久,天下便已乱成这般模样,可见你是做不好的了!你若不想做亡国之君,最好立刻把你儿戏时候安排的那些官员撤下来!否则,哀家只得效仿孝贤皇后,为国为民大义灭亲,给这天下换一个能称得上这把椅子的皇帝!” “母后!”小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怒容。 太后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自己掂量着吧!韩五是我的人,以后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对他的事情说三道四!” 他说罢便要带韩五离开,小皇帝本能地想要阻拦,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弃。 这时角落里的一名官员忽然高声叫道:“前面的罪名皆可以掩饰过去,唯有一条不可不提:韩五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梦中说梦 说: 今晚木有了,明天依旧是晚上更…… 回复(3)    第210章.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放肆!”太后立时黑了脸,厉声喝道。 那官员却昂然站了出来,面北跪下,沉声说道:“社稷为重,私情为轻,请太后为了天下苍生,割舍私情,严惩此乱臣贼子!” 朝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众官员齐齐垂下头,再无人敢发一言。 小皇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太后气得浑身发颤,伸手怒指着说话之人,也已完全发不出声音。 唯有韩五仍是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地道:“你知道得倒多。” 太后心中剧震,猛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殿中寂静了一瞬,随后从每一个角落里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来。 先前那官员十分得意,昂首道:“这么说,韩总管是愿意认罪了?” “我没有罪。”韩五面色平淡,眼睛微微眯着,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怒声道:“简直一派胡言!一个阉人如何‘秽乱后宫’?照你这么说,这宫里的内侍宫女那么多,每个人都难保干净了?你可知道,恶意诽谤、冒犯皇家威严,该当何罪?” 这罪名当然是极重的,但那官员竟然丝毫不惧,依旧朗声道:“是不是微臣诽谤,太后心知肚明。别处的情形不好说,只是太后的寿康宫里,倒确实人人难保干净!所谓寿康宫,无非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而已!” “大胆!”小皇帝终于醒过神来,重重地在龙书案上拍了一把。 立刻便有带刀侍卫冲上前来,打算将那胆大包天的官员拖下去。 岂知那官员却是个不怕死的,见状非但不畏惧,反而更加尖锐地喊了起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太后便是灭了微臣九族,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我朝内监入宫者皆有记录在册,何处出身、何人担保、何时净身,分毫错乱不得!敢问韩总管:翻遍八十三卷宫人册,无一卷记载尊驾大名,是何缘故?” 韩五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完全不打算回答。 太后的脸色却煞白起来。 小皇帝再次催促侍卫上前,林忠却已朗声大笑道:“韩五其人确实罪大恶极,但叶大人此言,实在荒唐可笑!太后是一国之母,如何能与韩五此等贼子牵扯不清?下官本中所奏‘秽乱后宫’者,乃是指韩贼调教妖艳女子送进宫而言,并非指其本人与宫中女子有染!叶大人您自己信口开河,可莫要牵扯林某在内!” 被称作“叶大人”的那名官员闻言,不慌不忙地道:“叶某是否信口开河,其实也不难知道——韩总管,你敢在这金殿之上,当堂验明正身么?” “不必,我认。”韩五的神情依然平淡,唇角甚至还微微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殿中的众臣却无法像他一样平静。他的话音未落,一众朝臣已经炸开了锅。 太后的身子晃了一晃,韩五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小皇帝忙推开他,任由太后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在椅背上才站稳了身形。 那“叶大人”显然极为得意,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小皇帝紧握着双拳,双目圆瞪。林忠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此事重大,万不可草率用事!韩贼狡诈多端,今日定是为了自保,买通叶大人中伤太后,玩的便是‘金蝉脱壳’之计,众位大人可莫要被他迷惑了!” 本来这种猜测也未必没有道理,但此时太后和小皇帝的脸色摆在那儿,事实如何,已经完全不需要再讨论了。 叶大人只以一个冷笑,表达了自己对这个质疑的不屑一顾。 “嗡嗡”的议论声持续了许久,终于渐渐地静了下去。 几个老臣互相打了个眼色,颤颤巍巍地出列跪下:“无论如何,事关皇家颜面,韩五都已留不得了!此贼既已认罪,便请皇上下旨吧!” “请皇上下旨!”朝中众臣齐齐跪了下来,声振屋瓦。 小皇帝紧攥着双拳,迟迟不肯应声。 韩五已经招认了,他若此时下旨定罪,岂不是等于定了韩五的罪名?韩五死不足惜,可是太后…… 小皇帝虽然恨极了这个女人,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何况,这件事关系到的又岂止是太后的性命?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那是皇家的颜面啊!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完全超出了小皇帝的预期。他本以为今日即便不能给韩五定罪,也总能让他受到些教训,谁料竟把自己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见小皇帝迟迟不语,朝中一些急性子的大臣们早已按捺不住,只苦于无人敢出头而已。 林忠跪在阶下,偷眼看着小皇帝的脸色,吓得连喘气都忘了。先时小皇帝授意他在朝堂上揭韩五的罪状,他以为是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从天而降,谁知事情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啊! 韩五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微笑起来:“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么?诸位大人何必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韩五,你……你藐视宫规、罔顾人伦,居然说什么稀松平常!你的眼里可还有王法么!”葛从忠霍然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韩五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道:“韩某人从来不曾见过什么‘王法’。在寿康宫中,太后便是王法——请问叶大人,您翻遍了八十三卷宫人册,可曾找到过寿康宫中任何一名内监的名字么?” 叶大人微微一愣,朝臣已是一片哗然。 “莫非,寿康宫中所有的太监,都是不曾净身的?!”回过神来的叶大人尖声叫了起来,嗓子都哑了。 韩五微笑不语。 葛从忠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去寿康宫将所有的奴才召来,当堂验明正身!” 小皇帝面如死灰,已没有力气出言阻止。 太后颓然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韩五,许久才喃喃道:“我掏心掏肺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韩五,你果真是没有心的么……” 回复(9)    第211章. 将韩贼拿下! 韩五别过脸去,不肯与她目光相触。 太后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极缓慢地走到了韩五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韩五避无可避,索性坦然与她对视。 太后怔怔地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五年了……韩五,一转眼,你到我身边,已经五年了……” 韩五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后竭力保持着微笑,泪光闪闪地看着他:“你的心里,恨极了我吧?” 韩五依然不答,面上也不见任何表情,仿佛根本看不见、听不见太后在他面前说话一样。 太后凄然一笑,继续道:“我早该知道的,可我还是喜欢自欺欺人……你待我有一点点好,我便信你是真心的……我总想着,五年了,哪怕是养一条狗,也该养出几分感情来了吧……” “太后,您定是累了,先坐下歇歇吧。”韩五指指身后的椅子,语气淡漠地道。 太后冷笑了一声,退到椅子旁边,却没有坐下。 她仍是遥遥地看着韩五,满面苦笑:“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了。” 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并不在意太后的絮叨。 太后怔怔地站着,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什么,却并没有什么人用心去听。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已能看到寿康宫的小太监们跟在侍卫身后来了,太后立刻绷紧了身子。 韩五感觉到她的异常,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 太后见状微微一笑,脸色随即冷了下来:“可笑我先时费尽了心思为你开脱,却想不到这原本就是你设的局……韩五,为了报复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韩五垂下眼睑,淡淡道:“都是太后教得好。” 涵太后苦笑了一声,低低地道:“想不到你竟然这样恨我,拼着自己名声扫地也要让我无颜见人……韩五,你的眼里,果真只有‘复仇’二字吗?我当初为什么拼死救下你,为什么冒险让你假扮太监跟在我身边,你真的不懂吗?” 韩五依然不为所动,只专注地看着门外。 太后见状低下了头,低低呢喃道:“既如此,干脆便多恨我几分吧……韩五,我既看上了你,你便注定只能是我的……生生死死,你都只能陪着我……” 韩五隐隐听见她在说什么“生生死死”之类的话,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所以并未听清。 小皇帝站得更远一些,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朝中众臣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后和韩五的一举一动,声音却是半点也听不清楚,只得暗暗着急。 便在这时,太后忽然转向朝臣的方向,提高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五年前,我便不该忍的……为了皇家的颜面,我已忍耻偷生五年之久,实在也已经受够了!我死不足惜,只恨皇家因我而蒙羞……韩五,这五年,你折辱我还不够吗?这五年来你日日凌辱于我,更逼迫我为你谋取荣华富贵,我何时敢说过一个‘不’字?我已隐忍到这般地步,你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今日你害得我无颜苟活于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韩五皱眉听着,心下暗暗赞叹。 这老妖婆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他自是心明如镜,朝中众臣却大半是糊涂的,听见太后这番话,立时齐齐看向韩五,性子躁的已摩拳擦掌起来。 太后一脸痛不欲生的神色,与韩五的淡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自然愿意相信太后的话。 何况,韩五从始至终都没有辩解过一个字。 小皇帝也忍不住看向韩五,暗暗猜测太后的话有几分可信。 若果真是这个奴才胆大包天,强占凌辱当今太后五年之久,那么此贼之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太后没有给众人留下太多思考和追问的时间。趁众人愣神的工夫,她忽然提起裙角,疾奔几步猛地向殿上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撞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太后的身子已缓缓地滑到了地上。 众人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齐齐惊呼起来。 韩五下意识地向前冲出两步,随后生生停住。 “母后!”小皇帝疾奔过去,抱住太后的身子,大哭起来。 太后的脸露了出来,额头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而下,融入了那一身鲜艳的宫装之中。 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一道血痕滑进了眼眶,更添几分诡异可怖。 韩五并没有再试图上前。 看到太后撞柱子的那一瞬间,他已知道她是必死的了。 这也是一个决绝的女人,选了这条路之后,就没有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他应该高兴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五年的隐忍,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如何煎熬。 太后刚才说过“忍耻偷生”这四个字,极为贴切。只不过忍耻偷生的是他而不是太后罢了。 他对这个女人,起初是恨之入骨的,但后来却多了几分感激。 是这个女人救下了他,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五年来,他的仇人已经一家一家地死在了他的手中。得到如今这个结果,已经可以算是差强人意了。 太后的意思,显然是要栽给他一个天大的罪名,但韩五不在意。 再大的罪名又如何呢?不过是一死罢了。 如今的他,何惧一死? 虽然最终没能废掉小皇帝,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段御铖迟早有一日会做到的。 唯有一个孩子是他放不下的牵挂,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活着是那个孩子的幸运。所以,这一生的使命,算是已经完成了吧。 侍卫们已涌了上来,各持长刀将韩五团团围在中间。 韩五神色淡然,双手掩在袖中,完全没有拔剑的意思。 寿康宫的小太监们终于来到,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们的事了。 太医被人匆匆抬了进来,只轻轻给太后搭了一下脉,便跪地痛哭不止。 于是太后薨逝的消息眨眼间传遍了京城,那“罪魁祸首”韩五,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罪不容诛的乱臣贼子。 小皇帝哭了一阵,缓缓站起身来,厉声向众侍卫吩咐:“将韩贼拿下!” 回复(7)    第212章.说来话长 “慢着!”门外一声断喝,将原本便心存犹豫的侍卫们拦了下来。 小皇帝攥紧双拳,冷冷盯着来人:“你做什么?” 段御铖难得地穿了一身厚重的朝服,蟒袍玉带,昂然走了进来。 一直走到阶下,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随后昂然抬起头来,冷声道:“今日你为君我为臣,我跪的是你身后的龙椅和你身上的龙袍,而不是你本人!皇上,论辈分,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皇叔’?” 许是因为段御铖从来没有这样正经过的缘故,一众朝臣竟齐齐愣住,谁也没有站出来指责他对皇帝无礼。 小皇帝咬牙半晌才冷冷地道:“皇叔一生洒脱自在,难得今日竟也学会将规矩放在眼里了!只不知道皇叔今日闯殿有何贵干?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您此时应该正在淮南王府闭门思过才对吧?” “臣今日前来,正是要与皇上说说这‘闭门思过’!寿康宫戏楼一案,微臣无愧天地,无‘过’可思,故冒死前来,请皇上明察!” 小皇帝对上他凛然的目光,忽觉心中有些惊惶,忙别过头去,装着若无其事地道:“朕自然也希望皇叔问心无愧。只是今日朝中有大事发生,皇叔纵要伸冤,也该等朕处置了乱臣贼子再说!” 段御铖沿着一旁的小台阶走了上去,拨开几个碍事的侍卫,挤到了韩五的身旁,全不顾身前身后俱是侍卫和明晃晃的大刀。 一众大臣看得目瞪口呆,段御铖却气定神闲,朗声问道:“皇上所言‘乱臣贼子’者,可是指韩五而言?” 小皇帝心中气急,却还是不得不回答他的话。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段御铖冷笑一声,向着下方众臣朗声道:“你们只听老妖婆一面之词,就这样给韩五定罪了吗?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都读傻了是吗?你们看到老妖婆撞死了,就相信了她的话是真的?拜托诸位用你们的后臀尖想想,如果你们自己是那个老妖婆,这么大的丑事被揭出来,还有脸活下去么?横竖是死,临死说几句胡言乱语,再来个死无对证,这样就把你们镇住了?庸才!蠢材!废物!” 他自方才进门,一直端着王爷的架子,直到这一番怒骂出口,才算是恢复了他素日的泼皮本色。 众臣被他骂得面红耳赤,人人俱是憋了一肚子火。 林忠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地道:“王爷自己这番话,又何尝不是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您口口声声咒骂太后,又要替此贼子开脱,可曾将帝王威严放在眼中?莫非您也要做一个乱臣贼子么?” 段御铖咧嘴一笑,语气轻松地道:“林大人可别把话说得太早,谁是乱臣贼子,这会儿只怕还没有定论呢!我问你,有人害父弑君,阴谋篡位,是不是乱臣贼子?有人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是不是乱臣贼子!” 葛从忠站了出来,冷冷地道:“害父弑君、灭绝人伦,那是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岂止‘乱臣贼子’四字而已!” “葛大人说得好!”段御铖昂然站立,朗声大赞。 被称赞了的葛从忠却并未以此为荣,反而冷声质问道:“只不知王爷口中之人是谁?何人害父弑君,何人阴谋篡位?此事与韩五之罪又有何关系?” 此话一出,立时得到了一大片响应,众臣为了表现自己的正直,人人摩拳擦掌,誓要将那贼人千刀万剐。 小皇帝在旁几次要插话,都被段御铖的一身气势盖了过去。 段御铖向众臣抬了抬手,笑道:“问得好!既然诸位大人想知道,本王今日就给诸位讲一个故事!” “淮南王,我君臣商讨国事的朝堂,可不是你讲故事的地方!”小皇帝终于插上了话,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严,用尽力气厉声呵斥道。 段御铖不慌不忙地向小皇帝露齿一笑,悠悠地问:“众位大人们爱听,讲一讲又何妨?皇上极力阻止,莫非心虚?” 小皇帝气急,有心阻止,却苦于无法说服满朝文武,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段御铖随手推开身旁的侍卫,不耐烦地道:“走开走开!本王保下韩五了,他没有罪,你们还不快退下!” 众侍卫自然是不敢退下的,只是谁也不敢跟他硬碰,只得处处避让。 段御铖走到台阶上坐下,用说书先生般的语气拉长了声音道:“说来话长,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 二十三年前,冬天。 被称作“千古一帝”的世祖皇帝,不就是在二十三年前的冬天驾崩的吗? 众臣知道事关重大,人人屏住了呼吸。 只听段御铖语气平淡地继续道:“世祖皇帝驾崩之时,本王尚未出世,无从得知当时的情形。在场的诸位大人,哪一位愿意给大伙儿讲一下,世祖皇帝何时染恙、如何服药、何时驾崩、有无遗诏?” 殿中沉寂许久,还是葛从忠跪了下来,沉声说道:“当时世祖皇帝染的是寻常的风寒,服药数日之后本已痊可,谁知腊月初三那天夜里忽然驾崩……因为太过仓促,并无遗诏留下。三日后皇长子即位,便是后来的仁宗皇帝。” 这时众臣之中,忽又一人疑惑道:“不是说那时候已经立太子了么?” 小皇帝忍不住冷声斥道:“当时太子年幼,皇长子继位有何不可!如今时隔多年,你们还翻这些旧账做什么?” “年幼?”段御铖忽然冷笑出声。 葛从忠沉吟许久,皱眉道:“当时太子年满十六岁,已娶了太子妃,若说‘年幼’,实在说不过去!” 话音未落,另一人立刻接道:“这就奇怪了!太子是世祖皇帝唯一嫡子,当时业已成年,论才论德皆不逊于皇长子,为何会……” 小皇帝冲到段御铖的面前,厉声斥道:“这么说,今日皇叔是替明德太子叫屈来了?虽然您与明德太子是一母所出,但您当时尚未出世,对当时的情形又能了解多少?如今天下大定,您却揪着陈年旧事不放,是何居心?” 没了笑容的段御铖,露出极罕见的伤感神色来,冷冷地道:“你问本王的居心?你的父亲,那个所谓的‘仁宗皇帝’弑君篡位,害得本王在出世之前便没了父皇;母后也在本王不足周岁时便郁郁而终!你居然还敢问本王有何居心!”    第213章.了结 众人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段御铖说出“仁宗皇帝弑君篡位”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大惊失色。 小皇帝面色惨白,僵了半晌才怒声道:“先帝仁德无双,岂容你肆意诽谤!” “诽谤?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你父子二十年来杀害了多少忠良,真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段御铖站起身来,冷冷地与他对视,毫不示弱。 在众臣的窃窃私语声中,段御铖朗声道:“我朝立国数百年,一向君臣和睦;可是仁宗在位短短十余年,灭族十七家共计八千余人!诸位大人可曾想过,个中缘由是什么?你们那些所谓‘犯上作乱’的同僚们,真的有不臣之心么?” 众臣的议论声低了下来,谁也不敢多话。 像葛从忠这样的老臣,已有许多偷偷地红了眼眶。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亲人故旧因为“犯上作乱”而被诛杀甚至灭族。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皇帝下了旨,谁敢质疑? 十余年间,朝中的臣子大半都换成了青年才俊,个中辛酸,敢向谁说? 今日被段御铖的话勾起心事,人人都不免伤感起来。 段御铖见时机到了,便长叹了一口气,高声叹道:“当日的知情人并不少,他便是杀尽天下人,也未必能掩盖得住害父弑君的罪行!镇国将军韩成烈、左丞相陈鸿坤……那些背负着‘乱臣贼子’的罪名横尸街头的人,才是我朝最大的忠臣啊!” 朝臣之中,有不少人曾是陈阁老的门生故旧,或者是韩将军的旧部,闻言俱是心酸,有人已忍不住呜咽起来。 小皇帝回到龙椅上坐下,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先帝害父弑君,总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朕只能治你大不敬之罪了!” 段御铖冷笑道:“治罪?除了所谓的长兄之外,我还有七位兄长,到如今还剩几人,你知道么?我那七位兄长都是如何死的,你知道么?” 小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谁都知道,世祖皇帝共有九子,如今却已只剩段御铖一人了。 皇长子即位为仁宗皇帝,五年前驾崩。 皇次子受封为汾阳王,于仁宗即位当年犯上作乱,阖府被灭,上千人死于后山之中。 皇三子受封为汝阳王,因犯上作乱,去年已经伏法被诛,三族尽灭。 皇四子便是明德太子,于仁宗即位次年死于恶疾,遗下一子,后来不知所踪。 皇五子、皇七子夭折。 皇六子于仁宗即位两年之后死于堕马,无嗣。 皇八子于仁宗即位次年遇刺身亡,无嗣。 向来以枝繁叶茂为荣的帝王之家,人丁凋零如此,实在可惊可叹! 这些事,众人或许从未深思,或许想过却从不敢说出口,此时细细思量,无人不惊骇难言。 段御铖长叹一声,哽声道:“若非我无才无德声名狼藉,只怕今日世上也已没了段御铖这号人吧?” 小皇帝张了张嘴,有心辩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段御铖咬牙道:“到了今日,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国师,剩下的事,你来说吧!” 众人听见他唤“国师”,各各惊诧不已。 小皇帝惊愕地站了起来。 国师从侧门走了进来,缓步走到段御铖身旁,躬身施礼:“王爷。” 竟是从始至终没有看小皇帝一眼。 在众臣眼中,国师无疑是一个神仙般的存在。此时他站出来,比任何一个人的出现都令人震惊。 等段御铖还了礼,国师便转向众人,平静地道:“当日世祖皇帝,并非病逝。” “难道当真是有人弑君篡位不成?”朝臣中性子急的已经高叫起来。 国师重重地点了点头,许久才叹道:“老朽无能,有负世祖皇帝重托,眼看几位皇子相继遭了贼子毒手,却无能为力……” 叶大人质疑道:“您是国师,怎会无能为力?当日您若站出来说出真相,大家一起诛杀贼子就是了!” 国师长叹一声,摇头道:“太子性情仁善,又势单力薄,岂是仁宗对手?世祖临终前嘱托老朽照应太子,等待时机……熟料时机未到,太子已遭不测。是老朽无能,愧对世祖皇帝啊!” 他说得极沉重,语声哽咽,听者无不悲愤莫名。殿中咒骂声、哽咽声一时响成一片。 许久之后,国师擦了擦眼睛,继续道:“万幸太子妃已诞下一子,当时尚在襁褓……老朽忧心小世子安危,暗中将之带出太子府,谁知竟又被有心人窥知,十年余之后竟害了韩家九族上千人性命!” “韩家?镇国将军韩成烈?”众人立时明白过来。 国师叹道:“正是。镇国将军通敌叛国罪名实在是子虚乌有,仁宗那般大动干戈,为的不过是除掉那位小世子而已!” 小皇帝缓缓站起身,面色如纸,失魂落魄。 韩五此前一直靠在柱子上站着,此时也站直了身子,只是脸上神情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葛从忠走上前来,沉声问道:“这么说,那位小世子,到底还是难逃毒手了?” 国师缓缓摇了摇头:“老朽送到韩家的并不是小世子,只是一个与小世子有两三分相似的婴儿而已。真正的小世子,被老朽送给了一位老友,一直不在京城。时隔十余年,早已是真假难辨。” 众人闻言无不唏嘘。 葛从忠仍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小世子如今在何处?” 国师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段御铖只得将话头接了过来,沉声道:“韩家出事之后,他深以为恨,便弃学回到京城,打算刺杀昏君为他父亲和韩家报仇……不料昏君早有提防,他误中圈套……” 众臣闻言无不落泪,唯有小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国师却继续说道:“他若就此死了,倒也算得上是一段忠孝仁义的佳话。只可惜……唉,那样多灾多难,性情有变也实在怪不得他……” “说了这半天,小世子到底在何处?”一个性子急的武将等得不耐烦,已是暴跳如雷了。    第214章.宁儿,真的是你吗? 段御铖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被一个女人救了,后来一直混在宫里,挟持幼主、干预朝政、谋害忠良、秽乱后宫……你们指着他的鼻子骂‘乱臣贼子’的那一个,就是他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韩五,后者却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已站成了一尊雕塑。 国师长叹一声,走到韩五面前,一揖到地:“世子,今后你可以不必再隐姓埋名了。先前老朽多有冒犯,皆因你身上戾气太重,不是苍生之福……你的治世之才世人有目共睹,这两年性情也改了许多……将这天下交给你,想必世祖皇帝也是满意的。” 韩五终于转过脸来,神色淡淡:“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国师抚须叹道:“太子早已薨逝,这天下的重担,只能压到你的肩上,为了天下苍生,你不要推辞才是。”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韩五冷笑一声,索性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众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谁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呆呆地站着。 这时小皇帝忽然咬牙站了起来,怒声道:“乱臣贼子,妖言惑众!你们倒是编得一手好故事!” 这时一部分朝臣省悟过来,不禁也有些惊疑。 虽然他们一向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但此事毕竟重大,仅凭国师一言定论,真的可以吗? 段御铖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伸了个懒腰又坐回了台阶上:“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说本王空口无凭?既然如此,请问皇上知不知道,文臣陈鸿坤为何会卷进镇国将军一案之中?他家可没有藏着个小世子!” 小皇帝无言以对。 葛从忠沉吟许久,朗声道:“我记得,当年陈阁老的罪名是家中藏有韩将军通敌卖国的书信。当时宫中侍卫在陈府搜查了两天两夜;就连我兄长家中,也有侍卫连夜赶去搜查,逼死了我兄嫂才作罢……” 段御铖点了点头,淡淡地道:“确实如此。不过他们要找的却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世祖皇帝的一份遗诏!” 韩五终于有所动容,只是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国师横了小皇帝一眼,冷笑道:“也是昏君做贼心虚,只因世祖皇帝驾崩之前召见过陈鸿坤,他便认定了世祖皇帝留有后手在陈家……倒也算他不蠢!只是他定然没有料到,遗诏是有的,只可惜不是在陈鸿坤手中;而是在陈鸿坤的外孙女,葛从善之女葛馨宁手中!” 小皇帝先是一愣,随后冷笑起来:“拿不出遗诏,便说在一个死人手中,倒也有趣!” “你说宁儿死了?”葛从忠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问。 他素日对小皇帝毕恭毕敬,此时忽然出言喝问,殿中人人惊愕不已。 韩五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国师捋一捋胡须,微笑起来:“怕一个人的时候,便说她死了,倒也有趣。”  韩五心中一震,随后却是更加黯然。 怎么可能不死呢?他亲眼所见…… 众臣正“嗡嗡”议论,只见偏门处出现了一道纤瘦的人影,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了进来。 葛从忠转悲为喜,韩五却已惊得连思考都停止了。 不会有错,一定是她!可是…… 怎么会呢?当日他亲眼见过她的尸身,何况又是由被太后收买了的小远亲自送去了老宅后山…… 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眼前这人,又分明是她! 韩五怔怔地站着,心中竟已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这时葛馨宁已走到国师身旁,微微敛衽,却并未开口。 小皇帝忽然冷笑道:“你一向在世祖皇帝身旁伺候,模仿笔迹、盗用玉玺都是寻常事,谁能知道遗诏是真是假?” 国师不慌不忙,微笑道:“你能想到的事,世祖皇帝自然也能想到,你急什么?” 小皇帝“哼”了一声,心里早已慌了。 国师转向朝臣,悠悠道:“我朝太祖落草之时手中握有一块白玉,以血喂养多年,代代传与皇储,诸位想必都知道的了?” 众臣齐齐点头,小皇帝却禁不住汗如雨下。 国师拈须微笑道:“素闻此玉以帝王之血养成,唯有历代帝王可以血留字其上,不知是真是假?皇上,此玉虽是皇家至宝,但今日为了证明您和先帝的清白,只好委屈您给诸位大人展示一番了。” 小皇帝脸色煞白,许久才支支吾吾地道:“先帝驾崩之时,朕已将那玉送入梓宫之中陪葬了。” “是吗?”段御铖冷笑出声。 葛馨宁伸手摘下腰间的荷包,递到国师的手中。 国师随手接过来,从中取出一枚莹白的玉玦来,众臣无不惊叹。 许多人虽没见过此物,但这玉玦之上泛着淡淡柔光,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国师缓缓地道:“世祖皇帝看穿皇长子野心之后,便将此物交给了陈阁老保管;陈阁老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放在府中,便当做寻常玩物赠给了外孙女。几番周折才保全了此物,付出的却是阖府上下几百口人的代价!” 众臣想到韩家、陈家灭门之祸,物伤其类,人人悲愤不已。 韩五无意识地走到葛馨宁的身旁,后者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小皇帝正待开口质疑,国师已举着那玉玦放到窗口,让淡淡的日光照在上面。 片刻之后,玉玦上的光芒像是活过来一样,缓缓流动起来。玉玦本身的颜色也由莹白转为淡粉,逐渐加深,最后化为极鲜艳的血红色。 与此同时,玉玦映在地上的影子却在匪夷所思地变浅变大,最后变为车轮大小,上面缓缓凝聚出血红的文字来。 铁画银钩,正是世祖皇帝的字体: “孽子御锒害父弑君,天下共诛之。” 段御锒,正是当年的皇长子、后来的仁宗皇帝的名讳。 众臣哗然,不知是谁带了头,一众朝臣齐齐向着国师(手中的玉玦)跪下,痛哭起来。 小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 这些事情,韩五毫不关心。 他只是怔怔地走到葛馨宁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仿佛生怕把她碰碎了一样: “宁儿,真的是你吗?”    第215章.别碰我,脏。 葛馨宁敏捷地躲开,藏到了国师的身后。 韩五立时僵住。 他知道自己应该跟过去,却被葛馨宁厌憎的眼神定住了脚步。 他留意到葛馨宁用帕子在左臂上狠狠擦了好几下。 那个位置,正是他刚刚用指尖碰到的地方。 她是在嫌他脏吗? 韩五的心脏骤然揪紧起来。 葛馨宁的出现,让他原本已经死掉的心再次活了过来;可他却不曾想到,死而复生的她给他的第一个眼神,却是嫌恶和厌憎的。 他不在意全天下的厌憎和唾弃,却不能不在意她的。 大喜之后的大悲格外伤身,韩五只觉头重脚轻,眼中金星乱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异常,连下面跪着的众臣都注意到了,葛馨宁却依然无动于衷。 国师收起玉玦,双手举起递给韩五:“您是世祖皇帝嫡子嫡孙,此物应当归您所有。” 韩五本不愿接,忽想到此物是葛馨宁贴身收藏了十余年的,心下大喜,慌忙接了过来。 国师见他收下,立刻朗声道:“帝孙已接下血玉,众臣还不快拜见新君!” “慢着!”众臣之中响起一声断喝,正是跪在最前面的林忠站了起来。 段御铖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忠知道自己得罪了韩五,已是无计挽回,只得硬着头皮道:“就算有玉玦作证又如何?仁宗皇帝在位期间爱民如子,当得起这个‘仁’字!当今圣上宅心仁厚,勤政爱民,更是有目共睹!反倒是韩五一贯横行,草菅人命!仅凭血脉便要立他为君,林某不服!” 话音未落,先前指证韩五“秽乱后宫”的叶大人也忙接口道:“正是如此!韩五与太后私通,失德在先;又与敌国勾结,卖国在后。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如何堪为一国之主!” 韩五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林忠先前提出他二十余条大罪,他连听都懒得听;此时知道葛馨宁尚在人世,他却忽然格外介意起来。 眼看几顶大帽子扣过来,他忍不住冷声质问道:“你说我与敌国勾结?证据何在?” 叶大人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穆小将军。 韩五心下立刻了然。 他知道小皇帝为了除掉他已经煞费苦心,就像当年先帝设计给韩家和陈家栽罪名一样。 此时穆小将军的手中一定藏有他“里通外国”的证据,他在漠北遇刺失踪,正是绝好的佐证。 韩五微笑地看着穆小将军,暗暗猜测他会不会照原定的本子唱下去。 穆小将军并没有让他失望。 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之中,穆小将军缓步出列,朗声道:“叶大人何必如此血口喷人!韩……世子在漠北督军期间,日夜为战事操劳,临阵之时更是亲冒敌矢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才助我大军得胜,对敌军何曾留过半分情面!我军中数十万将士提起世子,谁人不打心眼里佩服起来!你说世子里通外国?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狼子野心呢?”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非止叶大人哑口无言,就连小皇帝也无言以对了。 许久之后,小皇帝幽幽地笑了起来:“果真是一帮墙头草……罢罢罢,朕认输就是!” 韩五眯起眼睛看着穆小将军,冷笑起来。 这般见风使舵的人也能当上大将军,可见朝中无人了。 不过,至少此刻,这个人对他还是有用的。此时葛馨宁在,他可不愿意把那个讨人嫌的蓟县县令请出来作证! 韩五几次忍不住看向葛馨宁,后者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样。 葛从忠站了出来,朗声道:“既然今日都要伸冤,葛某也来凑一下热闹!关于寿康宫戏楼一案,几番审问之后,真相已水落石出——” 小皇帝神色黯淡,对这番话充耳不闻。 此时他已无力回天,不管葛从忠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他都注定是一败涂地的了。 葛从忠竟也没等他的反应,便取出一沓纸举了起来,朗声道:“这是当时幸存的工匠给出的证词,经过反复确认,可保无误!戏楼下方地基确实是酥石,但此事与淮南王毫无关系,反倒是有人买通了工匠,刻意为之!” 死了几百个工匠,对这些朝中大员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大事。但事关淮南王,毕竟不敢轻慢,是以众人仍是屏息凝神,认真地听着。 葛从忠冷笑一声,逼视着龙椅上的小皇帝:“请问皇上,谋杀工匠陷害淮南王是不是您的安排?煽动死者家属和幸存者到淮南王府闹事,是不是您的主意?这唯一幸存的一位皇叔,您也不打算放过么?” 小皇帝沉默许久,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是我的安排。是我的主意。只是,我无意陷害皇叔……我只是想要他自顾不暇,来不及救韩五而已……这点小伎俩,跟你们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了。” 这倒是难得的大实话。 众人闻言难免唏嘘,对这个小皇帝更添了几分鄙夷,倒也实在恨不起来。 段御铖“呵呵”一笑,好脾气地道:“本王早已声名狼藉,倒不在乎多这么一项罪名!如今本王也算是沉冤得雪了,以后便不必禁足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盯着韩五,后者却完全不肯理会他。 小皇帝缓缓站起身来,离开了那把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椅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韩五的面前。 韩五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小皇帝长叹了一声,许久才道:“在你的面前,我好像从来没有赢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虽恨你,却从来没想过让你死……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知道,我或许……” 韩五心中烦乱,不愿再听下去,只得胡乱应了一声“我知道”,便飞快地转过了身。 小皇帝的心里也是乱成一团。他看看韩五,再看看太后的尸身,心中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憎恨韩五。 可是今后呢? 他已说不清楚。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了,嘿嘿。 亲们周末愉快\(^o^)/~ 回复(4)    第216章.皇帝没人当 小皇帝长叹一声,转向众臣:“这天下,本该由能者居之。朕不是个好皇帝,在位多年,无才无德一事无成……国师,烦请您最后帮朕拟两道诏书吧。” 两道诏书,一道罪己,一道退位。 国师的心中早有腹稿,此时拟出来自是毫不费力。 小皇帝静静地站着,眼看一字一字落在明黄的绢帛上,他的心里反倒一点点沉静下来。 这个皇帝,他当得太累了。一朝卸下重担,他的心里竟是无比的轻松快意。 段御铖依旧坐在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韩五。 韩五的眼睛却只盯着葛馨宁,仿佛要把她的影子刻进心里去。 国师拟好两道诏书,正要用印的时候,葛馨宁像一尊石雕忽然活了过来,抬脚便走。 韩五毫不迟疑,立刻追了上去。 “世子!”国师在后面急追而至。 韩五不耐地推开他:“让开!” “这天下,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重要吗?”国师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撬开韩五的脑壳,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眼见葛馨宁已走出门外,韩五急得眼睛都红了。 段御铖也来阻拦,韩五更是怒不可遏:“这天下,与我何干!” 一众朝臣听见这话,立时炸开了锅,议论争执之声响成一片,最后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了。 韩五取出怀中的血玉丢给段御铖,冷声道:“你也是世祖嫡子,你稀罕这江山,你来坐好了!” 没等段御铖回过神来,韩五已冲出门去。 段御铖气得咬牙切齿,在后面怒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最好想清楚了,我若坐了江山,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抓起来问罪!这些年你犯了多少该杀头的罪,自己掂量掂量……” “王爷,人已经走远了。”国师无奈地打断了他的絮叨。 段御铖气得跳脚:“你怎么不拦住他!侍卫呢?御林军呢?你不是说都已经被你收服了么?” 国师无奈地拈须摇头:“拦得住人,拦得住心么?” “真没出息,为了个女人……”段御铖连连摇头,一肚子的脏话想骂,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国师看看手中没来得及用印的诏书,皱眉:“这可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我是横竖不接的!当皇帝有什么好!”段御铖袍袖一甩,干脆也撂了挑子,径直出门。 国师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阻拦。 众臣面面相觑一阵,不知是谁带了头,呼啦啦地涌了出去,有的喊着“王爷”,有的喊着“世子”,殿外一时响成一片。 只有少数几个人还留在殿中,却是个个面色灰白,如丧考妣。 小皇帝凄然一笑,缓缓走到太后的尸身旁边跪下,落下泪来。 抢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 只可怜了他算计了一辈子、跋扈了一辈子的母后,竟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收场。 横尸殿上,却无人管、无人问。生前万般荣华,死后都化作飞灰了。 葛馨宁浑浑噩噩地走着,并不留意脚下的路径。 国师救她性命,不过是为了叫她拿出那块血玉而已。 如今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韩五是她最不愿见的,连带着那个带着他的影子的孩子,她也不愿看到。 她本该是个已经死了的人,白白捡回来的一条命,怎么用都觉得多余。 那个人竟是世祖皇帝嫡孙,难怪他总是野心勃勃…… 如今他已恢复了身份,再不是昔日那个被人鄙夷被人唾弃的宦官内臣了。 今昔之别,判若云泥。她又算得上什么呢? 葛馨宁知道自己应该远远地躲开。这么大的天下,总不至于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吧? 这样想着,葛馨宁觉得自己仿佛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虽然不知道该躲往何处,但远离京城总是没错的。 葛馨宁的身子依然虚弱,所以走得并不快。 身后无人追来,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也是呢。天下易主,那是多大的事!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理会一个女人的出走? 如今陈家平反已成定局,父母的冤和仇,算是都已经了结了。 她所有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不再有什么遗憾了。 葛馨宁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她不愿去想,为什么脚下每走出一步,心头便抽痛一分。 总觉得好像把什么东西失落在了刚才的殿上,总有种想返回去寻找的冲动。 这一定是病。对,一定是因为病还没有好全的缘故! 葛馨宁忽略掉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努力地加快了脚步。 韩五追出殿门的时候,已不见了葛馨宁的身影。 殿外的甬道很宽阔,如果她走在那里,一定可以看到的。 此时看不见人影,她必定是从小路走的了。 可是眼前能看到的小路至少有六七条,到底哪一条能找到她? 韩五急急地奔到一条小路上,迟疑了一下,却又退了回来。 再看另一条小径,同样不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 到底是哪个方向?她会选择去哪里? 韩五的心中烦乱不堪,却是越乱越理不出头绪来。 他想叫侍卫或者宫女帮忙巡找,却发现偌大的殿前,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段御铖进殿之前早已带人将小皇帝的亲信清理了个干净,这是韩五所不知道的。 韩五并不关心段御铖做了什么。此时他只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去了哪里! “世子!” “世子在这里了!” 随着几声欢呼,一帮老臣提着衣摆,笨拙地跑了过来,将韩五的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韩五心中烦躁,恨不得拔剑砍了他们。 可是人越聚越多,此时便是把他们砍了,尸体也是碍路的。 “让开!” 韩五终是忍不住拔出了剑,厉声呵斥。 岂知那些大臣竟是不怕死的,见状非但不退,反而齐齐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把韩五围在了中间。 这时段御铖也已被众臣“捉”到,愁眉苦脸地被“押送”了过来。 不过,看到韩五的一张冷脸,段御铖立刻便高兴了:“我说大侄子,你就别跑了!这江山总得是咱家的,你难道当真要交给我,由着我来败坏不成?” 回复(1)    第217章.拿你的命,换我的荣华富贵 葛馨宁并没能出宫去。 宫中有变,四门紧闭,戒备森严。 她的手中有国师给她的令牌,但守门的侍卫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冷冷地告诉她:“淮南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宫!” 这是葛馨宁所没有料到的。 过不多时,宫里忽然乱了起来。侍卫、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从各个角落里走了出来,不知要到哪里去。 葛馨宁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只得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 原本她想去找莫丢丢的,但想到殿中发生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无颜再见那个昔日的好姐妹了。 小皇帝不再是皇帝了,莫丢丢自然也不可能再是皇后。她的一生,也算是被韩五给毁了的。不知经历了这样的巨变之后,她还能不能再做回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葛馨宁不能不想,却又不敢多想,只得胡乱数着手边树枝上的花芽,努力分散自己的心思。 这一躲,便躲到了天黑。 这会儿,新帝或许已经登基,但葛馨宁并不关心这些。 她只想知道宫门什么时候解禁,别的事情一概不重要。 不远处响起了“擦擦”的脚步声,两盏昏黄的灯笼向这边移动过来。 葛馨宁大吃一惊,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她只能祈祷来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两盏灯笼还是进了她藏身的凉亭。 “我找了你一整天,原来你躲在这里。” 提着灯笼走进来的女子冷冷地笑着,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 葛馨宁缓缓站起身来,跺了跺麻木的双脚,低头敛衽,却没有开口。 这个女人,此时也不是什么淑仪娘娘了。 一旦小皇帝退位,这偌大的宫殿都要易主,年纪不满双十的莫丢丢、岳影儿以及别的嫔妃们,这一生的惨淡已是可想而知的了。 对于此时的葛馨宁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不肯再惹麻烦的。 但岳影儿显然不这么想。 见葛馨宁要走,她一个闪身便拦住了去路,她身旁的两个小宫女也堵了上来,将葛馨宁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中间。 葛馨宁疑惑地看向岳影儿,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有心思找麻烦,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她了吧? 岳影儿用指尖轻轻敲着石柱,微微冷笑:“想走?” 葛馨宁皱紧眉头,依然不打算理会她。 谁知岳影儿是铁了心要来找麻烦的。见葛馨宁不理,她便挥手吩咐宫女:“把这人绑了!” 葛馨宁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的狠毒,她是见识过的。难道她知道自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打算玉石俱焚不成? 看到葛馨宁的脸色,岳影儿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对嘛!” “你要怎样?”葛馨宁终于不得不开口。 岳影儿走近前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问我要怎样?我怎么知道我该怎样!你的男人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来,这几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不说,今后更是连身份都没有了!那个傻子不当皇帝了,我今后算是什么?” 葛馨宁别过脸去,淡淡地道:“兴庆宫那里十分清净,你去那边修身养性倒也不错。” “我凭什么要修身养性!”岳影儿尖声大叫,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葛馨宁想说一声“真丑”,最后生生忍住了。 岳影儿忽然冷笑:“你说得对,本来我或许确实只能去兴庆宫养老了,但谁让我找到了你呢?你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这一天可只差没把腿走断了!” “你找我做什么?”葛馨宁皱眉。 岳影儿“嘿”地一声笑:“找你做什么?你的用处可大着呢!你猜,我拿你的命,跟韩五换我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会不会答应?” 葛馨宁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想,他会说你异想天开吧?” 岳影儿愣了一下,随即依然笑着:“或许吧。不过那样也无妨。我可以当着他的面一刀刀把你剐了,那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啊!” “你真是个疯子!”葛馨宁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了一下。 可是几个小宫女的力气都不小,葛馨宁一时竟被她们困得动弹不得。 “走吧!”岳影儿像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当先走出了亭子。 葛馨宁被几个宫女拖着,行走十分不便,不多时便已累得浑身痛不可当。 趁岳影儿不留心,她压低了声音问几个小宫女道:“你们当真要为虎作伥吗?在宫里当差,换个主子是寻常事,何必跟她同死!” 一个小宫女高声答道:“你就死了心吧,我们几个,是宁死也要跟着主子的!” 岳影儿听见动静,立刻猜到了葛馨宁的打算。 她猛地转过身来,“啪啪”两巴掌扇到了葛馨宁的脸上:“你倒是不傻,这会儿还惦记着离间我的丫头!告诉你省省吧,她们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里,死也不会背叛我的!” 葛馨宁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却除了对岳影儿怒目而视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到底还是被岳影儿和她的宫女们拖到了太和殿前。 与葛馨宁离开的时候不同,此时殿前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太监宫女,廊下和每一条小径上都站着许多持刀的侍卫,戒备森严,却鸦雀无声。 葛馨宁的心里有些发慌,岳影儿却昂然走了过去。 “站住!做什么的!”侍卫尽职尽责地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岳影儿捋一捋耳边的鬓发,微笑道:“霞影殿岳氏,求见你们主子,有件大礼要送给他。” 那侍卫愣了一下,看看岳影儿身上的装扮,到底不敢怠慢,只得进殿去通报。 谁知这一去,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至,眼看到了二更也不见有人出来。 岳影儿几次想叫旁的侍卫去催,都无人理会,于是几人只得在殿外站着。深秋的寒气渐渐漫上来,从脸颊到四肢,无不冰凉彻骨。 岳影儿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冲到葛馨宁的背后,狠狠地在她腿上踹了两脚:“都是为了你这个贱人,我才要受这么大的气!我还以为你在他的眼里多值钱,原来也不过如此!” 回复(8)    第218章.我要当皇后! “先把那个女人的右脚砍了!” 前方响起一声断喝,吓得葛馨宁打了个趔趄。 岳影儿的反应更是夸张,没等身旁的侍卫回过神来,她已飞快地冲到葛馨宁的身后,躲了起来。 与此同时,葛馨宁感觉到自己颈下一凉,却是一个小宫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岳影儿高高地昂起头,冷声道:“韩五,叫你的狗都退开,否则这个女人马上就会血溅当场!” 韩五铁青着脸,一步步走向前来。 小宫女架着葛馨宁一路后退,剑刃几次触到葛馨宁的下颌,冰凉刺骨。 “韩五,不许再往前走!别以为我不敢杀了这个女人!”岳影儿尖着嗓子,厉声喝道。 韩五果然顿住了脚步。 葛馨宁不愿看他,干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宁儿……”韩五轻唤一声,似悲似喜。 葛馨宁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连眼睛也不肯睁开。 韩五长叹一声,转向岳影儿:“你想要什么?” 岳影儿昂首道:“我要当皇后!” “皇帝已经换人了。”韩五微微皱眉,语气倒是依旧平静。 岳影儿站直了身子,昂然冷笑:“我不管是谁当皇帝,横竖我都是要当皇后的!” “好,依你。”韩五答应得格外痛快。 葛馨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韩五。 岳影儿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是卯足了劲在等着韩五跟她讨价还价的。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若能当个贵妃,她便心满意足了。 此时韩五这样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反而有些不可置信,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的韩五面容平静,语气淡淡:“我答应了。放开宁儿。” 岳影儿喜出望外,正要吩咐放手,一个小宫女忙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岳影儿如梦方醒,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竟敢哄我!嘴上应着,过后再反悔可不成!你先下旨,然后把凤印册宝拿来给我!” 韩五毫不含糊,立刻当着她的面吩咐侍卫照办。 不过多时,果然有侍卫从殿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来,皇后的凤印也被小太监从昭阳宫请了过来。 韩五平静地看着岳影儿:“还不跪下接旨?” 岳影儿喜形于色,慌忙跪地。 架住葛馨宁的那几个小宫女并不放心,但主子已经跪了,断没有奴才反而站着的道理。 于是她们将心一横,便要按着葛馨宁一同下跪。 葛馨宁死命挣扎,说什么也不肯屈膝。 小宫女怕她失手割伤了自己导致功亏一篑,只得稍稍将短剑移开几分。 便在这时,韩五猛冲过来,飞起一脚踢在那持剑的宫女腕上,将那短剑远远地甩了出去。 小宫女们原本只防备着周围的侍卫了,万万没想到韩五会过来得这么快,一时不禁呆住。 等葛馨宁站直了身子,小宫女们才想起要来抓她,此时已来不及。 韩五早已将她拖出圈子,护在了怀中。 “对不起,吓到你了。”韩五低头检查葛馨宁的颈下,柔声安慰。 葛馨宁用力拍落他的手,冷声道:“我无事。” 韩五有些失落,另一只手却始终箍在她腰间,不肯放开。 葛馨宁挣扎不过,也便不再白费力气,只当自己是一根木桩子,直挺挺地站着。 韩五按下心中的伤感,看向岳影儿。 这时侍卫们早已冲了上来,将岳影儿主仆几人牢牢捉住,按着跪在了地上。 岳影儿面如土色,却还是挣扎着昂首道:“圣旨已下了,我是皇后,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韩五随手将那卷明黄的绢帛丢到一个侍卫手中,那侍卫便展开念道:“原霞影殿淑仪岳氏,屡犯宫规,持凶器横行于太和殿前,按律当斩;念其入宫多年,改为绞刑,即日行刑不得有误!钦此!” 岳影儿听罢,早已瘫在了地上。 韩五转过身去,冷冷地道:“即刻行刑吧,别误了时辰。” 侍卫轰然应着,干脆利落地拖了岳影儿去了。 葛馨宁见状不禁暗自叹息。 岳影儿蠢了一辈子,最后终于是把自己蠢死了。今后可以再也不用蠢了吧? “你为什么摇头?”韩五揽紧葛馨宁的腰,低声笑问。 葛馨宁竭力将上半身偏出去,淡淡地道:“她也挺可怜的。” 韩五的手往上移了几分,努力将葛馨宁的身子揽过来,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她可怜?你忘了她当初是如何把你困在霞影殿的?你忘了她当初在园子里是如何待你的?从前我不杀她,只是因为不想引人注目而已!今日她自己撞上来,留她一具全尸,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要不是看在她帮我找到你的份上,剐了她都不为过!” 葛馨宁被他箍着动弹不得,面上却只是冷笑。 韩五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葛馨宁的脸色,憋了一肚子话,却没有一句敢轻易出口。 “霞影殿……”葛馨宁重复着这三个字,笑得有些凄凉。 那次她被困在霞影殿五天之久。因为担忧韩五的安危,夜里也无法合眼;五天时间几乎水米未进,险些丧命。 可是那五天里,韩五在哪里呢? 他当天就回宫了,却在寿康宫呆了五天,最后还是段御铖去霞影殿救她出来。 那时她只当他有难处,并未多想。 如今再想到此事,滋味不下于活吞了几十只苍蝇。 世上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事么? 韩五的手依然扣在葛馨宁的腰间。葛馨宁越想越觉得恶心,拼命想挣脱那只手,都未能如愿。 她不由得开始暗暗担忧。 那只手那么脏,她的腰明日该不会得病烂掉吧? 好想找把刀把那块皮削掉! 可是他刚才好像把她整个人都揽住了…… 怎么办呢?好恶心! 再想到自己此前跟他同床共枕那么久,甚至还给他生过孩子,葛馨宁便觉得连自己也脏得令人厌憎,仿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臭气来。 葛馨宁下意识的小动作,韩五自然是感觉到了的。 他越发用力地箍紧了葛馨宁的腰,想说话却不敢开口。明明已经将她困在了身边,他却莫名地觉得更加惶惑,仿佛她已经躲出了京城,再也找不到了。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啦\(^o^)/~ 回复(8)    第219章.微臣只是在威胁您而已 回到殿中,只见一帮臣子呈蛤蟆状一排一排地跪着;段御铖在台阶上站着,摆出一副苦瓜脸来;小皇帝倒是不知到哪里去了,太后的尸身也已经不见。 看见韩五拥了葛馨宁进来,段御铖“嘿嘿”一笑:“我说你跑到外面去做什么,原来是把我侄媳妇抓回来了!” “刚才外面有个女人想当皇后,我答应她了。”韩五面无表情地道。 “耶?”段御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葛馨宁上看下看。 葛馨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别过脸去。 段御铖抚掌叹道:“这是怎么搞的?你当皇帝,皇后居然不是宁儿?小子,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韩五轻挑眉梢,语气平淡:“谁说我要当皇帝?皇帝不是你么?” “喂,臭小子,你可不能赖皮!”段御铖跳着脚大叫起来。 葛馨宁至此方知他二人推来让去,至今仍然没让出个结果来。 她并不关心谁当皇帝。看到段御铖此时以长辈自居,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她便觉得有些好笑。 韩五随手将刚才的那一卷圣旨丢到龙书案上,眯起眼睛问:“这圣旨是你写的吧?” 段御铖愣愣地点头。 韩五继续问:“圣旨上面的玉玺大印是你盖上去的吧?” 段御铖无法否认,仍然只能点头。 韩五微微勾起了唇角:“你连圣旨都下了,还说自己不是皇帝?这会儿你若说不当皇帝,我便可以治你一个假传圣旨之罪!” “喂,你耍赖皮……”段御铖气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喊大叫起来。 韩五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朝中众臣从清早熬到了此时,早已累得头晕眼花两股战战,年纪大的已经晕过去两个了。这会儿听到皇位终于有了着落,众人都来了精神,齐齐山呼万岁起来。 “喂喂喂,你们不能跟韩五一起赖皮,我可没答应啊……”段御铖连连摆手,急得几乎要哭。 到了这会儿,他答应不答应还有谁关心? 这会儿皇帝只能在他和韩五两个人中间选一个,众臣实在没有精挑细选的心思! 一个是出了名的浪子,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只会喝花酒嫖姑娘; 另一个是出了名的阴狠歹毒,一肚子的才智倒有一大半用来害人了,最过分的是还曾假扮太监与婶母私通五年之久…… 硬逼着众臣在这两人中选出一个来做皇帝,也实在太为难他们了。 “这天下要完!”这是众臣心中都想到了、却绝不敢说出口的话。 可是为人臣子,他们却不得不为了这个要完的天下殚精竭虑,从清早跪到深夜! 为了求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当皇帝,如此劳苦他们宝贵的膝盖,这牺牲也实在不小。 众臣越想觉得憋屈,原有的一腔爱国热忱大半都跑到空空如也的胃里消化掉了。所以这会儿,这两个品行不端的家伙哪一个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早点放他们回家吃饭就成。  于是乎,众臣在看到了一点点希望的时候,便卯足了劲儿死咬着不放,口口声声说段御铖必须当皇帝。那架势仿佛如果他不肯当,他们就撞墙、撞柱子、抹脖子,就跪在这里到死也不起来一样。 段御铖一生从未被逼到这个份上,一时不由得有些惶恐了。 当然,他这一生也从未得到过这样多的赞美。 平时的不修边幅成了性情洒脱的象征;言行粗鲁也被大赞是帝王风范;不务正业胸无点墨被夸作收敛锋芒厚积薄发;就连流连花街四处留情,也被赞为深谋远虑,时刻不忘替皇家开枝散叶…… 段御铖对此深感不满,尤其是最后一条。 他为皇家开枝散叶这么多年,连一颗种子都没有发芽;还是韩五比较有本事,当了五年太监,居然还抽空种出了一棵小苗苗。 韩五一直紧盯着段御铖,见他眼珠乱转,就知道他心里没想什么好事了。 于是赶在段御铖开口之前,韩五已拉着葛馨宁跪了下来:“请皇上登基!” 一呼百应,众臣卯足了劲儿跟着喊,声振屋瓦,好像他们刚刚吃过饭似的。 段御铖依然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韩五没有抬头,却用仅有身旁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如果我当了皇帝,就派你到边关戍守,十年八年不许你回京……听说边关苦寒,冬天冰冻三尺,夏天遍地黄沙……而且百八十里都没有人烟,放眼望去全是兵,一个女人都没有……连黄鼠和野兔都是公的多母的少……” “好了好了,我当就是了!”段御铖“噌”地一声跳了起来。 话一出口,段御铖立刻就后悔了。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其实他本来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只要他当着葛馨宁的面说要赐给韩五十个八个美女做妾,那怂小子肯定害怕,最后还不得乖乖地听他摆布? 可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都怪他嘴快! 段御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恨不得把时间倒回去重新排演一遍。 众臣听见段御铖应允,早已喜出望外,欢呼声震耳欲聋。 韩五向殿上的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几人心领神会,架起段御铖,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龙椅上。 屁股一沾椅子,段御铖便在心里哀嚎起来:这次跑不掉了! 但他随即省悟过来:现在他是皇帝,韩五这臭小子这样坑他,以后少不得要让他吃点苦头! 对了,不如就用刚才的主意,先赐他几个美女如何? 想到此处,段御铖不由得喜笑颜开,嘴巴都要咧到耳后去了。 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韩五便在一旁冷冷地道:“别乱打主意。你身边的太监宫女是我带出来的,你的朝臣十有七八是我的人。要不要得罪我,你掂量着办。” “喂,你吓唬我……”段御铖闻言不由得叫苦连天。 韩五微笑低头:“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在威胁您而已。” 段御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拿韩五毫无办法,只得向葛馨宁求救:“侄媳妇,你当家的欺负我!” 回复(8)    第220章.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葛馨宁垂下头,冷冷地道:“我不是你的侄媳妇。” “呃?”段御铖皱紧了眉头,看向韩五。 韩五苦恼地看着葛馨宁,束手无策。 段御铖看出了端倪,大笑起来:“好好好,你不想当我侄媳妇也成!京城里的青年才俊那么多,改天我给你找个知情着意的好相公,咱不要这个混账王八蛋了!” 韩五黑着脸伸出手来,段御铖已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喂喂喂,你不要乱来!现在我坐着这把椅子,你敢杀我就是弑君谋逆!” 韩五倒不怕弑君谋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要给新皇帝留几分颜面的。 不料他一收回手,段御铖又不怕死地向葛馨宁笑道:“当然了,你若是看不上旁人,跟了我也是可以的!这臭小子可以跟他婶母乱搞,你当然也可以当他的婶母……” 韩五的手指在袖中握紧,发出“咔咔”的响声。 段御铖“嘿嘿”一笑,摆出一副“老子不怕你”的架势来:“怎么啦?你生气啦?当初你在寿康宫跟老妖婆鬼混的时候怎么不……” 韩五终是没忍住,一把揪住了段御铖的衣领。 三人先前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群臣并未听到。此时只见韩五狠狠揪住段御铖的衣领,人人俱是大惊失色。 段御铖是个不怕死的。韩五的脸色越难看,他便笑得越欢,丝毫不介意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狼狈。 韩五显然是气极了,只顾抓段御铖泄愤,却忽略了葛馨宁。就这一会儿,葛馨宁已悄悄地退到了门口。 “宁儿!”韩五忽然醒悟过来,慌忙放开段御铖,追了过去。 段御铖正看热闹,群臣已三跪九叩毕,山呼“万岁”,他这个皇位便算是坐稳了。 可是江山社稷,对段御铖而言却显然不如一场热闹来得有趣。 眼见韩五奔到门口才捉住了葛馨宁,段御铖忍不住站起身来,便要出去凑热闹。 韩五见他追来,立刻站定了脚步,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日子太清闲了?新帝登基,后位虚悬实在不好看!你若有闲心,不如抽空向那些老臣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嘴歪眼斜、弯腰驼背的姑娘,便娶进来做皇后吧!” 段御铖一听“嘴歪眼斜、弯腰驼背”,便觉彻底倒了胃口,忙道:“算了算了!那等绝色佳人我可不敢消受!你刚刚不是说帮我找了一位皇后么?怎么,一会儿工夫又没了?莫非你自己贪图人家美貌,舍不得给我了?” 韩五眉梢微挑,轻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那女人一听说新皇帝是你,立刻就跑去上吊了,拉也拉不住!” “呃?”段御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个拳头去。 趁他愣神的工夫,韩五已揽住葛馨宁,逃离了那座喧嚣热闹的太和殿。 殿外,韩五避开侍卫和宫人,凑到葛馨宁的耳边低声笑问:“你累不累?咱们是先回去休息,还是先叫人准备一些宵夜?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吧?” 他的问话,葛馨宁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满心里想着的,只有如何才能躲开他、如何才能离开京城、如何才能永远都不必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始终得不到葛馨宁的回应,韩五不禁着了急。他揽住葛馨宁在避风处站定,急道:“我知道先前是我错了,可是……你到底怎样才能消气?你若说打我骂我,我可以马上领罚,可是你这样一语不发,我到底该怎么做?” 