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娇宠记 作者:上官慕容 文案 薛锦棠是嫡女,容貌出众,夫家显贵,却身患疾病,婚事不保。 为改变现状,她必须求燕王世子赵见深给她治病。 赵见深是燕王世子,手握重权,高高在上,却有一事不足, 他的病人薛锦棠,如明珠似美玉,令他色授魂与,心醉神迷。可费尽心机,总是不能得手。 女主版文案:死后重生,她困于内宅,危机重重。幸好她有出神入化的画技傍身,靠着丹青妙手,从内宅小女子,终成翰林大画师。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宅斗 打脸 主角:薛锦棠,赵见深 ┃ 配角:沈鹤龄,纪琅,郑执 ┃ 其它: 作品简评: 燕王世子重生后,对薛锦棠百般捉弄,只为报前世的仇。后来他没骨气地爱上薛锦棠,决定原谅她前世的过错,可是薛锦棠却害怕他的手段,对他避如蛇蝎。此时他发现前世害他的人并不是薛锦棠,于是,就开始了漫漫追妻路。 本文从女主死后,重生到同名同姓的痴傻肥胖女孩身上开始写起,开篇女主就面临着退亲的风险,文章情节流畅,剧情紧凑,男女主感情线清晰明朗,行文古色古香,推荐阅读。 ☆、1.痴傻   薛锦棠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   一把匕首正中心口,她命丧当场。   可恨!   可恨她刚刚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可恨她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就这样失去意识,含冤而死。   再次睁开双眼,她不由大吃一惊。   高大的美人蕉开的如火如荼,桂花打落一地,芳香浓郁,菊花深浅交错,斗色争妍,沾着雨水。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魂魄附在一片湿漉漉的树叶上,高高地挂在枝头。   薛锦棠正诧异吃惊,耳边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薛锦棠,过来。”   薛锦棠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她?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片清亮的湖泊,湖面湛蓝透彻,水光潋滟。   湖边站着一个粉衫女孩,她脸上蒙着薄纱,手里捏了一块糕点,正朝着不远处椅子上坐的女孩子招手。   那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十分的白,人也格外的胖,脖子上的肉拥在一起,显得脖子特别短,好像头直接放在肩膀上一样。   她目光只盯着粉衫女孩手里的糕点,痴痴地笑,口水顺着嘴角朝下淌。   那是两三岁的小儿才有的表情。   很明显,这个胖胖的女孩子智力有问题。   粉衫女孩继续温柔地呼唤她:“薛锦棠,你过来了,糕点就给你吃。”   原来,这个痴傻的女孩子也叫薛锦棠啊。   她都痴傻了,她的家人还对她这么好。而她,却被她父亲与继母一起害死。   想到父亲程濂与继母汝宁公主,恨意如刀似火,令薛锦棠浑身颤抖,泪意汹涌。   她不能哭。   没有报仇雪恨,没有手刃仇人,她没有哭的资格。   薛锦棠睁大眼睛,不让自己落泪。   她看到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笨拙蹒跚地朝粉衫女孩走去。   “给你吃。”   粉衫女孩把糕点送给胖胖的薛锦棠,女孩子就长大了嘴巴等着。眼看着糕点递到唇边,或许是粉衫女孩松手太快,或许是胖胖的女孩子没能及时接住,糕点陡然滑落,掉到了地上。   “哎呀!”粉衫女孩轻声懊恼道:“瞧我,真是不小心。”   薛锦棠这才发现粉衫女孩说的不是京城金陵的官话,听着倒像是北方的口音。   难道她们是北方旅居京城的之人?   又或者,是她离开了京城,来到了北方?   薛锦棠决定继续观察那两个女孩子,以此来得到更多的信息。   只见粉衫女孩把糕点捡起来,昨夜下了雨,地上有些泥泞,糕点上沾满了湿土。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薛锦棠死死盯着那个粉衫女孩。   只见她声音温柔,用孩子的语气道:“乖,姐姐喂你吃糕点。”   她说着,就将糕点带着泥土悉数塞进了胖胖的薛锦棠口中。   薛锦棠大怒!   好个表面良善温柔,内心奸诈无比的无耻之徒,竟然这般欺负一个痴傻儿。   那个胖胖的女孩子浑然不知糕点脏了,正吃的津津有味,让薛锦棠看了心里更添难受。   粉衫女孩这才把面纱摘下,清秀娇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声音更是令人发寒。   “薛锦棠,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就我。”   “如今,你的任务完成了。”   她脸色猛然一变,用力将那个胖胖的痴傻女孩推入湖中,那女孩子扑腾了两下,迅速朝下沉去。   薛锦棠惊惧交加,正欲想办法施救,突然眼前一黑,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令她陷入昏迷。   ……   薛锦棠是被疼醒的。   像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眼睛刚刚睁开,就看到一个人正闭着眼睛噘着嘴准备亲自己。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女孩子的声音清亮婉转,跟她之前的声音大相径庭。   薛锦棠赶紧收声,可惜已经晚了。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出声音,吓得没站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抱……抱……”   薛锦棠想说抱歉,却发现舌头不受控制,她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那人一咕噜坐了起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欢呼道:“太好了,你醒了。”   她一把拉了薛锦棠的手,欢喜道:“我叫傻大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没有见过你?”   “我……”   不待薛锦棠说话,傻大姐又高兴道:“你落水了,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换的衣裳,是我给你按的胸口,我还打算给你渡气呢,没想到你突然醒了。”   “是我救了你,你要记得我的恩情,把我救你的事情告诉妹妹,让妹妹给我糖吃,行吗?”   她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看着薛锦棠,生怕她不答应。   薛锦棠点了点头:“好。”   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多了,说不出来。   “你……知……道……”她正想跟傻大姐打听外面的情况,就感觉呼吸困难,猛烈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傻大姐急得不行:“你快躺下歇歇。”   薛锦棠难受得紧,也不逞强,顺势又躺了回去。   “糟糕!妹妹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傻大姐拔腿就跑,过一会突然又回来,认真道:“你答应告诉妹妹的,可不许反悔。”   说完又跑走了。   这次是真的跑了。   薛锦棠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她才有机会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她重生了。   重生在北平府薛家西府长房四小姐身上。   这个四小姐也叫薛锦棠,因为长得漂亮、八字奇佳,深受祖父宠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两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与沈家长房的七公子订下婚约,轰动北平府。   定亲三个月后,因与人打马球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成痴傻。   之后便如两三岁的小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两年时间,她从明丽娇美的少女吃成了一个走路都要喘气的胖子。   庶姐薛锦莹一直与其不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其推落水中。   她亲眼目睹了四小姐被害死的过程,然后重生在这个痴傻肥胖的四小姐身上。   同名同姓,同样被人害死,她还完全拥有了原主的记忆。这必定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机会重生,让她可以手刃仇人……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打断了薛锦棠的思绪。   薛锦棠抬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皮肤微黑的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个人她认识。   这是舅舅唯一的儿子,她嫡亲的表哥郑执。因为舅舅早亡,他与舅母寄居在薛家,与她一起长大。   这位表哥在三年前中了武举人,被燕王府挑中,做了侍卫。   郑执脚步如风,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床边,他一把抓住了薛锦棠的手。   薛锦棠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郑执有十八九岁了,她也十四岁了,早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就算是一起长大、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能这么亲密吧?   她正欲抽回手说话,就感觉到胳膊被郑执用力一拽,她失去重心,人朝前一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疼。   摔在地上的手火辣辣的。   胸口刚才被傻大姐按压过的地方,疼痛如针扎。   被郑执紧紧攥着的手更是刺痛无比,不用说,必然是被他捏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起头朝郑执看去,正跟他视线对在一起,让她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郑执下颌紧绷,脸色发紧,眼中的怒意死死压着,在与她对视的瞬间,眉头皱起,猛然把脸转过去,好像她是什么污秽之物脏了他的眼一般令他厌恶不已。   是的,的确是厌恶。   这个认知让薛锦棠大怒!   在她的记忆里,郑执是不喜欢她,但是她没有想到郑执厌恶她到这步田地。   痴傻这两年的记忆她是没有的,郑执再厌恶她,也不能对一个痴傻的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她用力拍打着郑执的手,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惜两人力量悬殊太大,郑执的手如钢铁一般死死攥着,她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薛锦棠无法,只得一手撑地站起来。   堪堪站稳,郑执便大步朝前走,带的薛锦棠再次朝前扑。   这一次没有摔倒,却是扑到了郑执身上,鼻尖狠狠撞在他强壮的臂膀上,疼得她瞬间泪眼汪汪。   郑执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大步朝前走,好像有什么事情亟待他去解决。   他的手一直死死攥着薛锦棠的,薛锦棠只能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薛锦棠,你简直屡教不改。”郑执冷漠不忿道:“你推莹表妹落水,险些害死她。哪怕你是个傻子,这一次也休想轻易逃脱。”   薛锦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是个傻子,走失不见了。郑执急着找到她,不是怕她遭遇不测,而是认定她害薛锦莹,找她兴师问罪。   没有任何证据,她嫡亲的表哥便将害人的罪名定在她的头上。   手被攥的生疼,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清冷的秋风吹来,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2.对峙   北平府西郊,潭拓山薛家别院。   三小姐薛锦莹正靠在祖母薛老太太的肩膀上低声哭诉。   “……虽然锦棠推我落水,但是我心里是不怪她的。她虽然总是闯祸,可我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不过是贪玩才推我落水,绝不是有心要害我。”   她红着眼圈,握了薛老太太的手劝道:“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要不然也不会躲起来。祖母,锦棠不懂事,您不要生气。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锦棠。”   薛老太太本就生气,被她这样一劝,脸色比刚才又青了几分:“她若不懂事,又怎么会躲起来以逃避责罚?她是傻了不假,可害人的心思却一点没变。”   这话说得很重,让下首坐的几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薛老太太却不管别人怎么想,轻轻拍着薛锦莹的手,爱怜道:“你就是太心善,才屡次被她欺负。好孩子,祖母这次必定重重罚她,给你讨回公道。”   老太爷把西府的事情交给了她,谁在西府闹事那就是打她的脸,她绝不会姑息,哪怕那个人是个傻子也不行。   薛锦莹急了:“祖母,我这次有惊无险,并未……”   “那下次呢?下次她再推你落水呢?”薛老太太脸上露出严厉之色:“若不是丫鬟去的及时,此刻你还有命跟我在这里说话吗?”   薛锦莹脸色苍白,眸中战战兢兢都是后怕,过了好一会才咬着唇道:“那祖母别罚太狠,让锦棠知道错,长个记性就好了。”   王石斛家的快步走了进来:“老太太,四小姐找到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厉声道:“人呢?带进来。”   “是。”   王石斛家的应声而去。   薛锦莹眉头一挑,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恢复平静。   薛锦棠被郑执拽进了明间,只扫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痴傻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她绝不能任由凶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祖……母……”薛锦棠想要说话,声音却被薛老太太愤怒的声音盖住了。   “来人,请家法。”薛老太太满脸怒容喝道:“王石斛家的,给我狠狠教训这个居心叵测的孽障。”   请家法!   薛锦棠心头一沉。   她虽然没挨过家法,可昔日纪琅受家法她是知道的,一般都是把人按在长凳上,用木板、竹条、藤条等物抽打。   就算她犯了错,祖母也不能这样打一个痴傻儿吧?   当两个仆妇搬着长凳、拿着竹条走进来,薛锦棠心里的怀疑不翼而飞,她知道那个坐在主座上的人,的的确确要狠狠打她一顿。   她想要辩解,可越是想要说话,越是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仆妇将她按在长凳上。   “啪!”   竹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袭来,薛锦棠脑中发白,登时就想叫出来。   一想到薛锦莹在上面看着,她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疼得发抖,薛锦莹看了快意,又觉得惋惜,她怎么没被淹死呢?   郑执看着她涨红的双腮,颤抖的身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下。   这么重的鞭笞,他都觉得疼,更何况是从未吃过苦的薛锦棠?   可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咎由自取。   她是傻了,可害人的本性却没有变,这次若不好好教训她,她不知道厉害,是不会长记性的。   竹条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来,足足抽打了二十来下,薛老太太才叫了停。   此时薛锦棠大汗淋漓,全身都湿透了。   薛锦莹立马走到薛锦棠身边,揪心无措道:“锦棠,你觉得怎么样?”   薛锦棠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薛锦莹。   很好。   拜你所赐,我没被打死,好的很。   她容貌还跟之前一样,但神色特别的冷,眸中也透着凉意,被她这样一看,薛锦莹心头竟没来由地一突,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薛锦莹把脸转过去看向郑执,忧心忡忡道:“郑表哥,劳烦你背锦棠回去吧,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走得了路呢。”   “你别担心,我会看着锦棠。你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郑执过来,握了薛锦棠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薛锦棠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顾不得疼,站稳之后就松开郑执的手。   郑执再次来扶,手刚刚碰到薛锦棠,就被她推开。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胡闹!   郑执皱眉抬头,不由一愣。   薛锦棠脸色苍白,脸颊红通通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不停地发抖。   那一双眼睛却清明澄净,不像从前那般痴痴傻傻的,只是看向他的时候透着疏离冷漠。   这冷漠让他呼吸微微阻滞,忘记了要去扶薛锦棠。   薛锦棠站定,抬起头去看薛老太太,然后用平静冷淡、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问道:“敢问祖母,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您动用家法来打我?”   她这一说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薛锦棠会说话了!   这怎么可能?   她痴傻了两年,这两年来,她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   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一时间,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薛锦棠。   薛锦莹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试探:“锦棠,你……你会说话了?”   “是。”薛锦棠忍着疼,并不去看薛锦莹,视线一直盯着薛老太太,声音还是冷冷的:“我会说话了。”   薛锦莹不敢置信,连说话都忘记了。   “祖母。”薛锦棠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语气中的压迫、质问却比刚才更强烈了一些:“我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了过来,薛锦棠的的确确开口说话了。   薛老太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薛锦棠会突然康复,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自己。   “锦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薛老太太沉了脸:“你既然不再痴傻了,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惭。”   在她的记忆里,祖父、祖母是最疼她的人。她痴傻康复,祖母不该是欢喜不已的吗?   从刚才的家法,到现在的呵斥,无一不让薛锦棠感到不公。   她压着内心起伏不已的怒潮,平静道:“请祖母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目光平静,脸上的神色十分的严肃冷冽。   “你有脸问,我却没脸说。”薛老太太怒意陡生:“郑表少爷,你来说吧。”   郑执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皱眉看着薛锦棠:“锦棠,莹表妹是你姐姐,你不该推她落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险些害死了她。老太太罚你,并没有罚错。”   “你既然清醒了,就该跟莹表妹道歉,跟老太太认罪。”   薛锦棠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我不认罪。”   郑执眉头一拧:“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对上薛锦棠倔强的目光,便知自己这话是多余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薛锦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痴傻之前,她就是个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   现在她好了,自然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跟她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我没有做过。”   薛锦棠语气淡淡,不是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罪?”   郑执却不觉得意外,蛮横无理、是非不分,才是薛锦棠的性格,他没有再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   薛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哗啦作响:“薛锦棠,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是。”薛锦棠点头:“你的确冤枉了我。”   “孽障!”   薛老太太勃然变色,抓了手边的茶盏就朝薛锦棠砸过去,薛锦棠站着没动,任由茶盏落在脚边。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砸她,她也计算过,祖母是砸不到她的。   “祖母。”薛锦莹脸色惨白,担心不已地握住了薛老太太的手:“您别生气,锦棠她刚好,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受伤,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   她说着,又赶紧转过头来催促薛锦棠:“锦棠,快跟祖母道歉。你记不得了,祖母不会生你的气的。”   薛锦棠摇了摇头:“你说错了,落水的事情我没忘。恰恰相反,我记得一清二楚。”   薛锦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她用姐姐关怀纵容妹妹的语气说:“既然你记得自己做的错事,还不快跟祖母道歉。”   “该跟祖母道歉的是你。”薛锦棠不想再跟她纠缠了,她冷冷地打断了薛锦莹的话:“我没有推你落水。”   “锦棠。”薛锦莹正了脸色,不赞成道:“撒谎是不对的。”   “撒谎的你。”薛锦棠盯着她的眼睛道:“来,跟我说,我们俩谁撒谎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心头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锦棠,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薛锦棠却笑了:“薛锦莹,你不敢发誓,因为撒谎的是你。我根本没有推你落水,你撒谎欺骗祖母,所以你不敢发誓。”   这下子众人的眼光都凝聚到薛锦莹身上。   既然问心无愧,她为什么不敢发誓,难道薛锦棠说的是真的? ☆、3.证据   薛锦莹恨死了薛锦棠。   她当然不敢发誓,可箭在弦上,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表个态不行。   薛锦莹暗暗咬牙,道:“我薛锦莹发誓,如果我今天撒谎了,就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手心冒冷汗,伤心、委屈地看着薛锦棠:“锦棠,我按你说的做了,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一副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样子。   薛锦棠摇头:“我不满意。”   众人一齐皱眉,这个薛锦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咄咄逼人。之前她仗着老太爷的疼爱,屡屡欺负、压制薛锦莹,后来她痴傻了,薛锦莹才渐渐显露出来。   看样子,她是要继续像从前那样欺负薛锦莹了。   恐怕老太太不会答应。   薛老太太果然生气地皱起了眉头,郑执抢在薛老太太之前,低声呵斥:“薛锦棠,快住口,你到底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呵!   真没想到,她嫡亲的表哥护薛锦莹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啊薛锦棠,你可真是失败,你都被淹死了,你的表哥还骂你胡搅蛮缠呢?   薛锦棠看都不看郑执,只冷笑道:“我跟我庶姐说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郑执瞬间青了脸色,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薛锦棠不给郑执说话的时间,抬头去看薛锦莹:“三姐姐,你也觉得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吗?”   “怎么会?”薛锦莹善解人意道:“你受了罚,心里有怨我、怪我,我都能理解。我是你姐姐,我不包容你谁包容你呢?”   薛锦棠这才淡淡瞥了郑执一眼:“听见了吗?我姐姐包容我,不觉得我胡搅蛮缠。”   所以,你一个外人着的哪门子的急?又是在为谁出头?   郑执气结无语,难堪地抿了抿双唇。   薛锦莹没想到薛锦棠会来这么一招,她心里懊恼,有心想对郑执解释几句,场合却不对。   罢了,只能等事情过后再解释了,反正郑执是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   眼下,她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薛锦棠。   她总感觉薛锦棠醒了之后,比之前难对付多了。   薛锦棠果然不依不饶:“祖母,你凭什么断定我推薛锦莹落水?就凭她一面之词吗?”   薛老太太是长辈,更是当家主母,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的顺从恭敬,薛锦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令她怒火中烧:“你这孽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薛锦棠寸步不让:“拿不出证据,祖母就要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吗?便是压得了我一时,我也不会心服的。”   “锦棠,我苦命的儿!”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郑太太面色焦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她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旁边,一把握住薛锦棠的手。   郑太太上下打脸了薛锦棠一回,两眼含泪,心疼哽咽道:“我的儿,是哪个黑心烂肝天杀的,竟将你打成这个样子?都打量你爹死娘弱,所以欺负你孤儿寡母,什么仁善之家,我呸!”   薛老太太脸色一僵。   她可以不顾旁人,却不得不顾郑太太。薛老太太轻咳一声,王石斛家的收到指示,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果然是这个坏了肠子的陷害我锦棠!”郑太太恨恨瞪了薛锦莹一眼,咬牙切齿道:“捉贼捉脏,亲家老太太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锦棠讨回个公道的!”   郑太太这句话让薛锦棠心头一酸。   终于有人愿意相信她了。   “舅母。”她忍住了眼泪,低低的唤了一声。   郑太太大惊,不敢置信:“锦棠,你……你……”   感受到舅母颤抖的双手,薛锦棠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好了。”   “好好好。”郑太太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好孩子,舅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锦棠一定是被冤枉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锦棠背负着姐妹不和,蓄意杀人的罪名。   薛老太太顾忌郑太太,只得将怒火压住了,勉强笑道:“舅太太说哪里话,我岂会无缘无故冤枉嫡亲的孙女?锦棠推锦莹落水一事,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冷冷盯着薛锦棠道:“锦棠,祖母一定让你心服口服。除了姐妹不和,蓄意害人要罚之外,还要罚你不孝忤逆之罪。”   “王石斛家的,还不快去把杏娇叫来。”   王石斛很久没看到薛老太太这么生气了,她担忧地看了薛锦棠一眼,急匆匆而去。   薛锦莹这时候也不再劝了,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薛老太太。心里却想着再打上一顿,把薛锦棠打死了才算好呢。   杏娇是薛锦棠的贴身丫鬟,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是四小姐把三小姐推下水,然后四小姐就走了,幸好三小姐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奴婢才有机会救三小姐上来。奴婢亲眼所见,若有说谎,让奴婢不得好死。”   “满口胡说!”郑太太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杏娇怒骂:“薛锦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这样污蔑锦棠?”   薛锦莹抬头,哽咽道:“舅母,我没有,您不能冤枉我……”   “你住口!”郑太太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模样,楚楚可怜给谁看?”   薛锦莹脸色惨白,不堪承受地发抖,强忍眸中的眼泪:“舅母,您真的错怪我了。”   她走到郑太太身边,难过道:“我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您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解气,要打要骂锦莹绝无怨言。”   郑太太没想到薛锦莹会来这一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反复说:“休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舅太太!”薛老太太声音不大,绵里藏针般地问:“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郑太太气咻咻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很多:“这贱婢分明受薛锦莹指使,根本算不得证据。”   薛老太太却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觉得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证据呢?”   “这……”郑太太一阵语塞:“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她再次狠狠瞥了薛锦莹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敛,只看着郑太太不说话。   薛锦棠看出来了,舅母为人单纯冲动,根本不是薛锦莹与祖母的对手。   看来,还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锦棠忍着痛楚,质问杏娇:“你亲眼看到我推薛锦莹落水,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当时奴婢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杏娇毫不犹豫道:“当时小姐饿了,要吃东西,奴婢回去给您拿点心,离得老远,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救三小姐。”   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看来薛锦莹的确下了功夫。   薛锦棠微微闭了双眼,回忆当时自己在树上看到的景象,过一会才继续问道:“既然离得远,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锦莹的呢?”   “因为三小姐抓住了湖边的树枝,才让奴婢有了营救三小姐的机会。”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帮您。”杏娇难过道:“您做了错事,奴婢若是替您隐瞒,才是害了您。”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薛锦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她声音里凛冽,让杏娇听了心里一阵发寒。   薛锦棠不再理她,指着薛锦莹问:“你既然落水了,为什么头发却格外干燥,一点没湿呢?”   薛锦莹看着薛锦棠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个咯噔,不过她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就解释道:“当时我拼命挣扎,落在了浅水区,水不足以没过我的头。”   “锦棠是遗憾水没有淹过我的头吗?”她勉强忍住眼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们是嫡亲姐妹,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薛锦棠就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薛锦莹解释时候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锦莹还没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锦棠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发没湿你解释的还算过得去,那鞋子呢?”薛锦棠气定神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脚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没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泼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   薛锦莹大惊,本能地把脚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乱,却不至于乱了阵脚:“我浑身湿透,既然换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换过的。”   薛锦棠眸中更添几分嘲讽:“既然如此,就让人去你房间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湿透的鞋子。三姐姐向来大度,又自认为自己清白,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别人我也不放心,就让舅母、王妈妈、二婶婶一起走一趟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太太哪里还不明白她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来道:“亲家二太太,劳烦你了。”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亲自开口相请。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站起来道:“舅太太客气了,我身为锦棠、锦莹的二婶婶,自然也希望能解开误会,还两个孩子一个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薛锦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红,分明是羞愤到了极致:“祖母,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薛家小姐,岂能让外人去搜检我的屋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如何自处,别人听了,也只会说咱们薛家无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难堪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望着薛老太太的眼神却带了愤怒与乞求。   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   薛锦莹心头一个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郑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着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这里是薛家,郑太太却这般嚣张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没有证据,郑太太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薛锦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脸色一变,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 ☆、4.认错   郑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锦莹的院子,果然没有找到湿鞋。   对于这个结果,薛老太太并没有太过震惊。   早在薛锦棠提出去搜薛锦莹院子的时候,众人心里其实都有底了。   “莹姐儿。”薛老太太脸色铁青,声音里的愤怒令人听着发寒:“我对你很失望。”   薛锦莹面白如纸,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做过……”   从家里带来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薛锦莹一面组织词汇,一面飞快地想着对策。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这般诬陷姐妹、蒙蔽长辈,不罚你不足以正家规。”   薛锦莹震惊,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最看重规矩礼法,这一顿家法她逃不过去。   正因为她明白,她更觉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薛老太太却不管她这些,直接让人将她压在长凳上:“打,家法三十。”   竹条抽下来,薛锦莹疼得发抖,不过十几下就昏死过去。   仆妇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   薛老太太声音严厉冷峻:“不许停,拿水泼醒她,结结实实打完三十下。”   郑太太这才满意了,她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对薛锦莹的厌恶:“打,狠狠打!”   薛锦莹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来自众人异样眼神的羞辱。   薛锦棠痴傻的这两年,她备受薛老太太疼爱器重,下人对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颜面扫地,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受罚结束,她被仆妇们拖着回房,经过薛锦棠时,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薛锦棠,我不会放过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薛锦棠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你只管放马过来,我薛锦棠随时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锦棠在郑太太的搀扶下离开。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着清冷的夜风,薛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郑太太一把抱住她:“锦棠,你怎么了?”   碰触到薛锦棠的身体,她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烫?”   薛锦棠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双目紧闭,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难受……”   郑太太没有女儿,将薛锦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唤起她的乳名来:“棠棠乖,让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   郑太太只当她是发烧糊涂了,郑执听了脚步猛然一沉。   他一语不发,上前紧紧握住薛锦棠的手,然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锦棠。虽然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伤口,薛锦棠闷哼了一声。   她声音细小压抑,如惶惶不安的幼兽,因为离开了母亲的庇护,连受了委屈伤害都不敢发出声来。   郑执抿了抿唇,胳膊绷直用力托着她,脚步越发沉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回到住处,郑太太给薛锦棠清理伤口,这才发现除了竹条鞭打的伤之外,她脚上没穿鞋子,白皙的脚上都是伤口,左脚大脚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个脚趾盖都紫了。   郑太太泪盈于睫,嘴里不停咒骂薛锦莹不得好死。   郑执请了大夫过来,老大夫号了好一会脉,又开了薛锦棠的脸色、眼皮,才拉了脸色不悦道:“小姐落了水,没能及时保暖除湿,所以湿寒内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说你们也该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郑太太与郑执顿然愣住,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以为自己说中了,冷哼一声:“我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注意保暖,让小姐多休息。现在已经入秋,万不可再劳累受寒,否则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郑太太连连答应,吩咐郑执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又道:“你去药房把方子上的药抓了,取止血的外伤药来,还有治疗脚伤化瘀止痛的药膏,也一并取了来。”   郑执不敢耽误,立刻取了药回来。   他以为郑太太不停寻找薛锦棠伤了脚,关切道:“母亲既然脚伤,也该让大夫替您看看才是。”   “我倒情愿是自己伤了脚!”   听了这话,郑执不解地拧眉:“那是谁的脚受伤了?”   “你不知道锦棠脚受伤了吗?”郑太太气得拿手去戳郑执的额头:“不是你拖着锦棠去受家法的吗?”   郑执抿了抿唇:“的确是我找到的锦棠,也是我带她去薛老太太的院子,可我并不知道她脚上有伤。”   “你当然不知道,你听信薛锦莹的片面之词,跟着外人冤枉你嫡亲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郑执脑中一懵。   原来薛锦棠一直赤着脚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郑太太小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为了帮我照顾锦棠,燕王府有好的职位你不敢去争取,几次升职的机会你都推脱了。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时间,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卫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迁怒锦棠。”   郑执没有说话,呼吸加重了几分。   郑太太说的没错,若不是薛锦棠拖累,他的确已经步步高升。就因为一个薛锦棠,他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这跟锦棠有什么关系?”郑太太痛心疾首,哭着数落他:“当初你父亲战死沙场,是你姑姑接济我们,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过族中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豺狼?”   “我视锦棠为亲生女儿,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动来照顾她的。你凭什么怨恨她呢?”   “你该怨恨的,是我这个母亲。”郑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是我没有问你意愿,带了你到薛家来,是我拖累了你。”   郑执浑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才几岁,母亲带着他投靠舅舅,舅舅却逼母亲改嫁。母亲宁死不从,带着他从舅舅家逃了出来,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亲带着他来薛家,他们早就流落街头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亲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护着他。   “母亲,儿子知错。”   郑太太噙着泪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从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贵荣华,我不敢再拖累你了。”   说着,她把身子转过去,不接受郑执的跪拜。   郑执心头涌起无限愧疚自责,他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给郑太太磕头认错:“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跟锦棠道歉。”   郑太太这才把脸转过来,泪流满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与锦棠和睦相处。”   郑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荣姑进来说:“太太,王妈妈来了。”   能被叫一声王妈妈的,自然是薛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王石斛家的,郑太太不敢怠慢,忙擦干眼泪,打迭起精神去见王妈妈。   ……   王石斛家的奉命看望两位小姐,分别送了药,说了几句宽怀的话,便回去跟薛老太太复命。   “……两位小姐都伤得不轻。”王石斛家的面带忧色:“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三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启程,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呢?”   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西府内宅,明面上是老太太说了算,其实还是要看老太爷的眼色行事。   老太太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老太爷看重薛锦莹,老太太今天打了薛锦莹,怕是不好收场。   “老太爷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薛锦棠痴傻了,他想李代桃僵。”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不停,淡定从容地说:“如今正主醒了,薛锦莹这个替代品……”   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王石斛家的这才喜上眉梢:“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奴婢这就给您铺床,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这样的好消息,该早点让老太爷知道。   ……   薛锦棠又冷又热。   有人给她擦汗、喂水、喂药,轻声地哄着她,叫她棠棠。   声音与母亲非常像,她哭了,抱着那人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感觉舒服了很多,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妇人焦急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他早上不是说烧退了就能醒的吗,这都下午了,我们棠棠怎么还昏迷不醒?该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有青年男子劝慰她:“母亲,您别着急,大夫说如果锦棠不醒,我们晚上再去找他也不迟。”   原来他们口中说的昏迷不醒的人是她。   没想到她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薛锦棠慢慢恢复意识,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郑太太冷着脸呵斥郑执:“我看你是不想去,棠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薛锦莹那个小妇养的!”   郑执想了一夜,觉得薛锦莹不是那种故意陷害别人的人,这事情八成有误会。   他嘴角抿了抿:“娘,我有错,你说我就好,不要牵扯别人……”   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郑执就转过头,正对上薛锦棠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薛锦棠醒了,却一语不发,任由母亲着急、呵斥他,辱骂莹表妹,母亲这样骂莹表妹,她心里怕是很得意高兴吧。   薛锦棠这种人,别说是对她好了,就是跟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他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可一想到昨晚对郑太太的承诺,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收回脚步。   便是要走,也该道了歉之后再走。   他既然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做到。 ☆、5.道歉   薛锦棠不再看郑执,轻声唤了一声舅母。   “锦棠,你醒了!”郑太太大喜,赶紧端了蜜糖水过来喂薛锦棠喝。   薛锦棠的确渴了,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放了蜂蜜的水入喉,又香又甜又解渴,比她之前喝的水都美味。   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   郑执眉头挑了挑,她明明很渴,喝水的动作却很优雅,一大杯蜂蜜水都喝完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喝完之后,薛锦棠把杯子还给郑太太,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郑太太摸摸她的头,问她头疼不疼,身上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   薛锦棠一句一句地回答她,说头不疼了,身上有些重但是不难受,现在还不饿,就是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烧了一夜,她脸色唇色都发白,说话也很乖巧,郑太太更加心疼:“好孩子,舅母这就熬鸡汤香菇粥,你晚上多吃点。”   她转头对郑执说:“你陪锦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郑执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句,拿了桌上的一个小食盒,抬腿走了。   薛锦棠一时弄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郑太太帮她穿好衣服,薛锦棠走出去,见小食盒里已经装满了零嘴点心,郑执拎着小食盒,站在门口等她。   薛锦棠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他是去装点心去了。   ……   郑执走在前面,薛锦棠慢慢跟在他身后。   郑执每走十来步就停下来等她,约莫她快到了,才继续走,甩开她一段距离,又停下来。   薛锦棠苦笑。   难为郑执了,他明明很讨厌她,却碍于舅母之命,不得不陪着她出来。   为了不让郑执等太久,薛锦棠加快了脚步。   可是她现在太胖了,走快了就拼命地喘起来。艰难地走到台阶旁,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休息。   身体颤颤巍巍的,汗也出了很多。她数了数,台阶有六个。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被六个台阶难倒的这一天,要是有个拐杖给她拄着就好了,薛锦棠忍不住想。   没有拐杖,有树枝扶一下也行。薛锦棠环顾四周,树枝没找到,看到郑执一脸不耐烦地回头找她来了。   薛锦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手却一把被郑执牵住了。   薛锦棠呆若木鸡,连郑执对她说小心台阶,慢慢下,她都没听见。   郑执轻轻拉了薛锦棠一下,见她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头,在她面前蹲下来。   这个姿势薛锦棠不陌生,她小的时候,外祖父经常这样蹲下来,背着她走。   薛锦棠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原来她痴傻的这两年,郑执是这样照顾她的,怪不得他牵她的手那么自然随意。   郑执等了一会,见薛锦棠没反应,就朝后退了退,背着手朝后伸,去抱薛锦棠的腿,动作十分的娴熟。   薛锦棠慢慢后退一步,轻声喊了一声:“郑表哥。”   郑执脊背一僵,猛然意识到薛锦棠已经清醒了,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他牵着、背着、照顾着的小傻子了。   郑执顿了顿才站起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下台阶。六级台阶走完,薛锦棠刚一站稳,郑执便收回手,大步朝前走,一路走到湖边的长凳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停下来等她。   那是昨天她被薛锦莹推落水的地方,他特意带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薛锦棠走到长凳边坐下,郑执打开食盒,放在薛锦棠旁边,他自己则站着。   秋日的下午,阳光尚好,湖水泛波,枫叶火红,景色十分怡人。   “锦棠。”郑执低声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昨天的事情有很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   薛锦棠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这两年来,辛苦你照顾我了。”   薛锦棠的感谢是真心的,照顾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两年,他当得起这一声谢。   郑执想起昨天跟郑太太的承诺,他没有接薛锦棠的话,只是问她:“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   “我痴傻的这两年,没有记忆。这两年之前的事,我大部分都是记得的。”   郑执错开脸,神色变了变。   也就是说,薛锦棠定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还记得。   沈薛两家结亲,薛锦棠订了沈七公子,整个薛家都欢喜非常,他虽然不是薛家人,但也不能板着脸色,就跟薛家隔房的几位少爷喝了几杯酒,闹到很晚。   他回房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黑漆漆的,还以为是小厮偷懒,刚进屋他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的门口扑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进了贼,本能地就去捉住对方,不料对方不是要逃,而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季轻薄衣料下柔软的身体,清甜馥郁的花香味,让他第一时间就确定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以为是薛家少爷们的玩笑,正准备出言呵斥,不料怀中的少女突然哽咽出声:“郑表哥,我喜欢你,不喜欢沈七公子,你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   他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锦棠。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骄纵跋扈的表妹,薛锦棠对他也总是欺辱挑衅,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跟沈七公子定亲了,却跑到他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怒,又不敢声张,只能低声呵斥,让她放手。   薛锦棠却越抱越紧,两只胳膊如藤蔓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不仅没有掰开她的手,反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薛锦棠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颤抖:“表哥,你要了我吧,我们做夫妻,我不要嫁给沈七公子。”   她嘴里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郑执没办法,只得出手打晕了她,趁着夜色将她抱回了房。   他怕薛锦棠醒来纠缠,一大早就去燕王府当值,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   再次见薛锦棠,便是她与人打马球跌落摔伤,因为薛锦棠骑的是他的坐骑追风,薛老太爷大发雷霆,要杀死追风出气,他不得不含泪将追风送人。   薛锦棠摔成痴傻,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表妹生性骄纵,目中无人,欺负他便罢了,还将他的奶娘从台阶上推下,害得奶娘不治身亡。   对于薛锦棠,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只是没想到她痴傻了,他反而要照顾她,还因此蹉跎了两年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步步高升,他只能在原地踏步。   他曾经问过自己,在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与被骄纵的薛锦棠纠缠之间选择哪一个,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他宁愿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也不要跟薛锦棠有纠葛。   可是现在,薛锦棠醒了。不仅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郑执心里一阵烦躁,他不该跟薛锦棠一起出来的。她简直是他的噩梦。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还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   “锦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问清楚,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不要撒谎。”   薛锦棠偏头看他,郑执并不与她对视,他只是望着湖面。   薛锦棠垂了眼皮,淡淡道:“我答应你,你只管问就是。”   郑执这才盯着薛锦棠:“昨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低着头,并不抬起来:“我说了,你就信吗?”   郑执呼吸重了一下:“我自然是信的。”   薛锦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不见,好似蜻蜓点水,几乎不曾有涟漪。郑执却觉得那笑容意味难明,好像带了几许无奈与嘲讽。   “真相跟你昨天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郑执眼皮一跳,目光变得郑重,他就知道,薛锦莹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知道一定还有内情。   薛锦棠抬头,正好捕捉到他的眸色,她淡淡道:“真相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然后倒打一耙污蔑我。你昨天看到的,只是薛锦莹污蔑我的那部分。”   她反问郑执:“这就是真相,你信吗?”   郑执默然,不再看薛锦棠的双眼。   他当然不信,薛锦莹不是那种人。   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小,他与母亲依附薛家。寄人篱下,他没少受薛家少爷的白眼与言语轻辱。薛锦莹那时候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时常被薛锦棠欺负,他们同病相怜,互相安慰,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伤口,情分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假山下面说话,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假山上竟然跌落一块石头,薛锦莹用力将他推开,她自己却被石头砸伤,肩膀上留了疤痕。   那次之后,他就认她为妹,她也认他为兄长。   他们不是亲生兄妹,却胜似亲生。   他跟薛锦莹一起长大,互相扶持,互相了解。薛锦莹善良温柔,处处退让,便是被薛锦棠欺负了,也只是默默哭泣忍让罢了,她又怎么会主动招惹陷害薛锦棠呢?   他绝对不信的。   薛锦棠再次笑了笑:“你不信,你觉得我撒谎污蔑薛锦莹。既然你觉得薛锦莹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这一次郑执看清楚了,薛锦棠的笑容的的确确是嘲讽。   郑执觉得刺眼,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薛锦棠一抬胳膊,从手腕上捋下一串珊瑚珠的手串:“这个东西,你总认得吧?”   郑执当然认得。   薛锦莹有一串心爱的珊瑚珠手串,坐卧不离身,可手串怎么会在薛锦棠手里?   郑执看着那手串,眼神越来越郑重。   薛锦棠缓缓道:“这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的时候,我从她手腕上扯下来的。”   “这不可能!”郑执矢口否认,可证据就在眼前,让他无法再替薛锦莹辩驳。   薛锦棠没有撒谎,撒谎的是薛锦莹。   他的脸色变了变,呼吸也急促了一下,显然在忍耐着什么。   薛锦棠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怎么能不配合呢?   薛锦棠站起来道:“我晒好了,我们回去吧。”   送了薛锦棠回去,郑执立刻就握着手串去找薛锦莹,他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6.瘦身   薛锦莹没想到郑执会来,她由两个丫鬟搀扶着,急道:“这都下午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城?会不会耽误你今天晚上到燕王府当值?”   郑执是燕王府三等侍卫,每五天休沐两天,休沐第二天的晚上是要赶回燕王府的。   “锦棠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发了高烧,是真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了呢?”   郑执怒气冲冲而来,开门见山地质问:“薛锦棠为什么会发烧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发烧应该正合你意,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薛锦莹脸色一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郑表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难堪,她的声音有些打颤。   郑执顿了一下,复又硬起心肠,冷声道:“你为什么要推薛锦棠落水?为什么又要倒打一耙?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鞋子,更没算到你会留下证据。”   他将那串珊瑚珠的手串重重放在桌上,眼睛直直盯着薛锦莹,希望她给出解释。   薛锦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两只眼圈却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郑执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相信薛锦莹会做这种事情,可这一次却不得不信。   “真没想到,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郑执痛心看了薛锦莹一眼,然后转身而去。   薛锦莹的丫鬟荷叶却突然跪着拦在郑执面前:“郑表少爷,你错怪小姐了,不是小姐害了四小姐,是四小姐不安好心……”   薛锦莹立刻大声呵斥她:“荷叶,你住口!”   荷叶双眼淌泪,哭着说:“奴婢要说,便是拼着被小姐责罚奴婢也要说出真相。昨天小姐落水之后,因怕老太太担心,换了衣服就立刻去老太太院中了。奴婢正给小姐洗换下的衣裳鞋子,不料三小姐院中的杏红姐姐来了,她说来帮奴婢洗鞋子,奴婢就答应了。”   “我以为她是来帮我,却没想到她不安好心,其实是来偷小姐的鞋子的。”荷叶情绪激动,愧疚道:“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了,想要陷害我们小姐。都怪我轻信了别人,害了我们小姐。”   郑执心中动摇,脸上却只做不信:“她帮你洗鞋,然后偷走了鞋,那你呢?你就由着她偷不成?”   “小姐走的时候,只穿了单衣,我怕小姐着凉,急着去给小姐送披风。谁知道,就这样中了她的圈套。”   郑执想了想,昨天荷叶的确也在老太太院中,当时她手上好像是拿了一件衣裳。   荷叶哭着说:“郑表少爷,这都是四小姐的阴谋诡计,她向来欺负我们小姐,她病了这两年,我们小姐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她病一好,见我们小姐讨老太太欢心,更不会放过我们小姐了。你跟我们小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吗?从来都是四小姐欺负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何曾欺负过别人?”   郑执默然。是啊,从来都是薛锦棠欺负莹表妹,莹表妹只有帮人的,从未欺负过人。   可这串珊瑚珠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望向薛锦莹。   薛锦莹泫然欲泣:“荷叶,你何必说这么多?郑表哥到底是锦棠妹妹嫡亲的表哥,我……我虽然叫他一声表哥,其实不过是沾了锦棠妹妹的光。锦棠是我妹妹,你这样说她,我以后又如何面对她呢?”   她说着,就艰难地转身,要回房去。   郑执知道自己错怪了她,焦急地拦住了她:“莹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把你当亲妹妹的。”   薛锦莹垂泪道:“就因为你把我当亲妹妹,我更不能让你为难。既然锦棠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吧。你知道的,她的脾气就是那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说是一串珊瑚珠,便是我的生母姚姨娘,还不是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吗?她一贯是孩子心性,我又岂会跟她计较。”   郑执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是薛锦棠把你的珊瑚珠抢走的,是不是?”   薛锦棠没有痴傻之前,薛锦棠与薛锦莹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一个如掌上明珠,一个比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薛锦棠日日以欺负人为乐,他与薛锦莹都是她的出气筒。   她有很多绫罗绸缎衣裳,却偏要抢薛锦莹身上那一件,抢不到就拿了剪刀直接在薛锦莹身上剪。薛锦莹的生母姚姨娘护女心切,说了薛锦棠几句,薛锦棠就对薛老太爷说姚姨娘冲撞她,要打死姚姨娘。   最终薛家将姚姨娘送到庄子上,姚姨娘命苦,到庄子上就染上了时疫,没能抢救回来。   薛锦莹的东西,薛锦棠向来是想抢就抢的。之前她只是蛮横霸道,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还学会构陷诬赖了。   薛锦莹轻轻地摇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锦棠那样的性格,若真的被我推落水中,在祖母面前又怎么会闭口不谈?她为何单单只说给表哥听?”   郑执没有继续问,因为他已经相信薛锦莹是无辜的了。薛锦棠那种人,若真的落了水,必然会叫嚷得人尽皆知。   她不跟别人说,单单跟他说,只因为莹表妹跟他走得近。   说来说去,莹表妹不过是受了他的牵连。   薛锦棠心思如此龌龊,可笑他竟然真的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差点冤枉了莹表妹。   郑执胸膛起伏的厉害,气薛锦棠的同时,又为冤枉了薛锦莹而后悔:“莹表妹,这件事情……”   “你是要跟我道歉吗?”薛锦莹善解人意道:“我们俩个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   她望着外面的天色,催郑执离开:“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关闭,会耽误你回燕王府的。”   她一向替别人考虑,郑执也就不再多说:“一切等我五天后回来再说。”他不能让莹表妹白白受了冤枉。   郑执走了之后,荷叶不服道:“小姐,你怎么不劝郑表少爷给你讨回公道。他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薛锦棠。”   “你懂什么?”薛锦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讨回公道并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她越是退让,郑执越是愧疚,就越会讨厌薛锦棠,他甚至会让薛锦棠向她道歉。薛锦棠骄纵任性,爱慕郑执,又怎么能受得了郑执的冤枉?   她什么都不用做,郑执自会替她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她只需等着就好。   ……   薛锦棠养了两天,自觉身上松快多了,便开始节食。   她不讨厌胖子,可她现在已经是病态的肥胖了,稍微走点路就汗出如浆,气喘如牛,这个样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还谈何报仇?   郑太太心疼她:“便是要减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节食会损伤身体的,还是慢慢来。”   郑太太想了想,委婉地劝道:“要不,等我们回了燕京再少吃点?”   太.祖平定天下之后,本欲将前朝大都燕京城定为京畿,只因太.祖原配圣慈皇后难舍故土,太.祖为迁就圣慈皇后,便将京城定在了金陵。燕京更名北平府,取“北方安宁平定”之意。因其之前名曰燕京,很多人并未改口,依然以燕京城称之。   薛锦棠当然不同意,她恨不能立刻瘦下来,回到京城手刃仇人。   心里焦急,脸上却带着笑容:“舅母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饿着自己的。”   她从前是个骄纵、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愿意听自己的话,愿意跟自己解释,郑太太只有高兴的份:“好,都依你。”   薛锦棠又说:“舅母,我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沿着别院走一圈。这样可以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也能让我瘦得更快一些。”   “很该如此。”郑太太一口答应:“你每天就沿着这半边别院走一遍。”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瞧我忘了,你现在已经清醒了,不用只守着这半边了,应该让你跟从前一样自由才对,我这就去跟王石斛家的说。”   她起身就走,竟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薛锦棠不由轻轻皱了眉头,她浑浑噩噩的这两年,薛家是将她隔离开的吗?怎么她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吗?还需要王石斛家的同意?   一炷香时间之后,郑太太满面怒容地回来了:“王石斛家的简直不知好歹,她竟然不同意,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说了,一切都按照原来的办。”   她坐下来,握着薛锦棠的手道:“你别担心,等回了京城,舅母自会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同意。”   薛锦棠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甚,原来这两年,她出院子都不能,薛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五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郑执是傍晚回来的,他惦记着薛家两姐妹的事,回来先跟下人打听这几天薛锦棠有没有找薛锦莹的麻烦,得知一切风平浪静,他心中稍安。想着给郑太太请安之后,就去找薛锦棠理论。   郑太太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荣姑正耐心劝慰:“……太太别急,锦棠小姐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郑执把脸一落:“母亲,荣姑,薛锦棠又闯什么祸了?”   郑太太急得火烧眉毛,满心的官司无处诉说,见郑执回来,便如溺水的人见到了稻草,一把就抓住了:“老大夫说锦棠的肥胖是因为之前吃太多药弄坏了脾脏,以后一直会这么胖,喝水都会长肉,想要瘦下来,比登天还难。”   “锦棠不相信,说她一定能瘦下来,这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昨天饿得昏倒了,把我吓得半死。我劝了大半天,好说歹说,今天她好不容易愿意吃饭了,又开始做一个什么“无情戏”,满身大汗,累得脸色苍白都不停。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原来她没有闯祸,只是折腾她自己。郑执微微松了一口气,见郑太太急得脸发白,又觉得薛锦棠太不懂事。   “母亲别急,我去看看。”郑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去找薛锦棠,正好他也想让她跟薛锦莹道歉。   郑执走到门口,见地上铺着一个软毯,薛锦棠穿着单衣四足着地趴在软毯上,臀部翘得高高的,头倒着压得很低。这是华佗五禽戏里的动作,鹿戏、虎戏的起始式,非常简单。   薛锦棠身上的单衣都已经汗透,身下铺的软毯也汗迹淋淋。她做得很吃力,也很认真,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淌进了她的眼睛里,她闭上眼睛,气喘吁吁道:“杏红,给我擦擦脸。”   她原来的声音清亮婉转,此刻却又喘又抖又颤,听起来不像吩咐,倒像是娇怯哀求。   虽然如此,她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郑执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已经很累了,体力几乎接近极限,却还在坚持,这跟之前他所认识的薛锦棠很不一样。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执着坚韧是很吸引人、打动人的。   薛锦棠胳膊腿都在发抖,却尽力弯曲膝盖,然后抬起左腿,向上蹬去。随着她腿抬起,裤腿掉落,露出白皙的左脚圆润肥胖的一截小腿。   郑执脸上突然一热,心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几下,他转身要走,听见杏红一声惊呼,本能地回转身体,大步走到薛锦棠身边,将快要摔倒的薛锦棠扶住。   满怀都是清甜馥郁芬芳,还有她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身体,无一不勾起他那晚的回忆,郑执像被烫了似的,赶紧收回手。 ☆、7.和解   郑执若无其事地退后一步,正欲吩咐杏红扶薛锦棠起身,只见杏红已经拿了一条毛毯,将薛锦棠裹住。   薛锦棠之前吩咐过她,她做完五禽戏大汗淋漓之后,要立刻保暖。   郑执越发不自在,又很快平静下来。   薛锦棠气喘吁吁跟郑执道了谢,便进内室梳洗,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收拾好。   她以为郑执已经走了,不料他还在,薛锦棠想着他厌恶自己,无事绝不会主动来找她,便对杏红吩咐道:“给郑表少爷上茶。”   然后正色道:“郑表哥有事,便坐下来说话吧。”   她自己也从从容容坐下了,一副疏朗端庄招待客人的样子。   郑执满腹责备的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想着薛锦莹受了莫大的委屈,他便开口道:“锦棠,关于莹表妹落水……”   杏红端了茶上来,薛锦棠接了,淡淡道:“表哥请用茶。”   郑执根本没有心思喝茶,薛锦棠就放下茶盏:“表哥怎么不喝,嫌我这茶不好吗?”   “自然不是。”郑执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茶。”   薛锦棠这才笑了:“这是薛锦莹前天送来的茶,她说因为下人蒙蔽错怪了我,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将祖父给她的西湖龙井送来给我赔罪,希望我不要怪她。还说我们是嫡亲姐妹,父亲不在了,更该相亲相爱,不能因为外人的挑唆坏了姐妹的情分。”   薛锦棠见郑执握着茶盏的手指僵硬了,只做没看见,继续道:“可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坏茶呢,既然郑表哥说这是好茶,那就一定是好茶了。她送了这么好的茶叶给我,可见是真心知错了,我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捏着茶盖,轻轻撇着茶沫,啜了一小口,一副真的在品茶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新抬头:“郑表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郑执默然。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归根到底她们才是嫡亲的姐妹,他若是质问责备薛锦棠,岂不是在挑拨人家姐妹不和吗?   一时间,他竟拿不准到底是薛锦莹真的来道歉了,还是薛锦棠故意说这些话堵他。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时候,之前的话,他都不能再提了。   郑执放下茶盏:“原来你跟莹表妹已经说和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既然你们已经和好如初,我也就放心了。”   薛锦棠摇了摇头:“也不算和好如初,她派人送过几次东西,我虽然接受了,但到底没有跟她当面说清楚。”   “既然如此,那上午我做东,请你跟莹表妹喝茶,你们是亲姐妹,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郑执又补充道:“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   这几天从舅母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舅母、郑执与她自己住的院子之外,便是半个别院的花园,其他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接触的人少,除了舅母、郑执、荣姑、杏红,再无其他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是四小姐薛锦棠,可当着别院其他仆妇的面,大家都称呼她“表小姐”,因为有郑执这个表少爷在,大家都以为她是郑执的亲妹妹,而不是薛家的小姐。   而薛锦莹则一直蒙着脸,很明显薛家是做了李代桃僵的打算。   等薛锦莹代替她嫁进了沈家,她这个废棋会有什么下场?   她必须要出去的,哪怕只是去看看别院的另外一边。   薛锦棠点了点头:“郑表哥开口,这个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你同意就好。”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便走,待走出院子,便感觉这次谈话他完全被薛锦棠牵制着,让他竟然隐隐有些压力,这种感觉他觉得很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走得太急了,竟然忘记告诉薛锦棠等会喝茶见面的地方,又回去找薛锦棠。   薛锦棠正跟杏红说话:“郑表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摔跤的时候,他刚好到吗?”   “不是,郑表少爷来了有一会了,因怕打扰您,所以我没有说。”   “也就是说,他一直看着我做五禽戏。”她声音淡淡的,可依然能让人听出来不悦。   郑执在窗外,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薛锦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故意窥视她吗?   薛锦棠想到自己赤|裸双足,摆出各种姿势,被郑执看见了,很不好,就对杏红道:“以后我做五禽戏的时候,你不必陪着,只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杏红也意识到自己今天做错了,她忙跪下来,慌张地解释:“以前您病着,表少爷跟郑太太一起照顾您……”   所以,男女大防很松。   他们并未将她当成女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生病的小傻子。   贴身丫鬟都不够,竟然要郑执这个外男来照顾她,之前的两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大概可以猜出来了。   “你不用怕,今天不是你的错。”薛锦棠拍了拍杏红的手,叫她起来:“以后你就按我说的办。从前我病着就算了,现在我好了,以后我们就该注意着,对郑表少爷也是一样。今天这种事情,不可再出现第二次。”   郑执心里憋了一口气,他好心好意扶了她一把,竟然被她倒打一耙,薛锦棠真不愧是薛锦棠!   他没有再进去找薛锦棠,而是找到荣姑,说明天在临风亭请薛锦棠姐妹喝茶,让她把地点转告薛锦棠。他自己则去找薛锦莹,跟她一起去找王石斛家的,请她允许薛锦棠明天出院子。   薛锦莹的计划是,郑执三言两语就会跟薛锦棠吵起来,他愤然离开过来找她,她再主动低头说去见薛锦棠,以此激怒薛锦棠,让郑执对薛锦棠更加厌恶。   可等了很久郑执才来,他脸上固然有不高兴,却并没有太过生气。   薛锦莹愣了一下,怎么跟计划中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呢?   “郑表哥,快进来坐。”薛锦莹笑着捧了茶给郑执:“祖母前几日给了我几包茶,我喝着特别清爽,想着你一定也喜欢,就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喝,你快尝尝。”   郑执在薛锦棠处喝了一肚子茶水,此刻并不口渴,只接过来放到一边,略带了几分责备:“你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把这么好的茶叶送给薛锦棠,她哪里能分辨得出好坏?白白浪费了你的好茶。”   薛锦莹柔柔一笑,轻言细语道:“祖母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好好跟锦棠相处。我是姐姐,受点委屈先低头迁就锦棠是应该的,只是怕锦棠不懂事,耍小孩子脾气忌恨我不愿意与我和解,祖母知道了,也只会怪我这个姐姐没能给锦棠做好榜样。”   她看着郑执:“所以还要劳烦郑表哥,替我在锦棠面前说项。只要锦棠愿意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便是让我端茶倒水给她赔礼道歉……我也同意。”   郑执绝不会同意她给薛锦棠赔礼道歉的,相反,郑执会为她出头,让薛锦棠跟她赔礼道歉,而薛锦棠也一定不会同意。   到时候闹起来,可就有意思了。   果然,郑执如薛锦莹想的那般皱了眉头:“她有什么资格受你的道歉?这话快别提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给薛锦棠端茶倒水的。”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们一直僵持着,祖母责怪下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郑执出言宽慰道:“薛锦棠已经答应跟你和解了。”   “锦棠她……”薛锦莹抬头起来,不敢置信:“她愿意跟我和解?”   “是啊。很意外是不是,其实连我都没想到。”郑执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几分笑:“这回你可放心了吧。”   “嗯。”薛锦莹慢慢点头,缓缓勾起一个浅笑:“这可真是太好了。”   ……   临风亭建在一个小缓坡上,因为缓坡地势高,又面对着湖泊,坐在亭中观水看景,能感受到清风送爽,所以名叫临风亭。   缓坡上原本种满了各色鲜花,因为入秋花朵凋零,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只有两片菊花圃开着黄、紫两色的菊花。   薛锦棠朝亭外瞥了一眼,几个丫鬟仆妇正在清理干枯的花枝,不由抿了抿唇。   薛家到底只是商户人家,这要是在京城金陵,哪里能等到花朵都谢光了才清理?下人敢让主子看到枯枝败叶的景况,早就要挨责罚了。   也不知京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程濂与汝宁公主会如何向别人解释。   还有纪琅,他为了他们的婚事做出了这么多努力,只等她出了孝期他们就能成亲了,可她却死了,她不敢去想这件事情会对纪琅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时走神想着京城的人事,就没听到郑执刚才说的那些让她们放下结缔,重归于好的话。   还是薛锦莹见纪琅尴尬,连连唤了薛锦棠好几声,才让她的思绪回转过来。   薛锦棠扭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薛锦莹,一副不明白薛锦莹为什么那么大声唤她的样子。   薛锦莹气结,声音却越发柔软,听起来仿佛还带了几分笑意:“锦棠妹妹,我们两个闹矛盾是小,郑表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大。这几天他日日记挂着我们的事情,连当值都不能安心,是姐姐不好,你看在郑表哥的面子上,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真是虚伪!   薛锦棠淡淡看着薛锦莹与她脸上的面纱。   她这个正主已经清醒了,薛锦莹还带着面纱,目的可想而知。   “好。”薛锦棠点头,用“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的语气说:“我不生气就是。”   她又看了郑执一眼,半真半假地问:“三姐姐跟我道歉,郑表哥不生气吧?”   郑执视薛锦莹为亲妹,自然舍不得她受委屈。可薛锦莹主动道歉了,薛锦棠也接受了,两人和解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不生气的。”   薛锦莹噎了个半死。   她等着薛锦棠翻脸跳脚,没想到却等到这么一句话,薛锦棠还先一步问了郑执,将她的后招都堵死了。   薛锦莹无语凝噎,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气恨。她脸上常年蒙着面纱,倒不怕表情泄露情绪。   荷叶见自家主子吃瘪,忙借着给薛锦莹续茶的时机插嘴道:“四小姐是真不生气吗?我们小姐送了好几次东西给四小姐示好,四小姐却从未回赠过。四小姐别是嘴上说不生气,心里记恨上我们小姐了。”   薛锦棠讶然,诧异地看向薛锦莹:“原来三姐姐给我送东西,是惦记着让我回送。不过是几盒子糕点,几包茶叶而已……”   三姐姐你舍不得就不要送了,送了还想要回礼,这就有些不应该了。   “姐姐的东西还不就是你的东西?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这点子东西,我又怎么会惦记着。”薛锦莹柔声笑道:“不过是荷叶这丫鬟胡乱揣测而已,锦棠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锦棠放下茶盏,郑重其事道:“原来是荷叶越俎代庖,真是没规矩,该打!” ☆、8.第一更:女学   临风亭里的气氛顿时一滞。   郑执正要开口,薛锦莹已经落了脸呵斥荷叶:“还不向四小姐道歉。”   荷叶“噗通”一声跪下,抬起手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带了哭腔道:“奴婢不该胡言乱语,请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她趴在地上,好不可怜。薛锦莹心疼了,脸色很不好看。   这哪里是在打荷叶的脸,分明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   郑执忍不住了,张口就要跟薛锦棠理论,薛锦棠却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荷叶,可惜她太胖了,自己不摔跤就算好的了,还怎么去扶人。   所以她只能扶着桌子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跟三姐姐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这般劳师动众。”   荷叶起身哭着说:“四小姐不怪奴婢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便是你做错了,也有妈妈们管着,哪里能因为一句话就自打耳光,真不知你平时……”   薛锦棠惊慌失措地看向郑执:“郑表哥,你怎么也不拦着?”   郑执:……   薛锦莹脸色有些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锦棠不生气我就放心了,荷叶下去吧。”   这个小插曲虽然过去了,可亭子里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差了一些。郑执心里存了气,却又说不上来气什么。薛锦莹强颜欢笑,心里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薛锦棠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舅母还等着我回去吃午饭。郑表哥,三姐姐,你们要继续在这里吹风赏景吗?”   “我来这里就是想跟锦棠重归于好的,既然锦棠不生气了,我也回去了。”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柔声道:“郑表哥送锦棠回去吧。你下午有空,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好。”郑执说:“我吃了午饭就过去。”   “那我等着表哥。”薛锦莹声音的声音比之前柔了三分,脸虽然面向郑执,眼神却一直留意薛锦棠,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薛锦棠面色很平静,仿若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一般。   薛锦莹从亭子的另外一边走了,刚出亭子,她的脸色就异常难看,手也不由自主按在心口上,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惊疑慌乱。   她轻敌了,薛锦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薛锦棠了。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边郑执去扶薛锦棠,却被薛锦棠拒绝:“郑表哥,我自己可以走。”   她对郑执微微一笑,扶着杏红,慢慢朝缓坡下走去。   郑执收回自己伸到半空的手,看着她艰难缓慢挪动着步伐,眼神定定的,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追上去。   薛锦棠已经停下来了,她正在跟一个高高大大,黑黑壮壮的丫鬟说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丫鬟高兴不已,兴高采烈地大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然后那丫鬟回头,冲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丫鬟说:“妹妹,你听到了吧,我没有撒谎,没有闯祸,她掉湖里了,是我救上来的。你上次说,只要我不闯祸就给我糖吃的。”   傻大姐眼巴巴地看着她妹妹:“好妹妹,我真没闯祸。”   傻大姐的妹妹有些惊慌,忙上前来给薛锦棠行礼,求薛锦棠不要怪罪傻大姐。薛锦棠摆摆手说不要紧。   傻大姐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复,不高兴地扭来扭去,她妹妹个子小小的,竟然还能站稳,还耐着性子哄她:“我相信你没闯祸,回去我就给你糖吃。”   傻大姐这才算满意了。   “傻大姐说的是真的。”薛锦棠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了:“她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傻大姐,我已经淹死了。”   薛锦棠从杏红那里拿了一包糖给傻大姐,傻大姐喜欢极了:“真的都给我,你可不能后悔。”说完抱着糖就跑。   她妹妹匆匆给薛锦棠赔礼,就追着傻大姐去了。   郑执心头一紧。   薛锦棠的确落水了,老大夫诊脉之后说的,现在傻大姐又说是她救了薛锦棠,那薛锦棠并没有撒谎,她的确落水了。可莹表妹说薛锦棠没落水……   不,莹表妹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落水了呢,毕竟薛锦棠那般跋扈,莹表妹根据她的做所作为猜测薛锦棠没有落水也是应该的。   郑执松了一口气,一路沉默地陪伴薛锦棠回去。   郑执的惊讶、皱眉、沉默薛锦棠看在眼里,她猜也能猜到薛锦莹跟他说了什么,她原本就是故意激郑执去质问薛锦莹的,她知道薛锦莹必然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要揭穿薛锦莹的谎言,没想到遇到傻大姐,这打脸来得太快,只可惜薛锦莹本人不在,否则才会更精彩。   吃过午饭,杏红服侍薛锦棠午睡,她喜气洋洋、与有荣焉道:“小姐,您今天实在太厉害了,三小姐总是欺负您,这回我们总算狠狠出了一口气。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是真的。”   杏红扬眉吐气的样子让薛锦棠感觉到心酸好笑,她不过略占了一回上风底下的人就这般高兴,都是因为之前受了太多窝囊气的缘故。   不过,这才刚开始呢,如果薛锦莹老实也就算了,若是她敢挑衅,薛锦莹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   “把帐子放下来吧,太亮了。”   “是,小姐。”杏红一面放帐子一面低声建议:“就是郑表少爷有些不太高兴,以后小姐再要收拾三小姐,还是避开郑表少爷吧。”   薛锦棠但笑不语。   对于郑执而言,薛锦莹才是他表妹,她不过是令他避之不及的人罢了,郑执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要走出薛家,要想办法去京城,越快越好。   午睡起床,薛锦棠去看郑太太,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郑太太不满地数落郑执:“……让你对锦棠好一些,她才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便是不听我的话,也该想想你姑母就只有锦棠这一滴骨血。你倒好,天天跟那一位小妇养的献殷勤,这大中午的怎么一去又是大半个时辰,八成又是合伙谋害我锦棠……”   “……好不容易休沐,倒有一半的时间去奉承小妇养的,你有空,怎么不来奉承奉承你亲娘。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你容易吗?你爹去的时候,你也记事了,你当着你爹的面答应他会孝顺我,听我的话……”   郑太太人挺好,就是有些啰嗦,郑执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偏偏还不能反驳,好的坏的都必须接受了。   薛锦棠不由对他生出几许佩服来,外祖父活着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唠叨,她总是不爱听,直接站起来走人,哪里会像郑执这样乖乖听着。   郑执也不算太傻,双手端了茶送给郑太太:“母亲,你口茶润润喉咙。”   说了半天话,郑太太的确渴了。   郑执就趁着她喝茶的空档解释:“母亲,你不要那般称呼……”   她话没说完,郑太太就把眉头一扬,郑执赶紧转了话头:“你不要生气,莹表妹叫我去是让我帮她买一些女学考试的书回来,跟锦棠无关。”   他随口一说,薛锦棠听了却是心头砰砰直跳。   她怎么就没想到女学,只要她能通过女学考试,顺利肄业,她就能进宫做女官。不仅可以回京城,还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郑太太还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薛锦棠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一心想着如何报仇。   “你既然能给那烂了心肝的东西买物什,也该给薛锦棠这个嫡亲的表妹买东西,你莫忘了那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郑执抿了抿嘴角。   他那天只是说自己不会冤枉薛锦棠,并没有答应要给薛锦棠买东西啊。若是给薛锦棠买东西母亲就能高兴,他买又何妨?   只是薛锦棠这个人跟莹表妹不一样,买东西是小事,她若是认为他在暗示她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薛锦棠从前做过那样的事情。   等不到他的回复,郑太太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你对那小妇养的如何,对锦棠只能加倍地好。若是锦棠真的瘦不下来,她跟沈家的亲事不成,她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表妹。”   郑太太眼中都是暗示。   不仅仅是表妹,还能是什么?   郑执有些心浮气躁:“母亲放心,我绝不仅仅当锦棠是表妹,定会视她为亲生妹妹。”   “我还有些事,先回房去了。”   郑执撩了门帘子,冷不防碰到薛锦棠在门口站着,他愣了一下,薛锦棠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进内室找郑太太去了。   或许,薛锦棠只是刚刚到门口,并没有听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吧,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平静?   到了晚上,郑执沐浴过,正在擦身体,他的贴身小厮小满隔着屏风说:“表小姐来了。”   这个时候?薛锦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他匆匆船上中衣,又觉得不够工整,系好了腰带,外罩黑色氅衣,又用手将湿发梳拢扎好,这才走出内房。   “郑表哥。”薛锦莹站起来说:“我没有影响你休息吧。”   原来是莹表妹。   郑执松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休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当然是因为她听说有人力证薛锦棠没有撒谎,是真的落水了,怕郑执心里存了疙瘩,影响了他们兄妹的感情。   不过,她的担心多余了,郑表哥还是她的郑表哥,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了她。   薛锦莹笑着说:“女学考试书籍五花八门,郑表哥对此又不甚了解,我列了个书单,郑表哥按着单子上列的书去买,也可以省了挑选的时间。”   郑执接了书单,送薛锦莹离开:“以后不急的事情,派个丫鬟来,或者等第二天也不迟。”   走到门外,薛锦莹突然说:“郑表哥,锦棠如今好了,我真的很高兴。以后,我再也不用蒙着面纱见人,不用顶替锦棠嫁入沈家,不用日日夜夜害怕被人戳穿真相受到羞辱。”   她没有带面纱,清秀娇美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笑,一副解脱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只想找个如意夫婿一夫一妻过日子,哪怕清贫一些都是好的。现在,我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进了一步,真好。”   郑执叹了口气。   沈家富贵,据说那沈七公子乃人中龙凤,一表人才,若换了别人能替代薛锦棠嫁到沈家必然很高兴。可莹表妹却觉得是个负担。   所以薛锦棠醒了,她才会这么高兴。   只可惜,薛锦棠的肥胖是服药伤了脾脏所致,大夫说几乎没有瘦下来的可能。沈家嫡枝又怎么会愿意娶一个肥胖有疾在身的女子为宗妇?薛家为了不被退亲,八成还是会让莹表妹顶上。   郑执很想把实话告诉薛锦莹,看着她一脸的轻松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且让莹表妹高兴一段时间吧,何必让她现在堵心呢?况且,那老大夫也没有把话说死,说不定薛锦棠还有一线康复的希望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   薛锦莹大失所望。   之前薛锦棠昏迷不醒服了很多药,当时大夫说过可能会对脾脏有损。她跟大夫打听过,脾脏有损会导致肥胖,而且再也瘦不下来。后来薛锦棠醒了,痴傻了,越来越胖,她知道一定是脾脏有损所致。   薛锦棠一辈子都是个死胖子,想想她就觉得痛快。所以,虽然薛锦棠现在不再痴傻,她也依然不怕,沈家不会娶一个胖子的。   可据说这几天薛锦棠一直在瘦身,而且初见成效,她才真的慌了,来跟郑执打听消息。   若是薛锦棠瘦不下来,郑执一定会告诉她的。郑执没说,是不是意味着,薛锦棠可以瘦下来。毕竟当初大夫说的也不是特别肯定。   若薛锦棠真瘦下来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薛家最出色的小姐是她,沈家的婚事也是她的,薛锦棠只能是她的垫脚石!   薛锦莹咬了咬嘴唇,跟在郑执身边,边走边思量以后的对策。   郑执送了薛锦莹回来,就把湿发松开,准备睡觉,不料小满又跑过来说:“表小姐来了。”   郑执随手把湿发拢在耳后,一边掀帘子一边说:“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门口站着的女孩子胖胖的,白白的,头发乌鸦鸦如上好的绸缎,正双手交叠端坐在椅子上,抬着头与他对视。   是薛锦棠!   郑执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下:“什么事情?”   薛锦棠暗暗摇头,这般披头散发出来见客,果然是小户人家的做派。她就是再胡闹,也不敢这般容貌出来见人,莫说外祖父会训斥她,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薛锦棠只装作没看见郑执披散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想请郑表哥替我带些东西。”   “带什么,你说吧?”   郑执言简意赅,觉得薛锦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跟莹表妹争抢。   “郑表哥帮我带几本女学考试的书回来,就买薛锦莹让你买的吧,你多买一份给我就行。”   郑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买首饰钗环胭脂之类的东西,之前薛锦棠总是要他买这些东西,真不知她怎么会这么俗气。   不对啊,薛锦棠这么胖,她根本不能参加女学考试,那她买书做什么?   该不会是她下午听到了母亲的话,所以……   郑执想起薛锦棠定亲那天,他们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我知道,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郑执急匆匆出门,走出大门口很远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夜里,郑执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薛锦痴傻之后,薛家怕沈家退亲,就隐瞒消息,说薛锦棠体弱要常年在别院养病。又对外宣布薛锦莹得了怪病,脸上不能见光,只能蒙着面纱见人。   这两年来,除了薛家西府的主子与心腹,其他人竟都没有见过薛锦莹的容貌。   薛老太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薛锦莹替代薛锦棠嫁入沈家。   这件事情,母亲与他都是知情的,母亲虽然不满,但薛锦棠痴傻是不争的事实,她也只能忍了。   因为心疼薛锦棠,母亲要郑执照顾薛锦棠一辈子。   他当时答应了。   薛锦棠醒了,他以为薛锦棠可以继续与沈家的婚约,不用他再照顾。只是没想到薛锦棠可能会一直这么胖,更没想到母亲竟然生出要他娶薛锦棠的念头……   若是薛锦棠无意,他自然可以打消母亲的念头,可薛锦棠本就对他有意,今天还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了,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也会满足薛锦棠的。   薛锦棠的这样人嚣张跋扈、心思恶毒,与她说话他都觉得难受,何况是去娶她为妻,日夜相对?   郑执辗转反侧了一夜,明明休沐有两天,次日一早就找了借口提前回燕王府当值去了。   薛锦棠也没闲着,刚吃了早饭没多久,郑太太就让红姑来叫她,说是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年纪大了,为人严肃,但是医术医德很都好,前几天他告诉薛锦棠,说她脾脏有损,瘦下来的可能很小,却愿意试一把。先让薛锦棠吃几副药试试,要是脾脏能补起来,就有两三分的希望了。   药吃了几天,能不能瘦下来就看老大夫怎么说了。薛锦棠把手伸过去让老大夫号脉,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一直不停在打鼓。   她直直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了老大夫的判断。 ☆、9.第二更:受辱   郑太太也很紧张,一会看看老大夫,一会看看薛锦棠。   前者老神在在,后者淡定从容,特别是薛锦棠,白皙柔嫩的脸上一派平静,菱角形的嘴唇微微翘起,得体又优雅。   郑太太看着她,紧张的心情不由就放松下来。   一刻钟之后,号脉才算结束。薛锦棠从容收回手,放下卷起的衣袖,抬眸看向老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纹丝未动。”   薛锦棠心里一凉,面色却还好:“辛苦您跑一趟了。”   她瘦不下来,可能要永远被关在这个别院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   郑太太让红姑包了银子给老大夫,老大夫摆了摆手:“老生既然做了大夫,给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治好了病才能收钱,治不好病,不收钱。”   “不过,小姐的病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话是说还有希望。   薛锦棠豁然抬头,望向老大夫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迫切。   老大夫捻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给薛锦棠指明了方向:“北平府名医辈出,圆融大师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薛锦棠还未说话,郑太太就道:“圆融大师医术高超谁人不知?可是圆融大师四年前云游四方,早就音讯全无了。”   “可他的传人还在,圆净法师座下大弟子慧明僧人跟圆融法师学习医术多年,尽得其衣钵,若是他说你的病没有办法医治,那才是真的没办法。”   薛锦棠大喜过望。   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背后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北平府潭拓寺的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是北平府公认的得道高僧,他博采众长、精通佛法,足迹几乎踏遍整个大齐,一手楷书丰腴跌宕、爽爽有神。莫说北平府,便是在整个大齐也是数得上号的饱学僧人。   除此之外,圆融法师还精通相术,加以生辰八字参考,百无一谬,令人惊叹敬服。   薛锦棠两岁那年在潭拓寺偶遇圆融法师,圆融法师为她相面,说她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能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   这一批语令人震惊,更令人震惊的是圆融法师亲自到薛家收了薛锦棠为徒。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也足够让薛锦棠这三个字在北平府声名赫赫了。   薛锦棠之前能在薛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大一定程度是因为圆融法师。   若是圆融法师还在,便是薛锦棠痴傻了,薛家也绝不敢这般苛待薛锦棠。   郑太太高高兴兴送走了老大夫,回来就拉着薛锦棠的手喜不自禁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慧明僧人这么有本事,圆融法师是他师伯,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想来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当然不会拒绝,小的时候明惠师兄还带着她玩过呢。她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连出自己的院子都要跟王石斛家的汇报,现在说要去潭拓寺,王石斛家的会答应吗?   对于她出门的理由是为了治病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说的。   养一个痴傻的废棋对薛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这个废棋不傻了,但又很胖又不想听从摆布呢?   薛锦莹若是知道她瘦不下来,做梦也要笑醒了。   幸好那老大夫答应了她会守口如瓶,只是郑执不见得能靠得住。   薛锦棠叮嘱郑太太:“舅母,没见到明惠师兄之前,我的病一定要保密。特别是表哥,千万不能让他被薛锦莹骗了去。”   郑太太也知此事重要,连连答应:“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闭嘴,不许他见薛锦莹,他要是敢走漏风声,我就打断他的两条腿。”   舅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郑执不是她儿子,而是她的生死仇敌一样,薛锦棠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两条腿有些过了,到底是我亲表哥,舅母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发慈悲就打断一条吧。”   郑太太本来以为薛锦棠要劝她,听到后来也忍不住笑了,搂着薛锦棠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第二天中午,薛锦棠没有午睡,趁着下人都偷懒打盹,她悄悄出了院子,沿着林荫小道,一路朝别院侧门口走去。   多亏了这几天练五禽戏,虽然身体还是很肥胖,但是动作灵敏多了。也庆幸她的院子离侧门很近,她不至于太累。若是像大门那样远,没等她走到地方,怕就已经累瘫了。   这一路都特别顺利,没有遇到一个仆妇。   “哟,这不是我们四小姐吗?”略带尖锐的女子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寂静。   薛锦棠回头,见薛锦莹蒙着粉色面纱施施然从路旁的林荫里走了出来:“锦棠,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带个丫鬟,你身子弱,万一受不住摔倒了起不来可如何是好?”   没了外人在,薛锦莹撕下了虚伪的脸皮,露出了狰狞的原貌。那句“身子弱”声音拉的长长的,眼中带着讥诮在薛锦棠身上扫动。   “不牢你费心,你管好自己吧。”   薛锦棠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再拖延下去对她没好处。   薛锦莹本就是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陷害薛锦棠的人,眼下薛锦棠递了这么一个把柄过来,她又怎么会放过?   “那怎么行?”薛锦莹笑盈盈上前,一把拉住了薛锦棠的胳膊:“你必然是犯了痴症了,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荷叶,还不快去请王妈妈来。”   荷叶应声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十几步外。   薛锦莹死死抓住了薛锦棠,得意地笑道:“好妹妹,安心等王妈妈来吧。”   届时不光薛锦棠受罚,薛锦棠身边服侍的人,就连郑太太都休想逃过去。要知道去年薛锦棠跑出来一次,老太太生生打残了一个丫鬟的腿,还说若再有下次,就不仅仅是丫鬟那么简单了。   薛锦棠看着薛锦莹,笑眯眯地问她:“薛锦莹,你高兴地太早了。”   说完,她扬起一只手,狠狠给了薛锦莹一个耳光。   薛锦棠趁薛锦莹惊怒交加之际,身子一歪,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薛锦莹身上,重重地将她压倒再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嘴里还说着:“你身子这么弱,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薛锦棠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而去。   其实,做个胖子有时候也是很有优势的。   回到屋子,薛锦棠一路走到郑太太房间,三言两语把话说了。   郑太太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夸她做的好,又让红姑给她倒茶。   薛锦棠刚刚接了茶,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王石斛家的来了。   “你只管坐着。”郑太太眉眼飞扬好像要去上战场一般:“我去会会王妈妈。”   外面有荷叶伶牙俐齿的告状声,薛锦莹细细弱弱的哭泣声,王石斛就事论事的询问声,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舅母气恼的声音盖下去了:“好你个小妇养的,果然黑了心肝,我锦棠一中午都在睡觉,连门都没有出,又怎么会去打你?”   “上次你陷害锦棠,今天又故技重施,打量我们锦棠没有人撑腰是不是?”   桌子拍的劈啪作响,舅母大声质问:“王妈妈,人证呢?物证呢?谁看见了,除了她们主仆一唱一和演戏之外,还有谁?”   “舅太太别生气,我只是过来问问……”   “问问也不行!”   “是老奴欠妥当了,不该听风就是雨,错怪了四小姐。”王妈妈息事宁人地道歉,不悦地看了薛锦莹一眼:“三小姐,还不快给舅太太赔不是。”   薛锦莹气得直哆嗦。   薛锦棠痴傻前,她是受过薛锦棠的欺负,可十回里头有九回是她故意挑拨,结果就是薛锦棠的名声却是大大地坏了。   薛锦棠痴傻之后,她收拾起薛锦棠就更容易了。   像这样挨打挨骂还要赔礼道歉的,她是头一回。   她委屈的不得了,可再委屈也得忍着:“舅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锦莹一般见识。”   “摆着这一张委屈脸给谁看!”舅太太摆着手,如赶苍蝇一般:“滚滚滚,别再我门口哭丧,坏了我的运气。”   薛锦莹是真委屈啊,眼泪滚滚而落,转身走了。   郑太太撇了撇嘴,对王石斛家的说:“你看看,真真是没规矩,亏得还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呢,说出去谁信?”   “舅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过来并不是怀疑四小姐,只是老太太走的时候交代了,四小姐是不能出门的,所以老奴总是小心些。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舅太太多担待些。”   王石斛家的语气虽然很和软,但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很强硬,那就是薛锦棠无论如何不能出门。   舅太太心里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   王石斛家的说了一会闲话,一走出门就沉下了脸。   薛锦棠醒了,眼看着就要翻身,薛锦莹急了,竟然弄了这么一出,害的她受人冷言冷语。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庶女而已,竟然也敢甩脸子哭哭啼啼,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郑太太凯旋而归,回来又把薛锦棠好一通夸。之前被压制久了,这一回扬眉吐气,大家都非常高兴,做事都比之前多了几分干劲,说说笑笑一扫往日的清冷。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郑执回来。   郑太太说到做到,一回来就喝令郑执不许把薛锦棠的病情说出去,并要求他不许见薛锦莹。郑执答应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这必然又是薛锦棠出的主意了。   郑太太问他:“你给锦棠买的书在哪?什么时候给锦棠送过去?”   “我略歇歇就送。”   郑执送走郑太太,就叫了小厮来,指着桌子上的一摞书道:“把这一摞书给锦棠表小姐送去。”   自打上次弄了个乌龙,郑执就让小厮带了名字称呼两位表小姐了。   小厮抱着书去了,很快就跑了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郑执下意识地皱眉,冷着脸站起来,见了薛锦棠他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薛锦棠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好似没看到郑执的脸色:“表哥很忙?要是很忙,我晚一些来也是可以的。”   晚一些来?还想创造孤男寡女夜里同处一室的机会吗?   “我现在没事。”郑执强压着怒意道:“你有事就说吧。”   “前几天,老大夫来了,他说治不了我的病……”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郑执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因为薛锦棠太过肥胖,瘦不下来,所以她与沈家的亲事不能继续。若是嫁给别人,她可能会受委屈,所以他就要负责照顾她一辈子,哪怕她嚣张跋扈,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他不想再听了。   他的粗暴无礼让薛锦棠怒意陡生,眉头更是一挑。不过一个呼吸之后,薛锦棠就平静下来,放下了挑起的眉梢。   她想从正门出去几乎不可能,若是翻墙倒是可以。便是出去了,她脚力不够,想快速到达潭拓寺再安然无恙地回来,同时不惊动其他人,整个薛家,只有身强力壮有武艺在身的郑执能做到。   是她有求于人,受些难听话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薛锦莹这么厉害,将郑执蛊惑得几乎要六亲不认了。   薛锦棠露出一个浅笑:“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想让郑表哥陪我出去一趟。”   “这不可能!”郑执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薛锦棠的要求。   “郑表哥……”   “你不必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郑执冷着脸唤小厮进来:“送表小姐回去。”   薛锦棠气得抿紧了嘴,她看了郑执的桌屏一眼,心头发寒,冷着脸走了。   郑执的脸色也非常冷。   事情果然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先是让他买东西,接着就让他带她出去,下一步呢,就是让她娶了她了。   郑执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松开。   小满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少爷,表小姐好像生气了。”   郑执“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薛锦棠不会如愿的,她生气是迟早的事。   “可是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花灯,花灯露出来了,刚才表小姐一直盯着桌屏看,她好像看到你给锦莹表小姐买的花灯了。”   “不会的,她没看到。”这一点郑执很肯定,若是薛锦棠看到了,早就大吵大闹了,怎么会只是气鼓鼓地离开呢?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就说我在休息,不要让人进来。”   郑执拿起灯笼还有那一摞关于女学的书,避开人去找薛锦莹。   ……   “小姐,郑表少爷太过分了。”杏红忿忿不平道:“他竟然用那种语气跟您说话,哪有做哥哥的样子!”   “他本来就没有把我当妹妹,薛锦莹才是他的妹妹呢。”   薛锦棠暗暗叹息,那个傻傻的、喜欢郑执的女孩子已经死了,郑执却将杀人凶手示为亲妹,她替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不值。   杏红听她语气冷漠,诧异地看了薛锦棠一眼,又很快收回来。   小姐是真的变了,不会事事围着郑表少爷打转了。不过这样也好,郑表少爷哪里能跟沈七公子比呢。   “既然他做初一,我们何妨做十五。小姐,我看到郑表少爷桌屏后面藏着一盏彩色灯笼,一定是他给三小姐买的,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舅太太,让郑表少爷讨不了好!”   薛锦棠淡淡道:“不许拿这些事情去烦舅太太,以后郑表少做什么都跟我们无关。”   这种小孩子告状的行径薛锦棠不屑去做。再说了,不过是个花灯而已,经历过血海深仇,她早就没有玩花灯的心境了。   杏红很会察言观色,见薛锦棠不悦,忙道:“小姐不让我去,我自然不敢去的。不如我们去后园摘桂花吧,晚上让荣姑姑做桂花饼,舅太太最爱吃这个。”   去后园也好,说不定能看到暗门或者没有人发现的狗洞……就是没有,她也要想办法弄一个出来。   潭拓寺,她去定了。   杏红摘桂花,薛锦棠就沿着别院的墙根走,艰难地穿过草丛,一棵槐树出现在眼前。   这槐树足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斜斜地倚靠在墙头,树干伸出墙头,竟是个绝佳的翻墙之所。   薛锦棠精神一震,太好了。有了这棵树,只要她能将体力练上来,再加上舅母在一旁掩护,这小小的别院就休想困住她。   身后传来杏红略带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在哪里?”   “我在这边,就出来。”   薛锦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来。这个地方,暂时要保密。   杏红不见了薛锦棠吓了一大跳,见她安让无恙回来了,邀功般将细篾编的竹篮捧给她看:“我摘了整整一篮。”   黄灿灿的金桂溢满了竹篮,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让人闻着就要沉醉,薛锦棠捧了桂花,饱饱地吸了一口。   一阵沉重的脚步传来,薛锦棠抬头,就见郑执沉着脸怒气腾腾朝这边走来:“薛锦棠我告诉你,我郑执这辈子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眼里都是厌恶,一如薛锦棠刚刚醒来那个湿漉漉的傍晚,薛锦棠心头怒火被挑起,冷笑一声:“你真是自作多情,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   郑执脸憋得发红,额上青筋崩了出来:“敢做不敢认了吗?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告黑状,母亲怎么会知道我去找莹表妹,莹表妹又怎么会受辱?若不是你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母亲又怎么会那样羞辱莹表妹?”   他想到郑太太拿姚姨娘未婚先孕的事情羞辱薛锦莹,想到薛锦莹羞愤的脸,想到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在旁挑拨,心里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用力一抬手,狠狠打翻了薛锦棠手里的桂花。   薛锦棠怒不可遏,她眯了一下眼睛,嘲讽道:“你明知舅母不喜薛锦莹,不喜你跟薛锦莹来往,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非要去找薛锦莹。薛锦莹受辱,明明是你的过错,你冲我大呼小叫做什么?”   郑执勃然变色,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你告诉母亲,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你别装无辜了。”   薛锦棠被他气笑了。   舅母不让他去找薛锦莹,他满口答应,答应了又做不到。去找薛锦莹被发现,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出了事,不去承担后果,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这样的人,跟他讲道理有用吗?   “杏红,我们走。”薛锦棠不想再跟郑执多说一句话。   郑执上前一步,拦住了薛锦棠的去路,他还没问清楚、没有给莹表妹一个交代呢,不能让薛锦棠走。   薛锦棠抬头看他,眸中清清冷冷,好似他是个陌生的、令人厌恶的人,郑执一怔,来不及细想,薛锦棠就垂下了眼眸。   “少爷,少爷。”小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里,程侍卫等你半天了,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走了。”   程侍卫名叫程鹏是郑执在燕王府的同事,无事从不到薛家别院来,郑执忙收了手,跟小满一起回去。   郑执一边走一边问:“程鹏来了多久了?”   小满说:“你刚走,太太就领着程侍卫来了。我拦不住太太,太太闯进了屋子,见你不在,就让程侍卫在明间坐着,然后带了我去了她的院子。”   “我想给您报信,太太不让,打了我一个嘴巴子,让我跪下庑廊底下,刚刚才让我起身。”   郑执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小满:“太太是跟程鹏一起来的,不是跟薛锦棠一起来的?”   空气突然静止了。   郑执与小满才走了几步,所以他们的对话薛锦棠、杏红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所有人都盯着小满,小满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10.师兄   “是啊。”小满点头:“程侍卫来的也太不是时候,要不是他突然来访,太太定然不会知道您去找锦莹表小姐。”   郑执的脸瞬间发烫。   杏红连连冷笑:“阿弥陀佛,多亏小满来了,要不然我们小姐岂不是要冤死了。天底下竟有哥哥为了外人来责骂冤枉自己的妹妹的,那胡搅蛮缠的样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郑执的身子比刚才又僵硬了几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胡搅蛮缠的那个人竟然会变成了他!   杏红说的没错,是他冤枉错怪了薛锦棠。可是,他怎么会冤枉薛锦棠呢?   杏红穷追不舍:“表少爷,你刚才不是很会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我们小姐哪里对你不住,你要这样欺负我们小姐?”   郑执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才转回头去看薛锦棠,她正跪在地上捡花瓣。   少女珠圆玉润的身体因为跪坐在那里更加圆,像一个球一样,并不难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娇憨。   这本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可是他却冤枉了她。   郑执走回到薛锦棠身边,蹲下来看她,语气真诚又充满愧疚:“锦棠,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薛锦棠不抬头,不回答,置若罔闻。   铺在地上的花瓣金灿灿的,映着她欺霜赛雪的脸庞,她眼眸低垂,一语不发,只闷着头捡桂花。因为生气,那脸上竟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凛然。   郑执眼睛一刺,不敢再看,心头猛然涌上一个念头,他有感觉,若是今天不能求得她的原谅,此生他与薛锦棠都只能是陌路。   他站起身,用询问的声音说:“锦棠,你想去哪里,我明天中午带你去。”   薛锦棠豁然抬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知道,郑执是错怪了她,所以想补偿她,她应该义正言辞、态度决绝地拒绝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是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的目的是要走出别院去潭拓寺,马上目标就要实现了,她为什么要拒绝?   跟去潭拓寺相比,她跟郑执的这点争吵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算不得什么,薛锦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有劳郑表哥了。”至于要去什么地方,现在还不能说,免得郑执又跑去告诉了薛锦莹。   她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郑执,语气大方,神态从容,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亲切,好像刚才他们的争吵根本不存在。   她的原谅非常容易,以至于郑执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恍然,这还是那个难缠跋扈的薛锦棠吗?   郑执回到院子,程鹏笑道:“可真是大忙人,我茶水都续了好几杯了,该打。”他们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关系十分亲近。   郑执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因此有几分心不在焉:“是有什么事吗?”   “我过几天就要离开燕京去沧州了。”   郑执“嗯”了一声,熟练地询问:“这次要去多久,任务危不危险?你只管去就是,婶子那里我会时时看顾的。”   燕王府如果安排有任务,他们是不能打听任务内容的,自打前年一位同事执行任务殉职,他们就养成了出发前安排后事的习惯。   不过郑执从未外派过,因为他只是个低等的侍卫,还不够资格。   “少则两年,要是往长了说,那可就不一定了。”程鹏说道:“这次不要你帮忙照顾了,我带我娘一起走。”   “胡说。”郑执抬头:“什么任务能带……”   他突然定住了,跟程鹏对视,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   程鹏神色严肃:“没错,我辞去了燕王府的差事,准备搏一把。之前我们约好一起的,你考虑好了没有?”   燕王府的侍卫都是从北平府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这两年陆续有人通过各种路子入仕。一年前,程鹏就有了要去沧州武馆学习武艺,参加武举博一个功名出身的打算,当时郑执也有此意。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郑执拍了拍程鹏的肩膀,语带羡慕:“你这一去便是大鹏展翅了,预祝你长风破浪,扶摇直上。”   程鹏暗暗纳闷,往日说起这件事情,郑执总是一副郁郁寡欢、举棋不定的样子,今天他虽然有歆羡却不失豁达,分明已经打定主意放下了。   他今天过来本来是做了鼓动郑执跟他一起去闯前程的打算的,若是劝说失败,那就好好安慰郑执,让他放开心胸不要再郁结于心,耿耿于怀。   没想到郑执竟已经放下了,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却很是为好友高兴:“好,借你吉言,我一定大鹏展翅九万里。”   ……   安静的午后,后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薛锦棠带着郑执穿过荒草丛,一路来到围墙边。   看着眼前歪斜的槐树,郑执难掩错愕,这么偏僻的地方,薛锦棠是怎么知道的?她发现多久了?   她寻找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拒绝带她出门之后,她竟然打算自己偷偷溜出去吗?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郑执决定等他们一回来就立刻让人把树砍了。   “你想去什么地方?”   “去潭拓寺。”   郑执更加惊讶,他以为薛锦棠是要溜出去玩,毕竟她之前没少干这样的事。   他看着薛锦棠,薛锦棠还以为他在等她继续朝下说,就一半真一半假地解释:“我去找慧明师兄,问问他有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消息。”   郑执点了点头。   她刚醒就去找圆融法师,是因为圆融法师是她的靠山,有圆融法师在谁也不敢欺负她吧。   郑执沉默地上了树,伸出手来拉薛锦棠。   她的手很软,肉肉的,热热的,又滑又嫩,郑执喉头滚动,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沉默地带着薛锦棠翻过了墙头。   薛锦棠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了。第一步非常顺利,希望今天能一直顺利下去。   她真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直接回到京城去。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她现在这个样子,必然还没有走远就被抓回来了,到时候还会连累舅母。   她不放心地问:“郑表哥,你出来的时候做好遮掩了吧?确定没有人看到吗?”   “王石斛家的奉老太太的命,每天早上亲自给她收集露珠,中午正是她歇晌的时候,不睡到下午她不会起来。”   郑执比之前多了几分耐心:“别院的仆妇规矩一向松散,只有老太太来的时候才好些。现在老太太回城里了,她们又抓住了王妈妈歇晌午觉的习惯,一个个都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你放心吧。”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温和,很有几分哥哥教导妹妹的感觉。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前面手脚并用地分开杂草,踢开绊脚的石头,给薛锦棠清理出一条路来。   薛锦棠之前一直不明白薛锦莹那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去结交讨好郑执,现在她恍然大悟。   郑执是个稳妥能靠得住又愿意照顾人的人,他视薛锦莹为妹妹,便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尽办法照顾好薛锦莹。   就像现在,他不甚喜欢她,却因为答应了带她出来,就努力为她摆平一切。   这样一个有求必应、不计回报的哥哥,薛锦莹又怎么会不牢牢抓住呢?   想到薛锦莹她眉头微微一皱:“王石斛家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舅母应付她绰绰有余。薛锦莹呢,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郑执停下来,回头看她:“锦棠,你不要事事都针对莹表妹。”   薛锦棠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郑执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想解释一句,薛锦棠却已经把脸转开看景色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抵达潭拓寺。   阔别两年,潭拓寺一如往常,好像她离开只是一两天而已。   薛锦棠提着裙子,艰难地爬上台阶,一路朝潭拓寺后寺走去。   郑执见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劝她停下来休息,薛锦棠心情迫切,咬着牙朝前走,郑执只能小心地看着她,以防她跌倒。   潭拓寺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寺接待所有散客,中寺只对达官贵人开放,后寺是一座座的精舍,供贵人们在此做法事、吃长斋静养常住。   薛锦棠是圆融法师的弟子,之前又经常过来,所以她在精舍里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虽然两年没来,但她记忆力超群,熟门熟路走到了后寺精舍,却没想到被一个和尚拦住了去路。   “这位施主,敢问是否预约?”   薛锦棠一愣,她之前来从未预约过:“这位门值,我是圆融法师的俗家记名弟子,精舍玄字第三间院子是我的住所。”   这个和尚薛锦棠看着眼生,不知是什么辈分不敢随便见礼,就用了他在寺庙的职位称呼他。   门值和尚让薛锦棠稍后片刻,他则到旁边的一个小堂里翻了记录,过一会回来说:“阿弥陀佛,玄字第三间院子已经有人居住了,施主是否记错了?”   薛锦棠眉头一皱。   怎么会有人住了?玄字第三件院子是师父特意给她安排的,她住进去之后就不对外借住了。   难道她两年没来,寺里的规则变了?   她中疑影重重,薛锦棠突然对今天潭拓寺之行少了几分把握。   “敢问门值,慧明僧人现在何处?”   “慧明堂主在天字精舍为檀越看病,想来很快就出来了。”   说来也巧,门值和尚话音刚落,精舍院子里就走出来一前两后三位僧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和尚十七八岁的模样,慈悲的眉眼、白润的气色、清澈的双眸,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   “慧明师兄!”薛锦棠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急不缓,强迫自己从容淡定地走到慧明和尚身边。   慧明僧人看着薛锦棠,神色怔忪迷离。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   师父不在了,她在寺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难道连从小跟她一起做功课、一起抄写经文、对她有求必应的慧明师兄也不认她了吗?   不对,慧明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太胖了,胖的像变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慧明师兄认不出来她了。   她抿了抿嘴角,声音比刚才又和缓了几分:“慧明师兄,我是薛锦棠。”   慧明僧人收起了怔忪之色,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低缓轻柔熟稔一如往常:“我知道,你是锦棠小师妹。”   他的神色语气跟从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也有没有丝毫的疏离,好像薛锦棠这两年从不曾离开一样。   薛锦棠心头一暖,她就知道慧明师兄不会因为师父不在了、他升迁为四大班首而翻脸不认人。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慧明僧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安排身后的两个小和尚招待郑执,对薛锦棠说:“小师妹跟我来。”   穿过几座殿宇,两条长廊,越往前走环境愈发清幽。   慧明僧人向薛锦棠介绍,说这里是去年刚刚新建的院落,专供方丈与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处理寺庙事务,不对外开放。   两人进了慧明僧人的堂主室,分别落座说起了别后的事情。   听薛锦棠说了她最近的情况之后,慧明僧人脸色沉重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两年前小师妹不再到寺里来,师兄特意下山去薛家一趟,薛家老檀越说小师妹身患顽疾,需要静养,并拒绝师兄给小师妹诊治。不想小师妹竟受几多苦楚,师兄有负师伯所托。”   四年前圆融师伯外出游方之时,将小师妹托付给他。去看望小师妹被阻,让他认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像师伯那样护住小师妹。   回来之后,他立刻给人治病,渐渐有些名声出来。本打算今冬给人义诊,再积攒些名望,开春再去薛家,届时薛家必不敢像之前那般推三阻四。   没想到小师妹先他一步跑了出来,让慧明越发觉得自己无用,越发愧疚。   薛锦棠见慧明僧人眉头微皱,便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忙道:“师兄莫着急,横竖我现在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要有劳师兄给我治病了。”   经薛锦棠提醒,慧明僧人知道自己动了嗔欲,忙默念佛偈,等平心静气了,才伸出手给薛锦棠号脉。   号了右手又换左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地紧张起来。   “怎么样?”   慧明僧人的手刚收回去,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在师兄面前,薛锦棠随意许多,并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拘禁小心。   慧明僧人慈悲地看着薛锦棠,此刻她双眼圆睁,充满期待,慧明僧人微微错开她的视线,声音低缓而惭愧:“阿弥陀佛,师兄无能为力。”   薛锦棠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如果慧明师兄也不行,那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师兄。”薛锦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的有些可怜:“你要不要再诊一下?”   她不能放弃,既然佛祖让她重活一回,一定不会让她走投无路的。   薛锦棠越过禅桌,一把抓住慧明僧人的衣袖,眼中带了几分乞求。   握着他衣袖的那双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慧明僧人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握住了,他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无力痛心道:“对不起,小师妹。”   薛锦棠不信,眼角都带出泪来了:“师兄,你再试一次?”   她不小心碰到禅桌上的木鱼儿,木鱼儿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犹如重锤敲打在薛锦棠的心头,让她猛然清醒。   “对不起,师兄,我不该胡搅蛮缠。师兄说不行,必然是真不行了。”   她收回手,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慧明僧人看了心头一疼,又赶紧默念起佛偈来。   捡起木鱼儿,慧明僧人犹豫不决道:“其实燕京还有一人医术十分高超,尚在师兄之上或许可与师伯比肩,只是此人平时……”   “是谁?”薛锦棠目光灼灼盯着慧明僧人,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师兄认识吗?可否替我引荐?”   那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小星星,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慧明根本没办法拒绝,他也从未想过拒绝她。   “那个人是燕王世子。” ☆、11.喜忧   事关薛锦棠,慧明僧人说的很仔细。   “师兄有幸与燕王世子一起替一位富商檀越会诊,那位檀越病得非常厉害,已到了弥留之际。他的儿子外出经商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这位檀越迟迟不愿意闭眼,只希望能延命一个月跟儿子见最后一面。”   “燕王世子当时给那位檀越服了一粒药丸,那位檀越便起死回生,神龙马壮一如常人。”   薛锦棠惊喜交加:“有如此妙手,燕王世子堪称绝世神医了。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的病一定也难不倒他。”   “后来呢?后来那位病人是不是完全康复,健康如初了?”   “那位檀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的确身体康健,见到了外出归来的儿子,一个月后身体迅速消退,很快就日落西山,奄奄一息。他的儿子再次求到燕王世子面前。”   “啊?”薛锦棠太过惊讶,忽略了慧明僧人复杂的神色:“那这次燕王世子怎么说,他能治吗?”   “能。”慧明僧人悲悯道:“只是燕王世子拒绝了,他说那位檀越既然要延一个月的寿命,那就只能延一个月的寿命。他的确可以治,但是他们付不起诊金,他又凭什么给他治呢?”   “那位檀越的儿子跪在燕王府门口苦苦哀求,日夜哭泣,说只要燕王世子能出手相救,他情愿倾家荡产付出所有为父续命。”   “燕王世子觉得心烦,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说这是之前替他父亲延命一月的诊金。又说他可以给他父亲续命二十年,要求是让他自绝于燕王府门前,拿他的命换他父亲之命。”   “最后那位檀越不治身亡,他的儿子断了一条腿要靠拄拐行走。因被人骂其伪孝,不肯替父去死而一蹶不振,家财万贯很快就化为乌有,最后变卖屋舍回乡下靠田产度日,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慧明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薛锦棠听着,只觉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的薛锦棠或许有些跋扈,可这跋扈在燕王世子面前又算的了什么,这样的人,先不说她有没有机会走到他面前,便是走到他面前了,她又凭什么让他给她治病?   “小师妹不必烦恼,事在人为,方丈与寺里一直在寻找圆融师伯的下落,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薛锦棠收起脸上的颓废,淡淡一笑:“嗯,我也觉得师父很快就能回来。”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薛锦棠起身,准备去地藏殿上柱香,乞求地藏王菩萨保佑那个傻傻的女孩子脱离地狱之苦,早日往生极乐。   慧明僧人送她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小师妹稍等,我去找方丈师伯拿一个腰牌,日后小师妹再来,凭着腰牌便可跟之前一样畅通无阻了。”   薛锦棠欣然点头:“谢谢师兄。”   薛锦棠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见慧明僧人回来,就决定先去地藏殿上了香再回来找慧明。   堂主室外静悄悄的,竹林簇簇,环境清幽,薛锦棠沿着来时的路朝外走。   穿过两条长廊,她竟然还在院子里,再次折回头,发现那个院子跟堂主室的院子一模一样,连种的竹子都一样,可挂的牌匾却不是堂主室而是座首室。   薛锦棠急急地退出来,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   她迷路了。   刚才又急又慌,她出了一身的汗,猛然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头晕眼花,手脚发抖,十分难受。   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糕点糖果,因为她身上有气血双虚的症候。最近这段时间,她自己觉得身体好了很多,就没有再继续吃糖果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犯病。   薛锦棠深吸气,见竹林后面有几个石凳,就慢慢走过去,坐到石凳上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锦棠觉得略好些,抬起头来正准备走,却从竹林缝隙里看到了人影。   八个身穿深灰劲装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分左右立在石径两旁,垂手侍立,一语不发,面容严肃恭谨,像是在等候什么人到来。   地上趴着一个青衣男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她不由大吃一惊。   八个健壮男子走进院子,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没有睡着,一定不是她忽略了。   这让她想起金陵纪家保护纪琅的暗卫,那已经是纪家最顶尖了高手了,却也没办法做到这般来去无声,严整齐肃。   薛锦棠的心砰砰直跳,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窥探到不该窥探的东西了,而这些东西会带给她危险。   也不知他们到底在等谁?希望他们等待的人能早点来,他们能早点离开。   薛锦棠屏气凝神等待,脚都坐麻了,却迟迟不见有人来。那些人依然站立如初,若不是长着人的模样,薛锦棠几乎要以为他们是穿着衣服的树桩。   她心里对他们等候的那个人存了几分怨怼,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长廊另一头终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薛锦棠循声抬头,见一个双腿修长的男子穿过长廊,踏上石径,背对竹林而站。   他穿着玄色直裾,系着炎色绣龟背纹腰带,乌黑的头发、宽阔的肩膀,后背笔直挺拔如劲竹,细腰窄臀倒三角的背腰下,两条修长笔直的鹤腿。   他身上带着一股沉稳凛冽又危险的气息,便是一语不发,也让那几个侍卫面色比刚才又严谨低肃了几分,就连薛锦棠也紧张莫名。   薛锦棠暗暗惊心,这个男子好强大的气场。   “主子。”为首的侍卫毕恭毕敬地上前禀报:“已经招了。”   “就按老规矩吧。”   玄衣男子声如其人十分稳健,低醇沉厚的声音好像从大地深处传来般十分有穿透力,让人听在耳中,落在心头,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凌厉。   薛锦棠瞪大了眼睛,老规矩是什么?   趴在地上的那个男子听了这句话瑟瑟发抖,匍匐着朝前要求那男子原谅,只是不知为何他张大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首的侍卫上前给地上的那个男子喂了一粒药丸。   吞了药丸之后,地上的那个男子面色红涨,脖子上青筋凸起有筷子那么粗,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胸口,两条腿乱扑腾,很快就七孔流血而死,十分惨烈。   光天化日,就这样在寺院禅房行凶,这些人胆子之大,手段之残忍令人震惊。   薛锦棠涩涩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忍不住惊叫出声。   除了自己被害,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行凶。   心头砰砰直跳,她在心中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这些人赶紧走。   好像老天爷故意与她作对一般,被压麻的那条腿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踢到了落在地上的竹叶,发出虽然轻微却不容错识的声音。   薛锦棠脑中一懵,巨大的惊恐涌上了她的心头。   玄衣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望向竹林,脸庞清晰地映入薛锦棠的眼帘。   被太阳晒过的皮肤有着蜂蜜一样的颜色,浓密入鬓的剑眉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英气,一双眼睛如寒潭般幽深,如猎鹰般凌厉,锋锐逼人。   他视线如刮骨钢刀,这般直直望过来,薛锦棠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12.爬窗   “喵呜~ 喵呜~ ”一只乌云盖雪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的毛,姿态优雅地跑开了。   男子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八个侍卫紧紧跟随又保持着一定距离,一行人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毒死的那个人也被带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薛锦棠用手撑着石凳,大口大口喘气,又才捶打揉捏发麻的那条腿,勉强可以走路就急匆匆离开了这个禅院。   正好遇到前来找她的慧明僧人:“因怕有人闯进来,这新建的理事房摆了阵图,一般人是会迷路的。”   慧明僧人见薛锦棠脸色发白,柔声致歉:“是师兄不好,忘记告诉你了。不用怕,没事的。”   他掏出素面麻布帕子递给薛锦棠。   薛锦棠本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师兄,想想又怕给慧明师兄惹麻烦,只接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轻轻摇头:“我没事。”   薛锦棠决定将事情压在心底,过段时间看看再说。   郑执听慧明僧人说薛锦棠走丢了,急得团团转。此刻见薛锦棠出来了,转忧为喜,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身边,一把牵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怎么样?没事吧?”   慧明僧人视线落在郑执与薛锦棠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定了定,无声垂眸。   出门的时候薛锦棠说一个时辰就能回去,现在几乎快两个时辰了,郑执会着急上火,一时做出从前照顾她的举动也很正常。   薛锦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带了歉意说:“是我乱走迷了路,让你久等了。家里舅母该着急了,我们快回去吧。”   “不要紧。”郑执声音比刚才松了很多:“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师兄,我走了。”薛锦棠双手合十,像从前那般给慧明僧人行了个道别礼:“如果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消息,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阿弥陀佛。”   慧明僧人目送她离去,双眸慈悲一如既往。   他们按原路返回,因为之前走过一遍,大部分路障被清理了,回程格外的快。   爬上墙头,顺着槐树进了院子,穿过草丛,小满正六神无主地张望。   “少爷,表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小满一脑门子汗,手足无措道:“王妈妈来了半天,在院子里堵着呢。太太拦着,一开始还能好好说话,这会子已经吵翻了天了。”   郑执脸色微落,抿紧了嘴角,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目光也是一沉,她没看郑执,只是问小满:“王石斛家的是自己来的,还是跟薛锦莹一起来的?”   “是一起来的,就是三小姐一直说要见您。”小满急得快哭了:“少爷,这该怎么办?”   薛锦棠也望向郑执,毕竟他信誓旦旦保证说王石斛家的一定不会发现,还为薛锦莹冲了她两句。   现在郑执该如何解释?   “是我要带你出来的。”郑执看着她说:“是我见你被关了两年想带你出来走走看看,是我鼓动的你,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走吧,我带你回去。”   薛锦棠心头一动,她没想到郑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的稳妥能承担,或许这就是那个小姑娘深深爱慕他的原因吧。   “不用如此。”薛锦棠微微一笑,菱形的嘴角上扬,露出几颗洁白如贝的牙齿:“我屋子里有一扇窗户,我们爬窗户回去好了。”   郑执眸光闪动,心底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薛锦棠以为他不信,在前面带路:“走吧,你看了就知道了。”   郑执跟上去,随薛锦棠来到她院子后面,果然有一扇窗户。薛锦棠走到窗户边,高高举起手,三长两短敲窗棂,窗户就打开,露出杏红带着欣喜的脸:“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快些进来,舅太太跟王妈妈吵得正厉害。”   杏红说着,从里面抛出一个绳梯:“绑好了,小姐上来吧。”   郑执目光诧异。   薛锦棠竟然还准备了绳梯,她是不是早就猜到王石斛家的会过来?或者说她对他也不甚信任?   所以,她留了一手,并未把有绳梯的事情告诉他,就像那棵倾倒的树,如果今天他没有带她出去,他是不是根本无从知道。   或许薛锦棠是想告诉他的吧,在今天他们出去的路上,薛锦棠主动提起今天行程的保密事宜,是他心存偏见语气不善地打断了她。   如果他当初不那么着急地替莹表妹辩解,而是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再开口,薛锦棠是不是就会剖开心迹把她的打算告诉他了呢?   郑执神色复杂,现在的薛锦棠让他看不清、琢磨不透,让他心慌。   薛锦棠一门心思都在绳梯上。   她熟练地挽起裙摆,拽了拽绳子确定稳妥之后,开始攀爬而上。   窗户不过一人高,对于一般人来说很轻松的事情,薛锦棠却要费很大的力气。   她的手紧紧抓着绳子,抿紧了嘴朝上攀爬。   绳梯晃晃悠悠,她也跟着晃晃悠悠,薛锦棠心里懊恼。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她知道自己现在胖了,不能像从前那般手脚灵活,可没想到会臂力与掌握平衡的能力差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用力,颤巍巍地抬起脚打算朝上走一步,不料绳子一抖,她脚下踩空,整个人朝下坠去。   糟糕!   薛锦棠心里暗呼倒霉,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焦急。她摔着了不要紧,若是王石斛家的跟薛锦莹先她一步抵达房间,那她以后想出来不异于登天,舅母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她想象的摔倒并没有出现,有什么东西垫在了她的脚下,结实而柔软,与此同时有一双大手抱住了她的脚腕,让她安然无恙地站稳了。   薛锦棠低头,见郑执正抬头看着她,胸脯高高挺起,为她垫脚。   薛锦棠吓了一大跳,赶紧踩回到绳梯上,语气急切:“你怎么样?有没有踩伤你?”   她又胖又重,刚才又是直接下落,那样重重地踏在郑执胸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低着头,与郑执面对面,郑执清楚地看到她脸色发白,听着她紧张地问询,郑执心头竟不受控制地生出几许温暖。   “没事。”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刚才我用手接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踩到胸口。”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这就进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说完她继续朝上爬,并没有注意到郑执两只手抓着绳梯给她固定平衡。   她笨拙地朝上爬,肉肉的身体悬在半空,郑执看着就觉得她像秋天的苹果,熟透了,圆润肥美地挂在枝头,却颤巍巍随时都会掉下来摔在地上。   她自己不觉得,他看着却胆战心惊的。   郑执没办法视若无睹,只能松开绳子,两只手托着薛锦棠的脚,让她踩着他的肩膀:“站稳扶好。”   话音一落,薛锦棠已经稳稳当当坐在窗沿上了。   此时门口的争吵声也清楚无误地传进了薛锦棠的耳中。   “王妈妈,我敬你是亲家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这般污蔑锦棠。她再不受宠,那也是薛家的小姐。”   “舅太太误会了,三小姐的丫鬟荷叶说亲眼看到四小姐离开了,她找到我,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成?”王石斛家的倒是很镇定,有理有据道:“再说了,我也有几天没见到四小姐了,是该给她请个安。”   舅母气急败坏:“请安就不必了……”   本来王石斛家的不信,可郑太太这般阻拦,必定有问题。老太太那边还没有话传来,别院这边绝不能出意外,若是四小姐真的跑出去了,她可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舅太太,我这次来必须要见四小姐一面的,请您给个方便,别让我为难。”   “舅母。”薛锦莹担忧道:“荷叶绝不会胡说八道,必然是锦棠妹妹出去了,她身上的病一时好一时坏的,万一她犯了痴症,被人哄骗了该如何是好?您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这样大家也放心,王妈妈也好在祖母面前交差。”   薛锦棠低声吩咐杏红:“快到门口去。”   她出门的时候跟舅母约定好了,若是杏红出来了,就证明她已经平安抵达了。   郑太太见杏红出来,心头大定,脸上的怒意却丝毫没减少,反而带了几分慌张:“什么怕锦棠被人哄骗了,分明是薛锦莹你栽赃陷害。你要进去见锦棠,我不拦着,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锦棠没出去,好好的在屋里,你必须要下跪给锦棠道歉。”   说着,她闪开一步,道:“只要你愿意下跪,那你就进去吧。”   王石斛家的用眼神询问薛锦莹。   薛锦莹踟蹰,难道薛锦棠没出去?故意挖了个坑给她跳?   不,不会,一定是郑太太见拦不住了,故意吓唬她的。   别看郑太太人闪开了,她放在门上的手可是抓得死死的,显然是赌一把呢。   “若是我冤枉了锦棠妹妹,不消舅母说我也要赔礼道歉的。”   她抬脚就要进屋,郑太太一把拦住:“慢着,不光你要下跪,王妈妈也要下跪道歉。”   王石斛家的脸色一变。   她可是老太太面前的第一人,莫说是底下的小辈了,便是在老太太面前,她也很多年没有下过跪了。   为了这么一件事,赔上自己几辈子的脸面,不值。   王石斛家的本能就想后退,薛锦莹却微微一笑:“舅母,锦棠是不是真的不在?你这样三番两次的阻拦,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   薛锦莹说:“若是锦棠妹妹好好的在家里,我替王妈妈给锦棠下跪磕头,这样总行了吧?”   王石斛家的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郑太太这样极力阻拦,分明是薛锦棠不在家的缘故。   这还了得!   若薛锦棠真跑出去了,薛锦莹来报信她却没有及时处理,老太太知道了她丢的可不仅仅是脸面了。   “不必了,若我真的冤枉了四小姐,自然该赔礼道歉。”王石斛家的脸色发紧,声音紧绷:“舅太太,请让我们进去看看四小姐吧。”   郑太太做出懊恼后悔的样子来,薛锦莹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几人快步进了薛锦棠的卧房。   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子下盖的东西薄薄的,根本不像是薛锦棠那个庞然大物的样子。   王石斛家的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抖了抖被子,两个撒花引枕骨碌碌滚下床来,王石斛假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床榻,震惊万分地质问:“舅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猜到薛锦棠不在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该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郑太太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舅母!”薛锦莹笑眯眯道:“锦棠妹妹呢?她怎么不在?莫不是跟我们开玩笑藏起来了?”   “哈哈。”   一个清脆娇软的笑声从衣柜的夹角处传了出来:“生我者母亲,知我者三姐姐也。”   薛锦莹如遭雷击,霍然把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薛锦棠笑着走了出来,眼睛亮亮的略带促狭又不失端庄大方:“怎么样,有没有吓你们一跳?” ☆、13.愿者   何止是吓了一跳,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薛锦莹身体僵硬,眼睛瞪大了如见鬼一般。王石斛家的脸色也异常精彩。   郑太太快步上前握了薛锦棠的手,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顽皮,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刚才可把她吓坏了。   薛锦棠笑着冲郑太太眨眼:“我都听舅母的。”   郑太太拍了拍薛锦棠的手,似笑非笑看着薛锦莹:“莹姐儿,锦棠好好的在家里呢,你是不是该跪下给锦棠赔罪?”   薛锦莹脸色发白,眼圈却红了:“舅母,我也是担心四妹妹,所以才要进来看四妹妹……”   “得了,得了。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委屈嘴脸,这一招在我这儿不好使。”郑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只看着王石斛家的:“王妈妈,你是职责所在,来看锦棠是分内之事。可薛锦莹三番两次挑拨诬陷锦棠,上次说锦棠跑出去,打了她,没有任何证据,我看在您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可她屡教不改,我若是继续放纵,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您是管事妈妈,亲家老太太的左膀右臂,我不敢得罪您,不敢越俎代庖,但要是今天您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回城找亲家老太太说理去!”   要么你承认是受了薛锦莹的挑拨,把自己摘出去。要么你护着薛锦莹,那这事就要捅到薛老太太面前。你看着办吧。   王石斛家的转头看着薛锦莹,语气非常冷淡:“三小姐,你做错了事,就该给四小姐赔罪。”   死道友不死贫道,王石斛家的纵横内宅数年,也不是白待的。   薛锦莹也不着急,缓缓道:“王妈妈,我是四妹妹的嫡亲姐姐,哪有姐姐给妹妹下跪的道理?我们薛家虽然不是簪缨望族,可在燕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这事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薛家?您要知道,祖母与祖父两位老人家,最看重家族的名声的。”   她顿了顿说:“祖母来信说,我们明天回城,若是此时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恐怕不太好吧。”   薛锦莹打蛇打七寸,王石斛脸上就露出了犹豫之色。薛老太太、薛老太爷把家族名声看得大过天,这事人尽皆知。   她这一犹豫,郑太太急了,瞪着王石斛家的。   薛锦莹好整以暇看着薛锦棠笑,若没有留后手,她怎么敢随便过来。   薛锦棠捏了捏郑太太的手,不急不忙说:“三姐姐这话说错了,这间屋子除了我们四个,便是贴身奴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说,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三姐姐做错事,给我赔礼道歉,想来是不会乱嚷嚷的。我有这样的姐姐,深以为耻,又怎么会说出去?”   “舅母跟王妈妈就更不会多舌了。所以,三姐姐是想多了,今天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对薛家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害。”   不等其他人说话,薛锦棠就高声喊了荷叶:“去,拿蒲团过来,三小姐金尊玉贵,别跪坏了她的膝盖。”   薛锦莹这时候才慌了,她转身就走,王石斛家的一把拦住:“三小姐,还是认了错再走吧。”   薛锦莹脸刷白,忍着耻辱盯着那蒲团,最终跪下来给薛锦棠磕了一个头。   她咬着牙关,死死不开口,认错的话,她绝不会说的。   薛锦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希望你是真知错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轻揭过了。”   薛锦莹恨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走了。   王石斛家的说:“明天回城,舅太太跟三小姐必然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这就不打扰了。”   郑太太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刚才那小蹄子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那眼神又狠又毒跟豺狼一样,真是让人后怕。可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她,她以后还会出来再害人。”   薛锦棠笑笑:“舅母别怕,有我呢,她讨不了好。”   能下手杀人,薛锦莹狠毒不输豺狼,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欺凌的羊兔。   薛锦莹接近她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之前一直陷害,为什么会突然起了杀心,八成跟沈家脱不了关系。   看来还得求助于郑执。   郑执褪去衣衫,胸口一片紫青,小满拿着药膏给他涂:“少爷,很疼吧?你不该去接锦棠表小姐的。本来也不是很高,她也摔不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郑执不语。   这点疼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幸好薛锦棠没有摔着,要不然母亲又该唠叨了。当初他捏青了薛锦棠的手腕,母亲就唠叨了好几天。   他当初下手很重,薛锦棠应该是很疼的吧。   小满一边把药膏推开一边嘀咕:“怪不得少爷不喜欢锦棠表小姐,她也的确太爱惹事了。每次来都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害得少爷为难,这次还受了伤……”   “好了,你出去吧。”   “可是药膏还没有揉开……”   “我自己可以弄好。”   “是。”小满感觉到自己惹少爷不高兴了,却不知为什么,只神色怏怏地退出去,没一会又一惊一乍地跑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让她等一会。”   郑执起身拿帕子把胸前的药膏擦掉,闻了闻还有味道,就拿出新袍子穿上。   薛锦棠等了半天不见郑执出来,心里默哀。   她知道郑执厌恶她厌恶的不得了,她也不想凑上去招人厌,可谁让郑执是唯一的稻草呢。   郑执也是可怜,讨厌她又拿她没办法。   等她改变现状,就离郑执远远的,再也不烦他,把舅母照顾的好好的,让郑执只管建功立业去。   郑执出来了:“小满崴了手腕,我刚刚给他涂药膏,你坐吧。”   小满看了郑执一眼,少爷为什么要隐瞒呢?   “表哥坐。”薛锦棠正儿八经给郑执福了福身:“今天的事情多谢表哥帮忙,谢谢你。”   郑执“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锦棠想了想,再次福了福身:“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困扰了很久的事情想要跟郑表哥请教,郑表哥是在外面行走的,比我见多识广,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问郑表哥了。”   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薛锦棠忙说:“有一对兄弟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哥哥很有本事,起早贪黑挣钱,支应门庭十分辛苦。可弟弟却游手好闲不仅不帮忙,反而吃酒赌钱打架,给哥哥拖后腿。”   “哥哥忍无可忍就跟弟弟分了家,老母亲担心小儿子一个人活不下去,就跟小儿子一起过活。不过半年,弟弟就把分家得来的钱财挥霍一空,此时老母亲生病,弟弟求助于昔日猪朋狗友,纷纷被拒,竟然没有一人愿意出手相助。”   “弟弟幡然醒悟,想要改过自新,却没有门路,更无人愿意聘他做事。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铺子。弟弟别无所长,却对术数算账颇有几分天分,就求到哥哥面前,想要跟着哥哥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做学徒,不要工钱,等学成了去别处做账房,挣到了钱还拿来给哥哥做学费。”   “可是这个哥哥却害怕弟弟故态复蒙,犹豫不决。郑表哥,若你是哥哥,你会怎么做呢?”   郑执一直听着,他倒了一盏茶,推到薛锦棠面前:“你觉得呢?”   他不能打断薛锦棠,他想听听薛锦棠到底想说什么。   郑执没有不耐烦,还倒了一盏茶,这是表达善意的举动,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很给面子地捧起茶水,抿了一小口:“当然是原谅他,帮助他了。”   “我是这样想的,这个哥哥不愿意帮助弟弟,不外乎是怕弟弟像从前一样吃酒赌钱惹是生非。如果弟弟是跟哥哥要钱,那肯定不能答应。现在弟弟的要求跟钱无关,不会对哥哥造成伤害,对于哥哥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薛锦棠循循善诱:“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帮呢?何况两人还是亲戚,还有一个共同的老母亲,便是看在老母亲的面子上也要相助的。若郑表哥是哥哥,一定也不希望舅母伤心难过的,对吧?”   郑执点头:“这一点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薛锦棠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薛锦棠笑了:“我就知道郑表哥是个好哥哥。”   她站起来再次给郑执行礼,诚恳道:“郑表哥,从前我的确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从现在起,我都改了。如果我有事请郑表哥帮忙,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不会给郑表哥带来麻烦,郑表哥能帮我吗?”   郑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薛锦棠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是给他挖了个坑,他还不知不觉掉坑里了。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心底反而涌起了淡淡的心酸与自责。   薛锦棠说他是个好哥哥,他是吗?   面对莹表妹的时候,他一定是的。可面对薛锦棠,他根本就不是个好哥哥。他从前给了薛锦棠太多的苛刻挑剔责难,所以她请他帮忙还要小心翼翼、循循善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算哪门子的好哥哥呢?   郑执看着薛锦棠:“只要不会伤害别人,不会惹祸,我自然会帮助你的。”   薛锦棠闻言大喜,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胖胖的脸上染了红晕,眼睛亮晶晶像天上的小星星。   那是心愿得逞,满足的微笑,发自内心十分感染人,郑执愣了一下,把脸转开了。   过了好一会,郑执才说:“锦棠,以后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是你的表哥,不是别人。”   “谢谢郑表哥。”薛锦棠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那上面写着她想要郑执帮她打听的事,心满意足而去。   今天傍晚郑执去燕王府,她明天跟舅母一起回薛家,五天之后郑执休沐回家,她才能再次见到郑执,希望下次见面郑执能给她带来欣喜。   郑执打开纸张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着第一句话,神色渐渐郑重,捏着纸张的手也渐渐用力。   他眼中有挣扎、有犹豫,他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眸中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14.侍疾   从西郊的谭拓山出发,到燕京内城需一个半时辰,为了赶在午饭前抵达,她们一早就出门了。   薛锦莹跟王石斛家的坐了一辆马车,薛锦棠则跟郑太太坐一辆,其他丫鬟婆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坐的是骡子拉的板车。   薛锦棠摇了摇头,商户人家底蕴不足。   郑太太还以为她摇头是对薛锦莹戴着面纱不满,忙安抚道:“等回到薛家,舅母就去找亲家老太太说话,让她们给你正名,以后你就跟从前一样自由自在。”   “整个薛家谁不知道老太爷最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你病了、痴傻了,老太爷怕你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亲事,就瞒着沈家,只说你病了。老太爷说如果沈家来相看,就让薛锦莹替代你,等成亲的时候,直接把你送进沈家的花轿。”   “现在你身子大好了,薛锦莹这个冒牌货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薛锦棠却说:“若祖父真疼爱我,不应该是把亲事退掉的吗?我都痴傻了,嫁到沈家,能有什么好结果?”   记忆中,她嚣张跋扈,被祖父祖母捧若掌珠,现在回想起来,那娇宠也是纵容的多,疼惜的少。   郑太太一惊,她当时只想着替薛锦棠留住这门上好的亲事,却没想过薛锦棠嫁过去之后过得不好该怎么办。   难道她被薛家老太爷骗了吗?   马车缓缓驶进薛家,一下车郑太太要带薛锦棠去见薛老太太,被王石斛家的拦住了:“舅太太跟小姐先回房用饭歇息,见老太太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郑太太笑着说:“是该如此,锦棠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   她明明心里很着急,恨不能立刻到薛老太太、老太爷面前问清楚,却不敢让薛锦棠知道,只能装出没事的模样来。   当初让薛锦莹顶替薛锦棠,若没有郑太太答应,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所以郑太太着急又后悔。   久别归家、大病初愈,祖父祖母避而不见,这根本不是掌上明珠该有的待遇。薛锦棠明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怕舅母自责难过。   婆子将她们引到一个非常偏僻的院子。院子跟薛家西府正院隔了一道墙,墙上有一个月亮门,月亮门一关,这个院子便跟正院隔离开,仿若两个世界。   郑太太心急如焚,却耐着性子陪薛锦棠吃饭、安置她睡午觉,确定薛锦棠睡着了才急匆匆出去了。   薛锦棠根本没睡,前途未明,她根本睡不着,悄悄起来试着走出院子却没能达成。因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拦着,情况比在别院还要糟糕。希望郑执不辜负她的托付,能把事情办好。   郑太太天擦黑才回来,她进门拉着薛锦棠的手就哭了出来:“锦棠,舅母对不住你。”   薛锦棠忙扶了郑太太坐下:“舅母,您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舅母轻信于人,坏了你的亲事。他们一开始就打着让薛锦莹顶替你嫁到沈家的打算,根本没为你想过。现在你好了,他们竟然还想让薛锦莹顶替你。都是舅母的错,舅母没长脑子,害了你……”   听郑太太哭诉着说了事情的经过,薛锦棠又怒又惊,怒的是薛家没有礼数,混淆嫡庶;惊的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沈家世代耕读,举人进士人才辈出,出仕为官者甚多,沈家大老爷沈铨官居礼部尚书。薛家不过区区商户,祖父为了家族前程,想攀牢这门亲事,在她痴傻之后让薛锦莹冒名顶替,这一点她能理解。   可是现在她已经清醒了,祖父祖母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薛家上房正院,王石斛家的也是非常不解:“老太太,咱们老太爷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三小姐做了什么事讨得老太爷欢心,所以他老人家就偏心了?”   薛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疲倦:“老太爷做事一向如此,我们且照做就是。”   王石斛家的捏了一把汗,她刚刚才为薛锦棠得罪了薛锦莹,这可如何是好。   ……   换了新地方,薛锦棠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梦境走马观花一般,有京城那个薛锦棠的,也有燕京这个薛锦棠的。   她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些,红姑急慌慌跑来:“表小姐,太太起了高烧,一直说胡话。”   薛锦棠吓了一跳,片刻不敢耽误去看郑太太,一面让人请大夫,一面让人去通知郑执。   等大夫看过,她跟红姑一起给郑太太喂过一遍药,郑太太慢慢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到了傍晚,郑执回来了,郑太太见了郑执便如见了主心骨,絮絮叨叨说了薛家的人无耻之后,突然语出惊人:“锦棠,你别难过,要是你嫁不了沈七公子,你就嫁给你表哥,舅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薛锦棠刚喝了一口水在嘴里,闻言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舅母,你饶了我吧,郑表哥好不容易才对我不那么厌烦了,你别火上浇油了。   幸好药熬好了,红姑端了药进来,郑太太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执接过药碗喂郑太太,郑太太却说要薛锦棠喂。   薛锦棠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郑太太,郑执端着碗在一边。两人离得很近,随着薛锦棠的动作,两人衣袖时常有摩擦。一股清甜馥郁的芬芳气息盖过了药汤的味道转进了郑执的鼻中。   是薛锦棠身上的味道,郑执记得清清楚楚的。随着这味道传来,他心底那异样的感觉再次升腾,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郑执暗暗吐纳,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悸动压下去。   郑太太服药睡下之后,薛锦棠说:“郑表哥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郑执愣了一下,略做犹豫之后跟薛锦棠来到外间。   薛锦棠脸色郑重,语带急切:“怎么样?那些事情可办妥了吗?”   郑执眉头蹙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薛锦棠大急:“难道你没有把薛家四小姐是个傻瓜,薛家人准备混淆嫡庶、姐妹易嫁的事情传出去吗?”   “传出去了。”郑执想了想道:“要不了几天,沈家人就会登门退亲,到时候薛家老太爷必然会大发雷霆。”   “不过你不用担心,薛家人不管你,还有我和母亲,我们不会对你不闻不问的。”郑执话锋一转,低下头看着薛锦棠,认真道:“若你真的不能嫁到沈家,就按母亲说的那样,我来娶你就是。”   除了因为母亲,更大的原因是在于他自己,他压不住心底异样的感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觉得薛锦棠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他对薛锦棠生出了男人对女人的悸动与渴望。   薛锦棠交给他的那张纸上,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把薛锦棠痴傻、薛家人的打算宣扬出去。他明知道薛锦棠这样做了,沈家会来退亲,薛锦棠会嫁给他,他还是去做了。   因为他想让薛锦棠高兴,他想看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郑执脸有些发热,却还是看着薛锦棠,语气坚定地重复:“我娶你。”   薛锦棠啼笑皆非:“郑表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沈家退亲。若沈家退亲,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把消息传出去,沈家一定会登门,但是你放心,这亲事不仅退不了,我还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坏了祖父祖母姐妹易嫁的打算。”   郑执脸色微变:“你有什么办法?”   薛锦棠笑道:“你难道忘了我让你做的第二件事了,有了第二件事,薛锦莹再也无法顶替我了。”   郑执脸上的潮热退去,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可说出来的话依然又慢又涩,几乎低不可闻:“你并不想跟沈家退亲?你想嫁给沈七公子?”   她当然不想嫁给沈七公子,但是这门亲事暂时不能退,她要靠沈家人帮忙才能走到众人面前。不过这个打算没必要让郑执知道,免得薛锦莹也知道了。   薛锦棠点了点头:“沈七公子才华出众又一表人才,我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子,本来就该嫁给他啊。”   她说的理所当然,郑执却听得心口闷闷的涨疼,有什么喷薄而出,让他忍不住想质问出声。   你想嫁给沈七公子,那我呢?   可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抿了抿唇,转身要走。   “郑表哥,等一下。”薛锦棠走到他面前,深深福身:“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谢谢愿意娶我,可我知道你是迫于舅母的压力,我不能委屈你娶我。   郑执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我是你的哥哥,这些都是应该的。前面两件事都做好了,后面的稍微打听到了一些,再过两天消息更多了,我再细细跟你说。”   郑执转身,捂了胸口。   他身上有功夫经常受伤,胸口的紫青根本算不得什么,加上药膏是燕王府派发的,效果很好,紫青已经消散了大半。明明快要痊愈了,可为什么他还会觉得疼呢?   郑太太是戌时中(晚上八点)退的烧,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孰料第二天一早郑太太再次发热,还添了咳嗽的症候。   大夫把过脉说这是忧思过度、夜不安寝所致,务必要放宽心怀。若是夜里能睡得着,痊愈指日可待,若是一直睡不着,怕缠绵下去会酿出大症候来。   薛锦棠知道舅母为自己担忧,就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舅母听:“……您只管放心好了,再等几天,沈家人一定会有动作,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郑太太半信半疑,一直让人打听着消息。就这样悬着心等了三天,沈家果然派了婆子来,说沈家大夫人、二夫人会在两日后拜访。 ☆、15.山雨   沈家是燕京簪缨望族,沈家大老爷沈铨官拜礼部尚书,入内阁指日可待。沈家在燕京城,乃至北平府都是首屈一指的世家。   沈家大夫人不仅掌管着中馈,还在群芳女学任职,平日里十分繁忙。莫说是薛家这样的商户人家,就是县令府尹的夫人要见沈大夫人都不一定能见着。   之前两年沈家连个婆子都不曾派来过,现在沈家大夫人突然要登门,薛家上下震动可想而知。   除了薛锦棠所在的西府,其他几府的人也都坐不住,纷纷到西府这边来打听消息。薛老太太规矩严,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唯独打发不了年纪比她大、位份比她高的长嫂--东府老太太。   此刻东府老太太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薛老太太说话:“后天尚书夫人就来了,弟妹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姐妹易嫁的主意好归好,就是你身边的人嘴不紧,话都传出去了,沈家人恐怕不好糊弄。”   “什么?”薛老太太正准备喝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老嫂子,这话可不敢乱说,万万没有的事。”   “行啦,弟妹你就别瞒我了。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薛锦棠是个傻子,西府打算让莹姐儿顶替薛锦棠。”   薛锦莹的生母姚姨娘是东府老太太的外甥女,因为这个缘故,东府老太太一直看薛锦棠不顺眼。   东府老太太拍着大腿,笑的幸灾乐祸:“你这个主意非常好,薛锦棠原也不配这么好的亲事。如今可算是老天爷开了眼了,让薛锦棠恶有恶报,莹姐儿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东府老太太的话犹如一个响雷,把薛老太太炸懵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传出去?那沈家大夫人来八成不是为了商讨婚期,而是捏住了把柄要退亲。   老太爷三令五申交代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好,现在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中府那个贱人必定拍手称快了。   薛老太太一想到自己会被中府老太太压一头,气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东府老太太在场,就神色慌张声音尖锐地吩咐王石斛家的:“快,快去中府,叫老太爷回来。”   薛老太爷回来之后,先是把薛老太太呵斥一番,然后说:“这门亲事是已故沈家老太爷做主定下的,其他人并未见过锦棠。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莫说他们没见过,便是两年前见过,只要我们一口咬定莹姐儿就是锦棠,沈家人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   薛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她也是刚听到消息时被吓坏了。他们从两年前就开始准备,防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是妾身大惊小怪了。”   “你的确大惊小怪。”薛老太爷冷着脸说:“沈家人来了,就按照之前准备的去做就行了。只不过这件事情绝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好好管管你身边的人,别什么话都朝外说。若是坏了我的打算,我决不轻饶。”   王石斛家的在门口守着,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很明显,薛锦棠是一个废棋了,老太爷打定了主意要捧着薛锦莹。   她之前得罪了薛锦莹,为了赔罪,她特意扣减薛锦棠的用度,又听从薛锦莹的吩咐,在给郑太太抓药的时候,偷偷朝里头放东西。吃不死人,但会让郑太太缠绵病榻,一直好不起来。   薛锦莹还不满意,说要薛锦棠给她磕三个响头才行。这件事情可难住了她,老太太吩咐过,不许人进薛锦棠的院子,也不许薛锦棠出院子。   看来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王石斛正着急想着讨好薛锦莹的办法,她的儿媳妇跑来了:“娘,四小姐闹起来了,说要见老太太。我们拦着,舅太太就哭天抢地还要打人,你赶紧去看看,马上就拦不住了。”   王石斛家的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了这话脸色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她沉着脸来到薛锦棠住的院子:“四小姐身子弱,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王妈妈,我有急事要见祖母,是跟沈家有关的,若是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石斛家的冷笑:“什么早了晚了,四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院子的门,你出不了;沈家的亲事,你也没希望。”   要是不薛锦棠怂恿,她那天又怎么会得罪了薛锦莹?   王石斛家的想想就气,要不是碍于有人在场,她都想揪了薛锦棠去给薛锦莹磕头。   薛锦棠眯起了眼睛。   为了安抚舅母,这几天夜里她一直陪着舅母安寝。明明舅母按时吃药,夜里也睡得好,可病情就是不见起色。今天大夫复诊,她让大夫看了药,这才知道药里面放了相克的药物,越吃越坏。   以祖母对内宅的把控,薛锦莹应该还伸不了这么长的手。有这个能耐的就只有管事妈妈王石斛家的了。这个人一向圆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舅母下手?所以她才故意闹起来进行试探。   这次见面,王石斛家的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她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王石斛家的所为。   薛锦棠掩住内心的愤怒,平静道:“王妈妈,我再不济也是薛家的四小姐,我要见祖母。祖母见不见我那是她老人家的决定,你不过是个下人、祖母跟前的一条狗而已,有什么资格阻拦我?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禀报了祖母为好。免得事情闹大了,你承担不起。”   王石斛被她轻视的话语激怒,冷笑道:“那我这个下人倒要看看,四小姐能做出什么让我承担不起的事情来。”   王石斛咬着牙走了,薛锦棠对着她的身影一字一句说:“我薛锦棠是有仇必报的,王妈妈你且当心。”   王石斛家的身子一顿,又快步走远了。   郑太太急得拽薛锦棠的袖子:“锦棠,我知道你为我抱不平。你既然想见亲家老太太,说话就该和软些,那些药也没把我吃坏,舅母宁愿受些罪,也想帮你走出去。现在你把她气走了,这该怎么办?”   郑太太病了这几天,瘦了一大圈,原本合体的衣服如今变得宽松了许多,她气色也不太好,仿佛老了许多岁。   薛锦棠心头一酸,都这个时候了,舅母还惦记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眸中的泪意,笑着问郑太太:“若是别人下药害我,舅母你会怎么做?”   郑太太立进入战斗状态,想也没想道:“当然是要跟他拼命!”   那柳眉倒竖、怒目圆瞪的护犊子状态,让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太太突然明白了,喃喃道:“舅母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不要跟王石斛家的拼命。我们该好好巴结着她,这样她才能让你去见老太太啊。”   “舅母放心吧,要么今晚,要么明天一早,祖母会派人来请我的。不用王石斛家的通传,我也能走出这个院子。”   她眼中都是胸有成竹的笃定,格外明亮,让人无法忽视。郑太太看的呆了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那你刚才还要叫王石斛家的过来做什么?”   “因为她对您下毒手,我要替您教训她。”   ……   薛锦棠骂王石斛家的是狗,还是当着她儿媳妇与她心腹人的面,着实把王石斛家的气得不轻。   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薛老太太正坐在床上数佛珠,见她回来了就问:“那边怎么样,出什么乱子了?”   “没事,是舅太太为四小姐抱不平呢,您也知道的,她一向如此。”王石斛家的决定把薛锦棠要见薛老太太的事情瞒下来。   “嗯。”薛老太太点点头:“我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总感觉事情不太好。你千万要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知道,不要自作主张。后天沈家大夫人就来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王石斛家的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然而这一次被薛老太太料中了,果然又出了岔子。   继薛家姐妹易嫁流言之后,又出了一个新的流言:薛家四小姐坠马之前,去画馆找画师画了肖像,连人带马一起画了下来,据说那画像栩栩如生,跟真人相差无几。   等薛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漱口的时候手在抖,连茶盏都拿不住。   薛老太爷怒气冲冲走进来:“现在摔茶盏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查查这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这画像在谁手里,沈家人会不会已经提前拿到画像了?”   这一回薛老太爷也急了,若沈家提前拿到了画像,这门亲事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薛老太太立刻让人叫了薛锦莹过来问话:“莹姐儿,两年前锦棠出门的时候,画了肖像了吗?你知不知道是在哪家画馆画的?”   “祖母。”薛锦莹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孙女不知。”两年前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薛锦棠骑马跑出去玩耍,她根本没办法知道。   “不知道就退下!”薛老太爷铁青着脸呵斥:“关键时刻一个人都靠不住。”   薛锦莹得知有画像一事也是又急又气,心里的焦躁不比老太爷少,她也不敢停留,急慌慌地退出去,派人去打探消息。   薛老太爷也派了人出去探听,薛老太太突然说:“老太爷,我去锦棠院子走一趟吧。她是当事人,又一向记性好过目不忘,是真是假,问问她就知道了。”   薛老太爷此时才霍然想起薛锦棠:“那你快去,务必要问清楚了。”   王石斛家的心头一凉,薛锦棠说要她当心,是不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16.欲来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王石斛家的觉得这句话说的就是她,因为薛锦棠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等着呢。   “祖母,您跟祖父的打算我都明白。”薛锦棠善解人意说:“我先前痴傻了,便是勉强嫁到沈家也不过是遭人嫌弃罢了。您跟祖父疼我,让三姐姐替代我嫁过去,我心里特别感激。”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想着要恢复身份嫁到沈家。直到昨天,我听说沈家大夫人要过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沈七公子当初是有婚约在身的,她的未婚妻是孟小姐当今内阁首辅胡定庸的侄外孙女,当初要不是沈七公子病重,沈家又怎么会跟孟家退亲?”   “沈七公子病得快死了,因为我命格好,沈家才会定了我给沈七公子冲喜。亲事定下没多久沈七公子就康复痊愈,对于沈家而言,我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两年来,沈家明知道我身体不好在别院养病,却从未派个人来问候,很明显是想再次悔婚。”   “我现在这么胖,沈大夫人见了一定会要求退亲的。只是我心里不高兴,凭什么沈家利用完了我,就要把我一脚踢开?这也太欺负人了!”   “沈家不就是想用我痴傻为借口退亲吗?那就让三姐姐代替我去见沈家人,堵嘴沈家人的嘴。若沈家人执意退亲,那我们就把沈家仗势欺人无故退亲的事情宣扬出去,总之不能让沈家人白白利用了我!”   薛老太太听着薛锦棠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感动的几乎要掉下泪来:“棠姐儿,你竟这般懂事贴心,不枉祖母疼了你这么些年,当你心肝肉一般捧着。”   她甚至越过桌子,握住了薛锦棠的手:“当初你摔坏了脑子,祖母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一听到你的消息就忍不住哭,差点把眼睛哭坏了。因为怕我承受不住,你祖父才做主把你迁去别院。便是去了别院,祖母也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得闲就去别院看望,便是我没有时间,也时常派人去问你的情况,生怕你受了委屈。”   薛锦棠强忍着撇嘴的冲动。   什么怕我受了委屈?你那是生怕我跑了,生怕舅母走漏了消息,派人打压监视去的。   薛锦棠也做出感动不已的模样来:“祖母疼我,我心里都明白。谁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谁好的。好歹都分不清,还能算是个人吗?”   “所以我昨天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要通知祖母,没想到祖母不愿意见我,还让王妈妈将我好一顿呵斥。”   薛锦棠低了头,难过道:“既然祖母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不烦祖母了,明天我就跟舅母一起回别院去。”   “胡说!”薛老太太怒道:“你是祖母嫡嫡亲的孙女,祖母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见你。王石斛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石斛家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都是婢子的不是,昨天四小姐要见老太太,当时老太太正在跟老太爷说话,婢子不敢打扰,想着等您跟老太爷说完了事情再进去禀报。谁知道奴婢昨天吹了风,脑子不清楚,给忘了。”   王石斛家的痛哭流涕:“婢子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求老太太责罚,求四小姐责罚。”   “王妈妈的年岁的确不小了。”薛锦棠不急不缓道:“这样糊涂,还怎么能做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   这是要夺她管家大权了。   王石斛家的慌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趴在薛锦棠跟老太太脚边就磕头:“婢子知错,昨日怠慢了四小姐,求四小姐大人大量原谅婢子一回,婢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哭哭啼啼、磕头如蒜,好不可怜。   薛锦棠面色平静,丝毫不为其所动。薛老太太看着心头忍不住跳了几跳,这丫头好沉稳的心性,好狠辣的手段,一上来就要断了王石斛家的生路。   不过她现在还离不得王石斛家的,她虽然生气,但王石斛家的还是要保下来的。   “棠姐儿,王石斛家犯了错,该罚。但她在祖母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母替她求个情,换一个罚法,你看好不好?”   “既然祖母开口了,锦棠自然无不遵命。”薛锦棠看了王石斛家的一眼,眼神平静而清冷,淡淡道:“那就打二十家法吧。”   薛老太太跟王石斛家的俱是一惊。   王石斛家的是害怕,二十家法可不是好受的。   薛老太太则是因为薛锦棠的神态语气,打家法这么血腥的事情被她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随意。   薛老太太深深看了薛锦棠一眼,她根本没想过夺王石斛家的管家大权,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让王石斛家的受家法,却故意提出了更难满足的要求。若是薛锦棠一开始就提出打家法,她再求求情,那王石斛家的便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了。   这个小丫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薛锦棠又说:“祖母心疼王石斛家的就算了,我不能跟沈家联姻了,失去了价值,没人看重我,让一个下人踩到我头上也是我活该。”   薛老太太忙说:“你是薛家小姐,谁敢怠慢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来人!带王石斛家的下去受家法二十。”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打板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王石斛家的痛苦的哀嚎。   薛老太太看着薛锦棠不动如山的模样,虽然面色不显,心里头却多了几分忌惮:“好棠姐儿,你好好跟祖母说,那肖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我亲自画了自己的画像,让郑执在外面布置好一个陷阱,等着你们往下跳。   多亏了这具身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让她能清晰地记得两年前自己的模样。也多亏了外祖父将他老人家高超的画技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这二者缺一,她这次的计划都不能成。   “是有这么回事。”薛锦棠点点头,一副毫无保留、知无不言的模样:“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落魄书生当街买画给人画肖像,一时心血来潮就让他给我画了。我因为急着去打马球,便让那书生替我装裱好,我过段时间去他家中取。”   薛老太太表情凝重,眼含期待:“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书生住在哪里?”   “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小高庄,门前有两棵垂杨柳,那书生姓高,人称高老三。”   薛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默记,薛锦棠这个时候突然话锋一转:“祖母,我以后想见你了,可以随时去给你请安吗?”   “这个不急。”薛老太太站起来,语气敷衍:“你不是说要让你三姐姐顶替你去见沈家人吗?在这之前你不可能出去,免得走露风声。等机会合适了,祖母自然会让你出去的。”   薛锦棠冷笑,等薛锦莹成功顶替了她,她要么被永远关在庄子上,要么就是得了重疾而死吧?   不过,这一回他们的打算要落空了。她又不是真的傻瓜,岂会任由他们摆布。且等着吧,看看这一回谁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薛锦棠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听祖母的。”   薛老太太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急匆匆而去,一进门把情况说给薛老太爷听。薛老太爷也不含糊,叫人套了马车亲自去小高庄。   薛老太太一直祈祷薛老太爷能顺利拿到画,千万不能让沈家抢了先。她这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直到日落时分小厮才跑进来说老太爷回来了。   “如何?”薛老太太快步迎上去,声音十分迫切。   薛老太爷没有回答,却是一扬手,将一个画轴递给了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大喜,眉开眼笑地奉承:“我就知道老太爷出马,必然手到擒来的。这下子可好了。”   她的心总算是放回到肚子里了。   薛老太爷矜持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道:“明天沈家的人就要来了,你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不可以怠慢了。还有莹姐儿,让她好好准备,不能失礼。”   “是,你只管放心就是。”   薛老太太说着就打开了那卷画轴,待画面完全呈现,她不由惊呼出声:“这……这也太像了,简直跟照镜子一样。”   这幅画跟她从前看到的画很不一样,不是那种写意的、不求形似求生韵的画法,而是特别细腻新鲜、形态神似的画法,竟然像是真人站在眼前,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逼真。   画卷上立着一个牵马的小姑娘,她梳着双丫髻,带着金项圈,身穿檀木色镶红边窄袖胡服,一手执鞭,一手牵马。十指纤纤如玉雕刻而成,肌肤莹润如冰雪做就,杏眼含水唇似烈焰,虽然年纪略显稚嫩,但无论谁看了,都不能否认假以时日这姑娘必然能出落成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这是她从前疼着捧着的小姑娘,其他的不说,这份容貌可真真是让人爱到心眼里去。   “这般容貌,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做得了。”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现在却只能被关起来,甚至再也不能出那个院子一步。   薛老太太忍不住嗟叹怜惜。   “她时运不济,摔坏了脑子,没有那个福气做尚书府的宗妇。”薛老太爷冷言冷语道:“只要她乖乖的,薛家自然会好吃好喝供着她终老。”   若是她不听话,那一切可就难说了。   薛老太太一阵心寒。   次日巳时初(上午九点),薛家中门大开,迎了沈家大夫人、二夫人进门。   而此时,郑执也从侧门进薛家,一路到了薛锦棠所在的院子。   薛锦棠早就站在门口等候了,她微微扬了下巴,双目如星般明亮,分明斗志昂扬:“郑表哥,你准备好了吗?”   她胸有成竹,一往无前的模样,是如此的令人着迷。郑执知道,从今天开始,薛家再也关不住这个女孩子了。 ☆、17.沈家   沈家两位夫人联袂而至,薛家拿出了最高的礼仪来待客。   薛老太太亲自接了两位夫人进门,让她们坐了上座,又让稳健体面的仆妇捧上洞庭碧螺春。   态度恭敬亲切,殷勤备至。   沈二夫人暗暗撇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在大齐,哪个女方家不是抬头挺胸、自持身份的?   薛家人真不愧是商户,为了攀上这门亲事,竟做出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来,真真是让人看不上。亏得大嫂好涵养,还有心情与这位商人老妇虚与委蛇。换做是她,早就冷嘲热讽了。   沈大夫人笑容矜持、举止得体高雅,彼此寒暄之后,她笑着说:“怎么不见薛小姐?”   “棠姐儿犯了女儿病,这几天行动不便要静养。”薛老太太面含歉意:“真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不凑巧。”   女儿病就是来了月事,不方便出来见客人。   沈二夫人眉头一挑,什么不方便,分明是薛锦棠摔坏了脑子,薛家想隐瞒。她正要开口询问,沈家大夫人开口了。   “是我们来得唐突了。”沈大夫人声音柔和,笑容端庄:“既然薛小姐不方面出来,那就该我们去看望她才是。”   薛老太太微微皱了眉头:“棠姐儿与贵府七公子已经定亲,怎能让两位夫人屈尊去看望她?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们棠姐儿拿大目无长辈。两位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应该能体谅老妇人疼爱孩子的一片心意吧。”   沈大夫人眼波一闪,这老妇人声音紧绷,分明在忌惮什么。看来外面传言没错,薛家四小姐的的确确痴傻了,所以这老妇人才不敢让薛四小姐出来见人。   也就是说,她这次来可以退掉这门亲事,替她的七郎摆脱掉这低贱的商户女了。   沈大夫人语气越发柔和,笑容也深了几分:“薛老太太此言差矣,我们此行就是特意看望薛四小姐的。我与二弟妹皆不是多舌之人,你只管放宽了心就是。”   薛老太太微微一笑,抱歉道:“棠姐儿这孩子命格尊贵不同旁人,因此她的事情都是老太爷在管着。我们老太爷不在家,老妇人不敢做主让两位夫人去见棠姐儿。”   沈大夫人并不强人所难,她微微点头,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留个帖子,请薛小姐方便的时候来沈家做客。”   沈二夫人气得眼皮子直跳,这老妇分明故意拖延。大嫂心善好说话,拿这老妇没辙,她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沈二夫人快刀斩乱麻道:“薛老太太,你不必推三阻四了,我们是来退亲的。”   她说着将一个红色的匣子放在桌子上,颇有几分不耐烦:“这是你们家四小姐的庚帖,现在原封不动送还,请你把我们家七郎的庚帖也还回来。”   “沈二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薛老太太大吃一惊:“当初贵府老太爷亲自登门求娶我们家的姐儿,还给棠姐儿与贵府七公子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你们无缘无故来退亲,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让人无法相信。”   “什么叫无缘无故,骇人听闻?”沈二夫人嘲讽道:“分明是你们薛家不怀好意,想把摔坏了脑子的傻瓜嫁到我们家。你们心怀叵测,没安好心在先,还不许我们退亲了?”   “沈二夫人请慎言!”薛老太太被她冷嘲热讽的言语给气着了,她落下脸色,愤愤不平道:“贵府也是世代书香的簪缨望族,出尔反尔想要退亲便罢了,怎么能做出倒打一耙、信口污蔑的事情来?”   “是,你们是世家名门,是尚书府第,我薛家不过小小商户。可你们若打着欺辱我薛家的主意,那可以大错特错了。”   薛老太太怒道:“薛家无法与你们抗衡,可北平府并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大不了我们去府衙,请府尹大人来评评这个理!”   沈二夫人气得牙呲欲裂,这老妇人就是仗着她没有证据,才敢这般大放厥词,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朝沈家大夫人望去,大嫂,你说说,该怎么办!   沈家大夫人也很生气,这商妇不要脸皮能豁的出去,他们沈家可是要颜面的,真跟他们对簿公堂,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薛老太太请勿动怒,这事是我家二弟妹不好,我代她向你老人家陪个不是。”   沈大夫人神色淡然,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说:“我们妯娌这次登门,自然不是毫无缘故。如今外面满城风雨,都说薛家四小姐痴傻了。我们就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来求证。”   “你老人家三番两次阻拦,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薛老太太闻言不信:“你们只是来求证,并不是特意来退亲的?”   沈大夫人笑了:“若薛小姐好好的,这门亲事我们自然认的。若薛小姐身子真的不妥,该治就治,我们家也认识不少名医。若真治不好,退亲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老太太也笑了:“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老妇人就做一回主,让棠姐儿出来见见两位贵客。”   她转了头,吩咐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去,请四小姐来。”   薛老太太神色从从容容的,毫无刚才的紧张忌惮,沈二夫人看了先是错愕,接着心头就止不住狂跳。   这老妇人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难道薛家四小姐并没有痴傻?那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好,中计了!   分明是薛家散布流言,引她们上当登门,这老妇人故作阻拦,实际上是扮猪吃虎,故意让她们麻痹大意。过一会薛家小姐出来了,好好的呢,她们再不想认这门亲事,也不得不认下。   沈二夫人后悔不迭,愧疚地看向沈大夫人,大嫂,这商妇老奸巨猾,我上了她的当了。   沈大夫人不动如山,示意她稍安勿躁,沈二夫人看了,心头稍稍放松。   她们这一番互动,自然逃不过薛老太太的双眼,她微微一笑,有些得意。   任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不是要落入我的计划之中。   本以为要费些工夫,没想到这位沈二夫人这般有趣,帮了她大忙。沈大夫人表面上淡定,说不定心里已经把沈二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薛老太太笑着吩咐身边的人给两位夫人续茶。   沈二夫人看她笑得惬意,只觉得分外刺眼,只能忍着气装作没看见。   不一会,刚才离开的那个年轻媳妇子就领了一位十四五岁的粉衫女孩儿过来了。   这个女孩子皮肤白皙,容貌清秀,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纤弱秀美,的确是个模样标致的美人儿。   长得好又如何?说不定她还真是个傻子呢?   薛老太太笑着对那女孩子招手:“棠姐儿,这两位是沈家大夫人与二夫人。”   粉衫女孩款款走到两位夫人面前:“锦棠见过大夫人、二夫人。”   举止很得体,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沈二夫人抢在大夫人之前开了口:“薛小姐不必客气。不知薛小姐今年几岁了,平日在家里做什么?”   粉衫女孩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半低了头,羞涩道:“锦棠今年十四,还差半年及笄。平日在家中与众姐妹一起读书、做针线,也跟着祖母一起主持中馈。”   说完她还不忘再次屈膝行礼,然后回到薛老太太身边站立。   沈二夫人的心彻底凉了,这位薛小姐目光清明不见浑浊,刚才回话的时候,礼仪恰到好处,两只眼睛一直半低垂着,一次也没有抬头打量她。她形容举止正常的很,根本不是痴傻儿。   也就是说,她们是真的上当了。   薛锦莹低头浅笑,面上如一般闺秀那样安静端庄,内里却早已心花怒放,志满意得。   蒙了两年的面纱,今天终于被她摘掉了,以后她再也不要戴面纱。她才是薛锦棠、薛家的嫡小姐、沈家七公子的未婚妻。   至于偏院里的那个,只是她的垫脚石、是无人问津的死猪精胖子罢了。昔日她给她的羞辱折磨,她要一点一滴的拿回来,跪地磕头求饶怎么能够,她有一千种回报她的花样。   薛锦莹踌躇满志,突然听到沈家大夫人开口问她:“是你薛家四小姐?闺名唤作锦棠的?”   “是。”薛锦莹仰起脸,好让沈家大夫人看清楚她脸上的仰慕恭敬:“大夫人可以唤我棠姐儿,家中长辈都是这般叫我。”   “很好。”沈家大夫人突然笑了。   这笑容让薛老太太的心不由一提,从进门到现在,沈家大夫人一直在微笑,可这次的微笑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却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薛老太太,薛家有几位四小姐?”   沈家大夫人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沈二夫人一头雾水,大嫂这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当然只有一位四小姐。”   沈家大夫人又问:“那闺名叫锦棠的小姐有几位呢?”   薛老太太心里打鼓,强撑着道:“自然只有一位锦棠。”   沈大夫人再次微笑,从身后的仆妇那里接过一卷画轴,缓缓打开给众人看:“既然如此,请你解释一下,这画卷里的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又是怎么回事?”   薛老太太汗毛倒竖,不敢置信盯着那幅美人牵马图。薛锦莹则是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18.来了   沈七公子是沈大夫人唯一的嫡子,天赋聪颖,敏而好学,只是身子骨太弱,自小就病灾不断。   沈大夫人将其当成眼珠子一般看待,为了照顾儿子哪也不去,只留在燕京老家,十几年来与丈夫分居两地。   沈七公子十二岁那年,她就开始为儿子物色未来的妻子。整个北平府,除了燕王府之外,便只有孟家三房大小姐孟嫣然最合适。   孟家是北平府望族,与沈家是世交,虽然这几年孟家没落了,但孟家三夫人是当今阁老胡定庸的嫡亲侄女。有这层关系加持,孟小姐的身份也算得上矜贵了,配她的七郎倒是足够了。   薛锦棠不过是小小商户之女,莫说做正妻,便是做妾都会委屈了她的七郎。当初定亲不过是因着薛锦棠命格好,为了七郎的身体能康复想出的权宜之计。既然七郎已然平安康泰,薛家的这门亲事还是早早退了为好。   只是七郎一直在外游学,她也没有找到好的理由,没想到正犯瞌睡薛家就递了枕头过来,她岂能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像薛家这种眼皮子浅薄的商户,攀上了他们沈家必然如狗皮膏药一般,她早就猜到他们不会轻易退亲,所以才叫了冲动热心的二夫人过来麻痹薛家老妇。   那老妇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却不料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沈家大夫人喝了一口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却越发的温和无奈:“本想好好解决,没想到竟然闹成了这个样子,看来沈薛两家怕是真的要对簿公堂,让府尹主持公道了。就是不知道混淆嫡庶、冒名骗亲是个什么罪名。”   她也不顾薛老太太灰土一般的脸色,只慈悲的看向薛锦莹:“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到公堂上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可真真是让人没眼看。”   薛锦莹脑中嗡嗡响,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沈二夫人趾高气昂地站起来,神采飞扬:“大嫂,还跟她们废话做什么,走,我们直接报官再说。”   “沈家夫人请留步!”薛老太太语气急切地拦住了她们:“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沈家大夫人微微叹息:“薛家四小姐痴傻,你们就用这庶女来欺骗我们,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我本不信,不想薛家竟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真是让人遗憾。”   “我还是那句话,若薛小姐好好的,这门亲事我们自然认的。若薛小姐身子真的不妥,那也是她命中注定不能成为沈家妇。”   “是、是。”薛老太太如被人抽了筋骨一般毫无主张,只如磕头虫一般呐呐回应着沈家大夫人。   沈家大夫人眼中闪过不屑,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我们沈家世代诗书,家学传世,咄咄逼人不是我们的家风。只要薛家将我们七郎的庚帖退还,我沈家不仅不会追究此事,还会对薛家心存感激。”   薛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家大夫人再次笑了:“是对簿公堂还是就此解决,老太太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薛老太太当然清楚,不管是哪一种,沈家这门亲事都保不住了,而她薛家宗妇的身份八成也保不住了。   薛老太太手脚冰凉,浑身冒着凉气,几乎要哆嗦起来了:“既然如此,那沈家七公子的庚帖……”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子带着娇软的声音:“什么事情要祖母考虑清楚?祖母,你先别管那些事,先替我做主。”   沈家大夫人皱眉,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贱胚!   门口一个女孩子逆光站着,脸虽然看不清,可那圆滚滚的身体,走起来慢腾腾的样子,浑然就是一只蓬松肥胖的大白鸭子。   沈家大夫人收回目光,再次提醒薛老太太:“我家七郎……”   “祖母。”女孩子再次出言,打断了沈家大夫人的话:“不知道这里来了贵客,是锦棠唐突失礼了。”   沈家大夫人是真的不高兴了:“薛家老太太事务繁多,我们妯娌二人就不多叨扰了,还请将我家七郎的庚帖拿出来,我们二人这就离开。老太太也可以跟两位小姐共享天伦之乐了。”   沈家大夫人猛然觉得不对劲,她好像听到刚才那没规矩的女孩说她是锦棠!   沈大夫人霍然转头,待看清楚那女孩子的脸孔五官,她的瞳孔倏然缩了一下。   薛锦棠,这个没规矩的便是真真正正的薛锦棠!   沈家二夫人的反应比她剧烈多了,她惊骇地瞪着薛锦棠,又转头去看仆妇手中的那幅画。   画上那个女孩子雪做肌肤花为貌,漂亮的不得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又肥又胖,差距很大,可任谁看了都能认出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原本桃花般的脸庞胀大了很多,像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纤细修长的脖颈,层层叠叠都是肉,几乎看不到脖子。   但是她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菱角型的红唇却原封不动地保留,只是因为脸上肉太多,显得有些不平衡而已。   漂亮是真漂亮,可惜太肥,走动摇摇摆摆看着像个傻子。   沈二夫人突然想大笑,真真的,薛家四小姐就是个傻子,便是她来了,一个傻子能顶什么用呢?   这门亲事,他们沈家退定了。   “薛家老太太,请把七郎的庚帖交给我们吧。”沈二夫人胜券在握,倒比刚才慈悲了很多:“你放心,真要有人问起,我们只说薛家四小姐身体不好,绝不说她是个傻子就是了。”   “这位夫人要沈家七公子的庚帖做什么?”薛锦棠缓慢笨拙地给两位夫人行了礼,略带不解:“她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傻子吗?”   “祖母,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她声音清软,语气柔而不媚,有一种大家闺秀的自信自然,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沈二夫人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这位四小姐、薛锦棠她虽然看着有点傻,但实际上并不傻。   刚才大嫂可是信誓旦旦说只要四小姐不痴傻就承认亲事的,这……这可怎么办?   沈大夫人紧紧抿起了嘴角,脸上温和得体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她以为自己是黄雀,却没想到薛家人在这里等着她。   薛老妇真会装模作样,将她也骗住了。   堂堂尚书夫人竟被一个商户家的老婆子给耍的团团转,她心里生出薄怒。   不过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沈大夫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薛家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是老妇人跟两位夫人开的一个玩笑。”薛老太太也不愧是沉浮内宅几十年的老手,眨眼间就看清楚了形势,立刻抓住契机扭转局面。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沈大夫人浅笑:“果然是商户家的玩笑,令人大开眼界。”   这是嘲笑薛家是商户没规矩的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不见生气,反而呵呵笑了两声:“薛沈两家定亲之后,棠姐儿一直在养病,贵府从不曾来探望过一次。人家都说沈家见利忘义,不过是利用我家棠姐儿,利用完了就会退亲。老妇不信,但是也心疼孙女,就试探一下。没想到沈大夫人如此关怀我家棠姐儿,老妇也就放心了。”   沈大夫人气得心头直扑腾,脸上却还能维持住:“没有哪个母亲对面儿子的终身大事能无动于衷。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薛家四小姐八字好,命格贵重,容貌出众,娴淑可人,堪为沈家儿妇。这是我家老太爷的原话,我见了画像,也觉得的确如此。只是现在见了真人……”沈大夫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般痴肥丑陋,如何能配的上我家七郎?”   薛老太太脸色一沉。   薛锦棠的确胖,可若说丑陋那是绝对没有的。她只是胖而已,却并不像其他胖子那样油腻腻的。她皮肤白,又是那种冷冷的白,像面团团一样憨态可掬,绝不是什么痴肥丑陋。   可是她偏偏就不能说薛锦棠不胖,偏偏不能反驳她,真是气人。   她这个旁人听了都生气,薛锦棠这个暴脾气怕是更受不住了吧。   薛锦棠神色不变,她艰难地朝沈大夫人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婉乖巧,丝毫没有动怒:“原来沈七公子是好色之徒,多谢沈大夫人告知。”   沈大夫人勃然大怒!   七郎是她的心头肉,此生的依靠,这没规矩的小贱胚竟然敢如此污蔑七郎。   “薛小姐请慎言!”沈大夫人沉着脸道:“我家七郎洁身自好,一尘不染,身边服侍的皆是小厮,何来好色之说?”   薛锦棠微微颔首,神色认真:“原来沈七公子不好色。那就是沈大夫人您的不是了。”   沈大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这种没规矩的贱胚子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是对自己的玷污,可偏偏她还不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竟不知自己有什么不是。”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薛小姐小小年纪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一流。”   薛锦棠微微一笑,你生气了,生气就好,我就怕你不生气呢。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不娶色,嫁夫嫁德不嫁俊。这句话莫说是沈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便是我们薛家也是人人都知道的。”薛锦棠侃侃而谈:“我想沈家这样的府邸,应该不至于挑唆儿孙娶妻娶色,那应该就是大夫人您自己的主张了。”   “我听说您一直管着沈家的中馈,是主持过祭祀、操办过喜事的宗妇,可是您连给沈家儿郎选妇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这难道还不是您的不是吗?” ☆、19.吵架   沈大夫人气得心头直哆嗦。   她是尚书夫人、沈家宗妇、群芳女学的山长,莫说在北平府,便是整个大齐也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对她评头论足。   这下作胚子好恶毒的嘴!   薛锦棠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保住这门亲事嫁到沈家来,她若是如了她的愿,沈家宗妇这个位置也该让人了。   “对于沈家选妇的条件,薛小姐倒是很有几分见地,可见你是真心想嫁到我们沈家来的。”沈大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你实在太胖太丑,便是不说容貌,你这痴肥的模样连走路都成问题,还如何主持中馈,侍奉公婆,照顾夫婿?”   她笑了一笑:“外面的确有人传言,说沈家人清贵,沈家媳妇享福,吃穿用度都不同旁人。这话虽然不假,可沈家媳妇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绝非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混吃等死之辈可以胜任。”   她怜悯道:“薛小姐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做沈家的媳妇。”   薛锦棠认真聆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焦躁,她听完之后才问:“沈大夫人,你这次来是为了商讨婚期的吗?”   沈大夫人心中冷笑,这女孩子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她已经明确拒绝了她,她竟然还痴心妄想。   “真是个傻孩子。”沈大夫人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这门亲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能嫁到我们沈家。你也别难过,一饮一啜皆是天定,这都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   薛锦棠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也就是说大夫人这次来并不是商讨婚期的。”   沈大夫人亲切地笑了:“可能是我们的言行举止给你造成了错觉,但我们的确不是来商讨婚期的。”   “那沈家也并没有立刻就要娶我过门的打算咯?”   沈大夫人哑然失笑,仿佛薛锦棠说的是很好笑的事情:“真真是小孩子的无稽之谈,先不说迎亲前的准备,便是纳征、请期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在我们沈家莫说是娶妇,就是纳妾也需要提前算好吉利的日子才能抬人进门的。”   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步都很有讲究。   特别是迎娶的日子,因为关系着新人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美满,所以要找了专门的合婚人,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生肖属相推演出来。为了一个好日子等上几个月实属正常,等上一年半载也并不是没有。   薛锦棠这么问实在是没有常识。   沈大夫人暗暗撇嘴,薛锦棠或许不是傻子,但也不见得就有多聪明。可接下来薛锦棠说的话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沈家并没有立刻娶我过门的打算,我现在胖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薛锦棠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大夫人:“我的胖只是暂时的,你们凭什么断定我薛锦棠以后不会瘦下来呢?”   沈大夫人炸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再次上了薛锦棠的当。先是言语激怒她,然后用无关紧要、荒诞可笑的话放松她的警惕,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将她引到陷阱中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沈大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尚书夫人的矜持与风度了,她终于落了脸色:“薛小姐真是会说笑话,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若是你一辈子瘦不下来,我们家七郎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不成?”   她语气很不客气,颇有几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   薛锦棠不以为意,她不仅毫不紧张,反而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慢悠悠的神态不像面对尚书夫人、不像面对未来婆婆,倒像是在看花赏景一般。   “沈家大夫人不必以己度人,虽然当初沈家与薛家定亲居心不良,虽然沈七公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但我薛锦棠却不是斤斤计较之辈,自然不敢耽误沈七公子一辈子。”   薛锦棠笑眯眯道:“大夫人刚才说光纳征、请期都需要半年的时间了,若加上迎亲与其他事宜,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了吧。我一向大人大量,就不要求一年了,便以半年为期吧。”   “若是半年之后我瘦不下来,这门亲事便作废。不用你们沈家登门,我薛家会亲自送还沈七公子的庚帖。”   沈大夫人豁然站起,脸色铁青,声音像冰雹一样冷:“若是我不答应,执意要今天退亲呢?”   “砰!”   薛锦棠将茶盏狠狠砸在桌子上,毫不惧怕地起身与沈大夫人对峙而立,她眉目冷峻,气场慑人,语气斩钉截铁:“那沈家大门前的那对狮子拴马石便是我薛锦棠丧命之处!”   这贱胚子竟敢……竟敢以死威胁!   沈大夫人气得脑中嗡嗡作响,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好得很。”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二夫人神色惶惶带着仆妇们匆匆而去。   室内所有人都被薛锦棠给震住了,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突然翻脸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薛锦棠则重重松了一口气。   吵架这回事,就是要比对方更凶更狠声音更大气场更强,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能豁出去,便能令人望而生畏。   当初沈鹤龄跟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不以为意,说自己是大家闺秀,绝不会跟人面红耳赤地吵架。   纪琅还嗔怪沈鹤龄,说他会护着她,不许沈鹤龄教坏了她。   真是没想到,她现在不仅三天两头跟人吵架,还把沈鹤龄的那套歪理贯彻的淋漓尽致。沈鹤龄要是知道了,必然会欣慰说他有先见之明了吧。   不过吵架还真是一个体力活。   薛锦棠扶着桌子坐回到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休息。名门淑媛是不能这般放纵自己的坐姿的,不过她现在又不是名门淑媛了,她不过是个胖子而已,怕什么!   薛老太太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她望着薛锦棠松懈下来平静的脸孔目光复杂。   在其他人连连败退的情况下,薛锦棠掌控了所有的局面,与沈家大夫人你来我往,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可真是……太凶悍了。不过也很厉害,很值得高兴,不是吗?   她笑眯眯地拉着薛锦棠的手:“棠姐儿,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你。圆融大师说你八字奇佳,命格尊贵,真真是一点没错。”   “我刚才来的时候,仆妇们一直阻拦,我思念祖母心切,就让郑表哥打了两个仆妇。”薛锦棠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请祖母责罚。”   “胡说八道!”薛老太太亲切地嗔怪:“你是小姐,祖母的掌上明珠,那些仆妇不听话,就该打。哪有为了仆妇责罚主子的道理?以后再说这样的话,祖母可就不高兴了。”   她的亲切是真亲切,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今天帮她解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薛锦棠现在可是沈七公子的未婚妻,沈家长房嫡枝未来的宗妇。   不只是她要捧着,整个薛家都要捧着她了。   薛锦棠微微笑,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她知道沈家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死皮赖脸巴结着沈家讨人厌,但是现在只有沈家的亲事能让她恢复身份,能让她正大光明地走到众人面前,让祖父祖母不再关着她。所以,这门亲事她目前必须保住。   等她有了其他凭仗,一定会跟沈七公子退亲,绝不阻拦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段时间,就当是当初给沈七公子冲喜的报酬吧。   看着祖母与薛锦棠那副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样子,薛锦莹只觉得自己站在冰窖里,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薛锦棠,这还是薛锦棠吗?   ……   郑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连连赞叹,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我们锦棠真是厉害,以后再也不用屈就在别院了。薛锦莹那小妇养的八成气得脸都绿了吧,她霸占你的院子那么久,这回该让她还回来才是。”   “祖母已经派人将薛锦莹挪出去了。”薛锦棠一想到薛锦莹那样青白交加的脸,就觉得心头轻快:“等禀报了祖父,应该就可以搬过去了。”   郑太太喜气洋洋:“舅母给你收拾东西去。”   到了下午,薛锦棠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郑太太怕薛锦棠走路累着,就让郑执陪着她去。两个人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四小姐,老太太说您身子没有大好,不宜走动挪动,应该在院中静养。明天家里会请了赵老大夫给您看病,等您身体康复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薛锦棠暗暗皱眉。   上午她力挫沈大夫人,祖母扬眉吐气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夸赞,不仅允许她以后自由走动,还让薛锦莹立刻把院子给她腾出来。祖母当时的开心承诺都是真的,怎么短短半天时间她就变卦了?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说完话,等了半天不见薛锦棠出声,也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暗暗打鼓。   她婆婆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可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薛锦棠轻软的声音:“祖母下午见了哪些人?”   “家中并未来客,老太太只见了老太爷一个。”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丝毫不敢怠慢。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母,我不出去就是。”看来,这个家里是祖父在当家,可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应声而去。   郑执见她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心就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你不能出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薛锦棠交给他的两幅画,分别卖给薛家沈家,总共卖了一千两。一百两留给了那个贫困的书生,五百两送给了赵老大夫,支了他去给沧州府盐山县给一个不存在的人治病。   从燕京到盐山县一来一回需要三天的时间,除去今天还有两天。原本薛锦棠是打算让他明后两天带着她去找燕王世子治病的,可是现在薛锦棠不能出去了,过两天赵老大夫回来,薛家老太爷老太太就会发现薛锦棠瘦不下来的事实。   到了那个时候,等待薛锦棠的恐怕不仅仅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很显然薛锦棠也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确没料到薛老太爷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对郑执说:“我给燕王世子写一封信,你马上去燕王府,想办法把信送到燕王世子手上。”   “然后呢?”   “然后燕王世子就会派人来接我去燕王府。”   郑执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说亲自去见燕王世子,他就很担心。燕王世子阴沉冷漠,手段凌厉,又高高在上手握重权,要想让他诊治,必须有能打动他的酬劳。薛锦棠有什么呢?   目下大齐与鞑靼交战在即,燕王这个主帅忙着整军,燕王世子为筹集粮饷忙的焦头烂额,薛锦棠说燕王世子收到信会来接她,这……这怎么可能? ☆、20.出门   上房正院,薛老太太满心的忐忑憋屈。   老太爷让她保住薛家的亲事,她已经保住。事情圆满解决,皆大欢喜,本以为能得到老太爷的夸赞,没想到等到她的却是一顿不留情面的呵斥。她心里有七分的不解三分的生气,脸上就带出了几分。   薛老太爷暗暗骂了一声蠢货,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保住了沈家的亲事功劳很大?”   薛老太太的确这么认为,嘴上却矢口否认:“妾身不过是按照老太爷的吩咐做事。”   “按照我的吩咐做事?”薛老太爷怒道:“我让你保住沈家的亲事,但是我说的是让沈家认下莹姐儿。可你做了什么呢?”   薛老太太大吃一惊:“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之前薛锦棠痴傻,让薛锦莹替代也就罢了,现在薛锦棠已经康复了,为什么老太爷还要李代桃僵?   薛老太爷面沉如水:“没有为什么,你只消按照我说的做就是。先让棠姐儿瘦下来嫁入沈家,到时候莹姐儿陪嫁过去。”   能做贵妾自然最好,不行就做平妾,等薛锦棠死了,再想办法扶正了薛锦莹。虽然麻烦了一些,仔细小心地谋划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姐妹易嫁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你查到了吗?”   竟然敢坏了他的打算,这样的下人就该活活打死。   “没有查到。”薛老太太也是一头雾水:“棠姐儿之前养在别院,别院的下人都是另买的,跟家里从未接触过,更不知棠姐儿就是四小姐。家里的仆妇门就更不知情了。”   “说来也奇怪,这消息竟然不是从我们内宅传出去的,而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薛老太爷脸黑的像锅底一样:“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你身边的人口风不严紧?继续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吃里扒外下作种子揪出来。”   正说着话,薛锦莹来了,她进门就道:“祖父,我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是谁?”   薛锦棠突然出现,她之前两年的努力都付之流水,祖母落井下石,让她给薛锦棠腾院子。她本以为此生无望,不料祖父竟然不许薛锦棠出院子,还让她继续住。她就知道,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是薛锦棠。”   薛老太太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棠姐儿怎么会把自己痴傻的消息散播出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突然愣住了,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可不就是薛锦棠吗?   “除了我们之外,薛锦棠是唯一的知情者。”薛锦莹冷笑:“只有薛锦棠知道那书生住在什么地方,她明知道那书生画了两幅画,却故意不告诉祖父,就是为了把这个把柄递给沈家,她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来。”   “薛锦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那个时候出现。为了能走到沈家人面前,不惜让郑执打伤了几个仆妇。”   薛锦莹越想越觉得薛锦棠奸诈:“她算定了事后祖母不会责怪,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不过也有薛锦棠没想到的事情,祖父对此事一点都不高兴。这真是老天有眼。   薛老太爷怒极反笑:“好,好,我竟不知家里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那幅画他花了五百两银子,当时还觉得庆幸,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你去。”他指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说:“传我的话,四小姐忤逆不孝打伤上房的仆妇,罚她跪祠堂反省。”   只说罚跪,却没说跪多久,看来薛锦棠这回要吃大苦头了。最关键的是,祖父这般罚了薛锦棠,人人都知道薛锦棠这是失宠了,按照薛家仆妇们的德行,只会将薛锦棠朝死里踩。   以后在薛家,最受宠的小姐,依然是她薛锦莹。   薛锦莹勾了勾嘴角,志得意满地笑了。   ……   薛锦棠在祠堂坐了一夜。   没错,是坐不是跪。虽然薛老太爷让她跪,但是没人看着,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受罪?就是祠堂太冷了,又冷又饿,这一夜下来她也受了不少罪。   次日一早,刚刚过了早饭时候,薛锦莹就来了,她笑吟吟道:“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薛家四小姐吗?昨天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与尚书夫人叫板,今天就沦落到跪祠堂了,真真是可怜啊。”   薛锦棠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再也可怜也是薛家四小姐,总比某些人想要冒充我却被打回原形要好得多。”   薛锦莹脸色一变:“你……”   她视线落在地上,突然笑道:“祖父要四妹妹罚跪,四妹妹却坐在地上,阳奉阴违,不服管教,必须要罚上加罚才行。荷叶,还不快去叫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过来,四小姐偷懒呢。”   “好嘞,婢子这就去。”荷叶拔腿就跑。   薛锦棠微微一笑,起身跪在蒲团上:“这般记吃不记打,你莫不是属猪的?”   薛锦莹气白了脸。   这屋里没有别人,等会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来了,薛锦棠不承认,她也只能干瞪眼。薛锦棠还会倒打一耙说她污蔑,就跟从前在别院一模一样。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来的很快,薛锦莹学乖了,她没有告状,只是吩咐对方道:“四妹妹跪得很不标准,你找个人懂规矩的人来,教教四妹妹怎么跪。”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连连答应,她走了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那婆子得了薛锦莹的吩咐,虎视眈眈盯着薛锦棠,一会让她跪直不许塌腰,一会让她对着薛家祖宗排位参拜,把薛锦棠折腾得眼冒金星、冷汗淋漓。   薛锦莹在一旁坐着,喝茶吃点心,还不忘冷嘲热讽。   薛锦棠咬着牙关撑着,心里暗暗盘算。   郑执是昨天下午去的燕王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昨天晚上就能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中。那今天上午燕王府就会派人来接她了。   现在已经是巳时初(上午九点),再忍忍,再忍一会就结束了。   “三小姐,三小姐大喜!”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去而复返,喜不自禁地嚷嚷:“燕王府派人来了,老太太说让你去见客。”   “真的?”薛锦莹又惊又喜,起身就朝外走,也不顾的在薛锦棠面前炫耀了。   薛锦棠望着她欣喜离去的身影,呼吸急促,胸中怒火腾腾。   她低估了薛老太爷的对她的厌恶,更低估了薛家人的胆大无耻。   薛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将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细细回想了给燕王世子写的信,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既然薛锦莹急吼吼地把脸伸过去给人打,她又何必拦着?不必生气,不必着急,等着就是,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   “……王妃在潭拓寺见了府上四小姐供奉的经文,十分喜爱四小姐的写的字,想请四小姐过府,给我们王妃抄写佛经。”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写的字,能的王妃喜爱是她莫大的福气。”薛老太太笑呵呵吩咐薛锦莹:“小心服侍着王妃,不可丢了我们家的规矩礼仪,莫让人看了笑话。”   薛锦莹心花怒放,跟着燕王府的嬷嬷去了。   薛锦棠痴傻之后,老太爷让她做两件事,一是把脸蒙上,不轻易示人;第二件事就是模仿薛锦棠的笔迹。之前她不受重视,并未读书习字,没有写字的习惯,所以模仿起薛锦棠的字体就格外的快。其他的她不敢说,但是字体这一样她完全有信心跟薛锦棠抗衡。   既然燕王妃喜欢薛锦棠写的字,也一定会喜欢她写的,因为她们俩的字体是一模一样的。   只要她能得了燕王妃的喜欢,何愁没有好亲事?   薛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燕王手握重权,那可是天潢贵胄,薛家若是攀上了燕王府,以后便是泼天富贵了。   她觉得这跟做梦一样,连连让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老太爷。   薛老太爷来了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夸薛老太太做的好。还破天荒地的让薛老太太|安排饭菜,他今天中午要留在薛老太太的院中用午饭。   上房正院每个人都欢喜非常,这样天大的好事百年难遇,薛老太太正考虑要不要打赏下人,二门的婆子来报说薛锦莹回来了。   热闹的气氛顿时一静,薛老太爷与老太太面面相觑,同时有几分忐忑。莫不是薛锦莹应对不得体,让燕王妃不喜了。燕王妃会不会怪罪薛锦莹,怪罪薛家?   不一会,薛锦莹就走进来了,她脸色煞白,十分难堪。   燕王府的周嬷嬷说:“我们王妃要见的是府上四小姐薛锦棠,老太太怕是弄错了。”   周嬷嬷说话语气一如刚才,却透露着看穿她们把戏的淡定。   薛老太太忙赔笑道:“棠姐儿给潭拓寺抄佛经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最近都是莹姐儿帮着抄的,我一时听错了,还以为王妃说的是莹姐儿。既然如此,我这便让人叫棠姐儿过来。”   周嬷嬷态度客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强硬:“希望这一回老太太莫要再弄错了。”   这一次薛老太太没敢耍花招,她老老实实让人叫了薛锦棠出来。   等马车驶出薛家胡同,拐上城中大街,外面喧闹的人声传进耳中,薛锦棠竟觉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   马车十分宽敞,还备了茶水点心,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吃没喝,早就饥肠辘辘。此刻也顾不得别的,先用了点心茶水。虽然点心很少,不能填饱肚子,好歹她不那么难受了。   走出薛家大门这才是第一步,见到燕王世子说服他给自己治病才是最终目的。虽然她已经想到了对策,可燕王世子此人十分难缠冷酷,若想此行顺利达成,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才行。 ☆、21.是他   马车是从侧门进入燕王府的,周嬷嬷领着薛锦棠来到一个院落。这院子很大,正房门前种着两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柏树。自打到了燕京,薛锦棠看到的都是深秋落叶景象,如今乍然见到郁郁葱葱的树,让她恍然生出几分回到金陵的感觉。   周嬷嬷一路带着薛锦棠进了右手边的厢房:“薛小姐请进。”   待薛锦棠进入房间,周嬷嬷就退了出去,还不忘把厢房的门也带上了。   薛锦棠忍不住打量起这间厢房,右边靠墙放着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着书籍、瓷器、铜鼎,黑漆书桌上放着羊角宫灯、笔墨纸砚。左边放着两张小茶几、每个茶几旁分别摆放着两把黑漆如意纹扶手椅。   很显然这厢房是书房、会客厅两用。虽然是两用,这书房依然十分宽敞,墙上一幅画都没有,只挂了一把龙泉宝剑,明明是书房,肃杀之气却盖过了文雅之气。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薛锦棠本以为燕王世子很快就到,没想到等了半天依然不见人来,她对着门口唤了几声周嬷嬷,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她站累了,又饿又累,还有些头晕眼花,呼吸急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到椅子上坐下,虽然对于大家闺秀来说,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燕王世子现在应该不会过来了,她稍稍休息一下,等不那么难受了再起身也不迟。   坐下来的感觉真好,特别是像她这么胖又站了这么久。   薛锦棠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揉了揉上午跪红肿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略带几分嘲讽的声音:“无人相请就擅自坐下,薛小姐真是好家教!”   薛锦棠身子一僵。   这声音不在门外,而在从靠墙的博古架那边传来的。也就是说,她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薛锦棠脸上有些烫。   祖父一直教她慎独,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能莽撞失礼。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才稍稍放纵,却没想到会被人抓了一个现行。   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薛锦棠赶紧收回手,站起身来,朝博古架那边望去。   来人十分高大,步履很是沉稳,肩宽腿长,气势惊人。   薛锦棠眼睛在他脸上一扫,便迅速低下头半跪在地上:“民女薛锦棠见过殿下。”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燕王世子赵见深竟然就是那天在潭拓寺遇到的玄衣男子。   她知道燕王世子冷酷不逊,想象过说服对方很艰难,却没想到他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这一刻后悔与害怕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呼吸急促,脊背发凉。   “起来吧。”   燕王世子声音沙哑,却有着金石般的穿透力,他并未刻意厉声说话,但人听在耳中就是觉得心里发紧。   “谢世子殿下。”薛锦棠起身,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把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燕王世子穿着窄袖胡服,衣摆只盖过小腿,露出黑色的、半旧不新的鹿皮马靴。   他的脚很大,双腿结实有力,应该是习武的原因。   那脚走到椅子边,燕王世子在主座上坐了:“那封信是你写的?”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薛锦棠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从她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扫,好像刀子一般刮过。   薛锦棠不寒而栗,可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的勇气漫上来,她人已经来了,与其害怕退缩,不如奋力一搏。   摆脱困境的渴望压过了恐惧,她沉声回答:“是,民女知道殿下目下正在筹集粮饷,所以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替殿下解忧效劳。”   今年春天,今上正昌皇帝欲征讨鞑靼,燕王说鞑靼老汗王阿鲁达欲为长子求娶大齐公主,两国联姻,永结盟好。若此事能成,也是造福百姓的大事。正昌帝遂将征讨一事放下。   不料刚刚入秋,鞑靼就派兵南下抢掠粮食牛马人丁,边境损失惨重,正昌帝大怒,责令燕王整兵,三个月内与鞑靼交战,却一担粮草都没有,让燕王自己想办法。   倒不是正昌帝故意为难燕王,今年夏天多省大雨泛滥,河南境内黄河决堤,致二十四县一百五十万亩良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餐不果腹。户部的粮食都调到河南救济灾民去了,因为燕王说鞑靼欲求和暂时不会起兵,户部就没有留多余的粮食。   燕王忙着整军,筹措粮草的事情就落到了燕王世子赵见深的头上。但军需粮草数量巨大,赵见深一时也筹措不到足够的粮草,一直为这件事情着急。   薛锦棠觉得这是个机会,她求燕王世子赵见深给她治病,以替他出主意筹集到粮草为诊金,想来燕王世子不会拒绝。   燕王世子突然笑了:“据我所知薛家主要经营的是药草,虽然名下的产业里有两间粮食铺,也不过是为了方便薛家人嚼用而已,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担粮食,便是这五百担都拿出来,只够一个卫所吃十天,再多也不能了。”   “除非把薛家所有的产业都卖了,钱财拿来买粮,或许够全部军士三天的口粮。但那也得薛小姐能当家做主,据我所知薛小姐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薛小姐,我很想听听,你打算怎么替本世子解忧效劳?”   他语气里的轻慢与不以为然是那么明显,可薛锦棠不仅不生气,反而心生鼓舞。   他分明不相信她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却没有甩脸子走人或者赶她出去,而是耐着性子等她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他还将她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说明事情跟她想的一样,筹措粮食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任何一个机会燕王世子都不会放过,就像她现在急着要寻找出路一样。   薛锦棠将自己前几天想的计策娓娓道来:“殿下刚才说的很对,此次北伐调兵甚多,所需粮饷之巨,绝非哪一个商户人家可以拿的出来。薛家这样中等商家没这个能耐,比薛家更富贵产业更大的大商贾也没这个本事。所以,需要铢积寸累,发动所有商户都捐出粮食来。正所谓众志成城,积水成渊,所有商户都捐粮,便是不够,也至少能解决一半的难题了。”   燕王世子呵呵笑了两声,讥讽道:“好一个众志成城,积水成渊,薛小姐的确聪慧,却不知商人最是吝啬,想让他们捐粮,不异于让铁公鸡拔毛。”   薛锦棠也笑了,她打听了,赵见深约了北平府与燕京城有头有脸的商人谈事,最后却无疾而终。猜也能猜到捐粮的事情一定十分不顺利。   “殿下说的是。”薛锦棠表情凝重:“那些商人重利轻义,视钱财如命,将君父大义视作无物,却不想想若非军士们保家卫国,他们又哪能走南串北贩卖货物。大商贾财源广进,也该记得将士们的一分功劳。”   燕王世子赵见深表情不变,眸光却闪了闪。   薛锦棠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去了。   燕王世子贵为藩王之储,却不贪恋享受,十六岁便投身军营,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从不退缩,两年来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才年方十八,便已经有了令人羡慕的功勋。   他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必然更痛恨那些麻木不仁的商人。   薛锦棠气愤填庸道:“我自己就是商户之家出身,关于商人的无耻,我见过的只会比殿下多,不会比殿下少。这个时候殿下让他们捐粮,他们不仅会一口拒绝,还趁机抬高粮价。若殿下用武力强取,逼急了那些商人,他们便会放出鞑靼要攻打过来,我大齐要败,燕京城要大乱的消息。”   “到了那个时候,燕京的百姓便会仓皇出逃。他们甚至不放出消息,只要他们佯装成要离开燕京城的样子,百姓们望风而动,燕地就会大乱。”   而此时京城已经涌入了太多河南的灾民,若是燕京再乱了,燕王必然会受到正昌帝训斥。   双方交战当前,士气十分重要,若燕京乱了,百姓跑了,军士们也会跟着心慌,还未开战心理上已经惧怕认输了。燕王这个主帅被训斥,军士们更会士气跌落,届时一蹶不振,雪上加霜。   正是因为心中忌惮,燕王世子一定不敢对商户用强。   燕王世子赵见深看了薛锦棠一眼,指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吧。”   薛锦棠心头一松。   她知道她分析对了,说到燕王世子的心坎上了。也意味着,她离成功不远了。 ☆、22.谈妥   薛锦棠坐下来,语气比刚才又谦恭了几分:“要让商户们心甘情愿地捐粮,除非拿更大的利益来吸引他们,又或者用大损失跟他们交换。”   赵见深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脸色比刚才郑重了几分。   薛锦棠继续说:“两国交战在即,为防有奸细浑水摸鱼、倒卖粮食兵器通敌,各港口码头的货物人流都该进行更严密的检查。若查到不合规矩的,就该把东西扣下。”   河南洪灾粮价不停上涨,北平府今年却是丰收年,许多大商贾都高价囤积粮食物资,打算抢在十月底之前运到河南出售谋取更大的利润。   若是燕王世子赵见深把粮食扣下来,北平府的商贾们必定着急,因为十一月中江浙的粮食就能到灾区了,到时候粮价一定会下跌很多。北平府这些打着时间差来赚钱的大商贾就会赔的血本无归。   “届时就是商贾们主动来找殿下了。”   赵见深显然听明白了,他低垂了眼皮,心里连连冷笑。   这般巧舌如簧,连釜底抽薪、反客为主的计谋都能想的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前世,他跟她不过见了几面,就被她所害,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最后中了连环计,被人害死。   这个薛锦棠果然目的不纯。   赵见深慢慢抬起头,倨傲道:“薛小姐的确聪慧,可即便如此,商贾们也绝不会捐出所有的粮食。就算商贾们捐献的粮食够一半军饷吧,那剩下的一半又该从何处来呢?”   他声音里没有任何高兴,反而比刚才更凛冽了几分,薛锦棠头皮发凉,心中打鼓。   果然很难缠很冷酷。   “自然要请那些地多田广的大豪主捐献。”薛锦棠一直低着头,目光盯着地上的青石水磨石砖的纹理慢慢说:“燕京城除了燕王府之外,当属潭拓寺名下田产最丰。出家人慈悲为怀,必然不会拒绝捐粮。”   所以,上次她在潭拓寺遇到燕王世子,极有可能是他去找潭拓寺协商未果,导致他恼羞成怒。   赵见深一声冷笑:“听说薛小姐的师父圆融法师是如今主持和尚的师兄,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薛小姐了,本世子静候薛小姐的佳音。”   圆达那秃驴根本不像出家人,倒比那些商家还市侩难缠,他也想看看,薛锦棠有什么本事能从圆达手里抠出粮食来。   薛锦棠连连应诺:“殿下放心,民女自然不敢辜负殿下的期望。只是民女在内宅不好出来,事情办成之前,劳烦殿下每日派个人到薛家接我出门。”   “嗯,知道了。”   赵见深站起来,抬脚就朝外走。薛锦棠慌了,忙起身跪在地上拦住了赵见深的去路:“殿下请留步,民女还有话禀。”   她起得急,跪得也急,膝盖撞了一下,这时候只能用两只手撑着地来缓解疼痛。她看到赵见深的两只脚在离她双手不远的地方停下了,然后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就从头顶传过来:“哦?薛小姐还有什么计策?”   “民女有一事相求。”薛锦棠忙说:“民女听说殿下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求殿下替民女治疗身上的肥疾之症。”   “那你必然也听说本世子的诊费巨高了吧?”   薛锦棠看到那两只脚动了,朝自己走近了两步,随着他走过来,衣摆交错,两条修长结实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腿时显时隐。他身材高大挺拔,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站着的时候就给了薛锦棠很多的压力,此时薛锦棠跪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笼罩。   “是。”薛锦棠忍着惧意,满怀期待:“所以民女今天来求见殿下,希望民女今天所献计策可以抵得过诊费。”   赵见深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如绸缎一般的头发,还有她五指张开撑在地上的手。   砖是青的,她的手是冷白色的,五根手指肉肉的,手背上还有深深的小窝。她撑着地,明显很吃力。   赵见深冷笑,薛锦棠,你也有今天!   他再次朝前走了几步,两条腿几乎要紧紧贴着她了,两只脚更是与她五指相碰。   那一双白胖的手蜷了起来,如一个白白软软的馒头,馒头上的两只胳膊微微颤抖。此时,赵见深突然闻到一丝清甜馥郁的芳香,这香味如此好闻。   他突然后退一步,从旁边绕过去,大步朝门口走去。   薛锦棠大急,忙转头去看赵见深。赵见深已经走出门口了,就在薛锦棠惊慌失望的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赵见深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要能筹到粮食,本世子给你治病就是。”   他声音冷中带着不屑,薛锦棠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让她喜上眉梢。   欣喜过后,紧跟着就是全身一松,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薛锦棠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朝外走。   依然是周嬷嬷送薛锦棠回去,马车到了薛家门口,薛锦棠艰难地爬了下来,等燕王府的马车走了,她才转身走进薛家大门。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薛锦棠回来,立刻喜气洋洋跑过来搀扶着薛锦棠:“四小姐小心台阶,婢子扶着您走。”   过了大门口的影壁,赫然停放着一架竹子做成的轻便肩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满脸的谄媚,笑得像一朵花:“四小姐快坐上肩舆,老太爷、老太太都在上房等着您呢。”   薛锦棠盯着那肩舆看了一下,王石斛家的立刻说:“您放心,这是特制的肩舆,可以坐两个人的。您只管坐上去,保管不会摔了您。”   她热情如火地扶了薛锦棠坐上去,四个仆妇健步如飞抬着薛锦棠就跑。   薛锦棠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早上还在跪祠堂接受处罚,这出去一趟她就坐上肩舆了。看来燕王府的势很好用啊,连祖父都惊动了,前几天她想见祖父一面都难呢。   等进了上院正房,薛锦棠才发现不仅薛老太太、老太爷在,薛锦莹竟然也在,她死死盯着薛锦棠看,好像在看她离开前后有什么不同。   薛锦棠只当没看见她那嫉恨的眼神,先给薛老太太、老太爷行了礼。薛老太太满脸笑容,拉着薛锦棠的手:“快坐下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抄经是个体力活,皇家贵胄可不是好伺候的。”   没错。   薛锦棠心里想着皇家贵胄的确不是一般的难伺候,脸上却神色如常:“我去了只负责抄写经文,等抄完了陪燕王妃说了一会话就回来了,并不算太累。”   既然燕王世子赵见深用燕王妃的名义接她出去,那就不要怪她借燕王妃的势了。   薛老太太欣喜:“燕王妃还跟你说话了?说的什么话?”   “问我的平日在家做什么,跟师父学练字多长时间了。”薛锦棠视线从薛锦莹紧绷的脸上划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王妃说很喜欢我写的字,最近这几天都会接我去燕王府抄经。”   房间里静了一下,薛老太太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夸赞薛锦棠。   薛锦棠并不见骄躁倨傲,只是谦逊道:“是祖父祖母教的好。”   薛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捋着胡须,带着笑意:“你这孩子一向聪慧听话,所以才能得了燕王妃的青睐。以后在王妃面前要恭谨守礼,切不可因为王妃夸你几句就生出骄矜之心。先前住的那个院子太偏了一些,你祖母已经给你收拾了新的院子,等会你就搬过去吧。”   他的神色十分的和蔼,若不是他之前不闻不问,昨天狠心责罚,薛锦棠几乎也要认为他是个慈祥可亲的祖父了。   薛锦棠笑眯眯地接受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走动,不必一直在院子里养病了?”   “这是当然。”老太爷笑着说:“你如今大好了,祖父也就放心了。”   薛老太爷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竟然给了她一个甜枣,恐怕他们还有后招吧。   薛锦棠不动声色:“谢谢祖父。”   “祖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让祖父担心,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是差了一些。”薛老太爷温和说:“明天让你三姐姐跟你一起去燕王府,你们姐妹互相扶持,祖父才能放心。”   “是啊。”薛锦莹端了一杯茶放在老太爷面前,轻笑道:“四妹妹身子胖,到底有很多不方便,你一个人去我也实在不放心。”   她笑得温婉得体,眼中却都是挑衅。你薛锦棠攀上燕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我铺路。   薛锦棠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无耻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可像眼前这两个人这么无耻的,还真真是头一回见到。   “祖父的吩咐,我本该照做,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件事恐怕不行。”薛锦棠皱了眉头,表示了拒绝。   “四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抢走了祖父祖母对你的宠爱,没有把我当姐姐。”薛锦莹失望又委屈:“你不让我去见燕王妃,怕我分走你的风头,我能理解。但这毕竟是祖父的吩咐,你这般忤逆,实在是……让人失望。”   她看了薛老太爷一眼,难过道:“祖父他老人家最疼的人是你,你却这般不听话,就不怕伤了祖父的心吗?”   薛老太爷脸色也落了下来,呵斥道:“你们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薛家门,就该互相帮扶才对。棠姐儿,你便是得了王妃青眼,也依然是薛家的小姐。这般嫉妒防备自己的姐妹,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就知道甜枣之后还有大棒,瞧瞧,这大棒子不就落下来了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恩威并施拿捏她。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祖父要这样偏帮薛锦莹。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该知道的时候,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祖父您错怪我了。”薛锦棠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带三姐姐去,而三姐姐得罪了燕王妃,让燕王妃不喜。她说三姐姐见利忘义,心思龌龊,身为商户女,不学商人的诚信,倒学了满肚子市侩算计,实在是令人厌恶。”   “你胡说!”薛锦莹气得脑子嗡嗡响:“我根本没见过燕王妃,何来得罪她这一说?”   当时周嬷嬷带她去了一间书房,她进门才站了一会,别说燕王妃了,就是个丫鬟都没有见着,就被周嬷嬷叫住送了回来。   薛锦棠不愿意带她就算了,竟然还敢这般辱骂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23.办法   “唉。”薛锦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今天早上接错了人,周嬷嬷被燕王妃呵斥心里不高兴,就在燕王妃面前说三姐姐你冒名顶替、品行不端。我跟燕王妃解释,说我身子不好,三姐姐怕我在王妃面前失礼,是一片好心,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能劝动燕王妃。”   薛锦棠盯着薛锦莹青白交加的脸,语气格外真诚:“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在燕王妃面前替三姐姐解释。要不然明天三姐姐跟我一起去,三姐姐当面跟燕王妃解释?”   薛锦莹听了,脸色立刻变得急切:“这自然……”   薛老太爷失望地摆了摆手:“既然燕王妃不喜莹姐儿,那暂时莹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祖父说的是。”薛锦棠道:“万一三姐姐再被撵回来,就太难看了。”   薛老太爷又交代了几句,不外乎是让薛锦棠好好奉承燕王妃,不能惹了燕王妃的厌。   薛锦棠一一答应,跟薛老太爷告辞:“既然无事,锦棠就先回去了。”   薛老太爷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眸中流露出几分惋惜,薛锦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是落在薛锦莹身上呢。   薛锦莹看了老太爷一眼,两手暗暗攥成拳头。   次日一早燕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等着了,除了周嬷嬷之外,另外还有一名骑着枣红骏马的侍卫。   薛锦棠堪堪走出大门,那侍卫就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薛锦棠旁边,虚虚地扶了薛锦棠一下:“当心台阶。”   薛锦棠这才发现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郑执,他今天穿黑色红边的侍卫服,十分英挺。   见薛锦棠打量,郑执低声说:“殿下说了,以后都由我来接送你。”   薛锦棠笑了笑,相较于别人她肯定更信任郑执一些。   “以后就有劳郑表哥了。”   郑执身子一怔,垂了眼皮,低声道:“别跟我客气,你以后……只把我当亲哥哥就是。”   薛锦棠心里微讶,慢慢点了点头。她其实想不明白郑执为什么会对她示好,不过郑执并不是心口不一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真心接受了她了。她能跟郑执和平相处,舅母必然会高兴。   上马车的时候,薛锦棠想像昨天那样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才刚刚搭上车,就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抱着送上了马车。她回头去看郑执时,他已经身姿笔挺地坐上马背在前面引路了。   薛锦棠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心里想着慧明师兄是主持最疼爱倚重的弟子,捐粮的事情要从慧明师兄这里入手才行。   今天天色还早,路上顺利的话,她到达的时候慧明师兄应该还在做临水默读的早课,她只要去寺里元清河边找师兄就行了。   薛锦棠下了马车,对郑执说:“有劳郑表哥了,你去做事吧,等事情办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郑执提示她注意大殿穿堂的门槛,说:“殿下吩咐了,只要你出门,都由我护送。”   原来是给她当侍卫而不仅仅是路卫,薛锦棠点点头表示明白:“郑表哥找个地方歇息吧,我去找慧明师兄说话,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去。等事情完了,我再叫你。”   郑执抬头,双目朝走廊尽头望去,拧眉不语。   薛锦棠哑然失笑:“表哥放心吧,这次我去的是元清河而不是理事房,不会走丢的。”   “走吧。”郑执在前面带路:“听说元清河景色宜人,跟慧明师父说话,我正好赏景。”   薛锦棠知道他是好意,就没再坚持。   早上的河面有水汽缭绕,慧明和尚正盘坐在河边的大石上闭目诵经,宽大的衣袖沾了露水湿漉漉的,他慈悲温润的脸庞如佛陀般悲悯、遥远、超世绝俗。   他们的脚步由远及近,慧明和尚一直微闭双目,仿若未闻。   “慧明师兄。”薛锦棠在离他七八步的地方停下来,喊了他一声。   慧明和尚的双目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睁开了,嘴角也在此时微微上扬,双眸中的温润慈悲仿佛要溢出来,却不见清冷,反而沾染了世俗的情|欲。   郑执盯着慧明和尚深深看了一眼。   “小师妹,你来了。”慧明和尚起身走到薛锦棠身边,微微低了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郑执再次看了慧明和尚一眼,只觉他旁若无物,专注凝视的样子有些刺眼。   他朝前走了两步:“慧明师父有礼。”   慧明和尚双手合十:“郑施主有礼。”   此时慧明和尚眼里的慈悲尽是清冷,跟大殿上的佛像一般遥远、没有温度。   郑执垂了眼皮,原来不是他的想多了。   “师兄,我有话跟你说。”薛锦棠道:“还是关于上次的事情……”   惠明和尚问:“是否要移步理事房?”   “不用,郑表哥不是外人。”   慧明和尚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把两只眼睛落在薛锦棠脸上,耐心等她说话。   “我已经见过燕王世子了。”   薛锦棠快速把过程说了一遍,满脸期待地望着慧明:“所以,我希望师兄帮我,我想见主持师叔请他同意捐粮。可以吗?”因为怕拒绝,她最后三个字气息有些不稳。   “这个当然可以。”慧明和尚气息不变,目光平静一如平时:“我带你去见师父,帮你跟师父说情。”   薛锦棠喜不自禁:“真的?多谢师兄。”   虽然知道慧明师兄好说话,但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她不确定慧明师兄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有慧明师兄说情,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   她满脸笑容,嘴角高高上扬,两只眼睛亮晶晶仿若星辰。   慧明眸中的慈悲怜爱更胜,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过了一会自己意识到失态,又赶紧低垂了双目,默念佛偈。   “郑表哥在此稍等,我跟师兄先去找主持了。”   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郑执苦涩叹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可怜的僧人。   薛锦棠在主持房见到了圆达法师,听说了薛锦棠的来意之后,圆达法师说:“师兄临走前将师侄托付给贫僧,贫僧身为师叔自当相助。师侄只需将师兄给你的那枚印章交给师叔,师叔便立刻捐粮。”   慧明和尚一怔,抬头看了圆达法师一眼,复又底下头去,一语不发。   薛锦棠脸上的期待慢慢消退,笑容也消失不见:“师叔,那枚印章我已在三年前就交给师叔了。”   师父临走的时候说过那印章很重要,她一直谨记,所以收藏的很好。三年前,她还未坠马痴傻,圆达法师说要用那枚印章,她想着印章本就是寺里的东西,本该奉还,于是就亲自把印章送到圆达法师的主持院。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圆达法师在打坐,她就把印章交给近身服侍圆达法师的慧真和尚。   他们交接的时候,圆达法师虽然一直闭目打坐,但是他们的对话,他必然是听见了的。否则圆达法师第二天就不会夸赞她了,更不会在几天后亲自开光了几本佛经,让她带回去送给祖父祖母。   “阿弥陀佛。”圆达法师双手合十:“师侄说笑了,若师侄已将印章奉还,贫僧又怎么会再向师侄讨要?还请师侄莫要玩笑,赶紧将印章还给我寺。”   他这般笃定,薛锦棠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只认真回忆着当天的情况。   “贫僧事务繁忙,请师侄自行离去吧。”   薛锦棠知道这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便不再争执起身离开。   慧明送薛锦棠出去,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走出主持院之后,薛锦棠停下来,神色严肃问他:“师兄,你实话告诉我,那印章到底在不在主持法师那里?”   慧明愧疚地点头:“是在师父那里。”   师父今天这样说,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帮小师妹。可是不捐粮的话,燕王世子必定不会替小师妹治病。   慧明目中也带了淡淡的焦急,只希望能立刻想出不违背师父又能帮到薛锦棠的两全之法。   薛锦棠气结!   果然不是她记忆出错,而是主持和尚耍赖不想帮她。   “师兄请留步吧。”   她想一个人去找郑执,顺便好好捋一捋思路。   慧明见她忧愁,心头发苦,默念佛偈,目送她离去。   此时已快到中午,寺庙中有许多上香的善男信女,薛锦棠边走边想,突然听到有人说:“北潭拓、南鸡鸣,金陵鸡鸣寺我不知去过多少回,今天总算是来到潭拓寺了。”   那人说一口流利的金陵官话,很显然是从金陵来的。   乍然听到乡音,薛锦棠只觉得熟悉,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他们说话。   那说金陵官话的年轻男子用十分向往的语气说:“都说潭拓寺有大佛流泪的奇观,不知我们此行能否遇见。”   “那可不行。”同行的年长男子忙道:“大佛流泪只在灾乱之年,佛祖不忍见百姓离苦才流泪不止。如今国泰民安,我们都盼着大佛永远都不要流泪才好呢。”   “是在下唐突。”金陵男子讪讪道:“我们去大雄宝殿参拜一番吧。”   他们快步离去了,薛锦棠却突然舒展眉头,神采飞扬地去找郑执:“走,我们去燕王府。”   她想到让潭拓寺捐粮的办法了。只是她一个人办不成这件事情,还需要燕王世子赵见深帮忙才行。 ☆、24.服侍   潭拓寺有两宝,一是高僧圆融,他不仅精通佛法、医术高超,还擅长相术,写了一手爽爽有神的楷书。第二宝是大雄宝殿的大佛像。佛祖雕像各寺庙都有,可潭拓寺的这个大佛像会流泪。   大佛第一次流泪还是在前朝己亥年,当年八月赤巾军起义,九月内乱四起,民不聊生,大佛怜悯众生,十月初八这日流泪不止,数日不歇。赤巾军首领被感化,自觉罪孽深重,放下屠刀,剃度为僧。   后来每有战乱、瘟疫、地动等天灾人祸时,大佛都会因为慈悲而落泪。大齐人人都知道潭拓寺大佛有灵,因此香火鼎盛、名扬四海。   当今正昌帝的元后在去世之前还亲自到潭拓寺礼佛,乞求佛祖保佑正昌帝万寿无疆、太子身体康泰、大齐国泰民安,还带来了正昌帝御笔所题的匾额。   所以,潭拓寺在燕京十分有地位,哪怕是燕王世子赵见深也不能对潭拓寺用强。   薛锦棠在去潭拓寺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棘手,但是她没有想到主持圆达竟然会这么无赖。本来以为希望渺茫,却不料山穷水尽之时,几个香客的随口之言给她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潭拓寺引以为傲的流泪大佛并不是佛祖慈悲,而是内有机关。之前大佛内机关损毁,师父进去修缮的时候将她也带进去了。   如果她能以这个秘密为要挟,何愁圆达主持不捐粮呢?虽然这做法有些卑鄙,但也是圆达主持耍赖在先,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明天又是十月初八日,潭拓寺里的和尚与信众会跪在大雄宝殿诵经膜拜,乞求佛祖保佑无灾无祸,万物安泰。   如果要威胁圆达主持,明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那大佛的外面有锁,内有机关能手打制的机关,一般的工匠根本无法破解。燕王世子赵见深为改造武器收拢了不少能工巧匠,这事还是要向燕王世子求助。   周嬷嬷领着薛锦棠进了燕王府。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书房也还是那个书房,薛锦棠没见到赵见深,只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面白无须、十分儒雅的男子。   薛锦棠看他像太监,只是他跟寻常太监又不一样,身上有一种青衫文士温秀气度。   周嬷嬷笑容满面、客气又恭敬地给那个男子行礼:“见过范首领”   薛锦棠暗暗点头,原来她猜得没错,这位的确是个太监,而且还是赵见深身边第一首领太监范全。   范全说:“殿下在演武厅练武,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结束,请薛小姐稍等。”   范全说完,又叫了小太监给演武厅那边送一套衣服过去。想来是供赵见深练武后沐浴更换。   薛锦棠安心等着,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叫着殿下问安的声音,她赶紧站起来,抬头朝门口看去,这一看,让她愣了一下。   赵见深正大踏步而来,他赤着的上身还在滴汗,小麦色精壮的身躯、宽阔厚实肩膀因为汗水的湿润带着晶亮的光。下身轻薄的中裤几乎湿透,紧紧地包裹着他两条大腿……   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双目,低下头行礼:“民女见过殿下。”   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子,前世她将楚王世子迷得团团转,哭着求父皇给他赐婚,以女官之身成为楚王世子的未婚妻。   可惜她汲汲营营,贪心不足,又搭上了当时皇储的热门人选安王,在安王的指使下设计陷害他。   当时他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薛锦棠设计迷晕了他,被安王与几位内阁大臣撞破,她就哭着喊着说他强占了她。   楚王世子跪在大殿上求父皇替他做主,强占弟妇、寡廉鲜耻的罪名落在他的身上,他被罚在府中思过,不仅一个月后的立储大典被取消,父皇还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一直以为陷害他的人是安王,后来却查到线索发现除了安王还有其他人。当时广东铲平王叛乱,他前去镇压,就将此事暂且放下,本打算回来之后再细细查探,不料他被人暗算,命丧广东。   前世的仇他要一一讨回来,薛锦棠是他仇人之一,他自然不会放过。可相较于弄死薛锦棠,最重要的是要查到薛锦棠的幕后主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主动送上了门,更没想到这次竟然撞上了他没穿衣服的时候。   看她的反应,跟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薛锦棠这个时候还没有被人收买?   赵见深不动声色地问:“你又来做什么?”   他说着,人已经走进了书房,转到屏风另一边,接着薛锦棠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薛锦棠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本来担心赵见深会因为走光而恼羞成怒,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殿下,民女想跟你借个人。”薛锦棠简明扼要地把自己的目的说了。   屏风那边就传来赵见深冷笑的声音:“你事情没办成,竟然还敢来跟我要人?”   他身上本就有一股冷峻如刀的气势,不说话就能让人很害怕,这般冷笑动怒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薛锦棠强逼着自己忽略脊背上冒出的凉意,沉着道:“若能得一巧匠,剩下的一半粮饷很快就有了。”   赵见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她分明心中惧怕,却不愿意退缩,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她胆子很大。   “我的人不是白给的。”赵见深道:“你需要为我做事来换。”   薛锦棠无语,我来要人还不是为了给你办事?   但是她只敢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民女自然照办无误。”   “哦?”赵见深哂然一笑:“过来给给本世子更衣。”   薛锦棠她脑中一白,有些不敢相信。看看左右,见屋中除了她再无旁人,这才确定赵见深是在跟她说话。   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薛计相最疼爱的外孙女,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媛,一向是旁人服侍她更衣穿鞋,从没有她服侍别人的时候。   可是现在,赵见深却要她服侍他穿衣。她花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她不是官宦千金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商户之女。在赵见深这样的天之骄子看来,她地位卑贱,如同草芥,甚至连王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   认真论起来,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以后都要被主子指婚做官太太的,她一个商户女,还真不一定比王府丫鬟嫁的好。   在赵见深眼里,别说是她了,便是北平府的地方官还不是跟个奴婢一样任由他使唤?   薛锦棠说服了自己,就拿起架子上的一件中衣,神色从容地走到赵见深身边:“请殿下抬一下胳膊。”   赵见深寒潭般的双眸比刚才更幽深了。   她果然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刚才见他还觉得害羞,才短短一小会的时间就克服了障碍平静如常。只是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熏香,这般清甜馥郁。赵见深吸了一口气,细细辨别,发现自己竟无法分辨这熏香的成分。   这让他心头一凛。他因为身体原因,重生之后就拜访了一位不出世的神医学习医术,一般的草药根本瞒不过他,现在他无法分辨,薛锦棠所用的极有可能是海外传来的药物。   前世,他就是被薛锦棠的熏香放倒的。要想办法弄清楚她身上的香料的配方才行。   薛锦棠根本不知赵见深在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替别人穿衣服,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是也费了不少的时间。等衣服穿好,她额上也细细密密沁出了一层汗。   而此时她身上的香味越发浓郁,赵见深闻了,只觉这香味甜而不腻,清而不媚,让人格外舒适,闻了还想闻。此时那味道突然淡了,赵见深竟忍不住用力吸了几下。原来是薛锦棠给他穿好了衣服,退开了一些距离。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追随她、想要一直沉溺在那香味里的冲动。他身子一震,忙止住自己的脚步。这味道太霸道了,让他都失态了。   赵见深心里生出几许懊恼,去看薛锦棠时,她神色还是从从容容的,依然低着头,乌鸦鸦的头发洁白的额头,这么胖,却一点也不丑陋。   她垂在身侧的手柔白肉呼呼,指甲粉嫩泛着光泽。   她是如此的平静,赵见深突然生出一股无明的怒火。   他转身走到大案边,随意从笔架上选了一只笔,声音比从前又沙哑了几分:“磨墨。”   薛锦棠暗暗攥了攥手,低声应“是”,走到他身侧磨起墨来。   她外祖父擅长丹青书法,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就坐在外祖父的案头玩耍,大了一些就帮外祖父磨墨。她性格好动,但是磨墨的时候却非常有耐心,她很喜欢磨墨,觉得这样细细研磨能让人心生欢喜。   可是现在,她心里没有丝毫的欢喜,只有忐忑与羞辱,这种看人眼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虽然都是逼迫,跟薛家给她的不一样,面对薛家她敢反抗,敢设计,可是面对赵见深,她不敢。因为他们力量悬殊太大,他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她。   她明明不喜欢被他这样使唤,却不得不去做,还必须装出甘之如饴的模样来。   “斟茶。”赵见深头也不抬,只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是。”薛锦棠倒了茶,放在赵见深手边,就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赵见深“嗯”了一声,语气中终于带了几分满意:“你很听话,我很喜欢。”   这一句话带着羞辱,将薛锦棠之前的心理建设全部打翻。到了此时她也看清楚了赵见深的意图,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羞辱她。   她应该转身就走,立刻就走,再不受这羞辱。可是她不能,她要是走了,或许这一辈子都要老死薛家内宅,此生复仇无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压下,用尽可能柔顺的声音说:“民女不胜荣幸。”   赵见深突然停下笔,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   薛锦棠也在此时看清楚他飞扬的丹凤眼里两只瞳仁又黑又深,目中意味莫名。她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目光中的意思,赵见深复又低下头去,继续书写。   “你坐吧。”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薛锦棠心里是十分焦急的。明天就是十月初八,她要赶回到潭拓寺,还要开锁打开机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心里着急,她却不敢催促,因为赵见深太可恶了,她越着急,他就会变本加厉地刁难她。   又过了不知多久,赵见深终于停下笔来,起身站了起来:“你很会服侍人。”   薛锦棠受辱到了极致,反而淡然了下来,既然决定要伏低做小,那就做个透彻。   “谢殿下夸奖。”   她声音淡淡的,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赵见深眸中的打量更深了。   “范全。”他声音不高,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摩挲着人的骨膜,让人不容忽视:“备车,去潭拓寺。”   薛锦棠心头一跳,一股喜悦涌上心头,不过她的喜悦只放在心里,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多谢殿下。”   第一次跟赵见深交锋,她被他看穿了,所以她只能被动挨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哪怕再害怕也不能流露出来。双方博弈,让对手看清楚你的意图,这是大忌。   赵见深走出门,眉头紧锁,这女子才十四,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不仅有来历不明的奇香,性子还这般淡定从容,她不简单,很不简单。 ☆、25.功成   薛锦棠走出门,见范全已经在侧门外等候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六匹骏马。   她没有多想,手脚并用朝马车爬,只是这马车比她之前坐的那一辆高了许多,也没放踩脚登,她朝上一扑,抬起腿脚够了半天也没能够上去。   你见过肉丸子打滚吗?   薛锦棠此刻大抵就是这样的。她废了很大的劲才终于把一条腿搭上马车,只要再用点力气就能爬上去了。   “呵呵。”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冷冷的笑声,惊得薛锦棠手一松,跌坐在地上。   赵见深眸色深沉,带了几许玩味:“薛小姐不仅聪慧,身手也是极好的。”   薛锦棠快要气炸了。   赵见深绝对是故意的,他故意要羞辱她。   “殿下谬赞了,民女受之有愧。”   薛锦棠神色如常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看左右,见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块石头,走过来搬过来垫在脚下爬上了马车。   帘子一放下她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她知道燕王世子赵见深冷酷无情,不按常理出牌,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不可捉摸,让人完全不能知道他的打算,更无从防备。   如果事情成了,他给她治病,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得住。   薛锦棠闭上双目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天潢贵胄视人命如儿戏,他杀个人都不眨眼,这般捉弄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唰”地一下,帘子被掀开,薛锦棠立刻睁开眼睛,见赵见深半边身子已经进入了车内。   她有些不解,赵见深难道不应该骑马的吗?   赵见深已经进来坐下,看了她一眼道:“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薛锦棠这才注意到车内的软毯上还有一个蒲团,她起身跪坐在蒲团上。   车里十分安静,除了外面的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   赵见深闭上双目,暗暗吐纳。   他只安排了一辆车,是想要羞辱试探薛锦棠,却忘记了她身上的奇香。   现在两人窝在马车内,甜香浮动,令人沉迷。   他睁开眼睛打量薛锦棠,见她发如青丝,皮肤雪白,粉嘟嘟的红唇似花瓣一般。这样胖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丑,反而像瓷娃娃一般,有着寻常少女所没有憨态可掬。   他垂下眼皮冷笑,看来,她前世能将楚王世子迷的三荤六素,也不光光是楚王世子心性不坚定的缘故。   薛锦棠的确有迷惑人的资本。   他闭上双目不去看她,丝丝缕缕的香味却由鼻入侵,撩拨着他的心神。   赵见深拨开帘子,对外吩咐:“加快车程。”   他声音并没有多大,众人却奉为圣旨,马车立刻快速跑起来。   薛锦棠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耐烦,她立刻心弦紧绷,恨不能马上就能抵达潭拓寺,逃离与他共处一室的恐慌。   马车终于抵达,薛锦棠跪着不动,等赵见深下了马车,她才拍了拍跪麻的双腿,艰难地爬下了马车。   赵见深身穿天青色棉布袍,头戴竹簪,负手站在山门前。明明他装扮与时下家境富裕的男子一样,可身上的气度却掩不住,来往有很多人都打量他,又不敢正面打量,只一面偷偷地看,一面离他远远的。   赵见深则旁若无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出现给旁人带来了多大的不安。   薛锦棠想了想,决定去问范全:“不知哪位是大匠帮我?”   范全突然笑了,温和道:“燕王府里的大匠,殿下若称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   这小胖姑娘真厉害,竟然请得动殿下给她做事。   “啊!”薛锦棠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原来是殿下。”   范全冲她竖起大拇指:“果然好口才,说得动殿下。”他是夸薛锦棠,可脸上的表情却透露着“你很有福气,我们殿下帮你”的歆羡。   薛锦棠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然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待,只有薛锦棠、郑执、赵见深三人进寺,一路来到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   宝殿内,高达七丈二尺(约24米)的释迦摩尼像高高在上,神圣庄严,正悲悯地半垂了眼皮注视着他的信众。   佛像背靠着一堵墙,那是一面空心夹墙,入口就在大殿外墙后面的一簇竹子里。竹子旁放着一张摆放香烛的香案,平日无人看守,只在特殊的日子有人把守。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实则内有乾坤呢。   潭拓寺举世闻名的流泪大佛竟然是造假而来,这事若是传出去,可以说是惊天丑闻了。   不仅仅是欺骗信众,更犯了欺君之罪,是真相大白还是为了保住秘密捐献粮食,薛锦棠相信,圆达主持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薛锦棠先到大雄宝殿前,对着佛祖下跪参拜:阿弥陀佛,我身为佛门子弟,身为师父的弟子,出此下策威胁圆达法师,实在是罪孽深重,所有一切弟子愿一力承担,望我佛慈悲,勿牵连他人。   薛锦棠三跪九叩默念佛偈,然后跟赵见深一起悄悄走到竹林之后。郑执守在外面,替他们放风。   那锁果然是经过特制的,赵见深的确很厉害,他很快就发现了锁的构造,只是想要打开机关,还需要慢慢琢磨。   事情不好办,开锁的不是一般人,薛锦棠不敢催促,只耐心等待着,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赵见深才摆平那机关。   此时薛锦棠已经满头大汗了,一方面是因为热,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夹墙里竟然没有弄通风口,随着时间的推迟,墙内的空气越来越少。   薛锦棠低声道:“我们快出去。”   越来越闷,再等下去,他们极有可能被闷死在夹墙内。   赵见深“嗯”了一声,声音竟比之前更沙哑低沉,呼吸还有些粗重,分明跟她一样觉得不舒服了。   两人摸索着来到门边,薛锦棠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突然赵见深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你是何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薛锦棠本就闷得难受,加上没有心理准备,脚下一个踉跄,朝后倒,就靠在了赵见深的怀里。   那清甜馥郁的芳香竟是前所未有的浓郁,赵见深身子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鼻息。   薛锦棠失了依靠,跌坐在地。   外面郑执朗声说:“自然是来拜佛的香客。”   来人很是严厉:“若要拜佛,去前面大雄宝殿,勿要在此处逗留。”   薛锦棠呼吸越来越急促,两眼发晕,犹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赵见深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蹲下来看她,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练内家功夫,可以闭气数个时辰,便是没有空气对他来讲也没什么,薛锦棠不同,没有空气,她会死。   赵见深伸手去推门,薛锦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   若是开了门,被人发现,圆达主持必然会有防备,她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不行!   忍一下,再忍一下。   赵见深眸光深沉,死死盯着薛锦棠,他知道这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她竟然连命都敢不要。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虚汗淋漓,泪光点点,脸色苍白,两颊却红通通的,菱角般的红唇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丁香小舌若隐若现……   她抓着他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忽视。   赵见深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怒声低语:“算你好运!”   什么?薛锦棠脑袋如浆糊,还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赵见深的脸已经贴了过来,接着有柔软的东西含住了她的唇,带着凉意的空气由唇入肺,让她全身的毛孔都为之一展。   生存的本能让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对着那空气的源头拼命吸允,只是那源头不停的动,她只能不停地用双唇去捕捉。有温热的、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还有男子低低的、压抑的喘息。   接着她感觉有人推了她一下,那空气之源离她远了。虽然不能再继续吸空气,但有了刚才吸允,她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戒喜,不得无礼。这位施主是我的好友。你将此卷经书送给无嗔长老,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这声音淡然慈和,分明是慧明师兄,薛锦棠立刻站起来,就听到之前那严厉的声音立马变得乖顺:“是,堂主。”   薛锦棠几乎是用全身的感官去聆听,待听得有脚步声走远了,就猛然一推门。   与此同时有人从外面拉门,她这一推扑空,一头朝前栽去。   她没有摔倒,一双白衣宽袖的胳膊接住了她,薛锦棠踉跄了两下,抱着慧明的胳膊休息了一会才站稳。   郑执立刻过来扶她:“要不要紧?”   薛锦棠见他脸绷得紧紧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知道刚才的事情他也受到了惊吓,连连摇头:“我没事。”   她这才想起赵见深,回头看时,赵见深正从内往外走,如一阵风一般越过众人而去。   “殿下留步。”薛锦棠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问:“明日……”   赵见深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声音冷厉有不容错识的怒意:“明日的事情本世子自会办妥,你不必来了!”   这怎么行!她还要等明天事情结束好好跟他商量治病的事情。   “可是……”   “本世子说你不必来了!”他猛然回头,竟然蒙了面,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刺来,仿佛要当场将薛锦棠凌迟。   薛锦棠心头一寒,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也不敢往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快步离去。   范全一直在山门前等待,遥遥见自家主子出来,步履不似往常稳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见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带赤,分明是与人大战数回合之后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凛:“是险胜吗?”   赵见深脸上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怒气腾腾地上了马车。   范全了然,原来是被人打败了。   潭拓寺的确是有武艺高强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位能将比自家主子更厉害啊。还有主子的嘴又红又肿,是怎么回事啊? ☆、26.多磨   薛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赵见深发话了,她不好违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郑太太早上出门的时候很遗憾:“既然这几天你抄经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着。舅母会替你求了平安符回来的,今年人特别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样求到圣果就更好了。”   薛锦棠一直在等着结果,连午睡都不安稳。她知道赵见深这个人有手段,却不确定事情会顺利进行。   到了下午,郑太太与荣姑回来了,她们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郑太太一进门就高声喊:“锦棠,你今天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大佛显灵了!”   “是啊!”荣姑双手合十,语气虔诚:“真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只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流泪,现在突然流泪,大家应该会恐慌才对,怎么会这般喜庆?   “真的吗?”薛锦棠也做出惊讶的样子:“大佛怎么会流泪?”   “是因为潭拓寺的善举!”郑太太神采飞扬道:“咱们大齐马上就要跟鞑靼打仗了,可是军需吃紧,粮饷不够。若是鞑靼人攻来,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们北平府的百姓。圆达主持不忍百姓受苦,决定捐出十万担粮食助军。佛祖感动圆达主持的善举,为百姓不必遭受战乱而喜悦,这才感动流泪。”   “阿弥陀佛。”郑太太道:“当时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要捐粮,这下子军粮不愁了。”   薛锦棠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是啊,军粮不愁了。”她的病也不用愁了。   可是有人很忧愁,很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圆达主持面色平静,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你不仅知道薛锦棠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为虎作伥,致使我镇寺之宝被人窥视。慧明,你泄露机密,不配再做堂主。”   大佛突然流泪,当场就引起恐慌,虽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该用何说辞安抚信众。不料燕王世子赵见深突然出现,对外宣布佛祖是因为感动潭拓寺捐粮而落泪。   他当时为人掣肘,只能答应。他猜到这事跟薛锦棠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他最倚重疼爱的弟子竟然也参与了。   “你自去戒律院领杖刑三十,养伤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园一年。”   慧明无喜无悲,垂手低语:“慧明知错,愿受惩戒。”   圆达道:“一年之后,你与圆嗔师叔一起去灵隐寺交流佛法。”   慧明推辞:“寺里有许多师兄弟都想得到这个机会,慧明犯下大错,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去灵隐寺机会难得,可他并不想去。他现在刚刚积攒出一些名声,只等明年开春下山义诊,届时他就能成为锦堂小师妹的靠山了。   “这不是奖赏。”圆达主持道:“这是惩罚,罚你枉动凡心,犯了色戒。”   慧明脸孔一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圆达主持目光如炬直视他,慧明慢慢低下头去:“是,弟子遵命。”   ……   燕京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将粮食送往潭拓寺,五天后燕王府派人来运粮,潭拓寺与百姓共计捐粮七万担。   再加上那些商贾们所捐,十万担绰绰有余了。   薛锦棠很高兴,粮食筹齐了,她也可以去见赵见深了。薛锦棠当天就给赵见深写了一封信,让郑执转交。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东西,等候燕王府的马车。可惜燕王府的马车没来。   又过了五天,郑执休沐回来,她跟郑执打听消息,郑执说信已经送到了,但是赵见深没有给她回复。   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又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依然没有回音。   薛锦棠不敢相信赵见深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你的确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里了吗?”   郑执见她语气不稳,知道她是在担心。   若是有可能,他想替她办成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撒谎骗她。   郑执不忍直视薛锦棠的双眸:“殿下不愿意见我,信是范首领接的。”   既然范全接了信,他就一定会转交给赵见深。也就是说,赵见深收到了她的信,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的的确确是被耍了,赵见深骗了她。   薛锦棠只觉得有一盆凉水从头上泼下来,她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锦棠。”郑执看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心口隐隐做疼:“你怎么样?”   “郑表哥,我没事。”薛锦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把脸对着窗外,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郑执:“郑表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事在人为,没到最后一步,我绝不会放弃的。”   她声音冷静得体一如平常,郑执把手死死握成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薛锦棠一直没有等到赵见深的消息,她干脆不再给赵见深去信,只让郑执帮忙打听沈家的事情。   薛老太爷见燕王府没人来,脸色就不好看了:“燕王妃不来,你也该主动去找王妃才是。明天一早,让莹姐儿陪你一起去燕王府拜见王妃。”   薛锦棠当然不答应:“祖父,燕王妃地位尊贵,又事务繁忙,每天在她身边侍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她没有召见,孙女若是主动凑上去,怕是会让王妃怪罪。”   “正因为燕王妃事务繁忙,每日奉承她不知凡几,你才更要经常去王妃面前露脸。只有我们主动去王妃面前请安,断没有等着王妃来接你的道理。”   薛老太爷一心想要攀附燕王府,又怎么会允许薛锦棠拒绝:“不必说了,我让你祖母准备好礼物,你们明日就去。”   “还是孙女自己去吧。”薛锦棠见避无可避,就道:“我这次去了,先在王妃面前提一句三姐姐,若是王妃不反感三姐姐再去不迟。”   次日一早,薛锦棠就坐上马车出门了,她来到燕王府侧门:“见过守卫大哥,我要见世子爷院中的周嬷嬷。”   守卫叫了个人进去问,不一会回来说周嬷嬷不在府里。   薛锦棠想了想道:“不知范大首领是否在府里?”   “范大首领在府里。”守卫说:“你有进府的腰牌,或者范大首领给的信物吗?”   薛锦棠叹息。   别说要进守卫森严的藩王府邸了,就是要进她从前的家薛尚书府,如果没有人领着,都需要提前递帖子,拿着信物来见。否则休想进门。   她这次出来,也有做样子给祖父看的意思。知道她被燕王妃拒绝,祖父下次就不会让她出来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盼跟侥幸的,此刻希望全部破灭,她看了一眼燕王府的侧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被赵见深耍了,她无可奈何。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想办法从沈家入手,让沈家半年后不能退亲。   薛锦棠坐上马车回去,却没有想到薛锦莹安排的婆子一直在尾随,将她的遭遇看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大好事!”婆子眉飞色舞:“四小姐吃了闭门羹,燕王妃没见她。”   薛锦莹“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吗?你可看清楚了。”   “是真的,婆子看得一清二楚,燕王府的守卫没让四小姐进门。四小姐没办法,就坐上马车回来了。我拐了近道,先一步跑回来给小姐报信,四小姐应该还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家。”   “好,你做的很好。”薛锦莹拿了一个荷包交给那婆子:“去请赵老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薛锦棠,这一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   “祖父,孙女有错。”薛锦莹一进门就跪下了。   薛老太爷因为燕王府没派人来心情很不好,听了这话就冷着脸说:“你有错只管找你祖母说去。”   薛锦莹忐忑羞愧道:“这件事情跟四妹妹、燕王妃也有关系。”   薛老太爷这才把脸转过来,皱了眉头:“是什么事?”   “我上次去看四妹妹,听到四妹妹跟舅母说话,原来四妹妹抄经的时候睡着了,打翻了墨盘,把燕王妃的一本孤本经书染上了墨迹,燕王妃十分生气,将四妹妹骂了一顿,再也不许她去燕王府。”   薛老太爷脸色一变,目光犀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薛锦莹白着脸说:“四妹妹得罪了燕王妃,孙女有错,不该隐瞒……”   “混账东西!”老太爷抓起桌子上的书就砸到薛锦莹身上:“你也知道你有错,怎么现在才说?”   “孙女早就想说,可是没有证据。”薛锦莹瑟瑟发抖:“或许是孙女听错了也不一定。这几天燕王府没有派人来,孙女才敢跟祖父说。”   薛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怪不得燕王府没有派人来了,原来是薛锦棠得罪了燕王妃,竟然还敢隐瞒?要不是薛锦莹说了,恐怕燕王来抄家灭门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见薛老太爷脸色已经青了,薛锦莹就火上浇油说:“之前在别院四妹妹发烧请了大夫,后来我看那药渣分明是不是退烧药而是让人消肉减脂的方子。只是那大夫就来了两次,后来就没有再来了,四妹妹也一直没有瘦下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薛老太爷眼前一黑,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你……你这话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可薛锦莹却笃定道:“孙女不敢欺瞒祖父,句句属实。听说赵老大夫今天有空,我已经替祖父请了赵老大夫过来了。”   薛锦棠醒来这么久,一点都没瘦,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一次她就赌一把,赌老天爷站在她这一边。   一连两个坏消息,将薛老太爷心中的怒火全部激出来了。   这孽障好大的胆子!   明知道自己瘦不下来,竟然还敢跟沈家人打赌。现在还得罪了燕王妃,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就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竟是上辈子的债主来讨债了。   薛老太爷两眼冒火,对着薛锦莹咆哮:“知情不告,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思过!”   他出了书房的门,径直去上房,还对小厮吼道:“去告诉门房,薛锦棠回来了,立刻将她压到上房来。”   被罚跪着思过,薛锦莹没有半点惶恐生气,反而扬起脸笑了。   祖父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因为薛锦棠会受到比她严厉十倍的惩罚。郑执不在家,郑太太回薛家老宅修缮房屋去了,薛锦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收拾薛锦棠。   薛老太爷沉着脸到达正院,赵老大夫人已经到了,他忍着怒火跟赵老大夫客气了几句。   不多时薛锦棠回来了,才到门口,她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赵老大夫吗?   薛锦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被赵老大夫诊了脉,她瘦不下来的事情就会被老太爷知道。   薛锦棠转身就走,却被薛老太爷叫住了:“站住!还不快过来让赵老大夫给你号脉。”   薛锦棠知道,她今天逃不过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地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老大夫搭上薛锦棠的手腕,没过多久就皱起了眉头,他号了又号,好像是反复确认。   薛老太爷越看脸色越不好:“赵兄有话不妨直说。”   赵老大夫摇了摇头:“这是脾脏有损所致的肥疾,不是一般的肥胖,此病无解。”   虽然薛老太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依然受到重击,他再三跟赵老大夫确认,得知这病的确没法治,就强撑着送走了赵老大夫。   他看都没看薛锦棠一眼,只叫了车夫来问:“小姐今天进燕王府了吗?”   “没有。”车夫被他阴沉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姐在燕王府门口被拦住了,没进去。”   “好。”薛老太爷摆摆手:“你下去吧。”   他这时候才看向薛锦棠,连连冷笑:“你好,好得很!”   “来人。”薛老太爷咬着后槽牙道:“上家法。”   薛锦棠拔腿就跑,五六个婆子上前来连搂带抱将她按在长椅上,剥去了她的外衣。   “给我打!”   藤条高高扬起,噼里啪啦落下来,薛老太爷没说停,婆子不敢停,不一会薛锦棠就昏迷过去。   ……   赵见深半夜才从军营回来,进门之后他目光先在书案上扫了一圈,见今天依然没有书信,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半个月他都很忙,就先忙军务上的事情,打算忙完了再见薛锦棠。其实也是想吊着她,看看她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怎么她最近都不写信了,这般容易就放弃,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他虽然没说话,范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这位薛小姐很厉害,自家主子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格外关注她。   “主子。”范全说:“薛小姐上午来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奴才没有让她进来。”   “嗯。”   赵见深拧眉道:“若是她明天再来,直接让她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我是否在家。”   “薛小姐今天挨了打,受伤严重,如今被关在柴房生死不知,怕是不能来了。”   赵见深端了茶水正要喝,突然连人带茶盏都定住了,他把茶盏放在桌上,低声怒喝:“混账!”   范全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赵见深脸色阴沉,双眸中凌厉尽现,让人不寒而栗。   “去,备马。”   竟然敢动他的人,薛家好大的胆子。 ☆、27.治病   宵禁的深夜, 街上一片漆黑安静, 突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冷寂,巡卫大吃一惊,立刻抽出腰刀做出拦截防守的姿态。   “燕王世子巡夜, 速速退下!”   随着这一声呼喊,巡卫们如潮水般退到路两边,赵见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将身后的卫队甩开数丈。   范全咬着牙拼命拍马, 看着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远,在心里哀呼, 主子,你骑的是汗血宝马,等等奴才呀。   等范全跑到地方,薛家广开大门,灯笼高挂,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   赵见深负手站在院中,地上乌鸦鸦跪满了人。   “不知殿下莅临, 草民未曾迎接,求殿下恕罪。”薛家老太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汗出如浆。   范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主子这幅样子知道的是来找人, 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抄家灭门呢。   “薛小姐现在何处?”范全面容严肃:“王妃要接薛小姐去抄经。”   薛老太爷如遭雷击:“棠姐儿身子不适……”   范全一声冷喝:“放肆!王妃有召, 竟敢推三阻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叫薛小姐出来。”   “是、是、是。”薛老太爷如应声虫一般,哆嗦着对旁边的婆子说:“快,去请四小姐来。”   婆子爬起来,腿软了两下才站稳,范全正准备迎了赵见深进正厅坐下,不料赵见深跟着那婆子朝后院去了。   薛老太爷惊恐莫名,连爬带滚追在赵见深身后,来到柴房门口。   柴房外面还上了锁,婆子拿着钥匙开,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尿湿了裤子爬不起来了。   薛老太爷只得自己去开,他两只手也在发抖。   赵见深双目凌厉如刀,他上前一脚将薛老太爷踢开,下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门。   薛锦棠趟在柴堆里,脸颊通红,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赵见深面色阴沉几乎结冰,他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脚步猛然转身:“范全,抱她起来。”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人胆寒。   薛锦莹真狠,特意挑郑执、郑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下手。院子里冷清清的,连地龙都没有烧。   范全将薛锦棠放在床上,立刻让人烧地龙、升火盆。   内室外明间的地上,跪满了人。   赵见深坐在桌边,只拧眉看着薛锦棠,眸中怒意腾腾。   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吗?怎么连这点子小事都摆不平?被人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没用极了。   我赵见深前世竟然被你给算计了!   “水……”薛锦棠呻|吟出声:“舅母,我难受。”   范全在外面叫人请大夫、通知郑太太回来,正容亢色地呵斥薛家众人:“……薛小姐是我们王妃面前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耽误了王妃抄经,你们有几条命能承受藐视王妃、大不敬之罪?”   赵见深起身,将茶水喂给薛锦棠喝。   可惜他从未伺候过人,一盏茶大半都洒在薛锦棠身上。   凉凉的茶水入喉,薛锦棠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床边站了人,下意识伸手将那人的手抓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   赵见深回头看她,薛锦棠两只眼睛还闭着,好像很难睁开的样子。她手死死抓着,生怕他走掉了一般。   赵见深目光森森,最终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薛锦棠受到安抚,慢慢睁开双眼,她双目虚虚的,不知落向何处,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却急急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舅母别担心。”   她松开了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手搭在床沿边。   赵见深将她手放进被子里面,走出了门。   “好好诊治,她若有闪失,你们数罪并罚。”   他大步离去,范全赶紧跟上,赵见深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薛锦棠抓过的手擦了又擦,将帕子丢掉。   范全满面诧异。   “薛锦棠是我的仇人!”   前世她被人破了身子,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这样的女子实在为他所不齿。   赵见深说:“我留着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哦,哦。”范全连连点头,心里纳罕,主子这是在跟他解释吗?   ……   薛锦棠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郑太太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她醒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是舅母不好,不该丢了你个人在这里。”郑太太自责不已:“以后舅母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要不是燕王妃让世子殿下来找你,那起子黑心肝的还想要你的命呢。”   薛锦棠一惊:“舅母,不是你把我从柴房救出来的吗?”   “是燕王世子,阿弥陀佛,他真是天大的好人。还给你请了大夫,把我接了回来。”郑太太擦着眼泪咒骂:“有燕王府给你撑腰,薛家这些王八蛋再也不敢欺辱你了。”   薛锦棠心里沉甸甸的。   赵见深这个人锱铢必较,帮人一次就要让人替他做事来偿还。她替他出谋划策筹到粮食,目的是为了治这肥疾之症。   可现在赵见深救了她一命,是不是就抵消了她之前的帮助?   郑太太见她脸色难看,连声唤她:“锦棠,锦棠,你怎么了?”   “我没事。”薛锦棠暗暗压下心中的慌乱,让自己冷静下来。   郑太太泪盈于睫,将薛老太爷咒骂了一番,然后搂着薛锦棠安慰:“你别怕,只管好好养病,薛老不死的被燕王世子踹了一脚,听说身子不舒服,要卧床静养一个月才行。”   她撇撇嘴不齿道:“养伤难道不能在西府吗?非要去中府?分明是丢人现眼之后躲起来了。”   薛老太爷一人兼祧两房,西府、中府各有太太、儿女。之前一直是西府十天、中府十天轮流住的。   “这样也好,他养伤这一个月,你也不用去见他、给他请安,省得面对他那张老脸。”   薛锦棠越听越心慌。   完了,完了,赵见深还打了祖父,这回她不仅不能要求赵见深给她治病,怕还倒欠了他。   薛锦棠老老实实地吃药养伤,薛老太太每天都派了王石斛家的来看望她,她自己也亲自来了两回,送了精致的点心,养伤的药膏,每一次都没有空着手,还将一个玉枕送给她,说有安神宁心的功效。   七八天之后她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薛家的下人、婆子争先恐后来看望她,郑太太起先很高兴,后来烦不胜烦,不让那些人进门。   说也奇怪,郑太太烦了,那些人就不敢再登门了。其实这都是范全的功劳,他警告过薛家众人,燕王世子过来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许朝外说,若是走漏风声,一人犯错,全家连坐。   这些下人只能在心里头憋着,而且憋的小心翼翼。   薛锦莹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明明她什么计算好了,却没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燕王世子。看这个样子,以后燕王府还会成为薛锦棠的靠山。   她越想越气,晚上睡觉被子都踹烂了几床。   薛锦棠康复了,她打算第二天写封信让郑执带给赵见深,信还没写,燕王府的马车就来了。   这一次不在燕王府,马车驶向郊外一个十分清幽的别院。   “嗯。”   赵见深打量了薛锦棠一眼:“看来你身子大好了。”   他语气平平,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是很明显他是没在生气、没在嘲讽她的。   不过她并不因此放松,薛锦棠想了想,决定主动提起救命之恩的事情。她还未开口,赵见深说:“本世子答应了会给你治疗肥疾,就一定言而有信。你若是死了,本世子就失信了。等你肥疾治愈,是死是活就不关本世子的事了。”   也就是说,赵见深会给她治病!   之前准备的种种措辞,好几种应对之策通通没有了用武之地。薛锦棠心头狂跳,惊喜不已,她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垂在腿边的手却捏紧了衣袖。   赵见深视线从她手上扫过,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坐到我身边来。”   薛锦棠头皮一麻,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知道赵见深又要怎么羞辱她。   “殿下身边焉有民女的座位。”薛锦棠恭敬敛目:“民女惶恐。”   只听得赵见深一声冷笑:“呵,你不过来,莫非要本世子屈尊到你那边给你号脉?”   薛锦棠不胜欢喜,脸上不露分毫,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走到赵见深旁边坐下来,捋开衣袖,将手放到桌子上。   真肥,真白,像是一团融融的雪。   赵见深把手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她柔嫩肌肤下脉搏的跳动。先是两根手指,接着是三根手指,时而轻压,时而重按。   薛锦棠窥视他脸色,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腕,两只丹凤眼都十分专注。   薛锦棠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赵见深很厉害,她一心求赵见深给她治病,只担心赵见深会拒绝她,却没有想过万一这病赵见深不会治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薛锦棠在心底默默祈祷,赵见深一定会治这个病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觉得时间过得难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见深终于收回了手。   他没说话,只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有些踟蹰。   薛锦棠心都要跳出来了,又紧张又害怕。   “殿下。”薛锦棠刻意压制着,可声音还是流露出些许乞求:“民女的肥疾该如何治疗?”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治吧。”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治倒是能治,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   薛锦棠两只手死死抠自己大腿,好像等待凌迟的罪犯。   赵见深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她能把自己大腿抠个窟窿出来。   “我可以给你治,只是比较耗费时间,要隔几日针灸一次。”   他只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一下,薛锦棠心里涌起一股浓浓不详预感。   “针灸耗时费力,这些都可以克服。”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是你不是哪一处有病,你的肥疾是全身。”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言外之意却很明显了,薛锦棠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好像快冒烟了。   那脸上的红慢慢褪去,一种可怜的苍白色浮上来,她身子僵硬如木雕石刻般一动不动,身上却大汗淋漓,很明显是在天人交战。   真是可怜得不得了。   赵见深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此刻见她红唇发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心里那种占了上风的得意突然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随着她汗出如浆,她身上那浓郁的甜香如被打翻的花蜜罐子,铺天盖地汹涌而出。   赵见深起身,跟薛锦棠拉开了距离。   “全身针灸,但是男女有别,所以这个方法不行。”赵见深沉吟道:“所幸还有其他方法,人的头面、双耳、双手、双足布满经络,而这些经络通往全身与内脏。特别是头面与双足,与身上的经络息息相关,只是这样一来,针灸就会特别痛苦……”   “我能接受。”薛锦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她低了头,语气坚决:“再痛苦我都能接受。”   相较于全身针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病不避医,虽然男女有别,但为了能瘦下来,这不算什么。   赵见深眉头一挑,目光幽深。   这女子果然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来人,带薛小姐去沐浴更衣。”   薛锦棠没想到现在就针灸,她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过来。可还是跟周嬷嬷一起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等她脱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衣服都汗透了。   怪不得赵见深让她洗澡,原来是她汗出了太多有味道了,看来的确要好好洗一洗才行。   她虽然不是大夫,却也知道人在舒适的状态下做事,跟难受的状态下做事是完全不同的。   赵见深这个大夫提供了治疗方案与场所,她这个患者就该把自己清洗的干干净净,没有异味,让赵见深在舒服放松的状态下给她治病。   其实她想多了。她身上自带一股含笑花的甜香味,只是她自己闻不到罢了。   沐浴之后,薛锦棠换上了宽大的衣袍,这衣袍柔软洁净,脖颈、袖口、裤脚都有束带,她穿好衣服,将束带扎好,除了手脚头面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完全不会露出来。   一看就知道这衣服是专门设计给针灸的人用的。能设计出这样的衣服,赵见深果然很厉害。薛锦棠满怀信心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赵见深坐在椅子上,他左手边放着一张床,右手边是一张桌子,大白天的桌子上还点着灯。   “过来,躺下。”   薛锦棠依言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桌上摊着一个针灸包,里面长长短短的银针一字排开。最长的针有小孩胳膊那么长,最短的几不可见。一根根银针闪着冷冷的光芒,让薛锦棠后背发凉。   她定了定,等呼吸平稳了,才慢慢躺到床上。   不用怕,只是针灸而已,一定不疼。   她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见赵见深抽出一根针,先是在火上烤了烤,又用烧酒擦拭,然后对着她的脸落了下来。   她还是很害怕的,虽然不想承认,而且针扎在脸上,特别是刚刚扎下来的一瞬间是比较疼的。   她不敢再看,只把眼睛闭上。   赵见深冷笑,看她刚才的样子,还以为她胆子有多大,没想到一转眼就怂成这个样子。前世他就栽在这种怂货手里,说出去都丢人。   紧张成这个样子,全身的肉痉挛,穴道移位,扎下去不仅疼,还会没效果,只会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赵见深冷冷道:“听我的指挥。”   “是。”薛锦棠全身的肌肉都在抖,精神高度集中,闻言立刻回答。   “吸气,呼气。”   “吸气,呼气。”   随着她一呼一吸,胸前的饱满鼓起落下,十分的显眼。   她胖,女性特征的地方就格外的丰满。   赵见深定了一下,把视线移开,手轻轻放在她柔软温暖的小腹上。   薛锦棠身子一僵,肚子上的手掌就微微使了力气。   “跟着我的动作走。”赵见深声音沙哑低沉:“吸气的时候小腹鼓起顶我的手,呼气的时候肚子往里吸,挤压内脏。吸、呼,吸、呼。”   薛锦棠配合着他的口令手势,觉得呼吸越来越深远绵长,紧绷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放的很松。   “好,不要睁眼,继续。”   赵见深拿了一根针,扎在她的脸上,薛锦棠只感觉到微微一刺,却并不怎么疼。这下子她才放了心,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笑的时候扯动脸上的肌肉有些疼,她赶紧收敛了笑容,不敢笑了。   赵见深竟然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眸中依然清冷。   薛锦棠像个刺猬一样趟了半个时辰,到了起针的时候就不那么疼了。   薛锦棠换回自己的衣服,来跟赵见深道谢:“多谢殿下救治,民女还要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日后殿下若有差遣,民女一定奉命。”   虽然赵见深不说,但她受人恩惠却不能装作不知道。而且以她对赵见深的了解,他并非施恩不求报答的老好人。与其等他以后做出要求,倒不如她自己提出来。   “薛锦棠。”赵见深突然连名带姓称呼她,沙哑的声音低沉醇厚,好像他在她耳边说话一样:“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薛锦棠愣了一下,听赵见深的意思,他们之前是见过而且认识的。可她这副身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赵见深又是这么的气场强大,凌厉逼人。若是她跟他见过,她不会不记得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她凝神想了一会,记忆中的确没有赵见深的印象:“殿下,民女不明白您的意思。”   “八年前,在潭拓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赵见深的记忆很清晰,他慢慢把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说给薛锦棠听:“你给我了我一包糖。”   那一年皇祖父突然下旨,要各藩王送一名皇孙到京城承欢膝下。父皇舍不得庶长子赵见鸿,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还小,于是父王母妃决定送他去京城。   那年他十岁,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母妃。他不想去,却又不想惹母妃伤心。临行前,母妃来潭拓寺为他祈福,他偷偷跟来了,见母妃跪拜佛祖,他难过的哭了。   他遇到了薛锦棠,她把身上的一包糖给她吃,还让他不要伤心:“好歹你母亲疼你,我母亲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对我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京城虽然远,但是你很快就会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回燕京跟你母亲团聚。”   薛锦棠比他还小,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想把糖还给她。她没有要,笑嘻嘻跑远了,还说等他从京城回来,带京城的糖还给她吧。   薛锦棠搜索记忆,想了一会不由低声惊呼:“你……你是哪个小胖子!”   八年前她的确给过一个人一包糖莲子,可那个人是个哭鼻子的小胖墩,她实在没办法跟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对,我小时候很胖,又是父皇的嫡子,母妃觉得颜面无光,就限制我的饭量、不许我吃糖果点心。”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糖的,他怕母妃伤心,忍着馋不吃。后来薛锦棠给了他一包糖甜极了,他舍不得吃,偷偷放起来,打算慢慢吃。   “我带着你给的那包糖去京城,不料路上遇到伏击滚落山崖。虽然没有受致命的伤,但是人却被困在山底。五天五夜之后侍卫们才找到我,而那五天五夜,我就是靠着你给的那包糖撑下去的。”   “认真算起来,是你救了我一命。若没有那包糖,我无论如何也撑不到侍卫到来。”   薛锦棠惊讶不已,真没想到她跟赵见深还有这样的渊源。   “能救殿下一命,是民女之幸。”正是当初那小姑娘无意中的善举,才让她今天能有这样的福报。   赵见深点头:“的确是你的福气。你替我出主意,我给你治病。你救了我一命,这次我也将你从柴房救出。”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那民女与殿下便扯平了。”   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薛锦棠回去的路上一直心情很好。   赵见深却目光冰冷。   前世她给了他一包糖,救了他一命。他一直记着她的恩情,后来薛锦棠进京参加女官考试,他在名录上看到她的名字,见她籍贯的确是燕京,就知道他还欠她一命,想着以后有机会就要偿还他。   也是巧了,几个月后他听到几个小宫女说薛锦棠犯了错,受了廷杖,被关在某处等死,就叫范全带了太医给她治疗。   薛锦棠来道谢,他见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就把糖莲子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让她以后若遇到过不去的难关可以来找他。   那是他跟薛锦棠的第二次见面。   在接下来的一年,他跟薛锦棠都没有见过面,直到她被封为楚王世子妃半个月之后,那一天父皇夜宴百官,她突然找了个丫鬟来叫他,说有急事。   他前世心宽体胖,对人不设防备,听说她有急事就去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无端端陷害自己。他才到地方,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迷晕过去。   他是被楚王世子打醒的,他未着寸缕躺在床上,薛锦棠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跪在地上哭,任谁看都是捉奸在床的样子。   他问薛锦棠怎么回事,薛锦棠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   他前世有隐疾,根本不能行人事,这事除了母后再无人知道。但当时那个时候,他却不能说出来自证,一个不能行人事的皇子,是不配做太子的。   他只说自己是清白的,没碰薛锦棠。徐贵妃叫了老嬷嬷来给薛锦棠验身,她已经失了清白,而且刚刚失去清白不久,身上还有残留的处子之血。   他百口莫辩。   他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而且身体肥胖,为人单纯。父皇更喜欢徐贵妃所出的庶长子赵见鸿,并不太喜欢他。   但是他性子好,五官跟皇祖父有几分相似,又有宽厚慈和的好名声,朝中有很多大臣都十分爱戴他。因为这件事情,他被冠以乱伦悖逆,□□无德的罪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后来又在弹压叛乱的时候被人暗害。   他死后没去阴曹地府,一睁眼他回到了十岁滚落山崖的地方,到京城之后,他利用前世的预知,找了一个不出世的大神医学习医术。   原来他不是吃太多肥胖,而是被人下了毒。还有他不能行人事,也是中毒所致。   他学习医术,让自己瘦下来,又学习武术兵法,在宫中奉承皇祖父。十三岁那年,他知道皇祖父狩猎会遇险,就提前准备,与皇祖父一起杀死猛虎,还因为保护皇祖父受了重伤。   从那之后,他就成为皇祖父最疼爱的皇孙。   前世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做老好人,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这一世他看清楚了,做好人无用。他要做一个手中有权,令人惧怕的人。   两年前他自告奋勇回到燕地戍边,在几场战役中杀得鞑靼溃不成军,不用再仰人鼻息。   只是这远远不够,一日没登上那个位子,他就一日不算成功。   前世的仇,他会一个一个的报。   薛锦棠前世救了她一命,恩情他前世已经还了。   这一世,她想跟他扯平,做梦!   ……   自重生以来,薛锦棠今天才算真正放开了心怀。   先瘦下来,接着去女学,回京城参加女官考试,进宫手刃仇人,给母亲、弟弟还有她自己报仇。   来的时候太过紧张,她竟然没注意赵见深的别院跟薛家的别院其实离的并不远。   她撩着帘子看路两边的庄稼地,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熟人。   她让马车放慢速度,等着那牛车过来,果然她没看错,这人正是薛家别院的副管事王福。这个王福油腔滑调、花言巧语,在别院的时候没少巴结薛锦莹,也算得上是薛锦莹的人。   因为薛锦莹的关系,别院大管家薛富贵每个月进城向老太太汇报事情的时候,会把王福也带着。算算日子,还没到汇报事情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薛锦棠决定跟着王福,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王福一路来到城中一家当铺,他拎着包袱进去,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很明显是把东西当掉了。   薛锦棠没有自己下车,她让燕王府的人帮忙去问问刚才当的是什么东西。得知是一些花瓶瓷器,而且是死当,薛锦棠就察觉到问题了。   这不对。   别院清闲,下人是另买的,月例银子少,也没什么油水可捞,王福哪有钱去买花瓶瓷器呢?   再说了,王福是个粗人,他就是有钱也不会买瓷器这种文雅的东西。   这极有可能是王福偷了东西来当,说不定背后还有薛锦莹的手笔。   薛锦棠当机立断,她叫了燕王府的侍卫:“去旁边的笔墨铺子买纸笔来,再跟老板买一点墨水。”   侍卫应声而去,很快就买了东西回来,薛锦棠想着王福的容貌,三下两下画了一张画像交给侍卫。   “你进去告诉当铺老板,就说这画像上的人是偷了主家东西的逃奴,主家正报了官要捉拿逃奴。刚才他卖的都是脏物,让老板不许私自把东西卖出去,否则就会招来祸患。让他把东西收好,过几日官府抓到了人,还要过来让他去作证。”   侍卫见薛锦棠画技高超,栩栩如生,在心里暗叹。他将薛锦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见薛锦棠说没问题才进去办事。   听说是脏物,当铺老板吓坏了,连连承诺绝不敢卖。   薛锦棠放了心,让车夫赶路回薛家。   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了,侍卫说后面有人尾随。   薛锦棠还以为是薛锦莹安排的人,就冷着脸说:“把那个人捉过来。”   燕王府的马车也敢尾随,薛锦莹的胆子实在是太大。   “四小姐,您是四小姐吗?”车外被捉住的那个人声音着急:“我,我是杏儿,不是歹人。”   杏儿?   不就是傻大姐的妹妹吗?   薛锦棠撩了帘子,杏儿正焦急万分地看着她。   先是王福,接着是杏儿,她立马就推断出别院出事了。   “你先上来。”   杏儿上了马车,立刻就跪下了,她哽咽道:“四小姐,我姐姐死了。”   “啊?”   薛锦棠大惊失色:“傻大姐她去世了,是怎么回事?”   若是平常故去,杏儿绝不会从别院偷着跑出来,这里面必然有缘故。   “我姐姐跟别的丫鬟一起出去挖冬笋走丢了,大家找了两天两夜,等找到的时候她身子都被野兽咬烂了。”   杏儿眼圈红肿,身子发抖:“我姐姐虽然调皮,但胆子特别小,从不敢到外面去,那天却背着我跑出去,这里面分明有问题。我偷偷调查,让人给我姐姐验尸,副管事王福却诬赖我偷东西,将我关了起来。”   “我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杏儿咬牙切齿:“四小姐,你要当心三小姐,副管事王福是她的人,我怀疑我姐姐的死跟王福脱不了干系。”   薛锦棠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薛锦莹之前推她落水,即胆大包天又心狠手辣,但薛锦莹杀她是为了取而代之,傻大姐对薛锦莹并无妨害,按说薛锦莹根本没有对傻大姐下手的必要。   还有一个可能,因为傻大姐之前救了她一命,薛锦莹迁怒傻大姐,所以取她性命。若真是这样,那薛锦莹的心肠未免太狠毒了些。   杏儿道:“我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不在了,王福又处处针对我,我只能离开薛家。好歹我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出去也饿不死。我这就走了。”   薛锦棠能听出来她并不是想走,而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走。傻大姐之前救过她一命,于情于理这件事情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薛锦棠说:“现在情况未明,你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杏儿猛然抬头,又缓缓低下头,沮丧道:“我自然想留在四小姐身边,只是王福陷害我偷东西,我若是到您身边,一定会给您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我既然留你,必然会有万全之策。”薛锦棠缓缓道:“若王福真是受了薛锦莹的指使谋害傻大姐,谁找谁的麻烦还不一定呢。”   她目光在杏儿身上一转:“我带你去成衣铺子,你先换一身衣裳。”   ……   薛锦莹正在看账本,看的烦躁不安。她是庶女,之前一直没有启蒙,还是两年前薛锦棠不顶用了薛老太爷才开始重视她,让她学东西。   临摹薛锦棠的字还行,可是让她算账简直难上加难。她根本不喜欢算账,十回里头有九回是让东府的薛锦瑶帮她算的。这几天薛锦瑶忙了,没办法帮她,她自己算账,算得头都大了。   偏偏别院的王福还跑来了,让她更加烦躁。   薛锦莹没去见王福,让丫鬟荷叶出去应付他。   过了好一会,荷叶才回来。   薛锦莹气急败坏问:“怎么样?人打发走了吗?”   “奴婢已经把王福打发走了,也告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荷叶收了王福的钱,就替他说好话:“其实王福也是太想向您表忠心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我们的人,若是王福做上别院的大管家,以后为小姐办事也方便些。”   “哼。”薛锦莹怒道:“这种蠢货,只会给我添麻烦。”   别院现如今的大管家薛富贵是薛老太爷的奶哥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想要退下来养老。副管事王福与孙喜两人为了别院大管家的位置整的头破血流。   之前王福在别院替薛锦莹办了不少事,自诩为薛锦莹的人,薛锦莹之前跟他承诺过会替他争取大管家之职。   后来薛锦棠跟薛锦莹都回了城里,薛锦棠的身份大白,以后也不会再去别院了,薛锦莹想着王福没用了,就不再替他谋划。   王福心里着急,跑过来求薛锦莹,薛锦莹一直被打压心情很不爽,当时就随口说:“别院的傻大姐对我很不恭敬,你替我好好教训她。”   王福如得了圣旨一般回去就把傻大姐给弄死了。   薛锦莹不过是想要傻大姐吃苦头,没想到王福这么狠,出手就要了傻大姐的命。   “小姐,王福说他没想要杀人,他之前也没杀过人,他就是把傻大姐骗进山里,想吓唬吓唬她,谁知道跟着跟着人就丢了。”   “行了,行了。”薛锦莹没好气道:“以后不许王福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他。”   为了替他遮掩,她废了好大的力气。虽然现在证据都被抹平了,任谁也查不出什么,但是她到底烦透了王福,打定主意以后不会再跟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来往。   “是。”荷叶心里暗暗叹气,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替王福说情,她把人都支开,低声道:“我刚才在门房看到四小姐回来,她还带了一个丫鬟。”   薛锦莹脸色一落,“啪”地一下把账册摔在桌子上:“是什么丫鬟,燕王府赏给她使唤的丫鬟吗?”   “不是,穿的是衣裳跟我们家三等丫鬟的衣裳是一样,只不过颜色不一样,是别院那边的丫鬟。”   荷叶踟蹰道:“看样子,好像是傻大姐的妹妹叫什么杏儿的。”   “你怎么不早说?”薛锦莹脸色一变,伸手给了荷叶一个耳光。   荷叶被打懵了:“小姐,傻大姐死了,跟咱们没关系,都是王福干的。再说了,现在证据都没有了,傻大姐的姐姐找了四小姐也没用啊。”   薛锦莹气得眼冒金星,她说跟她没关系,薛锦棠会信吗?薛锦棠那个人,没证据也会想办法让那个杏儿变成证据。   她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你去,叫几个婆子来,跟我一起去捉人。” ☆、28.中计   薛锦莹叫了几个婆子, 怒气腾腾来到薛锦棠的院门口。   本想冲进去, 她想了想突然道:“罢了, 先回去吧。”   薛锦棠一向狡诈,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给自己挖了个坑?   薛锦莹回到自己房中, 拿了几盒糕点,再次去见薛锦棠。这一次她没有叫婆子, 也没有满脸杀气, 而是笑容满面,温柔小心。   “看来四妹妹身子都大好了,这我就放心了。”薛锦莹道:“昨天东府锦瑶妹妹给我送了几盒时新点心,我想着你最爱吃这些东西, 就特意送过来给你尝尝。”   薛锦棠冷笑:“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收起你那虚伪的面皮吧, 这里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薛锦棠明显不高兴。   薛锦莹眼睛一转, 笑得温婉无害:“我们是亲姐妹, 就算偶尔有误会有争执, 也不能有隔夜仇啊。锦棠,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薛锦棠撇了撇嘴, 不齿道:“我母亲是薛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 你的生母姚姨娘不过是个未婚先孕的妾室, 谁跟你是亲姐妹?”   “你……”薛锦莹瞋目切齿,突然又笑了:“我没上当, 你很不高兴对不对?”   薛锦棠脸色一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 你分明找人穿了别院丫鬟的衣裳伪装成杏儿, 然后设了个陷阱等我跳。只是没想到我没上当。薛锦棠,你这鬼点子用太多次了,不管用了。”   薛锦棠脸色越发难看,一语不发。   薛锦莹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而去。   “小姐。”杏叶穿着别院丫鬟的衣服,一脸的忐忑:“小姐,三小姐没上当,怎么办?”   她忐忑又松了一口气。   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待到半年后出嫁,不想牵扯到小姐之间的纷争里去。   薛锦棠声音平和愉悦:“没上当就算了,你把衣服脱下来就是。”   她本来就没指望薛锦莹能上当,今天不过是虚晃一招而已,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薛锦莹扳回了一局,心情十分愉快。荷叶见她一脸得意,就上前拍马,说了很多奉承话。   “刚才我打了你,疼不疼?”   “不疼,不疼。”荷叶摸着火辣辣的脸庞,呵呵笑:“不过跟挠痒痒一般。荷叶做错了事,挨打也是应该的。小姐放心,荷叶以后会盯紧四小姐,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您汇报。”   “嗯。”薛锦莹神色慢慢又变得郑重:“这几天要盯紧了。”   薛锦棠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好端端怎么会挖坑给她跳?说不定就是要麻痹她呢,她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几天,薛锦棠除了每三天去一次燕王府之外,再也没有去其他地方。就在荷叶以为薛锦莹草木皆兵的时候,突然有了新发现。   这一天薛锦棠从燕王府回来竟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离府衙不远的一条街,薛锦棠进了第三间院子。荷叶让人去打听,她得知那院子里的家主是一个老仵作。   然后薛锦棠去了郑太太跟郑执买的小院子,没多久她就看到一个行动鬼祟的人进了院子,那个人十分眼熟,她想了想,赫然想起那个人就是乔装打扮过的杏儿。   有了上次被打的经验,这一回荷叶不敢耽误,她立刻回去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薛锦莹。   薛锦莹惊得魂飞天外。   杏儿手里一定握有证据,所以薛锦棠才去找仵作核实,说不定他们还想把傻大姐挖出来验尸。到时候王福一定逃不掉,那个蠢货一定会把她攀咬出来。   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做,都是王福这个蠢货自作主张,可别人会信吗?   不行,她要阻止薛锦棠。   薛锦莹急急忙忙去了正院,跟薛老太太禀告:“傻大姐的妹妹杏儿偷了东西跑了,王管事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没想到杏儿竟然被锦棠藏在郑家。王福说,那杏儿不相信她姐姐是自己跑丢被野兽啃了,非说是有人害了她姐姐,还说要去告官。”   “祖母,我们自然问心无愧,可若真由着杏儿去告,岂不是会坏了我们家的名声?不知锦棠是怎么想的,找到了人不告诉祖母知道,竟然还偷着藏起来。上次祖父打她打的太狠了,会不会她心里恨上我们,所以要存心报复?”   薛老太太听着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   区区一个杏儿不可怕,可再加上一个薛锦棠就不好说了。   “王石斛家的,你立刻去郑家,把薛锦棠连带那个杏儿一起捉回来。”   杏叶卸了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心里慌极了。   