葛馨宁始终不肯与他目光相触,实在被逼得急了,才侧过脸去淡淡地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别在我这儿费工夫了,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了。” “宁儿!”韩五急急地捉住了葛馨宁的双肩。 但葛馨宁只是咬牙忍着疼,却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韩五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只得悻悻作罢。 但叫他就此放弃,又是断断不肯的。 此时已是深夜,除太和殿外,偌大的宫城万籁无声。 韩五想了一想,试探着道:“咱们先到倚翠园歇歇脚,吃些点心,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还能有什么话说?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有用的还是没用的,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葛馨宁冷冷地打断他,挣脱他的手,背转身去。 这样冷漠的葛馨宁,是韩五从未见过的。他想不出该如何应对,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慌。 “宁儿,其实我……”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些事情。 虽然很难出口,但此时若不说,他只怕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不料他尚未想清楚该从何处说起,葛馨宁便已冷笑起来:“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些年你编的故事已经够多,你不累么?” 韩五自然是累的。 但此时葛馨宁的语气,显然并不是在关心他。 她不信他了。 这个发现,让韩五的心里不可抑止地酸涩起来。 她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他,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折磨她、利用她,她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一次次回到他的身边。 习惯了她的坚韧和宽容,他竟从未想过,她的信任也是有限的,用完了,就没有了。 是啊,他编了那么多的故事,说了那么多的谎话……真实的他应该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看到葛馨宁清瘦却倔强的侧影,韩五忽然感到无尽的悲凉。 一直以来,他所执着的那些东西,如今都已经得到了。余生还剩下了大把的时光,该如何打发呢? 在葛馨宁出现之前,他对未来是没有任何期待的。 她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他曾经满怀希望地想着,事成之后,他的余生,就可以全部用来陪她共度了。 她不喜欢京城,他便不做皇帝。河山秀丽,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伴她,去看她最喜欢的山水,去遇见种种有趣的人和事…… 他坚定地相信,她的死而复生,是上苍对他的怜悯,是命运对他此前二十余年苦楚的最好补偿。 可是重生之后的她,却似乎已经准备放弃他了。 昨日因,今日果。这也实在怨不得她。 只是,如果她果真不肯原谅,他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梦中说梦 说: 今天木有了(;′⌒`) 回复(4)    第221章.你不跟死太监过了? 葛馨宁虽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被韩五带到了倚翠园里。 韩五是打定了主意不放她走,葛馨宁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葛馨宁却仍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只觉困意一阵阵泛了上来。 可她仍旧强撑着,不肯说一个“累”字。 韩五岂有猜不透她心思的?呆坐了半晌,他只得无奈地站起身来:“你累了,早些歇下吧。我……我去外面软榻上睡。”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眼见韩五出去,便飞快地起身,冲到门口拉上了门闩。 韩五听到上闩的声音,不禁苦笑。 他和她,似乎从未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 先前至少还能强搂着她睡,此时他却是不敢了。 那样厌憎的眼神,实在太伤人。 那双眼睛像一面镜子,他往往不敢直视,生怕在其中看到卑琐肮脏的自己。 韩五在门外站了很久,眼看窗内的烛光已经暗了下去,他仍是毫无睡意。 他知道葛馨宁性情倔强,他越是逼得急,只怕越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不管心里多着急,面上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把她困在这里,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每天强迫她同食同游,尽量找话题与她闲谈,趁机寻个由头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至于能不能挽回这女人的心,那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韩五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于是葛馨宁在万般无奈之下,被他困在倚翠园已有半月之久。 这园子曾是前朝一位公主的起卧之处,后来一直空置着,陈设倒还是精致的。 因为是女孩儿的住处,所以园中自是格外精巧。 韩五每日都强拉着葛馨宁到园中去,有时说赏花、有时说观鱼、有时说听水、有时说看柳……总之他每天都能寻出个由头来,生拉硬拽地拖着葛馨宁一起到园子里瞎逛。 葛馨宁对此毫无兴趣,每日被他拖着在身旁,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以前韩五很忙,她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园子、一个人看书刺绣打发时间。 那时她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孤单呢? 现在韩五不忙了,葛馨宁却开始怀念起从前的日子来了。 多么希望他能忙一点,不要总是出现在她的眼前,惹人厌烦! 其实葛馨宁很希望自己可以大度一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她始终是做不到的。 看到韩五向她赔小心、逗她笑,她便会忍不住想!他先前在那个老女人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小心翼翼?为了讨好那个老女人,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费尽了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能想出新鲜花样来逗她开心。可是他的花样越多,葛馨宁便越觉得心里不自在。 他的性情,不像是会哄人的。那些逗女人开心的小把戏是从哪里学来的,不问可知。 他还要拿对待别人的招数用在她的身上么? 还是省省吧! 过了一段时日之后,韩五非但没能哄得葛馨宁回心转意,反而连说一句话都会被嫌弃了。 葛馨宁越发不肯出房门,每日里只肯捧一本书窝在帐中,一躺便是一整天。往往从早晨到晚上,她手里的书连一页都没有翻过。 韩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偏偏对这个任性的女人无可奈何。 直到这一日,倚翠园来了个不速之客。 韩五看着来人,微微皱眉:“你们还在宫里?” 莫丢丢昂头一笑:“你们可以在宫里,我为什么不可以?” 韩五无言以对。 他至今留在宫里,是因为葛馨宁死也不肯回宅子里去,他又没有别的住处,只得在这里赖着。好在这一阵子新帝登基,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倒也没有人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至于莫丢丢为什么也没有离开,韩五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莫丢丢的到来,对韩五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他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如果莫丢丢肯帮他劝一劝葛馨宁,事情或许会柳暗花明呢! 韩五这样想着,难得地亲自将莫丢丢带回了房中,向葛馨宁叫道:“你看谁来了?” 葛馨宁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莫丢丢揶揄地看了韩五一眼,径直走进门,将韩五关在了门外。 葛馨宁听见关门声,抬头一瞧,不禁笑了。 莫丢丢朝她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有什么好笑的!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不该防着他么!” 这话说到了葛馨宁的心坎里,她慌忙点头,爬起来一把将莫丢丢扯到了身旁:“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莫丢丢撇了撇嘴,无奈道:“我能有命来见你就不错了,你还嫌早嫌晚的!” “段御铖为难你了?”葛馨宁有些惊愕。 莫丢丢拍着大腿叹道:“哪里用得着他为难!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狗还不够个人缠么?先前我是皇后,他们见了我比见了亲娘老子还亲;这会儿我是丧家之犬,他们巴不得一个个都踩到我的头上来呢!” 葛馨宁闻言不禁叹息。 莫丢丢却很快高兴起来:“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毕竟莫老头到处跟人说我是他孙女,那些奴才们也不敢过分难为我,何况退之还封了个‘安平侯’呢!” “退之?”葛馨宁微微皱眉。 莫丢丢冷笑道:“就是韩五他们逼宫废掉了的那个小傻子皇帝嘛!他本来的名字叫‘安永’,后来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退之’!其实他‘退’不‘退’,哪里是他自己能做得主的?” 葛馨宁听得一阵唏嘘,半晌才问:“你还是跟着他?” “不然我能怎么办?你跟韩五可以患难相随生死不离,我就不能跟一个被废掉了的小皇帝过日子?”莫丢丢从桌上抓起一把松子,仰头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磕着,一脸的不在乎。 这话或许是无心,葛馨宁却听得十分不自在,半晌才道:“谁要跟他生死不离……” 莫丢丢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双手搭在葛馨宁的肩上,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打算跟那个死太监过了?”    第222章.你杀我好了 葛馨宁的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最终却还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莫丢丢立刻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我帮你想办法,咱们逃出京城去!” 葛馨宁看见她的笑脸,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迟疑许久才问:“你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莫丢丢笑道:“我早就看那混蛋不顺眼了!先前你总放不下他,我是个外人不好说别的;如今你想开了就太好了!那个混蛋也没什么好,照我说你就该早离了他,说不定还用不着受后来的这些委屈呢!” 葛馨宁强按下心头那几份不快,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道:“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我实在没法子……如果你能帮我,那便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放心,交给我!”莫丢丢朗声一笑,起身打开了房门。 韩五立刻冲了进来,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笑道:“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你二位想吃点什么,我叫人吩咐御膳房去做。” 葛馨宁别过脸去不肯理他,莫丢丢却笑道:“别费工夫了。宁儿需要忌口的东西太多,我又是个最怕麻烦的,只叫他们送一碗热热的汤过来,再配些面食就好了。” “宁儿需要忌口?”韩五倏地变了脸色。 莫丢丢“噌”地一声跳了起来:“你不知道?这几天你都给她吃什么了?” 韩五忙过来拉葛馨宁的手,后者却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莫丢丢的身后。 韩五怔了半晌才问:“她需要忌什么东西?” 莫丢丢掰着手指头细数道:“忌荤腥、忌寒凉、忌甜食、忌大补、忌酸忌辣、忌冷热同食……唉,我也记不清那许多,总之每餐只吃清粥小菜加馒头总是不会错的!” “如果……有一阵子没有忌口,会怎样?”韩五按住胸口,忐忑不安地问。 莫丢丢看看葛馨宁,再看看韩五,半晌才皱眉问葛馨宁道:“你这一阵子又乱吃东西了?莫老头把他一辈子的本事都用上了,好容易才救回你这一条小命,你这就打算给糟蹋了不成?” 葛馨宁垂下头,淡淡地道:“国师救我一命,不过是为了让我拿出那枚玉玦而已。如今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死与不死,有什么关系?” 韩五猛冲了过来,一把扯过莫丢丢甩到旁边,捉住葛馨宁的双肩急问:“你是故意的?我不放你走,你就故意不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你宁肯糟蹋自己的身子,宁肯死在我的面前,也不愿意好好地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葛馨宁避开他的目光,不肯答话。 莫丢丢被韩五甩到了旁边的绣架上,许久才爬起来站稳了身子,忙又不怕死地冲了回来,用力掰开韩五的手指:“你放开她!你要捏死她么!” 韩五缓缓放开了手,依旧不甘心地盯着葛馨宁,恨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宁肯死也不愿意……就算过去是我错了,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你若实在气不过,干脆杀了我好了,何必拿你自己的命来怄气!” 葛馨宁依旧不肯抬头,许久才道:“我的命不值钱。” 韩五气急,险些又要过来抓她,幸而被莫丢丢敏捷地挡在了中间。 韩五只得隔着莫丢丢的肩膀,怔怔地看着葛馨宁,一时不知道该恨她的倔强,还是该怜她的凄苦。 沉默许久之后,莫丢丢无奈地开了口,向韩五叹道:“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把宁儿带回去,叫莫老头看看,或许未必没有补救的法子。” “我与你们同去!”韩五急道。 莫丢丢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摇头道:“你一起去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看宁儿的意思,好像还是不愿意见你。你也知道,她原先的病,大部分是从心里生出来的。这会儿再惹她生气伤心,只怕……” 韩五自然不情愿,但毕竟不敢反驳,只得求肯地看向葛馨宁:“我陪你去,好不好?你有什么话、有多少委屈怨恨,都一件件说给我听,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行不行?” 葛馨宁别过头去,冷淡地道:“我的身子也不是现在才糟蹋的。这样吊着一口气过日子也无趣。我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恨,你不必多心了。” “可是宁儿……”韩五见她始终不肯松口,急得脸都白了。 葛馨宁终于回过头来,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就算我过去有什么不好,死过一次也都可以揭过了吧?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又不许我死,到底想怎样?那样的零碎折磨,我实在受够了。你若觉得不能出气,等我死了再拿我尸体去喂猪喂狗,或是挫骨扬灰都随便你,成不成?” 这些天来,葛馨宁难得说一句完整的话。韩五本想趁着莫丢丢在这里,劝着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却不想她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怪论。 这番话,莫丢丢听得直皱眉头,韩五却已省悟过来。 他不顾莫丢丢在场,忙冲过来重新箍住葛馨宁,急问:“你觉得我是在折磨你?宁儿,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葛馨宁无声地冷笑一下,依旧别过了头。 韩五颓然放下手,靠在书架上站定,一时竟而无话可说。 他一直以为葛馨宁只是在跟他闹别扭,到此时才知道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竟把他对她的不舍,当作是有意的惩罚么? 这种误会,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冤枉。 可是韩五连喊冤的底气都没有。 葛馨宁这样误会他,当然是有原因的。 听到葛馨宁说出“喂猪喂狗,挫骨扬灰”这样的话,他便觉得口揪痛难当,险些收不住泪。 可这只是一句话啊! 当初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吩咐小远将她的“尸体”送去喂了野兽!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韩五已不敢想象。 误会已深,韩五有心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莫丢丢黑漆漆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溜了几圈,终于笑道:“你们的事我也不懂。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总要先保住宁儿的性命再说……” 韩五慌忙点头。 莫丢丢便继续道:“既然这样,我先带宁儿去找莫老头,看他怎么说。再过几日如果死不了,你们再商量旁的事,怎么样?” 梦中说梦 说: \(^o^)/~ 回复(8)    第223章.天高任鸟飞 韩五听说不许他跟着,自然是一肚子的不情愿。 但事关葛馨宁的生死,他也只得把委屈咽回肚子里,装着通情达理的样子,叹道:“也只得如此了……不过,我送你们回去,总没问题吧?” 葛馨宁不置可否,莫丢丢只得替她点了点头:“也好。” 这时葛馨宁才知道莫丢丢早已搬出了昭阳宫,同那个已经被废作了“安平侯”的小皇帝段安永一起暂住在东宫,也就是本该属于太子的院落里。 此处虽比不上昭阳宫舒适,倒也并不简陋。随侍的太监宫女也不少,可见段御铖对这个堂侄还算是很仁慈的。 安平侯见莫丢丢带了葛馨宁进来,先是一愣,随后展颜一笑:“姐姐。” 葛馨宁反倒有些不自在,许久才低头敛衽,算是见礼。 韩五跟在后面“哼”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安平侯讪讪一笑,并不敢上前来同他搭话。 先前在倚翠园的时候,莫丢丢便叫人去通知了国师,此时一行人回到东宫,国师早已在房中等着了。 看到葛馨宁进来,国师有些诧异:“你……” 莫丢丢没等他开口,早已急道:“宁儿她这几日吃错了东西,只怕……只怕不太好,你快些给她看看,会不会出事……” 国师立时变了脸色,瞪着葛馨宁厉声质问:“不是不叫你乱吃东西么?” 葛馨宁低头不语,韩五便急道:“闲话少说,你先看看她,会不会有大碍?” 国师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不不在这里,她还有三分希望;你若一定要在这里聒噪,她是必死无疑了。” 韩五心中揪痛了一下,不敢再耽搁,只得向莫丢丢深深一揖:“宁儿就拜托给你了。请你——看在从前的份上,细心照料。” 莫丢丢侧过身去,不肯受他的礼,只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比你更盼着她平安无事呢。” 韩五的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却不敢多言。国师锐利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大有他不走就不给葛馨宁治病的意思。韩五见状,只得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葛馨宁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韩五隔着窗子看见国师在替葛馨宁诊脉,心中既痛且悔,寸寸煎熬。 他终是不能在此停留。一是安平侯不会欢迎他,二来他还有旁的事…… 这些日子,段御铖几乎每日都叫人来聒噪,要他往上书房去相见,他只腾不出时间来。 这会儿有大把恐惧、惊慌、难以打发的光阴,不妨去见见那个新皇帝吧! 韩五这样想着,便叫小太监带路,去了段御铖所在的上书房。 眼见韩五走远,莫丢丢立刻跳了起来:“宁儿,你刚才装得可真像!连我都要被你吓住了!” 葛馨宁闻言不禁苦笑。 她何曾假装过什么?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而已。 国师捋一捋洁白的胡须,笑问:“你们两个丫头,凑到一起又在搞什么鬼?骗人已经很不好了,你们居然还要我老人家陪你们一同骗人……” “得了吧你,”莫丢丢冷笑道,“说得好像你不骗人似的!你都骗人骗了一辈子了,还不许我们耍耍那个混蛋韩五么?” 国师被她说得有些讪讪,许久才瞪着眼睛道:“我怎么会骗人?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那是仙术,不是骗人!” 莫丢丢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丝毫不把这位“活神仙”放在眼里。 这时安平侯也已从书房中溜了出来,走到了葛馨宁的身旁:“姐姐,你这是……终于打算离开他了么?” 葛馨宁忽略掉心里那几分别扭,若无其事地道:“自然是要离开的。” 安平侯双手拖住圆嘟嘟的腮边,叹道:“其实他也很不容易的……如今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怎的反倒跟他闹起别扭来了呢?”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想不出该作什么反应。 眼前的安平侯,既不是当日那个装疯卖傻求生存的小皇帝,也不是在金殿上被人责问得哑口无言、最终无奈退位的那只可怜虫了。 换过一个身份的他,似乎忽然长大了。 天下易主并不罕见,难得的是安平侯的这份从容镇定,仿佛从至高无上的位子上跌下来,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但葛馨宁并不想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他并不认为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了。韩五有多么不容易、多么身不由己,她实在没有兴趣知道。 莫丢丢揽过葛馨宁,笑道:“先前我叫丫头做了酒酿圆子,这会儿应该正好出锅,你来尝尝!” 葛馨宁抿嘴一笑:“还是算了,我忌口,不敢吃那些东西——否则只怕小命休矣!” 莫丢丢笑着在她背上拍了一把:“骗骗韩五就罢了,你还当真了!莫老头辛辛苦苦用古方救了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当病秧子的!你现在的身子可结实得很,再活个七八十年也没问题,怎的一碗圆子就吃死了你?” 葛馨宁只得任她拉到桌旁,陪她用膳。 莫丢丢的兴致很高,一边吃着一边说说笑笑,有时还忍不住拿着筷子在虚空中比划一下,往往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葛馨宁的心里却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不管把什么东西送进嘴里,都觉得索然无味。 至于缺少了什么,她并不愿意多想。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走,就该毫不迟疑地作出决定。若再推托延宕,只怕又要节外生枝了。 这样想着,葛馨宁只得强压住心中的不适,勉强陪莫丢丢说笑。 用膳罢,莫丢丢便笑道:“明日咱们出宫,紧赶着就出城,今后天高任鸟飞,可没人再拦得住我了!” 葛馨宁见她高兴,不由得也跟着一笑。 是啊,天高任鸟飞…… 只要出了京城,便是天高皇帝远,再也不用理会宫中朝中那些烂事了! 这真是一件让人觉得酣畅淋漓的痛快事! 可是,为什么心里依然会有几分不自在,仿佛丢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呢? 回复(10)    第224章.你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上书房并没有段御铖的人影。 韩五找遍了大半个宫城,问了十几个人,才在毓秀宫的一座小抱厦内找到了他。 此时段御铖正抱着一本书,看得两眼放光。 韩五也不等人通报,径直走进去,伸出两根手指把书拈了过来。 段御铖先是一惊,随后大怒:“喂,你敢……” “《香闺艳词集》?”韩五低头看了一眼书名,笑出声来。 段御铖看见是他,只得忍下一肚子的火气,抢回书本塞进怀里,忿忿地道:“你连这个都要管?” 韩五摊开双手,无辜地道:“我何曾管过你什么?” 段御铖不情愿地坐直了身子,闷声道:“你自然是什么都不肯管……你现在是甩手掌柜了,大半个月不上朝也不怕误事,可是我……哼,难怪你不想当皇帝!” 韩五在他身旁坐下,笑道:“我看你这个皇帝倒是当得挺自在的!喝喝茶水、吃吃点心、读读艳词……何等清闲自在!只苦了上书房那帮老臣……” “哼,别跟我提他们,想到就生气!”段御铖的脸拉得老长,竟是果真有些不高兴了。 韩五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啜着,欣赏着段御铖的表情。 “你难道便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段御铖闷坐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韩五轻挑眉梢:“我自然没有。不是你前两日一直说急着找我么?” 段御铖闻言立刻拍起了桌子:“你也知道我急着找你!你的架子可真够大的,三番两次叫你都不来!” 韩五无奈地摊开手:“抱歉,我没工夫。宁儿这些天心里一直不痛快,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她是因为你总缠着她,所以才会不痛快的吧?”段御铖咧嘴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韩五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段御铖赶在他动手之前,扬声叫来了殿前的小宫女。 当着下人的面,韩五不便对皇帝动手,只得作罢。 段御铖得意地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 韩五低头饮茶,不愿看他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段御铖觉得无趣,只得支开了小宫女,笑问:“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进展?照我说,都是你太婆妈了!你叔叔我哄了一辈子女人,就没见过一个不好哄的!这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关键在一个‘床’字,你懂不懂?唉,笨死了!” 韩五冷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不以为然。 段御铖却一眼便看穿了他的伪装:“我就说你应该早来找我吧?这么简单有效的办法你都想不到!啧啧啧……真丢咱们段家人的脸!” “你若没别的话说,我该走了。”韩五黑着脸站起身来,不想再听他那套歪理邪说。 “别忙别忙!”段御铖慌忙抬手拦住了他:“我正事还没说呢!” 韩五见他难得地正了脸色,只得重新坐下,皱眉问:“你能有什么正事?” 段御铖学着韩五的样子,挑挑眉梢:“前几天朝堂上,有老臣劝我立太子。是正事不是?” “你连一个儿子也没有,立什么太子?”韩五皱眉。 段御铖拍着桌子叫了起来:“你还敢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你家那个臭小子接回去?真打算让我替你养他一辈子不成?我养他倒也没什么,只是你可要想清楚:我把他当儿子养大了,他就只能管你叫‘哥’!” “你敢!”韩五黑了脸色,不甘示弱地也拍起了桌子。 段御铖挺直了胸膛,提高了声音:“你看我敢不敢!” 韩五不想同他争吵,只得叹了一口气,率先示弱。 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了。 先前盼儿养在淮南王府,是不会有人留心的。但如今段御铖是皇帝,盼儿也被接到了宫里,事情可就不会那样简单了。 果然,段御铖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声,无奈道:“虽然我一直说孩子只是我捡了来玩的,可是那些死脑筋的老东西总不肯信,我倒是遭了一场不白之冤!说真的,你现在也不当太监了,该是时候给孩子一个身份了吧?你还真打算藏他一辈子?” 韩五忙道:“自然不能。” 段御铖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自然不能’,怎的自己不来问我?说真的,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我看你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这眼看着就要过周岁了吧,你总共见过他几次?” 韩五被他说得无地自容,许久才讪讪道:“我先前……总不方便见他。” “那现在呢?”段御铖冷笑着逼问道。 韩五无言以对。 段御铖忍不住敲着茶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个样子,怎么怨得媳妇生你的气?你连她的孩子都不关心,还想让她怎么信得过你?” 韩五缓缓垂下头,许久无语。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一直是粗心的,只知道葛馨宁在生他的气,却总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 经段御铖点醒,他才知自己竟忽略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不觉后背冷汗涔涔。 段御铖见他如此,一时也不好再嘲笑他,只得摇头叹道:“你这一辈子啊,心里总想着些打打杀杀的事了!恩永,你的眼里若是连家人都没有,就算把全天下都堆在你的脚下,你也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平生第一次,韩五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段御铖替韩五添上茶,叹道:“再有十来天,就是盼儿的生辰了吧?今年的中秋没有好好过,我想借盼儿抓周的由头在宫里办一场大宴,顺便就把盼儿的身份挑明了;还有,这么久都没有给你封王建府,你倒也不着急!难道你还想搬回原来那个地方去住么?你看宁儿肯不肯跟你回去!” 韩五忽然站起身来,向段御铖深深一揖。 段御铖“嘿嘿”一笑,坦然受了他的礼:“怎样?现在知道叔叔待你好了吧?” 韩五的嘴里是说不出一个“好”字来的。他呆呆地站了半天,直累得满脸通红,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以后有什么赴汤蹈火的事,你只管吩咐。” 段御铖大为得意,鼻孔朝天昂头道:“真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这会儿我也不留你,估摸着你该没工夫在这里陪我闲耍了吧?” 韩五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即起身,告辞而去。 梦中说梦 说: \(^o^)/~木有啦 回复(3)    第225章.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盼儿早在半个月前便已被接了进宫,安置在离倚翠园不远的闲月居中。 韩五站在闲月居的门口,久久不敢迈步。 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 可是,真的只是因为太忙吗? 段御铖的一番话,说得韩五无处遁形。 或许,果真如段御铖所说,他不是“太忙”,而是“不够用心”吧? 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够忘记呢? 一眨眼间,孩子经已快要满周岁了。 数月不见,他早已记不清那张小脸的模样。世上还有比他更糟糕的父亲吗? 这样想想,韩五便觉得自己连迈进门槛的勇气都没有了。 正在他站着发呆的时候,一道侧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小宫女来。 韩五来不及躲开,那小宫女已看见了他,慌忙行礼:“韩总管……不,世子!世子恕罪!” 韩五只想落荒而逃,自然并不在意小宫女的失礼。 不料那小宫女见他要走,却笑问道:“世子是来看小盼儿的吧?舒大娘常常念叨您呢!”  韩五闻言只得点头,那小宫女便笑嘻嘻地请了他进去,又叫门口的小太监进去传话给舒大娘。 没等韩五走到门口,舒大娘已抱着盼儿迎了出来。 韩五忽觉心头激荡,一时竟不敢往前走。 舒大娘行过礼起身,笑道:“前儿我还想着,咱们盼儿的福气不小,说不定周岁的时候还能见到五爷,不想您今儿就来了!” 韩五忽觉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舒大娘忙抱着盼儿走到近前,低头笑道:“来,给五爷请个安!” 她怀中的小娃娃闻言,竟果真抱起小拳头,笑嘻嘻地拱了拱手。 韩五怔怔地看着,一时手足无措。 那小娃娃“咯咯”地笑着,含糊不清地道:“五——爷,请——安!” 韩五本来正想伸手抱他,此时却不由得呆住了。 舒大娘见他脸色不对,忙陪笑道:“盼儿刚学说话,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可别放在心上。” 韩五闻言越发心酸,许久才勉强笑道:“自然不会。” 舒大娘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也有些无措。 僵了半晌,韩五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 舒大娘松了一口气,忙将盼儿交到他怀里。 岂知那小娃娃见他脸色不好,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在他臂上乱拍,哭闹不止。 韩五十分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哄,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舒大娘忙陪笑接了过来。 说也奇怪,那小娃娃一回到舒大娘的怀里,立刻破涕为笑,吮着手指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旁的小宫女忙陪笑道:“盼儿有些认生,世子若能多来看看他,他便不哭了。” 舒大娘见孩子已不哭,便要试探着再把他交给韩五。 韩五却不肯接了。 他实在不忍见这孩子哭闹。哪怕明知小孩子总是难免如此,他却还是觉得揪心揪肺地疼了起来。 一边是在心疼孩子,一边却是在憎恨自己。 他本该是这孩子最亲近的人啊!怎么就成了“生人”了呢? 舒大娘见韩五尴尬,忙叫小宫女进屋去取了几个花花绿绿的绣球出来,请韩五带盼儿玩耍。 那小娃娃见了玩意儿果然高兴,便不再闹了。 等小宫女走了,舒大娘便轻声叹道:“孩子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盼儿一直很乖,您若能常来,他定会亲近您的。” 韩五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暗暗猜测她这番话的意思。 舒大娘随后又叹道:“您这儿已经是这样,改日夫人来了,还不知道怎样伤心呢……” “伤心?”韩五忍不住皱眉。 舒大娘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怎么会不伤心呢?世上没有比骨肉分离更苦的了……” “你如何知道!”韩五霍然站起身来。 舒大娘笑道:“先前是不知道的。后来府里失火,怜儿姑娘为了救我们,连鞋子都没穿便跑了出来,我心里就有些疑影。我们本是奴才,住到王府之后却当客人一样尊贵着,我再不多心就是傻子了。” 韩五讪讪地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舒大娘便继续笑道:“回头想想五爷和夫人对我们的关照,我便大致能猜到几分底细。再看看盼儿这眉眼,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原来……唉!”韩五叹了一声,却没有说下去。 他一直害怕旁人多想,所以从不肯多见这个孩子。却不料即使他不见,旁人一样可以猜得出来。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刻意忽略这孩子,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举动啊! 舒大娘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在生气,忙笑道:“五爷不必多心,我夫妇二人并不是那等卖主求荣的恶人。先前我们虽猜到了,却从没有跟旁人提起过,所以这宫里应当是没有人知道的。” 韩五松了一口气,许久道:“知道就罢了,以后我倒也不怕人知道了。” 舒大娘闻言便笑了:“既然不怕人知道,五爷和夫人不妨多来陪陪盼儿,毕竟小孩子都是很好哄的。” 韩五闻言只得点头,舒大娘便笑道:“五爷如今的身份可不用瞒人了,您要是抱着盼儿出门走一圈,也不会有人说旁的话了。” “你见事倒也明白。”韩五微笑道。 这时盼儿已厌倦了绣球的游戏,蹭过来贴着韩五的手臂,“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韩五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舒大娘却笑了起来:“这是要您陪他玩呢!” 韩五只得伸手揽他,那娃娃却迈着摇摇晃晃的两条小短腿,在他的臂弯里四处乱窜,“咯咯”地笑个不休。 舒大娘见韩五有些累了,忙道:“五爷这会把盼儿带去给夫人看,夫人一定高兴!” 韩五想了一想,迟疑着点头。 舒大娘便向盼儿嘱咐道:“跟着五爷去见见夫人,不许吵闹,知道么?” 盼儿自然是听不懂的,只知道“呀呀”乱叫。 韩五忙把盼儿抱了过来,带出了闲月居。 回复(6)    第226章. 夫人回来了吗? 一路行来,遇见的宫人看见韩五抱着个小孩子,人人都十分好奇,只无人敢问。 韩五并未注意到旁人的反应。出了闲月居之后,他的脚下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他迫切地想知道,葛馨宁看到盼儿之后,会是何种反应呢? 她一定会喜极而泣的吧? 先前他实在太过愚钝,竟从未猜中过她的心事…… 怀中的盼儿见韩五走得飞快,大感有趣,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手拍打着韩五的肩膀,很努力地踢着小短腿想要跳起来。 怀中抱着这样一个温软的娃娃,韩五只觉心底一点点柔软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敢相信,这一生所有的凄风苦雨,都已经过去了。 今后,他不再是一个孑然于世间的孤儿;也不再是一具不需要灵魂的行尸走肉……他有妻子、有儿子,有了他需要守护的家人! 那些剑影刀光、哪些阴谋诡计,如今都可以算是过去了吧? 他知道他的宁儿是最怕麻烦的,她喜欢平淡而简单的日子。所以,他的余生,将不会再踏进那些勾心斗角之中去了。 她给了他一个家,他便该用他的余生来为这个家挡风遮雨。先前的日子里,那个女人为他牺牲太多,今后该轮到他宠她、爱她、照顾她了。 这样想着,韩五便觉暖意一点点填满了胸膛,先前枯寂了许多年的心,终于完全鲜活了起来。 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正是宫里最热闹的时辰。 可是此时的东宫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既没有御膳房的小太监过来送晚膳,也没有浣衣局的小宫女过来送衣裳,更没有看到婆子们四处走着归拢东西的身影。 就连门口的台阶下,也没有了小太监侍立的身影。 韩五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一时站定在门口,不敢上前。 门帘“唰”地一声从里面被掀了起来,韩五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出来的只是一个下等宫人装扮的小姑娘。 他未及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忙扯住那小姑娘急问:“小……安平侯在吗?” 小宫女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猜到他的身份,忙跪下道:“回世子的话,安平侯午后已经出宫了。” “出宫?”韩五大感诧异,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几分。 小宫女点头道:“正是。用过午膳没过多久,安平侯和夫人还有国师,就收拾东西出宫去了。您看,这会儿外殿都已经清扫出来了!” 韩五探头向殿内一望,果见帘幕帐幔都已换过,与上午来时大不相同了。 可是,莫丢丢原先不是说最早也要明天午后才会出宫么? 他实在并不关心安平侯的去向,可是…… “我的夫人是跟他们一起走了,还是回了倚翠园?”韩五忍着心慌,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急急地问。 小宫女迷惑地抬起头来:“世子的夫人?奴婢们并没有看到啊……” 韩五霎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先前谁是在殿前伺候的,给我叫过来!” 怀中的小娃娃吃了一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韩五这才意识到吓着了孩子,偏又不会哄,一时又闹了个手忙脚乱。 小宫女也是吓得一颤,许久才支吾着道:“安平侯夫人从昭阳宫搬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四个大姐姐伺候,这次都随着一起出宫了,所以……”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急急地打断了她:“这次出宫,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小宫女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韩五想问旁人,却发现偌大的东宫之中,只有几个洒扫粗使的小太监小宫女,连一个懂事的也没有。 跑遍了整个东宫之后,韩五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在门口跪着,吓得浑身发颤。 韩五顾不得理会他们,急冲出门,往倚翠园跑去。 也许她已经回了倚翠园,也许她正在某个熟悉的角落里等着他…… 韩五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却仍是觉得脚下越来越虚软起来。 他知道那个女人从未打消过离开的念头。 可是,她果真会那样狠心吗? 韩五一路疾奔回倚翠园,进门便问:“夫人回来了吗?” 守门的小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 韩五仍不死心,到底还是冲进殿中,将外殿、卧房、花园,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个遍。 人自然是没有找到的。 最后,韩五疲惫地靠在门边,只觉一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了。 她竟然……真的敢!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么? 连一句话都不肯留下,连去向都不肯交代,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逃开了? 怔了许久之后,韩五不禁苦笑起来。 是他糊涂了。 她既然要逃开,又怎么会交代去向,又怎么会愿意留话给他? 她只怕是,早已恨极了他吧? 怀中的小儿“呀呀”地叫了起来,韩五缓缓低下头,看见盼儿圆嘟嘟的小脸,忽觉眼眶酸涩起来。 先前,她已经抛下过他一次了。一生一死,天人永隔。 她的重生,几乎让他产生了自己也会被命运眷顾的错觉。 原来,他始终还是不被眷爱的。命运稍稍将他捧起,不过是为了下一次将他摔得更重而已。 韩五缓缓站直了身子,抱紧怀中的孩儿,走出门去。 “世子……”小太监在身后轻唤。 韩五顿住脚步,便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韩五失魂落魄似的,怔怔地看着那小太监,并不开口。 那小太监只得跪地禀道:“宫门口的侍卫传进来一封书信,说是夫人留下来的……” 没等他话音落下,那封书信已落到了韩五的手中。 小太监吃了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着补充完下下半句话:“……那侍卫说,夫人是跟着国师一起走的,但并不像是病着的样子……” 话未说完,他便只得住了口。 因为他看到,韩五早已撕开了那书信的封皮,取出一张纸来展开,随后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甚至连手臂都颤抖起来。 梦中说梦 说: \(^o^)/~今晚木有啦 回复(8)    第227章.你能躲到哪里去! 韩五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 然后,手指缓缓握紧,将那张纸攥成一团,揉得粉碎。 片片纸屑如晚春的梨花一般,飘得漫天漫地。 被吓坏了的小太监悄悄地窥探着那些纸屑,想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但是最终,他却只得到了失望。 每一片纸屑都是洁白如雪,上面并没有半点墨迹。 韩五看着那纸屑片片飘散,神色有些怔忡。 怀中的小儿却觉得有趣,竟“咯咯”地笑着,伸出小手去抢那些翻飞的纸屑。 韩五本欲转身离去,见盼儿玩得开心,一时不忍便走,只得咬牙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纸屑已悉数落到地上,散入石缝和枯草丛中了。 盼儿挥着小手抓了半天,连一片纸屑都没有捉到。于是他马上扁起小嘴,大哭起来。 韩五心中揪痛,只管收紧了手臂,将那哭闹的小儿抱紧在胸前,却并不哄他。 盼儿何曾受过这种冷遇?被一个“陌生人”抱着跑来跑去已是大受委屈,如今竟连哭闹都不被重视,这可不能忍! 于是小娃娃扯开了嗓子,哭得越发响亮了。 韩五全不顾孩子哭得厉害,只管木然转身,回倚翠园去。 进了葛馨宁的卧房之后,韩五随手将盼儿放到床上。 不料那小娃娃离了他的怀抱,刚刚低下去的哭声立刻又提高了几分。 “娘,我要娘……”小娃娃捶打着床褥,大哭大闹。 韩五怔怔地看了半晌,苦笑以对:“我也想要她,可是她已经不要咱们了。” 小娃娃似懂非懂,哭得更加厉害了。 韩五怔怔地看着窗下的妆台,耳中充斥着孩子的哭声,眼前一遍遍闪过葛馨宁的一颦一笑,心下一片混乱。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妆台上,她素日常戴的发簪耳环都还在,好像她真的只是出门去逛逛园子,随时会回来一样。 可她分明是不打算回来了。 韩五走到妆台前,随手抚过每一件钗环。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鬓角的温度。 你看,人绝情起来,心肠真比那些珠玉宝石还冷还硬! 她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留给他。只留一张白纸,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这就是她最终想对他说的话了吗? 夫妻一场,竟落到这样一个结局…… 韩五心里胡乱地想着,随手打开一个沉香木的小盒子,不由得怔住了。 盒中是一对紫金钗,末端细细地镶嵌着莹润的珍珠,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这紫金钗,他从未见她戴过。但这式样,他却是认识的。 这是他在蓟县时特地叫人给她定做的。 后来他忙于回京,便忘记了这件事。这么说,店里的人已经把东西送了给她吗? 可她为什么不戴?那耳环和额坠又在何处? 韩五翻遍了妆台,却没有找到旁的什么东西。 可他知道她不会带在身上的。 即使她“死”过一次,这些东西都没有丢下,此时为什么却没有带走呢? 她是打算与他、与过去,彻彻底底地告别了吗? 被她毫不留情地丢在这里的,又岂止是这些钗环而已? 连她自己拼上大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她不是也没有多看一眼吗? 那个女人,她怎么可以狠绝如此! 韩五的胸口堵得厉害,偏又不许自己落泪,于是那满腔的酸涩,只得在胸中缠绕,一圈又一圈,扰得人心里泛起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小太监不放心地跟了进来,韩五怔了半晌才吩咐道:“叫人去传安平侯夫妇进宫。”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已经打听过了。安平侯夫妇并未回府……说是向皇上告了假,要随同国师四处游山玩水去,三两年之内不会回来……” 韩五霍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那便叫人去搜!我就不信他们能插翅飞了不成?京城里的每一处茶馆酒楼、每一家客栈、每家每户……如果都找不到,就出城去找,这才不过半日工夫,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小太监一叠声地应着,忙跑出去吩咐人照办,少不得又是闹得人仰马翻。 不过多时,听到动静的段御铖便笑呵呵地带着一大帮人闯了进来。 没等他开口嘲笑,韩五已冲到了他的面前:“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一下盼儿!另外,把你的御林军借我一用!” “喂,我是来看笑话的,不是来给你当奴才使唤的!还有,我的人凭什么要借给你用!”段御铖大为不满。 韩五没耐心跟他废话,见他迟迟不允,索性便自己抢到他腰间摘下腰牌,随手一扬:“谢了!” “喂,你这是假传圣旨……”段御铖跟出门去,在后面大喊大叫。 韩五完全没听到这句话。他早已去得远了。 段御铖无奈地朝帐中的小娃娃咧了咧嘴:“小子,你完蛋了!你娘不要你了,你爹也不要你了,今后你该怎么办呐?” 盼儿未必能听懂他的意思,但只要看着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就足够他吓得哇哇大哭了。 段御铖最怕看人哭,一听哭声立刻捂着耳朵逃了出去,连声哀叫:“这一家人,怎么就没一个叫人省心啊!” 韩五抢了段御铖的令牌,带了守城的亲兵四处找寻,果然是每条街巷、每家店面、每户人家,一处都不肯放过。 他知道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总比呆在宫里傻等着要好得多。 对于找人,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只是希望自己忙碌一点,不要停下来,不要坐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他的眼前心上,便全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该死的女人! 她真的以为她逃得掉吗? 他并不缺乏耐心去寻找。她躲一天,他便找她一天;她躲一年,他便找她一年;她若敢躲他一辈子,他便找她到下辈子去! 闯进了他的生活,把他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之后,就想装作若无其事地逃开吗? 哪有那么容易! 梦中说梦 说: 抱歉,蠢梦来迟了。 “蠢梦”何以谓之“蠢”也? 随时随地抱电脑酣眠,寒风侵体,次日必定头痛欲裂。屡教不改,是以谓之“蠢”也。 回复(8)    第228章.你们也该有个结果了 京城里已经入冬,江南的午后却还是和暖如春的。 傍山临水,有一座白墙青瓦的小小院落,原是一位文士所居,但近来似乎换了主人。 邻人只知道,新搬过来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以及几个比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端丽的俏丫鬟。 正是安平侯夫妇同了国师,带着几个小丫鬟住了进来。 此时这座院落里,照例传出一阵醉人的笑声。 莫丢丢一把夺过葛馨宁手中的点心,笑道:“说是做给我们吃的,你自己倒吃了大半!中午又吃那么多,也不怕撑着你!” 葛馨宁推开点心,就在石桌上趴下,抻了个懒腰:“真小气!先前还说要养着我呢,这会儿吃你几块点心就心疼了!” “好心当了驴肝肺,怎么不撑死你!”莫丢丢没好气地把碟子丢了回去,低声抱怨道。 安平侯在旁笑道:“难得姐姐肯多吃东西,你就不要拦着她了!姐姐瘦成这样,也该多吃些东西,不然什么时候才能长胖呢?” 莫丢丢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 安平侯意识到不妙,忙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 莫丢丢冷笑着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多心了?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当我不知道么?照我说你也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我和宁儿是好姐妹,你还怕我碍事不成?” “这丫头又疯魔了。”葛馨宁坐直了身子,无奈地向安平侯道。 “姐姐,对不起……”安平侯还她一个苦笑,欲言又止。 葛馨宁只好站起身来:“你二人似乎有话要说,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莫丢丢立刻拦住了她:“不必。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今儿找你,就是想请你给句痛快话的!咱们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多好!” “谁跟你商量过了?你又要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安平侯跺着脚怒吼,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气得直发颤。 自从出宫之后,他夫妇二人便一直没有停止过类似的吵闹。葛馨宁最初会觉得尴尬,如今竟也渐渐地习惯了。 有时她甚至很羡慕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吵吵闹闹,过后仍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不像她和韩五,总在相互猜疑、相互折磨,从没有一句话肯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怎么又想到他了呢? 葛馨宁用力甩了一下头,努力微笑起来。 这时莫丢丢强拉着她一同在长凳上坐下,脸色难得地郑重起来:“宁儿,坦白说,我不喜欢我的男人三心二意。但是你……你是个例外。你们的事情已经拖了那么久,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我说过两百遍了,你们吵架,不要再扯上我!”葛馨宁无奈地扯着鬓角的发丝,只觉头大。 莫丢丢没有像平时一样笑闹起来,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否认?当初我执意把你从宫里带出来,就是不希望退之留下遗憾……你跟他时日已久,何况还有过孩子……我若一直视而不见,也不配做你的姐妹了!” 安平侯闻言,在旁气得直跳脚。 葛馨宁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越来越通情达理了。盼你不要口不应心,嘴上说得大度,夜里却偷偷地咬着被角哭!” 莫丢丢狠狠地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苦笑起来。 安平侯在旁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我实在受够了!既然你一定要说清楚,那便趁今日说清楚好了!” 莫丢丢和葛馨宁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安平侯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却又没了勇气。 葛馨宁看见莫丢丢已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歉然。 见安平侯难以开口,她略一沉吟,只得替他解释道:“我不知道当初在昭阳宫的时候,侯爷为什么故意让你误会,但……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么?”莫丢丢白了她一眼,无奈道。 葛馨宁微微苦笑。安平侯忙在旁说道:“那时娘子总不理我,我心里着急,就想……” “就想拿我试试她,盼着她吃醋生气,没想到弄巧成拙,越来越说不清楚了?”葛馨宁笑着问道。 安平侯闷闷地点了点头,依稀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 葛馨宁看到莫丢丢已抬起头,忙趁热打铁,接着解释道:“天下皆知的事,也未必是真的……你自己留给我的那些好东西,难道忘了么?难道在你的眼里,我真的是一个为了攀龙附凤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莫丢丢想了一想,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葛馨宁无奈地叹气:“连我的为人都不知道,还敢说是我的好姐妹呢!” 安平侯悄悄地松了口气,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我今后可再也不想当傻子了,老被人欺负!韩五送给我的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跟妖怪似的,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莫丢丢攥紧了拳头,开始磨牙。 安平侯忙跑开几步,接着道:“唯有一个跟她们不一样,手段却比她们更狠,每晚在我的茶里下药,让我一沾枕头就睡到天亮……我干咽了好几个月的口水,愣是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摸到……” “段安永,你找死!”莫丢丢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扛起板凳追着安平侯便要打。 安平侯跑了一阵,眼看快要被追上,忙一个闪身躲到葛馨宁的身后:“姐姐救我!” 莫丢丢见状只得放下板凳,冷笑道:“所以你就耐不住了,特地跑到宫外去祸害我的好姐妹去?” 安平侯似笑非笑地看了葛馨宁一眼,摊手道:“我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 眼见莫丢丢又要抄家伙,葛馨宁忙做和事佬:“不用忙,等他说完了,一起算账就是!” 莫丢丢只得罢手,安平侯便继续道:“谁知我偏偏就那么倒霉,在宫里被人下药,出宫渔色还是被人下药……看来我果真是要做一辈子孤家寡人的!” “侯爷慎言,您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葛馨宁正色道。 回复(3)    第229章. 重调琴瑟? 见安平侯点头,葛馨宁便又苦笑道:“我就知道骗不了你……” 安平侯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莫丢丢在一旁连翻白眼:“都是假的?我才不信!你两人既然没什么,你干嘛跑到宁儿跟那个混蛋的婚礼上去胡闹?” 安平侯往葛馨宁的身后缩了缩,伸出三根手指作指天发誓状:“我就是想看看韩五肯不肯为了姐姐当众抗旨嘛!要不是笃定他舍不得把姐姐给我,我也不敢那么干!你不知道,那天韩五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多么有趣……” 莫丢丢冷下脸来,瞪大眼睛盯着他。 安平侯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得可怜巴巴地向葛馨宁求救。 葛馨宁也有些不明所以,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莫丢丢便冷笑道:“所以,你闹那么一场笑话只是为了好玩?你知不知道,韩五那个混蛋是什么样的臭脾性?你倒是‘好玩’了,可是宁儿却要遭殃了!” 安平侯老老实实地垂着头听她训话。等她说完了,他才悄悄地抬起头看看葛馨宁的脸色:“姐姐,那天……韩五真的为难你了?” 葛馨宁想起那夜的事,耳后渐渐地热了起来,半晌才道:“也没有……他跟我成亲本来就是为了折磨我,这也不关你的事。” “这话说不通!好端端的,他干嘛要折磨你?”莫丢丢看着她通红的耳根,皱紧了眉头。 安平侯敲敲额角,嗫嚅许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成亲的时候,姐姐已经有孕了吧?” 葛馨宁脸色一僵,久久不语。 莫丢丢忽地瞪大了眼睛:“那孩子……” 安平侯偷眼看看葛馨宁的脸色,垂首道:“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姐姐有孩子……后来韩府失火的事……姐姐,我……” 葛馨宁闭目沉默一阵,随后睁开眼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知道刺客是你派去的。先前我怕你们追问,所以便假称孩子没了。其实……” 安平侯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其实孩子好好的?姐姐,你太坏了!你不知道我后悔伤心了多久!” 葛馨宁歉然道:“为了孩子的安危,我……不得不如此。” “恐怕不只是为了孩子的安全,更是为了韩五那个混蛋的安全吧?那时候他可还是个‘太监’!”莫丢丢闷声道。 葛馨宁无言以对。 莫丢丢便冷笑地看着她:“这么说,孩子是韩五那个混蛋的了?你可真够蠢的,糊里糊涂地跟了他,生下个孩子还要躲躲藏藏怕人知道!那混蛋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 “其实,韩五也挺喜欢姐姐的……”安平侯在一旁接道。 莫丢丢冷笑以对,安平侯却继续道:“我一直知道,姐姐是韩五的软肋……那次我打听到韩五要同汝阳王一起造反,不得已就叫岳淑仪把姐姐困在了霞影殿……韩五果然当天就赶了回来,因此还得罪了汝阳王……” “喂,你怎么替那个混蛋说话!”莫丢丢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葛馨宁却冷笑道:“他赶回宫来是为了我么?” 安平侯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很多事情,看上去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葛馨宁冷笑不语。 她大致可以猜到安平侯竭力替韩五遮掩的原因。 毕竟事关他的母亲,他才是最难堪的一个。 可是那样的事,又岂是一块遮羞布就可以藏起来的?韩五已在太和殿上公然认了,此时那些肮脏事只怕早已天下皆知了吧? 小皇帝似乎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只得讪讪地笑着,低头去吃桌上的点心。 莫丢丢皱眉想了半晌,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忙扯过葛馨宁急问:“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个混蛋只是名分上的夫妻,这么说……你很早的时候就真的跟了他,还有了孩子?” 葛馨宁知道圆不过去,只得点头。 莫丢丢便叹气道:“早知这样,我就不该带你出来了!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倒好,生生把你拐了出来,这不是坑你么?” 葛馨宁闷闷地道:“是我自己要出来,关你什么事?” 莫丢丢用指尖敲着桌子,沉吟道:“那倒也是……你生他的气,躲他一阵子也是应当的。谁让他那么混账!可是宁儿,你总是要回去的!你的孩子还在京城吧?你能舍得下他么?” 葛馨宁的心尖微微一颤,随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冷笑道:“有什么舍不下的?想想就觉得恶心透了!你说这话,是不打算收留我了?我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去的!哪怕卖给人家当老妈子、或者上街乞讨,我也不会再回京城里去!” 莫丢丢见她生气,慌忙拉住她的手,连连劝慰。 葛馨宁叹了一声,垂下头去。 就连一向爱憎分明的莫丢丢也觉得她该回去吗? 或许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确实太狠心了些。 可是,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想到当日在自己的卧房里撞见的那一幕,她便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没法子再跟韩五重调琴瑟了。  前一阵子在倚翠园与他日日相对,她也曾试着接受他,可是每当他靠近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每当他牵过她的手,她便必定要找个借口把手洗一下,否则便觉指尖掌心黏腻难忍;他揽过她的肩,她便总要把身上穿的那件衣裳脱下来拿去浣洗,甚至总会疑心换衣局的人洗不干净…… 是她病了吗? 走的时候,她其实很想去看看盼儿的。可是几番迟疑之后,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宁愿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牵挂,也不愿再看他一眼。因为她怕看过之后,她会忍不住连那个无辜的孩子也一起厌憎起来。 想想那孩子是如何得来的;想想韩五在碰她的时候,心里想着念着的是谁;想想他的身体、他的手,是如何碰触别的女人……她便觉得从心底里泛起恶心来。 回去? 她宁可死在外面,也决计不可能回去的了!    第230章. 我要砍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山水如画的江南过了一个多月,葛馨宁已渐渐习惯了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 虽然江南的冬天有些阴冷,但有莫老爹在,她竟出人意料地没有生病——莫老爹就是国师,只是听他的意思,似乎也并不想再回京城去当什么“国师”了。 对葛馨宁而言,有山有水、远离京城的喧嚣、远离了那个让她烦心的人,这日子便已称得上是完美了。 进了腊月之后,莫丢丢忽然发现有了身孕。 小两口自是欣喜若狂,硬是请了小镇上所有的厨子过来,在门外的河堤上摆了三天流水席,大宴乡里。 唯有葛馨宁心事重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三日宴罢,看着丫头们收拾好碗碟,莫丢丢便拉了葛馨宁走到河堤上,笑问:“我就说你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不用瞒我,你这会儿一定在想你的儿子,是不是?” 葛馨宁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 莫丢丢靠着一株老柳站定,佯怒道:“这么说,你就是不把我当好姐妹了?我有喜事,你为什么不高兴?” 葛馨宁踌躇许久,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勉强挤出笑容来:“你多心了。你有喜事,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莫丢丢显然不信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葛馨宁满心尴尬,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这时安平侯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道:“我猜,姐姐不是不高兴,是心里有所疑虑吧?” 葛馨宁见他来了,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两步,空出距离来。 安平侯自然地走过来揽住了莫丢丢的腰,抬头笑道:“韩五是不是对姐姐说过什么?比如说——他给我下过断子绝孙的药?” 葛馨宁满心尴尬,无言以对。 莫丢丢早已跳了起来:“什么?韩五那个混蛋,他居然敢——” 安平侯忙拍拍她的后背,哀告道:“我的姑奶奶!为了咱的孩子,你可安分些吧!” 莫丢丢急得直跺脚:“那个混蛋他竟然敢给你下药?你别拦着我,我要回京去,砍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安平侯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只得同葛馨宁一起拉住了她,苦苦哀求:“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那个混蛋,也饶了我的孩子,成不成?” 莫丢丢好容易安静下来,安平侯才得空喘了口气,笑道:“他的本事自然不小,可我又岂是任人宰割的?旁的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果连他送来的饮食都不留心,那我可就活该早死了!” 葛馨宁闻言,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安平侯便笑道:“皇帝真不是人当的。饭菜里头、茶水点心里头都免不了要被人下毒,就连衣饰衾枕,也没有一样靠得住,更不用说那些刺客杀手……如今我终于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也不知道九叔那样的性情,在宫里能不能坐得住!” 莫丢丢冷笑道:“你自己好容易逃出命来,居然还有心思替旁人担忧!我看那家伙好得很,他最会扮猪吃老虎了,你替他操什么心?何况他还有韩五那个混蛋帮衬着呢,人家是亲叔侄,你算什么!” 葛馨宁正有些尴尬,却听安平侯叹道:“亲叔侄也未必便靠得住……韩五不是也被他下到狱中去了么?” “你说什么?!”葛馨宁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冲了过来。 安平侯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低头叹道:“我怕你伤心,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韩五已经被九叔关进狱中去了,据说过了年开春便要问斩……” “不可能,段御铖没有杀他的道理!”葛馨宁想了一想,狠狠地摇了摇头。 安平侯看了她许久,苦笑道:“怎么没有道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来都是这样的。亲兄弟可以手足相残,亲叔侄又怎么不能下手了?” 葛馨宁想反驳他,却始终找不出一句有说服力的话来。 莫丢丢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皱眉许久才叹道:“确实也不是不可能……朝中那么多大臣只听韩五的话,如果我是皇帝,我也坐不住!” 葛馨宁闻言,心里越发乱了起来。 她依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段御铖怎么会把韩五抓起来呢?