四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上次让她装扮成杏儿,没骗过三小姐。她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这次又让她装扮成杏儿。   她很害怕,怕四小姐闯祸,她受到牵连。   她最羡慕东府锦瑶小姐身边的丫鬟,虽然锦瑶小姐脾气不好,但是很得宠,身边的人也得脸。她跟着四小姐,整日里惶惶然,真害怕哪一天就大祸临头了。   薛锦棠见她哭丧着脸,就道:“你放心吧,一定没事。明天我会跟老太太说,你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了,让你明天就出去跟你老子娘团聚,趁着没嫁人好好享受在你老子娘膝下承欢。”   杏叶一惊,忙道:“奴婢并不是不想做,能为四小姐做事,奴婢很高兴……”   “好了,我知道了。”薛锦棠摆了摆手:“你不用害怕,人各有志,你不想在我身边我不会怪你。”   杏叶呐呐无声,把自己缩在墙角。   门外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王石斛家的带了七八个仆妇来了。   她沉着脸,凶神恶煞一般,吓得郑家守门的老两口惊慌失措。   “王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呢?”薛锦棠面容严肃从屋内走了出来:“这里是郑家,不是薛家,你想耍管家娘子的威风,怕是走错地方了!”   王石斛家的一个瑟缩。   不是她胆子小,也不是薛锦棠多么凶,而是上次薛锦棠说她有仇必报给她留下了阴影。被打了板子,颜面尽失不说,只要薛锦棠板着脸跟她说话,她就下意识觉得屁股疼。   “四小姐说哪里话?薛家跟郑家是亲戚,奴婢怎么敢到薛家来耍威风。”王石斛家的挤出一个笑脸:“是老太太让奴婢请四小姐回去,奴婢一时着急动作就失了分寸,四小姐大人大量,千万莫跟奴婢一般见识。”   “嗯。”薛锦棠点点头:“你这还算是句人话!”   王石斛家的不敢反驳,反而把腰压得低了些:“老太太还吩咐奴婢来看看您是不是见了不该见的人。不是老太太要做什么,是三小姐,她在老太太面前告黑状,说您藏了别院的逃奴,奴婢没办法,才不得不来这一趟。”   都是薛锦莹不安好心,你要怪就怪薛锦莹,千万别怪我,也别找我报仇,我年纪大了,再打几次板子命就丢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搜检郑家。”薛锦棠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让你搜呢?”   “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怎么敢不听。”王石斛家的心里直抽抽,笑得比哭都难看:“只是老太太也吩咐了,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奴婢也不能不办事啊。四小姐您看,奴婢该怎么办呢?”   “既然王妈妈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让你检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薛锦棠道:“你要查就查吧。只是有一点,手脚给我放轻一点,要是弄坏了东西、或者丢了东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是,是,您放心,奴婢们一定小心,绝不敢弄坏东西。”   王石斛家的如蒙大赦,叫了那几个婆子一起在各个房间检查。   郑太太买了这屋子并不来住,只有一对老夫妇看门。王石斛家的找了一圈,见除了薛锦棠主仆二人与那一对老夫妇之外,的确没有别人。   她满脸堆笑跟薛锦棠赔礼告饶,恭恭敬敬地接了薛锦棠回薛家。   薛锦莹满脸期待等着薛锦棠,可等了半天,只来了王石斛家的跟薛锦棠两个人,薛锦莹不敢相信:“王妈妈,是不是还漏了什么人?”   “三小姐真会说笑,奴婢去了郑家,郑家只有四小姐跟杏叶,根本没有什么杏儿。”   “这不可能!”薛锦莹道:“你真的认真搜了吗?”   “三小姐请慎言。”王石斛家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老太太让我去找人,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去搜检?奴婢不过是薛家的下人,又不是官府办事的官差有什么资格去搜检郑家?”   “四小姐大人大量,体谅奴婢的难处,二话不说就让奴婢找人。事实证明四小姐是清白的,根本没有什么杏儿。除了奴婢,还有其他几个婆子跟着奴婢一起,三小姐若是不信,可以把其他人叫过来问问。”   薛锦莹气得怒火攻心。   她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王石斛家的竟然怼了她这么多句。这该死的老货,分明是被薛锦棠收买了。   “王妈妈严重了。”薛锦莹忍着怒道:“我怎么会怀疑王妈妈。”   “祖母,我好端端的去郑家,三姐姐竟然泼了这样一盆脏水在我头上,孙女实在难以忍受。”薛锦棠一副不甘承受委屈的样子:“求祖母为我主持公道。”   薛锦莹慌了。   她再次中了薛锦棠的诡计,薛锦棠有燕王府撑腰,祖父避其锋芒躲到中府,没有人帮她,祖母一定会罚她的。   “莹姐儿,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事情也敢胡说。”薛老太太没好气道:“还不快给棠姐儿赔不是。”   事到如今,她不赔礼道歉都不行,薛锦莹气得脸通红,薛锦棠必然又要让她跪下磕头了。   “四妹妹,都是我的错,我听了荷叶的胡说八道,就误会了你。你宽宏大量,就原谅了三姐姐这一回吧。”   “唉。”薛锦棠叹息:“三姐姐,你回回道歉都说这几句,下回能不能换个花样。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   薛锦莹松了一口气:“祖母,四妹妹原谅我了,孙女心里有愧,这就回去思过。”   “等一下。”薛锦棠道:“这次我不计较,以后你要再这样,我就要罚你……”   “嗯……”薛锦棠想了一会:“罚你从祖母的院子爬到我的院子给我赔礼。”   薛锦莹咬碎一口银牙,低着头道:“不会有下次的。”   我不会给你算计我的机会了。   薛锦莹抬头恨恨地看着薛锦棠,薛锦棠却对她挑了挑眉,玩味一笑。   这个笑……太熟悉了,每当薛锦棠要算计她,每当她要倒霉的时候薛锦棠都会这样笑。   她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就要走,门口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老太太,别院的薛大管家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薛锦棠走到薛锦莹身边低语:“别急着走呀,好戏这才开始呐。” ☆、29.受辱   别院大管家薛富贵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起来的还有管事王福、孙寿、杏儿。   王福还被两个年轻的下人押着, 嘴也被堵起来了。   薛锦莹心里暗叫不好,却不敢露出声色,只希望不要是东窗事发。   “这是怎么回事?”薛老太太问薛富贵。   “回老太太的话,王福偷东西, 还陷害给杏儿。他把杏儿推到枯井里面,对外说是杏儿畏罪潜逃了。”薛富贵道:“要不是我无意中路过后院听到枯井里有人呼救,这黑心肝的奸计就要得逞了。”   薛老太太把脸一沉:“还有这种事?”   薛富贵是薛老太爷的奶兄,马上就要退下来养老了, 他一向忠心更没有冤枉王福的必要,薛老太太对薛富贵的话深信不疑。   “杏儿, 你说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奴婢怀疑王管事杀死了我姐姐。”杏儿哭着说:“我姐姐胆子小,从来不敢到院子外面,她死在外面奴婢怀疑是有人故意引诱她出去加以谋害。于是奴婢就偷偷调查,不料被王管事知道,他就把奴婢打晕,推下枯井。要不是薛大管家发现奴婢, 奴婢必然跟姐姐一样一命归西了。求老太太为奴婢与死去的姐姐做主。”   家中竟然出了人命案,杀人凶手还是管事, 薛老太太不敢掉以轻心, 她神色郑重:“让王福说, 他为什么要杀人?”   薛大管家把王福嘴里堵着的东西拽出来, 王福大喊冤枉:“老太太, 小人没做过,小人跟杏儿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老太太给小人做主啊,小人是冤枉的。”   薛大管家一脚踢在王福后腰上:“你是说我诬陷你?便是我诬陷你,你床下罐子里的银子又该怎么解释?”   “我……我……”王福后悔死了,早知道他就该把那些东西全都给荷叶,而不是留下大部分了。   “那些钱是我捡来的。”   “你休要狡辩!还以为我没有证据吗?”薛大管家对老太太说:“王福这厮前几日进城来说是给老太太请安,其实是偷了东西来当。明明是他自己偷了东西,却诬赖是杏儿偷东西跑了。现在当铺的伙计就在外面,还有王福当的东西也一并都带来了。”   薛老太太已经确定王福在撒谎了,她忍着怒道:“把人请进来。”   当铺的伙计进来,先把一包东西放在地上打开,众人一看,可不就是别院丢失的瓷器吗。   “小伙计,你看看那天当东西的人是不是在这个屋里?”   小伙计一进门就看到王福了。   王福面色如土,瑟瑟发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小伙计把手一指:“就是这位客人来当的东西,这还有他东西的条子,上面有他的手印。”   “好,辛苦你跑一趟。”薛老太太让王石斛家的送小伙计回去,除了当东西的钱之外,又令加了五十两酬谢。   “王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吗?”薛老太太疾言怒色呵斥:“说,你为什么要杀害傻大姐?”   王福哆哆嗦嗦地朝薛锦莹看去。   薛老太太明显猜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寒。   薛锦莹惊得魂飞天外,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主仆情分了,她抓了荷叶的胳膊用力一推,将荷叶推了出去。   王福立刻指着荷叶:“老太太,是荷叶,是荷叶说只要小人能收拾傻大姐,让傻大姐吃苦头,她就帮小人争取大管家的位置。”   “你胡说。”薛锦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荷叶的确跟傻大姐有过节、发生过几句口角,但也绝不至于要杀人。祖母,王福胡说八道,您千万不要相信。”   “老太太,小人没有胡说,就是荷叶。荷叶没有指使我杀人,他让小人收拾傻大姐给她出气,小人只是想带傻大姐到外面吓唬吓唬她,谁知道一眨眼她就跑丢了。”   王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砰砰砰给薛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小人是混蛋糊涂蛋,可小人绝不敢杀人啊,求老太太明鉴啊。”   荷叶面无人色,她知道自己要是不给薛锦莹扛这件事,薛锦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哭着说:“老太太,王管家说的是实话,是奴婢使唤不动傻大姐,就跟她吵起来,奴婢气不过才让王管家收拾她出气的。奴婢没有让王管家杀人啊,奴婢只是想出口气而已,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老太太,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王福跟荷叶哭着喊着求饶颇有几分鬼哭狼嚎的样子,薛老太太一拍桌子:“够了!傻大姐虽然不是你们所杀,她的死却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你们不是杀人凶手,但也绝不是无辜之人,我们薛家留不得你们。”   “王石斛家的,将他们打一顿,叫了人牙子来卖的远远的!”   荷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王福也瘫软在地。   薛老太太又道:“既然没有了王福,别院大管家的位置就由孙寿接替。薛大管家回城里来养老吧。”   薛大管家点头应是,新任大管家孙寿跪下拜谢薛老太太,又遥遥对薛锦棠拱手致谢。   薛锦棠暗暗点头。   等他们退下,薛老太太这才厉声对薛锦莹道:“都怪你管教无方纵容丫鬟才会闹出这件祸事,傻大姐好好一条人命没了,罚你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抄完二十遍金刚金什么时候出来!”   薛锦莹受惩罚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很明显薛老太太也知道荷叶不过是给薛锦莹背黑锅。   薛锦莹忍气吞声地走了,薛老太太又道:“王石斛家的,你去三小姐院子里训话,告诉她院子里的人,谁去找老太爷告密,我就打断她的腿。”   她老人家是气狠了,往日薛锦莹虽然过分,但后果都在可控范围内,这回连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弄出来了,实在是令人心惊。   薛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有些累了,薛锦棠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送给老太太:“祖母,您顺顺气。别为旁人气坏了身子,这一大家子还都指望着您老人家呢。”   薛老太太接了茶水喝了,叹道:“若都像你这么懂事,祖母就清闲了,你祖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   “祖父身子不舒服,在养伤呢。”   薛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见薛锦棠这么体贴给她圆了话头,就满意地拍了拍薛锦棠的手。   薛锦棠能感觉到,祖母她并不喜欢薛锦莹,却因为薛锦莹背后有祖父撑腰,她没办法。   薛锦棠忙道:“祖母,杏儿跟姐姐相依为命,如今她姐姐去了,让她回别院不过是图惹伤心。孙女身边的杏叶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想让杏叶早点出去跟老子娘团圆,正好可以让杏儿留在孙女身边,不知祖母同不同意。”   薛老太太喟叹,薛锦棠虽然厉害了些,但心肠却是很好。老太爷太糊涂了,竟然捧着薛锦莹那个黑心肝的,她都敢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今天的事情她也算看出来了,这里头一定有薛锦棠推波助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老太爷眼瞎。   “杏儿,四小姐要用你,你可以愿意到四小姐身边服侍吗?”   “奴婢愿意。”杏儿喜极而泣,忙到薛锦棠身边磕头:“杏儿愿意服侍四小姐。”   ……   薛锦莹的日子开始难过了,她哪都不能去,只能抄经,抄的她头晕眼花,气急败坏。   她竟然没看出薛锦棠耍诈害她,白白失了荷叶这个左膀右臂。   这件事情明明可以到荷叶被发卖就可以结束了,祖母竟然罚了她,还不许她出门。   好啊,祖父躲去了中府,一个个的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   且等着,祖父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她也不傻,能看出来祖父其实并不喜欢她,祖父为了打压薛锦棠才抬举她的,并不是真心疼爱她。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收拾薛锦棠,祖父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薛锦莹正暗暗谋算着如何把薛锦棠踩在脚下,外面就响起了郑执的说话声。   薛锦莹立刻起身,她怎么忘了,她之前拜托郑执给她书的。   薛锦莹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就红着眼圈去见郑执。   郑执见她神色憔悴,脸色苍白消瘦,很是担心:“莹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薛锦莹未语泪先流:“荷叶做错了事,被锦棠抓住把柄告到祖母面前,祖母卖了荷叶,又怪我管教无方,就罚我在院中禁足。”   她见郑执脸色凝重,就想故技重施:“你别怪锦棠,是荷叶不对,她也是太生气了才会跟祖母告状的。”   郑执点了点头:“亲家老太太会将荷叶卖出去,必然是她犯的错太严重了。只是牵连你,这一点却是不应该。”   薛锦莹一惊。   怎么会?郑执不应该怪薛锦棠的吗?   “是啊。”薛锦莹忍着不解,小声道:“我知道自己惯坏了荷叶,惹着了锦棠,所以想去跟锦棠道歉。郑表哥,你能不能帮我跟锦棠说情,让她不要生气了,放我出去吧。”   只要郑执去求情,薛锦棠必然生气,到时候吵闹起来,郑执就会更加厌烦薛锦棠。他越厌烦薛锦棠,就会越心疼她,不要她说,郑执也会想办法放她出去。   郑执皱了眉头:“亲家老太太让你禁足,是因为你没有约束好下人。求锦棠有什么用?”   薛锦莹气了个仰倒。   锦棠,锦棠,郑执叫的可真亲密,好像薛锦棠是他亲妹妹一样。   那她呢,他一心帮着薛锦棠,有没有想过她!   “事情到底是由锦棠而起,若锦棠能替我跟祖母求情,祖母一定会放我出去的。”薛锦莹脸色苍白,凄凉一笑:“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奢望,锦棠心里恨我,不会帮我的。”   郑执抿抿嘴角没说话。   他从前对锦棠有偏见,认为她喜欢挑事,喜欢找莹表妹的麻烦。可锦棠现在做事很有根据,绝不会胡乱欺负人。   而且莹表妹说的没错,锦棠的确对她有很大的成见,她的确不会帮莹表妹求情。   “人生在世,讲究缘分。有些人明明互不相识,却能一见如故,亲如骨肉;有些人明明血浓于水,却互不相容,相看两厌。既然锦棠不喜欢你,你去求她也没有用。”   郑执见薛锦莹摇摇欲坠,失望地看着他,就说:“你别去找锦棠了。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   薛锦莹火冒三丈。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郑执也开始维护薛锦棠了。   她果然是她的仇家克星,本来她就要嫁入沈家,被薛锦棠搅合了;本来祖母对她很好,被薛锦棠挑拨了;本来郑执视她如亲妹,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现在也不再听她的使唤了。   薛锦莹直到此刻才正真生出恐慌,她死死掐着手心,缓缓说:“既然郑表哥很为难,那这件事情就算了。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郑表哥去一趟中府,把信交给祖父。”   薛锦莹泫然欲泣:“郑表哥,你不会连这件事情也拒绝我吧?”   “交给我吧。”郑执接了信:“我一定帮你送到,你别难过,不过是禁足而已,之前锦棠被禁足那么久都熬过来了。你别想太多,放宽心怀,我有空就来看你。”   不过是禁足而已,不过是禁足而已……呵,好个郑执,好个体贴的郑表哥。   第二天就是薛锦棠去燕王府的日子,郑执吃了早饭就去找薛锦棠,两人一起到门口,没想到看到了薛锦莹。   “锦棠。”薛锦莹笑得温和无害:“祖父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帮着王妃抄经,早点抄好,省得过几天东府老太太过寿不能去燕王府耽误了王妃抄经的进度。”   薛锦棠眯了眯眼睛:“你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是祖父他老人家发了话我才能出来的啊。”薛锦莹笑眯眯看向郑执:“谢谢郑表哥替我给祖父送信。”   薛锦棠没说话,自己先上了车。   郑执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有一种做错事的狼狈。锦棠去燕王府不是抄经,而是去治病的,莹表妹也跟着去,实在是不合适。   “莹表妹,你回去吧。”郑执低声劝她:“你去燕王府不合适,燕王妃她……可能不会见你。”   薛锦莹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不是我非要死皮赖脸缠着要跟去,而是祖父的安排,我不过一介庶女,若是违背祖父的意思……罢了,就算表哥你瞧不起我,也是我活该。”   郑执没办法,只好叮嘱:“那你去了少说话少走动,听周嬷嬷的安排吧。”   等薛锦棠、薛锦莹到的时候,赵见深已经提前从周嬷嬷那里得知了消息。他冷笑着吩咐范全:“好好招待不速之客。”   “是。”范全去找了周嬷嬷,跟周嬷嬷交代了几句,周嬷嬷就领着两人来到一个院子。   这又是一个新院子,规模比之前赵见深见她的院子稍微小一些。   随着薛锦棠的到来,厢房里突然走出来几个美貌动人的丫鬟,她们十分热情地跟薛锦棠说话:“薛小姐可算是来了,我们等了好久了。小姐累了吧,快进来休息。”   几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迎了薛锦棠进屋,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这是一间大屋子,中间用帘子隔成起居室、卧房两间。屋内布置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着软毯,帘拢薄如轻纱,用金钩挂起来,床上的寝被不知是什么料子,看上去格外鲜艳。   薛家不过是商户人家,就算家境富裕,也绝不会这么奢侈。薛锦莹从未见过这么华美的屋子,只觉得自己如进了仙境一般。   丫鬟们有的服侍薛锦棠更衣,有的端茶倒水,桌子上还摆了精致的点心,娇艳欲滴的苹果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果子,一看就知道非常好吃。   薛锦莹看得眼花缭乱,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屋里没有人招呼她,所有人都围着薛锦棠打转,她一个人简直格格不入。   薛锦棠知道这一切都是赵见深安排的,她知道赵见深的意思,可这未免太夸张了。真正的勋贵人家都极有底蕴,怎么会这么布置房间?   还有这几个美貌的侍女,打扮的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身上扑了太多的香粉,熏得她脑仁疼。   “有劳几位姐姐了。”薛锦棠强忍着去捂鼻子的冲动:“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几位姐姐……先到那边坐着吧。”   她本来想让几位侍女出去,后来见她们穿的衣服单薄,怕冻坏了燕王府的美人们,就指了离帘拢那边床榻对面的一个美人椅,让她们去坐。   薛锦莹立刻朝前走了几步:“四妹妹,不得无礼。这几位都是王妃身边的人,你怎能随意呼喝?”   她忙客气又殷切地笑道:“我家妹妹不懂事,几位姐姐多担待些,这些果子点心几位姐姐吃了吧。”   可惜那几位看都不看她一眼,给薛锦棠行了个礼,就坐到薛锦棠说的那个美人榻上。   六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在美人榻上排排坐,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薛锦莹被忽视了,略尴尬,不过她向来脸皮厚并不觉得有什么,就坐到薛锦棠下首的椅子上。   “哎,你往哪里坐?”一个侍女站起来,冷着脸指着薛锦莹:“那是你坐的地方吗?谁让你坐了?”   薛锦莹脸一红,赶紧站了起来。   “这位姐姐不要生气。”薛锦棠觉得好笑,也没忍着,就笑着说:“这是我庶出的姐姐。”   那侍女立刻小心亲切道:“既然是薛小姐的姐姐,坐下来自然是应该的。”   她瞪了薛锦莹一眼,语气跟与薛锦棠说话时判若两人:“那你坐下来之前也该问问薛小姐,这是薛小姐的屋子,你坐下也不问问主人。果然是庶出的,就是没规矩!”   薛锦莹被连番羞辱,气得脸都白了,又听说这是薛锦棠的屋子,嫉妒的眼睛里要滴出血来。   薛锦棠这个死胖子有什么好,不就是会写字吗,她也会。凭什么她就能得了燕王妃的青睐,能住这漂亮的房子,使唤这些美貌的婢女?   她不服!   这一番见识让薛锦莹更加坚定了要攀附燕王妃、讨好燕王妃的心。   “薛小姐累吗?”一个丫鬟站起来,手里拿了一个美人锤:“要不要婢子给您敲一敲?”   “不用了,我不累。”   “那婢子这就把笔墨纸砚给您端来,服侍您抄写经书。”   薛锦棠之前是千金小姐,使唤的丫鬟也不少,因此并不觉得拘束,反而有种理所当然。   “好。你把纸铺开,给我磨墨就行了,再把这屋里的熏香熄了,换成檀香来。”   那婢女面对薛锦莹趾高气昂,可在薛锦棠面前乖得像小狗:“是,婢子这就去。”   薛锦莹越看越气,她也想抄经,可薛锦棠不说话,这些婢女是不会给她弄纸笔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她一向善于抓住、创造机会,并不会坐以待毙。   薛锦莹笑着说:“这就开始抄写经文了吗?不用先去给王妃请安吗?”   “不用。”那婢女道:“等薛小姐抄写完了,送去给王妃过目的时候再请安。”   “这位姐姐。”薛锦莹客气道:“我今天来是帮四妹妹抄经的,能不能劳烦姐姐给我也准备案牍笔墨。我们早点抄完,也好早点回家,这几日家中有事。”   “不行,抄经必须要王妃点头才行。”   薛锦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要不姐姐带我去拜见王妃,要是王妃同意了,我就跟四妹妹一起抄写。要是王妃不同意,我就在这里陪四妹妹。”   侍女笑着问薛锦棠:“薛小姐,你看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啊,反正薛锦莹又见不到燕王妃。既然她自己想惹事,那就不要怪她咯。   薛锦棠微微一笑:“可以。”   薛锦莹喜出望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若是她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薛锦棠脸上是坏坏的笑,只可惜她一心只想着攀附燕王妃,根本无暇去想其他。   那侍女带着薛锦莹去了另外一个院子,先让薛锦莹在外面等着,她进入通传。   然后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呵斥声,出来一个老嬷嬷,凶神恶煞一般,先是左右开弓,啪啪啪给了薛锦莹十几个耳光,打得薛锦莹眼冒金星,口角流血。   薛锦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踹了膝盖窝,两条腿一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敢打扰王妃礼佛,给我好好跪着,王妃不发话,不许起来!” ☆、30.躁动   薛锦莹真倒霉, 本来是晴天, 自打她跪下来之后, 突然就变天了,不一会就刮起风飘起雪来。寒风如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 她又疼又冷,遍体生寒。   比身上更冷更疼的, 是她的心, 她感觉自己心都快要炸开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耻辱。   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带给她的,她记下了,她发誓这个仇一定要报, 而且是千倍、百倍地奉还。   直到冻僵晕过去前一刻, 薛锦莹还在心里咒骂着薛锦棠。   带薛锦莹过来的丫鬟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出来, 踢了踢薛锦莹, 撇撇嘴:“嬷嬷, 她晕了, 先抬进去吧,别弄死了。”   薛锦棠正跟赵见深说话:“临出门的时候, 薛锦莹突然出现, 我事先没有准备, 给殿下添麻烦了。”   “无妨。”赵见深神色平静:“一介商户之女,还够不上给本世子添麻烦。”   薛锦棠心头一梗, 赵见深这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呢。   “是民女多虑了。”   “嗯。”赵见深倨傲点点头, 转身进了内室, 薛锦棠在明间等候,等了一会听到赵见深忍耐道:“别杵在门口了,进来号脉。”   明间桌椅板凳俱全,好好的进内室做什么?   心里嘀咕,她人却乖乖走进去。这一次不用赵见深吩咐,她主动捋起衣袖,坐在赵见深身边。   甜美的香味再一次萦绕在他的周围。   上次薛锦棠洗澡更衣之后芬芳依然,他就知道她不是用了香料而是她特有的体香。   既然是体香,那就无害,即便闻了也没什么。   赵见深给她号了好一会脉,收回手:“有很明显的改善,脾脏已经开始恢复,现在时间还短显现不出来,再过半个月,你自己就能感觉到衣裳开始宽松了。今天还要继续针灸。”   “多谢殿下。”薛锦棠心头陡然一阵轻松喜悦,她还在极力克制,嘴角紧紧抿着。   赵见深却突然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让她很有压力,他说出来的话透着冷漠不悦,令人心悸胆寒。   “你若信不过本世子的医术,现在就可以走了。”   薛锦棠愕然,她想抬头却不敢抬头,他的怒气犹如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怒了。   “民女想尽办法,就是想求殿下治病,怎么会信不过殿下?”薛锦棠稳住心神,缓缓道:“民女对殿下的医术深信不疑。”   “哦?”赵见深冷笑:“你信本世子?那为何本世子说你身体开始康复了,你却板着脸?”   薛锦棠恍然大悟。   没错,她为了不在赵见深面前流露想法,一直刻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却忘了一件事,除了藩王世子与商户之女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那就是大夫与患者。   身为患者,应该给予大夫信任与尊重,听到自己身体好转,她无动于衷,只有一句冷漠平静的道谢实在不像真心感激。   “民女是太高兴,太震惊,一时间忘记该说什么了。”薛锦棠不再压抑内心兴奋高兴,缓缓抬起头。   “是吗?”赵见深嗤之以鼻:“你这话……”   他一低头,与薛锦棠四目相对,看到她被喜悦点亮的脸庞,微微弯起的嘴角,如璀璨星辰般漂亮的大眼睛。   她的高兴是真的,笑容很好看也是真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赵见深有些不自在,他把脸转过一边,怒气却没有了:“你这还算是一句像样的话。”   薛锦棠见他没有继续生气了,就笑着说:“劳烦殿下稍等,民女先去洗澡。”   她出门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赵见深却觉得有些烦躁。   洗澡去洗就是了,什么叫劳烦殿下稍等,说的好像他要怎么样似的。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薛锦棠不怕疼了,她自己慢慢调节呼吸,眼睛也是微微闭着的。   红唇雪肤,青丝散开,那般平静地躺在那里,雪白的手、雪白的脚,香喷喷的身子,随着呼吸隆起的浑圆胸脯。   赵见深呼吸有些乱了,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好好地落针。   他并不是一般的针灸,在落针的时候还要将自己体内的气随着落针的瞬间一起注入到她的穴位里,他气息乱了,是没办法针灸的。   赵见深站起来走走,待气息稳了才开始下针。   薛锦棠觉得这次针灸比上一次时间长了很多,不过她身体有改善了,针灸跟着调整也是正常的。她换回自己的衣裳,过来跟赵见深道谢辞别。   房间里多了一位十八九岁的丫鬟,赵见深没说话,薛锦棠也不好问。   赵见深说:“这里有二十粒药丸,从明天开始服用,每日一粒,不可中断。这药要连服三年,药方你拿着,这个丫鬟会制药,她跟着你,给你制药。我事情多,没办法给你制。”   那丫鬟就跪到薛锦棠面前:“见过薛小姐。”   薛锦棠冲她点点头,拒绝了赵见深:“殿下赏赐,本不该辞,只是我贸然带人回去不太好。薛家是卖药起家的,找一个能制药的丫鬟应该不难。”   有一个懂药会制药的丫鬟在身边,的确能省很多事。可若这丫鬟是赵见深的人,那就不美妙了。   薛家的丫鬟她不敢用,还是自己买一个稳妥。   赵见深倒没有勉强:“既然你不要就算了。只是薛家的丫鬟不能用,你还是买一个稳妥些。”   “多谢殿下告知,民女知晓了。”   薛锦棠从赵见深的院子出来,由周嬷嬷领着一路到侧门口,杏枝在侧门穿堂旁的一个耳房等着她,郑执也在。   周嬷嬷道:“薛小姐在这里稍等,奴婢这就领令姐出来。”   郑执皱了皱眉:“怎么莹表妹没有跟你一起吗?”   “我是去治病的,她怎么能跟我一起?”薛锦棠淡淡道:“本来是跟我一起的,后来她说要去给燕王妃请安,丫鬟就领着她去了。”   郑执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莹表妹不知道给燕王妃抄经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却是门清。莹表妹不请自来,怕燕王世子不会喜欢,不知道会不会给她难堪。   “你去另叫一辆车送薛锦莹回去。”薛锦棠道:“我要先去一趟牙行。”   郑执毫不犹豫道:“回去不着急,我们一起去牙行,再一起回家。牙行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去实在不安全。”   薛锦棠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若是让薛锦莹知道我去买婢女是为了做药,恐怕会更不安全。”   郑执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们先回去,我明天单独陪你去牙行。”   薛锦棠想了想就点头答应,她去过牙行,的确鱼龙混杂。   杏枝却低声道:“小姐,您买人要是仅仅是需要做药,那就不用买了,婢子会做药。”   杏枝就是杏儿,因为跟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重名了,就改成了杏枝。   “你会做药?”薛锦棠眼睛一亮。   杏枝点头:“我老家是沧州府的,家中本来开着武馆,我自幼就跟着我爹学习拳脚与医术,不说多高明,一般的药我都会配。要是能有药方子,就更不在话下了。不知道小姐要配的是什么样的药。”   薛锦棠把药方子给杏枝,杏枝看了说:“这是要做成药丸,我可以做。”   薛锦棠喜出望外,正要说话,周嬷嬷带着薛锦莹来了,她按下不语,只笑着冲杏枝点了点头。   薛锦莹一直低着头,郑执见她神色不对,就问:“莹表妹,没事吧?”   薛锦莹这才把头抬起,露出红肿不堪像猪头一样的脸。   郑执大吃一惊:“你……你……”   他“你”了几句,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无奈道:“我们先回去。”   若是在燕王世子面前做错了事,会挨打,还会中一种面目全非的毒,这种毒会让人面部肿胀不堪,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很明显莹表妹中的就是这种毒。   薛锦棠主仆二人见薛锦莹如此,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杏枝忍笑忍的很辛苦,薛锦棠冲她眨眨眼,杏枝噗嗤一声笑出来。   薛锦莹恨恨地瞪了杏枝一眼,只可惜她脸肿的如发面馒头,双眼也只剩下一条缝,不仅无法震慑人,反而越发丑陋。   这下子薛锦棠也忍不住笑了。   薛锦莹气得浑身发抖,郑执揽了她的肩,不赞成地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撇撇嘴,薛锦莹要自取其辱,她干嘛拦着。   赵见深羞辱人的本事她早就体会过了,如今让薛锦莹也尝尝,省得她还要跟着她,耽误她治病。   “郑表哥。”薛锦棠不确定道:“这个人真是薛锦莹吗?我看一点都不像,该不会认错了人了吧。”   郑执明知道薛锦棠是故意的,却不能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锦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薛锦莹泪流不停,在郑执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薛锦棠跟杏枝也上去,两人在车里叽叽咕咕指指点点嘲笑薛锦莹。   “哎呀。”杏枝恨薛锦莹害死了傻大姐,一边给薛锦棠揉捏手指一边道:“小姐抄经辛苦了,幸好您累的是手,奴婢还能给您捏一捏,若您累的是脸,奴婢可就没法子了。”   薛锦莹羞愤欲死,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徒惹嘲讽,所以不论杏枝如何挑拨,她只咬着牙不吭声。嘴里不吭声,耳朵却不能堵起来,她忍得很痛苦,指甲把手心都抓破了。   薛锦棠也知道这样很无聊,但薛锦莹吃瘪受辱她就是觉得高兴。   郑执一路上没少听到车内传来夸张、放肆的笑声,同时还有薛锦莹隐忍的啜泣。   到家之后,郑执破天荒没送薛锦棠,而是先送了薛锦莹回去,安慰了好一会才说:“这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只要用每天早上用童子尿洗脸,连续洗三天就可以痊愈。”   薛锦莹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郑执非常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好好歇着,有事就让人找我。”   他走了之后,薛锦莹才睁开眼睛,眼泪也不留了,只怔怔地坐着出神。   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说服祖父帮她,她在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得到燕王妃的青眼,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   “三小姐。”婆子进来说:“老太爷派人看您来了。”   薛锦莹一阵心慌,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打起精神出去见人,来的是老太爷的贴身小厮。   小厮奉老太爷之命来问薛锦莹结果,可看薛锦莹这肿的像猪头一般的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没说啥,回去就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老太爷。   老太爷气得摔了一个茶盅:“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废物、饭桶!”   接下来三天,薛锦莹安心养伤,用童子尿解毒。第四天的清晨,她起床照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誓,一定要把这回的账讨回来。   “薛锦棠,之前我对你太过心慈手软。”薛锦莹面无表情,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你抢走了属于我的婚事,抢走了祖母的疼爱,害了我的丫鬟荷叶,还抢走了我在燕王妃面前露脸的机会……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你的确厉害,很厉害,可女子名节大过天,若失去清白,沈家的婚事、燕王妃的青眼,一切都会消失。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不会再心软。   薛锦莹打开箱笼,把自己珍藏已久的一套珍珠头面拿出来,起身去东府早薛锦瑶。   “锦瑶妹妹,看看这头面,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这么漂亮的珍珠首饰谁不喜欢呢,薛锦瑶当场就喊了丫鬟过来给她梳头把珍珠发簪戴上。   “不用叫她们。”薛锦莹笑着说:“我来给妹妹梳。”   薛锦莹很快就给薛锦瑶重新梳了发髻,戴上珍珠发簪,连连夸赞:“真漂亮,果然还是我们锦瑶妹妹最适合这头面。过几天就是伯祖母寿辰,良俊表哥一定会来,锦瑶就戴着这个发簪出去,保管能让良俊表哥移不开眼睛。”   良俊表哥名叫杜良俊,是薛锦瑶舅舅的独生子,人物其名,俊秀斯文,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呸!”薛锦瑶红着脸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是,是,我说错了。”薛锦莹笑道:“锦瑶妹妹这般漂亮,不管戴不戴头面,良俊表哥都会移不开眼。”   薛锦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认同薛锦莹的话。   薛锦莹就道:“好妹妹,姐姐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知道。”薛锦瑶道:“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放心吧,祖母过寿,咱们不让中府的薛锦清过来。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她属相跟祖母相克,会冲撞了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薛家分东、西、南、北、中五府,薛锦棠所在的是西府,西府老太爷一人兼祧西府、中府两房,两房各有一位太太,各有儿女。   薛锦清是中府的小姐,生的清秀婉转不说,性子又温柔,才学又好。人家都说她是薛家最有才华的小姐,明年女学选拔,她是最有希望的。   薛锦清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高气傲,最受不得别人比自己强,薛锦瑶被宠坏了,一直看薛锦清不顺眼。   “不是这件事。”薛锦莹道:“你忘了除了薛锦清,咱们还有一位共同的仇人呢。”   “你说薛锦棠?”薛锦瑶笑了:“这就更不用担心了,祖母最讨厌薛锦棠,你不说她也不会让薛锦棠来。”   薛锦莹说:“我是想请你说服伯祖母,让薛锦棠也出席寿宴。”   “这不行。”薛锦瑶不喜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薛锦棠。”   “你呀。”薛锦莹笑着说:“我比你更不喜欢薛锦棠,你知不知道薛锦棠现在胖得像只猪,你难道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吗?你难道忘了,薛锦棠除了会写一手好字之外,其他的可不会,咱们就捉弄捉弄她。”   “你可不知道,她现在厉害了,攀上了燕王妃,连祖父都不敢把她怎么样。她又跟从前一样欺负我,我这些日子可没少受苦。”   薛锦瑶听说薛锦棠胖了,立刻眉飞色舞:“你说的是真的吗?薛锦棠真的很胖很丑?”   “那当然,我干嘛要骗你。”   “好,那我跟祖母说,请薛锦棠来参加寿宴,给你出气。”   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显然跃跃欲试。薛锦莹假意劝道:“好妹妹,咱们小惩大诫就行了,可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行了,行了。”薛锦瑶正在兴头上,听不得这扫兴的话:“我知道分寸。”   既然要玩,那就玩一场大的,让薛锦棠摔一个大跟头。   薛锦莹见她如此,心中连连冷笑,薛锦棠,这次你插翅也难飞。   几天之后,就是东府老太太的寿辰,东府提前一天派了人来请,说要让薛锦棠、薛锦莹两位小姐都去。   薛老太太暗暗诧异,这个老嫂子一向不喜欢薛锦棠,怎么会让薛锦棠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才叫了薛锦棠过来,叮嘱她收敛脾气,不要跟东府老太太顶嘴。   薛锦棠也挺纳闷的,从前她没少跟东府老太太吵架顶嘴,薛锦瑶跟她也如针尖麦芒一样互相看不顺眼,东府老太太叫她去做什么。   她本能就觉得没好事,不过她向来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既然有邀请,那她就去。若是真是鸿门宴,谁吃亏谁丢脸还不一定呢。   次日薛锦棠带了杏枝赴宴,薛锦棠先去给东府老太太拜寿,屋子里乱糟糟的都是人,薛锦瑶目瞪口呆、声音夸张地指着薛锦棠:“你……你是哪个?我们并没有请你,你别是跑错地方了吧?”   她声音故意喊得很大,几乎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锦瑶。”薛锦莹忙道:“她是锦棠,一直在别院养病,才好没多长时间。”   “啊?你说这个胖子是薛锦棠?”薛锦瑶哈哈大笑:“真的假的?薛锦棠可是个美人儿,现在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她上前在戳了戳薛锦棠肥胖的上臂,上下打量确认,好一会才道:“你竟然真是薛锦棠!都说养病养病,你还真是把自己养起来了。哎呀,哎呀,我们今天寿宴准备的东西可不多,要是不够你吃可怎么办。”   薛锦棠从前美貌过人,迷惑了不少男孩子。得知薛锦棠定亲,良俊表哥还羡慕感叹说沈七公子艳福不浅。现在薛锦棠成了这副死样子,看看谁还捧薛锦棠的臭脚。   薛锦瑶眉目飞扬,只觉大快人心。   薛锦棠嗤之以鼻,原来这就是薛锦瑶的计谋,真是小孩子手段。   她是胖,但五官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胖到别人认不出来的地步。薛锦瑶这般夸张,固然能吸引旁人来看她如今肥胖的样子,可薛锦瑶的举动也如小丑一般显露了自己的卑鄙浅薄。   坐在东府老太太下首的那个衣着华美、颧骨高高的太太,应该就是薛锦瑶的舅母了,她眉头皱了几下,很明显对薛锦瑶不太满意。   有了今天这个插曲,薛锦瑶想嫁给她表哥杜良俊,恐怕要有一番波折了。   这个薛锦瑶比薛锦莹好对付,她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薛锦瑶就会出丑更多。   “我是薛锦棠。”薛锦棠平静道:“祝伯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薛锦瑶急了:“你要去哪里?”   羞辱收拾薛锦棠这才刚刚开始,怎么能放她走。   “自然是回去,伯祖母过寿,家里竟然没有准备足够的饭菜,我不回去吃饭,难道要留在这里饿肚子吗?”   薛锦棠一脸的认真:“幸好今天来的都是自家骨肉,不会笑话。要不然事情传出去,旁人还说薛家苛待宾客呢。”   “锦瑶!”东府大太太才刚到,一听薛锦棠这话就知道薛锦瑶闯祸了,她呵斥道:“还不快给锦棠赔不是。”   “我不!”薛锦瑶见杜良俊看着自己,只觉得失了颜面,她梗着脖子,死活不道歉。   “大伯母不必为难。”薛锦棠声音淡淡的,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锦瑶不懂事,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回去了,您不必为我苛责锦瑶。”   这话说的,今天薛锦瑶要是不道歉,她就成为偏袒女儿的人了。   东府大太太急了,暗暗掐了薛锦瑶一把:“还不快道歉!”   薛锦瑶一千一万个不想道歉,可想着要是不道歉,薛锦棠跑了,她的一番精心安排就无用武之地了,于是就扭着身子梗着脖子说:“对不起,我刚才胡说的,你留下来吃宴吧。”   薛锦棠就笑,十分宽厚:“只要不怕我把宴席吃光了,我就留下来。”   她这样自我调侃,众人都觉得她教养良好,纷纷发出善意的微笑。   东府大太太忙说:“你只管吃,一定让你吃饱饱的。”她笑呵呵的招了一个丫鬟,吩咐她给薛锦棠安排一个好位置。   薛锦棠暗暗点头,这大太太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生出薛锦瑶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   小姑娘们都安排在暖阁里,摆了大大的一张桌子,刚好坐了十位小姐。   薛锦棠拿眼睛一扫,基本上都是她从前认识的,这些人都跟薛锦瑶沆瀣一气,还有一个人是薛锦瑶的表姐、杜良俊的妹妹杜令宁,她跟杜太太长得很像,就是颧骨低一些。不过她神情有些冷,给人一种冷傲不好相处的感觉,薛锦瑶一直小心奉承。   在座的都是商户女,杜令宁外祖家是大商贾,所经营的天宝行跟广东十三行一起做洋货贸易,她的确有倨傲的资本。   菜席流水般摆上来,众人共饮一杯祝寿之后,薛锦瑶眼睛一转,笑着站起来:“这般吃菜喝酒太无趣了,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众人纷纷说好:“过了年,我们就要认真准备女学考试了,怕没有机会跟姐妹们玩耍了,这一次一定要玩个尽兴才是。”   薛锦瑶就让人拿花签来,还冲薛锦莹使了一个眼色。   薛锦棠知道宴无好宴,席无好席,她只不动神色,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31.打脸   花签行酒令玩法很简单, 是把花签放在签筒里, 通过投骰子来抽签,抽出签之后根据花签上刻的酒令来决定谁饮酒。   薛锦瑶这个花签不是竹子的,而是白瓷签筒、象牙花签,十分名贵。所以一拿出来就受到诸位小姐的赞叹, 大家把花签拿在手里轮流传看。   薛锦瑶美滋滋的,嘴角翘的很高,得意洋洋瞟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受宠的时候,没少在她面前显摆, 总是把她羡慕的不行。今天她得了这象牙花签,就是想让薛锦棠嫉妒。见薛锦棠面无表情, 她还以为薛锦棠不识货,笑着将花签赛到薛锦棠手里:“你看看这花签如何?”   薛锦棠也喜欢占花签,之前纪琅为哄她开心,还送了她十二套不同质材的花签,竹签的、象牙的、玉石的、金银的,还有一副沉香木的。名贵的花签她见多了,所以这花签才入手, 薛锦棠就觉得这花签不对劲。   她的那套象牙花签光泽柔和,通体洁白, 入手温润, 薛锦瑶的这套花签不论色泽手感都不对, 不是真象牙, 分明是野猪牙仿作的赝品。   “挺好的。”薛锦棠笑笑, 将这花签还给了薛锦瑶。   薛锦瑶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中暗道:你就装吧,等会有你好看。   薛锦莹自告奋勇做令官,薛锦瑶笑道:“既然我是东道主,那第一个花签就由我来抽吧。”   薛锦瑶摇了摇签筒,从中抽出一支花签,看了一眼交给薛锦莹。   薛锦莹就把花签念给众人听:“紫薇花:晓迎秋露,向风偏笑艳阳人。自饮一杯,对座者陪饮一杯。”   坐在薛锦瑶对面的正是薛锦棠。   丫鬟立刻给两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薛锦瑶端起酒杯喝了,又将空杯亮给众人看:“锦棠,请吧。”   薛锦棠也站起来饮酒,这酒比平时喝的稍烈一些。   薛锦瑶暗暗得意,冲薛锦莹使了一个眼神,接着她拿起十面骰子执了个八,众人从她左边开始数,数到第八个。那位小姐就笑吟吟站起来抽了一支。   “哈!”那小姐看了花签,微微一笑:“我讨巧啦,不用饮。”   薛锦莹接了花签念出来:“迎春花:占尽先机,迎得春来非自足。上家饮一杯迎春。”   她的上家正是薛锦棠,众人起哄:“锦棠,你运气真不好。”   薛锦棠站起来喝了酒,继续观察。   接下来的小姐抽到了玉簪花:花神遗簪,雪魄冰姿俗不侵。坐中女儿衣同色,发同饰者共饮一杯。   巧的是,薛锦棠的衣服跟这位小姐的衣服刚好是一样的。   再接下来是凤仙:香红嫩绿,昂昂骧首倚朱栏。娇艳佳人,着起舞一曲,众人共酬一杯。   海棠:香梦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   牡丹:艳冠群芳,人是无情也动人。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不拘诗词雅谑,或新曲一支为贺。   几轮下来,薛锦棠发现问题了,不管是谁抽签,她必是饮酒的那一个。   问题出在花签上,寻常的花签是全部没入到签筒中的,这花签却比签筒高,露出上面的花名。花签共有四十支,若是经常玩花签,把每一种花对应的酒令背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很明显,这是针对她设的一个局。   这酒比平时的酒烈,这般喝下去,她一定会醉。她喝醉了,等待她的应该是更加不堪的阴谋。   若她现在执意离开,薛锦瑶薛锦莹也没办法,可那样做太便宜了这两个人。不仅要薛锦瑶计划失败,还要扳回一局,教训薛锦瑶才行,否则她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薛锦棠暗暗思索,很快脑海中就有了一个主意,就没注意花签递到了她的面前。   薛锦瑶见她神色怔怔的,以为她喝醉了,忙笑嘻嘻提醒她:“锦棠,该你抽花签啦。”   她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只见薛锦棠伸手,抽了一只菊花,酒令是秋寒独香,此花开尽更无话。陶渊明独爱菊,掣者颂陶试一首以敬先贤。   薛锦瑶大失所望,竟然不是饮酒,算她好运气。   薛锦棠也很失望,她是想抽到一支需要饮酒的,然后她推脱不饮,才能化解局面。不过也不要紧,因为接下来薛锦瑶一干人等一定还会让她饮酒的。   她不动声色背了一首陶渊明的吟菊诗,等待着众人劝酒,等待着机会。   这次抽花签的人是薛锦瑶的表姐杜令宁,她抽的是栀子花,酒令是:玉质清寒,薝卜香清水影寒。自饮一杯,随意指人饮一杯。   “不知道表姐要挑谁呢?”薛锦瑶期待地看着杜令宁,暗示她挑薛锦棠喝酒。   杜令宁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薛锦棠的脸上。薛锦棠脸颊红扑扑的,很显然微微有些醉了。   薛锦瑶暗喜,因为杜令宁性子清冷不近人情,今天这个局她并没有告诉她,没想到表姐跟她是同道中人。   杜令宁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道:“表妹你这么急着站起来,必然是想要喝酒了,我岂能不成全你?快与我饮一杯。”   薛锦瑶愣了一下,忙端起酒杯喝了,心里却埋怨起杜令宁来。   薛锦棠看了杜令宁一眼,杜令宁对她微微点头。   杜令宁明知道薛锦瑶等人针对她,却没有跟她们沆瀣一气,反而让薛锦瑶喝酒。杜令宁跟这些人都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位小姐抽到了翠竹,酒令是:澹泊君子,茂陵归卧叹清贫。花中四君子共饮一杯。   薛锦棠刚才抽到的是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所以这一轮薛锦棠要喝酒。   丫鬟很勤快,拿了酒壶立刻要给薛锦棠倒酒。薛锦棠把酒盅倒扣在桌上,眼神有些恍惚:“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要酒醉出丑了。”   薛锦瑶心道,要的就是你出丑。   众人纷纷来劝酒,薛锦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喝,她可能真的有些醉了,说话舌头都有些大。   “你们这些人没安好心,故意针对我,次次都要我喝酒。我若是真喝了,怕就上了当了,我偏不如你们的意。不喝,不喝,说什么都不喝。”   看来薛锦棠也不是很傻,竟然看出了她的打算。不过薛锦棠把心里话都嚷嚷出来了,分明是真的喝醉了。   “那可不行。”薛锦莹笑道:“酒令如军令,军令如山,这杯酒你休想逃过去。”   薛锦瑶笑呵呵的,端了自己的酒盅离开座位要灌薛锦棠,杏枝陪着笑脸阻拦:“堂小姐饶了我们家小姐吧,我们小姐醉了要出丑的。”   薛锦瑶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气氛好,她早就甩脸子呵斥杏枝了:“姐妹们之前常常在一起玩乐,喝醉的也不是没有,谁也不会嘲笑谁。再说了,锦棠若是醉了,那也是杨妃醉酒,玉山倾倒,我们只有羡慕的份,断不会取笑。你这丫鬟快些让开。”   大家哈哈一笑,纷纷赞道:“锦瑶好口才,锦棠可不就是杨妃嘛。”   “啪!”薛锦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冷望着薛锦瑶:“你说谁是杨贵妃?”   薛锦瑶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今天是为了灌醉薛锦棠,她才一直忍着的,被薛锦棠这样一激,她的怒火也上来了:“说的就是你。你这么胖说你是杨贵妃那是抬举你了。”   薛锦棠冷笑:“锦瑶你说话要当心点。杨贵妃是谁,大奸佞杨国忠的妹妹。你说我是杨贵妃,那谁是杨国忠?你这话莫不是把我们薛家比作唐朝杨氏?”   这话很重,薛锦棠眉眼冷峻,声音激昂,把一众小姑娘震得说不出话来。   薛锦瑶被扫了脸面,白着脸瞪圆了眼睛跟薛锦棠理论起来:“你不过是不想喝酒而已,玩不起就不要玩,不用扯那些没三没四的给人盖大帽子。”   这时候薛锦莹也帮腔了:“是啊,锦棠,要不是你不听酒令,锦瑶又怎么会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玩不起的人是你。”薛锦棠站起来指着薛锦瑶,又把手指对着薛锦莹:“小题大做的人是你。”   她眯了一下眼睛,眸中全是讥诮:“你们弄了这花签来糊弄我,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换个花签,我薛锦棠奉陪到底,用这种花签算什么!”   她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薛锦瑶脸色一变。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做出愤慨的样子来:“薛锦棠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这象牙花签是天宝行今年的新货,整个燕京只有二十套,我哥哥有幸抢到了一套,还是我用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碧玺挂珠跟我哥哥换来的。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不要迁怒这象牙花签。”   薛锦棠道:“你们弄的那些鬼我就不说了,只说这花签吧,并不是真象牙的。”   薛锦瑶乐了。   她的舅母杜太太为人苛刻又喜欢到处传话,她本来打算让薛锦棠出丑,舅母一定会把薛锦棠的丑态传出去。   薛锦棠不愿意喝酒,不愿意上当,本以为计谋不成了。没想到薛锦棠这么蠢,竟然自己朝刀子上撞。   天宝行是舅母娘家经营的,薛锦棠说花签是假的,舅母又怎么能放过薛锦棠?   “薛锦棠!”薛锦瑶故作气愤:“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要牵扯到别人身上,你说花签不是真象牙,你让杜表姐的颜面朝哪里搁?你实在太过分了。”   杜令宁也不高兴了。   薛锦瑶是祸水东引,想让她出面收拾薛锦棠,她是不屑为之的。但是薛锦棠这样污蔑天宝行她不能坐视不理。   看来众人针对薛锦棠,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薛家这些女孩子,没一个好东西。   “锦棠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般随口污蔑天宝行,我是不能接受的。请你立刻道歉。”   她神色冷,声音也冷。   薛锦棠不想与她正面争执,语气和缓道:“杜小姐,这花签的确不是真象牙的,并不是我随口胡说。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但我不能说假话。”   薛锦瑶拿了一个红漆镂空花梨木的匣子给众人看,匣子上刻着象牙花签几个字,背后还有天宝行的落款与标识。   “你们看,匣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是象牙花签,天宝行一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薛锦棠你这胡乱说话、血口喷人的臭毛病要改一改了。”   杜令宁也拿过匣子仔细地看,天宝行是杜令宁外祖家开的,落款标识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的的确确是我外祖家天宝行的东西。”杜令宁眉目清冷,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你立刻道歉,否则我这就报官。”   这位杜小姐真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不过也很直接,若不是两人今天站在对立面,薛锦棠几乎要为她叫好了。   薛锦棠说:“杜小姐别动怒,不是我故意胡搅蛮缠、存心污蔑,我是真的发现这花签有问题。既然各执一词,我们找人来仲裁辨别一番,若这花签是真象牙的,我薛锦棠立刻道歉。”   杜令宁正要说好,薛锦瑶却道:“你污蔑造谣,被人揭穿想道个歉不受任何惩罚可不行。有错就该罚,杜表姐你说,我们罚薛锦棠自打耳光行不行?”   杜令宁觉得这惩罚有些重,可她还是同意了。这些人拿别的事情开玩笑她可以忍,但是拿天宝行作伐子,她绝不能忍。   “如果这象牙花签是真的,锦棠小姐要自扇耳光十下,要重重的、响响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才行。”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这惩罚实在太重了。这件事传出去,薛锦棠面上无光,杜令宁也会落一个刻薄的名声。   薛锦瑶大喜,与薛锦莹双目交汇,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期待。   杜令宁是个厉害的,杜太太更加厉害,是个敢说敢做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之前有人得罪过她,被她捉住了错处,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大家都不敢得罪她。   薛锦棠今天得罪了杜令宁,以后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薛锦棠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胜券在握的风采:“这条件我答应。不过光要求我可不行,如果这花签不是象牙的,薛锦瑶,你也要自打耳光十下,要重重的、响响的,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才行。”   薛锦瑶一愣,为什么是我,不应该是杜表姐吗?   薛锦棠激她:“怎么,你不敢?”   “赌就赌,我有什么不敢的!”薛锦瑶道:“我要加一条,若是我赢了,你那十耳光要由我来打。”   她早就想狠狠打薛锦棠的脸了,今天机会送上门,她不牢牢抓住就是傻瓜。   薛锦棠神色淡然:“我没意见,反正输的不是我。如果你要是输了,就让我的丫鬟杏枝打吧。”   薛锦瑶冷哼,死到临头还嘴硬,等会有你好受的。   杜令宁突然开口:“事涉天宝行,就算打赌,也该是我与锦棠小姐打赌。如果天宝行以次充好,售卖假的象牙花签,这十个耳光我杜令宁愿意承受,不必锦瑶表妹替代。”   她神色冷淡,自带一股凛然之气,与别人大不相同。   “锦棠小姐,我母亲身边的吴妈妈会鉴玉石象牙珠宝,为避嫌请你的丫鬟走一趟请了她过来,只说我有事,我们打赌的事情不必说。”   杜令宁又看向薛锦瑶:“把其他东西都收起来,只把这四十根花签留在这里。”   “锦棠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薛锦棠淡淡一笑:“杜小姐的安排非常好。你去把吴妈妈请过来吧。”最后一句话是对杏枝说的。   杏枝应声而去,不一会就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妈妈过来,杜令宁也不说其他,开门见山道:“吴妈妈,你来看看这副花签的材质如何?”   吴妈妈步履沉稳,神色从容,她上前来将那花签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正色道:“这花签大小、款式、花纹都跟我们天宝行新出的象牙花签一样。”   薛锦瑶激动不已,正要说话,吴妈妈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质材却大不相同,我们天宝行的花签是用象牙雕刻而成,这花签是野猪牙做的。仿的很精致,但假的就是假的。”   天宝行生意很好,市面上经常有人仿造,吴妈妈还以为杜令宁是看出来了,所以才叫她过来的呢。   她的话说出来,全场哗然,有几位小姐窃窃私语,说没想到天宝行竟然卖假货,看杜令宁与吴妈妈的眼神都变了。   薛锦瑶更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不安地看像杜令宁:“杜表姐,怎么办?”   杜令宁清冷的脸微微涨得有些发红,她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莹站出来,笑着说:“这事情说起来不过是玩笑话而已,锦棠妹妹,杜表姐不是别人,跟我们是姻亲,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就算了吧。”   薛锦棠撇了她一眼,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算不算,你没资格说。”   “杜小姐。”薛锦棠说:“我并不想打你耳光。我只问你一句,如果输的是我,会怎么选择?你会看在姻亲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吗?你会因为有人求情就既往不咎吗?”   “如果你选择网开一面,那我也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玩笑。”薛锦棠目光清冷如水,直直与杜令宁对视:“请你说真心话。”   她不会,她会毫不留情让对方打足十耳光,否则绝不罢休。   杜令宁犹豫了一下。   只要她说她可以网开一面,那她就不用自打耳光了。可薛锦棠目光清湛如波,直指人心,她没有办法撒谎。她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撒谎的人。   犹豫一闪而逝,杜令宁挺直了腰杆:“是我错了,我愿赌服输。”   说着她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耳光又响又亮,每个人都听见了。   她准备打第二下的时候,被吴妈妈拦住了,现在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妈妈,你让开。”   是她自己得理不饶人,自取其辱。   “啪!”杜令宁又打了自己第二个耳光。   “住手!”   杜太太与东府大太太、并其他几位太太都过来了。   原本只是小姐们的玩笑,现在闹成这个样子,那就不仅仅是玩笑这么简单了。   杜太太震怒:“阿宁,吴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瑶抢着说:“舅母,是薛锦棠,我们开玩笑打赌,薛锦棠得理不饶人,逼迫表姐自打耳光。”   “原来是你!”杜太太眉头高高扬起,目光阴森凌厉,恨不能将薛锦棠生吞活剥了。   她并没有过多地跟薛锦棠纠缠,只是去看东府大太太:“我来府上给老太太贺寿,那是看了姑奶奶你的面子,如今阿宁被人如此羞辱,姑奶奶,你如何交代?”   东府大太太又急又怒,她道:“大嫂别生气,阿宁是我侄女,我不会白白让阿宁受委屈的。”   她白着一张脸呵斥薛锦棠:“阿宁是客,你也算是半个主人了,竟然这出这种事情,还不快给阿宁赔礼道歉。”   “我可以道歉。”薛锦棠没有看东府大太太,而是看向了杜太太:“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薛锦棠就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行酒令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刚才杜令宁自打耳光。她不疾不徐,不遮不掩,也没有故意把话题偏向自己,只用平淡的语气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她眉目清冷:“杜太太,人家都说你性子不好,我从前也这么认为。今天见了杜小姐我却觉得您不是性子不好,您是刚强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教出杜小姐这般傲骨铮铮的小姐来。”   “我很佩服您,如果您觉得我应该道歉,那我薛锦棠道歉又何妨?”   她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杜太太根本没办法说出让她道歉的话来。   至始至终薛锦棠都没有逼迫过阿宁。主人是薛锦瑶,花签是薛锦瑶拿出来,打赌是薛锦瑶提出来的,打耳光也是薛锦瑶提出来的。阿宁跟薛锦棠不过是碰巧撞上了,一个是她攻击的对象,一个成了她的垫脚石。   杜太太没说话,东府大太太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忙厉声道:“你知道自己错了,那还不赶紧道歉,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女孩子家家应该温柔谦顺为主,你这样的作为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薛家的女孩子都是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的。”   “是。”薛锦棠不卑不亢:“既然你要我道歉,我道歉就是。”   “慢着!我的女儿挨了打,光道歉就想把事情揭过去,没这么容易。”杜太太突然道:“花签在哪里,拿过来给我看看。”   薛锦棠眼波一闪,杜太太果然跟传闻一样不会让她失望。   吴妈妈将花签拿过来,杜太太看了,将花签放下,摆摆手招了薛锦瑶过来。   薛锦瑶还以为舅母要让她出手打薛锦棠,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杜太太身边,杜太太一声冷哼:“薛锦瑶,天宝行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拿了假的象牙花签来造谣污蔑天宝行?”   薛锦瑶一个激灵,吓得脸都白了:“舅母,我没有。这花签的确是从天宝行买的,匣子还在这里。刚才表姐也说了,这就是天宝行的落款标识。”   “我说的花签,不是匣子。”杜太太阴沉沉的:“你可有购买的凭证?”   天宝行的东西都有鉴定文书与凭证的。   “有,有。”薛锦瑶磕磕绊绊道:“在哥哥那里,我……我这就让人叫哥哥过来。”   东府大太太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大嫂,不过是一个玩笑……”   “玩笑?”杜太太质问:“那我打薛锦瑶几个耳光当玩笑行不行?”   东府大太太没办法接话了,她能感觉到这事不会善了。她这个大嫂厉害的很,她说是花签不是天宝行的,那八成就真不是天宝行的了。   薛东从婆子嘴里得知杜太太要购买凭证,说了声“哎呦倒霉”就朝自己房里跑。   原来薛东的确买了一副象牙花签,他很喜欢,爱不释手。薛锦瑶无意中看到了,要拿那串一百零八颗的碧玺挂珠跟他换,他不同意,薛锦瑶就说要把花签给毁了。   薛东没办法,只好从市面上买了一套仿品装进盒子里送给薛锦瑶,薛锦瑶根本不识货,认不出来。   他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被舅母杜太太给撞上了。   舅母难缠,薛东不敢含糊,回房拿了真品与购买凭证就去了,他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都怪我跟锦瑶开玩笑,舅母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外甥的气。”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般人听他这般说,或许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可杜太太不是一般人,她是燕京商圈里有名的刺头。   “薛东,你也是商户人家的少爷,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了坑蒙拐骗的事。你们兄妹怎么回事我管不着,可薛锦瑶拿了假货说是天宝行的东西,今天你们薛家必须给个说法!”   “这是自然。”东府大太太忙大声说:“我这就在大家前面声明澄清,是薛东有错拿了假象牙冒充天宝行的东西,天宝行货真价实,没有以次充好。”   “好,既然澄清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东府大太太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大嫂大人大量,不会跟……”   “薛东拿仿品冒充天宝行真品的事情就此算了,可阿宁不能白白受辱。”   东府大太太暗呼不好,杜太太道:“本来打赌的是薛家的两位小姐,因为事涉天宝行,所以阿宁才出面的。事实证明,这花签不是天宝行的东西,那这件事情跟阿宁没关系。这次打赌,锦棠小姐赢了,锦瑶外甥女输了。愿赌服输,就按照之前的约定,锦瑶过来让锦棠小姐的丫鬟打上十个耳光吧。”   她语气虽然不是很严厉,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不容反驳。   薛锦瑶神色慌张,连连朝门口退。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是被打了耳光还如何见人?   杜太太倒不着急,只慢悠悠道:“锦瑶若是不想挨耳光也成,只是薛家与天宝行的生意往来以后怕是不能够了。”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断了天宝行这条线,薛家东西南北中五府的人都不会放过薛锦瑶。   两相比较取其轻,东府大太太咬了咬牙,让婆子抓了薛锦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推到杜太太面前。   她自己则背过脸去。   薛锦瑶死死瞪着杏枝,贱婢,你敢打我试试,我不会放过你的。   杏枝根本不理会她的警告,高高扬起手,重重给了她一耳光。紧跟着又是“啪、啪、啪”好几下,薛锦瑶被打得两眼发晕,耳中嗡嗡响。   整整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杏枝收回手,薛锦瑶两腿一摊,跌坐在地上,很显然她被打懵了。   东府大太太又心疼又生气,忙呵斥婆子:“还不快把小姐搀回去。”   “慢着!”杜太太又开口了:“刚才阿宁那两下也不是白挨的。阿宁,你打回来吧。”   “是,母亲。”杜令宁神色冷冷的,对着薛锦瑶的脸就是两巴掌。   薛锦瑶茫然地看着众人,觉得大家都在笑话她,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32.共食   薛锦瑶被羞辱之后, 一连很久都没有出来见人。直到十几天后, 薛老太爷新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学, 薛锦瑶才重新出现在薛家内学堂。   薛家本来有两位女先生,一位教女红管家, 一位教诗词歌赋,薛老太爷请的这一位是专门为明年芳华女学考试准备的。这位女先生对于芳华女学考试的流程很清楚, 她会辅导薛家的几位小姐, 直到明年女学考试结束。   薛锦棠也想了解女学考试的事宜,用过早饭略收拾下就去了内学堂。   在内学堂门口她被拦了下来,说薛老太爷吩咐了,薛锦棠很久没到内学堂来读书了, 进度跟不上, 等来年养好了身子再说。   来年三月芳华女学就要报名了, 薛老太爷是不想让她参加考试, 所以才这么说的。   薛锦棠沿着来时的路朝回走, 才拐了一个弯, 就听到郑执喊她:“锦棠,你上来。”   薛锦棠应声抬头, 见郑执站在赏月亭上对她招手。   赏月亭分上下两层, 底下就是普通的亭子, 上面的亭子四面镂空雕花糊着纸。   薛锦棠顺着楼梯上去,郑执道:“你别去学堂了。就算亲家老太爷答应, 其他几府的人也不会答应的。那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你这个时候去内学堂恐怕又要起争执。”   薛锦棠沉默不语。   女学考试一家只有一个名额, 祖父想让薛锦莹去,就一定不会让她去。不过她不会放弃的,一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郑执见她低垂了眼皮,修长卷翘的睫毛因沾了雪越发油亮乌黑,心头就有些闷。他将一个手炉塞到薛锦棠手里,轻声说:“你别担心,莹表妹说了,她会替你跟亲家老太爷求情的。”   薛锦棠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相信薛锦莹会帮我?”   “是的,莹表妹说了,你们到底是亲姐妹,哪里会有隔夜仇?”   其实是他请薛锦莹帮忙的,薛锦莹也满口答应了。既然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帮的。   薛锦棠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等着薛锦莹的好消息。”   她语气敷衍,分明不相信薛锦莹,郑执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薛锦棠推开窗户。   薛锦莹正垫了脚摘梅花,她听到有动静就抬头朝上看,见薛锦棠倚着窗户,就忍不住笑了:“锦棠妹妹,不用上学真是悠闲。这一点姐姐就不如你了,每天都要到内学堂来,新来的女先生很严厉,大家都很累,提起你都觉得很羡慕。”   “你是不如我。你推我落水没能把我淹死,想把我困在别院我却好好的回来了,你请了赵老大夫来,把我不能瘦下来的事情告诉祖父,想让祖父把我打死……你一次次地出手,却一次次地失败,还找了薛锦瑶做帮手,做了局等我朝下跳,最后丢脸的那个人变成了薛锦瑶。”   薛锦棠嗤笑:“你现在能看清你不如我的事实,也还不算晚。”   她话语很刻薄,薛锦莹听了却不怒反笑:“没错,你是运气好,每次都能逃掉。但是现在,能在内学堂读书的是我,能参加女学考试的也是我,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什么都不能做,只有郑家那个泼妇帮你,去求郑执,让郑执来求我。”薛锦莹哈哈一笑:“也只有郑执那个傻子会相信我会帮你。你是厉害,但耐不住郑执蠢啊。”   “你……”薛锦棠说不出话来,好像被气坏了:“你就不怕郑表哥知道吗?”   薛锦莹不急不慢道:“我对郑执有救命之恩,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郑执一直都是这么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之前你总是欺负他,他却一直跟在你身边护着你,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骗了他到假山底下,想用石头砸他个头脑开花。”   “是荷叶那丫鬟胆小手抖,竟然把石头朝我这边扔,我为了逃开推了他一把,他误以为是我救了他。从此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跟条狗一样。”   薛锦莹笑道:“这些话,你只管去告诉郑执,你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被薛锦棠欺负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次了,薛锦莹不再歇斯底里。她一直笑眯眯的,很有赢家的风范。   薛锦棠居高临下,也笑眯眯的:“要是以前,郑表哥八成是相信你的,可是今天,还真不好说。”   这个笑容如此熟悉,每次她要倒霉薛锦棠都是这样笑。   薛锦莹立刻敛了笑容,眼里都是防备:“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刚才说的话都被郑表哥听到了呀。”薛锦棠嫣然一笑,目光望向薛锦莹身后:“郑表哥,这一回你看清楚薛锦莹的嘴脸了吧?”   薛锦莹身子一僵。   什么?郑执……竟然一直站在她身后吗?   她猛然转身,身后空空如也,除了雪地上数行杂乱的脚印,再也没有其他。   薛锦莹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薛锦棠的笑声,她哪里不明白自己上当了呢。   薛锦莹气得牙痒痒,想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她转过头来,打算说几句狠话嘲讽薛锦棠,刚一转身就看到薛锦棠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而薛锦棠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执。   郑执,他竟然真的一直都在。   薛锦莹呆若木鸡。   郑执十分平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生气,他也没看薛锦莹,只是越过薛锦莹走了。   “郑表哥。”薛锦莹慌了,她赶紧跑了两步追上,一把抓住郑执的衣袖:“我刚才是胡说的,那些事我都没有做过。是薛锦棠激我,我一时生气才说出那样的话。你不要相信,刚才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郑执掰开她的手,缓缓道:“到了现在你还把我当傻子吗?薛家表小姐。”   薛锦莹连连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朝下淌:“郑表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不能因为薛锦棠就怀疑我。”   她伸出手来,再次抓住郑执的衣袖。   这一次郑执没有掰她的手,而是用力甩了胳膊,薛锦莹重重跌坐在雪地里。   郑执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郑表哥。”她哭了,哭着哀求:“我错了,我不该为了气锦棠故意说那些话,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啧啧啧。”薛锦棠连连赞叹:“好一出美人戏雪图,真真是我见犹怜啊。可惜再多的眼泪,也哭不回来郑表哥咯。”   薛锦莹恨恨瞪她:“薛锦棠,你少得意,咱俩没完。”   没完就没完,她还真没怕过薛锦莹。薛锦棠撇撇嘴走了,气得薛锦莹在雪地里跺脚。   到了晚上,两人在薛老太太房中请安遇到了,一脸的和气,丝毫看不出早上的剑拔弩张。   薛老太太拿了两张纸给薛锦莹:“这是今年过年要打赏下人的钱,王石斛家的已经算了一遍,你再算一遍,看看她有没有漏的错的。”   这是老太爷吩咐的,说让薛锦莹慢慢学着管家。   薛锦棠忍不住朝那两张纸上看,因为女学考试有一科就是算数,她算数水平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这边考试难不难。   薛老太太见薛锦棠抻着脖子,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分明很想学习,就对王石斛家的说:“多摆一张桌子,让锦棠也一起算。”   老太爷不喜欢薛锦棠,她没办法。但是薛锦棠这孩子很聪明,她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帮她。   “谢谢祖母。”薛锦棠感激地对薛老太太笑了笑。   她笑起来眼睛很亮,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粉嘟嘟的唇上扬,让人看着就知道这笑容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敷衍。   薛老太太也笑了笑,又突然愣了一下,薛锦棠好像瘦了很多,她的脸蛋比之前小了一圈,脖子上的肉好像也没有那么多了。   可是赵老大夫说她不会瘦了啊,难道是她看错了。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薛锦棠与薛锦莹对面而坐,账单就摆放在中间。   薛锦棠盯着眼前的算盘傻了眼,她根本不会用算盘。   她从小跟着外祖父学习算数,外祖父教她写阿拉伯数字,说是外国人算数的方法,不用算盘也能算出来。   她小的时候以为人人都会,后来发现别人不会,只有外祖父跟她会。外祖父就告诉她,不许告诉别人,在人前也不能显摆,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薛锦棠想了想,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她可以用心算,在心里算出来之后,再在算盘上直接拨出结果,这样不就行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   薛锦莹算得很认真,薛锦棠却十分悠闲。她时不时看看薛锦莹,把薛锦莹气得够呛,她觉得薛锦棠是在抄袭她。   薛老太太也发现了,她叹了一口气:“锦棠身子不好,你先回去吧。”   账单上的内容对于薛锦棠来说太简单了,她巴不得要走呢,闻言立刻起身告辞了,薛老太太觉得她懂事知进退,再次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薛锦棠去燕王府别院针灸,路上积雪很大,马车走得很慢。   她坐在车里,心里挺着急的。她是患者,应该去等大夫,哪能让大夫等她呢。更何况赵见深的身份、性格那可是一般大夫都没法比的。   好不容易到了燕王府别院,薛锦棠就立刻去了赵见深的院子。   范全笑着将她请进屋里,让人给她端茶倒水、搬暖脚的炉子过来,告诉她:“薛小姐请稍等,殿下今日有事,要迟一些过来。”   薛锦棠在房间里等着,只觉得异常温暖。这个房间她来过很多次,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了,坐在那里久了,她慢慢就打起瞌睡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见深回来的时候,她正睡得香甜,脑袋枕在椅背上,脸蛋红扑扑的,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张着,呼吸绵长香甜,让人不忍惊扰。   那甜蜜的香味,一阵一阵撩拨着他的心房。   赵见深眸色深深盯着她。这女子很漂亮,现在瘦了就更漂亮了,只可惜心术不正,是他的仇人。前世他到死都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指使的她,不过必然跟夺了她清白的人逃不了关系。   所以他不单单给她针灸,还在她身上下了蛊毒。这蛊毒平时靠药物压制,一般人看不出来。如果她跟男子交欢,蛊毒就会从她身上传给那男子,谁夺了她的清白,谁就会中毒,蛊毒发作的时候,痛如万蚁啃噬,痛不欲生。   蛊毒还没有下完,等蛊毒下完了,他跟薛锦棠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沉醉地嗅她身上的香味。   很好闻,他很喜欢,这香味会让他舒服安静,几天不闻他就会想这个味道。他按照这个味道自己配了好几次香,总是不太满意。   今天有机会,他好好闻一闻,把味道记住,总能研制出一模一样的香料来。   薛锦棠迷迷糊糊的醒了,见赵见深站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一副青松雪山图,墨迹未干,赵见深正在收尾。   她不敢打扰,默默在一旁静候。等赵见深画完了才道:“民女失礼,让殿下久侯了。”   “你过来。”赵见深放下笔:“你看这幅画如何?”   薛锦棠会丹青,而且是个中高手,她一眼就看出这副画笔法娴熟,画技精湛。远处的冰峰雪岭皎洁雄伟,近处被白雪覆盖的青松却伟岸秀美,浓淡勾勒得当,对比鲜明,营造出天寒地冻、人迹全无的清冷与宁静。   “非常好。气势雄浑又不失空灵之美,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殿下这副青松雪山图生机勃勃,落笔稳重,干湿并用,笔少画多。境简意深,宁静淡泊又没有凄凉之感,是上佳的作品。”   赵见深挑了挑眉头,他不过随口问一问,没想到她竟然说得头头是道。能看出来他画工不俗,她有几分眼光。   “你会丹青?”   薛锦棠说:“会一些些,画人多一些,对画景并不精通。”   赵见深笑了笑:“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喜欢画景,不喜欢画人。下次你有空,替我画一幅肖像吧。”   赵见深是那种高大又冷硬如出鞘之刀般锋利的男子,薛锦棠见过他笑,要么是冷笑,要么是嘲笑,像现在这样眼眸轻挑,嘴角上扬的笑还是头一回见到。   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冷硬感,让他变得温润和煦,他丹凤眼波光流转,十分的好看。   如果他经常这样笑,一定会迷倒很多女孩子。   薛锦棠出于礼貌,也回以笑容。   赵见深却突然敛了笑,离开了书桌。   他前世很喜欢笑,别人都说他亲和好相处,对他亲近多而恭敬少。   重生之后,他意识到人若是流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很容易落入被动,所以他总是控制自己的表情,效果也很好。只是今天……他烦躁地捏了捏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芬芳入鼻,又觉得格外放松惬意。   “殿下。”薛锦棠不知自己哪里惹着了他,谨小慎微地跟在他身后:“民女现在去沐浴,不知可否。”天已经不早了,眼看着到了中午了,她肚子也有些饿。   赵见深说:“先用饭吧。”   “那民女……”   “你留下来吃饭。”他朝门外走,对范全道:“摆饭。”   不一会,两个小太监过来,先摆了一桌一椅,一副碗筷,又上了红烧黄鱼、酒醉鸭肝、姜汁白菜、笼蒸螃蟹、鸡汤氽海蚌、葱油酥饼、南瓜闷米饭。   四菜一汤两主食,十分精致。   小太监上了菜就退到门口站着了。   薛锦棠记得屏风后面她针灸的床边有洗手的地方,她洗了手就坐下来吃饭,她是南方人,不怎么爱吃饼,比较爱吃米饭。   “薛小姐!”   门口的小太监惊得魂飞天外,目瞪口呆:“你……你……”   薛锦棠把口里的米饭咀嚼吞咽完才说话:“怎么了?”   这个时候赵见深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薛锦棠忙放下碗筷站起来:“殿下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赵见深没搭理她,只对小太监道:“再拿一副碗筷来,添两碟葱油酥饼。再炖一盅赤枣乌鸡汤。”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范全抓住小太监问:“这般惊慌失措像什么样子。”   “范大总管,是薛小姐她吃了殿下的午膳。”   范全也愣了:“你们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还不快给殿下令备一席。”   “可是……可是殿下说让我们多上一副碗筷……”   范全脸色一变,低声道:“既然殿下吩咐了,你们照做就是。”   赵见深走到薛锦棠旁边:“你坐吧。”   他自己则从旁边拉了一个椅子,在薛锦棠座位旁边坐下来了。   薛锦棠低着头坐下来。她哪里不明白,这饭菜根本不是给她准备的,是给赵见深准备的。   哪怕她一向淡定能隐忍,此刻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失礼羞惭。她也不敢动筷子了,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肚子也感觉不到饥饿了。   赵见深撇了她一眼。   这小女子见到他布置的华丽屋舍,不仅没有艳羡,反而还流露出瞧不上的意思。使唤起她的下人来十分随意,好像生来就娇生惯养、呼奴唤婢一般。她还会丹青,还会点评丹青。   薛家那小小的商户之家,能教出这样的人吗?   不过她在他面前一向冷静自持,今天出了这么个笑话,让她格外不自在,也是让人好笑。   “好好吃饭。”赵见深道:“吃不饱会影响针灸效果。”   薛锦棠最近瘦了,对赵见深的话,特别是关于治病针灸方面的话,说是言听计从也不过分了。   她捧着米饭吃起来,并不敢去夹菜。   赵见深明知她是不敢、是羞愧,还故意问:“不合胃口吗?我让人重做。”   “不是,很美味,谢殿下赐饭。”薛锦棠不敢吃太快,也不敢吃太慢,拿捏着分寸。夹菜的时候也是跟着赵见深一起,赵见深吃什么,她就夹什么。   赵见深夹了一个螃蟹,薛锦棠也伸出筷子准备夹一个。她其实挺喜欢吃螃蟹的。   筷子刚碰到螃蟹,就被赵见深的筷子压住了。薛锦棠赶紧把筷子收回来。   “你明天葵水就来了,螃蟹生冷,不宜吃。”   “哦,哦。”薛锦棠略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赵见深放下筷碗,她松了一口气,也跟着放下了。   这时候范全端了一盅汤过来,他难掩诧异,目光在薛锦棠与赵见深之间来回移动。   赵见深:“你喝了汤,歇一盏茶的时间,就去洗澡。”他说完抬脚走了,范全深深看了薛锦棠一眼,也走了出去。   薛锦棠没吃饱,她也不敢吃饱。既然人都走了,她心里的不自在也少了许多,将那一盅赤枣乌鸡汤喝了大半,只觉得格外满足。   赵见深在另外一间屋中问范全:“你刚才眉来眼去做什么?”   范全嘴角翕翕,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没什么。”既然殿下自己没意识到,他也不多说什么了,这种事情还是殿下自己慢慢体会吧。   这次的针灸比上一次快一些,针灸之后,赵见深交代薛锦棠:“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用针灸。每顿饭吃八成饱,按时服药,一个月之后,你就能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匀称。”   “这么快?”   一个月之后她就能瘦下来了,这……这是真的吗?   薛锦棠不掩喜悦,笑着望向赵见深:“殿下,您没有骗我吧?”   她很高兴,雪白的脸庞染上红晕,十分娇艳,让赵见深微微失神。   他不答反问:“你不信吗?”   “我当然相信殿下。”薛锦棠跪下来给赵见深磕头:“谢谢殿下的活命之恩。”   不能瘦下来,不能回京城,不能报仇,她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个药,你必须每天服一粒,连服三年不能断。若是断了一天,就会变胖,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说着声音凌厉起来:“本世子治了你,不是让你砸招牌的。你若断了药,毁了我百治百灵的名声,我是不会饶你的。”   一旦停药,蛊毒就会发作,万蚁噬心。   薛锦棠一手指天发誓:“殿下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薛锦棠都会连续服药三年不断。”   “下次来,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是正月初十,我们来年正月初十再见。”薛锦棠脱口而出:“民女提前给殿下拜年,祝殿下长命百岁,如意吉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民女就先告辞了。”   “慢着。”赵见深说:“有个人你见一见。”   你要去女学,却阻难重重,我自然该送你一个大礼,助你心想事成。 ☆、33.瘦了   不一会, 范全领着一个人来了。   “慧明师兄。”薛锦棠起身, 双手合十行礼:“你怎么会在这里?”   慧明冲薛锦棠微微点头,先走到赵见深身边:“谢殿下相助。”   “嗯。长话短说。”赵见深起身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薛锦棠与慧明两人,慧明视线落在薛锦棠脸上,双眸温润带了几分不舍。   “锦棠小师妹, 过几天师兄就要去江南灵隐寺了。”   江南之行突然提前,他不得不求助燕王世子。幸好燕王世子愿意出手帮助,他才有机会见锦棠小师妹一面。   薛锦棠很欣喜,她高兴地说:“灵隐寺高僧云集, 师兄去那里修行佛法,几年之后再回来, 必然成为得道高僧。”   潭拓寺历届主持,在成为主持前都是要去灵隐寺镀金的。圆达主持虽然人不怎么样,对慧明师兄却是真的不错。   慧明眼眸凝定在她的脸上,低声说:“师兄要离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师父临走前,给你留下两句话。让我在机会合适的时候告诉你,我想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薛锦棠本能就觉得师父留下的话不简单。   “是哪两句话?”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慧明, 慧明心头微涩。   “师父说,第一, 你不能成亲;第二, 若有朝一日遇到困难可向沈家大夫人求助。若沈家不允, 你就说你知道沈七公子的八字。以此作为交换, 只要不是特别难办的事情, 沈家都不会拒绝。”   薛锦棠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   她能猜到沈七公子的八字有问题,所以沈家人讳莫如深。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会动用的。   只是第一点,她不能成亲……   “师兄,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不能成亲?”   慧明深深叹息,语气悲凉:“这事情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了,那一年,薛家老太爷、老太爷到潭拓寺给已故的薛家大老爷做祭日,师父无意中碰到了两岁的小师妹……”   圆融法师看了薛锦棠的面相之后,立刻找到薛老太爷跟他讨要薛锦棠的八字,要替薛锦棠算八字。   圆融法师的相术非常厉害,又很少有人能请的动他,他主动要给薛锦棠算命,薛老太爷怎么会不答应?   圆融法师拿到八字,结合面相,说薛锦棠八字好,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   若能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只是益中带否,旺夫不旺己。若是不成亲,则一生平安无虞。若是订下亲事,则难以活过二十岁,因为她的好运会悉数转给男方,自己厄运连连,注定早夭。   薛家老太为表示感谢,当场就给潭拓寺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一个月后,圆融法师无意中得知薛家大肆宣扬说薛锦棠命格尊贵,天生旺夫。薛家又说这是圆融法师给薛锦棠批的命格,所以又很多人登门求娶,要替自家儿郎跟薛锦棠定下娃娃亲。   圆融法师得知此事十分后悔。   他替薛锦棠算八字,是希望薛家人不要让薛锦棠嫁人,好让这个小姑娘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一辈子。没想到薛家人竟然这么无耻,拿了薛锦棠待价而沽。他不仅没有帮到这个小姑娘,反而还害了她。   圆融法师主动去薛家见薛老太爷,两人关起门谈了很久。虽然内容其他人不得而知,但是圆融法师当天就收了薛锦棠为徒,薛老太爷也对外宣布,说薛锦棠年纪还小,暂不谈婚论嫁。   又过了一个月,燕京城爆发瘟疫。百姓为疫病所害,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处处哀嚎哭泣,让人不忍相看。   圆融法师力挽狂澜,联合数十位大夫免费给疫民治病,薛家百草堂也捐药捐钱,全力相助。等疫情过去,圆融法师越发受到百姓爱戴,薛家老太爷也被人称做大善人。   从此之后,潭拓寺每年免费赠药给百姓,用的都是薛家百草堂的药。薛家背靠潭拓寺,生意越做越大,在燕京商圈慢慢站稳了脚跟。   四年前,圆融法师与朋友一起外出游览,当时约好两年后回来,没想到两年后他依然杳无音讯。   圆达主持见他迟迟不归,就从薛锦棠手里哄走了印章,又断了与薛家的合作。   “锦棠小师妹。”慧明声音低缓:“师伯相人无数,从未失手,他说你不能成亲,你记住了,一定不能成亲。之前你定下亲事不久就出事了,若是成亲,必然会应了师父的批语。”   慧明的话让薛锦棠之前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送走了慧明,薛锦棠拜别赵见深,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祖父对她的态度很怪,原来他并不是疼爱她,而是因为忌惮师父,因为她有价值,寄货可居。   疼着她,宠着她,就能跟潭拓寺合作,能从潭拓寺得到好处,所以就视她为掌上明珠。   等师父不在了,她失去价值了,就违背了与师父的承诺。明知道她成亲会死,还是给她定下亲事。   又因为她死了亲事就断了,所以就想办法把亲事换给薛锦莹。   从头到尾,他考虑的都是榨取她的价值,利益最大化,根本没有替她考虑过一分一毫。   师父很厉害,他的批语没有错,那个胖胖的女孩子定下亲事就遇险,紧跟着就失去性命。   现在薛锦棠还活着,却不是原来的那个薛锦棠了。   她知道了自己八字的秘密,就能以此为条件,好好跟祖父交易了,到时候祖父不得不同意她去女学。   车外大学纷飞,马车行走得缓慢而平稳,突然有人喊“救命”,随着这一声“救命”响起,马车也停了下来。   薛锦棠掀开车帘子,一个十三四岁小厮趴在地上给薛锦棠磕头,哭道:“我家太老爷突然发病晕倒,请这位小姐捎带一程。”   天寒地冻,小厮冷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路边倒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十分苍老,脸上青中带紫,显然冻了很久了。   来来往往车辆不少,小厮拦了很多次,每次都被人拒绝。   小厮急得如热过上的蚂蚁,他哭道:“小姐请放心,我家太老爷只是晕了,并不是死了,我们是好人,不会讹诈的。求求您,救我家太老爷一命。”   救人如救火,薛锦棠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她立刻让郑执把人抬上来,又让那小厮也坐上马车,送了两人到城中医馆。幸好那位老人还有救,薛锦棠付足了医药费才坐车离开。   等下车的时候,薛锦棠突然发现马车上落下一个黑色的玉佩,她将玉佩捡起来,不由“咦”了一声。   这不是玉佩,而是黑色的木头,因为被把玩很久呈现出紫黑油亮的色泽,木身有蟹爪样的暗纹。   蟹爪纹只有紫檀木独有,而小叶紫檀木又因为太过珍贵成为皇家御用之木。大齐建国之初,太.祖皇帝为感谢军师伏机先生,特允伏机先生及其后代子孙使用小叶紫檀。   伏机先生只取了小块紫檀木,雕成玉珏形状随身佩戴,以示永记皇恩。   后来伏机先生辞去官职,荣归燕京。伏家再也无人出仕,几十年前曾出过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儒,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特别厉害的人才出现。这些年渐渐没落了。   这个紫檀木腰牌,很有可能就是伏机先生后人之物。   薛锦棠立刻叫郑执打马回头去医馆,那一老一小主仆两人还在,须发皆白的老人已经醒过来了。   老人虽然潦倒,却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但是见到薛锦棠他并不高兴,反而摆着一张臭脸。   薛锦棠把那木牌还给他:“老先生,这应该是您遗失的东西。”   老人把脸一板:“落在你的车上,就是你的东西了,拿走拿走。”   薛锦棠笑了笑:“就算是落在我车上的,那也是您的东西。”   “我不要了!”老人吹胡子瞪眼:“我说让你拿走,你听不懂人话吗?”他很不高兴,一转身把脸对着床里,不搭理薛锦棠了。   “这……”薛锦棠还要说话,小厮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来到门外,小厮赔笑道:“我家太老爷脾气不好,恩公小姐不要见怪。这木牌是我家太老爷随身之物,是太老爷让我放在您车上的。您救了我家太老爷一命,太老爷就把这木牌送给您,以后若是遇到伏家人,可凭此木牌要求伏家人为您做任何事。”   “这要是五十年前,这个小小木牌是人人趋之若笃。如今我们伏家没落了,木牌没有之前那么有用了。太老爷怕您嫌弃,身上又没有其他东西,又不愿意欠人情,只有这块小木牌,所以就……”   原来是这样。   薛锦棠微微一笑,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那老人能听到:“这木牌上画九福捧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用的。我喜欢的不得了。既然如此,那我与你家太老爷就扯平了,今后互不相欠。”   这小木牌牌雕工精致,古朴大方,她还真的很喜欢。   此时薛锦棠还不知道,在几个月后,这个小木牌牌帮了她一个大忙。   除夕越来越近,各家各户都忙了起来,薛家也不例外,唯有薛锦棠是个大闲人。   赵见深告诉她接下来的一个月格外重要,很多东西不能吃,要忌口。她干脆跟薛老太太说她病了,要静养。   郑太太郑执过年要回自己宅子,薛锦棠没人照顾,在征得薛老太爷之后,她去了郑家,在郑家快快活活地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薛锦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从前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   郑太太喜欢的见牙不见眼:“锦棠你真是太好看了,哪一处都美,就没有一处不好看的。怪不得你一个月前就买了几套新衣服,舅母太高兴了。”   薛锦棠也很高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能不高兴吗。她抱住郑太太的腰,像小姑娘撒娇一般呢喃:“舅母,谢谢你。”   重生之后,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只有舅母一个。   郑太太摸着她的乌黑油亮的青丝,突然眼泪花花,这是她疼着护着的孩子,终于健健康康,漂漂亮亮了,她心里生出无限感慨。   要是锦棠能一直住在郑家就好了,只可惜明天初九薛家那老不死的过大寿,他们今天就要回去,真气人。   ……   薛老太爷是薛家掌舵人,薛家的生意之所以能如此兴旺,基本上都是他这二十年筹谋的结果。   今年他六十大寿,跟东府老太太过寿只请本家亲戚不同,这次请了很多人,不仅有亲戚朋友,还有平时与薛家来往的生意伙伴。   薛锦瑶上次被羞辱,对薛锦棠怀恨在心,就一直在前来贺寿的女眷小姐面前诋毁薛锦棠。她几乎是逢人就说,薛锦棠如何的肥胖丑陋,如何的粗鄙不堪,如何的无礼狂妄。   于是就有人去问薛老太太薛锦棠是不是很胖很丑,薛老太太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扯开。   几次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位薛四小姐的的确确是个痴肥丑陋粗鄙上不得台面的蠢猪。   有不少小姐暗中嗟叹:沈七公子容貌俊美,才华横溢,这样的一朵鲜花,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了薛锦棠这泡臭狗屎了呢。   她这么胖,就该主动跟沈七公子退亲,把沈七太太的位置让给适合的人才对。   这些流言蜚语薛老太爷也听到了,他让人去给薛锦棠传话,让她明天好好在院子里待着,不要出来。   薛锦棠本来就不想去,自打从慧明那里得知真相之后,她就很瞧不起薛老太爷了,心里也不再拿他当祖父。   得知不用给薛老太爷磕头行礼拜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薛锦瑶不高兴,她想让薛锦棠走到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沈七公子的未婚妻薛锦棠是多么胖,多么丑,是多么的配不上沈七公子。   薛锦瑶去找自己祖母东府老太太,软磨硬泡了许久,东府老太太总算松了口,答应帮她。   第二天薛家老太爷过大寿,众人在正院拜了寿,送上寿礼,分男女去了不同的院子。   女眷由薛家老太太招待。来的人很多,花厅里摆了三十桌席面,众人一边吃酒席,一边听戏,十分热闹。   就在唱戏的角儿们下去休息的空档,东府老太太突然说:“弟妹,这么热闹的时候,怎么不见锦棠丫头?”   她很讨厌薛锦棠,却故意用了很亲切的称呼,薛老太太一听就知道不好,这老嫂子八成要干坏事。   “锦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们这边唱戏敲锣打鼓怕吵着了她。”薛老太太笑着说:“老嫂子你也知道的,她这两年多灾多难的,一不小心就病了,所以今天没让她出来。”   东府老太太溺爱薛锦瑶,她既然答应了薛锦瑶,就一定会把事情给办成。   “弟妹心疼孙女,我这个做伯祖母的难道就不心疼吗?锦棠丫头病了,弟妹特意允许她去郑家养病过年。既然昨儿她回来了,一定是身子大好了。我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薛老太太忙笑着阻拦:“老嫂子,锦棠还没好利索……”   东府老太太也笑着跟她打机锋:“这事交给我,弟妹你就放心吧,若锦棠真的病情加重,嫂子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弟妹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老太太若再阻拦就有些不像样了。她只好让小丫鬟去把薛锦棠叫过来。   小丫鬟不一会就回来了,说四小姐已经来了。那丫鬟脸上有些慌乱、怪异,宾客们纷纷暗想,能把小丫鬟吓成这个样子,那薛锦棠一定奇胖无比了。   宾客们都想看看薛锦棠,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缓缓走进来,她身穿一袭鹅黄色交领夹袄,领口袖口镶了雪白的兔毛,脸还看不清,可身段高挑纤细,一点都不胖。   随着她缓缓走近,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姑娘肌肤晶莹如玉,好像是玉雪捏出来的。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明亮,好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光一般。弯弯的罥烟眉,微微上翘的红唇,竟然没有一处不美。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娇艳。娇滴滴好像新开的桃李,偏偏又有牡丹的艳丽。真是非常非常的漂亮。   她缓步走来,轻轻福身:“见过祖母、伯祖母、婶祖母,诸位太太、小姐,锦棠来迟,失礼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她是薛锦棠!   薛锦棠竟然如此美貌,不是说她又胖又丑又蠢不堪入目吗?怎么会是这样美貌的一个丽人。   薛老太太也惊得目瞪口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着冲薛锦棠招手:“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王石斛家的眼明手快,立刻在薛老太太身边加了一个椅子。原本坐在薛老太太身边的是薛锦莹,这样一来,薛锦莹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薛锦棠坐下来,冲众人微微一笑,娇艳的脸庞泛出珍珠一样的光彩。   有一位太太立刻道:“怪不得老太太要藏起来,若是我家有这么漂亮的孩子,我也要藏起来的。”   “是啊,是啊。”另外一位太太惋惜道:“沈家真是有福气有眼光,早早把锦棠给定下来,要不然我一定把锦棠抢回家做媳妇的。”   薛老太太与有荣焉,呵呵一笑:“她年纪小,你们再夸她就要骄傲了。吃菜,听戏,大家乐呵起来。”   戏台上又热热闹闹地唱起戏来,众人看了薛锦棠一眼,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赞叹。心里却都有一个想法,长得这样漂亮,还愁不能拴住沈七公子的心吗?薛家跟沈家的这门亲事,稳得很呐。   原本存了薛家跟沈家退亲,自己家女孩儿就有机会的太太,这时候希望全部破灭了。   众人再看薛锦瑶,就有些不耻了。这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流,怪不得杜太太说她心眼长偏了,一肚子坏水呢。现在看来,还真是没说错。   薛锦瑶面红耳赤,手脚冰凉,大家瞥过来若有若无的鄙视眼神更是让她恨不能一头碰死。   薛锦棠没出丑,出丑的是她,是她一手促成了薛锦棠的精彩亮相。   寿宴结束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娇艳无比的事情一定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当然,大家一定不忘加上一句,薛锦瑶满口谎言、败坏姐妹名声。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薛锦瑶手足无措朝自家祖母望去,东府老太太也气得够呛,脸都绿了。   当然,薛锦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脸色泛白,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只是心里是什么滋味,怕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   当天晚上,薛锦棠去见薛老太爷。薛老太爷已经从老太太那里知道薛锦棠变瘦的事情了,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又因为今天是他过大寿,所以见到薛锦棠他没有板着脸色,比平时和气了很多。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祖父。”薛锦棠微微一笑,将一个小匣子双手俸给薛老太爷:“今天是祖父寿诞,孙女特意给祖父准备了一份礼物,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薛老太爷矜持地点了点头,他接过小匣子,随意放在桌子上:“嗯,你有心了。”   薛锦棠瘦了,沈家没有了退亲的理由。现在只等着时机到了,薛锦棠嫁入沈家,到时候把薛锦莹也带过去。   他找人给薛锦莹算过,她是福慧双全,多子多孙的长寿命格。只要事情办成了,以后沈家的嫡长子、嫡长孙就是他薛家的外孙、重外孙。往后这燕京城,就要多了一个薛姓名门了。   薛老太爷中午喝的酒还没有醒,在微醺的状态下幻想着以后的富贵荣华,心里实在不能不美。   薛老太爷仰面躺在木躺椅上,椅子微微前后摇动,他迷迷糊糊感觉快要睡着了。   “你走吧。”薛老太爷懒懒地摆着手,他困了。   薛锦棠笑了笑:“祖父还没有看礼物,锦棠不知道祖父是否喜欢,所以还不能走。”   “唔。”薛老太爷心情好,比之前好说话很多,他拿了匣子打开,本以为是女红袜子荷包什么的,没想到里面竟然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拿了纸随便看了一眼,突然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一看他不由一个激灵,酒全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捏了纸片质问薛锦棠。   他板着脸,薛锦棠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张。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祖父做一笔生意。”薛锦棠好整以暇,语气恭敬中又带了几分随意:“祖父把今年去女学的机会让给我,等我嫁到沈家的时候,就带着薛锦莹去,而且是以贵妾的身份带她去。”   薛老太爷眼神犀利,声音发紧:“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孙女只好把纸上的内容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薛家四小姐八字虽然好,但是一成亲就会死。”   到了那个时候,沈家就有了退亲的把柄。   “你敢?”薛老太爷如困兽般怒喝了一声,随手把纸撕成碎片。   薛锦棠一点都不怕:“祖父不信就试试,这纸我还有好多呢。”   薛老太爷身体僵硬站了好久,他气喘吁吁,过了好一会才厉声道:“滚,你给我滚!”   薛锦棠笑眯眯给薛老太爷福了福身:“既然祖父喜欢这份寿礼,那孙女就放心了。再次祝愿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当天晚上,她睡了美美的一觉,十分安心。   燕王府里,世子赵见深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干脆起床跟范全过招,几十个回合之后,范全气喘吁吁:“殿下,明日就是初十了。您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薛小姐还等着您给她针灸呢。”   赵见深“嗯”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喂招的手,明天就要见到薛锦棠了,也是时候验证蛊毒是否成功了。 ☆、34.送灯   依然是那辆马车, 依然是燕王府别院的那个院子, 薛锦棠的心境却跟之前大不相同。   第一次来时, 她臃肿不堪,连马车都爬不上去。在薛家, 她被看管,出门都成问题。   现在她不胖不瘦纤秾合度, 行动自如、自由, 神采飞扬。   进入院子,赵见深在门口负手而立。   之前见他,要么他身披重甲,要么着深色衣袍, 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形象, 穿了亮白色交领直裰。腰间系宝蓝绦绳, 绳端坠有玉佩, 玉佩温润的光泽, 与直裰上银色如意暗纹交相辉映。   春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冲淡了冷硬感,让他多了几许温润华美。   “殿下。”薛锦棠笑着上前, 盈盈拜下去:“新年新气象, 大吉大利, 万事如意。”   大齐的风俗,新年之后见人的第一面, 一定要和和气气地说吉祥话, 只要不是仇人, 都该给予对方诚挚的祝福。   赵见深目光落在薛锦棠身上,他微微颔首:“你也大吉大利。”   本来应该是笑呵呵祝福的话,从赵见深口中说出来却偏偏带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傲然。   薛锦棠抿嘴一笑,两人对视,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赵见深的容貌了。   他长得十分俊朗,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像他的人一样英气勃勃。   剑眉下是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这样的眼型很能吸引人,只是他双眸似剑,十分凌厉。   薛锦棠忙低下头,再次弯腰拜下去:“谢殿下。”   赵见深视线从她的发髻延展到她的腰肢、后背、微微翘起的臀。   他想象过薛锦棠瘦下来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薛锦棠弯腰等了好久,迟迟听不到赵见深说话,就把身子再压低了一些,提示赵见深。   “你起身吧。”赵见深转身进入房间:“去沐浴。”   这一次针灸时间比之前都更要长,赵见深确定蛊毒已经下好,在收针之后就说:“这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你只要服药就行了,不必再针灸了。”   “是。”薛锦棠心里高兴,低着头微微笑,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叮嘱,民女一定记牢。”   赵见深只觉得心里燥得厉害。   他一直在配香,却总是失败。   既然配不成就算了,他一个男人,天天熏香也不像样子。   这次之后,他们不再见面了,他渐渐淡忘了那香味也就没事了。   “那药你按时吃就可以了。”   “那民女告退。”   “慢着。”赵见深语气又厉又急,他声音天生沙哑沉重,薛锦棠像被人施乐法术一般,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始终牢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你上次说替本世子画肖像,既然以后不用来了,就这次画了吧。”   他又高声喊了范全,让他在后园的暖房里准备笔墨纸砚。从头到尾,都没有征求薛锦棠的意见。   吩咐完之后,他道:“我去暖房,你速速过来。”   他大步走出了屋子。   既然这次是最后一次闻香,那就闻个够吧。   薛锦棠以为暖房大概就是花房之类的屋子,等跟着赵见深到了地方,不由生出一种被贫穷限制想象力的感觉。   这个暖房十分大,走进去温暖如春,暖房里的确种植了很多花。跟别处不同,这些花不是种植在花盆里的,而是直接种植在地上。   没错,这个暖房地面并未铺砖石,就是土地。若光有花,薛锦棠也不会这么惊讶,这暖房里种植了许多树木,有些十分高大,比瓮口还要粗,并且枝叶繁茂,青翠欲滴。   外面刚刚过完春节,花木还未苏醒,这花房里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两人来到花房一处,薛锦棠大开眼界,花木扶疏处一个小小的四角亭出现在眼前,很显然这是房中房。   一张桌子摆放在亭外十来步远的地方,上面已经铺好了净皮宣纸,笔山上挂着各色毛笔,旁边放着一个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方格的大砚台,里面放满了朱砂、雄黄、石青、泥金、胭脂等各色粉末,只需兑上水,稍作研磨就能作画。   薛锦棠心中暗暗赞叹,范全的速度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备齐了这么多颜料。不过这也说明赵见深的确御下有方啊。   赵见深坐到亭子里,道:“开始画吧。”   薛锦棠看了赵见深一眼,就开始研磨颜料,提笔作画。   赵见深问:“需要我怎么做吗?”   “殿下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随便哪个姿势都爽爽有神。民女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画出殿下雄伟风姿。所以殿下不必刻意摆姿势,随意便好。”   其实她很想说,她画技很厉害,世子你哪怕不坐在这里,我也能把你画出来。   薛锦棠说完话就低下头,所以她没能看到器宇轩昂的世子殿下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大部分时间都低头作画,只偶尔才抬头看一眼赵见深。因为这暖房里太热了,越来越热,她出了很多汗,所以她想早点画完,早点离开。   赵见深一直在调息,随着他一呼一吸,她身上甜甜的香味从他鼻端进入他五脏六腑,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暗暗点了点头,薛锦棠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容貌却是极好,这样看着美人作画,闻着美人香,既赏心,又悦目。   薛锦棠正画着,赵见深突然站起来说:“我有些事,离开一下,片刻就回。”   薛锦棠停下笔,目送他离开。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咦,哥哥的别院里怎么会有女人?”   薛锦棠回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他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一双桃花眼跟赵见深有几分相似。   薛锦棠立刻行礼:“见过安穆郡王殿下。”   燕王赵晟有三子,庶长子安平郡王赵见鸿、嫡次子世子赵见深、嫡幼子安穆郡王赵见泽。   这一位年龄比赵见深小,又称呼赵见深为哥哥,必然是赵见深的幼弟,安穆郡王赵见泽了。   “你起身吧。”   赵见泽气质跟赵见深完全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笑,十分随意,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人。   “你知道我,必然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我。”赵见泽嘻嘻笑:“我从前一直以为美人就像金鱼,空有皮囊却蠢得要死,你不一样,你很聪明。”   “殿下谬赞了。”薛锦棠低下头去,避开了赵见泽上下打量的视线。   安穆郡王赵见泽是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眠花卧柳,这样的人她可不想招惹。   赵见泽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玩味:“你是我哥哥的女人吗?”   赵见深离开很快就回,人还没到地方就听到赵见泽的声音,他立刻就止住脚步,将自己身影隐起来,顺着枝叶的缝隙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后退一步,离赵见泽稍远一些,恭恭敬敬回答:“世子殿下是人中龙凤,民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她声音清冷,一幅恨不能立刻与赵见深撇清关系的模样。   赵见深眸色冷了几分,捏碎了一片树叶。   “原来你不是。”赵见泽哈一声笑,好像很高兴:“那你……”   薛锦棠再次后退了一步。   她并不傻,现在这副样子很漂亮,比她前世漂亮很多,她心知肚明。   “民女与世子殿下是君子之交,有知己之义,还有救命之恩。”   她说的正义凛然,赵见泽一听有救命之恩,眉头皱了皱,上下看了薛锦棠一眼:“没劲!”他失望地走了。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次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都不必再来燕王府了。   赵见深一直在窥视,在听到她所出“知己之义”的时候,眸中的冷意瞬间褪去,和暖的温柔浮上来,嘴角也微微上翘,勾起一个笑容。   他很快就把笑容压下去,在心底冷哼,你是我的仇人,竟然也敢以我的知己自居,真是好大的脸面。   他收敛情绪,走了出去。   薛锦棠忙道:“殿下,民女已经画好了。”   这么快?   赵见深眉头一挑,走了出去,见一个白衣男子跃然纸上,他头发乌黑,肩膀宽阔,后背笔直挺拔如劲竹。他坐在椅子上,右脚踩着踏脚凳,右胳膊搭在右腿膝头,微微侧了脸,睥睨着亭外。   简直就像照镜子一般。   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瞥了薛锦棠一眼,他没想到她画工竟然如此了得。   他不关注人物画,只对山水画感兴趣,可凭他的感觉,她的画技已经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这样厉害的画技,她是跟谁学的。   赵见深眸光深深不说话,薛锦棠心头发寒,她最怕他这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她忙道:“殿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叨扰,这就离开了。”   赵见深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嗯”了一声。   她走了,他站着没动,目送她离开。   ……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郑太太一早起来就板着脸气哼哼。   薛锦棠不明所以,叫了荣姑过来,一问才知道郑太太是气郑执。   前面两年的正月十五,郑执都会陪薛锦莹去街上看花灯,还会陪她猜灯谜。每次赢回来的花灯都送给薛锦莹,一盏都不会留。   “白眼狼,没良心!”郑太太沉着脸痛数郑执的劣迹:“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小妇养的,我这个当娘的话当做耳旁风,倒把她的话当成圣旨。”   薛锦棠就劝郑太太:“舅母,您别生气。今年表哥不会陪薛锦莹了,你放心吧。”   郑太太不信:“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了。”   “娘,我今年不陪薛锦莹。”郑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陪您去,今年一定给您赢一盏花灯回来。”   郑太太冷笑:“我不稀罕去。”郑执总是欺骗她,嘴上说不去见薛锦莹,最后还是去了,郑太太根本不信他的话。   她指了薛锦棠道:“我让锦棠看着你,今天你务必给我赢一盏花灯来。”   别人她不放心,但是薛锦棠她很放心,有薛锦棠在,薛锦莹一定讨不了好。   薛锦棠笑着保证:“舅母您放心,我一定看着表哥,让他赢花灯,全都留给您。”   她其实不想去的,但是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参加女学考试去女学了,以后还会离开燕京去京城。既然现在还有时间,她也想哄郑太太高兴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郑太太这才高兴了,用了晚饭就催着两人出去。   街市上十分热闹,很多地方都在放烟火。街边商铺里里外外都挂着花灯,河里飘着无数盏河灯,还有很多富贵人家堆了灯山供人观看。到处都是火树银花热闹祥和的气氛。   大概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薛锦棠也不例外。   她想着往年这时候,外祖父都会陪着她放烟火,然后她跟纪琅一起出去看花灯,纪琅会给她赢她最喜欢的兔子灯回来。   “花灯,花灯,猜灯谜赢花灯。”有一个老板租了很大一片空地支了台子在卖花灯,他的台子前围满了人。   “锦棠。”郑执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走,我们去赢花灯。”   郑执分开人群,护着薛锦棠挤到了台子旁边,老板正眉花眼笑地吆喝:“猜灯谜,送彩头,诸位请看,这是前五名的彩头。”   薛锦棠一看,不由乐了。   第一名是一对交颈而眠的水晶雁,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第二名是蝴蝶玉簪;第三名是羊皮兔子灯;第四名是双面绣纨扇;第五名是花好月圆丝帕。   “只要每人交五两银子报名,就能参加比赛,赢了就可以把彩头赢走。输了也不要紧,人人送一盏花灯。”   感情燕京的生意人跟京城的生意人没什么区别,连摆花灯都一模一样。燕京那边也是这样,用价值昂贵的彩头吸引诸人付钱报名。   五两银子虽然很贵,但是那对水晶雁价值数十两不仅价值昂贵,精致漂亮,大雁又是专情的鸟,寓意很好。所以很多人都拿了钱报名。   带妹妹来的,想给妹妹赢一个;带心上人来的,更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   郑执也去报了名。薛锦棠鼓励他:“那五样东西,郑表哥一定要赢一个回来。”   拿回去给舅母,她一定高兴,毕竟是儿子亲手赢来的。其实她也想报名,她喜欢那个兔子灯,想赢了兔子灯带回家。只不过像这样的比赛,都会很难,绝不是简单猜灯谜就可以的。   郑执侧头去看薛锦棠,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彩头,就笑了笑。   他要赢那对水晶雁。   薛锦棠突然感觉到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她回过头,身后是茶楼的二楼雅座,大部分窗户都开着,很多娇俏的小娘子倚窗看灯,并没有什么异样。   估计是自己感觉错了。   薛锦棠转回身来继续看那盏羊皮兔子灯,越来越喜欢。燕京这边的灯笼又大又圆,兔子做的胖胖的蠢蠢的,没有南方的兔子灯小巧精致,反而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赵见深站在二楼,先是看了看薛锦棠,然后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定格在兔子灯上。   他招招手,过来一名穿便衣的侍卫,低声对侍卫说了几句话,侍卫拱手领命而去。   猜谜赢花灯比赛开始了,第一局是蹴鞠,一边蹴鞠一边对对子。   薛锦棠顿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报名,她对对子可以,但是蹴鞠就不行了。   蹴鞠需要体力,体力好的人不见得对对好,对对子厉害的人不见得体力好。两者兼顾的人又要分心,所以第一局就淘汰了大部分的人,只留了前面三十个人。   被淘汰的很不甘心,拿了纸花灯退到一旁观赛,有些人甚至还说要等这一轮结束继续参加比赛。   郑执对对子一般,得了第二十六名。   第二局就更难了,要一边从长凳上跳过去,一边背古诗。这一局只取十名。背古诗不是郑执强项,险险得了第十名。   第三局射花灯猜灯谜,要先用没有箭簇的箭射中花灯,然后去猜那个花灯里的灯谜。   郑执眼睛一亮,冲薛锦棠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然后转头对旁边一个男子道:“李兄,小弟要赢那盏水晶雁,请李兄让一让小弟。”   “哈哈哈哈。”那名被郑执称呼为“李兄”的男子笑着说:“郑兄弟请放心,我只要赢那盏羊皮兔子灯,水晶雁你只管拿去就是。”   他二人一问一答,显然没将别人放在眼中。   薛锦棠知道郑执骑射功夫很厉害,心里也很期待,要是真赢了水晶雁给舅母,舅母一定很高兴。   “哼。”   薛锦棠听到身边有人冷哼,转头就看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脸冷笑。   “真真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她是在说郑执与那名“李兄”。   薛锦棠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女孩子身边的丫鬟就笑着说:“小姐别生气,且让他们说会子大话。你就放心吧,年年您都是第一,今年的水晶雁也一定是您的。”   只可惜,这一次她希望落空了。   郑执不停把箭射出去,不停猜对灯谜,过五关、斩六将,拔得头筹,赢了那对水晶雁。   他满脸笑容,小心翼翼捧了那对水晶雁送给薛锦棠。   他只是笑着看薛锦棠,并不说话。   薛锦棠接过水晶雁,赞不绝口:“表哥真厉害。”等会回去好好说一说郑执为了给舅母赢水晶雁多努力,舅母一定喜欢。   那女孩子冷冷一笑:“有什么了不起了。”说完就走了。   薛锦棠皱眉摇了摇头,这是哪家的小姐,真是太骄纵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兔子灯,李兄跟兔子灯都不见了。   花灯看了,彩头也赢到了,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朝回走。   路上人来人往,郑执把薛锦棠护在身边,不让人碰到她。穿过几条街道突然有嘹亮的口哨声传来,郑执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这是王府的暗号,要所有听到暗号的侍卫立刻去城东集合。”郑执愧疚道:“那边有个茶馆,你先到茶馆里等我,半个时辰后我要是不回来,你就叫辆马车自己回去。”   好在今晚是元宵,街上的铺子会一整夜都不歇,路边会有官兵值守,她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危险。   薛锦棠点点头,等郑执走后,就朝不远处的茶馆走去。   “薛小姐。”范全从茶馆里走出来,笑着说:“我家殿下有请,请到楼上雅间。”   不知赵见深叫自己有什么事,薛锦棠上了楼,见赵见深坐在桌边,桌上放着的竟然是那盏羊皮兔子灯。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坐在赵见深对面,两条腿晃来晃去,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见薛锦棠来了,她立刻抓了那兔子灯,献宝一样举给她看:“姐姐你看,这是我爹爹给我赢的兔子灯,漂不漂亮?”   原来她是李兄的女儿。   “很漂亮。”薛锦棠笑着摸了摸那小女娃的头。   赵见深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水晶雁,语气冷冷的:“坐吧。”   薛锦棠道了谢,在另外一张桌子边坐下了,小女娃就蹬蹬几步跑过来,偎在薛锦棠身边。   薛锦棠大概明白赵见深的意思了,必是那位李兄临时去办差,留了这小女娃在这里。赵见深板着一张脸,不是会照顾孩子的,碰巧遇到了她,就让她来陪伴这小女娃。   薛锦棠怕她站累了,就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搂着。   “姐姐。”小女娃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水晶雁,十分羡慕:“这大鹅真好看,姐姐是从哪里买的呀?”   “不是买的。”薛锦棠声音很温柔:“是我家表哥猜灯谜赢回来的。”   如果母亲没有被害死,她的弟弟或者妹妹现在也快两岁了。薛锦棠憧憬过家里多了小娃娃是什么情况,所以她对这小女娃很有耐心。   “哇,原来这大鹅也是赢回来的。”小女娃爱不释手,很喜欢,就抬了头,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薛锦棠:“你能把这大鹅送给我吗?”   薛锦棠摇了摇头:“这是别人赢回来的,姐姐不能做主。”   郑执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就指望着这水晶雁哄舅母开心呢,她要是空着手回去了,郑执一定会怨她。   小女娃很失望,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水晶雁,过一会她又问:“姐姐,我拿灯笼跟你换可以吗?你看,这灯笼也很漂亮的。”   薛锦棠哭笑不得。   如果这水晶雁是她自己的,她一定就换了。   “对不起。”薛锦棠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姐姐不能答应。”   小姑娘瘪了嘴,委委屈屈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赵见深突然冷冷的、意味深长的说问了一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这对水晶雁。”   这是责怪她没有哄好小姑娘,反而把人弄得快哭了吧。   “请殿下恕罪,这水晶雁是郑表哥赢了准备送给民女舅母的,民女出门之前答应了舅母,一定要把郑表哥赢的东西拿回来,绝不给别人。”   薛锦棠无奈又抱歉,她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要么民女这就到街上买一对差不多的回来。”   这水晶雁大概三十两银子左右,贵是贵了点,先把这小姑娘哄好了再说吧,要不然连赵见深也怒了。   赵见深脸色突然和缓了许多:“你不用去了,我安排人去就是。”   “多谢殿下。”薛锦棠松了一口气,抱歉地冲赵见深笑了笑,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荡漾,赵见深微微撇过脸去。   “姐姐,姐姐。”小女娃两眼亮晶晶盯着她头上:“你头上的玉蜻蜓好漂亮啊。”   薛锦棠灵机一动:“那姐姐把玉蜻蜓送给你,你不哭了,好不好?”   “不好!”小女娃把嘴一撅:“我不白要姐姐的东西,我要拿灯笼跟姐姐换。”   薛锦棠见她不哭了,就去摘玉蜻蜓,这玉蜻蜓比一般的珠花更重一些,所以不是插在发髻里,而是有卡口扣在头发上的。她没有镜子,摘了几下没摘下来不说,袖口的扣子还挂住了头发,解不开了。   “站着别动。”赵见深站起身来,走到薛锦棠身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固定住,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替她解头发。 ☆、35.女学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顺又滑, 她的味道又甜又香, 被他捏住的手腕十分的纤细,莹白如玉手指细嫩精致,跟他粗糙有薄茧的大手对比鲜明。   赵见深第一次感觉到她竟然这么弱,弱到他手指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了她的骨头。   他只能轻轻地给她拨开头发, 又怕扯着她,拿捏着力度将玉蜻蜓取下来。   “谢谢殿下。”   薛锦棠接过玉蜻蜓,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赵见深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与下巴, 那种被人居高临下盯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危险。   好在危险的感觉没持续太久,赵见深又回到自己位置上坐着了。   薛锦棠将玉蜻蜓给小女娃带上:“真漂亮。”   小女娃美滋滋地咧嘴一笑, 把兔子灯高高举起来:“送给姐姐。”   “谢谢你。”薛锦棠得了兔子灯,眼中笑意点点。   这么容易就满足,真是孩子气。   赵见深让人送薛锦棠跟那小女娃回去。   薛锦棠才下楼,郑执就回来了,见她手里拎的兔子灯有些眼熟,郑执就问:“这是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薛锦棠心情不错,笑着将兔子灯给郑执看:“是那位“李兄”的女儿送的。”她将事情的经过说给郑执听。   郑执愣了一下。   李兄根本没有成亲, 哪里来的女儿。   他跟薛锦棠本来已经离开那茶铺了,他忍不住回头朝茶铺望去, 见燕王世子正站在二楼窗口, 看着他们。虽然离得远, 他能感受到燕王世子目光的深沉。   郑执立刻转回头来, 脸色有些泛白。   回到家里, 薛锦棠笑盈盈将水晶雁捧给郑太太,说是郑执赢回来的,郑太太又问她薛锦莹去没去,得知郑执的确没见薛锦莹,郑太太这才满意了。   女学报名在二月二十,薛锦棠每天都去内学堂跟着女先生了解报名以及考试的注意事项。   薛锦莹也从老太爷那里得知今年的机会要给薛锦棠了,她脸寒的能刮下一层冰来,每每见到薛锦棠,两只眼睛都跟刀子一样冷飕飕的。   薛锦棠根本不在乎薛锦莹在想什么,她只关心女学考试。   这一天薛锦莹脸上的阴寒突然没有,反而还多了几分得意,到了放学的时候,她跟薛锦棠说:“咱们俩的事情没完,你别高兴太早。”   薛锦棠摇了摇头,笑道:“你又想使什么坏点子呢,只管使出来就是,反正最后被打脸的你。”   她望着薛锦莹,放佛在看跳梁小丑:“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回回被打,回回蹦跶。”   薛锦莹冷哼一声:“你这回不会有之前的好运气了。”   薛锦棠撇撇嘴:“行行行,我等着。”   第二天内学堂放假,薛锦棠陪郑太太去潭拓寺上香,不料在潭拓寺山门前,竟然遇到了北平府知府晋大人。   半个月前薛锦棠陪郑太太上街,刚好碰上城内百姓给晋大人送行。   这个晋大人是正昌皇帝心腹,锦衣卫出身。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正昌帝放在北平府监视燕王的眼线。   他是六年前来的,先任了三年知府,任期满了之后又连任三年。他跟燕王不合,这六年来没少弹劾燕王。   他不是半个月前就任满回京城了,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但是薛锦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重生之后,她就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了。   薛锦棠陪郑太太去大雄宝殿,见圆达主持笑呵呵陪着一个人从大雄宝殿出去,那个人正是燕王世子赵见深。   薛锦棠正想上前去请安,却收到了赵见深阻止的目光。   薛锦棠明白,他微服出来,不想让人认出来。   圆达主持对他毕恭毕敬,陪着他走远了。薛锦棠暗暗叹息,真不愧是赵见深,看看圆达主持吧,之前也圆滑自恃身份,现在说是点头哈腰也不为过了。   咦?薛锦棠眉头突然皱了一下,监视燕王府的晋大人,与燕王府世子赵见深,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   难道说晋大人已经被赵见深收拢了?   雅室内,晋大人正在向赵见深汇报事情。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圣上对王爷十分放心。特别是这次与鞑靼交战,王爷没用朝廷一粒军粮,却旗开得胜,将鞑靼打得跪地求饶,圣上更是龙颜大悦,所以才召了微臣回京。”   “只是……”晋大人略沉吟了一下,道:“皇长孙与吴王沆瀣一气,对燕王殿下十分忌惮防备。新任知府是太子门人,想来皇长孙应该是嫉妒王爷此次得胜,所以安插人来刺探。”   赵见深神色冷冷淡淡,声音低沉沙哑:“陈广志是什么样的人?”   “此人家境贫寒,科举不顺,因被太子赏识,才能步步高升。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对太子忠心耿耿。陈广志尖酸刻薄,十分难缠,软硬不吃,极难对付。此人有一弱点,便是耙耳朵。他续娶的夫人比他小了十岁,因此格外惧内。”   “呵。”赵见深一声冷笑:“如果陈广志不好对付,那就从他夫人这边下手。”   “殿下果然一针见血。”晋大人不掩钦佩道:“姚夫人骄纵贪财,若是重金贿赂,一定能为我所用。”   赵见深微微颔首。   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使个计谋就行了,没必要拉拢。这样的人,他根本就看不上。   晋大人没等到赵见深的赞同,又说了其他的事情,最后说:“下次见面,就是在京城了,殿下珍重。”   “嗯。”赵见深扬了扬手:“你路上小心,不要露了痕迹。”   ……   从潭拓寺回去,薛锦棠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门房的人说家里有贵客来了,是新任知府家来的。   薛锦棠很诧异,她没听说薛家有个做知府的亲戚啊。   正好王石斛家的在门口等她,薛锦棠就问她怎么回事。   “是姚姨娘的娘家嫂子来了。”王石斛家的受薛老太太影响,也不太喜欢薛锦莹,就好心提醒薛锦棠:“姚姨娘的哥哥是新任陈知府的幕僚,听说很得陈知府的欢心。”   薛锦棠了然,怪不得薛锦莹上午会说那些话,原来是找了个靠山啊。   知府家的幕僚又如何。   王石斛家的见薛锦棠不以为然,忙压低了声音:“四小姐,这位姚太太点了名要见您,恐怕来者不善。”   “是吗?”薛锦棠笑了笑:“走,去会会她。”   既然姚太太来者不善,那她就先发制人,让她无的放矢好了。   薛锦棠到的时候,姚太太正跟薛老太太说话。姚太太三十多岁,容长脸,高颧骨,一双眼睛精明外露。   见薛锦棠来了,姚太太先是拿眼睛在薛锦棠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似笑非笑,用长辈跟晚辈说话的语气道:“这位就是棠姐儿?”   薛锦棠笑着望向薛老太太:“祖母,不知这位贵客是?”   薛老夫人介绍道:“这位姚太太。”   “原来是姚太太。”薛锦棠微微一笑:“姚姨娘也姓姚,莫不是姚姨娘的亲戚?”   姚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妾室姨娘的亲戚算不得正经亲戚的。   薛老太太回答:“是姚姨娘的娘家嫂嫂。”   薛锦棠这才看向姚太太:“按说您也算长辈,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只是姨娘的身份摆在这里,我实在不好逾越,只能叫您一声姚太太了。”   她说着,又去看薛锦莹,笑着说:“我们家一向看重规矩,三姐姐又是最懂礼的,想来是不会怪我的吧?”   薛锦莹好不容易来了个靠山,本打算在薛锦棠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没想到才见面就被薛锦棠用话语给压制住了,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能说。   “自然不会。”薛锦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不会就好。”薛锦棠笑眯眯:“我刚才还怕三姐姐不懂规矩,叫姚太太为舅母呢,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薛锦莹气得脸都白了,姚太太脸色就更难看了。没错,刚才薛锦莹的确叫她舅母了,她一声接一声地应了。   本以为是来羞辱薛锦棠的,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反而被薛锦棠给羞辱了。   姚太太气得不行,却只能忍着。要不是丈夫让她来接薛锦莹,她又怎么会受这种侮辱,真是太气人了。   姚太太压下心里的怒火,笑着从手上撸下一个玉镯子给薛锦棠:“头一回见面,这玉镯给四小姐玩吧。”   被薛锦棠这样羞辱,她也不敢以长辈自居了,称呼也从棠姐儿变成了四小姐。   薛锦棠接了手镯道谢。   此时荷花来了,她拎着一个包袱,美滋滋道:“舅太太,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门了。”   荷叶被卖出去之后,荷花就升上来成为薛锦莹身边的大丫鬟了。   她的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了,薛锦莹冷着脸瞪她。   荷花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薛锦棠笑了:“荷花,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声音倒不是很大,语速也慢悠悠的,荷花听了却觉得不对,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昂首挺胸道:“舅太太要接三小姐去知府家里住一段时间,奴婢给三小姐收拾了东西。”   舅太太可是知府夫人面前的红人,有舅太太给三小姐撑腰,她有什么好怕的。   “呵!”薛锦棠意味深长地看着薛锦莹:“祖母之前说过,三姐姐管教无方,所以才卖了荷叶。没想到三姐姐没吸取教训啊。”   “祖母。”薛锦棠对薛老太太说:“三姐姐这样……失礼,连身边的丫鬟都教不好,她去知府大人府上,会不会不太妥当?”   薛锦莹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给了荷花一巴掌:“没有规矩的东西!郑家舅母才是舅太太,你胡乱叫什么?”   只有正妻的娘家嫂子才能叫舅太太,姨娘的娘家嫂子是没资格被称呼为舅太太的,除非姨娘被扶正了。   荷花挨了这一巴掌,泪眼汪汪跪在地上求饶:“是奴婢满口胡沁不懂规矩乱说话,求小姐责罚。”   薛锦莹满脸羞愧:“祖母,都怪我不好,没有管好这丫鬟,在客人面前失礼了。”   薛老太太一直不太喜欢薛锦莹,但是她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只能点到为止,毕竟老太爷还指望姚家人在新任陈知府面前引荐了。   “既然丫鬟失礼,那就不让丫鬟去了。”薛老太太道:“你跟着姚太太去了知府府上,要听姚太太的话,不要闯祸,否则,我是不依的。”   薛锦莹本以为今天不能出门的,听薛老太太这么说,心头一松,连连跟薛老太太保证,说一定会守规矩,不丢薛家的脸面。   ……   三年一度的女学报名初选终于来了。   初选的条件很宽松,整个北平府,十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未婚女孩儿、只要品行端庄、粗通文墨都可以参加初选。   初选仅仅是报名,初选通过还要参加女学的入学考试,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成为芳华女学的学生,结识名门贵女。若能博一个才女的名声,高门婚事唾手可得。   所以,每届女学报名人都很多,竞争都很大,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郑执特意请了假,陪着薛锦棠来报名。   他们来的不算晚,可抵达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女孩子聚到一起,难免攀比一番,今天又都是竞争对手,谁看谁都不顺眼。当薛锦棠出现的时候,立刻有很多人把羡慕嫉妒恨的视线投到她身上,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跟同伴交头接耳,评高论低。   薛锦棠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排队的时候也在打量别人,之前她从未参加过女学,对这种场面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虽然她站在队伍后面,但是她个子不算矮,所以能看到前面的人。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薛锦棠一回头,见杜令宁在她身后站着,许是春寒料峭的缘故,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薛锦棠看她神色还算和气,就跟她打招呼:“杜小姐,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杜令宁清冷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的确很巧,我从侧面看着像你,却不敢认,你瘦了好多,没想到真的是你。”   “嗯,是啊,我最近瘦了很多。”   两人打过招呼,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有些淡淡的尴尬。   “上次的事情……”   “上次我……”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都愣了一下,然后四目相对,又都笑了出来。这一笑,刚才的尴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次是我有失妥当。”薛锦棠真诚道:“我只顾跟薛锦瑶周旋,没想到牵连了杜小姐。杜小姐怕我喝醉,特意指了别人喝酒,我却转脸就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两句话,第一句话是谢谢你,第二句话是对不起。”   薛锦棠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直是她的做人准则。   杜令宁为人清冷直爽,听了薛锦棠的话就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想跟你说这两句话。那天的事情,也有我推波助澜,是我太心高气傲了。”   “不过能结识你,我很高兴,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杜令宁说:“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杜表姐,如何?”   薛锦棠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杜表姐。”   两人有说有笑,互相交换信物,越聊越投机。   人群里突然有几分骚动:“看,沈大夫人跟女督学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芳华女学的理事,一个是朝廷驻派过来督查主持本届考试的女督学,她们的出现立刻引起考生们的追捧。   因为有人维持现场秩序,小姑娘们又想在理事与女督学面前留个好印象,所以大家虽然追捧,却没有过激的行为,只是用目光追随她们两位。   等她们二人进入考院,考生们才开始低声议论,有几个人围着一个粉衫女孩说话:“陈小姐,那个穿白衣服的就是沈大夫人吗?”   那个被称呼为“陈小姐”的女孩子点了点头:“是的,堂姐带我去沈家玩的时候,我见过沈大夫人。”   “哇。”女孩子们立刻羡慕地叫出声来:“沈大夫人又矜持又得体又高贵,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真诚和煦是真的吗?”   陈小姐得意一笑:“那当然了,沈大夫人在闺阁的时候就才名远播。成为芳华女学的学生之后更是每次考试都拔得头筹,若非如此优秀,又怎么能被沈家家主看上,聘为长房长媳呢。”   “沈家看重嫡长,长媳的人选都是慎而又慎,必须德才兼备、能在女学取得极好成绩之人才能胜任。”   “那也不一定。”有一个小姐说:“那薛锦棠不就是凭着八字好被沈家定给七公子的吗?”   陈小姐冷笑道:“薛锦棠仅仅是定亲了而已,能不能嫁进沈家可不一定。”   小姐们听她话里有话纷纷相问,陈小姐却只是微笑:“你们过段时间自然就知道了。”   沈大夫人想跟薛家退亲,然后替沈七公子定下她堂姐。堂姐嫁进了沈家,她的地位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小姐们见她不回答了,就问其他问题:“刚才跟在沈大夫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陈小姐好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了,除了沈家的宝贝明珠九小姐,谁还能有这么大的体面跟在沈大夫人与女督学身后?”   小姐们嘻嘻一笑,拉着那陈小姐问九小姐的事情。   杜令宁冷眼看着她们叽叽喳喳,撇嘴冷笑:“一群聒噪的长舌妇。薛妹妹,你不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薛锦棠微微一笑:“她们说她们的,咱们听咱们的,就当一乐呵。”   她要是连这点子小事都生气,那早就气死了。   只不过沈家也挺有意思的,沈大夫人德才兼备、待人真诚?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分明是个虚伪至极、阴险狡诈的小人。   还有那个沈家九小姐,竟然就是元宵节那天没赢到水晶雁恶语出口的骄纵小姑娘。   芳华女学的历届理事、山长里,有一大半是沈家人。沈大夫人现在是理事,听说很快就要升任山长了。   有沈大夫人在,她的女学之路,怕是不太平啊。   沈大夫人与女督学到了之后,报名就开始了,很快就轮到薛锦棠与杜令宁。   拿着族长的推荐文书,报上自己姓名住址年纪,然后去另外一个房间考试。   考试很简单,先在考官面前走一圈,然后行礼斟茶,这位考官点头之后,就到下一位考官那里,从墙上选一个挂着的卷轴,然后打开卷轴把上面的内容念给考官听就行了。   因为真正的考试是要到女学那边考,所以报名其实不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等这两关都通过,就可以选择到女学考试时的科目了。   一共有七个可以选择的科目,分别是:女红刺绣、算数计量、烹饪茶艺、医方药物、绘画丹青、乐器舞蹈、吟诗作对。   每人要选择两个科目。薛锦棠想了想,选择了算术计量、吟诗作对。   杜令宁选择了烹饪茶艺、乐器舞蹈。   杜令宁出来之后说:“我其实挺想选绘画丹青的,我很喜欢丹青,只是我天分一般,考试的时候一定会遇到很多高手。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放弃了。”   “其实我也想选绘画丹青。”薛锦棠说:“但是我也放弃了。”   她放弃的原因不是因为怕遇到高手,绘画丹青是她的强项,遇到高手她也不怕。就因为知道绘画丹青是她最后的底牌,她就必须留到后面,而不是过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   薛锦瑶今天也来报名了,她报完名之后,没有像其他小姐那样等待结果,而是悄悄来到考院内的一个阁楼前。   有丫鬟领着她上了二楼。   “沈小姐,不知您叫我过来什么事?”   这个沈小姐,就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姐沈妙龄,对于哥哥这样完美的人竟然要娶薛锦棠一个低贱的商户她一直十分不满。   从母亲沈大夫人口中得知薛锦棠如何肥胖、如何嚣张跋扈之后,她就更不满了。   她一直关注着薛家,后来听人说薛锦瑶跟薛锦棠有矛盾,就找人联系上了薛锦瑶,今天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你跟薛锦棠熟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锦瑶不傻,她听出来沈妙龄语气很不善,立刻道:“我跟薛锦棠很熟,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她。”   薛锦瑶恨毒了薛锦棠,她想着一定要在沈妙龄面前揭穿薛锦棠的真面目。沈妙龄可是沈大夫人的掌上明珠,若是沈妙龄厌恶薛锦棠,说不定薛锦棠就不能参加女学考试、甚至被退亲也有可能。   于是,薛锦瑶添油加醋,说薛锦棠多么嚣张跋扈,人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蠢。她没有说薛锦棠丑,而是说薛锦棠很漂亮,空有皮囊,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装腔作势。   沈妙龄一直认真听着,过了好一会她才问:“这么说薛锦棠是个很蠢,徒有其表之人?”   “那当然。”薛锦瑶信誓旦旦道:“薛锦棠痴傻了两年,这两年姐妹们都跟着先生学习,只有薛锦棠无所事事,她除了跟着圆融法师学过几年字之外,其他的一窍不通。若是让她这样的人进了沈家,一定会贻笑大方。”   她又满脸堆笑,对着沈妙龄说了很多奉承的话,最后说:“沈小姐如此高贵美丽,薛锦棠就是给您、给七公子提鞋都不配。您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一定为您办好。”   沈妙龄不齿地撇了撇嘴,她笑道:“不必你为我做什么,今天你做的就很好。我们朋友之间,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就太见外了。等你进了女学,咱们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   薛锦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能跟沈小姐做朋友是锦瑶的福气,那锦瑶就借沈小姐吉言了。”   “嗯。”沈妙龄微微一笑,叫了丫鬟送薛锦瑶下去。   薛锦瑶喜不自禁,又说了好些表忠心的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沈妙龄嗤笑摇头。   这些商户女啊,见利忘义的本事真是一流。   一个薛锦棠冲动无脑,为了嫁到沈家不择手段。一个薛锦瑶自作聪明,稍微给点好处就顺杆子爬上来了。   这种人竟然还想进沈家、进女学?做梦!   薛锦棠跟杜令宁正等待报名结果出来,杏枝快步走过来,低声在薛锦棠耳边说了几句。   原来薛锦棠一直让杏枝盯着薛锦瑶,在薛锦瑶离开之后,杏枝也追上去了。她有功夫,所以将薛锦瑶与沈妙龄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36.挑拨   薛锦棠低声道:“你去看看女督学在什么地方, 然后……”   杏枝连连点头, 又快步离去。   杏枝刚走, 就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貌丫鬟过来找薛锦棠。   “我先离开一下,过一会就回来, 要是结果出来了,杜表姐看看有没有我的名字。”   “你只管去吧。”杜令宁外冷内热, 她道:“你要是不能通过, 那其他人也就都别想了。”   “不知这位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情?”面对丫鬟,薛锦棠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   丫鬟好像没看到薛锦棠的脸色一般,她亲亲热热道:“我家小姐是沈家九小姐,想请薛小姐去说说话。”   薛锦棠又惊又喜, 不敢置信:“你说的是七公子嫡亲的妹妹、闺名唤作芳龄的那位小姐吗?”   丫鬟笑眯眯点头:“是的。您是七公子的未婚妻, 就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嫂嫂, 我家小姐跟七公子感情最好, 得知您要参加考试, 就想请您过去把今年的考题告诉您, 助您顺利通过考试。”   薛锦棠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多谢这位姐姐告知, 姐姐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年纪了?”   薛锦棠脸上再无冷漠, 有的全是讨好与谄媚。   丫鬟心中冷笑,这般肤浅庸俗, 连我们家二等丫鬟都不如, 竟然也敢妄想七公子, 真是懒□□想吃天鹅肉。   两人上了阁楼,沈芳龄笑容明媚亲切:“薛小姐。”   “沈小姐好。”薛锦棠笑吟吟的:“我早就听人说沈小姐貌美无双,是沈家明珠里最明亮的那一颗,今天见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沈小姐比传闻中更加美丽动人。我一见沈小姐就觉得十分亲近。”   薛锦棠一进来就巴拉巴拉说着奉承的话,沈芳龄一直眉眼含笑听着她说,片刻功夫就了解了薛锦棠是个什么样的人。   的确长得漂亮,也的确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这样的姿色,给一般大户人家做做妾氏也就行了,想进沈家,门都没有。   她轻鄙地在心内冷哼,我竟然跟这种人说话交谈,真是污了我的耳朵。若不是为了哥哥,我才不自降身份受这个委屈呢。   薛锦棠一直在说,耳朵却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直到一声若有若无的猫叫声传来,她才止住了话头。   “薛小姐好口才,坐下喝口茶吧。”沈芳龄一脸钦慕:“我一直想跟薛小姐见面,却总是没有机会。薛小姐也跟传闻一样,让人欣喜。”   跟传闻一样的粗鄙,一样的无知。   “按说我以后是要嫁到沈家给你做嫂嫂的,就是坐下来也没什么。”薛锦棠道:“只是我外面还有朋友在等着我,所以要立刻赶回去。”   “沈小姐,你的丫鬟说你有本届女学考试的试题,想把试题给我,助我通过考试,这是真的吗?”   这个时候沈大夫人与女督学刚刚到楼下,将薛锦棠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大夫人听了,在心里笑了笑。   这个芳儿,真是爱胡闹。   必然是她看不惯薛锦棠,对薛锦棠说手里有试题骗了薛锦棠过来,然后又找了人用石头裹了纸条告诉督学这阁楼里有人泄露试题,这样就能取消了薛锦棠的考试资格。   这孩子,做事情太冲动了。不过也很管用,至少薛锦棠上当了不是吗?薛锦棠这样说,就证明她想作弊。女督学在此听了个一清二楚,薛锦棠的考试资格是保不住了。   沈大夫人疼爱这个宝贝女儿,一面觉得她胡闹,一面又欣慰她长大了,知道替母亲分忧了。   沈大夫人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沈芳龄比她想象的愚蠢、狠毒多了。沈芳龄是在茶水里下了毒,等薛锦棠喝了茶水神志不清的时候,再把薛锦棠推下去,就算摔不死,也要摔薛锦棠一个残废。   她一向骄纵,总有人问她是不是有个商户女要做她嫂子了,把她气得不行。她一想到这个笑话要一直跟随她一辈子,心里就忍受不了。   一个下作的商户女,跟脚底下的烂泥一样,只配被人踩在脚下,现在她竟然爬上来,弄脏了她华美的衣裙,她是坚决不允许的。   “是啊,我的确有今年考试的试题。”沈芳龄笑着说:“薛小姐别着急,先坐下来喝杯茶,我慢慢告诉你。”   薛锦棠突然一声冷笑:“人家都说沈家诗书传家,男儿三岁启蒙,五岁读书,个个才华洋溢。女孩儿幼承庭训,德才兼备。真没想到沈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把我叫过来,无非是想把试题卖给我。你若认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薛锦棠正义凛然道:“女学考试应该公平公正,不应该为某个人、某个家族所把持。沈小姐,我对你很失望,希望你悬崖勒马,改邪归正,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沈芳龄没想到事情斗转急下,气得一声冷笑。   领薛锦棠过来的丫鬟道:“薛小姐,我们小姐怕你不能通过考试,想帮你一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薛锦棠傲然道:“哪怕我不能通过考试,我也绝不弄虚作假,更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我现在就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督学大人,我相信她会有公断。”   “哈。”沈芳龄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无凭无据,你说出去又有谁会……”   “好!”   沈夫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沈芳龄的话:“薛小姐说的很好。”   她满面笑容走上来,声音里都是自豪:“薛小姐一身正气、光明磊落,虽然还未入学,见识气度丝毫不输女学里的上舍生,不愧是我沈家看中的人。”   她满意地看着薛锦棠:“你通过考核了。”   女督学也笑了:“原来沈理事是在试探未来儿媳妇啊,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差点就错怪了令嫒。”   “是我的不是。”沈大夫人笑容和煦:“我给督学赔不是。”   “罢了罢了。”女督学道:“这位薛小姐的确很不错,也不枉我跟你跑一趟。有妇如此,七郎的福气还在后头。”   沈大夫人脸色微僵,呵呵一笑,陪着女督学下去了。   “沈小姐,有沈大夫人这样机智的母亲,你很有福气。”薛锦棠道:“希望你适可而止,下一次你可不一定就有这么好的福气了,毕竟不是每一次沈夫人都能来替你圆谎的。”   沈芳龄脸色发青,将桌上的茶盏扫在地上。   她一直臭着脸,回到沈家还是脸色难看,咬牙切齿说以后不会放过薛锦棠,十天后女学考试,一定不会让薛锦棠通过。   沈大夫人听着女儿在房间里发脾气,就冷着脸进去教训她:“芳儿,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是大家闺秀,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行事要端庄,说话要温婉。你看看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失望。”   “娘!”沈芳龄心里不痛快,听着母亲的数落,眼睛都红了:“薛锦棠欺负我,你不帮着我,反而还训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沈大夫人脸色更难看:“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才会教训你。你是尚书府的小姐,薛锦棠是个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你跟她纠缠,只会跌了你的身份。”   “她是瓦罐你是瓷器,你何必要去碰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不许再插手薛锦棠的事情,否则我就要关你禁足了。”   沈芳龄更加委屈,她冲沈夫人吼道:“那你就禁我的足吧。”然后就怒气冲冲跑了。   沈大夫人气得揉着太阳穴:“真是我命里的孽障。”   ……   报名结果出来了,薛锦棠、杜令宁、薛锦瑶都榜上有名,三人心满意足回去像各自家人报喜。   薛锦瑶骄傲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告诉了自己家人不算,还特意跑过来跟薛锦莹显摆。   “我今天结识了不少同龄的小姐,这些人里面就数沈九小姐跟我最能聊得来。还有很多人见沈九小姐喜欢我,纷纷过来跟我搭讪。其实我并不想搭理她们,只是以后大家都是女学的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了。”   薛锦莹本来就很郁闷,听了薛锦瑶的话,就更郁闷了。   薛锦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要是锦莹姐姐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搬到女学宿舍住,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该有多好啊。”   “都怪薛锦棠,使阴谋诡计,抢了你入学的名额。你放心吧,等入了女学,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薛锦瑶又叹气:“本来去女学是好事,一想到以后半个月才能跟你见一次,我又觉得上学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以后我上学去了,锦莹姐姐你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该多无聊啊。”   她表面上是倾吐烦恼,实际上是炫耀,还带着对薛锦莹怜悯的语气,听得薛锦莹快要气炸了。   薛锦瑶这个蠢货都能参加考试,都能去女学,偏偏她不能。她不甘心啊,实在是不甘心。女学考试三年一次,她今年都是十五了,再等三年她都十八岁了,就算进得了女学,年纪也不小了,想攀好亲事,怕也困难了。   明明心里很生气,面上还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又说胡话了,真是我的傻妹妹。你只管去上学就是,我一个在家做做女红,跟祖母管家,又怎么会无聊。”   两人正说着话呢,薛锦瑶的丫鬟来了:“小姐,老太太有事叫你。”   薛锦瑶就起身走了,把薛锦莹给她准备的贺礼忘在桌子上了,薛锦莹就拿了贺礼去东府老太太院中找她。   东府老太太的丫鬟说老太太正在睡觉,没叫薛锦瑶啊。   薛锦莹挺纳闷的,又去薛锦瑶的院子,被丫鬟告知说杜家表少爷来了,薛锦瑶跟杜表少爷在后花园赏月亭说话呢。   薛锦莹冷笑了一声。   明明是杜表哥来了,薛锦瑶却骗她说是东府老太太叫她。薛锦瑶这么做,无非是怕自己抢了杜表哥的心罢了。   杜良俊长得好,家资丰厚,对她也有几分意思,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但凡薛锦瑶有的,她也一定有。还有几次,杜良俊背了薛锦瑶偷偷给她送了两盒胭脂。   只可惜,薛锦莹看不上杜良俊。跟沈七公子比起来,杜良俊不过是个商户而已,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也只有薛锦瑶那个眼皮子浅的才会把他当宝贝呢。   薛锦瑶不让她去,她偏去。   既然薛锦瑶在她面前炫耀,那就不要怪她给薛锦瑶添堵了。   赏月亭就是几个月前薛锦莹跟郑执闹翻的那个亭子。薛锦莹来到赏月亭下,脚步轻轻踏上楼梯,准备来个突然出现,吓薛锦瑶一大跳。   不知杜良俊说了什么,薛锦瑶很高兴,咯咯娇笑。   “谢谢表哥,这个风筝我非常喜欢。”   杜良俊的声音是很温柔的:“你通过了女学报名,这个蝴蝶风筝是给你的贺礼。那个蜻蜓风筝是送给锦莹表妹的,她没能参加女学报名,心里一定不痛快。你让丫鬟叫她出来,我们开导开导她。”   “我已经开导过她了。”薛锦莹忧心忡忡道:“只是她心里不高兴,让我也不去女学了,在家里陪着她。我没有答应,她就让我以后不要去见她了。她还说……”   “唉,我不知该怎么说,她还说让我替她教训锦棠妹妹。”薛锦莹幽幽道:“她跟锦棠妹妹两个你争我抢针尖麦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就说上次吧,她让我替她灌醉锦棠,让锦棠出丑。我耐不住她苦苦哀求,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她。谁知道后面闹成了那个样子,把舅母都得罪了,我也受到了惩罚。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后悔极了。”   杜良俊大吃一惊:“你是说,上次锦棠与妹妹的事情,是锦莹在背后指使的?”   薛锦瑶苦笑:“表哥该不会以为我好端端没事会去找锦棠妹妹的麻烦吧?我是东府的,她是西府的,她跟我没有任何仇怨,我何必要找她的麻烦。锦莹姐姐说只要锦棠出丑了,她就能得到去女学的机会了。”   “我上次做了错事,再也不敢胡乱应承她了,她让我到女学收拾锦棠,我没答应,她就说不要跟我做姐妹了。锦莹姐姐也是太生气,太伤心了,我不敢去见她,等过几天她气消了再说。”   杜良俊冷笑:“你不必去见她。真没想她竟然这么狠毒,连亲姐妹都不放过。跟这样恶毒的人来往,没得带坏了你。”   “今天上午我去接阿宁,看到锦棠了,她说话又风趣,为人又端庄,连阿宁都对她赞不绝口,你应该多跟锦棠走动。往后你们一起去女学,你跟阿宁、锦棠三个人互相帮助扶持,不必跟薛锦莹来往了。”   “好好好。”薛锦瑶忙说:“表哥你别生气,你不让我跟她来往,我不跟她来往就是。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锦瑶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胜娇羞。   杜良俊不知说了什么,薛锦瑶低声呢喃撒娇:“表哥你真坏。”   薛锦莹站在楼下,气得浑身发颤。   薛锦瑶并不是真心当她是姐妹,她们不过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才走到一起的,这一点她一直都清楚。   但是两人相处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捧着哄着薛锦瑶,从未使手段对付过她。真没想到,薛锦瑶竟然如此诋毁她。   好、好,好得很!   今天她算是彻底看清楚薛锦瑶的嘴脸了,既然你无情在先,那就休怪我无义了。薛锦瑶,我收拾不了薛锦棠,还收拾不了你吗?   ……   三月三,上巳节,是燕京城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去城外的镜江池沐浴,洗去满身的疲惫与霉运,迎接好运到来。   年长的人沐浴之后在镜江池畔赏景玩乐,十四岁以上的少男少女则要赏花、曲觞流水。   这一天是少男们在心上人面前一展才华的日子,也是少女们期待已久的日子。   今年的三月三,在女学报名之后的第五天。少女们刚刚从女学报名的激动情绪中走出来,又要忙着准备三月三的服装首饰了。   薛锦莹请薛锦瑶过来,把自己的准备的首饰给她看:“你通过女学初试,姐姐没有什么送你的,这些首饰你看看喜欢哪一个,就当姐姐送你的贺礼了。”   这些首饰都很漂亮,是时下最新的款式,耳坠、绢花、发簪、手镯等物,薛锦瑶看了半天,从里面挑了一个桃红色碧玺耳坠。   “锦瑶妹妹好眼光。”   这个碧玺耳坠款式新颖,颜色可爱,是上好的碧玺做成的,价格也最昂贵。薛锦莹在一开始就猜到薛锦瑶一定会选这个。   “锦瑶你皮肤白,正配桃红色。”   薛锦瑶抿嘴一笑,半真半假地问:“锦莹姐姐,你的皮肤也很白啊,我把这耳坠挑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薛锦莹也笑:“我若是舍不得,又怎么会拿出来让你挑选?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何必分什么你的,我的。你能喜欢我送的东西,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不得?”   “难道你以后有了好东西会舍不得跟我分享,还说是你没有真心把我当好姐妹?”   “我当然把你当好姐妹了。”薛锦瑶笑着跟薛锦莹说:“以后我有了好东西一定跟你分享。”   薛锦莹就说:“我昨天见你屋里有一只蝴蝶风筝、一只蜻蜓风筝格外漂亮,你不拘哪一个选一个送我,好不好?”   “那风筝我放过了,怎么能把我用过的东西给你。明儿我去给你买个新的,比那两个还大还漂亮。”   那风筝是杜良俊送的,她才舍不得跟薛锦莹分享呢。   “好。”薛锦莹高兴地说:“那我就等着你给我送风筝啦。”   薛锦瑶觉得一个风筝换一副碧玺耳坠实在是划算,第二天就买了大风筝拿来给薛锦莹,却看到薛锦莹的妆台上放着一个十分精致华美的眉心坠。   那眉心坠链子是银的,上面穿着粉色的圆形玉珠,两个链子交汇处是一个桃红色的水滴形珠。那珠子也是碧玺的,跟薛锦瑶的耳坠是一套,但是这眉心坠很明显比耳坠更漂亮,价值更昂贵。   本来薛锦瑶有了耳坠美滋滋,现在一看薛锦莹竟然把最好的东西藏了起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嘻嘻拿起眉心坠戴在头上:“锦莹姐姐,这眉心坠很漂亮啊,也是送给我的吗?”   “这……”薛锦莹欲言又止,将那眉心坠拿过来:“这个不能送给你。”   薛锦瑶不乐意了:“敢情你说把我当好姐妹,好东西会跟我分享,都是骗我的。亏我特意跑出去给你买了这么漂亮风筝。”   薛锦莹咬了咬唇,低声叹息:“其实这眉心坠并不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我是要拿来送给锦棠的。”   “你不想送给我就直说,不必用薛锦棠做挡箭牌。”   薛锦莹跟薛锦棠针尖对麦芒,她才不信呢。   “锦瑶。”薛锦莹声音悲悲凉凉的:“现在薛锦棠已经不是之前的薛锦棠了,祖父祖母都偏疼她,她又通过了初试,等过段时间薛锦棠正式进了女学,这个家里就更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我有多讨厌薛锦棠,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可是形势比人强,我不巴结薛锦棠不行。”   “不是我有好东西不给你,若是留给我自己的,你拿去就拿去了,但是现在我要用这眉心坠去跟薛锦棠打好关系,就不能送给你了。你别生我的气。”   薛锦瑶实在是喜欢这个眉心坠,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锦莹姐姐,你把这个眉心坠送给我吧。”薛锦瑶抱着薛锦莹的胳膊撒娇:“至于薛锦棠,我替你除掉她。”   薛锦莹一惊:“你要做什么?杀人灭口可是要坐牢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薛锦瑶脸上闪过一抹阴狠:“我不杀人,我只是让薛锦棠出丑,失去去女学的资格而已。薛锦棠不能去女学了,你不就可以去了吗?你也就不用巴结她了,我们姐妹一起上学不好吗?”   薛锦莹又是欣慰又是感动:“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可是薛锦棠并不是好招惹的。她长得好,八字也好,又有沈家撑腰,莫说是我,就是你以后见了她,也要让她三分的。更何况……”   薛锦莹顿了顿才说:“更可况杜表哥对薛锦棠好像挺有好感的,若是让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得不偿失。”   薛锦瑶自然也知道杜良俊对薛锦棠有几分意思,听了这话脸都黑了。   “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薛锦瑶本来是为了想要眉心坠,听了薛锦莹的一席话就觉得薛锦棠不得不除掉。   “你等着吧,过几天上巳节,我一定要薛锦棠好看。”   她才是薛家最出色的小姐,她才是杜表哥最喜欢的人。收拾了薛锦棠还能卖沈小姐一个好,以后在女学她再也不用愁了。这个薛锦棠,实在是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拔掉才行。   薛锦莹低头喝茶,掩去嘴角一丝冷笑。   若是薛锦瑶成功了,薛锦棠就不能去女学。若是薛锦棠识破计谋,平安无事,那倒霉的就是薛锦瑶。   她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不管哪一个出事,都能给她腾出一个去女学的名额。 ☆、37.上瘾   三月, 阳光和煦万物向荣, 桃红柳绿水泛清波。各种花儿迎风招展,姹紫嫣红斗尽芳菲。   镜江池从中间分开,上游的镜江花苑赫赫有名,每年燕王妃都会在此举行一年一度的赏花宴。下游则是一般平民百姓嬉戏之处, 并无建筑院落。   上下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薛锦棠与薛锦瑶通过了女学初试,两人都得了燕王妃的请帖。薛锦莹则是从她舅舅姚师爷那里拿了一张请帖。   京城不过三月三上巳节,薛锦棠对这种宴会很新奇。   薛锦瑶与薛锦莹则是兴奋。薛锦莹心里得意, 脸上却只是微笑。薛锦瑶就不一样了,她沾沾自喜, 器满意得,恨不能昭告天下她得了燕王妃的邀请,能去赏花宴了。   也不怪薛锦瑶会如此得意洋洋,毕竟燕王妃的赏花宴是有钱有势富贵之家的盛事,不是谁有资格参加的。   有资格参加的人,的确可以把此作为谈资跟别人炫耀大半年了。   三人乘马车抵达镜江花苑,花苑门口的广场上停着很多香车宝马。她们下车之后, 立刻有王府的下人过来,引着她们进入花苑。   从下车的地方, 到她们进入花苑的门口, 路的两旁摆放着各色鲜艳欲滴的花卉。花香扑鼻, 蜂蝶流连嬉戏。   比花儿蝴蝶更吸引人的, 是盛装打扮的少年少女, 少年神采飞扬,少女如花似玉,又有和煦温暖的阳光照着,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少年少女分左右排队,从不同的入口进入苑中。   薛锦棠正在排队,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这里是燕王妃的镜江花苑,今天来的人,无一不早早就把马车停放在远处的广场上然后步行过来,谁敢如此放肆,竟然一路骑马到入口。   薛锦棠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正勒了马缰,翻身下马。   他穿着玄青色暗纹锦衣,腰束银色镶玉腰带,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墨玉簪束着。阳光明亮耀眼,让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容貌,可他如松般长身玉立的身姿,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随手将马缰丢给身后的仆人,大步走过来。门口的侍卫、燕王府的内官,无不下跪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原来一定盯着他瞧的诸位小姐、公子们如梦初醒,纷纷跪下来。   赵见深并不看众人,也不停步,只是把手一扬,声音低沉沙哑:“今日宴乐,诸位随意,不必拘礼。”   众人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走远了。   有不少小姐都脸颊发红,两眼亮晶晶盯着他里去的方向。有几个还喃喃自语:“他就是世子殿下吗?今天的赏花会殿下会参加吗?不知道我能不能分到殿下的流杯亭里呢。”   薛锦瑶心里只有杜良俊,只是感叹:“世子殿下是英俊,可惜离咱们太远了些。”   薛锦莹抿了抿唇没说话,眼中的不甘心却很明显。她本来是有机会接近燕王妃、燕王世子的,若不是薛锦棠抢了她的机会,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人上人了。世子妃的位置她不敢想,可侧妃、庶妃并不是不可能。   薛锦莹压下心里的不甘,只希望今天薛锦瑶计谋能得逞,让薛锦棠从此再不能耀武扬威。   薛锦棠欣赏着少女们的表情,心情轻松。   赵见深是燕王世子,又长得如此器宇轩昂,的确有让少女们为其倾心的本事。不知道这样一个心肠冷硬、手段残忍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想到这里,薛锦棠不由笑了出来。果然立场不同,看事情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几个月前,一提到赵见深她就胆颤心寒,惊慌害怕。现在她不仅不害怕了,竟然还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人呐,果然是会随着时间立场而改变的,古人诚不我欺。   队伍很快就轮到薛锦棠三人,她们把写着自己姓名的请帖交上去,登记官登记之后,就可以进去了。至于她们的丫鬟,则是从另外一个门进去,进入之后才能跟她们汇合。   薛锦棠把自己名帖交上去的时候,那登记官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对着别人时多了很多,他笑着问薛锦棠会什么,会不会插花、会不会茶艺,琴棋书画有什么擅长的。   薛锦棠一一回答,那登记官笑容满面,让薛锦棠进苑。这一插曲,让薛锦棠收到了无数眼刀,就连薛锦瑶也脸色阴森森的很难看。   原来每年赏花宴,登记官都会挑选一些长得漂亮、有才华才艺的女子到燕王妃的流杯亭去表演才艺助兴。能在燕王妃面前露脸的人,还愁没有好名声吗?若是有幸得了燕王妃的打赏,那就更不得了了。   很明显薛锦棠靠着出色的容貌得到了机会,其他人如何能不羡慕嫉妒恨呢?   ……   “主子。”范全跟赵见深禀报:“薛锦瑶的婢女身上的确带了兽夹,还有不知名的香料。”   “不要管她,放她进来,只要看着她就行了。”   “是。”范全问:“要请薛小姐过来吗?”   赵见深脸色一落:“不必。”   范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主子怎么还不开窍呢?从前主子觉得赏花宴无聊,今天得知薛小姐来参加赏花宴了,骑了马就跑来了。跑来之后也不叫人过来。   刚才在门口,主子跃马而下的身姿真是要多英俊就有多英俊,要多帅气就有多帅气。如果是他,一定直接让人免了薛小姐的礼,然后两人携手进苑。   薛小姐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定会被殿下的风采迷倒,到时候主子就可以跟薛小姐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了。   可主子竟然面无表情就走了。   他分明看到主子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薛小姐呢。   主子在其他方面真是没的说,可是在感情这件事情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真该学学三公子,追起姑娘来,实在是一把好手。   范全为自家主子操碎了心,赵见深却怀疑自己的鼻子有了毛病。他的鼻子比之前更灵敏了,不,确切的说,他的鼻子有些不受他控制了。   那么多涂脂抹粉熏香的人,那么多鲜花散发着芬芳,可是他却能准确地闻到她身上的香甜。   就像是蜜蜂对花蜜有着天生的本能一般,他可准确无误地分辨她的味道,判断她的方位。最不解的是,在闻不到她味道的时候,他对那种甜味很是想念。   两世为人,他还是头一回有这种体验。难道他对她的味道上瘾了吗?   ……   赏花宴分为两部分,小姐们要先去沐浴,用镜江池引进来的温泉水洗去疲惫与霉运,然后挑选了花朵簪在头上去流杯亭。   原来所谓的赏花,不是赏盆中之花,赏的是妙龄小姐们头上簪的花。   沐浴出来之后,燕王府的下人已经把花送来了,薛锦莹挑了粉色的桃花、薛锦瑶挑了红色的月季,她们给薛锦棠留的是一朵黄色的山茶。   薛锦棠沐浴之后,皮肤白中透红,娇艳欲滴,杏眼水濛濛,红唇粉嘟嘟,虽然粉黛未施,却硬生生将已经化好妆的薛锦莹、薛锦瑶给比了下去。   两人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薛锦瑶暗暗冷哼,等会要你好看。   三人依次出去,来到事先安排好的流杯亭。   花园内遍植鲜花,处处鸟语花香,时时蝶飞莺啼。   最前面是燕王妃的流杯亭,这是个很大的八角亭,亭四面挂着粉色真丝帐幔,用金钩挂着,亭内没有椅子,只在地上铺了软毯软席。有几个婢女跪坐在亭内,燕王妃还没到。   在燕王妃流杯亭前面,是个很大空地,上面铺着水磨石,想来是用来供人上去表演才艺所用。   空地左右两边,各有十几个流杯亭,里面公子小姐济济一堂,谈天说笑,气氛很好。   薛家三姐妹被人引着到了她们的流杯亭。亭里铺着水磨石,中间地面上凿开的水道九曲十八弯,里面流水潺潺,正是从镜江池内引进来的水。   水道两旁也铺着软毯软席,以水道为界,每边各坐八位小姐、公子。   她们去的时候,已经坐了八位公子、五位小姐了,她们正说话呢,不知是对面哪位公子说了什么,小姐们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堪比娇莺新燕。   她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薛锦棠的到来吸引了对面所有公子的目光。原来眉目含情逗弄、讨好她们的公子们见了薛锦棠,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争先恐后地跟薛锦棠搭讪说话。   其他几位小姐被冷落,脸色实在很难看,只有杜令宁神色如常。她轻轻扯了扯薛锦棠的衣袖,低声道:“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一出现,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你看我哥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薛锦瑶给了他好几个眼刀,他连看都不看薛锦瑶一眼。”   “不过我哥哥配不上你。”   杜令宁的母亲是继室,杜良俊是先头那个太太生的,两个人并不是一母所出。   “这几天我娘一直说要给我相看亲事,我烦都烦死了。你看到对面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男子了吗?他叫陈守成,就是我娘给我介绍的未婚夫婿,我实在看不上他。”她道:“咱们是好姐妹,你帮我个忙,成不?”   薛锦棠讶然:“也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别打岔,你先说帮还不是不帮?”杜令宁威胁道:“你要是不帮,咱俩就绝交。”   有人一见如故,两两相知,有人白首如新,认识一辈子还跟不认识一样。   薛锦棠跟杜令宁就属于相见恨晚、一见如故那种类型的,她听了杜令宁的话,立刻说:“你都这样威胁了,我能不答应吗?”   “我就知道我眼光不错,没有交错朋友。”一向清冷的杜令宁突然露出一个狡诈的微笑:“你对着那陈寿成笑,笑得甜一些,美一些。”   她笑得有些渗人,薛锦棠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先告诉我原因,我可不想被你卖了还给你数钱。”   杜令宁一巴掌拍在薛锦棠手上:“谁要卖你啦?”   她拍这一巴掌,对面的公子哥纷纷觉得心疼了,一个个拿眼睛瞪杜令宁,就连杜良俊、陈守成都不例外。   “你看看陈守成,魂都没了,你对着他笑,我哥哥心里必定不痛快。等赏花宴结束,咱们回到家,我哥哥必然会把陈守成贬得一文不值。到时候,这婚事就成不了了。”   薛锦棠瞪她,你竟然让我出卖色相替你解围!   杜令宁眼睛比她瞪得都大,你刚才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啊!   就在此时,燕王妃、燕王世子、安穆郡王来了,众人站起来行礼,然后重新坐下。   安穆郡王眉眼含笑,朗声道:“流杯诵花,可以开始了。”   杯中倒上酒,放到水道里,杯子流到哪位公子面前停止或倾倒,则那位公子要诵诗一首。当然,吟诵的诗必须是花,而且是对面女孩子头上簪的花。   赏花吟诗,人比花娇,实在是人生乐事。   如果吟诵不出来,罚酒是小,在姑娘们面前丢脸就不好了。这是公子们展现卖弄才华的好机会,所以能来参加的必提前做好功课,背上几十首带花的诗在腹内。   如果杯子流到小姐们面前,规则又不相同。小姐们不吟诗,而是要出对子,若是有公子愿意站起来并能接上小姐出的对子,则小姐要敬公子一杯酒。   若是公子站起来却没有对出对子,则公子要罚酒三杯;若是没有人站起来接对子,则小姐自己罚酒三杯。   所以,这又叫“英雄救美”。   惯例是先从公子那边开始,一连有三位公子面前停了杯子,这三位都放肆地盯着薛锦棠看,慢悠悠吟诵花。   吟诵结束,那三位公子都满脸期待:“敢问小姐,在下所诵如何?”   薛锦棠一直表情淡淡的,只是摇头不语,三人失望极了,却不见生气恼怒,只气自己没本事,无法哄佳人开心。   第四轮,流杯好巧不巧,竟然在陈守成、杜良俊中间停下了,杜良俊一直在等机会跟薛锦棠说话呢。他与别人不同,他跟薛锦棠是亲戚,他妹妹是薛锦棠的好朋友,他若是站起来吟诵,薛锦棠必然笑颜如花的。   只是没想到陈守成手脚更快,抢先一步抓了杯子,笑呵呵冲薛锦棠一点头,故作风雅吟道:“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光一道映朝霞。飘香送艳春多少,犹如真红耐久花。”   “敢问小姐,在下所诵如何?”   杜令宁伸出手指在薛锦棠大腿上抠了一下。   薛锦棠冲着陈守成微微一笑,顾盼生辉:“甚好。”   陈守成被佳人这一动人的笑容晃花了眼,喜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其他几位公子都纷纷向他投去嫉恨的眼刀。尤其是杜良俊,觉得陈守成今天过来相看,应该讨好妹妹杜令宁才对。他对杜令宁视若罔闻不说,竟然还抢去了自己在薛锦棠面前表现的机会,实在是厚颜无耻至极。   ……   流杯赏花开始不久,登记官就捧了花名册给赵见深看,上面标注了小姐的名讳以及要表演的才艺。   “请殿下安排。”   赵见深一眼就看到了薛锦棠的名字,他拿了笔,将薛锦棠的名字抹去,又随手抹去了另外几位小姐,然后将花名册交给登记官:“按照次序把人传过来吧。”   他目光眺望远处,只能看到薛锦棠所在的流杯亭里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并不能看清楚。   流杯还在继续漂,这次停在了薛锦棠面前,薛锦棠伸手去接杯子,杜良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薛表妹,我来接你的对子。”   没想到的是,杜良俊站在来的一瞬间,他左右其他七位公子也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说要接薛锦棠的对子。   八个公子都要接薛锦棠的对子,除了杜令宁含笑不语,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之外,其他几位小姐对薛锦棠怒目而视,一个个咬牙切齿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慨了。   薛锦瑶今天精心打扮,是为了与表哥杜良俊在人前秀恩爱的,没想到杜良俊屡屡在她心头上插刀,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都怪薛锦棠!   薛锦瑶一面咒骂薛锦棠,一面咒骂自己的丫鬟,这个该死的冬梅,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阵嗡嗡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去,竟然是一大群蜜蜂直奔着他们的流杯亭而来。   原本正在抢夺对对子资格的公子、对薛锦棠嫉恨不已的小姐,一个个都吓得面容失色,躲避不及。   赵见深原本是跪坐着的,看到最远处的亭子有骚动,他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燕王妃与安穆郡王并其他人诧异地看着他,安穆郡王嘻嘻笑:“是不是这两位表演才艺的小姐很漂亮,哥哥动心了?”   赵见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安穆郡王摸摸鼻子,悻悻地坐下了。   赵见深也坐了下来。   明知道有范全盯着,心里还是放不下,有些后悔把薛锦棠安排在最远的流杯亭里了。   眼看着蜜蜂越来越多,薛锦瑶惊呼道::“锦棠,这蜜蜂是冲着你头上的山茶花来的。”   她一把抓住薛锦棠的手:“快跑,快跑,我们快到江边去,江边有水,蜜蜂怕水。”   薛锦棠不动声色,由着她抓住自己跑。   早在沐浴之后,杏枝就告诉薛锦棠,她头上的花被人动了手脚,薛锦棠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薛锦瑶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这就是她的计谋。   穿过草坪就是镜江池,薛锦瑶拉着薛锦棠的手,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眼睛一亮朝着前面的一片草坪跑去。   她跟冬梅约好的,会有一片稍厚些的草坪,左边开着三种颜色不同的小花,右边光秃秃的没有花,兽夹就藏在有花的草坪里。   “锦棠快点,我们就要到水边了。”   薛锦瑶突然猛然一用力,拽着薛锦棠从那片草坪跑过去。想象中薛锦棠踩到兽夹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是薛锦瑶自己脚腕处一阵入骨的疼痛。   她来不及想什么就两眼一翻,疼得晕死过去。   薛锦棠迅速从她荷包中掏出两小包药粉,放在鼻下轻嗅,一包又香又甜,一包又臭又苦。   她将自己头上的山茶花摘下来,洒了苦臭的药粉上去,原本围着山茶花翻飞不止的蜜蜂瞬间逃也似的飞开了。   薛锦棠又把薛锦瑶头上的月季花摘下来洒了那香甜的药粉,两朵花都扔得很远。   等她把这些事情都做好,薛锦莹登场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公子小姐。   原来刚才突然出现蜜蜂,不仅是她们所在的流杯亭,旁边的流杯亭也受到了波及。在薛锦莹的怂恿下,众人都跑过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锦瑶!”薛锦莹扑到薛锦瑶身边,摇着她的肩膀。此刻,燕王府的人也赶到了,几个仆妇上前来查看薛锦瑶的伤势,又叫了人过来把薛锦瑶抬走了。   薛锦莹质问薛锦棠:“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蜜蜂?锦瑶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锦棠,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明知故问,瞬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薛锦棠身上了。   薛锦棠愧疚地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蜜蜂一直追着我们跑。不知谁在草丛里放了兽夹,锦瑶不小心踏了进去。希望她伤得不要紧,否则我实在是愧疚。”   她一脸的担心,薛锦莹若是再指责,就显得有些刻薄了。   薛锦莹叹了一口气,做出大姐姐安慰小妹妹的模样来:“别难过,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用了什么香料,否则蜜蜂怎么单单追着你一个?”   杜令宁冷笑道:“当时蜜蜂是追着锦棠、锦瑶两个人的,大家谁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追的谁,你不要妄下结论。到底怎么回事,还是等燕王府的人查清楚了再说吧。”   “咦。”围观的小姐中间突然有一位叫到:“你们看,蜜蜂一直围着这朵月季花打转。”   燕王府的人听说了,立刻拿了那月季花,找了人判断之后说那花上洒了特殊的药粉能吸引蜜蜂。   原本对薛锦瑶抱有同情心的小姐们一个个鄙夷道:“先帝有位妃子跳舞能引来蝴蝶,据说她身有奇香,是因为某种香料所致,之前这边还有人贩卖,结果全是假的,根本没效果。薛锦瑶该不会是想效仿那位妃子所以上当受骗了吧。   这个猜测很符合众人的八卦心里。原本只是猜测,传来传去,就传成薛锦瑶为出风头用香料吸引蝴蝶,没想到却引来蜜蜂破坏赏花宴被燕王妃惩罚,羞愤跳湖寻死,最后薛家不得不派人来抬了她回去。 ☆、38.卑鄙   薛锦瑶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她先是懵懵的, 脚腕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让她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锦棠没有中计, 受伤的那个人是她。   薛锦瑶咬牙切齿,抓了东府大太太的手道:“娘, 冬梅呢?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竟然敢伙同薛锦棠陷害我, 快快将她打死!”   东府大太太脸色铁青。   她的女儿早上欢欢喜喜、漂漂亮亮的出门, 却受了重伤回来,这脚腕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以后走路会跛脚。   东府大太太对冬梅严刑拷打,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冬梅已经打一顿卖出去了。”东府大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忍着怒道:“你好好养伤, 其他的不要乱想。”   薛锦瑶听说冬梅被卖, 心情好受多了:“娘, 还有薛锦棠, 她更是该死, 你帮我想想怎么收拾她。”   薛锦棠,薛锦棠, 她的女儿心眼里就想着怎么收拾算计薛锦棠。到现在她都没看清到底是谁陷害了她。   东府大太太额角青筋直跳, 她真想给薛锦瑶一巴掌。她怎么能生出这么蠢的女儿来。   “瑶儿, 先不说薛锦棠如何,大夫说你的脚伤的很严重, 如果不好好静养, 以后可能会跛脚。”东府大太太平静道:“所以, 女学你不能去了。”   薛锦瑶大惊:“那怎么能行!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年女学,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   东府大太太轻声说:“你脚上有伤,就是去了,芳华女学也不会接受你。所以,家里决定把这个名额让给薛锦莹了。你们是好姐妹,感情好,让她替你去,也不算浪费。”   薛锦瑶脸色一白,想起了前段时间她在薛锦莹面前说的那些炫耀的话。   明明去女学的人是她,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反转了。   她实在是不能接受。   东府大太太见她如此,想着女儿还没有笨到家,还有救,这才道:“你跟薛锦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好好的,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薛锦棠又不是咱们房头的,又碍不着你什么事,为什么你总是针对她?”   “现在倒好了,白白给薛锦莹让了个机会。”东府大太太厉声道:“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你以为害你的是薛锦棠吗?她什么都没做,我已经问过冬梅了,收买她的人是薛锦莹。”   “你不能去女学了,薛锦莹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下一回她抢的可就不单单是女学的名额了。”   薛锦瑶听着,一张脸由惨白变成涨红,牙齿也咬的咯咯响。   她娘说的没错,的确是薛锦莹一直在怂恿她,害她的人就是薛锦莹。   “娘!”薛锦瑶抓着东府大太太的手,哭着道:“你替我报仇,我要薛锦莹没有好下场。”   东府大太太爱怜地给她擦眼泪:“别着急,很多事情越急越做不成。娘会替你报仇的,你乖乖听娘的话,我保证薛锦莹一定会身败名裂,对你摇尾乞怜。”   ……   次日,杜良俊来看薛锦瑶,他还带了话本子给薛锦瑶解闷。   “瑶表妹,你只管好好养病,我会经常来看你。”杜良俊见薛锦瑶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声音越发温柔:“以后对丫鬟千万不可以太过心善,姑息养奸只会害了你自己。”   薛家对外说是冬梅偷东西被薛锦瑶发现打了一顿,冬梅表面上苦苦哀求,说会改过自新求薛锦瑶给她一次机会,实际上却怀恨在心,在赏花宴上对薛锦瑶簪的花动手脚,害了薛锦瑶。   这样的借口别人信不信不说,反正杜良俊是相信的。   薛锦瑶也怕自己跛了脚会影响与杜良俊的婚事,因此在杜良俊面前越发温柔娇软。   “我知道了。”她虽然还病着,却并不怨天尤人,反而笑着安慰杜良俊:“表哥你别担心我,好好读书,有空就来坐坐,没空过来也不要紧,我很快就能好了。”   “其实不能去女学,我心里并不遗憾。去了女学就不能经常跟表哥见面了。”薛锦瑶脸红红的,羞涩地瞅着杜良俊:“表哥会不会笑话我?”   这不胜娇羞的模样让杜良俊心头一动:“我不会,表妹心里有我,我高兴还不及。你只管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我就跟爹说我们的婚事……”   门外突然响起丫鬟的说话声:“锦莹堂小姐来了。”   一语落音,薛锦莹人已经进来了,她惊讶地看着两人,抿嘴一笑:“我来得不巧了。”   杜良俊立刻起身,笑着说:“什么巧不巧的,瑶表妹正无聊呢,莹表妹来了可就好了。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姑姑。”   薛锦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她穿着玫粉色水纬罗对襟衫,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纂,簪了细链儿银簪,链子最下面是一朵桃花,在她脸颊旁边摇曳生姿。   杜良俊看了她几眼才走出去,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本来两人都要谈论到婚事了,被薛锦莹给搅合了,薛锦瑶心里的嫉恨可想而知。   “锦瑶,你会不会怪我?”薛锦莹有三分的愧疚七分的无措:“昨天祖父说让我去女学,我……我并不想答应,可是祖父的要求我又不能不去。这是你的机会,被我占了,我实在无法心安。”   “只要你说一声,不想让我去,我立刻去跟祖父说。”   这个贱人真是会惺惺作态!   薛锦瑶气得心头发颤,放在被子里的手都快抓破了,嘴上却道:“不行,你必须去,你要是不去,不就便宜了薛锦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到了女学一定要好好收拾薛锦棠,替我报仇。”   “好,我答应你,你放心吧,薛锦棠把你害得这么惨,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又拿出一样首饰,哄得薛锦瑶喜笑颜开才放心离去。   ……   赵见深从赏花宴回来之后,把自己泡在藏书阁一天一夜,他不停翻阅医典药籍,寻找破解香瘾的办法。   在缅甸有一种白面,是从一种名叫罂粟花的种子里提取出来的,可以止痛,但是人用了之后就会上瘾,越用越想用,欲罢不能。   他对薛锦棠就是欲罢不能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受。   他的状态跟白面瘾犯了是一模一样的,那种坐立不安、灼心烧肺,让他恨不能将她禁.锢在身边,好好吸食个够。   因为闻不到她的味道,他做什么都无法专注精神,这种状态让一向镇定的他很有几分慌乱。   而解决这种问题只有一个途径--找到她,好好闻个饱。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如此了。   还有两天就是女学的入学考试,郑太太怕薛锦棠紧张,陪着她去潭拓寺游玩散心。   薛锦棠见郑太太累了,就让她去精舍休息。她自己则到观音殿去上香乞求,希望后天的考试能顺利进行。   她跪下磕头的时候,头上戴的珍珠簪松动,珍珠散落在地。薛锦棠老老实实跪拜磕头乞求,等参拜完毕就把珍珠一粒一粒捡起来。   四颗散落在外面,还有五颗滚到香案底下,她蹲到香案底下捡珍珠,才进去,就听到有人过来了。   “信女陈牡丹乞求菩萨保佑王公子科举顺利,金榜题名;乞求信女此次生病是小恙,能早日康复。”   年轻女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忧愁:“希望爹爹仕途顺利,不要听从继母的怂恿,用信女去联姻换取前程。”   “信女愿折寿五年,终身茹素,希望菩萨成全保佑。”   “信女陈若蝶乞求菩萨大发慈悲保佑小姐陈牡丹心想事成,信女愿折寿十年,终身茹素。”   主仆两人参拜完毕,陈牡丹轻声嗔怪:“你这个傻丫头。”   陈若蝶却道:“小姐,你放心吧,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薛锦棠才从香案下出来,偷听别人说话,有些不够光明,薛锦棠再次跪拜,求菩萨饶恕自己失礼。   “小姐。”杏枝走进来说:“范大管事来了,说燕王世子要见您。”   薛锦棠心头一凛。   不知赵见深有什么事情。   她去跟郑太太说了一声,带着杏枝一起去了赵见深的别院。   赵见深在等着,薛锦棠刚刚踏进门,他就嗅到她身上的香甜的味道了,这味道让他心头一松,有一种淡淡的愉悦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坐吧。”赵见深开门见山道:“上次我没说清楚,以后你每个月都要来复诊一次。我替你号脉看看情况是否稳定。若是不稳定,要继续施针。”   原来如此。   薛锦棠点点头,主动捋起袖子,把手腕放到赵见深面前。   纤细修长的手指,莹白如玉的皓腕,这样伸到他的面前,赵见深有片刻的失神。   他将手按在她手腕上,静心凝神,用内里去感受她肌肤的细腻柔软,深嗅她身上的甜美芳香。   薛锦棠还是很紧张,她也怕自己病情有个反复。   “躺到床上去。”赵见深收回手说。   薛锦棠微微错愕:“今天不用沐浴吗?”   “不必,今天的针灸比较简单。”   “是。”   薛锦棠第一次穿着自己的衣服针灸,有些不习惯。   专门针灸穿的衣服宽大松厚,她自己的衣服合体而轻薄,这样躺在床上,她身体的曲线被勾勒出来。   胸前柔软丰盈的隆起,纤细不堪一握的腰肢,修长的两条腿,实在是美不胜收。   赵见深眼眸幽深落在她身上,拿起银针给她针灸。   薛锦棠不一会就意识朦胧,进入梦乡。   赵见深坐到床边,把脸埋进她颈窝,深深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甜美芬芳由鼻孔注入到他全身,让他四肢百骸都异常舒适。   赵见深与她脸贴脸,感受她滑嫩的肌肤,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天在大佛里面,他们双唇相触,那美妙的滋味,让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回味。   这个念头一起,他有些控制不住。或许那柔软美味的双唇正是香味的来源。   赵见深捧着她的脸,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几缕头发,手指在她花瓣般美丽的红唇上摩挲。   要不要试试呢?   他犹豫半晌,最终只是轻轻抚摸,温柔地把自己的脸颊埋在她浓密的发丝里。   薛锦棠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醒的,赵见深不在房中,只有范全守着。   针灸的时候竟然睡着了,薛锦棠挺不好意思的,她跟范全道了谢就离开了。   赵见深就站在别院的最高处,他目送着薛锦棠离去,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有找到解决香瘾的办法,反而还越陷越深了。   薛锦棠离了赵见深的别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街上买药。赵见深给她的药丸早就吃完了,她现在吃的是杏枝按照方子做出来的。这几天又到了做药的时候,所以要先采去抓药。   这家药铺分左右两间门面,左边是大夫坐堂给病人诊治的地方,右边是药房。   薛锦棠跟杏枝进门,与一对主仆擦肩而过,那丫鬟手里拎的药包不小心掉了一包。   薛锦棠伸手去捡,被杏枝拦住:“小姐别动,我来。”   杏枝是担心这又是薛锦瑶或者薛锦莹的诡计,她捡了药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道:“只是寻常的打胎药。”   “那我们快把药给人家送去。”薛锦棠想着打胎非同小事,少一包药可不行。   两人快步追上那主仆二人。   “这位小姐。”杏枝把人叫住:“你们的药掉了。”   那小姐长相温婉,脸色苍白,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中还十分慌乱:“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我们的药。”   “对!你们弄错了。”丫鬟打扮的女子挺身护在自家小姐面前:“这不是我们的。”   两人神色焦急慌张,仿佛惊弓之鸟。   薛锦棠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走吧,杏枝。”   杏枝一向听从薛锦棠的吩咐,她随手丢了那包药,并没有说什么。   薛锦棠知道她有几分不解,就解释说:“那个小姐还未嫁人却怀了身孕,她们是偷着出来的,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宁可不要也不承认。”   杏枝点了点头,过一会道:“小姐你怎么知道怀孕的是那个小姐而不是丫鬟呢?”   很明显那个小姐神色凄楚慌乱,又很痛苦,连唇上的都咬出的齿印。   当然最关键的是,刚才这主仆俩说话的时候薛锦棠听出来了,这两个人就是在潭拓寺观音殿要求折寿五年的小姐陈牡丹、要求折寿十年的丫鬟陈若蝶。   薛锦棠言简意赅地跟杏枝说了一遍:“那位陈小姐也是可怜人,既然她不承认就算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   女学考试前一天,沈家派人来了,说是沈家老夫人生辰,要请薛锦棠出席。   薛锦棠觉得准没好事,薛老太爷却喜不自禁,认为这是沈家人认可薛锦棠的信号,他满口答应,让薛锦棠换一身隆重的衣裳去沈家。   这一天的确是沈家老夫人生辰,沈家宾客盈门,热闹非常。   薛锦棠被丫鬟领着,越走越偏,竟然来到后花园。人都去给沈老夫人拜寿了,后花园里空荡荡的,除了能听到远处传来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影声音了。   丫鬟说:“薛小姐,是我家小姐请你来的,你先到亭子里稍后片刻,我家小姐很快就来。”   果然跟薛锦棠想的一样,沈芳龄恐怕来者不善。不过她身边有杏枝,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薛锦棠没进凉亭,只站在亭子外面打量周围的环境。   亭子设在花园的一边,背后是草坪与鹅卵铺就的小路,面前是一条细细的小河,小河那边是一座六层高的阁楼。   一般人家能把屋舍建三层高就了不得了,这阁楼有六层,想来应该是沈家久负盛名的藏书楼了吧。   薛锦棠等了一会,沈芳龄没来,来了一个丫鬟,她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茶盏。   难道沈芳龄又要故技重施,在茶水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薛锦棠正想着,那丫鬟已经走近了,丫鬟的脚被鹅卵石绊了一下,胳膊一抖,茶盏就歪了。   那丫鬟一声惊恐地尖叫。   薛锦棠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茶盏里放的不是茶水,而是密密麻麻如米粒大小的黑色虫子,虫子钻出来,四处乱爬,它们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顺着丫鬟的胳膊爬到她身上、脸上、头上。   薛锦棠跟杏枝立刻上前,两人手脚并用替那丫鬟拍打驱赶:“药呢?驱赶虫子的药呢?”   丫鬟腿脚发软,跪坐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没有,没有,我没有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求求你,救救我,好痒,我好痒。”   薛锦棠一面给她拍打,一面怒道:“这沈芳龄也太毒了,竟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这是苓虫,沾上了会让人身上奇痒无比。不过这虫怕水,见水就死。”杏枝道:“小姐,把她弄到水边去。”   那丫鬟听说虫子怕水,就要朝水边爬,她太痒了,又要挠,爬也爬不动。薛锦棠跟杏枝立刻用衣袖包了手,一左一右架了她,本想想她放到水边,那丫鬟自己却噗通一声扑进了水里。   水面上迅速浮起很多虫子的尸体,丫鬟在水里待了一会,就游上岸,瑟瑟发抖向薛锦棠道谢离开。   “我们走吧。”薛锦棠道:“沈芳龄计策失败,她应该不会来了。”   主仆二人离开了,没有注意对面的藏书楼二楼窗口站着一个铁青着脸色的男子。   “那是哪家的小姐?”男子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须,清瘦的脸上都是愤慨憎恶。   “回伏先生,那是我们家七公子的未婚妻子,薛家的四小姐薛锦棠。”小厮道:“今天是我们家老夫人大寿,她应该是过来拜寿的。不知为何会来到了此处,也不知那个丫鬟怎么得罪了她,她要劈头盖脸一顿毒打不说,还将人扔进了河里。”   “可怜那位那位丫鬟姐姐,这么冷的天,跳进河水里,一场风寒是逃不掉的了。”小厮道:“薛小姐也报名了今年的女学,明天伏先生就能见到她了。”   伏先生脸色阴沉,重重哼了一声,甩着袖子离开了。   小厮送了伏先生回来,到藏书楼另外一个房间里去回禀:“九小姐,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话都跟伏先生说了,伏先生很生气,看那个样子,明天薛小姐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沈芳龄微微扬了下颌:“你做的很好,打赏。”丫鬟立刻将一包银子给了小厮,小厮接了银子,眉开眼笑地走了。   这位伏先生是明天的主考官,因为伏家有不许出仕的规定,这位伏先生中进士之后就一直在芳华女学任教。   五年前伏先生妻子病重,在圆融法师手里治疗无果后,他与儿女一起陪着妻子去了湖北某位神医那里求诊。   神医门庭若市,伏先生排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排到名额,眼看着就要给自己妻子治病了,不料当地某位高官家的小姐来了,那位小姐在玩花灯的时候不小心被花灯烧伤了胳膊,怕留下疤痕就抢了伏先生的位置。   伏先生跟那位小姐争吵,被那位小姐身边带来的侍卫打了一顿,驱逐离去。   伏先生无奈,只得离开,下山途中山体滑坡,马车翻了。   伏先生活了下来,他的一双儿女并妻子全部遇害。从那之后,原本风趣幽默、儒雅翩然的伏先生像换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冷硬、阴郁厌世,平时还好,在遇到刁蛮任性的年轻小姑娘的时候,他十分强硬尖锐。   之前沈芳龄教训丫鬟被他撞到,他毫不留情面将沈芳龄呵斥了一番,还跑到沈大夫人面前说沈芳龄性格骄纵,如不好好教导,不配进女学。沈大夫人连连道歉,又压着沈芳龄去道了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才把事情揭过去。   因为伏先生最近都在沈家藏书楼翻阅典籍,所以,沈芳龄就设了这样一个局。   薛锦棠帮那丫鬟拍打虫子,在伏先生看来,她就是殴打丫鬟。她还将丫鬟扔到了水里,再加上小厮添油加醋的挑拨,伏先生明天能让薛锦棠通过考试才怪呢。   沈芳龄笑道:“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薛锦棠,有我在,你休想进女学。” ☆、39.等候   次日考试, 薛锦棠跟杜令宁约好一起去女学考院。   由于选择的科目不同, 两人考试不在同一个院子。她们约定考完试之后在门口汇合,就去了自己的考场。   十天前报名的时候,薛锦棠选择了术数计量与吟诗作对。   薛锦棠会心算,术数计量是她的强项, 因此她先去考术数计量。一共十道题,对于薛锦棠来说很简答,她不一会就算出了答案。不过她并没有急着交卷,而是装模作样像其他考生那样拨弄算盘。   直到有几个考生陆陆续续交卷之后, 薛锦棠才站起来交了卷子。   术数计量的试卷要批阅,一个时辰之后结果会在张贴出来, 薛锦棠没有干等着,而是去了吟诗作对的考场,准备考试。   术数计量是群考,同样的试题一群人一起考,按名次排出高低。   吟诗作对是独考,考生一个一个进去,主、副三位考官轮流出题打分, 当场给出成绩。   薛锦棠走进考场,主考官坐在中间, 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的名牌, 上写伏丁修。左右两位副考官都是女子, 年纪也在四十多岁左右, 一个名叫徐娟、一个名叫范樱。   薛锦棠先上前拜见了三位考官,等了一会,不见主考官说话,徐考官就说:“去位置上坐吧。”   薛锦棠坐下来,感觉那位伏考官眼神很不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感觉错了,毕竟她跟伏考官从未见过面,也没有得罪过他。或许他生来就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也不一定。   先是两位副考官,一人出了一个对子,薛锦棠想了一会,就在纸上写下自己对的下联,起身交给两位副考官。   薛锦棠对对子一般,并没有很惊艳,但是也中规中矩比一般女孩子好很多,毕竟她的外祖父是两榜进士出身,堂堂户部尚书,薛锦棠在外祖父的耳濡目染之下,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至少也不会比别人差。   接着就是伏姓主考出题,他从卷轴从抽出一副画打开:“对画吟诗。”   那是一幅月夜风荷图,皓月当空,皎洁明亮,月下湖中大片大片的荷花正随风起舞。画画之人技艺高超,让人隔着画好像都闻到清风送爽、荷香扑鼻。   薛锦棠心头一喜。   前年夏天她跟纪琅、沈鹤龄在别院消暑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去抓萤火虫,当时他们就在别院的荷花池边,她见月夜荷风景色怡人,一时技痒回房就画了一幅画。   那幅画跟眼前这一幅并不十分一样,她画景不行,比眼前这一副要略色一筹。不过纪琅跟沈鹤龄很喜欢,将她夸了又夸,两人分别在上面提诗。   纪琅作的诗是: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昨夜夜凉凉似水,羡渠宛在水中央。①   沈鹤龄作的是:十里荷花带月看,花和月色一般般。只应舞徹霓裳曲,宫女三千下广寒。②   当时那两首诗都很符合现在这幅画的意境,她想了想最终把沈鹤龄作的诗写在了卷子上。   作诗她不擅长,短时间就算做出来肯定不如纪琅、沈鹤龄作的。这位伏主考官恐怕比较挑剔,既然如此,她就偷懒一回,拿了沈鹤龄的诗出来,保管这位考官挑不出错来。   薛锦棠觉得这次女学考试没有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她将作好的诗交给主考官,回到位置上等待几位考官点评。   两位副考官都挺好说话,她们一致认为薛锦棠对的对子没问题,可以通过。   伏主考的脸色一直阴沉着,等两位副考官说完之后,他才说:“这位考生所做的诗不合格,不能通过。”   薛锦棠立刻站起身来,恭敬道:“敢问考官,这首诗哪里不合格?”   伏主考一声冷笑:“本考官说了,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哪里都不合格。”   “这画上是夜风送荷,月荷两动人,学生作的诗或许立意没有多高,但描绘的的的确确是风荷夜景。”   薛锦棠态度谦恭,语气真诚:“请考官再看一下,学生自觉诗中之景与画中之景是符合的。”   “你说符合就符合?”伏主考冷着脸:“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   薛锦棠听他语气带怒,就道:“自然您是考官。”   “既然我是考官,那就我说了算,我说你不合格,你就是不合格。”伏主考冷哼:“你退下吧,芳华女学不收你这样的学生。”   薛锦棠一忍再忍,到了此刻她不想忍了。   “芳华女学考试公平公正公开,不应该为某个人所把持。伏主考,您说我不合格,请指出我这首诗哪里不合格?”   伏主考目光在薛锦棠身上一转,这刁蛮歹毒的娇小姐果然露出真面目了,不管她刚才装的多么谦逊,现在还不是一样无礼?   “你这般顶撞师长考官,就是不合格。”   他眼里的厌恶鄙夷令薛锦棠心头怒火蹭蹭蹭朝上冒,她自问自己并未得罪过这位考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束手就擒。   “没错,身为学生的确不该顶撞师长。但你并不是我的老师长辈。”薛锦棠声音一提,朗声道:“你若公正无私,我自然视你为师。可若是某人无故刁难,为师不尊,为考官不公,试问,他有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尊敬?”   伏考官本就看薛锦棠极度不顺眼,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好,那本考官不妨告诉你,今天这幅月夜风荷图,有不少人作了诗,个个都比你强。所以你被淘汰了。”   薛锦棠眉头一挑,声音嘲讽道:“是吗?既然如此那请伏主考将其他人作的诗拿出来,把那些诗跟我的诗一起糊了名字张贴出去,看看其他人是如何评判的?若旁人说我薛锦棠诗不如人,我立刻退出。若我得到更多的支持,那伏主考就该让我通过考试。”   “我才是主考。”伏主考寒着一张脸:“评判的标准是本考官的喜好,而不是外面那些人。你质疑本主考的评判,而我也看不上你的诗作,这就证明你并不适合进芳华女学。”   薛锦棠气得脑仁疼。   如果不能通过考试,她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薛锦棠越想越急,忍不住对着伏主考冷嘲热讽:“伏主考你这般针对我,难道我薛锦棠挖你伏家祖坟了吗?”   她这句话说出来,伏主考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另外两位副考也跟着起身。   “薛小姐,不得对主考无礼,快快道歉!”   “是啊,今年不成,还有三年后,不必如此较真。”   两位副考你一言,我一语劝说薛锦棠。   薛锦棠却冷眉冷眼跟那伏主考对峙,丝毫不愿意后退半步:“伏主考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学生不服。伏主考是厉害,可并不能只手遮天,女督学还在燕京没走,大不了我告到女督学面前,请她来评评这个理。”   “你……”伏主考被薛锦棠气得睚眦欲裂,他做老师这些年,别说是学生了,就连山长、理事,对他都恭敬有加。像今天这样被学生顶撞,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偏偏薛锦棠牙尖嘴利,将他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谁都没用,只要我在这里,你这辈子都休想进女学。”   薛锦棠怒目圆睁,也拿这位伏主考没辙了,难道她真的挖了他家的祖坟了吗?否则他何至于这般针对她?   薛锦棠很想一走了之,却实在不甘心。突然她在伏主考腰间看到了一个小叶紫檀佩,薛锦棠立刻走近两步,想看清楚上面的纹样。   两位副考以为薛锦棠恼羞成怒要打人,忙上前来阻拦。不料薛锦棠在离伏主考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脸上的愤怒不甘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伏主考,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进女学,但恐怕你今天的打算要落空了,这女学啊,你不得不让我进。”   “哦?”伏主考嗤笑道:“这样说大话,真不知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手里这块九福捧寿小叶紫檀佩!”   薛锦棠微微一笑,从袖笼中掏出紫檀佩,丢在了伏主考的桌子上。   伏主考如遭雷击,不敢置信拿起那紫檀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整个人脸青得如见了鬼一般。   伏家有家规,要知恩图报,滴水涌泉。如伏家人受了别人恩惠,可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要将紫檀佩送出,一旦紫檀佩送出,恩人可以手持紫檀佩要求伏家人做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危害他人的事情,都可以。   伏主考身上佩戴的是五福捧寿,如果对方的紫檀佩等级低于自己,他可以拒绝。可是薛锦棠这个紫檀佩是九福捧寿,他根本就不能拒绝。   伏主考气得发抖,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违背祖训,只能判薛锦棠通过。   薛锦棠拱了拱手,态度还算恭敬:“多谢。”   了结了这边的事情,薛锦棠去看术数计量的结果,她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杜令宁跟她一样也通过了考试,两人高高兴兴出了考院,决定暂时不回家,先去酒馆里包个雅间庆祝一下。   考院外,等候了半天的范全为难地走到一辆毫不起眼地马车旁:“主子,薛小姐身边有人,您看,还要请她过来吗?”   马车内传来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再等等,等她落单之后再说。”   范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等人家姑娘落单了,然后把人掳走吗?   主子这追姑娘的路子未免太野了吧。 ☆、40.又见   薛锦棠与杜令宁在酒馆用了午饭, 两人在门口分手, 分别登上自家的马车。   功夫不负有心人, 赵见深终于等到了薛锦棠落单。   范全一直等待着自家主子出声,只要主子一声令下, 他就要去请薛小姐过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赵见深说话。   他只是让马车一路跟着薛锦棠的马车而已, 等薛家的马车到了胡同口, 赵见深就让人转回头,回燕王府去了。   范全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里想着这叫什么事呀,敢情这趟出来是做护卫来了吗?   接下来几天, 薛锦棠一直在薛家, 陪着郑太太说话、或者跟杏枝一起做药。   范全守了五天, 没有守到人出来, 心里想着这样守下去不是个事啊。   他想了想, 最终跟赵见深说:“主子, 薛小姐已经通过女学考试了。按照惯例是要参加三天后的闻吉宴的,或许这几天她不会出来了, 不如等三天之后咱们再来?”   赵见深“嗯”了一声:“你去安排一下, 三日后与我一起出席闻吉宴。”   虽然不能像那次那样抱了她闻个够, 但是靠近一些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总是好的。   闻吉宴三年一度, 是当地知府为当年考入芳华女学的学子们庆祝之宴。在这一天, 知府会给女学生们送上笔墨纸砚作为庆贺之礼。   同时来参加的闻吉宴的, 还有当地小有名气的夫人、太太,以及往届芳华女学才华出众的小姐。   杜令宁身体不适,没能出席,薛锦棠不仅要领取自己的笔墨纸砚,还要替杜令宁领取。   知府家的小姐站在后园二门处迎接诸位小姐。   薛锦棠这才发现,这位小姐竟然就是那位在观音殿跪拜、后来丢失药包不承认的陈牡丹。   她认出了陈牡丹还有她的丫鬟若蝶,这主仆两人却没有认出她。   那天陈牡丹与若蝶惊慌失措,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她们对视,所以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陈牡丹面带微笑迎了薛锦棠进去,薛锦棠见她身量消瘦,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依然掩不住那疲惫之色,就道:“陈小姐请留步,我自己过去就行了,陈小姐在这里等候其他人吧。”   陈牡丹笑了笑,招了一个丫鬟带薛锦棠去花厅。   花厅里已经来了很多小姐了,沈芳龄也在,她坐在主座上,其他小姐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她的身边,正夸赞沈芳龄手上的镯子好看。   薛锦棠看了看,那镯子翠绿如水,非常漂亮,不是普通的玉石,应该是很名贵的赤光石。   赤光石跟翡翠很像,一般人分辨不出来。不过它有个一个与翡翠截然不同的属性,赤光石是翠绿色的,但是遇热就会变成火红色,因此叫赤光石。因为这一点,赤光石之前在京城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   沈芳龄矜持道:“这不是翡翠,是赤光石,是上个月我过生辰,我七哥托人给我带回来的。”   这时候就有很多小姐接腔,纷纷表示羡慕,既羡慕沈芳龄能得到赤光石,又羡慕她有沈七公子这样的皎如天上月的好哥哥。   薛锦棠也被她们的一席话触动了心事,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她也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纪琅,一个是沈鹤龄。他们护着她,陪着她,对她有求必应,虽然不是亲生的哥哥,但是也差不多了。   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沈鹤龄也姓沈,也是燕京人。沈乃燕京大姓,不知沈鹤龄是不是沈家嫡枝,她从未听沈鹤龄说起他家里的事,想来不会是嫡枝。如果是嫡枝,那岂不是跟礼部尚书沈铨有亲戚,又何必舍近求远拜外祖父为师呢。   她正想着呢,小姐们就都到期了,陈牡丹招呼诸位小姐入席。上菜的时候,有个丫鬟不小心将一盅汤洒在了沈芳龄身上。   沈芳龄脸色有些不好看,陈牡丹身为东道主立刻站起来赔礼道歉,亲自带了沈芳龄下去换衣服。   大家小姐出门,都会带贴身服侍的丫鬟,更换的衣服至少会备一套。沈芳龄换了一套更华美的衣裙,不单单是衣裙,身上的首饰也换了一套跟衣裙相配的,得到了一众小姐的赞叹。   薛锦棠跟沈芳龄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除了诸位小姐对沈芳龄极力巴结之外,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   就在众人起身离席的时候,有个丫鬟撞了薛锦棠一下,薛锦棠身子一歪,去扶桌子,她站稳了,却将站在她身后的陈牡丹给撞倒了。   薛锦棠回头看陈牡丹摔倒在地上,陈牡丹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她这一下跌得很重,发髻散开了,头上的碧玉簪也掉在了地上。   薛锦棠吓了一跳。   别人不知道,薛锦棠却知道,陈牡丹刚刚小产过,本该好好休息,今天却出来招呼客人,自己又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   “对不住。”薛锦棠心里自责,赶紧上前扶了她起来:“你还好吧?”   “我没事。”陈牡丹虚弱地摇了摇头:“我回去休息下就好。”   她冲其他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发髻乱了,重新更衣梳了头发就来。”   她笑容很勉强,感觉随时要昏过去一般。薛锦棠捡起她落在地上的碧玉簪,陪着她回去。   毕竟是自己撞了陈牡丹,薛锦棠也怕她有个好歹。   陈牡丹回了房间,跟薛锦棠道谢,就到屏风那边换衣裳。薛锦棠看到沈芳龄的衣服也搭在屏风上,梳妆台上放着沈芳龄的首饰,那个赤光石手镯也在。   不一会,陈牡丹换好了衣裳开始梳头,薛锦棠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陈牡丹的翡翠发簪呢。她将发簪还给陈牡丹,暗暗咦了一声,陈牡丹的发簪也是赤光石的。   陈牡丹与沈芳龄的首饰都是赤光石,两人都回来换衣服,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   薛锦棠又摇了摇头,一定是她想多了。陈牡丹也是从京城来的,她手里有赤光石不是很正常的吗?   陈牡丹梳了头,为了怕宾客们等久了,她只是稍作休息就去了花厅。   “请诸位移步,随我我前院。”陈牡丹笑着说:“今天给诸位颁发笔墨纸砚的是燕王世子殿下。”   小姐们都没有想到,先是惊了一下,接着一个个眼中都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欣喜。   燕王世子殿下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像女学这种事情他很少露面,倒是安穆郡王时常出现。安穆郡王固然英俊,可性子也太风流了,时常流连青楼楚馆,勾搭千金小姐的事也没少干。   一开始还有很多小姐见他长相潇洒,身份尊贵不顾矜持地扑上去,在经历过几次事后不认账后,那些小姐只能自认丢脸,也没有人敢扑了。   燕王世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世子,身份比安穆郡王更尊贵。若论容貌,也比安穆郡王更出色。最关键的是,世子殿下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简直就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这些小姐辛辛苦苦的去女学图的是什么,还就是想博一个好名声,得一门好亲事吗?这满燕京城,还有比燕王世子殿下更优秀的男儿吗?   若今天能侥幸入了燕王世子殿下的青眼,以后荣华富贵就再也不用愁了。   燕王世子以前从不管这些事的,今天怎么会出席?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年岁到了,被王妃催婚,所以想……   小姐们心中浮想联翩,面上却很矜持,看向彼此的时候眼中也都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沈芳龄只是冷笑,放眼整个燕京城,身份最尊贵的只有她这颗沈家明珠。若燕王世子真要选世子妃,也该是她才对。   这些肤浅轻薄的小姐们,不过是笑料罢了。   沈芳龄整了整衣衫,扶了扶发簪,走在最前头。   后花园内燕王世子仪仗大开,赵见深坐在凉亭里一个一个为小姐们颁发笔墨纸砚。   他个子很高,就算是坐在那里身姿也如青松一般挺拔。乌黑的发,浓密的眉,深邃的轮廓,俊朗的面容,与那些瘦弱苍白的书生很不一样,却充满男性的力量,吸引着女孩子的目光。   沈芳龄当仁不让第一个走进去,她只看了赵见深一眼脸就红了,原本大方的举止也有些扭捏起来:“见过世子殿下。”   赵见深眉头一挑:“你的名字?”   “臣女沈芳龄。”   “出去!”   “啊?”沈芳龄不明所以,抬起头去看赵见深。赵见深却没看她,只是抬头看着亭外少女们排起的长队,眸色深深,有几分不耐烦。   “殿下……”   “沈小姐请出去吧。”范全上前一步,做出请的姿势:“殿下是为今科女学新进学的学生们颁发笔墨纸砚,你并不是今科新生,请不要干扰殿下。”   沈芳龄脸涨得通红,瞥了赵见深一眼,见赵见深看也不看她,她心里难受,咬着唇羞愧不已地离开凉亭。   排队的小姐们一个一个进入凉亭,领了文房四宝,在领取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有心想多留一会,但世子殿下心无旁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并没有给她们过多的关注,令一众小姐只能失望离去。   薛锦棠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已经有些热。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她了。   凉亭里通风又阴凉,一进凉亭就觉得一阵舒适,薛锦棠上前给赵见深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嗯。”赵见深饱满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民女也是芳华女学今科新晋的学生。”她回答之后,去拿文房四宝,拿了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薛锦棠出汗了,香味更浓,赵见深舍不得放她走,正怅然,突然听薛锦棠说:“民女还要替杜令宁领取,不知是否符合规矩?”   她就站在他桌子面前,与他距离很近,那甜美的香味,不停撩拨着他的心房。   赵见深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半天没说话。   范全有些懵,主子,您……您悠着点啊,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太过分了。 ☆、41.做主   赵见深低头沉思, 可思考的有些太久了。   范全看不过去了:“薛小姐, 事关重大,请容殿下思考一下。”   范全说完,都想抽自己嘴巴子,这算哪门子的事关重大!   薛锦棠挺诧异的, 这么小的事情,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必要思考这么久吗?   不过人家是燕王世子殿下, 自然人家说了算。薛锦棠站在那,等着赵见深发话。   赵见深睁开眼睛, 微微颔首:“可以。”   “多谢殿下。”薛锦棠微微一笑,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与可爱的小酒窝,低下头在那纸上签自己的名字,还要写上自己是替杜令宁领的。   就在她准备写的瞬间,桌子突然晃了一下,墨汁滴在名册上,污了一大片。   “殿下恕罪。”   薛锦棠放下笔, 膝盖已经在她有所思考之前就跪了下来。   她怕赵见深,怕他燕王世子的身份, 怕他桀骜的性格, 如刀子般凌厉的双眸, 还有他生杀夺予弹指间取人性命的特权。   她跪着, 很紧张。   赵见深眼眸沉沉的:“无妨, 你起来重新写过就是。”   并没有发火生气,薛锦棠心头微微松了松,爬了起来拿了笔重新写。她写得很小心,很仔细。   因为紧张害怕,她出了更多的汗,香味更浓,赵见深却并没有更愉悦。她紧张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   原本的心满意足只剩下意兴阑珊,仿佛还有淡淡的不高兴。   他晃桌子是想逗她,并不是想吓她。   赵见深挥了挥手:“下去吧。”   薛锦棠拿了东西,快步走出去。   今天的目的达成,她也该回去了。虽然今天薛锦莹也来了,但是她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来的时候就是一人一辆马车,回去自然也不必等薛锦莹。   走到门口,薛锦棠被人拦住了。   “薛小姐,请留步。”知府家的丫鬟道:“我家夫人有事请小姐过去一趟。”   陈夫人能有什么事?   难道是薛锦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锦莹的舅舅姚师爷是陈知府面前的红人,说不定是姚太太在陈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薛锦棠不想去,可看着丫鬟的样子她若是不去,想离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跟丫鬟走一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陈夫人总不能杀人灭口吧。   花厅里,夫人小姐们济济一堂。沈芳龄沉着脸,陈夫人正低声劝说着什么。随着薛锦棠进门,小姐们纷纷对薛锦棠露出轻鄙、怀疑、不屑的眼光。夫人含蓄点,但也有几个暗暗摇头。   看来不是薛锦莹干了什么,而是沈芳龄在找事。   “薛四小姐。”陈夫人开门见山:“沈小姐的手镯丢了,不知你是否看见了。”   “我退席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陈小姐一下,陈小姐摔倒后,我扶着她回去更换衣服。”薛锦棠不卑不亢道:“我看到陈小姐屋里有沈小姐的衣裳与首饰。后来我跟陈小姐一起出来,当时我空着手出来的,陈小姐可以作证。”   薛锦棠看向陈牡丹,陈牡丹脸色白白的,十分愧疚不安,她微微低垂着眼眸,并不与薛锦棠对视:“当时的确是薛小姐陪我去的,我们回去的时候,手镯的确还在,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留意。”   她声音低低的,自责又惆怅,半低了头,露出发髻上一截翡翠玉簪。   薛锦棠想起那天她在观音殿说的话,心里微微叹了一下。   原本她还不信陈牡丹会跟沈芳龄沆瀣一气,现在看来,不信都不行了。陈牡丹头上的玉簪跟之前那个十分相像。但是也只是像而已,并不是一模一样的。   她记得她们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换玉簪。这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可薛锦棠却觉得往往就是小事能显现出问题。   “薛四小姐,沈小姐的镯子很珍贵,是沈七公子送给她的生辰贺礼。”陈夫人道:“我这里有一个碧玺的手串,虽然不如沈小姐的手镯值钱,但品相也还不错。这碧玺手串送给薛四小姐,请你帮忙,帮着找沈小姐的手镯,好不好?”   陈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大家都知道是你拿了沈芳龄的手镯,你把手镯交出来,今天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不仅不会追究,还会把碧玺手串送给你,总之你不吃亏。   薛锦棠笑了。   她点了点头:“可以。”   陈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沈芳龄猜得没错,东西还真的是在薛锦棠手里。   她笑得温婉亲切:“薛小姐,你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手镯在什么地方了吗?”   “陈夫人真会说笑,我怎么会知道手镯在什么地方?只是答应了会帮你找而已。”薛锦棠笑着说:“既然手镯是在陈小姐的房间里丢的,自然应该去陈小姐的房间里找。”   陈夫人愣了一下,又笑了:“牡丹的房间,我们已经找过了,的确是没有的。”   这个薛锦棠到底是什么意思,答应了把手镯交出来,又推三阻四的,难道是觉得一个碧玺手串不够,想坐地起价?   “那我就没办法了。”薛锦棠摇了摇头:“沈小姐是你们陈家的客人,不是我薛锦棠的客人,她在你们陈家丢了东西,我也爱莫能助啊。”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沈芳龄一声冷笑:“薛锦棠你别装模作样了,我的手镯就是你拿的。”   “沈小姐,捉奸捉双,抓贼抓脏,无凭无据的事情请你不要说。”薛锦棠并不生气,反而有一种看戏的轻松:“没有证据就胡乱攀咬,这恐怕不符合沈家的家风。”   “哼!你再巧言令色也改变不了你偷东西的事实。”沈芳龄道:“当时那个房间,只有你跟陈小姐去过,你不是你还能有谁?”   “可以怀疑的对象的确挺多的,除了我,还有可能是陈小姐监守自盗啊。不排除我们走了之后还会有其他人进去啊。”   薛锦棠说:“没有证据,你说这些也没有用。沈小姐很闲,我家里还有很多事,我要走了。”   “不许走!”沈芳龄道:“你得让我搜身。”   “不知所谓。”薛锦棠冷笑道:“你不是知府大人,没有办差搜身的资格。”   她固然问心无愧,谁知道沈芳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她趁着搜身陷害她呢,要么就在她身上放上什么药也不一定。   她能答应才怪了。   沈芳龄不放她走:“陈小姐本人以及房间,还有接近过陈小姐房间的人一律都搜过了,只剩下你一个了,你不敢让人搜身,就是心里有鬼。”   “不过,你不愿意搜身也没关系,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可以试出来谁是小偷。”   沈芳龄扬眉一笑,脸上露出计谋的得逞的快意:“薛锦棠,我现在告诉你,赤光石除了遇热能变成赤红色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点。那就是但凡用手摸过赤光石的人,两个时辰内把手放在火上烤,手上也会显现出红色。”   “我怀疑你偷了我的赤光石,你若是问心无愧,就把手放在火上烤一烤。”沈芳龄道:“你不答应也行,横竖这里是知府家,省得我报官了。我就让知府大人来替我主持公道,到时候知府大人压着你烤,必要你露出原型。”   薛锦棠冷冷笑了一下,她去看陈牡丹。陈牡丹与她对视,眼里都是愧疚,她瑟缩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如果她说自己刚才摸了陈牡丹的赤光石发簪,陈牡丹一定不会承认的吧。   薛锦棠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沈芳龄说:“沈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直说吧。”   “你偷东西,品行不端,不配进入芳华女学。”沈芳龄步步紧逼:“如果证实了真是你偷的东西,你就退出芳华女学,终身都不许参加女学考试。”   “可以。”薛锦棠点了点头,很是平静:“如果你冤枉了我,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的要求也不高,你今天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吧。”   沈芳龄冷笑,咬着牙关:“你也配!”   “你不答应,我就不同意拿火烤手。”薛锦棠道:“你报官吧。”   反正陈知府现在正陪着赵见深呢,一时半会恐怕也腾不出功夫审案。等他送走了赵见深,时间也过了两个时辰了。   沈芳龄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瞪着薛锦棠眼睛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   “光点头没用,我信不过你。”薛锦棠慢悠悠道:“除非立下字据令状,找个中间人来担保,否则我不干。”   沈芳龄气得肺要炸了,薛锦棠这贱人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暂且忍下这一时之怒,等会要她好看。   “陈夫人。”沈芳龄忍着气道:“请陈夫人准备笔墨纸砚,替我们做个中间人。”   陈夫人觉得事情闹得有些大了,她不想答应,正犹豫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男子低沉沙哑十分富有吸引力的声音:“什么中间人?”   众人望去,只见陈大人、陈公子陪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走进来了。   那男子器宇轩昂,长身玉立,双腿修长,行走间自带一股理所当然的高贵气度。   “见过世子殿下。”   满花厅的夫人小姐纷纷跪拜下去。   “起来吧。”赵见深走到主座上坐下,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在打赌吗?”   陈夫人脸色一僵,在她们家出现了偷盗东西的事情,不管是谁拿了东西,说出去知府家脸上都不光彩。   就在陈夫人犹豫的空档,沈芳龄站出来,走到赵见深面前盈盈下拜:“殿下,是薛四小姐拿了臣女的东西,不愿意交出来。”   沈芳龄声音甜美又带着几分委屈,把自己的苦恼退让、薛锦棠的嚣张跋扈说了一遍,最后贝齿咬着下唇,盈盈的目光望着赵见深:“请殿下做主。”   她心里是很高兴的,本来只是想收拾薛锦棠而已,没想到把燕王世子殿下也扯进来了。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她一定能给燕王世子殿下留一个十分深刻的印象。   “也没什么需要本世子做主的。”赵见深说:“既然双方都愿意立下字据,本世子就来做这个中间人好了。”   “来人,拿纸笔来。” ☆、42.别怕   范全在纸上写下两人的约定, 如果薛锦棠拿了东西, 就要退出芳华女学, 终身不得报考;如果薛锦棠没拿,则沈芳龄就要跪下给薛锦棠磕三个响头。   “两位小姐如无异议, 就签字画押吧。”   沈芳龄瞥了薛锦棠一眼,那是胜利者趾高气扬的眼神。   “我有话要说。”薛锦棠道:“我怕沈小姐输了言而无信, 所以要加上一条, 若对方言而无信输了之后不接受惩罚,则赢的那一个日后再见到输方,可以直接称呼她狗娘养的。”   众人皆惊。   薛锦棠虽然出身不高,可那也是一个极漂亮娇美的小姑娘, 她怎么能如此平淡无奇地说出这种粗鄙的话来。   赵见深看了薛锦棠一眼, 小姑娘脸白白净净跟上好的羊脂玉一样, 神色坦然大方, 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她可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沈芳龄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子:“殿下, 您也看到了, 薛四小姐实在是……一言难尽。”   赵见深轻轻勾起嘴角,极淡极淡地笑了:“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吗?”   赵见深生得俊朗不凡, 只是气势太过凌厉, 又时常冷着脸孔, 异常严肃,让人不敢逼视。他突然收敛了冷意, 俊美的丹凤眼十分吸引人。   沈芳龄红了脸, 更加委屈温柔:“臣女同意。”   赵见深微微颔首, 范全得令,在约定把这一条加上。   双方签字画押之后,知府小姐陈牡丹亲自捧着一个小小的烛灯过来了。   赵见深坐在主座上,陈牡丹不敢把烛灯碰过去,就自己捧着送到薛锦棠身边给她烤手。   她一直低垂着眼眸,不敢对薛锦棠对视:“薛小姐,请吧。”   薛锦棠走到陈牡丹身边,轻轻说了几个字:“王公子、观音殿、打胎药。”   陈牡丹脸色一白,打翻了手中的烛灯,手上被烛火烧着,烫出好大一个水泡。   “对不住,我手抖了。”陈牡丹急忙跟众人道歉:“诸位且等等,我这就去取新的烛台过来。”   陈牡丹满脸羞愧地离去,不一会回来,脸比刚才更羞愧,她手上拿的不是烛台,而是一个镯子。   她双手捧着镯子,送到沈芳龄面前,比刚才更羞愧:“镯子掉在桌子的夹缝里了,刚才丫鬟打扫发现的。沈小姐、薛小姐,都是牡丹不好,惹出了这样大的误会。”   沈芳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牡丹,有质问也有威胁,就是不伸手去接那赤光石镯子。   到了这个时候,有些太太已经看明白了,陈牡丹跟沈芳龄一唱一和做了这个局,想要诬陷薛锦棠,不知道为何陈牡丹临时反水,让沈芳龄骑虎难下了。   陈夫人也看出来了,她狠狠瞪了陈牡丹一眼,等客人走了再好好收拾你!   “原来是一场误会。”陈夫人笑着上前拿了镯子,满脸热切歉意送给沈芳龄:“谢天谢地,现在误会解开了,沈小姐快快收下簪子吧。”   沈芳龄气得脸都青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忍怒接过镯子。   薛锦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沈小姐,我没拿你的镯子,请你履行承诺,给我磕三个响头吧。”   沈芳龄对着薛锦棠怒目而视,薛锦棠却笑眯眯的:“怎么?你不想磕吗?”   陈夫人呵呵笑:“薛小姐,这一切都是误会……”   “本世子做的中间保人,还真没什么误会。”   赵见深声音低沉,他站起身来,并没有刻意发怒,那凌厉的逼人气势却生生吓得陈夫人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有殿下主持公道。自然没有误会。”   沈芳龄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殿下,臣女是大家闺秀,礼部尚书之女,薛锦棠不过区区商户之女,臣女如何能……”   “沈小姐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我早就料到了。”薛锦棠从桌上拿起双方签字画押的凭据,慢条斯理的叠好收起来:“这头你不想磕就不磕吧,希望沈小姐记住今天的教训,日后不要随便诬赖人。”   “我今天放你一马,这账就算欠着,以后机会合适了,我还会收回来的。”   赵见深目光在薛锦棠身上定了定,没有说话,起身走了,众人呼啦啦跪下去:“恭送殿下。”   ……   薛锦棠离开陈知府家,走到大街,突见前方某处火光烧天,许多惊慌失措的人在街上呼喊奔走,大家你推我赶,争抢恐后地跑,说是鞑靼人攻进城了。   薛锦棠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车夫丢了薛锦棠就要跑。薛锦棠连忙下马车,跟杏枝一起解开马缰,把马放跑了,两个人丢了车混在人群里朝前跑。   人太多太挤,不跑就会被后面的人推倒踩踏。她心里很急,不知道舅母怎么样了。   赵见深的马都快到燕王府了,突然听人说大街上某酒馆失火,百姓以为鞑靼攻进来了,城中大乱,有人被踩踏致死。   “速速调兵维护秩序。”赵见深神色不变:“通知燕京城各府衙派差役善后,调查流言来源。若有人趁火打劫,就地正法。”   “是。”侍卫领命而去。   赵见深脸色突然一凝,翻身上马,直奔来路而回。   范全也明白了,立刻叫了人来:“快,拨一队人寻找薛小姐的下落。”   赵见深骑着汗血宝马,没跑多远就停下来了,人潮涌动,再好的马也跑不起来。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侍卫发现了薛锦棠的身影,范全禀报给赵见深,赵见深想都没想就挤进人群,吓得范全站不住,稳了稳神才追上去。   赵见深到底身负武艺,又有护卫与范全在旁相助,他很快就来到薛锦棠不远处。   她在人群中推搡奔跑,小脸苍白仓皇,头发都散乱了,像一片随风飘落在水面的树叶,无依无靠,可怜兮兮。   薛锦棠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的,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心里的慌张害怕那是可想而知。她头脑中其实是一片空白的,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只能跟着群人跑,她想早点跑回去跟郑太太汇合。   她正跟着人群朝前跑,突然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提,她的两只脚就离地了。   薛锦棠大惊,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趁火打劫吗?   她推阻着去看那人,见赵见深冷着脸将她紧紧搂着,用另外一只手分开人流,带着她避到一旁的商铺之中。   “殿下!”薛锦棠更慌了:“你的马车也被冲撞了吗?”   赵见深可是燕王世子,连他都不能周全了,那燕京城还能保得住吗?   赵见深并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放了下来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依赖身边的人。就想溺水之人,明知道稻草不能救命,却还是会牢牢抓住。   薛锦棠被放下来了,她还是死死抓着赵见深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殿下,燕京城能保住吗?”   她离他很近,而且是醒着的状态,香味也很浓郁,按说他应该很享受。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都是惊慌害怕,牙齿给粉唇上都咬出牙印来了,两只手抓的死死的,骨节泛白。   他不觉得享受愉悦,只觉得好像心头被什么捏住了,闷闷的难受。   “别怕。”赵见深低下头,用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说:“鞑靼没有打进来,不过是以讹传讹。只是一家酒楼失火了而已。”   他伸出手,将她腮边一缕凌乱的头发撩到耳边:“没事的,嗯?”   那一声“嗯”轻轻的,柔柔的,低沉沙哑,稍稍拖了一些尾音,像极了母亲哄小宝贝时的嗯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薛锦棠松开手,拍了拍胸脯,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回归原位。她朝后退了两步,脚底传来一阵入骨的疼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了起来。   刚才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鞋袜都跑掉了,脚上灰扑扑脏兮兮的,脚底板估计是被磨破了,实在是疼得厉害。   赵见深直勾勾盯着她的脚看。   原本小巧玲珑,娇软可爱的白嫩玉足,现在像个偷跑出去玩疯了的野孩子,还把自己弄伤了。   薛锦棠抖了抖裙子,想把脚盖住。   赵见深大步走过来,两只大手搭在她腰上,轻轻一用力,像大人抱孩子那样将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他蹲下来,捏着她的脚看。   那次花灯节,郑执陪着她,他看了觉得碍眼,就找了个借口,把郑执调离燕京了。没了郑执,他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今天她受伤,让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若是郑执在,或许她就不会受伤了。   薛锦棠头皮发麻,之前针灸的时候,赵见深的确看过她的脚,可今天情况不一样啊。   她缩了缩,想把脚收回去,脚腕却被赵见深捏住了:“我是大夫。”   薛锦棠只能老老实实地让赵见深察看她脚上的伤口,确认她脚上的伤没有大碍,赵见深才松开手。   她脸上的窘迫没了,刚才的仓皇失措没了,赵见深闻着她恬淡的香味,心头舒服了很多。 ☆、43.明白   两个时辰之后, 街上恢复了秩序, 薛锦棠坐了王府的马车回到薛家。   郑太太心有余悸,拉着薛锦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好一会,确定薛锦棠无事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鞑靼的确没有攻进来。原来是街上的某家酒楼,突发客人呕吐抽搐当场死亡的事,众人怀疑酒楼下毒,报官找了大夫过来, 诊断结果不是下毒,而是霍乱。   霍乱传染性极强, 沾上就会死人,所以当时的酒楼瞬间成为霍乱传染源,大家纷纷逃离。酒楼的后厨不知怎么又死了火,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鞑靼攻城。   鞑靼没有攻进来,可百姓对霍乱的恐惧、霍乱对百姓的危害并不比鞑靼少。在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人, 整个燕京城陷入恐慌之中。   燕王府与官府并不逃避,燕王世子赵见深主持治乱之事, 集合杏林圣手研制汤药对抗霍乱。短短一个月, 就平息了霍乱。   赵见深忙了一个月, 回到燕王府沐浴更衣睡了一觉, 他醒来就准备演武厅, 经过下人住的倒座房,突然听到范全的呵斥声:“既然卖身进王府,从前的那些事情就该忘了。”   范全一向笑眯眯的,鲜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赵见深不知发生何事,就顿了脚步,走到门口。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正“砰、砰、砰”给范全磕头。   “范首领,您让奴才出去一趟吧。奴才也知道自己该忘了,不该痴心妄想,可奴才做不到呀。”   “奴才日夜思念表妹,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表妹,睡觉的时候梦里也是表妹,只要能跟表妹在一起,奴才就开心。”   “表妹笑,奴才想跟着她一起笑。表妹哭,奴才比表妹还难受。这一月见不到表妹,奴才心里实在是煎熬,生怕表妹会出事,范首领,求求您了。”   他哭得可怜,赵见深听着,英挺的两条剑眉蹙了起来。   范全幽幽叹了一口气:“咱们是太监,没有了子孙根,你就是爱慕你表妹,又能如何呢?”   爱慕?这种感觉是爱慕吗?   赵见深身躯一震,锁起的眉头突然散开,眸中凌厉毕现。   他愣了一下,转身就走。那小太监哭泣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耳朵:“见不到表妹,奴才生不如死。奴才爱她呀,明知道不可能也还爱着她,心里想着她,念着她,不知道表妹是否安好,奴才吃不下,睡不着,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求您让奴才出去吧……”   赵见深额角的青筋崩了出来,他攥成拳头的手微微在发抖,他听不下去了,大步离开,像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将他吞噬一样。   范全听到声音,抬头朝外看,见赵见深正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坚毅如山的身姿有几分摇晃。   这是……出了什么事?   范全顾不得小太监了,拔腿就追上去。   “主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见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不必跟过来。”他丢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   赵见深一走就是一天一夜,范全想着主子一向冷静自持稳如磐石,就算遇到了天大的危机也不动声色地扛过去,这次不知遇到什么困难,竟然如此慌乱。范全急得嘴上冒泡,坐立不安。   直到第三天,赵见深才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神色平淡冷静一如往常,眼角眉梢的凝重也没有变。   范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赵见深转头,瞟了他一眼。   范全忙呵呵笑了,没事就好。   赵见深随手将马鞭递给范全,大步朝屋里走:“这几天有事吗?”   “无事。”范全跟在他身后:“就是薛小姐……”   赵见深脚步不停,嘴上却打断了范全的话:“她怎么了呢?”   赵见深一边问着话,一边踏进了书房。屋里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身材苗条,肌肤如雪,杏眼含水,漂亮的像一朵花。   赵见深停了脚步,没有继续朝前走。   “见过殿下。”薛锦棠起身,给赵见深行了礼。   “嗯。”赵见深点点头,给了范全一个责问的眼神。   范全心里叫苦,奴才想跟你说来着,谁知道您一听到薛小姐这三个字就急得打断了奴才了话,奴才想说没办法说啊。   赵见深摆了摆手:“你坐,我一会过来。”   他转身走了,范全立刻跟上,却被赵见深阻止了。   赵见深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面前是一面镜子,桌子上摆放着一排银针。   牵肠挂肚念着她,见到她就想靠近她,怕她疼,怕她忧,想护着她,想看她笑……   这就是爱慕吗?   应该不是吧?她是他的仇人,是他要报复的对象。   他只是迷恋她身上香甜的味道,美味的芬芳,只是这样而已,是吗?   赵见深取出银针,在自己头上、鼻翼两侧施诊。一盏茶之后,他取下针,拿刀在自己手臂内侧轻轻划了一下,他把手臂举到鼻下,深深吸气,并未闻到血腥之气。   赵见深丢了刀,起身去见薛锦棠。   一踏进房间,一看到那个人,他习惯性地去闻她的味道。   这一次,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赵见深精神一震,大步走到主座上坐下,指了旁边的椅子:“你过来。”   薛锦棠走过来,坐下,把胳膊伸到赵见深面前。   她的手纤细白嫩,指甲圆圆的,粉粉的,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手腕如玉雕琢的一样,手按上去又滑又软又弹,还有温暖的手感。   他的手指还没按上去,脑海中已经涌现出昔日的触感了。   他稳了稳心神,按住她的手腕,目光从手腕移到她脸上。   她很漂亮,雪做肌肤花为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聪慧狡黠,现在不胖不瘦,脸颊粉嫩可爱,红嘟嘟的唇瓣十分诱人,他曾经品尝过,他知道那滋味有多好。   赵见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转开,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的样子,特别是那一点红唇,两片唇瓣。他得承认,他很想再尝一尝。   赵见深沉默地收回手:“一切都很好,今日不必针灸。”   薛锦棠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略沉吟了一会:“殿下,这次治霍乱所需药材的商家都已经定了吗?”   赵见深很厉害,短短一个月就平息了霍乱,但是街上依然严戒,特别是城外几个集中爆发过霍乱、死人比较多的村镇,现在还是被封锁,禁止人员进出。   赵见深说,霍乱重在预防,现在是春天,不排除过段时间天气炎热霍乱重新出现的可能。所以在所有人都喝下预防的汤药之前,就算是燕京城的人也不能随意走动。   要燕京城乃至整个北平府的所有百姓都喝上预防药汤,所需要的药材太多,绝不是哪一家药铺能承担的,所以燕王府与官府商量会择优选择几家药铺药行。   去年燕王打败鞑靼,抢回来很多物资,朝廷的封赏也很丰厚。现在燕王府有钱,购买药材给出的价格也十分公道。   这样一个跟燕王府做生意、大大提高名声的机会,哪个商户愿意放过?   薛老太爷本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安排了两辆马车送两个孙女出门。   薛锦棠去燕王府走王妃的路子;薛锦莹去陈知府家找她的舅舅姚师爷。双管齐下,这一次薛家一定能赚好名声。   “已经定了。”   这种小事,都是交给底下人去做的,赵见深是不管的。   薛锦棠听了,点了点头,就要回去。   其实她也很想谈成这笔生意的,一则薛家的药材的确不错,二则薛老太爷说了,可以亏本低价做成此事。当年薛家艰难,薛老太爷都能做出免费捐药给潭拓寺的“义举”,现在薛家条件好了,他更舍得下本钱。   薛锦棠心里想的很简单,如果生意能成,她可以把价格压的极低,让薛家占不到一点便宜。等事后,让赵见深以后不再跟薛老太爷合作,让薛老太爷做一次亏本的买卖,给他一个教训。毕竟他之前利用他攀上潭拓寺,过河拆桥,害死了那个胖胖的薛锦棠。她替原主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薛锦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民女告退。”   赵见深眉头皱了一下,她脸上有淡淡的失落,他看见了。   “你等等。”赵见深想了想:“薛家百草厅的事,我会安排的。”   薛锦棠说:“殿下不必为难,若事情已经定好了,再改弦易张,并不好。”   这样一来,她又欠赵见深一个人情了。她想坑薛老太爷不假,但是她并不想麻烦赵见深。   赵见深忽然说:“你抬起头来。”   “是。”薛锦棠把头抬起来,光洁的额头、白皙的脸颊,玲珑可爱的小耳垂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赵见深面前。她头抬起来了,眼睛却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了她漂亮的双眸。   赵见深坐着不动,声音低沉沙哑:“你看着我。”   薛锦棠嘴角动了动,应了声是,才慢慢抬了眼眸去看赵见深。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亮晶晶、水盈盈,像漫天的星星揉碎了投入春水之中。   此时她是有些费解的,她不知道赵见深是什么意思。   赵见深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你可知道我是谁?”   薛锦棠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回答:“您是燕王世子。”   赵见深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对,我是燕王世子赵见深,在这燕京城、北平府,能有什么事情让我为难。”   他平素很冷,皮肤又是小麦色,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他这一笑,丹凤眼轻轻挑起,盛满了温润和煦,就像春日的阳光,驱散了冬天的严寒。   他真是一个极英俊的美男子。 ☆、44.开学   薛锦棠点了点头, 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民女说错话了。既然殿下愿意给民女一个方便, 民女就谢过殿下了, 价格由殿下决定,臣女绝无二话。”   这样一来, 她又欠了赵见深一次。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偿还。薛锦棠暗暗叹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赵见深眸色更加深沉。   封住了嗅觉, 他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了, 可她的一举一动依然让他挂心。   他根本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开口,他可以把一切都捧给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的确确爱上了她, 而且深陷其中。   好在他有心理准备, 三天的时间, 足以让他来应对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了。   他想的很清楚,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仇人不假,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 处处受人欺凌,想攀高枝, 不被人鱼肉, 力争上游, 这并不是她的错。   以后他护着她,她想要什么, 他都给她。有了他做依仗, 她一定不会再走上从前的老路。   只是, 她太小心,总是思量太多,总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赵见深站起来,两手负在身后:“以后我会帮你,我帮了你,你只管受着就是,不必考虑回报。”   薛锦棠也赶紧站起来,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她长得美,眼睛漂亮,这样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对来说来就是天大的诱惑了。   赵见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浑身紧绷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一次他没有压抑自己,而是遵从着自己的本能。   他喜欢她,喜欢她这样看着他跟他说话,喜欢这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的状态。   只是她还不懂,他要徐徐图之,不能吓坏了他。   赵见深说:“你可以把这次的帮忙当成上次肖像画的报酬。”   原来是这样。   薛锦棠解了疑惑,告辞离开。人走到门口,听到赵见深问她:“你知道晋国六卿之一的赵盾吗?”   “臣女不知。”   赵见深声音低沉沙哑如陈年美酒:“无事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薛锦棠一直在想赵见深的问题,以她对赵见深的了解,他绝不会随口一问。   回到薛家,薛老太爷已经在等待着薛锦棠了:“燕王妃怎么说?东西收下了吗?百草厅可以被选上吗?”   “应该是有五六分的希望的。”薛锦棠斟酌着说:“燕王妃并没有直接治理霍乱,她并没有一口答应,只说会帮忙问一问。”   薛老太爷笑着捋了捋胡须,那些贵人说话总是说七分留三分的,治理霍乱的一把手是燕王世子,燕王妃嫡亲的儿子,只要燕王妃说了,燕王世子能不答应吗?   几车丰厚的礼品都收下了,燕王妃绝不会只是问问而已。这事啊,是十拿九稳了。   燕王府一条线,知府一条线,两条线同时搭上,薛家这一回是要飞黄腾达了。   晚上,范全拿着药材铺的名单过来请示:“主子,要把薛家百草厅加上吗?”   赵见深忙着处理公务,他头也不抬:“不必。”   范全有些不解,不过他只是在心里腹诽,并没有说出来。范全放下名单,叫了小太监过来给赵见深斟了浓茶,剪了烛花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见深忙到深夜,处理完最后一桩事,提笔在纸上写下:薛锦棠、薛锦莹、陈知府、姚师爷。   他先在把陈知府的名字圈出来,接着圈出姚师爷,最后圈了薛锦莹。一个小小的庶女,在内宅上蹿下跳,给了薛锦棠很多委屈,他得替她解决了才是。   ……   薛锦棠捧着《左传》看得津津有味,赵盾,名盾,谥号“宣”。春秋中前期晋国卿大夫,,权倾朝野。   薛锦棠将他的事迹从头看到尾,终于找到了一则事迹。   赵盾上山打猎,遇到一个饥汉,就给了他一些食物,这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半,又不吃了。赵盾问了才知道,那个人想把东西留给母亲吃,赵盾见他孝顺,又给了他很多食物,让他带回去给母亲吃。   后来,晋灵公请赵盾吃饭,设下了“鸿门宴”,埋伏刀斧手准备杀死赵盾。晋灵公府上的厨子提前向赵盾示警,赵盾假借喝醉离开。晋灵公不甘,放出恶狗扑咬赵盾,厨子冲出来,打死了狗,一路保护赵盾脱险。   事后赵盾问了才知道,原来厨子就是当日他偶遇的那个饿汉。   赵盾位高权重,锦衣玉食,当时给饿汉饭食,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好人有好报,日后饿汉会救其性命。   薛锦棠合上书,心里明白了赵见深的意思。   赵见深是燕王世子,地位尊贵,手握重权,她不过是区区商户之女,若是欠了赵见深的,日后无法偿还。   赵见深察觉到她的心思,就用赵盾的故事告诉她,她不该妄自菲薄。赵盾是国卿大夫,地位不低于赵见深,依然有深陷危机的那一天。饿汉身无分文,却能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他,可见世事无绝对。   没错,她受了赵见深的恩惠,现在无法报答,焉知她这一生都受人掣肘,没有帮助报答赵见深之时?   薛锦棠想明白之后,再无心里负担,好好地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燕王府跟知府衙门各公布了入选的名单。燕王府那边公布的没有薛家百草厅,知府衙门口的榜单上,百草厅赫然挂在最前头。   薛老太爷很高兴,摆了酒席庆祝,席上将薛锦莹好生夸了一顿。对于薛锦棠,他没有训斥,不过也没有给她好脸色就是了。   薛锦棠觉得无所谓。自打她将自己生辰八字的事情摊到台面上,与薛老太爷达成共识之后,两人就由普通的祖孙,变成了交易的对象。   薛老太爷让她去燕王府说项,事后一定会给她好处。她去燕王府,也不是为了帮薛老太爷,而是为了坑他。   事情没成功,她也并不觉得遗憾。反正对她没什么影响,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她跟薛老太爷的交易就不会变。   薛锦莹却不这么认为,她很高兴,认为自己扬眉吐气扳回了一局,得意洋洋到薛锦棠面前耀武扬威。   薛锦棠理都不理她,转身走了。薛锦莹却认为薛锦棠这是怕了。   十天之后,霍乱的严戒解除,薛锦莹、薛锦棠要去女学上学。这是薛家的一件大事,薛老太太、老太爷都站在门口送她们。   当着一众人的面,薛锦莹笑得温婉得体:“祖父、祖母放心,舅母也放心,我是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锦棠的。”   她是真开心,取代了薛锦瑶得了去女学的机会,也因为她舅舅给力,让她再次在薛家站稳了脚跟。   等上了马车,众人看不到了,薛锦莹就撕掉了温柔的面纱,她似笑非笑地问薛锦棠:“燕王妃不是很喜欢你的吗?怎么?失宠了?”   薛锦棠笑了笑:“薛锦莹,你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呢?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招惹我。如果你招惹我,我只好让你跪下从祖母院门口爬到我的院门口给我赔礼道歉了。”   薛锦莹被了接了伤疤,想起从前之前受到的羞辱,气白了脸。   “你休要猖狂。”薛锦莹一声冷笑:“我舅舅是知府大人面前的红人,与我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不过是燕王妃面前的一条哈巴狗罢了。高兴了,燕王妃逗弄你一下,不高兴了,她随时都会将你踢开。供药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吗?你竟然如此看不起哈巴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当哈巴狗呢。”薛锦棠嗤笑:“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跑到燕王府,巴巴跑到王妃的院子去讨好,可惜啊,还没能跑到王妃面前摇尾巴哄她高兴呢,就生生挨了十几个耳光,回来还用童子尿洗了几天的脸。”   “啧啧啧。童子尿的滋味如何?”   薛锦棠平时不怼人,可薛锦莹都跑到她院子里叫嚣了,她也不能看着她叫无动于衷啊。既然要怼,自然就该下狠手,不要嘴下留情。   薛锦莹阴测测地笑了:“你等着,等到了女学我再好好收拾你。”   “噗。”   薛锦棠抬手端起一盏茶,对着薛锦莹的脸泼了过去。   “你……你……”   薛锦棠冷眉冷眼:“我告诉你,到了女学你最好离我远远的,你要是再来招惹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了。从前在薛家,有老太爷护着你,到了女学可没有人给你撑腰。”   到女学上学,顺利通过考试,进京城考女官复仇,谁坏她的事,她跟谁势不两立。   薛锦莹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她凌厉的眼神,慑人的气势压住,明明手都抓到杯子了,愣是不敢泼。   杏枝一直盯着呢,只要薛锦莹敢动,她就上去一耳光将她打趴下。   “嘎吱”一声,马车猛然晃了一下,突然停了。   薛锦莹正一心的郁怒,立刻将火气都撒到车夫身上:“怎么回事?”   “三小姐、四小姐,先下车吧。马车坏了,要修理。”   “没用的东西!耽误了上学,我饶不了你。”薛锦莹拿帕子一边擦脸一边下车。   薛锦棠心想,说这么多干什么,还不赶紧下车让车夫修理。   她先一步下车,跟杏枝站到路边。薛锦莹却突然从车里伸出头来,微微一笑:“好妹妹,你慢慢等着吧,姐姐先走一步。”   马车扬长而去,将薛锦棠主仆丢在原地。   薛锦棠乐了,薛锦莹真是见缝插针,一点微小的机会都不放过。   她抚了抚额,让杏枝去叫马车来。从薛家到女学,这一条路上,可以雇马车的地方不少,薛锦莹这种伎俩对她还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薛锦棠在路上等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真的很热闹。有一辆马车越来越近,直接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帘撩开,露出赵见深的脸,他低声道:“上来。” ☆、45.猜测   薛锦莹扳回一局, 心情大好, 在女学门口,她下了马车。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了马车之后,薛锦棠竟然也在校门口, 正打算进女学。   薛锦莹既吃惊又生气,见门口有许多女学生,就急急走到薛锦棠面前:“锦棠,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等我呢?我正要去找你。”   “是吗?”   薛锦棠淡淡的:“你把我的生员牌给我。”门口人很多, 薛锦棠无心配合她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她只想快点进入女学。   薛锦莹讶然:“你的生员牌怎么会在我身上?锦棠, 我没看到啊,你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薛三小姐,您还是把薛小姐的生员牌拿出来吧,刚才路上发生的事,奴婢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周嬷嬷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非常不客气:“当时路边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您不承认也没关系, 奴婢这就叫了人到山长面前,让她来评评这个理。”   薛锦莹一下车就看到了薛锦棠, 根本没注意薛锦棠身边还站着周嬷嬷, 周嬷嬷这一说话薛锦莹吓得一哆嗦。   她想起那次去燕王府, 被周嬷嬷打了十几个耳光, 跪在地上膝盖肿了, 脸也肿成了猪头。   她也不敢说什么,立刻拿了薛锦棠的生员牌递过去,等薛锦棠进了女学,她才敢进去。   女学开学,沈大夫人也来了,她坐着马车来到门口,沈妈妈陪在她身边呵呵笑:“夫人您看,今年的新生比三年前多了三成,入学考试时成绩也比之前好很多,想来这一届应该能出几个才女。”   沈大夫人颔首:“是啊,今年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不该出现的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便是有再多品学兼优的女学生,也抵不过薛锦棠一个人给她带来的不悦。   沈妈妈知道自家夫人一向有涵养,不喜动怒,她这样说,已经是很不高兴了。沈妈妈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无语陪沈夫人在马车里坐着。   看了一会,沈大夫人觉得索然无味,沈妈妈就对车夫说:“走吧。”   “慢!”沈大夫人突然开口阻止,声音有些急,跟她平时温和的声音很不一样:“沈妈妈,你看看那个人是谁?”   沈妈妈顺着车窗朝外看,见一个矫健的妇人正从女学里走出来,沈妈妈大吃一惊:“那不是燕王府的周嬷嬷吗?”   沈大夫人眉头一皱,看来的确不是她看错了。   周嬷嬷不仅是燕王府的人,而且是燕王世子身边的人。   燕王世子不像安穆郡王那般悠闲喜欢到处晃荡,众人很少能见到燕王世子,他的事情都是由范全与周嬷嬷来办的。   “你立刻去查查周嬷嬷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沈大夫人叮嘱:“悄悄的,不要惊动了旁人。”   燕王世子手段凌厉,就是沈家也不能与之抗衡。要是无事,周嬷嬷绝不会到女学来,希望不会是什么大事才好。   沈妈妈也知道燕王世子厉害,闻言立刻去就查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回来。   “如何?”沈大夫人问她:“查到了吗?”   沈妈妈脸色有些不好看:“查清楚了,周嬷嬷今天来,送了一个新生入学。”   沈大夫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她笑了一下:“是谁家的小姐?”   她也想与燕王世子交好,毕竟在北平府,除了燕王就是燕王世子权利最大。   “是……”沈妈妈嗫喏道:“是薛锦棠。”   “什么?”沈大夫人不敢相信,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一些:“你没打听错?”   沈妈妈当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比沈大夫人还吃惊,她面色复杂道:“奴婢再三确认,的确是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夫人,您说该怎么办?”   薛锦棠是商户出身,夫人看不上她。退亲未遂,夫人就想着先让薛锦棠进女学,到时候不用夫人出手,就能让她吃尽苦头。   可现在薛锦棠身后有人护着,那是不能动的了。夫人又该睡不着觉了。少爷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夫人白天愁,夜夜愁。冲喜之后,少爷身子好了,夫人又愁着要给少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样愁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沈妈妈替沈大夫人着急,不料沈大夫人却不急,她只是凝神思索。   沈妈妈看着,她脸上并没有着急生气的样子。   “走吧。”沈大夫人微微一笑,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优雅:“我们先进女学,看看新生们住的怎么样了。”   沈大夫人心里有个猜测,却并不是很肯定,她要见了薛锦棠才知道。   到了学生宿舍,沈大夫人在门口遇到了范樱。范樱是学院里的女先生,主要教授丹青。因为寡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女学里,平时也帮着沈大夫人处理女学事宜。   范樱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学生,两人都急匆匆的,原来今年刚入学的新生们发生矛盾了。而且起矛盾的一方还是薛锦棠。   薛锦棠不是个服软的人,在考试那天她连刺头伏丁修先生都敢顶撞,虽然成功进入女学也给先生们留下了不好印象。   不过范樱却觉得薛锦棠小姑娘家家有风骨,不服软,难能可贵。   所以她一听说这件事就赶紧过来了。   原来薛锦棠进来报道之后,要先去抽签选宿舍,给薛锦棠带路的那个人受了陈二小姐的指使,竟然故意带薛锦棠绕远路。   等到薛锦棠抵达的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宿舍又脏又乱又差,显然是有人搞鬼。   薛锦棠没说什么,与丫鬟打水清洁房间,住在隔壁的陈二小姐见薛锦棠闷不吭声,以为薛锦棠怕了,带着丫鬟来挑衅,踢翻了薛锦棠的水桶。   房间里本就被人撒了很多土,混合了水之后,越发污浊不堪。薛锦棠的丫鬟就把陈二小姐主仆给打了。   陈二小姐并不是白白挨打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闹薛锦棠了。她跑去找她的堂姐陈秀容。   陈秀容是三年前入学的,是女学的上舍生。她很有才华,在女学里成绩很好,跟沈芳龄是好朋友。由于经常去沈家玩耍,也很得沈大夫人的喜爱。   陈秀容跟沈芳龄过来替陈小姐主持公道,要求薛锦棠给陈小姐赔礼道歉。薛锦棠不答应,双方发生了争执。在争执中,陈秀容摔了一跤,不知是被推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总之她摔倒了。   这下子事情就闹大了。   从新生之间的矛盾,变成外舍生与上舍生之间的纠纷。不管如何处置,薛锦棠一个不敬师姐的名头总是讨不了的。甚至会受戒院惩罚,要是在年终课考单上留下不好的评语,那就更严重了。   闹事的学生都在同一个房间等候女先生过来主持公道,同时还有好几个与陈秀容交好的上舍生一面对薛锦棠怒目而视,一面轻声细语安慰陈秀容。沈芳龄没有像从前那样针对薛锦棠,只是握着陈秀容的手以示撑腰之意。   陈二小姐头发乱了,钗环掉了,漂亮的新衣服皱巴巴污浊不堪,脸上还有巴掌印。不过她并不难过,脸上也并没有气愤,反而下巴扬得高高的,眼里很有几分得意。   这一顿打她不是白挨的。   虽然挨了打,但是会让薛锦棠受罚,薛锦棠甚至会被驱逐出女学。这事情传到沈大夫人耳中,就是一个把柄。   到时候沈家与薛家退亲,堂姐嫁给沈七公子,她这个沈家少奶奶的妹妹、女学品学兼优的才女,婚事再也不用愁了。   用区区几个巴掌换一个锦绣前程,值。   薛锦棠神色很悠闲,并没有太紧张,师父跟她说过要是遇到困难可以像沈大夫人求助。她觉得沈大夫人不会帮她,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像师父说的那样,提及沈七公子的八字。估计沈七公子的八字是沈家或者说是沈夫人的禁|忌。   没一会,沈大夫人与范先生到了。   陈二小姐心里一喜,陈秀容眼睛闪了闪,没说话。   本以为有范先生来就行了,没想到沈大夫人都惊动了。沈大夫人一向喜爱陈秀容,不用说,她过来必然是给陈秀容撑腰的。   众人先给沈大夫人问好,沈大夫人叫大家坐了,她自己坐在主座上,询问情况。   陈二小姐本来喜气洋洋,却突然眼里蓄了泪水,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中间有很多添油加醋、故意抹黑。   沈大夫人又问陈秀容:“秀容,陈二小姐说的属实吗?”   陈秀容点点头:“的确属实,薛小姐可能不太懂女学的规矩,应该不是故意顶撞。”   “薛小姐?”沈大夫人最后才看向薛锦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薛锦棠站起来,对于自己打人一事矢口否认:“绝对没有,我与陈二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打她?”   沈大夫人其实从进门就开始打量薛锦棠了。   现在终于看清她的样子了。薛锦棠的皮肤很白,五官又明丽,真是雪做肌肤花为貌的人。她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菱角形微微上扬的红唇。身材又纤细婀娜,站在那就是一幅亭亭玉立的美人图。   原先她的怀疑只是三分,现在陡然变成了七分。   周嬷嬷跟薛家非亲非故,为什么会照顾薛锦棠,八成是听从燕王世子的吩咐。薛锦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燕王世子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就很能说得通了。   沈大夫人慢慢放下心来。   她反问陈二小姐:“薛小姐不打别人,为什么单单打你呢?”她的语气很不悦,显然站在薛锦棠这边。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不是说沈大夫人不喜欢薛锦棠吗?   陈二小姐本来就是虚张声势,想仗着沈大夫人厌恶薛锦棠来挑事,没想到沈大夫人要帮着薛锦棠,她顿时就慌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回答不上来,有人却要说话。”沈大夫人让沈嬷嬷领了一个人进来,那个人正是受了陈二小姐指使故意带着薛锦棠乱窜的人。   那人一进门就倒豆子般的说了,说自己怎么挖的土,怎么交给的陈二小姐,怎么拖延时间好让陈二小姐把泥土弄到薛锦棠的宿舍。   陈二小姐面如死灰,陈秀容也不敢说话了。   最后沈大夫人声色俱厉道:“开学第一天你就这般挑拨是非,芳华女学容不得你这样的学生,你被开除了。”   陈二小姐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沈大夫人又看向陈秀容:“你是上舍生,学妹们遇到问题你该调解才是。你今天的作为,实在是让人失望!”   沈大夫人让人给薛锦棠重新换了宿舍,又训斥了众人几句这才离开。   薛锦棠暗暗点头,怪不得沈大夫人名声这么好,光这份面子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女学院里发现的一切很快就被赵见深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沈大夫人的确很聪明,看来他不必担心她在女学里受委屈了。 ☆、46.上课   女学共开设十门课程, 除宫规礼仪人人都要学之外, 还要从另外九门课程里面选择三门课。   薛锦棠选了水墨丹青、文经子集、术数计算。   水墨丹青、术数计算是她很擅长的, 选文经子集是因为现在她过目不忘,背书特别简单, 不选文经子集实在浪费。   杜令宁选了舞乐典音、水墨丹青、珍饰制作,两人约好上水墨丹青课的时候一起去。   次日上午是一个时辰的新生欢迎庆典, 女学山长与理事沈大夫人分别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下午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水墨丹青。   薛锦棠与杜令宁一起去学堂,有人对薛锦棠指指点点,当面不说什么,等薛锦棠把脸转过去了, 那些人就窃窃私语。   有位认识杜令宁的女学生招手让她过去, 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杜令宁冷笑:“多谢你好意告知, 只不过薛锦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陈二小姐居心叵测挑衅在先, 满口谎言勾搭上舍生欺负人在后, 这件事是沈理事亲自处理的。希望你不要以讹传讹才是,否则成了那两面三刀的小人, 落了个背后挑拨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她说完就回到薛锦棠身边, 跟她挨在一起坐了。   薛锦棠见她不高兴就去劝她:“那些人嚼舌根, 你生的哪门子气?”   杜令宁是怕薛锦棠生气,这是替薛锦棠打抱不平, 见薛锦棠不气, 她也不气了。她伸手在薛锦棠脸上捏了一下:“你现在成了咱们外舍生里的红人了, 羡慕死人了。”   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现在遇到了一个薛锦棠跟她一样的,实在是很喜欢。   薛锦棠气得去掐她大腿:“说话就说话,你再掐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佯装生气,嫩生生的脸蛋上浮出一丝红晕,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杜令宁,真是漂亮极了。   杜令宁嘻嘻笑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低声说:“小美人儿,别生气啦,姐姐跟你道歉。”   相处得久了,两人对彼此脾气都摸透了。杜令宁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调戏”她,薛锦棠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了。   杜令宁胡闹归胡闹,知道这里是学堂,玩了一会就规规矩矩坐好了。   此时,女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课堂,人不算少,足足有三十来个。薛锦棠扫了一眼众人,就低头把笔墨纸砚铺开,准备上课。   “你……你是锦棠吗?”   薛锦棠抬头,见自己课桌前站着一个娇小瘦弱纤细的女孩子,她声音柔柔的,看上去有几分怯懦。   随着薛锦棠抬头,她眼中的不确定变成了欣喜:“锦棠,真的是你呀,我昨天听人说了,还以为只是名字相同,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月儿啊。”她很高兴,声音却依然柔柔的,小小的。   薛锦棠想了一会,认出来这个人叫苏月儿,跟薛锦棠算得上是手帕交。苏月儿的父母是潭拓寺田庄雇佣的佃户,薛锦棠去潭拓寺的时候碰上苏月儿,经常会找她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薛锦棠微微一笑:“我记得你,月儿。”   苏月儿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锦棠,你还记得我就好。”   “那天你骑着马跑了,我在后面追不上,我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了很久才跑到你面前,你身边围了好多人,他们说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苏月儿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朝下掉:“都怪我当初没有劝阻你,都是我不好。这两年我一直自责愧疚,现在你好了,我就放心了。”   苏月儿哭花了脸,拿帕子擦眼泪。   别人听不到她们说什么,只看到苏月儿过来了,不一会就哭了,下意识就以为薛锦棠欺负人。   有些人要上来理论,但是想想薛锦棠是个厉害的。她身边有个会功夫的婢女,今天婢女不在,说不定薛锦棠身上也有功夫呢,贸然上前出头,要是被打就不好了。   有几个看薛锦棠不顺眼的女学生站起来出去找女先生去了。   教授丹青的老师正是徐樱,她听说薛锦棠惹了事,把苏月儿弄哭了,就有些怀疑了。   薛锦棠脾气坏,但她并不随便欺负人呀。苏月儿她也认识,穷人家的姑娘,小门小户出身,胆子小,从不惹事。   反正马上就要上课了,徐樱拿了东西就来到课堂。见苏月儿正哭得一抽一抽的,薛锦棠在旁边正在说什么。这个场景咋一看上去,还真像是薛锦棠欺负了人。   徐樱走过去,沉声问:“苏月儿,这里是学堂,你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徐樱声音严厉,吓得苏月儿立刻不敢哭了,只抽抽搭搭的看着薛锦棠。   “薛锦棠,这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月儿,垂手道:“苏月儿与我是旧识,我们很多年不见了,她见了我想起从前的事情,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并不是有意哭泣,更不是存心扰乱课堂,请徐先生念她年纪小又是初犯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徐樱这才去看苏月儿,绷着脸,很是威严:“是这样吗?”   “是的,徐先生。”苏月儿哽咽点头,小声愧疚道:“都是月儿不好,请先生不要怪锦棠,跟她无关。”   她眼睛红通通的,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   徐樱看了薛锦棠一眼,又看了苏月儿一眼:“以后不许再如此了,这里是课堂,读书学习的地方,哭哭啼啼的实在不成体统。再有下次,就要受罚了!”   “是。”苏月儿忙不迭地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徐先生朗声道:“大家准备一下,我们来上课。”   第一节丹青课并未讲什么内容,徐先生以“牡丹花开富贵”为题让大家作画。   薛锦棠也知道,徐先生这是要先摸摸大家的底,看看众人的水平。   薛锦棠也想知道大家的水平,所以她不急着作画。杜令宁已经在打底稿了,见她站着不动就催促:“还不快画,呆站着做什么?”   薛锦棠笑着说:“杜表姐,我给你磨墨,你先画。”   杜令宁也不客气:“好,等会我给你磨墨。”   杜令宁画的是红牡丹、粉牡丹,一共十几朵牡丹都开得灼灼其华。大红色与粉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将牡丹的富贵、雍容、艳丽都画出来了。底色以绿叶衬托,如火如荼,十分好看。   杜令宁一气呵成,收笔后问薛锦棠:“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薛锦棠笑着指着牡丹上面的空白处:“国色出来了,还缺天香。”   杜令宁眼睛一亮,立马抓了笔重新低头画,不一会,薛锦棠指过的留白处就多了几只翩翩起舞的彩蝶。   杜令宁笑吟吟,对自己的画很满意,她小声对薛锦棠说:“国色天香,煞是动人。果然美人才知美画如何画。”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调戏薛锦棠。   薛锦棠捏了她一把:“别油嘴滑舌,来替我磨墨兑颜料。”   杜令宁跃跃越试,对薛锦棠充满了期待,她心里笃定薛锦棠会画得很好。   “你好好画。”杜令宁说:“我都打听了,每门课都要选一个课首的。你争取成为丹青课首,课考单上都会标明的,据说表现优异的课首还能有机会越过内舍生直接升级为上舍生,足足省了一年的时间不说,等上舍生结束,也可以在才女评选大赛上加分。”   女学是三年制的,第一年外舍生,考试合格升级为内舍生,第二年内舍生考试合格升级为上舍生。上舍生可参加才女评选。这些都会在课考单上写明,直接影响女官的职位。   薛锦棠摇了摇头:“我是不行的,课首就指望你了。”   丹青绘画是她最后的底牌,她不能现在就亮出来。所以薛锦棠画了一副勉强垫底的牡丹图,她画得非常非常快,寥寥几笔就画完了。   杜令宁见她画的这么差,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刚才她还指点她画蝴蝶来着。   不过杜令宁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小瞧了薛锦棠,不管她画画如何,成绩如何,她们依然是好姐妹。   大家把画好的画交上去,徐樱一张一张地看,薛锦棠看到她挑出杜令宁的画放到了一边,对杜令宁眨了眨眼:“杜表姐,你很有希望成为课首。”   杜令宁点头:“我要是成了课首,就罩着你。”   两人说着话,徐樱还在看手里的那一幅,那是薛锦棠画的画。   薛锦棠心想,徐樱能做女先生这么多年,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她刻意掩盖自己的画工,能瞒过杜表姐,还真不一定能瞒过徐先生。   徐先生看了半晌,最终将薛锦棠的画放下,并未单独拿出来。   经过筛选与众人投票,徐樱任杜令宁为丹青课首,杜令宁站起来,板着脸,冷冷清清地说了句:“以后我会好好帮助徐先生的,也请大家配合我。”   其实她心里很高兴,只不过对着外人她总是板着脸。不过板着脸也有板着脸的好处,课首本就要替女先生处理事务,维持秩序,太软绵了可不行。   丹青课结束,徐樱留了杜令宁:“你跟我去一趟我的院子,将洒金贡笺分送给大家。”   薛锦棠跟杜令宁一起去,她在徐先生院子门口等着,没一会杜令宁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这里头是宫里御用的洒金贡笺,每年圣上都会赏赐给女学,徐先生在女学多年,诲人不倦,良工心苦,每年得到了贡笺都是最多的。她说每人两张,算是她给大家的见面礼。”   “走。”杜令宁捧着盒子,笑着说:“我们俩个先挑。”   两人回了杜令宁宿舍,打开盒子,拿出洒金贡笺。   不愧是御用贡笺,质地细密,表面光滑莹润,比一般的纸厚实硬朗很多,上面洒有金粉,看着就知道不是凡品。   杜令宁看了半天,啧啧称赞:“我还从未用过这么好的纸上,写出来字一定很漂亮。”   她从上面拿了两张给薛锦棠。   薛锦棠见她喜欢,就说:“这两张送给你吧,留你写字用,就当是庆贺你成为课首了。”   这纸的确好,薛锦棠之前是常用的,她并不觉得稀罕。   杜令宁笑着接了:“谢谢锦棠妹妹。”   她又把洒金贡笺交还给薛锦棠:“一共三十二个学生,除了你我,还有三十人同窗,一会咱们俩个一人发十五人。这两张纸送给锦棠妹妹,就当是感谢你替我发纸了。”   薛锦棠明白她是要有好东西两个一起分享的意思,接了纸放到一边。   杜令宁去把自己的两张纸也拿下来,然后去分发。不料拿到第二张,突然发现下面的一张纸上有点点墨迹。她赶紧翻下面,一连十几章都有墨迹。   杜令宁眉头一皱:“这该如何是好?”   有墨迹的纸张有十几章,就是她们俩都不要那也不够。她当上课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发洒金贡笺,把有墨迹的纸派给谁都不合适。   薛锦棠把有墨迹的纸张挑出来摆在桌面上,数一数一共十五张。   薛锦棠凝神看着纸张半晌,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风险要大一些。” ☆、47.可耻   薛锦棠说:“这十几张纸虽然有墨渍, 但并不是很严重, 你看这几点墨渍可以连成线化成花枝,再画上粉色花朵,可以遮盖过去。”   “这个主意很好。”杜令宁眼睛一亮,拿了笔在手里犹豫了半晌又放下来:“不行, 我画工不行,今天的牡丹已经到我的极限了。”   杜令宁这话里有水分。   她画工其实还不错的,折枝花卉对她来说不算很难,只是这纸她从没用过, 怕贸然落笔弄坏了。而且这纸很精致,她画风偏豪放粗犷, 与纸张的精细典雅并不匹配。   她还存了一个小心思,就是想让薛锦棠替她画。虽然薛锦棠在课堂上极力藏拙,但是她落笔极快,显然心有成竹。画的时候很敷衍,杜令宁认定薛锦棠故意把丹青课首的位置让给她。   “好妹妹。”杜令宁拿了一张纸,可怜兮兮捧到薛锦棠面前:“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能画的很好。”   用花朵遮盖污渍只有老手才会, 她相信薛锦棠一定画工不俗。   薛锦棠知道自己想瞒着杜令宁那是不可能的了,她说:“你替我研磨, 兑颜料。颜色要清新丰富。”   杜令宁笑着应承:“放心吧。”   她们的颜料笔墨都是昨天新发的, 平时要用到的颜色基本上都有, 杜令宁会画画又是配颜色的熟手, 很快就备好了。   第一张洒金贡笺上墨渍在纸头, 薛锦棠看了一会,落笔下去,很快就勾勒出两三树枝。枝叶破节,粉色桃花绚烂,细枝上有花苞,空中几片桃瓣飘落。形神兼备,行迹宛然,生动有趣。   杜令宁眼睛都看直了,她惊讶地捂住了嘴,怕自己发出声音打扰了薛锦棠。她心想,怪不得锦棠要藏拙,这个画技可以就是当她们的丹青先生也绰绰有余了。   薛锦棠不停手,一口气画了三十张,或是海棠春睡、或是幽兰吐芬芳,有的在纸上方,有的在纸下面,根据不同的墨渍来画不同的花枝,没有一张是重样的。   这些纸张分到女学生们手里,一张是画了花枝的,一张是没画花枝的,画了花枝的更加受欢迎。   有一个女学生家里有钱,就出了一大笔银子买了十几章有花枝的贡笺。第二天贡笺就涨价了。   “要不是其他人不愿意卖,她还想把所有的花枝贡笺都买去呢。”杜令宁毫不掩饰自己对薛锦棠的佩服:“靠着这一手画工你就可以发家致富了。我果然火眼金睛,有识人之才。”   薛锦棠只是笑,卖画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   在京城她的画不说千金难求也差不多了,她以甘棠楼主署名的画,特别是仕女图每每拿到铺子里都会被一抢而空。   她去燕京城的画铺打听过,这边没有她的画,掌柜的甚至连听都听过甘棠楼主的名号。   她现在不缺钱,等忙过这段时间,的确要画几幅画拿去卖了。   两人收拾好了准备去上学,苏月儿来了:“锦棠。”   她看到杜令宁在,微微一笑:“原来杜小姐已经来了,我正打算找了你然后跟你一起去找杜小姐呢。”   杜令宁翻了一个白眼。她不喜欢苏月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月儿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恢复如常。   薛锦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她:“你的宿舍离我这里远,怎么还特意跑过来一趟?”   苏月儿笑着望着薛锦棠:“不过几步路而已,怎么能算得上远?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为了偷寺院的桃子,跑了好几里地,鞋子都不知道跑丢到哪里去了,还是慧明法师出来找你背你回去的。”   她提起从前的事情,薛锦棠也想起之前温馨的时光,她也笑了:“你当时还哭来着。”   说话的功夫薛锦棠已经收拾好了,苏月儿自然而然上前来接薛锦棠的书包。   杜令宁不高兴,一把抢过来替薛锦棠拿着,苏月儿也不生气,只是抿着嘴笑。等到上课的时候,苏月儿也跟她们坐在一起,下了课跟她们一起回来。   直到午休,苏月儿才走了。   杜令宁气鼓鼓:“总算是走了。”   苏月儿见到薛锦棠就哭,弄得薛锦棠好像怎么了她似的,杜令宁实在无法喜欢她,她对薛锦棠说:“这个苏月儿有点装,明明是佃户出身,却装什么娇小姐,说话扭扭捏捏,声音细细小小的,好像谁怎么着她似的。你最好远着她。”   “我知道。”薛锦棠握着她的手:“你放心吧,咱们俩个最好,旁人都靠边站。”   她跟杜令宁脾气相投,两个人处得很好,突然多了一个人,别说杜令宁不高兴,就是她也不太喜欢。苏月儿一直很热情,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冷着她,估计过段时间苏月儿就不会来黏着她们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有人来叫杜令宁,说徐先生有事让杜令宁过去一趟。   杜令宁到了徐先生那里,徐先生把画了花枝的贡笺拿出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徐先生冷眉冷眼的,杜令宁也不狡辩,就把如何发现墨渍,如何用折枝花遮盖的事情说了。只不过她没说作画的是薛锦棠,她自己一力承担了下来:“是学生自作主张,任凭先生责罚。”   徐先生看着她:“你倒是很讲义气,知道替薛锦棠隐瞒。”   “跟薛锦棠没有关系。”杜令宁坚决不承认:“都是我干的。”   她死鸭子嘴硬,倒把徐先生气笑了。   “我知道你们入学前就认识,是知心的好朋友,你怕我责罚她。不过这一回你想错了。”徐先生道:“我不仅不会责罚她,反而还会举荐她,让她参与设计圣慈皇后庙的彩画。你去,叫她过来。”   原来今年是芳华女学建立一百周年,女学去年就商定好今年办一场盛大的校庆。女学的创始人是太.祖皇帝发妻圣慈皇后,既然要举办校庆,必然要祭拜圣慈皇后。   芳华女学的山长与理事沈大夫人决定拿出五十万两白银,将圣慈皇后庙重新修葺一番。   房梁上的彩画、墙上的壁画需要大量的画工,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徐樱。这是女学一件大事,徐樱不敢怠慢,不仅从女学找了学生,还从外面聘了画师。只是少了一个统筹领头的人。   她自己倒是很想做这个统筹人,只是她身体不好,精力不够。   找来找去一直不满意,直到今天看到画了花枝的贡笺。杜令宁的画工不是这种风格,其他学生的画技也没有这么厉害,她思来想去就有了一个猜测,当然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如此。   薛锦棠从杜令宁那里知道了徐樱的意思,她来见徐樱,也不遮掩了,承认了那折枝花卉是自己画的。   徐先生很高兴:“修圣慈皇后庙是我们女学的大事,你若能参与进来,就是对女学有了重大贡献。历来有重大贡献的学生,可以得到女学的奖励,那是一大笔丰厚的奖金。还可以越级直接参加毕业考试,若能通过考试,就可以提前毕业。”   提前毕业意味着这个学生资质很好,品学兼优,一门好亲事那是不用愁的。若想进京城考女官,也可以节省两年的时间。   能早点回京城,薛锦棠很是心动。她道:“我一定好好做。”   徐樱拿了一个册子:“这上面是圣慈皇后庙里现有的彩画底图,你照着这个画几张新的出来,填上色给我看。”   薛锦棠接了册子看,上面画着黑白的底稿,没有上色,图案也比较简陋。   圣慈皇后已经故去几十年,此次重新修葺庙宇,以展现后人对其的追思为主,还要告诉世人圣慈皇后活着的时候做的一些事迹。   薛锦棠设计了一副百鸟朝凤图,花纹绚烂,用的是青、蓝、紫这样的冷色调,用大片的金色去画凤头与凤尾,画好之后交给徐樱看。   徐樱一看就非常喜欢。冷色庄严,金色富贵,又端庄又华贵,配色明快大方,画工更是一等一的好。她当场就决定让薛锦棠来设计主要殿宇的底图与配色。   徐樱将一摞底稿与上色的图稿交给她:“你现在就去一趟庙里,将底稿交给负责此事的杜大人,看看他怎么说。”   圣慈皇后庙就建在芳华女学后面的山上,修葺事宜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经动工,主要殿宇已经基本完工,就差没有雕梁画栋,涂漆抹色。次要的殿宇尚在修建之中。   薛锦棠上了山,一路来到圣慈皇后庙最后面的院落,院子里五间主房,四间厢房,有侍兵把手,疏朗严肃。   薛锦棠说了来意,见到了杜大人。杜大人接了图稿也没看,就说:“真是巧了,今天世子殿下就在这里,行不行,应该今天就能拍板决定,倒不用你再跑一趟了。”   在燕京,能被官员称为世子殿下,还这般毕恭毕敬的,除赵见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了。   薛锦棠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圣慈皇后除了是芳华女学的创始人,她还是大齐太.祖皇帝的发妻,官员们膜拜的元皇后,龙子龙孙们的老祖宗,所以修葺庙宇这样的大事,官府跟燕王府也势必会参与进来。   现在看来,赵见深还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   杜大人带着她在庑廊下等着。天气已经很热了,透过帘子能隐约看到赵见深在跟回事的人说话,声音也断断续续传出来。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赵见深是很不高兴的,他重重冷哼一声,让那个人出去。   帘子一掀,一阵凉爽舒适的风透出来,原来赵见深的房间里用冰了。走出来的那个人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满头大汗。   “知府大人……”杜大人拱着手上前问安,知府大人摆了摆手,让他不必,然后就走了。   原来他就是新任陈知府,陈牡丹小姐的父亲。   “谁站在外面?”范全走出来,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耐烦。   杜大人知道今天这事怕是办不成了,不料范全脸色突然好转了:“进来吧。”   杜大人不明何故,战战兢兢进去了,薛锦棠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   “说吧。”赵见深还低着头:“什么事?”   他声音低沉沙哑,隐隐带着怒意,虽然没有刻意发火,却十分震慑人。杜大人跪下回话:“女学拿了一些图纸过来请您过目,若是可以就照着这种风格去画彩图了。”   杜大人跪着,薛锦棠也只能跟着她跪着。水磨石砖沁了冰的寒意,凉飕飕硬邦邦,跪上去一会腿就疼了。   杜大人不起来,她也不敢起来。从前她见赵见深多次,除了头一次,还真没有哪一次这么受罪。不知道是他生气了才会这么严厉还是他平时就是这样威严慑人。   “嗯。”赵见深揉了揉额角,不抬头:“呈上来吧。”   他等了一回,不见范全把东西拿过来,就抬起头,眼睛这么一瞟,见薛锦棠在底下跪着呢。   他起身走到薛锦棠旁边,从她手里接了图稿,轻声道:“起来吧。”   赵见深回到位置上,翻了翻图纸,问:“这一张百鸟朝凤是打算画在什么地方?”   杜大人没说话,薛锦棠忙说:“画在主殿五架梁中间。”   赵见深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薛锦棠回答的,赵见深对杜大人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是。”杜大人应声退出去,范全也走出去了,不一会他又回来,端了一盏茶过来,放到赵见深的桌子上,再次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凉意阵阵,薛锦棠一开始觉得凉爽,现在觉得有些冷了。   “你坐吧。”   薛锦棠坐了下来,赵见深看了一眼,又道:“这里有几张底稿颜色不对,你过来,重新画给我看。”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桌案,薛锦棠就站在赵见深对面,低头俯身画画。   天气很热,薛锦棠从山下走上来,已经是香汗淋漓了,她身上的甜美的香味冲入他鼻腔,这滋味很美妙。   他想离她更近一些,可惜桌案太宽大了。赵见深站起来,低头去看,见她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小巧精致的翘臀,没有一处不美的。现在她半俯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去看,刚好看到她微微低垂的领口,雪白娇嫩的两团……   那里风光独好,妙不可言,他站着没动,静静地欣赏,身子却可耻地有了反应。 ☆、48.亲近   赵见深默默调息, 压下心里的冲动。   前世他从小就中毒, 那方面不行, 一直软搭搭的从未体会过男欢女爱。跟薛锦棠认识之后,身体上奇妙的反应他一开始有些排斥, 现在越来越喜欢这种雄壮、一柱.擎天的感觉。   他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能给女人带来欢乐的男人。   男人在这种事情方面有着天生的本能, 赵见深又天赋异禀, 他能掌控自己的身体。等冲动慢慢平息,身体变得安静,他就站起身,走到薛锦棠身边, 俯身在她身边, 手臂几乎要贴着她的手臂。   “这里的颜色只能用蓝色吗?换青色试试。”   他贴得挺近的, 可并没有完全贴上。声音哑哑的, 低沉浑厚, 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 有着男人雄浑的气息。   薛锦棠想挪一挪,又觉得他只不过是公事公办, 自己挪一挪反而落了行迹。   她现在的模样是不错, 很有招蜂引蝶、吸引男人的资本, 可也要看是谁。赵见深位高权重、俊朗无比,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绝不会用这种手段占自己的便宜。   她“嗯”了一声, 赵见深就站起来, 身姿笔挺,负手立在桌案变看着她画。那种压迫的、危险的气息没有了,薛锦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越发肯定刚才他是无意的。   薛锦棠很快就画好了,赵见深低头看了点了点头:“这样更好一些。”   薛锦棠征询赵见深的意见:“那庑廊下就以这个花纹为主,搭配千福流云图,贴了金粉为饰?”   “可以。”   薛锦棠又铺开一张纸,准备画飞檐翘角下的图案。   “茶水冷了。”赵见深捧了一盏,示意赵见深捧另外一盏喝茶:“歇一歇吧。”   “多谢殿下。”薛锦棠喝了茶水,再次低头作画。   天气炎热,刚走进来的的时候,屋中有冰很是凉爽,待久了身上有些凉浸浸的。她想早点画完,早点回去。   又一连画了三幅画,期间赵见深时而俯身在她一旁看,也有时候捉了画笔在她的画上调整。两人难免会有肢体碰触,薛锦棠尽量让自己忽略那种诡异感。赵见深却很是享受的。   他喊人进来续茶,又让薛锦棠喝茶歇歇,还端了一小碟点心进来。薛锦棠没吃点心,茶却要喝,伸手去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茶盏被赵见深端走了。她想提醒赵见深端错了,话还没出口,赵见深已经喝起来了。既然他都喝了,她就更不能提醒了。   赵见深低低地问:“你怎么不喝茶?”   “民女……这就喝。”   薛锦棠无奈,端起了茶盏。   赵见深一边拿着茶盖轻轻撇着茶叶,一边喝了一口茶,茶水很香,却盖不过她留下的女儿香。   薛锦棠用了他的杯子,赵见深心情大好,他勾了勾嘴角,心满意足地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抿了一口茶,嫣红的唇瓣上沾了茶水,亮晶晶的很诱人,她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舔了一下唇,赵见深喉头滚动,盯着她唇看了一会。他品尝过,他知道她有多香甜。   薛锦棠喝了茶水就要走,赵见深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上次的事情,是我忘记了,你祖父没有找你麻烦吧?”   薛锦棠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供药的事情。   “没有。”薛锦棠摇了摇头。她跟薛老太爷有约定,薛老太爷就算不满也不会动她。只是薛锦莹办成了事,很是嚣张,虽然没有给她造成大麻烦,但是她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也挺烦人的。不过这种事情她没必要跟赵见深说。就算真的有麻烦,她也不会让赵见深去替她解决。   “没有就好。”赵见深说:“本世子食言而肥了,这次欠你的日后有机会补偿给你。”   “殿下严重了。”薛锦棠赶紧站起来:“殿下能用薛家,那是薛家的福气;便是没用百草堂那也是很应该的。如何能算得上欠民女的。”   “你不必说了。我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他问:“给你十天时间,把底稿都画出来,十天之后你再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锦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应了一声是。走出来宋大人在厢房等着呢,只是厢房里没有冰,他热得满头大汗,见了薛锦棠跟见了什么似的,欢欢喜喜迎上来:“怎么样?”   “殿下觉得可以,现在可以画,十天之后我再过来。”   宋大人呵呵笑,上下打量了薛锦棠一会,说话的语气比刚才客气了很多。   ……   十天时间不长也不短,薛锦棠画底稿,上色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如果不去上课,肯定可以在限期内完成。要是去上课,那就不一定了。   徐樱给薛锦棠放了十天假,就说她这几天不舒服,要卧床休息。还专门给薛锦棠拨了一个厢房,让她专心作画。   薛锦棠早出晚归的,一连忙了四五日总算把事情捋清楚,把那些本来不熟悉的人给融合好了,后面顺起来她才算闲下来。   这天傍晚她回来比之前略早一些,杜令宁心疼道:“今天可算是能睡个早觉了,这几天披星戴月的,你人都瘦了一大圈。这装病马上就要变成真病了。”   “从明天起就不那么忙了。”薛锦棠笑得满足充实。毕竟她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开始她的确是为了能提前毕业才接了这件事情,可等真正参与进来,把彩画设计出来,那种成就感是前所未有的。   等圣慈皇后庙建成,她薛锦棠的名字也会被写在筑庙大典上的。一想到人人参拜的圣慈皇后庙有她的一份功劳,自豪感就会油然而生。   杜令宁见她虽然瘦了却神采奕奕、容光泛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心里替她高兴,也有几分羡慕。   “你这几天没去上课,来打探消息的人可不少。薛锦莹来了两趟、苏月儿来了五趟,我看这俩人都没安好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月儿来了。   杜令宁撇撇嘴,转身回自己宿舍了。   “锦棠,你身子好些了吗?”苏月儿进来,担心地看着薛锦棠,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薛锦棠想了想,笑着说:“你别担心,我没有生病。生病是对外人说的,我这几天有别的事情,所以没来上课。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要是徐先生知道了,她肯定要骂我了。”   苏月儿皱了眉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才刚刚入学你就这样逃课,徐先生骂你是轻的,要是劝你退学那就糟糕了。这件事情,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有,这么大的事,我不敢说出去,只有杏枝、杜表姐还有她身边的丫鬟知道,然后就是你。”薛锦棠说:“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   “我肯定不会说出去,杜小姐也是嘴严的,就是不知道她身边的丫鬟怎么样。你再叮嘱她几句,真被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放心吧。”薛锦棠说:“我省得的。”   当天晚上,有几个女学生去找徐樱告状,进门就说薛锦棠装病逃课。还把杜令宁告了一状,说她身为课首,帮着薛锦棠欺瞒先生,她不配做课首。   徐樱沉了脸:“你们是说我选的课首不好,要听你们话重新选课首?到底谁才是先生?”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上前说:“当然您是先生,我们不是质疑先生,只是发现了问题就来禀报先生,该如何处理,自然是由先生定夺的。”   “你们发现了事情就该去找课首,让课首来跟我说。”徐樱道:“薛锦棠请病假的事情是我同意的。她的确不是生病,她是在忙圣慈皇后庙的事情,她画的彩画图很得杜大人喜欢,杜大人让她来画主殿的彩画。你们有告状的功夫,怎么不好好学画画呢。”   徐樱放了话,让她们不许走漏风声,谁说出去就开除谁。女学生们个个蔫吧了,对薛锦棠只有羡慕嫉妒的份,想套近乎又碍于徐先生的话不敢来。   十天时间转眼就到了,这一天刚好女学放假,学生们回家,两天之后再回校上学。   薛锦棠清早拿了图纸上山去见赵见深,路上凉爽,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   赵见深把图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一次他很好说话,一张也没让薛锦棠改。   薛锦棠松了口气,就要下山。赵见深也要下山,两人一起出了门。   杏枝竟然在门口等着,薛锦棠让她在女学里等着,见她也上了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三小姐没等咱们,她坐了马车先走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薛锦棠说:“不要紧,我们租一辆车子就是。”   赵见深听得真真切切,他说:“我送你回去,正好有事跟你说。”   两人沿着山间小路走,不知名的小花芬芳摇曳,山林间鸟语阵阵,环境清幽。杏枝与范全远远落在后面,这一男一女郎才女貌,看着十分登对。两人在山间漫步,竟有几分游山玩水的感觉。   赵见深提议:“我们走那条路吧。路上很热闹,估计你还没来过。”   薛锦棠两次上山,走的都是女学那边的路,听说还有另外一条路,也有些意动:“但凭殿下做主。”   山路两边有人摆摊售卖小食、算卦抽签,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子捧了木箱子过来,笑吟吟道:“公子,你家娘子甚美,给她买支钗吧。” ☆、49.挑明   婆子满脸堆笑, 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 有着小本生意人的精明。   薛锦棠客气地拒绝:“我们不是夫妻,不需要买簪子……”   婆子抿嘴笑,打断了薛锦棠的话:“现在不是,很快就是了。小娘子不用羞臊,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要不是未婚夫妻,你们俩人又怎么会单独出来?婆子我不说阅人无数,见识的人也不少了, 你与这位公子年岁相当,容貌匹配, 是天作之合。”   她越说越不像话,薛锦棠不喜欢听,想走,她又抱着箱子拦着,一副不买簪子就不让走的架势。   薛锦棠扯下荷包,准备掏钱买支簪。买了就走,省得听她胡言乱语。   “就这支吧。”赵见深随手拿了一支芙蓉簪:“后面会有人给你钱的。”婆子这才让开, 笑嘻嘻说了一大堆诸如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早生贵子这类的话。   走了十几步远,薛锦棠才低声抱歉道:“乡人粗鄙, 扰了殿下清净。”   赵见深笑了笑:“无妨, 她也是为了生存。”   两人继续朝前走, 这一路上, 遇到的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可真不少。太.祖皇帝与圣慈皇后伉俪情深, 从乡野农夫到君临天下,太.祖身边只有圣慈一位妻子,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成亲前要先来祭拜圣慈皇后,也是大齐的习俗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女子娇艳无比,男子器宇轩昂,收到了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锦棠觉得这条路格外的漫长,比之前上山那条路要长多了。   等到了山脚下,薛锦棠已经满头大汗、两脚酸软了。赵见深见她香汗淋漓,就要到山脚下凉茶铺子歇脚。   凉茶铺子里摆了三张八仙大桌子,每张桌子配四个大长凳子。卖凉茶的老俩口白发苍苍、身材佝偻,衣衫很旧却浆洗的发白。   老翁精神矍铄招呼两人坐下,老妪笑容满面端了两碗茶来。   老翁呵呵笑:“后生,你好不解风情。既然跟小娘子出来,为何不坐到小娘子身边?”   赵见深身份尊贵,两人进来是赵见深先坐,薛锦棠坐在他旁边下手的长凳子上。   “老丈,您老人家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并非您说的那种关系。”   “既然不是,为什么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老翁笑眯眯的看了老妪一眼:“当年你老阿婆心里头有我又不敢说,就穿了跟我同色的衣裳来跟我拜圣慈娘娘,我当时还不明白哩。就跟这位后生一样呆呆愣愣的,还是有人跟我讲了我才知道。”   薛锦棠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今天都穿了雪青色的衣裳,赵见深的颜色略深些,她身上的颜色略浅一些,咋一看上去,好像是约好的一般。   赵见深盯着她看了一会,眼中意味莫名。   薛锦棠的脸皮一下子就滚烫,她低声道:“殿下,这是巧合。”   “嗯。”赵见深点点头:“我知道。”   薛锦棠见他没有怀疑,也没有生气,知道他是相信了,松了一口气,端了茶喝了一口。   “后生,你下山的时候遇到买钗的王婆子了吧。当年你老阿婆就是串通了王婆子故意让我买钗给她,不买不让走。”   薛锦棠嘴里含着一口茶水,吐也不是,吞了也不是。她费了好大的劲,将茶水咽了:“老丈,我们真的不是。”   老翁用那种“是不是我心里清楚”的语气说:“小娘子不必害臊,这位后生心里也是有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买了王婆子钗了。你看他一直拿手里,是想给你戴,没有机会呢。”   “后生,你既然买了钗,还不赶紧给小娘子戴上。”   赵见深就捏了钗,扶了薛锦棠的发髻,给她戴上了。   “我们走吧。”   薛锦棠实在不想待了。   赵见深先上马车,杏枝就拉了薛锦棠的袖子,低声问她:“小姐,卖钗的王婆子、卖凉茶的老翁,都不是你安排的吧?”   “你胡说什么!”薛锦棠一向好脾气,也被她弄生气了:“我岂是那种人!”   她从杏枝手里把袖子夺回来,怒气腾腾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一个逼着人买钗,一个逼着人给她戴,两人话里话外明示暗示的……   她现在说不是自己安排的,赵见深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他,她要是不解释一番,实在是难受。   薛锦棠上了马车,张嘴要解释,赵见深道:“陈广志跟薛家有亲吗?”   他冷眉冷眼的,语气凝重还带了几分审问。   薛锦棠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陈广志就是新任的北平知府,陈牡丹的爹。因为他语气冷峻,薛锦棠觉得可能没什么好事。   “薛家跟陈家没有亲戚。”薛锦棠斟酌着说:“陈知府身边的姚师爷是薛锦莹的舅舅。”   赵见深笑了笑:“陈知府要倒霉了。今科院试他倒卖考题,院试张榜之日,就是陈知府成为阶下囚之时。”   薛锦棠想起前任知府乔装打扮出现在潭拓寺的事,知道这涉及到政治斗争,不是她能过问的。   “多谢殿下告知。”   既然陈知府要倒了,薛锦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马车停了在贫民区一家善堂门口,薛锦棠下了马车,挺诧异的。慧明师兄走的时候,跟她说过,让她有空就多照拂这家善堂,她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次,月例银子基本都拿来给善堂买粮食了。这事她从没跟别人说过。   “慧明和尚临走之前拜托我照看这善堂。”他看着薛锦棠说:“还有你。”   他眼眸深深定在她脸上,薛锦棠觉得不适,清了清喉咙:“谢谢殿下。”   赵见深笑了,这笑容很暖,带了几分意味莫名。   薛锦棠陡然想起今天下山遇到的事情,刚想解释,赵见深招招手,从范全那里接过一沓银票给她,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薛锦棠只得恭恭敬敬目送他离开。心里想着这个误会怕是很难澄清了,赵见深估计真以为她觊觎他。   薛锦棠叹了一口气,跟杏枝一起把银票兑成碎银子,派给善堂里的人。   回到薛家,先去拜见薛老太太,薛老太太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说:“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杏枝这丫头有大喜了。”   薛锦棠不动声色:“不知道祖母说的是什么喜事?”   薛锦莹语笑嫣然:“丫鬟能有什么喜事,自然是终身大事。”   薛锦棠也笑:“祖母要给杏枝说亲吗?”杏枝对她忠心耿耿,早就对她吐露过心声,她要给别人做平头娘子,绝不做妾。   “是姚太太看上了杏枝,指明要让杏枝去给姚师爷做二房。不是做通房丫鬟,只正正经经的二房太太。”   薛老太太道:“上次供药,姚师爷出了很大的力,我们一直没有谢人家,没想到姚太太竟然看上了杏枝。还说要正正经经地花轿抬过门,绝不委屈了她。你祖父已经答应了。”   她喟然道:“杏枝受的委屈我都记着,一直想着给她说一门好亲事。这回好了,解决我一桩心事,杏枝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薛锦莹嘻嘻笑:“四妹妹,杏枝跟了姚师爷,生下的孩子就是正经人家的少爷,实在是好得很。你可千万别舍不得。”   这个杏枝懂药,又有拳脚功夫,好几次都坏了她的事,是她的心腹大患。收拾不了薛锦棠,那就除了杏枝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杏枝同意,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薛锦棠对薛老太太说:“那就把婚期定在八月底吧,还有不到两个月,我把手上的事情忙一忙,也好让杏枝准备嫁妆。”   院试张榜在八月二十,拖过八月二十,姚师爷就自身难保了。   出了门,薛锦莹追上来,得意道:“祖父已经把杏枝的卖身契送到姚家去了。莫说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两年,也是枉然,薛锦棠,你好好给杏枝准备嫁妆吧。”   薛锦棠瞥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姚师爷的靠山都要倒了,可笑她还不知道呢。   回了房,薛锦棠安慰杏枝:“放心吧,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两天后薛锦棠回了学校,徐樱跟其他画工把次殿的彩图底稿画好了,她拿了底稿上山上圣慈皇后庙,赵见深不在。宋大人跟她说:“殿下说让薛小姐去燕王府见他。”   这一次她坐的是宋大人安排的马车,这一来一回的,她到燕王府已经是傍晚了。   赵见深先陪着她吃了晚饭,然后两人再移步到书房说话。薛锦棠先说了杏枝的事情:“……不知道到时候方不方便把杏枝的卖身契拿回来?”   “可以。我拿到后派人送给你。”   这种事情对于赵见深,不过是举手之劳。   “多谢殿下。”她微微欠了欠身子,灯光照在脸上摇曳,她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子般的阴影,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小了,粉嘟嘟的红唇、小巧白皙的耳垂也越发的显眼。   书房里灯火通明,赵见深神情惬意,他接了底稿放到一边:“这些你都看过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灯火的原因,赵见深的眼神格外的亮,格外的专注,薛锦棠觉得有人异样。   “都看过了。”   赵见深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觉得有需要改的吗?”   她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所有的光都遮住,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听到他的呼吸。   距离太近了,薛锦棠觉得很不舒服。   “没有。”她硬着头皮,让自己忽略那种不适感:“民女觉得都挺好的。”   赵见深声音哑哑的:“你觉得好,就好。”声音里暧昧的含义让薛锦棠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在赵见深很快就退了一步,薛锦棠忙站起来:“殿下若是没有旁的吩咐,臣女就退下了。”   “不忙。”赵见深脸色藏在阴影里:“我这两天画了一副肖像画,就在里间的书桌上,你帮我看看。”   “是。”   薛锦棠起身去了里间。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里间,她径直走到桌案旁,去拿那幅画。   画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趟在床上,微微闭了眼睛,睡得甜美。她的样子、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有她睡的那张床,都是她之前见过的。画上还有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她的手像被烫了似的抖了一下。她立刻收回手,拔腿就走。   一转身撞了一下,原来赵见深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他就在站在她的身后,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薛锦棠后退了两步,心里前所未有的乱。   赵见深画了她睡熟的样子,还写了那样一句诗……   她退了两步,他就朝前走了两步,她的身体靠在旁边的博古架上,退无可退。 ☆、50.拒绝   赵见深又朝前进了一步, 两人的身体紧贴, 男性炽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夏衫传过来, 他的高大逼人给了她深深的压迫。   薛锦棠不敢抬头,低垂了眼皮, 强迫自己冷静。   她自以为自己沉着,却不知道她睫毛轻轻发颤, 白皙的耳垂如红透的果子带着诱人的芳香, 整个人极尽全力朝后靠,恨不能把自己嵌入博古架中。犹如在狼爪下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实在是可怜、可爱极了。   赵见深贴着她,沉醉在她甜美的芬芳里。他的手扶在博古架上, 将她罩在他身下。   他低下头, 双唇贴在她耳旁, 声音沙哑、低沉, 带着雄性的诱惑:“这幅画, 你觉得如何?”   说话的时候, 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脸颊与耳廓交界处起了一层粉嫩可爱的小疙瘩。   “很好, 构图严谨, 线条适中, 用笔简洁明快,刚柔相济, 是上好的佳作。”薛锦棠整个人都十分僵硬, 声音也紧紧绷着。   赵见深把头放在她肩膀上, 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我问的不是画工。”   薛锦棠勉强道:“臣女鲁钝。”   赵见深低声笑起来,笑声带动他胸膛震动,压的她胸前的两团也轻轻颤了颤。   “你不鲁钝,你很聪明,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对不对?”赵见深说着,在她耳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样很危险,薛锦棠不能再无动于衷地装傻了。她用两只手撑着,推他的胸膛,没推开,反而被他抓住了两只手。   “殿下,你……”   她的话没办法说了,因为她的嘴被他堵住了。   男人霸道地吸允碾转,她的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   他的两只胳膊将她两只手架过头顶,牢牢按在博古架上,两只大手用力,撑开她紧握的拳头,手指从她的指缝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她又香又甜,比他梦里品尝过的都要更好。   他双目紧闭,细细品尝,实在意犹未尽,舍不得放开,感觉她呼吸有些困难了,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她粉唇红肿,上面还有被轻薄过的水渍,亮晶晶的,他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口。只是轻轻的亲一口而已,没有带情.欲,仅仅是安抚。   她脸颊红透,眼眸还低垂着。   “那幅画有名字,叫鸳鸯交颈图。”   鸳为雄鸟,鸯为雌鸟。   “还没画完,你把雄鸟补上去。”他心情愉悦,低沉沙哑的声音带了陈年美酿般的醇厚。   赵见深捉了她的手,拥着她走到桌边,拿着画笔交给她。   灯光下,他目光灼灼,嘴角含了笑,剑眉飞扬,有一种志得意满的快活。   薛锦棠吸了一口气,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殿下神来之笔,民女拙劣画工岂敢玷污。”   她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柔婉欢愉,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防备。   她跪着,低着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赵见深开口。   房间里越来越静,静到薛锦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气氛变得压抑凝重,她觉得那凝重变成实质落在她肩上,让她不堪承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窗外的夜越发地浓厚。不知过了多久,薛锦棠看到赵见深的两只脚动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沉而凌厉:“你抬起头来。”   薛锦棠慢慢抬起头,一只手抬起她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他打量着她,眼眸深邃如寒潭:“你当真不愿?”   这样的压迫感,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薛锦棠稳了稳心神:“殿下天之骄子,民女不配……”   “呵!”赵见深松开手:“你不必急着答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想好了,再来见我。”   薛锦棠攥了攥湿漉漉的手,退了出去。夜风吹在她身上凉凉的,原来她衣服全都汗湿了。   赵见深拧着眉头,眸色深沉。   她想去京城做女官,想攀龙附凤,是因为被薛家逼迫,不得不朝上爬。前世她害了他,他也可以不计较。   现在看来他怕是从没有看清楚过她。他耐心有限,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她真不知好歹,非要走上前世与他为敌的老路,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赵见深目光落在画上,冷冷一笑。   ……   芳华女学校庆前一天要祭拜圣慈皇后,除了燕王、燕王妃,北平府五品以上的官员、官太太,还要另选优秀的女学生、以及没有出仕的世家子弟各五名,跟在燕王、燕王妃后面一同祭拜。   沈芳龄榜上有名,跟着其他几位被选上的女学生练习祭拜礼仪。不料沈芳龄倒霉,竟然在祭拜日前三天把脚崴了。   祭拜当日,她要手捧铜器,蹬一百二十级台阶,将祭品供奉到圣慈皇后像前。崴了脚,她就不能参加祭拜了。   失去了这样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沈芳龄心情烦躁,很不甘心。决定在校庆当天给燕王妃表演丹青绘画。丹青绘画组已经选好了五名学生,不过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稍加暗示那些学生就会主动给她让位。   沈芳龄拿到了丹青绘画女学生的名单,在上面看到了薛锦棠的名字。   薛锦棠貌美,丹青又画得极好,跟薛锦棠站在一起,大家只能看到薛锦棠,绝不会看到其他人。想着自己要生生被薛锦棠盖过一头,沈芳龄怎么想怎么恶心。   与薛锦棠交手几次之后,她也学乖了,知道自己正面与薛锦棠杠,不一定能讨得了好。思来想去,就生出来个害人的诡计。   当天下午,沈芳龄身边的大丫鬟给众人下了帖子,说沈妙龄要宴请所有在校庆上表演的学生,时间就在晚上。   杜令宁也接到了帖子,她想起沈芳龄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劝薛锦棠:“会不会是鸿门宴?沈芳龄八成没安好心。要不,我们不要去了。”   “不是八成没好心,是一定没好心。”对于沈芳龄的打算,薛锦棠也猜到了几分。   她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天晚上不去,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薛锦棠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她之前写下的字据,今天怕是要用到了。”   杜令宁也想起这茬,笑着说:“你真要叫她狗娘养的?”   薛锦棠笑而不语,杜令宁跃跃欲试:“我有点期待了。”   沈府侧门与芳华女学只隔了三条街,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学生。薛锦棠与杜令宁也没坐马车,两人一边欣赏日落一边去沈府。   她们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一大半,沈芳龄一改昔日的高傲,摆出东道主的姿态笑着迎接众人。   见到了薛锦棠,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有过多的停留,那样子好像她们之前的矛盾摩擦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她越是这样,薛锦棠越觉得有鬼。杜令宁跟薛锦棠想的是一样,她小声嘀咕:“你别被她笑面虎的样子骗了,这家伙蔫坏,我们要打起精神来。”   过了一会,沈芳龄招呼大家入席。薛锦棠左边坐的是杜令宁,右边坐的是一张生面孔,看着像是上舍生。那内舍生显然是认识薛锦棠的,神态很不友好。薛锦棠也不搭理她,只跟杜令宁说话。   “这位师姐。我能跟你换个位子吗?”苏月儿来了,她羞涩地看着薛锦棠右边坐的那个上舍生。   对方不想跟薛锦棠同坐,求之不得呢,闻言就同意了。苏月儿坐下来,亲切地抱怨:“你们怎么不等我啊?亏我去找你们,却扑了个空,真是没良心。”   杜令宁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哼了一声。薛锦棠笑着解释:“我们是临时决定过来的,一开始也没打算来。”   “好啦,好啦。”苏月儿笑道:“我又没有怪你,就是随口问一问。”她说着,两手挽住了薛锦棠的胳膊以示亲密。   薛锦棠不喜欢她这样,就把手抽出来,然后左边腰眼一痒,是杜令宁掐了她一下。   杜令宁用讨伐负心汉的眼神看她,你不是说会远着她的吗?   薛锦棠无语,是她缠过来的啊。   “杜小姐。”苏月儿不好意思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是啊,是啊,我是不喜欢你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原来你知道。”杜令宁满脸认真:“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还总是这样贴过来,脸皮也是很厚了。”   苏月儿哪见过这样直白的人,被噎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看向薛锦棠。   “我们坐好吧。”薛锦棠说:“上菜了。”   菜肴很丰富,丫鬟也很尽心,沈芳龄这个东道主更是称职,竟然端了酒壶一个一个的敬酒,提前预祝大家校庆上一鸣惊人。   不一会,沈芳龄就走到了薛锦棠身边,她神色未变,笑着让丫鬟给薛锦棠斟酒:“薛小姐,丹青组就看你的了。”   薛锦棠认出来,那个酒壶是鸳鸯壶,里面有机关。一个壶里面可以倒出两种酒,她跟纪琅之前还用这种壶捉弄沈鹤龄呢。   她记得沈鹤龄当时喝了她放了痒痒药的酒,却没有任何反应。她跟纪琅以为弄错了,就倒了两杯准备尝尝。   纪琅喝了,她没喝成,因为她那一杯被沈鹤龄抢走了。   纪琅喝了就在床上打滚说痒死了。沈鹤龄这才笑着抓痒痒。原来他也觉得痒,只不过却一直忍着不动声色。   她之后又试过好几次,竟然没有一次成功骗过沈鹤龄的,后来觉得没意思,就把鸳鸯壶丢到了一边。   没想到今天竟然又见到了。沈芳龄用她玩剩下的鸳鸯壶来对付她,实在是失策了。   “我们换换酒杯吧。”薛锦棠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怀疑这酒不干净,沈小姐一定问心无愧,换一换也无妨的。”   沈芳龄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薛锦棠竟然认识鸳鸯壶。不过她也没有太慌张,片刻时间就恢复了镇定:“你不想喝就算了,换酒杯那是不可能的。”   薛锦棠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她之前的保证书:“是跪下给我磕头,还是以后每次见面都被我辱骂,或者是喝了我杯子里的酒,你自己选一个。”   沈芳龄招惹了她,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事情揭过去,哪有那么好的事!   从沈芳龄不愿意喝酒,有些人的眼神就开始不对了。现在又见薛锦棠拿出了保证书,房间里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原来之前沈小姐污蔑薛锦棠偷东西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听说保证书还是燕王世子做的中间人呢。”   “沈小姐真可怜……”   “那也是她自己做错事在先啊。”   沈芳龄脸涨得通红,那酒她不能喝。喝了之后要两天生不如死。   “我替你选一个吧。”薛锦棠说:“跪下给我磕头,虽然丢人,但是就丢这一次。”   她有些咄咄逼人了。   沈芳龄没办法,脸白得跟鬼一样,她扶着桌子,捏着裙子,准备下跪。   “七公子回来了!”   随着外面丫鬟一声通传,一个消瘦修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沈芳龄噙着眼泪,扑进那男子怀中:“七哥,你总算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沈七公子搂着沈芳龄,轻声说:“别怕,七哥在呢。”   沈芳龄像找到了主心骨,破涕为笑,得意地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呆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沈七公子竟然是沈鹤龄,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沈鹤龄放开沈芳龄,朝前走了两步,声音清朗地对薛锦棠说:“舍妹不懂事,是七郎这个哥哥失责。这杯酒,我替她喝。”   沈鹤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倒置在桌上。   沈芳龄一声惊呼,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鹤龄冲她摇头,制止了她。   他是那种清新飘逸如山间青竹般的青年,举手投足都带着谦谦君子的温润。薛锦棠却知道他极护短,为人又清冷。他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非常生气了。   “薛小姐,这保证书给我吧。”他双眸深秋皓月,明亮又清冷不近人情,不等薛锦棠回答,他就伸手抽走了薛锦棠手里的保证书。   “快!”沈芳龄带着哭腔:“快扶七哥回去,叫大夫,叫大夫来。”   众人簇拥着沈鹤龄离开,一时间房间里的人走得只剩下几个人,薛锦棠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样不愉快,她恐怕要失去沈鹤龄这个好朋友了。   燕王府里,赵见深也收到了消息。   “沈鹤龄回来了,与薛小姐闹了不愉快,薛小姐从沈家出来,失魂落魄。”   赵见深问:“沈家那小子长得如何?”   “秀若青竹,文雅温润,气质翩翩。”   赵见深没说话,脸色沉了下去。 ☆、51.解围   校庆前一天, 祭拜圣慈皇后。燕王、燕王妃打头, 他们身后紧跟着世子、郡王、郡主,接着是北平府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太太,最后是选出来的五位年轻俊彦、名门淑媛。   祭祀礼浩浩荡荡,从最开始的奏乐到最后祭拜完成, 足足花了三个时辰。   祭拜结束,燕王妃突然提出要去芳华女学仙影玉立看看。   “请王妃稍后,臣妾这就安排人净院,以免冲撞了王妃大驾。”   “不必如此。我正想看看女学繁荣景象, 若是把人都赶走了,反倒不美。”   燕王妃换下按品大妆, 穿了常服,由沈大夫人陪着去仙影玉立。   仙影玉立是女学荷花塘的名字,占地三亩,种植着莲藕。盛夏时节,满塘荷花如仙子弄影,亭亭玉立,是女学一大美景。   这几天正是荷花开得最艳的时节, 荷叶如绿伞似罗群,荷花便是瑶池仙女, 胭脂红、露珠粉、梨花白……不同颜色的荷花随着清风摇曳生姿。   荷塘边绿荫小径上, 有不少女学生在赏花吟诗作赋。   女学生们不知燕王妃身份, 却认得沈大夫人, 不过女学的规矩是进了女学行师礼, 而不行官礼,所以学生们只是冲沈大夫人点头示意。   沈大夫人与燕王妃登上船,一边赏花,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小船来到人迹罕至处。   岸边人已经很少了,有一个妙龄的少女正支了张简易的桌子,对着荷花作画。   那少女穿了粉色裙裾,头发乌鸦鸦如青丝一般,脸蛋雪白细腻,比娇嫩的荷花瓣还要莹润白皙。   满目都是娇艳的荷花,突然出来这么个比荷花娇、比烈日艳的少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荷花仙子现身了。   燕王妃笑着说:“怪不得叫仙影玉立,你看看可不就是吗?明天校庆你叫了这位女学生来,我要看看她画了什么。”   沈大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这个学生画技不错,明天她也有表演。”   燕王妃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沈大夫人想了想,笑着说:“这位女学生名叫薛锦棠,是圆融法师的记名弟子,之前一直对外传说她替王妃抄写过经书,很得您的欢心。既然王妃不认识她,想来是以讹传讹。”   燕王妃拧眉,道:“从没有这样的事,这些女学生们也是胆子大。”   “打着您的名号,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对她礼让几分。”沈大夫人连连道歉:“也是我们女学没有教导好,我回去就让她不许乱说。”   “不是你们女学的错,她这样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寻常人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撒这样的谎,她敢这样说,就是算准了你们不会到我面前对质。”   燕王妃有些不悦:“你不必惊动她,明天校庆我亲自跟她说。”   沈大夫人自然不敢说二话。   今天真是意外之喜。她也没想到燕王妃竟然不认识薛锦棠,燕王妃温柔和婉,想必不会狠狠惩治薛锦棠。不过只要燕王妃说一句薛锦棠撒谎骗人,他们沈家就能说薛锦棠无德来退亲。   ……   第二天校庆当日,薛锦棠与杜令宁一早就装扮妥当,用了饭,就来到桃李阁右间等候。   桃李阁说是阁,规格上却抵得上大殿,内里十分宽敞,平时阁门紧闭,只在宴庆大典时才启用。   女学生们在右间等候,不一会就听说燕王妃懿驾到了,燕王世子、安穆郡王也来了。   听到燕王世子的名字,有好些个女学生们都不淡定了,一个个粉面娇羞,目露期盼。胆子大的,甚至用满含期待地声音跟同伴交流燕王世子如何器宇轩昂、如何俊美逼人。   杜令宁也见过赵见深,她低声道:“燕王世子长得俊,身份高,洁身自好身边从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些人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不想想,就是不看身份,光容貌这一项,她们也配不上。”   薛锦棠“嗯”了一声:“小声点,被她们听见就不好了。”   “听到了又如何?”杜令宁嘻嘻笑:“我说的是实话啊。莫非你觉得这些人能配得上燕王世子?”   “配得上也好,配不上也罢,那是她们的事。那是燕王世子,咱们还是少议论的好。”   薛锦棠心情不佳,杜令宁也感觉出来了,她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等候的女学生们轮流出去了,没过多久就轮到她们丹青组了。五个妆容一样的小姑娘来到大殿中央,共同画一幅巨大的百鸟朝凤图。这幅画她们练习多次,到了场上只要画出来就行了。五人并不因为熟练就掉以轻心,上周坐的是北平府最尊贵的女人,她们五人,哪个人出错其他人都会受到牵连。   好在五个人都发挥正常,很快就到了收尾阶段,百鸟朝凤图画出来,满座夸赞。   燕王妃召五人上前去说话。   能被选出来展示才艺的,除了画技过关之外,容貌也一定不俗。五位小姑娘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千娇百媚,各有风采。可美人之中还有美人,同样的装束,薛锦棠就是生生压过另外四个人,让人不由自主把视线都落到她的身上来。   她更娇更艳,真是闭月羞花,国色天姿。   赵见深本来就一直打量她,此刻有了机会,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也察觉到弟弟安穆郡王的眼神了,心里十分不快。   这个小姑娘,这样的容貌,就该抱回家娇养着。就像精心娇养一朵牡丹,他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给她阳光雨露,让她对他一个人绽放,别人都不能欣赏她的娇姿。   薛锦棠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却只装作不知道。   燕王妃声音轻柔不失威严:“画得很好,赏。”   有人捧了匣子过来,上面有五支玉簪。   五人领了玉簪,谢赏退下。   燕王妃突然开口:“哪个是薛锦棠?”   薛锦棠不知发生何事,停下脚步,上前一步:“民女是薛锦棠。”   “哦?原来是你!”燕王妃语气里带了轻微的不悦,冷笑道:“你打着本王妃的名头,对外说我很喜欢你,留了你抄经?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燕王妃语气很严厉,带着质问。众人屏气凝神,大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赵见深眼眸沉了一下。   他不介意她说出真相,只要她说,不、只要她看他一眼,他就站起来护着她。   只要她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在这种不情愿、被逼迫的情况下,他都认。   他是男人,她是他的女人,他有义务护着她,纵容她,原谅她的一切。   她会怎么做呢?   薛锦棠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寂静的大殿里,响起她清冷的声音:“民女有罪。”薛锦棠并不推脱解释,她跪下来,给燕王妃磕头:“是民女胡言乱语,愿受王妃责罚。”   赵见深的手突然紧紧攥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脸色也深沉的吓人。   这小女子好大的胆子!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知不知道她面对的谁?这样认罪,她的名声就坏透了。   燕王妃一声冷哼,眼神犀利:“原来你知道自己有罪!小小年纪满口胡言,是该罚。”   薛锦棠再次以头点地,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的犹豫:“民女愿受惩罚,绝无怨言。”   赵见深脸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她宁愿受罚,宁愿背负不好的名声,也不愿意向他求助。这个小东西,真狠!   “将她带下去。”燕王妃声音不重,却不容置疑。   薛锦棠不知道燕王妃会如何处罚她,但是最坏也不过是挨打吧。她怕疼,但是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挨打可以扛过去,沈家会以此为借口退亲,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薛锦棠跟着燕王府的嬷嬷走下去,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母妃且慢。”   薛锦棠身体僵硬了一下。   赵见深淡淡道:“母妃您忘了,前段时间你让儿子找几位闺秀抄写经文,薛小姐也是其中一位。她并没有撒谎。”   燕王妃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母妃的不是了。”她摆了摆手,让嬷嬷下去。   她并没有让闺秀抄写经文,但是儿子是她的主心骨。儿子这样说,她自然要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的。   “薛小姐也是实诚人,竟然一句都不分辨。”燕王妃嗔怪赵见深:“幸好你今天来了,否则我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燕王妃让人端了一碟子果酥给薛锦棠压惊,让她退下去。   薛锦棠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赵见深一眼。   赵见深暗暗冷哼,她对自己狠,对他也狠,他却不能像她那么狠,看着她受辱受罚无动于衷。疼她护她,连个好脸色都换不来,真不知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薛锦棠回到右间,杜令宁赶紧握了她的手:“吓死我了,幸好有惊无险。”   她又笑:“燕王世子对你真是不错。上次你跟沈芳龄打赌,也是燕王世子帮的你吧?”   她眼睛在薛锦棠身上打量,十分八卦:“你们是不是……”   “不是!”薛锦棠把手抽回来:“你别乱说。我是有未婚夫的人。”   杜令宁见她白着脸,气色很差,就道:“好,好,好,我不胡说,你别生气。”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认定薛锦棠跟赵见深一定有什么事。燕王世子多好啊,又英俊,又洁身自好,就是为人清冷了点。就是因为他为人清冷,却屡屡出手帮助薛锦棠,更显得他对薛锦棠有心。   锦棠必然是碍于沈家的亲事所以不愿意接受。那个沈七公子有什么好的哟,沈芳龄不是个东西,沈七公子更是不分青红皂白。   要是能退亲就好了。   以燕王世子的本事,要沈家退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52.求娶   薛锦棠被燕王妃质问, 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 很快就揭过去。一直到结束, 校庆都没有再起波澜。   送走了燕王妃的懿驾,女学也放假了。   薛家马车在女学门口等候, 要接薛锦棠、薛锦莹两位小姐回去。薛锦莹没有上薛家的马车,而是上了姚师爷派来的马车, 她笑的趾高气昂:“我今天要去姚家给表妹庆祝生日, 劳烦你回去跟祖父祖母说一声。”   薛锦莹牵头,姚师爷在中间架桥,给薛家介绍了好几笔大生意。薛锦莹在薛家的日子越来越滋润,俨然是最受宠的小姐了。   薛锦棠也笑:“我一定把话带到。”   明天府试的结果就要出来了, 陈知府、姚师爷会如何, 全看个人的运气了。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下午官府就来人了, 说薛锦莹跟姚家的几位小姐一起关在府衙大牢, 她一直嚷嚷着说自己是薛家人, 不是姚家人,府衙的差役确定了之后就让薛老太爷去牢里领人。   薛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 领了薛锦莹回来就让她禁足。薛锦莹心术不正, 但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的心机手段在内宅够用,可到了府衙大牢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 就不行了。又惊又怕又恼, 薛锦莹回来就病倒了。   薛老太爷觉得她病得正好, 病了省得她再去女学丢人现眼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到女学给薛锦莹办了退学手续,让她好好地在家里养病。   杜令宁高兴的不得了:“……她不是喜欢仗着姚师爷作威作福吗?在薛家也就罢了,在女学也不知道收敛,到处宣扬说自己有个好舅舅,是知府大人身边第一人,现在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当初她宣扬多么高调,现在就有多少人冷嘲热讽。好好的小姑娘,进了府衙大牢,名声就臭了。   本来去女学应该是傍晚去,因为杜令宁约了薛锦棠去圣慈皇后庙逛一逛,两人一大早就出了门,打算好好玩一玩。   到了庙里,小姐妹两个手拉这手跪拜,杜令宁虔诚低语:“圣慈娘娘在上,保佑我能女学顺利毕业,以后嫁一个如意夫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他能对我一心一意。保佑锦棠婚姻顺利,举案齐眉。”   她说完了,等了一会,没听见薛锦棠说话,悄悄睁开眼,薛锦棠嘴唇微动,正默默说着什么。   “希望圣慈娘娘保佑薛氏锦棠能顺利毕业,毕业之后与沈家退亲,早日回到京城。”   手刃仇人,与纪琅相聚。   她与纪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年前定下的亲事。后来两人又结识了沈鹤龄,三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是非常好的朋友。   她死后重生在同名同姓的薛锦棠身上,没想到这副身子的未婚夫竟然是沈鹤龄,更没想到他们一见面就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这几天她深思熟虑地想过了,她身上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说了沈鹤龄也不见得会信。她跟沈鹤龄是对立的两面,这种情况下,不如不相认。   两人分别拜了圣慈娘娘,准备从前朝后每个殿宇都玩赏一遍,从后门下山。   走出主殿,两人沿着回廊走,前面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携手并肩,脸上都挂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有一个白面无须的文士从对面走过来,看样子像是认识她们。   杜令宁不认识,她觉得那个人必然是认识薛锦棠,她去看薛锦棠,薛锦棠的脚步顿住了,嘴角挂上了一丝苦涩无奈。   白面文士不是旁人,正是赵见深身边的第一太监范全。他走过来,面带笑容,既有春风般的亲切又有下人的恭敬:“薛小姐,我家殿下有请。”   昨天刚扳倒陈知府,赵见深今天应该很忙才对,薛锦棠没想到他今天竟然这么闲,她逛圣慈娘娘庙都能遇到他。   杜令宁双目圆瞪,嘴巴大大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锦棠……”   薛锦棠见她吓着了,忙说:“没事,你别怕。”   “我不怕。”杜令宁抓着她的胳膊催促:“我们快去吧,不能让殿下等久了。”   她就知道以锦棠的美貌,燕王世子就不能不动心。这下子好了,有了燕王世子插手,锦棠可以跟沈鹤龄退亲,再也不用受沈芳龄的气了。   范全领着薛锦棠来到一个幽静之处,他站在门口:“请进吧。”   薛锦棠走进去之后,范全体贴地把门关上,带着杜令宁去了另外的房间等候。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薛锦棠心头也是一个咯噔。这个时候她想退出去,也是不能了。   “见过殿下。”   薛锦棠刚屈膝,手腕就被他抓住,赵见深稍稍用力,将薛锦棠搂在了怀里。   薛锦棠呼吸不稳,虽然全身都在抗拒,却怎能抵得过男人铁臂铜膀。   赵见深抱着她坐到椅子上,把人按在他腿上。两个人贴的紧,下面有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薛锦棠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殿下。”薛锦棠恼羞地挣扎:“放我下来。”   她生气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用谦称了。   赵见深两手箍着她纤腰,把美人抱在怀里,根本舍不得松手。她越是挣扎,他越是不放,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两下。   “别动!”   他声音哑了,把脸埋在她颈窝。   顶着她的那个东西比刚才更大更硬更烫了,男人脸涨红着,额上都是晶莹的汗珠子。   薛锦棠就真的不敢动了。   过了好一会,赵见深才冷静下来。他只是想叫她过来好好说说话,一时没忍住抱了她,差一点就擦枪走火了。   赵见深不敢抱她了,松开了紧紧箍着她腰肢的手。   薛锦棠如蒙大赦,滚落在地,她就地跪下,跟赵见深磕头:“殿下乃天潢贵胄,民女出身商户,只会辱没了殿下。自惭蒲柳质,何敢慕芳草。殿下龙章凤姿,他日自有良配。”   她跪在地上,全身都在抗拒。她就这么厌恶他?   赵见深被勾起了怒火,伸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说的没错,本世子他日的确会有良配,会娶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女子为妻,可这并不妨碍本世子喜欢你。”   薛锦棠惨然又愤怒,没有忍住,两只眼睛里都是惧。   见她小脸惨白,赵见深先心软了,他再次抱她起来,坐到他身上:“不逗你了,我既然喜欢你,又怎么舍得委屈了你。你放心,我是真心要娶你,让你做我的世子妃。”   喜欢她是不假,但是娶她为妃他之前没考虑过,可现在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说出来也挺好,真娶了她,放在家里,日日守着看着,多好啊。   他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薛锦棠觉得他应该是有理智的,就道:“殿下厚爱,民女感激不尽,只是民女身上有婚约……”   “那又如何?”赵见深一声冷哼:“沈家一直想退亲,你莫以为我不知道。而且你也并不想嫁给沈七,我知道这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你只是想用沈家的亲事敷衍你祖父,等你毕业了,你就想退亲,是不是?”   薛锦棠身子一僵。这人竟然连她的想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见她脸上有震惊之色,赵见深有些得意:“锦棠,你乖乖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他低下头,在她白嫩的耳垂上香了一口。不满足,又香了一口,干脆含着轻轻咬。   被他抱着,亲着,她没有任何的自由。   “殿下,民女心里没有殿下,我不喜欢殿下。”薛锦棠忍着难受,忍着想哭的冲动:“求求您,放过我吧,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她纤细的手抓着他的衣领,不许他继续亲下去。   “你心里没有我?”赵见深冷笑:“那你还穿了与我同色的衣裳,与我游玩,在路上安排了婆子卖簪子,下山后又让那卖凉茶的老翁明示暗示提醒我?”   薛锦棠被他的强词夺理气得要窒息:“那些人是殿下安排的。你又何必诬赖到民女身上。”   能看出来是他安排的,她还不算笨。   赵见深掐着她腰,将她举起来,分开她双腿,让她跨坐在他腿上。他搂着她,让她看着他:“锦棠,你嫁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身份地位,富贵荣华。前世她汲汲营营,不就是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吗?他可以给她的。   他不介意她有野心,也不介意她的过去。   四目相对,薛锦棠看到男人眼里的火苗与势在必得。他缠着她,好话歹话轮番上阵,哄的吓的一起来,就是想让她点头。   她不能啊。   她有婚约,有喜欢的人,她青梅竹马的纪琅小哥哥,他在京城等着她呢。   她死了,他该多难过啊。她想早点回去,想报仇,也想跟纪琅在一起。   如果纪琅忘了她,有了旁人,那她就不跟他相认了。就让他以为她死了。可纪琅若是一直等着她呢,她跟纪琅没有见面,可她就是能感受到纪琅在等着她。   她不喜欢赵见深,他位高权重,杀人如麻,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殿下,您放了民女吧。强扭的瓜不甜。”   赵见深心里有些气,长这么大,头一次对人这样的低声下气,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答应。   他喜欢她,舍不得她伤心才会这样。他真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是个谦谦君子,不会现在就要了她?   “你想在女学、想去京城、想进宫,甚至想要……其他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赵见深压着脾气哄她:“你答应跟我好,我不逼你跟我成亲,什么时候你想成亲了,点点头,我立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你想象,在燕京,未婚的男人里面,还有谁的身份能高过我?”   赵见深知道薛锦棠是个攀龙附凤的,就拿身份哄她:“便是以后去了京城,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不见得不能给你。”   前世他差点就成为太子、皇帝了,这一世那个位置他是一定要得到的。到时候,她就是他的皇后,他们像太.祖老祖父与圣慈老祖母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死了让别人给她也盖一座庙。   “锦棠,你跟我好吧。”   薛锦棠实在是怕了眼前这个男人,冷起来杀人不眨眼,缠起来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可是她真的不喜欢他。   薛锦棠从他身上下来,跪在地上磕头:“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赵见深意识到她又要拒绝,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民女不想嫁给殿下,不管真话假话。”   “你好的很!”   被连番拒绝,赵见深的耐心也被磨没有了。他喜欢她,把她当自己人,才会哄着、护着。好话说尽,心捧到她面前,她不屑一顾。   都怪他太宠她了,把她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是他的娇妻,那她就是他的仇人。她没有良心在先,也不要怪他无情在后了。   “你走吧,一个月之期还未到,你随时可以反悔。”   他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她,薛锦棠有些不敢相信。他声音低哑凝着怒气,脸色阴沉沉的吓人。薛锦棠总觉得以后怕还会发生什么。   她爬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在庑廊下,整理了衣服头发,才去见杜令宁。   “殿下让我把庙里彩画的底稿整理成册给他。”薛锦棠解释道:“接下来这几天我有得忙了。”   杜令宁不信,薛锦棠也没指望她信,不过她知道杜令宁面冷心热,她这个鬼样子杜令宁一定不会再问。   杜令宁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怕她被赵见深欺负了,晚上洗澡无论如何也要跟她一起洗。薛锦棠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拒绝。   杜令宁见她身上皮肉洁白无瑕,奶白色的身体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知道薛锦棠没事,也就放下了心。   还好,燕王世子不是衣冠禽兽。   ……   教授算术的杜先生患了重病,沈鹤龄暂且代替杜先生教算术。算术课的女学生们可高兴了。有些人是见沈鹤龄容貌俊秀心生爱慕,就算没有爱慕之心的,谁还不喜欢看俊朗的七公子呢。   沈鹤龄对女学生们一视同仁,没有多看薛锦棠,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给她小鞋穿。   薛锦棠见他脸色如常,说话声音清朗,知道上次喝酒的事情他没有大碍,也就放下了心。   另外一件让她放心的事,是赵见深真的没有再找过她。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他没再出现。   薛锦棠觉得自己这张脸虽然长得不错,但赵见深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估计就是一时兴起,她屡次拒绝伤了他的颜面,他恼羞成怒就把她丢开了。   庆幸的是他恼了、怒了,却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她见识过赵见深收拾人的手段,也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因此并不敢忌恨他,反而感谢他不杀之恩。   没有薛锦莹时不时地找茬,又有杜令宁在一旁陪伴,薛锦棠的日子过得很自在。   这一天算术课结束,薛锦棠收拾好东西除了课堂院子,没走多远就被人叫住了:“薛小姐,请等一等,我有事跟你说。”   薛锦棠的脚就定住了,沈鹤龄拜外祖父为师之后,就住在薛家,她跟沈鹤龄说是朝夕相处也不为过。听了好几年的声音,她怎么能认不出来?   他声音清冷,人也清冷,只有在对亲近的人说话时才会柔和下来。现在他声音冷冷的,乍一听很客气,其实是很疏离。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做什么。   