她还记得那天夜里太和殿上的一幕。那时段御铖显然并不情愿当皇帝的,就像韩五不稀罕那把龙椅一样。 才过去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当日那样肝胆相照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忽然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定是误传,或者是有心人为了挑拨离间而编造出来的谣言…… 葛馨宁按住胸口,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 安平侯见她转过脸来,便摇头叹道:“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可是……我找人到县衙里去问过,已经确定无疑了。”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心里乱成了一团。 她总觉得还有很多可疑之处,却总想不出还能问些什么。 倒是莫丢丢替她问道:“什么时候下的狱?因为什么罪名?怎么就到了问斩的地步了?那混蛋……韩五是宗亲,就算真有大罪,最多也不过是圈禁才对啊!” 安平侯叹道:“据说是十月底的事,先前还说要封王,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人拿出证据来,说是韩五里通外国……然后就下狱受审,谁知事情越审越多,满朝哗然,最后连百姓都知道了,每天都有上万人到宫门口去下跪哭求严办,所以……” 十月底,距现在至少已有一个多月了。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虽然不愿相信,心里却已知道,这多半是事实了。 韩五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她虽不甚清楚,却也知道他是绝对经不起彻查的。 所以,这次他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那个人一向是高傲的,哪怕生死关头他也从不肯低头,可是现在…… 被关在狱中一个多月,那么多罪名压在肩上,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 葛馨宁下意识地看向北方,心里一点点揪痛起来。 回复(6)    第231章. 为什么叫我到这种肮脏地方来? 次日一早,彻夜未眠的葛馨宁便乘了马车,疾驰回京。 本来莫丢丢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京的,后来莫老爹不知劝了她几句什么,她也就不阻拦了。 这次驾车的是自己的家奴,自然一切顺遂,并没有意外发生。 到京城还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要走,葛馨宁纵使心急如焚,也毫无办法。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听到的关于京城的消息也便越来越多,果然渐渐地开始有人说起韩五的事。 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葛馨宁的心下越发急切,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城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拷问自己:明明已决定与那人一刀两断了,为什么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赶回他的身边?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葛馨宁总是辗转难眠。 最后她只得告诫自己:赶回京城是因为担心盼儿无人照料,而不是因为担心那个人! 这样的解释有几分可信,恐怕就只有葛馨宁自己知道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七,再有两天便是新年了。 街上已有了爆竹的气息,随处都可以见到卖烟花春联的小摊,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因为改元的缘故,今年的春节必定要格外隆重的。 卖年货的小摊太多,所以马车进了东街之后,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葛馨宁几次恨不得跳下车来开路,都费尽力气忍住了。 好容易挤出了人群,耳边“嗡嗡”的声音轻了下去,已能隐隐分辨出路人闲谈的声音。 葛馨宁侧耳听着,果然听到有人说起韩五的事情。 并没有人为他惋惜,更没有人抱不平。所有人提到韩五,都说是他罪有应得,都说段御铖大义灭亲,大快人心。 葛馨宁这才意识到韩五到底有多么不招人待见。 即使他是明德太子唯一的子嗣,也并没能让京城的百姓多敬重他一分。 所以,他若真的被斩首,偌大的京城只怕也不会有一个人为他落泪吧? 葛馨宁忽觉心酸难忍,靠坐在马车里,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道韩五自己听到这些议论会作何感想? 或许他仍是不屑一顾吧?那个人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自己,从不肯把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的。 可是葛馨宁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成亲之前,他曾说过“夫妇一体”,那时她是信了的。 虽然后来出现了种种变故,可是葛馨宁很清楚,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同他真正撇清的。 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确实已不愿见他;可是他若落难了呢? 葛馨宁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袖手旁观。 她是他的妻,合该与他同生死的。 如果这天下当真已容不下他,她又如何能苟活于世? 葛馨宁闷闷地想着,心里虽然仍是万分忧虑,却并不似先前那样茫然无措了。 马车驶到宫门口,葛馨宁跳下车来,亮出了腰牌。 侍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便放她进去了。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进了宫门没多久,便有小太监迎上来,为她引路。 恍惚间,葛馨宁几乎以为是韩五的恶作剧了。 可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 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韩五此时仍在狱中,出了正月就要被斩首了。 所以,这小太监是段御铖安排的? 葛馨宁只在心里暗暗猜测,却不肯问。 直到小太监在寿康宫门前站定了脚步,葛馨宁的心里才忽地烦乱起来。 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难道那个老妖婆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葛馨宁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依然是粉色的纱幔、粉色的珠帘,遮遮掩掩,欲语还羞。 虽然胸口一阵阵烦恶,葛馨宁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实在有着让男人为之痴迷的本钱和手段。 所以,到底是谁要她到这个肮脏地方来? 葛馨宁转了一圈不见人影,便在那道珠帘前站定,冷笑道:“把我叫到这里来,自己却躲躲藏藏不肯出现,莫非是见不得人么?” “数月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更厉害了几分!”段御铖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 葛馨宁立时绷紧了身子。 她原本是不怕段御铖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个人是皇帝。韩五的性命,在他的手中。 段御铖走进来,掀开纱幔,在太后常坐的那张软榻上坐了下来。 葛馨宁隔着一道珠帘看着他,暗暗猜测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段御铖只安静了一瞬间,随后便极不雅地把双腿搁到了软榻前面的小几上,含笑问道:“你看够了么?是不是突然发现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比你那个闷葫芦夫君强多了?” 葛馨宁听着他熟悉的腔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段御铖继续笑道:“你回来的日子,比我原本以为的晚得多。” 葛馨宁淡淡地道:“路远,耽搁了。” 段御铖敲着额角,笑了起来:“那倒也是。你既然要躲他,当然是找了个路远山高的地方藏起来了。我先前真怕你躲到深山里去,听不到消息——那样的话,恩永那小子可就惨了。” “恩永是谁?”葛馨宁微微皱眉。 段御铖失笑:“你跟了他两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葛馨宁轻轻摇头,并不十分在意。 段御铖自己却又笑了:“倒也是。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想让你知道也是人之常情。原先老妖婆喜欢叫他这个名字,现在她死了,就只有我敢这么叫了。” 葛馨宁听他提起“老妖婆”,便觉心里烦躁不堪,只“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怎么不坐下来?”段御铖伸手指指前面的锦凳,笑问。 葛馨宁直挺挺地站着,冷冷地问:“你把我叫到这个脏地方来做什么?我夫君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要杀他么?” “宁儿,你这脾性跟那座冰山越来越像了,一点都不可爱。”段御铖嘻嘻地笑着,全无半分身为帝王该有的威严。 葛馨宁见他没有说正事的意思,很不给面子地转身便走。 却听段御铖在后面悠悠地道:“你不是不要他了么?他的生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这一次他是非死不可了,你节哀吧。” 回复(3)    第232章.你不该来的 葛馨宁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段御铖的话,十句里头有九句半是不可信的。 可是皇帝的话呢? 她实在不敢冒险。 静默许久之后,葛馨宁缓缓转过身来:“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段御铖依旧笑嘻嘻的,丝毫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的态度让葛馨宁稍稍放心。她坐回原处,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道:“‘通敌叛国’的话题,很早之前就提过。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有心人的无中生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杀他。朝中看他脸色行事的人太多了,宫里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该明白的。”段御铖悠悠地笑着,很坦诚地说道。 这话倒也是实情。 葛馨宁将信将疑,一时却不敢便走。 段御铖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呢?见他最后一面么?” 葛馨宁的心里一阵阵发慌,面上却还要强装作若无其事。 段御铖似乎很悠闲,一点也没有为她的怠慢而气恼。 见葛馨宁久久不语,段御铖便笑道:“我猜,你多半是为了孩子回来的吧?恩永待你并不好,他死了,你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 段御铖便笑道:“既然这样就好办了,我先前还怕你伤心过度……毕竟夫妻一场,你得空去看看他吧!正月里不许探视,出了正月他就该上刑场了。” 葛馨宁仍是浑浑噩噩地点头应着,段御铖便拍手叫来了小太监:“送她到刑部大牢里去。” 葛馨宁听见“刑部大牢”,心尖立时一颤。 他真的在刑部大牢? 本来,看到段御铖说说笑笑与从前并无不同,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一丝奢望,盼着所谓的“死罪”不过是段御铖的一个玩笑,如今看来…… 她尚未来得及完全放下的心,再次揪紧起来。 下辇换车,几经辗转,终于走到那座熟悉的刑部大牢前的时候,葛馨宁忽然发觉自己竟已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了。 小太监乖巧地过来搀住了她的臂弯:“夫人慢些走。” 葛馨宁索性闭了眼睛,由着他带进那昏暗的大牢里去。 这个地方,她已算是熟门熟路了。 小太监显然也是常来的。两边的铁栏之后伸出一条条干枯的手臂,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或企盼或怨毒地盯着经过的人,一声声哀嚎或者喊冤的声音瘆得人头皮发麻,那小太监都能面不改色地忽略掉。 葛馨宁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她知道越往里走,犯人的罪名就越重,刑罚自然也就相应地加重。 比如说,叔父被关进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所以是被关在外面那一排牢房里的。在那里虽然隔三差五有例行的审问,但刑罚不重,饮食也还算周全。 当年外祖父他们的罪名是“谋逆”,所以被关在了牢狱的最里面,地上铺的稻草都是湿的,踩上去“唧唧”冒水,虫蛇遍地。在那样的地方,多数犯人往往没有等到行刑就染了疫病死掉了。 如今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韩五,难道他也会被关到最里面去吗? 葛馨宁越走脚下越软,浑身发颤,几次要停下,都被小太监拖着继续往前走了。 她不敢想象里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里面的犯人,是每日都会上刑的。韩五一向养尊处优,能受得住刑罚吗? 葛馨宁越走越怕,几次想转身回去,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听到小太监说一声“到了”,葛馨宁几乎虚脱,险些瘫倒在地上。 抬眼看时,只见此处竟不是一排排的铁栏,而是一个完全由生铁打造的铁笼子,大小不过一丈见方,随意丢在一个脏兮兮的水坑里,也不知里面浸了多深的水。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地方是用来关人的。 他们把人当野兽吗? 这样的折磨,谁能受得了?段御铖何时变得这么丧心病狂了! 因为笼子太小,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所以倒也省了狱卒过来开门关门的麻烦。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天光,葛馨宁眯起眼睛细看笼中的情形,只见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物体”挂在笼子的一角,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遮住了脸,身上的衣裳也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这个人,应该不是韩五吧? 葛馨宁这样想着,回头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见状便走向前,狠狠地在笼子上踹了两脚:“世子爷,有人来瞧您了!” 笼子里的那人缓缓抬起头,葛馨宁霎时呆住,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虽然那张脸已辨认不清,可是那双冷漠的眼睛,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葛馨宁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是确认笼中之人是他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眼眶中尖锐难忍的酸痛。 “宁儿?”笼子里的人迟疑着开了口,声音却低沉沙哑,十分陌生。 葛馨宁紧咬住下唇,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旁人说你要死了,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笼子里的韩五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快就会如你所愿了。” 那笑声像是菜刀从磨刀石上蹭过去的声音,嘶哑之中带着一道尖细的颤音,十分难听。 葛馨宁的喉头忽地被酸涩塞满,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五缓缓放开抓住笼子上方铁条的手,落了下来。 葛馨宁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并没有锁链,先前那样挂着,只是为了避开笼底的水。 此时他落到笼底,那水瞬间便没过了他的小腿。 这可是寒冬腊月,那水面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葛馨宁的胸口不可遏止地剧痛起来。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什么叫“如她所愿”?她何曾说过愿意看他落难至此? 不管心里有多么恨他厌他,她都只愿他安好……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韩五若无其事地蹚水走到葛馨宁的面前,隔着铁栏看着她,半晌才叹道:“你不该来的。” 回复(5)    第233章.我赖定你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五却忽然笑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葛馨宁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冷声问:“我该怎么帮你?” “不用帮。你能来,我已经无憾了。”韩五咧开嘴,笑了起来。 从前葛馨宁一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在他的身上一样。 但他从前是极少笑的,即使偶尔笑一下,也多半是假笑、冷笑,难得有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次倒像是真笑,只可惜额头上垂下来的乱发、以及腮边乱糟糟的胡茬破坏了所有的美感。葛馨宁很想轻描淡写地笑一声“真丑”,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无憾? 他倒是无憾了,可是她呢? 难道当真要她看着他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拖到刑场去砍头么?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失去他…… 葛馨宁无力地瘫坐在铁笼前,开始憎恨自己。 一定是因为她的命不好,否则怎么会接连遭遇这样的事情? 其实韩五一直待她不错。他的身上背负着的仇恨和冤屈比她的还要多,却还要时时记得照应她…… 虽然他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是她自己,又何曾尽力去为他做过什么呢? 葛馨宁越想越恨自己,一时痛悔难当,泣不成声。 “宁儿。”韩五敲了敲铁笼,轻叹一声。 葛馨宁慌忙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韩五向她微笑道:“你不必哭。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抱怨的。这辈子是我坑了你……本来以为我还有很长的时间用来补偿你,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我死之后,只好辛苦你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 “我不答应!”葛馨宁忽然生了一肚子的怒气,猛地跳了起来。 韩五诧异地看着她。 葛馨宁冲到铁笼前,恨声道:“凭什么你说死就死,留下我一个人照看孩子!我告诉你,我是千金小姐出身,从来只有旁人照顾我,没有我照顾旁人的道理!等你死了,我就抱着孩子从护城河上跳下去,做鬼也不放过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赖定了你,你休想丢下我和孩子不管……” “宁儿!听话!”韩五双手抓住铁栏,恨不能掰断栏杆冲出来拉她。 葛馨宁的喉咙里堵得厉害,却还是咬着牙忍着痛,连声冷笑:“我偏不听话,你能怎样?先前我一直乖乖地听你的话,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给我,临了还给我一个这样的下场……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心,还想骗我替你照看孩子……” 韩五将额头抵在铁栏上,沉默半晌,忽然叹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骗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坏的一件事就是骗了你。可是宁儿,我不后悔。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骗你。” “你混蛋!”葛馨宁恨得咬牙切齿。 韩五却笑了起来:“没错,我确实混蛋。可是谁叫你招惹我的?是你先把我的世界搞得一团糟,我凭什么放过你?宁儿,你公平一点!” “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你的眼里何曾有过我!”葛馨宁跺着脚吼了起来。 韩五不答,却靠着铁栏,“呵呵”傻笑起来。 葛馨宁忽然有些害怕。 他该不会是被关在这里太久,变傻了吧? 看上去好像很有可能…… 葛馨宁心下有些后悔,暗暗抱怨自己不该同他争吵。 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吵的呢? 不管他说什么,都顺着他就是了!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活下去啊…… 如果他死了,她十有八九真的要去跳护城河。可是她那么笨,万一黄泉路上走丢了怎么办? 不如去求了段御铖,跟他一起上刑场算了! 主意已定,葛馨宁也不跟韩五打招呼,转身便要走。 “宁儿!”韩五忽然喊了一声,语气惶急。 葛馨宁只得站定,背对着他冷声问:“还有什么话?” 韩五却沉默了下来。 葛馨宁听不见他的回应,不由得开始担心,忙奔了回来,急急地冲到铁笼前。 却见韩五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葛馨宁慌忙退后,韩五却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葛馨宁轻轻地挣了一下,他没有放,她便也不再坚持。 韩五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问:“我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掉你的,你记得吗?” 葛馨宁怔怔地点头。 韩五便继续问道:“我说过我们要同生共死的……” “我记得。”葛馨宁打断了他。 “那就好。”韩五笑了起来。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哪里好?” 韩五微笑道:“你刚才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赖定我了。” 刚才这句话只是冲口而出,葛馨宁并没有多想。此时听到韩五重复一遍,她忽然莫名地有些慌乱。 但她确实是说过的,无法否认。 韩五见她点头,便咧嘴笑了起来:“下辈子太遥远了。宁儿,我们先把这辈子过好,行吗?”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想起“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又不禁悲从中来。 韩五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不会再不声不响地跑掉?” 葛馨宁心道,这个人确实是傻了。 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完了,有什么好跑的? 韩五攥紧了她的手,执着地要一个答案。葛馨宁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发酸,只得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不跑了。剩下的时间,我每天都陪着你。”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韩五扣紧她的手指,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葛馨宁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真丑”,算是报了当年那一声嘲笑的仇。 韩五听到,立刻变了脸色,忙抽回手去抹自己的脸:“真的很丑吗?” 葛馨宁看着好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角却又不禁滚下泪来。 回复(5)    第234章. 他多半要废了 这时不远处的一间牢房里忽然响起“哈哈”一声大笑,随后便听见段御铖的声音夸张地大叫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小子,我看你这次是彻底完了!” 葛馨宁回头看见段御铖,心里忽然有些发懵。 韩五冷冷地“哼”了一声,背转身去,不肯与段御铖相见。 段御铖笑嘻嘻地走到了葛馨宁的身旁:“怎样?看见了他现在这副德性,大失所望吧?我就说嘛,这个家伙其实长得也并没有那么好看,朕明明比他俊美多了!” 葛馨宁只定定地看着韩五的背影,半晌才道:“确实很难看。” 段御铖拍着巴掌笑道:“所以呢,你这回没什么牵挂了吧?我跟你说啊,咱们京城里的青年才俊还是有的!回头等这小子死了,我找几个好看的给你挑一下,你就忘了这个丑八怪吧!” 葛馨宁心里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始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见韩五始终不出声,段御铖又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渐渐觉得心底烦躁起来。 终于在第十几次被段御铖打断思考之后,葛馨宁忍不住喝住了他:“不必麻烦了!” “怎么?”段御铖吃了一吓,脸上反而挂上了笑容。 葛馨宁冷冷地道:“你是九五至尊,还是别屈尊到这个地方来的好。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请还我清静。” “耶?你敢这样对朕说话?”段御铖笑得贱兮兮的,完全配不上他口里的那个“朕”字。 葛馨宁正窝了一肚子火,见此忍不住冷笑道:“我还敢弑君,你信不信!” 段御铖闻言立刻抱紧了肩膀,连连后退:“你别乱来!要杀头的!” “那正好,求之不得!”葛馨宁咬牙道。 段御铖咧开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真的愿意跟这个丑八怪同生共死?”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还是皇帝!他要兔死狗烹过河拆桥已经是丧尽天良了,这会儿居然还幸灾乐祸地跑到这儿来消遣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心里可还有一丝良知么? 看到葛馨宁恶狠狠的眼神,段御铖只好不情愿地闭了嘴。 这时韩五忽然转过身来,向段御铖冷声道:“放我出去。” “喂,凭什么要放你出来?别忘了你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段御铖咧着嘴笑得很欠揍。 韩五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放我,你就会发现你朝中的大臣十个有八个要通敌叛国;你宫里的太监宫女是十个有九个要弑君作乱!” 段御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韩五又重复了一遍:“放我出去。” 段御铖挥了挥手,带葛馨宁进来的那个小太监便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轻轻松松地上前打开了笼子。 葛馨宁心底的那个疑问终于解开了。 她匆忙后退两步,指着段御铖质问:“你们在演戏骗我?什么通敌叛国,什么开春问斩,都是骗我的,对吗?” 段御铖挺直了胸膛,神色难得地郑重:“为了骗你,至于搞得天下皆知么?” 这话似乎也有理。 葛馨宁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不由得怔住了。 这时韩五已从笼子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葛馨宁的面前,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宁儿,你终于回来了!” 葛馨宁满心不是滋味,慌忙推他:“脏!” 韩五伸手箍住她的腰身,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嫌我脏?现在好像迟了!你身上有哪处是我没碰过的?夫人,不管我脏不脏,你都跑不掉了!” 葛馨宁本意只是嫌他在笼中日久,身上难免有些尘垢;不料他竟说到旁的事情上去,她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段御铖见二人抱在一处私语,忍不住笑道:“佳人在怀,牢狱也是天堂了!小子,你是不是该谢谢你叔叔我?” 韩五冷哼一声,抱起葛馨宁便往外走,全然不理会段御铖的大呼小叫。 葛馨宁却是不肯乖乖顺从的。 她死命地拍打着韩五的胸膛,挣扎着要下地。 韩五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说什么也不肯放。 挣扎中,葛馨宁无意碰到韩五的肩头,忽听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额角却有一条青筋高高地鼓了起来。 “你的肩膀怎么了?”葛馨宁心下一惊,忍不住去查看他的肩头。 韩五忙按住她的手,笑道:“都过去了。” 葛馨宁隔着他的肩膀看向段御铖,却见后者露着两排大牙,笑得没心没肺。 葛馨宁忽地伸手抓住了旁边一间牢房的铁栏,死活不肯松手。 韩五只得站定,却仍是不肯放她下地。 葛馨宁仰起头,坚定地看着韩五:“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骗我,确实没必要搞得天下皆知,更没必要当真用刑;可如果不是骗我,又怎么可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 韩五见她坚持,只得无奈地拥着她,轻叹道:“没有骗你。如果你不回来,我真的会被送到刑场斩首。” 葛馨宁心尖一痛,怔怔地问:“如果我回来了呢?” “你回来了,我就不用死了。所以夫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韩五低下头,深深地看着葛馨宁,眼神温柔。 葛馨宁却还是不明白。 段御铖追了上来,冷笑道:“通敌叛国?你可真敢说!你不怕死,我可不愿背负过河拆桥的恶名!我的兄弟子侄死在那个罪名上的还少么?连你也来掺一脚!” 葛馨宁听得越发糊涂,段御铖便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关他啊?还不是这个蠢货自己的主意!他说翻遍了京城也找不到你,只能求你自己回来,我这才陪他玩了这么一招苦肉计!” 那不还是骗人么? 葛馨宁怒视着韩五,用目光责问。 韩五不语,段御铖在后面冷冷地道:“为了把消息传遍天下,也为了让你信以为真,这蠢货硬是把假的玩成了真的!你看看他身上的伤吧,那可没有一道是假的!大牢里的刑具,那是闹着玩的么?你要是再晚三四天回来,他多半就要废了!” 梦中说梦 说: 今晚木有了,早点睡去\(^o^)/~ 回复(6)    第235章.为什么要支开我?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韩五,心里乱糟糟的,如翻江倒海一般。 韩五反而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了笑:“别听他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葛馨宁看着韩五明显消瘦许多的脸,皱紧了眉头。 韩五趁她愣神的工夫,忙掰开她抓住铁栏的手,依旧抱着她往外走去。 葛馨宁隔着他的衣衫,摸到他胸前一道长长的伤疤,心里尖锐地疼了起来。 韩五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用难过,我真的不疼。” 葛馨宁的指尖微微发颤,心里百味杂陈。 那么多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是挨过鞭子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受刑是什么滋味。 何况大牢里的刑具是专为了审问犯人而设,比寻常所用的更加多了几分机巧,无不是些折磨人的手段…… 不说别的,就单说那铁笼下面的水吧。 初到韩宅的时候,她曾在刑房里呆过一夜。那时不过是秋天,水也仅仅没过脚面,她便险些冷死在里面。这些日子,过膝深的冷水,日日夜夜不得安歇的煎熬,他到底是怎么挨过来的?难道一直像蝙蝠一样挂在笼子顶上么? 葛馨宁下意识地抓过他一只手,看到他的掌心里勒出了深深的几道淤痕,肿得像馒头一样,伤处却早已溃烂结痂。 手上已是如此,别处的伤是何种情形,已经可想而知了。 韩五看到葛馨宁的神情,忙抽回手,皱眉道:“我到底还是偷懒了……我总想着,或许多坚持一天就能等到你回来。如今看来,这次我是赌对了。” “那笼子里的水也是你自己的主意?为什么?”葛馨宁感觉到韩五的双腿明显不听使唤,心里不禁暗恨他愚蠢。 却听韩五苦笑道:“我要为你报仇啊!” 葛馨宁的心头像被谁用木棍敲了一下,闷闷地痛了起来。 韩五依然紧紧地拥着她,缓慢却坚定地走着。 葛馨宁忽觉十分安心,数月来空落落的心里,好像忽然安定了下来、充实了下来。 她以为他忘记了的那些“小事”,原来他都一直记得。 或许,她也并没有那么不重要吧? 葛馨宁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一时不禁失神。 韩五感觉到她的目光,忍不住微笑起来:“夫人是不是忽然觉得为夫还是蛮顺眼的?” 葛馨宁咬着牙别过头去,恨恨地不肯答话。 但没过多久,她又忍不住把头转了过来,闷声问道:“装装样子就行了,何必如此?” 这次轮到韩五转过脸去了。 葛馨宁见他不答,心里越发酸涩。 过了许久,在葛馨宁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韩五忽然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道:“你不回来,我心里很着急。” 所以,他就把自己困在那么个小笼子里,想尽了办法折磨自己? 这个人,果然是个疯子! 葛馨宁咬牙瞪着他,恨恨不已。 照这个人的性子,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他或许真的会把自己玩到刑场上去吧? 想到那种可能,葛馨宁就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重见天日的时候,葛馨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韩五却依然不肯放她下来。一直到了马车上,他才肯把葛馨宁放到座位上,自己挨着她身旁坐了下来。 葛馨宁的衣裳已被他弄得脏乱不堪,但她竟也没有十分在意。 原来,这也是可以忍受的。 见葛馨宁怔怔地出神,韩五便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揽住。 葛馨宁几次想推开,都没能成功。 正愤怒时,却听韩五轻叹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始终不肯回来……我不怕死,却怕至死都得不到你的原谅……宁儿,你肯来见我,是不是代表你已经没有那么憎恨我了?” 葛馨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不语。 韩五便拥着她的肩,低声道:“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只求你不要再像先前那样躲着我……以后我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只管骂我,就像刚刚在牢里的时候一样,可以吗?” 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软语相求,葛馨宁却是第一次因为他的恳求而觉得心酸。 高傲如他,何曾肯对任何人低头? 如果她再装作看不懂他的情意,那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或许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还需要一些时日,但葛馨宁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 她没有回答韩五的话,却也不再拒绝他的碰触。马车颠簸,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忽觉十分安心,就连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马车并没有回宫里去,却折而向西,在一座似曾相识的宅院前面停了下来。 葛馨宁怔怔地站着,半晌才问:“这不是淮南王府么?” 韩五向她微笑道:“咱们的盼儿住惯了这里,在别处睡不好。所以我便向段御铖要了这座宅子来,以后咱们就住在这儿。” “潜龙之渊你也敢住,就不怕皇帝多心?”葛馨宁口中抱怨着,脚下却并没有迟疑,稳稳地跟着他走进了大门。 韩五满不在乎地道:“只要你不多心就好。旁人怎么想,我可不在意。” 葛馨宁不肯接他的话茬,只向迎出来的小丫头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再叫个大夫到府里来看看。” 柔嘉笑道:“这还用吩咐么,早就备下了!” 韩五听见葛馨宁这样吩咐,早就笑得眯了眼睛。 葛馨宁看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声:“真是太难看了。” 柔嘉在一旁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葛馨宁有些赧然,忙转过身去,装模作样地吩咐小丫头替韩五准备药浴。 韩五本来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此时却忽然放开了。 葛馨宁正在纳闷,便听韩五淡淡地道:“盼儿此时应当是在西面园子里住着,你去看看他吧。他长了这么大,咱们见他的次数却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实在……亏欠他太多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却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冷冷地问:“为什么要支开我?” 回复(3)    第236章.我有夫人就够了 韩五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嗫嚅道:“……太难看了。” 葛馨宁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五被她笑得有些脸红,半晌才问道:“如果我变得很难看,你还要我么?” “你何时好看过?”葛馨宁帮他试了下水温,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韩五顿时被噎住了。 葛馨宁见他一个劲地发愣,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好看不好看,有那么重要么? 他又不靠脸吃饭! 韩五趁葛馨宁到门口去跟小丫鬟说话的工夫,飞快地钻进了浴桶。 饶是如此,葛馨宁还是看见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些伤痕深浅不一,有的经结痂,有的却还在狰狞地往外渗着血丝。 葛馨宁只能隐隐分辨出有些是鞭痕,还有的是棍伤,至于那些更尖锐的痕迹,却不知道是什么刑具留下来的。 这一两个月,他果真每天都在受刑吗? 他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葛馨宁支开了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后背,心里酸涩难言。 “你哭什么?”韩五忽然问道。 葛馨宁微微一怔,若无其事地道:“我没哭。” 韩五抓住葛馨宁的一只手,轻叹一声:“眼泪滴到我的背上了。” 葛馨宁有些气恼,闷了半晌才道:“我想往你背上撒点盐,怕你生气,只好先滴几滴眼泪上去。” 韩五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夫人何必这么客气?咱家虽穷,几斤盐还买得起。你想撒多少,随便你就是了。” 葛馨宁没好气地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把:“撒那么多做什么,把你腌了留着过冬么?” “‘腌了’没问题,只要不是‘阉了’就成——我还得留着伺候夫人呢!”韩五攥紧葛馨宁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葛馨宁愣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又用另一只手在他背上狠狠拧了一把:“油嘴滑舌,看样子是死不了了!” 韩五背上的几道新伤被拧得渗出血丝来,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似的,面不改色地微笑道:“那是当然。为夫怎么舍得你守寡?” 葛馨宁发现同他说话只有吃亏的份,只好装着没听到,拎起毛巾用力在韩五的背上擦了起来。 那力道,好像要把他背上的皮肉都擦下来一样。 韩五身上的新伤自不必说,就连一些本来已经结了痂的旧伤,经水一泡也有不少绽开了的,被葛馨宁这样一擦,少不得又有血渗了出来。 韩五依旧像是丝毫不知道什么是“痛”一样,一声不吭地任她折腾着。 等葛馨宁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住手的时候,韩五的后背已经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了。 除了后背,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狱中那么多日子,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不带伤的,此时新伤旧伤都被泡得发白,细看之下无一处不是狰狞可怖。 尤其是看到他的那双腿已肿胀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葛馨宁的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一整颗核桃,吐不出、咽不下,痛得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她曾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看到他受伤,她却比伤在自己身上更难过。 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吧? 既如此,又何必要折磨他、更折磨自己呢? 从一开始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她不就已经做好了飞蛾扑火的准备了么? 死过一次又如何?她一直是没出息的,哪怕死十次、死一百次,她还是完全可以执迷不悟一百次! 葛馨宁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扶了韩五起身,打算替他上药。 这时才发现韩五的伤远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或许并不仅仅是外伤而已。 先前韩五在漠北的时候曾经中毒受伤,内里本来便没有好全;此时又连着在那样潮湿阴冷的地方关了一两个月,又是打板子又是上夹棍的,未必没有伤及五脏。 这显然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另一件糟糕的事是,由于在冷水里浸泡太久,他的腿脚已经冻伤得很厉害。先前走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暖过来之后,却连下地都不敢了。 葛馨宁越看越气,也不知是气他糊涂,还是气自己混账。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算是把该涂的药都涂完了,葛馨宁的心里却还是乱成一团。 韩五的身上包得跟粽子一样,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见葛馨宁闷声不语,他便趁她不留神,忽然伸手将她扯到了身旁:“怎么了?不高兴?” 葛馨宁生怕扯动他的伤,不敢乱动,只得伏在他的身旁,闷闷地问:“你的心里,是不是在抱怨我不懂事?” 她以为韩五会说“当然不是”,不料他却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为夫已经习惯了。” 葛馨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韩五见她生气,忙翻身拥住她,笑道:“懂事乖巧的女孩子遍地都是,我何曾多看过一眼?我这辈子是注定被你吃得死死的了,怎么办?” 葛馨宁才不信他的话呢。 明明是她被他吃得死死的才对!先前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决意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后来听说他出事的消息,她还不是昼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她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这辈子是福是祸,都跟着他就是了!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韩五翻了个身,压住葛馨宁的身子,轻声笑问。 被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葛馨宁莫名地红了脸。 韩五见了,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起来:“夫人脸红了?莫非,你刚好在跟为夫想同样的事情?” “你好不要脸!”葛馨宁再顾不上理会他的伤,用力推开他,便要挣扎着坐起身。 韩五却一个翻身再次将她压住,大笑起来:“这话从何说起?为夫只是在想今后该如何报答夫人的恩情,哪里‘不要脸’了?咦?莫非夫人自己在想……” 葛馨宁闻言更是羞愤欲死,死命挣扎着想起身,却忘了这样的挣扎是最容易引起误会的。 “夫人,你的热情,真的让人无法抗拒……”韩五按住葛馨宁的双手,俯身吻了下来。 葛馨宁挣脱不得,不由得气急败坏:“你的伤……你不要命了不成!” “我有夫人就够了,要命做什么!”韩五闷声笑着,熟门熟路地扯落了她的衣衫。 梦中说梦 说: 木有啦\(^o^)/~    第237章. 岁月静好 次日一早,段御铖驾临,进门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葛馨宁看着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忙吩咐丫头伺候茶点。 一转身的工夫,却听见那家伙凑到韩五的身旁,低声笑问:“搞定了?” 葛馨宁微微一怔,回头恰看到韩五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似乎是“多谢”? 葛馨宁立刻奔了回来:“你们两个又在商量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再没有了。”韩五举起三根手指作指天发誓状。 葛馨宁将信将疑,段御铖却重重地在韩五的肩上拍了一把:“好样的!” 韩五疼得龇牙咧嘴。 段御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你倒娇气起来了!先前在狱里的时候,带倒刺的鞭子招呼到身上,也不见你哼一声!” “那不一样。”韩五淡淡地道。 段御铖越发忍不住鄙视他:“当然不一样!你昨晚累着了,现在身子虚,是不是?” “你一个做叔叔的,说话能不能注意点?为老不尊!”韩五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喂,你——你敢说我老!”段御铖跳着脚叫了起来。 葛馨宁静静地在一旁站着。小丫鬟送上茶点来,她既不伸手接,也不肯让出路来。 韩五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一早便说饿了吗?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急着吃了?” 葛馨宁定定地看着他:“你先说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韩五先是心虚地别过头去,很快又转了过来,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会呢?夫人,你太多心了。” 多心?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 实在不是她愿意多心。只是段御铖这家伙的脑袋里从来就没装过正常的东西。这会儿韩五跟他打哑谜,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事生出来! 韩五见她皱眉不语,忙伸出手笑道:“劳烦夫人搭把手,扶我起身可好?” 葛馨宁只得丢开疑虑,上前扶他起身。 段御铖在旁拍手笑道:“果然好本事!你媳妇昨儿还恨不得生煎了你的,今儿竟然就对你服服帖帖了,后生可畏啊哈哈……” “还要多谢九叔的主意出得好。”葛馨宁不冷不热地接道。 段御铖得意洋洋地点头大笑:“正是正是……” 笑够了,他才意识到刚才接话的是葛馨宁,不是韩五。 于是剩下的笑声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僵了半晌,段御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那个……侄媳妇啊,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做叔叔的何曾给你们出过什么见不得人的馊主意啊?” 葛馨宁不理他,却转向韩五,眯着眼睛笑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韩五慌忙摇头。 段御铖见势不妙,早寻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韩五见状心里更加没了底,缩了半天肩膀,最终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我有时候比较笨,段御铖给我提了个醒而已。” “比如说?”葛馨宁不依不饶地追问。 韩五缩了缩肩膀:“夫人,早上的药是不是没涂到背上?我觉得还是有一点疼……” 葛馨宁重重地将茶盏敲到了桌上。 韩五立刻便低下了头,一声也不敢出。 葛馨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冷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鬼鬼祟祟的!我就说你怎么……原来都是那个混蛋的主意!他是一肚子坏水,你也不学好,要向他看齐不成?” 韩五慌忙赌咒发誓:“那自然不会!别的不敢说,我只一件事绝不与他相同!段御铖风流成性四处留情,为夫一生却只认定了一人,至死不悔的……” 葛馨宁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韩五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僵了许久,葛馨宁冷笑道:“我本以为他当了皇帝之后会很忙,现在看来,他倒还是挺有空闲的!” 所谓“默契”,就是葛馨宁的话音刚落,韩五已准确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立刻会心一笑:“后日便是新春,少不得要封禅祭天,我会招呼几个老臣借此机会提一下,后位虚悬太久,早该选一个女子入主中宫了。” 葛馨宁十分满意,打了个响指笑道:“不错。当了皇帝,总不能再花街柳巷四处留情。充实后宫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可别疏忽了。” 韩五忍不住大笑起来:“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怎么会呢?充实后宫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我也是在为新皇帝和这天下着想,你怎的反倒说我恶毒呢?”葛馨宁一手托腮,眨着眼睛作无辜状。 韩五立刻很没有原则地猛点头:“夫人言之有理,为夫必定尽快去办!”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想到一向恣意妄为的段御铖很快就会被一帮女人管头管脚,治得服服帖帖,葛馨宁便觉心中大乐,忍不住同韩五一起大笑起来。 段御铖这个人,只适合游戏花丛。如果当真在他身旁放一个女子,给他生儿育女,同他举案齐眉,他不疯了才怪呢! 这一点,从他至今没有娶一个像样的侧妃就可以看得出来。 葛馨宁本不想管旁人家的事,可是谁叫那家伙多管闲事,管到她的头上来了呢? 既然他不仁,自然怨不得旁人不义! 葛馨宁得意洋洋地想着,心里十分痛快。 韩五悄悄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却未发一言。 葛馨宁也没有多问,只静静地在他身旁坐着。 外面园子里的丫鬟和小厮们正跑着跳着四处张挂红灯、布置彩绸,一片欢声笑语,隔着窗子也能感觉得到那样的热闹和喜悦。 葛馨宁的心里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原本曾经执着于答案的事情,此时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何必把太多的心思,用在寻求答案上面呢? 与其为了过去的事而费心思虑,倒不如相信现在、期待将来。 此时,身旁有他;将来,不离不弃。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葛馨宁听着窗外的笑声,微笑起来。 回复(15)    238.难怪他不喜欢你 正月初七这天,段御铖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王府。 葛馨宁正抱着盼儿在园中赏梅花,看见他来了,忙招呼几个小丫鬟过来,笑道:“皇上给你们分赏钱来了,还不快过来谢恩?” 柔嘉等几个小丫鬟都是伶俐的,闻言果然呼啦啦凑了过来,在段御铖的面前跪了一大圈,齐呼“谢赏”。 段御铖原本便很难看的脸越发拉长了起来。 葛馨宁捏着盼儿的小手,笑吟吟地道:“来,给皇爷爷拜年!” 盼儿正在牙牙学语,奶声奶气地学了最后两个字:“拜年,拜年!” 段御铖的一肚子怒气莫名地消散了几分,只得吩咐随行的小太监打赏丫鬟们,又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了盼儿的小手里。 葛馨宁忙又握着盼儿的小手道谢,随后笑问:“九叔今儿怎么得空出来?” 段御铖听见一声“九叔”,先已黑了脸色。 葛馨宁只装着浑然不觉,坦然地吩咐小丫鬟设座。 段御铖一屁股坐下,黑着脸问:“你男人死哪儿去了?” 葛馨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我哪知道他的去处呢?自打过了年,天天有人请他吃酒,今日也不知道是去了谁家!” “哼,我看他谁家也没去,八成是去勾栏里喝花酒去了!”段御铖敲着桌子冷笑道。 葛馨宁点头叹道:“九叔言之有理。我也正是这样猜想呢!”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九叔’!”段御铖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 葛馨宁眨眨眼睛,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段御铖只得避开她的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葛馨宁一口一个“九叔”喊着,他一个做长辈的,难道要跟晚辈过不去么? 想到这里,段御铖的心里更加委屈了。 他真的不想当这个“叔叔”!他还很年轻…… 可是现在,那个论辈分该叫他“爷爷”的小家伙居然已经会说话了…… 也就是说,他真的老了? 辈分大怪他吗? 段御铖怨念地瞪着那个小奶娃娃,满心不是滋味。 葛馨宁低头逗弄着盼儿,许久才想起冷落了“长辈”,忙抬头笑问:“九叔今日过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段御铖终于忍不住,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重重地丢在了桌上:“你看看这个!” 葛馨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桌上摊开那副卷轴。 不出所料,那是一轴仕女图。 葛馨宁看罢画上的题款,笑道:“苏州盐课之女?出身倒是寻常。只是这容颜气度,真真是举世无两!九叔这意思,是要立她做皇后么?” 段御铖黑着脸,拍桌道:“谁说我要立皇后!都是恩永那个臭小子搞的鬼!他竟然……哼,他竟然撺掇那些老不死的轮番上折子,逼我立后!我一向待他不薄,他竟然恩将仇报!” 葛馨宁低头掩住笑容,委屈兮兮地道:“九叔实在冤枉他了!他不过是因为看着九叔年纪不小,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段御铖没等她说完,已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谁年纪不小!谁孑然一身!朕比那个混小子还年轻一岁好么!朕的宫里已经有十几个嫔妃,一点都不孤单好么!” 葛馨宁揉了揉耳朵,无辜地道:“既然如此,立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大不了的事?他帮我选了个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千金小姐进宫,还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想以后我的身边会有一个女人动不动就吟诗作赋、开口闭口都是圣人之言,我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葛馨宁看看那画中女子,轻叹道:“这女孩子灵气逼人,必定不是那等庸脂俗粉。你不见她,怎知不会喜欢呢?”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来管!”段御铖拍桌怒道。 葛馨宁不由得为这画中的女子不平,忍不住冷笑道:“好端端的闺阁千金你不屑一顾,难道当真要立烟花女子为后么?” 段御铖似乎要发怒,却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你也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吧?我就说嘛,男人喜欢什么,你肯定不知道!唉,难怪你跟恩永总是磕磕碰碰的……” 葛馨宁听得一怔,下意识地问道:“男人喜欢什么?” 段御铖咧开嘴,笑得满脸只看见牙:“其实啊,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只是旁人都习惯了做伪君子而已!你别看你家那个臭小子表面上正经八百的,其实他的骨子里跟我也没什么两样……” 葛馨宁不屑地嗤笑一声,仍旧坐下去逗弄孩子。 段御铖便凑到她身旁,轻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全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欢两种女人:一种是像妓女的大家闺秀,另一种是像大家闺秀的妓女!” 葛馨宁忙捂住盼儿的小耳朵,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段御铖一眼。 段御铖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随后却又补充道:“你别不信!你细想想,崔莺苏小,西子文君,那些被举世称颂的所谓‘美人’,哪个不在这两类之中?” 葛馨宁知道段御铖的话多半是歪理,但这番话竟似乎能说得通,这实在是一件咄咄怪事。 段御铖见她出神,便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其实啊,男人喜欢的,就是那么一回事!你家那个臭小子的喜好也未必不是这样,你呀,需要学的还很多呢!” 葛馨宁醒过神来,仰头一笑:“九叔这番话,可以说给朝中的大人们听去。您倒看看他们肯不肯帮您选一个‘像妓女的大家闺秀’做皇后!” 段御铖黑了脸,怒声道:“我若有本事说给他们听,又何必来求你!朝中那帮老东西都是那臭小子的人,他们……哼!” 葛馨宁摊了摊手,作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姿态来。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了?”段御铖不死心地问。 葛馨宁微笑摇头:“这种事情,只怕没有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余地。” 见她始终不肯松口,段御铖竟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倔丫头!难怪臭小子宁愿去跟那个老妖婆鬼混,也不肯要你……” 梦中说梦 说: 木有啦\(^o^)/~    第239章. 你准备什么时候娶她回家? 傍晚时分,韩五回来了。 听了小丫鬟的汇报,他慌忙回到卧房找到了葛馨宁:“段御铖来过?” 葛馨宁平静地点了点头。 韩五看着葛馨宁的神情,心下有些担忧:“是因为立后的事兴师问罪来的吧?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啊。”葛馨宁专注地整理着刺绣用的丝线,头也不抬。 韩五只得凑过来,从背后拥住了她:“可是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有。你多心了。”葛馨宁的语气依旧平淡。 她越是这样,韩五的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可是葛馨宁并没有抵触他的拥抱,他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却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一轴画像,段御铖并没有带走。 韩五随手拿起,把玩了一番:“段御铖对这个女子不满意?” 葛馨宁“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韩五皱眉思考了一阵,忽然笑了:“连这一个都不好,这天下只怕确实没有好的了。不如这样——咱们先替他选一个最丑陋粗俗的,强他纳娶,以后他必定会想念这一个的!” 葛馨宁兴趣缺缺地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韩五见状不由得着了急:“你到底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段御铖那个混蛋又对你说了什么?” 葛馨宁摇头不答,韩五急道:“你说过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胡思乱想的!宁儿,这次又为什么不说话?我们从前的误会还少吗?” 葛馨宁只得转过脸来,勉强挤出笑容:“真的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有些累了。” 韩五显然不信,依旧皱眉看着她。 葛馨宁只得将目光移到那副图画上,半晌才试探着问:“你觉得,这画上的女子美么?” 韩五轻轻点头:“娇而不媚,清秀慧黠。比起京城里的那些木头美人来说,确实是极美的。”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紧了眉头。 韩五意识到不妙,忙补充道:“不过,比起夫人来,她还是相差太远,完全不能相比的!” 葛馨宁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转怒为喜。 忍了许久之后,她终于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这么说,你喜欢那个样子的女孩子了?” 韩五的心里警钟大响,皱眉想了半日才小心翼翼地道:“我自然只喜欢像夫人一样知书达理、冰雪聪明的女子……” 葛馨宁嗤笑一声:“难道你不觉得我就是你说的那种‘木头美人’么?” 韩五慌忙否认:“怎么可能呢?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同夫人相比?” 葛馨宁依旧皱眉。 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想不通,韩五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她的。 当日在园子里学艺的女孩子,燕瘦环肥,要什么样的没有?她自己容颜既不十分出众,脾性又乖僻倔强,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韩五偷眼看了葛馨宁很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段御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不管他怎么说……你都不要信他,我说过的,我跟他不一样!” 葛馨宁见他如此,不好再追问,只得悻悻作罢。 但她的心里依旧难免有一分疑影。 到底是段御铖信口乱说,还是韩五有意在隐瞒什么? 这个问题,一时是没有答案的。 葛馨宁只得别过脸去,若无其事地笑道:“他什么都没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慌什么?” 韩五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满不是滋味。 他当然知道,段御铖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话题,他只能静等葛馨宁质问。她不开口,他永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沉默半晌,韩五只得没话找话道:“蓟县县令补了一个五品京官,如今已经举家迁来京城了。今儿在席上遇见,他说起年前的事,还赞你呢!” 葛馨宁听到“蓟县县令”几个字,已不由得僵住了。 隔了许久,她才装着不在意地问道:“罗三小姐也在么?” “当然不在。”韩五笑道,“男人家的酒席,怎么会带上女孩子呢?” 葛馨宁再也无心做事,只还静静地坐着,皱眉沉思。 韩五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笑道:“这是我在蓟县的时候托人做的额坠,跟上次的紫金钗是一套……” 葛馨宁静静地听着,随手接了过来,却并没有细看。 韩五见状十分失落,只得追问道:“你不喜欢么?如果确实不好,我再让他们该做就是了!” 葛馨宁冷笑道:“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这些东西何必要送给我?我拿了一对紫金钗已经够了,这枚额坠,你再去送一位锣小姐鼓小姐该多好!” 韩五立时变了脸色:“这是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拿去送人?宁儿,我的心意,在你的眼中那么不值钱么?”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冷笑道:“你的‘心意’,自然值钱得很!定情信物,能不值钱么?人家小姑娘早已芳心暗许,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人家娶回来?” “把谁娶回来?”韩五皱皱紧了眉头,捉住葛馨宁的手腕急问。 葛馨宁冷笑不语。 韩五细想了想,急问:“你说那耳坠在旁人手里?是谁那样大胆,敢拿我的东西?” 葛馨宁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暗暗猜测他这番话是真是假。韩五心中暗暗猜想,终于有了一丝眉目:“你说,是罗三小姐拿了耳坠?” 葛馨宁不想开口,韩五的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看到葛馨宁的脸色不善,韩五想了很久,忽然急道:“上次你匆忙赶回京城来,是因为那罗家的女人欺侮你了?除了那坠子之外,她还拿了什么?她对你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 葛馨宁见他气急,不便多说。只得轻描淡写地道:“旁的也没什么大事了。只是罗小姐说,坠子是你送她的。我想着你待她情深意重,多半是很快便要迎她进门吧?如今她进了京城,可就更方便了!”  韩五黑着脸问道:“你宁肯相信外人的话也不肯信我?你就那么希望我娶一个庸脂俗粉回来,把这府里搞得鸡犬不宁?”    第240章.我们可以就寝了 葛馨宁无言以对。 她自然不愿意别的女人进来。可是,事情真的可以由得她吗? 段御铖的那番话虽然不中听,却句句都是实情: 韩五如今不是太监了。他是皇室贵胄,京城里除了皇帝之外,就数他最尊贵了。 那些没能送女儿进宫的官员们,岂会不打他的主意? 偏偏他又生了一张妖孽的脸,先前做太监的时候就有罗玉桂这样的女人倒贴上来,今后再做了王爷…… 简直不可想象! 偏偏他心思又太难猜,葛馨宁实在不知道,在他的眼里,她到底算是什么呢? 当日他曾为了取悦老妖婆而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可见她并不十分重要的了。 既如此,他将来再娶十房八房的女人进门,一点都不奇怪吧? 想到这种可能,葛馨宁便觉得心里十分不痛快。 可是这些话,她却没法子对韩五说。 一来是怕他怪她不懂事;二来嘛,他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才不想让他知道她一直在患得患失…… 葛馨宁忿忿地丢开那一团丝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韩五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笑问:“你今日怎不把盼儿带在身边?” 葛馨宁闷闷地道:“睡了。” 韩五从后面拥住她,笑道:“睡了好。” 葛馨宁仰起头,盯着他的下巴狠狠地瞪了一眼。 韩五看见了,收紧手臂,抿紧了双唇:“夫人,我有些妒忌那个小子了!” “哪个小子?”葛馨宁一时没回过弯来。 韩五便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幽怨地道:“还能是哪个小子?这几日你只肯陪那个小家伙,就连夜里也搂着他睡……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夫君的么?” 葛馨宁听着他的语气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韩五的怨念更深了几分。 葛馨宁板起面孔,正色道:“盼儿还小,夜里总要人哄着睡。你都多大了,还好意思要人陪?” 