薛锦棠转头,看他:“七公子有什么事?”   现在两人不是好朋友了,薛锦棠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地唤他阿鹤。   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沈鹤龄眼睛眯了一下。觉得她神态有些眼熟,像盈盈。   这个人叫薛锦棠,跟盈盈同名同姓。不过两个人容貌完全不同,眼前的人太艳太娇,桃李般的明媚,牡丹般的脸庞,让人无法忽视。特别是现在,她站在阳光下,这样回眸看他,没有刻意去笑,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却能牵引人的心神。   是个美丽的姑娘,眼眸跟盈盈有几分相似。   要不是他心里头有了人,娶了她也无妨。   只是他喜欢的人是盈盈,前薛计相的孙女,也叫薛锦棠。   盈盈长得也美,跟薛锦棠却是不一样的美。薛锦棠娇艳,盈盈清灵。她单纯如小鹿,清澈如溪水,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大大的、圆圆的,可爱极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盈盈住进了他的心里。不过盈盈跟纪琅两情相悦,他只把这份爱埋在心底,做她的大哥哥,守着她,护着她,并不奢望其他。就看着她笑,看着她嫁人生子,他就满足了。   可是……先生死后,纪家见薛家无人,就有了退亲的打算。纪琅虽然据理力争,暂时保住了婚事,他却觉得这件事情不乐观。   纪老太爷是个势力的人,先生是计相,他就百般拉拢讨好,先生不在了,他立刻就毁亲。纪琅以死相逼,纪老太爷退了一步。可离盈盈出孝期还有一年半,这一年半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盈盈的爹尚了公主,自打公主进门,他就再也没见过盈盈。公主强势,将盈盈身边的丫鬟都打发了,还将盈盈送到别院,他给盈盈递信都不能。纪琅只能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盈盈小鹿般活泼的性子,之前女扮男装跟着他们到处疯,现在被拘起来不知道多伤心。   他不能再等了。纪琅靠不住,他就要成为盈盈的靠山。   “薛小姐。”沈鹤龄语气淡淡,眼眸如深秋的皓月,明亮遥远没有温度:“我们到那边凉亭去说话。”   两人来到凉亭坐下,沈鹤龄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之前一直体弱,跟薛小姐定亲之后身子才好转,薛小姐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开这个口,但是我不能不说。”   “我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从前我没有资格娶她,现在我有了希望,我想努力一把娶她回家。所以,只能委屈薛小姐与我退亲。”   “当然,责任在我,薛小姐就说是我负心,忘恩负义,一切骂名,都有沈家承担。我也不会白白让薛小姐退亲,你想要什么补偿,薛家想要做什么生意,我都可以铺路。”   “我家中有一堂哥,是前科案首,性情、容貌、家世皆不输于我,薛小姐若有意,我可以牵头替你定下这门亲事。或者薛小姐看重其他青年俊彦,沈家可以出面为你保媒。”   沈鹤龄态度十分诚恳,语气十分的软:“求薛小姐成全鹤龄。龄永生不忘薛小姐之恩,他日若有需要,龄竭尽全力回报。” ☆、53.陌路   沈鹤龄说得郑重, 薛锦棠与他相识多年, 岂会听不出来他是真心话?   薛锦棠没忍住,探究地看了沈鹤龄一眼。   青年男子长得俊,有着北方人的高大身材,却十分的瘦, 消瘦的脸,消瘦的肩,四肢修长。举止文雅,清新飘逸。   喜欢沈鹤龄的女孩子挺多的, 她从未听说过沈鹤龄喜欢谁。   如今好友有了心上人,她为他高兴。   如果要求退亲的是沈七公子, 她自然会满口拒绝,但眼前的人是沈鹤龄,是外祖父的弟子,是她的好朋友。   薛锦棠想了想,说:“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等过几天考试结束,我回家与长辈商量一下。”   沈鹤龄微微一笑, 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许温度:“如此,龄就先谢过薛小姐了。这件事情, 家母与其他人并不知道, 请薛小姐保密。我刚才的承诺, 也是我个人的承诺, 事成之后, 薛家只管来找我就是。我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到。”   他嘴角含笑,更添清雅的风度。薛锦棠知道他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薛锦棠也笑了。沈大夫人想退亲,她一定会咄咄逼人,绝不会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沈鹤龄估计也知道沈大夫人的想法,他抢在沈大夫人前面,将退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她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他为人清冷,却是个愿意替别人考虑的谦谦君子。   他也很聪明,坐在凉亭里谈话,人来人往的,可以看到他们没有私情,却听不到他们在交谈什么。   “七公子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我自然相信。”   她笑的时候,两眼微微弯起,眸子明亮清澈,很是可爱。   沈鹤龄愣了一下,请薛锦棠自便。她走之后,沈鹤龄才皱起眉头,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的确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只不过他对着非常熟悉的人才会这样说。这个薛锦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或许这只是个巧合?   沈鹤龄笑了笑,自打汝宁公主跟程濂成婚,他再也没见过盈盈了。他是日有所思,所以见薛锦棠笑容恬淡就觉得她有几分像盈盈,听她随意说了一句话,也忍不住多想。   再等等吧,等亲事退了,他就到京城去,守在盈盈身边。   ……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女学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考试。   内舍生、上舍生还好,已经有过经验了,对于刚刚入学的外舍生来说,考试即新奇又有压力。成绩不合格的有可能被劝退。成绩合格的,可以升为内舍生。如果有两门课都进入前三名,就可以直接由外舍生升入上舍生。如果只有一门课的成绩在前三名,那就要参考其他表现了。   杜令宁生怕自己考试不合格被劝退,每天都抱着书在啃。薛锦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过目不忘,可她要忙着把之前的画稿整理成册,能花在读书上的时间真的很少。   好在她丹青与算术都不错,她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这两门课,都进前三名,她就可以跳过内舍生,直接进入上舍生,节省了一年的时间,可以早点回京城。   第一天考的是丹青,薛锦棠的强项。题目是江南好。   这个题目挺容易的,其他人都埋头作画,薛锦棠却迟迟不下笔。不是她不会画,而是她知道,这样越简单的题目其实越难。因为题目简单,大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与其说是考画技,不如说是考验人能否猜对考官的心思。   当初宋徽宗以“嫩绿枝头红一点”为题,让翰林图画院众画师作画,很多画师都画了枝头含苞欲放的花蕾,宋徽宗都不满意,最后一位画师脱颖而出,他画的是翠楼倚丽着豆蔻少女,一点绛唇红色夺目,果然是“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消多。”   所以说要揣摩出题者的意图喜好,还要结合诗句的上下句。   唐时白居易曾做《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一江南?   可诗人韦庄也曾做以《人人尽说江南好》为题,做了五首词,即有“琵琶金翠羽”,又有“春水碧于天”,既有“骑马倚斜桥”,也有“桃花春水渌”,五首词里描述的分别是五中不同的景象。   更别提诗圣杜甫那句著名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了。   单单一个“江南好”就有很多不同的场景,究竟那一个才是考官心里想的呢。   薛锦棠踟蹰半天,看着时间越来越少,她决定求稳,以来“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做画。   当天下午出了成绩,薛锦棠排在第四名。前三名画的分别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百花香里听啼鹃、柔绿篙添梅子雨。   薛锦棠苦笑。这个考官要求的是新意,自己求稳,画的东西立意跟大多数人一样,所以没能进前三。因为画工不俗,排在了第四。   运气真是太重了,这一局她运气不好。明天考算术,她一定要全力以赴,尽量拿第一。失了丹青成绩,算术成绩一定要非常显眼,她才有可能升为上舍生。   杜令宁替薛锦棠打抱不平:“明明你画得最好,这个考官不公平。如果让徐先生做考官,你一定是第一名。”   “可是徐先生并不是考官呀。”薛锦棠虽然失望却并没有太多的抱怨:“好在我们俩成绩都不错,虽然没能进前三,却比那些没合格的人要好太多了,至少不用被劝退。”   杜令宁笑的得意:“是啊,苏月儿成绩不合格,等考试结束后,她就要被劝退了。以后我们俩一起,再也不怕苏月儿黏上来了。”   薛锦棠点点头:“她巴结沈芳龄,窥探到我的消息就告诉沈芳龄,没安好心,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了。”   想到以后不用跟苏月儿虚与委蛇了,薛锦棠的心情也很舒服。只可惜,她的轻松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周嬷嬷来了。   周嬷嬷是奉了赵见深的命令,来问薛锦棠是否把画稿整理好了。   “已经整理好了。”薛锦棠领着周嬷嬷到她的住处,拿了画册交给她。   周嬷嬷恭敬客气道:“要劳烦薛小姐跟奴婢走一趟,要是画册里有什么不对的,或者主子问了,奴婢没办法回答。”   薛锦棠想起前面两次跟赵见深见面的情况,脸微微发白。   她沉默了一下。   杜令宁忙说:“我们明天考试,今天要读书,能不能劳烦嬷嬷在殿下面前帮忙通融一下,等考试之后再去,行吗?”   周嬷嬷摇头:“奴婢只是个下人,不敢替殿下做主,请杜小姐原谅。”   薛锦棠也知道赵见深要见她,她是躲不过去的。片刻的调整之后,她脸色恢复如常:“走吧,嬷嬷。”   杜令宁担心她,拉着她的手说:“我跟你一起去。”   薛锦棠拒绝了她的好意:“你好好看书。”那个人想要对她做什么,杜令宁去了也无法阻止。她不想因为自己给杜令宁惹麻烦。   杜令宁也知道自己去了也不能起什么作用,就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我等你回来。”   之前她觉得燕王世子位高权重,容貌英俊,比沈鹤龄要强很多,跟锦棠更匹配。可是锦棠是个痴心的,竟然一颗心扑到沈鹤龄身上。   前几天,有不少人看到锦棠与沈鹤龄在凉亭里说话。她既然喜欢沈鹤龄,燕王世子的青睐对她而言不过是负担罢了。怪不得她不高兴。   不知道燕王世子能不能有点君子风度,在被拒绝之后不迁怒、不欺负锦棠。   赵见深欺负了薛锦棠好几次,这一次却很疏离,薛锦棠给他行礼之后,他就让薛锦棠跪着把那册子上的画介绍一遍:“我没说停,你不许停。”   其实这些他们之前都讨论过的,实在没必要再说一回。薛锦棠抱着册子,说的十分仔细。只要他不勉强她,哪怕是跪着受辱她也能接受。   她声音清清冷冷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跪得很直。   赵见深想着,只要她看他一眼,只要她求他,或者她改变了主意,他立刻就抱她起来,不再惩罚她。   只可惜,地上的那个人十分心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跪得久了,估计膝盖受不了,身子晃了晃,又很快稳住了。   赵见深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疼了。   叫她过来是羞辱她,折磨她,她甘之如饴,他却受不了了。   完全没有想象中享受的感觉,只有闷闷的难受。   “你起来吧。”   低沉沙哑的声音含着不悦与不容拒绝的霸道,薛锦棠听了并不觉得喜悦,反而一惊,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三分忌惮三分慌乱与四分的防备。   赵见深更难受了,恨不能杀了她。   让他挂心让他没辙,哄也不行,吓也不行,简直就是他烦恼的来源。   罢了,罢了,就当他倒霉,前世被她害了,这一世又栽她手里,舍不得杀她,也做不出来强要她的事。   “你走吧!”赵见深声音低低的:“以后,就当我们不认识吧。”   她要怎么样,都随她吧。以后是陌路,他不会再管她了。   “谢殿下宽宏大量。”薛锦棠给他磕了头,站起来就走,她走得很快,生怕他后悔了一样。   赵见深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有些后悔。他学了医术,治好了身上的病,却招惹了她,懂了男女之情,弄出了心病。要是他没给自己治病,或许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   回到女学天已经黑透,杜令宁见她无事,稍稍放心,忙说:“你回来的路上,没撞上戒律堂的先生吧?”   只有女学生犯了大错,戒律堂的人才会出来维持秩序。   “怎么?”薛锦棠皱眉:“出什么事了吗?我回来的路上外面人的确挺少的,在门口还有人盘问了一会。”   “听说下午有人偷考题。”杜令宁拿了一把扇子给薛锦棠,两人坐下扇着扇子说话:“戒律堂的先生带了人抓贼,不知道到底抓到没有。”   “希望人能抓到。要是抓不到,怕会影响明后天的考试,也不知道是哪一科的题目被泄露了。”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又各自拿了书复习功课。没过多久,先生们就叫了课首去,说小贼已经抓到,偷的是文经子籍的考题,文经子籍要考试时间在三日后,完全有时间重新出题。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考试,让大家不要担心。   次日考的是算术。监考的先生特别多,考试气氛紧张压抑,比丹青考试严格了很多。薛锦棠第一次参加算术考试,以为就是这个规矩,并没有多想。   这一次她没有藏拙,认认真真把题目算了一遍,有些拿不准的,就在稿纸上先算好。最后还不忘检查一遍。她心里估摸着,她应该所有题目都算对了,没有答错的。考场里,算盘声噼里啪啦,薛锦棠也装模作样拨弄算盘珠子。   考试结束,监考老师突然说:“昨天算数考卷被盗,小偷应该就在这里。现在,所有人都别动,等先生把卷子批出来。”   考场里突然发出学生说话的嗡嗡声。   “不是说丢失的是文经子籍吗?怎么变成了算术?”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当场把人抓到吗?”   “你傻啊,偷题的人肯定提前算了答案,必定是成绩特别好的。等会成绩出来,名次靠前的那几个都脱不了嫌疑。”   薛锦棠抿了抿唇,觉得事情不简单。   苏月儿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把脸转回去。 ☆、54.作证   先生当场批阅考卷, 很快成绩就出来了。   二十道题, 薛锦棠全部答对, 满分;苏月儿全部答对,满分;还有三个人错了几道, 大部分都答对了。   监考先生点了薛锦棠在内前五名,让她们离开座位到前面来。   “昨天考题被盗, 是谁做的, 现在站出来。只要她肯主动认错受罚,女学就不予开除。若现在不承认,被戒律堂查出来,必定严惩不贷。”   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们五人身上, 有几个胆子大的还窃窃私语讨论谁的嫌疑最大。   五人站着没动, 监考先生脸色阴沉, 声音比刚才又严厉了几分, 他再次询问, 依然没有人站出来。   “你们是存了侥幸心理, 认为戒律堂查不出来吗?”监考先生怒道:“戒律堂的人已经去搜你们的宿舍了。”   苏月儿瑟缩了一下,眼巴巴望着薛锦棠, 欲言又止。   五人处在几十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 苏月儿这个动作,无疑如石块入水, 掀起波澜。   “苏月儿!”监考先生声音严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月儿抿了嘴, 脸色青白交加, 摇了摇头。   监考先生不甘心,视线凌厉地扫过薛锦棠:“她为什么看你?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薛锦棠也摇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看我。”   监考官先生自然不信,视线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十分犀利。   薛锦棠坦坦荡荡的,任他打量。苏月儿脸色十分难看,不时地看向薛锦棠,隐隐有要昏厥的迹象。   薛锦棠这个时候,也猜到了几分。苏月儿跟沈芳龄早就勾搭上了,她们想教训她。   她有些担心,却并不十分担心。她手里还是有自保的底牌的。   没过多久,戒律堂的人就来了,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捏着一张纸,甩到了薛锦棠面前:“这是在你房间找到的。”   监考先生拿了纸看,上面写的就是考题,他冷哼一声:“原来是你,怪不得你能全部都答对。”   众人哗然。有不少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先生这么聪明睿智,又怎么能相信?”薛锦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我若是真偷了考卷,不毁尸灭迹偏偏放在房间,等着别人去抓包,这未免也太蠢了。”   “你这是狡辩。”戒律堂的人说:“东西是从你住处搜到的,昨天下午考卷丢失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只有你不在,你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你有足够的时间偷盗考卷。”   “你最好老实交代是如何偷盗的,否则我上报山长与理事,把你关起来,一顿皮肉之苦是逃不掉的。”   他严厉地恐吓,薛锦棠不为所动:“我没做过,没什么可以交代的。”   “锦棠,你招了吧。”苏月儿急了,她两眼泪汪汪:“难道你想挨打吗?”   薛锦棠两眼淡漠,她早猜到苏月儿会这么说。   苏月儿一副支撑不住的模样,她哭着说:“先生,我招,我都招。昨天晚上是锦棠跟我一起去偷的考卷,她进去拿考卷,我在外面给她放风,考卷我们俩都看了。所以……我们都答对了。”   她不甘心的。同样是女孩儿,凭什么薛锦棠从小就受尽宠爱,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戴不完的花。要是她跟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蠢笨妇人一样丑陋,她也就歇了飞上枝头的心思了。可老天爷把她生的这样的美,比富家千金小姐都不差,不争一争,她实在是不甘心的。   至于薛锦棠,她什么都有了,有人疼有人宠,就算出事,薛家也会护着她的。她已经拥有那么多好东西了,分一点给她也是应该的。   “人证、物证、时间、动机都齐全了。”监考老师冷着脸说:“再给你最后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卷子上的题目,你对着算盘,当场算给我看,只要你能算好,就算你是清白的。”   薛锦棠淡淡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件事情不是沈芳龄一个人干的呀,沈大夫人也插手了。   沈芳龄必然知道了自己不会打算盘,所以告诉了沈大夫人,挖了这样一个坑。   栽赃陷害的事是戒律堂的人干的;监考先生其实是确认她到底会不会打算盘。   怪不得刚才监考先生在她身边晃了好几次,她求胜心切,没太在意。   她不会算盘,却会其他的计算方法,她说了,这些人也不懂。她是清白的,没有作弊,想来监考先生也知道,他们都知道,却故意捏了她不会算盘这一点作为把柄。她可以要求拿一张新卷子来,可以要先生当场出题,但是这些人,必定不会同意。   薛锦棠看清楚了,想清楚了,也就淡然了:“不必了,戒律堂打算怎么罚我,直接说吧。”   戒律堂的人喝道:“先关起来,报告给山长、理事知道再说。”   薛锦棠不反抗,也没有惊慌,从容跟着戒律堂的人走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女学。杜令宁急得不行,知道消息立刻就来看薛锦棠。   “你怎么样?”杜令宁上上下下打量薛锦棠,握着她的手:“他们有没有打你。”   薛锦棠见她眉头紧蹙,脸上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知道她为自己担心,心头一暖。   “我要是有事还能老老实实站在你面前吗?”薛锦棠声音轻快:“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反倒是你,比我这个被关起来的人脸色还难看。”   杜令宁以为她强颜欢笑,心里更难受,抱着她的肩膀:“锦棠,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胡说什么!”薛锦棠瞪了她一眼:“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我虽然不能出去,但是你可以进来看我,你就该知道,我是真没事。”   杜令宁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里就不那么难受,跟她说起正事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冤屈的,我会替你洗刷清白,沈家的奸计绝不会得逞……”   她话里有话,薛锦棠还没的来及细问,沈大夫人就来了。   杜令宁又恢复了冷冷的样子,行礼之后,她说:“沈理事,您来得正好,薛锦棠是被冤枉的,学生可以为她作证。昨天下午,燕王世子派人接了薛锦棠过去回话,直到天黑才回来。考题被盗的时候,薛锦棠人在燕王府,她又怎么有时间偷盗考题呢?”   沈大夫人眉头一挑:“你这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杜令宁信誓旦旦:“请您不要为难薛锦棠,学生这就去一趟燕王府,找人来作证。”   燕王世子爱慕锦棠,这小小的事情,他肯定是愿意为锦棠做的。只要燕王世子来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沈大夫人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会道:“你不用去了,燕王世子现在就在女学跟徐先生商量事情,我派个人去问一下就知道了。”   杜令宁灿然一笑,清冷的脸上露出齐整的一排白牙:“那太好了,学生替锦棠谢过理事。”   沈大夫人淡淡一笑:“一切等问过燕王世子之后再说,你们不必站着了,先坐吧。”   退亲或者退学,薛锦棠只能二选一。作弊被抓,就是薛家人来了,她也有话可说。只是没想到竟然牵扯到燕王世子。这就有点棘手了。若燕王世子真插手了,她不仅这次不能动薛锦棠,以后怕都不能动薛锦棠了。   不过世事无绝对,她之前也怀疑燕王世子看上了薛锦棠,一心想等着燕王世子出手,以薛家攀龙附凤的心思,必然会主动退亲的。   等了这么久,燕王世子没动静,她也知道燕王世子是指望不上了。男人都是冲动的,燕王世子又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若真看上了,又怎么会忍得住?   沈大夫人也拿不准主意了,就看回话的人怎么说吧。   沈大夫人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杜令宁很高兴,她冲薛锦棠扬了扬眉,邀功。   薛锦棠也露出一个笑容,表示感谢。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沈大夫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无外乎是想让她退亲。她一定会答应的。有沈鹤龄之前说的那样一番话,给出的那样一番优厚的条件,就算是退亲了,薛家老太爷只会高兴,绝不会生气。   原来的薛锦棠死了,命格没用了。薛老太爷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一成亲就死的命格,一心想把这好亲事换给别人。眼下有了这么个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把握住的。   薛家老太爷高兴了,他就不会为难她,她还能继续留在女学,实在是一举数得。   所以,她知道沈大夫人的打算,却并不担心。只是没想到杜令宁回来,还把赵见深给牵扯进来了。好不容易才跟他说清楚,他会不会认为她欲拒还迎?   薛锦棠抿了抿唇,心里焦躁却不敢露出来。   过了一会,去问话的下人小跑着回来了,她大喘气道:“夫人,燕王世子来了,在后头呢,马上就到。”   杜令宁一喜,没绷住清冷的神色,再次冲薛锦棠飞了眼神。   她就知道,这么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燕王世子是不会错过的。   沈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她捏着帕子,走到门口,笑着迎接赵见深进来,把事情说了一遍:“……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冤枉了人,所以派人去跟世子咨询,没想到您亲自跑了一趟。”   “嗯。”赵见深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薛锦棠身上。   身段娇娇软软,是他一针一针扎出来的。小脸蛋漂漂亮亮,是他一口一口亲过的。秀发香喷喷,他贪婪地嗅过;腰肢细得很,他掐过抱过,就是她的屁.股,也在他腿上坐过,碰过他最硬、最火热的地方。他活了两辈子,只亲近过她一个女人。   只是一夜没见,他就想得慌。见到了,更不好受。因为她很淡漠,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见深收回视线,板着脸,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喜怒来:“既然事情跟我有关,我过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一下,好像在等待什么。等了一会才说:“我昨天一直在军营,不曾回来,更不曾见过这位女学生。” ☆、55.冷漠   赵见深态度很清冷, 说出来的话十分笃定。   薛锦棠还好, 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既然说了从此是陌路,就该不认识才对,赵见深这样做,没什么不对。   杜令宁却勃然大怒,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两只眼睛跟刀子一样狠狠剜了赵见深两下。   沈大夫人笑得客气抱歉:“原来没有这回事,倒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无事。”赵见深声音低沉,瞥了薛锦棠一眼, 话语刻薄严厉:“如果不是本世子今天在这里,估计有些人就浑水摸鱼过去了。”   他语气里有对薛锦棠浓浓的嫌弃与鄙夷。   沈大夫人乐见其成, 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送了他离开。   杜令宁气红了眼:“他怎么能这样!莫说你昨天的确是去见他了,就算你没去见他,他也该帮你才是。”   他这样说,不仅没有替薛锦棠作证明,反而还会让人以为薛锦棠是个满嘴谎言的人,坐实了她偷盗考卷的事。   燕王世子怎么会这样!   “锦棠。”杜令宁慌了神:“都怪我不好, 要不是我自作聪明,你就不会这样了。这该怎么办?”   薛锦棠见她焦躁不安, 就握了她的手, 低声道:“不用怕, 没事的。”   杜令宁长长一声叹气, 十分自责:“唉。”男人心, 海底针呐。   “你先回去吧。”薛锦棠心里很感谢杜令宁为自己做的一切,这个时候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她还陪着她。   杜令宁不愿意走,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想陪着薛锦棠。   没一会外面又有人来了,是沈鹤龄身边的小厮:“薛小姐,我家少爷让我给您带个话,他已经去薛家了,您别担心。”   薛锦棠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沈鹤龄,等到了这句话,她是真的放了心。   阿鹤哥哥向来是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的。   薛锦棠微微一笑,跟小厮道谢:“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跑一趟。”   她这一笑,如日破云,有着挡不住的璀璨光芒。   小厮愣了一下,脸微微有些红,抿着嘴走了。少爷长得俊,从小就说过,一定要娶一个绝色的女子,能配得上她的女子为妻,燕京的名门贵女,女学里的学生通通入不了他的眼。   后来到了京城,少爷对薛计相的千金薛锦棠情根深种,只要她说出口的,少爷无论如何都会替她办到的。   有一回薛小姐生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要吃城南铺子上的搓鱼儿。少爷快马加鞭去买了搓鱼儿回来,用汤壶乘着,怕搓鱼儿洒了、凉了,就用布带子把汤壶绑在胸口,身上穿了大毛衣裳包着。就为了让薛小姐能喝上热气腾腾的搓鱼儿。   薛小姐生病忌口不能喝,少爷就把搓鱼儿放到薛小姐鼻子下面闻,说不能喝,闻一闻也是好的。   薛小姐长得漂亮,却并不是绝色。他还问少爷呢,怎么会喜欢上薛小姐。少爷笑着说,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永远都记得少爷当时的眼神,又温柔又向往,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惜薛小姐有婚约了,少爷只能默默付出,他其实很替少爷不值的。   少爷的这个未婚妻也叫薛锦棠,她长得的的确确是角色,笑起来也有弯弯月牙一样的眼睛,圆圆的可爱的酒窝。   少爷之前很排斥这段婚姻,这次出手帮她,应该是喜欢上她了吧。   这样真好,他不想让少爷痴痴苦恋一个得不到的人。   小厮走了,杜令宁瞪大了眼,抓着薛锦棠的胳膊拷问她:“怎么回事?你跟沈鹤龄是什么时候的事?”   薛锦棠没好气地瞪她:“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七公子是要跟我退亲。”   她是最好的朋友,薛锦棠也没打算瞒她,把事情的经过跟杜令宁说了,杜令宁啧啧嘴:“沈七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放着你这么个大美人不要。”   薛锦棠掐她的脸:“去你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倒把被污蔑作弊的烦恼给忘掉了一大半。   沈大夫人去而又返,见薛锦棠没有任何担忧害怕,就在心里冷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装什么呢?   “你回去吧。”沈大夫人指了杜令宁说。   杜令宁知道薛锦棠不会有事,冲她眨眨眼就走了。   两人眉来眼去,沈大夫人越发觉得薛锦棠没规矩,不过她没表现出现,反而和蔼道:“我们坐着说话吧。”   薛锦棠颔首淡然:“夫人有话请讲。”   沈大夫人微微一笑:“薛小姐很漂亮,也很聪明,犯了这样的大错,被人抓了个正着,还能淡然处之,这样厚的脸皮,实在令人佩服。”   薛锦棠也笑了:“夫人不计身份,为达目的做出栽赃陷害的事来,以堂堂尚书夫人的身份,陷害一个女学生,事后沾沾自喜,这样厚的脸皮,锦棠也很佩服。”   沈大夫人脸色一僵,又笑了:“果然是商户出身,就是没有规矩。”   “呵呵。”薛锦棠笑眯眯:“夫人出身大家,规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沈大夫人气了个仰倒。   这贱婢嘴皮子很伶俐,她早就领略过的。明知不该跟她耍嘴皮子,可她就是忍不住。   沈大夫人微微调整呼吸,又道:“不管怎么说,现在被关起来的人是你。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你主动退亲,考试作弊的事情,我替你掩过去;二、你不退亲,沈家主动退亲,到时候,你学业婚事两不保。”   “你很聪明,又是商户出身,应该会算这笔账。”   沈大夫人调气养息的本事一流,几个呼吸就恢复了平静,脸上还挂着高贵得体的淡淡微笑。   这样的微笑,真是一张假得不能再假的面皮。   薛锦棠最擅长打脸撕人面皮了:“夫人少说了一条,我还有第三条路。把七公子的生辰八字宣扬出去,到时候七公子绝缘于仕途,此生都不能入官场。”   沈大夫人果然脸色大变,瞳孔放大,惊骇地看着薛锦棠:“你、你怎么知道的?”   师父临走的时候,托了师兄告诉她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沈七公子的八字来求沈大夫人为她办事。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就去找算命先生问什么样的八字最坏,对男子来说是致命的,可以作为威胁的把柄的。   从算命先生那里她知道童子命是最坏的,不仅仅是童子命很难养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有规定,童子命的人不许出仕。所以很多童子命的人,会偷偷更改八字。   她想,沈鹤龄必然是童子命,所以幼时才会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才会找了原来的薛锦棠破命。那个女孩子也是命苦,父母双亡,摊上了薛家老太爷这样的祖父。   沈大夫人受到重击,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如何。夫人,你认为自己计谋天.衣无缝,却不知这世上永远都有你不知道的变故。你更不要用自己龌龊的心思去揣度别人。”   “这门亲事我愿意退。”薛锦棠平静道:“但是你要记住,以后在女学,管好你的女儿。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沈大夫人脸上还有残留的凌乱:“你果真愿意?”   “当然。”薛锦棠点头,她盯着沈大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我奉劝夫人,不要想着对我暗下杀手。我出事之时,便是沈七公子命格公布于众之日。我说到做到,你是知道的。”   她并未很凌厉地说话,声音却十分有力量,沈大夫人脊背一凉,因为她刚才的的确确动了杀死薛锦棠的念头。   薛锦棠顿了顿说:“去薛家叫人来吧,我早猜到会有今日,已经说服了家中祖父,他会答应的。”   沈大夫人如见鬼一样看着薛锦棠。   薛锦棠低头,掩住了眼中的嘲讽,沈大夫人该庆幸她的儿子是沈鹤龄,而不是其他人,否则她现在就已经把沈七的命格宣扬出去了。   重生之后,她也变得不是什么好人了。赵见深对她的追求爱慕,她不是没考虑过。她可以嫁给赵见深,借助赵见深去京城,要报仇或许更容易些。她动摇过,却没有那样做。   她想回去见纪琅。就算没有纪琅,她也不能那样做,她并不喜欢赵见深,这样利用他,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退一万步说,她愿意利用,赵见深会乖乖让她利用吗?他那个人手段凌厉,翻脸无情,她跟他斗心眼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薛锦棠很意外,薛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祖父薛老太爷,还有一个男子三十出头,身姿朗朗,面皮白净,杏眼菱唇,非常的俊美。   他慢慢来,走得近了,薛锦棠不由瞪大了眼。这个人跟她长得太像太像了。她不止一次听舅母说过,她长得不像郑家人,不像母亲,像她的父亲。   她是遗腹子,没见过父亲,可她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因为她跟他真的太像了。   可是,父亲不是外出游学滚落山崖丧命了吗?   她震惊地看着对方,对方也震惊地看着她,显然也是没想到两人容貌会如此的相似。   薛老太爷看了薛锦棠一眼,神态从容地跟沈大夫人打了招呼,开门见山地说起了退亲的事宜。   沈大夫人实在是诧异。她是真没想到薛锦棠竟然真的拿得起放得下,竟然真的能说服薛家这几个老东西。   她微微一笑,端着尚书夫人的得体大方款,邀了薛老太爷去了另外的房间。   没一会,薛老太爷回来了,他没多说什么,只说亲事已经退了,薛锦棠在女学的学业保留住了。他冲薛锦棠微微一点头:“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出了门,薛锦棠遇到沈鹤龄,他一袭天青绣竹锦袍,谦润明朗如映水明月,两只眼睛里神色淡淡的。   “薛小姐,一别两宽,愿你早日嫁的如意夫婿。”   他跟薛家老太爷交涉了,薛家人的无耻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们的要求他十之八九都答应了。薛家人完全没替薛小姐考虑过。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了。不过他也仁至义尽了。   薛锦棠没有任何慌乱后悔,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算是皆大欢喜。真说起来,她还是高兴的多,为沈鹤龄高兴。   她微微颔首,浅浅一笑,脸颊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谢谢,也祝七公子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归。”   她的语速语气,微笑的样子,水灵灵的眼眸,真的很像盈盈。也只是像而已,谁也不能取代盈盈在他心里的地位。   两人含笑点头,各自离开。   了却一桩大事,沈鹤龄神清气爽,他清冷的眸中终于有了点点笑意,他对小厮吩咐道:“把东西收拾一下,三日后,我们回京城。”   小厮傻了眼,微微叹息。少爷啊少爷,京城的那个薛小姐,哪有燕京的薛小姐美貌呢。虽然她人好,但是……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了啊。   沈鹤龄从腰间抽出折扇,在小厮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别傻站着,快去。”   身上背负婚约,他从不敢泄露心意,现在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追求盈盈了。沈鹤龄心情轻快,眼睛都比之前亮了几分。   小厮看着自家少爷因为高兴而神采奕奕的脸庞,默默把说有话都咽了下去。罢了,少爷高兴就好。   沈鹤龄又交代了小厮几句,就步履不停去了教算术的先生那里。他之前给先生代了半个月的课程,现在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算术先生正埋头整理考卷呢,见沈鹤龄来了,神色肃然地跟他说:“我正想去找你。关于薛锦棠作弊这一事,我觉得很可能是个误会。”   沈鹤龄自然知道是个误会,他还知道明天就会对外宣布是误会,替薛锦棠洗刷冤屈。不过听先生这话,他应该是有什么证据,若是能拿出来,那就更好了。   “我也觉得是误会,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学生很聪明,她的学习很好,平时上课我出的题目她都能很快回答上来。之前我有一个精通算术的好友,从京城给我寄来题目考我。我没算出来,薛锦棠来我这里交作业,看到题目很快就做出来了。”   “她没用算盘,是用一种特殊的算法,像鬼画符一样,我实在是弄不懂。我也怀疑她的答案是错的,可是京城的好友却说薛锦棠的答案是对的。我又出了刁钻古怪的难题考薛锦棠,她总能很快回答上来。”   “我出的那些题,比这次考试的题目难太多了,她真的很有算术的天分,实在是没必要去偷盗考卷。”   沈鹤龄脸色微微一变:“先生,她之前有没有留下计算的稿纸?”   “哦。”算术先生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这是她丢了,我捡回来的,你看看,我搞不懂。”   那张纸皱皱巴巴很显然是被揉成团再次展开的,沈鹤龄接了纸,看了上面的算法与字体,眼皮子跳了几跳。   “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跟先生探讨。”   “唉、唉……”算术先生喊了两声,想让他把稿纸留下来,沈鹤龄已经如一阵风般离开了。 ☆、56.盈盈   那种阿拉伯人的算数方法, 是他的老师、盈盈的外祖父、前户部尚书薛计相的方法。   盈盈会, 他也会。但是并不排除其他人也会。可是那张纸上的字体, 跟盈盈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个女孩子,她跟盈盈同名同姓, 会阿拉伯算数方法,她身上到底还掩藏着什么秘密……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又觉得不可思议。   沈鹤龄去了藏书楼, 翻找今年女学的入学考卷。   薛锦棠考的术数计量、吟诗作对这两科,他一一翻找,看到了薛锦棠名字的卷子,就抽出来。   对画吟诗, 薛锦棠作了一首诗:十里荷花带月看, 花和月色一般般。只应舞徹霓裳曲, 宫女三千下广寒。   这是他做的诗, 他给盈盈做的诗。就提在盈盈画的月夜风荷图上, 纪琅也在上面提了诗, 他们两个都想要那幅画,他跟纪琅打赌赢了纪琅。那幅画就放在他京城的书房里,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   这首诗, 只有他、纪琅、盈盈, 他们三个人知道。薛锦棠又怎么会知道,除非, 她就是盈盈。   沈鹤龄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相信, 又不敢相信地跑到徐樱那里要了薛锦棠画的画。   娴熟的画技, 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风。薛锦棠就是盈盈。   沈鹤龄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他迫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盈盈怎么会变成薛锦棠,怎么会到北地来。   他将属于薛锦棠的这些东西都拿走,放回到自己房间。   小厮见他白着脸进来,又步履慌乱地走了,被他失魂落魄地样子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拦住了他:“少爷,你要去哪里?”   沈鹤龄脚步不停,用手将他拨开:“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脸孔雪白,声音紧绷,脚步很急,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小厮拦又拦不住,就跟着他一起朝外走:“您要去哪里,我帮你叫马车。”少爷这个样子,实在不能骑马。   沈鹤龄点头说好,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径直朝薛家去。马车到了薛家门口,沈鹤龄却不下马车。   这一路过来,他也平静了很多。他不能闯到薛家去。   “罢了。”沈鹤龄道:“我们回去吧。”   这两天休息一下,两天之后,她就到女学了。有什么话,都等两天后再说。   ……   薛家祠堂大开,因为西府大老爷薛文举回来了。   这可是惊动整个薛家的大事。   大老爷长得好,虽然是姨娘生的,却记名在老太太名下,对外都说是嫡子。   十五年前,大老爷乡试中举,名次靠前,那可是薛家第一位举人。只可惜,他中举没多久出去游玩坠落山崖死了。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庶出的,薛老太爷就把希望寄托在有孕的大太太身上,几个月后,大太太产下一女,撒手人寰。   西府绝了后,薛老太爷一直在其他房物色人选过继,本来都定好了人,上个月却突然反悔,绝口不提了。   当时人人纳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大老爷要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了娇妻幼子一起回来。   薛文举很幸运,那天跌落山崖,命不该绝,碰上了去浙江任知县的宋英一行人。宋大人救了他一命,可惜薛文举摔了头,失去了记忆。   宋大人带着他去任上,替他在浙江安排了户籍。薛文举俊美出众,谈吐得体,宋大人爱他的才华,宋二小姐爱他的容貌,宋夫人爱他无父无母,三人合计之后,就招了薛文举入赘。   薛文举成家之后,便想着立业,在宋家的支持下,从秀才开始考起,一路成为举人、进士,三年前被授予庐州府庐江县的县令,正七品的官。   今年年初,薛文举三年任满回京述职,在京城蹉跎奔走了大半年,才被授予北平府怀柔县县令一职。   一个月前,薛文举到了怀柔县,见当地人物风貌格外眼熟,渐渐地竟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先写信给薛老太爷,请他去怀柔县见了面,又隔了一个月,才回到薛家。   郑太太抹着眼泪说:“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临死前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他倒好,如今娇妻爱子升官发财,将你母亲忘了个一干二净。昨天见面,我说让宋氏给你母亲的牌位磕头行礼,你爹护着不让。晚上,那宋氏就过来了,让我今天搬出去,给她的女儿腾院子。”   宋氏态度嚣张,咄咄逼人,郑太太自然不怕。她本来就不是薛家的人,要不是为了照顾薛锦棠,薛家请她她也不一定会来呢。   “只是苦了你。”郑太太握着薛锦棠的手,很是舍不得:“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你跟沈家退了亲,又生了这么个模样,她恐怕会拿捏你的亲事。”   薛锦棠也舍不得郑太太。她不想郑太太担心,就笑着说:“我的身子现在已经好了,舅母搬出去其实也挺好的,我放假了,直接回郑家,不到薛家来。”   郑太太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舅母?”薛锦棠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哄得郑太太眉开眼笑,觉得搬出去很好,能时常跟薛锦棠见面,还不用处处受薛家人的眼色。   薛锦棠替她把东西放到马车上,吩咐荣姑、杏枝好生把郑太太送走,她自己转回内宅,去见宋氏。   中午吃饭前,薛老太太就派了人来,让她今天去拜见新母亲。眼看着已经到傍晚,是到了请安的时候了。   她一路来到宋氏跟大老爷住的院子,人才到门口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院子里的丫鬟都很面生,想来是大老爷跟宋氏带回来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她们看她的眼神,探究中又带着惊奇,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一个婆子走过来,她给薛锦棠行了礼,自称叫王嬷嬷,先是呵斥了丫鬟几句,眼睛在薛锦棠身上转了一圈,就笑着说:“四小姐真是漂亮,嬷嬷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姐。怪不得老爷特意跟夫人说,让夫人无论如何也要见见您。您请跟我来,夫人等了您半天了。”   薛锦棠哂然一笑,宋氏进门,不向母亲行礼她能理解,毕竟宋氏当初嫁给大老爷的时候并不知道大老爷家中已经有妻子。宋氏是官宦小姐,自认为是大老爷的原配,这个可以说得过去。   可是她第一天就撵了舅母走,这样的人会特意等她半天?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薛锦棠不动声色,跟着王嬷嬷进门。宋氏三十出头,身穿象征着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梳着弯月髻,头戴金镶翠挑簪,打扮得端庄雍容。   薛锦棠进门给她行礼,宋氏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她。   “快起来吧。”宋氏声音平常:“到母亲身边坐。”   母亲……   薛锦棠应了一声是,坐到宋氏下首。宋氏竟然走到薛锦棠旁边,跟她紧挨着坐了,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个不止。好像她脸上有花一样。   薛锦棠心里毛毛的,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盯着她瞧。   宋氏察觉了她的情绪,笑着松开了手:“我听大老爷说你长得好,跟大老爷十分相像,本来有些不信。毕竟大老爷是男子,你是女子,就算是像,顶多五六分罢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母亲有些大惊小怪了,吓着你了吧。实在是对不住。”   她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掩不住的喜悦,好像还有几分放松的意味在里头,薛锦棠抬起头来看她,对着她微微摇头,笑着说:“夫人太客气了。”   宋氏自称母亲,薛锦棠叫她夫人,其实是拉开距离的意思,宋氏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她长着容长脸,白皮肤,狭长的单眼皮,这样笑起来,很有几分妩媚。   薛锦棠有些困惑。听舅母的话,宋氏应该是个非常难缠的人才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热情好相处。   不过太热情了,薛锦棠有些不习惯。   宋氏又笑着让丫鬟给她端茶,先夸她长得好,又夸她又才学能考进女学,还说要把她当亲生女儿疼。   正说着话,突然打门口跑进来一个两三岁脚步蹒跚的小孩子。他扭着身子进来,仰着头冲薛锦棠笑,两只小手伸得长长的,要薛锦棠抱。   这孩子跟宋氏长得很像,白白的皮肤,狭长的单眼皮眼睛,见人就伸手,一点都不怕生,挺可爱的。   没等他走到薛锦棠身边,宋氏已经起身将他抱进了怀里:“这是荣哥儿,你的小兄弟。”宋氏又指着薛锦棠,让他叫姐姐。   荣哥儿笑嘻嘻,姐姐、姐姐地叫,一派天真活泼。   没一会,大老爷薛文举也回来了,宋氏抱着孩子迎到门口,薛文举接了荣哥儿,逗弄了几句。见薛锦棠也在,他愣了一下,欣慰地笑着说:“你要多朝这里来,你母亲是个好相处的人。你兄弟还小,有空帮你母亲带带荣哥儿,相处久了,感情深厚,日后你出嫁,荣哥儿也是你的靠山。”   宋氏爱怜地摸了摸薛锦棠的头,眼里都是满意:“我很喜欢锦棠,荣哥儿也喜欢这个姐姐。”   薛锦棠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宋氏的亲近、荣哥儿的笑容、大老爷的欣慰都很真实,他们也没有必要伪装,但是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近,她总觉得怪怪的。   薛锦棠告辞走了,第二天上学前来辞别宋氏,见家里很多地方都挂上了红绸,好像是好办喜事的样子。   宋氏笑得温婉亲切:“你是十天回来一次吗?”   “是。”   “那你五天后请假吧。”宋氏道:“你妹妹五天之后要出嫁了。她在怀柔备嫁,你父亲今天就去接她过来。你们还没见过面,没好好相处呢,她就要嫁人了。”   宋氏叹了一声,有些伤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薛锦棠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去上学了。那个没见面的妹妹,据说今年才十三,比她还小两岁,现在就嫁人,不知道她要嫁什么人。   薛锦棠坐了马车去上学,才走没多远,马车就停了。   “怎么回事?”她坐着没动,声音里有几分紧张。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去上学这一路上,但凡马车停下来,准没好事。   “小姐,有位公子拦住了我们的路。”   外面传来沈鹤龄清冷的声音:“薛小姐,在下有事请教,请薛小姐下车一叙。”   薛锦棠微微松气,既然不是赵见深,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下了马车,沈鹤龄身穿月白色杭绸直裰,身姿高挑,双目清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薛锦棠怔了一下。她了解沈鹤龄,沈鹤龄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清,这样笑是很少的。   “走吧。”沈鹤龄拿扇子击了一下手掌:“去我的车上说。”   杏枝拉住薛锦棠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她又看了沈鹤龄一眼,满满的都是警告与防备。   “没事。”薛锦棠拍了拍她的手,跟在沈鹤龄身后,朝另外一辆马车走去。   沈鹤龄撩了马车的车帘,让薛锦棠先上去,他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坐上去。   他视线从薛锦棠脸上扫过,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真是漂亮。如玉般的脸颊,精致的鼻梁,嫣红的唇,姣好的下巴,修长的脖颈,没有一处不美的。   她跟盈盈长得不像。有两处却十分类似,她们都有冰雪般晶莹白皙的皮肤,明亮如星子、清澈如小溪的双眸。   他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的。   “盈盈。”沈鹤龄声音有些发抖:“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一句盈盈,让薛锦棠心头酸软。这世上叫她盈盈的人已经不多了。   母亲与外祖父都不在了,只有阿鹤哥哥与纪琅会叫她盈盈了。   再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小名,她的情绪也有些受不住。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叹息道:“阿鹤哥哥。”   这就是他的盈盈,沈鹤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只眼睛微微发红地看着她:“盈盈,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在别院养病吗?你怎么会在北平府,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发抖,手也在发抖,眼睛里都是疼惜。薛锦棠想起他们之前无忧无虑的时光,突然哽咽,两行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儒雅俊秀、疼爱她的父亲竟然跟汝宁公主勾搭成奸,趁母亲生产时买通稳婆,害母亲一尸两命。她得知父亲要娶汝宁公主,心里替母亲不值,搬到了别院,直到汝宁公主与父亲成亲三个月后才第一次拜见她。也是那晚,汝宁公主派人拿刀夺了她的性命……   昔日她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母亲与父亲的心肝宝贝,纪琅与沈鹤龄疼着、护着的小妹妹。短短一年,她先后失去外祖父、母亲,又看到了父亲的真面目,这让她如何承受?   她一直忍着忍着,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分担,现在见了沈鹤龄,她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实在忍不住了。   她咬着唇不哭出声,沈鹤龄心痛如绞:“不怕,不怕。”他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压抑地安慰她:“阿鹤哥哥在,你别怕,慢慢说,不怕啊。”   他一声一声的安慰,紧紧搂着她,薛锦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车停在郊外一片草坪上,车内的哭声渐渐低了,响起少女沙哑的声音。她将事情的经过跟沈鹤龄说了。   沈鹤龄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薛锦棠以为他不信,苦笑一声:“要不是我亲身经历了,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沈鹤龄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掐进了手心。   他不是不信,他是后悔、是自责。   汝宁公主不许盈盈出门,他再也没见过她,他该想到她是出事了的。他想到她失去自由,想到她可能受苦,却没想到汝宁公主这么心狠手辣。   师父将盈盈托付给她,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没能保护好她,再次见到她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她。他不分青红皂白,护着亲生的妹妹,给她难堪,寒了她的心。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污蔑作弊,还跟她退了亲事。   盈盈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不知道他母亲与妹妹污蔑他作弊的事,其实他知道的,他知道却不告诉她,就为了能顺利退亲。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她了。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自作聪明的人吗? ☆、57.护短   沈鹤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怎么会不信你, 我只是怪自己没有护好你, 辜负了师父所托。”   我是你的阿鹤哥哥,你难道忘了吗?   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的那个人不是沈鹤龄,而是你的阿鹤哥哥。   “你别怕, 我会护着你的。”   薛锦棠恢复了冷静,被泪水打湿过的眸子清亮如水:“我要在女学拿到好成绩,顺利毕业,早日回京城。”   她语气坚定, 显然早有打算。   沈鹤龄垂了眼皮,再次抬起眼眸已经恢复平静:“纪琅还在等你, 是该回去。”   薛锦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把话咽下去,只缓缓点了点头。纪琅不是她要回去的主要原因,她要复仇,要进宫,早抱着玉石俱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了。   沈鹤龄见她眉头微微蹙着,知道她在担心女学的事情, 就轻声安慰她:“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应该可以直接升为上舍生。一年之后, 就可以离开。这中间还有提前参加考试、提前毕业的机会, 我会给你争取到。”   薛锦棠诧异:“那你不回京城了吗?你不去追求你的心上人吗?”   因为跟沈鹤龄非常熟悉, 薛锦棠在他面前并不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诧异惊讶, 两只眼睛瞪圆了看着他,清澈如水、明亮如星,好像望到他的心里去。   他最爱的就是她这样一双眼睛,像欢乐的溪水、懵懂的小鹿、春日枝头冒出的第一片嫩芽。   “谁说我的心上人在京城了?”沈鹤龄微微一笑,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薛锦棠轻轻揉着额头,瞪了他一眼。   沈鹤龄笑得更欢,清冷如深秋皓月的双眸里都是温情:“你别管我的事,我有分寸。”   他不愿意说,薛锦棠也不好勉强。他们这几个人里,阿鹤哥哥心思最难猜,她跟他玩心眼子,真没有成功的时候。   她不哭了,情绪恢复了平静,沈鹤龄也比刚才好受了很多,他跳下车去,声音朗朗地对她说:“下来,我们洗了脸再回去。”   草坪旁边是一片明亮的湖泊,湖水清浅冰凉,薛锦棠蹲在湖边,双手捧了水泼在脸上。哭了一会,脸干干的,眼睛也有点痛,被凉水这么一冰,舒服了很多。   她打算用袖子擦脸,沈鹤龄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按在她脸上,眼睛被蒙住了,薛锦棠抓了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没好气看着沈鹤龄。   总是这样捉弄她,过分!   沈鹤龄不说话,只是笑容浅浅看着她。薛锦棠被他弄得没脾气。这人总是这样,明明是他捉弄她在先,却屡屡挂着无辜的笑容,让人发不出火来。   薛锦棠擦了脸,打算把帕子扔给他,待看到帕子的时候,不由笑出声来。   “这个帕子你怎么还留着?”   两年前他们三个去杭州游西湖,听人说西湖夜景更有意味,就踏着月色而去。那晚西湖处处芙蕖,清香阵阵,晚舟慢摇,一轮明月当空,投入水中好似玉盘。   三人作了男子装扮,舟上还叫了一个会唱曲的姑娘,咿咿呀呀唱着杭州小调。   纪琅来了诗兴,要跟沈鹤龄斗诗。由她来做裁判。最后她判了两人平局。唱曲的姑娘挑着细长眼,启着红唇,用娇软的吴侬暖语告诉他们,可以靠岸把自己做的诗提在扇子上、刻在雕核上,绣在锦囊上。   三人都觉得有趣,就泊了小舟上岸,她要了一个小船核雕,纪琅要了一个锦囊,他们都猜沈鹤龄会要扇子,不料他却要了一方锦帕,还让人当场绣了一句诗:湖中月是天上月。   她跟纪琅觉得这开头很好,等着他说第二句,他只是笑笑,说暂时没有了,回头想起来了再补上。   当时她跟纪琅还笑他扫兴。回京城之后,她的小船核雕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保留着那方帕子。   薛锦棠突然很好奇:“后面你想起来了吗?”   沈鹤龄目光落在她脸上,即温柔又有几分迷茫,好像透过她看到其他人一样。   “还没有。”沈鹤龄从她手里把帕子拿回来,抬起头替她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水珠:“等我想起来了,一定告诉你。”   “走吧。”沈鹤龄把帕子揣进怀里:“我们去学里。”   耽误了这么久,天色已经不早了。马车快到女学的时候,薛锦棠叫停了车,她没有继续坐沈鹤龄的车直接进女学。   “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沈七公子,我跟你共乘一辆马车……”薛锦棠啧啧嘴摇头:“怕是那些人的眼刀都能把我杀死。”   沈鹤龄笑了笑,替她撩了车帘,扶着她下车,等她走了,他眸色才微微暗了,把帕子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折叠整齐。   湖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会有亲口跟她说这句话的机会吗?   薛锦棠刚进大门,杜令宁就过来迎她:“沈大夫人说是苏月儿偷盗了考题,诬赖攀咬于你。已经除了苏月儿的学籍,撵她回去了,还说永远不许她再参加考试。”   杜令宁哼了一声:“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她了,少了一只嗡嗡嗡的苍蝇真是好极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解决的,苏月儿这是恶有恶报,自作自受。薛锦棠也微微一笑:“就是好极了。我真是不耐烦应付她了。这样放走了她,有些便宜她了。”   杜令宁嘻嘻一笑,低声说:“我跟其他同窗给她收拾衣物的时候,朝她的衣箱里投了一包痒痒粉,有她好受的。”   “你……”薛锦棠吃惊地看着她,又笑了:“你做的真好!”   杜令宁摆出好色之徒的模样,捏她的脸:“我这么好,小美人怎么报答我?”   “一天到晚,没个正行,你给我做妹妹吧。”薛锦棠捏她:“我没你这样的姐姐。”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被这次作弊的事情所影响。   第二天上午是算术课,薛锦棠如常去上课,她走进教室,原本有说有笑的教室里突然静了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看着她。过一会,又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薛锦棠微微皱眉,走到自己座位上。   她的课桌上,被人贴了张大大的纸条,上面写着:偷题作弊,让人背锅,卑鄙无耻,不配做人。   纸张很大,字写的也很大,生怕别人看不到,还特意用了大红的朱砂。   薛锦棠没说话,抬头把环顾教室,众人又窃窃私语变成了嘲笑,有几个还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薛锦棠没说话,若无其事地坐下,拿手在字上按了按,墨迹未干,很显然才写没多久。这教室里的人,十之八九都知道是谁写的。   薛锦棠揭了纸,虚虚地卷了就出去。有人拦住她:“马上先生就来了,你去哪里?”   薛锦棠不紧不慢,平静急了:“自然是去戒律堂,这是物证。”   那人有些慌乱,朝左边方向看了一眼。   薛锦棠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片坐了七八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算术课的课首钟婷婷。   钟婷婷学习很好,只是教算数的先生更喜欢薛锦棠,平时没少夸薛锦棠,有一次还说薛锦棠成绩好,更应该做课首。   钟婷婷表面对薛锦棠客客气气,心里却很不服气,不过薛锦棠谨慎,她一直没抓到把柄。   这一次总算逮到了机会,她就想好好羞辱薛锦棠一番。   苏月儿分明是替罪羊。就算苏月儿不是替罪羊,她也要对外说苏月儿是替罪羊。谁让薛锦棠那么讨厌,总在先生面前显摆呢。   她想薛锦棠看到了这些字,一定会恼羞成怒把纸撕碎的。牵扯到盗题抄袭这样的事,她遮掩还来不及。只是没想到薛锦棠镇定的很,一点不生气,还要把纸交给戒律堂的人。   钟婷婷站起来,走到薛锦棠面前拦着她:“马上就要上课,你回到位置上去,不要随便走动。”   “那不行!”薛锦棠不听她的。   “我是课首。”钟婷婷不高兴地呵斥道:“先生许我辅助管教之权,先生不再,你们都要服从我的管教。否则,不遵从纪律,我有权利罚你。”   薛锦棠淡淡道:“钟课首也是大家小姐,应该听说过欲要正人,必先正己这句话。你要管教我,也该先把不遵从纪律乱贴纸张、污蔑骂人的人先抓出来才是。身为课首,放任同窗之间互相攻讦辱骂,你当的是什么课首?”   钟婷婷早就看薛锦棠不顺眼了,今天她就想给薛锦棠一个教训。   “我怎么做课首,轮不到你来说。而且人家说的也没错,你本来就偷题作弊……”   她正说得带劲,算术先生跟沈鹤龄一起来了。   算术先生身体刚好,走路慢慢的,沈鹤龄快走了一步,站在两人旁边问:“怎么回事?”   他就是怕薛锦棠受委屈,所以跟先生一起过来说明情况,没想到还是晚了。他语气熟稔带着关心,钟婷婷看了他一眼,委屈道:“薛锦棠不遵守纪律,要出去,学生拦不住她。她还说我不配当课首。”   真不怪钟婷婷误会。沈鹤龄替算术先生授课,一直清清冷冷的,到上课时间就来,下课就走。他年轻俊美,却从不跟女学生搭讪,其实也有避嫌的意思。唯一跟他说得上话的,就是钟婷婷了。   他授课这段时间以来,只跟薛锦棠说过一次话,还是放学之后,在亭子里。事后有好事的学生问薛锦棠怎么回事,薛锦棠就说沈鹤龄要她跟沈芳龄道歉,被她拒绝了。   她这个解释,大家都相信了。因为薛锦棠不得沈家人喜欢,又得罪了沈七公子,虽然是未婚夫妻,沈七公子对她的冷淡厌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担心的样子,关切的语气,让钟婷婷自然而然地认为沈鹤龄是在跟她说话。于是她说了好些薛锦棠的坏话。   沈鹤龄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你的意思,你这个课首管不住薛锦棠?”   钟婷婷点头:“她太过分了。”   “你确实不适合做课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是做普通学生比较适合你。课首你先别做了,明天我重新选个人来。”   沈鹤龄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这样,你可满意了?”   钟婷婷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薛锦棠的错,该受罚的是薛锦棠啊。   “七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你不必说了。”沈鹤龄冷冷地打断她,虽然声音没有很严厉,但是那语气里的不喜是那么明显。   他看都不看钟婷婷一眼,从薛锦棠手里抽了那张纸,然后让薛锦棠回教室去,他跟算术先生说了几句话,走进教室,问大家这是谁写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回答的。钟婷婷脸色苍白,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说也不要紧,既然是用红笔写的,墨迹才干,那写字的笔应该就在教室里,我搜一搜,总能搜到。”   他并未动怒,神色只是淡淡的:“我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把人供出来,其他人就不追究了。若是让我搜出来,这件教室里的所有人,除了薛锦棠之外,都要被开除。该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我数到三。一……”   “七公子,我说,是课首钟婷婷。”   随着一个学生主动站出来,其他人纷纷站出来,说钟婷婷是怎么做的,还说了什么话,之前又私底下做了哪些事,如何污蔑薛锦棠。   算术先生听了个目瞪口呆。他是绵软的性子,典型的好好先生,平时学生们娇软可爱,他看着心里也喜欢。就是钟婷婷学习不如薛锦棠,却也是个宽和大度,积极向上的女孩子,怎么私底下竟然如此不堪,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   薛锦棠也是很吃惊。她知道钟婷婷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她竟然还做了那么多的事。   钟婷婷哭着说没有,说纸上的字是她写的,其他的事情她没做过,是那些人攀咬。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了。   沈鹤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薛锦棠身上,宣布今天上午不上课,先处理钟婷婷的事,让大家都散了。等戒律堂的人来领走了钟婷婷,他才走到薛锦棠那个身边,问她:“没吓着你吧?”   薛锦棠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没见过人间险恶的小孩子,之前比这更恶劣的事情都遇到过,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说的平常,沈鹤龄听得心痛。   他是很想守护盈盈,让她一生都快乐无忧的。可是他没有做到。其他地方他不敢保证,但是在女学,他在,谁也别想欺负盈盈一分一毫。   “回去吧。”沈鹤龄说:“早点午睡,下午丹青课,我们要上山。”   薛锦棠纳闷:“丹青课,你也去吗?”   “下午的丹青课跟之前不一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不想拿到第一名吗?我陪着你,保证你能拔得头筹。”   沈鹤龄柔柔一笑,像从前那样伸手要去戳她的脸,薛锦棠头一偏躲开了。   看着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沈鹤龄愣了一下,失策了。   薛锦棠咯咯一笑,神采飞扬:“没想到吧。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已非昔日盈盈也。”要感谢杜令宁,总是捏她,她都学会躲了。   她笑得开心,沈鹤龄心头一动,双眸里也盛了笑意。这样的盈盈,是他喜欢的模样。要是她能把盈盈留在燕地,一直这样守着她,能不能让她忘掉深仇大恨,永远这样开心呢。 ☆、58.营救   下午丹青课到学堂之后, 徐先生宣布今天不教丹青, 教大家到山上挖矿石做亲手做颜料。   之前徐先生教过大家如何分辨采掘红土、雄黄、朱砂、铅丹等矿石。不过这些矿石遍布不同的地方, 想要找齐很不容易。   女学后的娘娘山上,赭石最多, 其他的矿石零星也有一点,这就要靠缘分了。徐先生要求大家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找一块赭石回来, 两个时辰之后再回到课堂教作业。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徐先生就让大家出发去娘娘山。   大家都是结伴进山,也有落了单的叫自己的丫鬟陪着。杜令宁家里有事,上午请假回家去了,薛锦棠本想回去找杏枝过来, 又想沈鹤龄说了陪她一起, 就跟大家一起朝山脚下走。   秋高气爽, 碧空如洗, 山上青松墨绿, 丹枫似火如霞, 野草在秋风的吹拂下变成了深赫色,还有不知名的果子已经熟透, 挂在枝头一片橙黄。山上五彩缤纷, 仿佛穿上一袭锦绣华服, 不见萧瑟,反而色彩艳丽, 生机盎然。   女学生们都娇滴滴的, 一开始不想来, 觉得挖石头什么的实在是没意思。待见到这山间如此景色,纷纷抛开之前的想法,觉得一边挖石头一边游览欣赏山间景色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薛锦棠从小在南方长大,之前出去玩也是去苏杭,北地的景色她见得少,也觉得津津有味。   沈鹤龄人已经在提前到了那里,他穿着方便上山的窄袖服,肤白腿长,气度温润,将大半女学生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几乎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女学生都会停下来,跟他打个招呼,说一声“七公子好。”   沈鹤龄清清淡淡的,或是微微点头,或是嗯一声,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远远看到薛锦棠来了,他走下来迎着薛锦棠,熟稔地接过她手里的挖掘工具:“走,我们进山。”   这时候山脚下还有很多女学生,他跟薛锦棠说话,还跟她一起进山,不少人都看到了。加上上午他替薛锦棠出头,把钟婷婷撵出女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众人立刻窃窃私语。有好几个人冲薛锦棠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说话的声音很不小。   “不是说七公子很讨厌薛锦棠的吗?怎么他会对薛锦棠这么好?”   “他们不是退亲了吗?薛锦棠真是无耻,这样勾搭七公子。”   “你眼瞎啊,明明是七公子对薛锦棠献殷勤,想吃回头草。”   “那肯定是薛锦棠先勾搭七公子在先……”   沈鹤龄在前头走着,突然就停下来,微微提高了声音,冷冷看着那些人:“我跟薛锦棠如何,跟你们不相关。她从前是我的未婚妻子,以后就算不是了,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这样诋毁她,我是不会客气的。你们过来,跟她道歉。”   那几个女孩子都自认为自己有些脸面的,不想被沈鹤龄这样冷着脸说了一顿,又气又难堪,心里怨恨薛锦棠,到底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只能忍着羞辱过来道歉。   薛锦棠之前在京城有外祖父宠着,纪琅、沈鹤龄护着,没受过什么委屈,来到燕京之后,什么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都是她自己扛着的。今天有了沈鹤龄替她扛,像从前一样,她心头一暖。   等两人进了山,跟那些人拉开一些距离之后,薛锦棠就说:“阿鹤哥哥,我现在已经不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其实你不必为我出头。”   “可不管你的身份怎么变,你都还是盈盈,都是我要护着的人。我答应了师父会照顾你,就一定不会食言。你难道忘了,我可是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的人。”   沈鹤龄说着,从袖中抽出两块红布,抓过薛锦棠的胳膊,温柔地缠上去,细细地绑了,又在自己胳膊上也系了红布。   “走吧,别分开太远,红布看不清楚了,就要汇合,免得迷路了。”   娘娘山分前后,前山供百姓游玩赏乐,对所有人开放,后山只供达官贵人、女学开放。学生们散开了,山林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也有远处传来的说话声。   大半个时辰过去,薛锦棠还是一无所获。就在她累得不行的时候,突然挖到了赭石。她心头一喜,将赭石装进袋子里,准备去找沈鹤龄汇合。   头上的缓坡上,传来此起彼伏请安的声音:“见过世子殿下。”   在燕京能被称为世子殿下的,只有赵见深。她抬头见上面的小径上,一行人转到另外一边去了,那声音也慢慢没有了,偶尔有几个女学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一片红色在林间格外显眼,就奔着那红色而去。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那红色不是沈鹤龄,而是山间小路边的一颗高大的杨树,不知是谁在树干上系了红布,估计是做标识用的。   她正准备回头去找沈鹤龄,小路对面的丛林里,走出来两个人。前面那个身姿如松、宽肩长腿,气势凌厉;后面那个面白无须,儒雅文秀。正是赵见深与范全二人。   她转身就走,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对面传来低沉的呵斥声:“站住!”   薛锦棠只能原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赵见深是什么人,他早就察觉到对面山林中有人,本来以为是女学生,后来见了红布,又觉得是有人故意要引他来。   等见了薛锦棠,他就越发肯定她是故意的。   “民女见过殿下。”薛锦棠半跪了身体给赵见深请安。   “起来吧。”赵见深抓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带,薛锦棠就被他搂在怀里了:“你叫我来,有什么事跟我说?”   薛锦棠一惊,倒没敢反抗,只声音平稳道:“民女无意遇到殿下,并非故意在此等候。”   她身材不算娇小,可在赵见深看来,她就是非常娇小,被他这样搂在怀里,赵见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肌肤雪白、睫毛修长、下巴尖尖,真是没有一处不精致的。   更难得的是,她没有反抗,而是乖乖的,像个温顺的、待宰的羔羊。   她是想清楚了,决定靠着他了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乖。   虽然不明白她弃暗投明的原因是什么,却不妨碍他高兴。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只要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总是欢喜的。至于她要的那些东西,他通通可以给她,就像他之前承诺的那样。   小姑娘嘴硬,放不下脸皮。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好了。   赵见深笑了,在她脸颊上亲亲一吻:“既然不是故意等候,那便是你我有缘分吧。”   这个亲吻轻轻浅浅,不带情,欲,只有遮不住的喜悦。   薛锦棠慌了。她不反抗,不乱动,是知道他冲动起来有多吓人。只是没想到他误会越来越深,她不能让这误会加深了。   “殿下,与民女同行的还有一位伙伴,他一会就过来,请殿下放了民女。”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她是真害怕,她不想让沈鹤龄看到自己如此难堪的一面。更何况,沈鹤龄也知道,她跟纪琅从小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亲事。   越想心里越难受,薛锦棠眼泪有些忍不住涌。她极力压制着,眼睛还是湿润了。   赵见深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只是个巧合。   不过她的眼泪让他很难受,不能再继续强迫他。他松了手,薛锦棠两条腿都是软的,跌在地上。   赵见深又伸手想扶她起来,薛锦棠忙朝后挪,又赶紧爬起来,不想让他碰。   她避如蛇蝎的样子让赵见深相信,她的确没有撒谎。   原本心里头那点子喜悦烟消云散。   赵见深站着不说话,薛锦棠也不敢走,范全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气氛有一种诡异的低迷。   薛锦棠觉得心在油锅里煎一样,实在是难熬急了。他身上无形的压力,实在是让她无法承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沈鹤龄的声音:“盈盈,盈盈。”声音有些急,估计是不见了她,怕她遇到危险。   赵见深的脸色不变,声音却冷冷的:“是在叫你吗?”   薛锦棠稳着自己的心,恭恭敬敬的应声:“是。”   赵见深冷笑,他倒不知她还有个这样一个小名。那人叫的这般亲切,想来跟她很熟吧。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呢?   “那你怎么不回答?”   薛锦棠不想回答。这个时候,沈鹤龄是不适合出现的。但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不回答,沈鹤龄也很快能找到这里来,她高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沈鹤龄又喊了几声,听清楚她的方位,朝薛锦棠这边走过来。   他来得很快,一袭月白棉布衫,上臂系红布,真是公子如玉,翩翩有度。   “原来殿下也在。”沈鹤龄快步走过来,先给赵见深行了礼,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薛锦棠旁边,甚至还微微向前一步,挡她在身后。   这两个人,男的俊秀,女的美貌,年纪相当,胳膊间都系了红布,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一段时间没盯着,她跟沈鹤龄的关系就这么亲密了。为了留在女学,她竟然巴结沈鹤龄。他哪里不如沈鹤龄了?   赵见深心口堵得慌,脸上却分毫不露:“听说七郎与薛小姐已经退亲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沈鹤龄落落大方,爽快道:“其中有一些内情不足为外人道,现在退亲,等时机合适还会重新定亲。退亲,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他是男人,能感觉到燕王世子看盈盈的眼神不对劲。   他说着一笑,转头看了薛锦棠一眼,有掩不住的宠溺。   薛锦棠很担心,她知道沈鹤龄是为了帮她,可是这样,会给沈鹤龄带去麻烦。若是不承认,赵见深会以为她护着沈鹤龄,若是承认,赵见深会怎么想?   真是进退两难。   赵见深脸色挺难看的,他呵地一声笑了:“看来薛小姐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说这些话的功夫,路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因为下山的时间已经到了。不管有没有找到赭石,都必须要回去了。   赵见深也没再说什么,由几个人簇拥着,下山而去。   薛锦棠迫切想要完成学业回京城。藩王非诏不得离封地,藩王所出的儿子也是一样。只要她还在燕地,赵见深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只有离开这里,离赵见深远远的,她才能安全。   沈鹤龄挺担心的,问薛锦棠怎么回事。   薛锦棠也知道今天的事情瞒不过他,省去了自己求赵见深治病的事情,只说她画圣慈皇后庙的彩图,跟赵见深有了接触,赵见深想纳了她,被她拒绝。   “你不用担心。”薛锦棠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说:“他还算是君子,并未作出强抢的事情来。”   沈鹤龄听了,只是沉默。薛锦棠朝前走了两步,见他还站在原地,就回头去。   沈鹤龄抬起了头,目光直视着她,声音稳稳的:“这样不是办法,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他了解男人,知道男人都是得陇望蜀的。他是知道盈盈跟纪琅早就定亲了,知道盈盈心里有纪琅,舍不得盈盈伤心,所以一直默默藏着。可燕王世子跟他不一样,他位高权重,在燕京几乎是为所欲为,他要是真动了那个念头,谁又能拦得住呢。   “盈盈,你嫁给我吧。”   薛锦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怕纪琅知道了他打你啊。”   “好了!”她轻轻摇头,语气很轻松:“我有分寸,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真到那一步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向你求助。只是现在,真的不用。你牺牲自己的婚姻来护着我,以后如何面对你的心上人?阿鹤哥哥,你不必为我如此,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接受的。”   赵见深在燕京的确只手遮天,他若是真想,她就是嫁给沈鹤龄也无济于事。她也不想给沈鹤龄惹麻烦。   沈鹤龄垂了双眸,再抬起头,已经掩了情绪。只是想帮她吗?还是有其他自私的想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很清楚。   “我去向女学申请,尽快安排你参加毕业考试,让你早点进京城。”   原本三年的课程,才短短一年就要参加毕业考试,难是难了点,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鹤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情做成才是。   接下来几天,沈鹤龄忙着替薛锦棠走动,薛锦棠则跟着徐先生做颜料。到了家中办喜事的那天傍晚,薛家派了马车来接她回去。   到处张灯结彩,热闹轰轰的,一派喜气盈盈的样子。   来的宾客真不少。   宋氏打扮得很喜庆,见了薛锦棠拉着她的手,带她进了之前郑太太住的那个院子。进了卧房,大家都在。   薛老太太、东府老太太、还有薛锦瑶等一干女眷正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坐着。那女孩子穿着喜袍,头上堆满珍宝,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两个大腮红,嘴也红红的,很难看出她长得像谁。   宋氏跟薛锦棠介绍:“这是你妹妹,原来跟我姓宋,小名唤作玉翎,现在已经上了族谱,更名叫薛锦翎了,你叫她阿翎就是了。”   宋氏又让薛锦翎叫薛锦棠姐姐。   薛锦翎羞涩抬头,又很快低下头去,宋氏拿帕子按了按眼圈,颇有几分伤感:“才见面呢,就要分开了。”   一语未毕,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人喊着新郎官来了。喜婆把盖头蒙在新娘子头上,大家催宋氏、薛老太太几位长辈快出去,只留了几分平辈与喜婆陪着新娘子。   不一会,跑来一个小丫鬟,说新郎官到了,薛锦瑶与喜娘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出去。薛锦棠也跟着朝外走,没走两步,突然后颈一疼,两眼发黑,失去了知觉。   薛锦棠醒来是被颠醒的,她有意识,能听到外面的人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手脚都动弹不了。   她在一个轿子里,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就知道自己是被宋氏等人给算计了。除了宋氏、薛家那些人都是帮凶。   为什么?难道宋氏就这么看自己不顺眼,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要把自己弄出去?这不符合逻辑啊。   轿帘随着颠簸而动,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外面已经黑透了。她跟杏枝约好的,看过新娘子就去吃席,然后陪舅母一起回去,晚上就歇在舅母那里。   她不见了,杏枝一定会察觉到什么。只是杏枝形单影只,如何是薛家那些人的对手?这些日子她跟沈鹤龄的交往没有瞒着杏枝,杏枝不赞同,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应该会像沈鹤龄求救。   不知道薛锦翎要嫁的人是谁?沈鹤龄能不能处理好。   这一路花轿从喧闹到安静,最后停在一个安安静静的院子里,有人笑得狂妄:“玉翎小美人,想死我了,总算把你娶到手了。”   薛锦棠心头一动,这个人见过薛锦翎,想娶的是薛锦翎,待会见了人不对,她应该还能自救。   轿帘被掀开,喜婆将她背出来,那人迫不及待,伸出手捞过薛锦棠,将她夹在腋下,带进房丢在床上。   薛锦棠手脚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那人一把扯了红盖头,痴迷地盯着她:“玉翎,爷好好服侍你。”   薛锦棠惊得魂飞魄散。   这个人她认识,之前的锦衣卫千户卫涯,京城有名的折花老手,好色却也会讨女人欢心,见了女人连命都不要的货色。后因为勾搭了某个官员的爱妾被参了一本,才慢慢收敛了很多。听说不在京城祸害,外面没少置办外室。   四目相对,他没有一丁点的吃惊,反而伸手来摸她的脸:“玉翎,两个月没见,想爷没?”   我不是宋玉翎,你认错人了!   薛锦棠想大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朝下落。   卫涯扑上来,扯她的衣裳,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慌张的声音:“爷,来人了,有人要见您。”   卫涯被扰了兴致,十分不爽,怒斥:“什么人,都让他滚!爷今天洞.房,天王老子也给爷靠边站。”   “是吗?”那个人已经进来了,声音冷冷的、低低的,仿佛压着重重的怒火。   这个声音薛锦棠认得,是赵见深。   赵见深是来救她的吗?   薛锦棠呜呜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流得更凶。   不会的,他怎么会来救她?她得罪了赵见深,上次她被人污蔑,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却没有替她作证。因为她没有低头,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岂会容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   她心里还是抱了一线希望,这个时候,没有人能救她,就是沈鹤龄来了,也拿卫涯没办法。赵见深,是她最后的希望。   卫涯不悦地起身,他身边的人都是饭桶吗?怎么让人进来了!   他刚才脱了衣裳,腰刀就放在桌子上,伸手拿了腰刀对着来人就砍,手才摸到刀呢,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还没爬起来,手指头就被人用脚踩住用力地碾了,他瞬间满头大汗,艰难抬起头看着来人。   待见到了赵见深,他匍匐着跪下:“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属下有罪。”   他是锦衣卫不假,可赵见深是龙子凤孙,他是千户的时候就不敢动这些人,如今被贬成了百户,就更不敢嚣张了。   赵见深见薛锦棠在床上,衣衫虽然凌乱却没有大碍,只是一双眼睛流泪不止,显然是吓坏了。他脸色阴沉的吓人,对着卫涯又是一脚。   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她怎么作他都不敢伤害的人,就这样被别人欺负!   “不怕,不怕。”赵见深解开披风罩在她身上,将人抱起圈在怀里,大步走了出去。 ☆、59.逗弄   薛家西府五小姐薛锦翎出嫁了, 嫁的是五小姐青梅竹马的表哥, 宋氏舍不得,送了女儿之后就一直流泪,她不好送客,只能由薛家老太太代为送客。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宋氏眼中含泪,拿帕子擦着眼角:“我的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万想不到那个薛锦棠竟然跟你长得如此相像, 以后在外头,娘就叫你锦棠。你千万别恍惚, 不能让人看出来。”   被宋氏紧紧拉着手的那个女孩儿点点头,脸色很淡然:“娘,你就放心吧,女儿不会弄错的。”   宋氏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吓死娘了,幸好你爹、你祖父答应了。”   薛锦翎扯了扯唇,淡淡一笑:“爹眼里只有前程,祖父跟他是一样的人, 眼里只有薛家的兴旺未来,他们怎么会不答应呢。”   女儿懂事聪明, 是她的主心骨, 宋氏忙问:“那以后, 我们该怎么办?”她说着, 又哽咽了:“你爹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一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们娘几个以后该怎么活啊?”   薛锦翎嘴角再次露出一个冷笑。   娘说错了,爹至始至终就是个伪君子。娘是官家小姐,明明已经跟官宦子弟的表亲订了婚事,却被爹花言巧语给骗了身子,怀了身孕。偏偏娘提起这事还觉得甜蜜。   娘看不清,她却能看清,当年薛文举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做出恩将仇报、勾引恩人爱女的事情来,他能是什么好人?   外祖父活着的时候,薛文举要靠着外祖父,自然对娘呵护备至。等骗到了娘手里的家产,外祖父又过世了,薛文举就露出的原来的面目。   去年,他们一家回京述职,刚进京就惊了马,她倒霉,被卫涯给救了。他就缠上了她,要纳她为妾。   她跟娘都不同意,苦苦求着薛文举。为了逼迫薛文举拒绝,她跟薛文举说,自己会进宫,以后会给他带去更大的利益。薛文举这才拒绝了。   没想到卫涯这么有手段,处处刁难,逼得薛文举别说升迁了,就连保住原来的官职都不能。薛文举到底还是为了前程舍弃了她,背着娘答应了卫涯,连婚书都写好了。   呵!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配做她的爹了。   那时候他还没想起自己身份呢,就能做出卖女求荣的事,可见他是骨子里坏,跟他想不想起身份没关系。   她无可奈何,只能将婚事一推再推。说等薛文举上任之后,在任上办喜事。   也合该她幸运,听娘身边的嬷嬷说薛锦棠跟她长得非常像。于是就动了以假乱真的想法,先劝了娘,又劝了薛文举、薛家老太爷。   “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女儿在,就一定护着娘跟弟弟。”薛锦翎顿了一下,缓缓问:“那个薛锦棠,真的跟我长得很像?”   同父异母的姐妹,她想着有五六分相似就顶天了。希望薛锦棠能蒙混过关,毕竟她跟卫涯就见了三次面,有两次还是远远的。只要有五六分像,卫涯还真不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像,特别像!当时娘见了她,差点将她认作是你。”   宋氏激动道:“你们两个都像你爹,都是雪白的皮肤,都是菱角一样的嘴。要不是因为你俩年岁上差了将近两岁,身高不同,你们站在一起,说是双生子都有人信。”   “只有一处不一样。”宋氏说:“薛锦棠眼睛又大又圆,跟你爹如出一辙。”   薛锦翎转头看像镜子,镜子里的女孩子雪肤花貌,红唇微扬,跟薛文举很像,只是眼眸狭长,单眼皮,这一点像娘。   竟然这么像吗?   那她就放心了。   宋氏哭了:“那孩子跟你长得像,我们让她顶替你,她会不会存心报复,把不是你的事情告诉卫涯,卫涯会不会再来找你。”   “娘你放心吧,不会的。”薛锦翎微微一笑,她已经安排人给薛锦棠灌了哑药,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薛锦翎照着镜子,想着要把自己的眼睛画大一些,然后再去女学读书,再进宫。   薛文举、卫涯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会一一报复的。谁也不能凭白欺负了她。   ……   薛锦棠醒了,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小姐醒了。”杏枝眼圈泛红,坐在床边握了她的手:“小姐,都是婢子疏忽大意,求小姐责罚。”   薛锦棠摇摇头,杏枝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忙捧了一杯茶水过来喂薛锦棠喝了,又告诉薛锦棠事情的经过。   杏枝说,她等不到薛锦棠就闯进去找,宋氏说薛锦棠早就走了。杏枝不信,翻了整个院子,没找到人,宋氏神色慌张,却咬紧牙关说没看到人。杏枝没办法,只好出去想要找沈鹤龄。   可是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宵禁。她在街上走,被巡城的士兵抓到了盘问,刚好赵见深从那里经过,她就向赵见深求助。   “……要不是燕王世子,说不定奴婢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杏枝咬牙切齿道:“宋氏好歹毒的心肠,竟然给您灌了药,害得您昏迷了两天,多亏了燕王世子给您喂了解药……”   杏枝说着,脸突然微微有些红了。   当时小姐昏迷不醒,药根本喂不进去,燕王世子就抱着小姐,一口一口含了药,喂到小姐口中。要不是燕王世子,小姐绝不会这么快就清醒。   薛锦棠一皱眉,眸中露出焦虑之色,杏枝忙拿了纸币过来,递给薛锦棠。   上好的薛涛彩花笺、御供的红檀木狼毫笔,除了燕王府,燕京真没人能用得起这种东西。   “燕王世子说,您醒了不能说话,一定要写字的。”   薛锦棠在心底叹气,手上却不停,写了一句话询问舅母如何了。   杏枝忙说:“舅太太没事,我怕舅太太担心,派了人送舅太太回去。她并不知道您出了事。”   薛锦棠微微松了一口气。   杏枝又说:“您现在要一天三次服药,三天后才能开口说话。炉子上煨着鸽汤小米粥,我去给您端过来。”   薛锦棠点点头,随手将纸揉成团扔进一边的纸筒里。   这间卧房布置的十分奢华,连帐子都是撒花软烟罗的,上面还有刺绣,这样好的料子,轻薄如蝉翼,只有绝顶厉害的绣娘才能绣得好,轻了重了都不行。   她身上盖的、架子上安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越看越像金屋藏娇的意思。   她的心很乱。   这样的救命之恩,该怎么报答?   正想得脑仁疼,外面响起两三婢女轻柔低缓的请安声音:“殿下。”   接着是男子走路的声音,脚步被刻意放低,速度却不慢,很快就来到她身边。   薛锦棠赶紧闭上眼睛。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赵见深,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   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床边,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有一只大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拨开。   接着是巾帕落在水里被捞上来拧干的声音,有人拿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又给她涂上了香香的膏子。   薛锦棠从前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这样的服侍她也不是没享受过。只是她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给她洗脸的人到底是谁。   她猜是赵见深,因为她能感觉到,也能闻到属于赵见深的气息,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做下人才做的事情。   洗脸,又给她洗手,那人细致而温柔。   她听到范全压低了声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殿下,药汤已经不烫嘴了。”   接着,她被人托起来,跌入一个结实有力的臂弯里。那人搂着她,是要给她喂药吗?   该怎么喝?   吞咽还是任由汤药流出去,哪一种才是昏迷的人该有的反应。   可是她没机会做决定了,因为有一张嘴噙住了她的唇瓣,一口一口把温热的药汁渡给她。   薛锦棠只能被迫接受着,她听到药碗放到桌子上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人又来亲她,这一次是甜甜的蜂蜜水。接着范全端了碗退出去。   那人终于放开了她,放她躺好,给她擦干净嘴唇,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握了她的手。   薛锦棠醒了,赵见深知道。   他本来不想这样伺候她,就算这样伺候了她,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小东西,心是很狠的,知道他喜欢她,舍不得她,就故意折磨她。   照顾了她这么久,也该收点报酬回来才是。   赵见深又亲了她一口,细细含了她的耳垂。   薛锦棠全身僵硬,这个时候想清醒也不能,只能装作不知道了。脸上不动,心里却大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赵见深见她脸颊红了,真是爱惨了她这么个娇羞的模样。从前亲她,她都是冷冰冰的,抗拒的,这次乖乖的,还红了脸,实在可爱的紧。   他忍不住,亲了又亲,几乎把她嘴都吸肿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她要是一直装昏迷就好了,这样多好。   接下来两天,赵见深都没有出现。薛锦棠还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但是她也知道,装昏迷是不能了。   因为她事后也想明白了,赵见深是发现了她装昏迷,故意轻薄她。他想把她弄上手,哪怕她装昏迷,也无法阻挡。   第三天,薛锦棠身子恢复了七八成,也能开口说话了。这天下午,杜令宁来了。   “你有没有事?”杜令宁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我才回家两天,你就出了这样的事,薛家实在是虎狼之窝,以后你不要回去了。”   薛锦棠嗓子还哑着,摇摇头:“我没事,你别太担心。你怎么来了?”这里是赵见深的别院。   杜令宁捏了捏薛锦棠的手:“是燕王世子接我来的,他怕你一个人寂寞,所以让我过来陪陪你。”   “是啊。”吴妈妈上前给薛锦棠行了礼:“我们小姐在家里也没事……”   “走!”杜令宁打断了吴妈妈的话,拉着薛锦棠的手说:“听说燕王世子的别院,琼楼玉宇,画阑修廊,神仙也住得,你带我转一转。说不定过两天我回去了,以后再也没机会过来了。”   “怎么是吴妈妈陪着你来,太太竟然也舍得?小桃呢?”   杜令宁嘻嘻一笑:“我娘怕我不懂事,会闯祸,所以就叫了吴妈妈来看着我。咱们玩咱们的,别搭理她,一直看着我,我又不是贼。”   别院依着谭拓山而建,院中圈了山景,两人玩了一个下午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等到晚上回来,两个人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杜令宁让薛锦棠好好休息,她跟吴妈妈自有安排好的院子。   薛锦棠觉得杜令宁有事瞒着她,就叫了杏枝:“你去看看,等杜表姐不注意的时候,叫了吴妈妈过来。”   没一会,吴妈妈就来了,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给薛锦棠跪下了:“求薛小姐救救杜家上下五十一口人命。”   薛锦棠微微讶然。   今天下午吴妈妈数次想说话,都被杜宁陵打岔给挡过去了,她就猜到有事。怎么这么严重吗?   “吴妈妈,我既然叫了你来,就是想好好说话的。”薛锦棠示意杏枝扶吴妈妈:“你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哎。”吴妈妈应了一声,坐在那里神色凄苦,两眼淌泪。   上次见面,吴妈妈气度稳健,为人精明刚强,要不是遇到天大的难事,绝不会是这么个模样。   薛锦棠心里猜到事情不好:“你说吧。”   “我们杜家分两房,我们太太属于长房,二房那边的老爷,背着长房偷偷跟鞑靼人做生意,被官府查到了……”   商人通敌,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怪不得那天杜令宁急匆匆请假回家了,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   “你继续说。”   “不许说!”杜令宁来了,她冷着脸呵斥吴妈妈:“娘让我来,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我,你是忘了吗?”   “小姐……”吴妈妈哽咽了。   杜令宁板着雪白的脸孔喝道:“出去!”   吴妈妈“唉”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房门。   她站着没动,薛锦棠也猜出了几分。这样大的罪,被看管起来才是,又怎么能出来走动,必然跟赵见深脱不了干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薛锦棠上前握着她的手,佯怒道:“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我……”杜令宁本是爽利之人,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合盘而出。   事情就是吴妈妈说的那样,如今杜家上下全被关起来了,一个不慎就是灭顶之灾。赵见深去牢房提了杜令宁出来,给她下了命令,只要她能说服薛锦棠嫁给赵见深,他就救她全家性命。   二房是死罪,他们长房可以免除死罪。   杜太太怕杜令宁张不开口,就派了吴妈妈过来跟着。   “我知道自己说出来,有逼迫你的嫌疑,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杜令宁忍不住,眼泪哗啦啦朝下流。   “我……我明天一早就走……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   她可以不走这一趟的,但是还是存了侥幸心理。但是来了,她又后悔了。她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也太无耻了。   薛锦棠沉默了半晌,在她要走的时候,拉住了她:“你先住下来,牢里那个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她其实也没有办法。嫁给赵见深,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被冤枉的人太多了,她根本救不过来。可求救的人,是她的好朋友杜令宁,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杜令宁揉了揉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闷闷道:“那我先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杜令宁就偷偷地走了,她无颜面对薛锦棠。   薛锦棠一个人吃了早饭,她担心杜令宁,就一直眉头紧锁,饭也没吃几口。赵见深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她想了想,就让别院的人去通知赵见深,她想见他。   没一会,去报信的人就回来了,赵见深给薛锦棠写了一封信。   撕开信封,抽出纸张,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夜一更,洗干净,等着我。 ☆、60.手段   薛锦棠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 她手指收紧, 再摊开手掌, 那张纸已经皱成一团。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胸口的沉闷给吐出去似的。   午饭之后, 杏枝给她铺床,服侍她午睡, 薛锦棠趟在床上盯着撒花软烟罗的帐子, 实在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那纸上的字。   她心情很乱,根本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   眼睁睁趟了大半个时辰,她干脆起来出去走走, 这一整天她都精神恍惚。   天一点一点地黑了, 别院次第亮起了灯。丫鬟摆饭布菜, 薛锦棠才坐下, 正准备动筷子, 门外就响起丫鬟们请安的声音。   她放下筷子, 赵见深人已经到门口了。   他穿着藏青色锦缎直裰,腰间绑着一根月白嵌碧玉丝带, 凌厉阴森的双眸里带了志在必得的霸道, 器宇轩昂, 英姿勃勃。   “见过殿下……”   薛锦棠起身行礼,赵见深快走一步, 捉住她的手腕, 将她带起来。   “你我之间, 何必如何客气。”   他声音低沉沙哑又了熟稔,让人无法拒绝。他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温度,他霸道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薛锦棠避无可避,她站起来,退到一边。   赵见深笑了笑:“别这么拘谨,今晚,夜色动人,莫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沙哑醇厚的声音、暧昧的语气,让薛锦棠心头一颤,手心里汗津津的。   她太紧张了。   赵见深摸了摸她的脸颊,十分爱怜的样子:“坐下吃饭吧,乖乖的。”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薛锦棠就像提线的木偶,坐了下来。   肥嫩鲜美的鲤鱼被做成了糖醋鲤鱼,酸甜鲜香,让人食指大动。鲜嫩爽滑的一品豆腐、肥而不腻的瓷罐煨肉、色泽红润的四喜丸子,还有芙蓉鸡片、葱烧海参、清汤燕窝等,俱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薛锦棠这才发现桌子上的菜很多,满满摆了一大张桌子,绝非她一个人能吃完的。   她本来吃不下的,可自打早上收到赵见深的纸条后,她就没吃过东西,只喝了几口茶水,现在是真的饿了。不管怎么样,先吃饱饭,保全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到了现在,她反而坦然了。   赵见深见她埋头吃饭,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上次他就发现了,她吃饭的礼仪很好,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夹菜也只夹自己面前的,饭后的漱口水她也知道是做什么的,使唤起丫鬟来更是得心应手,完全没有没见过世面的人乍然到富贵之地的那种拘束感。   她很从容,仪态端方自然,薛家小小商户,就是家主薛老太爷都没有她这份淡定。她更像大家闺秀,实在不像是商户出身。   她吃着吃着,速度就慢了,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赵见深收回眼光,给她夹菜、盛了小半碗汤。   他盛都盛了,她也不能不喝。   范全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家主子的举动,心里乐呵呵的。他已经习惯了,主子遇上这位薛小姐,什么没做过的、不能做的禁忌,通通都可以抛弃到一边。就是有一点,他把这位薛小姐看得太重太重了。   吃了饭,赵见深起身出去了,薛锦棠跟在他身后,来到卧房。   卧房里满眼都是红色,大红双喜贴在窗楹上,龙凤呈祥的锦被、鸳鸯戏水的寝枕,雕刻着百年好合金字的对烛。   薛锦棠被这满眼的红色给晃花了眼。   赵见深坐在床上,薛锦棠默默无语走进去,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见深坐着没动:“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本世子呢?”   薛锦棠眼眸低垂:“薛锦棠无以为报,民女也相信,殿下救民女也不是为了图民女报答的。”   赵见深呵地一声笑了,语气里带了玩味:“你这是耍无赖啊。”   薛锦棠身子一僵。没错,她就是耍无赖。她从前很怕赵见深,怕赵见深喜怒不定,怕他会一时愤怒对她痛下杀手。可是现在,她能感觉到,赵见深不会杀她。   顶多……顶多他强要了她。她也没有什么,只有这一副身子而已,他若真想要,那就给他。就当,就当被狗啃了。   至于纪琅,她现在已经不敢想了。她只能期望赵见深得逞了,能放了她,她能回到女学,继续学业,然后早日回京城报仇。   她垂着眼皮想京城的事,赵见深突然一声冷哼,这个小东西,胆子可真大,跟他说话都敢分神了。   他起身蹲在她面前,一手捧了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唇瓣,声音蛊惑而暧昧:“你等了我一整天,是不是?”   被他摩挲过的肌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薛锦棠强忍着不适感,挤出几个字:“殿下说笑了。”   赵见深很高兴,她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想了他一整天。或许也在心里骂了他一整天。   恨也好、骂也好,都好过之前她冷冰冰的。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民女……”   “走吧。”赵见深站起身来:“陪我出去走走。”   薛锦棠霍然抬头,有着吃惊地看着他。   梨花一样娇嫩的脸,清溪一样透亮的双眸,映着烛火仿若天空的星辰,美丽极了。因为吃惊诧异,好像受到惊吓落入猎人手中的小鹿,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他心生喜欢。   赵见深负手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微微挑起,丹凤眼波光流转,盛满笑意。   “今天是八月十五,我想让着陪我去赏月,只有一更之后,明月才更皎洁,你以为本世子要把你怎么样吗?”   他嘴角扬得高高,昔日阴冷的样子一扫而光,竟然像个洋洋得意打了胜仗的顽劣孩童。   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原来他是故意吓唬她。薛锦棠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是无法不生气。   赵见深挑了眉头:“怎么,你不高兴?还是说,你希望我对你怎么样?”   薛锦棠憋着一口气,笑了笑:“能陪殿下赏月,是民女的荣幸。”   范全提着灯在门口候着,薛锦棠伸手接了灯笼,跟在赵见深身边,随他走出院子。   就在这个时候,灯全都熄灭了。原本灯火通明处处挂灯笼的别院瞬间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头上一轮明月悬挂空中。   月色真美。   两人慢慢地走,赵见深在前,薛锦棠在后。从满目大红色的喜房到清辉满地的花园,薛锦棠心情放松了很多,她仰头看月亮,冷不防地被赵见深握住了手。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了,薛锦棠挣了挣,根本挣不开:“殿下,您这样,民女没办法提灯了……”   “那就不提了。”赵见深霸道地从她手里把灯笼拿出来,随手扔到一边,“噗”一声,灯笼灭了。   月光照着两人,男女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赵见深从她身后搂着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耳垂。   “天为被,地做床,明月为媒,实在是好极了。”   薛锦棠脑中一白,他这是要……想明白他的意图,薛锦棠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他怎么能无耻到这种田地。   “走吧。”赵见深突然松开了她,朝前走了两步:“莫辜负了这皎洁的月色。”   薛锦棠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站了好一会才朝前走,没走两步,赵见深回头牵了她的手,这一回没等薛锦棠挣扎,他就说:“你今天晚上乖乖听我的话,我明天就放你走。”   原本朝外抽的柔软小手安静了下来,赵见深勾唇笑了笑,夜色中,两只眼睛格外的明亮。   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不乖。他要是一开始就说明了,想要牵着她的手与她共度明月良宵,她一定百般抵抗。所以他只能用一点手段,吓唬她,现在她不就乖乖地由着她牵手了吗?   他放不下她,想要把她娶回家,又舍不得看她哭,舍不得对她用强,那就只能用软的,一点一点磨掉她的防备,总有一天她会乖乖跟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人。   别院里一条小河哗哗流淌,从别院外流进来,经过别院,然后奔向外面。   范全提前准备好了河灯,放在河边等着,赵见深领着薛锦棠走到河边,摆了摆手,让范全退下去:“这里有九十九盏河灯,只要这些河灯能有一盏顺利飘出别院外而不灭,那我就替你救杜家人。”   薛锦棠抬头,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这么简单?   他们现在就站在离别院院墙不远的地方,河水湍急,很有可能会让河灯倾灭,但是有九十九盏,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言出必行,只要你能做到。只不过,河灯需要我来点,你每亲我一口,我就点一盏灯。”   薛锦棠一向冷静,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这样调戏,她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   忍无可忍,只能重新再忍。   “殿下,您真会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不要试试?”赵见深低下头,缓缓说:“你可以拒绝,但是杜家,包括杜令宁在内的所有人,我都不会管。你要做好给你最好的朋友收尸的准备。你想让我救人,不给我点甜头,我凭什么替你办事呢?当初我给你治病,你也是拿了报酬来给我的。怎么,你现在忘记规矩了?”   薛锦棠沉默地想了一会。   赵见深并不着急,他知道她会答应的。如果他直接要求亲吻她,她一定会拒绝,可他先要求洞.房花烛夜,再要求亲吻,她一定不会拒绝。   薛锦棠没想太久,她选择了答应。   赵见深板着脸,很是严肃,实则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他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过来吧。”   她主动亲他,只有在梦里才会有。   薛锦棠走过去,低下头,在他脸上印了一下,又飞快离开。   就当是亲了一头猪吧。   赵见深摇了摇头,捏着火折子,但笑不语。   薛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低头,把唇印在赵见深唇上,依然如蜻蜓点水,飞快撤离。   虽然很短暂,那美妙的滋味已经足够赵见深回味了。   他点燃了第一盏河灯,薛锦棠接着,小心翼翼放在河里,看着河灯顺水而下,忍不住双手合十在胸前,乞求菩萨保佑。   河灯被水流冲着,摇摇摆摆又急速朝前而去,薛锦棠捏着一颗心,眼睛死死盯着,乞求它能顺顺利利的抵达。突然一个水波,河灯翻了,灯火熄灭,再也看不见了。薛锦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赵见深来到她身边,给她披上一件披风:“你还有机会。”   第一次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后,后面就好下嘴多了。薛锦棠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有几次她很敷衍,一连亲了他七八口,同时点燃了八盏河灯。   就这样,一个亲吻,一个点灯,眼看着河灯越来越少,只剩下十几盏了,薛锦棠忍不住有些着急了。   这时候河水突然平缓了一些,赵见深提醒她:“你的机会来了,要快一些。”   薛锦棠也发现了,她忙忙碌碌,像个小老鼠一样奔跑着过来亲赵见深、放河灯,累得有些喘。   赵见深眼眸都变色了,她跑起来胸前的两团颤颤如跳跃的白兔,又累的娇喘微微,扑过来亲他的时候呼吸打在他脸上,那细细的娇吟声,实在是让他浮想联翩,身体又无耻地起了反应。   “啊!”   随着一盏河灯安然无恙漂出去,薛锦棠忍不住惊喜呼出声来。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殿下,请您信守承诺。”   夜晚的露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她额头、脸上,白皙的小脸蛋上都是喜悦,虽然她极力压制着,心里的高兴还是从明亮的双眸中泄露出来。   这样鲜活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   赵见深心头砰砰砰直跳,他起身捧着她脸庞,深深地吻她。 ☆、61.拉扯   次日, 薛锦棠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起身穿衣洗漱, 吃了午饭,就带着杏枝朝别院侧门走。   这几天在这里,尤其是昨晚,明着暗着不知道被赵见深占了多少便宜。就是晚上睡觉, 赵见深也死死抱着她,她几乎一夜没闭眼。直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有了一丁点的睡意,那个时候, 赵见深已经起床了。   他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还不忘亲她的脸颊, 低声在她耳边说话:“昨晚我很满意,我们两个扯平了。以后你若有所求,本世子随时恭候。不过下回,可不能只是亲亲这么简单了。”   薛锦棠闭着眼睛装睡,假装没听到。本打算等赵见深走了就起来,谁料她竟然沉沉睡了半天。   周嬷嬷送她出去,这一路上, 心里叹了好几回气。   她家主子实在是爱这个薛小姐,真是捧在手里怕化了, 含在嘴里怕冻着了。只是之前手段不对, 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着了。现在改用温柔的手段, 可惜人家不领情。   这位薛小姐也是个心性刚硬的, 主子这般英俊的容貌, 这样的身份地位,对她如此倾心相待,她都毫不动容。若换了别的女子,早就主动投怀送抱了,哪里会让主子费这么大的心思。   真是一物降一物,天生的一对冤家。   到了侧门,周嬷嬷一路送出院外,那里已经停放好一辆马车了。   薛锦棠对周嬷嬷道了谢,这段时间都是周嬷嬷在照顾她。   “您这样说,折煞奴婢了,奴婢都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周嬷嬷道:“主子早上走之前,怕您睡不好,还特意吩咐奴婢点了安息香,让您好好睡一觉。就是这马车,也是主子提前准备好的,其实主子待您真的很好……”   周嬷嬷态度恭敬亲切,忽然见薛锦棠微微皱眉,就赶紧止住了话头:“奴婢送您上车吧。”   她也是多嘴,明知道薛小姐不可能留下来,还是忍不住想劝一劝。   薛锦棠知道她没有恶意,也没有多说什么。赵见深言而有信,放她走,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登了马车,杏枝一直偷偷看她,等薛锦棠与她对视,她又赶紧把眼睛转开,好像怕伤害了薛锦棠一样。   薛锦棠思忖片刻,对杏枝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通通忘掉。你只需记得,我被赵见深所救,其他的,都不要跟舅太太说,明白吗?”   杏枝眼圈都红了,有点想哭,又不敢哭。只低着头,压着嗓子:“是,小姐,我都记下了。”   薛锦棠无意对杏枝解释什么,这件事情她很快就会忘掉。说了当做被狗啃,那她就能真的当成被狗啃。   她撩开车帘,吩咐车夫:“去南街。”薛家她暂时不打算回去了,要先去看看舅母,然后再去女学。她只请了一天假,却消失了好几天,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才行。幸好还有沈鹤龄,有他在,逃学的事情应该不难解决。   薛锦棠下了马车,见沈鹤龄竟然站在郑家门前。   沈鹤龄也看到了薛锦棠,他不动声色看了那华贵的马车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迎到薛锦棠身边:“你病好了吗?”   这一定是薛家的谎言了,对女学说她病了。   她点点头:“好的差不多了。”   沈鹤龄眉头紧蹙,脸色不大好:“我知道你听说了郑太太的事,一定会着急,就赶紧过来了。你若是身子没养好,就回去好好养着,郑太太这边,有我呢。”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舅母怎么了?”   沈鹤龄没想到薛锦棠还不知道郑太太出事,他也挺诧异,他还以为薛锦棠是担心郑太太才出来的。   他斟酌着语气,把郑太太的事情说了。   昨天是薛锦棠舅舅的祭日,郑太太按照往常那样回郑家祖坟祭拜,未料郑家人阻挡不许,郑太太一怒之下放火烧了祖坟旁的郑家祠堂。没有出人命,但看管祠堂的几个郑家家丁被烧伤,伤势严重。   薛锦棠越听脸色越难看,舅母或许为人冲动,但她其实是个极善良的人,放火的事情,一定不是她干的。   “我们先进屋再说。”   薛锦棠敲了门,看管宅门的老翁一见了薛锦棠,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郑太太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郑家栽赃陷害。   薛锦棠跟他问了情况,就要去牢房探视郑太太。   沈鹤龄陪着她,两人上了沈家马车。薛锦棠很担心。她觉得这件事跟薛家一定脱不了关系。舅母跟郑家早就不来往了,每年舅舅祭日,舅母回去祭拜,郑家从来不插手的,怎么会突然不许舅母进祖坟了。   沈鹤龄知道薛锦棠担心郑太太,就数次吩咐车夫快一些。马车到了县衙门口,薛锦棠撩了车帘子就要下去,却被沈鹤龄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用力一带,将薛锦棠虚虚揽在怀里,伸手掩住了她的唇,将车帘掀了一条窄窄的缝,示意她朝外看。   薛家老太爷、薛家大老爷薛文举,正从县衙后面的胡同里出来。   县衙前面是断案办差的大堂,后面的院子是县令的居所,薛家老太爷与薛文举从里面出来,送客的人文士打扮,一脸的和气。   “那是县令身边的师爷。”沈鹤龄也意识到问题了:“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舅母的事情就是薛家授意。薛家就是想让宋氏的女儿薛锦翎顶替她,就像当初让薛锦莹顶替她一样。   她不见了,舅母一定会闹。薛家就先下手为强,连舅母都不放过。   这样说来,舅母真的很危险。   她稳了稳心神,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沉声问:“如果我舅母放火伤人的罪名落实了,会怎么判?”   她极力忍着,但是微微发抖的身体还是泄露了她的恐惧慌张。沈鹤龄怕她跌下车去,紧紧搂着她,好一会才说:“杖一百,牢五年,或者流放。”   往严重了说,那就是杀人未遂,可能罪刑更大。   “你别怕。”沈鹤龄不敢抱她太久,感觉薛锦棠稍稍平静了,他才松开手:“这件事情交给我,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我一定把郑太太救出来。”   薛锦棠垂了眼皮,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回去吧。”薛锦棠神色很镇定:“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沈鹤龄却不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牢房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污浊不堪,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去得?   “既然你要帮我营救舅母,就不该这么出现,太显眼了。”薛锦棠坚持不让他去,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担心舅母,想让她早点出来,你这就想办法,能早一天是一天。”   她眼眸清澈,还算镇定,这样盈盈望过来,沈鹤龄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鹤龄握了她的手,用力攥了攥:“好。”他总是不能拒绝她,特别是她跟他对视的时候,她的双眼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薛锦棠进了牢房,一路上鬼哭狼嚎喊冤叫屈的声音,她仿佛没听见,只朝着郑太太的牢房而去。   郑太太满身是伤,昏迷不醒。荣姑比郑太太好些,还能说话:“小姐……太太是冤枉的,他们严刑拷打,要屈打成招,太太一直不肯认。”   荣姑满脸凄惶,哆嗦着嘴唇:“太太发了高烧,他们不给药……”她说着两行清泪顺着污浊的面孔留下来,在脸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她眼里有着对生命的渴望,却不敢开口求薛锦棠,因为郑太太说过,若是薛锦棠来了,不许她乱说,不能给薛锦棠惹麻烦。   薛锦棠看了舅母一眼,隔着牢房握住了荣姑的手:“你等着我,我很快就能救你们出去。”   荣姑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太太身上有伤,没有药,她……”   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会有事的。”薛锦棠双目坚定,语气更加坚定:“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沈鹤龄虽然是沈家子弟,但上头还有沈大夫人在,他要营救怎么也需要十天半个月,她等得,但舅母等不得。薛家人分明是想杀人灭口。   好在,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还有一个赵见深不是吗?   赵见深对她的痴迷执着,她从前只觉得害怕恐惧厌恶,可是现在,她心里想的都是庆幸。幸好还有一个赵见深,幸好他对她的身子痴迷留恋,若非如此,她该怎么救舅母呢。   薛锦棠叫了马车,回到赵见深的别院,守卫略有些吃惊,却并未阻拦,立刻去通知周嬷嬷。   周嬷嬷也挺吃惊,她到底老道些,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上前给薛锦棠行了个礼:“路上可还顺利?”   语气亲切殷勤一如既往,仿佛薛锦棠只是出去散步一样。   “劳烦你去给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我在别院等他。”薛锦棠顿了一下,强调说:“让他立刻就来,越快越好,我有急事。”   周嬷嬷就更诧异了,她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去办事。这位姑奶奶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她的话恐怕比圣旨还好使。   薛锦棠没回她住的那间屋子,而是直接去了赵见深布置好的那间新房,还让人备水她要沐浴。   周嬷嬷叫了杏枝,问怎么回事。   杏枝把事情说了一遍,此时薛锦棠已经沐浴出来了。   她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红唇雪肤,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周嬷嬷忙拿了巾帕给她绞头发,她仰卧在美人榻上,身上穿的柔软绸衣包裹着她的身体,胸前如山峦起伏,腰肢细的不堪一握,两条修长的腿被裙子盖着,轮廓却显露无疑。   周嬷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样绝美的尤物,她真的是头一回见到。难怪殿下念念不忘,她若是男人,也一定舍不得放手。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周嬷嬷想了想,就说:“薛小姐,其实我家主子对您真的很好,郑太太的事您或许可以开口求一求殿下,他说不定就答应了,实在不必如此。”   主子对她是打心眼里爱,绝不单单是想要她这个人,主子想要的怕是她的心,只是薛小姐不相信。   薛锦棠当然不信,她连想都没想过赵见深会喜欢她,她一开始就认定,赵见深对她,不过是身体上的痴迷罢了。   “嗯。”薛锦棠闭着眼睛,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周嬷嬷也就不再劝,替她梳了头,盘了个发髻,就退了出去。   赵见深本来正在跟新任府尹商量秋收的事情,虽然打了胜仗,也要防着鞑靼人南下抢粮,正在做部署,范全过来悄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就收了手,对府尹说今天就到这里,先让府尹布置下去,剩下的,他明天过来再商讨。   至于他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府尹没资格过问,只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了。   薛锦棠找他,一定是有急事。赵见深也不耽搁,一路骑马来到别院,进门后他直奔薛锦棠住的院子,被告知薛锦棠在另外的院子,他又赶过去。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薛锦棠坐在床上,身穿白底折纸梅花中衣,乌鸦鸦的头发一半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另外一半盘在头顶,头上只戴了一个珍珠簪。簪子下坠着的珍珠在她耳旁摇曳,映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庞。   修长的脖颈洁白如玉,有着天鹅般的优美。她身材玲珑起伏有致,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听到门口有动静,就抬起头来看他。   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双眸直直地看向他,这一眼就望进了他的心里。她眼神没有躲闪,没有厌恶,反而有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期盼,甚至还有点小羞涩。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这副欲语还羞的娇柔模样,让赵见深心潮澎湃,不能自持。   他梦里见过她百转千回在他身下承欢的模样,然而眼前的景象比他梦里更加动人。   他大步走进来,抱着她就亲。亲着亲着就脑中乱哄哄,有些把持不住。   薛锦棠立刻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跪在床上:“殿下,民女有事相求。”   赵见深整个人热气腾腾犹如被火烧一般,听到她这样说,便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   他坐直了身体,眼神冷,语气也冷:“什么事?”   “我舅母被薛家陷害,在牢中受苦,求殿下予以援手,查清真相,替我舅母洗刷冤屈。”   赵见深看着她,一语不发。   薛锦棠等半天,不见他回答,就抬起头来看他,赵见深脸色真的很难看,眼睛盯着她,十分复杂。   薛锦棠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他,就给他磕了个头:“我知道殿下要报酬……”   她说着就伸手解自己的衣裳,她褪下中衣,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宝蓝色绣白牡丹的肚兜。   她减肥成功,瘦下来了,可胸前的丰盈却没瘦,依然丰满圆挺。那肚兜几乎要包裹不住。   褪下中衣,赵见深无动于衷,薛锦棠伸手去解肚兜带子,她的手其实在微微发抖。   赵见深喉头滚动一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手拿下来,从她手里夺过肚兜带子。   薛锦棠垂下眼皮,他动手也好,省得她尴尬。   不想赵见深捏了她肚兜带子,没有扯开肚兜,而是认认真真地系上了。又伸手拿了被子,将她整个人都裹住。   “殿下。”薛锦棠按住他的手,吃惊地看着他。   他是什么意思?不要她?是不想帮她吗?   赵见深见她眼中带了些许惶恐,就连人带被子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像抱小婴儿一样,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说:“我会帮你的。我说过,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替你做到。”   薛锦棠抬起眼眸看他,有些不敢置信。   赵见深爱怜地叹了一口亲,亲了亲她的头顶。   她知道自己美丽,却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她这个眼神去看着男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拒绝她的要求。   “我是要想你,但不是现在。”   薛锦棠放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她不解:“为什么?”   她明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渴望,他扑过来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他的炙热与坚硬。   因为他想要的,不单单是她这个人,他更贪心。他想要她的心,想要她两情相悦的爱情,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绽放,而不是委曲求全。   他活了两辈子,只爱过这一个女人,又何必那么心急。他好生哄着她,总能得到她的心。亲亲摸摸抱抱就可以了,最后一步,他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做,那才是对发妻该有的尊重。   “你以后就知道了。”赵见深把她放在床上,他自己盘腿坐在床上,与她面对面坐着。   “你还想回薛家吗?”   薛锦棠摇了摇头,她当然不能回去。   “便是你想回,也回不去了。薛家又弄了个小姐冒充你,虽然人还未露面,对外称病,但是你,薛家是绝不会承认的。”   薛锦棠听着他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女学的学籍也保不住。没有户籍与路引,她想去什么地方都不行。   眉心间突然一热,却是赵见深伸手按在她的眉心,替她揉捏眉间的褶皱。   薛锦棠不敢继续蹙着眉头,忙让自己放松,松开眉头。   赵见深就松开手,认真道:“我最近在查与鞑靼暗中往来的商户,发现问题不少,你留下来,给我做账房会计,替我把账册理清楚。我给你把户籍弄好。你觉得这样如何?”   查商户这件事薛锦棠是知道的,杜家、杜令宁的外祖家天宝行旁支都受到了牵连。   “可以。”薛锦棠点头,又问:“薛家查了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就冷下来了。赵见深知道她这是恨上了薛家。   “还没查到,不过也快了。”   他既然留她做会计,就是想送她一个大礼。   ……   当天晚上,郑太太被救了回来,延医问药,薛锦棠不敢掉以轻心,寸步不离守在郑太太床边,喂药上药忙碌了大半夜。   她从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都是别人服侍她,她没有服侍过别人的。这一夜守下来,她精神就有些不济,趴在床边眯了一会。   第二天中午,郑太太才醒。见薛锦棠守着她,她眼泪就落下来了:“我的儿,你长大了,知道照顾舅母了。”   从前郑太太也是这样一整宿一整宿地照顾她,从未想过还有被薛锦棠照顾的这一天。   薛锦棠不哭反而笑了:“我长大了,舅母你该高兴才是。来,我们喝药。”   郑太太喝了药,薛锦棠就把薛家做的那些龌龊事说了一遍,只说赵见深是看在慧明和尚的面子上才出手相救。   “那你现在好好跟在燕王世子身后做事,等查到薛家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郑太太咬牙切齿道:“若真有问题,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薛锦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杏枝进来了,说燕王世子派了人过来传话,给薛锦棠放假让她好好休息,让她后日去司房当差。   郑太太听了就让薛锦棠去休息:“我醒了,烧也退了,没什么大碍了,有荣姑陪着我就行了,你快去歇着吧。人家先后救了我们娘几个,你就要好好替燕王世子办事才对。等我身子好了,还要亲自去给燕王世子磕头。”   薛锦棠就回去休息,郑太太就躺回到床上骂薛家,躺了一会就发现这不是她在南街的屋子。   荣姑忙说:“是燕王世子给安置的院子,就在燕王府后街,这样也方便小姐跟着王爷办差。南街的院子已经卖了,郑家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也得到了报应。您放心养病,等小姐抓到薛家的错误,一定替你报这个仇。”   郑太太忙说:“你让锦棠好好办差,报仇的事先不急。”她怕薛锦棠为了报仇做傻事。   荣姑比她看得清:“您放心吧,小姐都知道的。”   ……   为了办差方便,薛锦棠特意做了男子装扮。倒也不是故意女扮男装,而是她觉得穿男装方便,毕竟是跟着赵见深办差,她穿得太女儿气也不太好。   手里有腰牌,她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赵见深办事的司房。   司房里摆着几张高桌,七八个账房一边翻账本一边算账,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还有几个人对着账本查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司房里很热闹。   她一来到门口,众人都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有两个须发皆白带着老花镜的老账房,忍不住捏了眼镜腿推了推眼镜瞧着她。   薛锦棠忍不住汗颜。   她第一天办差,起了个大早,却不想人家已经开工了。这还不算,她穿的虽然是男装,但也是暗纹织花素绫,天青的颜色、青竹的暗纹,她觉得已经挺朴素了。不想司房里的诸位,都穿着素布粗衫蓝大褂,上面墨迹斑斑。   这么一对比,她干净整洁华丽,真不像是来算账的。   她进了司房,有人拦着不让她朝里走:“这位……你找谁?”   范全听到动静,接了薛锦棠进去。原来里面还有一间房,赵见深在那里办公。   赵见深见了她,上下看了一会。   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小腰肢细细的,胸脯鼓鼓的,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还是很好看的。   他指了对面的桌子:“你就在这里办公,先把桌子上的账册算一遍。”   薛锦棠坐下了,铺了几张白纸,翻了账册开始算。   她有模有样的,赵见深也不管她,只给范全使了个眼色。没一会,进来两个小太监,薛锦棠的桌子上就摆上了盐焗核桃仁、瓜仁油松饼、藕丝糕等点心,又放了一壶茶。   都是现做的,香味扑鼻。   薛锦棠头都没抬,从小外祖父就教导她,做事,就该有个做事的样。平时她如何贪玩馋嘴都行,到了书房,就该认认真真的,不能一心两用。   她计算速度很快,没到一个时辰,就把一本账册给算好了。结果另外腾在一张纸上,在后面记上,第几页第几行有错,需要拿细账再查。   “殿下,请您过目。”   赵见深接了一看,眉头挑了挑。她这个账算得跟大帐房先生一样,但是大账房是花了一个时辰,而且大帐房是十几年的老经济,她没用算盘,竟然算得这么快。   他听说过她会算账,在女学里算术成绩好,所以随便编了个借口想把她拘在身边,倒没想到她竟然是个真有大本事的。   他忍不住认真打量她,小姑娘头发梳成男子发式,只戴了一根玉簪,清清爽爽的,这样头发都梳上去,那张脸反而更加精致了,小巧柔嫩的耳垂,实在白生生的可爱,就像个她这个人一样。   他视线里的赏识未加遮掩,薛锦棠松了一口气,也有些高兴。毕竟自己有这个本事,能胜任这个工作,让赵见深见识到,她并不是白白受他恩惠,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   “你做得很好。”赵见深点了点头,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按在自己腿上。薛锦棠还未来得及挣扎,他就放开了手。   他抓她过去,并未做什么,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已:下次别这么穿了,很勾人。 ☆、62.收礼   被赵见深那样说, 薛锦棠回来之后照镜子, 本来她觉得自己男子装扮挺好, 挺方便,不知道是不是赵见深说的原因, 她越看镜子越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她的眼睛太圆了,睫毛太长了, 脸太白太嫩, 唇太红。明明她什么都没有涂,可那一片红唇实在是圆润红艳,比涂了口脂还亮眼。   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美艳了, 穿了男装, 腰肢细细的, 该鼓的地方饱满高高翘起, 的确更让人浮想联翩。   她换回了女装, 赵见深也没再让她去司房, 而是另外弄了个院子。   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她都在这院子里算账。赵见深有时候过来, 有时候不过来。   有一点她挺高兴的, 赵见深是真的把她当账房先生使, 送过来的账册有商户家的,也有县衙、府衙的库房的, 总之不单单只是燕王府的内账册了。   这天一早, 范全又送了几本账册给她。   薛锦棠接了账册, 放在大案上:“怎么今天少了很多?”   范全笑得温润儒雅:“或许是司房还未来得及整理吧。也是您算账太快了,司房那边效率跟不上。”   不动声色地拍了薛锦棠马屁,范全让人送了茶水,就退了下去。   薛锦棠先把账册从上到下翻一遍。依然没有薛家的,她挺失望的。   今天账册少,她现在算账比之前快了很多,一个多时辰就算完了,早早就完成了工作早早回家。   才出王府没走几步,回事处的小太监四顺小跑着追她:“薛小姐,德胜钱庄的李员外请您喝茶。”   德胜钱庄的账册薛锦棠有印象,前两天刚查过。她听了笑着说了声好,由四顺引着,去了一间茶楼。   算账的时候,赵见深跟她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几乎每一家账都有猫腻。他们要查的是跟鞑靼有来往的商户,至于其他的商户,只要问题不大,都可以放水。这是捞钱的好机会,若有人找上门来,让薛锦棠只管收钱替人办事,收了钱之后,跟赵见深五五分,这也是约定成俗的了。   薛锦棠上了茶楼二间,被李员外客客气气地接着。喝了好茶,说了一刻钟的话,门再打开,李员外满脸轻松的笑容,拱着手感恩戴德地送薛锦棠下楼。   就这么一刻钟的功夫,薛锦棠得了六百两的红包,扣掉给赵见深的,到她口袋里的有三百两。   薛锦棠叹了叹息,这钱呐,真是太好赚了。前头几次,她都不收。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错处,她也就得过且过放人家一马,谁想她不收钱,人家诚惶诚恐的,她收了钱,人家喜笑颜开。真是皆大欢喜。   薛锦棠丢了几块碎银子给四顺,四顺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地回去了。等转过头,他就随手把银子打赏给外头的乞丐了。每天帮人跑腿,他得的钱真不少,薛锦棠的这点银子他是真看不上,可范大首领说过,有生意就要给这位薛小姐,他也不敢怠慢。   薛锦棠回到家里,见郑太太正支了绣架在明间做绣活,荣姑在旁边给她分线。   “舅母!”薛锦棠嗔怪:“不是说让您好好休息吗?怎么做起绣活来了。”   郑太太把针线放下,笑着说:“我已经都好了,闲着也是闲着。昨天刚接的活,绣好了就能卖十五两,抵我们好几天的嚼用。”   锦棠不是薛家小姐了,日后没有了份例,郑执一年有一百五十两的当差费,她们的日子能过下去,可她还想给薛锦棠攒嫁妆。   当初小姑子就是因为嫁妆少被薛家瞧不起,还未怀孕薛文举就抬了妾,还让妾氏先怀上身孕。无论如何,不能让锦棠走上她母亲的老路,嫁妆能存多少是多少。   薛锦棠笑了笑,转身进房,捧了个匣子交给郑太太。   郑太太打开匣子,见里面慢慢都是百两的银票,吓得面如土色,“啪”地一声将匣子合上:“锦棠,你……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的胆!”   “快,快把钱给人送回去。”郑太太想了想,觉得不对,就拉着薛锦棠的手:“你跟我一起到世子殿下面前去自首……”   郑太太吓坏了,薛锦棠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一点一点拿出来了。   “舅母,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薛锦棠扯住郑太太,赶紧把赵见深知道这事说了一遍。   郑太太半信半疑的:“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薛锦棠笑着说:“……燕王世子多厉害的人,没有他首肯,我怎么敢这么做。”   郑太太望着薛锦棠不说话,好半天才回到椅子上坐着,幽幽地叹气:“燕王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薛锦棠心想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荣姑却吓得恨不能上前来捂郑太太的嘴。   好在郑太太也反应了过来,她又说:“管他是好人坏人,反正都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好好敬着他,总没错。”   舅母这样非黑即白、爱憎分明的人,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赵见深下午就听到了郑太太对他的评价,他黑着脸沉思了一会,摆摆手,让范全退下去。   范全一本正经的,出了屋子笑得幸灾乐祸。敢这样说他家主子,郑太太是第一人。可是吧,主子还真不能拿郑太太怎么着,只能憋着、忍着,憋出内伤,也要憋。谁让主子想娶人家外甥女呢?   郑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吃饭的时候还在跟薛锦棠说:“算完账,咱们就走吧。另外再赁房子住,你要是不想在燕京了,咱们可以去京城,舅母在京城有人投奔。”   薛锦棠想了想,说:“京城太远了,要去也要好好准备,我先考虑考虑。”   她当然想回京城,可是她有些事她要打听一下。   下午薛锦棠再去燕王府,竟然就翻到了薛家的账册,她立刻将其他商户的账册都推到一边,拿了薛家的账,好好地算。   每一家商户都会有两本账册,内账自己看,知道盈亏;外账是通过造假的手段,应付交税给官府看的。   一般情况下,外账做得好,明面上不出错,随便给官府送点礼,差不多就行了。   可薛锦棠不打算放过薛家,拿了外账,认认真真地算。假的就是假的,做得再完美也经不起推敲,更何况本来账册就有问题。薛锦棠算了总账,跟分账对不上,又发现薛家有好几种药材的量走得很大,问题就出现了。   薛锦棠想着薛家对她做的那些事,特别是对郑太太痛下杀手,就拿着账册冷笑。这一回薛家人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赵见深的面了。平时不觉得,有事情要跟他汇报,薛锦棠就有些急切。   她出门去找范全,说自己要见赵见深。   范全说知道了,把这话告诉给赵见深。赵见深脸黑黑的,心里挺不爽的。   薛锦棠眼里心里没有他分毫,让她做事,她就认真做事,本来想朝夕相对拉近距离加深感情的,谁想她做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一开始还逗弄她,后来见她实在认真,自己逗弄就没意思了。   归根到底,他也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觉得这样亵渎工作不好,干脆搬了出来,不跟她见面。他心里又高兴又不高兴,挺复杂的。   本想着等薛锦棠主动来要薛家账册,谁料她这么能沉得住气。最终还是他主动低头,先把薛家的账册送给了她。   “让她等着吧。”赵见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头都不抬,继续伏案处理公文。写了没几个字,又停下来,吩咐范全:“去让她进来。”   薛锦棠进来了,先行了礼,把薛家的账本子放在桌子上,说上面有问题。   她一板一眼,公事公办,赵见深也就点点头:“你过来,说具体点。”   薛锦棠捧了账本子打开,对着自己誊抄的纸,把有问题的总账、分账指给赵见深看。   算一算,总有七八天没见着面了,赵见深想的慌。听她说话好听,呵气如兰,他忍不住就心猿意马起来。   薛家的账他早就知道有问题,因此听得也不认真,大半时间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眼神着实不老实。   薛锦棠只装作不知道,把账册递给他:“殿下看这里……”   赵见深伸手去接账册,没接住,账册掉地上了。   “民女疏忽了。”薛锦棠告了罪,弯腰去拾账本子。随着她低头俯身,垂在身后的青丝悉数从脖颈一侧垂下去,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赵见深伸手摸了一把,滑润细腻,比他桌上摆放的玉豹子手感还要好。   只可惜她不是玉豹子,不能捧在手心里好好把玩。   薛锦棠捡了账本子,退开了两步,想走却是不能的,好不容易抓到了薛家的把柄,怎么能走呢。   她把账册摊开在大案上,说给赵见深听,说到重要之处,就伸出手指给他看。   赵见深摸着玉豹子,好像听得很认真,实则注意力都在她手上。   白嫩嫩纤细柔软的手,像玉雕成的一样,指甲圆润可爱,泛着珍珠粉的光泽。食指伸出,在纸张上点来点去,赵见深觉得好像戳在他的心里,挠的他心痒痒。   他伸出手,像捂蜻蜓一样,把那只手捂住了。   薛锦棠没有反抗,她越反抗,这人越来劲。而且她的目的还没达成。   她一动不动,不挣扎不反抗,只是垂下了眼皮,这样的乖巧温顺,赵见深忍不住对她心生爱怜。他也没做什么,就只握着她的手说话:“薛家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让人细查。”   “谢过殿下。”   “你谢我什么?”赵见深声音低低哑哑的,带了几分隐秘的笑意:“你替我办事,查到了问题,我查我该查的,你谢什么?”   薛锦棠真不知道自己谢他什么,她只是想着薛家要倒霉了,心里实在不能不高兴。   赵见深手腕稍稍用力一带,薛锦棠就扑到他身上,两只手被他抓着,没有防备,冷不丁就撞倒他胸前。她的柔软,他的坚硬,隔着衣服紧贴。赵见深瞳孔缩了一下,被她的柔软惊着了。   “你亲我一口。”他无赖一般厮缠:“你亲我一口,我就帮你把杜令宁买下来。”   薛锦棠一惊。   她不想把沈鹤龄牵扯进来,怕赵见深会找沈鹤龄的麻烦,就偷偷给他写了信,让他留意杜家的事情。沈鹤龄也回了信,说有消息会告诉她。   这事是被赵见深知道了吗?   她也不垂着眼低着头了,飞快在赵见深脸上瞄了一眼。还想在低头,被赵见深一把托住了下巴,擒住了嘴。   滋味甚好!   赵见深心满意足,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红润湿透的唇,放了她在地上。   “走吧。”赵见深起身,声音虽然低沉,却有着清浅的愉悦:“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不合适。”   薛锦棠老老实实跟在赵见深身后,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不过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两人换了个院子,赵见深站在院子里,随手指着一间厢房:“去吧。”   薛锦棠推门进去,见到了杜令宁。   “锦棠!”杜令宁站起来,眼泪扑簌簌朝下掉:“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锦棠也一直记挂着她,见好友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也红了眼圈:“别哭了,咱们都好好的呢。”   杜令宁握着薛锦棠的手,哭了一会,又想起来什么,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哽咽了:“我……我对不起你。”   她能得救,必然是薛锦棠委身赵见深的结果。那天她就不该来。   她活了,她家里人都活了,可是薛锦棠却失了清白之身……   她不敢说什么求她原谅的话,只是抓着薛锦棠的手哭。   薛锦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其实也不算是清白的了。   “快起来吧。”薛锦棠搀住了她:“你再这么哭,我实在难受。”   杜令宁擦了眼泪不哭了,她觉得自己没脸哭。薛锦棠喊人给她打水,杜令宁洗了脸,两个人就坐下来说话。   赵见深听着里面哭声小了,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又等了一会才走到屋里。   本来两人手挽手坐在一起的,见他来了,都站起来了,特别是杜令宁,神色有些瑟缩。   赵见深摆了摆手,不让她们行礼,只是面无表情沉声说:“以后,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是。”杜令宁恭敬忌惮地应了声,又给薛锦棠行礼:“小姐。”   赵见深把杜令宁的卖身契交给薛锦棠:“收着吧。”   赵见深走了,薛锦棠想了想,又追上去问他:“殿下的意思,是杜表姐以后都跟着我,我怎么安置她都可以?”   赵见深停下来看着她,眼眸幽深幽深的,嘴角带了一丝丝的笑。   她这会子说话完全是心里的想法,不是斟酌又斟酌之后的结果,也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真实情绪。她自己可能没察觉到,赵见深却觉得很受用。就像诱捕一只谨小慎微、漂亮可爱的小狐狸,等候了太久,她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实在是很有成就感。   “当然。”赵见深目光落在她唇上:“只是刚才该是你主动,你却没动,算你欠着的,下回补上吧。”   见她脸白了,垂在裙子边的手指抠了大腿一下,知道自己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就走了。   薛锦棠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她进屋去见杜令宁,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她把卖身契还给杜令宁:“你自己收着吧。”   杜令宁想了想,接过卖身契,用力抱了抱薛锦棠:“你真好。”她心里打定主意要跟在薛锦棠身边,照顾她,回报她的恩情。   话题太沉重,薛锦棠不喜欢,她也不想杜令宁心里有负担,就学了杜令宁之前的样子,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油腔滑调说:“你现在才知道,也不算晚。以后红袖添香,铺被暖床,好生服侍着,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杜令宁扯开嘴笑得尴尬,冲她挤眉弄眼。薛锦棠一转头,见赵见深、范全都在门口站着,分明将她刚才那一番做派都看了去,实在是尴尬的很呐。   她一向稳得住,不过片刻就冷静了,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殿下还有事?”   他是过来留她吃午饭,此刻话也不好说了,只说:“下午早点过来,事情比较多。”赵见深在人前,总是这样冷冷不苟言笑,所以他此刻黑了脸,薛锦棠也没注意。   “是。”薛锦棠低眉顺眼地应了,带着杜令宁走了。   范全几乎要憋出内伤,想笑也不敢笑,眼珠子也忍不住在赵见深身上打转。心上人要同别人同床共枕,虽然对方也是个女的,但是主子这么霸道,心里怕是不好受,他要忍住,不能笑出来。   ……   下午薛锦棠来得早,果然有一大堆账册要算。她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踏实,毕竟有事情做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白白担着赵见深的人情要强。   才算了两本账,四顺笑嘻嘻地过来:“薛小姐,百草厅薛家老太爷请您喝茶。”   薛锦棠抬起头来,淡淡道:“去回他们,我这几天都没时间。”   “那您的意思是让他们等着,还是?”还是让别人拿这笔钱。   “让他们等着。”薛锦棠道:“薛家的事情,全都给我留着,不许别人插手。”别人求到她面前,她总是处理及时,收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把事情给办好了。可若是薛家嘛,自然要狠狠晾一晾。当初她营救舅母有多慌张着急,现在就该薛家也尝一尝这煎熬的滋味。   四顺笑着应了,又出去了。   拖着薛家他也高兴啊,多跑几回腿,他就多拿几笔酬金啊。   拖了两天,这一天傍晚薛锦棠回家,四顺又追上来了:“薛小姐,薛家的事……”   “让他们继续等着,我没空。”   四顺讨好地笑:“这回来的,不单单是百草厅的薛家老太爷,还有怀柔县的薛县令,您看是不是见一见?”   四顺觑着她脸色,那个薛县令跟眼前这个小姐实在是长得像。他心里有某种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薛锦棠神色都未改一下,依然是两个字:“不见。”   四顺的脸拧巴成了包子,都挤在一起了,哎呦喂,这个小姑奶奶怎么今天这么难说话。   两天没见到人,薛家急了,给了他五百两,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他可不想五百两飞了。只能去了茶楼,好生安抚。   四顺一本正经地说:“两位,薛小姐这几日太忙了,实在是没时间。”他可是燕王府回事处的人,这样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   薛家老太爷与薛文举对视一眼,薛老太爷和和气气地笑着问:“这位薛小姐,是何方神圣?”   “是我们范大首领的亲戚,目下可是世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她小姑奶奶说要等着,咱家也只有等着的份。”   薛家老太爷忙端了一盏茶给四顺:“您喝口茶水,歇歇。”   薛文举收到他的示意,来到门外,跟他小声商量:“不能再拖了,知府大人跟我有交情,给了我一天的时间周旋,明天天黑之前我必须回怀柔,今天晚上这事情必须办成了。”   薛老太爷低喝:“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百草厅出事,薛文举在任上受贿的人也被人捅上去了,简直像有人跟薛家故意过不去似的。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的这一关熬过去再说。   “这位薛小姐架子越大,说明她本事大,说话管用,咱们的希望就越大。只要攀上了她,就等于攀上了范全,有天大的事也能解决了。”   两人相视一眼,定好了策略,进去游说四顺,又拿出一千两银票,还允诺送四顺一个大宅子。   财帛动人心,四顺收了钱,就决定帮他们一把:“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见薛小姐,到时候她答应不答应,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薛老太爷看了看桌上的四个裱了妆花布的礼盒,只觉成竹在胸。这里头可是薛家大半的家产,还愁不能打动人心吗?再不济,还有薛文举呢,他年纪不小了,也依然风度翩翩,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次日是个大晴天,四顺领着两人到了王府后巷第五家院门,低声交代:“待会薛小姐出来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一般一个人,从这到王府大院后门有一刻钟的时间,你们好好把握时间。”   “这位小姑奶奶可是我们世子爷眼前的大红人,她说一句抵旁人十句,若能说得动她,薛家的事也就不用愁了。不过要客气些,不能因为她年幼就怠慢了。”   至于薛县令跟那位小姑奶奶容貌实在相似、又都醒薛的事,他半句都不说。他又不傻,也感觉到薛小姐对薛家的敌意了,说不定她呀,揣着明白当糊涂,想找机会折辱这两位呢。   不一会,院子里传出来说话声,然后门开了,四顺笑呵呵迎上来:“薛小姐,您早啊。”   薛老太爷、薛文举也赶紧迎上来,拱手作揖,说了几句客气话。这个时候,先恭恭敬敬地把人讨好了再说,两人只依稀见到一个年轻女子身影,至于容貌如何,并未抬头看。   薛锦棠止了脚步,觉得两人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笑。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从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如今也在她面前作揖低头,恭敬恳求了。   一则,薛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则,她芯子里也并不是真的薛家人,所以这两人对她作揖拱手,她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神态悠闲地受了。   她拖了他们几天,等的不就是现在吗?   薛锦棠笑了笑:“两位薛老爷,不要这么客气。”   薛老太爷、薛文举这一抬头,看清了薛锦棠的脸,登时色变,瞬间想到薛家如此倒霉八成是薛锦棠的手笔。   薛文举还好,他是受到了惊吓,脑子里哄哄乱。   薛老太爷太过震惊愤怒,也不遮掩,指着薛锦棠就骂:“竟然是你这个小畜生在背后弄鬼……”   “守卫何在?”薛锦棠眼角眉梢都冷冷的:“给我掌嘴。”   昔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尔等宰割。今日权利在手,我也想让你们尝尝被人折辱、拿捏的滋味。 ☆、63.吃醋   薛家老太爷一开始高声叫嚷着“我是你祖父, 你以下犯上, 天打雷劈”,孰料他叫得越响耳光就打得越重,最后只能偃旗息鼓。   薛文举拖着肿成猪头的薛老太爷灰溜溜走了。   挨了打,受了辱, 事情没办成,父子两个冷静下来,竟是越想越恐慌。   他们亲手把薛锦棠送给卫涯的,薛锦棠竟然能从他手里逃脱?只能证明, 她身后有更大的靠山,这个靠山除了燕王世子还能有谁?怪不得他们再也打探不到郑太太的消息,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个小畜生,竟然有这样的造化。她这是要把薛家朝死里弄啊。不单单是百草厅,连薛文举都不放过。   这两个人立刻寻求对策,决定不找范全,直接越过范全去找赵见深。也是他们有福,四顺是个见财眼开的货, 一开始死活不答应,后来他们重金砸下去, 四顺就答应替他们疏通引荐。   这天傍晚, 薛家老太爷带着十几辆马车来到燕王世子别院, 薛家大半的家底都在这里了。薛家跟鞑靼人做生意, 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想的很清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钱全都给燕王世子,只要能保住命,只要能保住薛文举的官职,他们薛家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夜色渐渐深了,薛老太爷站在院中恭敬地等候。   四顺说:“我这就去告知殿下知道。”   他很和气,给了薛老太爷极大的信心。四顺叹了一口气,他和气是因为可怜这位薛老太爷。再三跟他叮嘱,不要得罪薛小姐,他不听,现在还企图用钱财来贿赂殿下。他真是傻,这点子钱,在殿下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老太爷可怜,但也很有福气。若换成其他人,根本别想见殿下的面。殿下答应见薛家人,愿意抽空,还不是想给薛小姐撑腰?   四顺低眉顺眼地跟范全回禀,说薛家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范全道:“让他继续等着吧,殿下在忙。”   室内,赵见深坐在灯下,薛锦棠正耐心教他阿拉伯算术法。本来是想跟她亲近,借机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啥的,不料薛锦棠说的认真,赵见深听着看着,觉得就像这样相处也很有趣,其实不必做什么,她在他身边就很好了。   范全朝室内看了一眼,屋中灯火融融,他家主子斜倚在扶手椅上,乌发剑眉、英俊逼人。他一双眼睛比灯火还灼热明亮,视线只落在薛锦棠身上,随着薛锦棠的移动而移动。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只能看到他面前那个小姑娘。   气氛很好,范全不忍打扰,还是薛锦棠看到了范全,停了下来。   范全硬着头皮,顶着自家主子略带责备的眼刀,慢腾腾走进来禀报:“人到了,等您半天了。”   “走吧。”赵见深起身,走到门口见薛锦棠没跟上来,就招招手:“你也来。”   薛锦棠不明所以,走上前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此时薛家老太爷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再着急也要耐着性子等,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人出现了。   范全拎着灯笼,恭敬小心地走在前头,他身后的那个人身材高大挺拔、气势夺人,正是他等了许久的人。   “殿下。”薛老太爷赶紧上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草民见过殿下。殿下为我北平府百姓辛苦操劳,驱鞑靼、卫家园,利在社稷、功在千秋。薛家与其他百姓一样对殿下感激不尽,区区薄礼奉上,是薛家的一点心意。”   至于薛家跟鞑靼来往做生意,请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这样的话不消说,点到即止就行了。   “嗯。”赵见深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静,实在喜怒难辨:“这礼该不该收,且问账房先生再说。”   赵见深回头看薛锦棠,薛锦棠朝前走了两步,灯光照在她脸上,肤色雪白,面容冷艳。   她走到赵见深身边,赵见深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亲密暧昧昭然若揭。   薛老太爷暗暗打了一个寒颤,脸孔涨成猪肝色。这个小贱人,果然跟燕王世子有首尾。这样也好,也好!   薛锦棠暗暗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任命了,她淡淡一笑:“薛老太爷这么诚心,殿下很该收下。反正老太爷也没求什么,不过是表示谢意而已,又不是贿赂您,有什么不能收的。”   也就是说,钱只管收;事,不用办。   赵见深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给范全使了个眼色。   范全走到薛老太爷身边,说:“礼殿下收了,请回吧。”   薛老太爷牙关紧紧咬着,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双手呈上:“殿下龙章凤姿、才华洋溢,我家第五孙女锦翎作画一幅,呈予殿下,望殿下雅正。”   范全接了画,心里笑笑,财赂之外,薛家竟然还准备了美人计。只是,殿下身边的薛小姐艳若桃李、国色天香,其他女子对殿下来说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除非薛家能找个跟薛小姐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殿下会愿意屈尊看一看。   赵见深接了画卷打开。画上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人,正垂了双眸去嗅一朵花,红唇雪肤,酒窝浅浅。看着十分眼熟,不正是薛锦棠吗?   赵见深挑了挑眉,收了画轴,负手道:“起来,带路。”   他大步朝外走了,薛老太爷知道燕王世子这是动心了,就起身追上去,临走前还不忘阴森森盯了薛锦棠一眼。他早就知道的,赵见深会看上薛锦棠,就一定会看上薛锦翎,姐妹二人如此相像,赵见深一定会兼收并蓄。   有薛锦翎在,薛家的危机一定能平安度过。若是机会合适,还要让薛锦翎除掉薛锦棠独占恩宠。   夜色浓浓,一行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范全说是大惊失色也不为过,不是要给薛小姐撑腰,狠狠打薛家人的脸吗?不是要让薛小姐感受到主子独一无儿的娇宠吗?怎么主子被一幅画勾走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薛小姐……”范全呐呐道:“殿下自有他的考量,一切等殿下回来再说。”   薛锦棠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她垂下眼眸,嗯了一声,转身回去。   这个世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若非看到了那副画像,她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怪不得卫涯会口口声声叫她“玉翎”,竟然是如此。   其实除了薛锦翎,还有一个人跟她也十分相似,那就是薛文举。只是一个男相、一个女相,气质年岁不一样,单论五官脸型,他们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的是,薛家会平安无事,她没能掀翻了薛家;好的是,赵见深得了薛锦翎,应该会愿意放她走了。   她思考事情,跟范全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范全叹了一口气,觉得薛锦棠是失魂落魄,伤心了。想劝吧,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起,范全默默跟在她身边,护送她回院子。   “您……早点歇了吧。”   “范大首领。”薛锦棠突然止住脚步,回转身来:“你带我去殿下那里。”   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人,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这个人在暗,她在明,两人第一次交锋,她被算计,替代那个人上了花轿;第二次交锋,那个人靠着一张画就扭转局势。   那么接下来呢,那个人还会做出什么事?   无论如何,她要亲眼见见她。   ……   薛家的别院也在谭拓山,离燕王府别院并不是太远,赵见深又是骑马,很快就到了地方。   薛老太爷笑得谄媚谦卑,对着赵见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赵见深踏进了房间。   彩绘高足烛台把屋里照的亮堂堂,四面雕葡萄纹的月洞架子床上,坐着一个美人,她穿着桃红满池娇的对襟短衫,短衫轻薄如纱,扣子敞开,露出里面绯红绣玫瑰花兜肚。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个纂,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下巴,怎么看怎么像薛锦棠。   赵见深走进来,并未急着靠近美人,而是在床对面的临窗大炕上坐了下来。他的心一直在跳。   他喜欢薛锦棠,这个毋庸置疑。他自己也知道,这喜欢里面还有一丝丝的戏弄,是因为他气他怒,恼她前世对他做的事。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跟薛锦棠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他救了薛锦棠,那这个人就会顶着薛锦棠的名头去做事。   前世,害他的人,真的是薛锦棠吗?或者,是另外一个跟薛锦棠长得很像的人。   赵见深坐着没动,薛锦翎有些急了。被送到这里,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卫涯不过小小锦衣卫,跟着他没出息,她自然不乐意。可赵见深不同,他位高权重,乃下一任燕王,若燕王有幸登上高位,他便是太子储君。就算不是,那他再不济也将是镇守一方的藩王。   不管是为了以后,还是为了眼前,她都必须要牢牢攀住这个人。   “殿下。”薛锦翎主动抬起头,看了赵见深一眼。   对面的那个男人轮廓深邃、棱角分明,清冷俊朗的脸孔上,凤眼生威,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英俊又带着危险的气息。薛锦翎没想到燕王世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英雄。   只是英雄太冷,看着她,仿若无物。   薛锦翎一时间五味杂陈。她长得美,喜欢她的男人真不少,这个人对她不理不睬,她郁闷,却也被激起了斗志。薛锦棠可以,她也可以。   薛锦翎下了床,来到临窗大炕边,紧挨着赵见深坐下,把手盖在他手上。见他没有反应,就大着胆子,慢慢依偎在他怀里。   她没能完全靠上去,赵见深就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手劲很大,捏得她很疼。薛锦翎皱了眉头,又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噙着几许委屈眉眼如丝地看着他。   她皱眉难受的样子跟薛锦棠真的很像,赵见深几乎是本能地把手上的力道放轻了几分。待她这样娇媚地看过来,他突然清醒,手劲更重。   一则,薛锦棠从不会这样看他,除非是在梦里;二则,她抬起头来,也让赵见深看清楚了,她跟薛锦棠哪儿哪儿都像,就是眼睛不像。   眼前的这个人长着细长的眼眸,眼梢微微上翘,迷蒙惑人。而他喜欢的那个小女子,眼睛大大圆圆,清澈见底,高兴时眼睛弯弯,明亮动人,仿若摇曳的星辉。   面前这个女子衣衫不整、刻意逗引,可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那个人,她高兴的、冷淡的、认真的、敷衍的样子。他的一颗心,早被那个人填满了,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哪怕这个人跟她长得像极了,只要不是他,他都不会动心。   想起薛锦棠,他眼神不由柔下来,清冷的凤眼里带了温情,实在是又俊美又深情,让人不能不沉溺在他这样的温柔中。   “殿下。”薛锦翎娇弱嘤咛了一声,再次靠过去,这一次却是青丝落下来,身上穿的衣服滑落,露出细白的身子,圆润的肩头。她肩上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痣,粉红色的,花瓣的形状也就露了出来。   赵见深眼眸一沉,缓缓笑了。   原来是她,真的是她。他就说哪里不对,问题就出在这肩膀上,他隐约记得,前世陷害他的那个人肩膀上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他记得不清了。可是现在,这个肩膀、这个花瓣的形状再次出现,他的思维就清晰了。   他呵地一声笑出来:“竟然是你啊。”   薛锦翎见他笑了,心里觉得这事情成了一大半,正欲说什么,突然就被人推到了地上,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被人再次捏住了下颌,强制张开了嘴,赵见深毫不温柔、粗暴地给她塞了一颗药丸。   “殿下。”薛锦翎心中惶恐,却还强制维持着笑容,实在是惹人怜爱:“您给小女子喂了什么?”   赵见深没有回答,因为下一瞬,薛锦翎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他是看她长得像她,所以等了晕了再下手,若非如此,就让她好好生受着。这个女人引诱的人手段真是一流,怪不得前世楚王世子爱她如命。只可惜,那只能是前世了,这一世,再也不能了。他绝不会放任他的仇人,因为对仇人手软,就是给自己下绊子。他也不能容许这世上有个人跟她长得一样。   赵见深走了出去,薛家老太爷迎着:“殿下,人是要送到府上去吗?”   赵见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离开,薛老太爷还欲追上去问,数十个侍卫将他拦住,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见深出了院子。   这是……事情弄砸了啊!   薛老太爷神色大变,立刻转回头去找薛锦翎,还未踏进屋,就见服侍薛锦翎的丫鬟惊恐如见了鬼一般跑出来:“小姐……小姐的脸毁了、毁了……”都是血、都是伤口,全毁了。   赵见深出了院子,范全立刻跑上前:“殿下。”他声音低了一下,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侍卫隐约听到薛小姐、来了、吃醋、生气等几个字眼。   然后神色清冷的燕王世子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两只眼睛都带着暖暖的柔情。若是有人看到了,必然会觉得这个人跟平时的燕王世子大相径庭。   赵见深大步走到马车旁,撩了帘子,一进马车就将薛锦棠搂在怀里,用力亲了亲她的脸颊。   “乖,我不过是过来看看薛家搞什么鬼而已。那个薛锦翎不过是庸脂俗粉,如何能跟你比。”   温香暖玉在怀,实在是舒服极了。他也再一次看清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以为她是仇人时,舍不得动她,给她治病下蛊,给她机会,护着宠着,怕她受委屈。   原来害她的人不是她,他对那个仇人真是毫不留情,哪怕跟她长得很像。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放在心里,疼着宠着放不下,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越相处越爱她,几乎要为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心里也有愧疚,将她当成心术不正的人,认为她去女学是汲汲营营攀高枝,对她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幸好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补偿她。   赵见深亲吻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如春风:“累了吧,我抱着你,睡一会。”   薛锦棠僵硬地靠在他怀中,原来他误会了。罢了,下次有机会再见薛锦翎吧。   “殿下。”薛锦棠从他怀里起来,跪坐在他对面:“账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我想等账算完,就离开燕地去京城。”   她写信跟沈鹤龄打听京城做女官的事情,除了女学还有另外一个途径,每年宫里都会额外给出一些名额,让当地有名望声望、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的夫人们举荐一人进宫,这叫做恩录。   女学薛锦棠是不可能去了,那就只有通过恩录进宫了。   她还没给沈鹤龄回信,因为她不确定赵见深会不会放她走。   “为什么?”赵见深的确很不高兴,确切地说是生气。他一动怒,整个车厢的气氛都凝滞,薛锦棠觉得有些顶不住来自他的压力。   她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着语气恭敬又小心:“民女一直想去京城,这个您也是知道的。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给民女办户籍,必然会做到。您的恩德,民女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报效,只要您说一声,民女一定在所不辞。”   她这谨慎的模样,让赵见深心口发堵。他诱哄的小狐狸,慢慢朝他靠近了一步,现在又退回去了。他真想把她抓过来按在腿上狠狠打她屁.股问她,他不好吗?他哪里不好了?怎么她就非要离他远远的。   偏偏他不能,他不能打她,不能吓唬她,那样她会跑的更远。她没良心地气他,他还得耐心地哄着,等着,谁让他贪心想要的不只是这个人,而是她的心呢。   “你去京城做什么?”赵见深压着怒意,放柔了声音:“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如何去得?薛家已经倒了,在燕地,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留在燕地,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不好?”   “殿下。”   薛锦棠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一辈子铭记在心。只是民女必须要去京城,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是这事情办不成,民女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便是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仇不能不报。她既然重生,就要报仇。母亲一尸两命、她自己被人一刀毙命,而汝宁公主跟程濂安荣富贵、幸福美满。   凭什么呢?   “请您答应。”她伏下身去,以头碰地给他行大礼。   何必如此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跪拜,他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你都说我一言九鼎了,我自然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薛锦棠抬起头来看他,被赵见深搂住腰,抱在了腿上,像圈小孩一样圈着她。   “殿下……”她用力掰他的手,想挣扎下去。   “别动。”赵见深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该给我点甜头。公平交易,你知道规矩的。”   “乖,把眼睛闭上。”他擒住她唇瓣,疾风暴雨般掠夺。   三日后,薛锦棠一行人踏上了南去之路。范全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沈七公子在二十里外等候薛小姐,应该是要跟她一起去。”   赵见深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也知道沈鹤龄跟去了,他还知道他们有书信往来。内容他也偷偷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没有私情。”赵见深眉头紧皱,不悦地强调:“就算有,也是沈七对她有觊觎之心,她对沈七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再说了,沈七又哪里能比得上我呢。”我一点都不担心。   范全见主子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了,连连道:“是的,沈七公子哪里都比不上您。薛小姐一定不会喜欢上他的,不管他路上多殷勤,不管他们如何朝夕相对,薛小姐绝不对对他动情。”   赵见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全觉得全身都凉了。他实在是不会劝啊,其他事情他信手拈来,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呢。   “殿下!”范全一本正经道:“您放心吧,您这般英俊,薛小姐连您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沈七呢?”   “咔”这下子,椅子扶手是真断了。 ☆、64.抵达   薛锦棠一行人与沈鹤龄在京郊汇合, 由通州登船南下去京城金陵。   没想到郑太太晕船, 一上船就呕吐不止、头晕乏力, 连饭都吃不下。薛锦棠怕她熬坏了身子,跟沈鹤龄两个向有经验的人找了治疗晕船的办法, 虽然效果不是很大,好歹呕吐止住了。   薛锦棠不放心郑太太, 每天都陪着舅母说话打发时间, 沈鹤龄也经常来,几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这天薛锦棠拿了五子棋过来陪郑太太下棋,她突然语出惊人:“锦棠, 你跟沈七公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想重新求娶你吗?”   她不瞎, 沈鹤龄对薛锦棠呵护备至, 她都看在眼里呢。要说沈七也不错, 长得好, 性子也好, 就是沈家人不行,沈大夫人更是一言难尽。   薛锦棠哑然失笑:“舅母您想多了, 沈七公子只是顺路而已, 他是去苏州给他妹妹采买嫁妆, 这两天就要跟咱们分开走了。”   郑太太半信半疑:“是吗?”她又觉得有些可惜,她原先是想让薛锦棠嫁给郑执的, 可惜郑执脑袋像榆树疙瘩不开窍, 对薛锦棠不好。她虽然想撮合, 却不想看到怨偶。夫妻、夫妻,总要两情相悦的好,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这次去京城……竟不知是对是错。   薛锦棠见舅母神色恍惚,像在回忆什么,就没有打扰,静悄悄走出来,去找沈鹤龄。   刚好沈鹤龄也正要来陪郑太太,到了门口,见薛锦棠从船舱里出来,他先笑了,正要说话,薛锦棠摆摆手,示意他到船头甲板上说话。   “怎么了?”沈鹤龄微微笑:“郑太太睡着了吗?”   “舅母在想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薛锦棠倚着栏杆,问他:“明天泊岸了,你就换船吗?”   她与沈鹤龄对面而站,河上风大,吹得她青丝飞舞,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河水清清,映着光波明亮璀璨,却盖不住她双眼里的光芒。   他的盈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眼睛总是最漂亮的。   “我想把你送到京城,然后再转道去苏州。”沈鹤龄顿了顿:“郑太太身体不适,你一个女孩子,我实在不放心。”他也舍不得,没有纪琅,只有他跟她,这样的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等到了京城,她就要回到纪琅身边,他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时光了。像是偷来的,他格外珍惜。   “那怎么行?你别担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薛锦棠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要是沈鹤龄没事也就算了,这次他是要去苏州买东西的,她怎么好耽误他?这一路为了照顾她们,已经放慢了行程了。   她没有一丁点的不舍,沈鹤龄笑了笑,掩去嘴角的苦涩,伸手把自己穿的斗篷脱下来给薛锦棠披上:“你怎么也不穿厚些。”这样他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不说还好,说了薛锦棠还真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吹下去,你就要伤风了。”   沈鹤龄想了想,笑着说:“我今天给纪琅写封信,让他来接你?”   薛锦棠沉默了一会,思索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等我到了京城再说。”   外祖父死后,纪家老太爷就毁亲了,他想让纪琅娶别的名门闺秀。纪琅不答应,以死相逼,顶撞纪老太爷,挨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修养好身体。   那时候,她还活着,纪琅不愿意负心理所当然。可是,后来她不在了,纪琅还能顶住纪家的压力吗?   若纪琅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已经娶妻,她还是默默祝福他吧。坏人姻缘的事,她不干。   ……   两天后,沈鹤龄换船去了苏州,又过了一天,她们抵达金陵城。此时正是上午,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绿瓦红墙,道路平整宽阔。路旁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郑太太、荣姑、杜令宁、杏枝跟所有初初抵达京城的外乡人一样,都被金陵城繁荣昌盛的景象所吸引。   薛锦棠很是平静,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她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们去了鸡鸣寺,那里有很多便宜的院子出租,里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因为户主是鸡鸣寺,所以治安很好,寻常宵小根本不敢寻衅生事。   几人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去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薛锦棠买了文房四宝颜料等物,还找了刻字先生刻了一方印章。   郑太太愁得眉头不展,她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京城的物价这么贵。本来还以为顶多比燕京城贵两成,没想到所有的东西价格都翻番,她的那点子钱根本不够花的。   都怪她胆子小,觉得薛锦棠给她的那匣子钱来路不正,走的时候没敢拿,留在那个屋里了。   “锦棠。”郑太太道:“我明天就出去找事情做,刚才我在街上看了,有好几家铺子招绣娘,五两银子一个月呢。”   她这次来京城,一方面是薛锦棠想来,另一方面也是好友一直写信催促她。本来想一到京城就去跟好友见面,可现在她如此窘迫,好友若是见了,必定要接济她。她不想被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想赚点钱,在京城里站住了脚再去跟好友见面吧。   薛锦棠见她愁眉苦脸,就笑:“舅母放心吧,我手上还有一副画,明天拿出去卖,很快就有钱了。”   这里是京城,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甘棠楼主”的画最畅销的地方,挣钱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当天晚上,等郑太太、杜令宁都睡了,薛锦棠悄悄起身,在明间铺开画轴,挥笔泼墨,很快就画了一副仕女揽照图,还不忘盖上了甘棠楼主的私章。   次日早上,吃了早饭,薛锦棠就跟杜令宁一起去卖画。踏进画斋,薛锦棠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画斋里的摆设布置跟从前一模一样,就连来招呼他们的店小二都没变:“两位小姐,是要看什么画?”   薛锦棠长得美,店小二态度格外殷勤。   “我要卖画。”薛锦棠走到后堂,打开画轴。画上的美人削肩柳腰、樱唇凤目,神态闲适懒散,嘴角带着淡笑,持镜的身姿、飘逸的纱裙,无一不精致,那美人像是活的一样,怎么看怎么逼真。   杜令宁都惊呆了,摸着那画爱不释手,店小二比她镇定多了,把画收起来,喜气洋洋说:“既然是甘棠楼主的画,那就老价钱吧。”   “再加一成。”薛锦棠不急不缓,神色淡然:“这是之前都没有的画样,而且甘棠楼主已经快两年没出新画了,市面上的价格比之前贵了很多,我只要加一成,并不过分。”   店小二见她是行家,对价格了如指掌,忙点头哈腰应了,取了银票给她。薛锦棠接了银票要走,店小二十分客气:“这位小姐,是否有兴趣做我们的画模?价钱好商量。”   这位小姐貌美,比刚才画上的那个美人还要美。若能把她画下来,不说画个十成,只要画个七八成,至少也能卖大几百两银子。   薛锦棠没答应,店小二失望地送了她们出门,目送二人到对面的首饰铺子去了。   “锦棠,那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杜令宁还记挂着画上的美人:“甘棠楼主画工真高超啊,画的真好啊。”   薛锦棠微笑道:“是燕王世子赏的,我只知道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   “不知道甘棠楼主是什么样的人。”杜令宁一脸的痴迷:“他能画出这么美的画,一定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咳!”薛锦棠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首饰,我们多挑一些,过几天跟舅母去做客,不能太寒酸,免得丢了舅母的脸。”   杜令宁本来不好意思挑的,听薛锦棠这样说了,也就认真地挑选起来。薛锦棠待她好,郑太太对她也好,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跟着荣姑学做饭、做家务,尽自己所能替薛锦棠分担事情。   两人长得都好看,特别是薛锦棠肤白貌美,令人眼前一亮,首饰铺的伙计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围着两人打转,给她们介绍首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怕她们不买,小伙计也乐意为她们服务。   薛锦棠手里有钱也不吝啬,挑了好几套首饰,付了钱,正打算走,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她的脚步就定住了。   杜令宁见她不走了,也停下来,见薛锦棠视线定格在一个男子身上。那男子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量,皮肤白净润泽,双目含笑,已经走了进来,跟伙计说话。   他是那种温润如玉,像邻家大哥哥一样暖暖的男子,很容易得到女孩子的好感。男子意识到薛锦棠盯着他看,转过头来,并不生气,只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点头,又把脸转过去跟伙计说话去了。   真是非常得体非常儒雅俊秀,但也没必要看呆了啊。   杜令宁捏了捏薛锦棠,这样盯着人家看还被人抓住实在是丢脸。   薛锦棠反应过来,垂了眼眸,她没有出门,反而顺势在大堂两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这是卖首饰的铺子,纪琅来这里是给谁买东西呢?   “您看这块玉石如何?水色极好,可以雕成花,外面用金叶衬托,非常好看。”伙计殷勤道:“既然是送给心爱的姑娘,可以雕成她喜欢的花样。”   纪琅微微一笑,眸色如三月暖阳,声音更是和煦温暖:“金饰太俗,不配她。我想要一整根玉,要大一些,雕成整体的玉簪。”   伙计笑道:“我们店里自然也有,只是雕一根玉簪出来,实在要耗费太多时间,公子之前若是没有学过玉雕,现在贸然上手,怕会弄坏了玉,得不偿失。”而且也不好看啊,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雕工精致的啊,你自己雕,太粗糙了,好玉也给浪费了。   “无妨。”纪琅声音温柔,眼中乘着笑意:“只要她喜欢,弄坏了并不算什么,我慢慢雕就是了。便是我雕的不好看,她也不会嫌弃。”   伙计也笑了:“公子这般深情款款,就是送一根草,那位姑娘也必然爱若珍宝。既然如此,公子且跟我来,楼上挑玉。”   纪琅含笑点头,跟伙计上楼去了。   薛锦棠也不再等了,她起身朝外走。杜令宁见她脸有些白,手指凉冰冰的,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薛锦棠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多:“就是有点累,我们回去吧。”   杜令宁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薛锦棠见到那位公子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但是薛锦棠跟她一样,都是头一回来京城,那个公子,也不像是认识薛锦棠的,必然是她想多了。   这天晚上,薛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想的都是从前跟纪琅的那些事。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就起床,一个人去了鸡鸣寺。   这一天,是她母亲薛秀芝的生辰。这一路行船,她除了陪伴郑太太就是抄写经文,就是为了能赶在这一天把经卷供奉到鸡鸣寺母亲的长明灯前。   进了寺,薛锦棠要了一间精舍开始诵经跪拜。她根本不知道,杜令宁也悄悄跟在她身后进了鸡鸣寺。   杜家出事,杜令宁父母兄长被判了流放,杜令宁被赵见深买了回来。杜令宁有个堂妹,是她三叔的嫡女,跟她感情最好,被承恩侯三房买去了,带到了京城。她昨天听说承恩公今天一家都要到鸡鸣寺上香,就动了念头,想要跟堂妹见一面。   不知道承恩侯府的人怎么样,她怕给薛锦棠惹麻烦,就换了一身男装。不同于薛锦棠的明艳娇美,杜令宁生眉眼很是英气,穿了男装一点都不违和。   她进了鸡鸣寺,打听到承恩侯徐家的精舍在鸡鸣寺珍珠泉旁边。也是巧了,竟然真让她看到了堂妹。   她堂妹才十岁,被买来给小姐做丫鬟,正陪着小姐在泉边玩呢。杜令宁大喜,跑过去跟堂妹说话:“容姐儿。”   容姐儿见到姐姐,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先是呆了呆,接着就哭着扑到姐姐怀里。遭逢家变,二人时隔几个月再相见,实在不能不伤心。   容姐儿服侍的那位小姐年纪小,才不过五岁,见到容姐儿哭了,还以为杜令宁是坏人,立刻扯着软软的小嗓子:“来人,快来人,这里有坏人。”   她一喊,立刻有几个嬷嬷与一个男子跑了过来,那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目露凶光,他一边跑一边厉声质问杜令宁:“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杜令宁真是有嘴说不清,本来就鬼鬼祟祟心里就没什么底气,又见这男子凶神恶煞一般,想着自己落这个人手里必然讨不了好,本能使然,她拔腿就跑。那几个嬷嬷很快就被她甩开,只有那煞神一样的男子穷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到她。   杜令宁慌不择路,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跑到了河边,脚下一滑,竟然跌进了河里。她是个旱鸭子,根本不会水,天气又冷,刚一落水就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救命!”   “救命!”   没喊两句她就沉下去了。   追她的男子乃是承恩公府五爷徐凌霄,才从福建剿匪回朝,他水上功夫了得,见人扑腾两下沉了,立刻跳入水中救人。   徐凌霄十二岁就去了军营,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在水里捞了人,发现这人又软又轻,跟他之前捞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也没多想,抱了人上来,见人晕了,就嘴对嘴给人渡气。   他觉得有些奇怪。之前给人渡气,都是臭烘烘的,这人怎么香香的?嘴还又软又滑,实在是新鲜。难道军营里的人都很糙,京城里的男人都这么细皮嫩肉很精致吗?   他常年在水上,自然知道怎么救人,渡气之后,就轻轻拍着杜令宁的脸颊。拍一拍觉得手感特别好,细腻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杜令宁因为在水中扑腾了一会,此刻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脖颈。徐凌霄见她胸口鼓起,还以为有暗器,伸手就去抓,想隔着衣服把暗器抓出来,这下子用的手劲真的很大,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来势汹汹。   只是当他手抓到“暗器”时,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什么暗器,绵软弹手,好像不是暗器,而是长在这个人身上一样。神差鬼使的,他的手就伸到衣服里面去摸。   粗糙的大手才罩到“暗器”上,杜令宁就醒了。   四目相对,杜令宁怔了一下,胸脯处传来的疼痛与异样,让她立刻反应了过来,特别是那双大手,还捏了两下。杜令宁脑中“轰”地一声,抬手给了杜凌霄一个耳光。未等徐凌霄有所反应,她起身就跑了。   徐凌霄很迟钝,但是并不傻。而且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有着天生的本能。他傻傻地蹲在那里,黑黑的一张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脖子涨粗了,感觉脸上像有火在烧。   他……刚才轻薄了一个姑娘,亲了人家的嘴,还摸了、摸了人家的那个地方。   徐凌霄搓了搓脸,想想刚才的感觉,竟然有些回味。他这次是被他哥哥压回来相亲的,他从小混迹军营,根本不想男女之事,只觉得女人麻烦,原想着,过两天就偷偷跑回去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就不想跑了。娶个媳妇,其实也还不错。   而杜令宁浑身湿透,闯进了薛锦棠的精舍。薛锦棠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杜令宁冷得脸发白:“我贪玩,不小心落水里了。”   薛锦棠赶紧叫了知客和尚来,加了钱,换了个带卧房的精舍,让人给杜令宁太热水来。   杜令宁不要薛锦棠帮忙,说要自己洗,薛锦棠就到院子里跟和尚要了一身干净了女眷衣裳。   杜令宁泡在温暖的热水桶里,等身子暖和了才把上半身露出水面,胸前大大的五指手印格外刺眼,轻轻一碰,疼得她龇牙咧嘴。   “卑鄙、无耻!下.流的色胚!”她咬牙切齿低声咒骂,外面传来木鱼声,她又赶紧住了嘴,心里想着以后再遇到那个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过那人的衣饰装扮,分明是个武将,她打过对方,地位也没人家高,只能……只能躲得远远的了。   “可恶!实在是可恶!”   等她洗好澡,薛锦棠过来,笑着说:“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回去你就要喝点药防止得了风寒。你再这里等我,我到明灯殿去供奉经文,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薛锦棠捧着经文,在明灯殿门口竟然又遇到了纪琅,实在是未曾想到。之前她在别院,是纪琅陪着她抄写经文,等她抄写好了,纪琅就把经文送过来。   她死了,纪琅喜欢了别人,她不怨他,只是有些难受而已,毕竟纪琅没做错什么。没想到,纪琅还记得她之前的习惯,还会抄了经文送来。这一瞬间,她心里的难受释然了很多。   她已经死了,纪琅也该有新的生活。她垂了眼眸,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纪琅擦肩而过,径直去了母亲的长明灯前。那里已经摆放着两卷经文了。   薛锦棠有些纳闷,怎么会有两卷呢?她取下一卷经文翻开,见是纪琅的字迹。又取了另外一卷经文,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糊涂了。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字迹,仿佛刚刚学习写字之人的字迹,这是谁写的?   薛锦棠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就把自己抄写的经文供奉上去,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眸,在心底暗暗与母亲说话。   日头渐渐高了,薛锦棠起身,见纪琅没走,反而折了回来,就在大殿里,也不知待了多久了。   “你是谁?”纪琅眉眼温润,仿佛带笑,此刻看薛锦棠的目光却有几分迷茫:“你跟薛夫人是什么关系?”   薛锦棠淡淡一笑:“我姓薛,之前受过薛夫人恩惠,今日特来祭拜。”   她这样微微一笑,纪琅的心竟忍不住跳了跳。这个人竟然这么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怀疑她是尾随他来的,却并不觉得生气,真是奇怪。   纪琅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薛锦棠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块圆形的玉佩,不是她之前送给纪琅的那一块。她送的,纪琅曾经佩戴了七八年,自收到之日起就戴在身上,哪怕他从小童长成伟岸的男子,那玉佩已经小了,他也舍不得换下来。他说:“盈盈送我的第一块玉佩,我珍之爱之,要戴一辈子的。”   薛锦棠叹了一口气。过去了,都过去了,也该忘了。   回精舍的路上,突然多了很多和尚,好像在找什么人。薛锦棠上前去问询,和尚说:“承恩侯府的五爷,说有个小毛贼偷了他的玉佩,正在寻找呢。”   薛锦棠回去,把这事说给杜令宁听,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锦棠,你得帮我!”她是个爽利的人,家里遭逢巨变,又从燕地来到京城,胆子小了很多,薛锦棠就是她的主心骨。   薛锦棠听了,简直啼笑皆非:“你别怕,我知道这里有个后门,我带你从后门走就是。”   杜令宁出了鸡鸣寺,如蒙大赦。心里将徐凌霄又是狠狠一顿臭骂,好个色.胚,占了她的便宜,竟然还栽赃陷害,倒打一耙。   “走吧,我们快回去,舅母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两人挽着手回去,路上又遇到了纪琅,他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马车挂着流苏绣花的帘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女眷。   薛锦棠跟杜令宁避开在路边,让他们先走,纪琅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多谢薛小姐。”   此时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车帘撩开,一个妙龄女子仰着头跟纪琅说话:“纪琅哥哥,是你认识的人吗?”   纪琅脸上的笑意立刻深了,他走近马车,靠近那个女子,低下头,十分温柔:“见过几次面而已,算不上认识。快放下帘子,仔细吹了风。”   薛锦棠看着车内的女子,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怎么会!她被汝宁公主害死了,一剑正中心口而死,怎么会还好好的坐在马车里?马车里的人是谁,怎么会跟之前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薛锦棠脸色苍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锦棠!”杜令宁焦急地喊她的名字:“你怎么了?怎么了?” ☆、65.冒充   纪琅本已走开, 听到杜令宁这样喊, 心中一动,就转回头来。那个女孩子姓薛,竟然也叫锦棠,跟盈盈同名同姓。   他策马走到薛锦棠旁边, 翻身下马:“这位薛小姐,你没事吧?”   薛锦棠就是乍然见到跟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神俱震,有些支撑不住,被杜令宁抱着喊了几声, 心智渐渐清明,已经好了大半。见纪琅过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一个想法,立刻两眼一闭,装晕。   纪琅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不管是路边的乞丐还是家中的小厮,但凡是见到旁人有难,他总是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她晕了,纪琅绝不对不管不问。   不过她也怕吓坏了杜令宁, 装晕之前还不忘伸手捏了捏她,杜令宁知道她没有真晕, 稍稍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却配合着紧张地喊她。   纪琅教杜令宁给薛锦棠按压穴位, 可杜令宁抱着薛锦棠, 根本没办法动手。事有轻重缓急, 纪琅顾不得男女大防,给薛锦棠按压虎口、人中。   薛锦棠幽幽转醒,脸色依然苍白,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想站,却站不起来。   杜令宁都快急哭了:“这位公子,你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回家吧,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薛锦棠软软靠在杜令宁身上,虚弱无力,张了张嘴:“不用麻烦这位公子了,我略歇歇就好了。”   这个女孩子故作镇定坚强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无法坐视不理。纪琅心里那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冒犯了。”然后俯下身,将薛锦棠打横抱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里。   纪琅对车里那个女孩子说:“盈盈,这位薛小姐身子不舒服,我们先送她回去。”   那女孩点头说好,目光落在薛锦棠脸上,极淡极淡地笑了。   薛锦棠上车之后脸色就好了很多,她靠在杜林宁怀里,一直暗暗打量对面坐的女子。她看了一会,闭上眼,捏了杜令宁一下。说来也巧,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薛锦棠低低说了一个字“推。”   杜令宁顺势将薛锦棠推出去,她人就扑进了对方怀里。薛锦棠猛然被颠簸出去,身子不稳,就抓住了对方,又因为车的颠簸,没有抓牢,不小心把对方的衣服扯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对不住,盈盈小姐。”薛锦棠虚弱地道歉:“我太失礼了。”   对方表情淡然,浅浅一笑,把衣服穿好:“不要紧,你也不是故意的。”   薛锦棠继续靠在杜令宁身上,闭目养神。她脖颈下面,胸脯上一点点,长了两颗痣,一大一小,仿若母女相依。这个人身上,没有。所以,她不是她,这个人只是长得跟自己很像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好好打听打听才是。   到了地方,薛锦棠下了马车跟纪琅道谢,纪琅交代了她几句,让她及时看大夫,不可落下病根,然后离开。   他是出于习惯使然,可落在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人眼里,实在是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几个月以来,纪琅只对她一个人好。   她不舒服,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是假的。她并不是真的薛锦棠,她本名白怜儿,是七品小官家里的庶女,因为机缘巧合,被汝宁公主找来顶替薛锦棠的。   自打成了薛锦棠,她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衣食住行,事事无忧。还有纪琅,对她百般怜惜,千般呵护,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她也认定了纪琅,一定要嫁给纪琅,将纪琅视为终身的依靠。   纪琅对人好,她也知道,坏就坏在刚才那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貌美,她一个女子看了都羡慕嫉妒,纪琅是个男子,怎么能不动心?   更何况,他刚才还抱了那个女孩子,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事。她是假的,实在没有安全感。   “纪琅。”白怜儿扯开车帘,对他甜甜一笑:“你到车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笑得甜美,纪琅也回以笑容,毫不犹豫踩了马镫从马背上下来,上了马车。   “你要说什么?”他握了白怜儿的手,双目专注地看着她,十分温柔。   白怜儿咬了咬唇,小脸绯红,扑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纪琅愣了愣,回拥着她,小声地问:“怎么了?”   “你刚才,抱了那个姑娘?”白怜儿仰起头,娇滴滴的埋怨:“她是不是比我漂亮?”   “怎么会?”纪琅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车内气氛温馨甜蜜,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白怜儿羞涩一笑,微微阖了双眸。纪琅再次一愣,脸微微红了,缓缓低下头。就在他快要把唇落上去的时候,突然闻到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又停下来:“盈盈,你还在孝期呢。”   白怜儿脸一白,赶紧坐好,放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纪琅待她好,很好很好,就是不愿意跟她亲近。最多就是抱抱她,牵她的手,再进一步,他始终不愿意。这一点让她很担忧,什么时候真正成为纪琅的女人,她才算真正放了心。   她脸色不好看,仿佛受了惊吓,纪琅心疼,轻声哄她:“你别怕,等你出了孝期,我一定娶你进门。”   白怜儿微微点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了汝宁公主府,立刻有人过来,笑容满脸接着白怜儿:“大小姐回来了。”   白怜儿脸上也带着笑,辞别了纪琅,去见汝宁公主。她恭恭敬敬,行的不是常礼,而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又跟纪琅出去了?”汝宁公主神色慵懒,淡淡瞟了白怜儿一眼。   白怜儿心头发紧,忙道:“回禀公主,纪夫人已经同意怜儿与纪琅来往,只要怜儿能考上女官,就不阻止怜儿嫁入纪府。”   她是假冒的,汝宁公主知道,纪家人知道,只瞒着纪琅。纪夫人之前一直不同意,觉得她一个小官庶女配不上首辅大人的孙少爷。她苦苦乞求,天天去给纪夫人请安,极尽讨好之事,纪夫人总算松口,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好不容易摆平了纪夫人,难道汝宁公主又要来棒打鸳鸯了吗?   汝宁公主撇了撇嘴:“你跟纪琅怎么样,我不管。你考不考女官,我也不问。但是我交代你的事情,必须要办好,不要给我惹是生非。否则,我能让你在京城出现,也能让你永远地消失。”她说到后面,有三分的不耐烦,七分的狠毒。   “是。”白怜儿赶紧磕头表忠心:“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劝说威武将军夫人。”   白怜儿的乖顺听话,让汝宁公主稍稍满意,她把脚伸出去,白怜儿赶紧跪着挪过来,给她捶腿。她不敢有丝毫埋怨,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恭敬,只盼着明天恩录的试题下来,她考过了女官,就能早日嫁给纪琅,脱离这个火坑。   ……   几天之后,郑太太带着薛锦棠、杜令宁来到平郡王府,府中的老嬷嬷领着几人去见郡王妃。   原来郡王妃是郑太太幼时的邻居兼好友,后来郡王妃进宫做了女官,郑太太嫁人。两人多年未见,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郡王妃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满脸喜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十分爽利的人。她并未摆王妃的架子,而是穿了家常衣裳,笑盈盈地等候着。   身份有别,郑太太忙跪下去磕头,郡王妃赶紧搀扶了起来:“阿枣姐姐,快起来,我们不讲究这个的。”   薛锦棠与杜令宁对视一眼,原来舅母的小名叫阿枣啊。   郑太太忙道:“王妃,礼不可废……”   “什么礼不可废!”平郡王妃佯怒道:“这里可没有什么王妃,只有你的小妹妹阿桔。你若是再叫我王妃,我可就生气了。”她们从小毗邻而居,就像是亲姐妹一样,连名字都相似。   郑太太见屋里没有旁人,就笑着喊了一声:“阿桔。”   平郡王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阿枣姐姐。”   二人哭了一会,叙了离别之后的话,平郡王妃就招了招手,叫了薛锦棠跟杜令宁过来。   “这两个孩子长得真是好。”   特别是薛锦棠,红唇雪肤,实在是貌美。平郡王妃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见了薛锦棠二人,实在是稀罕。叫了丫鬟过来,给两人一人一套头面不算,还送了好几匹颜色鲜艳的上好妆花绸缎。   她一手牵了一个人,笑眯眯道:“快叫桔姨。”   薛锦棠与杜令宁从善如流,叫了桔姨,喜得平郡王妃见牙不见眼。   “阿桔,我之前托你打听考女官的事情怎么样了?”   平郡王妃摆了摆手,语气怅然:“这事怕是希望不大。”   “原本今年恩录的名额是给我的,我想着一定替锦棠留着,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被应天书院钱山长的夫人给抢去了。这个钱夫人六年前就得到过一次名额,当时她出的题目特别刁钻,竟然是要人去借栖霞寺的宝器,当年无人做到,所以恩录的名额被白白浪费了。”   “钱夫人今年出的题目比六年前稍稍容易些,说是她年少时有一位至交好友,却因她受人挑唆冤枉好友,致使好友含冤受屈不得不远走他乡。后来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就想着跟好友道歉,可惜好友如石沉大海,踪迹全无,她也懊悔了十几年。”   “就在两个月前,她的好友回来了,她去道歉,却被拒之门外,对方并不肯原谅她。于是她就说,谁能让她的好友接受她的道歉,原谅她从前的过失,她就把恩录的名额给谁。”   薛锦棠听了也皱眉,十几年的恩怨,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开的。旁人也不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做到的确不容易,但是也不能放弃,毕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试试,谁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平郡王妃见薛锦棠微微抿了嘴,脸上有跃跃欲试的表情,就失笑道:“按说可以一试,只是不巧,前户部尚书薛计相家的孙小姐、如今汝宁公主府的大小姐她也要争取今年恩录的名额。”   薛锦棠听着,心头一震,脸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位小姐已经得到名额了吗?”   “还没有。”平郡王妃叹息道:“不过她的希望最大,因为钱夫人想要和好的那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小姐的姨母,威武将军夫人薛氏。”   薛锦棠心神震荡,瞳孔猛然收缩,一时间心头涌上无数信息,她不敢露声色,只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一边组织词汇一边平息心情。   平郡王妃还以为她是太过失望所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郑太太揽着她的肩膀,笑道:“罢了,不能考女官就不能考女官吧。”其实她也不想让薛锦棠进宫,考了女官就能有个好名声,能博一个好的婚事,可是宫里太复杂,不适合薛锦棠。只是薛锦棠一直坚持,她又太疼爱她,只能依着薛锦棠。如今去不成了,郑太太心里也高兴。   薛锦棠稍稍平静了一些,面上还能维持得住:“桔姨,威武将军夫人就是薛计相的女儿吗?可是薛计相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怎么还会有另外一个女儿?”   “你年纪小不知道,其实薛计相有两个女儿,长女做错了事,坏了薛家的名声,被薛计相逐出家门,从族谱上除名。这是薛家的丑事,大家都不愿意提,很多人都不知道,都以为薛计相只有一个女儿。”   平郡王妃道:“当年那件事都怪钱夫人,她污蔑威武将军夫人,害得她名声扫地,不得不离开京城,嫁了个低等的小兵。十几年过去,昔日的小兵屡立奇功,成为威名赫赫的抗倭将军,给薛氏挣下一品的诰命。如今人人都说威武将军夫人旺夫,谁还会提起当年的事情呢?威武将军夫人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薛锦棠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没错,真的是姨母。外祖父不许家里提姨母,他却不知道,母亲偷偷跟姨母通信。或许,外祖父他老人家是知道的,只是抹不开面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罢了。   她知道姨母名叫薛元芝,跟母亲长得很像。母亲跟姨母通信,会夹着她写给姨母的信,她还画过几幅画寄给姨母,姨母很喜欢她。   母亲去的突然,母亲过世后,她再也没有跟姨母通过信了。   就在前两天,看到那个假的盈盈,她还在纳闷,汝宁公主弄个假的她出来,目的是什么。现在,她知道了,姨母成为威武将军夫人,威武将军手握重权,汝宁公主不敢得罪。   姨母回京,发现薛家人都死绝了。汝宁公主刚刚跟程濂成亲,她就死了。姨母必不会善罢甘休。严重的,会跟汝宁公主正面抗争;再不济也会支持其他皇子对汝宁公主一系的人对抗。   汝宁公主背后靠着萧淑妃、吴王这两位大山。现在太子体弱,几位皇子你争夺我,吴王也不是善茬,正在积极拉拢朝臣。这个节骨眼上,淑妃与吴王是绝不允许汝宁公主与姨母、威武将军府交恶的。   为了稳住姨母,汝宁公主就弄了个假货来冒充她。好个汝宁公主,害死了她,还想拉拢姨母。她绝不能放任汝宁公主,更不能让姨母受人蒙蔽。   “桔姨。”薛锦棠起身,跪在地上给平郡王妃行了个大礼:“锦棠想跟威武将军夫人见面,请您引荐。”   “快起来,快起来。”平郡王妃连忙搀扶了薛锦棠,她笑着说:“你这孩子,何必行这样大的礼?我跟你说,今年万岁圣寿,圣上不欲大肆操办,就决定重修栖霞寺,今岁寿诞就在寺中举行。几日后,进行修缮大礼,内外命妇都要轮流去给万岁抄经祈福。我去打听打听,看看薛夫人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我们跟她一天去,你就能见到薛夫人了。”   “不过我要提前跟你说,薛夫人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对妹妹留下来的这个外甥女格外疼惜。薛小姐因为丧母之痛,病了大半年,还失去了记忆,从前的人、事都不记得了,所以薛夫人更加怜惜她,连她亲生的儿子都要靠后一些。所以便是你见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我省的,但是我总想试一试,否则实在无法甘心。”   平郡王妃见她不服输,心里也喜欢,笑着说:“你既然想试试,桔姨一定帮你。”   薛锦棠再次拜谢平郡王妃,回到住处,她决定先给姨母写一封拜帖。   她死后重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姨母绝不会凭着一封信就相信了她。她只是先写一封信,姨母看了她的字,一定会有印象,过几天再见面,很快就能把她跟信上的字对号入座,到时候她再慢慢寻找机会。   ……   威武将军府,薛嬷嬷从门房收了一篮子的拜帖,让两个下人抬着,进了薛夫人的书房。   “这个钱夫人,实在是……”薛嬷嬷好气又好笑:“给夫人带来太多麻烦了。”   薛夫人是家中长女,小时候是被父亲当成男孩子养的,因此心性刚强与一般女子不同。这几天,因为钱夫人做的事,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每天都有很多拜帖,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整理拜帖的事情,薛夫人交给旁人不放心,拜帖再多,她也还是跟薛嬷嬷两个一一挑拣,以防真正有需要的人拜帖被错过了。   薛夫人冷笑:“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想到一出就是一出,根本不会想想她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我已经说了此生与她老死不向往来,就绝不会跟她和好,她估计也知道,这样做,绝非为了跟我和好,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她多么谦卑,而我是多么咄咄逼人罢了。”   “夫人既然知道,便顺水推舟原谅了她就是,明面上与她和好,让别人看看您的气度。之后,再不搭理她。”   薛夫人笑了笑:“这个主意挺好,但是我不会做,她要唱戏只管唱就是,我反正不会接腔。我倒要看看,我不理会,她该怎么下台。倒是你,怎么想起来要劝我?”   “是老爷,怕您累着了,让我来劝一劝。”薛嬷嬷道:“老爷的吩咐我已经做到了,夫人您不答应,这可不是我的错。只怕老爷心疼您,明天就要让表小姐来劝了。”   “谁劝也不行。”薛夫人道:“盈盈与我最贴心,绝不会学你这老货让我低头的。”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低头挑拣拜帖。   她们都知道,薛夫人性格刚强,说一不二,不管谁来劝,都不会答应的。薛嬷嬷服侍薛夫人多年,自然了解自家夫人脾性。   “夫人,表小姐来了。”   薛夫人忙停了手,起身朝门口走,见外甥女人已经进来了,立刻扬起笑容,一把抓了外甥女的手,上下打量,温声细语问她,这几天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饭吃的想不想,从前的事情可想起来了。   她对自己的儿子是非常严厉的,对外甥女又疼又怜惜,一腔慈母之心都投放到外甥女身上了。   白怜儿一一回答了,然后愧疚道:“从前的事情还是想不起来。”   “傻孩子!”薛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又不是你的错。你今天晚上留下来用饭,我让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八宝酱鸭。”   白怜儿抿嘴一笑,依赖地挽着薛夫人的手:“谢谢姨母。盈盈今天过来,除了想见姨母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求姨母。”   薛夫人和蔼地笑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姨母说就是,怎么用上求这个字了?说吧,是什么事?”   她笑容亲切,白怜儿胆子就大了起来:“姨母,盈盈想求您跟钱夫人和好。”   薛夫人脸上笑容不变,与薛嬷嬷对视一眼。两人都以为是威武将军去找了白怜儿,所以白怜儿才来的。   “你这孩子。”薛夫人替她掸了掸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笑着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别参合。”   白怜儿却道:“姨母,盈盈求你了。”白怜儿跪了下来:“只有拿到钱夫人的恩录名额,盈盈才能考女官,才能嫁给纪琅。姨母,您就答应盈盈吧。”   她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   薛夫人并未像从前那样拉她起来,脸色冷冷的:“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为了区区一个纪琅,就要给人下跪磕头,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就跪到死不成!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薛嬷嬷知道,薛夫人这是生气了。一则是气白怜儿不懂事,不分青红皂白就让薛夫人低头;二则,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这样低三下四,根本没有薛家人的风骨。   白怜儿心头一沉,咬了咬唇,眼泪霹雳吧啦朝下掉,她也不擦,就哽咽道:“姨母别生气,盈盈错了,都怪盈盈忘记了从前的事情,身子又不好,所以被纪夫人瞧不起。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可是我喜欢纪琅,就想嫁给纪琅。若是不能跟纪琅在一起,我……我情愿死了。”   “外祖父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抛弃盈盈,离盈盈而去。外祖父走了,纪家就翻脸不认人了。要是外祖父还在,我母亲还在,纪家一定不敢这样欺负我……”   她哭得伤心,薛夫人听着也难受,她伸手将白怜儿拉起来,给她擦眼泪:“傻孩子,别哭了,姨母考虑一下吧。”   薛嬷嬷叹了一口气,默默腹诽,表小姐实在是不懂事,只顾自己,不管夫人。这要是少爷敢这样,夫人早就打了,哪会这样闻言细语地安抚?   薛嬷嬷一边整理拜帖,一边想着,若是夫人答应了,钱夫人的目的不就得逞了吗?那夫人也太憋屈了。   咦?薛嬷嬷眼神一顿,取了一封拜帖上上下下看,然后捧给薛夫人看:“夫人,您看这封拜帖。”   薛夫人看了拜帖也不由愣了一下,拜帖上写着薛锦棠的名字,这便罢了,那字体竟然跟她已故的父亲如出一辙。翻开拜帖,里面写着客套的话,字实在是太像了,越看越像,让她几乎以为就是父亲写的。   “真是巧啊。”薛夫人道:“姓薛,也叫锦棠,关键是这字,实在是写得好。是个妙人,薛嬷嬷,你留心一下……”   白怜儿认字不多,可拜帖上“薛锦棠”这三个大字,她是认得的。她一下子就想到那个美貌的少女,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薛锦棠,那就是她,其他人凭什么叫薛锦棠呢。她跟她同名,还抢了纪琅的注意力,如今连姨母都仿佛对她另眼相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拜帖,姨母就这么感兴趣,若是她人真来了,后果岂不是更不堪设想?   “竟然是这个薛小姐,真是巧。”白怜儿打断了薛夫人的话,将那拜帖拿在手里,说:“字写得好看,人长得也漂亮,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我跟她又碰到了。”   薛夫人笑着问:“这人你认识?跟你同名同姓,也算是有缘分了。”   “我倒宁愿不要这缘分。”白怜儿嘟嘴道:“那天我去祭拜母亲,这位薛小姐也去了,她当着纪琅的面晕了,是纪琅抱她回去的。我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伎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纪琅从前也不上当,可是这回,这个薛小姐很漂亮,所以纪琅就抱上了。”   “薛小姐是个聪明人,可惜我不喜欢。”   她小女儿似的撒娇,半真半假的,薛夫人听明白了,她微微一笑:“我倒忘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这位薛小姐也是想要恩录名额,为了见我一面,竟然连这种招数都用上了,的确聪明。”可惜聪明过头了。   “罢了,这样汲汲营营的人,就不要见了。”薛夫人道:“以后她再来,都不许进门,名帖也不必收了。”   薛嬷嬷应了声是,白怜儿笑着抱薛夫人的胳膊撒娇:“谢谢姨母,走,咱们去书房,请姨父过来吃饭。”   薛夫人连连答应,心中叹息,这孩子失去了记忆,画也不会了,字也不会写了,只一颗心扑在纪琅身上,也是可怜。妹妹只留下这一滴血脉,她总要多疼着她一些。要不要向钱夫人低头呢,她真得好好考虑一番。 ☆、66.掉马   薛锦棠没有得到薛夫人的回音, 她并不气馁, 因为平郡王妃派人过来, 说后日带她去栖霞寺。   这一天,薛锦棠与郑太太起了个大早, 叫了马车先去平郡王府见王妃。平郡王妃见两人穿着朴素,就叫人给她们一人拿了一个织锦披风来。披风色彩亮丽, 两人穿了如春花秋月各有风采。   “这样才好看!”平郡王妃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的手上了马车:“我昨天派人去打听, 得知薛夫人的外甥女儿竟然也叫薛锦棠。这位小姐从前在京城颇有几分才名,跟纪大人家的孙少爷纪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可惜,自打薛计相离世, 纪大人入内阁当上首辅, 就退了亲事。这位小姐又失了母亲, 连番打击之下得了重病, 从前的人啊、事啊, 都不记得了。薛夫人对她爱若珍宝,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今天应该能见到这位薛小姐。”   薛锦棠微微点头:“这位薛小姐我们之前在鸡鸣寺见过。”   杜令宁也说:“当时锦棠不舒服, 我们搭乘了薛小姐的马车。”   “是吗?”平郡王妃笑道:“那可太好了, 既然之前就认识, 今天要见薛夫人就更容易了。”   薛锦棠淡淡一笑,杜令宁捏了捏她的手。昨天得知今天要到栖霞寺来, 薛锦棠就说让她今天帮她的忙, 她也答应了。自打来到京城, 她就觉得薛锦棠有些怪怪的,对那个纪琅、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薛锦棠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谁还能没点秘密呢?就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反正她只要知道薛锦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马车在栖霞寺山门前停下,几人下了马车,提着裙子登上台阶。一共九十九级台阶,平郡王妃让薛锦棠、杜令宁先走,她跟郑太太在后面慢慢走。   小姐妹两个一前一后朝上登,杜令宁在前头跑,薛锦棠在后面追。两人说说笑笑,到后面就两手扶着腰,大口喘起气来,额头上也出了汗。   眼看着快要到寺大门前了,两人停下来靠着栏杆一边歇息一边等候平郡王妃跟郑太太。   寺庙正门口,三个大和尚、五六个身穿朝服的官员正陪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说话。那男子穿着佛头青暗纹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蟒纹宽腰带,身披鹤氅。一双凤眼冷峻锋利,两条鹤腿修长挺拔,当真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杜令宁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才拽了拽薛锦棠的衣服,小声地问:“你看那个人,怎么那么像燕王世子?是不是我看错了?”   薛锦棠扯了扯嘴角,道:“你没看错,他的确是燕王世子。”   杜令宁眼睛一瞪,看了看赵见深,又看了看薛锦棠:“你说,他会不会是来京城找你的?千里追妻什么的,其实也挺……”   “闭嘴!”薛锦棠伸手掐了她一下:“佛门清净之地,不要说这些污言秽语。”   杜令宁真的就住了嘴,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燕王世子对锦棠真不错,除了那次锦棠被人污蔑作弊,他没有替锦棠作证之外,其他还真挑不出错来。相貌英俊、地位很高,如果他真是为了追锦棠才到京城来,那就说明他对锦棠痴心一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薛锦棠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没一会,平郡王妃跟郑太太也上来了。   赵见深见了平郡王妃,就走过来:“王婶怎么自己走上来了,该叫人抬了撵轿才是。”   平郡王妃忙笑道:“这点路累不着我。前两天听说你接了总理栖霞寺修缮的事情,还以为你要过些日子才能进京,不想你速度这么快,路上可累着了?”   “不累。”赵见深看了众人几眼:“既然都是女眷,我让人抬撵轿过来,从这里到大殿还有一段路程呢。”   那个小女子登台阶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跑得那样快,一定累了。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她的两条小腿细得很,还没有他胳膊粗,这样跑上来,也不怕摔着。   平郡王妃吓了一跳,忙道:“不用了,离抄经的时候还早,我们刚好要逛一逛。哦,这几位是婶子的朋友,从燕京过来的。”平郡王不过是闲散宗室,赵见深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孙,平郡王妃可不敢招惹这个人。   平郡王妃又告诉郑太太她们,眼前这位便是燕王世子。   郑太太从前没见过赵见深,这一回见了,忙跪下去行礼。薛锦棠跟杜令宁也跪下去行礼了。   赵见深心里不爽。他最不喜欢她跪他,好像他们俩隔很远似的。   “都起来吧。”他朝旁边让了两步:“既如此,王婶自便吧。”   平郡王妃就领着几人走了,赵见深还在那里站着,目送她们而去。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看他一眼,心真狠呐。他却做不到她那么狠,快两个月没见,他真是想她了,看着她走远了,他还担心她刚才累着了,是不是还未歇过来,甚至想抱着她走,让她好好歇歇。   平郡王妃拍着胸脯,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没把他给招来。”   郑太太笑着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燕王世子又恭敬又体贴,长得又俊,真是个难得的好后生,你做什么这么怕他?”   平郡王妃摇摇头道:“那个人是万岁爷最疼爱的皇孙,是个面冷心冷翻脸不认人的主,以后见了面我们都躲远点。”惹不起啊。   郑太太不以为意,燕王世子帮过她们大忙,这样的人一定不坏。就是他收贿赂,也是因为那些商户不规矩,该罚!   平郡王妃还想说什么,后来也笑了。罢了,反正她们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遇到赵见深,别说扫兴的话,吓坏了她们。   平郡王妃领着几人玩了一番,带她们去了精舍,她自己去大殿跟其他命妇一起抄写经文。等经文抄好,她就领着薛锦棠去拜访薛夫人。   薛夫人五官清秀,脸庞却很刚毅,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人。   薛锦棠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她不敢多看,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姨母跟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平郡王妃为人爽朗,进门就笑:“我就猜到薛小姐也在。”她拉着白怜儿的手夸:“薛小姐蕙质兰心,聪慧漂亮不说,还心底善良,救了我家外甥女,我今儿来,是特意向薛小姐道谢来的。”   薛夫人也笑:“盈盈这孩子身子弱,胆子小,虽然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心地却跟从前一样纯良。她救人也是随手而已,郡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薛夫人落在白怜儿身上的眼神温柔中带着怜惜,便是亲生的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白怜儿退回到薛夫人身边,微微红了脸:“都是姨母教的好。王妃不用客气。”   薛夫人很满意,拍了拍她的手。   平郡王妃就拉了薛锦棠介绍给薛夫人:“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外甥女也叫薛锦棠,说不定五百年前跟薛夫人、薛小姐还是一家人呢。”   薛锦棠上前给薛夫人请安:“见过薛夫人。”又向白怜儿道谢:“那天的事情多谢薛小姐施以援手,锦棠感激不尽。”   薛夫人早就看到薛锦棠了,见她果真美貌,生生将外甥女压了下去。就神色淡淡的:“薛小姐太客气了。你今天过来,怕不单单是为了道谢的吧?”   她语气并不好,薛锦棠就抬头,看了白怜儿一眼。姨母为人公正,却非常护短,必是这个人跟姨母说了什么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道谢,别无他意。”   当着平郡王妃与假冒货的面,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姨母对她印象已经很不好了,只能用备用方案了。   薛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虚留薛小姐与王妃了。”   出了薛夫人的精舍,平郡王妃就道:“薛夫人性格刚强,绝非一般妇人,这件事情桔姨怕帮不了你了。”   “桔姨带我来见薛夫人,已经帮了锦棠的大忙了。”薛锦棠诚挚跟平郡王妃道谢:“谢谢桔姨,锦棠记着您的好。回去给您捏捏肩膀松松乏。”   “哎呦,这小嘴,真甜。”平郡王妃本来也有些郁闷,被薛锦棠这样甜甜地一哄,立刻喜笑颜开。等回到精舍,薛锦棠给她捏肩捶背,她知道这孩子知恩图报又孝顺,心里就更喜欢她了。   下午,薛锦棠与杜令宁说要多玩一天,没跟平郡王妃、郑太太一起回去。送了两人离寺,杜令宁就贼兮兮道:“说吧,你留下来是不是想跟燕王世子幽会?”   薛锦棠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真不知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杜令宁不死心:“我不信你留下来是为了玩,这寺庙有什么好玩的。”   “走。”薛锦棠就拉着杜令宁道:“还记得我昨天晚上交代你的事情吗?这个时候要你帮忙了。”   杜令宁依然坚定地认为薛锦棠是要去见赵见深,等薛锦棠带着她绕到一个精舍后面,她就失望了:“啊?真不是去幽会啊!”   薛锦棠捡了几块石子,扔到那间精舍的窗户上。   白怜儿正求薛夫人向钱夫人低头,眼看着薛夫人心软了,有些松动了,窗外咕咚咚的声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白怜儿不喜地落了脸:“谁这么没规矩!大中午不睡觉做这种事情,这可是上等精舍。”她语气里流露出来高人一等的感觉,让薛夫人微微纳罕。   白怜儿开了窗,见薛锦棠、杜令宁两个在外面呢,她冷冷一笑,对薛夫人说:“我就知道那个薛小姐不会善罢甘休,她上午目的没实现,竟然又跑来了。姨母,您千万不能理会她。这样的人,有一就有二,打蛇随棍上,您一旦给她一点好颜色,她就能开染坊了。”   她因为不耐烦,语速又急又快,还有些刻薄,直把薛夫人听得直皱眉。薛夫人起身走到窗边,见薛锦棠跟杜令宁果然在窗外,还冲着她笑,就道:“不必管她,把窗户关上吧。若是她们再闹,就叫寺里的人来。”   白怜儿有些不甘心:“姨母你训斥她们一顿,她们保证就不敢了。”要不然那个薛锦棠还会再来缠姨母,真是阴魂不散。   “管她们做什么,没得失了身份!”薛夫人摆了摆手,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还能个个都训斥不成?   白怜儿忿忿不平地关了窗户,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小姑娘娇俏的声音:“巧妹,你够到了球就给你。”   薛夫人一怔,道:“你把窗户打开。”   “是!”白怜儿一喜,还以为薛夫人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开了窗户,想看薛夫人呵斥薛锦棠。   不料薛夫人盯着薛锦棠跟杜令宁,只是不说话。   薛锦棠笑盈盈的,拿了一只球高高地举在手里:“巧妹,来够球。”   杜令宁蹲着,装作小孩子的样子,伸手去够,够了好半天没够到,就气鼓鼓地嘟哝:“姐姐坏……”   薛锦棠蹲下来,拿球诱哄杜令宁:“你亲姐姐一口,姐姐就把球给巧妹。”   杜令宁亲了薛锦棠一口,心满意足拿着球去玩了。   白怜儿不懂这是在干什么,耍猴戏吗?   薛夫人却脸色凝重,陷入沉思。巧妹,是她妹妹的乳名……这两个人演的画面,分明是她小时候跟妹妹玩耍的景象。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没一会,杜令宁哭着回来了:“姐姐,姐姐,球掉洞洞里了。”   薛锦棠给杜令宁擦眼泪:“巧妹不哭,那球是用猪尿脬外面缝了牛皮做成了,咱们给洞洞里兑水,球就能漂上来了。”   没一会,杜令宁得了球,高兴地拍手:“姐姐好棒,姐姐好棒!”   薛夫人是看懂了,这不是巧合,这就是她跟妹妹幼时玩耍的场景。知道妹妹的乳名,知道她们姐妹小时候玩耍的事情,这个薛锦棠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爹爹跟娘今夜二更天回来,巧妹要乖乖的哦。”薛锦棠拉着杜令宁的手说:“走,姐姐带你荡秋千去。”   两人手拉手走了,白怜儿嘲笑道:“姨母,你看她们是不是很好笑!”   薛夫人没说话,薛嬷嬷也没说话,白怜儿讨了个没趣,想了想,心里有些慌。   这事情怪怪的,让她觉得不简单。虽然想不明白,却能感觉到,那个薛锦棠,是她的一大威胁。   ……   夜深了,赵见深还在忙着,一直到一更之后,才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自打范全告诉他,薛锦棠没走,留下来了,他就心痒难耐。   她留下来,还支走了平郡王妃跟郑太太,很明显,是为了等他。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理由了。   这个小东西,其实心里是有他的。或许她来了京城,跟他分开了,才意识到她其实也喜欢他。   赵见深肯定,她就是在等他。这个认知让他美得不行。深更半夜,他的心上人在等他去幽会,这种美妙的滋味,实在是想想就开心。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赵见深也充分地表现出自己对第一次幽会的重视。好好地泡了个澡,认真换了一身衣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赵见深满意地点点头,披上一袭黑色的披风,隐没在黑夜里。   范全没去。主子幽会,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去干什么呢?不过主子脸上桃花朵朵,一副思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没眼看。这离春天还有一个月呢,主子就按捺不住了。大概,这就是青春吧。   范全羡慕地砸了砸嘴,想着主子今夜怕是要与美人共度良宵不会回来了,就留了两个人守着,让其他人都去歇了。   赵见深堪堪快到薛锦棠的精舍,就看到漆黑的夜里一盏灯笼伴着两个人来到薛锦棠精舍门口。   赵见深脸色一沉,关节攥得咔咔响。这是怎么回事?她等的是别人?   想到自己可能要绿云罩顶,赵见深两只眼睛跟狼一样,要吃人。   他慢慢靠近,见是两个女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门开了,薛锦棠迎了两人进去。赵见深想了想,翻上屋顶,悄悄揭了一块瓦片,居高临下窥视屋中的一切。   灯火明亮,薛夫人脸色沉静,声音也很沉稳:“薛小姐,你约我二更过来,所为何事?”   薛锦棠并不着急,既然姨母来了,她有时间慢慢说:“夫人请坐吧。”   薛夫人坐下后,薛锦棠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姨母。”   薛夫人眉头一挑:“薛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锦棠这个时候眼圈已经微微有些发红了,但她还能维持住心绪,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我叫薛锦棠,我外祖父叫薛南山,是前户部尚书,算得一手好账,算术天分奇高,人称薛计相。”   “我母亲薛秀芝,乳名巧妹儿,性格温柔善良,掌心一颗朱砂痣,绣工超群。”   “我姨母薛元芝,乳名喜姐儿,性格刚强,从小被当成男子养,骑术射术奇佳。姨母还有一个特点,她体内五脏是反的,心长在右边。”   “我名薛锦棠,出生之时海棠花开,明月盈盈,顾以棠为名,以盈盈为小字。我随外祖学习,精于算术、擅长丹青,尤擅人像画,自幼临摹外祖字体,几可乱真。另习临王羲之的行书,因腕力太弱,写出来的行书刚健不足而婀娜有余。”   “十岁与纪琅定下亲事;十四岁外祖过世;两个月后,母亲难产而死;半年后,父程濂娶汝宁公主,我因守母孝避到别院。程濂与汝宁公主成亲三个月之后,我回到家中,第一次去公主府拜见公主,当天夜里,被汝宁公主派的人一刀刺中心脏而亡。”   “等我醒来,我附魂于北平府薛家四小姐身上,她也叫薛锦棠……我回到京城,发现物是人非,汝宁公主找来替身冒名顶替,那个人自称是我,却对从前的事一窍不通,怕被人识破,就说失去记忆。因姨母从未见过真正的薛锦棠,所以才会被假货蒙蔽……”   薛嬷嬷如遭雷击,白着脸,如见了鬼一般看着薛锦棠。   薛夫人却十分冷静,只用审视地目光看着她:“薛小姐,你这故事说的可真是好听。这样的口才,这样的构思,不去当说书先生实在是可惜了。”   薛锦棠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其实是如释重负。她心里的秘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如今托盘而出,心里轻松了很多。   “姨母,我才是盈盈,白天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是假的。”   薛夫人笑了笑:“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辛秘我不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从未见过盈盈,但我的外甥女画得一手好画,之前我们通信,她画过自己的画像给我……”   “是两幅。”薛锦棠说:“一副是我的自画像,一副是我与纪琅陪着母亲、外祖父下棋的场景。那副画上,母亲身子虽然纤细,却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所以旁边的桌子上,我画了一个风筝,想着来年春天,母亲给我添了弟弟或者妹妹,我可以带他放风筝。”   薛夫人微微变色。   薛锦棠抬眸看她:“姨母,那幅画是我所画,我自然记得一切细节。”   其实薛夫人一开始心里就动摇了,只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薛锦棠说了这么多,她不得不细细考虑薛锦棠的话。   白怜儿的确漏洞百出,但是她却不愿意去怀疑她,她不敢相信这两个月她疼着宠着的外甥女是假冒货,她怀疑薛锦棠是为了拿到恩录名额所以故弄玄虚,可是她竟然能说得这么详细。   “姨母。”薛锦棠还跪着,她声音诚恳坚定:“那个假货您稍加试探便可知道,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迹可循。我不信这世上有人可以完全冒充我,便是长得跟我很像,性格行为又怎么能一样呢?就算失忆了,平时的习惯也绝不会跟从前判若两人。只要您留心,您一定可以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盈盈。”   薛夫人心里有着种种猜疑,面上却十分严峻:“真真假假我自会判断。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当然有,不是现在。关于母亲被害一尸两命的真相,在您弄清楚谁是真正的盈盈之后,我再告诉您。”   对于妹妹的死,薛夫人不是没怀疑过。可白怜儿说汝宁公主对她很好,程濂也对她很好,她渐渐也就接受了妹妹之死是出于意外。这事重新被翻出来,她心里也直扑腾。   薛夫人不想在薛锦棠面前露出声色,就起身走了。   薛锦棠站起来,脸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可她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泄露了她内心真正的情绪。   赵见深在房顶上,将这一切都听见了。薛夫人或许半信半疑,但是他却完完全全地相信。他自己死后重生,回到自己身上,一切重新开始。而她竟然到了别人身上。   怪不得她行为举止一点不像商户之女,呼奴唤婢坦然自若,吃饭时教养良好,看到华服美饰亦不觉得稀奇。她算术奇佳,画技超群,小小商户之家觉培养不出来这样的女孩儿,原来她竟然真的是大家闺秀。   赵见深心中如海水一般掀起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打上来的都是后悔。   他是喜欢她,却误会她是前世那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的人。他是想娶她,这里头却又有些轻视,觉得她一介商户之女,只要自己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高于众人的身份地位、生杀夺予的权利,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必定乖乖臣服。   可是他错了。他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他根本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想要她的心,却没有给予她该有的尊重。   更何况,他刚才也听到了,她订过婚……对方是什么人,一定不会像他这么混蛋吧。赵见深盖上瓦片,离开的身影有些狼狈。他得快点回去,让人好好查查薛计相家里的那些事。 ☆、67.骗她   范全做事效率奇高, 短短半天功夫就把原户部尚书薛南山家里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对于拿到的结果,赵见深很满意。   范全调查的很详细,尤其是关于薛计相的掌中宝贝盈盈小姐,更是一点都不含糊, 连她四岁那年怂恿纪琅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吃街上的糖人都调查到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订婚的时候,纪琅十二, 薛锦棠十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 纪琅对她呵护备至,有求必应。   看着这一条条、一件件,赵见深心里的嫉妒难以遏制地涌了上来,他继续朝下看,突然一声冷笑,将范全送过来的纸扎放在桌子上:“薛南山尸骨未寒,纪家就迫不及待地退亲, 真是欺人太甚!”   她那样的人,合该被人好好宠着。就算要退亲, 也该是她主动退亲才是。薛南山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纪琅,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退亲, 也是个没用的。这样的人, 怎么能护着她?这样的人, 也值得她一直惦记着?   赵见深道:“备马,我去一趟国子监。”   范全有些傻眼,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满纪家退掉了薛家的亲事,要给薛家那位小姐出头?   可是……可是不至于啊,虽然薛计相活着的时候,在上书房给主子做过两年夫子,算是有师徒之谊。可从前人家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主子怎么亲近,怎么现在人不在了,主子反而关心起薛家的事情来了?   不解归不解,范全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备了马车。   赵见深脸色不虞,皱着眉头道:“不是说了,让你备马吗?”马车跑得慢,他不耐烦骑。   “主子。”范全抽了抽嘴角,强忍着去看自家主子的冲动,解释道:“您忘了,内城只能坐马车,不能骑马。”   赵见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确忘了,一想到有一个男人占据了她十几年的光阴,一想到那个人给了她委屈她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心里的烦躁就压不住。   赵见深略略平息了心情,上了马车一路来到国子监门口。此时正值国子监放学,学子们三三俩俩从里头出来。   范全站在外面打量,过一会道:“主子,您看到那个中等身量,皮肤白净的公子了吗?就是身穿琉璃蓝四君子纹交领直裰,腰系宝蓝绦绳,腰间坠着圆形玉佩那个公子,他就是首辅大人的幼孙纪琅。”   赵见深坐在车内,用一根手指挑起车帘,眼睛迅速定位到纪琅身上。   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整个人淡然如水,正在跟旁边的同窗说话。说话时眉眼含笑,亲切温柔。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款,有邻家哥哥的温暖,又有才华,长得又体面。   “主子。您不用担心,虽然纪家与薛家退亲,但纪公子一直守护在薛小姐身边,还放言出去,非她不娶。”   范全道:“对了,为此,纪公子不惜顶撞纪首辅,受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他一直很坚持,拒绝了纪夫人给他介绍的好几门亲事,想来,用不了多久纪家人就会妥协了。”   “是吗?”赵见深冷冷皱起眉头:“竟然要非她不娶?可真是痴情!”可惜眼瞎,连真假都分不清。   范全干巴巴地笑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见深淡淡道:“你去鸡鸣寺,把她接到王府来。”   “是。”范全应了,他知道,这个“她”除了薛锦棠再无旁人。   薛锦棠跟杜令宁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范全来了,杜令宁笑嘻嘻的,冲着薛锦棠挤眉弄眼:“哎、哎、哎,燕王世子果真来找你了。”   薛锦棠抿了抿唇,道:“不要跟舅母说。”   “你只管去吧。”杜令宁笑着说:“舅母那里有我呢。”   从前杜令宁担心赵见深对薛锦棠不好,可几次之后她也发现了,赵见深对薛锦棠很好,绝不会伤害她。对于两人之间的事,她是乐见其成的,巴不得薛锦棠能嫁给赵见深呢。   薛锦棠也不多言,朝范全走去。范全笑容满面,恭敬又亲切道:“薛小姐,我家世子爷有请。”他说着话,还把帘子撩开了。   赵见深跟薛锦棠两人还没到那一步,但是范全已经脑补自家主子已经抱得美人归了。所以,他也将薛锦棠示为自家主母,恭敬的很。   等薛锦棠上了马车,他道:“您放心吧,我都替您看着呢,世子爷并未接触女子,一直为您守身如玉。”   薛锦棠被他这话惊到了。她看了范全一眼,片刻就想明白了原因,明知道范全误会了,她却不能解释什么。薛锦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范全心里嘀咕,想着主子跟薛小姐必然是吵架了,所以薛小姐跑到京城,主子千里追妻。至于纪琅是怎么回事,他就弄不明白了。   到了燕王府,范全领着薛锦棠穿过花园,上了一个三层阁楼。阁楼四面镶玻璃,从楼上朝下望,整个燕王府尽收眼底。   赵见深身穿月白云纹团花锦衣,窄窄的袖口绑着鹿皮护腕,腰间绑着一条宽宽的腰带,越发的猿臂蜂腰、宽肩长腿。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坐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   范全将人领到,就退了下去。他也发现了,最近这段时间,主子很注重穿着,有时候好像故意显摆自己的身材好一样,怎么能凸显他男子气息就怎么穿。   赵见深坐着,淡淡瞥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跪了下来:“那天见到殿下之后就想过来给殿下请安,一直未曾得到机会。今日殿下召见,民女惶恐,向殿下请罪。”   “你起来。”赵见深道:“坐吧。”   “谢殿下。”   她低着头,赵见深看着她的侧颜,如雪的肌肤,白皙嫩滑如剥了壳鸡蛋般的脸颊,还有她小巧柔嫩的可爱耳垂,没有一处不是他朝思暮想着的。   她离开燕地之后,他立刻就上折子要进京,万岁答应了,他马不停蹄就来了。其实万岁没答应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上京的准备。这一路上,他想过无数次,见了她,就要好好抱着,搂着,狠狠亲她,好好补偿自己这几个月的相思。   所以,他才夜探香闺。不管她是不是在等他,他都要一口咬定她在等他,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没想到,她给他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   有了纪琅对比,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她会厌恶了他,觉得他没有纪琅好。   “离京前你说到京城办事,事情办得如何了?”   薛锦棠想了想,说:“尚未办好。”   “有什么难处就说。”赵见深倒了一杯茶,推到薛锦棠面前:“你到底是我的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办不成事。”   薛锦棠睫毛颤了颤,到底没有抬头去看赵见深。   什么叫他的人!   “既然你投入我门下,说要做牛做马报效我,我总要庇护你一二。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薛锦棠笑了笑:“目前还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等需要殿下帮助的时候,民女一定跟你说。”   她说的是报答,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报效了。   赵见深把茶盏又朝薛锦棠那边推了一下,眼眸幽深幽深的。   薛锦棠就想起从前他们两个在一个房间办公,他说:“你喝不喝,不喝我来喂你。”然后就嘴对嘴喂她,占尽便宜。   她捧了茶盏,喝了一小口。   赵见深心里窝火,有心想问她从前的事,偏偏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凝神想了一会,突然心里有了个主意,就笑了:“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事。之前修圣慈娘娘庙,你画的那些壁画彩画很好,现如今我修缮栖霞寺,你也过来帮忙吧。还是画彩画壁画,只是要吉祥、喜庆些,颜色也要鲜亮热闹才好。”   “你先回去吧。”赵见深起身说:“我过几天带你去寺里,详细的到时候再说吧。”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薛锦棠应承了,起身告辞。她能感觉到赵见深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十分灼热。   赵见深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身影,微微一笑。想得到一个人的信任,最快的办法就是知道她的秘密,并且替她保密。先从她不防备他开始吧,他总能得到她的心。   赵见深招手叫了范全过来,吩咐道:“你去查,鸡鸣寺附近有没有谁家办丧事,然后……”   ……   薛锦棠一直在等薛夫人那边的消息,再过两天就是外祖父祭日了,她抄了很多佛经,想等到外祖父祭日那天去坟前祭拜。   但是没有人带她去,她无法进入薛家墓地祠堂。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做其他的,反而会让姨母反感。若是实在不行,只能远远地祭拜了。   她正抄着佛经,郑太太跟杜令宁回来了。   杜令宁又兴奋又惊恐还有几分崇拜:“云正.法师真厉害!”   “是啊。”郑太太拍着胸脯,有些后怕道:“不愧是得道高僧,降妖除魔,手到擒来。”   薛锦棠停了笔,抬头问她们:“今天又到哪里听戏去了?一定热闹吧。”   杜令宁忙道:“不是听戏,是去后面李佃户家了。李佃户的儿子被鬼附身了。”   薛锦棠笑了笑:“什么鬼鬼怪怪的,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杜令宁煞有介事道:“李佃户的儿子原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后生,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的那种。他下地干活绊了一脚,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本来蠢顿无比,突然变得十分斯文,还出口成章。”   “他不愿意下地干活了,说要考科举,还说自己一定能高中。他突然开了窍,口齿流利,比教书先生还有文采。”   “李佃户高兴啊,觉得他们老李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带着儿子去寺里上香,没想到被云正.法师碰上了,云正.法师悄悄告诉他,说他儿子被鬼怪附身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他儿子,一定是刚死没多久的新鬼占了他儿子的身子。”   “李佃户细细一想,他儿子出事那天正是刘地主家的小儿子下葬那一天,刘地主的小儿子刘秀才斯文俊秀,出口成章。李佃户细细观察,越看越觉得占了他儿子身子的人就是刘秀才。夜里,他还听到儿子说梦话,有两个声音,是两个人吵架,一个是儿子的声音,一个就是刘秀才的声音,两个人都想要这副身子。”   薛锦棠听着,脸孔有些白。杜令宁以为她是吓的,忙握着她冰凉的手道:“你别怕,刘秀才已经被云正.法师给降服了。现在李佃户的儿子已经回来了。我跟舅母亲自去看的,前一刻还文质彬彬,后来再出来就是憨傻的佃户儿子了。”   郑太太也庆幸道:“还是云正.法师本事大,咱们住在鸡鸣寺附近也不用害怕。有云正.法师在,什么小鬼小妖都不敢来。”   薛锦棠心头惴惴,下午又出去打听,邻里说的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当她得知刘秀才的灵魄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之后,她越发不安,夜里无法入眠。   法师降妖除魔,这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会出现?   可是舅母跟杜令宁亲眼所见,还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又怎么会有假?   她不就是死后又重生的吗?她有这个机缘,别人也一定也会有。   修佛练道之人高深莫测也不是没有,不说别人,就说她的师父圆融法师,仅仅通过面向就能判断出原来那个薛锦棠不能有亲事,否则活不过二十岁。事后证明他没看错,她果然就是定亲后就出事了。   云正.法师,必然法术高超,比师父还要厉害。以后她不能再去鸡鸣寺了,离鸡鸣寺越远越好。   转眼就到了外祖父祭日这天,薛锦棠想着上午一定有很多人祭拜,她就等到下午再去。   因为无法进薛家祖坟,她就在祖坟外的路边焚烧佛经,才烧了一卷,就有人来了。   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缓缓停了下来,帘子揭开,竟然是赵见深。   他皱了眉头,略显不解:“你在这里做什么?”   薛锦棠不慌不忙,她来之前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仰慕计相学识人品,特来祭拜。”   赵见深“嗯”了一声:“夫子才高八斗、为官清廉,的确影响了很大一批人。今日不光光是你,很多受他影响的仕子都在以各种方式进行祭拜。你也算有心了,夫子泉下有知,也必定会感到欣慰。”   薛锦棠想了想,道:“没想到殿下跟计相还有师徒之谊。”   赵见深笑了笑,一脸的敬仰濡慕:“夫子昔日在上书房授课两年,字字句句我都记在心中,片刻不敢忘怀。国计民生之厉害,绝不敢推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薛锦棠默了默。她都不知道赵见深跟外祖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赵见深做事的确很认真,又不拘小节。外祖父泉下有知,的确会欣慰。   “走吧。”赵见深道:“我带你到夫子坟前祭拜。”   薛锦棠道了谢,跟他一起进祖坟来到外祖父坟前。   “外祖父,盈盈看你来了。”薛锦棠在心底默默说:“你跟母亲在下面要好好的,且看着我,一定会跟姨母相认,一定会手刃仇人。你们要保佑我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赵见深突然开口说话,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薛锦棠心底的话。   “夫子,我此次回京一定会替薛小姐做主。纪家退亲,实在欺人太甚。我会给薛小姐撑腰,让她风风光光嫁给纪琅,绝不让纪家那老匹夫欺辱于她。”   赵见深声音掷地有声:“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薛锦棠身子一僵,复杂地看了赵见深一眼。以他的身份地位,给那个假冒货撑腰,纪家还真不敢拒绝。   她心潮涌动,实在是气极了。那个人,抢了她的身份、蒙蔽纪琅、欺骗姨母、替汝宁公主粉饰太平,如今连赵见深都要帮她……薛锦棠自认不是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实在无法无动于衷。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平复心情。根本没看到赵见深勾起了嘴角,笑了下。   “走吧。”赵见深道:“本想着明天带你去栖霞寺的,既然今天碰上了,就一起去吧。刚好主持和尚说有事找我,我把你引荐给他们。”   薛锦棠心神不宁,竟然没注意自己走到了赵见深前面,直到走到马车旁边才想起自己僭越了。   她停在马车边,赵见深假装不知道,托着她胳膊扶她先上去,然后自己坐进去,问她:“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薛锦棠摇了摇头。   马车动了,赵见深问:“你今天还有事情吗?要是没事,今晚就歇在栖霞寺,最好今天晚上我们就把要画的底稿定出来,你就可以在家里画,不用来来回回跑。”   薛锦棠想想也是,就同意了。   赵见深就对外面吩咐道:“去跟郑太太说一声,薛小姐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马车飞速行驶,偶有颠簸,好几次薛锦棠都差点撞到赵见深身上。   赵见深拿眼睛看她,心里很痒痒。小小的马车,车里都是她的味道,两人相对而坐,实在是很亲密。马车颠簸,她胸前的两团颤巍巍上下抖动,实在是好看的紧,勾得他两只眼睛挪不开,喉头上下滚动。   也不知道把衣裳剥了,里面会是何等的风光!   赵见深不敢再看,怕自己流鼻血。   “今天要见的有栖霞寺的法一主持、同泰寺的严明长老、鸡鸣寺的云正.法师,这三位将会给你提出壁画建议……”   薛锦棠一开始认真听着,待听到“云正.法师”这四个字,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呆滞。   此时马车猛然一阵颠簸,她左摇右摆的就扑进了赵见深怀里。   赵见深一把将人搂住,狠狠吸了两口,有心想捏捏摸摸,又不敢。只得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好:“扶好吧,这一段路修的不好。”   心里却想着范全很会办事,不走大路走小路,让他把人给抱了。   薛锦棠脸色苍白,心里想着云正法师的厉害,又想着他不会那么厉害,她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很多念头交杂在一起,她勉强稳住心神,去看赵见深:“殿下,我有些不舒服,今天怕是不能了。我先回去,壁画的事情改日再说。”   马车飞奔,她却不管,一把抓了车帘,想要跳下去。因为已经快到栖霞寺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人正准备跳,被赵见深一把箍住了腰,她被搂了回来,结结实实坐在他大腿上。   他很快放开了她,将她按在位置上坐了。   “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赵见深小麦色的肌肤有些红,,脸色也有异样:“你这个样子,衣服都脏了,还怎么走回去?”   薛锦棠微微一皱眉,本能就伸手去摸屁.股后面,衣服有些湿,她暗道不好,把手拿回来,上面有褐色的血迹。   怎么这么不巧!   薛锦棠的脸皮涨得通红,强忍着难堪道:“污了殿下的车,实在抱歉。劳烦殿下送我回去吧。”   “无妨。”赵见深若无其事道:“我在栖霞寺有住处,先去更换了衣裳再回去不迟。”   “民女……”   “你不必说了,尊卑有别,就算换衣裳,也该我先换才是,若是被人看到我身上有血,不好解释。”   薛锦棠抬头,见赵见深身上,刚才她做过的地方,也有红褐色的血。尴尬的是,那血刚好在他裆部鼓鼓囊囊的地方。   薛锦棠没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刚才坐的那个地方……罢了,不去想了。   马车停在后山,赵见深脱了披风,给她罩上,问她:“我抱你上去吧,你每次都很多……这披风防水……”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她,只盯着远处。   他是大夫,还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对她的身体了若指掌。   她的确很多,这会子已经顺着腿朝下淌了。明明还有七八天,怎么会来这么早?   薛锦棠面皮已经比刚才厚实了许多,慢慢点了点头。要么被抱着上去,污渍在披风上,要么一路血淋淋上去,呵呵,她有的选吗? ☆、68.怀疑   后门的台阶比前门多, 赵见深抱着薛锦棠, 他双臂结实有力, 步履稳健踏实,又刻意拿捏了力度, 不让她感觉到一丁点的颠簸。   到了屋里,薛锦棠更换衣服, 赵见深则去了另外的房间。一刻钟后, 薛锦棠换好衣服,赵见深已经在明间等着她了。   “我给你号脉。”赵见深招手让她坐过来,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赵见深按了一会,道:“并没有什么大碍。”他视线落在她脸上, 探究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才说:“我让人送你回去。”   薛锦棠低头致谢。   她不能见云正.法师, 先把这一关扛过去再说。   不料走到门口, 正打算下台阶, 一个身披袈裟的年长老和尚正朝上来。   赵见深跟那个老和尚打招呼, 叫他云正.法师。那位云正.法师须发皆白,一脸高深莫测不说, 看人的眼神也是慈悲中带着洞察。他跟赵见深说话, 却深深看了薛锦棠几眼。   他每看一眼, 薛锦棠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朝下沉一分。   云正.法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偈, 对赵见深说:“殿下, 借一步说话。”   赵见深让薛锦棠稍等, 他跟云正.法师走到一边低声絮语。   他们跟薛锦棠隔了十几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云正.法师一边说一边看了薛锦棠几眼,赵见深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薛锦棠站着没动,她能感觉到事情在朝着她最害怕的方向发展。   没一会赵见深回来了,他低声道:“云正.法师说你身上有古怪,可能被邪魅缠身,欲做法替你驱邪。”   “殿下,不必了。”薛锦棠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很好,并无不适之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明间,赵见深关了门,与薛锦棠相对而坐,他看着薛锦棠,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道:“云正.法师不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他视线凌厉,如无形的剑朝她刺过来,薛锦棠觉得那无形几乎就要化为有形。而他说的话,也让她头脑一片空白。   赵见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看出了什么?   “你跟甘棠楼主是什么关系?你画的画跟他的风格一模一样。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户之女,从何处学的丹青?你不用算盘,却精于计算,又是谁教给你的?”   赵见深的质问道:“你痴傻了两年,一朝清醒,就像变了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起身走到薛锦棠面前,沙哑的声音低沉到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又无比清晰地传入薛锦棠耳中:“云正.法师说,要布局设法,让你灰飞烟灭!”   薛锦棠脸色苍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咬着牙关不说话,因为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她就要死了吗?第一次没有任何准备被人杀死,她并不觉得害怕,可这一次不同,她还没能报仇,她不甘心。   双手一暖,是赵见深握住了她的手,他蹲下来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诱惑:“你告诉我,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替你保密,会支开云正.法师,我在,他绝不敢动你。”   薛锦棠没吱声。   赵见深的手攥了一下,将她两只手包起来,轻声说:“你感觉不到晕吗?云正.法师说刚才他已经钉住了你的魄,你会眩晕、失去意识、魂魄离体,直至灰飞烟灭。”   薛锦棠的确感觉到眩晕了,她刚才以为自己是太过害怕所以眩晕,没想到竟然是已经中了法术。   薛锦棠心神俱震,不敢再隐瞒:“殿下,我不是薛锦棠,我不是燕地商户薛家的四小姐薛锦棠,我是京城薛计相家的薛锦棠,小字盈盈……”   薛锦棠说了第一句之后就不再抗拒,接下来的话就自然而然全部说了出来。   赵见深一直听着,等她说完,他做出惊讶的表情:“如果你是夫子的外孙女,那公主府那个盈盈小姐又是谁?”   “她是假的。”薛锦棠急切道:“是汝宁公主找来欺骗我姨母的。”现在只有赵见深能救她了,可是她说这些荒诞事情,他会信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又怎么敢奢望赵见深会相信!   赵见深眉头一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什么都不会,从前的人、事都不记得了,连性格都跟以前不一样。原来,她是假的。”   薛锦棠愕然,她呆呆地看着赵见深,不敢置信:“你相信我?”   她一直极力忍着,可在诉说自己从前事情的时候,泪水还是忍不住涌了上来。此刻她瞪大了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像一颗晶莹的露珠。   赵见深心疼了。   他撇过脸去,自责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这样吓唬她的,但是不这样,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的信任。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就是想要她,要她的人,要她的心。   以后他会护着她,不让人欺负她,再也不会让她哭了。   “我当然相信你。”赵见深松开她手,想给她擦眼泪,却没有帕子,就拿袖子在她脸上擦了两下,又不敢用力,怕自己没轻没重弄伤了她的脸。   “我们俩个认识这么久,你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万事万物,皆有机缘,你既然得了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就证明你命不该绝,这是你该得的。”   赵见深再次握住她的手,给她手里塞了一个冰凉润滑的东西。   “这是龙虎山道长给我的护身之物,有了它,任何邪祟都不能近身,巫蛊阵法都对你无用,可护你平安无忧。放心吧,我既然说了会替你保密,就一定护你周全。”   他说完话就出去了,薛锦棠低头看手里是一个镶了镜子的双层玉玲珑,玲珑里面有个八卦盘,小小的,比指甲盖大一点。   说也奇怪,她拿了那玉玲珑,就真的不晕了。她知道这东西是真的有效,就缠在手腕上,用衣服盖起来。   又过了一会,云正.法师过来了,他看了薛锦棠一眼,略有些惊讶。   他低声对赵见深说了几句话,赵见深就让薛锦棠站起来,走到外面一个阵法的圈子里。   薛锦棠心里还是有些怕的,不过她知道事到如今怕也无用了,要么她灰飞烟灭,要么她躲过这一劫。   薛锦棠踏进那个圈子里,一切如常。   云正.法师暗暗点头,语气慈悲:“施主被邪魅缠身,现在已经无虞了。”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   这一耽误,天色已经黑了,薛锦棠只能在赵见深的住处过夜。   第二天一早,赵见深送薛锦棠回去:“这一百多级台阶,你自己下吗?”   薛锦棠点点头,感激地笑了笑:“我可以的。”   赵见深眼里也有了一丝笑意,不枉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连吓带哄,用了让人眩晕的香料,还让云正.法师帮他,总算是得到了她的信任,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防范他了。   一切都在朝他想象的方向发展,很好。   两人沿着台阶朝下走,不时有青年男女成双成对上来。   赵见深穿着常服,也没摆王府世子的仪仗,除了相貌英俊、气质出众之外,看上去跟寻常青年男子没有多大差别。   他一直看着薛锦棠,怕她崴了脚,怕她身子不适跌跤。   薛锦棠正走着,突然停下来了,赵见深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朝下看,就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正朝上走。   女子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瓜子脸,尖下巴,笑容淡淡,一脸仰慕、依赖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气度温润,不时与女子对视,眉眼带笑,温柔多情。   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男子是纪琅,女子是白怜儿。   赵见深低声道:“纪琅温润如玉,的确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只是眼神不太好,他身边那个女子,性格跟你一点都不像,他竟然丝毫不怀疑。”特别是看人的眼神,薛锦棠是清澈明朗的,而那个假货双目缠绵,并不磊落。   这话让薛锦棠心头一刺,她没接话,只看了纪琅一眼。   纪琅与白怜儿也看到了他们,纪琅刚要行礼,赵见深摆了摆手,纪琅就笑道:“赵公子安好。”   “嗯。”赵见深在外人面前向来言简意赅,神色冰冷,他只倨傲地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纪琅冲薛锦棠微微点头,想说话,被白怜儿拦住了。她扯了扯纪琅衣袖:“我们走吧,别拦了别人的路。”   纪琅微微一笑,点头说好。   几人擦肩而过,纪琅回头看了薛锦棠一眼,拧了拧眉。他跟薛小姐才见过几次面,却总是觉得她很熟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白怜儿暗暗咬了咬牙,“哎呦”一声,捂着脚腕坐在台阶上。   “快让我看看。”纪琅忙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口,十分紧张。   薛锦棠跟赵见深并未走远,两人回头看了下,薛锦棠很快把视线收回来。   先跟姨母相认,再让姨母去查那个假货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再告诉纪琅他认错了人。现在,要忍,不能打草惊蛇。   赵见深道:“你不必担心,纪琅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他是把她当成了你,所以才会那样。等你恢复了身份,纪琅还是会跟你在一起的,他不过是一时受人蒙蔽而已。”   薛锦棠笑了笑,朝马车走去:“要恢复身份谈何容易?容貌都不一样了。”   “那也不要紧,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假货消失,到时候求一道旨意,替你跟纪琅赐婚。”赵见深声音平静道:“你放心吧,我既然承诺了夫子替你撑腰,就一定说到做到。”   薛锦棠手抓了车帘,本打算上车,听了这话,立刻道:“不行!我的事情请殿下不要插手。”   她还没跟姨母相认,若是赵见深轻举妄动,说不定姨母再也不会信任她了。   她说完话又觉得与其有些生硬,忙道:“暂时还不敢劳烦殿下,等日后有需要,我一定跟您开口。”   她是真怕赵见深胡来,因此语气很软,眼眸中不自觉带了乞求。   这一次赵见深十分好说话,他点了点头:“我不插手就是,你遇到难处了,再跟我说吧。”   薛锦棠上了马车,他目送她离去。   现在,他是除了薛夫人之外唯一知道她秘密的那个人,那种得到她信任的感觉,真的很棒。   她很警惕,要不是他窥破先机,还真的很难取得她的信任。   赵见深吩咐范全:“好好留心威武将军府,特别是薛夫人,盯紧点。”   ……   那晚薛夫人与薛锦棠见了面,第二天回到将军府,她就找人调查。   只可惜,她暂时并未查到什么。因为汝宁公主把之前服侍的仆人悉数撵走,卖的卖、杀的杀,想要调查,很不容易。   薛嬷嬷就道:“那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说不定那位小姐是故意的。既然没有查到,表小姐应该不是假的。”   薛夫人也不接受这几个月疼着护着的人是假冒货的事实,但是她还是理智盖过了情感:“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从前的仆妇全都没有了。汝宁公主这样做,恰恰是为了掩盖阴谋。我不会冤枉好人,可也绝容不下坏人。”特别是害死她妹妹、外甥女的仇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威武将军李峻跟白怜儿一起来了。   薛夫人笑道:“你们两个,一起回来的?”   威武将军李峻哈哈一笑,十分爽朗:“你呀,竟然也学了贪睡的毛病,盈盈来了,见你午睡未起,就去书房看书。我去的时候,她正抱着书困的直点头呢。姨母贪睡,外甥女也贪睡,真真不愧都姓薛。”   白怜儿羞涩一笑,偎到薛夫人身边:“姨母,姨父笑话我们。”   她搂着薛夫人的胳膊,小女儿撒娇的模样,还是很可爱的。   薛夫人顿了一下,笑道:“原来你嫌弃我们姓薛的,既然如此,那请将军别处用餐吧。我们姓薛的有贪睡的坏习惯,没得传染给了将军。”   “夫人此言差矣!”李峻捋着胡须,豪爽一笑道:“正因为你们贪睡,我更该多来几次,好让你们学了我,不再贪睡。”   此时薛夫人的独子李元郎也来了,他也过来凑趣儿,几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饭。   饭后,薛夫人留白怜儿住,白怜儿道:“我倒想天天陪着姨母,只是今天答应了公主早点回去,改日再陪姨母。”   她一颦一笑都跟自己妹妹非常像,薛夫人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她摸了摸白怜儿的头,叫了李元郎来,让她送白怜儿回去。   次日,李峻下朝回来,立刻叫了心腹到书房说话,连午饭都没有顾得上吃,直到傍晚才来见薛夫人。   “怎么了?”薛夫人替他更衣,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差事不顺利?”   “我们家有内贼,走漏了消息,我今天险些吃了一个大亏。”   原来,李峻的属下发现兵部右侍郎家中父亲过世秘而不报,就是不想丁忧。李峻跟幕僚商量了这件事,就写了折子准备上奏皇帝,同时举荐了自己的人。   不料今天早上,吏部的官员抢先一步,夺了这个功劳。要不是李峻把奏折拿出来自证,就差点要落一个包庇下属、任人不察的罪名。   而这个吏部官员是吴王的人。吴王与汝宁公主是表姐弟,汝宁公主自幼养在淑妃身边,跟吴王十分亲近,与亲生姐弟无异。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李峻道:“这件事情十分辛秘,我的属下也是偶然得知,吴王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薛夫人听后,沉吟道:“你是不是有了怀疑的对象?”   李峻沉默了一会,道:“没有,继续查吧,总能查出来的。”   夫妻多年,薛夫人自然知道丈夫沉默是遇到了不好开口的事情,她顿了顿,说:“昨天下午,盈盈去了书房……”   “她是你的外甥女,说咱们的亲生女儿也不为过。”李峻握了薛夫人的手,正色道:“我虽然有些怀疑,却又觉得不会是她。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就有这么重的心机了?”   “更何况,咱们没有女儿,对她如此疼爱,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为什么会帮着别人来对付我们呢?”   “只是以后,书房别让她去了,免得以后还有这样的事,说不清。这也是为了她好。”‘’   薛夫人却摇了摇头:“她并非绝无可能!我心里有一件事没告诉你,现在也不好说,等过几天水落石出了,再好好跟你说吧。”   李峻搂住薛夫人,亲了亲她的鬓角:“为夫自然都听夫人的。”   薛夫人心里却想,亲生的外甥女自然不会帮着别人来对付她。可如果不是亲生的呢?她想到白怜儿一直想着要她向钱夫人低头,心里就想出了一个计划来。   薛嬷嬷按照薛夫人的吩咐,挑了很多拜帖,给十几位闺秀发了帖子,说是要请那些想要得到恩录资格的闺秀品茶。   那些闺秀都高兴啊,说是品茶,其实不就是变相的考验吗?要是能得到薛夫人的青眼,就能拿到恩录名额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白怜儿得知消息,急急忙忙来到将军府:“姨母,您真的要邀请其他闺秀,要大家一起比试吗?”   她只有绣工出色,什么品茶论诗,作画写字她都不行的。如果真比试,她一定会输。输了,就不能考女官,纪夫人就不会让纪琅娶她。   不行啊,她不能失去纪琅的。   “姨母。”白怜儿慌了,急得想哭:“是盈盈哪里做错了吗?”   薛夫人看了她一眼,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慌张,还急哭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值得她如此吗?   她们薛家的女人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   薛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慌什么?你细细想想,姨母这么做是为了谁?”   白怜儿想不明白,她还以为薛夫人要棒打鸳鸯,真哭了:“姨母,盈盈是真心喜欢纪琅的。”   “你呀。”薛夫人叹了一口气:“真不知你从前的气性哪里去了,怎么病了一场连性子都变了,这么绵软,将来怕是要受气。”   白怜儿身子一抖,又眨眨眼,眼泪朝下掉:“姨母……”   “好了,别哭了,姨母疼你,才这么安排,还不是为了给你铺路?过两天大家都来了,我出题目考校,会提前把答案给你。旁人都回答不上来,独独你回答上来了,这好名声不就出去了吗?”   “有了好名声,还怕纪夫人看轻了你吗?”薛夫人道:“到时候,我亲自陪你去拜见钱夫人,让她把恩录的名额给你。放心吧,姨母在,谁都不敢委屈了你。”   白怜儿又惊又喜,立刻破涕为笑:“姨母,您对我真好。这样一来,谁也不敢瞧不起我了。您一定要把题目出难一点,让所有人都答不上来,让那些人看看我的本事。”   薛夫人点头答应,白怜儿十分得意,围着薛夫人说了好些讨好的话。   薛夫人心里觉得膈应。父亲、妹妹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教出来的盈盈娇气了点、傲慢了点,但绝不会这么没骨气。   盈盈精通书画,棋艺高超,一向骄傲,不将寻常闺秀看在眼里。她是个傲骨整整的人,就算技不如人,也绝不会使用这种作弊的手段。   一个人就算病了忘记前尘往事,可她的品德却不会变。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盈盈?   她越来越觉得她是假的!   白怜儿喜气洋洋地走了,她去找钱夫人,跟钱夫人保证,过几天就把薛夫人领过来,跟钱夫人和好。   钱夫人很满意,给了白怜儿一匣子珠宝首饰:“这是谢礼,等事成了,就给你恩录的名额。”   白怜儿小官庶女出身,见了珠宝喜笑颜开。因为薛夫人尚武,并不注重穿着打扮,也没有给她置办很多漂亮衣服首饰,白怜儿还挺遗憾的。如今有了漂亮首饰,白怜儿自然欣喜,想着过几天聚会,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大出风头。   那些人是大家闺秀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给她当垫脚石。   她简直得意忘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薛夫人派来的人都看在眼里。更不知薛夫人因为她这番举动,认定了她是假货,还在幻想着过几天一鸣惊人。   薛锦棠也收到了请帖,她心理有预感,她跟姨母很快就要相认了。 ☆、69.试探   威武将军府是圣上御赐, 占地极大, 里面布局却不甚华美。因为没有人工雕琢,一草一木皆天然长成,对于见惯了精致的花园的闺秀们而言,这疏朗开阔的庭院也别有一番趣味。   薛锦棠与杜令宁抵达将军府, 府里的下人接过名帖,笑着说:“宴客地点在西花厅,两位小姐请随我来。”   薛锦棠、杜令宁跟在下人身后,穿过回廊院落朝花园深处走去。   路过一片池塘, 池塘边的四角凉亭里站着一个劲装男子,那男子肌肤黝黑, 面孔刚毅,雄姿勃发。   她们路过凉亭,那男子从凉亭里出来,微微冲她们点头。   杜令宁变了脸色,悄悄把自己藏在薛锦棠身后。薛锦棠见她有异样,就想起之前杜令宁说她被人追,所以才落入水中。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仅仅是被人追, 落入水中,杜令宁的脸怎么这样红?还有几分害怕的样子。   薛锦棠捏了捏杜令宁的手, 问带路的下人:“凉亭里那个公子是府上的什么人?”她的表哥李元郎也是武将, 只不过没有这么黝黑, 之前姨母跟母亲抱怨, 说表哥皮肤白皙, 没有武将风采,不如徐家五爷有英姿。   难道这个人就是承恩侯家的五爷徐凌霄吗?   带路的那人笑道:“是我家老爷的爱徒、少爷的好友,承恩侯徐家的五爷。”   果然是他。   薛锦棠笑了笑。这个徐凌霄是个木头性子,话不多,人又执拗,认准了什么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跟着姨父学习兵法武艺,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了。跟表哥一样,都是姨父的左膀右臂。   薛锦棠低声道:“威武将军跟夫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徐公子既然是他们的弟子,必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等我的事情办好了,我们请薛夫人从中调和,说清楚之前的误会,他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杜令宁点了点头。对于薛锦棠,她一直是非常信服的。   两人到了西花厅,那里已经有十来位小姐在等候了,白怜儿也在。   小姐们皆盛装打扮,喜气盈盈,同时又将彼此视为对手,暗暗打量别人。   白怜儿身穿桃红交领齐腰襦裙,裙摆处绣着兰花蝴蝶纹,兰花盛开,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煞是好看。她头上戴着赤金拔丝桃花簪,镶着大红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人。   白怜儿正笑容满面招呼诸位小姐,一派主人的势头。   有的小姐暗暗嘀咕,觉得她们今天来,八成是为了给这位白怜儿当陪衬。有些人则觉得既然薛夫人请了她们来,就说明这白怜儿不一定讨薛夫人欢心,一定是愿意给她们机会。   薛锦棠跟杜令宁也来了。   杜令宁穿鹅黄色裙裾,之前平郡王妃赏的。薛锦棠穿鸭卵青素面褙子,通身上下十分素净,梳了弯月髻,用一根玉钗挽住。   在京城,她们俩是生面孔,所以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白怜儿捏了捏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垂下了眼眸。杜令宁气质独特爽爽有神,一派风光霁月之色,与寻常闺秀不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可就算是这样,大家的视线依然会被她身边的薛锦棠吸引。   原因无他,只怪薛锦棠太漂亮了。   那样素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反而衬得她脸庞越发的白,肤色越发的净。乌鸦鸦的头发全部梳起,光洁的额头,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显,吸引着人的眼球。瞬间成为了焦点。   白怜儿微微一笑,迎了薛锦棠二人入座:“大家都来了,就等两位了。”   “既然人到齐了,我这就去请姨母过来,等诸位稍等。”   白怜儿迤逦去了,行走间发簪轻摇,环佩叮当,十分悦耳。   薛锦棠眼神有些冷,母亲过世还未满三年,她还要三个月才出孝期呢。白怜儿就这么华服美饰的,旁人看了,只会说外祖父不会教育人,外孙女连守孝的规矩都不懂。她不信姨母看不透。   ……   白怜儿前一天就来到威武将军府,缠着薛夫人说要做主人,让薛夫人只管歇着,她来张罗。   薛夫人心疼外甥女,自然满口答应。   出了西花厅,白怜儿屏退了下人,在去薛夫人院子的时候拐了个弯,绕到李峻的书房去了。   书房没人,她偷偷摸摸进去,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又偷偷出来,若无其事地去了薛夫人那里。   “姨母。”白怜儿笑着说:“人都来齐了,该您出场了。”   薛夫人微微一笑,扶着白怜儿的手去西花厅。   薛嬷嬷落后一步,在心里叹息,夫人这么疼她,她竟然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现在别说夫人了,就是她都不敢相信老太爷会教育出这种人!要不是亲眼看到她进书房誊写奏折,谁能相信呢。   薛夫人笑容满面,一点端倪都不漏。到了西花厅,见了诸位小姐,她笑着说:“今天请大家来,一方面是想聚一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大家分茶的手艺。”   分茶是指将茶叶碾末,朝茶盏里注水,利用各种手段,让茶盏最上面的汤纹呈现出各种图案,花鸟鱼虫、山水人像,图案变幻多端,端看个人技巧,因此又叫“茶百戏”。   这个主意是白怜儿出的,因为她分茶技术很高。薛夫人也就答应了她。   在场的小姐们会分茶的,自然高兴;不会分茶的,则就不那么欢喜了。不过能来的都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小姐,就算不会分茶也要参与一下,毕竟输人不输阵,不能不战而退。   薛夫人令人布置了几张桌子,让小姐分茶。几轮比拼下来,只剩下白怜儿与另外两位小姐比拼了。   白怜儿手势娴熟,井然有序,分茶时嘴角含笑,胜券在握。随着她举手投足,头上发簪轻摇,映着她白皙中微微带了红晕的脸庞,十分赏心悦目。   大家都围着白怜儿看,原本对她心生不满的人这会子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佩服,因为她的分茶技巧是真金白银,并非作假。   众人的围观羡慕让白怜儿越发自得,手段越来越多,注水的花样越来越令人惊奇。   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却不知薛夫人越来越觉得她面目可憎。   盈盈绝不会在为母守孝期间穿得这样花枝招展,更不会有点东西就刻意卖弄。分茶这种技巧,宋朝是很流行,但是到了我朝,早就不实兴了。盈盈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喜欢琴棋书画,分茶这种东西,根本无法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她更不会去学。   薛夫人不去看白怜儿,而是去看薛锦棠。她穿得十分素净,也不去凑热闹,淡淡然然的,这才像盈盈。   薛夫人低声吩咐薛嬷嬷,让她把薛锦棠沏的茶端过来。薛嬷嬷去捧了茶来,薛夫人接过茶喝了,眼泪差点就涌上来了。   这茶的味道,就是她跟妹妹从小喝的。母亲沏出来的茶就是这个味道的,她性子躁,坐不住,没能好好跟母亲学。倒是妹妹聪明温柔,女红好,也学会了母亲的沏茶方法。   自打离开家,她再也没有喝过这个味道了。她之前还为盈盈失去记忆,不记得这种沏茶方法而怅然若失,现在这味道重新充满五脏六腑,她实在不能不相信,这个薛小姐就是她嫡亲的外甥女薛锦棠。   薛夫人稳住心神,冲薛锦棠点了点头。   薛锦棠也点了点头,嘴角含笑。这种沏茶的方法,是外祖母一脉相传下来的,除了她,没有人会。   此时白怜儿终于将另外两个对手打败,她捧了最新分的那杯茶,笑盈盈送到薛夫人面前:“姨母,请用茶。”茶盏里飘着一朵桃花图,十分显眼。   薛夫人接了茶盏,试了试,已经不烫了,才喝了一小口,突然手没拿稳,打翻了茶盏。   白怜儿懊恼,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不管花样还是味道都是上佳,没想到姨母没喝成。   薛锦棠则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怕姨母被烫着。   薛夫人笑道:“你们继续玩,我去东边隔间换件衣裳就来。”   薛夫人离开了,立刻有一些闺秀过来围着白怜儿说话,恭维她、讨好她,要跟她学习分茶。   因为她们觉得,今天之后,分茶一定会再次风靡京城,她们要早点学会才好。   白怜儿被大家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实在得意。   薛锦棠站得远远的,并不去凑热闹。因为她实在是不想看白怜儿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白怜儿早就看薛锦棠不顺眼了,从前她没有立场跟薛锦棠叫板,今天嘛,有人追捧她,她突然有了很多自信。   “薛小姐。”白怜儿淡笑着问薛锦棠:“怎么你不喜欢分茶吗?”   “不是。”薛锦棠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尚在孝期,不敢上前,怕冲撞了诸位。”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尴尬,白怜儿更是脸一白。   薛锦棠在孝期,她也在孝期。   薛锦棠衣着素净清淡,她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她得到了首饰,就忍不住想要穿出来显摆,却忘了自己还在孝期。这些人如何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姨母。   白怜儿头皮发麻,觉得身上穿得、头上戴的,都成了笑话。   姨母那么疼她,应该……不会怪她的,对吧?   她攥紧了手,做出一个不堪承受的模样:“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今天的一切都是姨母安排的,她舍不得我穿得太素净给我准备了这样的衣裳,我难道不穿吗?”   薛锦棠气了个仰倒!   好个装模作样、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偏偏她还长着跟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姨母身上。现在薛锦棠怼也不是,不怼她也不是。   “走水了!”   “走水了!”   突然几声惊叫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花厅另外一边的房间里浓烟滚滚,疑似有火光窜出。   与此同时,那房间里跑出来几个人,衣衫烧焦了不说,一个个发髻歪乱,脸上摸的都是灰。她们神色惊慌,大喊着朝外跑:“走水了,不好了,快跑啊,火烧过来了,烧死人了。”   原本太平和乐的花厅瞬间乱了,小姐们受到了惊吓,一个个花容失色,提着裙子、惊声尖叫着朝外跑。你追我赶,你推我搡,这个时候逃命要紧,什么礼仪规矩都不重要了。   薛锦棠一看着火的地方刚好就是薛夫人换衣服的房间,顿时脸色大变。她让杜令宁快跑,自己则往回跑,想要去救姨母。   杜令宁不愿意一个人跑,跟在薛锦棠身后:“你去哪儿?”   “大家都出来了,薛夫人还没出来。”薛锦棠声音发紧,脸色骇然:“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行,太危险了!”   薛锦棠跑得快,不理会杜令宁的劝阻,拨开人群,快速朝起火的房间跑去。她心急如焚,岂是杜令宁可以阻拦的。   见她眨眼就跑远了,杜令宁着急,却被跑出来的人阻挡,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进了起火的房间。   “锦棠!”杜令宁大急,高声喊着薛锦棠的名字,这时候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一边无人的角落里。   那人捂着她的唇,将她按在墙上。   见是徐凌霄,杜令宁瞪大了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用力咬了他一口,拔腿就跑。   她还记得上回的事情,说不定他抓了她就是要跟她算账呢。   “回来!”   徐凌霄腿长手快,一把扯了杜令宁,再次将她按在墙上:“失火是假的,是我师娘为了考验大家使出的苦肉计。”   杜令宁看他一张黢黑的脸,神色虽然严峻,却并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样子。   杜令宁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场火就是我放的。”   杜令宁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想着真失火他也绝不会在这里无动于衷,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还维持着暧昧的姿势。她靠着墙,他抓着她肩膀按着她,另一只胳膊抵在她头顶的墙上,牢牢将她罩在身子底下。   杜令宁冷冷道:“你的手可以拿开了。”   徐凌霄两眼看着她,没有答应:“我松开手可以,但是你不许跑,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杜令宁点点头,等徐凌霄松开之后,她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这次回来,可能很快就要被调回去,应该待不了太久。最多三个月,我就要回福建。所以我们俩的亲事,要早点定下来,成亲之后,你跟我一起去福建……”   杜令宁瞪大了眼睛,如看傻子一样:“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亲事。”   “亲事!”杜令宁横眉冷对,几乎没跳起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有亲事了?”   徐凌霄又抓了她,按在墙上:“我们俩亲了,也摸了,咋地,你想反悔?”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杜令宁就想到自己胸前的疼,她一声冷哼:“我就当被狗啃……”   然后,她的声音就被堵住了。接着,角落里传来噼里啪啦打耳光的声音。   徐凌霄还罩着她,黢黑的脸挨了十几个耳光,也看不出红不红:“师娘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对我果然又亲又爱。既然你喜欢,以后我俩成亲了,我的脸你随便打!”   杜令宁气得咬牙切齿,想跑跑不掉,想打人家不在乎,打了一边,还把另外一边伸过来。   “好!我答应你。”杜令宁说:“你先放我走。”   徐凌霄嘿嘿一笑:“那咱们说好了,过几天师娘闲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杜令宁想着自己要是不答应,绝对脱不了身,先骗过这个人。然后再按照薛锦棠说的,找薛夫人说项。   ……   事实就是像徐凌霄说的那样,这不过是薛夫人的一场试探而已。   当看到一脸焦急跑进来的薛锦棠之后,薛夫人眼眶都湿了:“盈盈,盈盈。”   薛锦棠也红了眼圈,上前握住了薛夫人的手,顺势跪下来给薛夫人磕头:“姨母在上,盈盈拜见姨母。”   薛夫人声音哽咽,拉了她起来:“好孩子,你受苦了。”   姨甥两个重新相认,自然有很多话要说,薛嬷嬷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让两人好好叙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门打开了,薛嬷嬷让人端了水进去,跟薛锦棠、薛夫人洗脸。   薛嬷嬷喜气洋洋,笑容满脸:“恭喜夫人、恭喜表小姐。”   薛夫人容光泛发,一扫刚才的凄苦伤心,握着薛锦棠的手道:“走,姨母带你看一场好戏。”   ……   失火之时,大家为了活命,慌不择路地朝外跑。白怜儿也不例外,她也怕死啊,自然跟着人群跑。   出了大门,她立刻跳上了马车,赶回汝宁公主府。   马车才走了一半,白怜儿意识到问题了,失火了,别人能跑,她不能跑啊。薛夫人是她的姨母,她再害怕,也该在知道薛夫人消息之后再跑啊。   就这样跑了,一则会伤了薛夫人的心,认为她这个外甥女不孝顺。二则汝宁公主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的。   今天她穿的花枝招展,已经很不妥当了,不能再出错了。   白怜儿立刻将自己偷偷抄写的奏折塞给丫鬟小翠,让她立刻回去把东西交给汝宁公主,她自己则下了马车,另外租了一辆马车赶回威武将军府。可惜她比较倒霉,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一上马车就感觉四肢绵软虚弱无力,意识也渐渐模糊。   完了!难道遇到人贩子了吗?   白怜儿心中惊骇,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攀上汝宁公主,眼看着就要考女官嫁给纪琅了,就这样被卖了,实在不甘心。   她很快就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白怜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了小屋,屋中破败不堪,周围十分安静。她手脚被缚,被人绑在了床腿上。不远处绑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她披头散发,疲惫不堪,看不清楚面容,呼吸都是喘的,好像受尽了折磨。   白怜儿心中慌乱,不知这是哪里,更不知是谁掳了自己,要做什么。   就在此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满脸疤痕,形容可怕。一进门,满脸疤痕的女子就踢了另外一个女孩一脚:“周艳芳!不要装死!当初我吴家富贵荣华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我爹被人诬陷坐牢,我去求你,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没想到吧,你会有落入我手中的这一日!”   “我错了,桃姑。”那个名叫周艳芳的女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声音虚弱,几乎说不来话来了:“我跟你道歉,向你认错,求你放过我吧。”   桃姑哈哈大笑,然后猛然止住笑声,阴森森道:“晚了!”桃姑突然举手亮出白森森的刀子,在周艳芳肚子上连捅了几刀。手段残忍血腥,十分吓人。   周艳芳一开始还痛苦地嘶吼在地上打滚,很快就没有声息,她身下的血一点点蔓延,眼看着就到了白怜儿身边。   白怜儿瑟瑟发抖,上下牙关磕个不停,她被桃姑残忍的手段吓到了。   “薛锦棠!”桃姑把声音一提,咬牙切齿道:“该你了!”   “昔日,你处处跟我较劲,样样东西都跟我比,非要盖过我的风头,还跟我抢纪琅!”桃姑声音阴测测的:“我现在就刮花了你的脸,我倒要看看,你成了丑八怪,纪琅还会不会娶你!”   她扬着手,手里握着刀。屋里昏暗,可她刀上还沾着血,流得她满手都是。白怜儿能看到,是红色的。   白怜儿惊悚万分,在刀子落下来的时候惊叫着求饶:“我不是薛锦棠,你弄错了,我不是薛锦棠!我是假的,是假冒的!” ☆、70.假的   白怜儿大声嚷嚷出来, 说自己不是薛锦棠。桃姑根本不相信, 她重重给了白怜儿一个耳光:“到现在你还敢骗我!”   白怜儿浑身发抖, 涕泪齐流,惊叫着:“我没有骗你, 我真不是薛锦棠!我真名叫白怜儿,我爹名叫白雄, 是詹事府从七品的主薄, 我在家中排行行六,是偏房庶出,只因为我长得像原来的薛锦棠,所以被汝宁公主找来冒名顶替……”   危在旦夕, 性命不保, 白怜儿不敢撒谎, 如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情况全交代了。   “这位小姐, 求你放过我吧, 我真不是薛锦棠。”白怜儿两眼放光, 向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叫:“我小腿上有伤疤,是两年前被狗咬的, 现在伤疤还在。你可以看看, 我没骗你……”   桃姑真的去看她的小腿, 上面好几个大伤疤,有两个还有牙印子, 的确是狗咬的。   “原来你真不是!”   白怜儿大喜道:“我真不是, 求你放了我吧。”一语未毕, 桃姑就在她肩上重重一击,白怜儿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桃姑翻了翻她的眼皮,确认她是昏迷过去了,就高声道:“夫人,接下来该如何做?”   薛夫人面如寒霜,目光冷凝:“把她绑了,先找白雄把口供拿了,再去应天府衙门击鼓,告汝宁公主杀人,与程濂勾搭成.奸,要他们偿命。”   她的妹妹被汝宁公主与程濂二人所害,一尸两命,外甥女也惨遭毒手,她势要汝宁程濂血债血偿。   “姨母不可!”   薛锦棠大骇,阻拦道:“淑妃深受万岁宠爱,有她在,我们绝对扳不倒汝宁公主的。”   汝宁公主并不皇上的女儿,她是淑妃娘家哥哥长兴侯的女儿,因为从小养在淑妃膝下,深得淑妃疼爱,连带着皇帝也偏疼她几分,就封了公主。   她虽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但是仪仗排场、衣食住行样样比照公主,甚至比皇帝亲生的公主还要奢靡,可见她受宠程度。   薛夫人是气坏了,被薛锦棠这样一说,也冷静了下来:“没错,汝宁公主有淑妃、吴王撑腰,就算告到应天府,应天府也绝不敢接这个案子,最后会上报皇上。以淑妃受宠的程度,汝宁公主顶多会到不痛不痒的斥责,绝不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对。”薛锦棠点头,紧紧握住薛夫人的手:“我们不仅不能拆穿她们,反而要继续麻痹汝宁公主。”   “姨母。”薛锦棠一字一句道:“我要进宫,到淑妃身边去。你在宫外,假装投靠吴王。我们相守相望,不愁不能报仇。”   敌人强大,薛夫人也知道薛锦棠的建议是最好的方法。她点点头,瞥了白怜儿一眼,厌恶道:“只是便宜了这个白怜儿,日后还要与她虚与委蛇。”   薛夫人神色一动,上了马车就问薛锦棠:“如果不揭穿她,你该如何与纪琅相认?”   “自然是用与您同样的方法。”薛锦棠说:“我会亲自告诉纪琅,我相信纪琅跟您一样,一定能认出我。”   薛夫人想了想说:“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帮你试探一下。”   薛锦棠不解:“试探什么?”   薛夫人神色冷了下来:“这些日子,纪琅与白怜儿朝夕相对,两人到了哪一步谁也不知道。万一纪琅被她所惑,不信你的,反而把事情嚷嚷出去,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   薛夫人见她脸色不好看,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程濂不过是个落魄书生,父母双亡,被族人迫害,险些病死在路旁。你母亲心善,救了他。他病好后,发愤图强,考上了举人,然后上门提亲,心甘情愿入赘薛家。”   “他与你母亲十几年恩爱,谁又能想到他是披着人皮的中山狼呢?男人犯起混来,是不可用常理去推算的。万一纪琅也是这样的人,又该怎么办?”   薛锦棠嘴角翕翕,她想说纪琅不是这样的人,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我都听姨母的。”   薛夫人见她听话乖巧,眼睛微湿,心中愧疚。   “你今天晚上留在姨母家,我们娘俩好好叙叙话。”   薛锦棠说:“贸然留下恐怕会引起旁人猜疑,而且家中舅母见我迟迟没有回去,一定该担心了。我今晚回去,明日再到将军府陪伴姨母。”   薛夫人沉吟了一下,笑着说 :“咱们娘俩相认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你今天先回去,明天一早带了你如今的舅母,还有你那个好朋友过来让我正式认识一下。”   ……   薛锦棠回去,就跟郑太太说自己表现很好,薛夫人很喜欢她,请郑太太前去做客。   郑太太听了就欢喜:“这么说,那个薛夫人要帮你弄恩录的名额了?”   “应该是的。”薛锦棠笑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情,主要是我跟薛夫人一见如故,很能谈得来。”   郑太太因为之前见过平郡王妃了,也不觉得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高深莫测、盛气凌人,想着这是好事,就答应了。   杜令宁认为薛锦棠是通过了薛夫人的考验,也为她高兴。她想着薛锦棠刚刚得到薛夫人的喜爱,暂时还不好说她的事,等过段时间熟悉了,再求薛夫人不迟。   总之,这一晚,三人都睡得格外香甜。次日一早起来,个个都精神泛发。   到了威武将军府,薛夫人在门口等着,她没有摆将军夫人的架子,迎了几人进门,就对郑太太服了服身,行了一个礼。   郑太太大吃一惊:“夫人,您何必行礼?民妇如何当得起?”   你当然当得起,你一片慈母心肠,替我照顾外甥女。如果不是你护着,锦棠这孩子怕早就命丧燕京,如果能到京城与我相认?   你是锦棠的恩人,也是我薛家的恩人。   薛夫人在心里说了这一遍话,起身道:“郑姐姐请听我说。昨日寒舍起火,令外甥女不顾危险冲入火中救我。若非锦棠相助,我薛氏怕早已命葬火海。是郑姐姐教导出锦棠这样宅心仁厚的孩子,救了我的性命,受我一礼有何不可?”   郑太太震惊,她立刻转头去看薛锦棠,上下打量看她有没有受伤,十分后怕的样子。   她第一时间去看薛锦棠,更让薛夫人明白,郑太太是打心眼里疼爱薛锦棠的。   薛夫人忙道:“郑姐姐不必担心,锦棠并未受伤,我昨日已经请大夫给她看过。您放心吧。”   郑太太过来抓了薛锦棠的手,心有余悸道:“你没事就好。以后不可以如此鲁莽了。”不管遇到什么事,要先保全自己才是。   郑太太心眼直,薛夫人听了只想笑,不过她话说的没错,以后盈盈可不能如此鲁莽了,幸好火是假的,要是真的,她还心疼呢。   “舅母。”薛锦棠摇了摇郑太太的手臂:“我没事。”   火是假的,姨母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也猜到了一二。   果然,薛夫人说:“锦棠这孩子救了我,证明我们俩个有缘,我想认了锦棠做女儿,跟郑姐姐做亲家。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做梦都想要个像锦棠这个漂亮、乖巧又孝顺的女儿,不知郑姐姐是否应允,圆我这个梦想?”   郑太太有些懵,没想到对方竟然要认薛锦棠做女儿。她觉得这是好事啊。前段时间还听说薛夫人帮着自己外甥女弄恩录名额呢,要是薛锦棠成了她的女儿,她应该就会帮薛锦棠了吧。   不过郑太太早就养成了事事听从薛锦棠的习惯,她笑着说:“能救夫人,被夫人认为女儿,也是我们锦棠的福气。只是这事情要问锦棠,我们家的事,都是这孩子做主。”   她这样说,薛夫人听了,心中更加感动。她没给盈盈的宠爱,郑太太都给了。   郑太太笑吟吟看着薛锦棠:“好孩子,你愿意吗?”   “锦棠愿意。”薛锦棠站起来说:“只要夫人不嫌弃,锦棠自然愿意。”   薛夫人早知道薛锦棠会愿意,可是猜到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不是一回事,她心中感动,忙说:“好,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安排人布置,待会就行认亲大礼。”   郑太太又愣了一下,会不会太快了?   薛夫人抿着嘴笑,喜气洋洋地拉着郑太太的手说:“郑姐姐不要见怪,我实在是喜欢锦棠这孩子,之前没碰上,一直心心念念想着,还觉得遗憾,怎么满京城的小姑娘,就没有对我胃口的。昨天见了锦棠,就觉得这孩子是真好。”   “又孝顺,又懂事,长得又好,漂亮,聪明,哪儿哪儿都好,简直就是照着我心中的理想闺女长的。”   薛夫人喟然长叹,羡慕道:“郑姐姐真有福气,也很能干,能教育出锦棠这样的姑娘。”   这好一通夸赞,把郑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我没啥能拿得出手的,锦棠就是我的骄傲。不是我说大话,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比锦棠漂亮、乖巧的女孩儿。”   薛夫人忙附和:“可不是嘛,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可欢快了。   杜令宁在一旁看着,故意酸溜溜道:“明明我也不差啊,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薛夫人与郑太太哈哈一笑。郑太太忙道:“阿宁当然也是极好的姑娘,舅母疼你跟疼锦棠一样。”   薛夫人就道:“你这孩子快人快语,很对我的胃口。既然如此,那就好事成双,你也给我做闺女吧。我就缺女儿,两个我还嫌少呢。”   杜令宁本是爽利之人,听了这话忙连连拒绝:“夫人折煞我了,我是跟您开玩笑的。”   “我可不是开玩笑。”薛夫人笑着说:“给我做闺女不好吗?”   薛锦棠推了她一下:“既然夫人认你,你就应了吧。刚才是谁说夫人与舅母看不到你的呀。这样婆婆妈妈可不像你的性格。我俩都认了夫人为母亲,可就是嫡嫡亲的姐妹了。”   杜令宁一听乐了,忙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了。”   薛夫人又是呵呵一笑:“感情你这孩子不是想给我做闺女,是想给锦棠做姐姐啊。”   郑太太也笑:“明明阿宁跟我先认识,却被夫人捷足先登了。”   杜令宁跟薛锦棠一左一右抱了郑太太的胳膊,齐口同声道:“舅母,我们也会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您的。”   一时间竟是皆大欢喜。   等到礼堂布置好,杜令宁、薛锦棠给薛夫人磕了头,改了口,端了茶,薛夫人喜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一人给了一个长命锁、一根玉簪,笑着拉了两个人起来,又介绍两人去拜见威武将军李峻,大公子李元郎。   这两人前一晚就听薛夫人说了薛锦棠的事情,知道眼前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孩儿才是货真价实的薛锦棠,自然高看她一眼。至于杜令宁,两人也一样看重。   李峻突然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然高兴。李元郎多了两个娇滴滴的妹妹,圆了当哥哥的梦,也心满意足。   众人欢欢喜喜吃了饭,又把这消息传出去,很快外面的人都知道,薛夫人收了两个义女,并留在威武将军府住了。   这个消息让白怜儿大惊失色。   她被那个叫“桃姑”的人抓了,后来被打晕,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一辆马车上。要不是颈部有淤青,衣裙有脏污,她都怀疑那一切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她浑浑噩噩回到公主府,当晚就起了高烧,次日下午,汝宁公主就把她叫过去了。   汝宁公主身穿大红织锦宫装,虽然她打扮的艳光四射,但其实她只算得上中等姿色,整个人的面貌都被华服美饰夺去了光彩。并不是她的穿衣服,而是衣服穿在她身上。   白怜儿昏昏沉沉了,见了汝宁公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拜见公主。”   一进门,她就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檀香,这味道让她一个激灵。她知道汝宁公主一定是去栖霞寺了,只要去栖霞寺回来,汝宁公主的脾气就会格外的暴躁。   汝宁公主一声冷哼,涂着蔻丹的手中捧着茶盏,见了白怜儿,直接将茶盏砸到白怜儿身上:“下作的贱婢,昨天你拿回来的消息是假的!”   因为第一次偷消息尝到了甜头,第二次再得到消息,吴王一系的人连查也没查,第二天一早就上折子弹劾某位大臣孝期纳妾,结果被那位大臣当场打脸说子虚乌有、纯属污蔑。这让吴王一系的人跌了个跟头,只能推出一个人顶了“污蔑朝廷命官、欺君罔上”的罪名。   白怜儿瑟瑟发抖,是打心眼里恐惧。只要汝宁公主不快活了,她有无数种手段折腾她。   “公主恕罪,怜儿也不知那消息是假的。”白怜儿匍匐在地上磕着头说:“怜儿这两天身子不适,等稍微好一些,就立刻去将军府。如果再有消息,怜儿一定把消息带回来。”   汝宁公主板着脸道:“你知道就好。好好给我办事,再有下次,我不会轻饶了。”   白怜儿叫苦不迭,她只奉命偷消息回来,至于消息真假她哪里能分辨呢。分明是汝宁公主去了栖霞寺受了气,回来就把气出在她身上。   “是,怜儿遵命。”   汝宁公主想了想,对身边的孙嬷嬷吩咐道:“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她好好看看。”   孙嬷嬷道:“是,奴婢这就去。”   过了一会,孙嬷嬷回来,问汝宁公主:“今夜要招驸马进来吗?”   汝宁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嗯,叫程濂来吧。”   夜深之后,驸马程濂进了公主卧房,室内漆黑一片,很快就传出男人低沉唤汝宁、汝宁的声音,还有女人奢靡□□.的叫声,她叫得不是程濂,而是阿舒、或者是阿书,一声又一声。   一个时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程濂又从漆黑的房间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院落。   汝宁公主的卧室,从不许其男人留宿。   ……   白怜儿卧床两天就好了。   纪琅来看她,见她小脸尖尖,虚弱苍白,就心疼道:“你身子还没有好,怎么不多歇几天?”   “我……”白怜儿眼圈一红,有一种弱不胜衣的脆弱:“我已经好了。”   她的丫鬟小翠说:“纪公子,小姐听说薛夫人认了两个义女,怕薛夫人把恩录的名额给那两位小姐,就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也不愿意继续养病,非要去威武将军府看看。”   纪琅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我还当是什么事?薛夫人视你为亲生女儿,莫说她认的两个义女了,就是大公子李元郎也要排在你后面,你怕什么呢?”   “不是的,那位……薛小姐用尽手段接近姨母,之前在栖霞寺就由平郡王妃引荐过一次,后来又见了姨母几次,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姨母对她好像很喜欢。”   白怜儿慌了:“纪琅,我怕她抢走姨母的疼爱。你知道的,我母亲不在了,我只有姨母能依靠了。”   她的慌乱是真的,这个消息让她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纪琅笑道:“我相信薛夫人不会受人蒙蔽,放着嫡亲的外甥女不疼,去疼别人。你别太担心了。或许那位薛小姐的确有过人之处,薛夫人不过是看顾一二罢了。”   他言语间有着对薛锦棠的维护,白怜儿心头一沉,越发慌了。   “你不知道。”白怜儿咬了咬唇道:“若只是她讨姨母欢心,我岂会这么担心?前几天我遇到了那位薛小姐,她……她好生霸道,她说恩录的名额、姨母的欢心,她都会一一抢去,让我知难而退。她还说……”   纪琅皱了眉头,有些不悦了:“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她不管容貌才华,都在我之上,我与她同名同姓,就是她的耻辱。她让我趁早改名,因为我不配叫这个名字。”   纪琅温润脸上露出几丝怀疑:“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白怜儿抓了纪琅的袖子:“纪琅,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如此咄咄逼人,又会在姨母面前演戏。连你都不信她是这种人,姨母更不会信我的话了。”   纪琅想了想道:“你别担心,我会找机会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欺负了你的。”   正说着话,丫鬟进来禀报:“威武将军府的薛嬷嬷来了。”   薛嬷嬷进来,先给纪琅、白怜儿行了礼,放下礼品,拉着白怜儿的手说:“表小姐清减了。夫人担心表小姐,让奴婢过来看看。”   白怜儿忙道:“嬷嬷,我不过是小病,如今都大好了。”   薛嬷嬷笑道:“那就好,表小姐既然好了,明天跟纪公子一起到将军府来吧。夫人认了两位小姐做义女,正好明天你见见。”   白怜儿答应了。   薛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了。   薛嬷嬷走后,纪琅才说:“你看,薛夫人还是很疼爱你的,别担心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将军府,若那位薛小姐真是如此嚣张跋扈的人,我不会饶过她的。”   等纪琅走了,小翠才说:“薛嬷嬷临走前说,让您明天到了将军府,先去见她,她有话跟您说。”   第二天到了将军府,白怜儿果然先找了薛嬷嬷。   “表小姐,那天失火,您先走了,之后连个影都没有。薛小姐救了夫人,夫人十分感激。她还说,嫡亲的外甥女倒不如旁人。”   “您一走了之,事后连个问候都没有。这位薛小姐与杜小姐两个人陪在夫人身边,极尽讨好之事,把夫人哄得乐呵呵的。要不是奴婢说您病了,夫人还想不起来让奴婢去看望您呢。”   “要说这事,也不怪夫人,一方面是您那天的所作所为,让夫人寒了心。另外一方面也是这薛小姐实在讨喜。”   白怜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这个薛锦棠,果然是她命里的克星。她一直顺遂的很,自打她出现了,她就厄运连连。   “嬷嬷。”白怜儿忧虑道:“我那天受到了惊吓,晕过去了,回去就发了高烧,昏迷不醒。昨天才醒,正准备来看望姨母,您就来了。嬷嬷,您帮帮我吧。”   薛嬷嬷慈爱道:“奴婢是薛家的老奴,自然帮您。要不然,奴婢也不会在这里等着您了。那两位小姐不是给夫人画画,就是给夫人说笑话、捶背捏肩。您也该表现一二才是。”   “可是我不会……我忘记了画画了。捶背捏肩我倒是愿意。”   “那可不行,捶背捏肩她们两个做了,您再做不成了东施效颦了吗?”薛嬷嬷道:“您想想,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没?不肖多高雅,关键是一份心意。”   白怜儿想了想说:“我给姨母做面吧,我会做刀削面。”   薛嬷嬷笑了:“好啊,您亲自下厨,夫人一定很高兴。”   薛嬷嬷领了白怜儿到厨房,见她和面揉面十分娴熟,夸赞了几句,就去报告薛夫人。   薛夫人听了冷笑:“从前她什么都不做,一直没露出马脚。如今做的越多,露出的问题就越多。去,把纪琅领去。白怜儿厨艺这么高超,纪琅看不到多可惜。”   “是。”薛嬷嬷应了,就去找纪琅。   此时,纪琅正跟李元郎说话呢。因为白怜儿的关系,纪琅也经常到威武将军府来,与李家人都很熟悉。   李元郎听了薛嬷嬷的话,顿时来了兴趣:“表妹也会做饭吗?这可是天大的稀奇!我母亲、我姨母,都不会做饭。姨母之前一直说表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厨艺一窍不通,没想到表妹也有洗手作羹汤的这一天。走,咱们去看看。”   纪琅也笑:“说不定厨房被她弄得不像样。咱们是得去看着。”   几人朝厨房走去,路过薛夫人的院子,院子里两个女孩子正在踢毽子呢。   一人穿着月白色裙子,浑身上下什么首饰都没有,素雅的如银装素裹的冬雪图。随着毽子被她踢起来,她目光追着毽子抬起头来,白皙莹润的脸蛋露出来,让人顿生惊艳之感。   五官明媚如艳丽的牡丹,双目映着阳光清澈如溪水,灵巧如小鹿。这一张完美无缺惊艳的脸庞,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支红艳艳的梅。其他都成了背景色,唯有那红梅娇艳欲滴,夺人眼球。   纪琅愣了一下,有些痴了。   李元郎撞了撞他的肩膀:“怎么了?这两个都是我义妹,漂亮吧!”   纪琅忙收回眼神,道:“走吧,去看盈盈。”   他神色掩饰住了,但心房的跳动却骗不了自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薛小姐会觉得熟悉了。因为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跟盈盈太像了。   不是像现在的盈盈,而是像失去记忆之前的盈盈。他不否认,哪怕在盈盈身边,他也还是怀念从前那个明媚活泼、骄傲飞扬的盈盈。盈盈失去记忆,连骄傲都失去了,不知道她何时能想起来。   纪琅有些怅然若失,他去了厨房,白怜儿正捧着一坨揉好的面,快速地将面削到锅中。她手很快,面条一根根飞出去,落入锅中。   纪琅再次愣了一下,李元郎也愣了:“没想到表妹厨艺这么好,真不知她是跟谁学的。看来是看不到笑话了,我回去了。纪大哥,你还要进去吗?”   纪琅笑道:“我不进去了,我们回去吧。盈盈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若是知道我们看到了,她该不高兴了。”   李元郎扬了扬眉毛,嘻嘻一笑。   假的就是假的,他不信纪琅看不出来。 ☆、71.失约   薛夫人把薛锦棠、杜令宁介绍给白怜儿:“你们三个要和睦相处, 好了, 去踢毽子玩儿吧,一会儿就吃饭。”   三人来到院中,白怜儿微微笑,半真半假道:“两位妹妹真是好福气, 这才几天就攀上了我姨母,这份攀龙附凤的本事,真真令人佩服。”   一个人对你是友好还有敌对,往往一个眼神就知道了。   杜令宁直爽又敏锐, 她立刻感觉到这个人对她们不太客气。她笑着说:“我们能把干娘从火里救出来,的确是我们的福气。俗话说,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某些人虽然与干娘是血亲,关键时刻却跑得比谁都快,比陌生人还不如。不怪干娘会寒心认了我跟锦棠做女儿。”   白怜儿冷笑道:“我才是姨母的外甥女,姨母会认你们两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已。我劝你们休要太猖狂!”   “我们自然知道你是干娘的外甥女,表小姐不必刻意强调。”薛锦棠神色平静淡然:“干娘认了我们, 你这般慌张着急,不知道还以为你……”   薛锦棠笑了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说也罢。”   她越是含含糊糊, 白怜儿越是心里忐忑。薛锦棠用那样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心里发毛。难道薛锦棠是知道了什么?   不, 不会的, 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白怜儿挺直了腰杆,对丫鬟小翠道:“走吧,去看看姨母在做什么。”   她快步走开,杜令宁眉头一拧:“锦棠,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锦棠目光灼灼看着杜令宁:“你猜?”   杜令宁嘻嘻笑:“好个小美人,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你不说就算了,我就不猜!”   薛锦棠幽幽叹了一口气。白怜儿的演技太拙劣,她表现的太明显,姨母的疼爱来的太突然,连杜令宁都有所察觉了。   有了这个插曲,到了吃饭的时候,薛锦棠跟杜令宁坐一边,旁边坐着李元郎。白怜儿坐她们对面,旁边坐的是纪琅。   饭菜摆好,薛嬷嬷笑吟吟过来,把一碗面条放在薛夫人面前:“表小姐孝顺,特意做的面条,就是要给您一个惊喜。”   薛夫人慈爱地看着白怜儿:“你这孩子从前碰都不碰锅碗瓢盆,现在也知道做饭了,若是你母亲在,必然欣慰。”   白怜儿抿嘴笑,一脸期待:“姨母快尝尝味道如何?”   薛夫人吃了一口,夸赞说好吃,面条劲道,汤头鲜美。   众人都夸白怜儿,只有纪琅眼中有疑惑,他把这疑惑压在了心底。   饭后午休,白怜儿主动要跟薛夫人睡:“姨母,我给您捏肩。”   她笑盈盈的过来抱住薛夫人的胳膊,薛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她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笑着答应了。   自打知道白怜儿是假货之后,薛夫人越来越腻味她,要不是怕惊动汝宁公主不能报仇,薛夫人早就将她身份昭告天下了。   不过薛夫人也不是一味忍耐的人,已经设下了计谋,要让白怜儿永世无法登将军府的门。   ……   李元郎下午约了朋友,他让人领纪琅去客房,就离开了。   纪琅在去客房的路上遇到了薛锦棠。客房的院子前头中了小小的一片竹子,薛锦棠就站在竹下。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也吹动她裙摆飘荡、发丝清扬,她明艳的脸、精致的五官,在青竹的映衬下更添清丽之色。   “薛小姐。”纪琅微微点头示意,就要进客房院子,突然听到身后薛锦棠说:“纪琅,西街卖糖人的,今天摆摊了吗?”   纪琅立住脚,几乎是本能地扬起一个笑脸,眸中的温柔都要溢出来:“当然摆摊了,盈盈你今天想去吗?”   他笑着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着的是另外一个明艳的女孩儿,不是他的盈盈。   纪琅皱起了眉头。   那一年,他七岁,盈盈四岁,她要上街买糖人吃,大人不同意,他带着她偷偷跑了,想去街上买糖人。糖人买到了,他们也忘记了回家的路,差点走丢。从那之后,只要她想出去玩,就会问他西街卖糖人的有没有摆摊。   这是他跟盈盈之间约定的暗号,她怎么会知道?   纪琅走回来,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十分严肃:“薛小姐,你刚才说什么?”   薛锦棠重复道:“西街卖糖人的,今天摆摊了吗?”   纪琅盯着她看,薛锦棠坦荡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她看他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太像盈盈了。   “你是谁?”纪琅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不复昔日的谦朗,只有着急与探究答案的迫切:“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你怎么会知道?”   薛锦棠正欲说话,白怜儿的丫鬟小翠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纪公子,我们小姐出了点事,你快来。”   纪琅一惊,松开手就要走,薛锦棠反而抓住了他的衣袖,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天,未时中,你来望月亭。”   纪琅目露惊诧。   望月亭也是他跟盈盈之前经常相约去玩耍的地方,她怎么会知道?   纪琅与薛锦棠对视,看着她清澈如溪流的双眸,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从前常说的话:“好,不见不散。”   纪琅赶到的时候,白怜儿正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呢。   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姨母,盈盈知错了,您原谅盈盈吧。”   薛夫人面色不虞、威武将军沉着脸,杜令宁站在薛夫人身后,目光犀利。看着,竟有三堂会审的样子。   纪琅不知发生什么事,上前扶住白怜儿肩膀,要扶她起来。白怜儿一把抓了他的手:“纪琅,你快帮我求求姨母,求姨母原谅我。姨母不原谅,我不敢起来。”   纪琅只能跟着她一起跪下:“薛夫人,盈盈就算做错了,也请您念在她失去记忆,身体不好的份上原谅她。或者骂她也好,教训她也好,不要用这种方式罚她,她身子没好利索,实在不宜久跪。”   薛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想说话,说不出来,难过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纪公子,你说什么呢?”杜令宁横眉冷对:“是表小姐自己要跪,谁也没有罚她!她吃里扒外,不安好心,干娘一句重话都没说。你最好弄清楚事情经过再说话吧!亏你还是大家公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白怜儿一把抓住纪琅的手阻止他:“纪琅别说了,杜小姐说的对,的确是我做错了。姨母没罚我,是我自己愿意跪的。如果姨母不原谅我,我宁愿跪到死。”   “姨母。”白怜儿哭着求薛夫人:“盈盈真的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盈盈再也不敢了。”   薛夫人不说话,连看都不看白怜儿一眼。   杜令宁的蛮横,白怜儿的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纪琅的心不由自主就偏到白怜儿身上。   他想起之前白怜儿说过,薛锦棠要把一切都抢走,本来不信,现在也信了几分。   “杜小姐请慎言。”纪琅不客气道:“说到底这是薛家的家事,杜小姐请旁观就好。”   “纪公子这话说得不错。”纪琅身后传来薛锦棠的声音:“这是薛家的家事,纪公子请旁观就好。”   “我跟阿宁说到底也是干娘的女儿,纪公子是客,在一边听听看吧。”   薛锦棠眉眼严峻,冷艳逼人:“先别急着下定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纪琅又是一怔。   她清冷冷的双眼,冷峻傲然的样子,实在是像盈盈。   而地上跪着的,哭哭啼啼的盈盈,实在像陌生人。   纪琅心中情绪复杂,他低声安慰白怜儿:“盈盈别怕,我在旁边陪着你。”   两人四只手紧紧交握,薛锦棠抿了抿唇,道:“干娘,干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威武将军冷笑道:“我家里屡次发生消息被泄露之事,一连几次都被政敌捷足先登。纪公子,你也是世家子弟,当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吧?”   纪琅神色一变,缓缓点头。   “我这几天并未上朝,一直潜伏在书房,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来偷我的信息,不料今天人赃并获。”   威武将军一声冷哼,威严逼人:“表小姐潜入书房,誊抄我写的奏章,十分熟练。若非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竟然是她!夫人疼她爱她,视若亲生,她这样做,说一句吃里扒外,并不过分!”   “若依着我,自然军法处置,夫人苦苦哀求,让我网开一面。”威武将军道:“我李峻虽然为人严苛,却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既然夫人相求,我便不计较了。只是,以后再不许表小姐来我李家,我将军府不欢迎这样恩将仇报之人。”   纪琅不敢置信地看着白怜儿:“盈盈,李将军说的是真的?”   威武将军又是一声冷笑:“纪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堂堂将军府竟然污蔑她不成?”   纪琅忙道:“将军严重了,琅只是不敢相信,所以再确认一下,绝无怀疑将军的意思。”   他只是本能地相信白怜儿,不,应该说他相信的是薛锦棠,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盈盈。   “姨母,姨父,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是公主,她逼着盈盈,盈盈没办法拒绝啊。”   白怜儿哭着跪地行走,扯住了薛夫人的衣裙:“姨母,您原谅盈盈吧。”   薛夫人看她就觉得恶心,连跟她说话都不耐烦。她听了这话,惊讶道:“竟然是汝宁公主!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过分。你之前跟我说她很疼你,对你很好,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虐待你?”   “走,我跟你去一趟公主府,找汝宁公主理论!”   白怜儿大惊。汝宁公主找了她来,就是想让她稳住薛夫人的,若是薛夫人去找汝宁公主,汝宁公主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俩家撕破了脸皮,汝宁公主就揭穿她的身份,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姨母。盈盈说错了。”白怜儿惊慌失措,拦住了薛夫人:“是盈盈想讨好公主,才这么做的,不是公主逼迫。盈盈以后不敢了。”   薛夫人失望之极:“竟然是这样!盈盈,你太让我伤心了!”她站起来,由杜令宁扶着,去了内室。   白怜儿慌张地喊着她,薛夫人头也不回。   “来人!”威武将军冷喝道:“送表小姐出去!”   “纪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纪琅神色复杂,说:“盈盈,为什么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实在有些认不出你了。”   白怜儿脸色一白,紧紧攥住了双手。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消息,不料还有更坏的消息等着她,那就是纪琅要跟薛锦棠在望月亭见面。   ……   “主子,已经把纪公子要薛小姐见面的消息告诉白怜儿的丫鬟了。”   赵见深点了点头,英俊的脸庞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再多做一道防备,如果白怜儿没能拦住纪琅,就制造意外。总之今天,绝不能让纪琅去望月亭。”   “是。”范全恭敬道:“我这就去安排。”   望月亭在玄武湖边,是薛锦棠之前经常跟纪琅、沈鹤龄聚会的地方。   她提前出发,因为纪琅从前会提前两刻钟在这里等她,她觉得这次应该也是一样。到的时候,亭中并没有人,纪琅还没有来。   薛锦棠并不失望,因为她跟纪琅还未相认,纪琅不会提前来,也很正常。纪琅并不是个失信的人,他很守时,既然说了不见不散,就一定会来的。   可是这次她猜错了,纪琅被白怜儿绊住了脚,他没办法来了。   就在要出门的时候,小翠说白怜儿有急事找他,纪琅把盈盈放在第一位,早就养成了只要盈盈有需要,其他事情都往后推的习惯。   听说白怜儿有事,他本能地就找白怜儿,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一进门,白怜儿正在哭,脸上泪珠滚滚,伤心不已。   “盈盈,你这是怎么了?”   “纪琅,那个薛小姐很漂亮,你很喜欢她是不是?小翠都看见了,你跟她单独说话。以前你只喜欢我一个,现在你不喜欢我了,要喜欢别人了。”   纪琅忙解释:“你胡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你个,绝不会喜欢别人。”   白怜儿抽抽搭搭,哭着扑进纪琅怀里:“纪琅,我好想母亲。要是母亲还活着,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因为我只有你了,所以才会怕你被别人抢走。纪琅,你不要变心,我只有你了。”   纪琅脸色一僵,抱住了白怜儿。   白怜儿感觉到到纪琅抱着她,顿时放心地闭上眼睛装晕。   只要她提起母亲,纪琅就有求必应。这一次也不例外。   薛锦棠她再厉害,再漂亮又如何,纪琅还不是会为了她留下来。   不过她必须要想办法让纪琅娶了她,因为她可以阻拦纪琅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用这个方法。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嫁给纪琅,成为纪琅的女人。   白怜儿晕了,纪琅不敢离开,叫人请大夫之后,他一直守着白怜儿。直到掌灯时分,离开了薛家,才想起今天跟薛锦棠的约定。   “少爷,我们还要去望月亭吗?”   “不去了。”纪琅自嘲地笑了笑。那位薛小姐的确长得漂亮,他不否认,他也的确被她身上类似盈盈的气质所吸引。   他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去见别的女子。明明盈盈就在他身边,那个人再像,也不过是模仿盈盈而已。   真是个有心机的女子。他竟然差点被蒙蔽了双眼。   “走吧,我们回家。”   纪夫人听说纪琅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连灯笼都没有提。   “阿琅,你吃饭了没?娘让人给你做碗面来?”   纪琅并不回答,纪夫人又道:“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娘昨天送的新棉衣你穿了吗?尺寸是否合适?”   纪琅充耳不闻,径直朝自己院中走去。   昔日乖巧听话、温润孝顺的儿子现在对自己漠不关心,视若无睹,纪夫人心里如刀割一般,她追着纪琅来到屋里,一把抓住了纪琅的手:“阿琅,娘错了,你原谅娘吧。你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竟要为了旁人恨娘一辈子吗?”   纪琅心潮起伏,冷眼看着纪夫人:“原来薛姨在母亲眼里,竟然是旁人?怪不得您能不顾情分做出那样的事来?”   听着儿子毫不留情面的指责,纪夫人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娘也没办法啊,你祖父、你爹、汝宁公主一起逼迫,娘不答应也不行啊。我跟盈盈娘,十几年的交情,说是亲若姐妹也不为过,我怎么会帮着汝宁公主与程濂暗度陈仓,还不是汝宁公主所逼?”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害死了薛姨?”   “阿琅!”纪夫人慌了:“你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我绝没有害死你薛姨。我怎么也没想到,汝宁公主竟然想要跟程濂做长久夫妻,明明她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你祖父、父亲都来逼迫我,我要是不答应,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你原谅娘吧。”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   天渐渐黑了,热闹的玄武湖边,人越来越少。   薛锦棠一开始还时不时站起来眺望,随着时间的流逝,站在眺望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至于现在,她连起身都不起了。   杏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小姐没说话,也没有刻意冷着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小姐心情不太好。   也是,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就算人不来,也该派个人通传一声的吧。连一个消息都没有,实在太失礼了。   薛锦棠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纪琅变了。   昨天不分青红皂白帮着白怜儿,那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之前纪琅也那样帮过她。只不过,她从来不做亏理的事情,难道纪琅看不出来吗?   她是薛锦棠,她怎么会做那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她怎么会为了讨好公主伤害姨母?更别提手段不光彩,竟然去偷东西了。   还有今天,无故失信,实在不像纪琅的作风。   难道纪琅出事了吗?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薛锦棠立刻站起来,说:“走,我们回去。”要快点回去,让姨母查查是不是纪琅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刚站起来,突然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杏枝一喜:“小姐,你等得人来了。”   薛锦棠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她提着裙子快步出了望月亭,去迎接纪琅。   马车停下,帘子掀开,里面坐的不是纪琅,而是赵见深。   薛锦棠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比之前更大的失望漫上了心头,她立刻又扬起一个笑容:“见过殿下。”   赵见深冷哼。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他早就把她看透了。   这算什么,等会还有让她更失望的事情呢。   “上来!”赵见深声音低沉,眼神却十分凌厉:“我有话跟你说。”   薛锦棠心头一顿,自打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赵见深对她一直客气和气,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生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   或许他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薛锦棠不敢招惹他,老老实实上马车。手才扶上去,就被赵见深抓住手腕,提进车里了。   他看着她,开门见山道:“我的人查到,程濂与汝宁公主苟且,纪琅早就知道。”   “这不可能!”   薛锦棠大吃一惊,毫不犹豫反驳:“若是纪琅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纪琅应该告诉你,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你说,这会是什么原因?”   赵见深神色郑重:“我不信你想不到。”   薛锦棠脑中嗡嗡作响,纪琅没来,她很失望。纪琅被白怜儿蒙蔽,她也很伤心。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怪纪琅,因为白怜儿实在跟她长得太像了,分辨不出来,不是纪琅的错。   可是赵见深说,纪琅早就知道程濂与汝宁牵扯不清……她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薛锦棠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   外祖父过世,父亲在家守孝,他根本没有外出接触汝宁的时机。那段时间,他经常去纪家,说是跟闲赋在家的纪三老爷下棋,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天,有时候甚至在纪家过夜。   与此同时,汝宁公主新丧了驸马……   难道,程濂跟汝宁真的是在纪家勾搭上的。所以纪琅不说?   薛锦棠脸色变了又变,一会的功夫已经大汗淋漓了。   “纪琅不敢说,他怕说了,你会怨恨纪家,与纪家撕破脸皮,不愿意嫁给他。所以,他隐瞒了。”   “至于后来,令堂被汝宁害死,纪家有没有插手,纪琅又知道几分,这就要问薛家守坟的老仆了。” ☆、72.翻脸   京城燕王府, 薛家老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交代:“……纪公子跟夫人忏悔, 说都是他的错。他明知道纪夫人、纪家帮着汝宁公主与我家老爷通……勾搭, 却没有告诉小姐,没有让我家夫人防备, 所以害死了夫人。纪公子说他会照顾小姐一辈子……”   薛锦棠的母亲死后,纪琅愧疚, 跪在坟前认错, 却不知自己的一番忏悔之语被看守坟墓的老仆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仆忠心,想告诉薛锦棠,不料薛锦棠那时候在别院,别院里有很多程濂的眼线, 老仆只能藏着这个秘密, 想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薛锦棠。   “殿下。”老仆哭着说:“既然您叫我家老太爷一声夫子, 请您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姐, 让她不能认贼为亲。汝宁公主不是好东西, 纪家也不是好东西。纪公子, 更不是良配!”   “我知道了。”赵见深言简意赅:“你先下去吧,今天的事情要守口如瓶, 不许对外人说半个字。”   薛锦棠怔怔的, 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赵见深看着, 心头发酸。   母亲被害一尸两命,凶手竟然是儒雅疼爱她的父亲的姘头。她自己被杀, 费尽千辛万苦回到京城, 昔日青梅竹马的恋人也并不清白。   她承受的太多了。他倒宁愿她哭出来。   薛锦棠并没有哭, 她眼中没有一点眼泪,她神色也异常的平静。   “殿下。”薛锦棠恭恭敬敬地福身:“谢谢你今天相助。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民女先告退了。”   她看着跟平时一样,微微发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心情。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赵见深拿了一个披风递过来,要是从前,他一定会亲手给她披上。自打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变得异常守礼。   夜已经黑透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府中的石砖路两旁挂着灯笼,照在她脸上是那么清晰,她肤光胜雪,五官惊艳,让赵见深痴迷。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个月来,她又长高了,也越发的明艳美丽。像是经历风霜之后的寒梅,绽放的更加彻底了。   赵见深声音低沉嘶哑,带了几分歉意:“今天纪琅没来,是我动了一点手脚……”   薛锦棠脚步一顿,立刻抬了眼去看赵见深,双眸黑白分明,好像直接望到他心里来了。   他三分的歉意就变成了十分,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太过卑鄙:“对不住……”   “谢谢。”薛锦棠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谢殿下今日为我做的一切。”   赵见深愣了一下:“你不怪我吗?”   薛锦棠摇头。赵见深给她提供了这么关键的消息,她谢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   怪不得姨母说先要试探一下纪琅。幸好她今天没有傻傻地跟纪琅相认。   她总要先证实一下,今天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绝不会原谅纪琅。   ……   白怜儿的内心十分煎熬。不能去威武将军府了,不能考女官了,纪夫人绝不会同意她嫁给纪琅的。但是她不甘心,她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   因为纪琅母亲一直睡眠不好,她就亲手采摘上百种花朵之蕊做成枕头送给纪夫人。   “百蕊枕有助眠的功效,夫人试试吧。”   纪夫人淡淡道:“你不是忙着考女官吗?怎么还有功夫弄这些东西?”   白怜儿脸色一僵,跪了下来:“夫人是盈盈长辈,夫人的身体比一切都重要。”   纪夫人摆了摆手,让屋中下人都出去:“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考女官了?当初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考上的吗?你除了长了一张可人意的脸之外,并无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嫁到我纪家来。”   “夫人,您再给怜儿一次机会吧。怜儿是真心喜欢纪公子的,我只想跟纪公子在一起,求夫人大发慈悲成全怜儿。怜儿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屋中没有旁人,白怜儿也不敢自称盈盈了。她的态度非常诚恳低微,因为纪夫人不点头,她休想嫁给纪琅。   她也不想来求纪夫人,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纪夫人厌恶白怜儿,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哭哭啼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嫁给她的儿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是从前,她早就让人来把白怜儿叉出去了。但是她想着纪琅紧锁的眉头,冷淡的样子,就忍住了心里的厌恶。   纪夫人笑了笑:“只要能跟纪琅在一起,你就什么都不求?”   白怜儿听她语气中有松动的意思,立刻抬起头来,急切道:“是的,夫人,怜儿不敢求其他,只求能跟纪公子在一起长相厮守。怜儿会孝顺您的。”   她是那么急切,生怕自己说慢了,纪夫人就改变主意了一样。   纪夫人点了点头:“以你的出身,也只配做个通房丫头而已。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就网开一面,允许你做妾。”   白怜儿愕然,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夫人,在与其对视的一瞬间又赶紧低下头:“夫人,怜儿自知出身低微配不上纪公子,做妾,怜儿也愿意。”   “只是,纪公子恐怕不会答应。毕竟盈盈小姐是纪公子的心头肉。他舍不得让盈盈小姐受委屈的。”   纪夫人再次微微一笑,轻飘飘道:“那就是你的事了。你有本事就让纪琅收了你做妾,我自然不阻拦。若是你没有这份本事,我也没办法。”   什么东西,也配在她面前使心眼子!   纪夫人冷笑:“要么做妾,要么在别院吃长斋,你自己选就是。”   白怜儿暗暗叫苦。纪夫人说的没错,薛夫人不许她登门,汝宁公主觉得她没用了,以后就不会让她出来见人了。只会将她关在别院,对外说她得了重病。   以后她大部分时间要在别院,只在汝宁公主需要的时候才能露一面,对外证明汝宁公主对继女有慈母心肠。   到时候即便纪琅想见她,汝宁公主只需一句诸如“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这般轻飘飘的话,就能将纪琅挡在门外,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白怜儿咽下心底的苦涩:“请夫人放心,怜儿一定把握这次机会。”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纪琅是个谦谦如玉的公子,没名没分的,他根本不愿意碰她。要不然,她目的早达成了,哪能等到现在呢?   还有那个薛锦棠,也是她的心腹大患。   自打薛锦棠出现了,她的事情就没有顺过。薛锦棠已经抢走了姨母的疼爱,或许下一本会把纪琅抢走也未可知。那个贱人,明知道纪琅心有所属,竟然还勾搭纪琅想与其私会。   她不想再忍了,是薛锦棠挑衅在先,怪不得她了。   白怜儿回到家里,就问小翠:“我让你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小姐,初一十五薛锦棠都会去鸡鸣寺求大悲圣水,明天正好又是初一了。”   白怜儿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阴狠,那就定在明天吧。   要么不做,要做就一箭双雕,既能让纪琅纳她,又能让纪琅彻底厌恶了这个薛锦棠。   ……   大悲圣水是受过供奉与菩萨佛气的,喝大悲圣水能消灾除厄,保人平安。   初一清晨,鸡鸣寺山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是来求大悲圣水的。   薛锦棠跟杜令宁一起,刚刚下马车就遇到白怜儿了。   “薛小姐也来求大悲圣水?”白怜儿说:“某些人心长歪了,惯会汲汲营营,喝再多的圣水怕也无用吧。”   薛锦棠笑道:“说的没错,某人为讨好继母,忘恩负义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这种人的心的确很歪,喝再多的圣水也无用。”   白怜儿落了脸色,喝道:“给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不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我冷嘲热讽?”   “我乃汝宁公主之女,威武将军夫人外甥女,你一乡下来的贱婢,竟如此冒犯我。小翠,给我掌嘴!”   “谁敢!”杜令宁挡在薛锦棠面前,架住小翠的胳膊用力一推,白怜儿主仆二人都被她推倒了。   杜令宁哈哈大笑:“没有打人的本事就不要来自取其辱了。我跟锦棠打别人耳光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在哪里玩呢。”   “你们太过分了。”白怜儿伏在地上,搂着小翠哭了起来。   薛锦棠微微挑了挑眉:“阿宁,恐怕有诈,咱们上当了。”   话音刚落,纪琅就来了,他急匆匆走过来,扶了白怜儿起来,很不客气对薛锦棠说:“薛小姐在佛门清净之地,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便是求了圣水怕也无用。”   薛锦棠双目凌厉地看了纪琅一眼,又很快把眼神错开。   “或许吧。”薛锦棠面对纪琅,心里是有怨的:“纪公子求圣水应该有用,至少该拿圣水洗洗眼睛。”   纪琅本来正替白怜儿拂着衣襟上的灰尘,听了这话就停下来,拿眼睛看着薛锦棠,语气生硬:“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令宁冷笑道:“意思是说你有眼无珠,看不清事实,该洗洗眼珠子了。”   纪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因为几人打岔,去排队的时候,被鸡鸣寺的和尚告知,已经没有位置了。   薛锦棠还好,想着没有便没有了吧,白怜儿却紧张兮兮,抓了纪琅的袖子,焦急道:“我答应了公主,一定会替她求到大悲圣水的,这该怎么办?早知道我就不跟薛小姐她们打招呼了,谁想到她们会出手打人呢。”   纪琅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然后问那和尚:“这位法师,如果今天有多余的圣水请留给我们。我们一早就来了,是刚才遇到事情耽误了。”   纪琅温润和煦,说话彬彬有礼,和尚还以礼节,说:“如果尚有剩余,便给施主。”   纪琅点了点头回到白怜儿身边,白怜儿这才破涕为笑。   拿到圣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今天并无多余的圣水,白怜儿一脸沮丧,站在门口拧着眉咬着唇不愿意走。   “走吧。”纪琅说:“公主那边有我呢。”   白怜儿点了点头,冲薛锦棠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时候,寺里出来一个和尚,捧了一瓮水:“敢问哪一位是薛锦棠檀越?”   “我是。”   薛锦棠站出来,上前去接水:“多谢法师。”   “等一下。”纪琅阻拦道:“法师,我身边这位小姐也叫薛锦棠。这瓮水应该是我们的。”   白怜儿毕竟是假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听了纪琅这么说,她立刻朝前走了两步,轻声道:“我乃前户部尚书薛家的小姐,现汝宁公主的长女薛锦棠。法师,这瓮水是给我的吗?”   “你想多了。”薛锦棠道:“这瓮水跟汝宁公主没关系,是我的丫鬟在前头替我排队得来的。”   “正是。”和尚说:“薛檀越的婢女这几日在我寺做水陆道场,今天她一早就来排队,得到圣水之后又回去念经了。托我将水送来。”   薛锦棠双手捧了水,谢过那和尚,转身就走。   “薛小姐,请等一下。”白怜儿拦在薛锦棠面前,带了哀求:“这圣水能分我一些吗?”   薛锦棠笑着摇了摇头:“抱歉,不能。”   白怜儿眼巴巴地看着,实在好生可怜。   纪琅叹了口气,从前的盈盈是何等明媚飞扬,如今失去记忆,失去母亲,在汝宁公主手底下讨生活就变得这么脆弱无助。   再等等,再等几个月,等盈盈过了孝期,他就娶她进门。   纪琅快走几步,对薛锦棠道:“薛小姐,琅有话说。”   “请把这瓮水让给盈盈吧。”   薛锦棠挑了挑眉,眸中有几许嘲讽:“我以为纪公子拦住我是想为刚才的事情道歉。”   她眼眸湛然清朗,纪琅看着,竟生出几分惭愧。   “刚才的事情是琅做错了,请薛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这水……”   “行了,你的歉意我收到了,还有那天你无故爽约,我也一并原谅。”薛锦棠不耐烦地说了这句话,抱着水就要走。   “薛小姐。”纪琅拦不住她,温润的脸上带了几分焦急:“我们可以出钱买,只要你愿意让出这瓮水,多少钱都可以。”   杜令宁嘻嘻笑:“对不起,不卖!没有为什么,我们就是高兴,看到你们吃瘪就高兴。”   纪琅没理会杜令宁,正色看着薛锦棠:“薛小姐,我以为你不是这种无聊之人。”   “那你想错了,我就是这么无聊。”   从前薛锦棠跟纪琅俩人感情多好,现在她就有多气纪琅。他的隐瞒,便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   她没有办法心情气和地面对他:“我不仅无聊,还很记仇,刚才的事,我都记着呢。你们想要这水,门都没有。好狗不挡道,请让开吧。”   懒得跟他们纠缠,她也懒得看白怜儿那张假惺惺的脸。   “薛小姐,你之前受过薛夫人的恩惠,薛夫人在天之灵若看到你这么对待她的女儿,她必然会后悔当初帮助于你……”   “住口!”薛锦棠大怒:“你有什么资格替薛夫人做决定?你是薛夫人吗?你了解她几分?你焉知她现在是会怨我还是会恨你!”   “薛夫人最是温柔和善,绝不会像你们这样咄咄逼人,更不会挟恩求报。我就算要报答,也该报答薛夫人,跟你们没有一丁点关系。”   盛怒之下,她雪白的脸孔微微发红,秀美的眉高高扬起,一双杏眼都是怒火,嫣红的唇紧紧抿着,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丽。   纪琅看着,竟不敢再阻拦。   他惊骇莫名,因为盈盈大怒的时候,也是这般骇人,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偏偏如雷霆一般骇的人不敢反驳。   他是被镇住了。   薛锦棠怒气冲冲走了,坐到车上却是一脸的冷笑。   纪琅啊纪琅,既然你隐瞒了我,又何必做出这惺惺的样子来。   之前纪琅疼她护她,却也会教她明辨道理,她做错了,纪琅也会指出来让她改正。现在纪琅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白怜儿,究竟是真心爱慕,还是出于理亏愧疚,怕只有纪琅自己心知肚明了!   ……   薛锦棠走了没多久,纪琅也回去了。   本来他想等白怜儿一起的,白怜儿却说不敢耽误他去上学,请半天假已经很不好了,若是下午再旷课,总归不好。   纪琅说:“你好好在这里捡佛豆,没有圣水拿了佛豆给汝宁公主,想来她也不会怪罪你的。我下午放了学,就来接你。”   白怜儿应了,让他路上小心。   下午纪琅放了学,去接白怜儿,才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惊慌失措的小翠:“纪公子,我家小姐被人掳走了。”   纪琅大惊,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人怎么会被掳走的?”   小翠哭着,说白怜儿捡完了佛豆,想提前回去,不料路上被几个人穷凶恶极的人拦住,他们上来抓了白怜儿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就走了。   “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小翠忙指了一个岔路的方向,纪琅二话不说,朝岔路那边跑去。   鸡鸣寺五里之外的小山坳里,白怜儿正将银票分给几个大汉:“这事情还没算完,你们记得要把人引到威武将军府后面的巷子里,剩下的钱,那边留着的人会给你。”   一个额角有疤的彪形大汉接了钱说:“放心吧,我们在道上混,这点子诚信还是有的。”   等那些人走了,白怜儿就撕破自己的衣裳,绑住自己手脚,倒在地上静静等候纪琅的到来。   这一路上有她丢的项链珠子,纪琅应该很快就能来了。   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白怜儿双眼一闭,晕倒在一旁。   纪琅踢开门,见白怜儿衣衫不整,心惊肉跳地跑到她身边,试探过呼吸之后,就替她解开绳子,脱了衣裳将白怜儿罩住,将她抱了起来。   纪琅脸孔沉得吓人,他厉声吩咐跟来的人:“这件事,谁都不许说!若是走漏风声,休要怪我不客气。”   他是温润的公子,但也是首辅家的小爷,这样严厉的吩咐,那些人自然不敢违拗,纷纷答应。   纪琅不敢送白怜儿回去,带着她到了别院,白怜儿醒了之后就一直哭。   纪琅搂着她,心痛道:“不哭了,没事了。刚才女医已经替你检查过了,你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白怜儿死死抓着纪琅的衣袖,泪眼朦胧问他:“真的吗?他们没有伤害我?”   “没有,没有。”纪琅连忙给她擦眼泪:“他们没有动你,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白怜儿又哭了:“纪琅,幸好你来了,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些人,你抓住了吗?你知道害我的人是谁吗?”   “还没抓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白怜儿点点头,依偎在纪琅怀里。她睡着了,纪琅慢慢起身,想走出去,不料白怜儿突然惊醒,一声尖叫,凄厉地哭出来。   “纪琅,纪琅,你别走。”   她猛然起身,从床上跌下来,跪在地上抱住纪琅的腿:“你别走,别抛弃盈盈,我怕,我害怕。”   “好好好。”纪琅抱着她放到床上,握着她的手说:“我不走,你睡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白怜儿睡了,没过多久,又再次惊醒。竟然无法安然入睡。   纪琅看着,心头沉甸甸的,他叫了大夫过来,诊治之后,大夫暗暗叹息:“受到了惊吓,怕是一时半会难好。公子一定要陪在小姐身边,否则小姐极有可能失去理智,患上失心疯。”   “大夫,这种情况该如何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夫道:“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有一个年轻的母亲,失了孩子,伤心之下迷失心智,他丈夫从别处抱养了一个孩子给她,她就好了。还有一个女子,思念成疾,等她相思的人回来陪着她,她也不药而愈。”   “这位小姐的心病在公子身上,不知公子跟她是什么关系?若能日日陪伴或者允诺她永不分离,应该可以治愈。”   “我先开点凝神的药给这位小姐服用,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公子多想想小姐需要什么,最害怕什么才是。”   纪琅看着白怜儿哪怕睡着了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忍不住低下头来,把脸埋在被子里。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眼圈泛红,被子已经被他的眼泪濡湿了。   “盈盈,对不起。”   要不是他隐瞒了程濂与汝宁公主的苟且,薛夫人就不会死,盈盈也不会伤心之下失去记忆。   盈盈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她变得格外脆弱,威武将军府不能去了,汝宁公主对她又十分冷淡,这一切让她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她唯一能依赖的,只有他。可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连亲事也没保住。   “盈盈,不怕,我这就回去跟家里商量婚期,我们成亲之后,永远都不分开。”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纪夫人的声音:“我们纪家,决不能娶这样失去贞洁的女子。纪琅,你别说傻话了。”   纪家别院里,全都是纪府的下人,纪夫人不许她们通报,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一直到纪夫人来到屋里,纪琅都不知道。   “娘!盈盈是清白的。”   “你说她是清白的,可你祖父会信吗?你爹会信吗?