韩五伸手捏着葛馨宁的脸,闷闷地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替盼儿娶个媳妇吧,省得他总是霸占着我的夫人不放!” 葛馨宁被他闹得哭笑不得。 韩五却趁她发笑的工夫,伸手探向她的腰间,低笑道:“最后一遍警告你,如果你再敢为了那个臭小子冷落了我,我就……” “你就怎样?”葛馨宁霍然转过身来,冷声追问。 猝不及防之下,韩五竟吓得一颤,僵了许久才垂头丧气地道:“……我依然拿你毫无办法……要不,我也学那个臭小子,哭给你看?”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葛馨宁终于被逗笑了。 韩五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就寝了?” 就寝?晚饭好像还没吃吧? 葛馨宁看看天色,皱起了眉头。 韩五没等她回应,一个利索的俯身,已将葛馨宁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柔嘉的声音:“夫人,外面有客人,一定要求见五爷。” “不见!”韩五黑了脸,怒冲冲地道。 外面静了片刻,随后柔嘉又小心翼翼地道:“静嘉推说五爷已经歇下了,可是……他不肯走!” 葛馨宁趁机从韩五的怀中挣脱出来,笑道:“多半又是来找你吃酒的。这个时间出门,正好可以到蝶梦楼玩到天亮!” 韩五闻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人是谁还不知道,夫人就已经在吃飞醋了?看样子,为了让夫人放心,为夫需要每天把你带在身边才行!” “我可没兴趣喝你的飞醋!”葛馨宁甩开他,闷闷地道。 韩五重新拉起她的手,笑道:“不管怎么说,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还是时时拉你作陪的好,免得改日又被什么人添油加醋地报到你这儿来了!” 葛馨宁挣脱不得,已被韩五拖着出了门。 花厅的门口站了两个小丫鬟,正一脸不耐烦地向里面张望着。见韩五带了葛馨宁出来,二人慌忙低头,恭敬相迎。 听见韩五过来,花厅中的客人慌忙起身恭迎。 葛馨宁看清来人,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韩五攥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进了花厅。 客人抢上两步,屈膝行礼:“世子万安,卑职罗有才拜见。” 韩五牵着葛馨宁走到主位上坐下,不冷不热地道:“这么晚了,罗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赐教?” 罗有才擦了擦汗,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他身边的女孩子却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赐教’不敢当。家父感念世子大恩,今日席间不及详谈,特登门拜谢。世子于我罗家,是重生再造的大恩,我罗家今后必定唯世子马首是瞻。” “那也不必。既然食君之禄,今后记得为君尽忠,就算是报了我的恩了。”韩五神色冷淡,面无表情地抛出了一句官话。 葛馨宁却已坐不住,眼睛只盯着那女子,恨不得在她的脸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罗有才显然有话要说。他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除了拜望世子……和夫人之外,卑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说了。”韩五丝毫不给面子,冷冷地打断道。 罗有才的额头上,冷汗“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捧着茶盏的手开始发颤,哆嗦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跪地,准备告辞。 谁知此时他身旁的女子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缓缓摇头。 葛馨宁冷眼看着这父女二人的互动,面带冷笑。 许久之后,罗有才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卑职家门不幸,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女儿。这……如今事情已闹得沸沸扬扬,只怕于世子名声有碍……今日卑职已将小女带来,如何处置,悉听世子之便!” 罗玉桂笑吟吟地往父亲的身边一跪,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什么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什么事情对世子名声有碍?” 罗玉桂高傲地昂起了头:“父亲只会乱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沸沸扬扬又如何?哪里便对世子的名声有碍了?” 韩五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悠悠地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贤父女言下所指何事?” 梦中说梦 说: 木有啦\(^o^)/~ 回复(9)    第241章.终身之约 罗玉桂反常地低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红,含羞带怯。 罗有才却磕磕巴巴的,半晌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倒是柔嘉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蓟县的罗三小姐?” 罗玉桂轻轻点了点头,依旧红着脸不说话。 柔嘉便向葛馨宁笑道:“这两日,京城里出了个天大的笑话,每一处茶馆酒楼里都有人议论,夫人还不知道吧?” 韩五哼了一声,冷着脸道:“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葛馨宁却笑道:“何必赶她?我正要听笑话呢!” 韩五攥紧了她的手,狠狠地瞪了柔嘉一眼。 可惜的是,他这一眼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也是在这个时候,韩五才恍然惊觉:这两年来,他在府中的威信,实在下降得厉害。 柔嘉虽是他的心腹,先前在他面前的时候却也总是战战兢兢的,动不动就下跪求饶。 可是现在呢? 从柔嘉往下,府里的每个丫头但凡开口,无不是先称“夫人”,然后才提一下他。 所以,葛馨宁一开口,韩五就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柔嘉接触到他警告的目光,只是缩了缩脖子,却并没有退下,反而向葛馨宁的身后躲了一躲,笑道:“这个笑话儿,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夫人这两日只在家照看着小公子,所以才没有听到吧?” “小公子?”罗玉桂抬头看看葛馨宁,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柔嘉没有理会她,只向葛馨宁笑道:“京城里的百姓们,十个里头倒有九个说,五爷督军回京之前路过蓟县的时候,与蓟县县令府上的三小姐私定终身,还送了那位三小姐一副白玉耳坠作定情信物……” 葛馨宁似笑非笑地看了韩五一眼,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继续说。” 柔嘉笑道:“大概就这么多了。还有人说,五爷承诺过要娶那罗三小姐为妻,说是回京之后就下聘呢!” “是么?”葛馨宁眯起眼睛,看向罗玉桂。 柔嘉想了一想,又在一旁补充道:“咱们的人传回来消息,说是这个笑话一开始,正是罗小姐自己说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韩五狠狠地攥紧手中的茶盏,冷声道:“简直一派胡言!” 罗玉桂微微一颤,仰起头来看着他,满脸幽怨之色。 韩五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声斥责柔嘉道:“京中出现了这样荒唐的传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柔嘉眨了眨眼睛,笑道:“一个笑话而已,哪里值得当一件事来说?您若是想听这个,改天奴婢给您买几本闲书回来看看,更热闹的笑话儿还有呢!” 韩五闻言便不再责问,只低头向葛馨宁笑道:“这京城里的闲人,是越来越多了。” “世子,我……”罗玉桂的眼中含泪,委屈兮兮地看着韩五。 然而她练习了很久的这个惹人怜爱的表情,韩五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葛馨宁,生怕她露出一丝怒色来。 葛馨宁注意到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只得笑道:“这种笑话每天都有,我都听厌了。今儿是袁侍郎家的养女,明儿是咱们自己府上的丫头,再过两天又是胡员外郎家的内侄女……总之京城里从来就不缺乏故事,只是这些故事都太缺乏新意罢了!” 罗玉桂的脸渐渐地变得煞白。 韩五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十分危险:“那玉坠子,是怎么一回事?” 罗玉桂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道:“我很喜欢那副坠子,所以就拿来戴着了……世子富可敌国,应当不会计较一副坠子吧?” 柔嘉忍不住在旁冷笑道:“头一次遇见把‘做贼’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的!” 罗玉桂不屑同婢女争辩,只肯盯着葛馨宁和韩五,等着他们的反应。 韩五又追问道:“坠子是你拿的,那谣言又是怎么回事?” 罗玉桂没有什么话来争辩,只好低头不语。 韩五冷笑一声,敲了敲桌子:“我平生最恨女孩子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勾心斗角。而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挑战我的底线了。” 他的语气并不十分重,罗玉桂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缩成一团不敢抬头。 韩五见她如此,便冷笑道:“偷盗在先,用谗言离间我夫妇在后,如今又想煽动无知百姓,打算把我逼到走投无路么?罗小姐,你的这些手段,便是最下等的奴才也不屑用,你倒是用着挺顺的。” 罗玉桂垂下头,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葛馨宁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许久之后,罗玉桂悄悄地抬起了头,咬牙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可是……我只是太喜欢世子了!夫人已经有了额坠和紫金钗,这耳环何妨给我……”  韩五面露嘲色,握紧了拳头。 罗有才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见韩五态度坚决,他早吓得浑身发抖,半晌才道:“实在是卑职教女无方,才会出这样的事……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葛馨宁冷笑一声,推开了韩五的手,低头去吃点心。罗有才便继续道:“如今京城里已经人言纷纷……小女的名声不值什么,带累了世子可就罪该万死了!” 葛馨宁闻言不禁冷笑:“既然女孩儿家的名声不值什么,事情就这样过去吧。三小姐如今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一个拔尖的了,虽然名声坏了,也未必便嫁不掉。只请三小姐记住,今后莫要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就是了!” 罗玉桂仰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罗有才忙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玉桂是嫁不掉的了……既然天下皆知世子同她已有终身之约,不如……” 韩五黑了脸,猛地站起身来。 罗有才吓了一跳,忙补充道:“小女只是任性了些,本质并不坏……既然谣言已经传开,我们若是没有动静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到时候难保不传出更难听的话来……所以卑职斗胆想求世子开恩,留下小女在身旁伺候……”    第242章.择日不如撞日 “如果我没听错,你是在威胁我?”韩五若有所思地问。 罗有才打了个寒颤,偷眼看向女儿,不敢接话。 罗玉桂擦了擦眼睛,昂首道:“世子言重了。这不是什么‘威胁’,只是一个女孩子为了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而耍的一点小小手段而已。人言可畏,请世子三思。” 葛馨宁吃掉了半盘子点心,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日那坠子果然是罗玉桂自己偷拿的,居然害得她伤心了那么久!这样看来,当初的朱掌柜定然也是这位罗小姐收买的了? 也真难为了这位千金小姐,为了喜欢一个人,真真是用尽了心机! 相比之下,她自己是不是太懒了些? 葛馨宁细细一想,不禁有些惭愧。 韩五见她垂首沉思,只当她是在生气,心下不禁越发恼怒。 等罗玉桂话音一落,韩五便冷笑起来:“抱歉,韩某人从来不曾惧怕过什么‘人言可畏’!通敌叛国、犯上作乱、杀人如麻、阴险歹毒……什么罪名是我没有承担过的?今后至多不过再加一条始乱终弃,你觉得我会放在心上么?” 罗玉桂看到他轻蔑的神情,脸色渐渐白了。 只是她依然没有选择退缩。片刻的迟疑之后,她精心描画的眉眼中,重新又露出了自信的神采:“世子纵然不怕那些罪名,难道便不怕再有您通敌叛国的证据出现么?为君者莫不多疑,您真的自信能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情么?” 葛馨宁诧异地看着罗玉桂,只觉难以置信。 先前只当她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如今看来…… 这心机、这狠绝,岂是一个寻常的小丫头该有的? 与葛馨宁相比,韩五的反应就平淡得多。 他重新回到葛馨宁的身旁坐下,漫不经心地笑问:“你的意思是说,我若不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罗玉桂高傲地昂起头,坦然直视着他:“这是最坏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用这一招的。” 韩五露出苦恼的神色,皱眉向葛馨宁看了一眼。 葛馨宁敲了敲桌子,连连摇头。 罗玉桂看见了,忙笑道:“世子放心,我不是那等刁钻善妒的女子。夫人毕竟比我先进门,我定会尊她敬她,不会与她为难的。” “随你高兴吧,我不管了!”葛馨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韩五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罗玉桂见状,忍不住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 就连罗有才也是面露喜色,忙向韩五拱手道:“世子您看,夫人已经同意了……” 韩五面无表情,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如此……” 罗玉桂忙道:“只要能侍奉世子,我不介意那些繁文缛节的!正月里天天都是好日子,也不用查黄历。听说皇上有意在上元节封您为亲王,不如就借着那个日子,双喜临门如何?” 柔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罗玉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么没规矩的奴才,讨打不成?” 柔嘉忙捂住了嘴,眼中却依然带着笑意,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韩五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淡淡地道:“既然正月里天天都是好日子,又何必等到正月十五?” “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柔嘉在一旁调皮地笑了起来。 罗玉桂大喜过望,居然还很能沉得住气,红着脸低声道:“这不太好吧……太急了些,我还没有准备……” “你也不必准备什么。”韩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 罗有才忙向女儿笑道:“既然世子有此心,你便不要扫兴了!难道世子还能亏待你不成?” 罗玉桂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敛衽下拜:“既如此,玉桂此身就托付给世子了。” 韩五坦然受了她的礼,转头向柔嘉吩咐道:“按着规矩来吧。叫下头的人小心伺候着,毕竟是官家小姐,可别委屈了她。” 罗玉桂听见这番话,更是心花怒放。 柔嘉郑重地应了,脸上早没了笑容,只剩十二分的小心谨慎。 罗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交了好运,一步登天了。 这个小女儿,是他自幼宠到大的。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儿有胆有识,不输男儿。如今看来,从前所料竟是分毫不差!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这个小女儿从不肯安分,时常吓坏他的心脏。不想这一次,“惊吓”过后便是大大的“惊喜”! 对这个小女儿的手段,他是极有信心的。韩五虽然已有一位夫人,可是那个病怏怏的女人,哪里值得正眼相看? 相信要不了多久,女儿就会挤掉那个病秧子,获得韩五全部的宠爱,成为他的正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啊! 想到此处,罗有才便忍不住“嘿嘿”地笑出了声。 这也实在怨不得他。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谁能想到一转眼之间,竟也轮到了他来做皇亲国戚? 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罗有才喜得浑身发痒,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罗玉桂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含羞带怯地向韩五敛衽道:“时间不早了,我……是不是该先下去准备准备?” 韩五看看天色,淡淡地道:“确实不早了。” 柔嘉伶俐地在旁接道:“这会儿刚过了戌时,还来得及。” 韩五点点头:“来得及就好,别耽搁太久,扫了罗三小姐的兴致。” “世子!”罗玉桂羞红了脸,埋怨地低呼一声。 柔嘉立刻会意,低眉顺眼地走过来搀住了罗玉桂的手:“罗小姐请随奴婢来。” 罗玉桂依言跟着她走了,到门口回眸一笑,真叫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迷死人兮。 罗有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朝着韩五“嘿嘿”傻笑。 韩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罗大人教女有方,真是令人赞叹啊!” “不敢,不敢,嘿嘿……”罗有才搓着手,激动得声音都颤了。 韩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仍是面无表情地道:“凭着罗大人的才德,做一个小小的四品文官实在屈才。前日听说军中空出了一个肥缺,不知道罗大人肯不肯……” “肯,肯!当然肯!”罗有才知道韩五有意栽培他,自然是满口答应,生怕稍慢了一些,就错失了良机。 梦中说梦 说: 今日木有啦,嘿嘿(。⌒?⌒) 回复(9)    第243章.喝了一缸醋 韩五回房的时候,葛馨宁早已吹灯睡下。 韩五摸黑钻进了帐中,坏心眼地把冰凉的手放到了葛馨宁的腰上。 葛馨宁打了个激灵,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你不去享受你的洞房花烛,又来闹我干什么?” 韩五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笑道:“夫人这里,夜夜都是洞房花烛,我何必要去别处?” 葛馨宁恨恨地推开他:“花言巧语!” “可是我也没对旁人花言巧语啊!”韩五揣着一肚子委屈,愈挫愈勇地重新缠了上来。 葛馨宁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闷声质问道:“你果真没对她花言巧语?我不信!你不招惹她,她怎么会缠上你的?” “也许,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夫人一个人眼瞎吧?”韩五想了半日,委屈兮兮地道。 葛馨宁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 韩五松了一口气,趁机将她拥进怀中,闷闷地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帮我骂那个蠢女人一顿。你倒好,自己跑回来睡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葛馨宁点了点头,想到黑暗中他看不见,又忙笑道:“是啊是啊!我巴不得你再娶十个八个进门,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 韩五猛地翻了个身,将葛馨宁压在了身下,咬牙恨声道:“口是心非!都喝了一缸醋了,还装不在乎!” 葛馨宁别过脸去,避开他的吻,闷声道:“谁要喝你的醋……” 韩五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刚才,你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女人的耳垂,只差没有把她的耳朵上盯出两个洞来了,还说没喝醋!”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这个话题,葛馨宁立刻来了气。察觉到韩五的贴近,她忿忿地抵住他的胸膛,恨声道:“缀锦楼是你带她去的,坠子是你送她的,你还敢说你没招惹她?我看分明就是你风流成性四处留情,跟你那个花心大萝卜叔叔一个德性,居然还有脸装无辜!” “我什么时候带她去过缀锦楼……”韩五委屈得只差没哭出来了。 葛馨宁“哼”了一声,不肯信他。 韩五只得求告道:“坠子的事,她自己已经招认了……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你也该给为夫一个伸冤的机会了吧?” 罗玉桂和那个朱掌柜的话都不可信,葛馨宁自然是知道的。 但她仍然想跟韩五闹别扭,谁叫她心情不好呢? 想到自己当初为这件事生的那些气,她便觉得自己吃了老大的亏,总想讨回点什么来。 何况还有他当日不告而别的账还没算呢! 葛馨宁想到了生气的理由,便继续抵住韩五的胸膛,冷声质问:“你一声不吭地跑回京城,连跟我告别一声的工夫都没有,却有时间嘱咐她!你走了那么久,连一个字都不肯传给我,我想知道你的消息,都只能去问她……” 说到后来,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宁儿。”韩五紧紧地拥住了她。 葛馨宁没有力气推开他,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咬牙忍着满肚子的委屈,一声也不肯出。 沉默许久,韩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别……宁儿,我怕我看到你,就走不了了。” “我什么时候阻拦过你?”葛馨宁仍是满腹委屈。 韩五叹气道:“你要阻拦我,难道还需要说出来吗?我只要看到你的眼睛,看到你的脸,就只想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那时你又病着,子产说你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我一天守你十二个时辰都不够,哪里舍得离开……可是京城里的局势越来越乱,我又不能不尽快赶回来,所以……” 葛馨宁细细思忖这番话,沉默许久。 韩五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只得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传信。在漠北的时候也是,提笔好像有一万句话要说,却连一个字也落不到纸上去。宁儿,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在这里了。” 他握着葛馨宁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久久不许她抽回去。 葛馨宁心头微酸,却忽然想到他传给太后的那些信,以及他回京之后做的那些事。 于是感动又被冲淡了。 关于太后的事,她始终不敢问。 答案也许不难得到,但她害怕,怕真相是她不愿意知道的。 五年了。 五年时间,他二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说是完全没有动过情,谁会信呢? 此时她能做的,也只有假装不知道,假装忘记而已。 “宁儿……”见葛馨宁许久没有出声,韩五不禁大为紧张。 葛馨宁叹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你把罗三小姐怎么样了?” 韩五沉默许久,犹豫着道:“你说过不管的。” “我说不管,却没说不问。”葛馨宁语气平淡地道。 韩五想了想,只得咬牙道:“军营。”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葛馨宁还是叹了一口气。 韩五紧张地拥住她,急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 葛馨宁苦笑了一声:“罗三小姐不知道你的为人,难道我也不知道么?不是妓院就是军营,在她开口威胁你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已经定了。” “那种女人,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我不能留她!宁儿……”韩五仍猜不透葛馨宁的心思,只得急急地解释。 葛馨宁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脊背,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打算阻止你……那种女人,是留不得的。” “宁儿?”韩五诧异地看向葛馨宁。黑暗之中,他的目光深邃难解。 葛馨宁看着他,幽幽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 韩五的心头刺痛起来。他紧紧地拥住葛馨宁,叹道:“这样才好。一味仁慈善良,是活不长的。” 葛馨宁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知道“善良”是一个多么奢侈、又多么可笑的字眼。保持善良是一种福气,可是他没有那种福气,她也没有。 “罗有才是怎么处置的?”葛馨宁随手在韩五的背上画着圈圈,含笑问道。 韩五露出了一个更加残忍的笑容:“他想找个好女婿,攀高枝……呵,如他所愿有何难?御林军中都是贵族子弟,哪一个都不至于辱没了他的女儿。我帮他找了几千个几万个好女婿,就叫他亲眼在旁边看着,岂不有趣?” 葛馨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几下,她却毫无所觉似的,微笑起来:“你不该对我说这个,会教坏我的。” “从嫁给我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放弃了做好人的机会。怎么,你自己还不知道么?”韩五贴近到葛馨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 葛馨宁给出的回答,是一声含混不清的嘤咛。 回复(7)    第244章.这个女人太可怕 过了两日,宫里来人传话,说是皇帝召见。 葛馨宁本不想出门,无奈韩五坚持。于是她只得换了装束,随他一同进宫去。 段御铖独个儿坐在亭子里饮酒,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没有半分帝王气度。 见周围并没有奴才在,韩五便不行礼,拉着葛馨宁径直走到段御铖的对面坐下。 段御铖眯着眼睛瞅了一眼,沉下脸来:“臭小子,你闯祸了,知道吗?” 韩五抢过他手中的酒壶丢到一旁,漫不经心地道:“我闯的祸太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啪”地一声,段御铖一掌拍在了桌上,痛得龇牙咧嘴。 他恼怒的时候,气势倒也算是颇为强大。 韩五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神态悠闲,简直像在戏楼里听戏一般。 段御铖直着脖子瞪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挫败地叹气:“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你连一个解释都不给吗?” 韩五微蹙眉心,淡淡地道:“我做的事情,从来不需要解释。” 段御铖虽然早习惯了他这副神气,却还是险些气得吐血:“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那个罗什么豺的就算不争气,好歹也是个新提上来的四品京官!这会儿他跑到登闻鼓前一头碰死了,你让我怎么跟朝中那帮兔崽子解释!” “死了?”韩五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却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已。 段御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中多数是你的人,所以弹劾的折子虽多,却也不至于闹得太厉害。可是……这件事早已满城皆知,你总得给京城的百姓一个交代吧。” 葛馨宁的指尖微微发颤,韩五忙攥紧了她的手。 段御铖皱眉看着二人:“你知道京城的百姓怎么说你吗?” 韩五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色:“我一点都不关心。” “你必须关心!你现在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太监总管,你是明德太子唯一的后嗣,是世祖皇帝唯一的嫡子嫡孙!你的一行一动,关系的是皇家的威信和尊严,你知不知道!”段御铖重重地拍着桌子,怒声呵斥。 韩五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真难得,你居然还惦记着皇家的威信和尊严……你微服出宫去醉韵楼找花魁喝酒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自己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段御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又恢复如常。 他冷着脸恨声道:“至少我没闹出人命来吧?” 韩五悠悠地道:“那也未必。前儿还听说蝶梦楼的出云姑娘身怀六甲,老鸨大为恼火,吵着要缉拿‘真凶’呢!” 段御铖的脸色黑如锅底,本想喝酒掩饰,韩五却随手将酒壶丢到了亭外。 于是段御铖只得尴尬地空坐着,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葛馨宁看着有趣,心下倒也没有那么担忧了。 过了好一会儿,段御铖才干咳了一声,闷闷地道:“不可能是我的……” 韩五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段御铖僵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找韩五来问罪的,只得重新坐直了身子,板起了面孔:“你不要扯远了!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不必处理。那老东西死有余辜。”韩五淡淡地道。 段御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葛馨宁在一旁看得忧急,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把罗有才在蓟县贪赃枉法的证据摆出来,就说他畏罪自杀,成不成?” 段御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葛馨宁便不敢多说话,只得小心翼翼地看向韩五。 只听段御铖叹道:“撞死在登闻鼓前,那是天大的冤屈,不是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能掩盖的。何况现在全城都知道恩永对他的女儿始乱终弃……” 韩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依旧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段御铖拍桌怒道:“我本来想,实在没法子,只好求他那个女儿出来说话,先压下那些流言蜚语再说;没想到你竟把那女人……这么说,那姓罗的是因为他女儿的事死的?” 韩五冷笑道:“他女儿若有他半分廉耻,也不至于落个千人跨万人骑的下场。” 段御铖沉吟半日,无奈叹道:“你们的事,我也听说过一点,其实不怪你。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 “你打算怎么办?”韩五冷冷地问。 段御铖想了一想,小心地问:“要不你把那个女人从军营里接回来,对外就说是纳作侧室了?到了你的府里,你想怎么对她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外人哪里能知道?” 韩五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宁愿选择屠城。” 谁敢废话,杀了就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段御铖打了个寒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他知道韩五的性子,“屠城”这件事,未必做不到! 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那个女人的了。 段御铖认命地叹了口气:“屠城就算了。我再叫那帮蠢货帮你想想法子……唉,你这一次,下手实在太狠了!” 韩五漫不经心地道:“我若真狠,他就不会有机会死在登闻鼓前了。” 除了摇头叹气,段御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葛馨宁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罗三小姐在军营的事,人人都知道了么?” 段御铖无奈地摇头:“这会儿已经人言如沸了,如果再被他们知道恩永把那个女人丢进了军营,事情只怕会不可收拾……” “那也未必。”葛馨宁淡淡地道。 韩五想了一想,微笑起来:“既然这样,就把消息放出去吧。” “放什么消息?”段御铖有些发愣。 葛馨宁眯起眼睛,笑道:“就说罗三小姐刺杀世子不成,按律被罚作营妓。罗大人一时想不开,于登闻鼓前触柱而亡。世子深为痛悼,愧悔不已。” “刺杀?”段御铖先是皱紧了眉头,随后缓缓地瞪大了眼睛,看葛馨宁时,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葛馨宁坦然任他看着,悠悠笑道:“罗三小姐爱慕世子已久,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始终未能得到世子青睐。于是罗三小姐因爱生恨,走错了路,非但毁了自己一身清白,更连累了老父性命,实在可怜可叹!” 段御铖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忽然转向韩五,高声叫了起来:“臭小子,你从前做的那些缺德事,该不会都是这个女人在背后出的坏主意吧?” 梦中说梦 说: Y(^o^)Y今天不更啦 回复(8)    第245章.你该纳妾了 韩五伸手揽过葛馨宁,眉眼含笑:“皇上请注意措辞。我夫人温柔善良,怜贫惜弱,说是菩萨心肠也不为过,怎么会出‘坏主意’呢?” 段御铖早已呆若木鸡。 韩五见他已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含笑拥着葛馨宁起身告辞。 “等一下!”段御铖跟着站了起来,高声喝止。 “还有事吗?”韩五有些不耐,笑容消失了。 段御铖向葛馨宁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葛馨宁察言观色,立时领悟:“需要我回避么?” 段御铖迟疑着点了点头。 韩五却把葛馨宁拥得更紧:“我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夫人的。皇上若有背人的话,也不必对我说了。” 段御铖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撑在桌上,呆呆地看着韩五,神情悲凉。  葛馨宁看着好笑,不由笑问:“九叔怎么了?中箭了?可是没见血啊!” 段御铖仰天长叹一声,却没敢把心里的那句感慨说出来。 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他那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阴险歹毒的大侄子,算是彻底废了! 本来还指望他安邦治国南征北战的,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戏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概用不了半年,他段恩永就该学会陪着媳妇下厨做点心、描花绣鸳鸯了! 唉,红颜祸水啊! 他只管独个儿在心里哀嚎,韩五却早已没了耐心,拥着葛馨宁走了出去。 等段御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夫妻二人早已走出老远,眼看就要绕到太湖石后面去了。 段御铖咬了咬牙,提着袍子追了上去。 为了段家的江山,为了这天下的安宁,这句话他不能不说! 死就死吧,他是皇帝,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段御铖从小道抄过去,绕到前面截住二人,长开双臂喝道:“不许走!” “九叔还有何吩咐?”葛馨宁笑意盈盈。 段御铖看着她的笑容,莫名地打了个哆嗦,放下手臂,缩了缩脖子。 韩五板着面孔,一语不发。 段御铖知道不好再拖延,只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既然罗家父女的麻烦容易解决,你封王的事应该不会受影响……” 他偷偷地观察了一下韩五和葛馨宁的表情,见二人都没有什么表示,便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我想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上元节的时候颁旨封王,同时让盼儿归宗。宁儿自然就是你的王妃了。这本来都是年前该办好的事,拖到了现在……宁儿和孩子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也都算是过去了吧。” 韩五拥紧葛馨宁,淡淡地道:“我今后会待他们好。” 二人都没有提出质疑,段御铖的心情却并没有缓和。 他的脸紧紧地绷着,有一句话在嘴边徘徊了很久,始终不敢说出口。 葛馨宁见他憋得难受,不由笑道:“皇上若是不舒服,不必勉强在这里陪我们。” 段御铖知道躲不过,索性将心一横,咬牙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应该清楚:封王之后,府中只有一位王妃太不像话,所以我打算……” “那就不要封了!”韩五不待他说完,已冷声截住了他后面的话。 段御铖被他的语气震得后背一缩,半晌才道:“你不要太任性……” 葛馨宁敛了笑容,眯起眼睛看着段御铖,并未插话。 可是段御铖却莫名地感到额头上有些凉,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来了。 若是换了从前,他或许会试着从葛馨宁这儿入手,说服她退让,甚至可以威逼利诱,让她去劝韩五。 可是今天,他却没这个胆量了。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这个女人,只怕比那个臭小子还恐怖啊…… 韩五收紧了手臂,将葛馨宁整个人圈在怀中,语气生硬地道:“别妄图拿规矩来压我。你知道我不怕那些。” “可是朝中那些老臣……”段御铖苦着脸,暗叹自己帝王威严之不振。 葛馨宁抢道:“朝中那帮老臣有很多漂亮的女儿、孙女、外孙女,是不是?那正好,您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下子都有着落了!” 韩五似乎很满意葛馨宁的反应,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段御铖苦着脸道:“你就算不要侍妾,也总该立两个侧妃,撑撑门面。就算是为了宁儿的名声……” 葛馨宁微笑道:“九叔不必为我担心,我一点都不介意当个妒妇。” “可我介意被人说我苛待宗亲!”段御铖忍不住跳脚,却又不敢得罪葛馨宁,于是在发怒与不发怒之间,忍得辛苦。 “你的事情,与我们何干?”韩五与葛馨宁想到一处,异口同声地说道。 段御铖看见二人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怒从心起,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站直了身子,板起面孔瞪着韩五:“这不是小事,由不得你们任性!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替你选定了两个女子做侧妃,册封当日便下旨赐婚!这是圣旨,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不怕我把她们杀了?”韩五眯起眼睛,危险地问。 段御铖冷声道:“一个是右相的晚女,一个是定国公的外孙女,你若觉得可杀,不妨试试看!” 右相与定国公都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一呼百应的。 段御铖为了拉拢这二人,算是费尽了心思。无奈他自己名声在外,两家的女孩子死活不肯进宫为妃,他这才不得不拉出韩五来救驾,没想到…… 他就不明白了,一样是段家的血脉,韩五怎么就不像他呢? 要不是有盼儿在,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这个侄子是真太监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他性情乖僻,从不许人近身,可是他后来不是娶了媳妇生了娃吗? 那个毛病还没治好啊? 这可怎么办?段家这几代本来已经人丁稀薄…… 开枝散叶的重任,该不会全交给他一个人来承担吧? 他怕自己不堪重负啊! 段御铖的心里一个劲地哀嚎,韩五却已丢下一句“你看我敢不敢杀”,便拥着葛馨宁,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段御铖不由得犯了难。 先前他已经跟那两个老臣透过气了,可是韩五这里偏偏油盐不进…… 那两位小姐若是知道自己没进门就被拒收,会不会想不开? 回复(6)    第246章.段恩永,你笃定我不敢杀你? 正月十五这一天,宫里宫外,热闹非凡。 百姓自然有热闹的理由:新帝登基改元,大赦天下,免赋三年。若不好好庆祝一下,简直对不住这清平盛世。 宫中朝中的热闹,又是另外一番气象:新帝纳娶的几位嫔妃已经进宫;皇后虽然迟迟没有册封,但人选已定;新帝祭宗祠,封赏众臣,大宴三日,君臣同乐。 当然,还有一件喜事,是众臣不管高兴不高兴,都必须要假装高兴的:明德太子仅存的血脉、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世子,要在这一天受封为亲王。 由于皇室之中已是人丁单薄,所以这一次封王,意义非凡。 与众人不同的是右相和定国公,他二人此时俱是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即将与皇家结亲,忧的却是不知道自家的女孩子嫁进王府之后命运如何。 韩五做太监的时候,他们是熟悉的。从前二人虽然没有与韩五交恶,却还是时常为他的雷霆手段而惊惧。 这样的一个人,会懂得怜香惜玉吗? 或许会的吧?近一两年来,他的性情似乎比从前好了不少。前一段时间还有人说他待妻子极为宠溺的呢! 二人这样想着,心中毕竟是充满期待的。 男人都一样,见了温柔美貌的女子,哪个会不喜欢?他既然不是真太监,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至于罗三小姐的那件事,早已被人忘到了脑后,谁也不觉得有必要再斟酌一番。 上灯之前,宫里渐渐热闹起来,太监宫女来来往往,如穿梭一般。 段御铖站在园中的一处假山上,心事重重。 韩五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出现了。 今日刚刚过午的时候,他便已经叫人到王府去请,怎么到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不用说,那个没出息的臭小子一定是在家里陪儿子玩灯呢吧? 再不然,就是窝在房里陪那个女人挑选出门的衣裳?没准还会亲手帮她梳头帮她画眉…… 横竖臭小子已经被那个女人吃得死死的了,这会儿不管他为了那个女人干出什么来,做叔叔的都不会觉得太奇怪! 段御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不甘心地发现,他好像有些嫉妒了。 老天真的很不公平。 想他段御铖一生风流,红颜知己少说也有几十个,照理说找一个女人相知相爱共度余生应该易如反掌吧?可他偏偏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管睡在哪个女人的身边,醒来时都觉得无限寂寞。 可是那个臭小子呢?他只是随便拎了一个买来的丫头成亲,到如今却一天到晚腻歪得让人害怕,甚至为了那个女人可以放弃身份放弃性命,铁汉化作绕指柔……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他就没找到一个让他甘心放弃一整座花园的女人? 他要找的女人,最好刁钻古怪一些,所以一定不能是端庄文秀的千金小姐。那几个红颜知己之中倒是不乏有聪颖慧黠的,可是她们的聪明之中,又似乎总带着几分刻意。 他要找的女人,最好胆大妄为一些。可是他刚刚去看了选进宫的那几个妃子,人人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敢抬。于是段御铖便知道,他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女子了。 他是皇帝,谁敢在他的面前放诞?谁敢在他的面前倔强?谁敢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小情绪小心机? 他的皇后,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到! 如果找不到他心仪的女子,他宁可后位一直虚悬! 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这时一个小太监在身后低低地唤了一声,段御铖悚然惊觉。 这世上,似乎只有一个女子既知书达理,又刁钻古怪,更敢于在他的面前恣意妄为。 可是那个女子,现在成日腻在他侄子的身边,口口声声喊他作“九叔”。 她是故意的吧? 那个女人多数时候是很蠢的。但在应该蠢一些的时候,她却偏偏又聪明得可怕。 那个臭小子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侄子运气太好,做叔叔的很失落很受伤,想个法子给他使个绊子添点堵,不过分吧? 比如…… 帮他找了两个容貌与才华都是上佳、家世又极为显赫的厉害女子做侧室! 想想将来韩五后院起火的样子,段御铖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这位道貌岸然的皇帝陛下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无耻”,随后又忍不住抱怨起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大侄子来。 就算他娶到了一个挺有趣的媳妇,也不至于成天腻歪着连门都不肯出吧?这眼看就要掌灯了,他到底来不来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他若来迟了,干脆就不封王,叫他一辈子当一个莫名其妙的“世子”算了! 身后的小太监已经擦了好几次汗。眼看他们的皇帝独个儿躲在这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些旁人听不清的话,一会儿吹胡子瞪眼、一会儿又傻笑连连,他便不由得心惊胆战。 段御铖终于注意到了小太监的表情,忙沉下脸来,冷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皇上的话,适才去传世子进宫的人回来了,说是……说是世子不在府中。” “不在?”段御铖的脸色难看起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没有进宫,又不在府中,去了哪里? 小太监忙将传话那人叫了上来,段御铖便怒声叱问:“怎么回事?” 那人忙跪下连连磕头:“奴才去了王府之后,一直没见到世子,府里的丫头们只叫奴才等着……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人出来说是世子和夫人不在府中,叫奴才拿了这个给皇上……” 段御铖看见那人战战兢兢地递上来一个纸封,心头火起,一脚便把那人踹翻在地。 小太监忙抢过纸封递了过来。 段御铖随手撕开,脸色霎时黑了下来:“段恩永,你是笃定我不敢杀你,是么?” 小太监眼看着一封书信在他手中化作片片纸屑,立刻知道事情不妙,当下也不敢多问,忙缩到路边跪伏下来。 这朝中,好像又要出大事了! 眼看段御铖愤然走远,小太监的双腿哆嗦了很久,依然没能站起身来。 回复(3)    第247章.我担心你活不到滇南 离京城几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上,葛馨宁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窗前,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韩五把换好了炭的手炉递给她,闷声道:“夫人,冷就回屋吧!” 葛馨宁死死地盯着窗外,头也不回:“我不!我还没见过冬天下雨呢,我要多看一会儿!” “夫人,等咱们到了滇南,四季如春,你想看多少雨都有,犯不着这会儿受这样的罪!”韩五将她连毯子一起拥住,耐着性子劝哄。 葛馨宁依然摇头,明明冷得鼻尖都红了,偏偏不肯回房。 此处虽然比京城和暖些,却也尚未开春,小雨一下,凉意侵骨。 韩五想到葛馨宁素来体弱,不禁深为担忧。 天色已黑了下来,雨丝随着风飘进窗口,落在葛馨宁的发梢、额角。韩五终于忍无可忍,走到前面去关上了窗子,板起面孔回过头来。 葛馨宁果然不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夫人,天色不早,该就寝了。”韩五面无表情地转过来,俯身要抱她。 葛馨宁慌忙扯了扯毯子,急道:“你先睡,我去隔壁看看盼儿!” 韩五闪身挡在门口:“怜儿和乳母已经哄他睡下了,你这会儿带过寒气去,他恐怕要着凉。盼儿素来体弱,你忍心看他受苦么?” 葛馨宁无言以对,只得走到屏后坐下,毯子依旧紧紧地裹在身上。 “夫人,屋里点着火盆,没那么冷吧?”韩五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葛馨宁紧了紧毯子,抬头笑问:“这会儿晚宴多半已经开始了吧?你猜,九叔知道咱们跑掉了,会不会气疯?” “过两日收到飞鸽传书,自然就知道了。”韩五挨着她坐下,淡淡地道。 葛馨宁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了一下,歪着头笑道:“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生气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喂,你放弃了王爷的荣耀,放弃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陪着我跑到个荒凉边远的地方去,会不会后悔啊?” 韩五闭目不答,葛馨宁不由得有些恼怒:“怎么,这还没到地方,就开始后悔了?你若后悔,这会儿就赶着回京去,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而已,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确实后悔了。”韩五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葛馨宁,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葛馨宁的心里,莫名地有几分忐忑。 她知道他会后悔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放不下京中的事,她明白的。 浪迹天涯,到底也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嫁了个皇室贵胄,哪里能随心所欲呢? 命运实在太会捉弄人。当日嫁他的时候,只知道他是个太监,没想到太监是假的不说,半道上又搞出一个皇室宗亲的身份来,这简直是欺负小老百姓嘛! 葛馨宁越想越气,随手将毯子丢到一旁,坐在火盆旁边生闷气。 下一秒,身子已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葛馨宁如梦方醒,慌忙推他,双手却已被他牢牢捉住。 “喂,你放开我!既然后悔了,你就回去啊!那两位小姐这会儿一定正伤心啼哭呢,你回去一起娶了,左拥右抱岂不妙哉……”葛馨宁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韩五被她闹得不耐烦,俯下身子压了上来。 葛馨宁又急又气,隔着衣裳狠狠地咬向了他的肩头。 韩五不闪不避,任她咬了下去。 葛馨宁反倒不忍心,没等咬实便松了口。 韩五微微一笑,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你要报那夜的仇,应该再用力些才对。” 葛馨宁想到自己肩头那一处至今没有完全消失的齿印,不禁羞愤交加。 韩五轻松地捉住她的手,俯身吻向她的颈下:“你是越来越不乖了。” 葛馨宁一面躲避,一面怒声道:“你既然后悔,还不赶着回去,又胡闹什么!” 韩五驾轻就熟地扯落她的衣衫,声音已变得有些沙哑:“我不后悔陪你离京,只后悔这一阵子宠你太过,居然让你学会了跟我耍心机——蠢女人,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裹一条毯子躲我到天亮?” 葛馨宁抬起脚来想踢他,却被他结结实实地压住,只得委屈兮兮地看着他。 偏偏又不肯求饶。 韩五不肯与她目光接触,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笑了。 感觉到他的唇、他的手熟练地爱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处,葛馨宁知道今夜依旧躲不过,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若非万不得已,谁喜欢裹着毯子坐在窗前吹冷风! 实在是因为这个家伙太过分…… 自从初八那天悄悄出京,到今日已是七天过去了。 可是这七天里,她有三天根本没有起床。 剩下的那四天虽然勉强赶了一些路程,却也是睡得早、起得迟,一天当中倒有七八个时辰窝在客栈里。 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 还用说吗? 葛馨宁很担心,照这个趋势下去,半年也未必能到得了滇南! 而且,他真的不怕累着她吗?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就不觉得累吗! 她是不是该考虑劝他回去,把那两位小姐娶进门比较好? “你在想什么?”韩五伏在她耳边,低低问道。 葛馨宁听到他暗哑低沉的声音,心尖不禁一颤,下意识地答道:“我在想要不要帮你再娶两个……”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别的,看来是在责怪为夫不够努力了?”韩五惩罚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沉下腰去。 “喂,你再‘努力’下去,我担心……你活不到滇南……”葛馨宁断断续续地抱怨着,却已渐渐无力思考。 每天都是这样,结局从来没有变过。 是她太没用,还是他的手段太高明? 从前他似乎不是这样的啊…… 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很冷情的么? 还是说,他一直这样,只是陪他沉沦的那个人不是她? 葛馨宁迷迷糊糊地想着,有心向他质问,却再也没了半分多余的力气。 唉,明日又不知道有没有力气起床。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滇南啊…… 梦中说梦 说: 马上十二点了,可是俺还没想好完结感言,所以,明天再完结啊哈哈…… 回复(6)    第248章.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大结局) 次日清早,雨非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些。 葛馨宁把被子卷起来裹在身上,不肯起床。 看来今日是不必出门赶路了。 这几天骨头一直酸疼不堪,能得空休息一下自然是好的。可是想到晚上难免又要继续疼下去,葛馨宁便有些发憷。 韩五坐在床边,看见葛馨宁一直揉骨头,早笑得眯了眼睛。  小二送上早点来,葛馨宁不想起床,不肯吃。 这时盼儿在隔壁闹得厉害,乳母便抱着他来找葛馨宁哄。 谁知那小娃娃连话都说不清楚,人却鬼灵精似的。见葛馨宁赖在被窝里发懒,他便用肉乎乎的小手指刮着脸颊,含混不清地连喊“羞羞”。 葛馨宁气得险些要跳起来揍他,想到自己身上那些掩不住的痕迹,又不得不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看穿了一切的韩五,在一旁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娘,娘,抱抱!”盼儿挥着小手往床上扑,丝毫不知道他的娘亲刚刚还想揍他来着。 葛馨宁怕他摔着,忙要伸手来接。 韩五抢在她前面接了过来,板起面孔向乳母吩咐道:“没你事了,出去吧。” 乳母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利索地转身溜走了。 葛馨宁忍不住朝韩五翻了个白眼。 然后在韩五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中,忿忿地起身穿衣。 “唉……”韩五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葛馨宁正钻出帐子,听见这声叹息,忍不住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你叹什么气?” 韩五抱着盼儿连连后退,直到后背已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葛馨宁抢过盼儿抱着,眼睛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韩五。 韩五无奈,只得叹道:“一点进步也没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一点肉啊……” 葛馨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醒悟过来,立刻抬头恼怒地瞪着韩五。 后者却丝毫不惧她的杀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葛馨宁恨恨地将儿子丢回他怀里,坐到桌前去生闷气。 韩五抱着盼儿走到她身旁坐下,笑道:“快些吃吧,再等下去就要凉了。” 葛馨宁看见那满桌子的蒸饺、肉糜、糕点,便觉胸口有些堵,忙别过脸去,恨声道:“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养成肥婆?” “当然,越快越好。”韩五不假思索地道。 葛馨宁怒瞪着他。 韩五敛了笑容,似乎颇为委屈的样子:“你一直瘦瘦弱弱的,什么时候才能给盼儿添个妹妹啊……” 盼儿兴奋地摇着小手:“妹妹,妹妹!” 葛馨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韩五却眯起眼睛,贼兮兮地继续道:“而且,浑身只一把骨头,抱着根本不舒服……” “怎么不硌死你!”葛馨宁随手抓过桌上的筷子,便要丢到他的身上去。 韩五慌忙跳开,一眨眼窜出老远。 盼儿在他的怀中,乐得“咯咯”直笑。 葛馨宁追了两步,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抓不到他的,只得悻悻作罢。 韩五在门口站了很久,见葛馨宁确实没有再追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盼儿溜了回来。 葛馨宁怔怔地坐在桌旁,既不肯吃东西,也没有理会韩五的靠近。直到盼儿向她伸出小手,她才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也没有伸手抱他。 韩五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她情绪不佳,忙凑到她身旁坐下,急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葛馨宁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许久才闷闷地摇了摇头。 韩五立刻急了,忙叫乳母来抱走了盼儿,捉住葛馨宁的手腕怒道:“有什么事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不许生闷气的么?” 葛馨宁闷坐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生下盼儿之后,大夫说过什么吗?” 韩五皱眉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那时他的心中乱成一团,大夫说过什么,他当时都没有听进去几句,此时又如何能想得起来? 但葛馨宁的意思,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韩五慌忙丢开那些纷乱的思绪,紧紧拥住葛馨宁,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其实,咱们有盼儿就够了。我只盼你养好身体,别再七病八伤的……” 葛馨宁轻轻摇了摇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低声道:“这一阵,我是太任性了……我的身子如何,你也知道。这条命已经是莫老爹费尽了心思才捡回来的,若要再好一些,只怕也不能了。你若还想要别的孩子……” 韩五没等她说完,已怒声截断道:“你若敢说让我纳妾的话,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葛馨宁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重新绽开笑容:“谁许你纳妾了?你若敢提纳妾,信不信我让你当真太监去!我只是想说,你想要别的孩子,你自己生去,我可不干了!” 韩五松了一口气,含笑应道:“谨遵夫人吩咐!只是……‘生娃娃’这件事,为夫至今尚未学会,夫人可要勤加教导才是!” 葛馨宁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也不会,你自己学去!” 门外忽响起“嘻嘻”一声笑,葛馨宁微微皱眉,韩五已飞快地弹了起来,奔过去“哗”地一声拉开了门。 只见元哥儿抱着盼儿正半蹲在门口,脸上贼兮兮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隐藏起来。 怜儿和乳母站在窗外,正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 “你们,活腻了?”韩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怜儿拉着乳母奔到隔壁房间,重重地闩上了门,只在屋内喊道:“不关我们的事,都是元哥儿的主意!” 韩五黑着脸看向元哥儿,却见她早已手足无措,只好呆呆地看向盼儿。 不料那小娃娃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伸手指向元哥儿:“我不来,她要来!” 没有人相信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会说谎。所以这下子,元哥儿的罪名坐实了。 韩五俯身抱起盼儿,冷声道:“自去领罚!” 元哥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喊“冤枉”。 葛馨宁从房中出来,见状抿嘴一笑:“这么没出息!” 元哥儿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忙扑过来抱住葛馨宁的小腿:“夫人,您可要救我!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今后还要陪夫人说话聊天呢,如果割了舌头……” 葛馨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谁说要割你舌头了?” 元哥儿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据她所知,在韩五这里犯了错,割掉舌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如果不割她的舌头,那…… 她不过是偷听了几句笑话而已,该不会要杖毙吧? 葛馨宁看见她吓得脸色发白的窘样,不禁失笑:“瞧你这点出息!赶紧去怜儿那里领罚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罢,她便结结实实地关上了门,丝毫不理会在外面瘫成一团的元哥儿。 韩五见她回来,忍着笑道:“你也学坏了!好好的丫头,被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葛馨宁挑挑眉梢:“怎么,你心疼?” 韩五一手抱着盼儿,一手却将葛馨宁揽了过来:“怎么,你又喝醋?” 葛馨宁忿忿地在他胸前敲了一记:“你想喝醋,桌上恰好有一壶!” 这时隔壁忽然闹了起来,中间却夹杂着怜儿的大笑和元哥儿的尖叫声。 韩五难免有些好奇:“你把咱家的家法改成什么了?不会出人命吧?” 葛馨宁坐到床沿上,笑得直打跌:“如果我没记错,元哥儿今日该领的惩罚是——生吃十颗辣椒!那丫头素日最怕辣的,今日有她受的了!” 韩五闻言不禁失笑:“简直是儿戏!想我韩家多年来家法森严,不想如今竟堕落至此……唉,家风不振啊!” 葛馨宁眯起眼睛,斜睨着他:“你想重振家风?” 韩五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半晌不敢言语。 唯有盼儿拍着小手,笑得开怀。 葛馨宁掰着手指,悠悠地道:“你韩大总管多年来把持朝政,‘君为臣纲’这一条早已被你颠倒了过来,你是承认的吧?” 韩五想到自己历年来所作所为,不得不点了点头。眼看葛馨宁露出狐狸似的笑容,他福至心灵,忙道:“今后为夫一定处处谨遵夫人吩咐,夫人让往东绝不往西,夫人让打狗绝不撵鸡,所以……今后‘夫为妻纲’这一条也要颠倒过来!” “不错,有觉悟!”葛馨宁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得意。 盼儿竟是个小势利眼,见葛馨宁的气势颇高,便伸着两条小胳膊,闹着要葛馨宁抱。 韩五有些舍不得,那小屁孩竟回头朝他犯了个白眼,硬邦邦地道:“娘亲抱!” 于是韩五很没出息地赔着笑,把盼儿递到了葛馨宁的怀里。 看到那母子二人其乐融融地笑成了一团,韩五只得仰天长叹:“看来今后‘父为子纲’这一条,十有八九也要倒过来了!” “不错,你很聪明!”葛馨宁赞许地点了点头。 盼儿有样学样,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黑漆漆的大眼睛亮闪闪的。 韩五不由得仰天长叹:“唉,想我韩某人一世英名啊……” 这时隔壁房间里,忽然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夹杂着桌椅翻倒的声音。 韩五这才想起客栈的隔音实在太差,立时黑了脸色,便要到隔壁去找那帮蹬鼻子上脸的奴才算账。 谁知还没等他出门,葛馨宁便在后面凉凉地说道:“还是算了吧,客栈里的辣椒未必够吃,我怕罚完了她们,咱们今天的午饭便要寡淡无味了!” 韩五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还是颓然退了回来,向葛馨宁恨声道:“你记着,日后若有家风颓败之弊,都是你今日宽仁之过!” 葛馨宁高高地昂起头,丝毫不惧:“怎的,你有意见?” “自然没有!”韩五正了脸色,斩钉截铁地道。 葛馨宁盯了他半晌,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一派郑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韩五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这后半辈子,是注定要被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唉,人果然不能造孽太多,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啊! (正文完) 梦中说梦 说: 嗯哼…… 正文就这些了,分两章不够,一章又有点多…… 因为字数的原因,这章有点小贵,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今天不更了,明天开始将以每天三千字的龟速更新番外…… 下周出差,没网。如果出现断更,回来的时候将会补上。求轻拍,反正拍了俺也看不见…… 就酱吧,乃们想知道的几个答案,番外里面会有…… 如果没有,答案就在乃们的心里…… 宁儿捏着盼儿的小手招一招,随时欢迎姐姐们回来…… (づ ̄3 ̄)づ╭?~ 回复(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 我叫韩五。 可我既不姓韩,也并非行五。 这个名字,就像我乱七八糟的人生一样,随意,卑贱,分文不值。 我是谁? 这是个完全不需要问的问题。 这天下,你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不可能不知道韩五是谁。 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在天下人的眼中,这两个词,便是我的写照。 看上去风光无限,是么? 可笑。 这座宫城,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 可是此时我在这里,却只是个奴。 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无不带着耻辱的印记。 时间久了,竟也渐渐地习惯了。 三年时间,我从一个满腔热血的仗剑少年,变成了一个苟且偷生的卑微奴仆。 最初进宫是为了什么?我最初的底线是什么?我心中的愿望是什么? 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假装忘记了。 最初我只是想杀尽奸臣贼子,可是后来,我剑下的冤魂却越来越多了; 最初我是宁死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可是后来,我所做的那些事……又岂止是低头而已? 最初我心中的愿望…… 呵,这个是真的忘了。一个死人,哪里会有什么愿望? 没错,我是个死人。 自从一脚踏进皇宫的那天起,世上便已不再有“段恩永”这个人了。 帝王之家,这个“恩”字从来不曾存在过,如何能“永”? 我知道我的存在已经渐渐地没有了意义,可我还是要活下去。 就像当年葛家后院水渠里的那个小丫头一样,在初春的冷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子都泡肿了,却从来没打算放弃。 那时韩家早已获罪,我初回京城无处可去,便假扮成小乞丐,被她捡了回家,成为她园子里一个粗使的小厮。 我的小主人,是个有趣的小丫头,明明蠢得要命,却总是自以为聪明。 