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   纪琅站起来,与纪夫人对视:“你非要逼得儿子与纪家断绝关系吗?”   纪夫人眼圈红了:“我同意有什么用,你爹不同意,你有办法吗?行,你为了她,跟纪家断绝关系,可程濂会同意你带走他的女儿吗?汝宁公主会放过你们吗?”   纪琅脸色雪白,眸中痛苦有惶然,他扯了扯头发,手足无措。   “我的儿,你以为娘过来是要棒打鸳鸯的吗?”纪夫人劝道:“娘知道错了,这次是来帮你的。我求了你祖父,说让盈盈做妾……”   “不行,我不答应。”纪琅一口拒绝:“我绝不让盈盈受这份委屈。”   “先以妾的身份嫁进来,等你高中有了官身,在家里能说上话了,再扶正盈盈有何不可?”   纪夫人擦着眼泪道:“娘在家里也说不上话,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要是跟你大哥一样本事,娘也不会为你操这么多心。”   纪琅低下头,没有说话。纪家不养闲人,谁有本事谁当家。他后悔昔日没好好在科举上下功夫,大哥二哥都在朝中有一席之位,在家里也说得上话。他是闲人一个,所以没有话语权。   “我以后会用功的,明年科举,我会高中的。到那时,我再娶盈盈。”   “你能等得,可盈盈等得了吗?汝宁公主会留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在家里吗?”纪夫人幽幽叹息:“你先让盈盈进门,有我护着,谁能欺负她?做妾又怎么了,妾上无妻,妾就是妻啊。”   纪琅摇摇头:“我不同意。”   白怜儿突然醒了,哭着跪在床上给纪夫人磕头:“我同意,我要跟纪琅在一起,做妾也可以。纪琅,你答应吧,我好怕,我不想在公主府了,我害怕。”她仰着头看纪琅,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淌,孤苦无依,可怜极了。   纪琅抱着她,鼻头一酸,也要落泪了。   纪夫人冷笑,装得可真像!先让你进门,等我儿厌烦了你,再远远地打发了吧。   “我儿,你应了吧,你看看盈盈这个样子如何能等得?再耽误下去,怕病入膏肓,到了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公主那边,娘去说。”   纪琅把脸埋在白怜儿颈窝,闷闷“嗯”了一声。 ☆、73.决裂   白怜儿如愿以偿嫁给了纪琅。   虽然纳妾礼十分低调简单, 连个客人都没有请, 只是将白怜儿的东西从公主府搬到了纪家,但是白怜儿很满足,因为她总算是逃离了汝宁公主的魔掌。   白怜儿穿着水红色交领绣合欢花喜袍,梳了妇人头, 与纪琅四手相握坐在床上。   纪琅十分愧疚:“盈盈,我跟你保证,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们之间, 再也不会有旁人。”   白怜儿眸中波光盈盈,一脸喜色:“纪琅, 能跟你在一起,哪怕为妾我也愿意,我不觉得委屈。”   她依偎在纪琅怀中,主动搂住了纪琅的腰。两人如交颈鸳鸯,身影映在窗楹上。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白怜儿羞涩道:“纪琅,夜深了。”   纪琅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起身道:“你睡吧,我去外间。”   “纪琅!”白怜儿有片刻的慌乱, 她抓住了纪琅的衣袖:“你不留下来吗?”   “你早点休息吧, 好好养病, 别想太多。”纪琅握住她的手纂了攥:“等你病好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   以纳妾之礼应盈盈进门,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委屈盈盈,如何对得起他们从前的誓言。   等他科举过了,扶正盈盈,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合卺之礼。在此之前,他都不会碰她。   纪琅去了外间,白怜儿坐在床上,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接下来几天,纪琅都是上午陪伴白怜儿,下午继续追查白怜儿被掳走一事。进展很快,他查到绑匪最后在威武将军府后面的巷子里露过面。查到后来,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薛锦棠。   这个结果令纪琅十分生气。   盈盈早就跟他说过,那个薛小姐包藏祸心,他一直没放在心上,是他的粗心大意害了盈盈。   纪琅对属下吩咐道:“你们跟着薛锦棠,有了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那个刀疤脸,一旦出现,不要打草惊蛇,先来汇报给我,听我指示。”   赵见深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薛锦棠,发现了纪琅的异动之后,就把此事告诉了赵见深。   赵见深只是付之一笑:“不必管他,只要他们没有做出过激行为,且由他们去就是。你去把她接过来。”最后一句话是对范全说的。   范全领命而去,很快就把薛锦棠接来了。   “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赵见深脸色严肃,目光冷凝:“是关于纪琅的。你坐下来吧。”   他是怕她支撑不住突然晕厥吗?   薛锦棠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什么比纪琅隐瞒汝宁与程濂通奸更坏的消息呢。赵见深太低估她了。   “殿下请说。”   “纪琅纳妾了。”赵见深眼睛看着她,语速非常慢,好像怕自己说太快会吓着她一样。   薛锦棠的确一惊,她霍然抬头与赵见深对视,眼里都是不敢相信。   “纪琅,并不是好色之人啊!消息会不会弄错了?”   赵见深心头蹿起一股郁火,她果然很信任纪琅,果然心里还有纪琅。   “没有弄错。”赵见深压下那股子火,语气平稳道:“是三天前的事,新姨娘不是别人,就是白怜儿。”   薛锦棠更加震惊:“这不可能!白怜儿现在顶着我的身份。”纪琅会娶她,绝不会纳她为妾,这是在羞辱她!   “可事实就是如此。纪琅纳了白怜儿。不,我们知道她是白怜儿,可纪琅不知道,外面的人不知道。所以,别人只会认为纪琅纳了前户部尚书薛计相的外孙女为妾,甚至,不顾她还在孝期,连几个月都等不及。”   薛锦棠听着,脸都白了。   “纪琅,不是这种糊涂人,他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男人。”赵见深见她脸色下人,就忍不住放软了声音:“纪琅是优秀,可归根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不是吗?”   薛锦棠哑口无言,赵见深刚说的时候,她的确有些无法接受。   赵见深也不出声打扰她,只安静地陪伴在她身边。   薛锦棠的思绪渐渐恢复,过了好半晌她才问:“殿下,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不多?”   “现在还不算多。纪琅也知道孝期纳妾不好,所以十分低调。不过纸包不住火,顶多隐瞒一两个月吧,总有一天人人皆知薛计相的外孙女给人做妾。”   薛锦棠嘴唇发抖,是气的。   薛计相的外孙女,孝期委身于人,好好的正妻不做,竟然给人做妾。   外祖父一世英名就这样被毁了。抹黑薛家、抹黑外祖父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怜儿与纪琅。白怜儿包藏祸心,这个暂且不说,纪琅是她青梅竹马的伴侣,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对他视若亲孙。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你需要跟纪琅谈一谈了。”赵见深道:“或许这里面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不一定。我帮你去叫纪琅过来吧,你稍等一会。”   “不用了。”薛锦棠几乎是本能地拒绝。   她确实需要跟纪琅谈一谈,但她并不想让赵见深参和到这件事里。于是,薛锦棠就让杏枝去见纪琅,让她请纪琅到西街茶肆二楼说话。   从国子监到纪家,西街是必经之路,薛锦棠觉得纪琅一定不会拒绝。   她提前在茶肆二楼等着,靠窗而坐,看着不少学子们穿着国子监生员服结伴回家,不由想起从前外祖父在国子监讲课,她在这里等候外祖父的时光。   她远远地看到杏枝自己回来了,薛锦棠眉头一皱,没一会,杏枝上了楼。   “小姐。”杏枝一脸忿然,怒气冲冲道:“那个纪琅简直不可理喻,见了我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他说我就算了,竟然还说小姐,我实在不能忍。他说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让我们小心点,等他找到证据,就要到薛夫人面前揭穿我们的真面目。”   “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跟他说您要见他,他说让不想与我们为伍,还说不想听我们的花言巧语。”   杏枝气坏了,把纪琅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好一会才发现薛锦棠神色严肃,一语不发。   “小姐。”杏枝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口,紧张地看着薛锦棠。   薛锦棠眉头紧锁,不对,不对劲。   纪琅就算要纳白怜儿,为什么不等到几个月之后呢?便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纪琅对她有误会,也绝不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走,我们去一趟燕王府。”   汝宁公主跟吴王一系的人都牢牢盯着威武将军府,姨母不能有太多动作,以免打草惊蛇。姨父手中虽然有权,却是朝廷新贵,在京城只几个月时间,远远比不过在京城经营了二十几年的淑妃、吴王。   所以,姨母那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要找赵见深帮忙,他手里能用的人多,神通广大,这些许小事难不倒他。   没等她去燕王府,赵见深就来找她了:“我查到了一些事情,抓了一些人,在鸡鸣寺后面的一个院子里。走,我们路上说。”   “……这些人掳走了白怜儿,纪琅救了白怜儿之后,就匆匆做了纳妾礼。从这些人嘴里应该能撬出话来。”   “我不知这些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势力,所以没敢贸然带回燕王府,只在鸡鸣寺这边,到时候查起来,别人也不知我们是谁。”   薛锦棠点了点头。   鸡鸣寺这边的院子,是租给别人的,鱼龙混杂,但是没有人敢挑事。如果不想暴露身份,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到了地方,赵见深推开门,道:“人在里面,你审完之后看看是放掉还是交给官府,吩咐范全一声就行。我还有点事,今天就不陪你了。”   薛锦棠点点头,向他道了谢,进屋里去了。   赵见深上了马车,低声对一个护卫吩咐道:“去,告诉纪琅,为首的匪徒在这里呢。”   ……   匪徒共五个人,都被反剪了臂膀捆在身后跪在地上。   看到薛锦棠,几人情绪还挺激动,张嘴就要求饶。   “咚!”   范全搬过一张椅子,重重放在地上,冷冷瞥了那几个人一眼。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几个人立刻噤声。看样子,范全之前就收拾过他们了。   薛锦棠坐下来,神色泠然:“说吧,你们绑架白……薛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饶命啊,我们是拿人钱财□□,并未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是那位薛小姐她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假装绑架她的啊……”   匪首脸上有刀疤,一副穷凶恶极的模样,此刻却十分乖顺,一点滑头都不敢耍,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薛锦棠听着,脸色越来越冷。   好个白怜儿!   纪琅心软又存了愧疚,这一招的的确确打到纪琅的七寸上了。   匪徒见薛锦棠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本来还觉得她一定好说话,只要说了事情真相,苦苦哀求,她一定会放过他们的。   不料她板着脸,漂亮的脸孔上如覆了一层霜一样,十分骇人。   匪徒们心中哀嚎,她……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大小姐,我们是无辜的,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匪徒吓坏了,一个个以头抢地,砰砰砰磕头。   薛锦棠从愤怒中抽离出来,对范全说:“放了他们吧。”   这句话让匪徒们大喜过望,得到自由之后,对着薛锦棠感恩戴德,连连磕头作揖。   而此时,在赵见深的刻意放纵之下,纪琅已经摸到了门口。顺着门缝,他见薛锦棠与几个大汉说话,十分和气,而为首那人脸上有数寸长的刀疤,很明显就是绑架了白怜儿的那一伙人。   纪琅再也忍不住,一脚把门踢开了。   “薛小姐!”   纪琅横眉冷对,怒火中烧:“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你绑架了盈盈还不满足,又想去伤害谁?是不是所有对你考女官有威胁的人,你都不放过?”   薛锦棠还算冷静,她道:“我本来就打算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你先别急,听这些人把事情说一遍再说。”   纪琅沉着脸,语气非常不客气:“好,我且听着。”   “你说吧。”薛锦棠对匪首道:“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匪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了小翠如何找到他们,他们如何见到了白怜儿,怎么定下的计谋,全部都说了。   “这位公子,这种戏码对你来说或许不常见,但是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实在是司空见惯。小姐们你陷害我,我诬赖你,这种事情太多了。那位小姐显然是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好戏,我们是无辜的,你不要……”   “够了!”   纪琅一声怒喝,气得脸都红了,他双目愤慨,语气愤怒地质问薛锦棠:“这的确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不过幕后黑手却是你。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心长歪了,心肠狠毒一些,不料你狠毒之外更多的竟是卑鄙龌龊!”   “怪不得你能哄得薛夫人厌弃了盈盈,薛小姐,你手段的确高超!”   连他都差点被骗了!   只是她忘了一件事,盈盈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坏了自己的清白,好好的正妻不做,非要做妾?   盈盈是失去记忆了,不如从前自信聪敏,可她也绝不会痴傻糊涂到这步田地。   “只可惜,你手段再高超,我也不会被你所骗。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得到了薛夫人的疼爱,你还不满足吗?”   纪琅怒道:“你是长得漂亮,不过我心里只有盈盈一个,你再使计谋,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趁早死心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薛锦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瞪着眼睛看纪琅,好半天才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视薛计相为嫡亲的祖父,对他打心眼里恭敬,对薛夫人更是十分亲近,如今薛夫人孝期未过,你怎么就能纳了……她为妾,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薛计相、对薛家,将会是多大的羞辱吗?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薛家?”   纪琅咬了咬牙关,一声冷笑:“没想到你这般了解我!之前没少下功夫打听我的事吧。”   薛锦棠气得脑中一根筋在嚯嚯直跳,她忍着怒意与失望,缓缓说:“你说错了,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从前我认为自己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错的多么离谱,我从未看清过你。”   纪琅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不想明白。   “为了盈盈的名声,我不会报官,但是我会到薛夫人面前说清楚,让她看看,陪伴在她身边的,究竟是什么人。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奈何,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也不必客气了。”   “还有。”纪琅厌恶道:“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为你所动,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吧。怪不得阿鹤会与你退亲,你这样的人、你自求多福吧。”   可笑她那次相邀,他竟然意动,还想着去赴约。真是可笑!   薛锦棠几乎站不住,她抓着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们这么护着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保护的人已经死了,现在面对你的,在你面前的那个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假货?”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有眼无珠,她根本不是……你真的没发现吗?”   纪琅有片刻的恍惚,他又很快镇定下来:“你又想污蔑盈盈?一计不成又出第二计?我有眼睛会看,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想护着的人。至于你,不要再纠缠了,望你自重!”   纪琅走了。   薛锦棠坐回到椅子上,身心俱疲。   她坐在阴影里,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可范全看着,就觉得心疼。   原来这位薛小姐她喜欢的是纪琅啊,可惜人家纪琅有心上人了啊。   唉,主子真是可怜!   ……   纪琅亦是心力交瘁,虽然累了些,总算查出了罪魁祸首,对盈盈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他回纪家,人才到门口,下人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少爷!家中有客人来了。”   纪琅眼睛一亮:“是不是阿鹤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带着愉悦的笑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来人一袭月白衣衫,气度潇洒,带了几分清冷,既有谦谦君子的风度,又多了几分映水明月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   可不是正是沈鹤龄吗?   “阿鹤!”纪琅快步走上前,拍了拍沈鹤龄的肩膀:“好啊你,这一去就是一年,总算舍得回来了。”   “我等了你半天。”沈鹤龄清清冷冷的双眸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去哪里了?”   “我……”纪琅叹息一声:“说起来跟你也有关系,你的未婚妻,已经退婚的那个,跟盈盈同名同姓的薛锦棠,她来到京城了……”   沈鹤龄脚步一顿。   纪琅一定也认出盈盈了吧。   也是,他都能认出来,纪琅跟盈盈从小玩到大,不可能比他还迟钝。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   沈鹤龄看了看左右,见有下人,知道纪琅不明说是怕人知道,就接了这句话。   两人才起了头,就见一个丫鬟迈着小碎步从纪琅的院子里跑出来了。   沈鹤龄微微皱眉。   纪琅是端方君子,从不用女婢的,这个丫鬟如此眼生,是最近才启用的吗?   “少爷,您回来了?”小翠笑道:“姨娘等了您半天了。”   “姨娘?”沈鹤龄脸色一变:“什么姨娘?”   他本来就清清冷冷,突然变了脸,小翠怵了一下,语气犹豫道:“就是少爷的姨娘……”   “纪琅!”   沈鹤龄声音低沉,双目犀利地质问纪琅:“你纳妾了?”   “是的,我……”   纪琅刚说了这句话,沈鹤龄就上前来重重一拳将纪琅打翻在地。   “你怎么能纳妾,你怎么对得起盈盈?你这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亏先生活着时候那么疼你,把你当做亲孙,你竟然如此辜负盈盈,如此辜负先生。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跟先生保证会一辈子对盈盈好的?”   “阿鹤,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住手!”突然从房间里跑出一个女子,她跑过来扑到纪琅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这便是他纳的姨娘吧?   沈鹤龄心中冷笑,正欲挥手将白怜儿拨开,待见到她容貌的时候,突然大吃一惊。   “你……”   他瞠目结舌望着白怜儿,不敢置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你是何人?怎能无缘无故打人!”白怜儿怒气冲冲叫小翠:“还不快去叫人,把这无礼的人赶出去!”   她一开口,沈鹤龄就猛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   不对!不对!   这个人不是盈盈。   纪琅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他喟然一声长叹:“进去吧,我们屋中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纪琅终于把最近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跟沈鹤龄说了一遍。当然,也包括薛锦棠的事。   “也就是说,我的前未婚妻一直在找盈盈的麻烦?”   “是。”纪琅有些狼狈:“我没有护住盈盈。”   “不是的,不怪纪琅。”白怜儿柔柔一笑,起身站到纪琅身边,声音十分温柔:“能跟纪琅在一起,我不觉得苦。”   沈鹤龄呵呵一笑:“盈盈病了一场,性子倒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虚伪做作、小家子气,纪琅竟然认不出来!   “纪琅,跟我退婚的那个女孩,我跟她接触过,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沈鹤龄目光幽幽看了白怜儿一眼,又把视线落在纪琅身上:“你可能错怪了她。”   “不会,不会。人赃并获,或许有误会,但是她当着我的面,一直对盈盈肆意污蔑,这一点我亲耳听到,不会有假。”   “你还是再查查吧。”沈鹤龄道:“万一冤枉了,就不太好了。”   纪琅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不提她了,许久未见,我们三人好好聚一聚。走吧,还是玄武湖那边的老地方,最近又出了几个新菜。”   “我还有事。”   沈鹤龄起身告辞,纪琅苦留不住,只好送他走。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护住盈盈?”   沈鹤龄神色复杂,好一会才说:“既然已经纳了,就好好对她吧。只是事情别外传了,免得人尽皆知,坏了先生的名声。”   对不住了,纪琅!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了。   既然盈盈没跟你相认,我就不多嘴了。   你已经沾了别的女子,以盈盈的心性,你们注定不可能了。   沈鹤龄一声长叹,抿了抿唇。   纪琅也觉得不自在:“我自然会的。”他感觉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阿鹤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沈鹤龄上了马车,让车夫快点。   纪琅太混蛋了,盈盈必定很失望。他想快点去,陪着她。没有了纪琅,还有他呢。 ☆、74.见面   威武将军府, 绣庄的人送了新衣过来。薛夫人让大家试了新衣服, 又给薛锦棠、杜令宁添了新首饰。   女人对于衣服首饰有着天生的热爱, 大家都很高兴。   薛锦棠挑的衣服都很素,薛夫人给她挑了几身色彩鲜亮的衣服, 欣慰道:“我知道你想替你娘守孝,只是也不能太素了。你娘心里疼你, 见你这样朴素, 一定难过。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她拿了一套海棠红的裙子递给薛锦棠:“我带你出去见客人,你穿太素了,也不礼貌。”   薛锦棠想着她现在是姨母的干女儿, 的确不能太朴素, 就点点头去换衣裳。   她很快就出来了, 把众人看了个眼直。   海棠红的对襟圆领褙子, 上头的刺绣是绕领缠枝花卉, 明艳艳的颜色衬托下, 薛锦棠肌肤雪白,双眸清澈, 丰润的两片唇瓣红嘟嘟如盛开的花朵般娇艳, 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女之美态。   “你可真是漂亮啊!”杜令宁几乎看呆了, 喃喃地说着。   她呆呆的样子,让薛锦棠觉得好玩, 薛锦棠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笑道:“怎么了, 不认识了?”   她五官明媚艳丽,肌肤冰清玉洁,如果不说话,容易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这样一笑,就像灿灿朝霞映在晶莹美玉上,玉温润莹白之外,更添瑰丽,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薛夫人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这会子真是被她惊艳到了。   “走吧!”薛夫人笑道:“我带你去见钱夫人,让她把女官恩录的名额给你。”   薛锦棠讶然:“干娘,你不是最厌恶钱夫人的吗?”   “可是为了你,干娘愿意低头。”薛夫人握着她的手,语气中流露着慈爱与期盼:“你想进宫,干娘又怎么会不助你一臂之力?你想做什么,干娘都会帮你。”   薛锦棠心头一动,微笑着摇了摇头。   姨母真心疼爱她,愿意为她去俯就钱夫人,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让姨母受这么大的委屈?   “姨母。”薛锦棠低声道:“恩录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了。我之前在燕京城,帮圣慈娘娘庙画壁画,由此结识了燕王世子殿下。现在他主办栖霞寺扩建修缮,他再次找到了我,让我画彩图。作为报酬,他会替我办好恩录事宜。”   薛夫人愣了一下,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疼惜:“你这孩子……”亲生的外甥女就是不一样,不舍得她低头,那个白怜儿日日怂恿她去找钱夫人。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向刚强的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薛锦棠笑道:“既然不用出去见客了,那我去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换,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呢。”   郑太太也说:“这样穿好看极了,我棠棠长得美,就该这么穿。舅母喜欢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许脱。”   正说着话,下人报说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姓沈,要见薛锦棠。   “这必然是沈七公子了!”郑太太笑着催促薛锦棠道:“你快去吧。”   薛夫人诧异,问郑太太沈七公子又是谁。郑太太就把沈鹤龄与薛锦棠的事说了一遍,郑太太虽然不喜欢沈家人,但是对沈鹤龄印象还是挺好的。   ……   沈鹤龄与薛锦棠在花厅见面。   沈鹤龄身穿石青色竹叶纹织锦缎襕衫,身姿消瘦如竹,皮肤苍白,神色平静而淡然。   两个多月没见,他越发清新飘逸,只是人还是很冷清,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阿鹤!”   薛锦棠快步走进花厅:“你竟然来的这么快?”   薛锦棠一袭红裙,朱唇皓齿,双眸清澈中带着见到老友之喜,漂亮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眨眼间就走到沈鹤龄面前,沈鹤龄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事情办完了,自然要早点来。”沈鹤龄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再说了,我心里记挂着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就急匆匆来了。”   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确实很急,你看看你,鞋子都脏了,竟然都没有换。君子要有风姿仪度,若是外祖父见你这副样子,必然要罚你了。”   她神态闲适,笑容甜美,并没有十分伤神难过,沈鹤龄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跟夫子比起来,我的确差远了。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你难道就是淑女?你自己还不是鞋带都开了?”   咦?   薛锦棠低头,还真是鞋带开了。正准备弯腰呢,沈鹤龄已经先一步蹲下来给她绑鞋带了。   “八丈高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沈鹤龄给她系好了鞋带,起身笑道:“你这样穿,很好看。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我去见过纪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   “我跟纪琅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他纳了那个人,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纪琅的母亲来自长兴侯府,跟汝宁公主是堂姐妹。而长兴侯是淑妃的哥哥、吴王的舅舅。   纪家早就跟长兴侯府绑在了一起,早就站在了吴王那一边。   而她的仇人就是淑妃、汝宁公主。她跟纪琅是对立的,就算相认也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程濂与汝宁公主通奸,纪琅明知道这件事对她、对她母亲的伤害有多大,他却选择了隐瞒,间接造成了母亲与她的死亡。   昔日青梅竹马的感情,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她不恨纪琅,但也没有更多的感情了,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鹤龄脸色严肃:“你不说我也知道。纪家跟淑妃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早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必然跟汝宁公主脱不了干系。”   沈鹤龄越说脸色越冷:“我是先生的弟子,是你的师兄,纪琅有负先生所托,我亦不会再跟他来往。”   “不必!”薛锦棠摆摆手,说:“你跟纪琅并不冤仇,不必因为我……”   “我跟纪琅交好,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既然他不是了,那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鹤龄目光冷冷的,等落到薛锦棠脸上,又慢慢变得温暖:“你要做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能做到的,总会帮你做到的。”   “你好好考科举吧。这可是外祖父活着时候对你的要求。”   薛锦棠不想气氛太严肃,就笑着说:“成绩一定要好,不能丢了外祖父的脸。”   沈鹤龄也意识到话题太沉重,就笑问:“盈……锦棠,你觉得怎样的成绩才能算好呢?”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最好。”   薛锦棠想着,要是沈鹤龄把精力都放在看书上了,自然没工夫参合她复仇的事情了,就说:“你长得好看,应该考中探花才是。”   沈鹤龄笑了笑,起身走了。   ……   下午,薛夫人说的客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纪琅与白怜儿。   原来薛夫人也查到纪琅纳白怜儿为妾这事了,气得她狠狠摔了两个茶盏。   她气纪琅,也气白怜儿无耻,冒名顶替就算了,竟然还败坏薛家名声。薛夫人恨透了白怜儿,决定戳穿白怜儿。   她自然不会明明白白告诉纪琅,白怜儿是假货。那样说不定会引起白怜儿的反感,薛夫人只是要让纪琅看到薛锦棠的画技而已。到那时,不用旁人说,纪琅也会明白。   “姨母!”白怜儿从小翠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双手捧给薛夫人。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副画轴。画轴还没打开,纪琅的神色就变了。   那幅画是盈盈之前画的,画上是外祖父与薛姨下棋,他跟盈盈在旁边看着,十分温馨。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因为他也在画里,跟盈盈像是一家人一样和乐美满。这幅画,是他最珍贵的收藏。   他舍不得拿出来看,怕弄坏了,又时常拿出来怀念昔日跟盈盈在一起的时光。   纪琅看了白怜儿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在质问她。   白怜儿咬了咬唇,眸中流露出歉意。   昨天薛嬷嬷找到她,说薛夫人想找一幅画,这幅画就在纪琅手里,只要她带着画登门,薛夫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去找纪琅要这幅画,没想到纪琅不愿意给,言语中还十分珍视。她没有办法,就趁纪琅没注意,偷偷把画拿了出来。   “纪琅。”白怜儿愧疚极了,小声地哀求:“姨母只是要看看而已,等姨母看过了,我就把画拿回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纪琅叹了一口气,眸色复杂。盈盈真是大变样,他几乎快认不出她来了。为了讨好汝宁公主,偷威武将军这边的消息;如今为了讨好薛夫人,拿了他珍爱的画卷……这种事,她从前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白怜儿可怜兮兮,眼看着就要流眼泪:“等我以后想起来怎么画画了,你想要多少副画,我都画给你。”   纪琅一向是个温润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不生气的。可今天白怜儿显然触碰到了,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没事,你别怕。”   罢了,谁让盈盈失去了记忆了呢?谁让他欠了她呢?   薛夫人呵呵笑:“真是好孩子,姨母就知道你肯定能劝好了纪琅,把这幅画带来给姨母看的。”   “纪琅你别担心,这幅画我家里也有一副,我就是想看看,两幅画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等我看过了,就还给你,不会要你的。”   天气有些冷,北方烧地龙,南方烧炭盆,屋子里很暖和,薛夫人的话让纪琅放下心来。   “哎呦,竟然真的一模一样。”薛夫人捧了画看着,啧啧称赞,突然她一声咳嗽,手一抖,画卷就掉了下去,刚好落在炭盆里,轰地一下就燃起了火苗。   纪琅大惊失色,痛心地去火盆里拿,只拿到空空的一个轴,画瞬间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白怜儿倒是无所谓,不管她做了什么,纪琅总能原谅她的,她也不担心。   纪琅神色僵硬,握着画轴不说话,实在是痛心极了。   薛夫人抱歉道:“年纪大了,手就不稳了。好好的画,烧着了,真是可惜。幸好我这里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要不然姨母今天就要食言了。”   纪琅立刻抬头去看薛夫人,只见薛夫人笑道:“我说了不要你的,却把画弄坏了,自然该陪你一副。”   “元郎。”薛夫人叫了自家儿子,吩咐道:“去跟纪琅一起到书房,把画取了给他。”   纪琅温润的脸上一扫刚才的痛心,笑着道:“多谢姨母。”   白怜儿暗暗沉了脸色。那个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就这么珍惜?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值当他这样?   李元郎领着纪琅,沿着抄手游廊朝书房走,不远处的暖亭里,坐着两位小姐,正是薛锦棠与杜令宁。杜令宁一手执花,薛锦棠与她对面而坐,她面前摆着画架子,正在作画,看样子是要给杜令宁画肖像。   纪琅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有些挪不开了。因为薛锦棠画画的样子,还有画架子摆放的方位,都给盈盈实在是太相似了。无数次出现的梦中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有些恍惚了。   “走!”李元郎笑着说:“咱们过去看看。”   纪琅回过神来,道:“不用了,我们去书房取画吧。”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就道:“薛小姐在作画,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李元郎道:“棠妹妹画技高超,你真该去看看。”   纪琅笑了笑,朝书房走去。薛小姐这样的人,画技再高又有什么用?薛夫人也是……一言难尽,明知道她不是好人,欺负了盈盈,竟然还留她在威武将军府。   李元郎进了书房,就在书架上翻找画轴,纪琅在书房随意地踱步,突然看到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登时错愕地呼出声来:“元郎!这幅画是谁画的?”   他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走到屏风边,仔细辨认那幅画。这是盈盈的画,从画风到落笔的习惯,全部都是盈盈的风格,他绝不会认错。   这画上的人是李元郎,看颜色应该是近期才画的。难道盈盈她想起来如何绘画了?   李元郎把眉头一扬,笑得骄傲:“怎么样,跟我很像吧。是棠妹妹画的,她还给爹爹、娘都画了肖像呢,简直跟真人一样……”   纪琅如石破天惊一般,上前抓住了李元郎的肩膀:“你说的棠妹妹是……薛锦棠吗?”   李元郎点头:“是啊,就是棠妹妹啊……”   话还没说完,纪琅转身就跑了。不是走,而是跑,只是跑的时候脚步踉跄,撞到了座椅上,又撞到门上,险些跌倒,就那样如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朝暖亭跑去。   李元郎咂咂嘴,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暖亭里,薛锦棠正认真作画,根本没意识到纪琅来了。   而纪琅本来跑得快,在快到暖亭的时候,竟然放慢了脚步。他是近乎痴迷地看着薛锦棠的背影,看着她画的那幅画。栩栩如生,比照镜子还要清晰。而薛锦棠执笔的方式,落笔的习惯,勾描的样子,分明就是盈盈。   纪琅不敢上前,怕眼前这一切也跟梦里一样,只要他上前说话,一切就都破碎了。   李元郎拿着一幅画过来了:“棠妹妹,刚才我娘把纪琅的画弄坏了,你照着这幅画给他画一个吧。”   薛锦棠接了画,略微看了两眼,就挥笔泼墨地画起来,没过多久,就画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   到了此时,纪琅已经完完全全地肯定,薛锦棠就是盈盈。   他脸孔雪白,六神无主,整个人呆滞惶然。   李元郎把画交给他:“拿着吧。”   纪琅拿着薛锦棠刚画好的那幅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薛锦棠没回头看他,还在给杜令宁画肖像呢,只是笔锋歪了,把杜令宁的嘴给画坏了。   杜令宁不依:“明明给其他人画都是一蹴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到了我就画坏了?我不管,你重新给我画。”   薛锦棠笑了笑:“过两天吧,今天天气不太好。过几天晴光艳艳,画出来更漂亮些。”   她是笑着的,杜令宁却觉得她笑容没达眼底,也不敢闹她了,笑嘻嘻道:“你是画师,你说了算!”   ……   纪琅急匆匆离开了威武将军府,上了马车,白怜儿搂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怀里。   “纪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太想跟姨母和好了。现在画也算是完好无损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柔柔的、自带可怜兮兮的声音听在纪琅耳中,只觉得异常刺耳。   她身上香味浓郁、头上戴着金饰、指甲上涂着蔻丹……   纪琅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画跟从前那一幅的确是一模一样,但却不是那一幅了,再像,也不是啊!   人亦然。   分明不是那个人,他怎么就没有分辨出来呢。   纪琅不顾白怜儿的询问呼唤,跳下了马车,急切地去了鸡鸣寺明灯殿,他记得薛锦棠来过这里,给薛夫人上香。   纪琅拿起薛夫人长明灯前的佛经,打开一看,果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   汝宁公主杀了薛姨,盈盈不知情,就避到别院为母守孝。等汝宁公主跟程濂出了新婚,盈盈才第一次来到公主府拜见汝宁。   然后第二天晚上,盈盈得了急症,被送往别院,紧跟着,盈盈一直在别院养病,他将近一年没见到盈盈。   五个月前,盈盈养好了病,他去别院接盈盈回来。那个时候,盈盈看他十分陌生,从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   呵!   那个根本不是盈盈,盈盈在一年前就出事了,汝宁公主找了个假货来冒充盈盈。所以之前服侍盈盈的人才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纪琅在薛氏长明灯前枯坐,一天一夜之后,他才离开鸡鸣寺。   回到家里,白怜儿红着眼圈迎上来:“纪琅,你去哪里了?”她十分娇柔。   纪琅垂下眼眸,冷冷一笑。盈盈是明艳飞扬如林间小鹿一样的女子,她骄傲她自信,她被宠坏了,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难道眼瞎了吗?   她说的没错,他是需要大悲圣水来洗洗眼珠子了。   “我去查你之前被绑架的事情了。”纪琅脸上无悲无喜,平铺直述道:“有了新进展。”   白怜儿一慌,又赶紧冷静下来:“是什么进展?”   纪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薛小姐是无辜的,指使那些匪徒的另有其人。”   白怜儿见纪琅没生气,神色平静,就想着,他应该还没查到她头上,就道:“不会吧。你不是人赃并获,亲眼看到的吗?”   “是误会。”纪琅叹息:“我错怪了她。”   他声音里懊恼的意思,白怜儿听了心里更加紧张,她还没跟纪琅圆房呢,这个时候不能再出意外了。   而薛锦棠就是那个意外,她必须要把这个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我们请沈七公子帮忙吧。毕竟薛小姐是他从前的未婚妻,上次他来,听他的意思,他跟那位薛小姐应该很熟。”   白怜儿不欲纪琅单独跟薛锦棠见面,就说:“我们请他出面,把薛小姐请出来。当面跟薛小姐道歉。这件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若真错怪了她,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纪琅想了想说:“好吧。”   纪琅写信给沈鹤龄,很快就收到回信,说明天几人在鸡鸣寺后山的凉亭里见面。 ☆、75.打架   沈鹤龄陪着薛锦棠去见纪琅。   到了鸡鸣寺后山脚下, 沈鹤龄当先下了车, 然后扶了薛锦棠下车。   金陵的冬天又湿又冷,山下风又大,从温暖的马车里下来,猛然站在风里吹, 薛锦棠忍不住跺了跺脚。   沈鹤龄见她小巧的鼻头红红的,白皙娇软的耳朵也成了绯红色,像晶莹的粉色宝石一样可爱,心头软了一下, 又好笑又觉得心疼。   他探身从车里拿出一个八角雕喜鹊登梅枝的手炉,塞给薛锦棠让她抱着。   薛锦棠笑着抱在怀里, 立刻暖和了很多:“谢谢阿鹤哥哥。”   她笑,沈鹤龄也微微一笑,却没有走,而是再次探身又从车里拿出一件青碧色绣白兔毛的披风。展开抖了抖,给薛锦棠披上。   沈鹤龄很仔细,先把帽子给她兜上,又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以前都是纪琅为她做这些事情, 他不知道有多羡慕。今天他也存了私心,先拿了手炉让她抱着, 这样她没办法把手腾出来穿披风, 只能乖乖由着他给她穿。   这样近距离看她, 更漂亮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像溪水般清澈, 又像揉碎了天上的星光,实在是无法不心折。   想着纪琅就在不远处看着,沈鹤龄系不紧不慢的。他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当着薛锦棠的视线,她看不到纪琅。   “走吧。”沈鹤龄收了手,淡淡笑了笑:“我们上山去。”   两人才转身准备上山,就见纪琅在台阶上看着呢。   “纪琅。”沈鹤龄上前,半真半假地抱怨:“你看到我们怎么不出声?”   纪琅早就来了,他在风里吹了半天,沈鹤龄与薛锦棠刚才的亲近他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从前三人一起玩,沈鹤龄跟盈盈的确很亲近,那是大哥哥呵护小妹妹的亲近。可是刚才,沈鹤龄帮盈盈穿披风,他觉得很刺眼,心里头特别不舒服。   “我也是刚到。”纪琅脸皮白净,视线落在薛锦棠身上,双眸炽热:“台阶抖,你小心点。”   他声音温柔一如往昔,薛锦棠垂下眼眸,低声“嗯”了一句。   她淡淡的,还有些冷,与刚才面对沈鹤龄时带着笑容判若两人,可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应,就让纪琅心头一热,像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欣喜地笑了。   “今天风很大,我出门就后悔了,不该约你到这里来吹风,你最怕冷了。”   “还好山上有人修建的暖阁,是一家酒楼,现在已经开门做生意了,我定了雅间。”   “这家酒楼的糖醋里脊味道非常好,酸酸甜甜,你一定会喜欢。”   他站在薛锦棠身边,侧着走,一方面是太高兴了,眼睛不错地看着她,另一方面是为了给她挡风。   他如母鸡护崽一般看着薛锦棠,让沈鹤龄心头发闷。   到了山上,几人进了雅间,白怜儿在里头坐着呢。见薛锦棠来了,她立刻起身,微笑着迎上来,握住了薛锦棠的手:“薛小姐,好久不见了。”   她笑容亲切,声音温柔:“我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同名同姓,我是姨母的外甥女,你是姨母的干女儿。算起来,我们是姐妹。”   她目光在沈鹤龄身上打了个圈,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打趣:“我们俩估计要从姐妹便妯娌了。”   她的意思是说,纪琅跟沈鹤龄是好兄弟,而薛锦棠是要嫁给沈鹤龄的。   薛锦棠淡淡一笑,把自己的手,从白怜儿的手里抽出来:“姨娘请慎言,我跟沈公子早就不是未婚夫妻了。即便还是,你我依然做不成妯娌的。”   这话说得有点狠。就差没明说你是妾,是奴婢,没资格跟我称姐道妹了。   白怜儿感觉自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一会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盈盈不懂事,说错话了,请薛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纪琅。”白怜儿走到他身边,咬着唇,负屈含冤道:“我是不是不该来?薛小姐她……对我有很深的误会。要不,我回去吧。她到底是沈公子带来的,不能因为我,让你们起了龃龉。”   她说话声音很小,只有纪琅能听到。其实也是在告状,希望纪琅能呵斥薛锦棠。   “也好。”纪琅神色淡淡:“那你就回去吧。”   白怜儿脸色一僵,又很快恢复平静,她低声说:“那好吧,我先回去。不过我还要先跟薛小姐道了歉再走,要不然白来这一趟了。”   她双手用力,指甲把手心都抓破了。心里越发厌恶薛锦棠,只要有薛锦棠在,纪琅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薛小姐,我这就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薛锦棠自然不想去,纪琅却道:“去吧,我也有些话想跟阿鹤说,你不方便听。”   两女走了,沈鹤龄问:“你想说什么?”   纪琅的神色有些冷:“没什么,带你看戏而已。”   原来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后面竟然是一扇窗,窗户正对着鸡鸣寺后山,推开窗户,就看到薛锦棠与白怜儿并没有下山,而是在离酒楼不远处的一个平台上说话。   白怜儿靠着平台的栏杆,神态闲适。   薛锦棠怕高,所以不敢靠近栏杆,离白怜儿有两三步远。   “薛锦棠,我奉劝你离纪琅远一些,他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绝不是你能插足得了的。”   薛锦棠微微一笑:“你错了,青梅竹马也好,两小无猜也罢,这世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   白怜儿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抹戒备:“你什么意思?”   薛锦棠没搭理她,转身要走,白怜儿朝栏杆下看了一眼。下面并不高,是个小山坳,底下有一根红色的丝带异常显眼。   她跟小翠约定好的,布置好之后,就系上丝带作为记号。但是她依然不放心,用眼神询问小翠。石块都搬走了吗?底下铺东西了吗?   小翠点了点头,小姐,您放下吧,底下就安排好了。   白怜儿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只可惜,她没注意到小翠脸色有些僵硬,点头之后就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白怜儿突然惊声尖叫:“薛小姐,不要,不要推我……”然后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摔了下去。   薛锦棠脸色一变,本能就要跑到栏杆那里看,才走了两步又赶紧退回来。   外祖父从小就教育过她,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因为小庙不像正轨寺院,一个人进去容易被谋财害命;两个人的时候,不能看井,因为你看井的时候,说不定身后那个人会把你推下去。   其实是教育她防人之心无可无,要时时刻刻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她退回来转头去看小翠,小翠站着没动,两人对视,小翠神色很诡异。   “你!”小翠脸色苍白,指着薛锦棠:“我家姨娘好心找你说话,你竟然推了我家姨娘下去,我……我去告诉少爷,你这个害人的凶手。”   她拔腿就朝酒楼跑。   薛锦棠弄明白了,原来白怜儿主仆是要设计陷害她。跟上次的绑架事件一样。白怜儿必然在下面做了安全措施,要不然她的丫鬟也不会跑着去告状,而不是先救人了。   不知纪琅这回还会不会听信白怜儿的。   小翠跑回到酒楼,惶恐不安道:“少爷,您吩咐的都办好了,现在要怎么办?”   纪琅冷着脸,目露寒光:“你到下面去,人若是死了,就报官。要是没死,就抬回去,按我昨天吩咐的做。”   小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昨晚,少爷知道姨娘的计谋之后,就让她今天不要做任何布置。还说如果姨娘活着,就挑断姨娘一个脚筋,刮花她的脸……   沈鹤龄目露沉思:“你打算怎么做?”   纪琅脸色沉郁:“没什么,不过是不想再让她冒名顶替盈盈了而已。”   薛锦棠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那窗户了:“看来你已经知道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了。”   “盈盈。”纪琅温柔地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抖了:“你骗得我好苦!”   他上前来,抓了薛锦棠的胳膊,想像从前那样将她搂在怀里。薛锦棠后退一步,挣开了他的手。   纪琅再次上前,“盈盈!”他语气比刚才焦急了很多。   沈鹤龄站到薛锦棠面前,拦住了纪琅:“你先别急,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慢慢说。”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张嘴,纪琅立刻就挥了拳头,照着他的脸打了下去:“朋友妻,不可欺,沈鹤龄,我竟不知你何时存了这种龌龊的心思!你早就知道盈盈的事,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那天见了面,你还让我好好对待那个假货!”   “我把你当好兄弟,你就是如此对我的?我真是有眼无珠,错认了你!”   沈鹤龄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也不甘示弱还了纪琅一拳。   “你的确有眼无珠!为了别人冤枉盈盈。幸好那个人是假的,如果你真的,你竟然纳盈盈为妾,任由别人作践盈盈,我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生了。”   “你护不住盈盈,让汝宁害了她;见到盈盈,也没能认出来她。明明你自己有错,却看不见,还有脸来指责我?”   这两个人平时俱是谦谦君子,此刻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殴起来,还滚到地上厮打,毫无温润公子的形象,简直像两个为了争抢玩具的孩童。   薛锦棠在一旁坐着,也不着急,眼看着两人头发散了,衣服乱了,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脸上都挂了彩,才问:“你们打好了没有?”   两人同时僵住!   很显然,他们都忘了,薛锦棠还在屋里坐着呢。   “呵!”沈鹤龄站起来,掸了掸衣服,理了理头发:“男人打架,太正常了。”   他眼圈青紫,嘴角破了,流了不少血,看着有点吓人。   薛锦棠抿了抿唇,掏出一方帕子给他:“到旁边歇着吧。”   沈鹤龄拿帕子捂着嘴角,低头不语。他打纪琅,都打在身上。纪琅打他,他拿脸去迎。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沈鹤龄抬眸,没看纪琅,深情地看了薛锦棠一眼。   纪琅心痛如绞。   从前有什么事,盈盈都是先想到他,现在沈鹤龄竟然排到他前面去了。   “盈盈,你们……是不是……”他说不下去了。   下马车沈鹤龄给她穿披风,披风的颜色跟沈鹤龄身上的颜色是一样的,到刚才她先顾着沈鹤龄。   他不敢,却又不能不去想。   薛锦棠避开他的眼神,摇头:“你想多了。”   纪琅却不信:“那你为什么跟沈鹤龄相认,却不跟我相认?”   纪琅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对薛锦棠向来温柔,此刻他觉得自己受到爱情与友情的双重背叛,情绪有些失控,说话的语气很严厉,带着质问。   薛锦棠也有些生气了,她没有发怒,而是笑着反问:“我是想跟你相认的,可惜,你一直没给我机会罢了。”   她笑着,轻描淡写的,纪琅听着心疼。浑身的怒火这一刻消失殆尽,想到他跟薛锦棠见面的种种场景,纪琅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他慢慢冷静下来,缓缓踱步到薛锦棠面前,看着她,眼神认真坚定:“是我错了,没有认出你。那次相约失信于你,后来听信别人的话误会你。”认真想想,那次误会,她是明明白白说了的,说那个人是假的,只是他当时失去理智,没有相信而已。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资格质问你,怪你。因为是我先被人蒙蔽的。”纪琅握住她的手,轻轻说:“现在,所有的误会都弄清楚了。我知道你是盈盈,而我永远都是你的纪琅。我们还会跟从前一样。”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薛锦棠心里发苦,分别将近两年了,他手温暖一如往昔,他温柔体贴跟从前一样,可事实是,不一样了。   她……其实算不上清白之身了。而纪琅跟白怜儿到了哪一步,她也不想去想。   或许这些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是有一件事她怎么能忽略呢?   她不说话,纪琅脸色越来越紧张,握着她的手也抓得更紧。   “纪琅。”   薛锦棠抬头,神色平静,双目湛然,她眸里映出来的是纪琅的样子,就像从前他们对视一样,眼里再也没有旁人。   纪琅心头一松,眼角眉梢温暖在荡漾,嘴角高高翘起了。他就知道,盈盈永远都不会变。   沈鹤龄冷眼看着,紧紧抿起了嘴角,按着帕子的手也越发用力。   如果盈盈真再次选择纪琅,他……   “纪琅,我问你。”薛锦棠红唇微启,声音平静无波:“我母亲的死,你到底,知不知情?”   “什么?”纪琅脸色一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薛锦棠脸色雪白,两眼十分的冷,声音崩成一条直线:“我母亲的死,你知不知情?程濂与汝宁公主苟且,你知不知情?”   纪琅大惊失色,脸白得像纸一样:“我……我……”   他声音发虚,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薛锦棠神色未变,依然是平静中带着冷冽,她不再看纪琅:“我知道了。”   她没有说其他话,转身走了。   纪琅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被铺天盖地的冷与恐惧覆盖,他从未如此惊慌过。   “盈盈,别走。”   他踉跄追出门外,从后面拥住薛锦棠。他在发抖,眼睛也湿了:“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盈盈,求你……”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是我的命啊!   “纪公子他……抱着薛小姐,苦苦哀求……”   “砰!”   赵见深捏碎了一个琉璃杯,声音冷得如冬雪:“然后呢?”   他脸色阴沉,跟要吃人一样。   范全道:“薛小姐掰开纪公子的走,走了。”   “嗯?”赵见深挑了眉头,目光跟刀子一样嗖嗖落在范全身上:“她没有说其他的?”   范全叫苦。   主子呀,抱薛小姐的人又不是我,你瞪我作甚?   “没有,没有。”范全连连摇头:“薛小姐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是什么脸色?依依不舍,还是毅然决绝?”   “是毅然决绝,毫不留恋!”范全立刻道:“纪琅不管长相地位都比您差远了,薛小姐喜欢的是您,又怎么会对纪琅有所留恋呢?”   赵见深脸色没变,紧紧绷着的下颚线条却松弛了很多。   “薛小姐长得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沈鹤龄、纪琅之流,不过是文弱书生,比不得您孔武有力。若是薛小姐嫁给这两个人,他们真不见得能护住她。若是有其他狂蜂浪蝶看上了薛小姐呢,她岂不是要受委屈?”   “所以,奴才觉得,还是您跟薛小姐最配。当然了,也是您眼光太好了,看上薛小姐这样大家都喜欢的女孩儿。奴才一个去了个势的人,都觉得薛小姐长得美,像一朵花一样,看着就赏心悦目。”   在范全的极力吹捧下,赵见深的脸色终于越来越好看。   两人正说着话呢,门外有人报,说薛小姐求见。   赵见深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去请她来。”   “是。”范全喜滋滋地出了门,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圆过去了。要是主子不高兴,夜里又要收拾人,不让大家睡觉了。   有了这个插曲,范全见薛锦棠就像花儿见到了太阳一样,别提多喜庆了:“您这边来,小心脚下。”   薛锦棠暗暗诧异。范全从前待她挺客气的,但也没有这么殷勤啊。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进了屋,不等她说话,赵见深就道:“不许跪。”   他脸色挺严肃的,薛锦棠今天来,有求于人,就没有跟他拗着来。   赵见深给薛锦棠倒了一杯茶,当然了,用的是他刚才用过的茶杯。   薛锦棠不知道,接了茶喝了,此时赵见深的脸色已经非常和软了。   他心情挺好的:“说吧,有什么事?”   “殿下之前说,可以帮我弄到女官的名额,不知还算不算数?”   薛锦棠离开燕京之前,赵见深利诱她,让她等几个月,等他得了皇上的圣旨,可以离开燕地了,陪着她一起来京城。他帮她弄女官名额。   薛锦棠没答应。   赵见深也没死心,送她走的那天还说,只要她亲他几口,叫他一声好哥哥,他就给她弄女官名额。   薛锦棠依然拒绝了。   只是没想到,她今天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赵见深笑了:“当然算数,我说话一向是算话的。女官的名额,我已经帮你办好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礼部点个卯,签字按了手印就行了。”   薛锦棠挺诧异的,没想到他已经弄好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女官的,有些女孩子背着家里有了心上人,不愿意进宫做女官,但是碍于长辈之命又不得不去,于是会做出装病之类的事情买通监考官,被监考官刷下来,监考官就拿着这个名额去给其他想进宫的人,这样又是好大一笔收入。”   “当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只有宫里的人才清楚。我把你的名字报到礼部,如果有人被刷下来,到时候你就顶上去。”   “谢谢殿下。”   “你跟我客气什么?”赵见深扬了扬眉:“过来。”   薛锦棠知道,该给他报酬了。   “走,我带你逛逛园子,燕王府的可不小,规制都是仿了宫里来的,你熟悉了燕王府,以后进宫也方便些。”   他说话的时候,神态闲适,双目温柔,没有一点强硬的意思。   “那报酬……”   “陪我逛园子就是报酬了。”   他这么好说话,薛锦棠反而觉得有些怕了:“殿下,民女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赵见深站在她面前,没有逼向她,而是退后了几步,不给她压迫感,声音更是如春风佛柳般温柔:“我喜欢你,爱慕你,想要娶你。不是为妾,而是做世子妃。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日日厮守,永远不分开。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做到,不会推辞,不会犹豫。”   第一次告白,把人吓坏了。这一次赵见深可不敢胡来了。   他要好好哄着她,她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你要是答应了,我明天就去威武将军府提亲。”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我不强迫你,你且看着,我说到做到。以后我也不会再欺负你。”   当然了,就算我非常想,就算我心里有无数龌龊的想法,我都会忍着,等到婚后再狠狠讨回来。   “你想要进宫复仇,我陪你。”   “你只要做一件事,不拒绝我!”   “我相信你不会拒绝的。因为你是聪明的女孩子,你应该知道,有我相助,你复仇只会更快。我不介意你利用我。你为了复仇,什么都抛弃了,要是拒绝了我,那就太傻了。”   “我也答应你,我们之见的事情,等你报仇之后再说。”   “这笔买卖很划算,你会做的,对不对?” ☆、76.无赖   赵见深的告白很甜, 薛锦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答应是她不想答应, 她又不喜欢赵见深, 答应他那是对他的亵渎,虽然赵见深并不这么认为。   她也没办法拒绝, 因为赵见深说了:“我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看上的东西费尽心机就要弄到手。你不答应我, 惹恼了我, 或许我不会报复你,但是不排除我给你使绊子,让你没办法进宫的可能!”   他这般耍无赖,把薛锦棠气得无语。不过薛锦棠也跟赵见深学会了耍无赖, 她就是不回答。   赵见深威逼利诱, 哄也好, 吓也罢, 她死活不开口。   最后还是赵见深先举手投降:“这样吧, 这件事情先放一边, 你先帮我把壁画弄好。你看三天的时间,够不够?”   她一向心狠, 现在又知道他舍不得动她, 越发的有恃无恐了。短时间内想拿下她几乎不可能, 只能打持久战了。好在他有的是时间、精力,脸皮也足够厚, 反正哄自己媳妇儿玩, 也是应该的。   “好。”薛锦棠说:“我明天去栖霞寺。”   薛锦棠回去, 把画壁画的事情跟薛夫人说,薛夫人正在跟徐凌霄说话呢,杜令宁跟李元郎也在。   “锦棠回来了。”   为了防止别人知道薛锦棠的真实身份,薛夫人也跟着郑太太一起叫她锦棠。   “明儿家里有客。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夫人带小姐到我们家里来。”薛夫人笑道:“过来相看。”   薛锦棠目光落在李元郎身上:“我记得大哥今年十九岁了。要是今年能定下婚事,明年咱们家就要添丁进口了。”   李元郎哈哈一笑:“棠妹妹猜错了,不是我,是徐大哥。赵小姐当街惊马,是徐大哥力挽狂澜救了人,赵小姐对徐大哥一见倾心,主动提出要来我们家里做客。做客是假,相看徐大哥是真。”   徐凌霄?   薛锦棠略显吃惊,他不是一直追着杜令宁跑吗?   薛锦棠诧异地看了徐凌霄一眼,又赶紧去看杜令宁,杜令宁神色很平静,端着茶杯在喝水,并未受到影响。可是薛锦棠却能感觉到,杜令宁是不高兴的。   “我明天不能在家里了,今天就要搬到栖霞寺去住。”薛锦棠说了要画壁画的事情。   薛夫人说也好,早点画完,早点交差。   杜令宁放下茶盏,说:“我跟锦棠一起去。”   她们两个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薛夫人自然同意。   两人出门,杜令宁去收拾东西,薛锦棠去跟郑太太说话,徐凌霄追过来了。   薛锦棠问他:“徐公子,你有事?”   她冷冷的,语气不太好。毕竟徐凌霄之前对着杜令宁献殷勤,她都看在眼里的,现在却要跟别人相看,这叫什么事呢?   “咳,棠妹妹。”徐凌霄本来就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特别是跟杜令宁接触后,他觉得女人都是水做的,他自己是污泥一滩,而薛锦棠又有这样一个水晶般的女孩子,他更手足无措了。   “徐公子不必客气,叫我锦棠就好。”   徐凌霄叹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弯腰俯身给薛锦棠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棠妹妹,我想娶阿宁,请你成全。”   这个礼行的很大,他说话声音又憨,跟不开口时生冷黝黑生人勿近的样子相差极大。他这样说,薛锦棠也听出几分意思来了。   “你想娶阿宁?”   薛锦棠看着他问:“那赵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徐凌霄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竟然涌出了一抹红晕:“我就想娶阿宁。但是阿宁不同意,我要让师娘做主给我跟阿宁说亲,阿宁说,如果我说了,她就永远不再理我。”   “赵小姐的事,跟我没关系。”徐凌霄略显纳闷:“前天我救了赵小姐,师娘也在旁边看着呢。赵小姐问我三天后有没有时间,我想了想,三天后不就是明天吗?我有时间啊,我最近都挺闲的。”   “我是想借赵小姐让阿宁看清楚她的心,她脾气执拗,棠妹妹,你帮我好好劝劝她。”   薛锦棠心里发笑。这人虽然憨,却并不傻,还知道使心眼子。阿宁果然上当了,看样子,徐凌霄八成要如愿。   “我会替你问问阿宁的。如果她心里有你,一切都好说。如果她对你无意,那我也没办法了。希望你能有君子风度,阿宁要是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再纠缠了。”   徐凌霄摇了摇头:“棠妹妹,我肯定阿宁心里有我。”他再次深深给薛锦棠拱手作揖:“宵终身幸福,全系在棠妹妹身上了。”   徐凌霄是姨父的弟子,人品那是没得说。他是承恩侯幼子,家世好,以后不用继承爵位,小俩口分出去单过也很好。他的长相也很出挑,高个子、大长腿,虽然皮肤黑了点,但五官很硬气,有一种能保护人的感觉。这或许就是赵小姐对他有好感的原因。   薛锦棠认认真真打量他,就像娘家人打量初次上门的女婿一样。   徐凌霄乐呵呵地站着,嘴咧得大大的,一刻也不敢落下。因为师娘说过,他板着脸很吓人,笑起来却有一种老实人憨傻让人放心的模样。   薛锦棠想了一会,觉得徐凌霄还真是个挺好的夫婿人选。   “我试试吧。”   毕竟她也希望杜令宁幸福。   做戏要做全,既然徐凌霄做出“贪新忘旧、见异思迁”的模样,等薛锦棠、杜令宁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来送。   临上车前一刻,杜令宁还回头看呢。见徐凌霄并不在,她上了马车,一坐下脸色就落下来了,眼圈还有些红。   “你怎么了?”   杜令宁气哼哼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贪花好色。”   “你是说徐凌霄吗?”薛锦棠故意笑着说:“我记得你从前非常讨厌他?对他避如蛇蝎的。如今他终于要去找赵小姐了,你解脱了。其实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相亲成亲而回的,如果明天不出意外,他跟赵小姐应该很快就能定下亲事了。”   杜令宁一张脸拉得老长,沉默不语,她想了一会,抬起头对薛锦棠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锦棠,我心里难受,你会不会笑话我?”   薛锦棠知道杜令宁心里的确有徐凌霄,她道:“怎么会呢?我们是好姐妹,你要是有心里话,就跟我说吧。”   杜令宁哭丧着脸:“我本来很讨厌徐凌霄,根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他一直围着我转,还给我堂妹赎身,把她当小姐一样在徐家养着,还经常带她出来跟我见面,我心里是感激他的,就不那么讨厌了他了。”   “他说要娶我,我没答应,因为我并不喜欢他。我跟他玩,只是想见我堂妹而已。前几天,他又说要娶我……”   还死不要脸地轻薄她!   “于是我就跟他吵了起来。”   其实是给了他好几个耳光,而徐凌霄的脸皮厚着呢,挨了打也不怕,还笑嘻嘻的。最后杜令宁就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他,请他不要来纠缠了,说了很多狠话,把徐凌霄给气走了。   “我以为他不来纠缠我了,我会很高兴,可事实上我并不觉得高兴,我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杜令宁眉头紧锁,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今天说要跟赵小姐相亲,我脸上没有反应,其实心里跟针扎一样疼。”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别笑我,我心里难受,你让我哭一场吧。哭过了就好了。”   杜令宁搂着薛锦棠,哭了起来。   杜令宁哭了一会,就自己坐好,吸吸鼻子擦眼睛,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哭出来好多了,这几天可憋屈死我了。”   她一向看得开,这一会又露出一个笑容,捏了捏薛锦棠的脸:“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丢脸的话,锦棠,你真好。”   她鼻子红红的,双目却清朗,眉头也放开了,一派平静。   薛锦棠不由赞叹,这才是阿宁。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很快看开,放下。   “阿宁,现在你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你心里也是有徐凌霄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你的心意呢?”   “那不行!向他低头太丢脸了,我有我的骄傲,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没了就没了,自然会有更好的等着我。”杜令宁把眉头一扬:“他都要去跟别人相亲了,我心里觉得膈应,所以,这段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薛锦棠愣了愣,心头有什么闪过:“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原谅徐凌霄的背叛,你会重新喜欢别人?”   “是啊,他去跟别人相亲,就说明他放弃了我,这样放弃了我的男人,我还惦记着做什么?”   杜令宁道:“我会不会喜欢别人我还不知道,但是如果有更好的人出现了,我也不会拒绝,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别人呢?不用纠结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了。”   薛锦棠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不愿意接受赵见深,那是因为她觉得失去了纪琅,她可能这一世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杜令宁的话,其实点醒了她。   她跟纪琅已经过去了,她或许可是试着接纳赵见深。哪怕最后不行,至少试过了。而且赵见深也没说要她怎么样,只是说让她不要拒绝而已。或许他的意思就是要让她试着接纳他?   杜令宁推了推她的肩膀:“锦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笑道:“刚才我已经把心事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把心事告诉我?不能让我一个人出丑啊。”   薛锦棠好笑地摇了摇头,把赵见深赶出脑海,现在重要的是阿宁的事情,她想赵见深做什么。   “阿宁。”薛锦棠按住杜令宁哈她痒的手说:“如果徐凌霄明天不去跟赵小姐相亲呢,你愿不愿意再给他、给你们一个机会?”   “如果他没去相亲是因为我,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杜令宁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只求问心无愧、不纠结、不难受就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脸的自信,这份坦荡磊落,拿得起放得下的大气薛锦棠自叹不如。   “阿宁,你真是注定要得到幸福的!”   杜令宁不解:“什么?”   薛锦棠已经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指了外面给她看:“你看看,那个骑马的人是谁?”   白马矫健,正扬蹄奔跑,马背上坐着一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人,他对着车窗这边咧嘴一笑,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又憨又傻:“阿宁!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你个头哦!   杜令宁一把将车帘放下,脸上热气腾腾,气鼓鼓瞪着薛锦棠:“好你个薛锦棠,我把你当好姐妹,跟你说知心话,你竟然,这样出卖我!”   薛锦棠不理她,笑嘻嘻让车夫停车,然后重复徐凌霄的话:“阿宁!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一向爽利的杜令宁,脸突然就红了:“你……你气死我了!”   “嘴上说气死了,心里其实美的很吧。”薛锦棠揶揄道:“我刚才都看见了,车帘掀开的时候,你嘴角分明上扬了一下,怕徐凌霄看到你笑,你才赶紧把车帘放下的。”   从前都是杜令宁“欺负”薛锦棠,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薛锦棠可以“欺负”她。   “薛锦棠!”杜令宁瞪圆了眼,张牙舞爪扑过来要挠她。   “哎呦呦,某人恼羞成怒了吧……”   “咳咳!”外面突然传来徐凌霄的声音:“棠妹妹,你就别欺负阿宁了,我心疼。”   车内的两个人突然静止,在薛锦棠的忍不住的笑声中,杜令宁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成了一块红布,但是她的眼睛却亮晶晶,分明非常欢喜。   “快下去,快下去!”薛锦棠捂住耳朵说:“再不下去,我耳朵就要被某人的甜言蜜语齁死了。”   杜令宁憋着一股气:“不下!”   “真不下?”   “就不下!”   “好。”薛锦棠道:“车夫,咱们走……”   杜令宁慌了:“哎哎哎……”   薛锦棠哈哈一笑:“我的好姐姐,快下去吧,姐夫都等得心急了。”   杜令宁红着脸,咬牙切齿道:“薛锦棠,今天的事,我都记下了。你给我等着,姐姐报仇,十年不晚!”   她哼一声,把头一扬,跳下了马车。   “走吧!”薛锦棠吩咐车夫:“天色不早了。”   她偷偷掀开车帘朝外看,见徐凌霄正抱着杜令宁上马呢。薛锦棠无声地笑了,放下了车帘。   薛锦棠心情很好,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见赵见深。   赵见深在山脚下等着她,马车刚停,他就上前去给她掀车帘子。   “殿下,民女……”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这么客气。”赵见深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赵见深。”   薛锦棠脸色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一般情况下对赵见深都恭恭敬敬的,只有在赵见深欺负她,惹急了她的时候,才会恼羞成怒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是呵斥、也是警告。   薛锦棠呵呵一笑:“殿下说笑了。”   “我是不是说笑你心知肚明,你尽管装傻好了,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要是再跪我,我就罚你。”   他盯着她的红唇,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你这么聪明,不会明知故犯的,除非你想让我……”   “我知道了!”薛锦棠有些薄怒地打断了他:“没人的时候,不跪殿下就是。”   “乖!”赵见深笑了:“这才是我的乖棠棠。”   “你……”   赵见深笑嘻嘻,无视她的生气:“我怎么了?”   薛锦棠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郁闷:“没事。”   她提着裙子,快步朝山上跑了。   赵见深站着没动,嘴角深深勾了起来。这个小女子吃软不吃硬,他强硬,她只会害怕、想逃,只会把他推开。   他现在也不强迫她,就死缠她,她也没办法。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把她弄到手。   她跑得快,两条细细的腿轮流沿台阶而上,圆翘的小屁股,轻轻摇摆的柳腰,没有一处不好看。   他看痴了,舍不得上去,就站在底下看。   薛锦棠见他没来,回头看时,赵见深正色眯眯盯着她呢。把她气得……想继续朝上跑,可一想到赵见深在后面这样一览无余地欣赏着自己不可言说的某处,薛锦棠就觉得这个人都不对劲。   “殿下!”薛锦棠正色道:“民女想跟您讨论壁画的样式。”   赵见深大步跑上来,修长有力的两条腿,眨眼功夫就跑到她身边来了:“我还是觉得你叫我赵见深更好听。”   因为那时候,才是她真实情绪的流露。   薛锦棠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说:“我那天粗略看了一下,也设计出了几个花样子,除了大雄宝殿上的飞天菩萨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让花匠去画。”   “我准备把大雄宝殿上的飞天菩萨画成陛下的样子,只是我没并没有见过陛下,所以要劳烦殿下画一张陛下的龙颜……”   “这恐怕有些难。”赵见深道:“你知道的,我不擅长画人。”   “殿下说笑了,之前殿下画的……”   薛锦棠话一说出口,就止住了。因为上次赵见深画的人就是她。   她不说了,赵见深却笑眯眯看着她,用一种“你说呀,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了”的表情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小得意。   薛锦棠觉得憋屈极了,她说:“殿下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的确不愿意,但是我要是不去做,你必然很生气,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勉为其难去试试。”   “殿下严重了。”薛锦棠道:“殿下不去做,我就按照原来的菩萨画,并不敢生殿下的气。”   赵见深摇了摇头:“可是你一直摆脸色给我看啊。”   “我没有……”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   薛锦棠瞥了他一眼,实在是无语。   赵见深却煞有介事道:“你看看你,连个笑脸都没有,还说不是甩脸子给我看。不过你甩脸子也很漂亮,我也是很喜欢的。”   薛锦棠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去了。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杀人、冷漠冷酷的燕王世子赵见深吗?   其实赵见深前世就是温和幽默的人,后来互相倾轧的权谋争夺,让他失去生命,也磨灭了温和的个性。   遇到薛锦棠之后,他尝试各种方法讨美人欢心。慢慢发现,这种死皮赖脸的方式,是她最不容易的拒绝的。   虽然这样很丢脸,但是只要薛锦棠能高兴,丢脸也无所谓了。反正是自己媳妇儿,又不是旁人。   他对着旁人冷酷,那是形势需要。对着自己媳妇儿摆脸色,那是傻!   晚上吃饭,赵见深继续发挥着他殷勤的作风,给薛锦棠夹菜添饭,实在让人没眼看。   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恐怕不太好,就屏退了下人,连范全都没有留下。   “这个糖醋里脊,是你最喜欢吃的。多吃点。”   薛锦棠想着,不过就三天而已,她忍着吧,等这三天过去,她就要准备进宫的事情了。   晚上,薛锦棠刚刚沐浴过,正打算睡觉,“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   “是我。”赵见深在门外说:“我来看看你睡了没。”   薛锦棠穿着轻薄的寝衣,听了这话,立刻拿被子把自己包的紧紧的:“我已经睡了,不知殿下有何事?要是不着急,等明天再说吧。”   赵见深叹了一口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与你促膝长谈。”   这话是真的。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屋里呢,洗过了澡,换了上衣裳,躺在床上,他又不是柳下惠,能坐的住才怪。   而且,刚才她沐浴,他就在外面听着,她撩水的声音真好听啊。他都能想象到,水滴在她洁白、波澜壮阔的娇躯上流淌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屋中传来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可描述的遐想:“天色不早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真是个狠心的小东西!”   赵见深不甘心地在门上拍了一下,就走了。   薛锦棠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赵见深要推门进来呢。   还好,还好,他只是嘴上耍无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对她动手动脚。   杏枝替她擦头发,忍不住说:“小姐,其实殿下对您真的很不错。我能感觉到,殿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您的注意力。从前对您动粗也好,现在这样缠着您也好,都是出于对您的真心喜爱。而且,他也并没有对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您一皱眉,他就心软了。”   “只要您出现,他的眼珠子就像黏在您身上一样,围着您打转。”   “别的男人对女人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见过下崽的狗,就是这样眼珠子不错一下盯着小狗崽子的。殿下对您,大概也是这样的。”   “唉,我说错话了,不对不对,反正就是这种感觉。”   薛锦棠笑了笑:“谁知道他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呢?”   她还是不如杜令宁豁达,他能喜欢她多久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讨厌就行了。真到了相看两厌的那一天,分开就是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只是这话,她心里知道就好了,没必要告诉杏枝知晓。   “你放心,我会一直喜欢你的。”这一次,赵见深的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只要太阳从东方升起,我对你的喜欢就不会变。”   薛锦棠没回答他,“噗”一声,不知是谁吹灭的灯,屋中黑漆漆的,原本映在窗上,她仰面躺着,绵延起伏的姣好身影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77.明说   虽然赵见深跟薛锦棠相处时, 总是嘴上占便宜。但是真到做事的时候, 他并不打扰薛锦棠。   第一天画壁画,十分顺利。加上薛锦棠之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短短一天,就画出了大部分壁画底图。   晚饭很丰盛, 赵见深给薛锦棠夹了一块酒醉鸭肝:“多吃点,今天辛苦你了。”   画画的时候没觉得累,忙完之后,薛锦棠的确感觉到两臂发酸, 肩膀疼,端碗举筷子的时候手还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赵见深眉头微微一拧, 去看她时,见她眉心有淡淡的疲倦,精神也没有昨天好。   他起身,坐到薛锦棠身边,夺了她的筷子跟碗,要喂她吃饭。   薛锦棠眼眸微垂,想起之前她生病了, 不舒服,纪琅也会这样喂她, 就忍不住朝后躲了一下。   “不吃?”赵见深没生气, 反而笑了, 他放下碗筷, 掐了她的腰, 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   薛锦棠大惊:“赵见深,你放开我!你说过不会胡来的……”   她累了一天,脑袋晕乎乎的,被他这样一抱,清醒了大半。   薛锦棠两手去推他胸膛,那里如铜墙铁壁一般,推也推不动。赵见深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捉了她两手,对着她的嘴,亲了下去。   反抗无用。这个吻真是绵泽悠长,赵见深还忍不住发出嗯哼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此刻两人嘴唇都亮晶晶的。   “我说过不会胡来,前提是你不拒绝我。你乖乖的,我就是君子。”赵见深玩味一笑,眼神幽深幽深的:“你要是抵抗,我不介意做……”   他把唇贴近她耳边,呼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几个字。   薛锦棠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我知道了,现在,你可以放我下去了吧。”   赵见深捏了捏她的小手,笑着说:“这才乖。”   他再次端了碗去喂她,她没有拒绝了。男子英俊,女子明艳,一个喂,一个吃,看着登对又恩爱。   “来,再喝最后一口汤。”赵见深捏着勺子,把汤送过去,等薛锦棠张嘴去接的时候,他又突然把勺子拿开,把汤送进自己嘴里。   “哎……”薛锦棠想阻止他,毕竟那是她喝剩下的。可是赵见深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还把剩下的汤都捧起来喝了,津津有味。   他看着薛锦棠说:“跟你一起吃饭,我都能多吃几碗。以后你一直陪着我吧。”   薛锦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走了。   这一瞥,淡淡的,有鄙视,有嘲讽,赵见深却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因为这一瞥,轻飘飘的睥睨,斜斜地看过来,简直好看极了。像个傲娇的小猫,又优雅又高贵。好像瞥到他心里头来了,让他止不住心动。   看着薛锦棠离去的背影,赵见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终于愿意流露真实的情绪了,没有防备,没有厌恶,没有把他当成燕王世子,而是把他当成一个人、一个男人去看。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是个好的开始。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完完全全在他面前放松了。   赵见深心情好,几乎笑到了后半夜。   范全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家主子心情很好,他也跟着乐呵呵的。   晚上汤喝得有点多,薛锦棠睡到半夜被涨醒了,她起来坐到恭桶上,一阵吁吁沥沥的释放之后,身体轻快多了。   人坐在恭桶上,还未起身,眼睛朝窗户那里一瞟,只见一个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薛锦棠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谁?”   “是我。”赵见深声音低低的,沙哑粗重:“别怕。”   大半夜的,任谁见到一个人影也会吓一跳,这时候薛锦棠是有些薄怒的:“你站在窗户边做什么?”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与你促膝长谈。”   滚!   薛锦棠没搭理他,提了裤子起来,见窗户上人影还在,憋了气道:“殿下回去吧,夜深了。”   “长夜漫漫,你既然醒着,应该也是无心睡眠,何不出来与我促膝长谈?”   薛锦棠不想搭理他,又怕他一直站着,就说:“我是睡着了,又醒的。”   “我知道。嘿嘿。”赵见深咕咚咕咚吞咽了一口口水:“我刚才都听到了。”   薛锦棠一愣,接着两耳发烧。   “我走了,你睡吧。”赵见深声音愉悦:“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美妙的水声,美妙的夜晚……”   他没说淫.词.艳.赋,可这几句诗,却比荤话还让人羞臊。   薛锦棠瞪着眼睛,最终拉过被子,把脸盖上了。   次日起来,赵见深不在,范全说他进宫去了。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觉得不用面对他也挺好的。   一直到晚上,赵见深都没有回来,只是让人送了一张小小的卷轴给薛锦棠。   卷轴很小,上面用笔勾勒了一张人脸。虽然很简单,但是五官的特别□□都抓住了。   薛锦棠心里有数,第三天一早就到栖霞寺。大雄宝殿那里已经搭好了梯子,由于这一部分很重要,薛锦棠决定亲手画,并不假手他人。   画完了顶画,再画侧壁的菩萨。其实侧壁本来打算让别人画的,薛锦棠想着反正自己有时间,干脆就一起画了。   她站在可以移动的架子上,一口气画了大半个时辰才画好眼前的这一部分。   “杏枝,推我到旁边去。”薛锦棠一低头,见赵见深在底下给她扶着架子呢。   他仰着头,面带微笑,十分温柔。薛锦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   薛锦棠忙说:“不敢劳烦殿下,让杏枝推吧。”   赵见深从善如流,稍稍退开两步。杏枝过来推,才推了没多远,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脚下一闪,身子没稳,架子就朝一旁倒去。   薛锦棠站在架子上,人不受控制,跟着架子一起朝下倒。   她以为自己要掉到地上,本能地抱住双臂,不让手受伤。她以后要靠着手画画,这双手不能有任何闪失。   想象中狠狠摔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赵见深飞速扑过来接住了她。   然后“哐当”一声,架子倒下来,摔在他们旁边的地上。   赵见深一声闷哼,整张脸都白了。   “殿下!”范全惊恐、夸张地跑过来,大声喊了人:“快,把架子搬开,砸着殿下的腿了。”   薛锦棠后知后觉地爬起来,见赵见深的腿正在架子底下压着呢。再看赵见深他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显然是疼得狠了。   “你怎么样?”薛锦棠想扶不敢扶,手足无措地蹲在他旁边。   赵见深扯开嘴笑了笑:“我没事……”说完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好在范全等人已经彻底反应了过来,有条不紊地抬了赵见深回去,又叫了大夫过来,诊治之后开了药方子。   “腿部骨裂,要一个月不能下床。”大夫道:“好生将养着吧。”   这时候,赵见深已经醒了,脸色有些苍白。   薛锦棠坐在他床对面的贵妃椅上,脸比他脸色更难看。   “殿下,刚才的事,谢谢你。”薛锦棠走到床边,感激地做了个揖。   赵见深摆摆手:“没事,我在军中多年,这点子小伤小病,实在不算什么。”   薛锦棠脸还很白,分明吓得不轻,赵见深就笑道:“你别担心,我现在就能下床跑几圈,还能打死一头牛。”   赵见深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还没站稳,就“哎呦”一声,眼看着要摔倒,薛锦棠本能地去扶。赵见深先把重量压在她身上,接着搂着她朝后一仰,两个人一起跌进被褥里。   他搂得紧,薛锦棠是压在他身上的。想着他身上有伤,薛锦棠赶紧起床,他却死死搂着不放手。   小小的一张床,她伏在他身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赵见深呼吸有些急,眼睛却比明星还亮。   薛锦棠心头一动:“你的腿是真摔伤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毕竟他受伤是因为她。   “是真的。”他改由两只手搂着,让她离他更近一些,他眼神幽幽,声音哑哑,喉头滚动:“我疼。”   “哪里疼?”薛锦棠挣扎着要起身,赵见深按住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心疼。”   “我怕你摔着了,怕你被压着了,心疼你。幸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赵见深声音慢慢缓缓道:“以后我都会护着你的,不让你受伤,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跟我好,给我做世子妃,行吗?”   这人……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这件事呢。   薛锦棠心里的愧疚感激几乎消失了一大半:“殿下,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没良心的!”赵见深恨恨嗔了她一句,松开了手。   “跟我说说,你要找淑妃、汝宁公主报仇的计划吧。”   赵见深突然问了这一句,薛锦棠想着,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燕王与太子、吴王一系的人一向不对付。   “我母亲死后半年,程濂就要娶汝宁公主,我心里无法接受,就避到了别院。等程濂、汝宁公主过了新婚,我才从别院回来,第一次拜见汝宁公主……”   汝宁公主对她十分挑剔,后娘看继女,能有什么好脸色?   她也知道汝宁公主身份尊贵,瞧她不顺眼很正常。她心里打算着,汝宁公主做什么,她无法干涉,但是她在礼节上不能出错。汝宁住在公主府,她住在薛家,一年估计也见不了几次面。   所以,不管汝宁公主如何咄咄逼人,她都恭恭敬敬的。汝宁公主对她说了半天话,觉得她没意思,就让她回去。   薛锦棠就真的回去了。才走没多远,想起来自己没有把鞋送给汝宁公主。来时乳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忘了。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却是她一番心意。   薛锦棠拿着鞋回去,不料正因为如此丧了命。   她人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方嬷嬷跟汝宁公主说话:“公主,该给夫人上香了。”   汝宁公主薄怒,语气不耐烦:“真不知这死人有什么好,竟然让皇上天天惦记着。难道我娘陪伴皇帝十几年,竟然还不如一个死人吗?幸好我只是拜牌位,要是像我娘那样天天拜死人像,才要呕死了。”   方嬷嬷语重心长地劝:“淑妃娘娘忍辱负重,也是为了您跟吴王殿下好。”   “什么为了我好?真疼我就该让我嫁给明王叔,而不是让我冒充皇帝跟那死人的私生女。我与明王叔情深缘浅,鸳鸯两别。一个做了和尚,一个只能找个替身。我这般苦,我娘都不为我想想。”   汝宁公主越发忿忿不平:“我找替身她犹不满足,竟然作计非让我嫁人,先是吴家那个窝囊废,接着又是程濂。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吴王弟弟,她根本不为我考虑。”   “前朝公主地位尊贵,养面首自然无人敢说,可是我朝并不是如此。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您能讨得了好吗?”   方嬷嬷不急不躁,很显然经常这样劝说:“您弄死了吴驸马,娘娘一力替您扛了下来。您喜欢程驸马,娘娘二话不说就让薛夫人没了,一尸两命给您腾位置……”   “她那是怕我去找明王叔,给我弄个驸马拴住我!”   “殿下。”方嬷嬷笑道:“您与明郡王注定有缘无份。程驸马虽然长得不像明郡王,但是声音跟明郡王一模一样,您不也是很喜欢的吗?再说了,程驸马疼您,明知道薛夫人死是怎么回事,却没吭一声,还欢欢喜喜跟您成亲,比起前头吴驸马好多了。”   汝宁公主没说话。因为方嬷嬷说到她心里了,程濂的确温存,特别是晚上,关了灯,压在她身上一声一声叫她汝宁的时候,跟王叔的声音一模一样。   薛锦棠听到这些辛秘,得知母亲被杀,不异于五雷轰顶。   她当时牙齿咬着舌尖,死死掐着自己,让自己保持平静离开了公主府。却不知她还是露了行迹,被汝宁公主连夜击杀。   毕竟她听到的那些事,太骇人听闻了。   赵见深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知道汝宁公主跟明郡王的不伦事,也一直奇怪,淑妃为何会如此受宠,汝宁公主为何如此得皇祖父的心。   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几分。皇祖父宠爱淑妃,竟然是因为了旁人。   “也就是说,皇上心里记挂着一个故人,因为皇上以为汝宁公主是她和那个故人的孩子,所以一直对汝宁公主宠爱有加。”   “实际上,汝宁公主是淑妃的孩子……”   赵见深眉头一挑:“不对,时间不对,淑妃先进宫的,她进宫之后,第一个孩子小产了,然后长兴侯夫人带着年幼的汝宁进宫。淑妃见汝宁乖巧可爱,就把她留在宫里,养在自己身边。”   “淑妃进宫了,若生下汝宁,直接就是公主了……可汝宁却在宫外!”   赵见深与薛锦棠对视,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汝宁公主不是皇上的孩子,是淑妃进宫前跟别人生的!”   薛锦棠稍稍平静了心情,说:“那个人,皇上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被淑妃日日祭拜的那个人,就是我扳倒淑妃的关键。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却非进宫不可。弄清楚这件事情,才能知道该怎么对付淑妃。”   赵见深蹙着眉头,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皇祖父一直很优待道士,特别是有名气的道士,很明显是想让这些道士为他做事。   他一开始以为皇祖父想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皇祖父总是找了道士留了几天就放走,并没有修丹炼药的迹象。   难道说,不是修炼长生术,而是要道士帮忙做招魂术?   等等,赵见深猛然想起皇祖父书房有一个大屏风,上面是薛计相的墨宝,写的是《长恨歌》   当初杨玉环死后,唐明皇不舍,就找了道士,把杨玉环的魂魄招回来与唐明皇相聚。   皇祖父他老人家竟然是要效仿唐明皇吗?   “我有一个计划。”   赵见深正色道:“的确需要你进宫。但是不必做女官。女官说的好听,到底要受人管制,约束很多,权力有限,要想走到淑妃身边,并不容易。你先别急,我们从长计议。”   “殿下。”门外响起范全的声音:“药熬好了。”   赵见深“嗯”了一声:“端进来吧。”   范全推门而入,见两人衣裳都乱了,忍不住想歪了。   他也不敢乱看,放下药碗就走了。心里却啧啧称赞,殿下故意用石子打了杏枝的腿一下,制造了这桩“意外”,得到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可是,两个人这样温存,不怕露馅吗?   薛锦棠也跟着出去,被赵见深一把扣住了手腕:“你喂我喝。就当是报答我刚才舍命救你了。你要是不喂,那就得以身相许。”   薛锦棠捧了药碗,喂给他。   浓浓的苦药,他也不一口喝下去,反而让她拿了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仿佛喝的是蜜。   薛锦棠看着他甘之如饴的模样,心里有再多的气也散了。   这个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若是换成是她,喜欢上一个人,会这么费尽心机地去讨好吗?   薛锦棠在心底摇了摇头。   一碗药喝完,赵见深笑道:“一点都不苦,很甜。”   他喊了范全进来,道:“送薛小姐回去吧。外头下雪了,注意路滑,仔细些。”   薛锦棠挺错愕的,她以为赵见深会趁此机会使唤她,没想到他却送了她走。   她走了之后,赵见深就从床上下来了,手脚灵活,什么毛病都没有。看着马车渐渐远了,他笑了笑。刚才她走的时候,很明显的不解,其实应该也有一丝丝感动吧。   年底各家各户都忙了起来,薛锦棠最闲,一心一意为开春之后的女官选拔做准备。虽然赵见深说他有计划,但是在他有具体计划之前,她还是先按照自己的计划走。   大年初一,薛夫人进宫拜见皇后,中午在宫中用膳,到了下午天擦黑才回。   一进门,她就笑:“锦棠,你要在整个金陵城扬名了。”   郑太太忙问:“薛姐姐,是什么事?”   “锦棠给平郡王还有我的大袄上设计的花样子,让我们俩今天狠狠出了一回风头。不单单其他夫人们羡慕,就连皇后也夸赞这花样子画得极好。皇后娘娘说,开了春,要召你进宫给宫装画花样。”   “现在,那些诰命夫人都羡慕干娘有福气,收了你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画工出群的干女儿。”   薛锦棠也觉得高兴:“皇后娘娘真要请我进宫那就太好了。”她本来就想进宫。原来想着,进宫要么做宫女,太低贱;要么选秀做宫妃或者皇子妃,但是她不愿走这条路,最后想着女官比较合适,所以才选了女官。   现在,如果有更好的方式,她也愿意接受。或许不要赵见深出主意,她就能进宫了。   晚上,薛夫人屏退旁人,跟薛锦棠说话:“去杭州的人已经回来了,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问题。”   她叹息道:“我跟你姨父根基到底太浅了,这些年一直在军中打倭寇,朝中结交的人少,手里的暗线也少,查十几年前的事,有些吃力。还有一件事,过了年,你姨父极有可能还会再去福建,我让他这几天多走动,尽量留在京里。”   “姨父一身的本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打得倭寇落荒而逃。他回来这小半年,倭寇就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若是让他留在京里,太委屈他了。”   “姨母,您跟姨父去福建吧。姨父手里有本事,淑妃吴王忌惮姨父,就不敢把咱们怎么样。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傻子,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您只管去,我慢慢进宫,有了消息再告诉您。”薛锦棠想了想说:“再说了,还有燕王世子呢,我们既然向他投了诚,他总会护着我的。姨父这样一个手握重权的大将投靠他,他为了留住姨父,一定不会不管我。”   薛夫人抚摸着她如绸缎一般油亮的长发,看着这孩子越来越明艳端庄,良久才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次日初二,薛夫人带着薛锦棠出去给各王爷、宗亲拜年。因为薛锦棠的缘故,薛家跟平郡王府也渐渐走得近了,当天中午就在平郡王府吃饭,来拜年的宾客真不少,她们一行人遇到了徐凌霄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杜令宁难得也羞臊了一会,坐在薛夫人身边,安安静静的。   承恩侯夫人本来觉得杜令宁身份太低,配不上承恩侯府。后来耐不住徐凌霄坚持,又因为是薛夫人保媒,心里就愿意了。今天来了,看杜令宁模样也好,言语间就露出几分亲近的意思来。   薛锦棠知道杜令宁跟徐凌霄的亲事应该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心里为好姐妹高兴。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平郡王府的嬷嬷过来了:“薛小姐,汝宁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78.花样   听说汝宁公主召唤薛锦棠, 薛夫人稍显紧张却还能撑得住:“不知公主唤小女何事?”   嬷嬷忙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公主来了, 刚到花厅没多久, 就要传召薛小姐。”   看样子像是特意为薛锦棠来的。   薛夫人微微笑了笑,拉着薛锦棠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之前教给你见到贵人行礼的规矩都记得吧?千万莫出了错。”   薛锦棠知道姨母这是让自己冷静, 不要见到汝宁就冲动的意思。   她握了姨母的手,也回以微笑:“干娘放心, 女儿都省得的。”   汝宁公主与淑妃势大, 就连皇后都争不过淑妃,更何况是她?要报仇,就要忍。   薛锦棠跟着嬷嬷来到汝宁公主所在的花厅,十几个年轻少妇、小姐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汝宁公主。   汝宁公主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 身穿大红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 头戴赤金丹凤朝阳明珠簪, 虽然打扮得艳光四射, 只是她面容平庸, 只算中人之姿, 并不能撑起这份艳丽。她坐在那儿,像个衣架, 人只能注意到她身上的华服, 头上的美饰, 并不能注意到她的五官。   但是没关系,她受皇帝宠爱, 有的是人恭维、逢迎。   花厅里一派热闹祥和, 大家都在夸赞汝宁公主容貌出众, 国色天香,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朝外蹦。   汝宁公主呵呵笑,指了旁边一个眉清目秀、体态婀娜的年轻女孩说:“咱们京城的明珠、大齐朝第一美人儿凝仙在这里,谁敢自夸容貌?”   “公主!”那女孩儿微微一笑,端的是优雅端庄:“凝仙的确自负美貌,但是在您面前,凝仙不过是烛火之光遇到了皎皎明月,只剩下自卑的份啦。”   这话哄得汝宁公主更是开怀。   又有小姐逢迎道:“李小姐秀若兰芝,公主殿下艳似牡丹,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若李小姐是烛火之光,那我等岂不是连萤火虫都不如?”这话又让屋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嬷嬷进去禀报:“薛小姐来了。”   李凝仙笑道:“公主又结识了一位才女吗?”   汝宁公主嗤笑道:“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商户之女,会画几个花样子罢了。要不是你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也轮不着她出头。”   汝宁公主又笑道:“这话也不对,就算你师父甘棠楼主在,我们只有敬着的份,哪敢使唤她画花样子呢。连你这个弟子,我都舍不得使唤,更何况是你师父了。”   薛锦棠进来了,正好听到这句话,她微微诧异了,看了那位李凝仙小姐一眼。   李小姐名字好听,人长得也很有仙气,的确是个秀若兰芝,清雅可人的美女。   李凝仙淡淡一笑,仿若兰花:“我师父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的丹青也几乎快荒废了,等我师父下次回来,我一定好好拘着她,把她的本事全部学完。”   薛锦棠在心里暗笑,一年多没出现,京城怎么净出幺蛾子。她什么时候收徒弟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李小姐还真是撒谎都不眨眼,不知道还真以为她就是甘棠楼主的弟子呢。   李凝仙说完了话,想等着众人来逢迎她,不料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抬头一瞧,大家都盯着刚进门的那个小姐看呢。   这女孩儿穿着樱.桃红折枝花蝶纹褙子,湖绿色绣玉簪花百褶裙。一张脸雪白干净,没有一丁点的瑕疵,比上好的御供瓷器还要细腻白皙。那一双眼睛水汪汪,圆圆的,亮亮的,实在是漂亮。她有点娇,有点艳,还有些冷。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惜与敬畏,竟是个十分绝色的美女。   李凝仙心头微微一顿,抬头去看汝宁公主,汝宁公主正盯着这个娇艳的美女瞧,分明是在细细估量此女是否值得栽培。   她心里生出几分忌惮。   她因为画技好,长得好,所以才得了汝宁公主与淑妃娘娘的青眼,培养她、为她造势,是为了以后能用她。   如今这个美人,很明显不比她差。此人会不会夺了她的风头?汝宁公主召见,这人也不慌张,这般的平静,看来是个有心机的。   薛锦棠心里恨极了汝宁公主,却知道着急憎恨无用,需要缓缓图之,因此她并不焦虑,神色十分平静淡然。   “臣女薛锦棠,拜见公主。”   汝宁公主见薛锦棠长得好,本来也挺喜欢的,甚至生出了招揽的心思,当她听到薛锦棠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你说你叫什么?”   薛锦棠恭敬道:“回公主的话,臣女姓薛,名锦棠。”   汝宁,你好毒的心,我薛锦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死前一遍又一遍凄厉地喊着这句话,估计汝宁公主是听到了,要么是从下人嘴里听到了。要不然她不会这么刻意再问一遍。   汝宁公主脸色果然越发难看:“你起来吧。”   薛锦棠站在一边,问:“不知公主叫臣女过来,有什么吩咐?”   汝宁公主见薛锦棠态度恭敬,容貌明艳,跟薛氏那个死人的女儿长得根本不像,心里怪异的感觉顿时去了不少。   只是这个名字实在是晦气,她觉得自己大过年的被触了眉头,对薛锦棠的第一印象就差了。   “你给薛夫人、平郡王妃画的衣服花样子很好看,勉强入了本公主的眼。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本公主身边,做公主府的绣房的花样师父,专门给本公主画花样子。”   是命令、是通知,用的是“本公主使唤你那是看得起你”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薛锦棠心中冷笑,她一个假公主,根本没有皇家血脉,还真当自己是龙子龙孙了。   不过她只在心中腹诽,脸上不露分毫:“公主厚爱,臣女惶恐,只是臣女目前在威武将军府替薛夫人作画,画目前尚未画完,恐怕暂时不能侍奉公主。”   汝宁公主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本公主竟比不过薛夫人?”   她很不高兴,因为她派人调查了薛锦棠,知道她不过是燕地小小商户家出来的。先攀附平郡王妃,又攀附薛夫人,不过是麻雀一只,专门捡了高枝飞。她堂堂一个公主,召唤她是给她体面,没想到这人竟然还给脸不要脸了。   “公主言重了。”薛锦棠不卑不亢道:“公主是君,薛夫人是臣女干娘,臣女都要敬着。臣女不能到公主府,跟臣女干娘关系并不很大。主要是臣女今番来京,是想参加女官考试,臣女已经到礼部报名了。所以暂时无法到公主府了,请公主见谅。”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薛锦棠顶撞,汝宁公主脸色很难看。除了几位皇子皇孙之外,谁敢这样反驳她的话?偏偏她今天被薛锦棠堵得哑口无言。   女官考试虽然不如科举考试,但绝不是谁想干涉谁就能干涉的。既然薛锦棠已经报名,就算是皇家备选女官,她还真不能拿薛锦棠怎么样。   不过汝宁公主一向娇奢跋扈惯了,岂会因为薛锦棠这三言两语就善罢甘休,她怒道:“一个月后便是圣上千秋大寿,届时会在行宫万明园举办寿宴。本公主限你三天之内画出大衫礼服上的花样,必须跟从前不同。若与之前一样千篇一律,休怪本公主不看薛夫人的面子罚你了。”   薛锦棠这回没有推辞,恭敬平静地应下了:“不知公主喜欢什么花样?”   汝宁公主这才笑了:“你这还算是句人话。莫说你现在不是女官,即便真的做了女官,也不能不听本公主的吩咐。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们讨论出了用什么花样子,你再走。”   薛锦棠只当没听见汝宁公主的嘲讽,点点头站到一旁。   那些小姐有不少人怜悯地看了薛锦棠一眼,觉得这人得罪了汝宁公主以后怕不会有好果子吃。然后就笑着跟汝宁公主讨论花样子去了。   ……   另外一边,平郡王正在陪赵见深说话。   平郡王不过是闲散宗亲,早就没有实权了,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平时来往的都是跟他差不多之人。没想到今天赵见深来了。   说起当今皇帝,最看重的是太子与太子的庶长子皇长孙,最疼爱的则是这位燕王世子赵见深。不是帝王对皇孙的疼爱,而是民间祖父对孙子的疼爱,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只因赵见深幼时替皇帝挡过一刀,又在皇帝的乾清宫住了四五年,这样的疼爱,连太子、皇长孙都比不过。   皇长孙十分受皇帝倚重,可有一次皇长孙笑话燕王世子赵见深是个胖子,这本来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之语,赵见深觉得伤了自尊心,哭着不愿意吃饭。皇帝就呵斥皇长孙,让他给赵见深赔礼道歉。   从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这位燕王世子不能得罪。   平郡王纳闷啊,他跟燕王世子没交情,他怎么来了?但是人来了,他只能笑呵呵迎进家门,亲自作陪。   两人说了小半天的话,平郡王依然没弄明白这尊大佛到家里来所为何事。   “这茶味道甚好。”赵见深笑道:“平王叔可知这是什么茶?”   “哎呦。”平郡王抱歉道:“皇侄儿还真是把我给问倒了,这些茶啊点心啊,都是你王婶弄的,我是不知道。既然你喜欢,那我这就叫你王婶来问问。”   “平王叔不必客气。今日我登门来拜年,怎么能让王婶过来,应该是我这个晚辈去拜见王婶才是。”   赵见深起身出去了。平郡王抬腿跟上:“你还没到我家来过,正好今天我带你逛逛园子。”   平郡王也坐急了,出来走走正好。   “咦。”赵见深随手一指:“那边花厅很热闹啊,今天有客人吗?”   平郡王笑道:“是汝宁公主跟一干小姑娘在里头玩呢,她今天来了,主动说要帮你王婶招呼小姐们,让你王婶只管招待夫人们。”   赵见深也笑了:“既然来了,我们也去拜见汝宁公主吧。”   平郡王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些小姑娘身上啊。   平郡王不由想起之前的传言。   书画世家的李凝仙李小姐才貌双全,不仅容貌出众乃大齐第一美人,更是甘棠楼主的弟子,画得一手好丹青。因此很得汝宁公主青眼,每次她跟汝宁公主聚会,都会吸引许多青年仕子、世家子弟在路边盯梢,就为了能一睹美人风采,与之交往。   难道赵见深也是为了李凝仙小姐来的?   赵见深但笑不语,平郡王就更加好奇了,这位李小姐盛名在外,他还没见过呢。他虽然不好色,但听说有美人,也想见识一番。   于是平郡王跟赵见深一起去了花厅。花厅里的小姐们立刻安静下来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赵见深身上。   平郡王叹了口气,想当初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枚美男子,如今彻底被比下去了。   赵见深俊美英朗,气度超群,两锋剑眉下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在人群中这么随意一扫,立刻有好几位小姐脸红了。她们纷纷觉得燕王世子看的就是她,心里止不住跳。   这让汝宁公主落了脸色。吴王与燕王明争暗斗,她跟赵见深是两个阵营的人,她起身问:“阿深过来有事吗?”   “无事,只是路过。”   平郡王呵呵笑:“是啊,我们就是路过。”   他一进门就看到站着的那位小姐了,美,的确很美,又娇又艳又冷,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竟然都比不过她一个。哪怕汝宁公主华服美饰,也没有这小姑娘好看。   怪不得能引得京中男儿折腰,个个如狂蜂浪蝶一般追逐,这般容貌,的确有这个资本。   汝宁公主见屋子里的小姐的注意力被赵见深吸引走了,就连李凝仙都不例外,心里生气,却也没办法,就对薛锦棠说:“那就画牡丹吧。”   薛锦棠微微一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跟公主很配。”   汝宁公主脸色好了很多,摆摆手,让薛锦棠下去。   赵见深过来,既怕薛锦棠冲动惹恼了汝宁公主,又怕汝宁公主欺负了薛锦棠,如今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他跟平郡王离开了。本来不过是无意之举,但是却有一个小姐说:“燕王世子殿下穿的衣服跟李小姐的衣服颜色是一样的,好像一对鸳鸯一般,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吗?”   李凝仙脸颊绯红,如百合花盛开,清丽中更添娇美:“别胡说了,没有的事,我跟燕王世子并无来往。”   “啊!”那位小姐更惊奇:“难道说,燕王世子跟那些人一样,也被李小姐才貌所折服,今天来,就为了见你吗?”   李凝仙觉得有可能,要不然好端端的,燕王世子怎么会来?   心里这么觉得,嘴上却不说,只是摇了头,淡淡一笑。她这一笑,众人就越发认定赵见深是为了李凝仙来的了。   汝宁公主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看李凝仙就更顺眼了。   不久之后,京城就有流传,说燕王世子赵见深爱慕李凝仙小姐,不惜闯进平郡王府,就为了亲近李凝仙。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当事人赵见深并不知以后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他对平郡王说:“平王叔略等等,侄儿想跟前面那位小姐说两句话。”   平郡王嘿嘿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小姐明眸皓齿,容色绝丽,虽然出身低了一些,倒也配得上你了。”   赵见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你去吧,我给你放风。”   赵见深快走几步,追上薛锦棠:“汝宁没有为难你吧?”   他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仔细地打量,好像怕她少了一块肉似的。   薛锦棠微微惊讶:“你就为了这件事而来?”   赵见深目光不动,依然盯着她:“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来的?”   薛锦棠圆圆的杏眼微微一瞪,更圆了,也更水润清澈了,像小鹿一样有一种懵懂的可爱。   她以为他过来是有要事,没想到仅仅是怕她受委屈。薛锦棠心里滋味莫名,说不出话来。   赵见深又不傻,他哪里看不出来小姑娘是感动了呢?此刻当然是表白的好机会。   他微微一笑,朝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低沙哑又淳厚,如恋人般呢喃:“这个世上除了你,谁还能劳动我的大驾。我当然是为你来的。虽然我事情多,但是只要你需要,我自然是随叫随到的。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你又不喜欢我,我只能这样讨好你了。”   小姑娘嘛,心都是软的,嘴甜一些,脸厚一些,行动快一些,久而久之,她一定会心动的。   他也是慢慢才悟出这个道理的,毕竟之前也走了许多的弯路,吃了很多亏。   “乖。既然你好好的,我这就回去了。”赵见深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转身走了。   他也不需要她回应,反正她注定是他的。   平郡王窥探赵见深脸色,实在看不出是春风得意、还是黯然伤神,只得不去打探了。   赵见深道:“今天的事情,还望平王叔为深保密。”   平郡王哈哈一笑,给了赵见深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人不风流忹少年,你放心吧,王叔不是多嘴的人。”   ……   画牡丹对薛锦棠来说是小事一桩,她动了一些心思,给汝宁公主画的牡丹花样是渐变色的。   最外层是淡淡的粉色花瓣,然后过渡到艳丽的大红花瓣。花型硕大丰满,花瓣重叠卷曲富有生命力,金黄色的雌蕊色泽鲜艳,最中间是被雌蕊包裹着的雄蕊,用的是宝蓝色。   色彩对比鲜明,富有层次,栩栩如生。   三天后,她亲自送到公主府。汝宁公主本来不喜欢她,待见了牡丹图,实在爱不释手。高兴之下,还赏了她几匹绸缎。   汝宁公主立刻叫来绣娘,让她照着牡丹花样去绣,心里想着千秋寿上自己一定能艳惊四座。她要成为最耀眼的女人,让明王叔一眼就能看到她。   画完了汝宁公主的牡丹,皇后派人来,要薛锦棠进宫。   次日一大早,薛锦棠坐了车到坤宁宫,在宫门口遇到了赵见深,他只是微微冲薛锦棠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徐皇后才二十多岁,身量娇小、容貌出众。她不是皇帝结发元后,是皇帝后来续娶的。因为与皇帝年岁相差太多,皇帝平时对她也比较疼爱纵容,导致她不像一般的宫妃那样循规蹈矩,说话行事也很骄矜。   “汝宁不过是一介公主,竟然用了国色天香的牡丹作为礼服图案。她那样吩咐,你竟然就做了,你可知罪?”   薛锦棠挺无语的,公主能用七朵牡丹,她给汝宁公主画的牡丹图并未逾制。但是皇后要治她的罪,她也没办法,只能乖乖跪下请罪。   徐皇后立刻执了她的手笑道:“快起来,本宫跟你开玩笑呢。”   徐皇后亲自来扶薛锦棠,薛锦棠立刻起来了。   “这里没外人。”徐皇后客气道:“快坐吧。”   薛锦棠只坐了半边椅子,徐皇后就笑着说:“你太拘谨了。你的姐姐杜林宁马上就要嫁到我们徐家了,这样算起来,我们是有亲戚的。你也该叫我一声姑姑。到了我这里,你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自家人。”   徐皇后来自承恩侯府徐家,她这么说的确没有错,只是两人身份相差很大,薛锦棠不敢造次。她恭敬道:“臣女不敢。”   在薛锦棠的印象里,这般自来熟的,只有薛锦翎的母亲宋氏。这样突如其来的好,背后往往都有着阴谋,让人不得不防啊。   徐皇后“啪”地一声拍了桌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本宫吗?”   薛锦棠无法,只得叫了一声:“姑姑。”   徐皇后这才高兴了:“你好好给我画花样子,就画凤凰吧。还有六皇子与明月公主衣服上的花样子,你都好好地画。画好了,本宫自然有赏。这几天你就住在宫里,什么时候画好了,什么时候才回去。多画几个版本,本宫挑一个最好的。”   六皇子与明月公主是徐皇后所出的龙凤胎,目前挺得宠的。两个小孩长得也冰雪可爱,薛锦棠想了想,就认真画了起来。   只不过,今天能想出这一个,也是她的极限了。毕竟灵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要是这个不满意,她恐怕还得想其他的样式。   这个徐皇后,真是比汝宁公主还难伺候。   乾清宫养心殿里,皇帝忙完了,见了赵见深就问:“你怎么今日进宫了?”   “皇爷爷。”赵见深在皇帝面前跟对外人冷着脸可不一样,现在,他不是冷漠骄傲的燕王世子,他是濡慕祖父的孙儿。   赵见深笑嘻嘻道:“孙儿今天进宫看皇爷爷。既然皇爷爷现在忙完了,孙儿陪您去皇后宫里转转。好几天没看到六叔与明月姑姑了,孙儿都想他们了。”   本来皇帝跟淑妃约好了今天中午去用膳的,听了赵见深的话,不由想起龙凤胎儿女的乖巧可爱来,他笑道:“也好,走吧。”   且不提淑妃得知消息气得摔了茶盏,只说徐皇后,她见了皇帝喜不自禁,忙让人抱了六皇子、明月公主过来逗弄。两个孩子才五岁,正是冰雪可爱的年纪,小儿童言无忌,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赵见深在这里站着,徐皇后就觉得他有些碍眼。   “阿深,你去隔壁偏殿看看薛小姐有没有把花样子画好?”   她颐指气使的,皇帝听了有些不悦,赵见深却笑着道:“多谢皇祖母,孙儿正想去呢,还是皇祖母疼孙儿。”   他一口一个皇祖母叫得亲切,皇帝心里的不悦就散了。徐皇后却暗暗咬牙,谁是你皇祖母!她明明花信年华,青春正好,被赵见深这样一叫,生生变成老人家了。这个赵见深,真是没眼色!   好在她把人支走了,皇上可以心无旁骛跟她们娘几个玩了。不料赵见深走后,皇帝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徐皇后只当皇帝累了,忙让人把六皇子、明月公主抱下去。   赵见深把薛锦棠画的花样子拿过来,笑着说:“皇祖母,薛小姐画的花样子十分好看。果然皇祖母有眼光。”   皇帝听了来了兴致:“哦?阿深一向挑剔,能得他一句夸赞可不容易。快把图画呈上来。”   薛锦棠画功了得,她画了两个女装是凤凰,大凤与小凤;男装花样子是小小的飞龙,精致可爱。   徐皇后高兴,摸着花样子赞不绝口。皇帝也说:“很好,的确栩栩如生,又造型别致,与从前千篇一律的花纹大不相同。”   “皇祖父,孙儿倒觉得有些遗憾。”赵见深皱了眉头,故作叹息:“凤凰一大一小,很好。飞龙只有小的,有些单调了。”   “不如让薛小姐画了大龙,皇祖父照着大龙绣了礼服,到了千秋寿那天,与皇祖母、六皇叔、明月姑姑一起穿了,岂不是圆满了吗?”   皇帝还未说什么,徐皇后就惊喜道:“阿深,你这个建议太好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皇帝的龙袍有定制,她不敢胡乱开口罢了。如今赵见深的建议正中她下怀,如何能不高兴呢。   皇帝沉吟了一回,想着龙袍图案是历代传下来的,不可随便更改,后见赵见深一脸期待,就点点头道:“让薛小姐画来,要是不好看,朕可是要罚你的。”   “孙儿保证,一定好看。”   他又去了偏殿,让薛锦棠画了大龙。因为之前画过小龙了,薛锦棠心里有了模板,这次花的更快,没一会就画好了。   龙腾祥云,威风凛凛,龙目有神,栩栩如生不说,眼睛、胡须跟皇帝还有几分神似。   赵见深把大龙图案送了来,皇帝看了龙颜大悦,当场就让内务府的人按照这个图案赶制龙袍。本来龙袍做工极其繁杂,内务府已经做了一套,眼看着就要收工了。却因为赵见深这一句话,又要连天连夜地赶工了。但是也没办法,谁让皇帝下圣旨了呢。   赵见深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就道:“皇爷爷跟皇祖母用饭吧,孙儿跟薛小姐一起回去了,就不在宫里吃饭了。”   徐皇后巴不得他走人,不在这里碍眼呢,自然连连答应。   “去吧!就知道你待不住。”皇帝叫了贴身太监王大德:“送世子出宫。”   王大德点头去了。   皇帝目光中露出几分思索。下午,出了坤宁宫,皇帝问王大德:“那位薛小姐,长得怎么样?” ☆、79.讨赏   王大德没想到皇帝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他脑中立刻就闪现出刚才那个让他惊艳的小姑娘的样子。   “薛小姐雪肤花貌, 秋水为神, 杏眼桃腮,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皇帝沉吟了一会,问:“比皇后如何?”   皇后徐瑶正值花信年华,黛眉粉颊, 身段玲珑,非常漂亮。当年,徐瑶不过是萧淑妃身边的女官,正因为容颜姣美才被皇上看中, 立为皇后。她的美貌自然毋庸置疑。   现在皇上拿徐皇后跟薛小姐来对比,莫非是对薛小姐动了心思?若薛小姐真进了宫, 徐皇后与萧淑妃恐怕都要朝后站了。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他这个没了子孙根的老人家见了就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更何况是正常的男人?   王大德不敢多想,老老实实回答道:“皇后娘娘国色天香,薛小姐娇美无匹,二者春花秋月各有风采。若以奴婢的老眼光看,薛小姐的容貌尚在皇后之上。”   皇帝眸中多了一丝欣慰。阿深一向不近女色, 再美貌的女子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他这个做祖父的一直担心他有龙阳之好。如今看来, 他不是不会动心, 而是没有遇到足够美貌的人。   这个薛小姐能让阿深另眼相待, 王大德又这般说, 那必然十分貌美了。   皇帝老怀可慰, 捋了捋胡须:“薛小姐是哪家的闺秀?”   王大德道:“她是从燕京城来的,出身商户之家。现在已被威武将军府薛夫人认为义女。”   皇帝有些失望。出身太低了,不配阿深。做正妃会委屈了阿深,做侧妃倒也无碍。   等千秋寿上替阿深多相看几个女子,挑一个气度身份都配得上阿深的才是。还有燕王府的庶长子--安平郡王也一并赐婚,他的正妃身份绝不能比阿深正妃的身份高。阿深的尊贵体面必须是燕王府里头一份才行。   “娘娘!”徐嬷嬷笑着对徐皇后说:“皇上回了乾清宫,没去萧淑妃那里。”   徐皇后心情愉悦地“嗯”了一声,对着镜子涂口脂。午睡刚起,她脸上尚留着几分春意与慵懒。   皇上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午睡在她这里消耗了体力,绝不会再去萧淑妃那里了。   “你去库房挑几件上好的物件,明天去一趟威武将军府,告诉薛锦棠,就说本宫很喜欢她,很看重她。”   寝殿里没有别人,徐皇后不复人前的娇憨耿直,说话满是机锋:“态度和软些,好好拉拢。”   徐嬷嬷是徐皇后的奶娘,自然明白徐皇后的意思,她笑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收拢了薛小姐的心。”   徐皇后笑道:“萧淑妃沉稳老辣,耐不住汝宁公主冲动无脑。既然汝宁公主处处跟本宫抢风头,那这次本宫就好好地杀杀她的威风。她想千秋寿宴上艳惊四座,那是想得美!”   徐嬷嬷给徐皇后揉捏肩颈,欣慰道:“娘娘跟皇上、六皇子、明月公主穿着一样的衣服,届时必然引起轰动,汝宁公主一定知道这衣服的花样子是薛锦棠画的。以汝宁公主的脾气,必然会想办法把薛锦棠讨过去,成为公主府的侍婢,只给汝宁公主一人画花样子。”   “如此一来,汝宁公主必然会得罪薛夫人、威武将军府。到时候娘娘出面求皇上,要是成功了,威武将军府一定会死心塌地效忠娘娘。若是失败了,薛锦棠就是您安插在公主府的一颗棋子,关键时刻一定会派上用场。”   徐皇后脸上闪过算计的笑容:“知我者,嬷嬷也。”   这时外面传来小孩子奔跑的声音,六皇子跟明月公主嘻嘻笑着跑进来,徐皇后忙起身去迎,一手搂了一个,面上是慈母爱子的微笑,刚才的阴森算计消失的无影无踪。   ……   赵见深与薛锦棠的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一开始相安无事,等出皇城远了,赵见深的马车就停在了薛锦棠马车前头,让薛锦棠下来,坐到他的车里去。   薛锦棠上了车就问:“有什么事?”   赵见深很喜欢跟她坐一辆马车,马车颠簸,她人也跟着颠簸,胸前那两团如两只小兔子左摇右摆,勾得他眼馋心痒。   不能摸不能抱,看一看也是高兴的。   “没什么事。”   她摊上大事了,被徐皇后算计,却一点都不知情。本来是想告诉她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到底他是她的男人,就该替她扛风挡雨,把她好好护着。那些糟心的事情,不必让她知道。   “我是担心你,怕徐皇后欺负你,所以进宫来。现在你好好的出宫了,我本来想放你走,又舍不得你,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赵见深说着,坐到了薛锦棠旁边,笑着问她:“我一直想着你,你呢?想没想我?”   他声音嘶哑低沉,有一种从人耳中传到心头的力量。马车里光线不甚明亮,他语气又暧昧,让马车里的空气都灼热起来。   薛锦棠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撇过脸,刻意不去看他情意绵绵、深情款款的双眼:“谢谢殿下。”   “今天是大年初六,尚在新年,臣女给殿下拜年,祝殿下新年新气象,大吉大利,万事如易。”   这个话题转移得很生硬,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拉回来。   赵见深笑了:“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时间真快,我们俩都认识两年了。”   他说着,伸手去抓她的手,就捏了一下,没等薛锦棠挣扎呢,他就主动松开了。   然后他朝薛锦棠身边挤了挤,两人挨得紧紧的。薛锦棠慢慢朝里挪,他就一点一点朝里靠。把薛锦棠都挤到车厢内壁上挨着了。   薛锦棠有些忍受不了,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赵见深!”你别太过分了……   一转头,赵见深正伸着头看她,在她脸转过来的一瞬间,赵见深迅速啄了她嘴唇一下,发出“吧唧”一声。   “棠棠。”赵见深又挤过来,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捂住她圆瞪的双眸,低低说了一声:“你真美。”然后不顾她反抗,与她双唇相接。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漫长幽深,十分用力。   马车到了燕王府中门,下车的时候,她唇又红又肿,被他吸的。他唇破了,是她咬的。   “我有话跟你说。”   虽然被咬了,赵见深一亲美人芳泽,心满意足,眼睛亮亮的,声音也十分愉悦:“我们俩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薛夫人说?”   “殿下!”薛锦棠道:“你说过,我大仇没报之前,不会勉强我的。”   “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大仇得报了,我就可以了?”   薛锦棠冷着脸,不搭理他。   “好了,好了。”赵见深见她嘴红红的,知道她生气了,就低声哄她:“我下次不这样了。也不怪我,都怪你太漂亮了,嘴巴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以后,我会轻轻的,绝不这样让你嘴巴红肿,没办法出门见人了。”   赵见深脸上道歉,心里憋笑道:“来,我这里有化瘀的膏药,我给你涂上,保管两个时辰内你就能回去了。走吧。”   虽然连哄带骗,薛锦棠始终冷着脸,她是真生气了。赵见深后悔不迭,也不敢笑她,只告诫自己以后不能这样冲动了。   ……   很快就到了皇帝千秋寿当天,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女眷到行宫万明园参加寿宴,一同庆贺这一盛事。   因为承恩侯夫人也会去,杜令宁下个月就要嫁到徐家,成亲之前不好再见婆家人,就在将军府待嫁没去。薛夫人带了薛锦棠,早早住进了行宫万明园。   第一日,皇帝先携百官去栖霞寺行宫分寺祈福。每年皇帝都来,但是今年的殿宇修建的格外好看。重点是寺内的壁画,不单单只是单幅的菩萨佛祖图像,而是把各菩萨的故事绘出来画在墙上。   菩萨们衣裙飞舞,随仙云飘动,面上神态各异,气象万千。有的慈悲、有的慑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壁画上的西方极乐世界更是令人为之向往。   皇帝龙颜大悦,连连夸赞:“阿深,你是最后一个来京城的,本以为时间仓促,顶多是照着原样翻新一回,不料你竟这般用心。说吧,想要什么赏?”   赵见深笑着说:“皇祖父千秋寿,孙儿只恐自己做的不足。皇祖父这般高兴,孙儿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劳累都值了。皇祖父的笑容,就是对孙儿最大的赏赐。”   皇帝哈哈一笑,眉宇间一派慈爱。   吴王与皇长孙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屑与忌惮。   太子体弱,一直在东宫养病。东宫一应事务,都是皇长孙一手操办。虽然不是储君,却胜似储君。平时皇帝对他十分疼爱,他又是皇帝第一个孙儿,可以说得上是皇孙中第一得意之人。   他年纪跟吴王差不多,两人一起在皇帝身边长大,虽然是叔侄,却情同兄弟,感情非常好。   后来皇帝下旨,让各藩王送世子进宫伴圣,燕王世子、周王世子、楚王世子都进宫来,一开始这些人都围着他转,直到某一次皇帝在宫中遇刺,燕王世子赵见深为皇帝挡了一剑,昏迷了大半个月不醒。   当时司天监的人观星说皇帝龙气旺盛,若皇帝能陪着赵见深,赵见深一定能逢凶化吉。于是,皇帝就做主,让赵见深住进了乾清宫。三天后,赵见深果然醒来。   从那之后,赵见深就一直住在乾清宫,一住就是五年。赵见深由此,得到了皇帝的疼爱,无人能出其右。抢走了他皇孙第一人的风头。   一想到这件事,皇长孙就恨得牙痒痒。行刺那件事,必然是赵见深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皇祖父的欢心。   燕王本来偏居一隅,因为有赵见深在京中替他活动,燕王的势力一天天壮大,手里的兵权越来越多,慢慢对东宫造成了威胁。   这次千秋寿,赵见深来京,皇长孙特意把其他能出风头的事情留给了吴王、周王世子、楚王世子,把最鸡肋、不讨好的栖霞寺重修交给了赵见深。   没想到还是没能挡住赵见深出风头,真是气煞他了。   就在此时,礼部的一位官员望着大雄宝殿房顶的菩萨,噗通一声下跪:“陛下乃菩萨下凡,拯救黎明苍生!”   其他文武官员先是一愣,接着抬头一看,见上面的菩萨面貌俨然就是皇帝本人。一时间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皇帝越发高兴,嘴上却谦道:“必然是阿深你安排的。”   “皇祖父这回猜错了。若让孙儿安排,孙儿必然将皇祖父的容貌画在最显眼的地方,又岂会画在屋顶。由此可见一切都是巧合。”   纪首辅说:“不是巧合,乃是佛祖显灵,告知我等皇上乃真菩萨现世。”   于是,又是一通没天没地的奉承恭维。   人过寿图的就是一个高兴,皇帝虽然明知是假的,却也被哄得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好!燕王世子有赏,翰林画院有赏。”   赵见深跪地谢恩道:“皇祖父,这回的壁画可不是翰林画院的画官们画的,您不能赏错人。至于画者何人,且容孙儿卖个关子,私下跟你说。”   皇帝道:“哦?难不成是你画的不成?”   “孙儿哪有那本事!”赵见深道:“皇祖父您就答应了孙儿,暂时别问了,等没有了旁人,咱们悄悄说。”   “好。”皇帝大笑同意。   直把皇长孙气得咬牙切齿,眼睛都急红了。   到了晚上,皇帝留了赵见深说话:“这回你该跟朕说,这壁画是何人画的,你想要什么赏赐了吧。”   “皇爷爷。这里没有旁人,孙儿就不跟您见外了。”赵见深笑着跪下:“这画壁画的人正是孙儿的心上人,威武将军夫人的义女,薛锦棠。就是上个月给您还有皇后绘衣服花样子的那个女孩儿。”   “孙儿十分爱慕她,对她一见钟情,已决定非她不娶。只是她身份太低,所以孙儿不敢说,怕您不同意。”   皇帝早就猜到赵见深对薛锦棠有意,不近女色的孙儿终于有了能看得入眼的人,他乐见其成,可是赵见深一开口就说要娶她,皇帝有些不乐意了。   “以前你不敢说,怎么现在敢说了?”皇帝哼道:“她不过是威武将军的义女,怎么能当你的正妻?”   “以前皇爷爷没见过她,难免会轻视了她。现在皇爷爷见到了她画的壁画,知道她是个有才华的好女孩儿,自然不会再跟寻常人一样用那些世俗的眼光看她。”   赵见深不急不慢,笑着说:“孙儿知道,皇爷爷是真龙天子,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所以,才敢告诉皇爷爷。”   “若论身份,孙儿是皇爷爷最疼爱的长孙,睡过龙床,有您的龙气护体,这天底下还真没有那个女子能配得上孙儿。所以,孙儿想,不如皇爷爷赐她一个出身,这样就配的上孙儿了。”   赵见深拍着马屁,又一脸的濡慕,倒把皇帝逗乐了:“你就这么喜欢她?”   “是。孙儿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赵见深嘴角含笑道:“去年三月三上巳节,春.光明媚,花红柳绿,她跟着一众少女到镜园参加曲觞流水。人群中,她是那么美丽,孙儿一眼就瞧中了她。”   “当时,镜园门口摆放的花朵争相斗艳,姹紫嫣红,十分好看,可是孙儿看来,那些花都比不过她的笑脸。不远处的镜湖水波湛然、清澈明亮,可孙儿却觉得,她双眸盈盈,比镜湖还美还亮。”   “那时孙儿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孙儿的世子妃,是孙儿决定要娶回家共度一生,生儿育女的人。”   他一开始说的时候,声音温柔,脸上有些许羞涩,到后来就慢慢变成了坚定,那个样子实在让人动容。   皇帝神色一动,仿佛想起了往事。   皇帝笑道:“你想给她一个什么出身呢?”   赵见深赶紧道:“不拘郡主县主,但凡是皇爷爷赐的,孙儿都喜欢。”   “口气可不小,还不拘郡主县主。”皇帝睥睨道:“你当这是一碗饭、一口水啊。”   “皇爷爷,不怕您笑话,她有一个退亲的未婚夫,生的俊美温润,虽然退亲了,却一直对她穷追不舍。孙儿……目前还没敢跟她表明心迹,就怕被拒绝。”   赵见深道:“您就答应了吧。孙儿也好到她面前邀功。”   皇帝一听就怒了:“怎么?她还敢拒绝你不成?”   赵见深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个,孙儿还真没把握。”   他摆出这样一幅可怜样,皇帝就更不高兴了。最疼爱的孙子竟然被人给嫌弃了。   他道:“这样吧,待明天朕见了那小丫头再说。”   赵见深垂头丧气:“好吧。”   等出了宫殿,他就笑了一下。皇祖父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没问题了。棠棠长得那么好看,皇祖父一定会喜欢她的。他对自己挑媳妇儿的眼光很有信心,对她也很有信心。   第二日,皇帝在海晏河清殿接受了外邦来使、文武百官与内外命妇、家眷的觐见朝贺,并大宴群臣。   汝宁公主身穿宝蓝裙裾,上绣盛开的牡丹,头戴赤金凤冠,华美无比。她的到来,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因为是皇帝寿宴,大家各有位置,众人不好离位去夸赞汝宁公主,只能用双眼投去赞赏之意。   汝宁公主得意洋洋,满脸娇奢,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根本不明白,大家看的是衣裳,赞赏的也是衣裳,并不是她这个人。   然后太监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只见皇帝一身明黄龙袍,皇后一身明黄凤袍,两人一人抱着六皇子、一人抱着明月公主。四人穿的衣裳显然是特意做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这衣服花样别致,新颖有趣,大家一看,不管真高兴假高兴都笑了。   对于文武百官、吴王、皇长孙等一众皇孙来说,这有着不同的意味。   很明显,皇帝宠爱徐皇后,连带着六皇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如今太子体弱,极有可能活不长,到时候皇帝会直接立皇长孙,还是立其他皇子,这可真不一定。俗话说,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六皇子是嫡子,若认真论起来,不是没有继位的可能啊。   皇长孙脸色变了,皇帝抱着六皇子出场,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吴王心里也不好受,身穿银红吉祥玫瑰花纹、盛装打扮的萧淑妃明明就坐在皇帝左手边,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简直就像是外人。徐皇后俨然成为了今天的主角,萧淑妃被衬得黯淡无光,这绝非好事。   汝宁公主就更气了。本来风头是她的,现在一下子被徐皇后抢走了。她死死盯着徐皇后,然后立刻转头瞪着下方,去寻找薛锦棠。   人太多了,她根本看不到薛锦棠在哪里。找了半天找到了,却看的不甚清楚。   这一顿寿宴,直把萧淑妃吴王一系的人气得几乎要炸,却无可奈何只能忍着。   寿宴从中午开始,一边吃饭一边献寿一边欣赏歌舞,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汝宁公主回到自己寝宫,立刻叫了方嬷嬷来:“去,把薛锦棠给本宫叫过来!”   方嬷嬷连连劝道:“公主,不可。”   方嬷嬷像从前那样摆事实、讲道理,柔声细语劝了大半天,从前很管用的招数,这一回却没用了。   汝宁公主大怒:“休要啰嗦,本公主让你将她带过来,你听到没有!”   方嬷嬷知道劝阻无用,就只能去找薛夫人,她脸上带着笑,分毫不露:“薛小姐画的花样子很得公主喜爱,公主有些赏赐要给薛小姐,劳薛小姐跟奴婢走一趟。”   薛夫人、薛锦棠都知道,这必然没有好事。   不过薛夫人并不着急,她道:“嬷嬷稍等,我这就叫锦棠出来。”   “你只管去吧。不用怕,姨母都安排好了,没事的。”   薛锦棠虽然不知是什么安排,但是既然姨母说了,她也就不担心了,跟着方嬷嬷一起到了汝宁公主的寝殿。   “好个贱婢!”汝宁公主冷笑:“谁许你进宫给皇后画花样了?本公主要用你,你竟然左右逢迎,想做那墙头草。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汝宁公主的习惯是打人,可她今天受了徐皇后的气,还没找回场子,怕打坏了薛锦棠没人替她画花样子了,就让人关了薛锦棠到小黑屋。   汝宁公主犹不解气,她怒声吩咐道:“方嬷嬷,你这就派人去礼部,把薛锦棠参加女官考试的资格给本宫撸下来。她不是不想服侍本宫吗?本宫偏要把她留在身边。”   “公主,这于礼不合,若是被淑妃娘娘知道……”   “母妃那里,自有本宫去说。”汝宁公主怒气冲天,连带着看方嬷嬷也不顺眼了:“怎么,本宫的话不管用了吗?”   方嬷嬷无奈,只得去了。只是她没有找人去礼部,而是叫了个小宫女,让她赶紧把此事告诉给萧淑妃。   薛锦棠刚一离开,薛夫人就立刻起身来萧淑妃这里了。   萧淑妃不年轻了,常年养尊处优,她保养得当,打扮得体。说话不紧不慢,既不盛气凌人,又让人不敢怠慢。   今天她被徐皇后抢尽风头,此刻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生气的迹象。能做到这一步,她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薛夫人误会了。”萧淑妃和颜悦色道:“汝宁那孩子性格是冲动了些,但她骨子里却是个极懂事、善良的,她一定不会伤害薛小姐的,你放心吧。”   威武将军手握重权,吴王与萧淑妃一直在想尽办法拉拢,所以萧淑妃对薛夫人很客气。   薛夫人着急道:“虽然娘娘如此说,但臣妇还是很担心。锦棠这孩子毕竟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万一顶撞了公主就不好了。不知能否劳烦娘娘派个人去跟公主说一声。”   萧淑妃微微一笑:“这个是应该的。”   她本来以为薛夫人要让她亲自去汝宁公主那里走一趟,她知道汝宁那里不好看,她现在去,一定会撞上汝宁公主教训人的场面。所以她已经想好了推托之词,没想到薛夫人的要求这么简单,萧淑妃自然满口答应。   “来人……”   萧淑妃才要叫人,汝宁公主那边的人就来了,来回话的这个小宫女不认识薛夫人,跪下来就说:“娘娘,不好了,公主把薛小姐关起来了。” ☆、80.郡主   萧淑妃刚刚对薛夫人说汝宁公主不会伤害薛锦棠, 结果立刻就被人打脸了。   萧淑妃不动声色地对贴身嬷嬷使了个颜色, 又立刻皱了眉头, 忧虑失望地对薛夫人说:“这个汝宁,也太胆大妄为了。枉我对她如此信任。薛夫人不必着急, 本宫这就跟你走一趟。若是汝宁真做了过分的事,本宫必不饶她。”   薛夫人也就露出感激的神色:“娘娘愿意替臣妇、小女主持公道, 臣妇感激不尽。”   两人联袂去找汝宁公主。   萧淑妃的贴身嬷嬷已经提前到了, 把薛锦棠请了出来。所以萧淑妃、薛夫人到的时候,薛锦棠正好好地坐着呢,并未受到伤害。   萧淑妃笑着对薛夫人说:“看来都是误会。”   薛夫人见薛锦棠没事,就谢了萧淑妃, 领着薛锦棠走了。   汝宁公主气得肝疼, 坐着不说话。   萧淑妃屏退旁人, 落了脸色:“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威武将军府要极力拉拢, 就算不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 至少不能让他们成为了我们的敌人。现在大事未成, 你该隐忍一二。”   “忍忍忍,你就知道让我忍!”汝宁公主气得哭了起来:“为了吴王弟弟的大事, 我忍了多年前?你为了进宫, 把我丢下;为了巩固地位, 就让我冒充那死人与皇帝的私生女;为了吴王弟弟,你逼我嫁给吴家那个窝囊废, 生生让我与明王叔分别, 如今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都敢来欺辱我了。”   “我到底忍到何时是个头?我不管, 薛锦棠那贱婢如此羞辱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萧淑妃听着,脸色也变得难看:“只单单是你一个受到了羞辱了吗?今天皇上抱着六皇子,跟徐皇后一起出现,谁还能看得到母妃?”   “薛锦棠不过是个小小棋子,真正让你我受到羞辱的是徐皇后!”   想到今天寿宴上众人对徐皇后的恭维,萧淑妃的脸都扭曲了:“薛锦棠不过是个小小棋子而已,你我真正该对付的人是徐皇后。”   汝宁公主此刻冷静了许多:“徐皇后当日不过是母妃宫中的一个小小女官,谁曾想她能有今日的造化。说来说去,都怪母妃你心慈手软。”   萧淑妃暗暗咬了咬牙。不是她心慈手软,是徐瑶长了一双跟那人一样的眼睛,所以才被皇帝瞧中了。皇帝瞧中的人,她怎么敢动?   “昔日我的确心慈手软,不过,这一次不会了。”萧淑妃道:“你皇弟已经安排了,且忍耐两日,徐皇后的报应马上就要来了。”   汝宁公主垂了眼皮没说话。她现在对徐皇后不感兴趣,她只想好好收拾薛锦棠。自打被封为公主,她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从来都是别人巴结她,像现在这样被拒绝还是头一回,她决不能忍受。   汝宁公主不说话了,萧淑妃还以为自己哄好了她,就恢复了和蔼的神色,笑着说:“徐皇后倒了,以后没有人跟你争风头了,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正说着话,嬷嬷过来说,吴王殿下那边已经散了,萧淑妃脸上扬起笑脸,对汝宁说:“我这就回去了,你别再任性了。”   汝宁公主目光阴森森送走了萧淑妃。心里的怨恨达到了极点。   没错,她的确是萧淑妃的女儿,可如论如何,也比不过吴王这个儿子。萧淑妃事事以吴王为先,对她的疼爱也是建立在利用上的。   吴王受了委屈,母妃立刻为吴王出头。她受了委屈,却只能忍着。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她只是母妃固宠的工具。   汝宁公主冷笑,既然母妃不帮她,她就自己想办法。反正她现在是那死人的女儿,皇帝对她也是有求必应的。她去求皇帝,皇帝答应了,母妃也没办法。   “来人!”汝宁公主道:“服侍本宫更衣,给本宫画个喜庆的妆。”既然待会家宴上求皇帝,那就该打扮漂亮些,皇帝看着高兴,更容易答应她的要求。   ……   晚上家宴比较随意,皇帝坐在主座,徐皇后与萧淑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两边。徐皇后年轻貌美,萧淑妃温婉端方,只是萧淑妃到底有了年岁,神色有些疲倦。   汝宁公主给皇帝敬酒贺寿,然后问:“怎么不见小六与明月?”   徐皇后笑道:“这两个孩子白天闹了一整天,已经睡下了。”   汝宁公主就不再问,而是对皇帝说:“父皇,儿臣瞧中了一个人,想讨到公主府做女官,但是她已经报名要参加礼部的女官考试了。父皇能不能把这个人让给儿臣啊?”   皇帝不仅封了汝宁公主,还举行了认亲仪式,对外宣称汝宁公主是他的义女,等同亲女。所以,汝宁公主也就跟其他皇子一样,叫皇帝父皇。   汝宁公主今晚打扮的很得体,笑容又甜,皇帝心里高兴,就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既然你瞧中了……”   “汝宁姑姑。”赵见深举杯,打断了皇帝的话:“这位小姐被您如此看重,不惜求了皇祖父,想来是有过人之处了。不知这位小姐是何方神圣呢?”   赵见深突然打断皇帝的话,皇帝微微一皱眉。他想了想,也问:“汝宁,你想要谁?”   “那人名叫薛锦棠。”汝宁公主道:“父皇,您就答应了儿臣吧。”   薛锦棠?不就是阿深的心上人吗?   果然,赵见深道:“薛小姐已经在礼部报名了,岂能随意更改?”   汝宁公主不高兴地落了脸色,但是她也知道赵见深圣眷优隆不比她差,所以她笑着说:“与其等她做了宫里的女官再由父皇赐给我,倒不如直接让她去公主府,也省得这么麻烦了。”   赵见深不赞同:“女官领俸禄,受皇后娘娘管辖,与寻常宫女不同,岂能如此随意调度?再说了,这位薛小姐也不是普通闺秀,她是威武将军的义女。皇祖父,礼不可废。”   汝宁公主与赵见深对视,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挑衅。   皇帝道:“你们两人不必争执,朕这就宣了薛锦棠过来,问问她的意思。”   没一会,薛锦棠来了。   她穿着海棠红的云绸妆花衫,玉色绣桃花纱裙,娇似桃花,艳若牡丹,十分貌美。   皇帝暗暗点头,这容貌气度的确堪当皇家媳妇儿了。   “臣女薛锦棠见过皇上、各位娘娘、公主、王爷。”   薛锦棠来的时候,就听姨母说了:“都怪我那天穿了你绣的花样子进宫,招惹了徐皇后,以致汝宁公主看你不顺眼。幸好燕王世子说了,会帮你一把,绝不让汝宁公主得逞,你就放心吧。”   薛锦棠知道,经过这件事,威武将军府跟赵见深怕是要绑在一起了。   她不慌不忙跪下磕头,也能感受到来自各方的打量。她以为自己会很担心,奇怪的是,她内心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让她深思,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赵见深会护着她,她还会这么平静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这么信任赵见深了呢?   上面传来皇帝威严低沉的声音:“平身吧。”   “谢皇上。”薛锦棠起身,侍立在一旁。   皇帝听她声音娇软,十分好听,心中又满意了几分。他去看赵见深,赵见深两眼直勾勾盯着薛锦棠,很是深情。待察觉到他的目光,赵见深又转过头来看他,眸中带了几分讨好的恳求。   皇帝不动声色道:“你此番给龙袍、凤袍画的花样子十分别致新颖,朕要对你有重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重点不是龙凤袍,而是栖霞寺的壁画。但是赵见深说了,壁画要保密,皇帝就借说是因为衣服花样子赏她。   薛锦棠愣了一下,不是说要问她是否愿意到公主府吗?怎么突然变成要赏她了,赵见深跟皇帝说了什么?   “臣女喜欢画画,想进宫做女官,见识宫中华美,想把宫中的壮观雄伟的殿宇画下来,以供后人流传赞扬。”   皇帝微微颔首:“现在,翰林画院正在主持画宫殿一事。既然如此,朕便封你为宜兴郡主,特许你到翰林画院做画徒,跟着画师们学习、绘画。翰林画院的画徒们都是经过考试层层选拔而来,你是朕第一个破格录取的学生,要跟着画师们好好学习,切不可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   薛锦棠大惊。   她完全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封自己为郡主。   好在她一向能稳得住,虽然惊讶倒也没失礼,她跪下谢恩,落落大方。   其他人包括汝宁公主吃惊不亚于薛锦棠,皇上怎么会心血来潮封薛锦棠为郡主?她不过是画了几个花样子而已。   汝宁公主又惊又气,薛锦棠不过是商户出身,应该任她搓圆捏扁才是,结果攀上了薛夫人,让她不得不忌惮。如今倒好,竟然还被封为郡主了,那她以后岂不是再也不能收拾薛锦棠了。   怎么会这样?   吴王与萧淑妃也暗暗诧异,翰林画院只有一个女学生是没有经过考试被破格录取的,那就是李凝仙。   因为李凝仙是甘棠楼主的弟子,而临海大长公主最喜欢的就是甘棠楼主的画。正因为如此,临海大长公主才会举荐李凝仙到翰林画院,也正因为这件事情,让李凝仙得到了第一才女的美誉。   临海大长公主与皇上长姐,她一生未嫁,辅佐皇帝。与其他公主不同,她不住公主府,她住在宫里。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握有兵权,这支兵是京城暗卫,在暗中拱卫着京城的安稳。   只要得到了这支兵权,就相当于扼住了京城的咽喉。   而临海大长公主本人,也十分得皇帝信任倚重。   所以,萧淑妃与吴王就投其所好,培养了一个李凝仙,让她讨好临海大长公主。目的就是要在机会合适的时候,偷取兵符。   李凝仙才得到临海大长公主的信任,临海大长公主就去了五台山为皇帝千秋寿祈福,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就将回京城。   她喜欢会画画、长得漂亮的女孩子。若是得知翰林画院来了一个薛锦棠,还是皇帝亲自提拔的,她一定会很感兴趣。   薛锦棠先攀上平郡王妃、后攀上薛夫人,巴结人的功夫必然一流。若是薛锦棠得到了临海大长公主的青睐,李凝仙的处境就不妙了。   吴王与萧淑妃对视一眼,萧淑妃笑道:“宜兴郡主长得好,又会画画,倒让臣妾想起了李小姐,她是大长公主心尖上的人,不知道这两个人谁的画技更高呢?”   吴王站起来道:“父皇、母妃,儿臣有个建议,不如让宜兴郡主与李小姐比试一番。”   皇帝到行宫过寿,本来就是为了放松玩乐,今天见了薛锦棠,他也想考考薛锦棠的本事。吴王的这个建议正中他下怀。皇帝自然答应。   赵见深却道:“要不,还是不比了吧。李小姐一向有美名,又跟着翰林画院的名师学习了大半年,宜兴郡主不过是自己在家里学着画画,现在比试未免有失公平。不如,先让宜兴郡主进翰林画院学习,等过段时间,再进行比试。”   他有些紧张,生怕薛锦棠会输一样。   皇帝瞥了他一眼,这就护上了,人家还不是你媳妇儿呢!   吴王哈哈一笑:“阿深此言差矣,我们不过是跟宜兴郡主不熟悉,想借这个机会跟她亲近一番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她跟李小姐比出高下,只是玩乐助兴罢了。”   本来大家不明白怎么回事,现在隐约都看出来了。   燕王世子赵见深对薛锦棠不一般。这个薛锦棠正好是从燕京来了,或许两人本来就认识也不一定。   皇长孙一向嫉妒赵见深,他发现了这个情况后,也笑道:“是啊,深堂弟,宜兴郡主还未发话呢,你着什么急啊。”   萧淑妃懊恼道:“既然宜兴郡主不愿意就算了,是本宫多嘴了。”   事到如今,薛锦棠不愿意也得愿意了,她道:“皇上与娘娘如此厚爱,臣女不敢辜负。若画的不好,请诸位见谅。”   她稳稳的,不紧不慢,颇有名匠的沉着风度。   萧淑妃淡笑不语。   李凝仙是他们精心培养的人才,薛锦棠不过只会画花样子而已,看赵见深刚才的紧张程度就知道她没什么真本事了。   这也是他们的目的。趁着薛锦棠没成气候,先让她跟李凝仙比一场。回头临海大长公主回来了,若问起薛锦棠,就说她技不如人,被李凝仙比成了渣渣。如此一来,临海大长公主也就不会想见薛锦棠了。   李凝仙来得很快,殿内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跟她解释过了。   她震惊、嫉妒、以及不甘。   这次皇上千秋大寿,她写了一万个大小不一的寿字,篇幅巨大,耗费心血。那天向皇上献礼时,得到了圣上赞誉与朝臣的钦佩。   皇上赏赐了她一对玉如意,这是翰林画院头一份。她那天也算风头无两了。因为表现得好,萧淑妃、吴王、汝宁公主对她都有赏赐,这几天她实在是很得意,连走路都带着风。   当得知薛锦棠被封为郡主时,玉如意与那些赏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凭什么?薛锦棠不过是画了几幅花样子就被封为郡主,她实在是不甘心!   既然要比试,那就比试好了。燕地来的土鳖,也敢跟她争抢风头。既然薛锦棠不自量力,她也不用给她留脸面了。   李凝仙气度如兰,温婉淡雅:“请宜兴郡主出题。”   李凝仙先声夺人,展现了自己的大度,立刻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她敢让薛锦棠先出题,必然是成竹在胸,不怕薛锦棠了。   薛锦棠微微一笑:“我若出题,必然是出我最擅长的花样子,如此对李小姐来说有失公允。不如让圣上出题,再由圣上裁断,如此可好?”   薛锦棠十分坦诚,接着又把裁断交给了皇帝,大大取悦了皇帝。   皇帝捋着胡须点头道:“如此,那朕就以“深山藏古寺”为题。你们二人且画来吧,以一炷香为时限。王大德,点香。”   笔墨纸砚铺好,香点上,比赛就开始了。   李凝仙略一思索,很快就在纸上做起画来。   薛锦棠不急着画画,而是凝神思索。   很多时候,画技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揣摩出题人的意图,能否把题目中需要的特点画出来。   深山藏古寺……   薛锦棠闭目冥想,开始构思。而李凝仙落笔非常快,不一会就画好了巍峨的高山,层层山峦画好之后,她在两山之间的山坳里画红墙,很显然寺庙的样子她也想好了。   而此时,薛锦棠桌前的纸上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吴王笑了,萧淑妃也笑了。很明显李凝仙已经赢了。   李凝仙作画的时候,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薛锦棠,见她一动不动,李凝仙心中暗暗冷哼,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突然,薛锦棠动了,她饱蘸了浓墨,开始在纸上作起画来。她画的也是高山,云雾缭绕,山上茂林修竹。山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落到山底冲出一条河流。   她画工很好,与李凝仙在伯仲之间。大家纷纷把视线落在她的笔上,随着她的笔走动而动。   李凝仙本来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她根本没把薛锦棠放在眼里,待见众人都去看薛锦棠,她匆匆瞟了一眼,见对方画工不俗,她立刻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用最快的速度画。   很快她就画好了。   李凝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没有失误,就松了一口气,去看薛锦棠。   此刻薛锦棠也画得差不多了,栩栩如生,很有意境,李凝仙望着那苍翠的深山,发现了问题。构图不对,除了山,就是瀑布与河流,没有画寺庙,而纸上也没有预留寺庙的位置。   不仅仅她发现了,吴王也发现了,他笑道:“宜兴郡主,父皇出的题目是深山藏古寺,不是深山。你好像偏题了。”   李凝仙的画,大家都看了,山是山,寺是寺,画技高超、贴合题目。   这一局薛锦棠必败无疑了!   李凝仙与吴王一系的人都笑了。这薛锦棠是长得美,画工也了得,只是脑子怕不太好使。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皇帝也微微皱了眉头,依稀有些失望。   只有赵见深,双目炯炯,信心十足,与刚才那个紧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帝看了他一眼,这一回薛锦棠怕要失败,给李凝仙当踏脚石给她抬名声了。   赵见深微微一笑,成竹在胸,不会的。赢的一定是棠棠。我对她有信心。   皇帝摇了摇头,去看薛锦棠,他突然眼睛一亮。   薛锦棠的画上出现了一个老和尚,他正在山下的河流旁边,拿着桶接水。老和尚须发皆白,他旁边是一个扁担,与另外一个桶。   在深山中间的绿树丛林中,一截灰黄的墙角露了出来,虽然有些破,但却十分显眼,让人无法忽视。   皇帝哈哈一笑:“好,好一个深山藏古寺,果然是深山,果然是古寺!”   赵见深也扬眉一笑,神采飞扬。薛锦棠赢了,他与有荣焉,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   薛锦棠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给他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赵见深忍不住心头狂喜。她这是回应他了。他努力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而吴王萧淑妃一系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不过他们一向会伪装,很快就收起真正的情绪,开始评判两幅画。   还有什么好评的?李凝仙画技是不错,可寺庙红墙黄瓦,十分显眼,一没有藏起来,二没有古朴之感。   薛锦棠虽然没有画寺庙,但是山间露出的一角,已经证明山上有庙,而且是藏在重峦叠翠之间的。山下一个老和尚接水,也证明了这寺庙古朴,人迹罕至,没有年轻的和尚,只有老和尚来打水。   不管是画工还是寓意,薛锦棠都赢了,而且赢得十分漂亮。重重给了李凝仙一记耳光。   第一才女,也不过如此! ☆、81.宣告   汝宁公主叫薛锦棠过来, 是想让皇帝把薛锦棠拨给她用的。有了金口玉言, 便是薛锦棠不愿意,也不得不愿意。   可结果却是薛锦棠得了郡主的封号,还把李凝仙打了个落花流水。   第一才女画工一流,薛锦棠画技尚在第一才女之上, 而且是圣上做的裁断。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第一才女名不副实,这个名号该换人了。   汝宁公主也好,李凝仙也罢,总之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皇帝挺满意的:“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你们二人以后在翰林画院要好好学习,勿要辜负朕今日之言。赏李凝仙御供湖笔两管、宜兴郡主御用朱砂墨两定。”   湖笔当然没有朱砂墨贵重, 很明显,皇帝很喜欢薛锦棠,处处给她脸面。   两人跪下接了赏赐,欢喜退了下去。   李凝仙捧着装笔的盒子,瞥了薛锦棠一眼,眼神凉凉,带了几分敌意。   薛锦棠神态轻松, 举起两方朱砂墨,笑了笑。   李凝仙也笑了:“薛小姐真容易满足, 得了两方墨锭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她顿了顿, 笑容里有几分轻视:“也难怪, 小地方来的人, 眼皮子总是格外浅些。”   “我当然高兴了, 凭自己本事赢来的朱砂墨,用着就称心。只要我一见到这两定墨,就能想起今天李小姐输给我的场景,心里自然快活。幸好我赢了,我要是输了,得到了御赐之物,又不能丢,每次用的时候又膈应,那才难受呢。”   薛锦棠眼眸一瞟,笑着问:“你说对不对,李小姐?”   “你……”李凝仙冷哼:“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他日有机会,我必讨回来。”   薛锦棠撇撇嘴:“反正你还是会输。”   李凝仙点点头,眼眸阴森森的:“好,我等着薛小姐赐教。”   两人不欢而散。   此刻天已黑透,行宫里挂着无数盏写着福、禄、寿、万岁、长青的灯笼,有些扎成寿星公的模样,有些是寿桃,还有江山万年灯,双.龙戏珠灯笼,整个行宫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薛锦棠沿着行宫的甬道朝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灯,不知不觉竟然走错了路,来到水边。她转身回头,见一列披甲羽林卫过来了。   为首的那位羽林卫呼喝询问薛锦棠:“你是何人?为何单独在此?要行何事?”   薛锦棠也知道宫禁森严,忙行了个礼:“我是威武将军家的女眷,奉皇上诏谕前去回话,刚才回话结束,正欲回去。不料走错了路,误入此地。并非有意乱走。”   羽林卫首领冷喝:“威武将军只有一子,膝下并无小姐,你休要胡说!”   那羽林卫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落在薛锦棠脸上,顿感惊艳。   薛锦棠并不慌张,她说:“我并未胡说。将军可带我去威武将军住所,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羽林卫首领点头:“也好。”他神色稍稍松动,两眼上下把薛锦棠打量了个遍。   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继续巡逻,他则伴着薛锦棠去威武将军府。   两人没走几步,旁边的岔道上走出来一个风姿偏偏,温润儒雅的青年,他眉清目秀,笑容温朗:“孙侍卫。薛小姐乃威武将军府薛夫人的义女,我可为其担保。”   孙侍卫“哦”了一声,笑道:“既然纪公子担保,那就证明却有其事。”   纪琅还笑着,眼神却有些冷了:“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可否由在下送薛小姐回去?”   这个孙侍卫名声很不好听,最喜欢调戏低等宫女,平时在外面也没少欺辱良家女孩儿。纪琅既然碰上了,就绝不会让他有近身接触薛锦棠的机会。   孙侍卫不甘心,却也知道纪琅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就拱手一笑:“这个自然,纪公子请便。”   孙侍卫走了,两人相顾无言,有些生疏,有些淡淡的尴尬。   纪琅微微一笑,神色温柔一如既往:“走吧,行宫的河灯都是能工巧匠所制,跟外头不一样。既然得了这个机会,那就沿着湖边走,我送你回去,也能看看灯。”   他语气随意又亲切,好像之前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湖中花灯璀璨,照的湖水盈盈有光。湖面上停留着好几个画舫,有一个画舫非常大,还做了龙头,很显然是御制。虽然皇上没来,画舫也挂着灯,亮堂堂,映得天上星星都黯淡了。   薛锦棠神态自然,语气平和:“刚才的事情,谢谢你。”她平静而疏离。   纪琅依然是笑的,他眼眸温润如水流:“盈盈,你非要与我分的这么清吗?”   薛锦棠轻轻摇头,淡淡笑了:“纪琅,我已经不是盈盈了。”   “好。”纪琅从善如流,像从前一样对她有求必应:“锦棠,我们之见,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说的?你知道我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总是会答应。”   他是哥哥、是恋人,疼她护她陪着她。可薛锦棠却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她语气认真而诚挚:“纪琅。谢谢你从前陪着我,为我做的那些事情。现在你什么都不必为我做,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哪怕不爱了,这个人曾给过她温暖,他们曾赤诚相待。善待他,就是善待她从前温柔的岁月。   纪琅失笑地摇头。   没有了她,他如何还能好,如何还能做好自己呢。   他也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   “锦棠。”纪琅停下来,握住了薛锦棠的手,与她四目相对:“汝宁公主与程濂苟且,我祖父、父亲、母亲都知情,我母亲跟我说,他们是露水情缘,汝宁公主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很快就会把程濂抛开。”   “我当时想告诉你,告诉薛姨,不仅如此,我还想告诉世人,让他们都知道,汝宁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如果那样,你将会受到多大的伤害?真到了那一步,薛姨一样会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想着事情会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   “我祖父跟程濂退了我们的亲事,以此为要挟,不许我说出去。只要我保持沉默,他就会再提亲事。我……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因为他舍不得她,怕自己不听话,祖父就不许他娶她。   想着他被白怜儿蒙蔽冤枉她,想着她说的那些恩断义绝的话,纪琅心里针扎一般,眸中涌起水光。   他微微仰了头,眨了眨眼,逼退了眼泪,再看薛锦棠时,脸上还是那温柔的浅笑。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会那样做了。”   纪琅牵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你原谅我,好不好?”   薛锦棠神色有些复杂,恍惚间,觉得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两人昔日一起玩耍的时光。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道:“我现在已经不怪你了。但是你我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纪家,是我的仇人。纪琅,这是你我不能忽略的。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不会不可能!怎么会不可能呢?”纪琅皱了眉:“我们之间还有一辈子呢。”   他语气有些急,呼吸也有些乱。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吸气平复心绪,笑着说:“我们走吧。离开京城,忘记这里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在笑,胸有成竹的笑,可眼底的那一丝慌张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是紧张的,他是害怕的。   他怕她不原谅她。   薛锦棠眼眶有些发酸,忙低下了头。纪琅风度翩翩,温润儒雅,做事不慌不忙,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为他倾心。   纪琅只喜欢她,围着她打转,哪怕她比他小了好几岁,哪怕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穿花蝴蝶一样围着他,她只是个小豆丁,他还是只喜欢她。   就因为他对她太好了,有不少女孩子看她不顺眼,纪琅的几个表姐妹更是在在纪琅看不见的时候欺负她。纪琅知道了,对那些人大发脾气,痛声怒斥。   那样温柔的人,发起火来竟然也那般吓人。他吓退了那些女孩子,也吓到了她。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说,以后不许纪琅发火,因为发火生气的纪琅不好看,她不喜欢。   纪琅答应了。   从那之后,纪琅就越发温润,在她面前从来没发过火。不管她做什么,不管她多过份,哪怕她趁着纪琅午睡,在他脸上作画,害得他被学堂的同窗笑话、被夫子责骂,他也只是无奈一笑,揉了揉她的头。   今天他一直在笑,好几次他都笑不出来,却还是笑着哄她。   薛锦棠心里闷闷的,她也笑着说:“我们去哪里呢?”   纪琅眸中光辉点点,渐渐越发明亮,嘴角的笑容也放大了:“去杭州,你最喜欢的地方。我给人写字,你给人画画,我们开一家笔墨铺子,就在西湖边,平时卖卖字画,到了夏天,就划着小舟到西湖采摘荷花莲蓬。我给你做西湖醋鱼,你最爱吃江南菜,我现在不会,却可以慢慢学,反正有一辈子的好时光。我们无忧无虑,再也没有人打扰,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纪琅继续说:“这是你的梦想,我一直都记得。你还说要天南海北去游玩,之前我们都没时间,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薛锦棠摇了摇头:“纪琅,想天南海北出去玩的那个薛锦棠是被外祖父护着、被母亲娇养着、被父亲宠爱着的小姑娘。如今我已经不是了。”   她没有从前的心情了,天南海北游玩的梦想、到西湖做不问世事的神仙,早就随着她被害死而一起消亡了。   “对不起……”   “锦棠。”纪琅还在笑,声音却带了几分哽咽:“你不想去你西湖,你想去哪里,我都……”   “对不起,纪琅,你别说了。”   纪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慢慢松开手,微微一笑,暖暖的,淡淡的:“好,你说的,我都听。”   薛锦棠硬起了心肠,道:“前面就到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好。”纪琅点点头:“你去吧,我还想吹吹风。”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应声回头,见燕王世子赵见深在后面站着呢。   他的脸冷冷的,眼神也十分冷,像是冬天的风让人忍不住感到刺骨的寒凉。   他们一路走过来,并未碰到赵见深,难道他一直在他们身后跟着吗?   刚才他们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薛锦棠、纪琅神色各异。   纪琅是觉得忌惮,觉得燕王世子深不可测。   薛锦棠与他冰冷、审视的目光相触,竟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赶紧垂下眼眸,不去看他了。   纪琅忙拱手要跪拜,赵见深挥了挥手:“不必了。圣上赏了宜兴郡主一幅画,命我送过来。”   “走吧。”赵见深冷着脸大步走到薛锦棠身边,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薛锦棠的手,然后用力分开她五指,把自己手指挤进去,与她五指相扣。   纪琅如遭雷击,像是承受不住,竟朝后连连退了两步,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   他一直盯着那相握的手,等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依然站着不动。   夜风裹挟着湖水吹过来,吹得他衣摆抖动,身体抖动,浑身冰凉。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全是泪。   ……   赵见深死攥着薛锦棠的手,比从前都更用力。他步伐很大,拽得她脚步踉跄,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赵见深!你放开我!”   薛锦棠恼了,呼吸急促,一边用力挣脱一边不得不跟着他的步伐走。   赵见深猛然止住脚步,两眼死死盯着她。他眼神一寸一寸从她脸上扫过,像刀子一样慢慢的刮。他紧紧抿着嘴,像是极生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打人杀人一样。   薛锦棠本来就有些怕他,后来他死皮赖脸耍无赖,没有真正伤害她,她才稍微对他降低了防备。   现在他用这样的眼神盯她,薛锦棠的一颗心又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个瑟缩像是触发了赵见深身上的某个机关一样,让他眼眸一变,脸色更难看。他一伸手搂住她的腰,一只胳膊将她抱起来夹在了腋下。   薛锦棠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睛,就只看到自己两脚凌空,正被他抱着走。   “你放我下来。”薛锦棠被他箍着,说话喘得更厉害。   “闭嘴!”赵见深一声冷冷的怒喝。   薛锦棠被他一训斥,竟真不敢开口,她也怕自己动静太大,会把羽林卫给招来。   赵见深抱着她,来到一处僻静昏暗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连灯笼都没有挂。   薛锦棠终于两脚着地,找到了踏实的感觉。下一刻,她人就被赵见深抵在了树干上,然后就是一顿毫不怜惜地索取。   跟从前的温柔不同,这一次他非常用力,恨不能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薛锦棠的两只手被他抓着,举起来扬在头顶。下巴被他的另外一只手嵌固着,让她无法躲避。   她口腔里全是他的气味,他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双唇下落,他亲她下颚与脖颈。   薛锦棠感觉到了危机,她立刻抬腿去踢,却被他用腿与下腹部压住。这样压过来,两人紧紧相贴,男性坚硬的某处火热炽烫,戳着她。   “别挣扎,除非你想要我现在就要了你……”赵见深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带着隐忍。   薛锦棠立刻不敢动,僵持对抗的身体也慢慢软下来,赵见深亲着她,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别动,一会就好。”   然后一阵奇怪的动静之后,赵见深把头靠在她肩上,长长喘了一口气,这才把她松开。   薛锦棠感觉衣裙上有些重,伸手去摸,滑滑黏黏湿哒哒,她虽然不甚解,但也知道这是赵见深弄到她身上的,顿时嫌弃地把手擦在树干上。   赵见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是生气了,只是想抓了她好好讲道理,没想到她走路踉踉跄跄,呼吸急促,小胸脯一颤一颤,让他心慌意乱,浮想联翩。   带抱了她起来,柔软的身子在他腋下乱动,他就更忍不住了。   这一通发泄,心里再大的怒火也散了。   “别擦了。”赵见深从背后搂住了她,亲了亲她的脸颊:“走,我带你去我寝殿,先把衣服换了。”   薛锦棠憋着气,不理他。   “你不去也行,若是薛夫人问起来……”   薛锦棠正在擦拭的手一顿,放下来,朝前走,赵见深一把抓了她的手换了个方向:“你走错了。”   还好赵见深这里的衣服跟她衣服的颜色款式都差不多,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姨母交代。   “走吧。”薛锦棠这个时候,很难给赵见深好脸色看的。   赵见深也知道理亏,摸了摸鼻子:“生气了?”   “我也是太喜欢你了,太在乎你了,我看到你跟纪琅有说有笑,还要去杭州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就受不了。”   薛锦棠板着脸:“纪琅已经看到我们牵手了,现在,你该满足了吧。”   “当然,你是我的人,如今纪琅知道了,想他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薛锦棠又问:“那我没有答应纪琅,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赵见深含笑点头:“跟你过神仙眷侣生活的人只能是我,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他的。”   薛锦棠气得瞪眼:“那你为什么还那样?”   赵见深突然停下来,一把将她搂住,让她紧紧贴住她,然后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因为你喘气了。你喘气的声音实在好听,我受不了。”   薛锦棠的脸“腾”地一下如火烧。   她捂住嘴,推开赵见深,离他稍稍远了一些。   赵见深也不勉强,跟她在身后,慢悠悠看着,一路送了她去见薛夫人。   威武将军与薛夫人都在,几人到书房说话,赵见深把晚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薛夫人立刻起身拜谢:“小女之事,多亏世子斡旋。”   赵见深正色道:“夫人请起,威武将军既然投到我燕王府,保护府上女眷亦是我该做的事。以后这样的事情,必然还会有,夫人不必客气。”   赵见深一本正经的,薛夫人与威武将军就更感激了。   薛锦棠咬了咬牙,没说话。这个人,太能装了。偏偏她还没办法在姨母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几人重新坐下,赵见深皱了眉头道:“薛小姐被封为宜兴郡主……我用了一些不好的手段,请夫人听我细说。”   薛夫人神色凝重:“世子请讲。”   “我求了圣上,让他给薛小姐一个出身,皇祖父疼我,自然答应,只是他却问我,为何如此青睐薛小姐。我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威武将军,所以,我说了另外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皇祖父不仅不会怀疑,反而还乐见其成。”   剩下的话,赵见深没说,薛夫人与威武将军却都猜到了,虽然猜到了,却都不敢相信。   薛锦棠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盯着他看。   在一阵寂静之后,赵见深说:“我对皇祖父说,薛小姐美貌,我甚爱慕。当时情急之下说出,现在想来极不稳妥,这样坏了薛小姐的名声,我实有愧。”   薛夫人的确是埋怨他的,他这样说了,以后锦棠还怎么说婆家?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抱怨也无用了。   “殿下也是无心之失,当时那个情况下,这也是最好的借口了。”威武将军是男人,他没考虑那么多,反而笑着说:“这样也好,以后再与殿下来往,也不怕别人怀疑了。认真想想,这个主意不仅没错,反而十分妥当,连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赵见深对薛夫人说:“夫人不必担心,我只说是我爱慕薛小姐,并未说我与薛小姐两情相悦。日后我只对薛小姐深情款款,薛小姐只管对我冷淡对待就是。”   薛夫人一愣,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太委屈了殿下?”   “无妨。”赵见深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笑容:“本来就是我惹的祸,自该我来承担。”   薛夫人想了想,竟恭恭敬敬给赵见深行了一个大礼:“殿下如此,薛氏感恩不尽。待下个月我们夫妇去了任上,小女就拜托殿下了。”   赵见深郑重承诺:“夫人只管放心,我必不让薛小姐少一根汗毛。”   自打赵见深进门,他就没看过薛锦棠一眼,真是一派正人君子、冷冰冰的模样。再加上他一向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所以,薛夫人与威武将军竟丝毫没有怀疑。   薛锦棠心里却五味杂陈。如果真按照赵见深说的那样,估计赵见深很快就要沦为别人的谈资了,而她的名声则会扶摇直上,压过李凝仙也不再话下。   这时候,她又想起赵见深之前的承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当玩笑话,当他玩弄她的感情,说的是不靠谱的甜言蜜语。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这个人,竟然是可以信任的吗?   薛锦棠有些乱。   门口薛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军,夫人,锦衣卫带了一队人,说要进来搜查要犯。” ☆、82.送行   皇帝在行宫过寿玩乐, 理应放松惬意, 不会让锦衣卫在此时此地查案坏了千秋寿宴。除非……发生大事!   威武将军李峻与薛夫人对视一眼, 面色冷峻、如临大敌般走了出去。   薛锦棠也察觉到气氛变了,跟在姨母、姨父身后走出去。她没出去, 停在了屏风后面。   厅堂里,站着一个表情倨傲、眉眼狡诈的男子, 他轻慢无礼地拱了拱手:“李将军、薛夫人, 皇后娘娘的凤麟殿出事了,卫某奉皇命捉拿钦犯,请两位速将家人都叫出来,卫某现在要搜查。”   卫涯身穿飞鱼服, 腰挂绣春刀, 说话很不客气。   威武将军李峻与薛夫人听说皇后娘娘出事, 便知道一定不是小事。两人不敢怠慢, 立刻叫了薛锦棠、李元郎与其他下人出来。   他们来行宫, 本来人就不多, 除掉主子,也不过十来个下人, 在院中站成一排, 一眼就能望尽。   薛锦棠出现的一瞬间, 卫涯双眼一眯,然后让锦衣卫进去搜查。他自己则踱步到薛锦棠身边, 故作不识地盘问:“这位小姐不知是将军何人?”   威武将军李峻说:“是本官义女。”   卫涯继续盘问:“小姐可曾上李氏宗谱?”   威武将军顿了一下:“本官一直未回山东祖籍, 所以没来得及上宗谱, 待本官回去了,一定把她的名字写在宗谱上。”   卫涯板着脸,喝道:“也就是说,从律法上来看,小姐还不是李家的人。将军与夫人带了不相关的人进来,于礼不合。