比如说,她的未婚夫,那个什么齐家二公子,自十五六岁起便四处沾花惹草,那个蠢丫头却自始至终坚定地相信他,从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个长不开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直到那齐家公子亲自带着官兵闯进葛府,那小丫头还是没能醒悟,险些便要冲出去向那个分文不值的浪荡公子求救。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若不是我当机立断,随手把她丢进水渠里,只怕—— 可我当初为什么要救她呢? 如今已经记不起来了。我想,多半是因为不想欠她的人情吧? 后来葛府被付之一炬,我只得离开,没过多久便进了宫,也不知那小丫头死了没有。 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是时常在梦里出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那一双眼睛。 或许,只是因为宫中的日月,实在太难熬了吧? 站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看落日的时候,我时常会想,或许这一生,就只能这样卑微地活下去,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转机,出现在进宫三年之后,我已成为这宫中的太监总管的时候。 眼看小皇帝渐渐长成,我便在宫外置了一所宅子,四处采买美貌少女,预备着送进宫里来,以供他声色之娱。 我并不想否认我的用心是恶毒的。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毁掉他一个小皇帝,不算过分吧? 那个女孩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被一个肥胖的女人背着进来,随手丢在桌下,就像是丢弃一个装满糟糠的麻袋。 然后,她被泼了一脸冷水,发丝一缕一缕地粘在不施脂粉的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本该感到厌恶,拂袖而去的。 可是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却失神地站了起来,几乎要从屏风后面冲出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双眼睛里,三年未曾变过的高傲和倔强。 她也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啊,这三年时光,还不够磨平她的棱角吗? 那一刻,我多年未曾波动过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但我不怕麻烦。 我要把她留在身边。 我知道,可能的结局有两种。 第一种,是由我来成为她生命中最大的劫难。她的心中,连家破人亡都没能摧毁的那一团火焰,由我来残忍地踩灭。 第二种,是由她来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我,哪里还有救赎的价值呢?这种可能,我是不抱希望的。 我只盼着能亲眼看到她眼中的那团火焰熄灭,看到她同我一样,成为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空壳。 那样才符合她的身份,不是吗? 毁灭一个人,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 还记得胡将军被灭三族的时候,数百口人一排一排跪在刑场上,浑身发抖,面如死灰。 往往刀还没有落下去,那些人眼中的神采便消失了。 那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实在太不正常了,让人生气! 不过,相信她很快就会变得“正常”了吧?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提出“定死契”的时候,那个小丫头竟然丝毫没有反抗。 可她的神情,又全然不像是认命。 这让我对她产生了新的兴趣。 兰姑把她送去了刑房。 我知道那种程度的折磨对她毫无用处,可我并不打算阻止。 就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好了。我还有很多有趣的游戏要同她玩,希望她不要太早倒下才好。 三年以来,不,应当说是二十年以来,我的心里,第一次隐隐生出了一种叫做“期待”的情绪。 次日一早,我没有回宫,却去了刑房。 她的狼狈,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时我才知道,她的身子是虚弱畏寒的。 不知是什么缘故,看到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成一团,我的心尖竟隐隐地刺痛起来。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冲过去接住了她,完全忘了我是从不肯沾半点灰尘的。 我拼命地对自己说,我会那样担心她,完全是因为很久没有得到过一个有趣的玩具了。 后来,我选择了把她丢进园子里,同别处买来的十几个女孩子放到了一起。 我知道她想进宫,只是目的与旁人不同罢了。 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希望,然后,期待着她的变化。 园子里要学的东西,她都学得很好。 琴棋书画、刺绣女红。 甚至,包括我原本以为她宁死都不会肯学的那些东西。 那些就连青楼女子都未必懂得的媚人之术。 我开始时常喜欢找借口接近她。 我想知道,那个倔强高傲的小丫头,变成一个烟视媚行的妖姬之后,会是何种模样。 可是,我失望了。 她一点都没有变。 变了的是我。 我开始不肯回宫过夜,却常常徘徊在她学艺的园子外面,从傍晚到午夜。 每每想到她要跟着一个从青楼里出来的教习,一遍遍研习那些取悦男人的手段,我便觉得满心烦躁,恨不能冲进去把她揪出来,责骂她生性放荡不知廉耻。 可是,那些东西,不是我自己吩咐她去学的吗? 婆子说,她学得很认真,也很快。她的悟性是很高的。 哼,悟性高?在那方面? 果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呢!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那婆子对她十分不满意,说她从来不肯用心。 认真,却不用心?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我不懂。 可是有一个人比我先懂了。 那天,秦彦同我一起进园子里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我的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秦彦却赞叹着,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无邪。 她并不天真,但确实无邪。 我很恼怒。 她是我的玩物,怎么可以有人比我更懂她? 我越来越喜欢安排秦彦离京去做事,秦彦一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随着园子里的女孩子一个一个送进宫里去,我的心里渐渐开始发慌。 下一次,我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把她留下来? 真的要送她进宫吗? 真的要把她送给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 或许她会如我所愿,用她那双倔强的眸子赢得小皇帝的恩宠,夜夜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是,然后呢? 我真的会高兴吗? 我很清楚地知道,绝对不会的。 我并没有毁掉她,可她也没能救赎我。她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 拔掉会痛,不拔也会痛。 新年过后,小皇帝缠着要来我的府里玩耍。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很恶劣的念头。 我相信,叫她到书房来伺候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我知道,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吸引小皇帝的目光。那时,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她了。 可是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便后悔了。 我真的不该叫她来的。 把她留在府中,我可能会日日心烦意乱;可她若是进了宫,我会时时悔不当初! 猜出眼前之人是皇帝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怨恨和挣扎。 于是,我的心里又存了一丝隐隐的希望。 我想,她或许会拒绝的吧? 可我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她报仇的决心。 我自己为了报仇,可以把一切都豁出去,她又如何不可以? 那一刻,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我呆呆地站在桌旁,完全忘了思考,却听见自己清晰地喊出了两个字:“不行!” 梦中说梦 说: 番外每天只有一章,三千字,嘿嘿\(^o^)/~ 回复(5)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2)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自己的心意。 惶惑,惊惧,伤感,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这个女人,我要了。”我在心里如是说。 可是下一刻,她却跪在了小皇帝的面前,低眉顺眼:“奴婢一切听皇上吩咐就是。” 小皇帝自然是眉开眼笑,可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剑,痛彻心扉。 这明明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可是最不能接受的人也恰恰是我! 虽然最后我成功地转移了小皇帝的注意力,可是她的顺从,已经成了我心上抹不掉的伤。 她对我的折磨,并没有到此为止。 听戏的时候,竟然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齐思贤——正是她的“贤哥哥”,那个与她有着婚姻之约的浪荡公子! 对于这个志大才疏狂妄无边的废物,我本来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齐思贤出现之后,她的目光便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是生怕他认不出来、记不起来吗? 我拼命同那浪荡公子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到底还是留意到了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认出她。 也是呢。三年时间,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早已瘦得只有巴掌大,人也长高了足有半尺,齐思贤这种人如何能认得出她? 虽然没有认出来,可是齐思贤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的东西,岂是这种废物可以觊觎的? 从那一刻起,我已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放过那个废物的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忽然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两年渐渐遗忘了的使命,一件件完成。 因为我忽然发现,即使那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也未必便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戏听完了,那女人却依旧失魂落魄似的,让人生气。 我狠下心,把她丢在了戏楼外面。 本来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却不料回去的时候,恰恰撞见那个废物在纠缠她。 如果我再晚回去片刻,她是不是就跟着那个废物走了? 这种设想,让我禁不住怒从心起。 我不客气地嘲讽了那个废物,却忘了那个废物颇为精明。我的反应,恐怕已经泄露了我的心思! 这个女人,会成为我的软肋?! 这个发现,于我又是更大的一个惊吓。 可我已经顾不得斟酌那么多。 万幸的是,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追了上来,跟我回了家。 家?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没有家的。广厦华府,不过都是栖身之所而已。 可是那一刻,我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回家。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 或许,命运待我,至少还存了一分仁慈?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满心希望地试探她的心意,得到的却是她冷冰冰的嘲讽和蔑视。 我满心恼怒,却并未气馁。 她在我的身边,我便不怕她跑掉。我既然认定了她,她便一定是我的人。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来磨她! 我信心满满地设想着未来,却轻视了小皇帝对她的兴趣,更看轻了她进宫复仇的决心。 我真想不到,她竟有那样的胆量,在明知我反对的前提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那个小傻子! 我恨她,却拿她毫无办法。 正如她所说,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哪有立场来指责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手促成这件事的秦彦狠狠地教训一顿,再罚他在府中做贱役,随时供我出气。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是铁了心要走的了。 她甚至又自作主张地搬回了园子,重新去学那些肮脏的东西…… 从前的她,是“无邪”的,可是现在呢? 我已不敢去想。 我日日徘徊在园外,心里的挂念和懊恼,渐渐化作了对她的憎恨。 即使是当年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我也没有过那样多的戾气。 我迫不及待地向汝阳王示好,紧锣密鼓地在朝中收买人心,只为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个敢于给我添堵的小皇帝拉下马来! 三个月后,她孝服期满,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她了。 我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她的人、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命运对我,终究还是残忍的。 这一场重逢,只是为了让我送她进宫,只是为了让我做一个过客、做一个旁观者吗? 为什么在我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又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她走之后,我将如何面对这座没有她的空宅? 今后在宫中遇到她,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主子娘娘,我要给她行礼问安,要看着她同那傻子皇帝卿卿我我,可以做到吗? 自然是做不到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 我这一生,从未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教导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酩酊大醉的。 可是这一次,我偏想尝尝大醉的滋味。 谁知平生头一次醉酒,便惹出了一个大麻烦。 次日酒醒,我只能勉强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怎么也不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似乎是她。 可是亵衣上那一片刺目的血痕,又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我的心里,恼怒和恨意成倍地增长起来。 为什么不是她? 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留下她,可是她…… 她到底还是无心留下!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是谁进了她的房间?本该在房间里的她,又去了哪里? 我杀了齐云儿,却不想知道她去园子里做了什么。 我甚至已不愿再看她一眼。 她到底还是变成了我曾经希望的那个样子,弱质纤纤,楚楚动人,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子可以抗拒? 放荡如她,夤夜不归是为了什么,已经可想而知。 为了说服自己放下,我竭力把她想得坏一点、再坏一点,心里却在隐隐地盼着,期待她能给我一个解释,期待她能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误会。 可她只是微笑着问我:“三个月期限,已经到了吧?” 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我是恨她的。比恨那个昏君更严重的那种。 我记起了当初留下她的初衷。 既然她不能成为我的救赎,便由我来成为她的劫难吧! 我要毁了她! 不仅仅是毁掉她眼中的倔强和高傲——如今她的高傲也已没剩下多少了——更要毁掉她这个人、毁掉她所想要的一切! 我骗了小皇帝,也骗了她,不顾一切地把她留了下来。 我没有想到会那样顺利。 没等我想好下一步,她便已经倒下了。 心病。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眶眍?得吓人,好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这分明是个死人,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我的心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样痛快那样畅意。 她要死了。 因为绝望,一点点把自己煎熬到死,一定十分痛苦吧? 这不是正合我的心意吗?    可是我的心里,却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刺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精明如兰姑,又如何看不出端倪? 我到底还是放不下她。 “去宫里,叫最好的太医过来。”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最平静的声音吩咐道。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怕她死,我只是做个样子给莫丢丢看,我只是做个样子给傻皇帝看……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慌。 太医来了,却给出了一个让我恨不能立刻剐了他的答案。 身怀六甲?她? 那傻子皇帝是不会有子嗣的,所以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一刻,我心中关于她的所有最坏的设想都得到了证实,我反而有些无措。 她确实寡廉鲜耻,所以呢? 我可以死心了吧?可以放弃了吧?可以狠下心来任她自生自灭了吧? 真可笑,我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拂袖而去。 然后,把她的生死,交给命运。 我叫小远以护送为名,截杀了那个太医。 明面上的理由是灭口,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杀一个人而已。 既然下不了手杀她,便只好由那个多嘴的太医来做替罪羊。 她竟又半死不活地拖了半个多月。 我也跟着半死不活地熬了半个多月。 她终于要死了。 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 我想,等她死了,我也就解脱了吧? 等她死了,我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韩大总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牵动我的心绪,我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在全天下人的瞩目之中,忍耻偷生…… 我急切地盼着她死,盼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只至少我自己以为是这样的。 那天夜里,灯光昏暗,我站在门外,却匪夷所思地看清了她的脸。 我看到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了她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她解脱了,我也要解脱了。 我的心里这样想着,脚却不受控制地拖着我冲进了她的房间。 我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她干枯如竹枝的手,我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嘶吼:“睁开眼睛,不许睡!”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她不是我的救赎,她是我的劫。 回复(1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3) 那个女人,竟是异常的顽强。 我不记得自己守了她多久,仿佛只有一天,又或者有很多很多天。 这段时间里,兰姑找了很多大夫来看她,可是那些庸医全都只会摇头。 治不好病的大夫,要来做什么呢?还是杀了干净! 我觉得我并没有错,可是后来,便没有大夫再来了。 兰姑说,京城里的名医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有了。 偌大的京城,竟没有一个像样的大夫;这么大的天下,竟没有一个人能治得好一场微不足道的心疾? 我怒不可遏,可是兰姑只会跪着磕头。 就连柔嘉和小远也不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那么可怕么? 后来,秦彦回来了。 巴蜀之地遭遇洪灾,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可是那个小子,居然弃那数十万流民于不顾,星夜兼程奔了回来。 简直荒唐! 更荒唐的是,我非但没有愤怒,反而为他的归来而欣喜若狂。 他的医术虽比不上子产,但较之寻常大夫还是高明几分的。 果然,他开过药方之后,仅两三日,那女人便能咽下一两勺汤药了。 之后的几天,我依然守在那个女人的床前,寸步不离。 我知道宫里已经来催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小远已经在外面心急如焚,我也知道兰姑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几天里,我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如果她真的撒手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是个亡命之徒,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也从来不怕失去。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如果失去了她,得到了天下又如何? 那几天里,我时常疑神疑鬼。 烛光摇晃一下,我便以为是她醒了;园子里的鸟叫一声,我便以为是她在说话;丫鬟过来给她喂药,我却往往以为是她动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她真的醒来的时候,我反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如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向我微笑。 我的怒火,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 她在笑?在把我的生活搞成一团糟之后、在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之后,她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向我微笑? 我拼命提醒自己,我是恨她的、我是厌憎她的、我是鄙夷她的…… 可我还是差一点便沦陷在了那个很难看的笑容里。 该死!她就是用这样楚楚可怜的、这样倔强的笑容,来迷惑那些男人的吗? 我不愿承认我是个凡夫俗子,我不愿承认我抵抗不了那样的笑容,所以,我只能逃离。 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可笑,可我已顾不得事事周全。 又过了两日,秦彦告诉我,她的性命保住了。 我顾不得旁人的疑惑和诧异,硬是派了两个丫头在她房中伺候。 我疯狂地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都在做些什么?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相安无事。 她没有再偷偷倒掉药汤,也没有寻死觅活,更没有……私会情郎。 她只是像个死人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终日不发一语。 心如死灰么?为什么? 是因为错失了进宫的机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并没有来看她? 我已多日不曾进宫。这段时日,我寻了各种名目,将府中出入的侍卫和小厮彻查了一遍。 但是,一无所获。 直到那天夜里,侍卫告诉我,她鬼鬼祟祟地避开了丫鬟,似乎是要出门。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 我怒不可遏地冲出去,截住了她。 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却依旧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说什么“来世再报”? 我从不信什么“来世”! 她已把我整个人、把我的整个世界全部搞成了一团糟,又岂是轻巧的“来世再报”四个字可以敷衍过去的? 她连今生都吝于施舍给我,我又如何敢奢望“来世”!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东西,一丝一毫也不行。 “嫁给我。”我说。 我想,她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破口大骂。 我已经想好了几百种方法来应对她的质问和嘲笑。 可她只是木然地低下头,说了一声“好”。 好?哪里好? 她到底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份,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宦官! 嫁给一个太监,意味着她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当笑话来看;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享受到一个正常的女人应该享有的鱼水之欢;更意味着她的孩子这一生都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都见不得光! 那一刻,我差一点便要因为不忍而放弃了。 可她却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 我知道门外并没有人在等她。难道那人果真已经死了,她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为那个人守节至死么? 我的心里,疑虑和憎恨一点点增长起来。 既然如此,也便怨不得我了。 我很快就会让她明白,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三日后成亲。 我并不打算给她太多的时间用来反悔。 时间虽然仓促,婚礼却绝不可能敷衍了事。 我偏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 我偏要让她知道,我要定了她,从未打算给她逃离的机会! 她的今生,我要了。 如我所料,婚礼很热闹。 那些人虽然不屑,却不得不来。我喜欢看他们敢怒不敢言、忍着恶心拼命恭维我的样子,有趣。 她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先是自己揭了盖头,又是不肯下轿,后来又是不肯拜堂…… 可笑,她不觉得现在才开始抗拒,实在太迟了吗? 我并不怕她后悔,因为我知道,她逃不掉。 可是婚礼上还是出了事。 不是来自那个女人本身,也不是来自我最担心的齐思贤,竟是来自我从不肯放在眼里的那个傻子小皇帝。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的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小皇帝,竟然胆敢闯到我的婚礼上来大闹! 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又哭又叫,逼着那个女人在他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向那个女人揭穿了我的谎言,也向所有的宾客坦承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过往。 我知道,明日街头巷尾,那些闲人又有了新的谈资。可是,谁在乎呢? 天下人都知道,我抢他的江山只是一挥手的事。既然如此,我抢他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宾客并没有让我失望,但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女人竟然作出了一个令我十分诧异的选择。 出嫁从夫。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说“出嫁从夫”,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已经承认了我是她的“夫”? 这个发现,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小皇帝问我是不是要抗旨。 真可笑,我便是要抗旨,他能拿我怎样? 我要定了这个女人,漫说抗旨,就算是为她倾了这天下,又有何妨! 我迫不及待地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是她的答案,让我刚刚开始雀跃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就这么简单么? 不是因为出嫁从夫,不是因为夫妇一体,只是因为需要我帮她报仇,所以才选择留在我的身边? 她把这场姻缘当成了什么?一场交易吗?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我向她许下的,是生死不离的承诺。可是她,却把我对她的承诺,当作了交易的筹码? 我对她的厌憎,成倍地增长了起来。 这场婚礼,我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我回了书房,却暗中叫人留意着她的动静。 我对自己说,或许她只是故作坚强,或许她只是讷于表达,或许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不管怎样,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后悔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便原谅她。 后来柔嘉告诉我,她只说了一句话,却是嘱咐丫头们招待宾客。 在她的眼中,连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都比我重要吗? 这个女人,她一定是没有心的吧?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善待于她? 我在书房中呆坐到了半夜,没有点灯。 府中的奴才尽会察言观色。婚礼只进行了一半,如果我今夜不进新房,他们必会懂得,这个所谓的“夫人”既无其名又无其实,依然只是个奴婢罢了。 那些人惯会拜高踩低,那女人今后的处境,必定格外悲凉。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却终于还是进了新房。 她果然没有在等我。 是笃定我不会来吗?还是认定我即使来了,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新房之中,红烛红帐,喜气洋洋。 就连她的脸上,也涂了厚厚的胭脂,娇艳可人,遮住了她惨白的脸色。 只是她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大煞风景。 我本想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却在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心尖倏地颤了一下。 竟然……还是无法抗拒那样的目光。 是她太有心机,还是我太没用? 我强作镇定,抚过她的腮边、颈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神情。 果然还是抗拒的么?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奔突叫嚣。 我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抚过她的身体。 我想知道,她这般抗拒我的碰触,究竟是为了替那人守节,还是习惯性地欲迎还拒? 回复(1)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4) 试探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 床笫之间,她并没有多少羞赧和抗拒,随手啼啭,宛如惯情的花娘。 我该赞叹园里的老妈子们教得好吗?还是该赞叹她的“悟性”高? 她这般模样、她这番手段,究竟给几人看过? 我的心里,恨意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 我总是假装不在意,假装从未认真过,假装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可是,如何能不在意呢? 我对她的厌憎,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几倍。 我狠狠地嘲讽了她,用我能想到的最直接干脆的方法,给她以最大的羞辱。 看到她伤心惊诧的神情,我的心中生出了难以言说的快意。 伤心吗?意外吗?那就对了! 若非如此,我还能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我? 我要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我以为我可以大获全胜,却不料最后落荒而逃的人,依然是我。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无所遁形。 “你是在折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她的神情语气,一如既往地倔强可憎。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不偏不倚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是在折辱她,还是在羞辱我自己? 她知道答案,我也知道。 所以这一局,我依然输了,依然一败涂地。 其实,我何尝赢过呢?从我踏进这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便注定是完全失败的了。 我丢下一些残忍的话,狼狈地逃开,生怕她发现我的色厉内荏。 可是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一早,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召见,点名要我带她入宫。 那个老女人…… 她一向以折磨我为乐,此时自然是不肯消停的。 这两年我已渐渐不惧她。可是,如今我已经有了家人,不能再做亡命之徒了。 我有了软肋。 作为我的妻子,宁儿不可能逃出那个老女人的视线。我把她保护得越好,她的处境便越危险。 除了依言进宫,我别无选择。 我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冷脸,悄悄注意着身旁的这个女人。 她是极有分寸的。衣饰简单、举止娴雅,处处小心地保持着一个“奴婢”该有的小心谨慎。 也亏了她的小心谨慎,那些刁钻的奴才们才没有挑出她什么错来,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只是,那个老女人那里,却不是单凭“小心谨慎”便能敷衍过去的。 我知道那老女人并不会存着好心,却依然无能为力。 至少明面上,我只是寿康宫的一个奴才罢了。 我能做的,只有反复警告她主意分寸,却始终不敢明言。 此时我忽然有些后悔。 我要折磨那个蠢女人,本可以有一千种方法让她有苦难言。我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 娶了她,便是彻底将她拉进了这个泥潭,以后再想洗脱干净,可就难了。 非但如此,我还要小心地提防着那些小人乱说话给她听,小心防备她胡思乱想…… 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此时后悔,也已迟了。 老女人坚持要留她说话,我只得告辞。 不是为了去看那些恼人的折子,而是为了提醒那个始终不肯安分的老女人:适可而止,莫要因一时口舌之快,失了万里锦绣江山! 上书房中,我手中捧着八百里加急的奏章,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我带她进宫,是不是错了? 那个老女人会不会为难她?她毕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此番会不会言语失当,被寻出错处来?那个老女人的眼光十分毒辣,会不会看出她已经有孕在身,会不会疑心到……会不会为难她? 另一个不得不担心的问题是,那个老女人会不会对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会不会让她知道那些事…… 任何事情,我都不怕她知道,唯独那一件。 我无法想象,她知道之后,我该何以自处。 我不怕任何人的嘲笑和鄙夷,只她例外。 那个老女人,该不会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吧? 女人心,海底针,谁能猜得准呢? 我拼命想收摄自己的心神,却始终无能为力。 我装着不在意,却欺骗不了自己。 想到种种变数,我再也坐不住,丢下奏折,奔了回去。 顾不得旁人会猜测什么了。 即使我恨她厌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允许任何变故,是因为别人插手而出现的! 我心急如焚,恨不能背生双翼,却不想半途之中,却偏偏被段御铖拦下。 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虽然我竭力掩饰,却还是瞒不过他。 他只三言两语,便揭穿了我的伪装。 他说:“三年来,你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没法子静下心来细想,却也知道他说得对。 三年来,我几乎与死人无益,无喜无怒,冷心冷情。 可是如今…… 我擦擦额头上跑出的汗,不禁苦笑。 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我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疯了吧? 段御铖却在笑。 他说:“恩永,三年了,我终于有一次看到你像个活人了。” 我想狠狠地嘲笑他,却说不出话来。 我也找不出借口,来为此时的自己辩解。 此时的我,只想远远地甩开他,只想不顾一切地去把那个女人揪出来,带回府里去关在房中,哪儿也不许她去。 可我还是不想被人看透心思,段御铖也不行。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他如何能看不透? 段御铖反拉住我,笑道:“她这会儿只怕已经不在寿康宫了,你去园子里找吧。” 不在寿康宫?她去了园子里? 我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变故到底还是发生了吗? 我狂奔而去,全不顾段御铖会如何猜想,也顾不得理会是不是撞上了旁人。 她怎么会不在园子?是谁带她出去?她会不会迷失了方向、会不会冲撞了旁人?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奴才给她难堪,会不会有假山乱石害她受伤? 我一路胡思乱想,担心得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倒是落回了原处,怒气却又飞快地增长起来。 她竟胆敢同那小傻子拉拉扯扯……她究竟将我放在何处? 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肯安分,还是没有放弃过进宫的打算么? 难道她以为,我带她进宫来,是为了给她机会勾三搭四么? 我冷冷地看着她,也看着那个小傻子,心里忽然敲响了警钟。 小皇帝刚才的表现,可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傻子该有的! 如果他一直只是在装傻…… 我忽地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记忆之中,这个小皇帝似乎一直是傻的。 可他真的傻吗? 那老贼杀孽太重,少不得要报应到子孙身上。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冤魂无主,如果这小皇帝不傻,只怕早已被忠臣义士砍为齑粉! 可他是傻的,所以从来无人肯在他身上用心,他竟得以在那把龙椅上安坐至今。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吗? 我细细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悚然心惊。 看来,是时候探一探这个小傻子的底细了! 至少刚才,他惩处岳影儿的时候,思路清晰言语得当,帝王威严分毫不落,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傻子! 我怔怔地看着那两道亲昵地缠在一处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这个女人,会不会一直是小皇帝的棋子?她出现在我的身旁,会不会只是为了扰乱我的心神?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里越发冷了下去。 天知道,我耗费了多少力气,才忍住当场将那二人捏死在一处的冲动! 我强行带了她走,那个小傻子并不敢有异议,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那女人表现得越是小心,我心里的疑虑便越重。 但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我自然不会打草惊蛇。 段御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竟然特地备了马车等我——他是嫌我还不够烦么? 他在也好。那家伙的眼光一向毒辣。我几番向他使眼色,盼着他能帮我盯住这女人,试探她是否别有用心。 可是我竟忘了,那家伙一向是见了女人便走不动路的。在女人的面前,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哪里还有半分聪明可用? 于是我只得作罢,暗暗盘算着回府之后,再怎生想个法子来试探那个女人。 不料那女人竟是极精明的。几句话工夫,她便已能同段御铖谈笑风生,我竟转眼成了插不上话的外人。 就连那老妖婆说的一些怪话,她也故意当着段御铖的面说出来,是生怕我发怒,所以拿那个家伙做挡箭牌么? 这些小聪明,究竟是谁教她的?谁允许她在我的面前耍心机,却将外人当做大树来依靠的? 果真是我待她太仁慈了么? 这个女人,果然还是太欠教训! 我冷冷地盯着她掩不住得意的脸,心中的疑虑伴随着憎恨一点点生长着。 我就知道,上天从不肯仁慈待我,又岂肯把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送到我的面前?这女人的出现,多半也不过是另外一场阴谋的开始罢了! 回复(7)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5) 我无意讨好她所谓的“家人”。 葛府回门,是我对她最后的试探。 而她,给了我一份意料之外的答卷。 忆及她初进府时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我多多少少是有几分不喜的。 或许她确实有很多难处,或许她过得确实极不容易,但我看不起任劳任怨的受气包。 我的未来,必定是充满了艰辛和险阻的。如果她只懂得逆来顺受,如何能安然地陪我走下去? 我身边的女人,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回府之前,我见她敢怒不敢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想她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马车停在葛府门前,她并不着急下车,反而拿足了架子、摆足了阵势,把“狐假虎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竟是意外的神采飞扬,差一点点便让我失了神。 我也乐得配合,挽着她的手假扮一个宠妻无度的丈夫。 这种感觉,居然很不坏! 我看着她高傲的侧脸,心里竟也感觉到了满满的自豪。 我这是怎么了呢? 我无瑕多想,因为那个毒妇的脸色又变青了。 我的小女人居然十分牙尖嘴利,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把那个毒妇气得七窍生烟? 倒也有趣。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不知不觉地便带上了笑容。 事后我才记起,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葛从忠不在府中,我和我的小女人都不愿多作停留。但我偏要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在葛家院中四处看遍。 她从前住的地方,不管是后院之中那间颇为精致清雅的厢房,还是被那毒妇竭力掩饰的柴房,都不是十分清静的所在。 一处是闺阁内室,一处是奴仆们常常往来之处,应当不会有人能不动声色地出入这两处地方吧? 如此看来,她大约不会同小傻子早有往来…… 我的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却还是不免隐隐地刺痛着。 我们在府中停留的时间并不短,可是除了那些聒噪的女人,并没有一个人来问候。 不管是她的堂姐妹,还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并没有一个人肯来看她一眼。 她在这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已经可想而知。 回去的马车上,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我应该在回去的马车上试着告诉她,只要她今后安分守己,我便可以做她的依靠…… 可是一上马车,她便找了个离我最远的角落坐着,假装闭目养神,再不肯看我一眼。 我的勇气一点点消耗殆尽,也只得沉默下来。 或许,我和她还是没有走到可以同心同德的那一步吧?她始终是不肯同我亲近的,我又何曾信任过她? 我没了折磨她的心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只得尽量避免同她见面。 后来的日子,我索性不常回府,每日只在宫里留宿。 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不愿再熬下去了。或许,是时候收拾一下那个老女人了吧? 不久之后,葛从忠调回京城。 这是我的主意,我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听说那小女人又病了。 我不懂得如何陪伴她,只得装作不知道。 这样病歪歪的,实在不成样子。希望葛从忠回京,能让她心中稍稍开解几分吧。 她回府看望葛从忠的那一天,我在宫中坐立难安。 从早晨到正午,我一直魂不守舍,不敢在寿康宫多待,只得回府。 不料未及进门,便见元哥儿张皇失措地迎了出来。 她说:“葛府留下夫人了!” 留下? 我知道葛从忠性情暴烈,却还是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同我过不去。 他该知道,我破例将他调回京城,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我马不停蹄地赶往葛府,不出意料地受到了冷遇。 我并不在意葛从忠的冷言冷语,但宁儿是我的女人,我必须带走! 葛从忠将我带到书房,先是厉声痛骂,再是引经据典,最后几乎已是苦苦哀求。 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一件事:要我离开她。 我只觉得好笑。 如果我可以轻易放弃那个女人,当初又何必顶着全天下人的嘲笑娶她过门? 整整一个下午的对峙,我没有被他说服,却在他的责骂之中,渐渐地看清了我自己的心。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在我决定娶她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我的心里便已经认定了那个女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若是真的厌她恨她,叫人拉去杖毙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必把我自己牵扯进去? 我一向自诩冷心冷情,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那个女人的陷阱…… 僵持了整整一个下午,葛从忠依然在慷慨陈词,试图说服我放过他的侄女。 我只能报以苦笑。  我可以放过那个女人,可是谁来放过我呢? 天色渐晚,我不愿再听他聒噪。 中秋节,我并未与我的小女人共度;今日是八月十六,我定要带她回府,补上这个团圆节! 我绕过喋喋不休的葛从忠,直奔进后院,将那女人拽了出来。 葛从忠竟然仍不罢休,带着奴才在回廊上截住了我们。 依着我的性子,我本该砍了那些拦路的奴才,从这园子里一路杀出去才对。 可是此时我却不得不加倍小心,为了那个娇气的女人,也为了她和葛家那一点点仅存的血脉亲情。 从前虽然无人敢当面骂我,我却也知道他们背后说些什么。今日难得有人敢当面斥骂,倒也新鲜。 可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骂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早已听腻了。 我不怕挨骂,只怕那个女人心里,也在骂着同样的话。 我娶她为妻,本来便是一厢情愿。 今日她有了叔父撑腰,会不会借机同我翻脸?她会不会不愿同我走?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偷偷地窥察着她的脸色。 她迟迟未开口,我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糟。 某一个瞬间,我想,何必勉强呢?她若不愿,也便算了吧……这世上比她温柔懂事、比她娇美可人、比她聪明伶俐的女子未必没有,我又何必一定要勉强一个水性杨花、四处招蜂引蝶的女人? 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却又会忍不住想,这世上的好女子再多,又有谁能替代她呢?她的心里没有我,甚至……她或许是根本没有心的,可是那又如何呢?我若能放得下她,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葛从忠见说不动我,只好从那女人的身上下手。 他搬出葛家的家训来,用什么大义、什么正道之类的混账话,强迫我的小女人妥协。 我假装不在意,却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慌张。她用力把手从我的掌中抽出来,却马上又反握住我的手掌,语气淡淡:“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我的心脏在跳出喉咙的前一刻得到了解救,“咚”地一声落回了原处。 她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她说,我从未强迫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已进了韩家门,不可能吃两家茶…… 我想,此时这种心口发热、浑身充满了力气、忍不住想振臂高呼的感觉,便是人们常说的“狂喜”吧? 我不知道这女人的这番话能有几分真心,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喜出望外。 即使她的叔父愿意拼上全家性命为她撑腰,她依然不肯离开我! 我原本已变得冰凉的掌心,莫名地发热起来。 我紧攥住她的手指,竭力稳住颤抖的手臂。 那一刻,我想,只要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便愿意相信。即使有朝一日证实了这些都是谎言,我只怕也会甘之如饴! 我一定是中了这个女人的毒。 葛从忠的震惊,显然更甚于我。 或者,用“震怒”来形容更贴切一点。 他一定不曾料到,他世代忠良的葛家,会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甘心同我这样的乱臣贼子纠缠不清吧? 我的心中生出了难言的快意。 趁葛从忠和奴才们愣神的工夫,我带着宁儿径直出府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葛从忠追出来时震怒而伤感的神情,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同我相比,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有福气的。至少她还有一个耿直的叔父,既愿意为她舍弃身家性命,又肯苦口婆心地教她做人……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身的仇恨、一腔的怨愤,以及,一段永远不敢提及的过去。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见马车已经开动,我便想同她坐到一处,把先前从未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 可是,她看到我起身,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再不敢抬头。 她的眼睛只遥遥地看着葛府的方向。看着葛从忠蹒跚地追马车的身影,她竟毫无预兆地红了眼圈。 我的心下不禁有些恼:她果真还是不愿的吗?若她不愿,我该如何自处?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又开始焦躁起来。 回复(4)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6) 我与她,似乎掉进了一个怪圈。 每次见到她之前,我都会劝自己,尽可能待她好一点。 但她总是怕我,总是下意识地躲避,而我总是生气。 于是每一次见面,都成了一种折磨,对她,对我。 这一次依然如此。 我狠狠地嘲讽了她,而她居然毫不示弱。 最后的结果,自然还是不欢而散。 回府之后,大夫找到了我。 她的身子依然虚弱不堪,偏又素性畏寒,此时有孕,可谓险象环生。 我装着不在意,可是那大夫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他说,那女人此时要想保住性命,唯有静养一途。若再生些闲气、再受些劳累,没了孩子是小事,只怕连大人也难保…… 我恨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更恨自己放不下她。 时至今日,已是无可奈何。 我想去看她,每次都是走到半途便折返回来。 她见了我便要生气。可是她的身子已经受不得气了。 我不敢再见她,最后索性不再回府,只吩咐丫头细心照看,每日把她的情形告诉我。 她终于安分了下来。 如此,也算是相安无事吧? 葛从忠刚回京城便不安分,竟异想天开地叫人去搜集汝阳王的罪状,险些便落到了那老贼的手中。 我本不想管他的闲事,却又不忍那女人伤心难过,只得叫人寻了个由头把那蠢家伙送进狱中去,先保住他的老命再说。 本打算等过了风头再放他出来,不料蠢奴才走漏风声,竟把消息传到了那女人的耳中去。 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竟敢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一路奔进书房来找我理论,结果怎样呢?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看见她跌进门来,被昂驹用刀架住脖子的那一瞬间,我有多么惊慌失措! 昂驹是杀手,一向以快刀著称。如果他的手一时收不住,她早已身首异处! 那个女人……她便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我看着她蜡黄的脸色,一时气急败坏。 她却看也不看我一眼,便直直扑向了昂驹,扯住他的衣摆,求他放过她的叔父…… 她宁可求一个素不相识的杀手,也不愿来求我吗? 我竭力压住的怒气,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 我忍不住嘲讽了她几句,她却浑不在意似的,只肯反反复复地替她的叔父求情。 她甚至对我说,如果我恨她厌她,只折磨她一人就够了。 难道在她的眼中,我除了折磨她之外,就不会做一件旁的事情了吗?我就那样不值得她信任和依靠吗? 我实在已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却偏偏不能发泄出来。 看到她苍白无力的模样,我便知道她的身子依然不容乐观,只得胡乱应着,打发她走。 七个多月,她的腰身已经变得滚圆,起身十分艰难。我强忍着过去扶她的冲动,冷眼看她艰难地挣扎。 她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我正要松一口气,却被一道刺目的红色,灼痛了双眼。 我想我一定愣了很久,因为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惊慌失措地叫住了她,她的神情却比我更加惊恐。 难道,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以为我要害她吗? 我艰难地抱起她,一路飞奔,顾不得再生她的气。 她的身子很轻,我却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脚下是府中平坦的甬道,我却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每一脚下去都是软的,深深浅浅,总也找不到一处平坦的地方。 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敲得胸口发痛;我长大了嘴巴用力呼吸,却还是觉得喉咙那里堵得厉害。 初时她还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后来目光便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我看见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脚下忽然一软,险些栽倒。 但我并不敢有丝毫停顿。 这个女人一向倔强,我不信她会轻易放弃,所以我唯有坚持…… 回到房中,大夫竟然不在。 我将她放到帐中之后,便只能发疯一般地四处乱转。 从未这样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当初不肯学医?哪怕学一点点也好,不必学到子产那样的本领,只要能像秦彦那样略懂皮毛,我也不会像此时这样束手无策! 大夫终于来了,却在一番慢吞吞的望闻问切之后,给出了一个让我恨不能掐死他的诊断:“叫产婆来吧!” 于是又是一番令人心焦的等待,终于等到了产婆,我却又被他们毫不客气地赶出了门外。 这一番等待,分外漫长。 从正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已经把自己这一辈子所有的事情反反复复地思量了几遍。 这五六个时辰,是我一生中最难捱的时光。 柔嘉一直劝我回书房歇息,我只得沉默以对。 不是不想去,而是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已经连走到书房的力气都没有。 我叫人杖毙了明珠、翠玉,又嘱咐小远处理大夫和产婆,随后便彻底无事可做。 只能侧耳听着房中的动静。 可是,房中实在并没有什么动静可听。 若非大夫和产婆一直没有出来,我简直要怀疑她已经…… 不知煎熬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产婆才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向我道喜。 呵。 我有何可喜? 我生生忍住冲向房中的脚步,转过来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他太安静,刚才竟没有听到他的哭声。 怜儿说,这个小东西先天不足,未必能活下来。 我的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过来。 那小小的一团,几乎没有重量,这便是那女人的孩子么? 我的心里忍不住愤恨伤感,手上却始终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并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可是对这个孩子,我却偏偏下不了手。 我终于还是进去看了那个女人。 她依然沉沉睡着,苍白的小脸藏在凌乱的发丝之间,看得人莫名心酸。 九死一生。 但毕竟还是活了下来。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 怜儿劝我找个乳母过来,以养子的名义,把孩子放在她的身边。 我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却没有答应。 容许这孩子活着,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为了这个女人,我已把我的底线一次次放低了。这一次若再退让,我到底要退到何处才算完? 我并没有那么大度的。 思来想去,我终是叫怜儿把孩子送给了府里的马夫。 本想把他远远地送走,又怕将来孩子失了踪迹,脱离了掌控……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瞻前顾后,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这还是我吗? 明明恨极了这个孩子,我却还是要把他养在府中,到底是在折磨谁? 我恨自己心软,却再不能做得更绝了。 只有看到那女人伤心流泪的时候,我的心里才能感觉到一点点报复的快意。 我故意支开了知情的怜儿和心软的元哥儿,点名派了兰姑去照顾她。 看到她被兰姑责骂嘲讽,伤心欲绝,我便觉得胸口的那股闷气稍稍舒缓了几分。 可是,看到她跌跌撞撞地下床,想要冲出门去的样子,我的胸口又剧烈地痛了起来。 说不出是恨还是怒。 为了确认孩子的消息,她竟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得,那个孩子真的有那么重要? 我在门口截住了她,她竟敢掐住我的手臂,尖叫着质问,是不是我杀了她的孩子。 果然。 我果然还是不该心软的。 她的心里已认定了我是恶人,已认定了一定会杀她的孩子,我还能说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我竟然还会为她而心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挣脱了她的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与她对视的时候,我连这一点点坚持都会崩塌。 我怕我会忍不住再次退让,我怕我会忍不住叫人把那孩子抱来给她…… 在这个女人的面前,我一向是没有办法的。 万幸的是,她从来都不肯向我低头服软,从来都只肯用戒备的、惊恐的、小心翼翼的目光望着我。 对付这样的她,我只要假装生气,逼她避开我的目光就可以了。 她产后虚弱,竟连半点力气也没有。我挣脱了她的手,她便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我狠心转过头去,不肯看她无助的模样。 走出房门,我听到了她痛苦的声音,分辨不出是哭是笑。 此时的她,必定是恨极了我的吧? 我靠在门外的石栏上,自嘲地苦笑。 岂止是现在?只怕她的心里,没有一刻是不恨我的!我执意将她困在身边,又害了她的叔父,如今又害了她的孩子…… 我果然只能做个恶人。难怪她恨我,难怪她从来不肯把我看作她的依靠。 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错? 我实在分辨不清。 小丫头们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我已没有闲心去管。 这时房中响起了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我忽想到她的身子受不得凉,万一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于是我只好又忍住了满腹怒气,忙着吩咐小丫鬟进屋去看她。 我是不是没救了? 回复(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7) 谢天谢地,她终是熬过了这一劫。 那孩子虽极弱小,却也一天天地熬了下来,实在令我颇为意外。 我见她一天天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不忍,又吩咐元哥儿到她身旁去伺候。 因为我知道那丫头藏不住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实情说给她知道的。 我恨那个孩子,却又不得不靠那个孩子牵着她,逼她活下去……是不是很可悲? 她刚刚能起身走动,便求着我带她去狱中,看望她的叔父。 我实在不愿她同那蠢家伙来往,可是为了让她安心,我又不得不如此。 我早料到了她会无功而返,却怎么也没想到,葛从忠竟然异想天开,以死逼迫她来杀我。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他的侄女了? 我忍不住冷笑,心里却一阵阵慌乱。 我不怕死,却怕死在她的手中。 她一向敬畏叔父,这一次会不会真的对我动手? 我知道她的身上一直藏有一枚精致而锋利的匕首,也知道莫丢丢留给她许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她要杀我,其实并不难。 她会动手吗? 或许会的吧?她一向是恨我的。 看到她出来,我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她微笑。 她的脸色苍白似鬼,脚下竟走得极快,几乎是一下子撞进了我的怀里。 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一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愿? 我暗暗猜想着,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可我还是想探探她的心意,于是我寻了个由头,自己下去会见那位葛侍郎。 她破天荒地拉住了我。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真切的担忧。 她在担心我,却不肯承认,只肯说是忧心我伤她叔父。 真是个别扭的小女人啊! 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暖了起来。 有了这个眼神,即使她真的杀了我,我也会甘之如饴的吧? 葛从忠依然十分可憎,但我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同他对峙下去了。 我向他坦承了我与汝阳王的交往,然后打出小皇帝和那个老女人的旗号来,谎称一切都是太后和皇帝的旨意,叫我刺探汝阳王的底细。 葛从忠相信了我。 当然,也许是假装相信了我。 他不再对我横眉竖目,也肯恭敬地称我一声“韩总管”了。但他并没有提起他叫宁儿杀我的事。 所以,他还是希望我死? 也好,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我回到外面,看着那女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起了玩心。 我开始耐着性子哄她,朝她微笑,尽我所能地宠着她。 我越是这样,她越是忐忑不安。 我看着她像惊弓之鸟一样,随时保持着落荒而逃的姿态,便觉十分有意思。 她一定不知道,此时她眼中流露出的惊恐戒备有多么惹人怜爱! 我坚持同她一起用膳,好像我们一直是十分恩爱的夫妻一样。 她显然心不在焉,却还要强作欢颜,实在辛苦。 我的欢喜却是发自内心的。 这样宠着她、逗她玩笑,居然十分有趣。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没有打开妆台下面的那个盒子。 我给了她动手的机会,她为什么没有好好利用? 或许,这个女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吧? 这个晚上,是我与她成婚以来,唯一一段可以称得上“其乐融融”的时光。 我知道这只是假象。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如果能把这样的假象一直维持下去,我今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入夜,她蜷缩在我的怀中,像只冻僵了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 第一次尝试拥着她入眠,我的心里莫名地觉得温暖。 可她似乎极不安宁,一直辗转难眠。 我以为她只是不习惯,不料夜深时候,她竟从我的臂弯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门。 我刚刚开始觉得温暖的心里,倏地冷了下去。 她又在瞒着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难道她这一整晚的心不在焉,都是另有隐情? 我跟着她到了厢房,然后又去了园子里。 她竟在偷偷地烧纸钱? 府里是忌讳烧纸钱的。她在祭奠谁? 我终是忍不住斥责了她,不料她竟喜笑颜开,还说什么“你终于正常了”。 难道在她看来,我待她稍稍好一点,就是“中邪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训斥过她之后,我忽然又为她而感到悲哀。 其实,我也并没有待她多好。寻常人家的夫妻,不都是那样的吗? 仅仅是和颜悦色地同她吃一顿饭,她便觉得我中了邪祟……平时的我,待她是有多差? 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但我是不会道歉的。没有人教过我那些。 我只好把她拎回屋里去,命令她老老实实地睡觉。 第二日要有大事发生,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今后一定要待她好一点。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次日,是汝阳王起事的日子。 我一早便去了军营,预备着按照汝阳王的吩咐,带兵围城,逼宫。 我自然不是要做汝阳王的走狗。 朝中大半是我的人,我有信心能让汝阳王那老贼有去无回。 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甚至还可以给自己挣一个功名回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便是要做那渔翁,坐等汝阳王与小皇帝两败俱伤。 可我没想到的是,起兵之前,便有坏消息传了过来。 那老女人抓了宁儿,召我回京。 那道语气极为和缓的懿旨,于我却不啻晴天霹雳。 我自以为我的心事已经隐藏得很好,却还是没有瞒过她吗? 她竟敢动我的女人! 我又急又怒,却不得不按照她的吩咐,丢下汝阳王和他的十万将士,单骑狂奔回了京城。 看到那个老女人甜腻的笑容,我才意识到我又犯了错。 我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不是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吗?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宁儿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了! 可是,如果我不会来,以这个老女人的心肠,她是不会放过宁儿的。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无解。 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那个老女人的面前,微微皱眉:“你又在闹什么?我马上便要查清汝阳王的底细了,你知不知道?” 那老女人微微一愣,随后便吃吃笑了起来:“原来你去军营是为了查那老贼的底细?我只当你要同他一起造反。” 她支开了宫女,笑嘻嘻地缠了过来。 我忍着恶心,熟门熟路地挑逗着她的身子,将她拥进帐中。 我和她的事,在寿康宫根本不是秘密。 但在外面,我的身份成了一块极佳的遮羞布。世人虽知道我是靠着她才得以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却极少有人想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和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日子,我已熬了三年。 很可笑,是不是? 冷面冷心生人勿近的韩大总管,居然是靠取悦一个女人活着的。 三年前,我进宫刺杀那老贼失败,险些死在乱箭之下,是这个老女人救了我。 后来,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她喜欢的,无非是我的脸,以及我能给她的欲死欲仙的快乐。 我需要的,是她的纵容,以及我所能借着她的威风争取来的,掌控这天下的权力。 我曾经认为这样的交易很公平。 段御铖知道这件事之后,曾经问我:“难道你就甘心任她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尊严是什么?抱歉,我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 我的存在,似乎一直就是为了被别人踩在脚底下的。 我的态度,是一切都无所谓的。能倾覆了这天下最好,若是失败也不算什么;若能灭了那些奸贼、恢复正统最好,若不能也算不得什么;若能一直保有富贵荣华自然不错,一朝沦落街头也不算什么。 寿康宫的这些肮脏事,我也并不怕人知道。 我如今的身份已是人人可以唾弃的,再加一条恶名又如何? 我从未标榜过自己清白高贵。是非对错,都是旁人的臆测罢了。 但是这半年,我忽然开始在意起来。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与这老女人独处;拥着这具身体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恶心和不耐;我开始在意宫里的流言蜚语,有一次甚至一举杖毙了十余个喜欢嚼舌根的宫女。 我开始害怕,怕被人发现我是假太监的秘密,更怕一些不好听的话传到外面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我的变化,这个老女人未必没有察觉。 所以,此时的宁儿,处境一定十分艰难。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急躁。 我在寿康宫住了四五天,没日没夜地同那老女人寻欢作乐,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宁儿。 那老女人竟也只字不提。 我知道她是在试探我,或者说,是在刻意折磨我。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除掉她,但是此时,还不到时候。 第五天的时候,她终于放过了我,可我依然不敢冒险,只好求了段御铖替我去救人。 直到晚间,我才如愿出宫,回到了我的家里。 柔嘉已经告诉我,她被囚在霞影殿五日之久,饮食不周,获救的时候已是十分虚弱。 我的心里涩涩地疼着,看到她的时候,愧疚几乎将我整个人淹没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恍惚。我以为她会向我哭闹,可她只是幽幽地笑着,添汤布菜,细心妥帖地伺候我用饭。 她越是这样,我的心里便越是烦乱。 我知道,我努力地想要靠近她,最终却还是越走越远了。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8) 她越是什么都不问,我越觉得无颜面对她,只好躲出去。 但心里却总是放不下。 她是极畏寒的,这般寒冬腊月,她一个人如何熬过长夜?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于是论多忙,我都尽量赶回去,与她同宿。 她渐渐地不再那样排斥我,只是依旧不怎么说话。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于是这样一天天相处下来,非但没有变得亲近,反而日渐疏远了。 汝阳王同我反目,这一阵我颇有些手忙脚乱。 渔翁是做不成了,我只好另寻出路。 恰赶上春节,我决定在府中设宴,招待朝中的一干重臣。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所以朝中人人惊诧不已,有些鼻子灵的早已嗅出了苗头,开始暗中向我示好。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的手中,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的势力并不多,所以我只能靠前朝的那些老臣。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齐思贤那个废物有那么大的胆量,竟敢明目张胆地上门约见我的女人。 先时听到门上的小厮说是齐思贤来过,我并未放在心上。 亲眼看到他仓皇地避开人群溜走,我也只是稍稍有些诧异而已。 直到元哥儿又提起他,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是汝阳王的走狗,此时上门,自然是没有好心的。他应当知道我绝不会欢迎他,所以他来做什么? 他对宁儿的觊觎之心,我一直知道。 所以,听元哥儿说起他二人在后园相见的时候,我的怒火便不受控制地冲上了头顶! 僻静的后园,他们支开了丫鬟,孤男寡女能做些什么? 我实在不愿那样想,可是那个女人是有前科的,齐思贤更是有名的浪荡公子,让我如何能信他二人清白? 我很希望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女人娇弱无力地半躺在榻上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我。 她竟然…… 她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吗? 她倔强的姿态,彻底摧毁了我仅剩的理智。 她是个放荡的女人,哪怕是在初次见面的男人面前,也未必不能宽衣解带,偏偏在我的面前倔强冷傲,装什么三贞九烈! 是因为看不起我,是吗? 既然看不起我,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嫁我! 这样的相处方式,我已不打算再继续下去。我太累了! 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跟别人好,我没那么慷慨。 既然我得不到她的心,又留不住她的人,这样一天天折磨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一了百了吧! 我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她还是瘦得厉害,我的手里握着的,仿佛是一把稻草。 我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她痛苦地仰起头,张大了嘴巴。 我冷笑地看着她徒劳地挣扎,看着她抬起虚弱的手,似乎想掰开我的手指。 我知道这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她的指甲掐在我的手背上,已没有多少力气。 也许在下一个瞬间,她就会无力地垂下手…… 她再也不可能离开我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想要欣赏她此时绝望的神情。 先前她似乎是想求我的,但后来竟又恢复了倔强的神态。 此时她正努力地瞪大眼睛盯着我,眼中滑出一滴清泪…… 该死! 我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手指竟下意识地松开了。 我还是下不了手! 她从床上滚了下去,捏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很久,我看到她的嘴角流出了一道黏涎,带着刺目的血色。 真脏。 我嫌恶地退后了两步。 她努力抬起头看着我,喉咙里几乎已发不出声音,却还是倔强地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她居然问我为什么? 我倒是小瞧了这个女人!难道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以为我可以像从前一样强装作不在意? 我对她的容忍,实在已经够多了! 我揭穿了她与齐思贤的事,她没有辩解。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我想把她留在身边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 民间一直有种说法叫做“强扭的瓜不甜”,我却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 该是时候放手了。 我强留了她这么久,确实也是极对不住她的。既然她无意留下,那便放她走吧。 说出那三个字,我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可她居然说,她不走。 为什么不走? 是因为葛从忠吩咐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还是因为齐思贤给了她新的任务? 这段时日,我一直在等她给我泡一杯毒茶,或者用匕首刺进我的胸膛。她一直都没有动手,我以为她还是有几分人心的,谁知今日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她到底在想什么? 罢了,我已不想知道了! 我揭穿了她痛齐思贤旧年的纠葛,以及葛从忠吩咐她的那件事。 她显然十分意外,再无话可说。 我给过她机会的,她放弃了,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她终于同意离开。 我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心里骤然空了一大块。 她在妆台前看着镜子,我在门口看着她。 她为什么要磨蹭那么久?是因为折磨得我还不够吗? 我却是已经受够了! 天色已晚,我叫人支开了后门的张老头,要她从后门走。 后来我独自一人在卧房里站了很久。 她没有回来,府里的奴才也没有提到她,所以她应当是出门了吧? 这样冷的天,她出府之后会到哪里去?她并没有带衣服,也没有带银两,会不会很麻烦? 我狠狠地摇了摇头,甩掉那些可笑的念头。 她自有她的去处,又用我操什么心? 从今之后,我与她,便是各不相干的路人了。 她从来都不属于我,那一段时日的相聚,不过是我给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境罢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中,看着她睡过的床帐,她用过的妆台,她躺过的软榻…… 每一处否仿佛都有她的影子,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吩咐人把卧房的门锁上。 我不会再来这个房间。 如果我说害怕自己会睹物伤情,似乎显得太矫情了。但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在某个不经意转身的瞬间,产生“她还在我身边”的错觉。 秦彦说的没错,我是中了那个女人的毒。 死不了人,却又让人活不下去的那种。 现在她走了,我需要留一点时间给自己。 哪怕是刮骨疗伤也好,我总要把她留下的痕迹彻底抹去,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过下去。 这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在廊下站了一夜,听了一夜的北风。 天亮了,又是一个热闹的日子。 宾客比昨日还要多,却没有人替我招待了。 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戏台下,同那些庸俗的官员谈笑风生。 这本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此时更加不是。 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恭维话,我无数次生出把他们轰出门去的冲动。 那些天下大事与我何干?这清平盛世,又与我何干?那泼天的富贵,于我又有何用处? 我只是希望,漫漫征途有人同行,凄风苦雨有人相伴……终究只是奢望罢了。 这一天午后下起了雪。 夜里,风小了些,耳边只听到簌簌落雪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书房里的火盆已将要燃尽,我并不打算过去添炭。 那个怕冷的人不在了,我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这一整天,我总存着一线奢望,盼着她会忽然转回来,告诉我,她不想走。 我或许会恨她,或许会厌她,但至少我的心里不会这样空。 没错,我后悔了。 从她跨出房门的那一刻起,我便后悔了。 天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顿住了追出去的脚步! 我知道,追出去是没有用的。 她多半要去找齐思贤,我追她回来,又岂能捉得住她的心? 让她去找吧! 给我半年,不,三个月足够了!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等我打垮了尚书府,除掉了齐思贤,她还不是要乖乖地回到我的怀里来? 只有这样想的时候,我才能觉得心里安定了几分。 希望那女人能活到那个时候吧!可别没等到我动手,她自己先伸腿去了!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竟又熬过了一夜。 早上,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而天上依然纷纷扬扬。 她是喜欢雪的,只是身子太弱,似乎从未痛痛快快地玩过一次雪。 今日这一场—— 或许她会很高兴吧?只是她的笑颜,我无缘看到了。 两夜未眠,我强撑着疲惫的身子,依然到前面去待客。 不是因为愿意见那些聒噪的老家伙,而是希望可以借着戏台上的锣鼓声响,掩住自己的满腹心事。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热闹:因为热闹的时候,人就会忘了孤独忘了寂寞啊! 哪怕入夜的时候仍然只能独对青灯,至少在白天,可以假装自己很快活。 小厮过来报说是淮南王来访,我并未感到诧异。 带人出去迎接,也不过是为了给足他面子而已。 直到我看见了那辆牛车、看到了牛车之中那道熟悉的瘦小身影……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9) 才一天多的时间,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她没有去找齐思贤吗? 段御铖说,他是在斜阳巷北边的林子里捡到她的。 那可不是去尚书府的方向!她去那边做什么? 我百思不解,可此时不是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青黑色的唇,只觉自己身上的血似乎也已凝固了、结冰了。 我怔了许久,经人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抱她回房,叫大夫来看。 段御铖在一旁冷嘲热讽,我怒不可遏,下意识地伸手想掐他的脖子。 随后恍悟。 我似乎是有些疯了,怎么会动不动就想用蛮力杀人?那个女人的颈下,还有我的手指留下的青色痕迹! 段御铖见了,对我更加鄙夷,我却已没有心思同他争执辩解。 这时大夫来了,我便放下了心。 这女人一向命大,我已习惯了她隔三差五给我来一场惊吓。 可是大夫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一时有些难以回神。 “元气已经耗尽”“只剩一个空壳子”,是什么意思? 油尽灯枯? 我只听到耳中“嗡嗡”乱响,细听之下却又什么声音都分辨不出。 我只知道我不想被段御铖嘲笑,于是我若无其事地回了戏台边,依旧与那些官员们说笑。 段御铖跟了过来,又开始说些疯疯癫癫的混账话。 他的疯话,我一向是不在意的。 但是这一次,他居然说,要我把那个女人送给他! 我勃然大怒,等意识到他只是在说笑,已来不及收回。 那混账家伙笑嘻嘻地看着我,神情一如既往地欠揍。 他说:你现在这个样子,骗得了谁啊? 我有心反驳,却无言以对。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 被人窥破心事的窘迫盖过了我的理智,我冲口而出:“随你处置就是。” 不出意料,他狠狠地臭骂了我一顿。 一转身,他却又闯进了卧房,煞有介事地要带那个女人走。 我跟了进去,恰看见那女人含笑应声:“好啊。” 小丫头们吓得跪了一地,那女人却一派坦然。 我靠着柱子站定,苦笑连连。 又不是第一天看清这个女人,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酸苦呢? 我知道段御铖在看我笑话,所以只得故作大方,放他们走路。 我只当这是一场闹剧,谁知段御铖竟果真在外面备下了轿子! 他是真的要接这个女人走? 我再也没法子假装漫不经心。 段御铖这个人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什么荒唐的事情没有做过?我虽不信他是认真的,可是万一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眼看段御铖毫不避讳地俯下身去,竟要抱她起身,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拦在了前面。 “她生过孩子,你也要吗?” 我知道说出这句话之后,很多事情都会脱离我的掌控,可我还是不得不说。 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来阻止他了! 段御铖果然十分惊愕。 可他竟不肯放弃那个女人,反厚颜无耻地要我把孩子一起送给他! 世上怎会有这样胡闹的人! 我恨得咬牙切齿,他却始终嬉皮笑脸,缠着我闹着要见那孩子。 我已彻底没了主意。 不,还有一个办法。 虽然很卑鄙,却很有效。 我对那女人说,如果她要走,我便杀了那孩子。 段御铖自然是气得跳脚。我看到他二人变色的脸,心里顿觉舒畅许多。 可是下一刻,我便看到了那家伙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顿悟,可是已经迟了。 那家伙竟大叫大嚷地冲了出去,说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儿子。 我明知他不会说出去,却还是止不住心乱。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关心则乱。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底线?我对她的容忍,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是绝不可能再放她走的了。 这一次,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哪怕说我自私也好,总之今后,这个女人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屋子里! 我的胸中激荡着一股怒气,冲刷着我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看到那女人眼中的慌乱和惊恐,心中更觉畅意。 我扯落了她的衣衫,尽我所能地抓咬着她单薄的身子。 她的臂上竟然有伤,而且伤势不轻。 我有些诧异,但她既然不说,我也无心多问。 我只是残忍地欣赏着她惊恐绝望的神情,粗暴地掠夺着她身上残存不多的温暖。 她终是放弃了挣扎,我并没有怜惜。 成亲半年有余,我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尽头。 她是我的妻,我该得到的,已经忍了这么久,难道还要遥遥无期地忍下去? 既然注定得不到她的心,我总该得到她的人再说! 我终是占有了她。 她的身子虽瘦弱,却极温软娇美,令人心醉。 这样的身体,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吧?难怪…… 我正带着恨意在她的身上撕咬,忽觉腰下一痛,竟是她格开了我。 她竟敢?! 我怒不可遏。 可她此时的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她死死地盯着我,嘶声喊道:“是你!” 是我?什么是我? 我不解。 此时我也不愿意费心去思考她在说些什么。未能得到满足的欲望正叫嚣着,驱使着我依旧禁锢住她,去追求我所想要的快意。 可她竟而胆大包天,再一次阻住了我。 她说:“三月三那夜,是你!” “三月三”这个日子,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我的夜空。 我的理智迅速回拢。 三月三…… 她为什么会提到这个日子? 我忽然开始慌乱。 她的质问、她的斥责,她的怒骂,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想知道,这个日子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一些奇怪的话,语焉不详,并不连贯。 可我却从中听出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反复斟酌、反复推敲、反复猜测,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意识到她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那夜的女人,是她? 可是…… 我反反复复思量了许久,始终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可是,只有这一种解释,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通!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嘲讽地看着我。 我忽然发觉自己很可笑。 她从未跟过那小傻子,更没有跟别的什么人纠缠不清…… 我恨了几乎整整一年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呆呆地靠坐在床角,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很显然,她也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我与她相对无言,忽觉命运之诡谲,简直令人无所适从。 许久之后,我终于回过神来,整个人彻底恢复了清明。 既然她并没有与旁人私通,那孩子…… 那是我和她的孩子! 我竟然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因为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之心,把我的女人、我的孩子,害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看着她请冷冷的眼睛,我忽然感到无地自容。 如果当初我不是妄下结论,如果我肯再细心一些,如果我肯选择信她,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从不知道什么是“后悔”的我,忽然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一个词,叫做“悔不当初”。 因为我的武断,事情已经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该怎么办? 我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可是都已经迟了。 她或许不是没有喜欢过我的,可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同她修好,可是我都错过了;我知道了她的刚烈果决,知道了她臂上那道伤痕的来历,可她已不会接受我的抚慰了。 错过了的,还能弥补吗?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心意,可是她只肯给我一个嘲讽的眼神。 或许不只是嘲讽,还有鄙夷、不屑、厌恶、憎恨…… 曾几何时,我正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此时易地而处,我才知道当初她的心里是何种滋味。 锥心刺骨,无地自容。 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为什么不肯说? 我一面质问她,一面嘲讽我自己。 我何曾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事情一开始,我便先入为主地给她定了罪,此后不管出现什么事,我都先把她往最不堪的方向猜想…… 高傲如她,又怎么可能会向我乞求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的心里,悲喜交集。 我想求她原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是此时,只要能在她的身边多停留片刻,于我都是莫大的幸福。 可是,她却冷冷地对我说:“你出去吧。” 我的心里,霎时冰凉。 她终是厌了我的。 从前我对她存着误会的时候,她或许会有几分不甘心。如今她的冤屈已经洗清,她便再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了吧? 她的心事,如今是可以放下了。可是我的心事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可是这件事,如何能放下? 我对生活所有的希望,都只在她一个人身上。可是此时的她,可还肯施舍给我一点温暖? 她扯了扯被角,盖住自己的身子,缩到了墙角。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彻底厌了、倦了,一刻也不愿同我共处了。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0) 我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可是她的脸上,露出了那样陌生那样嫌恶的神情。 我赖在她的身旁,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我只能依言走开,却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放不下。 比如她臂上的伤,比如我们的孩子…… 她一向坚强惯了的,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她竟丝毫不放在眼里;我的关心和担忧,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多余的搅扰罢了。 我知道他盼着我快快离开,可是我如何甘心? 我想同她说说孩子的事,不料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气,越发弄巧成拙。 提起孩子,她更加有理由恨我了。 那孩子在胎里便受了许多委屈,一时受惊一时受寒,本已十分凶险,偏偏又早产那么久……能活下来实在是奇迹中的奇迹,我偏偏又把他送给一个衣食不周的马夫…… 世上怎会有我这样恶劣的父亲! 等那孩子长大,知道了这些事,他一定也会恨我的吧? 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 宁儿的言下之意,似乎已经悄悄去看过他。 可是那也并不值得欣慰。 母子连心,她却连光明正大地抱一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悄悄地去看,还要瞒着旁人……个中心酸,岂是外人可解的? 即使此时把那孩子抱过来养,他先前所受的种种委屈和苦楚,也都已是弥补不来的了。 宁儿现在恨极了我,所以我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自作孽不可活。我也算是罪有应得。 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做一点小小的弥补,比如想法子让那孩子的处境好一点,比如常常找借口把那孩子带到她的面前…… 可是她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我所有的努力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说,现在已经没有奶了,带回来也没什么用。 她的语气很淡,一如往常。  我的心里却已痛不可当。 她的意思,我懂。 那孩子的成长,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如果我只伤害了她一人,或许尚有挽回的余地;可我伤害的,是她和孩子,是那一段再也无法重来的天伦之情! 她永不可能原谅我了。 我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我只盼她能给我机会,允我用我的余生,来弥补她和孩子所受到的伤害…… 朝中的局势一日紧似一日,我却忽然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没了兴致。 此时的我,更愿意把心思放在旁的地方,比如静静坐在房中看她读书刺绣,比如远远站在廊下看她凭窗而立,比如悄悄吩咐匠人赶制她喜欢的灯笼,比如偷偷在她画的雪景上添一枝梅花…… 她依然不愿见我,我却渐渐习惯了赖在她的身旁,赶也赶不走。 有时实在缠得紧了,她不耐地呵斥一声,我非但不觉恼怒,反而甘之如饴。 是我变了吗? 如今,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我也会觉得胸中满满地溢出幸福和满足来。 如果她肯对我和颜悦色,我便是即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开始变得毫无原则,只要她高兴,我什么都肯做——除了让我离开她。 转机发生在不久之后,上元节夜宴上。 汝阳王当众列数我结党营私、干涉朝政诸多罪状,摆明了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并不在意那些罪名,他们却盯紧了宁儿,逼迫她揭发我的罪行。 那时,我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我不怕获罪,却怕那些罪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她已恨极了我,汝阳王又向她承诺会保她平安、会妥善安排她今后的生活……这对她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她会放过吗? 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瓦解汝阳王的阴谋,可是如果连她都盼着我获罪,我还有辩解的必要吗?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殿中的喧闹,心慌意乱。 我做的事情,她所知不多,但总有一些。 如果她说了出来,我该怎样?是按照原先的主意逐条辩驳,还是直接干脆地认了罪,祝愿她离开我之后生活得平静安宁? 我真的不知道。 没等我想出一个答案,她已悠悠地开了口。 她说:“只怕,要让诸位大人们失望了。” 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中一块巨石落地的声音。 连小皇帝和汝阳王在内,殿中那么多人劝她“弃暗投明”,那么多人劝她“重获新生”,可是她却说,要让他们失望了。 我的唇角悄悄地弯了起来。 汝阳王显然大为恼怒,可是我的小女人并不畏惧。她露出了一个极温婉的微笑,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受到汝阳王那番威胁的影响。 她说,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并未看到我有作奸犯科之事;她说,她嫁与我,完全是心甘情愿;她说,生死与共,绝无怨言。 生死与共,绝无怨言! 我紧紧地抓住廊柱,手臂仍是止不住颤抖。 我以为她对我只有憎恨,可是她却说,生死与共,绝无怨言! 那一刻,我想,即使今日便死,我这一生也已是满足的了。 这个答案,我是喜欢的,但汝阳王显然大为恼怒。 我岂会容许他伤了我的女人? 我冲进殿去,向那女人展颜而笑:“我都听到了,以后可不许赖账。” 她重重地在我的胸口打了一拳。 我却丝毫不觉得疼。只觉被她打到的地方,都是满满的喜悦。 后来的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葛从忠历数了汝阳王的二十余条大罪,条条皆有实据。 汝阳王暴跳如雷,当堂翻脸,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可是我既然早知他的阴谋,又岂能束手无策? 宫中朝中俱是我的天下,汝阳王一旦造反,便必定是身败名裂的结局! 小皇帝至此才看清了我的手段,再不敢有丝毫异议。 真是难为他了。看样子,他还是需要继续装一阵子傻。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是我的对手。 眨眼之间,反贼伏法,兵不血刃。 我看着那些震悚的朝臣,看着那些服服帖帖的侍卫和士兵,志得意满。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这天下,到底还是我的天下! 我紧紧拥着怀里的小女人,片刻也不肯松手。 即使是这整个天下,也绝不可能比这个女人更重要! 今日最令我欢喜的,不是扳倒了汝阳王,而是听到宁儿说了那几句话,发觉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同我别扭下去…… 她依然想推开我,但我并不想让她如愿。 我用力将她拥紧,不留一丝空隙。 见她走得艰难,我索性一把抱起她,脚下依然十分轻快,仿佛怀中的女人丝毫没有重量一样。 她似乎想要推开我,但并没有十分用力。 我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松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或许,从今之后,我们便可以举案齐眉,再不用似先前那样互相折磨了吧? 夜已经深了,我抱着她在园中慢慢走着,细细品味着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我没想到的是,路上居然遇到了那个老女人。 她没有带宫女随行,独个儿提着一盏灯立在寒夜之中,显得单薄无助,楚楚可怜。 可惜,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已是再清楚不过了。 今日宴上,汝阳王敢挑衅我,必定是小傻子的授意。可是那小傻子的“圣意”,哪一件不是出自这个女人的主意?晚宴开始时,她急召我到寿康宫,难道不是为了给汝阳王留出时间? 她早已开始忌惮我了,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呢。 正好,我的忍耐,也早已到了尽头,是时候清算一下了。 我这样想着,便觉心中愤懑不已。 她却只是幽幽地笑着,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眼睛只盯着我的宁儿看。 我的心里不免又慌张起来。 她的神态大异寻常,宁儿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未必不会察觉到什么! 我不耐起来,三言两语地打发了那个老女人,再也没了欣赏夜景的闲情。 可是宁儿却只盯着那老女人的背影,怔怔地看得出神。 我的心脏紧揪起来。 如果她问起,我该如何回答? 我是不能说谎骗她的,可是实情是那样不堪,我又如何能说给她知道? 看到她迷惑不解的神情,我知道她是一定会问的。 几番思量之后,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装出气恼的样子,闷声说道:“你再这样盯着别人看,为夫可就要吃醋了。” 这番“飞醋”吃得莫名其妙,我的小女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 我松了一口气,忙岔开话题,同她说些旁的事,暂时支应过去。 至于以后她会不会知道、我能不能解释,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我只知道,此时的我,绝不会有向她坦承一切的勇气! 马车上,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只要不是与那个老女人有关的,我都乐于听。 可她偏偏还是提到了那个老女人。 我不敢打断她,只好安静地听着。 看到她疲惫的容颜,我心里的隐忧,悄悄地滋长了起来。 我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就像墙角的咸菜坛子一样,你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也可以把它装饰得光鲜亮丽,但总有一天,它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悄地散发出一点酸臭的气息来。 到那时,我的宁儿会不会伤心生气?如果她气我恨我,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1) 我想,应该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产生了急流勇退的念头。 段御铖说我是亡命之徒,这种说法并没有错。 但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做亡命之徒了。 如果生活在京城、追求权势名利就必定会伤害到宁儿,我为什么还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知道宁儿不喜欢京城、不喜欢朝中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 所以,我希望在心愿完成之后,可以陪着她远离京城,找到一处气候温暖、风景怡人的地方,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原本枯寂悲烈的生活,忽然间有了盼头和希望,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焕然一新,就连路边的乞丐似乎都变得格外可亲起来。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对她说的。 在离开京城之前,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她的仇、我的恨,以及我段家天下的未来…… 后患不除,我们是走不了的。 连续几次遭遇刺客,我早已看透了这些门道。 要杀我的人,必定是小皇帝无疑。 我的宅子里已经是戒备森严,刺客却还是能隔三差五地混进来,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宫里。 这实在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 我知道那老女人已经渐渐沉不住气,宁儿搬进宫里去,简直是自投罗网。 可是除了那罗网之中,还有哪里能避开小皇帝无处不在的暗杀? 我实在没了更好的办法,只得求了莫丢丢,把宁儿送进昭阳宫里去。 有皇后和国师照应,想必那老女人动手之前,总要思量再三吧? 宁儿显然极不愿,但她拗不过我。 她搬进宫中的第二日,整座宅子便被刺客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想起此事,我便不免一阵后怕。 我和她逃过一劫,自然是万千之喜。可是盼儿下落不明,又给我二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是越来越无法收拾了。 小皇帝的阴损的招数层出不穷,但我并不打算疲于应付。 战场上,我最喜欢的打法叫做“以攻为守”。 所以我并没有理会小皇帝的挑衅,也没有在意太后的阴谋。我只管每日泡在上书房里,整理奏章、拉拢群臣……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小皇帝的朝堂,早有大半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这段时日的忙碌,使我避开了许多麻烦,却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困扰。 宁儿在生我的气,我是知道的。 她怨我把她丢在昭阳宫不管不问,更恨我不肯用心打听盼儿的去处。 我实在无法向她解释,只得沉默以对。 不想她竟悄悄溜出宫去,历经几番周折,终于得到了盼儿的消息。 相比之下,我简直是个极不负责任的、冷心冷肺的废物! 她是怨我的,但这一次,她竟没有朝我发脾气。许是因为她知道我在做的事情很重要吧? 过了几日之后,她那里终究还是出了事。 那老妖婆竟然胆大包天,放任她那个废物侄子折辱我的宁儿…… 齐思贤那个废物倒也算是个人物,死缠烂打的功夫一向不错。 只是,他实在不该招惹我的女人! 我终于还是对他出手了。 虽然这会让我同齐家彻底翻脸,但我并不在意。 那老妖婆显然也未料到我会动真格的,一时也被吓住了。 我发现我其实早该如此的。 先前我一直想假装不在意宁儿的安危,不料最终非但没有保护她,反而让她受到了许多不必要的委屈。 横竖已经刺了那老女人的眼,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宠她爱她呢?她忍气吞声这么久,实在已经够了! 这一次,宁儿受了不小的惊吓。我本该时时陪在她身旁安慰,无奈漠北战事起,朝中越发忙了起来,我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先去照管那些雪片般飞进上书房的折子。 这时我不知怎的又得罪了莫丢丢,局势变得越发微妙。 对此,我倒并不十分担忧。 只要宁儿是安全的,余事全都不值一提。 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过关于刺客的消息,我终于放了心,带了宁儿回家。 旧宅已经烧毁,我们的新家,是我多年前买下来的一座宅子,先前一直空置着,如今只得收拾出来,暂且安身。 之所以要收拾这么久,是因为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不是我喜欢的,更不是宁儿喜欢的。 终于抹除了有人在此居住过的痕迹,我兴冲冲地带着宁儿搬了过来。 可是次日便要出发往漠北督军,我竟没有时间陪她在园中走一走。 看得出来,宁儿是极不舍得我走的。 这让我在心酸之余,又感到了一丝微微的暖意。 她终是舍不得我去“送死”的。这个女人,她或许并没有那么冷情呢! 等我顺利回来,铲除小皇帝之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我期待着同她双宿双飞自由自在的日子。 离京的马背上,我已经开始疯狂地思念。 先前在宫中,虽然未必每日都有时间见面,我至少可以知道她过得如何、人在何处、想些什么。 可是出了京城,我能做的就只有坐在马背上发呆、思念。 还没有到漠北,我已经在疯狂地盼着凯旋之后与她团圆的日子了。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还是低估了小傻子杀我的决心。 一出京城,我便连着遇到了几拨刺客。 军中的主帅,那个穆小将军,显然也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同那些人相处,我依旧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精神。 昂驹传消息给我,说是宁儿又回了宫中居住。 我又急又怒,却无计可施。我想写一封书信给她,提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并不是一味任性的女人。这次回宫,她必定有不得不回的理由,我若横加指责,会不会又伤了她的心? 反复思量之后,我终于还是只得装着不知道,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漠北,战事吃紧,我更加照管不到京城里的事。幸而传到我这里的消息,一直只说一切顺遂。 如此过了数月,眼看胜利在望,我却知道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等到敌人已经不足以成为威胁的时候,他们就该对我动手了! 果然,刺客出现得越来越密集起来。 好在那些三脚猫成不了什么器,对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我没有料到的是,宁儿竟然会千里迢迢追到漠北来。 她住在昭阳宫中,我的人无法知道她的去处,竟被他从眼皮底下溜走,一走就是将近一个月! 幸亏她选择的是来我这里,如果她选择的是远走高飞,我该怎么办?我该到何处去找她?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一阵阵后怕。 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动弹不得。 我受伤了。中箭,而且是带毒的那种。 若不是老家伙来救我,我或许真的会死吧? 那真是一件很可怕事情。 想到我可能会再也没有机会陪她走下去,想到我们的孩子的成长之中将会没有“父亲”这个角色,想到我竟是当着她的面中箭倒下,我便觉得心中酸痛难当,满心愧疚和不舍。 幸而我终是醒了过来。 看到她紧握着我的手,我几乎喜极而泣。 我的宁儿,她竟拖着病弱的身子,冒着寒风奔波过来看我! 从未被人牵挂过的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欢喜。 我也是有家人的!我不再是一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孤魂野鬼……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心里多了一点点期待和喜悦,看她的时候,越发感慨万千。 这一路奔波,她显然已是吃不消,可她还是来了。 非但来了,她还利用一点小小的聪明,救了我的性命,顺便除掉了几十个刺客! 这个女人,终是不寻常的。 我的伤不久之后就好了,可我并不知道伤好之后该做什么。 小皇帝早已下了旨。说是我战死沙场,按照规矩破格封侯厚葬。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小皇帝似乎忘了,从京城到漠北,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来天的时光。 如今我刚中箭没多久,他便这样迫不及待地读了圣旨,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带着圣旨来的吗? 这可就有趣了。 仗还没有打,他就知道我一定会死,提前写好圣旨以备不时之需? 我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预见未来的? 呵呵。这么盼我死吗? 真可惜,我又要让他失望了。 很想知道,等我回朝的那一日,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得意地畅想着。 宁儿却似乎很不高兴。 她开始频频提到“离京”。 我早知道她不想留在京城,可是她从前尚能忍得的。这一次,是因为被我吓到了吧? 其实朝中宫中比刺客更可怕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何曾怕过什么? 我已经作了那么久的努力,如今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虽然很心疼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女人,但我还是狠下心来,反反复复府解释: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宁儿,你再等等,很快我们就可以避开这些纷纷扰扰了…… 回复(1)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2)  我没有料到的是,回京路上,竟又出了事。 这次受伤的不是我,是宁儿。 一开始,我虽心痛,却并不如何担忧。 我是见惯了外伤的,看她伤势,只是失血而已,应当不至于伤及性命。 直到秦子产告诉我,她最大的麻烦,并不是颈后的伤。 不久之后她便醒了过来,身子虽弱,却还是能行动如常。 到了这个地步,她依然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依然习惯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她的虚弱无力。 可是她黯淡的脸色,如何能掩藏得住?每每看到她眉间鬓角微微的青色,我便觉心底发冷。 我竟是被她骗了。 这大半年来,她一直以我为重,从不肯顾惜自己,以至于我竟忘了她一直是带病之身。 究竟该怪她掩饰得太好,还是该怪我太过粗心大意? 生下盼儿之后,她的身子已经极弱,大夫千叮万嘱要好好调养的。 可是她何曾“调养”过! 我先是送走了孩子,害她伤心伤神;再是关起了葛从忠,害她多思多虑;再后来我又在寒雪天将她逐出门去,害她险些冻死在荒郊野外…… 即使是所有的误会都已解除之后,我也总是让她劳碌奔波,何曾有过一日安宁欢悦? 时至今日,本该青春正好的她,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总以为我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一生的幸福安宁,却从不肯承认,她这一生所遭遇的苦难,完全都是因我而起。 宁儿。 我们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秦子产说,她至多还有半年的时光。 难怪她总是心心念念想要离京隐居——她只怕早已知道自己剩下的时光并不多了吧? 我不敢再赶路,同她一起住进了蓟县县衙的后院。 回京的事,只好拖一拖了。 哪怕我得了这天下又如何?没有了她,万里江山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场而已。 我本来已经为我们的未来,想到了几千几万种可能。 我们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要做,一百年根本不够用。 可是,她能陪我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了。 就连这一点点时间,她还要拿出一大半用来生病……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 我恨不得每时每刻缠在她的身边,即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记忆之中,我似乎一直在忙碌,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疲于奔命。我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安闲的日子。 每日拥着她睡去,再拥着她醒来,我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满足。 或许,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我忽然发现,我先前所执着的那些事,仿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时日之中,除了那个县令的小女儿有些碍事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些该死的刺客如影随形,竟连这几天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 昂驹传了京城里的消息给我,一语惊醒梦中人。 只要我一日不死,小傻子就一日不会罢手,我和宁儿如何能有真正平静安宁的日子? 宁儿病成那样,难道我能带着她东躲西藏,去过逃亡的生涯吗? 想摆脱现在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把那个小傻子皇帝拉下马来! 我在朝中苦心孤诣地筹划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功亏一篑的! 半年时间…… 足够了! 我反复思量了一番,发现我完全可以在两三个月之内,把整个朝堂搞得天翻地覆! 既然如此,我何必带着宁儿缩头缩脑地过日子?那小傻子既然想逼我出来,我如他所愿就是了! 朝中局势紧张,我又不忍当面告别,便趁着宁儿未醒的时候,悄然离开。 对于宁儿的安全,我并不十分担心。 我带了罗有才上路,说是为了替我作证,其实更重要的是要让罗家姐妹有所忌惮,不敢怠慢了她。 何况宁儿一向很懂得照顾自己,在一座小小的县衙里,应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等到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实在没想到她会任性地回到京城里来。 她病得那样厉害,实在是不适合赶路的。几百里的路程虽不长,可对她而言却必定是连续几日的煎熬!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喉头发梗,痛不可当。 我知道这次又是我害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问。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上一道血痕,不知是在何处撞伤了。 虽然如此,她却还是直直地站着,神情冷傲地看着我。 那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姿态越是倔强,便越显得孤寂可怜。 我心慌意乱,只得将她拥紧在怀中,生怕下一刻她便会羽化而去。 她挣扎了几下,似乎想推开我,可是那力道,却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竟已虚弱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痛如绞,她却神态安详。 她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语气淡淡:“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如果你只相信死人的话,灭口也无妨……” 灭口?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她以为,我叫人拦住她,是为了灭口吗? 我的胸口一阵抽痛。 我没有办法向她解释,只好紧紧地拥住她,不敢放手。 心慌意乱。 我怕,万一放手,便再也抓不到她了。 此时我已忘了所有的顾虑,只想抓紧她。 可是这时候,那个老女人冷笑了一声。 我只能选择放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没有理由在最后的关头毁掉前面所有的努力。 宫中、朝中,万事俱备。 但小皇帝手边还有一队死忠的亲兵,那是这场博弈之中唯一的变数。 我不允许出现变数。 而那个老女人,是我必不可少的一道护身符。 我忍痛退后两步,怔怔地看着我的宁儿。 只见她平静地后退,垂首跪地,向那老女人行了大礼。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想了些什么,却知道我与她,中间已隔了千里万里了。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依然记得替丫头们求情。 傻女人,你可知道,此时处境最危险的人,正是你自己? 那个老女人妒心甚重。这一次我有求于她,她是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从她阴阳怪气的语调之中,我已知道宁儿今日在劫难逃。 宁儿若是落到那个老女人的手里,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我既保护不了她,又不能毅然决然地带她离开,眼下的局势,似乎已经走入了绝境。 此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抢在那老女人的前面,先发落了她。只要那老女人没有异议,宁儿的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一番折辱之后,我叫人把她拖去了柴房。 那老女人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我只得装着无意地提起葛从忠,提醒她主意分寸。 本来,我该把这出戏唱得更逼真一些,可是宁儿的身子,显然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 曾经,她是足够坚韧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依然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是,先前的那些磨难到底还是摧垮了她的身子,以致今日只是跪久了些,她便已是难以支撑,竟在我的面前昏了过去。 我险些要冲过去抱她,最后还是被那老女人的一声轻笑惊醒了神智。 我不能冲动。 宁儿,别怪我。再等几天,几天就好…… 熬过这几日,我们便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到时候你要生气,怎么惩罚我都好。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着,可是我的宁儿只是瘫在地上,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醒着,也不敢猜想。 为了取信于那个老女人,我说了许多残忍恶毒的话,如果她听到了,她会作何感想? 我和那老女人当着她的面翻云覆雨,如果她听到了,心中又会是何种滋味? 那时我的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我恐怕,要彻底失去她了。 但我仍然没有想到,她的离开,竟会是以那样决绝的方式。 我以为她会选择逃出府去,或者选择永远不再认我,却未料到,她的选择,竟是彻底告别了这个人世。 我是不信的。 那女人的命不是很硬吗? 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她最终不是都回来了吗?她不是说,阎罗殿前的小鬼都不愿意见她吗?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为什么同之前都不一样? 为什么一声不吭便走了?难道她不该痛骂我一场吗? 为什么走得那样轻易,她不是很坚强吗? 她并没有受到责打,只不过是多跪了一会儿,听了几句冷言冷语,怎么偏偏就…… 我无法相信!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大业”什么“大谋”,只管一路狂奔去了她所栖身的柴房。 一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如果这只是一场闹剧,我便原谅所有配合她说谎的人。 可是,她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小远说,她是早晨去的,此时身子早已经冷透了。 我拼命地摩挲着她的手,想传一点温度给她,可她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手指却渐渐僵直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 我呆呆地拥着她,百感交集。 她是那么怕冷的啊!难道墙边的那一角薄毯,便是她昨夜躺着的地方? 我悔恨不已,痛不欲生。 没有了她,我先前所坚持的那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回复(3)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3) 我总不信她就这样走了。 秦子产不是说,她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或许她只是在跟我赌气,所以不肯醒来……我要把秦子产叫过来,最好再把师父叫来……那老头子号称连死人都可以救活的,总不至于没有办法吧? 一向善解人意的怜儿忽然变得可厌起来,口口声声劝我早些将她下葬……她只是因为太冷昏睡过去而已,为什么要下葬!上一次段御铖在雪中救她回来的时候,不是也以为她死了吗?后来她还不是很快就醒了过来! 想到此处,我心下大定,忙要叫人将她带回卧房里去。 我相信,只要身子暖和了,她就一定会醒的。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老女人又来了! 我知道府中有她的眼线,却还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 她的甜得发腻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的时候,我立刻便清醒了。 宁儿已经走了。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因为伤恸而乱了方寸,功亏一篑,岂不是白白害死了她? 我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我咬牙忍下喉头的腥甜,强装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来:“我这就叫人把她拉出去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抽痛,眼前一片混沌,脚下虚软得像是踩在云上。 我只得咬牙紧绷着身子,祈祷自己不要倒下去。 可是那老女人竟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竟连宁儿生过孩子的事都知道…… 这么说,眼线必定是我身边亲近的人了。丫头们是没有那么多机会出门的,这么说,是小远? 我做过的事,那奴才知道太多。如果他叛变…… 我不寒而栗。 先前那老女人仰仗我的地方太多,想必已经忍了很久。如今时局逆转,她自然不会轻易饶过我。 她竟要把宁儿的尸身,丢到老宅的后山里去。 我的宁儿生前受尽了折磨,死后竟连一具全尸都不能保留,竟要被那些狼虫虎豹分而食之吗? 我觉得我一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怒火几乎便要喷薄而出。 可我还是忍住了。 我只能忍住,因为现在,我还没有发怒的资格。 眼看着小远像拖一条破麻袋一样把我的妻子拖了出去,我清晰地知道,我这一生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美好,都已不会再回来了。 终于打发走了那个老女人,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落到了地上。 我的宁儿,她必定是恨我的。 我对她的承诺,最终还是一件都没有兑现。 江南烟雨,塞上牛羊,她所向往的那些美好,终究只能留在梦里了。 老宅,后山。那个阴森可怖的地方,她一定会怕的。即使我有心去陪她,她也必定是不愿意见到我的吧? 我怔怔地看着这座空宅,失魂落魄。 怜儿走了过来,说元哥儿哭昏过去了,问要不要请大夫。 我想笑那个没用的小丫鬟,最后却成了嘲笑自己。 你看,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尚懂得为她而伤心痛哭,而我…… 那个女人今生遇到了我,是何其不幸! 我的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试探着向怜儿打听她临终的情形。 怜儿不懂我的意思,也可能是假装不懂。她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只是低眉顺眼地说:“夫人是一早走的,很安静。” 安静? 是因为心灰意冷,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吗? 即使她肯骂我一句,我也可以得到几分安慰,可她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肯留下。 是彻底对我死心了,所以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是吗? 那女人的性情,一向是足够果断的。 怜儿不知道我的心思,还在笨拙地安慰我:“夫人病成那样,余下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早些走了,也免得受那些零碎苦楚……” 苦楚? 我痛极而笑。 是啊,跟着我这样一个恶劣的丈夫,她的哪一日不是苦楚? 走了也好。 走了,就不必再受我的折磨了。来生,愿她再也不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我想许她生生世世,却发现我并没有这样的资格。我只是她的劫难,放过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至于我,今生已作恶太多,今后的生生世世,必定都是要受尽磨难的。 若不如此,天理何在? 自始至终,我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掉。 她死了,我也便丢掉了顾虑、丢掉了包袱,可以轻装上阵了。 夜里,我召集了所有的党羽,在蝶梦楼欢宴。 剩下的事情,他们会帮我做得很好。 我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日日混在寿康宫中,同那个老女人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朝臣懒政带来的恶果已经无法收拾。天下初具乱象,百姓流离失所,朝政已经是一团糟。 小皇帝终于沉不住气,授意了一个叫“林忠”的新任工部侍郎,历数我的几十条罪状。 他一向装傻,眼睛倒看得清楚,知道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搞鬼。 可我并不怕他。 老女人已把那支亲兵的令旗交给了我,我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林忠弹劾我的那些罪名,自然桩桩件件都是实情。 但我根本无需与他对质,自有朝臣替我辩驳。 那老女人处处维护我,根本无需我开口。我只需要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把那些吠吠不已的朝臣当作戏台上的戏子来取乐就好。 把持朝政、草菅人命、贪赃枉法、藐视宫规……条条罪状都被那老女人和朝臣颠倒黑白地替我驳了回去,我连一句辩白的话都不必说。 直到一个姓叶的言官跳了出来,给我加了一条“秽乱后宫”的罪名。 这自然是出于我的授意。 名声于我分文不值,对于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皇家而言,却是致命一击。 那老女人果然大惊失色,小皇帝也早已怒不可遏。 这一条罪名,我二话不说便认下了。 然后,一切交给那个老女人就好。 这件事情,越抹越黑。 “寿康宫中,人人难保干净。太后颐养天年的寿康宫,不过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姓叶的言官说的这番话,是我逐字教过的,字字都是实情,毫无辩驳的可能。 寿康宫是藏污纳垢之所,我可以证明,寿康宫里的每一个没有净身的小太监都可以证明。 一国之母竟放荡如斯,这是一国之耻,而绝不只是一人之羞。 朝臣们群情激奋,叫嚷着要把寿康宫的小太监召过来,验明正身。 这一刻,那老女人已是必死无疑了。 此时不死,难道要等到“铁证如山”的时候、等到朝臣们亲眼看到她的男宠们胯下的东西么? 看到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渐渐变得苍白扭曲,我的心里满是复仇的快意。 那老女人倒也有趣。 临死之前,她竟还不忘咬我一口,说是我凌逼于她,而她只是为了皇家颜面,忍辱偷生。 一些正直的大臣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我,我却无心辩驳。 结局已经定了,何必在意真相如何? 认真说起来,我倒是还要感谢她如此颠倒黑白,给我留了一分颜面呢。 如我所愿,她终于死了。 看见她顺着柱子滑下去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宁儿,你看见了吗?  当年镇国将军一案,这个女人没少推波助澜,今日她终于死了。 我们的最后一个仇人也死了,心灰意冷,身败名裂。 背负了那样的污名,盖棺论定之后,她是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宗庙的。 宁儿,你高兴吗? 我怅然抬头看着殿外的天空,心中怅然若失。 至此,我还有一件事未完。 那老贼虽死,但他从我手中夺走的江山,我不可能让他的后人稳稳坐着。 五年忍耻,我原本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忽然不想要了。 这肮脏的江山,要来何用? 这天下已乱,小皇帝的江山已不可能坐稳,我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了。 我认了“秽乱后宫”的罪名,那些道学先生或者假装道学先生的朝臣们必定容不下我。小皇帝想治我死罪,易如反掌。 我并没有打算逃走。 我不求死,但也懒于费心求生。 我已只剩孤身一人,活着也无甚趣味,何必白费那些工夫? 不知道我的宁儿肯不肯在奈何桥头等我,但我总是要去看一眼的。 殿上的侍卫是我的人,听到小皇帝的命令,人人心存犹疑。 我忽然有些不耐。 其实我原本不必预备得这样周全。作为一个“亡命之徒”,我给自己准备了太多后路,反而有些名不副实了。 我正犹豫要不要干脆认罪领死的时候,段御铖却来了。 我竟忘了,这不也是我原本计划之中的一环吗? 进退行止,我处处都已谋划周全,为的就是在倾了这天下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还可以平安无事地离了这朝堂、离了这京城,同我的女人一起四海逍遥。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宁儿便丢下我走了。 我先前所有的筹划,早已没了意义。 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段御铖吧,我只管看戏就好。 段御铖难得这样认真,一板一眼地照着原定的戏本子唱了下去。 当年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那老贼害父弑君的罪名已经昭然若揭。 小皇帝大势已去,这天下,终于是要易主了。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4) 但,此时的我,对这些事情却已经毫无兴趣。 段御铖揭穿了我的身份,那些刚刚还在骂我“乱臣贼子,罪不容诛”的大臣们,脸色实在有趣。 我满心烦躁,只盼着这里快些结束,胜负存亡,听天由命。 后来的事情,却是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小傻子负隅顽抗,国师竟声称手中有世祖皇帝遗诏。 有趣。 那遗诏,我已找了那么多年,若真的存在,如何会至今未曾出世? 我想,便是有遗诏,十有八九也是伪造的吧? 小皇帝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而国师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世祖皇帝将遗诏留给了陈鸿坤,后来传到了宁儿的手上。 这简直荒唐! 宁儿身上藏有遗诏的事,只是我为了哄骗那老女人而编造的说辞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有那样一份遗诏存在? 我是不信的,小傻子和他的朝臣们也同样是疑虑重重。 宁儿已经不在了,即使真的有遗诏,又该到哪里去寻? 我这样想着,却见大殿偏门那里,一道熟悉的纤弱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因为背光的原因,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可是那举手投足,分明是我的宁儿复生…… 怎么可能?! 我急切地想冲上去看个究竟,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任我拼尽全力,却完全无法移动半分。 灿烂的阳光在她的背后,聚成一道道绚丽的光圈。那一刻的我,如坠梦中。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走进来,看着她向国师盈盈施礼,然后在旁边站定。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完全没有落到我的身上。 我看见她拿出那枚传闻中以帝王之血养成的白玉;我看见那白玉映着日光,显出世祖皇帝的遗诏来;我看见她在群臣跪地痛哭之时依然神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有看我一眼。 我终是忍不住冲到了她的面前。 可她,却只是嫌恶地横了我一眼,随即躲到了国师的身后。 她甚至在悄悄地擦拭她的衣袖,只因我碰触过那里。 我的心里,尖锐地痛了起来。 她嫌我脏。 我知道她会厌我憎我,可是亲眼看到她的反应,我还是禁不住心痛如绞。 早知如此,我定不会走那一步! 我要毁掉那个老女人,未必没有旁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置于那样不堪的境地? 我不该让她撞见那样不堪的一幕,不该认下那一条罪名,甚至一开始就不该同那老女人牵扯不清…… 可是,再多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事,已是无法改变的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旁的事。 可她却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自进门开始,她的神情便没有丝毫波动,就连目光,也只是清清冷冷,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我的宁儿,一向是娇美灵动的,她怎会变得如此清冷淡漠? 这段时日,她究竟身在何处?是谁救了她?当日她分明已死,如何又会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可她显然是一个都不会回答的。 国师从她手中接过白玉,奉到了我的面前。 我对那白玉并无兴趣,但既然是她收藏过的,我自然愿意接下。 谁知国师见我接过,竟然便起哄叫群臣跪我。 可笑。 接过那白玉,便是接过这江山吗? 他以为我不懂,他只是在算计我罢了。 为了这江山,多少人无辜丢了性命,多少人变得丧心病狂,多少人日夜寝食难安,多少人时时枕戈待旦…… 这肮脏江山,我是不稀罕的。 我只要我的宁儿。 我曾允诺过要同她云游四海,如何能将她困在这黄金牢笼之中? 眼看小皇帝的退位诏书已经拟好,宁儿转身便走,我毫不迟疑地追了出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国师的叫嚷,但我并不在意。 我只怕晚了一步,我的宁儿又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已失去了她一次,如何能忍得第二次? 眼看她已走出门外,我慌忙加快了脚步,急急追出。 谁知那个没眼色的国师,竟还是抢到了我的前面,堵住了门口。 他在说些什么,我并未留意,想来无非是劝我坐那把椅子罢了。 我取出怀中的血玉,隔空丢给了段御铖。 然后推开国师,疾奔出门。 可是已经晚了。 耽误了这一两句话的工夫,出门已不见了宁儿的身影。 殿外有许多条小径,她究竟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了一番,一无所获。 我知道越耽搁下去,追到她的机会越小,不禁急得心慌意乱,腿脚发软。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随便选一条小径追下去,赌赌运气的时候,那些聒噪的老臣便已经追了过来。 我又急又怒,忍不住拔剑相向。那些老臣竟都是不怕死的,一层又一层地围了上来,严严实实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后来,段御铖也被人“押送”了过来,我知道我是走不掉了。 段御铖反复安慰我,说是他已将宫门封禁,宁儿不可能走出宫去。 话虽如此说,我却始终无法放心。 重回朝堂之后,我和段御铖互相推诿,谁也不肯坐那把讨人嫌的椅子。 朝中众臣也是争论不休,吵吵嚷嚷,直到入夜仍未吵出一个结果来。 这时,殿外却有了动静。 一个侍卫蹭了进来,说是岳影儿在外面,吵嚷着要送一份大礼给我。 那个女人一向不知进退,我实在无心理会她,是以一直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谯鼓敲过二更,段御铖还是推脱不肯接诏书。我在殿中待得实在憋闷,便想出去透一口气。 谁知刚出门外,便看见我的宁儿被几个宫女反剪双手架着,岳影儿正抬脚踹在她的腿上。 我的心中来不及惊喜,便已被愤怒填满。 看来,岳影儿是活得太久了! 一番周旋之后,我终是救下了宁儿。 至于岳影儿,看在她帮我把宁儿找回来的份上,留她一具全尸吧。 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仁慈了,这当然是宁儿的教化之功。 可是我的宁儿并没有因为我的仁慈而对我稍假词色。她依然神情冰冷,固执地躲开我的手,不许我碰触她。 我不甘心再让她溜走,只好强硬地箍住她的腰肢,努力将她圈在怀里。 可她仍是倔强地探出半截身子,不肯依靠我的胸膛。 我的心中酸苦,却只得强作欢颜。 她终是提起了霞影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知道,她一直是在意的。 我想向她解释,却无从说起。 事实便是那样,我还能如何洗脱干净? 她若不肯原谅,我实在已全无办法。 我强拥着她回到殿中,感觉到她的僵硬不自在,我只得在心中暗暗悲苦。 但我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既然命运将她送了回来,那便是还给了我一分希望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死乞白赖也好,软磨硬泡也罢,我总要让她知道,我不会放弃她的。 可她依旧只想着逃离。 她终于肯认真对我说话,却是冷冷地告诉我,她累了,不想陪我玩了。 玩? 难道在她看来,我待她,只是游戏吗? 我的宁儿,你怎可以这样不留情面……即使我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该否定了我的真心! 既然一时无法让她回心转意,我只好先留住她的人。 强拉着她住进了倚翠园,她却对我处处设防,连房门都不许我进。 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消气,却不想这一等便是许多日子。 毫无进展。 她始终不肯正眼看我,我虽有一肚子的话,却连一句也不敢说。 天下大事,没有一件是我不能一言而决的,偏偏遇上她的事,我只能一筹莫展。 莫丢丢来看她,我才知道那小傻子已经被封了个什么“安平侯”,处境倒也算是不坏。 国师一向视莫丢丢如珠如宝,自然是不会为难那个小傻子的。 宁儿见了莫丢丢,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心中虽酸涩,却也欣慰,忙求着莫丢丢帮我做说客。 我真是病急乱投医,只顾盼着宁儿回心转意,竟忘了莫丢丢早已不肯与我同心同德了。 她带了宁儿走,我只当她是好心,没想到…… 发现宁儿出逃的时候,我正抱着我们的孩子,满心欢喜地幻想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是,她已经出宫了。 就连最后的告别,也只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而已。 她果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说了。 怀中的盼儿已经牙牙学语,正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可是他的娘亲,却已经毅然决然地抛下了我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天下之大,我该到何处去找她? 死别之后,转眼又是生离。那个女人,果真是要把她这两年所受的苦楚,一点一点还给我吗? 如果只是这样…… 我愿意承受十倍百倍的苦,只求她能早些回来! 我的宁儿,你是不是果真如此决绝,是不是真的连一线希望都不肯留给我?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5) 我自然是想要去找她的,可是这天地之大,我该到哪里去寻找? 她既然要躲我,必定是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不会让我轻易寻到的了。 我强“借”了段御铖的亲兵和御林军,将整个京城和附近的村镇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一无所获。 国师的手段,到底还是高明的。 我一向自诩手眼通天,可是他们一行人,竟像是插翅飞走了一样,再没有半点音讯。 最后,还是段御铖帮我想了一个损招。 虽然我很怀疑他是故意借这个机会公报私仇,想尽了法子来折磨我,但只要宁儿能回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被关进了大狱,对外说的是通敌叛国,论罪当斩。 除了几个极有分量的重臣之外,就连我的亲信,也不曾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这一场戏,假假真真,旁人是看不出的。 如果国师有眼线在京城,他不可能听不到这个消息。 如果宁儿还肯关心京城的事,还肯关心我的事,这件事便迟早会传到她的耳中去! 如今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余下的事情就只能拜托给命运了。 我曾经把很多人关进过刑部大牢,但我自己住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在狱中的那几个月,我想了很多。 如果宁儿已经躲到十分偏远的地方去,很可能一年半载都听不到外面的消息。 如果那样,等她回京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连尸骨都凑不全了。 当然,我更担心的是,即使她知道了我获罪下狱的消息,也未必肯回来看一眼! 她肯回来才叫奇怪呢。她已恨极了我,不肯回来,完全在情理之中。 如果她不回来…… 不回来也罢了。 她多半会寻一个幽静之处隐居,或者找一处民风淳朴之地住下,毕竟那样的生活一直是她所向往的。 她会活得很轻松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渐渐地忘记我和我所带给她的痛苦;她会逐渐恢复她活泼开朗的个性,重新变回那个灵动俏皮的小丫头,奔跑在田野间、山林里,洒下一路笑语欢声…… 那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 只是那样的美好,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是个注定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人,死在牢狱之中,未尝不是我最好的结局。 我今生作孽太多,生前多受些苦楚,或许稍能偿还一二。 没有她的地方,对我而言都是炼狱;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相比内心的苦楚,这牢狱之中的刑罚其实也并不十分难以忍受。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眼看已到了年底,京城里依然没有她的消息。 段御铖放出去的消息,是说开春问斩。如果到时候她依然不回来…… 我不愿再想下去。 段御铖是不会真杀我的,可是如果她到那时还不回来,我便是活着,又与死人何异? 秦彦对我说,越是习惯忍气吞声的女人,最后离开的时候便越是决绝。 言下之意,是劝我不必再等下去了。 没有人相信她会回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住在狱中,不仅仅是为了唱苦情戏骗她回来,更是为了用身体上的痛苦,来掩盖心里的空寂和凄楚。 无法想象,如果她不回来,我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柔嘉常带盼儿进来看我,可我越来越不愿见到那个孩子了。 孩子是宁儿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她曾说过盼儿生得像我,可她不知道,那孩子顽皮的时候、耍小脾气的时候、玩闹的时候,那双眼睛顾盼神飞,根本就是一个缩小的她。 她当初肯为了这个孩子而拼上大半条命,如今却也毫不留恋地舍下了。 可以想见,她是不会心软的了。 眼看离春节只剩几天,段御铖开始经常过来看我,却不常说话,每次都只对着我长吁短叹。 我知道他的意思。在把我关进来之前他就说过,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这种人,是注定要众叛亲离的。如今连宁儿都抛弃了我,我不是可怜虫是什么? 唯有一个孩子是血脉相连的。可是等他长大,问起他母亲的时候,我该如何回答? 年关将近,我的心里也已渐渐地绝断了希望。 她若有心,即使住得再远,也该回来了。 也罢了。我一直奢望她会回来,可我何曾给她留过什么好的念想?她没有亲手在我身上砍几刀,已经是极善良仁慈的了! 腊月底,我已经开始设想不久之后被拖上刑场的场景。 偏偏这时候,她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于是我的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连这阴冷潮湿的牢笼,似乎也生出了融融的暖意。 我看到了她难掩的疲惫和惶急,也看到了她眼中隐忍的痛楚。 所以,她毕竟还是念着我的,对吗? 或许她的心里还有不甘,但我不管那些。只要她回来,我的余生是决计不会再放开她的了。 我离了那牢笼,抱起她,如同抱起一件稀世珍宝。 在此之前,我曾经为了种种可笑的理由弃她于不顾,曾经无数次伤她害她,等到伤害既成之后又追悔莫及黯然神伤…… 难道以后还要继续那样愚蠢下去吗? 自然是不会的。我的余生之中,已经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更重要了! 京城里的杂事一向不少,段御铖又喜欢把那些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推到我身上来。所以我思来想去,这京城,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答应宁儿的事,一直拖到如今,难道还要继续拖下去吗? 受了那么多苦楚和煎熬,也该轮到我们逍遥自在了! 逃脱了上元节宴的重重陷阱,带着我的妻儿远离京城之后,我才知这世上竟有那么多的乐趣。 原来脱去名缰利锁之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可以是诗意而美好的。 至此,我才终于愿意相信命运待我不薄。 半世坎坷,终于还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 只因有她,我曾以为注定会惨淡收场的今生,竟已奇迹般地满全了! 我的宁儿,我何德何能,竟得以有你相伴? 回复(1)    番外之段御铖篇——落落曾经居浪子(1) 残冬未尽,太和殿上的这把椅子依然冷得刺骨。 真不知道这样一把寂寞的椅子,有什么可争的。 我倒是巴不得把它让出去,却不知道该让给谁。 先前在戏楼听戏,那些袅袅娜娜的坤伶们捏着身段,柔柔地唱着“何苦生在帝王家”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那一日,我坐在了这把椅子上,才忽然懂得了那些戏词之中的辛酸。 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这一世的身不由己。 在这把椅子上坐久了,我竟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可以纵情诗酒、醉眠花楼的浪子。 在宫中的时候,我不敢发这样的感慨。 因为每每说起此事,那些端丽高贵的妃嫔们总是掩口而笑,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事实或许确实如此。 在天下人看来,我实在算得上是上天的宠儿。 因为年纪幼小,我幸运地躲过了那场夺嫡之战,幸运地在夹缝之中长大成人,然后又幸运地捡了一把龙椅来坐。 从始至终,我似乎一直没有如何努力。 甚至直到如今,高坐在殿上的我,也从不肯在朝政上下太多工夫。 所以,如今这个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天下,只能说是上天的恩赐了。 登基以来,我听惯了种种阿谀颂圣之辞,却从无一人肯说,我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或许,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吧? 可是,还能如何好呢? 天下太平,无灾无难,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我大展身手的。 至于那些小事,难道朝臣们会做不好吗? 如果连小事都做不好,我养着他们做什么?我总不能为了表现我的勤政爱民,拼命把下头的那些小事揽过来亲力亲为吧? 这实在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情。 这一日我又误了早朝,在一个偏妃的住处睡到了日上三竿。 毫无悬念地,皇后又带着一群宫女和嬷嬷们,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说到这个皇后,我便不得不提那个不负责任地丢下江山逃跑了的臭小子。 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十七岁,我十六岁。 论辈分,我是他正儿八经的亲叔叔,可是他只肯叫我“段御铖”。 无所谓,只要我知道他是我的大侄子就好了。 他跟我不一样。我是个只会吃酒赌钱玩女人的浪子,他却满心里只想着夺回天下、恢复正统。 我虽不解,却敬佩他。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我陪着他在朝中收买人心、在各地招兵买马,陪着他扬名立威,陪着他建功立业。 短短五年,他便将那“那老贼”煞费苦心地铸造起来的一切腐蚀得千疮百孔。 推倒那小傻子之后,他夺回天下,稳坐龙庭,似乎已是顺理成章。 谁知到了这个份上,他却忽然撂了挑子,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了我! 甩给我就罢了,他竟连个王爷都不肯做,留下一封书信,便带着老婆孩子逃出了京城! 哼,可别以为他心里还有什么伟大的事业!他丢下江山,丢下亲叔叔一个人在京城不管,只是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 我段家怎么会出了个那样的败类!这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若做了王爷,甚至做了皇帝,想要漂亮可爱的女人,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他竟然为了一个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的女人,连他苦心孤诣经营了多年的朝廷都丢下了! 每每想起他,我便恨得牙根疼。 而想起他给我选的这个皇后的时候,我又怕得脑仁疼。 平心而论,这个皇后生得很好看,甚至比那个拐走了我侄子的病秧子更清丽几分。 可是好看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呆板的木头美人罢了。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懂得我那个任性的侄子了。 天下的好女子那么多,有几个是真正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动的? 这些女人,一行一动都是由专门的教引嬷嬷教导出来的,骨子里更是早已被《女则》《女训》《列女传》这类陈词滥调给熏染得面目全非,有哪个敢以真面目示人? 只有那个刁钻放诞的小丫头! 也难怪那臭小子肯为她放弃江山,如果是我……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气苦不堪,却依然恭谨有礼的皇后,我的心中一阵烦躁。 我宁可她大吵大闹一番,宁可她砸了这处宫殿里的摆设,宁可她叫人把我的衣裳丢出去,让我大大出糗! 至少那样,我才可以相信我枕边的女子,是一个活着的人…… 那终究只是我的奢望罢了。 老生常谈地奉上一番劝谏之后,皇后依然低眉顺眼,亲自帮我换上了朝服,便要送我往上书房去。 我只得唯唯应着。离了她的视线之后,我便把那身笨重的明黄色袍服脱了下来。 上书房,我是不去的。 朝臣都是臭小子留下来的栋梁之臣,忠心和才能都是靠得住的,我何必去多管闲事? 有那点时间,我还不如出宫去喝一杯花酒,打发一下这寂寥的时光!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 我叫上一个忠心的小太监,便悄悄地出了宫门。 宫门之外,似乎连空气都是清冽的。 终于逃出那座金顶牢笼,我的心情大好。 先前当王爷的时候,我总以为出门几步都有人跟着是一件很烦人的事;直到做了皇帝,我才知道可以“出门”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他们说,一个正常的皇帝,或许是一生都不必出宫门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险些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出宫门?难道要困死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吗? 如果那样,我宁可挂印出走。这皇帝,谁想当叫谁去当好了! 看看已甩掉了侍卫,我一面抱怨宫中生活的枯燥乏味,一面四下东张西望,无论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无比。 久违了的人间烟火,久违了的自由自在!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游,看看那边小摊上的香粉荷包,在茅草搭成的小亭子里喝一杯又酸又苦的茶水,忽觉人生至味,也不过如此。 转眼到了傍晚,小太监一叠声地催我回宫,可是我却越发迈不动步。 回宫?那多无趣?离此二里之外,便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我好容易出宫一趟,怎可错过!    番外之段御铖篇——落落曾经居浪子(2) 正当蝶梦楼最热闹的时分,满楼红袖,燕舞莺歌。 我熟门熟路地上了楼,顿觉身心舒畅,连脚下都轻快起来。 但我很快就产生了新的烦恼。 因为鸨母是认识我的,此次我来,她显然大为慌张。 这实在是一件咄咄怪事。我还是那个我,当王爷和当皇帝,有什么区别么?难道当王爷的时候可以眠花宿柳,当了皇帝就一概不许了不成? 简直可恶! 酒菜倒是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可是没有佳人相伴,这酒菜有什么趣味? 我再三催问之下,鸨母终于替我寻了几个女孩子过来,却仍是不肯陪我喝酒,只敢在桌旁侍奉,隔着一张桌子唱些幽幽怨怨的小曲,听来也没什么趣处。 我的心里,不由得越发烦闷起来。 当皇帝,简直是一桩太亏本的买卖!半点儿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连这最后的一点乐趣,居然也都给我剥夺了! 不行,我还是要想个法子把那个臭小子捉回京城来!这个皇帝,我若再当下去,非发疯不可! 这样想着,花酒也变成了闷酒。我自斟自饮,等到酒水已冷,也没能找到什么有趣的消遣。 难道今夜注定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想,再这样寂寞下去,我大概也要效仿古时候的昏君,乘船南下,到江南去渔色了。 到了后半夜,我终于坐不住,推桌而起,预备摆驾回宫。 恰在这时,忽闻佩环声响,似乎有女子走过来了。 我起先并不在意,直到珠帘动处,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段极美,举手投足,仪态万千。 白纱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却没有遮住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我,眉眼微弯,似乎是在笑的。 我很没出息地迷失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妃嫔和宫女的眼睛不会这样灵动,寻常艳女的眼睛却又不会如此纯净。 我正要赞叹,却见那女子盈盈上前,屈身施礼。 起身时,我仿佛看到她的眼中有一道寒光闪过。 这应该是错觉,因为再看的时候,她早已恢复了眉眼盈盈的温婉模样。 我终于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瞧着她,失手打翻了酒盏都不知道。 那女子“嘻”地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揶揄和嘲讽。 我并没有感觉到羞愧或者尴尬。看到她含笑的眼睛,我便已痴了。 忽然懂得了当年周幽王敢倾一国博一笑的心情。为了这样的一个笑容,便是倾尽了天下又何妨?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那女子眉眼弯弯,竟是一直带着笑的。我听见她开口,声音宛若黄莺出谷:“院里的姐姐们都说皇上好色如命,先前我只不信,今儿才算是见了!皇上,您看够了没有?” 我只觉得她的声音好听,却并未留意到她说的是什么。此时听见她问话,我却依旧浑浑噩噩,只管“嗯,唔”地支应着。 这时香风微动,她竟风摆杨柳似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及多想,手已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的衣袖。 她竟毫不扭捏地任我牵着,含笑在我的身旁坐定,随手斟了一杯酒送到我的嘴边:“相逢是缘,请皇上满饮此杯。” 单听这莺声呖呖,我便已醉了。 酒虽然已经冷了,但既然是美人相劝,焉有不饮之理? 她总有许多名目劝我,于是片刻之间,桌上的两只酒壶已经见了底。 俗话说“酒壮色胆”,我从未想过,我竟也有一日落到只能靠酒来壮胆的地步。 最后一杯酒送到嘴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酒盏,乘着酒兴伸手到她的腮边,试图摘下那一角薄薄的面纱。 她并未躲闪,依然眉眼含笑,坦然地看着我。 我以为她会在最后一刻躲开,或者推开我,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随着面纱揭开,我终于看到了她的容颜。 果真是雪肤花貌,芳华绝代! 原来世间真的有一种女子,只凭容颜就可以征服了天下……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一阵尖锐的剧痛,在我的腰间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个女子,不知何时已奔到了门口。 剧痛之中的我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但我最本能的反应,却是向着窗外断喝:“拦下那女子!” 随行的暗卫飞身而下,眨眼便已将没来得及出门的女子困住在门边。 那女子毫不迟疑,举起手中沾血的发簪,便要刺向自己的咽喉。 我的暗卫岂会让她得逞?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将她的发簪夺下,反剪她的双手,按着她跪在了地上。 我的心里忽觉十分不忍,忙吩咐暗卫小心些,莫要伤着她。 这时暗卫们才发现我受伤,立时乱成一团。 我自己反倒无所谓。除了最初的那一瞬间之外,伤处其实并不十分痛,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吧。 我更担心的是那女子的处境。我知道暗卫们的手段,对待刺客,他们一向是毫不留情的。 出于这样的担忧,我只得一直叫他们押着那女子,在我的身旁跟着。 至于蝶梦楼中会乱成什么样子,我已经无心去管了。 回宫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大乱。 我听到那些女人在耳边吵吵嚷嚷,便觉得心烦意乱,只得叫小太监把她们全部轰了出去。 那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女人,惯会小题大做!我若真的受了重伤,早已死在路上了,又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听她们聒噪! 被一个女人用簪子刺一下腰,能有多重的伤?连血都没有流几滴,也值得侍卫、太医和嫔妃们大惊小怪? 对于她们这种小题大做的阵仗,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太医来过,果然没有什么大事,只涂了一点儿药膏,叫我少沾水就无事了。 自始至终,那女子再未发一言,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中再无半分柔软,只有寒光闪闪,锋利如刀。 我越发来了兴致。等太医退下,我便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女子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喂,你拿簪子伤了我,该生气的似乎是我吧?”我有些无奈。 那女子并不理会,只高傲地昂起了头,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我的心中既觉好笑,又不禁有些无奈。 僵持许久,我渐渐地有些尴尬了。 这时那女子却忽然转过头来,冷笑道:“今日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但你若不杀我,是你无耻!” 我想不通杀人跟无耻有什么关系,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肯主动同我说话,对我而言便是春暖花开了。 我凑到她的身旁,腆着脸笑道:“你或许应该听说过,我一直都很无耻。” 那女子的脸上微微一僵,显得愈发恼怒。 我觉得我似乎是说错了话,只得在一旁陪笑道:“你今日杀不了我,可以等明日再杀。我可以留你在宫里,只要你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 “无耻!”那女子横眉竖目,怒喝一声,身子往旁边避让了几分。 我见她的身上被绳子勒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心中不禁痛惜,忙上前替她松绑。 不料她竟毫不领情,狠狠地甩开了我,怒吼一声“滚开”! 我只得讪讪退开。 不是怕她伤到我,而是怕她生气,怕她一怒之下伤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一个陌生的女人。 即使她对我有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即使此时横眉竖目的她已经减损了大半的美貌,我依然不忍伤她。 那女子见我退开,立时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有些好笑。 这实在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 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也并不十分高明。她若真是存着杀我的心而来,至少应该知道,靠一根簪子杀人是异想天开的。即使没有刀剑,剪刀总能找到一把吧? 真不知道这个愚笨而柔弱的女人,是如何会生出“弑君谋逆”这样大胆的念头来的? 我努力挤出最真诚的笑容,试图问出她的底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她不肯说出她的名字,只肯斥责我昏庸无道,草菅人命。 我或许确实昏庸无道,但是……草菅人命? 我并不记得我杀过谁啊! 那女子显然没有兴致向我解释什么。问得急了,她便板起面孔不肯开口。 这件事其实难不倒我。我只需要叫人去把蝶梦楼的老鸨叫来,打听一个女人的来历实在并不困难。 但我还是想听她自己告诉我。 于是,我不顾妃嫔和朝臣们的反对,执意将她留在了宫中。 枯燥乏味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我的心境仿佛云开月出,整个人都变得明朗了许多。 虽然她还是喜欢对我怒目而视冷嘲热讽,但时日久了,她已渐渐不再寻死觅活了。 我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满心欢喜。 从什么时候开始,浪子段御铖的心情,竟然会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牢牢握住了呢? 我有些诧异,却并未十分抗拒。 好像,这样也挺不错的……    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1) 滇南某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里。 池塘中的莲花开得正盛,采莲姑娘的歌声沿着水面清亮亮地传了过来。 远远看去,这是一幅幽静美好的山水画卷。 只是走到近处,这种静谧却往往被孩子们的喧闹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日,莲塘边的小溪里,照例有十几个孩子在戏水打闹。装鱼虾的小桶散乱地摆放在岸边,偶有鱼虾侥幸跳出桶外,也没有人去管。 男孩子们是片刻也不肯安静的。这会儿离午饭时间尚有一会儿工夫,他们打闹得累了,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颗小脑袋来,兴致勃勃地说着些或稀罕或寻常的事儿。 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孩子忽然拍了个大大的水花,隔着老远向岸边叫道:“悯之,你娘给你生了妹妹没有?” 岸边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模样,却偏要板着面孔作严肃状,硬邦邦地回道:“不是妹妹,是弟弟!” “真的?那太好了!如果生的是妹妹,你可就惨了!”那个大孩子欢呼一声,掬起一捧水用力向岸边泼去。 岸边那孩子躲闪不迭,半边身子俱被淋湿,却也只是微微皱眉,并未着恼。 旁边却有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笑起来:“你听他胡说!我刚从他家门口过来,他娘还大着肚子在院子里浇花呢,咋就说生了?我看他爹的脸色呐,悯之想要个弟弟恐怕——悬了!” 被称作“悯之”的孩子闻言,脸色立时一沉,也不同旁人打招呼,提起一只小桶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那小胖子尖细的叫声:“喂,你别恼啊,添个妹妹不也挺好的吗?” 那小娃娃并未回话,一路踩过曲曲折折的石板路,走进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 院子里架着一架秋千,翠绿的藤蔓随意地垂落下来,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秋千架下放着一张竹榻,这会儿正有一个女子半躺在上面,听见开门的声音便费力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笑脸:“盼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原来这个被孩子们称作“悯之”的小娃娃,正是乳名唤作“盼儿”的那个小家伙。他的母亲,自然便是逃出京城的葛馨宁了。 四年前韩五携家眷逃出京城,四处游历了两年之后,便在这一座宁谧的小镇上定居了下来。 此地气候宜人,葛馨宁的畏寒之症固然已经无碍,就连体弱多病的盼儿竟也一天天健壮起来。 于是韩五便愈发不肯再迁往别处,竟吩咐一众家奴栽桑种茶,作起了长住的打算。 去年冬里,葛馨宁意外地发现有了身孕。韩五紧张得连院子里的石板路都叫人拆了铺上细沙,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于是继续云游的念头自然又搁置了起来。 这会儿葛馨宁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不用韩五再拘管她,她自己也已经慵懒得连房门都不愿出了。 盼儿撅着小嘴,把装了半桶鱼虾的小桶放到竹榻边,便挨着葛馨宁坐了下来。 葛馨宁看见他身上湿漉漉的,不禁皱眉:“不是说了不许你再下水么?立了秋一天凉似一天,你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盼儿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垂首不语。 葛馨宁的心里,比这小鬼头更加委屈。 别人家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是喜欢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偏偏她养的这一个与众不同!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尽会装深沉,搞得她时常闹不明白他这颗小脑袋瓜里面都藏的是什么! 不足六岁就已经是这个样子,长大了那还得了么! 葛馨宁越想越闷,不禁来了气。 这时韩五正端了一个小盖碗,兴致勃勃地走了出来。一见葛馨宁在生闷气,他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盼儿,又惹你娘生气了?” “我没有……”盼儿缩了缩脖子,钻到了葛馨宁的臂弯里。 葛馨宁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心里早已柔软下来,反向韩五怒目而视:“你吓着孩子了!” 盼儿从葛馨宁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朝着韩五扮了个鬼脸。 韩五忽看到葛馨宁衣袖上的水渍,嘴角刚刚堆起的笑容立时散尽了。 “混账东西,谁叫你把水弄到你母亲身上去的!”他冷下了脸,便要冲过来捉盼儿的衣领。 盼儿像一只小鸡仔一样缩进了葛馨宁的怀里,装着瑟瑟发抖,唇角却带着调皮的笑容。 葛馨宁纵有一肚子闷气,看到这样的笑容也早已云开日出了,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韩五是不敢从葛馨宁的手里抢人的,见状只得仰天长叹:“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白了,你就是嫉妒吧?” 韩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嫉妒! 自从认回了这个臭小子之后,葛馨宁的心思便有一大半被这个臭小子占了去,有时这小子耍脾气玩深沉,做母亲的还要陪着笑脸哄他劝他…… 那可是他的媳妇哎,他凭什么要让出来啊! 这几年,为了这件事,他可没少抱怨。可是葛馨宁每次都只肯责他无理取闹,从来不肯反省自己,更绝没有知错就改的觉悟。 这样的委屈,让韩五的心里积怨日深。 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韩五又渐渐地高兴起来。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女儿出世之后,他一定每天抱她哄她、帮她做布娃娃、陪她扎风筝荡秋千…… 凡是女儿想要的,他一定无条件地帮她做到,看某个没良心的女人嫉妒不嫉妒、吃醋不吃醋! 韩五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向盼儿冷笑道:“你就先得意几天吧,等你妹妹出生之后,看你娘还肯不肯这样纵着你!” 盼儿闻言立刻跳了起来,神情活似一只被燎到了尾巴的小猫:“我要弟弟!” 韩五立时黑了脸:“你休想!”  盼儿不敢跟父亲吵,瞪大眼睛瞧了他半晌,只得转过身来扑进葛馨宁的怀里,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娘,我要弟弟!” 韩五毫不退让,立刻接道:“这可由不得你!” “娘……”盼儿摇着葛馨宁的手臂,委屈得几乎要涌出泪花来。 葛馨宁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半晌不敢答话。 盼儿见状,嘴巴撅得越来越高,眼看便要雷雨大作。 韩五袖手站在一旁,冷笑连连:“跟我作对,你还嫩着呢!” 葛馨宁本来已经在为哄不好儿子而发愁,闻言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孩子有意思么!你惹他哭,你自己负责哄好!” 韩五不敢争辩,只得向儿子怒目而视。 可别说,这一招倒也算是颇具奇效,盼儿看见他警告的目光,竟果真没敢掉眼泪,只得委屈兮兮地垂下头。 韩五见状,立刻蹭到葛馨宁的身旁来邀功:“你看,这不是哄好了么?” 葛馨宁气得险些要敲他,韩五早已笑嘻嘻地奉上了脑袋。 葛馨宁一时失笑,便下不去手。 盼儿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小声嘀咕道:“可我还是想要弟弟……山娃说,如果有了妹妹,爹娘就不喜欢我了……妹妹长大了会拿花粉和胭脂在我的墙上乱画,还会把花插到我的屋里去……我讨厌粉红色,可是她会穿粉红色的裙子……” 葛馨宁细细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五却板着面孔,怒声斥责道:“你一个做哥哥的,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容忍么?” 葛馨宁扶了扶鬓角,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类似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到这会儿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每次她都很想问,这样的争吵有意义吗? 可是这个疑问,她每次都不得不忍住。 关于“意义”这种事,似乎不该同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探讨。 至于孩子的父亲嘛……他似乎比孩子还幼稚呢!每次争吵都是他挑起来的,她还能说什么? 葛馨宁看看委屈得皱了小脸的盼儿,再看看板着面孔的韩五,除了叹气,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韩五见她生气,忙从后面拥住她,陪笑道:“夫人别恼,男孩子不懂得体贴父母的心意,惹人生气也是常有的事;等咱们有了女儿,你就多了个贴心小棉袄了!”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翻白眼,盼儿已不甘示弱地在一旁嚷道:“才不是呢!我要是有了妹妹,她一定成天同我吵架,闹得娘亲片刻也不得安宁!娘,你该给我生个弟弟,我们兄弟俩一起保护你,如果爹还敢惹你生气,我们长大了就不孝顺他!” 葛馨宁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韩五的脸色却黑得堪比锅底。 盼儿见势不妙,忽然跳了起来,提起小桶便跑:“我差点忘了把鱼送到厨房去了!” 韩五看他走远,终于绽开笑容:“夫人,该喝鸡汤了。” 葛馨宁斜着眼瞅瞅那只小盖碗,抿嘴笑了:“这会儿早冷了,我才不喝!” 韩五微微一愣,随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夫人,你是故意的!” 葛馨宁慌忙摇头,气势早弱了下来。 韩五忽然弯起了唇角:“你觉得,同样的招数在我面前可以用几次?这次我叫厨房熬了一大锅,你试试下一碗能不能躲过去?” “不要吧……”葛馨宁仰天长叹。 自从有孕以来,韩五总变着花样给她熬汤喝,闹得她一听到“喝汤”就想吐,这会儿实在是一口都不想再喝了啊!    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2)  这日傍晚,采茶回来的元哥儿急冲冲地跑到了葛馨宁的面前:“夫人,明年的万寿节,咱们还是不回京城去吗?” 没等葛馨宁答话,韩五已冷着脸道:“自然不回!” “哦……”元哥儿的目光黯淡下来,似乎颇为失落。 葛馨宁有些诧异。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怀念京城了? 没等她开口追问,藏不住话的元哥儿又闷声道:“可是四月里有封后大典呢!” “封后?”葛馨宁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韩五,却见后者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元哥儿拍着手笑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皇上上个月就把原来的皇后贬成了偏妃,如今这是要立新皇后了!听说京城里早已经热闹开了,皇上还下了旨,大赦天下,免三年钱粮呢!”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眉,韩五的脸色也十分不善。 段御铖登基的时候已经免了三年钱粮,才刚过了两年又要免,不怕国库空虚吗? 何况还要大赦天下…… 这两件可都不是小事!难道这个段御铖是要把天下当玩意儿戏耍么? 元哥儿可不会想那么多。见葛馨宁沉默不语,她又忙补充道:“天下人都说,皇上一向风流不羁,这一次倒是动了真格的了呢!” 她只管大加赞叹,始终说不到点子上。韩五听得眉头大皱,只得追问道:“百姓们还说什么?新皇后是什么人?” 元哥儿拍手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听说这位新皇后原是朝中重臣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家中落难,沦落青楼,某日皇上微服私访,一见钟情,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君王不早朝……” “简直荒唐!”韩五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元哥儿吓了一跳,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葛馨宁沉吟许久才叹道:“荒唐是荒唐,但是……这倒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元哥儿松了口气,笑道:“可不是嘛,这会儿坊间都议论说,当今皇帝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风流天子了!听说戏班子里已经把这事儿编成了戏文,题目便叫做《探花魁》,年底多半就可以登台了!这会儿县里的茶楼里已经有人在说这篇书,听说生意好得很呢!” 韩五黑着脸斥道:“好得很?简直大失体统!这样荒唐的事,难道便没有人出来阻止吗?” 元哥儿见韩五生气,一时有些无措,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当然没有人阻止……听说皇上向新皇后许下‘江山为聘,此生不负’,天下人都说,这才是真正的浪子回头,天下少有的好男人呢!” 韩五“嘿”地冷笑了一声,皱眉不语。 葛馨宁实在想象不出段御铖“浪子回头”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浪子回头,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天下事以讹传讹之处甚多,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如何? 能得段御铖“以江山为聘”的女人,必定不寻常。万一那女子身份存疑,这天下岂非危在旦夕? 即便不是,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帝王因美色误国者,历朝历代都不乏先例,若是段御铖犯了糊涂,果真把这江山拱手让人…… 就连葛馨宁这样不关心天下大事的人,也不由得开始为这天下担忧起来。 元哥儿一时想不通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多话。 葛馨宁想了一想,试探着问:“你说新皇后原本是重臣之女?她姓什么?是谁家的女儿?” 元哥儿想了一想,茫然地摇头。 这时怜儿恰捧了新鲜的果子进来,闻言便笑道:“我就知道元哥儿定会忍不住跑来嚼舌根子!偏偏她又笨,事情是必定说不明白的——新皇后姓杨,是故兵部侍郎之女。上个月皇上已经给杨家平了反,如今早已是天下皆知,爷和夫人这一阵不出门,不然早该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韩五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 怜儿笑道:“不是您自己说的,跟京城有关的事不必跟您说吗?爷,皇上看着胡闹,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您如今远在天涯,就不必替他担忧了吧!” 韩五闻言,沉默地挥手让她出去,脸色并没有好看一分。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葛馨宁便叹道:“你若放心不下,便回去看看吧。” 韩五缓缓摇头,却叹道:“汝阳王谋反之事,杨侍郎虽是从犯,却也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段御铖因为一己私情,贸然替他平反,实在太过草率!如今已经这样,今后……让我如何放心?那女子只怕不简单!” 葛馨宁也有同样的担忧,于是只跟着叹了一声,久久无言。 韩五见状不由得又有些心疼,忙强笑道:“这件事倒也未必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坏。他年轻难以服众,借此施恩给那些老臣,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朝中的老臣都是深谋远虑的,若真有不妥,他们不可能不报给我知道。咱们就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葛馨宁知道他在刻意开解她,只得勉强一笑:“你都不担心,我才懒得费脑筋呢!” 韩五知道她的心里仍存着忧虑,便笑着转移了话题:“如果那女子没有恶意,我倒盼着她能把段御铖的心抓住!那家伙一向喜欢胡闹,这会儿也该收收心了!” 葛馨宁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韩五忙从背后揽住她,笑道:“别胡思乱想了,段御铖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咱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距明年四月还有大半年呢,你若不嫌麻烦,咱们到时候便回去凑个热闹!听说那家伙遍地开花,到现在都没有结出一个果子来呢;明年咱们带着孩子们回去,好好地羞他一下!” 他说得兴致勃勃,葛馨宁却依旧愁眉不展。 韩五有些担忧,缠着她追问不休。 葛馨宁被他问得烦了,便冷笑道:“我只是在想,他许了新皇后‘此生不负’,原来的皇后心中作何感想?宫中的那些妃嫔又该何以自处?” 韩五愣了一下,沉默下来。 葛馨宁不愿多说,扶着靠枕坐直了身子,从碟子里拈起一枚鲜红的山果,却只是放在手中把玩着。 气氛一时有些冷硬。 许久之后,韩五才小心翼翼地道:“他先前招惹的桃花太多,是注定要辜负的。情之所至,这也是……没办法的一件事。”  “好一个‘情之所至’!”葛馨宁叹了一声。 韩五听她语气不善,知道这话绝不是赞美,只得讪讪陪笑。 葛馨宁莫名地觉得有些郁郁,一时不愿多话,沉默许久却又低低地叹道:“但见新人笑,岂闻旧人哭!” 韩五不敢辩驳,只得陪笑道:“夫人,别人家的事,你就不要跟着伤感了吧?” 葛馨宁轻轻挣了一下,微微苦笑:“物伤其类罢了。” 韩五闻言,慌忙赌咒发誓:“夫人,我跟段御铖那混蛋可不一样!” “是么?”葛馨宁挑眉。 韩五连连点头,举在额角的手始终不敢放下来。 葛馨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低下头去,无声地叹息。 韩五见状越发担忧,忙又紧紧地揽住她,急道:“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夫人,我的心里待你如何,你该知道的啊!” “我当然知道。”葛馨宁淡淡地道。 韩五松了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却听葛馨宁凉凉地道:“你待我当然是极好的,就如九叔待他的新皇后一般。至于先前辜负了什么人,那也是情之所至,无可奈何了。” “夫人!”韩五急得大叫,险些没跳了起来。 葛馨宁却不理他,只埋头对付桌上的鲜果。 韩五讪讪地在旁坐了很久,一肚子心事渐渐地有些烦乱,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些事情,他一直知道葛馨宁是介意的,但…… 他实在无法开口。 过去的事,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提起。可是他若不提,葛馨宁的心里便一直有一个疙瘩。这实在是一件难以两全的事! 夜幕缓缓落了下来,韩五没有起身点灯,只依着葛馨宁坐着,不敢猜测她的心情。 反倒是葛馨宁率先开口,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戳你的痛处的。” “宁儿,我唯一的痛处,只有你!”韩五痛苦地叹道。 葛馨宁为他的语气所震慑,一时未再接话。 韩五沉吟许久才叹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宁儿,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你。至于从前,我可以毫不心虚地说,我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宁儿,从前的事,我问心有愧,却无从后悔。如果你介意……” 他的声音渐低,终于涩然停止,许久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葛馨宁反有些无措,许久才叹道:“我一直是信你的。” 韩五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不会辜负你这个‘信’字。” 葛馨宁轻轻叹了一声,努力使自己轻松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太钻牛角尖了。 人已经死了,她计较那么多,究竟有什么意义? 未来的事情永远难以预料,与其此时戚戚于过去,倒不如珍惜当下,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这样想时,她终于觉得心中松快了几分,便打算起身点灯。 谁知刚一站起,她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软榻上。    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3) “宁儿!” 韩五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过来,焦灼地将她拥紧。 葛馨宁勉强站稳了身形,却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唯有腰腹处酸痛得厉害。 韩五看见葛馨宁的脸色发白,早已惊慌失措,竟而呆立许久都没能拿出个主意来。 还是葛馨宁稳住了心神,用力抓住他手臂,咬牙道:“叫产婆过来吧。” 韩五这才如梦方醒。 等葛馨宁被送到内室的榻上,韩五再一次被产婆毫不留情地赶出了门。 这实在是一个并不愉悦的体验。 韩五靠在窗下站着,屏息凝气,不肯漏听半点儿声音。 怜儿在一旁见他焦灼不安的样子,几乎笑得弯了腰。 韩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怜儿飞快地顺着墙根溜走了。 房内不时传来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听得韩五的心脏一阵阵揪紧。他几次想冲进去,都被产婆的怒吼声吓了回来。 这一次,似乎并不像生盼儿时那样凶险,可是这也并不能使韩五放心。 毕竟,葛馨宁的身子一直是弱的,这两年虽然看上去强壮了些,可谁知道内里是不是已经好全了呢? 更重要的是,五年前的韩五,对葛馨宁是存着厌憎之心的;而五年后的今天…… 他无法想象,若她有半点闪失,他该何以自处! 里面的呼痛声一阵紧似一阵,韩五心里的煎熬也便一次重似一次。 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 他实在不该让她再生孩子的。明知她身子弱,明知她会很痛…… 在不断煎熬之间,韩五暗暗下定了决心。 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生了。 去他的“多子多福”!如果他的“多子多福”要靠他的女人拿命去赌,他还是不要那些“福”的好! 盼儿本已睡下,听见动静,便穿衣起床,奔了过来。 韩五此时正心烦意乱,本没心思搭理他,盼儿却隔着老远便喊:“我弟弟在哪里?娘——” 韩五怒声喝住他,不许他乱喊乱叫。 盼儿被韩五抱在怀里,倒是难得地安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等着他的弟弟出世。 关于“生弟弟”还是“生妹妹”的问题,父子二人一直没有停止过争执。 但是现在,韩五忽然不想争了。 只要平安,就是天大的福分,他哪里敢奢求更多! 盼儿见韩五不再驳他的话,立时喜出望外:“爹也同意生弟弟了?” 饶是韩五的心中已急得火烧火燎一般,听见这句话仍是不禁莞尔。 这件事,哪是他同意或者不同意能够改变的?果然是孩子话,幼稚得可笑。 想到自己竟同一个幼稚的孩子争论了那么久,韩五便觉脸上有些发烧。 这时房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儿啼。 韩五几乎跳了起来,忙要推门进屋,却发现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里面上了门闩,不留一丝缝隙。 韩五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他只管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盼儿是不懂得顾虑的。见韩五焦急,他便扬声向里面叫道:“娘,开门!” 韩五故意不阻止他,等他喊罢,便同他一起屏住呼吸静等里面的回应。 里面安静了片刻,随后响起了产婆的声音:“母子平安!” “咚”地一声,韩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落回原处的声音。 盼儿闻言早欢呼起来:“弟弟,是弟弟!我有弟弟了!” 韩五这时才意识到那句“母子平安”的另一层含义。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唇角却始终带着笑。 遗憾,不是没有的。 他一直想有一个小女儿,娇美得像三春的桃花那样的。他相信女儿一定会像她的母亲小的时候那样古灵精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生气的时候便撅着小嘴,像只耍脾气的小猫……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注定只能是一个梦想了。 这个小小的遗憾,当然不能成为他让他的妻子再冒一次险的理由。 其实,退一步想想,有两个儿子也挺好的。人家不是都说男孩子会像母亲多一些吗? 这样想着,韩五心里的那一丝遗憾便淡了。 屋子里似乎仍在忙乱,许久都没有人开门出来。 韩五等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又开始担忧。 怎么会这么久? 就算要清洗干净,这会儿也该出来了才是!屋子里除了产婆,还有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使唤,难道竟没有一个人得空抱孩子出来给他看一眼吗? 这件事,由不得他不担心! 韩五越想越急,忍不住又到门边去,一时却不敢开口催问。 静了片刻,屋里忽然响起一声如释重负的惊叹声,接着又是一阵儿啼。 韩五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 直到两个婆子一人抱了一个襁褓出来,他才忽然愣住了。 产婆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满脸堆欢地向他道喜。 韩五仍在发愣,盼儿已在他怀中高叫起来:“为什么有两个!我有两个弟弟了?” 产婆笑道:“猜得不全对。只有一个弟弟,另一个是妹妹!” 韩五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 婆子们从未见过他这般傻愣愣的模样,不禁齐齐发笑。 产婆似乎还想说什么,韩五忽然推开她,直冲进房中去了。 两个婆子见状,笑得更厉害了。 房中的血腥气还未散尽,韩五一进门,便不禁皱紧了眉头。 产婆跟了进来,笑道:“公子别担心,夫人只是睡着了。您和夫人都是有福气的,这一胎生得极顺利,一年半载必定可以养好身子,说不定下一胎踩着肩就来了呢!” 韩五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沉声反问:“难道受了两次罪还不够多吗?” 产婆反被他问得一愣,许久才笑道:“妇人家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看着吓人,其实也都寻常。夫人的福气大,这胎虽是双生,且喜两个娃娃都小,加起来才有人家的一个大,其实并不如何辛苦的。” 韩五越听越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呵斥,只得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会儿夜深了,叫齐妈送你出去吧,谢礼明日便叫人送到你家里。” 产婆眉开眼笑地道了谢,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韩五看着她带上门,才握住葛馨宁的手,低低一叹:“这样还不算辛苦,怎样才算辛苦?” 葛馨宁睡得极沉,并没有出声应他。 韩五不忍惊扰她,却又不肯离开,只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静等天亮。 元哥儿来过一次,劝韩五往厢房中去歇息,韩五只不肯动。 厢房?那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摆一张床而已,如何睡得? 没有葛馨宁在身旁,他是无法入眠的。 所以,倒不如在这里陪着她的好。 这几年形影不离,她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再改不掉了。 两个小娃娃已经被乳母带下去安置,韩五并没有多问。 没有多问的后果是,次日一早,韩五便被葛馨宁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刚刚睡醒的葛馨宁,靠在枕上向韩五横眉竖目:“你居然没抱过他们?连他们生得什么模样都没留心?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你就这么不放在心上吗!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 “宁儿!”韩五先时还肯乖乖听训,后来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简直是不白之冤! 他哪里是不在乎?就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他才顾不上抱一抱孩子,便赶着进来陪她好吗! 这句话,韩五是不会说出来的。而葛馨宁,她是一定想不到的。 于是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恼,相对无言。 直到怜儿带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急冲冲地走了进来,二人之间的气氛才恢复了正常。 怜儿便笑道:“本来只请了一个乳母的,没想到如今一下子有两个娃娃,一个人只怕照应不过来,所以我叫人赶着又去找了一个来帮忙,夫人看看怎么样?” 葛馨宁看那妇人低眉顺眼的,不像是个奸猾之辈,便爽快地点头应下。 韩五握住她的手,笑道:“怜儿果然细心妥当之极,可笑我竟不如她想得周到。” 葛馨宁见状横了怜儿一眼,冷笑道:“这丫头一向是细心妥当的。” 韩五含笑点头,并未多想。 直到怜儿告退出去,葛馨宁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韩五不知其意,一时不敢多言。 葛馨宁见状愈发气恼:“谁叫你当初眼光不好,放着这么细心妥帖的人不娶,却娶了我这么个最没用的!这会儿可是后悔了么?” “宁儿!”韩五气急。 葛馨宁虽是玩笑,倒也确实有几分担忧。 她知道韩五是待她好的,也相信他不会负她。可是,她始终不得不想的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她实在并没有太多出众的地方! 他会不会只是因为责任,因为不得不如此,所以才待她好的? 又或者,他喜欢的不是她,而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一个习惯而已…… 这样的猜测,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虽然韩五已经解释过多次,葛馨宁却始终难以完全放下心来。    番外之后续篇——云卷云舒历几时 段御铖的封后大典,热闹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葛馨宁本不想回京城凑热闹,谁知韩五的线人打听到了消息,说是北方各族齐齐派出使者来贺,不知是何用意。 事关天下兴亡,韩五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葛馨宁只得陪他回京。拖家带口的,旅途十分不易,虽然提前了三个月启程,竟也是直到四月初才得进京。 到了京城才知道,“热闹”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京城里的盛况。 街上新开了许多家酒楼,随处可见红胡子蓝眼睛的异族人来来往往,叽里咕噜地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韩五见状不免忧虑,葛馨宁也难免心事重重。只有孩子们和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兴高采烈,指指点点地看着车窗外的新鲜风景。 段御铖看见韩五拧到一起的眉毛就忍不住嚷嚷:“我说臭小子,你到底是来向我道喜的,还是来给我奔丧的?” 韩五“哼”了一声,不肯答话。 眼看段御铖这几年连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便忍不住生气。要不是看在他带着文武百官迎出京城三十里的份上,真该一拳打在他那张看着就欠揍的脸上! 段御铖讨了个没趣,只好把目光转向了葛馨宁:“我说宁儿啊,跟着这个臭小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葛馨宁长长地叹了一声,苦着脸道:“忍不下来,又能有什么办法?” 韩五立时黑下了脸。 葛馨宁看见他拧紧的眉毛,暗暗发笑。 段御铖是唯恐天下不乱,立刻接道:“忍不下来,就跑呗?你生得好看,跑到哪里没有人收留?” 葛馨宁只顾笑,盼儿却在一旁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可是爹更好看!” 葛馨宁闻言不禁莞尔。 段御铖悄悄地看向韩五,却见他唇角微弯,正在偷笑。 如果没记错的话,韩五似乎是最忌讳旁人说他“好看”的。现在这是? 段御铖眯起了眼睛,心里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韩五敛了笑容,淡淡地道:“我们本来是给你道喜的,不过——顺便奔个丧似乎也无不可。” 段御铖打了个哆嗦,识趣地闭上了嘴。 马车终于进了宫中,一切似乎仍与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因为要有家宴洗尘,段御铖直接带着众人进了御花园。 一众嫔妃早已等在那里。葛馨宁看到那个昔日的皇后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韩五见了,在袖底悄悄地握紧了她的手。 段御铖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献宝似的拉了他的新皇后出来,炫耀给韩五看:“瞧见没有?这才是我想要的皇后!当年你给我选的若是她,我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 新皇后温婉地笑着,眉目如画,倾国倾城。 葛馨宁的心里本来是极别扭的,待看清新皇后的脸,她却忽地愣住了。 韩五感觉到她的指尖微微发颤,只当她心里不自在,忙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杨皇后捏起酒盏,盈盈而笑:“王爷和王妃远道而来,本宫在此谢过盛情。” 韩五面无表情地扶了扶酒杯,不肯饮酒。 杨皇后有些难堪,只得求救地看向葛馨宁。 葛馨宁歉意地笑道:“我们家孩子小,怕熏着他们,一向是不饮酒的。不如以茶代酒,敬皇后一杯吧!” 皇后得了这个台阶,立刻松了口气。 韩五却诧异地看向葛馨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葛馨宁既然发了话,他也不得不顺从地举起茶盏,全了这礼数。 一轮酒下来,就连段御铖都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韩五的性子是不肯迁就任何人的,这当儿他真怕他的宝贝皇后下不来台! 现在看来,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家伙说是油盐不进,还不是被葛馨宁这个刁丫头吃得死死的? 想到此处,段御铖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 别说他心眼多,当皇帝的不会算计怎么成?韩五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别想着再回滇南去过他的神仙日子了! 至于如何留住他嘛——有葛馨宁在,一切都好办了! 段御铖心情大好,忍不住向韩五大笑:“小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韩五面不改色地挑了挑眉梢:“我当然也有今天。而且,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让你没有明天。” 段御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杨皇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葛馨宁看得有趣,不禁也跟着笑了。 韩五见她展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诧异。 进京之前,她可是一直对段御铖和这个新皇后十分不满的,这会儿忽然变了,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韩五既不肯喝酒,这接风宴便多少有些无趣。葛馨宁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离席躲了出去,自到偏殿去照看孩子。 岂知韩五竟也很快跟了过来,一进门便板起了面孔。 葛馨宁知道他在生气,却偏不去哄他,只坐在床边逗两个小娃娃玩。 小女儿“呀呀”地叫着,伸出了肉嘟嘟的小手。 韩五的脸便绷不住了,只得俯身抱起女儿,挨着葛馨宁坐了下来:“你说变就变,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葛馨宁想了一想,叹道:“我竟不知道,那个杨侍郎,原来便是杨文渊。” 韩五皱眉问道:“你认识这个新皇后?” 葛馨宁沉吟许久,轻轻一叹:“杨侍郎虽是武职,却是文举出身,是我外公的门生。他生性洒脱不羁,与我父亲颇合得来。幼时我父亲曾带我去过他家几次,是以我与他家几位小姐都算是旧识。实在想不到,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局面。” “可是据我所知,陈家落难之时,杨文渊并未站出来说一句话。”韩五冷冷地道。 葛馨宁苦笑摇头:“那时朝堂上大半是外公的门生,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不是他们不肯,而是外公不许。那老贼丧心病狂,何必作无谓的牺牲?外公总对他的门生说:为官者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救别人;哪怕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奸臣也罢,只要无愧苍生,便是好官了。” 韩五沉吟许久,眉头终于稍稍舒缓了些:“你的意思是说,杨文渊当真罪不当死?” 葛馨宁摇头笑道:“当死不当死我可不知道。你把持朝政那么多年,他的为人如何、为官如何,难道我会比你更清楚么?” 韩五想了一想,笑道:“或许我该去找段御铖聊聊了。” 葛馨宁本不想多嘴,却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无论如何,不许留在京城!” 韩五含笑应了,葛馨宁才肯放他出门。 盼儿见了,忍不住问葛馨宁:“咱们为什么不能留在京城?” 葛馨宁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问:“你愿意做官吗?” “名缰利锁,我自然不喜欢!”盼儿昂起了头,一板一眼地道。 葛馨宁闻言不禁失笑。 这么点大的一个小娃娃,懂得什么叫做“名缰利锁”?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过,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为官者的无奈,倒是十分贴切。 那种日日日提心吊胆、步步如履薄冰的日子,难道还没有过够么?她才不要再回来呢! 刚刚的酒席上,段御铖那个狐狸般的笑容,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葛馨宁早已经明白,段御铖把阵仗搞得这么大,必定已经把很多人算计了进去,韩五多半也是其中的一个! 想把韩五留在京城吗?那也要看她答应不答应! 知道新皇后的来历之后,葛馨宁便放下了心,确信段御铖不会乱来了。 所以,她已经对京城里的热闹毫无兴趣。 狡猾如段御铖,必定不会轻易引狼入室,所以北方各族的那些使者,是轮不到她来担心的。 既然如此,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晚间韩五回来的时候,葛馨宁便提起了离京的事。 韩五听罢不禁失笑:“今日刚到,你便急着走?” “我怕今日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葛馨宁忧心忡忡地道。 韩五伸手拥住她,笑道:“不用怕。那些不愉快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葛馨宁依然不放心。 韩五耐心地解释道:“我已经跟段御铖说清楚:他的京城,他的天下,用不着我来锦上添花。他和他的朝臣已经能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如今四海升平,我那些雷霆手段实在也没有用武之地,留下来反倒不好。” “他答应了?”葛馨宁有些诧异。 韩五习惯性地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他喜欢热闹,自然是不愿咱们走的。咱们就当可怜可怜他,在京城陪他一阵就是。我保证,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让你和孩子受委屈,好么?” 葛馨宁仍有些怏怏,韩五又笑道:“过两日安平侯夫妇也要回京,你确定现在便要走吗?” “莫丢丢要回来?”葛馨宁惊诧地叫了起来。 韩五微笑点头。 葛馨宁心中的那几分不块,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她并不讨厌京城,只是害怕京城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罢了。 如果世事都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简单纯粹,在这里多住一阵又何妨呢?    番外之莫丢丢篇——我的干爹是条狗 我叫莫丢丢。榆柳镇没有人不知道我,因为我有个很帅的干爹。 我今年十三岁,我干爹十四岁。 我的干爹有个很洋气的名字,他叫莫四狗。 他真的是一条狗。 什么?炒作? 谁说我在炒作?给我滚粗! 我炒作?当我是那种为了出名连自家地里挖出只蛤蟆都能说成是真龙的蠢货吗? 我干爹在榆柳镇可是一条名狗,随便叫一声,附近七八个村子里的母狗母猫母兔子都会蜂拥而来,我会乱说?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到榆柳镇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不知道我干爹的?在榆柳镇这个地方,知道我干爹的人比莫三郎的胡子还多! 什么?你不知道莫三郎是谁? 莫三郎是我亲爹啊! 好吧,你不知道,我不怪你。毕竟榆柳镇上知道莫三郎的人,比莫三郎的头发还要少。 榆柳镇的人只知道秦家庄的神棍兄弟莫二豹和莫三狼。 莫三郎这一家人在榆柳镇应该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 莫三郎的爹,也就是我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榆柳镇最会装神弄鬼的恶棍,简称神棍。 那时候的莫家在榆柳镇是很风光的,可是后来不行了。 不行的原因是,三十年前的某一天,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莫老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凭空消失在自家第三房小妾的床上,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同时消失的还有他十七岁的大儿子,莫大虎。 以及他十九岁的小妾,翠花。 而在那之前,他的另外一妻一妾都得了怪病死掉了。 从那以后,九岁的莫二豹和五岁的莫三狼就成了没爹没娘也没有后娘的孤儿。 后来莫三狼嫌名字不好听,就私自改作了莫三郎,因为这件事根本没人知道,所以大家依旧叫他莫三狼。 我忘了说了,莫家祖上一直就是神棍,据说可以追溯到张果老还是一只蝙蝠精的那个年代。 神棍这个职业,是很了不起的。 莫三郎对我解释说,莫家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很了不起的神棍……哦不对,是神,没有棍。 这个神(棍)有什么本事呢?莫三郎说,那本事可就大了!上能跟老君斗酒、下能跟判官弈棋,外能对佛祖讲经,内能陪狐仙唱曲…… “等等,老爹,咱能干点儿正经事吗?”我的头忽然有点晕。 莫三郎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你爷爷没跟我讲过。” 什么没跟你讲过,明明是你选择性失忆好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神棍爷爷和小神棍大伯消失之后,莫家就没有神棍了。 这个现状直接导致了莫家的败落。 不只是败落,莫家简直成了榆柳镇的一个笑话。 成为笑话的原因是,莫二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神棍这个光荣而神圣的职业一定会代代相传下去的,既然老神棍消失了,必然会诞生新的神棍,而这个神圣的使命,已经通过一种神秘的方式落在了他的肩上。 所以从成为孤儿的那一年开始,莫二豹就放弃了学业,专心在家炼丹画符,锲而不舍地发掘自己与鬼神沟通的潜能。 大概是因为他的这种尝试太不低调,于是全镇上的人很快都知道了,人人都说秦家庄有个屁事也不懂的小毛孩,父亲失踪后受了刺激成了傻子,成天在大街上拉着人吹嘘说自己有通天彻地的能耐。 您还别说,“通神”这种事情,有时候还真是心诚则灵的。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一次莫二豹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用一堆纸钱和符咒招来了两只狐狸。 虽然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荣耀。 那两尊大神在发现莫二豹根本没打算供养他们之后,一怒之下把莫家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所以莫家两兄弟连去当铺弄钱花的资本都没有了。坐吃山空,兄弟俩很快就从富二代变成了负二袋——没错,兄弟俩各背一条麻布口袋在镇上讨了八九年饭。 后来莫二豹终于死了心,回家砸掉了两车子的所谓“法器”,向邻居借了一把?头、半袋种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种地,再也不提做神棍的事。 你看,成神之路千难万难,做个普通人就相对容易多了。 因为这样的一段故事,莫家在榆柳镇的知名度,并不弱于大财主马百万。 好了,故事的背景就是这样。我说什么来着?炒作?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全镇闻名的大户人家,想低调都不成,我用得着拿干爹的事出来炒作? 言归正传。 我叫莫丢丢,是秦家庄莫三郎的第五个女儿。 今天我很烦。 因为莫三郎要把我嫁出去,这会儿说亲的媒婆正在屋里坐着呢。 可是我今年才十三岁,为什么要嫁出去? 我上面的四个姐姐都还没有出嫁,为什么要嫁出去的人偏偏是我? 嫁出去就嫁出去吧,为什么是要嫁给人家做第十三房小妾? 做小妾就做小妾吧,为什么相公还是个马上就要死掉的病秧子? 这摆明了是欺负我小嘛!所以我真的很烦! 我抱着一大盆肉骨头边啃便抱怨,盆子里很快就见了底。 我干爹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我。 哦,我忘了,我刚刚啃掉的是干爹的午饭。 “对不起,干爹。”我抱歉地摸摸干爹的脑袋。 干爹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不生气。 尊老爱幼是秦家庄莫家的传统美德。 干爹只比我大一岁,可他已经是一个老人……哦不,一条老狗了。 干爹原来的名字叫四眼,因为他浑身漆黑,只有眉毛是白的,看上去像长了四只眼。 自从他成了我的干爹之后,他就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四狗,莫四狗。 莫大虎,莫二豹,莫三狼,莫四狗。 莫家三兄弟变成了莫家四兄弟。 虽然莫二豹夫妇对这个改变并不满意,但是莫三郎很开心。莫二豹说过,老幺就是用来被欺负的。四眼变成莫四狗之后,莫三郎终于不再是莫家老幺了。 可是莫三郎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 等等,跑题了,现在言归正传。 把干爹的骨头啃完之后,我的心情依然没有变好。 因为我还想吃。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样哭是跟干爹学的,不用掉眼泪,省劲儿。 “呜呜呜……我不要嫁给病秧子,我不要做第十三房小妾……”我哭得很伤心,连飞过我头顶的麻雀都感动了,于是我的头上多了一团湿黏的白色物体。 “呜呜呜……我今天早上刚洗的头发……呜呜……”我哭得更伤心了。 “你真的不想嫁?”风里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有点儿干哑,很像干爹咳嗽的声音。 “废话,谁愿意嫁给一个痨病鬼,谁愿意十三岁就当寡妇?你喜欢你嫁过去呀!我不管,我要嫁个体格健壮英俊潇洒知书达理知情识趣的如意郎君……”我一边哭一边拔干爹背上的毛。 又忘说了,干爹是个秃毛狗。我四姐莫离离常说是我把干爹的毛拔光了,其实并不是,明明是他自己崇拜莫三郎,非要模仿莫三郎的发型,才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不想嫁就不要嫁了,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那个声音愉快地说道。 “如意郎君?在哪儿?”我立刻忘了哭,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不但没有如意郎君,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对哇,如果没有人,刚刚是谁在说话? 就算没有人,孤魂野鬼出来一个也可以哇! 难道那孤魂野鬼的道行已经高到连我的眼睛都可以骗过去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莫家祖上是神棍,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孤魂野鬼。到这一代败落了,万一有什么小心眼的小鬼来找麻烦可怎么办? 我得赶紧告诉莫三郎去! 我拔腿便要跑,那个声音却在我的脚底下响了起来:“我是你干爹。” “你骗狗呢!我干爹不会说话!”我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心道如果是个小鬼在地下耍我,我就一脚踩死……哦不,踩灭了他。 我干爹从地上站了起来,抖抖身上所剩无几的毛,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裤腿。 “干爹,有个鬼在冒充你跟我说话,你帮我咬他!”我拍拍干爹的脑袋,指了指地上的一坨鸡屎。 干爹仰起头,向我呲了呲牙。同时,先前的那个声音说道:“大白天哪来的鬼?想咬你自己咬吧!我跟你说正事呢,我有一个结拜兄弟,体格健壮英俊潇洒知书达理知情识趣,最近他正叫我替他说媳妇,你要是愿意,我就替你说说?” “好的没问题!”我兴冲冲地点头应下。 虽然我知道小鬼的结拜兄弟多半也是些奇怪的玩意儿,但是管他呢!长得好看就成啦! “那好,明天下午你再来,我叫他过来见见你。”那个声音笑了笑,温和地说道。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我一蹦三尺高。 干爹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裤腿,但是我已经高兴得顾不上理他了。 我甩掉干爹,飞快地往家里奔去。 我要告诉莫三郎,我找到如意郎君了,我才不要嫁痨病鬼! 梦中说梦 说: \(^o^)/~\(^o^)/~\(^o^)/~ 蠢梦来冒个泡~~ 宁儿、韩五、段御铖、莫丢丢、小傻子皇帝等等一大帮人一同在这儿向大家拱拱手: 虽然俺们不知道圣诞节是干嘛的,但是祝大家快乐总是木有错的! (蠢梦:不知道就给俺滚回去,别出来抢俺的台词!) PS:莫丢丢的番外有点雷人,感到不适的亲们可以就此止步了\(^o^)/~    番外之莫丢丢篇——逃婚进行时 但是我并没有来得及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莫三郎。 因为,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收下了人家的彩礼,连婚期都定下了。 就在明天。 我知道莫三郎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痛快,看这一屋子的彩礼就明白了。 这哪是嫁女儿,分明是卖女儿嘛! 而且,貌似卖的价钱还不低。 我问莫三郎,为什么不能缓两天,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行啊! 缓两天我就可以先嫁给那个神秘小鬼的结拜兄弟了嘛! 体格健壮英俊潇洒知书达理知情识趣,这样的男人哪里找去?想想就流口水! 莫三郎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很干脆地说:“那怎么行?缓两天要是余家三少爷死了,你还怎么嫁过去?难道要我把彩礼再退还给人家?” 我:“……。” 我算是明白了。 “你快回屋里去吧,你娘给你准备了热水,先洗个澡,今晚早点上床睡觉。明天四更起来梳洗打扮,衣服首饰余家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老老实实上轿等着做新娘子就成!”莫三郎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就……定了? 我很不甘心。 看见莫三郎两眼放光地捧着一只翠绿色的鼻烟壶爱不释手,我只好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擦着鼻涕:“我要带干爹去。” “不行!果园里离不开狗!”莫三郎拒绝得相当干脆。 “可那是我干爹!”我开始掉眼泪,擦鼻涕泡泡。 莫三郎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句:“你见过谁家出嫁要带上干爹的?” 好像确实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是……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今年才十三!莫离离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嫁个大财主,你可以叫她嫁过去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 莫三郎转过身去在一堆纸盒子里扒拉了一阵,翻出一根绳子,举起来朝我晃了晃。 我立刻就怂了。 好姑娘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想通了就好!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事!”莫三郎下了逐客令。 “好,我走!你这个卖女求荣的老财迷,休想我再理你!你后半辈子守着这些破玩意儿过吧!”我抬脚踹翻了一口红漆大箱子,转身回屋。 嫁人?那是不成的! 想我莫丢丢风华正茂一枝花,怎么能嫁一个痨病鬼! 也不知道那个什么混蛋余家是怎么想的!莫家五姐妹,年纪最大的不是我,手脚最勤快的不是我,生得最好看的也不是我,他们干嘛就偏选中了我? 难道是因为他家鬼多,娶我过去捉鬼么? 好像只有这一个理由说得通…… 问题是,我也不会捉鬼啊!我顶多就是八字软了些,生病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两只道行浅些的小鬼而已,干嘛有事没事都找我啊! 莫三郎明知道我不中用,还要把我嫁过去,这不是把他的亲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我才十三,我不想死啊! 想到这里,我抖得更加厉害了。 “哗”地一声,我娘又往我身上浇了一瓢冷水:“忍着点吧,家里柴火不多,还得留着煮饭。咱们庄户人家命贱,学人家高门大户洗什么热水澡!” 我吸了吸鼻涕,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脖子里头去。 夜里,爹娘屋里的灯亮了很久。 我一直盯着那扇发亮的窗户看,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汪汪汪!汪汪!”干爹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捡起一只鞋子隔着窗户丢了出去。 “汪——呜!”干爹很生气。 隔壁传来了莫离离的吼声:“吵吵什么!这不是还没到四更么!” 四更?什么四更? 我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 四更天的时候,我要出嫁! 见鬼,我怎么睡着了?我要逃婚的呀! 我“噌”地一声跳了起来,像屁股着火一样满屋子里窜了一圈,眨眼间就把衣裳和我攒了好几年的两串钱收拾好了。 利索地打了个包袱背在肩上:出发! 干爹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的身后,走得很轻,看见黄鼠狼的时候也没叫。 经过莫二豹家屋后的时候,干爹抬起后腿,撒了泡尿。 我噗嗤一笑,心里仅剩的一点点伤感,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干爹跟莫二豹一家的仇怨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事还要从我出生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干爹还年轻。 莫二豹的老婆是个刁钻刻薄的泼妇。她嫁过来五年生了三个带把儿的,得意得差一点没把鼻孔翻到天上去。她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宝!生丫头干什么?都是赔钱货!” 我娘连生了四个赔钱货,我是第五个。 莫二豹老婆给我娘接生,一看又是个赔钱货,就随手用一块破布把我包了包,出来跟我爹说:“真晦气,生了个不喘气儿的!” 我爹也没多想,莫二豹老婆就提着我丢到村外的小河沟那里去了。 这事儿本来干得那叫一个天上的衣裳没有缝来着,没成想我干爹——那时候还只是一条名叫“四眼”的小狗——早把实情瞧在眼里,一路跟着莫二豹老婆,多管闲事地又把我叼了回来。 因为这事儿,我干爹成了我干爹,我得了个名字叫“丢丢”,我干爹和莫二豹老婆的仇也就这么结下了。 从那以后,莫二豹老婆看见我干爹就骂“瘟狗”,我干爹看见莫二豹老婆就咬。 从我干爹临走还要到她家屋后撒一泡尿这件事来看,这一人一狗的仇,怕是解不开了。 我拍拍干爹的头,加快了脚步。 马上就四更天了,我可不能给余家人撞上了咧! 秋风呼啦啦地吹着,我冻得直吸鼻涕,心里倒还是乐颠颠的。 我莫丢丢是棵丢到哪里哪里长的野草,还怕没处生活吗? 只有一件事儿挺遗憾的:我的如意郎君,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了! 我走得飞快,天快亮的时候,我和干爹已经出了榆柳镇。 我也不知道这是走到了哪儿,我猜应该是去县城的方向,但是谁知道呢? 我走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干爹摇了摇尾巴,在我脚边趴了下来。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我看看东边鱼肚白的天色,薅着干爹背上所剩无几的毛,犯起了愁。 虽说我莫丢丢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没饭吃总要怕的啊! 我的包袱里倒是有两串钱,可是听爹说,县城里买一个包子就得三个钱呢,两串钱够吃几天啊? 干爹好像能猜到我的心事似的,拿下巴蹭了蹭我的裤腿,咧嘴朝我笑。 我叹了口气。 这当儿,昨天那个小鬼的声音忽然又在我的脚边响了起来:“你就这么跑了,如意郎君可就泡汤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跑,这会儿已经跟痨病鬼进了洞房了!” “那倒也是。”那声音有些闷闷的,好像也有点苦恼。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拍拍屁股又站了起来:“如意郎君的事儿先往后靠,这会儿先琢磨琢磨怎么填饱肚子是正经!” “那还不好办么?进了县城,我偷给你吃!”那小鬼兴冲冲地说。 我恨恨地在地上踹了两脚:“臭小鬼,别乱说话!偷东西是要烂手的!” 干爹用下巴蹭蹭我的裤腿,同时我听到那个小鬼的声音说:“那可怎么办?我偷过好多次了!” “那你就积德行善吧!”我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扯扯干爹的耳朵,再次上路。 干爹“呜呜”地叫着,耷拉着脑袋跟在我后头,没了出门那时候的精气神儿。 他多半也饿了,我想。 又走了好一阵子才进了县城。 县城热闹,果然不是我们小小的榆柳镇能比的。 我看见了卖包子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了四个。我吃两个,干爹吃两个。 吃完了,我拍拍肚皮,皱紧了眉头。 没有人跟我说,县城里的包子原来这么小。 根本吃不饱。 干爹的肚皮也还是瘪瘪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掂掂包袱里的钱,犹豫了很久,还是狠心拉着干爹走掉了。 照这个吃法,不出几天我们就得饿死了! 我得想个法子挣钱才行! 干爹没精打采地跟在我后头,一声不吭。 我很想劝他回家去,想了想又不敢。 要是莫三郎知道干爹陪我逃婚,一定会打得他尾巴都卷起来! 唉,早知道就不带干爹走了…… 跟没头苍蝇似的瞎转了一上午,我整个人都累散了架,只好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台阶上坐了下来。 唉,不是说城里的有钱人家都会招小姑娘当丫头吗?我这一上午敲了三十来家的门,就没一个肯收留我的! 现在这一家的大门倒是气派,可我有点不敢过去敲了。 县城里的人一点都不和气。我敲了三十来家门,就挨了三十来家的骂,什么“小叫花子”、“小浪蹄子”、“丫头片子”、“乡巴佬”……我也听不太懂,反正没好话就是了。 我还只是挨骂而已,干爹就惨了。他听不得旁人骂我,每次都想冲上去跟人理论,每次都被人家拿大棍招呼回来。有两次,人家的棍子打到了他的腿,疼得干爹眼泪都下来了。 干爹老了,打不动了。 一上午下来,我和干爹都闹了个灰头土脸。 这样下去,就不只是没饭吃那么简单了! 难道我和干爹还要露宿街头吗?再过一阵子天气冷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吸了吸鼻涕,忽然有点儿后悔。 其实,嫁个痨病鬼也没什么不好,当寡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的吃有的住…… 可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我看下午还是找个乞丐头儿,问问能不能收我当个小徒弟吧!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的黑油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番外之莫丢丢篇——干爹,快来救我! 我吓得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干爹倒还是跟平时一样不要命,冲着门口“汪汪”地叫了起来。 “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大冷天的,怎么坐在这儿?”门口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温和可亲,像镇上卖糕饼的婆婆。 我的胆子大了些,转过身来拉住了干爹。 门口站着一个跟我娘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女人。她的头上插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簪子,耀眼得很。 我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衫,下意识地往后边缩了缩。 那女人抿嘴笑了:“竟是个挺俊的丫头!你是跟家里赌气了,还是跟父母走丢了?” 我不敢说是逃婚,只好横了横心,学着爹教我的规矩,笨手笨脚地走上前打了个千儿:“我是乡下来的,没饭吃,想进城找份工,可是一上午都没找到……” “原来是这样,”那女人很不忍心似的叹了一声,“城里也不是家家都要人帮忙的。你这样乱撞,别说一上午,一年找不到工也是有的。” “那怎么办?”我立刻急了。 别说一年了,一个月找不到工,我和干爹就饿死了! 那女人笑吟吟地向我招了招手:“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呢?我们这里恰好要用一个丫头,不用做什么粗活,每日陪主子弹琴下棋就可以了。你来不来?” “当然来!”我一蹦三尺高。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犯了愁:“可是我不会弹琴下棋……” 那女人笑着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怕什么?到时候会有人教你的!”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我一点儿迟疑都没有,点头点得两眼冒金星。 那女人牵了我正要进门,忽然看见干爹,又皱起了眉头:“这是你的狗?”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那女人斜着眼瞅了瞅干爹,一脸嫌弃:“黑狗不吉利,四眼黑狗更不吉利,何况还是条没用的老狗,炖肉都炖不烂!也就狗皮能做双靴子……” “你敢!”我忿忿地甩开她的手,蹲下来抱紧了干爹。 那女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一条狗而已……” “他是我干爹!”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朝她怒吼。 那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跟莫二豹老婆一模一样了。 原来她也不是好人。 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走出老远,才听见那女人带笑的声音:“真是个倔丫头——这条狗,就那么重要?” 我不想理她,她却挪着小脚追了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想甩开她,没想到她的力气很大,跟莫二豹的老婆差不多。 “怎么?你想打架?”我朝她呲了呲牙。 干爹也朝她呲了呲牙。 那女人笑了笑,轻声细语:“算了算了,先前是我不好,姑娘别放在心上!我看你也饿坏了,先进来吃点东西吧!这条狗,你想带着也无妨,别叫它冲撞了贵人就是了。” 我希望自己能有点儿骨气,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响了起来。 早上的两个包子实在顶不了什么事,我和干爹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有人请吃饭,不吃的才是傻子! 我拍了拍干爹的脑袋,很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那女人又笑了起来。 我发现她很爱笑。 莫三郎说,漂亮的女人都是妖孽,爱笑的女人都是婊子。 所以,这个女人是一个妖孽变的婊子。我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但我还是跟着这个女人进了那扇黑油窄门。 等干爹也跟着进来之后,那女人就关了门,上了门闩。 我心里有点儿纳闷,也懒得问。反正只要管饭就行了。 我和干爹跟着那女人进了一间很宽敞的屋子,那女人朝几个打扮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招呼了一声,就有好几个人捧着食盒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我看得两眼放光,连客套一声都来不及,抢过筷子就大吃起来。 干爹当然更加不懂得客气,于是我们两个,差一点没把脸埋到了碗里。 我听到那几个小姑娘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但我才懒得理她们!她们又没挨过饿,当然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 话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这个女人,随便一招呼就有这么多好吃的,她一定很有钱吧? 因为这一顿饭,我对她的敌意弱了一点,这才想起向她道谢。 那女人只是温柔地笑着,好像刚才的小龃龉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于是我又放了心,跟干爹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帐子精致得像天宫一样,就连床头的木架子,都是雕花的。 可是我的双手,却被绳子紧紧地绑在床头的柱子上,一边一只,绷成一个抻懒腰的姿势。 蒙汗药!我立刻想到了那桌饭,和那个女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被绑架了! 我吓得几乎要哭。 那女人绑我干什么?她已经那么有钱了,总不能是向莫三郎要赎金吧? 那也说不准,没准她知道莫三郎刚刚得了一大笔彩礼钱呢? 我越想越怕,忙叫“干爹”,可是这屋子里,哪有干爹的影子? 完了,干爹该不会真的被那女人扒了皮做成了靴子吧? 我越想越怕,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早知道外面坏人那么多,我就不逃婚了! “轰”地一声大响,有人从外面撞了进来。 我挣扎着抬头一瞅:好家伙,进来的这个女人,吨位差不多能赶上一头怀着崽的老母猪了! 身穿大红衣裳、脸上搽胭脂的老母猪可真不多见! 那女人咧嘴一笑,眼睛鼻子都看不见了。 我听见她的血盆大口里发出破锣似的声音:“甭哭了甭哭了!你娘死了啊你哭成这样!把你的尿泡擦干了,给我乖乖躺着!” 你叫我不哭我就不哭啊?我偏不! 我的手是被绑住了,可是脚没绑啊! 等那老母猪走近了,我抬起脚毫不客气地照着她的胸口来了一下子。 嘿,可别说,老母猪的胸口就是软! 因为肉太多的缘故,那一脚应该没有踹实落,可是那老母猪还是很生气。她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了过来:“反了你了!” 我相信,她那张大嘴一定会把我整个人吞下去的!难怪她那么胖,原来她吃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三娘,三娘!”外面有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母猪有些不情愿地放过了我。 我看见她站直了身子,嘟着嘴挤出细细的声音:“是牛爷来了吗?” “废话,不是你牛爷我,你还有别的贵客不成?”那男人吼了一声,震得屋顶“咔咔”响。 老母猪扭着身子从门口挤了出去。 我听见外面一阵桌椅乱响,那牛爷的声音响亮地嚷道:“听说你这儿来了新货?在哪儿?怎不叫她过来陪酒?” 老母猪“嘿嘿”地笑了两声,陪着小心:“陪酒只怕不行,那雏儿性子烈,怕您嫌咯牙!” “嘿嘿,骑马要骑自己驯的,玩妞要玩自己压的!爷平生没别的喜好,就喜欢来一口性子烈的!”那牛爷笑得十分猥琐。 我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我知道我应该跑,可是两手都绑着,我该怎么跑? 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绳子挣脱一分。 我实在是怕极了。 这时候外面那一牛一猪已经谈好了价钱,说什么“五十两开苞,三百两一个月”之类。我只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但我知道,我要逃跑,能用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听到了那牛爷推椅子站起来的声音,慌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听那头老母猪的意思,那头牛是真的要吃我啊! 瞅瞅我这细胳膊细腿的,估摸着还不够人吃一顿的! 这可怎么好?要不我就跟那头牛说我是喝农药长大的? 再不然就跟他说,我刚得了天花,吃不得? 实在不行就干脆装死好了,他不是爱吃新鲜的么?死了可就不新鲜了! 我满脑子里胡思乱想,听见那脚步声响一下,我的心脏就“咚”地大跳一下。 正在这时候,窗子“哗啦”一声响,一道黑影窜了进来。 我大喜过望:“干爹!” 干爹“汪呜”一声欢呼,飞扑上床,三下两下就咬断了我手上的绳子。 这时候那牛爷已推门进来,扯着嗓子乱叫:“怎么回事?屋里怎么有黑狗!” “轰——轰——轰”地动山摇,定是那头肥猪奔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飞扑下床,跟着干爹一起从窗口跳了出去。 我没有穿鞋,地上的石子刺得脚底生疼,我也顾不得矫情。 幸亏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干爹也不是。 我和干爹冲出门外,钻进了一道狭窄的巷子,一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后面传来了牛爷和那头肥猪震天的怒骂,我也无心去听。 那一猪一牛是不会追来的。追上来的是几个身手很利落的男人,不知道是他们的什么人,总之是一个窝里的耗子就是了。 我在秦家庄是跑得最快的,本来不怕跟人赛跑。可是今晚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头也晕,脚也软,闯出几步就觉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番外之莫丢丢篇——一只白狐狸 想我莫丢丢一世英名,难道要栽在一头老母猪和一头牛的手里? 想想就觉得憋屈! 正在我急得险些要尿裤子的时候,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听得清楚,正是先前一直没露面的那个小鬼。 他好像也急得够呛,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比以前更难听了:“你蹲在墙根后头别动,我去引开他们!” 我本能地点头,又觉得不对:“可是他们看不见你——” 没等我说完,干爹已经像火烧屁股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 咦,干爹? 我记得那小鬼说过他是我干爹来着,难不成是真的? 我干爹会说话?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这件事要是说给旁人知道,肯定会有人觉得我是小时候吃羊粪蛋儿吃多了,变傻了! 不过,这在我这儿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谁叫我是神棍莫家的人呢!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干爹已经狂叫着把那些坏人引走了。 那些坏人一边追,一边胡乱地喊着什么“瘟狗”“宰了喝汤”之类的混账话。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干爹…… 干爹已经很老了。那些坏人跑得那么快,人又多,干爹能逃掉吗?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干爹出来了! 我叫人给卖了,是我自己蠢,最后受罪的反倒是我干爹。 我怎么那么混账啊! 我越想越伤心,也不管会不会引来旁人了,缩在墙角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忽然听到有人在我的耳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干爹!”我惊喜地叫了起来。 可是来的并不是我的干爹。 站在我身边的是个穿白袍的男人,声音很好听。 他好像不是坏人。但是,谁知道呢?县城里遇到的那个坏女人,第一眼看上去不是也不像坏人么? 我这么想着,撑着墙根站了起来。 我的身高只看得到他的胸膛,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害怕。 我靠着墙根站稳了,昂起头来硬邦邦地回道:“我不在这里哭,难道到你娘的坟头上哭么?”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竟然笑了:“当然可以呀!正好我娘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在二十岁之前找到媳妇,我下个月就满二十了,你这会儿去哭,正好应景。” “什么应景?”我听得有些糊涂了。 那白袍的家伙贱兮兮地笑了:“你这会儿去哭,我娘会以为你是我媳妇,我就不用着急啦!” “你这个混蛋,臭流氓!”我又气又恼,憋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当下毫不客气地抡起拳头,对着他的胸膛招呼了下去。 那白袍的家伙竟也不生气,也不躲闪,等我打累了,才笑嘻嘻地说:“秦某平生最喜欢挨小姑娘的粉拳,今晚一次挨了个够,神清气爽,真真痛快!” 我彻底拿这个混蛋没了办法。 想我莫丢丢可真够倒霉的,刚逃出了猪窝,又遇上了一只白狐狸……我不就是出门没看黄历么,至于这么对我吗!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忍不住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听见我哭,那白狐狸好像很别扭似的,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才哀告说:“你别哭了成吗?再哭下去,这条街都被你淹了!” 我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后来,我就跟着这个人上了马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相信他,总之就是觉得他不是坏人,至少不会比那头老母猪坏。 后来的事证明,白狐狸确实不是坏人。 第二天他就要带我去京城,我告诉他我要找干爹,他竟然真的陪着我坐马车在城里找了三天。 那时我才知道这里原来是省城。白狐狸说,我一定是被那个漂亮女人卖过来的。那个老母猪,应该是开暗门子的。 我不懂“暗门子”是什么,白狐狸不说,我也就不敢问。 我们到最后也没找到干爹。 白狐狸说,多半已经遭了不测了。 我问他什么是“不测”,他不肯说,只说干爹可能是自己回了老家了。 是么?我不信。 我干爹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的。 我很想在这里一直找下去,可是白狐狸说,如果我不走,可能会被老母猪抓回去的。 白狐狸还说,我干爹那么聪明,他一定会顺着气味找到京城去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跟他走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长得挺好看的。 干爹说了,找夫君一定要找长得好看的。因为男人都花心,而丑的男人不仅花心,还丑。 我坐在从来没有坐过的舒服的马车里,看着那只白狐狸,偷偷地笑了。 要是干爹也在多好啊! 可是干爹已经不在了。 我不敢跟白狐狸说,怕他觉得我是妖怪。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干爹。 干爹在梦里说,我这次去京城,就可以找到我的如意郎君,还可以找到很亲很亲的亲人。前面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已经不需要他陪了。 干爹已经很老了,他要走了。 我哭醒的时候,正好响起第一声鸡鸣。 我看见了干爹,他比平时健壮了很多,背上的毛黑得闪闪发亮。他朝我摇了摇尾巴,笑着走了出去。 然后就消失在了阳光下。 我擦干了眼泪,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莫丢丢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丫头,不会哭的。 我跟着白狐狸,一路上住的都是最好的客栈,那些店小二见了我都点头哈腰的,就像对待那些千金小姐一样。 到了京城之后,白狐狸带着我进了一座很好看很好看的房子。 我不认字,想不出那么多花样来形容。但是我心里想,这么的好看的房子,一定就是皇宫了吧? 我忍不住拿这句话来问白狐狸,他听了,笑得露出了满口白牙:“你想进皇宫吗?”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带我去见了这房子的主人。 我以为见了皇帝,吓得不敢抬头,趴在地上跟个小蛤蟆似的。 白狐狸在一旁笑着叫我不要怕。 他说,主人叫“五爷”,是皇帝跟前当差的。 我不在乎主人是谁,只要肯收留我,管饭,就成。 白狐狸又说,我得在这园子里住一阵子,学会了读书认字、学会了弹琴唱曲,才能进宫里去。 其实我很想说,我也没那么想进宫。我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总不能比这里还好吧? 白狐狸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说“真是个傻丫头。” 我承认我是傻丫头。在家的时候,大姐也常常这么说我。 就这样,我在这座跟皇宫一样漂亮的园子里住了下来。 园子里的女孩子有很多,一个个都漂亮得像花儿一样。 我有点儿担心,但是白狐狸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大概是我比较蠢吧? 我变得不那么喜欢笑闹了。我开始学着别的小姑娘们,轻声细语地说话,步子迈得很小,笑的时候要遮住嘴。 白狐狸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叫做“邯郸学步”。 我不太懂什么邯郸什么洛阳的。但是白狐狸笑得开心,我也就跟着笑。 时间长了,白狐狸也就不笑我了。 我学会了弹琴跳舞,也认得了很多个字,只有刺绣学不会。 嬷嬷们都说我笨,白狐狸就教训她们,说不用费心教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我很高兴。 白狐狸很久都没来园子里,一来就帮我,我当然高兴。 一转眼,我在园子里已经住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懂得了很多事情,从一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村姑,变成了一个“聪明慧黠”的俏丫头。 上面那句是白狐狸的原话。 这园子里的小鬼很多,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自从干爹离开我之后,我见到的小鬼好像越来越多了。 不过,它们都不来惹我。 我在园子里看过几本医书,对那些千奇百怪的毒药很感兴趣。园子里的药草很多,我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自己琢磨着配药。 旁人配药都照着方子,我就是自己乱来。那么久都没有失手把我自己毒死,倒也算是件怪事。 比我来得早的小姑娘们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宫里去了。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去。 有些不识趣的小丫头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粗鲁愚笨,五爷根本不会把我送进宫里去。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庆幸。 我渐渐地开始明白,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进宫。 后来白狐狸听到了那些闲话。 他特地找到我,劝我不要伤心,还耐心地解释说,不着急送我进宫,是因为我比那些女人更有用。 我本来不伤心的,听了他的话之后就开始伤心了。 原来我还是要进宫的。 我没想过反抗。 五爷的手段有多厉害,这两年里我见识了几十次了。 白狐狸也怕五爷,我不能让他为难。 所以,我还是要进宫的。 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我想:干爹是个骗子,京城里根本没有如意郎君!我来京城两年了,连一只生得好看些的的小鬼都没有见到! 除了那个妖孽的五爷之外,我见到的最好看的人就是白狐狸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知情识趣”,简直是一块榆木疙瘩! 我越想越生气。 进宫那天,他没有来送我,我也没打听他去了哪里。 从出门直到上马车,我一直跟宁儿说说笑笑,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白狐狸还是没有来。 简直太过分!别的姑娘进宫之前他好歹还肯送一送,到了我这里干脆连送也不肯送了! 那个该死的白狐狸,我以后可不理他了!    番外之莫丢丢篇——傻帝呆后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被送进了宫。 原来宫里的小皇帝是个傻子。而我被送进宫里,就是来伺候这个傻子的。 小傻子很乖,可是我不喜欢他。 他的脸蛋圆圆的,不像白狐狸那么有棱有角;他的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不像白狐狸那样一直带着笑;他的身形是弱不禁风的,不像白狐狸那样挺拔…… 比来比去,这个小皇帝哪一点都比不上白狐狸。 白狐狸只有一点不好:他从来不肯来看我。 有时候他会跟五爷一块进宫,但是就算在路上撞见我,他也只会低下头施个礼,叫我“皇后娘娘”。 你瞧,一转眼,我都成了皇后娘娘了。 小皇帝很喜欢缠着我。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会讲故事。 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听过?那些新鲜事儿,我添点油加点醋说给他听,每次都把他听得两眼放光。 他听故事听累了,晚上就宿在我这儿。 我每天晚上都给他泡一壶茶,他每次都跟喝酒似的一口喝干,什么都没多问过。 哈哈,小傻子就是小傻子! 我给他泡了大半年的茶,靠着讲故事当上了皇后,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时候长了,我的心里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其实小皇帝待我也不坏…… 他一门心思信任我,我却每天给他下药,是不是有点缺德? 虽然我神棍莫家从来不知道“德”是什么,可是这样还是不太好。 话说,我当初是为什么给他下药来着? 我好像有点记不住了。 大概是怕他睡觉不老实,把我踹到床底下去吧,我想。 在宫里配药很不方便,后来我的药用完了,就没有再配。 很久没有见到白狐狸,听人说他现在不常在京城了。他有时候在巴蜀赈灾,有时候在海滨筑堤,总之一直很忙。 我渐渐地不常想起他了。 大概是因为小傻子已经霸占了我所有的时间吧,我都没有闲工夫去想旁人了。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我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小野兔,跟白狐狸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忘了更好。 不常想起他之后,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开心了。 小皇帝虽然傻,对我却很好。太后找我麻烦的时候,他帮我;旁的妃子惹我生气的时候,他还帮我。 这辈子除了干爹,好像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那段日子,我觉得我过得很幸福。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那个很烦人的国师总来找我说话聊天,还硬要认我做孙女。 真见鬼!我爷爷莫老头三十多年前就无影无踪了,我哪里又跑出个爷爷来了? 我很想叫人把他打出去,可是小皇帝说,他是国师,打不得。 可是他真的很烦啊! 我不想认他,他倒是不依不饶,搜出了一大堆证据来证明他就是我爷爷。 什么莫二豹小时候尿裤子啦、什么莫三郎躲在牛肚子底下吃奶被踢啦、什么堂屋东南角地下埋着一坛老酒啦……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又能证明什么? 我是一肚子不以为然,那老头倒是得意洋洋,好像我已经认了他当爷爷似的。 我才不稀罕咧! 那老头的脸皮倒是真够厚的,我都说了我不会认他,他还是死皮赖脸地往我这儿凑。 这下好了,宫里本来就没人敢惹我的,现在因为那个老头的缘故,连个跟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本来想找几个小鬼打听一下那老头的底细,可是说来也怪,这宫里本来到处都是的小鬼,这一阵子倒是一个也没有了。 这个见鬼的国师,该不会真的有几分道行吧? 可是一个有道行的老家伙,为什么一定要认我当孙女? 我实在是糊涂了。 我心里纳闷,在宫里的日子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好在五爷发了善心,叫宁儿进宫来陪我。 我本来想着,宁儿来了,那老头为了避嫌,应该不会再往这宫里跑才是,没想到他还是照旧。 果然是人越老脸皮越厚!我是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后来的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也懒得想了。总之,那小傻子皇帝竟是个大大的混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装傻,唯独瞒着我。 可笑我竟把他当真正的傻子,掏心掏肺地照顾了他那么久! 那段时日,宁儿也过得很苦,我和她算是同命相怜了。 五爷坑了宁儿,小傻子骗了我。 我恨极了他们两个人,宁儿那个傻丫头倒还是至死不悔地念着那个死太监。 真是见鬼,她中邪了吗? 我一边骂她,一边暗笑我自己。 其实我也不比她清醒多少吧? 那段最灰暗的日子,加上国师的搅扰,实在是过得烦不胜烦。 不过,绕了很多个圈子,争吵了无数次之后,我还是弄清楚了那个国师的底细。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可他好像确实是我家那个消失了三十多年的老神棍。 原来,三十多年前,这个糟老头子是很有几分名气的。 那时世祖皇帝想召他进京辅佐明德太子,当时还只是皇长子的仁宗皇帝却先下手为强,送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小妾。 听故事听到这里,我已经知道这个糟老头子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果然,娶了那个名叫翠花的小妾之后没多久,糟老头的老婆和原来的小妾就前后脚死掉了。 “哈哈,好色之徒的下场,活该!”我毫不客气地嘲笑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国师。 糟老头气得胡子乱颤,偏拿我没办法。 隔了很久他才忍住怒气,继续给我讲:“那天夜里,那女人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只九尾狐妖!只见她露出满口白牙,九根尾巴张牙舞爪地竖着……”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 九尾狐妖?他怎么不说是地狱阎罗呢? 要是仁宗真有本事支使得动九尾狐妖,还会把他一个小小的神棍放在眼里? 不用细想也知道,那个翠花最多不过是个有几分武艺的寻常人罢了。这糟老头子为了吹嘘自己英明神勇,硬是把一个寻常女人说成是九尾狐妖,也真不害臊! 那糟老头子洋洋自得地叙述了一场惊天大战,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地动山摇。我把他那番话里头的水分拎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大概是因为糟老头子不知趣,一门心思想进京,那个翠花最终还是向他下手了。 可是那个女人的运气不太好,下手的时候被糟老头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莫大虎发现了。 后来,多半是翠花杀了莫大虎,糟老头杀了翠花,然后糟老头处理掉两具尸体,用了一点小手段偷偷摸摸地离了家,躲开监视的喽啰们,进了京城。 这样,就可以解释当时三人同时消失的原因了。 糟老头证实了我的猜测,一个劲地向我解释,说什么“迫不得已”、“掩人耳目”之类的话。 这些我都懂,可是不管有多么迫不得已,他丢下两个年幼的儿子在家中受尽苦难,自己却在京城逍遥快活这总是事实。 作为莫三郎的女儿,我对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长辈,实在敬重不起来。 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家国天下”,那些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 不过后来,糟老头帮过我几次忙,害得我不好意思当面骂他了,只好背后偷偷骂。 有了糟老头撑腰,我在宫里的地位更加稳固了,从太后、嫔妃到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敢让我不痛快的。 我觉得我已经用不着那个装傻的小傻子给我撑腰了。 宁儿离京,追着韩五去了漠北。 我在宫里的日子更加无聊了。 这时候白狐狸却回到了京城,还到宫里来了。 按照规矩,他是不能进内宫的,可是他来了。这次不是跟在韩五的身边,是自己来的。 我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只叫宫女带他去找小傻子。 可是他说,他不找小傻子。他是来找我的。 找我?奇怪。 我端端正正地在昭阳殿中坐着,俨然已经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几年,你变了很多。”白狐狸看了我一眼,由衷地说。 这我知道。 白狐狸说是来找我的,可是他又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没话说,我当然更没话说。 默坐了一会儿,我觉得烦了,就只管低下头去,一下两下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 白狐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当初……真不该带你进京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我不想问。 我等了很久,发现他好像没有旁的话说,就叫小宫女送他出去。 现在我是皇后,他当然不敢不听话。 我看见他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小宫女往外走,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堵。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可是,是什么事呢? 我一直都比较笨,记不住太多事情的。 他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他自己的脚尖。 他说:“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走……” 这话说得奇怪。 他说要带我走,我就会跟他走吗? 何况,这么结实的一座笼子,要是能走我早走了,还用他带我么? 这两年,这个人是越来越怪了。 我懒得接他的话,他停了一会儿,就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后来小宫女告诉我,他在昭阳宫的墙外站了很久。 怪人。 这宫里又不缺侍卫,他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是因为生活艰难,想多挣一份工钱么?    番外之莫丢丢篇——相逢一笑泯恩仇(全文完结) 后来,天下易主,我和小傻子如愿出了宫,过上了耕田织布、担水劈柴的日子。 在笼子里关了那么久,忽然被放了出来,我简直高兴得要疯掉,恨不得每天在田间地头疯闹。 小傻子很迁就我。地里的事儿,他什么都不懂。我带着他,像是带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附近的孩子们见他什么都不懂,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叫他“傻子”。 看来,他这辈子,是摆脱不掉这个“傻”字了! 好在小傻子对这些事儿乐此不疲,我们的日子过得倒也挺有意思的。 莫老头回了一趟榆柳镇,没多久就回来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故作深沉地捋着胡子说:物是人非。 见鬼! 莫三郎没死,我娘也没死,莫二豹和他老婆也没死,哪来的“物是人非”? 其实我知道莫老头为什么闹别扭。 不用说,肯定是榆柳镇秦家庄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 就算认识,多半也要假装不认识。 想想看吧:一个须发皆白的糟老头子,担不得水劈不得柴,只会吃饭喝酒耍脾气,谁愿意认他呀? 我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那糟老头子果然沉不住气,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无知妇人定遭天谴”之类的话。 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莫二豹老婆那里吃了亏了! 那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莫老头想回去受她的供养,那不是自己找晦气么? 看,相比之下,我还算是个善良的呢! 至于莫三郎家的事,我一点也不想打听。 卖女求荣的莫三郎,只会哭哭啼啼的娘,以及只会欺负我的姐姐们……就算我记得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记得世上还有个莫丢丢吧? 在秦家庄,我真心感激的只有干爹,可是干爹已经不在了。 后来,我在园子里养了很多鸡鸭猫兔,唯独不养狗。 五年后,段御铖第二次封后大典,小傻子决定回京一趟。 我知道,到这一刻,他的心里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回京的一路上,看到的是国泰民安,听到的是笑语欢声,小傻子多少有些失落。 作为皇帝,他是失败的。这几年的海晏河清足以证明,他确实不是治世之才,那段御铖才是。 我知道他心里不自在,却无法安慰,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其实我想说,他也很好啊。 短短几年时光,小傻子靠着一笔泼墨山水,在江南一带已经小有名气,即使不动用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金银,我们也可以生活得十分富足了。 你看,他虽不是个好皇帝,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一路情绪低落的小傻子,在进京之后却忽然没来由地开朗起来,简直要变回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傻皇帝了。 段御铖带着满朝文武迎出宫门,韩五也在。 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宁儿,原本想跟韩五算旧账的心思莫名地消散了。 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小傻子连逼宫夺位的耻辱都放下了,我难道还不能放下那一点小小的仇怨吗? 宫门前,叔侄兄弟握手言欢,其乐融融。 几个面生的朝臣不住口地称赞宗亲和睦,我的心里只觉得好笑。 你看,当年经历过那场逼宫的老臣们,这会儿都跟晒蔫了的稻子似的,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呢! 只有一个老臣没有低头,我记得他是宁儿的叔父,只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官职。 注意到我在看他,葛大人也没有退避,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轻声念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的心里,忽地生出了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宁儿早奔过来抱住了我。 几年不见,她终于丰腴了些,不再是原先那副干巴巴的豆芽菜模样了。 除了盼儿,她竟又添了一双儿女。那两个小娃娃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里一阵柔软。 小傻子得空溜到我的身边来,将那小女娃从我的怀中夺下,丢还给了韩五。 “你们若是喜欢,可以借你们多抱一会儿。”韩五那混蛋笑得十分欠揍。 小傻子站直了身子,怒瞪着他:“不用,我们自己会生。” 我看着他二人剑拔弩张似的,不由得有些好笑。 宁儿早已经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我们都知道,这两个人心里带着气呢! 小傻子恨的是韩五当年给他下药,韩五气的多半是阴谋没有得逞吧? 我看看早已跟盼儿玩到了一处的儿子,心理莫名地觉得有些畅快。 韩五总是自诩聪明,原来也不是没有漏算的时候! 胡乱笑了一阵,宁儿拉着我走到背人处,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催问。 过了一会儿,她果然迟疑着开了口:“你没有见到秦相公么?” 白狐狸? 我的心里一阵不舒服,许久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冷笑:“我怎么会见到他?他不是在京中么?” 宁儿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那可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我随口追问。 宁儿却没有回答。 恰好我也不喜欢这个话题,乐得绕开。我们聚在一处说一阵、笑一阵、叹一阵,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间,我渐渐地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晚宴很热闹。除了段御铖和他的新皇后、韩五和宁儿、我和小傻子之外,朝中一些很有头脸的重臣也都带着家眷来了。 正是花木繁茂的时候,晚间的御花园里影影绰绰的,隔一张桌子就看不清人脸了。 有一个瞬间,我眼角瞥见一道人影,忽然愣住了。 我们这一桌坐在最中间,本不该注意到角落里的,可我的目光偏偏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那边。 小傻子只顾低头吃菜,没有留意到我的异样。 韩五却注意到了。 他忽然转向我看的那个角落,扬声叫道:“秦彦,怎么不坐到这里来?” 手边的筷子掉落到了地上,我一下子慌了。 小傻子忙替我捡起筷子,口中连声嘟囔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我的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是我教他的规矩,他倒记得牢。 我说过的话,他一向是记得很清楚的。 我的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似的,一点儿也不慌了。 白狐狸慢吞吞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走到了我们这一桌。 韩五招呼他坐下,叫宫女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小傻子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依然叫他“小秦子”。 “秦相公,这些年,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宁儿笑嘻嘻地问了一句,眼睛却瞟着我。 白狐狸微笑着,温雅地说:“朝中的事于我总不适宜。连你们都逃了,我哪有不逃的道理?前两年四处游历了一番,后来就去了子产的医馆帮忙,倒也清闲自在。” 宁儿好像还要问什么,韩五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 白狐狸连着干了三杯酒,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小傻子:“多年不见,安平侯风采更胜往昔。” 小傻子已经有几分酒意,笑呵呵地向他举了举酒杯。 白狐狸微微笑了笑,又转向了我:“夫人也是芳华依旧。” 我坦然地向他举杯微笑:“秦公子也是一如既往地巧言令色。” 宁儿正喝着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怎么了?”我放下酒杯,佯装不解。 宁儿忍着笑,向我伸了伸大拇指:“没什么。‘巧言令色’一词用得十分精妙。” 白狐狸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向韩五摊了摊手。 小傻子已拍桌大笑起来:“说得好!小秦子一向巧言令色,心怀鬼胎。夫人此言,深得我心!” 这样的话,他平日是绝不会说的。这会儿他定是已经醉了。 我回头一看,果见他歪倒在桌上,醉态可掬。 他朝我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不知是怎么的,也莫名地跟着笑了起来。 宾主尽欢,晚宴出乎意料地热闹。 宁儿避开众人,招呼我去僻静处说话,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知道她先前有话没说完,所以这一次不等她开口,我先笑道:“咱们这些人,如今可算是都得了好结果了。先前在宫里的时候,我真怕一辈子就这么出不去了。” 宁儿点了点头,心事重重。 我继续笑道:“五爷虽有治世之才,却无治世之心;小傻子志大才疏,终究是成不了事;唯有段御铖看似荒唐,心里最是个有分寸的。如今这个结局,可谓是皆大欢喜了吧?只可惜秦相公一段大才不得施展,如今只能屈居在小医馆之中,做个悬壶济世的活神仙了。” 宁儿诧异地看着我:“你只说别人,你自己呢?” 我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从小就能看得见鬼物,一直被当作怪物看待,就连乡下的一个财主,都惦记着靠我这点儿本领得点儿好处。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只能躲在不见人的地方了,没想到竟有今日……我始终感激秦相公当日相救之恩。现在这样,真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宁儿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没错,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时,我带过来的小宫女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却是宁儿的丫头。 “怎么了?”我的心里有些慌。 小宫女草草施了一礼,急道:“侯爷正四处寻您呢!” 小傻子找我,我是不能不尽快回去的。 我向宁儿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却听见她的丫头说:“爷正四下里寻您,您再不回去,这宫城可就被翻过来了!” 宁儿转过脸来同我对视,我们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无奈的笑容。 这两个男人,怎么比孩子还要缠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