卫某既然奉皇命办事,这次就不给将军与夫人颜面了,小姐怕是要跟卫某走一遭了。”   威武将军李峻气得咬牙:“卫千户,小女清清白白,又不是歹人,如何能与你走?”   这个卫涯分明是见薛锦棠美貌,不怀好意。   薛夫人也怒道:“卫涯,你休要欺人太甚!”   “这是皇命!”卫涯道:“皇上命卫某捉拿钦犯,追捕同党,李将军、薛夫人想抗命?”   “李将军奉公守法,乃皇上亲封的抗倭将军,下个月就要到福建赴任。卫千户还是不要把违抗皇命的大帽子盖在李将军头上了。”   赵见深慢慢悠悠踱步走了出来:“这事就算闹到了御前,卫涯你怕也占不到便宜。”   卫涯神色大变,立刻跪下:“不知殿下在此,卫涯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锦衣卫很厉害,朝臣闻之色变,因为锦衣卫是皇帝心腹,深得皇帝信任。   可说白了,他们不过是天子走狗。见到天潢贵胄,特别是深受皇帝疼爱的燕王世子赵见深,他们也只能像狗一样乖巧听话。   赵见深慢慢走到卫涯身边,貌似不经意踩在了卫涯手上:“不知者不罪,本世子一向大人大量,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卫千户太谨慎了。”   赵见深身材高大,又练过内家功夫,这么踩上卫涯的两根最小的手指头上,疼得卫涯瞬间满头大汗。   偏偏他一动不敢动,只能生生受着。   赵见深冷冷道:“原来卫千户不知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你,薛小姐不单单是李将军义女,她还是圣上亲封的宜兴郡主,册封的圣旨今日已经写好,明天一早就会下来。卫千户下回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否则……哼!”   这一声“哼”字极尽威胁之意,卫涯脸色苍白,忙道:“卫涯明白,今日冒犯宜兴郡主,实属无心之失,卫涯下次必不会再犯。”   赵见深这才收回了脚,依然神色冷淡:“去吧!”   卫涯如蒙大赦,仓皇而去。   李将军、薛夫人连连上来道谢,赵见深说:“这些许小事,不值当什么。只是……”   他皱了眉头:“薛小姐如此美貌,回来的路上受到羽林卫的调戏,若非我看到了送她回来,怕就要传出不好的闲话。刚才卫涯又如此做派,分明对薛小姐动了不轨的心思。以后这样的事情,必然还会有。”   “薛小姐若是嫁了寻常男子,还真不一定能护得住她,将军与夫人也该为薛小姐早做打算才是。”   见薛夫人与李将军双双变色,赵见深才满意地离去了。   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以后铺路罢了。寻常男人护不住她,他可不是寻常男子,到时候提亲,他们可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锦衣卫搜查,整个行宫都陷入一种人心惶惶之中,薛夫人睡不着,问丈夫:“燕王世子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你我能护得锦棠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必须找一个靠得住的男子给她做夫婿。”   李将军翻了个身:“燕王世子就挺好的。”   薛夫人心头一动,隐隐有些猜测,又不敢置信,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果汝宁公主、徐皇后两相争夺,是中了燕王世子的计谋,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最后受益的人,是锦棠。他能为锦棠做到这一步,也的确是用心良苦了。只是手段……令人害怕。   李将军拍了拍爱妻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不用担心,锦棠的福气比我们想象的更大。若燕王世子真是那等混蛋之人,锦棠怎么会被封为郡主?他分明是用了心了。”   次日,册封薛锦棠的圣旨下来了,是燕王世子赵见深亲自来宣的旨,与此同时,昨夜锦衣卫搜查百官的原因也被众人知晓。   徐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太医正在全力救治,能救回来的可能性极小。太医说了,就算勉强保住性命,六皇子也会变成痴呆儿。   下药谋害六皇子的,正是六皇子的乳母。只是乳母早已消失不见。   因为有六皇子被害这件事,薛锦棠被封为郡主的消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也没有几个人关注,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六皇子这件事情上了。   皇帝一直在凤麟殿陪伴徐皇后,千秋寿的庆贺活动一律停止,各官员与眷属在院中,暂时不能走动。只有羽林卫、锦衣卫、与几位皇子皇孙行动自如。   非常时期,赵见深并未在威武将军这里逗留,宣旨完毕,送上赏赐之物,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碰见皇长孙与吴王一行人。   皇长孙见赵见深,本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皇室中人一贯擅长演戏,皇长孙亲切道:“深堂弟这是要去哪里?”   “刚刚宣了旨,要去见皇祖父复命。”   “相请不如偶遇。”皇长孙笑着上来勾住了赵见深的肩膀:“走,我们到吴王叔殿内喝一杯。”   赵见深朝后一躲,生生错开了皇长孙搭过来的胳膊:“六皇叔被歹人所害,我实在没有心情。大堂兄与吴王皇叔且去饮乐吧,我先回去了。”   赵见深拱拱手,走了。不仅没有给皇长孙留颜面,还嘲讽他们没有慈悲之心,留下皇长孙、吴王与几个心腹面色难看。   “不知抬举!”吴王忙道:“阿浩,你不必理会他。”   皇长孙赵见浩阴郁地点了点头,问吴王:“那个乳母是否处置妥当了?”   吴王笑着说:“自然处置妥当,你只管放心就是。”   皇长孙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没走几步,听到有人在花树的另外一边大声骂人,还有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传来:“你这下作的贱皮子……本公主供你吃、供你穿,你竟然做搅屎棍,跟这太监做这种下作事,好不要脸的东西……”   她打骂的是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应该是她近日的爱宠。   皇长孙脸色一沉,对吴王道:“你派个人,管管汝宁公主,现在是什么时候,岂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若是被皇祖父知道她养男宠,做出这等有辱皇家体面的事情来,到时候本宫也护不住她!”   皇长孙不喜女子,好男风,有断袖分桃之好。这件事情是隐秘,几乎没人知晓。此刻汝宁公主这样辱骂那男宠,他听着只觉得汝宁公主骂的是他,自然恼羞成怒。所以,跟吴王说话时,语气就很不好听,说是呵斥、颐指气使也不为过了。   吴王面上毫不介意,立刻让人去制止汝宁公主,又连连跟吴王保证,一定管好汝宁公主。   皇长孙一声冷喝:“你知道厉害就好!”   吴王连连点头,点头时恨得牙痒痒,眼眸里都是狠毒,等抬起头时一脸恭敬。   小不忍则乱大谋。皇长孙今日这般羞辱他,他日总有他加倍奉还之时。   吴王道:“阿浩,六皇子出事,徐皇后就是折了翅膀的凤凰,不过是家禽耳,不足为惧。”   他笑道:“恭喜阿浩,又除掉一心头大患。”   皇长孙笑道:“这事还有赖吴王叔出谋划策,侄儿感激不尽,他日……必不会少了吴王叔的富贵荣华。”   吴王拱手谢恩,捧得皇长孙喜不自禁,好像自己不日就要登基为帝一般。   皇长孙又道:“眼下还有一个眼中钉,肉中刺。赵见深人前人后两副脸孔,在皇祖父面前惯会溜须拍马,认真论起来,赵见深比六皇子威胁更大一些。吴王叔要替本宫排忧解难才是。”   吴王眉头一皱,沉思了一会:“除掉赵见深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冒险一些。届时制造了意外,让他殒命应该不难。难得是如何哄他一同外出,事后如何摘掉嫌疑。”   “唯有意外发生时与他一起遇险,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皇长孙眼眸闪动,这个主意是不错,就是他要涉险,万一这是吴王一箭双雕的计谋呢?到时候,他跟赵见深同时毙命,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吴王?   皇长孙笑道:“那这事就交给吴王叔安排,本宫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吴王叔身上了。”明着是吩咐,其实是试探。   “阿浩!”吴王摇了摇头道:“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份尊贵,乃太子哥哥唯一血脉,岂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有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哦?”皇长孙问:“那吴王叔的意思是……”   “自然是我来做这件事。”吴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来安排一下,这一次,必要赵见深的命。”   皇长孙十分感动,亲自握了吴王的手:“吴王叔,你甘冒这样大的风险,事成之后,本宫定重重谢你。”   ……   因为六皇子中毒,千秋寿宴草草收场,圣驾回宫。六皇子醒来之后,果然痴傻呆怔,徐皇后几乎流尽了泪水,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也无可奈何。   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的宠爱怜惜与娘家承恩侯府的支持了。所以,等杜令宁跟徐凌霄成亲当日,她特意让身边的嬷嬷挑了玉如意、八宝赤金头面给杜令宁添妆。   薛夫人爱屋及乌,因为薛锦棠的缘故,给杜令宁置办了丰厚的嫁妆。   这一天,杜令宁身穿大红嫁衣,装扮得如仙女下凡,等待花轿进门。   薛锦棠握着她的手,颇有几分伤感:“真没想到,你竟然嫁的这么快!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了。”   杜令宁也舍不得薛锦棠,对于婚姻生活,她其实也是有点忐忑害怕的。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忐忑害怕也无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勇敢去迎接。   “这有什么,女孩子嘛,迟早要嫁人的。”杜令宁低声问她:“你跟燕王世子到底怎么样了?我嫁了之后,就要去福建了,别的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你性子太执拗、太高傲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着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倔着呢。”   “燕王世子对你真是很不错了。但是你别太过分了,人家到底是天潢贵胄,你太傲了,当心他跟着别人跑了。”   薛锦棠拿眼睛斜睨着她:“不得了,这还未嫁人呢,就成了啰啰嗦嗦的老妈子了。”   “呸!”杜令宁啐了她一口:“本小姐貌美如花青春正好,才不是什么老妈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打岔,你到底什么时候接受燕王世子?”   “哎呦呦!”薛锦棠抿嘴笑着看她:“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你自己吧,今天洞.房花烛夜……”   “去你的!”杜令宁瞪她:“你别得意,我等着你出嫁的那一天。”   两人有说有笑的,等到花轿真到了门前,又突然都不说话了。   薛锦棠红了眼眶,杜令宁也哽咽地吸了吸鼻子,她抱了薛锦棠一下:“好妹妹,谢谢你。”   要不是遇到了薛锦棠,她们家跟二房一样被都判斩首了,就算她能勉强活下来,不是流放就是给人为奴为婢。   如今生活优渥,得嫁如意夫婿,都是薛锦棠给她的,她一辈子记着她的恩情。   杜令宁坐上了花轿,一路被抬到承恩侯府。这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喜婆告诉她徐凌霄在前面敬酒,等散场了再回来,让杜令宁等着。   杜令宁嫌干坐着累,就自己揭开了盖头,把凤冠霞帔都换下来,让众人都下去,她自己一个人歇一会。   正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喜婆进来了,喜气盈盈道:“少奶奶,爷回来了,快起来。”   杜令宁重新把盖头盖上,然后徐凌霄大步踏进来,一把揭开了盖头。   徐凌霄黑黝黝的脸膛有些红,身上有微微的酒气。他直勾勾盯着杜令宁,看着她的脸、她的胸脯,她叠放在腿上的白嫩小手,眸中冒火,喉头忍不住滚动两下,咽了一大口口水。   喜婆见新郎官看呆了,就笑道“爷,先把交杯酒饮了……”   “出去!”徐凌霄一声冷喝。   “爷,这于礼不合,再心急,咱们也得……”   徐凌霄此刻只想立刻扑到床上,把人给办了。喜婆喋喋不休,他十分厌烦,竟然毫不客气抓了喜婆,朝门外一丢,“啪”地一声把门给关了。   他两眼放光,跟恶狼一样,杜令宁昨晚看了男女之间的小画册子,心里有准备,此刻却有些心慌。看着他来了,杜令宁一翻身,朝床里爬,被徐凌霄抓住了脚腕,用力扯下了裤子。   喜婆在外头听着衣裙撕裂的声音,替新娘子担忧。这个新郎官,真是个蛮汉子,一点都不知道怜惜人的。   新娘子哭了,哭了很久,连哭带骂。床一直在摇,还有咕咚咕咚的声音、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   这哪像甜蜜恩爱的新婚夜,简直像山大王强抢民女。这摇床的声音直响了小半个时辰。   喜婆听着胆战心惊,突然“哗啦”一声响,像是瓷器掉落在地上了。   喜婆推不开门,就去推窗户,见屋里灯烛明亮,有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两人竟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桌子上。   下面的影子娇小,上头那个高大威猛跟一座山一样压着。   这一回,倒没有再听见新娘子哭了,只是咿咿呀呀的叫着,声音缠绵好听,显然被新郎官给征服了。   既然两人和谐,喜婆任务圆满达成,抿嘴一笑,退了下去。   ……   新婚第三天,本该是杜令宁回门的日子,她却跟着徐凌霄一起出现在京城城门外。   小夫妻二人要跟威武将军、薛夫人一起去福建,薛锦棠过来送行。   两天没见,杜令宁已经梳了妇人头,脸庞水润,两眼有神,眉带桃花,比之前漂亮了好多。就像青桃一夜之间就红了一样,露出诱人的色彩来。   薛夫人知道他们夫妻过得好,心里满意。   薛锦棠看着杜令宁这样,也替她高兴:“恭喜姐姐得嫁如意夫婿。到了福建要给我写信,若是怀了小外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杜令宁瞪她:“就会胡说八道!”   徐凌霄倒是笑得憨厚:“棠妹妹放心,一定让你早日抱上小外甥。”   饶是杜令宁胆子大,也被他羞得面红耳赤,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   徐凌霄只是笑,眼里盛满柔情。杜令宁倒不好意思再掐,脸红了。   这个莽汉子,头一回险些折腾死了她,又疼又难受,几乎把她贯穿,后来他温柔了,就开始服侍她,以她的感受为先,她就渐渐尝到了美妙的滋味。   两人恩爱对视,甜蜜缠绵,薛锦棠知道杜令宁必然是欢喜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去了遥远的福建,杜令宁也不会害怕。   薛锦棠送了姨母、杜令宁上马车,等他们的马车变成小点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城。   赵见深的马车在不远处等着她呢,见她来了,就把车帘掀了,邀她上来。   “我真羡慕徐凌霄……”   才开了口,就不说了,因为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不许他说了。嘴上不能说,心里却忍不住想入非非。   前世他被燕王侧妃下药,那个地方一直软搭搭的,他也从未动过男女之情。唯一一次接触那种事情,还是无意中撞见了苟合的一对男女,实在是丑陋肮脏不堪,他心里对这种事,就更看不上了。   这一世,他明白对薛锦棠是男女之情后,就找了一些书籍画册看,上头描绘的惟妙惟肖,他忍不住把画上女人想象成薛锦棠的样子。   她又白又嫩,他一点不觉得丑陋,只觉得心里砰砰跳,想要流鼻血。   赵见深不敢再想了,忙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后天,吴王承办的狩猎,你去了之后,别乱吃东西,别乱走,记得一定要跟紧我,明白吗?”   “我明白。”   姨母离京了,她跟赵见深就是栓在一根绳上蚂蚱,她要听赵见深的指挥。   “吴王此次,必定来者不善,先是六皇子,然后是我。”赵见深语气严肃,突然话锋一转:“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替我守着?”   什么守着?   薛锦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厮又口头上占她便宜了:“殿下真会说笑,我跟你无亲无故,凭什么替你守?”   赵见深气得捏她脸:“小没良心的,我们都肌肤相亲了,还不够亲?我若出事,你必须替我守着,要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薛锦棠并不惧怕他的威胁:“等你做鬼再说吧。”她顿了顿,又问:“是不是真的很危险?”   她在关心他。虽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或许不是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赵见深就认为这是她在关心他了。   他心情好,人就轻浮起来,嗓子也压低了:“当然没危险,我怎么舍得冒险,让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赵见深抓了她手,亲了一下手指尖:“我还没跟你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呢。你放心吧,吴王承办狩猎,主动发出帖子,我若是出事了,他脱不了干系。他不会这么傻,故意授人以柄的。”   “我没有担心你。”薛锦棠把脸转向窗外,装作看风景了。   赵见深低低笑了,并不说话,也把头挤到窗户边,与她一起看景。   转眼就到了狩猎日,京郊皇家围场守卫森严,只有手持邀请帖之人,方能入内。   为避嫌,赵见深没有跟薛锦棠一起来,他安排了人暗中护着薛锦棠。   范全有些担忧:“主子,真要这么做吗?会不会有危险?”   “当然有危险。”可危险程度与收获多少是直接挂钩的。   “去安排吧。不必担心。”   前世,吴王一直充当皇长孙的走狗。先毒害了六皇子,接着就设计了狩猎对他进行刺杀。   他发现之后,就避开了。然后,皇长孙在吴王的挑唆之下,变本加厉的对付他,一副不把他咬死,誓不罢休的模样。   此时,他的父亲燕王又来信,让他稳住圣心,好好表现,多拉拢一些官员,替燕王系的官员争取权利地位。   他与皇长孙赵见浩的争斗由暗变明,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因为他没有帮手,打不过皇长孙与吴王、淑妃,左支右绌,十分狼狈,一连坏了好几件差事。   皇祖父很失望,虽然没有厌弃了他,但是却渐渐把心偏到皇长孙赵见浩身上,他被排挤,只能离开京城,回了燕地。   他走之后,吴王就开始动手对付东宫,皇长孙信任吴王,对他少有防备,被吴王连番陷害,皇长孙根本支撑不住。皇祖父南巡之后,皇长孙就被囚禁,不久就自杀了。   最后荣登大宝的人是吴王,他成了最后的赢家。不过吴王也没能笑到最后。吴王登基之后,屡屡出手对付藩王,逼迫藩王交出兵权,移居京城。周王性格绵软,乖乖听话,结果到了京城就形同软禁。   楚王不甘心被削藩,带着楚王世子、楚王妃逃到燕地投奔了他的父亲燕王,投奔路上楚王妃丧命,激起楚王的怨恨,把自己的卫兵悉数交给他父王,助父王征战。   吴王派兵进攻燕地,他为先锋大将,与吴王短兵相接,因为以逸待劳,早就准备,不过短短一年,他们就击败吴王,进京城。   父王入皇宫登基,他被封为宁王,后来被人暗害,与太子失之交臂。   前世如此,这一世,他自然不会这样了。既然吴王要对付他,那他就将计就计好了。等吴王与皇长孙自相残杀之后,他再来做最后的黄雀。   今天的狩猎,就是好戏的开始。 ☆、83.中计   二月底的金陵, 春阳和煦, 山色返青。早桃与春樱缤纷绽放,或红、或粉、或白,把皇家围场点缀的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小规模的围猎其实就是玩乐。除了吴王、几位郡王、皇孙之外,还有七八位妙龄的小姐。   汝宁公主也想来, 被吴王说了一顿,没来成。   今天来的这些小姐都自恃容貌才华,有好几位在翰林画院做画徒,虽然只是从九品的官职, 但是却领皇家俸禄,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与旁人不同。   这些人里头,以李凝仙这个公主府的座上宾、临海大长公主的青眼有加、甘棠楼主的弟子、京都第一才女为首,其他人都以李凝仙马首是瞻。   薛锦棠到的时候,李凝仙她们正在作画,身后几个少女对她夸赞不止:凝仙真厉害!不愧是第一才女!画得真好!   李凝仙画好了,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满意, 就淡笑着问薛锦棠:“宜兴郡主,你看我这幅画如何?”   薛锦棠来得迟, 但是她长得漂亮, 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听到李凝仙叫她宜兴郡主, 众人脸色都变了。   她们这些世家女, 家学渊源, 从小被艺术熏陶,刻苦学习画作,哪一个画技不比她强?   她们辛苦考进翰林画院,这个燕地来的商户女没什么真本事,光会画花样子,连考都不用考,就进来了,还被圣上封为宜兴郡主,以后这个人跟她们为同窗、同僚,说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蝇营狗苟、没有真才实学之人,如何配与她们相提并论?这样的人到翰林画院来,不是抹黑画院的名声,拉低她们的水平吗?   众人看向薛锦棠的眼神由好奇变成了厌恶、鄙视、嫉妒、甚至是憎恨。   薛锦棠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李凝仙的脸上,她今天身穿一袭月白纱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纱裙随风起舞,一派仙女淡然出尘模样,眼中却带着淡淡看好戏的状态。   “还行吧!”薛锦棠决定打她的脸:“勉强能入得我的眼,仅仅是还行而已。”   李凝仙脸色一僵,又如春兰一样笑了:“没想到宜兴郡主要求竟然这么高,不如郡主来画一幅好的,让凝仙开开眼。”   李凝仙这一幅画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画的,她知道今天要来狩猎,提前两天就准备了,就为了今天能精彩亮相,惊艳众人。   “我不喜欢博人眼球。”薛锦棠道:“今天又不是来比赛作画的。”   李凝仙被两次打脸,却还能维持住,只点了点头:“是凝仙强人所难了。”   “凝仙,你的确强人所难了。”有一位身穿雪青色交领裙的少女语气嘲讽道:“宜兴郡主只会画花样子,她也只能欣赏花样子了,凝仙你画的画,以宜兴郡主的水平,啧啧,怕是欣赏不来。”   那晚行宫是皇帝家宴,吴王、汝宁公主等不希望薛锦棠风头压过李凝仙,所以就买通了那晚服侍的宫人,让他们守口如瓶,不要外传。   偶尔有一些人知道李凝仙被打败,但是注意力又被六皇子被毒害所吸引。所以那天的事情,竟然没有被传出来。   在这些人心里,薛锦棠就只是个会画花样子、攀龙附凤之人。   那位小姐说完话之后,挑衅地看着薛锦棠。   薛锦棠倒不生气,她微微一笑:“还未请教这位小姐姓名。”   “我姓谢名紫薇,祖父乃翰林院谢大学士,行走在庙堂,著书在学府,为仕子敬仰、圣上赞扬。”   谢紫薇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自得自傲。   薛锦棠点了点头:“原来是谢大学士家的千金,久闻谢大学士大名,今日见了谢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谢紫薇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既然知道谢府,就该知道你这种人与我们有云泥之别,还请你离我们远一些,不要玷污了我们的身份。”   薛锦棠呵呵一笑:“当年谢大学士不过是小小农夫,是他妻子织席贩售草鞋供他十年寒窗苦读。后来谢大学士一朝金榜题名,攀上师座的小姐,就休弃糟糠之妻。我本不信,今见了谢小姐言谈品行,倒是不得不信了。”   就因为谢大学士品行不堪,所以外祖父一直看不上他。外祖父去世后,他才渐渐显露出来。   谢紫薇吓了一跳,很明显,她没有想到,自己家的辛秘,怎么会被薛锦棠这个燕地商户女所知道。   与此同时,立刻有好几位小姐探究地看向谢紫薇,还有人问她,紫薇,是真的吗?   “那是谣言。”谢紫薇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切!原来谢大学士不仅翻脸无情、恩将仇报,竟然还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孬种啊。”薛锦棠淡淡道:“河南漯河谢家,不许谢大学士入族谱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要不是做事过分,被族人看不惯,谢大学士又怎么会在京城自立门户?”   谢紫薇怒喝:“住口!”   薛锦棠毫不惧怕她的威胁:“该住口的是你!”   “宜兴郡主。”李凝仙忙站出来主持公道:“我知道郡主不喜欢我,你有什么怒火,冲我来就是,不要牵连无关之人。”   “本来就是你的错。”薛锦棠不客气地呵斥她:“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叫着我郡主的称号,连个礼都不行一个,真是没规矩!连带着后面这些不认识我的人,都不行礼。”   “你们不是大家闺秀吗?不是诗书传家的小姐吗?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是说圣上的册封圣旨,在你们眼里等同于无物?”   李凝仙指甲掐进了手心里,脸色雪白,慢慢走到薛锦棠前面行礼:“凝仙见过宜兴郡主。”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行礼了。唯有谢紫薇,梗着脖子,瞪着薛锦棠与她对峙。   薛锦棠笑了笑:“谢小姐不行礼很正常,谢家嘛,一贯家风如此,本郡主并不意外。改天本郡主见了皇上,必会跟他夸赞谢家家风清正,皆是铮铮傲骨之人。”   听薛锦棠要找皇帝告状,谢紫薇两腿一软,直接给薛锦棠跪了:“谢紫薇失礼了,请郡主责罚。”   薛锦棠摆了摆手:“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起来吧。”   谢紫薇含冤受辱,眼圈红了,身子微微发抖,起来之后也不在这里呆了,哭着走了。   大家再看薛锦棠,就觉得她是个恶人。虽然如此,却也十分忌惮,不敢招惹她,纷纷坐在其他桌子上。   没有讨人厌的莺莺燕燕,薛锦棠自己坐了一桌,喝茶赏景,十分惬意。   几位皇子皇孙们在围场骑射,没一会有人骑马过来了。白马身姿矫健、马蹄强劲有力,奔跑如风。马上的男人长腿宽肩,身姿如松。小麦色的肌肤被汗水打湿,映着春日的阳光,散发着男性迷人的光泽。   一众小姐都停下来,欣赏着这个骑马的男人。   白马驮着他快速跑向这边,停在了离她们数十步之遥的地方,男人翻身下马,修长的两条腿、浑圆的臀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双脚稳稳落地,衣摆落下,遮住腿,英姿飒爽、俊朗无比。   小姐们看清来人正是圣上最疼爱的皇孙-燕王世子赵见深,就红着脸,抿嘴笑了,揶揄又羡慕地看向李凝仙。   没错,整个京城都知道,燕王世子赵见深在平郡王府对京都第一才女李凝仙一见钟情,有机会就靠近李凝仙,博取美人注意力。   大家本来挺嫉妒的,后来想想,李凝仙容貌才华都配的上,想嫉妒也没办法嫉妒。   而且李凝仙挺低调的,并未刻意张扬,每每别人问起,她并不想多说,实在是大家逼问急了,她才会吐口说那么一两句。   就这一两句,就够大家浮想联翩,羡慕不已了。   现在,燕王世子不去跟吴王、皇长孙他们跑马,直奔这里而来,还能为了谁?很明显就是为了李凝仙。   李凝仙微微红了脸,却自恃身份十分淡定,并未有过多的异样。只在赵见深近了,才跟众人一起行礼跪拜。   大家看着越发赞叹,就这份从容的气度别人就拍马都追不上,燕王世子爱的或许就是她这份淡然的仙气儿吧。   “都免礼吧。”   赵见深声音低沉沙哑,虽然有些冷,却如陈年美酿般醇厚,听着悦耳悦心,让人心潮澎湃。   有不少小姐红了脸。虽然明知道跟他不可能,但还是偷偷看他,反正看了又不吃亏。   只有李凝仙很镇定,并不去看赵见深,大家就更佩服了。果然是美人才女,就是不一样。   赵见深还站着,跟李凝仙坐同一张桌子的小姐格外有眼色,纷纷站起来坐到另外一边去,把位子空出来。还有一位小姐胆子比较大,嘻嘻笑着说:“世子爷,这里有位子。”   李凝仙这才瞪了她一眼,微微带了一丝嗔怪。她始终没抬头看赵见深,却拿了一个空茶盏,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的位子上,邀请之意很明显了。   慢慢地,赵见深走过来了,李凝仙嘴角含着一丝笑,脸颊微红,其实也是很得意的。   赵见深走到她旁边,她以为他会坐下来,没想到赵见深越过她,走到了薛锦棠旁边坐下了。   众人大跌眼镜,李凝仙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宜兴郡主。”赵见深声音不再那么冷,而是带了几许温情:“我不请自来,坐在这里,没有唐突佳人吧?”   “殿下说笑了。”薛锦棠神色不咸不淡的:“请随意就是。”   赵见深不以为意,提起茶壶,给她的茶杯里添了水:“郡主喝水。”   “劳动殿下,宜兴惶恐。”   赵见深微微一笑,剑眉扬起,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里盛满了温情:“给美人添水,我之荣幸。”   美人吗?   大家纷纷想到,这个薛锦棠的确是美人。怪不得燕王世子会舍了李凝仙去找薛锦棠,其他的不说,单论这份容貌,薛锦棠的确一等一的好,李凝仙也的确不如她。   只可惜,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   众位小姐看着赵见深对薛锦棠这般讨好,纷纷咬牙切齿,对薛锦棠更憎恨了。   李凝仙的手死死掐着手掌心,好一会才之后,才端起那茶盏,慢悠悠地喝了。   那天燕王世子明明是去看他,她能感觉到,他是对她有情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去看她了。   一定是薛锦棠蓄意勾引!   一定是那天晚上,她画画输了,所以燕王世子失望了,转而被薛锦棠蛊惑了。   要不是薛锦棠出现,现在燕王世子陪伴的人就会是她了。薛锦棠插足别人的感情,无耻之极,可恶至极。   薛锦棠,我跟你势不两立!   又过了一会,吴王、皇长孙等人都跑了一圈,回来了。   “好个阿深。”吴王笑道:“果然骑射功夫一流,你也不等等我们,独自跑回来了,该罚。”   赵见深微微一笑:“吴王叔打算如何罚我?”   他没有板着脸,只露了些许淡笑,让吴王诧异了一下。赵见深这个人,除了在皇上面前之外,一直都是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今天他竟然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实在不容易。   吴王见赵见深跟薛锦棠坐一桌,立刻就明白了。赵见深是不想给美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如此,更好了!   “罚你跟我们比赛狩猎,看谁猎到的山鸡多。”   春天要让牲畜繁衍生息,不许大型狩猎,小型狩猎,也只允许猎山鸡。   赵见深点点头:“可以。”   吴王笑道:“你骑射功夫最好,若这样比,直接让你拿第一好了,还比个什么。所以,还有条件。咱们每个人带一名女郎比试,如何?”   赵见深想了想,看着薛锦棠问:“如果宜兴郡主同意跟我一组,我就比。”   吴王哈哈一笑:“宜兴郡主,你可千万一定要答应,咱们今天中午能不能吃到鸡,就全看你了。”   薛锦棠起身:“既然世子与吴王殿下都邀请了,宜兴恭敬不如从命。”   京城的女郎们,基本都会骑射,薛锦棠的骑射功夫在女子里面算不错的,她觉得自己不会给赵见深拖后腿。   吴王选了李凝仙,皇长孙,其他几位郡王纷纷选了相熟的女郎,大家选了马,朝丛林深处跑去。   薛锦棠有一段时间没骑马了,有些生疏,因此骑得不快。   吴王笑道:“宜兴郡主不必害怕,我让李小姐陪着你,她马术很好。”   就这样,吴王与赵见深一直在一起,慢慢也狩到五六只山鸡。他们遇到两只山鸡在一起,吴王与赵见深一人一箭正中鸡头,薛锦棠与李凝仙下马去拾。   安静的丛林里,突然传来箭簇破空之声,吴王一声大喊:“凝仙,小心!”   一连几只利箭飞来,李凝仙与薛锦棠立刻趴下,赵见深也翻身下马,滚落到薛锦棠身边。吴王的马中了一箭,受到惊吓,嘶鸣一声跑了。李凝仙也不幸中箭,疼得昏迷过去。   薛锦棠非常惊慌,抓住赵见深问:“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   赵见深抓了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你担心我?”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调情,薛锦棠低声怒道:“我是怕自己死在这里,我仇还没报呢。”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安排了范全在周围,你放心吧。”他突然脸色一紧,将薛锦棠搂在怀里,然后翻身身体,护住薛锦棠,与此同时,一支箭簇钉在他左臂肩上,鲜血迅速涌了出来。   “不怕,我是故意受伤,苦肉计,没事。”   薛锦棠怎么能不怕,死亡离他们这么近。   然后赵见深身子一软,重重压在她身上,显然是昏迷过去了。   后面的箭羽被飞奔而来的范全等人挡住,他们护着赵见深一路退出了丛林。   ……   这次狩猎,有三位女郎受伤,吴王受轻伤、燕王世子赵见深受重伤昏迷不醒。   接二连三发生皇孙皇子被谋害的事情,皇帝震怒,勒令羽林卫彻查此事,最后发现箭羽来自外族,怀疑京中有鞑靼细作潜入。   赵见深中的箭上有毒,而且是不明之毒,太医们束手无策,气得皇帝呵斥太医们是酒囊饭袋,让他们跪在燕王府想办法。   吴王在府中养伤,皇长孙前去探望,两人有说有笑。   “赵见深这一回必死无疑了,还是吴王叔高明,用了外族的毒,太医们无计可施,赵见深只能等死。吴王叔,受阿浩一拜。”   皇长孙给吴王行了个大礼,吴王忙要起身扶他,却扯到了腿上的伤口。皇长孙忙将他按在了床上:“吴王叔,你快歇着。”   吴王趟下,一脸的受宠若惊。   他是狩猎主办人,出了事他也逃不掉干系,可是他很聪明,弄了个障眼法。是啊,带着女郎们去游玩,谁也想不到会是暗杀,若真的要杀人,岂会叫了女郎来误事。   他也受了伤,伤口就在大腿上,他当时就把腿上的肉挖了下来,完全洗脱了嫌疑。不仅没有受到皇帝猜疑责怪,反而得到了皇帝的安慰。   不过,一切都值得。除掉了赵见深,下一步,就是皇长孙了。   ……   薛锦棠正式进了翰林画院,白天进画院帮着画师们画皇宫图,晚上就回将军府。她心里担心赵见深,但是赵见深昏迷前说她有安排,让她不必担心,等消息,她也就安安心心等消息了。   眨眼一个月过去,殿试结果都出来了,赵见深依然昏迷不醒。   这一天,薛锦棠到了画院,大画师安平叫了她来:“圣上点了状元、榜眼、探花,本该你将这三人的画像画下来,因你前面两天休沐,状元、榜眼就让李凝仙画了,探花郎说不着急,要让你画。”   “他一大早就到了,在西边画室等你。你去吧。”大画师安平叮嘱道:“这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不可得罪,好生画。”   薛锦棠应了,理了理衣摆去西画室。   沈鹤龄身穿大红探花郎圆领衫,头戴乌纱帽,帽子左右簪一对点翠花,身上斜批着一副红锦,腰系素银带。   他本就生的高大苍白,眉目清冷不失温润,这样含笑站着,更添几分俊朗。   薛锦棠未语先笑:“阿鹤哥哥,恭喜你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沈鹤龄笑了,这算什么得偿所愿,眼前的人才是他朝思暮想的心愿。   “同喜。”沈鹤龄拱了拱手:“锦棠入翰林画院做了从九品的画徒,日后你我同朝为官,你该多多关照我些,毕竟你比我先为官几个月,比我有经验。”   薛锦棠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两人一个穿着大红探花服,一个穿了浅紫团领衫,都是官员的模样,与平时常服不同,两人都觉得好笑。   “坐吧!”薛锦棠道:“我一定把你俊美无比的模样画下来,让后世人都记住你这个第一俊美探花郎。”   沈鹤龄爽朗一笑,清风明月般的双眸里多了几分温柔:“我竟不知,我还有被你夸俊美的这一天。”   “坐好吧。”薛锦棠笑着支起了画板,把画具摆放好:“你若不英俊,这世上也就没有英俊之人了。沈家七郎,俊美如玉,岂是浪得虚名的!”   沈鹤龄白皙的脸上不自然地涌出几分红潮,又很快压下去。   夸他长得俊美的人实在不少,其中不乏妙龄的小姑娘,他从未当真就是了。被她夸,他心里很受用。   沈鹤龄端正做好,一直看着她画画,心里也渐渐有了想法,只是场合不对,且等过两天她休沐了,再好好跟她说吧。   “画院的事情很忙吗?”   薛锦棠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在纸上落笔:“不算忙,其实这是个挺清闲的衙门。”   沈鹤龄“嗯”了一声:“你清减了,得空好好歇一歇,别累着了。”   她是瘦了不少,原本还算丰腴的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肉了,下巴尖尖的,眼睛越发的大,虽然精神好不错,但让人看了忍不住生出怜惜。   沈鹤龄叹息,她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还该他来陪着她才是。   薛锦棠倒不认为自己瘦了,她笑了笑:“我是长高了,所以显着瘦了。我最近这一年,一直在长身体。”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可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吗?   她这么说,沈鹤龄忍不住就看她两条修长的腿,再往上是细细不堪一握的腰肢,用金色的革带束着,真是细细的一点,放佛用力就会折了一样。再往上,是她饱满圆润的……怎么别的地方瘦了,这里还是玉.峰耸立。   沈鹤龄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慢慢点了点头:“你是长高了不少。”是大姑娘了。   又过了十天,薛锦棠老老实实的来做事,忙完了就回去,这一天突然听到两个官员说,太医宣布燕王世子活不成了,让准备后事,据说燕王得到了消息,让庶长子安平郡王进京替燕王世子料理后事。   薛锦棠刚到翰林画院,听了之后就去找大画师请假。她进翰林画院之后,一直兢兢业业的,也不像其他女郎那样随便请假,本来大画师对她印象很好,今天她来请假,大画师有些失望。   “什么事非要请假不可?”   “是非常重要的事。”薛锦棠顿了顿说:“关乎属下身家性命一辈子的事。”   她这是脱口而出的,这般严肃郑重倒让大画师愣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且去吧,忙完了立刻销假回来做事。”   薛锦棠恭声应是,出了画院,自己也在纳闷,怎么就说出那样的一句话,赵见深在她心里,竟然已经这么重要的吗?   她坐在马车里,沉默地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得不到赵见深的消息,她的确吃不好、睡不好,也的确瘦了,从前的衣服腰身都大了,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是由于赵见深引起的吗?   她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回到威武将军府,薛锦棠唤了杏枝,让她去找周嬷嬷,她要去一趟燕王府。 ☆、84.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 周嬷嬷出现在威武将军府, 来接薛锦棠去见赵见深。   薛锦棠挺吃惊的, 怎么能来的这么快。   周嬷嬷看出了她的诧异,解释说:“奴婢自打来到京城, 就一直闲着。世子爷说,让奴婢什么都不要管, 只等您的吩咐。您有吩咐, 奴婢就做事;您没有吩咐,奴婢就闲着。您要是去王府,不管什么时候,让奴婢只管安排。他在, 或者不在, 都一样。”   薛锦棠听了微微点头:“我们走吧。”   她脸色很平静, 其实心里也是起了波澜的。原来赵见深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 让周嬷嬷全程为她待命。这些, 他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这个人, 或许对她是真心,不单单是喜欢她的皮相。就算他是玩弄她的感情, 能做到这一步, 也实属不易了。   平时不觉得, 现在回想起来,脑海中一点一滴的, 竟然全是赵见深的体贴。   薛锦棠怀着复杂的心情到了燕王府, 在卧室门口见到了范全, 他瘦了一大圈,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看到她来了,范全凄苦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郡主,主子他……您跟主子说说话吧,就算是为主子送行了。”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好半晌才问:“范首领,你不是在说笑吧?”   范全叹了一口气,低了头,复又抬起头:“您就当奴婢是在说笑吧。”   进了卧室,范全退下去,体贴地把门关上。   赵见深趟在床上,清冷锋锐的双目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格外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眉宇间一股灰色,原本棱角的分明的脸好像刀削一样,瘦得不成样子。   “赵见深。”   薛锦棠在床边坐下来,轻轻唤了一声,回应她的是长长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喉头有些发堵。   他要死了,她有些不能接受。   赵见深枕着姜黄色绣仙鹤腾云纹的枕头,原来乌黑油亮的头发十分干枯,薛锦棠摸了摸他的头发,抓了一把放在手心里托着。   然后她发现枕头下露出一个宝蓝绣五福捧寿的荷包,这个荷包十分眼熟,正是赵见深平时随身携带的。他衣服很多,经常更换,荷包却独独只钟爱这一个,都戴的半旧不新了,还是舍不得换。现在都昏迷了,还放在枕头下,不舍得离身。   薛锦棠伸手把荷包拿起来捏了捏,里面装的依稀是玉佩之类的小把件,她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登时就愣住了。   是一只玉蜻蜓。前年元宵节,郑执带她看花灯,她在茶馆遇到了赵见深,还有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拿花灯换了她头上的玉蜻蜓。   薛锦棠捏着玉蜻蜓,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情越发沉重。她把玉蜻蜓装进荷包,放回到赵见深的枕头底下。   她盯着赵见深看了一会,不相信他是真的昏迷不醒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人,真的会死吗?   她不相信。   薛锦棠咬了咬唇,慢慢俯下身,自己的脸跟赵见深的脸贴的很近,趴在他耳边低声说:“赵见深,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不信你这么容易死。”   她声音低低的,有些失落,却并没有太多的伤感。说话的时候,呵气很重,香香的味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赵见深的脸上、耳边。   然后薛锦棠看到赵见深脸耳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他的喉头也滚动了一下。   薛锦棠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个坏人,果然在骗她,害的她担心了这么久。   薛锦棠想摇着他的肩膀拆穿他,想一想,又停下来,起身走了。既然他爱装,那就继续装吧,总有他醒来的那一天。   她走之后,赵见深放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心底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但意识是清楚的。本想着这个苦肉计,能试探她一番的,没想到她这么狠心。他都这样了,她竟然一点都不难过!   没有良心的小东西!   等醒了,看他不好好收拾她!   ……   太医院让准备燕王世子的后事,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皇帝大怒,上朝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偏偏有不长眼色的官员,上书问皇帝何时启程南巡。   南巡是去年就定好的,沿途官员准备了一年多,盼圣颜如久旱盼甘霖,期待皇上早日南下。   皇帝大发雷霆,将那个官员狠狠呵斥一番不说,还将他贬了两级。这样一来,百官都战战兢兢的,唯恐惹了皇帝受到呵斥。   就在此时,突然峰回路转,去五台山给皇帝念经祈福的临海大长公主回京了,她带了龙虎山大名鼎鼎的天机道长。天机道长法术高明、医术也非常厉害,可枯骨生肉、起死回生。   皇帝大喜,立刻让天机道长给赵见深治病,天机道长诊断之后说情况有些复杂,估计要用药五六天才能醒过来。   因为之前太医都说不行,天机道长却说可以醒,皇帝对他深信不疑,这几天上朝脸色都和缓了许多。   皇帝高兴了,皇长孙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这天下朝之后,他又跟吴王走到了一起:“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赵见深,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是啊。”吴王也非常郁闷:“真是功亏一篑!”   皇长孙道:“干脆去收买天机道长,趁他病,要他命!”   吴王连连摇头,煞有介事:“不可,天机道长是大长公主特意请回来的,不知父皇要他做什么,总之十分神秘。我们这个时候,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得不偿失。”   其实皇长孙也知道天机道长不好收买,他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赵见深活过来不成?”皇长孙有些气急败坏。   吴王比他冷静的多:“暂时先以不变应万变,就算赵见深真命大能活过来,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就是。”   吴王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比皇长孙还着急。他本来打算先弄死赵见深,下一个目标就是皇长孙了,没想到这里出了差错,他的计划又要推迟。   因为天机道长在皇帝面前夸口,说五、六天赵见深就能醒,所以,众人都密切关注着这件事。若是六天后,燕王世子没醒,那天机道长就犯了欺君之罪。   时间在万众瞩目中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第五天,皇帝早早就下了朝,回到养心殿等候消息。   堪堪快到中午,王大德气喘吁吁、喜不自禁地飞奔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喜气洋洋地喊着:“皇上,大喜,世子爷殿下醒了。”   “好!”皇帝龙颜大悦,立刻问:“阿深精神如何?天机道长是怎么说的?”   王大德笑着答道:“殿下精神尚好,道长给殿下号了脉,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没有大碍了。奴婢急着回来跟您报喜,其他的就没有问。道长说,待他看过殿下情况之后,会进宫来跟您详细回禀。”   半个时辰之后,天机道长也进宫了,他向皇帝回禀了赵见深的情况。说的跟王大德相差无几,总之赵见深现在安全了。只是有一点,赵见深的嗓子坏了,不能说话了。   吴王与皇长孙弹冠相庆:“不能说话了好啊。以后做个闲散郡王,也挺不错。”   吴王笑道:“恭喜阿浩心想事成。”   皇长孙道:“虽然一波三折,没能彻底除掉赵见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是个哑巴,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以后这个人,也不必再管了。”   “是。”吴王微微一笑:“我们也该好好准备南巡的事情,上个月南边就有官员来信,说得了一只白狐,一直养着,就等着你去呢。”   皇长孙满意地点头:“很好。”白狐是祥瑞,到时候献给皇祖父,必能讨得皇祖父欢心。   圣驾浩浩荡荡启程了,留太子监国、楚王世子辅助,燕王世子赵见深身体不好,所以没有给他安排差事。   这是明面上的,其实暗地里,赵见深接了皇帝的一个差事,就是帮助天机道长修建还魂台。   赵见深虽然不能说话了,但做事的本事还在,皇帝对他又信任,自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   赵见深在纸上写下承诺,说一定替皇爷爷把事情办成。等南巡回来,还魂台修好就可以让天机道长做法事。   当听到还魂台三个字的时候,赵见深就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皇祖父果然想效仿唐明皇,替死人招魂。   加上薛锦棠说的那些事,他可以断定,要招魂的那个人,就是萧淑妃寝宫里祭拜的那个人。   赵见深忙了七、八天,才把还魂台的事情给定下来,这天跟天机道长商量好方案之后,他坐上马车,直奔威武将军府而去。   还没到将军府,路上就看到一辆马车,定睛一瞧,不正是威武将军府的车吗?   赵见深给范全使了个眼神:去看看,车里坐的是谁。   范全一会回来了:“主子,里面坐的是郡主。她今天休沐,这个时候出去,一定是去王府见您。”   赵见深想了想,挑起了眉头。范全明白,主子这是问他,周嬷嬷有没有得到消息。   “这个倒没有。”范全也有些奇怪,不过他忙说:“或许郡主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吧。”   赵见深笑了笑,心情略好,示意范全不要惊动薛锦棠,悄悄在后头跟着。   跟着跟着,赵见深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去燕王府的路,而是去鸡鸣寺的路。   今天她休沐,不去看他,到鸡鸣寺做什么?   一路来到鸡鸣寺,沈鹤龄正在山门前等着呢。他穿着雨过天青色棉布袍,头发用玉簪梳起,眉目温润,气度从容,像是清风明月一般,看着就赏心悦目。   赵见深眼睁睁看着薛锦棠下了马车,跟沈鹤龄说笑了两句,两人拾阶而上,进寺里去了。   暮春时节,鸡鸣寺风光正好,有不少青年男女结伴进寺庙游玩。赵见深看着那对俊男美女,一张脸寒得能刮下一层冰来。   他沉默地下了车,寒着一张脸,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遮挡物不多,他也不能像那晚在行宫借着夜色隐藏身体,因此不能离太近,只能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神态闲适,说了什么,并不能听见。   沈鹤龄儒雅俊美,薛锦棠笑靥如花,看着也是极相配的。赵见深嫉妒的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薛锦棠笑着问:“阿鹤,你特意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春日阳光融融,落在她明亮白皙的脸上,眉目清晰,雪肤红唇,又含了浅浅笑容,这样问他话,沈鹤龄的心止不住跳动起来。   沈鹤龄没有回答,反而指了不远处的湖边说:“走吧,我们去水边石头上歇一会。”   走了这半天,薛锦棠的确觉得有些累了。两人来到湖边,薛锦棠正准备坐,沈鹤龄拉住了她,用手把石头上的灰拂开了,再让他坐。   薛锦棠笑着坐下了,心里暖意融融,阿鹤哥哥总是这么细心体贴,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他,实在是有福气。   她记得阿鹤是有心上人的,既然他现在高中了,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才是。   薛锦棠抬头看着沈鹤龄,他眼神清亮,不知是不是太阳太晒的缘故,他的脸有些红了。   “你也坐吧。”薛锦棠道:“你既然要跟我说话,就坐下来好好说,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沈鹤龄笑了笑,他问薛锦棠:“你还记得我们那一年去西湖游玩的事吗?”   薛锦棠点了点头:“记得。难道你还想再去西湖一次吗?”   沈鹤龄笑而不答,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这帕子,你还记得吗?”   帕子叠得十分整齐,却有些旧了,薛锦棠接了帕子过来:“还记得。帕子上这句诗还是很有趣的,后来底下的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沈鹤龄蹲在她面前,双目盛满柔情:“不是今天想起来的,那晚在西湖,我就想起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   他声音清润,两眼炽热,有掩饰不住的爱慕。   这个眼神,跟他从前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她在纪琅眼中经常看到,那让她觉得甜蜜。她在赵见深眼里见到过,让她觉得烦恼。   今天,她在沈鹤龄眼中也看到了。   “盈盈。”沈鹤龄看着她,慢慢说:“上句:水中月是天上月;下句:眼前人是心上人。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   本来薛锦棠想打个哈哈把这一幕揭过去,他太郑重了,薛锦棠没办法当成玩笑了。   她想了想说:“阿鹤哥哥,你知道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我当然知道。”沈鹤龄笑着把那方帕子拿回来,重新叠好放进自己衣襟里:“你现在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一辈子都没有。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我们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年龄相当,又互相了解。”沈鹤龄说:“你嫁给了我,燕王世子赵见深再做什么,也要顾忌点了。”   薛锦棠一怔:“你是怕赵见深纠缠我?”   “是,燕王世子赵见深爱慕你,追求你,很多人都知道,你避无可避,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嫁给我,就再也不用理会这些烦恼了。”   沈鹤龄声音平稳好听,嘴角含笑,两眼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当然,我也有私心,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你嫁给我,我许你自由,不强迫你做任何事,给你正妻的体面。”   等待你对我敞开心扉,就像等待花开,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也不怕失败,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你想离开,我随时放你走。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我一直护着你。”   沈鹤龄对自己很有信心,他笑着问她:“阿鹤哥哥是诚心诚意的,你觉得怎么样?”   薛锦棠也笑了:“既然阿鹤哥哥如此诚心诚意,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如果一个月前阿鹤哥哥来问,或许我就答应了,但是现在,我不能答应你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这一个月,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沈鹤龄显然很遗憾,他失望道:“短短一个月,我错过了整个世界。不过不要紧,今天我在你面前提前打一声招呼,如果有下次,你记得先把机会留给我,毕竟我是你的阿鹤哥哥,比别人强,是不是?”   他脸上还带着笑,并没有太多失意,这种状态让薛锦棠很轻松。   她哈哈一笑:“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好,女红做饭都一窍不通,我这样的女子祸害别人就够了。就因为阿鹤哥哥不是外人,所以我才不敢祸祸你啊。”   沈鹤龄气得在她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走吧。”沈鹤龄望望天,说:“我带你去吃斋菜。”   薛锦棠站起来,正准备走,范全打前面来了:“郡主,主子请您说去说话。”   沈鹤龄认出了范全,他立刻去看薛锦棠,只见她神色平静,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欢喜。   他先是错愕、震惊、不敢相信,然后慢慢低垂了眼眸,不让自己的情绪被她发现。   “既然你有事,那就忙去吧。”沈鹤龄淡淡一笑:“正好我也有点事。”   “好。”薛锦棠挥挥手,跟范全一起走了。   沈鹤龄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以为她说有了喜欢的人是推脱之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怪不得她会那么瘦,竟然是因为赵见深。   其实,这样也好,她有了喜欢的人,也很好。只是他,有些难受就是了。   “郡主。”范全想着自家主子冰冷的眼神,心里凉飕飕,忍不住给薛锦棠提醒:“主子早就来了,路上跟着您的马车一起来的……”   薛锦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是从前听到这消息,她会害怕会烦恼会担心,现在,她并没有那种感觉。   她不怕赵见深了。   赵见深在一个塔楼的第三层,这里视线很好,可以看清她刚才坐过的那块大石头。   赵见深冷着脸,阴森森地盯着她。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赵见深一个,他看着薛锦棠,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愧疚不自在,但是他失望了。薛锦棠坦然的很,没有一点不自然。   把赵见深气得七窍生烟!   好个狠心的小东西!   他一把抓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墙上。   又来了!   薛锦棠想起在行宫,她跟纪琅说话,被他看到,他做的那些事,立刻捂住了嘴,不让他得逞。   “赵见深,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要敢胡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啊!好啊!私会男人不知悔改,竟然还敢威胁他。赵见深不管不顾去亲,亲了几次没得逞,薛锦棠死死瞪着他,威胁之意十分明显,赵见深看着,竟真的没有亲下去了。   他转身,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口不能言,是个哑巴,日后怕不能给你幸福,你去找沈鹤龄吧。   他伤心落寞,难过地闭上双眼。   这个样子真有让人心疼,要不是她知道他是假中毒,恐怕真的就被他给骗了。   薛锦棠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殿下对我竟然这么好,当初中箭,主动挡在我面前,救了我一命。如今哑巴了,也不愿意耽误我的幸福。殿下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   我怎么能离开殿下呢?我以后要永远陪伴在殿下身边,不管殿下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跟你分开。   赵见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感动了,良心发现了,一定会这么说的。他睁开眼,看着她,想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听她说出他做梦都想听到的话。   “我怎么能辜负殿下的一番美意?”薛锦棠正色道:“殿下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别两宽,我一定会过得幸福的,绝不让殿下担心……”   赵见深气得眼冒金星,一把拽了她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腿上,对着她的屁股,啪、啪、啪打了下去。   气死他了!这世上竟然有她这样没心没肝的人,她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85.赢了   前面两下, 赵见深巴掌真的挺重的, 毕竟是真的动了怒火。打了两下就舍不得了,放软了。轻轻拍着,手感极好。   她趴着,乌黑的发, 优美的脊背,没有一处不好看。这样的人,他舍不得打,只想抱起来圈进臂弯里, 好好疼惜。   赵见深心猿意马起来,手越发的轻。   薛锦棠疼啊, 男人宽厚的大掌落下来,真是火辣辣的疼,她硬是咬着唇,一声没吭。这回子不疼了,他不打了,变成了慢慢的揉捏弹拍。   “赵见深!”薛锦棠连名带姓唤他名字,挣开他手, 站了起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的头发乱了, 因为趴着脸上充血而绯红, 眸中隐隐有水光, 呼吸也促促的, 就像是, 就像是刚刚被他疼爱过、欺负过一样。   赵见深“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她,抱在怀里要亲。   薛锦棠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得不敢动,他亲,她就躲;他欺身过来,她就抬腿去顶。   第一次抬膝盖顶人,她没有经验,力度重了。他没有防备,生生地迎上去。然后上一刻还如狼似虎、犹如恶霸强抢民女的燕王世子殿下,下一刻就脸色涨红弓起了腰捂着自己不可描述的某处疼得直吸气。   事实证明,书生也好,武将也罢,不管男人其他地方多么抗打,那个地方都是格外脆弱的。   薛锦棠没想到,自己这一下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顿时有些后怕。   赵见深咬着牙、抿着嘴,捂着裆部看着她,见她害怕地朝后退了两步,赵见深心头一动,就势倒下去了。然后两眼一闭,晕了。   薛锦棠这会子真吓了一跳,忙蹲下去推他:“赵见深、赵见深?”她语气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咬了咬唇,纠结道:“我听人说,晕了要捶打胸口,嘴对嘴过气,就能把人唤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着她这天真之语,赵见深激动的几乎要发抖。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来吧,宝贝!狠狠捶打我,给我渡气,不要怜惜我!   赵见深感觉到薛锦棠慢慢靠近,先是她身上甜甜的芳香味越来越浓,接着是她一缕柔软的青丝落在他脸上,香香的、柔柔的,像个小刷子,挠着他的心。   赵见深心里那个美啊,要不是他现在要装昏迷,他几乎就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来吧,宝贝,把你柔软香甜的唇瓣落下来,我接着。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美人的香吻,只听到薛锦棠焦虑道:“还是叫范全来要紧,我弄不好!”   哎、哎、哎……别走啊,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不能走。   然而薛锦棠听不到他内心的呼喊,她已经走了。   赵见深立刻睁开眼,不料她竟然是倒着走的,一半身子下了楼梯,上半身还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一脸愕然、她满眼讥诮,分明再说,装,继续装,你怎么不装了?   赵见深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臊眉耷眼地爬起来,下一刻又没事人一样,过来拉她的手。   薛锦棠躲了,赵见深就一脸失意,他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指了指自己的心,指了指薛锦棠。意思是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嗓子坏了,想留住薛锦棠。   薛锦棠幽幽叹了一口气:“赵见深,你要是真哑巴了,就该放手让我走,因为我绝不会喜欢上一个哑巴的……”   “我不是哑巴。”赵见深突然开口,大步走到她面前,修长有力的胳膊一伸,揽住了她纤细的小蛮腰,然后用力一勾,将她勾到自己面前,让她紧紧贴着他。   “我不是哑巴,你该喜欢我了吧?”   他低着头,目光幽深,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落唇在她耳边:“我不管,总之你必须喜欢我,不能喜欢别人!”   他声音低低哑哑,醇厚好听,像是身体深处传来般十分有穿透力,让人听在耳中,打在心头。   他经常贴耳跟她说甜言蜜语,薛锦棠也不止一次听人说燕王世子有魅力,光声音听着就让人想入非非。   她从前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他一个胳膊钳制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让她避无可避,躲不可躲,深深吻她。   他感受到了不同。她没有抗拒,而是柔顺地任他掠夺,像乖巧的小绵羊,让他越发想怜爱她。   赵见深睁开眼睛,他的小绵羊闭上了双眼,修长的睫毛像两把下刷子微微颤抖,脸颊有可爱的酡红,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又亲她脸颊。又细又嫩、又香又甜,比最好的瓷器还要光滑,比最香甜的糕点还要美味,实在是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这个人呐,真是哪儿哪儿都好,这么好的小姑娘,竟然是他的。这一定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吧。   亲着亲着,他的手就不老实了,抓了她手,朝某处按。   “你干什么!”   薛锦棠气得拍打他手背,他气喘吁吁,嘶哑说:“你已经跟它亲密接触了,刚才是膝盖,现在该换成手了。”   “你休想!”   “你逃不掉!”   最后赵见深并未得逞,总之她死活不答应,他冲动劲上来了,用大力攥她手腕,强迫她,薛锦棠叫疼,他慌忙松了手。   “哪里疼,我看看?”   这一看,赵见深就后悔了。她手腕红了,红红的一圈印子,分明是他太用力导致的。   赵见深心疼的不得了,捧着她的手腕,吹了吹,又忍不住亲了亲:“走吧,咱们回去,我给你涂上药膏,很快就不疼了。”   薛锦棠其实不疼,她就是皮肤白嫩娇气,轻轻磕着碰着就会一大片紫青,看着害怕,其实不碍事。   她叫疼,是想让赵见深停下来,她不想让他得逞,上次他弄在她衣服上湿湿黏黏的,她想想就觉得脏。   下楼梯的时候,赵见深稍微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   “你……”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   晕!她伤的是手腕,又不是断了腿。不过这样赵见深就不闹她了,也挺好,薛锦棠老老实实,任由他抱着下了楼。   回去之后,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又一起用了晚饭。   饭后赵见深黏黏糊糊抱着她:“你主动亲我一口,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他能有什么好事?满脑子不要脸的想法。薛锦棠早看穿他了,如今威逼利诱这一套不管用了。   “既然殿下不方便说,那就不说了吧。”   赵见深气得拿手指头戳她额头,手举得很高,落下去却轻轻的:“你呀!真是没良心。”   他真是拿她一丁点办法都没有。想他赵见深不管是在燕地北平、还是在京都金陵,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被一个小女子吃的死死的,真是气煞他了。   他虽气她,却也爱她这个模样,娇娇的,他疼到了心眼里。   “明天宫里会有一个丹青比赛,题目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你今晚回去好好准备,争取明天一鸣惊人。”   赵见深想了想说:“大长公主手里头握有兵权,你要想办法讨了她老人家的欢心才是。不能让李凝仙专美于前,否则兵权落到吴王手里,咱们想推倒他们可就更难了。”   薛锦棠果然脸色一变:“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会让李凝仙得逞。”   她这样的认真,赵见深看着更喜欢。其实哪里需要她去做,临海大长公主若真是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皇祖父又岂会把自己最后一道防御交给她。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给她找点事情做,也是借口接近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你今晚留下来吧,咱们好好想想明天的对策。”   赵见深握了她手,笑得深情款款:“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与你促膝长谈……”   “呸!”   薛锦棠啐了他一口,起身走了。   赵见深懊恼地叹了口气,赶紧拿了披风追上去,给她披上,送她回去。第二天一早,又巴巴跑到威武将军府去接人。   他知道自己身份惹眼,就换了普通马车。等薛锦棠一上了马车,他就抓了她的胳膊,捋了衣袖,检查她手腕。   手腕上红痕已经消减了大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粉,赵见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亲了亲那粉痕处。   “我以后,再也不那样对你了。”赵见深道:“别怕。”   薛锦棠慢慢点了头,其实她心里不怕,但是赵见深要以后都不强迫她,那就再好不过了。因此,她并没有说破。   赵见深也不知道,愧疚了很久。   到了翰林画院,大画师安平叫了众人过来说话,薛锦棠到了一看,站了二十几个人,全是女画徒,一个男的都没有。   大画师安平语气和煦:“临海大长公主要把珍禽异兽园里的禽类、兽类画下来编造成册,需要一个主画者,七、八个辅助画工,你们今天先进宫见了临海大长公主,听她指示。”   “是。”众人齐声应了。   薛锦棠也明白了赵见深昨天晚上说的话。这里站了二十几个人,临海大长公主只要十个人左右,将近一半的人没有露面的机会,必然是要挑选一二了。   出了大画师的屋子,大家都围着李凝仙打转,因为她是画学传家李氏的小姐、甘棠楼主的弟子、临海大长公主面前的红人。   讨好了她,才能得到这次机会。   薛锦棠很淡定,从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身边走过去,并未做过多的停留。   谢紫薇嘻嘻笑:“宜兴郡主。”她走过来,给薛锦棠老老实实行了个礼:“你想不想在临海大长公主面前露脸?”   薛锦棠停下来,看着她:“想啊。”   “只要你给凝仙端茶倒水、赔礼道歉,凝仙就给你这个机会。”谢紫薇骄矜道:“过来吧。”   她笃定薛锦棠会答应,小人得志的样子倒把薛锦棠逗乐了:“难道待会我们进宫,竟然不是让临海大长公主挑选,而是让李凝仙挑选不成?什么时候李凝仙可以当大长公主的家了?谢紫薇,你这话说得,太大不敬了。”   说完,她就走了。直把谢紫薇气得脸皮发紫,咬牙切齿。   李凝仙过来安慰她:“你跟她计较什么,咱们准备准备进宫吧。”   谢紫薇说:“也对,她知道自己得不到这次机会,所以才这么随意。可恨竟然没办法好好教训她。”   “没事。”李凝仙柔柔一笑,淡雅如百合:“咱们以后一定有机会的。昨晚我告诉你题目,你可准备了?”   谢紫薇感激地笑望着她:“准备好了,谢谢凝仙,你最好了。”   李凝仙道:“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那当然,你第一,我第二,咱们好姐妹,出尽风头,让薛锦棠眼红嫉妒去。”   ……   临海大长公主是皇帝长姐,她一生未婚,所以就一直住在宫里。   她比皇帝大了两岁,看上去却比皇帝小了八、九岁,是个体态丰腴、神情和蔼的老人家。   大长公主爱美,精于保养之道,爱美食、华服、美画、美人。总之漂亮的、赏心悦目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她都喜欢。她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   女画徒们穿着浅紫团领衫,束着金色革带,个个容貌出众、青春正好。二十几个人同时行礼请安,声音柔软娇脆,听着悦耳,看着悦目。   临海大长公主乐呵呵的:“都起来吧。想必安平大画师都告诉你们该做什么了,各人选一张画桌,坐好吧。”   二十几张桌子摆开,上面安置着笔墨纸砚,无一不是最好的御用贡品。   临海大长公主叫了李凝仙:“你到底下去做什么?到我身边来,就在旁边的桌子上画。”   李凝仙一改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淡,笑盈盈应了:“是,凝仙遵命。”   薛锦棠环顾一眼,见这宫里服侍的宫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以圆脸长得喜庆的人居多。   她心头一动,有些明白。   宫墙深深,规矩众多,临海大长公主一辈子都住在宫里,想必也受了很多束缚,一生未嫁人,想来也是寂寞的。所以她才喜欢喜庆的人,高兴的事。   比赛一共分三轮,每轮都排出名次,薛锦棠名次一直位列前茅。   到了第三轮,只剩下薛锦棠与李凝仙了,她们两个要角逐出主画者。   主画者定方案,调度底下的人,起统领作用。每天来跟临海大长公主汇报情况,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大长公主,地位超然。   临海大长公主笑道:“我以为凝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也画得这么好,风格也很多变,两次画的都不一样,但是都很好。”   她招了招手:“你上前来说话吧。”   薛锦棠慢慢走过来:“翰林画院九品学徒薛锦棠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抹惊艳,笑意更深:“原来皇上前些日子封的宜兴郡主就是你。好个美人儿,长得好,画画也好,名字也好听。你小字是叫棠棠吧。”   薛锦棠扬起一个笑脸,明媚娇俏:“谢大长公主恩赐小字。以后臣小字就叫棠棠了。”   “哎呦。”大长公主更喜:“好甜的小嘴。”   薛锦棠这一笑,真是好看的不得了,大长公主喜欢年轻漂亮、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就说:“不必比了,你跟凝仙二人都做了主画吧。”   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每天来她面前转悠两圈,她都能多吃两碗饭。   李凝仙极淡极淡地笑了,她看了薛锦棠一眼,眼神有些冷,然后娇声对临海大长公主说:“大长公主偏心,不疼凝仙了。”   大长公主笑说:“我自然最疼你。你们俩春花秋月各有风采,我都疼的。”   李凝仙掐着手心说:“我还是想跟宜兴郡主切磋一下,不为争夺主画资格,不管谁输谁赢,我们俩都是画者,就为了让您高兴一下。”   大长公主乐了:“那好呀,就以踏花归去马蹄香为题吧。”   李凝仙朝薛锦棠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上次她是没有准备,这一回她不会再输了。   两人开始作画,大长公主就跟谢紫薇说话:“你看谁能赢?”   “当然是凝仙。”谢紫薇说:“凝仙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画师,凝仙不仅继承了家学,又拜甘棠楼主为师,她若是不能赢,那就没人能赢了。”   临海大长公主道:“凝仙的确很好,她们李氏祖上画画逼真,可画了树枝骗了鸟儿飞过来、画了母鹿把公鹿引过来、画了花朵吸引了蝴蝶,这样的技能竟然失传了。”   她手里有李氏祖上的真迹,只可惜,招来动物的技能只能在画刚画好的一瞬间,过一会就不灵了。要是这个技能还在就好了。   谢紫薇也叹息:“是啊,真可惜。”   说了一会话,两人就画好了。   两张桌子相接,两张画并排在一起,临海大长公主过来看了,就对谢紫薇说:“看来你还是很了解凝仙的。”   李凝仙画的踏花归去马蹄香,纸上一匹骏马正在奔腾,仿佛要跃出纸面而来,活灵活现,神骏激昂。马蹄下几只蝴蝶翩然起舞,追逐着马蹄,十分欢快,因为马蹄上沾染了花的香味,吸引着蝴蝶流连不去。   画技好,构思也巧妙。   再看薛锦棠的画,画技真不用说,白马十分漂亮,栩栩如生,笔墨浓淡勾勒得非常好,留白处也让人回味无穷。马背后是青翠的山,山上有粉团、红团,显然是鲜花开放处。   马蹄上沾着粉色、红色、黄色的花瓣,花瓣逼真、鲜艳、漂亮,虽然点出了主题,但是却没有体现出“香”这个字来。   临海大长公主含笑点头:“你画得也很好。”   李凝仙微微扬了头,朝薛锦棠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淡,并未到达眼底。   薛锦棠也笑了笑,灿烂明亮,带了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李凝仙在心底嗤笑,手下败将、故作姿态耳!   薛锦棠把脸转向殿外,就在此时,有一只蝴蝶翩然飞了进来,别人没看见,薛锦棠看见了。   紧跟着,两只、三只、四只……十几只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蝴蝶飞进了殿内,它们轻盈自若、体态婀娜,这下子殿里的人都看到了。   众人感到惊奇,毕竟蝴蝶怕人,平时鲜少朝人多的地方来的。   然后她们看到更惊奇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蝴蝶竟然全围绕着薛锦棠的画飞,有好几只落在了薛锦棠的画上,像在采鲜花一样。   李凝仙目瞪口呆,脸色发青,这、这怎么可能?   薛锦棠扬眉一笑,看向李凝仙。李凝仙立刻收回神色,挺直腰杆,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薛锦棠就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也给李凝仙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手下败将、故作姿态耳!   直把李凝仙气得脸色越发难看。   临海大长公主几乎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就大喜道:“好,好,好个宜兴郡主,好厉害的画工。我以为吸引动物只是传说,不想今日竟亲眼所见,好厉害的画技。赏,御用笔墨纸砚一套、丹青原石两筐。”   世人画画大多用市面上那种植物叶子、花朵、根茎做出来的颜料,因为大部分人用不起珍贵的宝石。   丹青原石十分宝贵,朱砂、石青、石绿、石黄、珊瑚、玛瑙、银珠等经过特殊的制作手法做成丹青粉,画出来的画色泽鲜艳饱满,长久不褪色,给图画增色。   临海大长公主一张嘴就赏了两筐丹青原石,两筐啊!不说价值连城,至少可以换几百亩良田了吧。   大家对薛锦棠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而李凝仙把舌头都咬破了,今天本该是她出风头的,却被薛锦棠抢去了。   她淡笑着,不说话,心里却拿着针在薛锦棠身上扎了几千几万遍。   出了宫门,薛锦棠说:“李小姐等一下。”   李凝仙定了定,等自己脸上扬起笑容了才转过头来:“郡主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警告有两句。”薛锦棠道:“今天你是自取其辱,还望你就此收手,你若继续挑衅,不要怪我不客气。”   李凝仙道:“郡主的吩咐,凝仙记住了。”   薛锦棠看她眼里闪烁着不甘的光芒,说:“你若真能记住,那便是你的福气了。”   说罢,薛锦棠上了自己的马车。   谢紫薇等人围过来,对李凝仙说:“凝仙别生气,她不过是小人得志,嫉妒你罢了,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李凝仙握住她手,对众人说:“谢谢大家。只是宜兴郡主以后怕会经常找我麻烦,你们还是离我远一些,免得连累了你们。”   众人又纷纷表示要跟李凝仙同进退,明日进宫作画,绝不听薛锦棠的指挥。李凝仙这才满意地笑了。   薛锦棠才上了马车,就被赵见深给抱住了:“棠棠,你真厉害!我真是被你迷死了。你怎么能招了蝴蝶来,莫非是你就是蝴蝶仙子幻化的,来,让我香一口,我来验验你到底是不是蝴蝶精。” ☆、86.吊打   什么画技高超、以假作真, 骗了蝴蝶来采花粉, 其实是假的。蝴蝶在宫殿外面, 又没有长千里眼,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花呢?吸引蝴蝶过来的, 不是她的画技,而是颜料里掺了能吸引蝴蝶的花粉。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薛锦瑶, 那年三月三上巳节, 薛锦瑶用花粉引了蜜蜂对付薛锦棠,事后薛锦棠顺藤摸瓜找到了给她花粉农夫。原来农夫在山里砍柴,无意中发现有一种花哪怕干枯了,也能吸引蜂蜜。   薛锦棠询问后得知, 除了能吸引蜂蜜的花之外, 还有一种叫不上来名字的野花能吸引蝴蝶。   薛锦棠就跟杏枝一起去采了回来, 之前试过几次, 效果很好, 就一直收着这些干花。赵见深跟她说了丹青比赛题目之后,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干花。   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她弄了些干花粉用防水隔气的油纸包了, 藏在袖子里, 画画的时候偷偷弄了点在画上, 就把蝴蝶吸引过来了。   赵见深笑眯眯听着,不时点头、惊叹、夸赞:竟然是这样、你可真聪明、宫里那么多人, 你竟然没被发现, 真厉害!   薛锦棠虽然重活了一世,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被赵见深这样夸着,嘴上没说,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   赵见深见她心情好,就抓了她手,亲了亲,并没有更进一步。上次弄红了他的手腕,他心里有了忌惮,怕自己伤了她。   他这个样子,薛锦棠心情越发好,主动留了他在威武将军府用饭。   赵见深心里美滋滋,脸上只挂了淡淡的笑。原来,这小姑娘喜欢听好听的话啊,其实他早就知道吸引蝴蝶是怎么回事了。当初在燕地,她们主仆去找那农夫、去采花的时候,他一直跟在后面,看得清清的。   既然她喜欢听他夸,以后他多夸就是了。   “还是你跟我一起到燕王府用饭吧。”赵见深道:“郑太太有些不方便。”   “也是。”薛锦棠说:“你现在还不适合见舅母。”   本来赵见深还挺高兴,听了这话,脸就拉下来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长得不够英俊、难道我配不上你?我们都这样、那样了,你还不带我回去见长辈!”   他故作生气,蹙着眉头冷着脸,威严冷漠,颇有几分骇人。但是薛锦棠早看穿了他的把戏,一点都不怕他。   “原来你也知道你不够英俊、配不上我。”薛锦棠认真说:“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难而退,放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赵见深睨着她,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想被我啪、啪、啪了?”   薛锦棠声音戛然而止,想起那天的憋屈,有些不甘心。她挨打了,还没打回去呢。   “世子殿下真是好本事,只会欺负我这个小女子罢了。”薛锦棠冷笑:“打我,弄伤我的手腕,尤不满足,还要继续打吗?”   赵见深的气焰立刻灭了,过来抓薛锦棠的手:“我错了,要不你打回来吧。我不嫌疼。”   她小小的巴掌落在他屁股上,那滋味应该挺美妙的。   薛锦棠眼睛一瞥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她冷哼一声:“你想得美!”   那一瞥真是风情无限,又傲娇又漂亮,赵见深喜欢的不得了,也不管那么多了,抱着人就亲。   等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的正事给忘了。   “郑太太前几天去了平郡王府,回来之后,她一直没出去。”赵见深说:“每天都有人朝威武将军府递帖子,或者在将军府不远处守着,等候郑太太。”   薛锦棠一惊:“怎么?郑家的人到京城来了,想要找舅母的麻烦?”   “不是,不是。”赵见深忙说:“不是郑家的人,是平郡王妃、你桔姨的哥哥来了京城,他想娶郑太太为妻。”   这个消息让薛锦棠听错愕的,她从未听舅母说过有这么一号人。也是她最近太忙了,都没有发现舅母的异样。   “让马车调头吧。”薛锦棠想了想说:“我得回去找舅母。”   赵见深按住她的手:“这个不急,郑太太估计不愿意告诉你,倒不如你先悄悄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薛锦棠想想也是,她一听说有这样的事情就着急了。是该先查清楚了。若对方是个不错的人,她倒是乐见其成的,舅母又不老,还不到四十,如果能找个人陪着,以后几十年总好过她一个人孤单单的过。   “你叫我一声好哥哥。”赵见深把她的手按在他胸口:“我帮你查。”   薛锦棠笑而不语,他既然到她面前说这件事,必然已经查清楚了,她不叫,他也会告诉她的。   赵见深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气哼哼道:“你真是老天爷派来故意克我的!”   晚上回到将军府,薛锦棠跟郑太太吃饭,郑太太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有心事的模样,只是丰腴的脸颊有些消瘦了。   薛锦棠抱歉地对郑太太说:“舅母,我每天忙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时间陪你了。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伴,一直陪着你?”   郑太太一慌:“你这孩子净会胡说,怎么能来打趣舅母?你又听外人说什么了?”   “没有。”薛锦棠很平静,叹气道:“我就是看舅母瘦了,心里愧疚。”   郑太太松了一口气:“舅母不寂寞。等明年你表哥调到京城来了,也该说媳妇儿了,到时候舅母张罗娶儿媳妇,还要帮你表哥带孩子,忙还忙不过来呢。”   薛锦棠笑着点头:“也对。”   郑太太见她不再提这事了,放下了心。   薛锦棠叹了口气,她打听清楚了,平郡王妃的哥哥名叫程山石,与舅母娘家毗邻而居,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出不起彩礼外出务工。此时舅母的母亲就做主,把舅母嫁给了舅舅。   外祖父当时做着小官,家境优渥,给了一大笔彩礼。舅母的母亲得了彩礼也没有陪嫁给舅母,全部留下来给舅母的弟弟娶媳妇了。说是嫁女儿,其实跟卖女儿没什么区别。   程山石赚了钱回来,发现恋人别嫁他人,就带了妹妹来到京城。后来平郡王妃进宫做了女官,程山石生意越做越大,也在京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育有一双儿女。五年前,程太太因病故去了,程山石一直单身一人。   程山石从平郡王妃口中得知舅母过来了,一直想与舅母见面,舅母一直拒绝。直到前几天,平郡王妃邀舅母赏花,舅母到了才发现程山石在那里等着。   薛锦棠决定这事情先放一放,给舅母一段思考的时间。   ……   珍禽异兽园里动物非常多,仙鹤孔雀、虎豹豺狼、还有南滇国送来的大象、海里的巨大彩色螃蟹,让一众小姑娘看得眼花缭乱,惊喜连连。   既能替临海大长公主办事,得了赏赐,又能看到这么多从未见过的珍贵动物,大家热情高涨,十分积极。   薛锦棠负责画珍禽、李凝仙负责画异兽,两人分别有四个年轻女孩儿辅助。   薛锦棠画好了底稿,让辅助的女孩们填色、画边角。那四个女孩子因为受了李凝仙的挑唆,一个个都站着不动,对薛锦棠的话置若罔闻。   薛锦棠也不生气,心平气和道:“你们不愿意画,外头有的是想画的人。既然你们不想要这个差事,那我也不勉强了。我这就回了大长公主,让她换了你们。我也想看看,到时候。李凝仙能不能替你们求情。”   那四个女孩儿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薛锦棠说:“愿意留下的,就过来画;不愿意画的,就继续站着。”   女孩子们脸色都很难看,她们还指望这次的差事博一个好名声呢,这要是被撵回去,安平大画师一定会责罚她们,说不定连翰林画院九品学徒的位置都保不住。   几人想了想,最终走过来说:“请郡主安排吧,我们都听您的。”   “这才对。”薛锦棠不软不硬道:“画册画好了,以后是要找了临摹的画工画许多份送给各王公大臣的,你们画的画上面都缀有你们的名字。孰好孰坏,外头的人自然会评判。我想你们自己也知道怎么做。”   “若是受了别人的挑拨故意弄坏了临海大长公主的画,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   这一番软硬兼施,让这几个女孩子立刻收起了怠慢之心。原本是不情不愿地帮薛锦棠,现在则是想好好画,替自己扬名。   等到一天结束,薛锦棠与李凝仙都去跟临海大长公主汇报情况,两人在宫殿门口碰着了。   “郡主。”李凝仙问:“今天都顺利吧?”她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薛锦棠一声冷哼,神情不悦:“管好你自己吧!”她话说出口,又懊恼地咬了咬唇。   李凝仙心中有数,与谢紫薇相视一笑,先一步进了殿。   “我问过那几个人了,她们说只画了三张。”谢紫薇幸灾乐祸道:“咱们画了六张,薛锦棠拍马也赶不上。”   李凝仙进了内殿,笑盈盈把六张画捧给临海大长公主:“凝仙今天是头一回画,有些紧张,画坏了好几张。所以,画出来的不多,勉强画了六张,请大长公主过目。”   “六张也不少了。”临海大长公主接了画,认真翻阅,最后留下了三张,把另外三张退还给她:“这几张画的不好,老虎的□□没抓住、大象画的也不够好、白狐的眼睛画坏了,明天重新画吧。”   李凝仙接了那三张画,懊恼地退到一旁。   谢紫薇看了她一眼,李凝仙慢慢就恢复了笑容。是啊,她们画了六张,有三张合格的。薛锦棠只画了三张,顶多有两张合格的。不管怎么说,她都稳赢的。   薛锦棠捧了画进来了,临海大长公主笑问:“你画了几张?”   “我们画的慢,一共画了八张。”   李凝仙脸色一沉,撩眉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说:“我瞧着有一张不太好,其他七张都挺好的。”   她说着,把画铺在桌子上,临海大长公主看了,很是惊艳:“我瞧着八张都挺好,个个都好,哪有不好的?”   “这个锦鸡背上的羽毛画得不太好。”薛锦棠指给临海大长公主看:“多描了一笔,所以不够亮了。明天我们再重画,肯定能画得更好。”   临海大长公主乐呵呵道:“很好,很好。那就把这几张留下来,这张锦鸡毛色显眼、雄赳赳、气昂昂,我很喜欢,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拿到御供瓷器窑去,让他们按了这个样子做个大瓶出来吧。”   薛锦棠抿嘴一笑:“我先跟公主讨个赏,等花瓶做出来了,可否赏给我们五人,每人一个?”   “这个当然可以。”临海大长公主很满意:“你画得很好,是该有赏。除了瓷瓶,你们五个每人赏一个白玉石的砚台吧。”   薛锦棠盈盈下拜:“谢大长公主。”   三人由嬷嬷领着,把今天画的画送到藏画楼,薛锦棠看到有一个画架子上挂的全是她的画。   林林总总有十来幅,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   见她在画架子前驻足,嬷嬷笑道:“我们主子最喜欢海棠楼主的画,可惜他的画作太少了。”   薛锦棠听了只是笑,其实她画得真不少,只不过都被纪琅、沈鹤龄得去了。这两年,她没怎么画了,市面上她画的价格越炒越贵。纪琅、沈鹤龄他们真是赚大发了。   出了宫殿,谢紫薇对薛锦棠道:“那甘棠楼主是凝仙的老师,你比不过凝仙的。”   薛锦棠就问李凝仙:“你是怎么跟甘棠楼主认识的?”   “老师是家父好友,算是通家之好。”李凝仙道:“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该与我争抢,因为你是赢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薛锦棠笑了笑:“今天画的多的那个人是我,得了长公主夸赞、赏赐的人也是我,这话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说。你是我手下败将,说这样话,不觉得害臊吗?”   “还有你!”薛锦棠睥睨了一眼谢紫薇,最终只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理会她的模样。然后就走了。   谢紫薇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又气又嫉妒,最终她目光落在薛锦棠手里的砚台上,幽幽道:“这个薛锦棠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语气酸溜溜的,李凝仙就冷冷问:“怎么,你看她得了赏,想到她那边去?”   谢紫薇忙道:“凝仙,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替你抱不平罢了。那几个人太过分了,才短短一天就帮着薛锦棠骗我们了,实在过分。等这件事完了,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们。”   不用她说,李凝仙也是这么想的。她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咱们明天要抓紧了。”   第二天,那四个女孩子见了薛锦棠好几次欲言又止。昨天她们得了赏赐,被家里人夸了又夸,让姐妹们羡慕,长辈们欢喜。   可是昨天,她们只画了三幅啊,怎么变成了八幅?   最终有个人忍不住向薛锦棠说出了心内的疑惑。   薛锦棠停下调色的手,说:“我就猜到你们跟我心不齐,会向李凝仙通风报信,所以昨天你们去休息的时候,我多画了五张。”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那几个女孩子羞的面红耳赤。   宜兴郡主画技竟然这么好,其实不用她们自己也能完成画作。她用她们,不过是给她们一个露脸的机会,提携她们而已。结果她们做了什么呢,恩将仇报!   明知道她们心思龌龊,宜兴郡主还不计前嫌,在临海大长公主面前替她们邀功讨赏。这种成全别人、宽厚慈悲的心怀,她们实在是拍马也不及。   “郡主!”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几人十分勤快,调色的调色、铺纸的铺纸,前所未有的热情。   薛锦棠说:“大长公主说了,既然分成两组,就该比赛,赢的就有赏。想不想要体面,就看你们自己了。”   “郡主,你放心吧。”女孩子们羞愧道:“我们是猪油蒙了心了,那样坏心肝的事,我们再也不会做了。”   薛锦棠这边越见融洽,效率越来越高,李凝仙那边却不太好。   “昨天我们就得了六张,还有三张是不合格的,薛锦棠那边画了八张,有七张合格的。”李凝仙道:“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输,今天至少画十张,我会张张把关,不合格就重画,什么时候合格,什么时候才走。”   这几个人也想要赏赐,听了连连答应,说今天一定要赢。   上午还好,到了下午,众人就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昨天第一天,李凝仙想着她们人心齐,薛锦棠那边没有帮手,只有几个添乱的,她们稳操胜券,所以就让女孩子玩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开始作画。   本来见到这些平时见不到的动物大家都很新奇,玩心一起就收不住,到了画画的时候就注意力不集中。又因为玩了一个上午,人也累了,就画的不好。但李凝仙却觉得每一张都好,一遍就通过了。   昨天受了刺激,今天李凝仙格外严格,每一张都能挑出毛病,画了一天才勉强得了十张。   昨天太松,今天太紧,众人叫苦不迭,却不敢说出来,怕得罪了李凝仙。   到了傍晚,李凝仙就派了一个女孩子去探听薛锦棠的那边的情况。   这个女孩子跟薛锦棠那边的一个女孩子是堂姐妹,李凝仙当初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方便窥探消息。   “堂姐,今天你们画了多少张?”女孩抱怨道:“你今天可要说实话,昨天没说实话,李凝仙都说我了,大家都怪我。李凝仙说,只要你说实话,谢金加倍。”   另外一个女孩说:“我昨天说的就是实话,我们画了三张,其他五张是宜兴郡主画的。”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今天我不能告诉你了。人家宜兴郡主对我们这么好,我再背叛她,我还是个人吗?妹妹,我也奉劝你,离李凝仙远一些,她……算了一言难尽,姐姐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堂姐为我好,昨天你得了赏赐,羡慕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到宜兴郡主那边了。”   “李凝仙不会同意的,她就是利用我们姐妹二人。”   “哼!我也不是好利用的。”   女孩子回到李凝仙那边,先说没问出来,然后把薛锦棠自己画了五张画的事情说了。   这下子,李凝仙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原来宜兴郡主那么好,在她那边事情又少,赏赐又多,早知道我们就去宜兴郡主那里了。   哪像在这边,画的多,李凝仙还怎么都不满意,净怪她们没好好画。她口口声声说对她们好,怎么就不能学学宜兴郡主,画多一些,然后把功劳分给她们呢?   本来她们画技就没有李凝仙好,她主画,她们只是辅助而已,她倒好,自己不怎么画,就知道使唤她们。   也不怪这些女孩子心里不平衡,干的比别人多,得到的比别人少,还被李凝仙说嘴,换谁谁乐意啊?   所以,第二天,李凝仙毫无疑问又输了。   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薛锦棠那边越来越好,李凝仙这边越来越糟糕,最后变成李凝仙画,谢紫薇填色,简直是被薛锦棠吊打。   临海大长公主干脆道:“宜兴你把珍禽异兽的主画都当了吧,两边进度相差太多了。”   薛锦棠大大方方应了。   李凝仙白着脸,愧疚道:“凝仙没用,拖后腿了。”   临海大长公主笑着宽慰她:“这是小事,你不会管人,就安心画画,以后宜兴负责统筹调度,你好好配合她。”   李凝仙点点头,两眼一白,晕了。   临海大长公主唤了太医来,谢紫薇就难过道:“凝仙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却一直忍着不说,就是怕您担心。”   临海大长公主也有些心疼了,虽然这段时间李凝仙表现不佳,但她到底陪了她好些日子,又是甘棠楼主的弟子。   “是我疏忽了。凝仙带病做事,该好好赏。”   因此李凝仙也得了赏。只不过外头的传言很不好听,说宜兴郡主凭本事得赏,李凝仙装病博取同情才得了赏。   李凝仙气得指甲都抓断了,她回到家中,找到自己祖父:“您把前些日子得到的甘棠楼主的画给我吧。”   她祖父道:“甘棠楼主的画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幅,祖父画了高价买回来的。你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把薛锦棠给挤走,再找下一幅可不容易了。”   李凝仙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阴森:“您放心吧,这回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87.将计   招魂台实际上是一座塔型的建筑, 在塔顶摆下仪阵、招魂器物, 从选址到修建、再到里面布置,都严格按照天机道长的要求去做。   皇帝南巡一去就是四个多月,招魂台修建竣工,赵见深与天机道长一起过来查验。   上了塔顶, 两人极目远望,赵见深道:“师父,圣驾下个月就要回鸾,到时候一切就都看您老人家的了。”   他说着, 冲天机道长拱了拱手。   天机道长人如其名,须发皆白, 却是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双目温和又不失精明,一派仙风道骨。   赵见深的医术、蛊毒之术都是天机道长所传授,他甚至还跟天机道长学了一部分内家功夫。   天机道长嘿嘿笑:“徒儿有求,为师自然安排妥当,就是这酬劳嘛……”天机道长冲赵见深眨了眨眼睛,刚才还仙姿飘飘的老道长这会子表情谄媚、笑容猥琐, 跟坑蒙拐骗的江湖神棍没有什么区别。   赵见深点点头:“师父放心,金子都准备好了。”   天机道长眼中精光一闪, 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没大没小地拍了拍赵见深的肩膀, 眉花眼笑:“好徒儿, 走, 为师带你喝酒去!”   赵见深将他老人家的手拍开,道:“不许喝酒!”   天机道长把眼睛一瞪:“如何不行?你这没有孝心的坏徒弟,为师替你解毒、给你治病、传你本事,这会子特意从山里跑出来助你,你连顿好酒都不让为师喝?没良心的坏东西,瞧为师不打你?”   他说着,拿了佛尘的手柄来敲赵见深的头。   赵见深一把抓住了:“你要喝酒也可以,但是喝醉了,露了痕迹,皇祖父不信你了,你休想得半两金子。”   这老头儿啥都不爱,就爱金子,黄灿灿的金子。   听了这话,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家立刻偃旗息鼓,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为师姑且忍上一忍吧。”   他肩膀塌了,眉毛落了,嘴角也耷拉了,一副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模样。   赵见深笑了笑:“等事情结束了,御酒管你喝个够!”   天机道长这才乐了,哈哈大笑拍着赵见深的肩:“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这老头手劲儿极大,每拍一下赵见深的身子就矮几分,几乎不曾把赵见深给拍出内伤来。   赵见深抽了抽嘴角:“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还想不想要金子了?”   笑声戛然而止,天机道长“哼”了一声:“不拍就不拍,多少人想求老神仙我拍一拍,好得到仙气,老神仙我还不乐意呢。”   “过来,侍候笔墨,为师要画些符咒在墙上,唬唬你的皇祖父。”   老头儿存了心眼子,等会一定要故意装作打翻墨台,泼赵见深一脸,好报刚才他威胁自己的仇。   不料赵见深早看穿他的戏码:“师父今儿累了,这些许小事就交给徒儿吧。”   天师道长见算计不了他,捋了捋胡须道:“为师先走一步。”他脸上平静淡然,心里想的是,小兔崽子,迟早有你落入俺手里的那一天。   天机道长走了没多久,薛锦棠就来了。这样露脸的机会,赵见深自然是要留给薛锦棠的。到时候他向皇祖父请功,给棠棠要一块封地。现在啥都没有,只有一个郡主的名头,实在不够名副其实。   “棠棠。”赵见深像所有热恋中的愣头青一样,冲动的很,一会没见就想得慌了。见人来了,就搂到怀里,抱啊、亲啊,啥时候觉得自己把持不住了,啥时候才放开手。   特别是最近,她对他分明也有了情,对他而言就像最好的催爱之药,每每让他心潮涌动,不能自持。无数次想推倒了她,这样、那样,总之各种不可描述。   虽然不能真做了,脑海中想一想、过过干瘾,也是极好的。   一番亲热之后,两人都两眼亮亮的,尤其是赵见深,眼睛跟狼一样,呼吸都粗重了。   她的唇粉中带红,因为被爱怜过,格外鲜艳,赵见深越看越想。   “你……”他把脸转过去,不去看她了:“你对着桌上的册子画吧,我冷静冷静。”   天热了,他穿的衣裳轻薄,底下支起了高高的帐篷,实在尴尬。   薛锦棠也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那个地方有时候鼓鼓软软一大串,有时候就硬邦邦的呢。   她拿了画具,在墙上画了起来。符号简单,她很快就画好了。   赵见深带着她下了楼,才走出塔,在门口遇到了天机道长。他想起自己有个东西忘了,回来取的。   见到了薛锦棠,老人家立刻定住了脚,捋了捋胡须,神色淡泊明镜。   赵见深对薛锦棠道:“你先回去吧。”   天机道长说:“殿下,招魂台重地,如何能让外人进入?”   他语气很淡,但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头发紧。   薛锦棠见他仙姿出尘,就猜到他是大名鼎鼎的天机道长:“我是宜兴郡主,过来画壁画,并非刻意闯入。”   “嗯。”天机道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一下佛尘:“你走吧。”   薛锦棠转身走,她能感觉到天机道长目光如芒,一直看着她。她脚步越发快了。   等她走远了,天机道长才用胳膊肘拐了拐赵见深,嘿嘿笑:“好小子,眼光不错嘛。”   赵见深不喜欢与人谈论薛锦棠,就冷冷睥睨了天机道长一眼。   天机道长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你既然这么护着,为啥还给她下蛊?”   他突然猛然一睁眼,惊奇道:“你该不会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所以才下了这么毒的蛊吧?”   “不是。”赵见深含含糊糊道:“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下了三年。”   现在才过一年多,还有一年才能给她解蛊,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熬呢。   天机道长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想提前解蛊,来找为师。只要价格适合,什么都好谈。哈哈哈。”   赵见深还真有点心动了:“再等等吧,总要等萧淑妃败了、吴王倒了再说。”   天机道长眼珠子转了转,笑容更深了。   “我的招魂台弄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我这边也一切准备妥当。”赵见深道:“皇长孙赵见浩会在圣驾回京前半个月被押送回来,这些事,你不要管,好好替圣上招魂就是。”   前世他回了燕地北平府,吴王觉得他没了威胁,就开始对皇长孙下手。   一共安排了两件大事,第一,江西赣州知府给皇长孙献上白狐一只,白狐乃祥瑞,是智者长寿的象征。皇长孙将此事告诉皇上,龙颜大悦,让皇长孙把白狐献上来。   为此,皇上办了一场献瑞大典,十分隆重。在无数眼睛主母下,白狐被送上来,拉开帘子,笼子里是一只死狐。   这事本由吴王操办,但皇长孙想揽功,只字未提吴王,只说是自己的功劳。等事发之后,他推到吴王身上,皇帝不信,斥责他办事不力、惫怠不恭、出事只知牵连旁人,不知反悔。   第二件事更严重,皇帝南巡路上,收一歌姬,封为荷妃。据说十分宠爱,连萧淑妃都避其锋芒。皇上甚至说荷妃跟他有两世的情缘,是回头来找他,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的。   回程路上,皇长孙对荷妃意图□□,被皇帝当场捉住。荷妃羞愤之下触柱而亡。皇帝勃然大怒,将皇长孙抓了起来,提前送回京城,还说不想再见到这样没有人伦的畜生。   皇长孙回京之后一直被关在宗人府。   等圣驾回到京城,吴王又使出杀手锏,揭发了另外一件事,气得皇帝直接宣旨,判皇长孙终身□□。皇长孙被囚一个月后,就在一个雨夜自尽了。   太子只有皇长孙一个独子,他一直体弱养病,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皇长孙一人身上,如今这个儿子出事,他惊惧忧思之下也一命呼呜。   皇帝受到连番打击重病卧床,吴王在龙榻边侍疾,极尽讨好。最后得了圣心,被封为太子。皇帝死后,吴王就登基了。   赵见深算算日子,皇长孙也该快回来了。   天机道长道:“如此,你的病情也该好了,明儿为师进宫一趟,跟大长公主禀明你病情好转,已经可以说出简单的字眼了。”   赵见深点了点头:“也好。”   ……   薛锦棠成了主画,飞禽、走兽类都是她在负责,她每天把八个人分成两组,大家比赛,哪一组画得好,哪一组就得赏。第二天,她会把八个人打乱,重新分组。   这样下来,几乎人人都得了赏。又因为她画技高超,为人磊落,长得又好看,这几个与她一起共事的女孩子,几乎都被她收拢了心。   “郡主,您看看,我这样画行吗?”   “郡主,我这样填色对吗?”   “郡主,你看这草是照了地上草的颜色画,还是调亮一些?”   大家围着薛锦棠转,都想给薛锦棠留下好印象。   从前她们瞧不起薛锦棠,认为她不过是侥幸画了花样子才进翰林画院的。现在她们觉得,薛锦棠虽然是从燕地小地方来的,但不管形容举止还是绘画的本事,都丝毫不输她们这些大家闺秀。   众人就发自内心的敬佩薛锦棠,讨好薛锦棠。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谁都想接近有本事、为人正派、身份高贵的人。   大家高兴,效率就很高,转眼间就画了七七八八了。珍禽异兽园也因为有了这些小姑娘的到来而热闹了许多。   只有两个人格格不入,一个是李凝仙。她晕倒之后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再过来,薛锦棠就以她身子不好为由,直接架空了她,并不给她安排事情,只让她歇着。   另外一个就是谢紫薇。每天薛锦棠都重新分组,只要谢紫薇在哪一组,哪一组就不能赢。慢慢地,大家也都发现了这一问题,但是谁都不说破。毕竟这都是谢紫薇自找的。   谢紫薇那个气啊,有心想学李凝仙不做事,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一边干活一边忍气吞声。   “凝仙!”谢紫薇咬牙切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就一直这样忍下去吗?”   “再等等,总有机会的。”   “哎呦!”女孩子们笑了起来:“快抓住它。”   原来是一只小鹿跑了,它钻出了栏杆,摇着短短、毛茸茸的小尾巴,瞪着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发现没有危险,撒腿就跑。   母鹿呦呦叫了两声,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小鹿跑的方向,有些着急。   薛锦棠跟这只小鹿最熟悉,她拿了一把饲料草去追。小鹿以为薛锦棠是在跟它玩,跑一跑,等等她,待她近了,它又跑开。   薛锦棠笑骂:“小鬼精灵,还不快回来。”   小鹿听不懂人话,继续跑。薛锦棠在后头追,追着追着,被旁边树丛里的人抓了胳膊,扯了进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薛锦棠瞪了赵见深一眼:“别耽误事,我去追小鹿。它要是跑出去,冲撞了贵人们,可不是玩的。”   “没事,我让范全去追了。”赵见深笑着看她:“我就是想你了。”   他早就看到她了,小鹿跑跑跳跳,她也跑跑跳跳,她身上的两只小兔儿也跑跑跳跳,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怜,爱怜她这个人,也爱怜她的小兔子。   不过这是宫里,又是大白天,他不会胡来,就只伸手给她鼻头上一点晶莹的汗水擦去:“走吧,我还没跟你一起在这院子里逛过呢。”   “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被人看见了也没事啊,是我粘着你,非要你跟我一起走的。如果撞见了人,你就摆出不乐意的冷脸给我看,我呢,就气哼哼的调头走。这样就算是偶遇了,谁也不会怀疑。”   薛锦棠还是不想去。宫里是陌生的地方,她没有安全感。   赵见深想了想笑道:“我悄悄跟你说,那边拱桥底下有一只母猫下崽了,生了两只小猫。你想不想去看看?”   薛锦棠一听就有些心动:“我们去了,会不会惊动了它们?”   “先去看了再说吧。”赵见深想:“实在不行,咱们就都抱回家,又不是养不起。”   薛锦棠有些纠结,她怕自己没时间、没精力照顾小动物。   “走吧。”赵见深笑道:“你再不走,我亲你了。”   薛锦棠最终没能拗过他,她跟他一起去了。   母猫是金丝虎,全身金黄,有些消瘦。看人来了,母猫呜呜叫,警惕地看着他们俩。两只小奶猫一只跟母猫长花色一模一样,一只是黑狸花的。   两只小奶猫小小的,不过一扎长,小眼睛还没睁开,粉嫩嫩的小嘴在吸奶,吃得津津有味。它们小小的爪子还在母猫的胸上一踩一踩的好像要把奶水挤出来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赵见深见她喜欢就道:“母猫生产之后,前面几天因为担心小猫会一直搂着小猫咪,不出去觅食。等七八天之后它才会出去找吃的。所以它才这么瘦。我让人把它们娘三个带回去,咱们好好养着。正好燕王府里面也有老鼠,让它们抓老鼠去。”   薛锦棠本来还犹豫呢,见了小猫之后就不犹豫了,她也知道宫里的野猫日子不好过,会被打。就同意了。   李凝仙一直悄悄跟在薛锦棠身后,见她被赵见深抓住手拽到树荫里去了,她就没追了。   她恨啊。明明燕王世子最先心仪的人是她,怎么就被薛锦棠这个后来者给抢了呢?   她闭上眼,吸了吸气。燕王世子是长得好,深得帝心。可是他哑巴了,不能说话了,以后连燕王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这样的人薛锦棠能看得上吗?一定不能的。等薛锦棠离开了燕王世子,那她不就有机会了吗?   李凝仙正想着,突然见那边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急急慌慌的,像在躲什么似的。   李凝仙心头一动,拦住了他:“你看到燕王世子殿下了吗?”   “这个……”小太监支支吾吾不肯说。   李凝仙越发觉得有事,她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请公公喝茶。”   小太监接了银子,才道:“世子殿下黏着宜兴郡主,宜兴郡主好不乐意,让他自重,说了好些难听话,然后就走了。世子殿下十分生气,又说不出话来,在那边捶树撒气呢。”   “请公公保密,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了。”   李凝仙想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最终咬了咬唇,去找赵见深。   赵见深背靠着树,正冥想呢,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薛锦棠回来了,一转身见是李凝仙,神色就冷静了。   李凝仙心头一跳。   这个男人真是好看啊,乌黑的眉,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因为目光坚毅,所以并不显女气,十分英挺,身姿也伟岸。   这样的男人,她实在是喜欢的紧。   外头那些人,她一个都瞧不上,就是这一个,她看了一眼就沦陷了。   她跟薛锦棠不一样,哪怕他哑巴了,她也不嫌弃他。   李凝仙慢慢走过去,柔声道:“殿下,凝仙没有打扰您吧?”   赵见深拧眉看她,李凝仙心头狂跳,脸有些发热:“凝仙有话跟您说,这些话,藏在心里已久,我……我从前没机会,今天想告诉您。”   赵见深心里冷笑,这个李凝仙没有脑子的吗?她是吴王的人,跑到她面前来献媚?还是说,吴王一开始就弄了这个一个美人计?   “殿下不能开口说话了,凝仙愿意做您的口,以后您想说什么,凝仙都可以替您说。”李凝仙看着他,说:“我在汝宁公主、临海大长公主、萧淑妃与吴王殿下面前都有几分体面,我可以帮助殿下稳住燕王世子之位。”   她忙说:“我并不是说殿下自己不可以,只是有了我的帮忙,您或许可以轻松一些。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一个人很难熬,两个人在一起就会以苦作甜,再累都不怕。您觉得呢?”   赵见深没说话。   “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李凝仙双眸幽幽,含着无限爱慕的情意:“殿下,论容貌我不输薛锦棠;论家世,我是大家闺秀。薛锦棠不能给您的,我都可以给您。包括她现在踩着您的名声上位,我也可以替您教训她!”   男人被拒绝了,伤了颜面自尊,这个时候最需要她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去鼓励安慰。   她有才有貌,外头追逐她的狂蜂浪蝶不知凡几,这样的倾慕,她不信赵见深不动心。   赵见深本想转头就走的,可听到她说薛锦棠,他就不乐意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棠棠比?   不过赵见深什么都没有说,他反而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轻轻一点头,让李凝仙几乎要笑出来,她就知道,她这么美,燕王世子又怎么会拒绝?   李凝仙想拉一拉赵见深的手,到底没敢,她道:“我心里已经有了教训薛锦棠的办法,日后她再也没办法进宫了,届时还需殿下配合。”   赵见深扬了扬眉,表示同意。李凝仙脸一红:“殿下,您对凝仙真好,凝仙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李凝仙春风满面地回去了,先去找谢紫薇:“机会来了,走,陪我去见大长公主。”   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等会看我眼色行事,薛锦棠蹦跶不了了。”   谢紫薇有些担心:“可是燕王世子会不会替薛锦棠说情?”   李凝仙抿唇一笑,脸上春意荡漾:“放心吧,不会的。”她对男人还是很了解的。   到了临海大长公主那里,李凝仙笑道:“大长公主,凝仙来跟您报喜啦。我老师前日给家父写信,捎来了一副画。老师说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以后可能都不会画了,特意画一副给家父。我今天进宫,已经带过来了。”   大长公主大喜,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身子不自觉站了起来:“甘棠楼主的墨宝在哪里?”   “在凝仙休息的侧殿,我这就去取。”   李凝仙笑着去了,谢紫薇也跟了上去。   薛锦棠不动声色,她也想看看,她什么时候给李凝仙作画了,李凝仙又会拿出什么样的画来。   没一会,李凝仙慌慌张张来了,她脸色苍白、如丧考批,一进门就道:“大长公主,画……画不知被谁挖掉了一块。”   临海大长公主脸色一变:“画呢?”   谢紫薇抱着画进来了:“大长公主,您看。”   画轴展开,上面画着一美人,削肩柳腰,手持镜子,纱裙飘逸,精美无比。美人的头却没有了,很明显是被人挖走了,留下一个大洞。完美的一副画,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只从镜子里能看出眼睛与鼻子。   临海大长公主捧着画十分痛心:“这是谁干的!暴殄天物!好好的画,怎么会被毁成这个样子?”   谢紫薇“噗通”一声跪下了:“大长公主,我有话说,毁坏这画的不是旁人,正是宜兴郡主。” ☆、88.清理   薛锦棠有些想笑。   这画不正是她刚回京画的吗?当时杜令宁跟她一起去卖画, 还十分舍不得呢。   她记得店小二说很久没收到她的画了, 说要放一放, 等价格炒起来了再出手。不知道李凝仙买这幅画花了多少钱。   李凝仙想用这个计谋来陷害她,简直是……蠢的母亲给蠢开门--蠢到家了!   看样子, 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临海大长公主坐在主座上,脸色凝重, 语气严肃:“谢紫薇, 你有什么证据?”   谢紫薇道:“凝仙自进宫以来,与大家相处和睦,笙磬同音。旁人绝不会这么做,她们没有这样的胆子, 也没有这个动机。”   “宜兴郡主一直对凝仙有敌意, 那天还在宫门口向凝仙示威, 不止是我, 同行的翰林画院的画徒们都看到了。大长公主若是不信, 可以叫那些人过来问问。”   临海大长公主就让嬷嬷把那八个人唤过来。临海大长公主就问她们有没有这回事。   八人见临海大长公主脸色不虞, 殿内气氛压抑,有心想帮薛锦棠说话, 却不敢撒谎。   “回大长公主的话, 那天宜兴郡主跟李凝仙的确说过几句话, 当时我们站得远,具体她们说了什么并不曾听清楚。我们瞧着两人还算平静, 并不像起争执的样子。”   “这段时间, 宜兴郡主跟李凝仙一直在一起做事, 两人从未红过脸。因为体贴李凝仙身体不适,郡主一直让她休息,并未分派太多事情给她。我们实在看不出郡主对李凝仙有敌意。”   谢紫薇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巧舌如簧,在临海大长公主面前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帮薛锦棠。   临海大长公主又问李凝仙:“那天是起口角了吗?”   李凝仙看了薛锦棠一眼,点头说是:“宜兴郡主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她是郡主之尊,凝仙不敢冒犯。”   她顿了顿,道:“宜兴郡主对我,的确有几分敌意。这种事,外人看不出来,但凝仙身为当事人,自然是知道的。女孩们之间的嫉妒憎恨,有时候都藏得很深,轻易不会让别人知道。”   临海大长公主就不高兴了。   她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喜欢大家乐呵呵的、热热闹闹地在一处,这样倾轧陷害攻击,是她最不喜欢的。   “宜兴。”临海大长公主语气冷冷的问:“你怎么说?”   薛锦棠不慌不忙道:“不敢隐瞒公主,我跟李小姐的确有些不睦,我心里很瞧不起李小姐的为人。女孩子之间,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很正常,我虽然不喜李小姐,却从未做过针对李小姐的事。”   “这段时间做事,大家都看着,公主您也看着,我是否做过对李小姐不利的事?”薛锦棠道:“各人喜好这种事情难以避免,只要不影响做事,这也没什么。”   “谢紫薇、李小姐怀疑我,也该拿出证据来,不该是这般捕风追影的污蔑我。”   她磊落大方,不遮不掩,堂堂正正,临海大长公主不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胆大,这种话也敢说!”   薛锦棠微微一笑:“如果此时审问宜兴的是旁人,我自然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心思的。只是大长公主您烛照数计、洞察秋毫,在您面前我不敢遮盖自己的小心思。我也相信,您不会因为我说了实话就偏心,您一定会做出公正的判断的。”   “毕竟您是我最尊敬的女子,最敬佩的人,我对您有信心。”   临海大长公主也笑了:“好巧的嘴。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你,也不会委屈了凝仙,更不会放过弄坏甘棠楼主画的人。”   李凝仙见状,心里懊恼,她怎么忘了,临海大长公主最喜人说话轻快活泼,不喜人哭丧着脸。   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而且她是苦主,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露出笑脸来才是。   李凝仙微微调整表情、语气,虽然不甚欢快,却也平静自若:“大长公主容禀,并非谢紫薇胡乱攀咬,凝仙捕风捉影,而是这画就放在凝仙休息的偏殿。今天上午,大家都在珍禽异兽园作画,只有宜兴郡主中途离开过。”   李凝仙微微叹息:“我也并不是怀疑宜兴郡主,只是除了她,实在再无旁人有这个动机、时间了。”   临海大长公主问薛锦棠:“你中途离开,去哪里了?”   薛锦棠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去追一只小鹿,然后遇到了燕王世子殿下,我跟殿下说了会话,就耽误了。”   临海大长公主“哦”了一声。现在外面都传,阿深对薛锦棠情根深种,跟在人家身后跑,被拒绝也乐此不彼,估计是真的。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燕王世子了。”临海大长公主道:“去,请燕王世子过来说话。”   薛锦棠抬头,与李凝仙视线交汇,从彼此眼里看出交锋的火花。李凝仙毫不担忧,眼中是志在必得、稳操胜券的得意。   薛锦棠微微拧了眉。   李凝仙应该是看到她跟赵见深在一起了,所以才临时起意想出这么一个下作的计谋栽赃陷害。   现在赵见深要来了,要给她做证了,李凝仙不该是紧张担忧怕被揭穿吗?她如此淡定,难道是留了后手。   这样一想,直把薛锦棠惊出一身冷汗。   她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在芳华女学被污蔑作弊,那时候赵见深来了,他撒谎了,没给她作证。   这次他不会……吧?   不会,不会,赵见深绝不会的,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就算赵见深不替她作证,她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呢。她本人就是甘棠楼主,临海大长公主想要她的画,她给她就是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是紧张这件事情,而是紧张赵见深,紧张他的态度。   上一次赵见深给她作证,她心如止水,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这一次,她……希望是好结果吧。   薛锦棠手里汗津津的,抿了抿唇。   李凝仙淡淡一笑,心里底气更足,她挺直了腰杆,越发自信从容。   赵见深今天穿着藩王世子蟒袍,修浓的眉,英挺的鼻子,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配上他冷厉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心折。   临海大长公主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就笑道:“怎么今儿有空进宫?”   赵见深道:“有事。”   人长得俊,声音也好听,临海大长公主大喜:“阿深,你能说话了?”   赵见深拱了拱手,笑道:“少许。道长,来了。”   “快传进来。”   天机道长身穿蓝色道袍,手拿佛尘,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双目爽爽有神,仙姿飘飘。   “大长公主。”天机道长行了个道家礼:“世子殿下经贫道这段时间治疗,已经能开口说话,只是不能说长句,每次只能说两个字。”   “原来如此。”临海大长公主笑着说:“道长医术高明,令人佩服。接下来,还要有赖道长为阿深继续治疗了。”   “贫道的荣幸。”   天机道长微微点头,不待大长公主吩咐,就飘然离去。明明没有风,他却衣袂飘飘,仙姿出尘。   临海大长公主就问赵见深,是否跟薛锦棠碰着了。   赵见深看了薛锦棠一眼,又看了李凝仙一眼。   薛锦棠微微紧张,李凝仙跃跃越试。   赵见深心中冷笑,慢慢说:“是的。宜兴,追鹿。我们,遇到。郡主,不喜。呵斥,于我。”   薛锦棠微微抿着的嘴角松了,眼中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李凝仙则是不敢置信,她控诉地看着赵见深,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还有薛锦棠,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他这样的维护!   临海大长公主见赵见深这般含着温情看着薛锦棠,心里就高兴。漂亮的小辈儿能娶个漂亮的媳妇儿,她心里也喜欢啊。   李凝仙突然跪了下来,她说:“大长公主,燕王世子殿下一直倾慕宜兴郡主,他为了讨宜兴郡主欢心,故意做伪证,欺骗您,也不是不可能。我……凝仙不信他!”   李凝仙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滴血。   凭什么燕王世子对薛锦棠那么好啊,她不甘心啊。明明她先遇到燕王世子的,明明她才是第一才女,明明她处处都比薛锦棠强的。   谢紫薇吓了一大跳,她觉得李凝仙是疯了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临海大长公主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李凝仙,竟然还会有这样紧咬不放的时候。   甘棠楼主的画毁了,她也气,也心疼,她也说了,一定要查。但这明显不是薛锦棠做的,她为什么非要泼薛锦棠的脏水呢?   小姑娘家家的,这样斤斤计较,实在不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临海大长公主声音冷了,眼神也冷了。   李凝仙一个激灵,恢复了理智,她刚才是怨恨上了赵见深,所以失去了冷静,才会那么冲动。   “凝仙失态了。”李凝仙眼圈一红,哭了,有点可怜:“师父他老人家以后可能都不会画了,就这么一副被毁了,凝仙心里难受,说话过激,请您责罚。”   临海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心里难受,我自然不会责怪。”   到底是甘棠楼主的弟子,又是她疼了好些日子的小姑娘,又没犯什么大错,她也舍不得罚。   “画虽然被毁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你把画临摹了,把这美人儿的头补上吧。”临海大长公主道:“虽然你还差点火候,但也有你师父三分□□了。”   李凝仙乖巧点头,破涕为笑:“大长公主,您对凝仙这么好,凝仙一定好好画,不让您跟师父他老人家失望。”   只要她是甘棠楼主的弟子,临海大长公主面前就会有她一席之地,这一点薛锦棠拍马也追不上。   李凝仙走到薛锦棠面前,福了福身,抱歉道:“刚才凝仙失礼了,望郡主海涵。”   她起身,伸手去拉薛锦棠的手:“从前凝仙有很多地方不对,以后都会改,郡主大人大量,不会怪凝仙的,对不对?”   薛锦棠把她的手推开,不让她拉,摇了摇头,笑了:“李小姐此言差矣,我心里怪你,很怪你。”   李凝仙幽幽叹气,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看向大长公主,愧疚道:“凝仙是真的知错了,您替我说说话吧。您是郡主最敬佩的人,您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临海大长公主也不希望身边陪伴的小姑娘太过针锋相对,既然李凝仙知错了,她也就和稀泥了。   “宜兴,这事情就过去吧,你别计较了。”   “是啊,郡主,都过去了。”李凝仙道:“我以后都听郡主的。”   薛锦棠笑了笑,陷害她、挑拨大长公主收拾她,她自己露出了马脚,就想全身而退,真真是一本好账。   只可惜,她这个“为师”不想看李凝仙这个“徒弟”在眼前蹦跶了,今天,她要清理门户。   “大长公主,宜兴有话要说。”薛锦棠说:“李小姐根本不是甘棠楼主的弟子,却打着她的名号招摇撞骗,欺骗大长公主,也欺骗了大家。”   “我给她机会,暗示她、警告她,希望她能改邪归正,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不料她执迷不悟,不知悔改。我也不必再给她机会了,今天我就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她在撒谎,她根本不认识甘棠楼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谎言。”   临海大长公主没说话,李凝仙反倒笑了:“郡主,您不喜欢我,何必说这样的笑话!”   甘棠楼主从不露面,其人十分神秘,谁也不知他是谁。市面上,仿他笔迹的人特别多,他从不追究。很多痴迷他丹青的富贵子弟花高价打探他的消息,却踪迹全无。还有很多人赏识他,要推荐他做官,做御用画师,他也不干。   大长公主喜欢他的画,想要提携他,他也不露头。   这样的人,分明视功名利禄为粪土。要不就是有什么隐疾,不能见人。所以她才敢打着甘棠楼主弟子的旗号出来做事。   薛锦棠想从这件事情上打击她,她真是太天真了。   “你错了,这不是笑话。”薛锦棠道:“你喜欢没有证据就胡乱攀咬人,污蔑人,便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有证据。”   李凝仙问:“不知郡主有什么证据?”   薛锦棠笑了笑:“因为我认识甘棠楼主。”   众人皆变色。   有人欢喜,比如临海大长公主,比如那八个辅助画画的小姑娘,比如赵见深。有人忧惧,比如李凝仙。有人怀疑,比如谢紫薇。   谢紫薇从未怀疑过李凝仙会是假的。   李凝仙撒谎次数太多,效果相当于催眠,骗着骗着把自己也骗了。现在被戳穿,她才开始后怕。这个薛锦棠,不会真的认识甘棠楼主吧。她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不,她不信。薛锦棠一定在撒谎。她不能慌,不能中计。李凝仙的手死死攥成拳头,全身紧绷。   那八个小姑娘几乎立刻就相信了薛锦棠的话,是啊,宜兴郡主的画技这么高超,她一定是甘棠楼主的弟子。她不会撒谎的。要不然她一个燕地来的、商户出身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高超的画技,这么良好的礼仪姿态呢。   赵见深嘴角含笑,目光灼灼看着她。   她意气风发,却又十分平静,两只眼睛比明星还亮,让他怦然心动。   他就喜欢这样的她。   美得一塌糊涂!   临海大长公主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语气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临海大长公主眼睛一睁,语气迫切:“那甘棠楼主人在何处?”   薛锦棠笑了一下,行了礼:“不才在下便是甘棠楼主,见过大长公主。”   “是你?”临海大长公主道:“怎么是你?甘棠楼主不是已经快四十岁了吗?”   临海大长公主不信,其他人也不信啊,太不可思议了,那样炉火纯青、几可乱真的画技,怎么可能会出于一个小姑娘的手呢。   这绝不可能。   李凝仙从害怕从脱离出来,重重松了一口气,几乎要笑出来。   她以为薛锦棠有什么妙招呢,弄了半天是跟她一样作假啊。只不过薛锦棠比她更夸张、胆子更肥。   她是冒充甘棠楼主的弟子,薛锦棠直接冒充上甘棠楼主了。   薛锦棠道:“大长公主,我并未说过我四十岁啊,那样清新华丽的画风,把美人儿画得那么好,岂会是几十岁的父辈叔辈能画出来的?您不信吗?”   临海大长公主的确有些不信。谁信啊,换谁谁也不能信。   薛锦棠也知道众人不信,毕竟这事的确有些突然,有些惊悚,市面上都说她好几十岁了,她本人也没有澄清过。之前沈鹤龄跟纪琅还打趣她:“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必然眼珠子都要惊得掉出来了。”   众人的怀疑,不仅没让她生气,反而让她越发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是真是假,光靠嘴说很难让人信服,您准备笔墨吧,我这就画给您看。”   不一会,笔墨准备好了,赵见深主动过来替薛锦棠磨墨。   女子娇如海棠,美貌动人;男子挺拔英俊,深情款款。这样俊男美女的组合人看了实在赏心悦目。   李凝仙看着,心头血都要怄出来了。她眼圈微微发酸,不敢看了,怕自己失态。   一开始,大家看人,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落到画上了。   薛锦棠笔走游龙,落笔迅速,不一会就把人给画出来了。   众人脸色大变,临海大长公主立刻道:“快,把那幅画展开!”   这样一对比,薛锦棠画的,分明就是甘棠楼主那幅画。她画的真快啊,轮廓眨眼就出来了,连美人儿的头都没落下。   然后是填色,颜色跟那幅画上的颜色并不一样,却能看出来是一个人的笔墨。   薛锦棠不仅画了揽镜自照的女子,还在后头的珠帘后画了一个年幼的美人儿,那美人大眼睛含笑正躲在珠帘后,蹑手蹑脚过来,分明想吓持镜的美人儿一跳。   其实薛锦棠本来原画就想画两人的,后来心情不好,就没画了,今天把人给补齐了,自己也觉得画得不错。   随着她慢慢把画画出来,众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惊叹,那几个小姑娘几乎要立刻跪地叫师父了。   她们这么有福气啊,竟然跟甘棠楼主在一起共事这么久,还得到她老人家的指点,说出去腰杆都能挺直了。不、不对,甘棠楼主可不是老人家,人家是小姑娘,大美人儿。   临海大长公主是甘棠楼主的画迷,她对甘棠楼主的画了如指掌,所以,薛锦棠才把轮廓勾出来她就知道薛锦棠就是甘棠楼主了。   她扶着桌子站着,一直看着薛锦棠落笔画画,神色震撼痴迷。   等薛锦棠画好很久之后,她老人家才回过神。临海大长公主拉住了薛锦棠的手:“好,好孩子。你很好,很好。”   真是一颗玲珑心,一双天工手。她有生之年亲眼见到甘棠楼主作画,也心满意足了。   薛锦棠眨了眨眼:“这回您相信能把女子画得这么美的人,也是个女子了吧。”   “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比画中人物还美的仙女儿。”大长公主现在看薛锦棠真是哪儿哪儿都好,没有一处不好的。   李凝仙犹如大冬天站在冰天雪地里吹寒风,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她心里只有两个字,凉了,她凉了。   可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薛锦棠一定不会是甘棠楼主,一定是她临摹甘棠楼主太久,几可乱真了,所以她一定是冒充的。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突然见薛锦棠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盖在那画上。   薛锦棠竟然真的是甘棠楼主。   李凝仙瞪大眼睛,两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欺君之罪,她如何承担得起啊!   临海大长公主是脾气好,但不代表她没脾气,被人欺骗了这么久,几乎被当猴耍,还差点冤枉了真的甘棠楼主,她的公主之怒也就涌上来了。   “翰林画院你不许再进了,以后宫里也不许再进了。回去好好背背女诫女则吧。”临海大长公主冷淡道:“至于欺君之罪,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圆吧。”   李凝仙失魂落魄被人架了出去,她吓瘫了,不能走了。临海大长公主就让李家来接人。   李凝仙的爹吓得不敢出头,她祖父李老爷子得知此事,气得拿拐杖狠狠敲了儿子一顿,然后亲自进宫接人。   人接回去了,就罚李凝仙跪在院子里,由烈日晒着,背女诫女则。让李家其他女孩儿都在走廊下看着,好好吸取教训。李凝仙羞愤欲死,从前她是家里的明珠,父母的宝贝,姐妹们羡慕的对象,人人都要让着她。如今她成了笑柄。   她想晕,却不能晕。因为这是大长公主的吩咐,是祖父的吩咐,若是晕了,祖父一定会送她去家庙,再也不许她出门的。   她只能忍着,忍着羞辱继续背。   “我不过几年不管家,你就给我弄出这样的事来!”李老爷子怒斥儿子:“你也给我跪祠堂去。”   “爹!儿子愿意跪祠堂。”堂堂五品京官,这会子跟丧家之犬一样:“可是欺君之罪该咋办啊?皇上眼瞅着就要回来了!”   “咋办?还能咋办!”李老爷子一拐杖打在儿子腿上:“当然是把假的弄成真的,你明天跟我一起到威武将军府去,给宜兴郡主磕头,求她如论如何也要收了凝仙为徒。” ☆、89.回京   当着临海大长公主的面, 赵见深说:“我送, 郡主,回去。”   那表情、那眼神,分明是坠入爱河的小青年。   临海大长公主就笑,也是, 人长得美,画又画的这么好,她要是男子,她也会喜欢这样漂亮、聪明的小姑娘的。   “也好, 你送宜兴回去吧。”临海大长公主慈爱地眨了眨眼,用眼神告诉赵见深, 好好把握机会。   赵见深笑着点了点头,与薛锦棠双双离宫。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正大光明在宫中一起行走,赵见深心里很高兴,嘴角就忍不住翘了一下。被宫人看到了,顿觉惊艳。没想到燕王世子这张千年冰山脸也有冰雪融化的时候,而且还这么好看,这么温暖。   上了马车, 赵见深握住了薛锦棠的手。   天气很暖,她手指凉凉的, 像上好玉器一样, 握在手里, 手感好极了。他给她调理过身子, 知道她底子还可以, 这几天也不是特殊时期,手会这么凉,很显然是吓着了。   他想起他出现时,棠棠眼中的担忧紧张,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赵见深心疼了,亲了亲她的手:“对不住,之前在芳华女学,我不该赌气不给你作证。”现在都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薛锦棠道:“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原谅你。”   “当然不会有下次。”他干脆抱了她放在膝头上:“我会那么做,还不是被你气的,你这个坏东西,忒没良心,气得我理智都没有了。”   薛锦棠睥睨着他,慢悠悠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太笨,连怎么对待喜欢的人都不知道?燕王世子不是很聪明,很厉害的吗?”   他从前干的那些事,的确很混蛋,他一直觉得是耻辱,不愿意回想。如今被她嘲笑,赵见深就恼羞成怒了:“是啊,我就是不聪明,不知道怎么对待喜欢的人。不比某人,不仅有青梅竹马的纪琅小哥哥,还有一个未婚夫沈鹤龄。”   薛锦棠捂住鼻子:“好酸,好酸,谁家的醋缸被打翻了。”   竟然敢嘲笑他!   赵见深故作生气,狠狠咬了下她的耳垂:“一想到纪琅这样亲你,抱你,我就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你。”   薛锦棠脸一红,气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般没羞没臊。纪琅他温润懂礼,是谦谦君子,我们最多就只拉拉手而已,他才不会像你这样!”   赵见深听着,心里一甜。但他还是做了吃醋的样子说:“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没羞没臊、不君子!”   他早就渴慕她了。她的手,那样的小,那样的软,滑滑的,柔柔的,白皙如奶酪,细腻如上好的瓷器。手都这么好看了,身上其他地方该有多美啊,他真想啊。   一顿亲亲之后,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没成亲,有蛊毒……再忍一忍,等解决了吴王,他说什么也要把她娶回家,然后这样,那样,把他之前想的那些不君子的事,通通做一遍。   马车到了威武将军府,赵见深没让薛锦棠下车,直接带着她去了燕王府:“今天难得有空,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薛锦棠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翰林画院的官服,赵见深也穿着藩王世子的蟒袍,他们俩这样出现在大街上,是会被围观的。   不过薛锦棠想多了,赵见深在燕王府里养的有易容的高手,虽然还没有达到变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那种效果,却也可以稍微盖头换面一番。   一炷香后,街市上就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   女子虽然不是十分美貌,但也有一二分动人姿色,比街市上大半少女稍微漂亮那么一点点。   男子身材挺拔,个子高大,长得却十分普通,只能算中人之姿。   两人走在一起,看着十分谐调般配。   范全带着护卫穿着便衣,混迹在百姓中,暗中保护着两人的安全。当然,主要是保护赵见深,毕竟他是燕王世子。   两人在街市上走着,越走薛锦棠越觉得眼熟:“我们去哪里?”   赵见深把手一指:“当然是去买糖人。”   薛锦棠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幼稚?”她跟纪琅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怎么还惦记着。   赵见深笑道:“反正纪琅那小子做过的事,我都要跟你做一遍。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不落下。”   他要让她知道,他不管哪里都比纪琅强。   “好啊!”薛锦棠说:“我的确很久都没有出来逛一逛了,今天就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吧。”   赵见深把手中扇子撑开,摇了两下:“奉陪到底。”   赵见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认为自己体力好,薛锦棠体力一般,自己怎么也能陪她玩尽兴了。   只是他没想到,平时体力不怎么样的小姑娘,逛起街市来战斗力惊人,那些在他看来很没有意思的事情,她做的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天都黑了她还不想回去,想要逛夜市。赵见深最终道:“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进宫,等你把大长公主需要的画都画好了,再好好逛吧。”   薛锦棠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赵见深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着他那样苦脸,薛锦棠心里偷笑,她以为他什么都不怕,这下子可算是找到赵见深的软肋了。以后他再惹她不高兴了,就罚他陪她逛街。   堂堂身高八尺的男子汉,身上挂满了各种女儿家的小东西,怀里还抱着几个大瓷娃娃,那场面,她看着就乐呵。   当天晚上,打仗都不叫累的燕王世子殿下睡得格外沉,一向不打鼾的人竟然响起了呼噜声。   范全捂嘴偷笑,轻轻退了出去。   ……   李大人苦劝李老爷子:“爹,你们我们李家的脸面,就算要磕头行礼道歉拜师,也该是我跟凝仙去,您老人家无论如何不能去!”   李老爷子拿着拐杖敲人:“我不去,你们只会把事情搞砸了。我们李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败类、凝仙这样的不肖孙女,气死我了。”   “明天一早,我们爷三个先去拜见宜兴郡主,好好赔礼道歉,人家愿意网开一面,收了凝仙,咱们就赶紧磕头;人家不愿意,我们放下礼品就回来,欺君之罪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李大人被打得满头包,最后连连答应:“好,都听爹的。”   李大人出了门就落了脸色:“你祖父老糊涂了,要按他的方法,宜兴郡主一定不会答应的。”   李凝仙神色憔悴:“爹,那该怎么办啊?”   “你放心,交给爹,我弄点药,你祖父明天一准不能出门。”   李大人语气阴森,吓了李凝仙一跳,爹该不会是要毒死祖父吧?她纠结了一会,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李老爷子当晚腹泻,第二天双腿酸软,站都站不住,没办法出门,就叮嘱儿子:“一定不能苦苦纠缠。错的是我们,我们该好好道歉。她答应了自然最好,她不答应,就该凝仙承担后果。”   “爹,你放心吧,儿子都知道。”   早上,薛锦棠还没起床呢,杏枝就来禀报:“小姐,不好了,李凝仙与李大人在门口跪着呢。”   薛锦本来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困意全消:“李家人不会这么无耻吧?”   郑太太气道:“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他们跪着,还叫了好些人充当看客,那些人七嘴八舌,说你以郡主的身份欺负李凝仙,是出于嫉妒。真是太过分了,就该上去撕烂了那对父女的嘴。”   薛锦棠洗漱之后就走到门口,这个时候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众人叽叽喳喳,见门开了,声音更大:总算出来了!这样欺负人,却躲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   薛锦棠站在最前面,身穿茜红郡主大袍,头戴赤金冠,按品大妆,随着她走动,金冠上的坠的金叶子相碰触,发出好听的声音。   赤金的头冠,映着她雪白的脸、嫣红的唇、清波般湛然的双目,这样出现,让众人都惊艳了一下。   真没想到,宜兴郡主竟然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李凝仙指甲扎进手心里。今天来的人,有一半是不明真相的普通百姓,还有一半是从前追求她的那些轻浮浪荡子,其中不少都对她深情款款。   这些人刚才还义愤填膺要替她出头,这会子见了薛锦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就知道这些人靠不住,可现在还是要利用他们一番。   李凝仙苦涩一笑,眼圈红了:“郡主,凝仙知道错了,凝仙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凝仙吧。”   众人回神,看李凝仙娇弱可怜,心里的天平又偏到李凝仙身上。   “郡主,李小姐就算有错,也是无心之失,她已经跪到你门前来赔罪了,你就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吧。”   “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李小姐都跪下了,你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   “斤斤计较不是女儿家该有的品德。”   众人给她撑腰,李凝仙底气足了,脸上神色越发凄苦。这么多人帮她,薛锦棠不得不妥协,要不然薛锦棠的名声就坏透了,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她不信薛锦棠不怕。   薛锦棠冷冷一笑:“你们连事情真相都没有弄明白,就敢在这里替李凝仙说情,真是好笑!”   她语气不善,那些人也就不高兴了:郡主,做人不能太过分!   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锦棠指着其中一个叫嚣得最厉害的人问:“如果别人趁你不在家,冒充你的身份,睡了你的妻子,你会怎么做?你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我当然不会饶了那个人。”那人脸色涨得通红,立刻跳脚:“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比喻不恰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薛锦棠嗤笑:“你怎么知道不是一回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这里胡说。你自己被人顶替了都不会原谅,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劝说我?”   薛锦棠微微提高声音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李凝仙犯的是欺君之罪,你们只管跟着她闹,回头事情闹大了,她有汝宁公主撑腰,你们有吗?”   这话一出,那些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倒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没错!”赵见深走了过来,他身穿蟒袍,贵气逼人,众人纷纷下跪。   范全道:“宜兴郡主就是甘棠楼主,李凝仙根本不是她的弟子,却一直冒充她的弟子招摇撞骗。如今被揭穿了,就想弄假成真。她打着宜兴郡主的名号得了不少利益,被发现本该收手,却不知悔改还煽动了你们来闹。”   “这样的人,满口谎言,你们当心被人当了枪使。”   众人大吃一惊:“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范全道:“你们里面也有不少是官宦子弟,只要打听打听就知道了。除了我们家世子殿下,还有翰林画院的几位小姐也在场,说不定就有你们的姊妹,你们回去一问便知。”   “千万别等到圣上回京,追究欺君之罪被责罚了,还背蒙在鼓里不知何故呢。”   这下子,大家看李凝仙的眼神全都变了,从钦慕敬佩变成了鄙视。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他们追逐李凝仙还不是因为她有第一才女的名声,如今这才女变骗子,他们被人耍得团团转,就恼羞成怒了。   “竟然是这样!”   众人不想招惹欺君之罪的官司,恨不能立刻撇清:“我等都被她欺骗了。今天的事,是我们鲁莽了,唐突了郡主。我等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原本门口围了好些人,眨眼间走的七七八八,李凝仙跟李大人还在门口跪着呢,好不可怜。   “爹。”李凝仙脸色惨白,觉得自己快晕了:“你说咋办?”   没有人回答她,李凝仙扭头一看,她爹已经晕了。   赵见深看着他们觉得可笑,悄悄弄了一颗石子踢了过去,李大人哎呦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灰溜溜地走了。   李凝仙看了赵见深一眼,终于落下两行清泪,燕王世子,凝仙看错你了。   李老爷子得知了儿子孙女的所作所为,气得七窍生烟,李大人没辙了,跪在床前请老爷子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李老爷子恨铁不成钢道:“只能等圣驾回程,亲自去请罪了。这段时间,凝仙就在家庙反省吧。还有你,立刻辞官,你再当下去,我们家只会大难临头。”   至此,李凝仙沦为笑柄,除了李凝仙这个第一才女之外,之前评的第二、第三才女,也纷纷偃旗息鼓,低调做人了。   很快大家又讨论起另外一件大事,皇长孙提前回京了,而且是被押送回来的。大家不知何故,纷纷猜测,东宫的属官、投靠东宫的那些官员,人人自危。   一直重病卧床的太子给赵见深下了帖子,请他过去说话。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面容苍白,喘着气道:“阿深,你叫我二叔就是。”   “是。”赵见深从善如流:“不知太子二叔叫侄儿来有什么事?”   “好侄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浩堂兄必然是被人陷害的。”太子声音虚弱,带了几分乞求:“皇孙面前,属你最受帝宠。等你皇祖父回京,你可否替你浩堂兄美言几句?”   赵见深微微一笑:“既然二叔这么吩咐了,阿深一定照办。”   太子动了动唇,眉宇间都是忧愁之色:“从前的事,你别放心上。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再让阿浩跟你道歉。”   “从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太子二叔也该放宽心怀好好养病才是。”   太子见他神色和缓,稍稍放心。要不是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他也不至于求到赵见深面前。说是乞求,其实也是试探。燕王与东宫一直分庭抗礼,要不是赵见深没去南巡,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赵见深干的了。   出了东宫,赵见深眼中闪过一抹阴郁,从前的事情怎么能忘了?皇长孙做的那些事,太子都是支持并首肯的。要不是他遇到师父,他早就被毒死了。   幼时,他跟赵见浩起口角,太子仗着长辈与储君的身份,明里暗里给他吃的那些亏,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现在遇到事情了,来求他,让他别放在心上?跟他装和蔼的长辈?真是可笑,他们可是身在帝王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半个月后,皇帝回京,赵见深接到圣驾,见皇帝比半年前又苍老了许多,心头一顿。   皇帝叹息:“是不是皇爷爷又老了,吓着你了?”   “没有,皇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您宝刀未老,精神矍铄,怎么会老?”赵见深道:“孙儿还等着您给孙儿赐婚、给孙儿的儿子、孙子赐婚呢。”   皇帝哈哈一笑:“那朕就给你赐婚,给朕的曾孙、玄孙赐婚。”   “孙儿谢皇爷爷,替孙儿的儿子、孙子谢曾祖父、玄祖父!”赵见深扶着皇帝的手,一老一壮,慢慢进了寝宫。   赵见深向皇帝汇报了招魂台修建事宜,皇帝听了,然后问:“你就真不好奇赵见浩的事情吗?”   “孙儿自然是好奇的,只是皇爷爷不说,自然有您的道理。皇爷爷想说的时候,孙儿再听。”   皇帝心头舒服了许多。   这些儿孙里头,最得他心的就是这个孙子了。长得像他、跟他最亲。   王大德躬身进来禀报:“太子、吴王都到了。”   “宣。”   “见过父皇。”   “这是赵见浩上书自辨的折子,你们看看。”   太子最先看了,额上汗如黄豆,牙关紧咬。   吴王也接过来看了,那天的事情他在场,因此神色还算平静。   赵见深最后看的,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会就恢复了平静。其实折子里的内容,他早已猜到七七八八,但还是皱了眉头表示自己的吃惊不解,依稀还有不相信的意思。   皇长孙在折子里说,他并非爱慕荷妃、骚.扰荷妃,他是听从了一个小戏子的话,替那个小戏子寻找姐姐。那个小戏子这次没去南巡,却给了他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就是荷妃。他找荷妃是为了询问,她是不是小戏子的姐姐。   他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刚到荷妃处,荷妃就大喊大叫,然后把人招惹来之后,荷妃就触柱自尽了。   至于为什么他会帮那个小戏子,因为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那个小戏子是他的心头好。   这里面透露的信息十分诡异暧昧,却点明了很重要的事:皇长孙不喜欢女人,既然他不喜欢女人,就不可能诱.奸荷妃。   “父皇。”太子气喘吁吁,颤颤巍巍地跪下了:“浩儿他的确不近女色,儿臣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承认皇长孙好男风,虽然丢人,但好过诱.奸宫妃。两相比较,太子选择先保住皇长孙。   太子身体不好,皇帝心疼这个嫡子,平时特许他不跪的。这会子他跪了,豆大的汗珠子朝下淌,皇帝就冷眼看着,也没有说让他平身,可见是气坏了。   赵见深心里叹息,那个荷妃必然长相跟皇祖父要招魂的那个人非常像,所以他才会这么愤怒。或许皇祖父爱慕那个人,就跟他爱慕棠棠一样吧。不过他跟棠棠不会鸳鸯两别,他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阿深,你怎么说?”   太子跪着,赵见深不敢坐,他也跪下来:“孙儿想着,事情的关键在于那个小戏子。先把那个小戏子找到,然后找他对口供。若能对上,就说明浩堂哥的确是无辜的。”   王大德回禀道:“锦衣卫已经找到了那个小戏子,只是人已经死了,看容貌的确跟荷妃有三五分的相似。”   死无对证。   赵见深想了想说:“这倒有两个可能。一是浩堂哥说的是真的。二是浩堂哥为了脱罪,故意弄了个小戏子出来。”   赵见深道:“孙儿觉得应该是真的。毕竟好男风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浩堂哥连这等隐私都说了,应该是真的。而且孙儿看浩堂哥此人虽然骄傲,却不是个不知礼的。正因为他性格骄傲,更不会做这种下作事才对。”   太子双手撑地,听了这话,心里对赵见深涌起一抹感激。   皇帝沉吟了一下:“你说的不无道理,赵见浩的确是个骄傲的人。”   “吴王,你呢?你跟赵见浩一向亲近,你相信是哪一种?”   吴王跪下道:“本来儿臣也相信阿浩,可是儿臣今天得知一件事,让儿臣无法相信,现在要向父皇禀报。请父皇不要动怒,听儿臣说完。”   太子一惊,回头看了吴王一眼,对视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他们父子被吴王当成垫脚石了。 ☆、90.动手   吴王抬头看着皇帝, 说:“毒害六皇帝的奶娘已经抓到了。”   皇帝目光如炬, 声音冰冷:“你审问出了什么?”   “儿臣……”吴王面色为难, 语气艰涩,看了太子一眼, 然后才做出下定决心的模样,痛心道:“奶娘说, 她是受了阿浩的指使。”   皇帝心神俱震, 衰老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吴王一个箭步起身,想要要去扶住皇帝,却不及赵见深眼明手快, 他起身的时候, 赵见深已经扶住了皇帝。   “父皇。”吴王劝道:“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所以儿臣已经把那奶娘交给了程进。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进展。”   程进是锦衣卫指挥使, 皇帝的心腹。   皇帝勉强稳住心神, 慢慢坐下来, 浑浊的眼里都是震怒:“把赵见浩从宗人府移到诏狱,一并让程进调查。”   太子脸色苍白, 不敢相信。宗人府专管皇家内务, 诏狱则是管着所有重要案件, 有不少王公贵族、高位大臣被下诏狱,全家被抄。   如今皇长孙下了诏狱, 说明在皇帝眼里, 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皇家内务事了。   皇长孙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 不查则以,一查,那就是……   太子心跳如雷,汗出如浆,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太子被抬回了东宫救治,他醒来之后,太子妃、太子侧妃都在床边哭泣。   “不要哭了。”太子虚弱道:“扶孤起来,孤要去乾清宫。”他只有皇长孙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他有事。   太子妃哭着来扶他:“太子,你的身体如何能支撑得住?还是臣妾去求父皇吧。”   “就因为我的身体撑不住,所以父皇才有可能顾念孤,对阿浩网开一面。”太子借着太子妃的力,艰难地坐了起来。   太子来到皇帝寝宫,不顾众人的反对,跪在了院中。   皇帝尚在气头上,严厉呵斥:“生出这样不肖的子孙,他竟然还敢过来求情?”   赵见深道:“皇爷爷,太子二叔体弱多病,又是储君之尊,孙儿去劝一劝他吧。”   皇帝与元后伉俪情深,自然是看重太子的,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去吧,让他回去,好生将养着,赵见浩……朕不会姑息!”   赵见深领命而去,来劝太子:“太子二叔,变天了,您如何能撑得住?快些回去吧,莫让皇祖父为难。”   太子脸色白中透青,说话都在喘:“阿浩是孤的儿子,孤没有教好他,他若有十分错,那孤就占了八分。孤替他承担,是应该的。”   赵见深顿了一下,突然有些羡慕皇长孙,且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子这个父亲真是舐犊情深了。   小的时候,他被赵见浩欺负,太子挺身而出,不管是谁的错,太子都站在赵见浩身边。   反观他的父亲燕王,为了巩固权利地位,将他当做弃子送到京城伴驾。对他这个嫡子鲜少过问,他眼里心里只有徐侧妃与她所出的庶长子安平郡王赵见鸿。   若是他犯了这样的弥天大错,他的父亲燕王会像太子这般站出来与他一同承担吗?   赵见深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心里对太子的那点子怨就少了许多:“太子二叔,恕侄儿直言,浩堂哥此番被人……某些人有心算无心,那些事情必定人证物证俱在,皇祖父心意已定,浩堂哥此番凶多吉少。”   “您与其在这里耗损自己的元气,倒不如回去好好养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的身体,容不得您这样。”   他能看出来,太子的身体已经到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孤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太子道:“孤不能眼睁睁看阿浩出事。你不用劝了。若是孤倒了,阿浩那边你多看顾些,就当孤求你了。”   该说的话赵见深都说了,既然劝不动,赵见深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他抬头看看天,乌云密布。半个时辰之后会有倾盆大雨,太子会倒在雨中,因为体力不支、受了寒气,昏迷一个月。清醒之后,他缠绵病榻起不了床,不过短短半个月,就不治身亡了。   皇长孙赵见浩的情况更不好,三天后,赵见浩会被贬为庶人,永禁囚宫,终身不得出宫半步。半个月后,赵见浩会自尽身亡。   赵见深让人准备了雨具、棉被、担架,只等太子晕厥就去救人。   大雨如约而至,赵见深的准备派上了用场,加上有天机道长救治,太子的身体比前世好了很多。他昏迷了半个月就清醒了过来,这一天正是皇长孙自尽后的第二天。   太子睁眼后的第一句话:“孤昏迷了半个月,阿浩他怎么样了?”   “阿浩被父皇关起来了,你好好养身体,你撑得住,阿浩才能撑得住。”   “是吗?”太子盯着太子妃的眼睛,半晌才幽幽问:“你在骗孤。说实话,阿浩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不是说假话哄孤的时候。”   太子妃、侧妃嚎啕大哭,把皇长孙自尽的事情说了,太子口角溢出一股鲜血,却咬着牙撑住:“去叫阿深过来。孤不成了,吴王害了阿浩,想一步登天,他是休想。”   赵见深来到东宫,跟太子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两人达成了协议,东宫的资源悉数给赵见深用,而赵见深要扳倒吴王,替皇长孙报仇。   赵见深把太子的情况说给皇帝听:“……太子二叔受此打击,已到油尽灯枯之际,天机道长说,二叔所剩时日无多,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皇爷爷,您别太难过,万万以保重自己为要紧。”   皇帝受此连番打击,老了十岁不止,原本半白的头发,此刻几乎已经全白了。   “你去吧。”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朕想一个人静静。”   ……   东宫受此大挫,太子命不久矣,吴王一系的人弹冠相庆,眉开眼笑。   吴王在皇帝面前是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到了萧淑妃这里又是另外一副喜悦的面孔。   “母妃。”   宫殿里没了旁人,母子两个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东宫不成气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用受赵见浩的气了。还有您,您以后就是太后、太皇太后,是咱们大齐朝最尊贵的女人,而不是其他人的替身。”   “母妃等着。”萧淑妃也心疼吴王一直被皇长孙打压,她眉眼含笑夸了吴王好一会,然后道:“只是还有一个赵见深,他一日不除,一日便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吴王语气阴森道:“上次是他命大,再等等,我们总能找到机会。”   “对了,姐姐呢?”   萧淑妃道:“她去栖霞寺了。”   吴王眸中闪过不悦:“您管管她吧,现在儿臣到底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不能让她这么明目张胆。她做的那事,若真被人知晓了,坏了我们的大事,就算他是儿臣的姐姐,我也护不住她。”   萧淑妃心里还是偏向儿子的,她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母妃一定会约束她的。”   栖霞寺里得道高僧不少,但地位最尊贵的不是那些得道高僧,而是当今皇帝的异母弟弟明郡王。   十年前京城地龙翻身发生地震,明郡王为平息地龙之怒,代替皇帝剃度出家,法号净一。   净一法师在栖霞寺地位崇高,等闲人并不敢来叨扰,当然皇室的人除外。   汝宁公主身穿大红五彩通袖妆花牡丹锦纹袍,下穿同色金枝玉叶百花拖地裙,头戴公主赤金冠,配丹凤朝阳五珠金簪,打扮得贵气逼人,明艳高贵。   她双目痴迷,贪婪地望着对面的净一法师:“明王叔。皇长孙死了,太子也活不长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到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们,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净一法师双眼紧闭,面无表情。   他乃皇帝幼弟,因与皇帝年岁相差太多,皇帝对他这个幼弟并无防备,反而给了他无上的尊贵与体面,替他修建王府,许他接母妃出宫荣养。   他这一生都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直到二十年前,皇兄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去寻找失散在外的女儿。   原来皇兄身为皇子的时候,去浙江查案,却遭到伏击暗杀,他在死士的护卫下突出重围,却跌到山下失去了记忆。   一对姐妹救了他。姐姐名叫小荷,妹妹名叫小蝶。几个月后,皇兄与温柔貌美、体贴入微的小荷坠入爱河,感情甚笃。   半年后皇兄恢复记忆,而京城的人也找了过来。皇兄本想带小荷、小蝶一起走,但当时局势未稳,皇兄怕自己夺嫡失败,护不住小荷,就把小荷姐妹留在小村里,打算等一切稳定再去接人。   只是没想到皇位之争持续了三年,等皇兄坐稳江山已经是四年后了。皇兄派人去找小荷,却再无佳人身影。正在失意之时,得知小荷的妹妹小蝶在萧家为婢女。   小蝶说姐姐小荷怀了身孕,在皇兄离开不久之后就显怀了。村里人要将小荷沉塘,姐妹二人无奈,只能从村里逃出来,然后被拐子拐了,姐姐小荷挺着肚子被卖给了南洋了商人。妹妹小蝶被卖到萧家。   皇兄对小荷又痛又愧,就接了小蝶进宫,十分宠爱。为怕小蝶受人欺负,就让萧家认了小蝶为女,当做大家小姐进宫。   萧家就是长兴侯家,因老长兴侯皇位之争站错了队,被剥夺了爵位回了祖籍杭州。皇帝爱屋及乌,就恢复了长兴侯府的爵位,说是小蝶的娘家。   小蝶,就是如今的萧淑妃。   萧淑妃进宫半年,就让皇兄派人去南洋寻找小荷。皇兄告诉他原委,让他去寻找,他受皇兄庇护,就承诺一定把事情做好。   那一年正是二十年前。   他没找到小荷,却找到了小荷的女儿,就是现在的汝宁公主。他想着找到了皇兄的血脉,也算能交差了。却不料,从那之后,就开启了他的噩梦。   从南洋到京城千里迢迢,因汝宁公主年幼体弱,又是金枝玉叶,他不敢怠慢,一路上对她好生照顾。两人虽然是叔侄,倒有些情同父女的意思。   因为这段经历,汝宁公主一直对他十分依赖,后来汝宁公主住进了长兴侯府,后来又说被萧淑妃、皇帝认为义女,汝宁公主还一直跟他有往来。   之后他成亲,汝宁大闹,说他不疼她了,他也只是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哪里会想到汝宁竟然对他生出男女之情。   十二年前,汝宁向他坦露心迹,他震惊骇然,不敢相信。毕竟他是她的叔父,她怎么能生出这样不伦的心思。   也是他太蠢,以为汝宁不懂事,好生将她呵斥、劝说了一番,却不妨汝宁给他下药,他失去理智,与她有了一夜。   他竟然与自己的侄女有了不伦之事,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事后又是恶心又是后悔,汝宁公主却十分高兴。从那之后她常常来找他,他对她有了防备,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得逞过。   可是汝宁公主竟然拿他的母妃、王妃、与一双儿女的性命相要挟,还说要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皇兄。   汝宁公主是皇兄最疼爱的女儿,若事情捅出去,他是死是活不要紧,他的家人必然会受到牵连。   他又惊又恐,无奈之下,顺了她几次。因心存恶心,他每次都服药才能勉强成事。   汝宁公主贪得无厌,竟不许他再与王妃亲近……这种恶心肮脏的关系持续了两年,在地龙翻身之后,他终于有了机会,自愿替皇兄出家,脱离了汝宁公主的控制。   可是接下来十年,汝宁公主一直对他纠缠不休。却碍于他法师的身份,不敢用强。只是最近,吴王得势,汝宁故态复萌,越发大胆,甚至想像从前那样给他用药。   他这一生死被汝宁公主给毁了,既然入了空门,就要守佛教的规矩,他是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罪虐,也是为了家人祈福。   汝宁若再用强,他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明王叔。”   汝宁公主痴慕看着净一法师,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她走到净一法师身边,搂着他,递上了自己的唇。   净一法师冷漠地推开她,并未像从前那般只是闪躲,他的态度明显强硬了许多。   吴王一日日坐大,汝宁公主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汝宁公主并不生气,她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了净一法师:“明王叔,你的长子成年了,所以你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对不对?”   她声音娇腻,语气甜软,说出来的话却如毒蛇吐信子,让人不寒而栗:“成年了如何?继承了王位又如何?我让他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勾着净一法师的脖子,说:“你今天就从了我吧,我给你生个儿子……你也可以不从,只是,我性子很坏,可不敢保证王婶与堂兄会不会突然暴毙。”   净一法师充耳不闻,僧袍下的腿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杀了汝宁,想与这个魔鬼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门外有小沙弥说:“法师,门外有人求见。”   皇帝有令,能来求见净一法师的,不是王公,就是贵族。   汝宁公主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吴王还未荣登大宝,她脸色一寒,只能悻悻松开手,起身从后门走了。   净一法师满脸平静,整了整衣袍,让人进来。   来者他认识,乃皇上亲封的宜兴郡主。皇帝寿宴上他见过。最近这段时间,来拜访他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为了皇位之争,有不少人来拉拢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话。   不知这位宜兴郡主、临海大长公主的坐上嘉宾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净一法师。”薛锦棠进来之后,先行礼,然后道:“汝宁公主并非今上骨血,法师心里是否会释然呢?”   净一法师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清秀俊美的脸庞毫无表情。他的心里却震动非常。   如果汝宁公主不是皇兄的女儿,不是他的侄女,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个宜兴郡主一上来就说出这样一句话,很显然,他跟汝宁之间的事,她是知道的。   净一法师片语未说。   薛锦棠看到他盘坐的腿微微发抖,就继续说:“汝宁公主根本不是皇上骨血,她也不是皇上心里惦记的那个人所出。她的亲生母亲乃萧淑妃,她是萧淑妃进宫之前生的。”   “我可以揭穿汝宁公主真实的身份,到时候不仅汝宁公主不敢再来纠缠,就是萧淑妃也不会有好结果。吴王自顾不暇,绝不敢来找您的麻烦。”   “只是,我知道的,跟您知道的各占了一部分,我想从您那里了解事情的经过,好还原真相,这样才能打萧淑妃、汝宁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薛锦棠说完也不着急,慢悠悠端了茶喝,她笃定净一法师会答应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炷香之后,净一法师终于开口:“施主不过是一郡主,如何能与吴王一系的人抗衡?”   薛锦棠心头一定,露出一个笑容:“我不行,但是我有帮手。”   薛锦棠看了看门口,赵见深缓缓踱步进来:“净一法师,阿深在门口窥听,失礼了。”   净一法师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表情,他定了定,道:“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赵见深与薛锦棠听了事情经过,就道:“这就对了,我派人也查了一些情况,当初萧淑妃在萧府为婢女,嫁给了萧家仆人。长兴侯因为被撸了爵位一直在钻营,想着恢复爵位,重新还朝,只是求助无门,屡屡吃闭门羹。”   “得知小荷小蝶的事情之后,他就抓住那次机会,杀了小蝶原先的丈夫,将当时知道此事的人灭口,又送走了萧淑妃的女儿,将萧淑妃认为妹妹,送进宫中。”   赵见深道:“还要劳烦法师写几个字,等到中秋家宴所用。”   净一法师犹豫了一会,最终依言照办。   两人离开栖霞寺,已经是下午,进了马车,两人不约而同道:“你有什么想法?”   两人又都笑了。   赵见深抱了薛锦棠在怀里,隔着衣衫亲了亲她圆润的肩头,闻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心猿意马。他声音变得很轻,很不专心:“说吧,你想怎么做?”   他鼻子紧贴着她的肩头,夏日衣衫轻薄,他呼气时,鼻子里热热的气息就吹到她皮肤上,吸气时,又把那温度吸走了。一呼一吸像在给她挠痒痒。   薛锦棠推开他的脸,轻轻揉了揉自己肩头,把手盖在自己肩膀上,不让他继续:“我说了,你都会照办吗?”   赵见深就势把脸贴在她手背上:“那当然,你说的话,我怎么敢不听啊。”他双唇贴着她手背,亲了又亲,乐此不彼。   薛锦棠瞥了他一眼:“要是可以,我都想把脚放在肩膀上。”看你还敢亲!   她的脚,他是见过的,比他的脚小太多了,脚趾头圆圆嫩嫩像一颗颗小葡萄,脚上皮肤白嫩像玉石一样。   脚趾、脚背、脚腕,那样的完美,再往上就是她两条修长的腿了吧。   他先亲她的脚,然后一路朝上……赵见深呼吸急促了,身子也绷紧了,那画面光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我想着,汝宁公主虽然好对付,但萧淑妃是个谨慎的人。咱们要打草惊蛇,才好实施计谋。”   薛锦棠说:“既然要打草惊蛇,动静一定要大。这个时候白怜儿可以派上用场了。”   “什么白怜儿、红连儿的。”赵见深含着她手指说:“我只想与你连在一起。”   “白怜儿?”赵见深从浮想联翩里回过神来,他严肃道:“你想自己做诱饵?不行,我不许你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吴王萧淑妃如今风头这么劲,竟然还如此低调,半分把柄都抓不到,他们不好对付。”薛锦棠说:“只有我才能让汝宁公主慌张、让萧淑妃乱了阵脚,所以,这件事就按我说的办。”   “太危险了,我不同意。”赵见深落了脸色,寒意渗人。   “虽然有危险,但是我不是还有你吗?有你护着我,我能有什么危险?”薛锦棠在赵见深脸颊上亲了亲:“还是说,你不信自己能护住我?”   赵见深被她这样一亲,头脑晕乎乎的,恨不能命都给她,只能同意:“都依你,都依你。我马上就让人把白怜儿放出去。”   薛锦棠躲在赵见深怀里,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小窃喜。赵见深哪里还有刚才晕乎乎的样子,他满眼的宠溺,偷偷看她。罢了,只要她高兴,都随她,大不了多安排一些人看着她就是。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91.同时   汝宁公主不甘地回到公主府, 满脸郁怒之色。   孙嬷嬷柔声道:“公主, 香汤已经备好,也已经通知驸马沐浴等候了。”   每次从栖霞寺回来,汝宁公主都要唤程濂过来的,时间久了, 已经养成定例。   虽然不能跟明王叔共赴仙境,但是程濂这个替代品可以解她一二相思。   这一次,依然跟从前一样,熄灭了灯火, 一点光亮都没有。寝宫里,女子低迷喘息, 唤着阿舒亦或者阿叔,声音久久不歇。中间,汝宁公主要了三次水,等一切归于平静,已经是后半夜了。   程濂走出来的时候,双腿都在打摆子。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被当成男宠, 当成替代品,他如何能忍受?   原来他是薛计相家的赘婿, 不能参加科举, 一直郁郁不乐。本以为攀上了汝宁公主就能一步登天, 却不想等待他的却是日日夜夜的折磨。他开始怀念昔日的时光, 温柔贤淑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有妻子腹中未出世就被害死的儿子……   “驸马。”孙嬷嬷道:“您可以在偏殿休息, 等天亮了再走。”   程濂平静地拒绝:“不必了。今晚夜色正好,我想走走。”   出了公主府,程濂就被人拦住了:“驸马爷,我家主子有请。”   程濂拧眉:“我与燕王世子并无交集,就不去赴这个约了。”   范全儒雅一笑:“我家主子是个热心的人,得知驸马为令公子、令嫒、令夫人的事情着急,本想帮一把,既然驸马不愿意接受,那就算了。”   程濂也笑:“范大首领说笑了,某只有一女,已然出嫁。夫人已经仙逝,何来着急一说?”   范全道:“我说的不是薛夫人,而是驸马进京前在山西老家娶的那位夫人。”   范全说完就走:“要不要过来,驸马爷自己掂量。”   程濂在原地驻足,站了一会,最终跟了上去。   他老家有妻子儿女一事,一直没有人知道。   与汝宁有染,始于一次意外,他没想到萧淑妃为了拴住汝宁,不惜杀人灭口,杀死了薛秀芝,来给汝宁公主腾位置。从那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了。   他害怕、后悔了,萧淑妃也知道了他的心思,因怕他反水,就查到了他老家的事,将他老家的妻子儿女控制了起来。   燕王世子与吴王萧淑妃是两个阵营的人,如果这世上有人可以帮他,除了燕王世子,再也没有旁人了。   ……   大半夜的欢好,让汝宁公主睡得很沉,孙嬷嬷却突然把她叫醒了:“公主,不好了,白怜儿来了。”   “她来做什么?”汝宁公主懒洋洋的。   白怜儿不是得了重病在纪家别院养病吗?据说纪琅经常去陪她,两人感情非常好呢。   孙嬷嬷声音紧绷:“白怜儿被毁容了,她说宜兴郡主就是薛锦棠。”   汝宁公主嗤笑:“没错啊,宜兴郡主就是薛锦棠啊。”   “公主!”孙嬷嬷神色凝重,语气发寒:“这个薛锦棠就是那个薛锦棠,程驸马的女儿。”   “嬷嬷,你在胡说什么?”汝宁公主坐起来,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她每次见薛锦棠都有些异样的不适。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还真觉得很诡异。燕地来的商户女,怎么会有那大的胆子?怎么会有那么高超的画技?还有薛夫人,怎么会认她为义女,甚至舍弃了白怜儿?   “快!”汝宁公主脸色变了:“把白怜儿叫进来。”   “公主,薛夫人的义女、宜兴郡主薛锦棠就是那个薛锦棠。”白怜儿一边脸花了,上面有很多疤痕,看上去十分狰狞:“她回来是要报仇的,她想把纪琅抢回去,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纪琅。”   汝宁公主神色骇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琅说薛锦棠感觉很熟悉,她知道他们从前的事,写的字也跟那个乳名叫盈盈的小姐一样。”白怜儿道:“纪琅还说,若不是我还在,他都要怀疑那个薛锦棠就是盈盈了。”   汝宁公主脸色发白,汗毛倒竖,她还记得,薛锦棠临死前的诅咒,说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除此之外,纪琅还说什么了?你还发现什么了?”汝宁公主扑过来,抓着白怜儿的胳膊,用力摇着:“说,快说!”   其实白怜儿并不知道这个薛锦棠就是她冒充的那个人,是小翠提醒她的,说薛锦棠被封为郡主,得了临海大长公主赏识,扳倒了第一才女李凝仙,还有一个燕王世子在追求薛锦棠。   薛锦棠害她摔坏了半张脸,一直缠绵床榻,药不离口,不报复薛锦棠她如何能甘心?   纪琅随口说薛锦棠跟盈盈小姐像之后,她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现在看来,这个主意非常有效,汝宁公主相信了。只要汝宁公主出手,薛锦棠绝无逃脱的可能。这一次,她要薛锦棠死无葬身之地。她受的苦,要薛锦棠十倍、百倍地尝一尝。   白怜儿眸中闪过阴狠,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   次日一早,汝宁公主顶着惨白的脸,乌青的眼眶进宫。一见到萧淑妃,她就把人打发了出去,母女二人在寝宫说了半天的话。   萧淑妃半信半疑:“会不会只是巧合?”   “哪有这么多巧合?”汝宁公主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个薛锦棠是不能留了。娘,你让吴王弟弟安排一批死士,在路上截杀薛锦棠,杀了她,永绝后患。”   那些死士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决不能出头。若是被皇帝发现,又是一件祸事。   萧淑妃摇头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能打草惊蛇,若是坏了你弟弟的打算,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别急,先让我想想。”   “不急,不急,我怎么能不急!”汝宁公主怒了:“什么事都以吴王为先,我这个女儿事事都要靠后。为了你,为了吴王的荣华富贵,我已经忍受了多少,放弃了多少,你们还不满足?”   汝宁公主咄咄逼人道:“娘!你天天拜的那个死鬼、你的姐姐小荷、我名义上的母亲的事情,薛锦棠可是知道的,你若不管,事情败露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淑妃心头一凛,沉下了脸,语气也放慢了:“你说的没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今那薛锦棠有赵见深护着,皇上也视她为孙媳妇,想要截杀她不容易。所以,此事要好好计划。”   汝宁公主冷笑:“这有什么好计划的。不是要命,就是要她的清白。她若是与别的男人有染,赵见深也好,皇上也罢,只会恼羞成怒,治她的罪,绝不会护着她。”   萧淑妃沉吟了一会,觉得这个计谋虽然老套,但胜在简单有效,运作容易。   “那薛锦棠不接受赵见深,是因为她心里念着纪琅?”萧淑妃笑着拍了拍汝宁公主的手:“十天后就是中秋佳节,届时宫中宴乐,薛锦棠是郡主,一定会出席。把纪琅也叫过来,让他们唱一出好戏。”   宫中规矩森严,皇帝是个严苛的人。男女无媒苟合,□□宫廷,这罪名莫说是薛锦棠这个郡主了,就是汝宁这个皇帝最疼爱的公主都扛不住。要不然,萧淑妃与吴王也不会这般压着汝宁了。要不然汝宁公主也不会养个男宠都偷偷摸摸的了。   汝宁公主也知道皇帝忌讳厌恶这样的事,想着薛锦棠就要犯皇帝的忌讳,谁也保不住她,汝宁公主心里稍稍满意了一些:“那就这样吧。到时候我把纪琅绑过来丢到薛锦棠床上,再点了香,你派人过来抓奸就是。”   萧淑妃眉心嚯嚯地疼,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一时心软,把汝宁公主从外头接回来,早知道她会长成这样莽撞、没有脑子的性格,还不如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呢。   但是人接都接回来了,再不好也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汝宁公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这个做娘的也有责任。   萧淑妃按住汝宁公主的手道:“这件事你不许插手,既然交给母妃了,母妃一定会安排好的。中秋宴乐你只管吃好玩好就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这些年你的确受了不少委屈。母妃都记着呢。你再忍忍,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待你兄弟坐上了那个位子,你就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谁还敢违逆你的意思?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母妃都由着你。”   ……   转眼就到了中秋这一天,薛锦棠因为要进宫,就提前陪郑太太过节,晚饭吃的特别早。   饭后,她换了衣裳,跟郑太太辞别:“舅母。要是我回来早了,就跟你一起去逛灯市。”   郑太太笑着说:“舅母约了人出去逛灯市了,你不必担心我。京城比燕京繁华热闹多了,舅母才不会窝在家里等你呢,街上这么好玩,我怎么也要走走看看才是。”   薛锦棠摇了摇郑太太的胳膊,撒娇:“舅母结交新朋友了,就不疼锦棠了。”   郑太太摸了摸她郡主赤金冠,眼里都是疼惜依赖:“舅母最疼的当然是你了,舅母今天给你带个花灯回来。”   “谢谢舅母。”薛锦棠笑嘻嘻道:“那我走了。”   出门坐上马车,赵见深在马车里等着她,人刚进马车,他就拽了她手腕,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薛锦棠推了他两下:“别闹了,一会弄皱了衣裳,圣前失仪是要被斥责的。”   赵见深稍稍放开她,让她可以坐在座榻上,手却还是牢牢抓着她的手:“今晚你进去之后,不得在里面停留,立刻从窗户出来,不许跟纪琅单独相处。我会让范全一直守着你,你若是不听话,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要按着你,啪、啪、啪。”   他竖着眉,眼神森然,极尽威胁。一点都不吓人,反倒像个虚张声势的小孩子一样。   薛锦棠睥睨地笑:“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太漂亮,跟纪琅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我才放心不下。”赵见深捏了捏她的耳朵:“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没?”   “记住了,记住了。”薛锦棠道:“如果我都做到了,那你要让我啪、啪、啪。”   赵见深嘿嘿笑,抓了她的手细细把玩:“好啊,你要怎样都随你。”   这么软这么小的手,打在他身上,那是享受。   薛锦棠哼道:“我说的不是屁股,是脸。”   赵见深的脸瞬间黑了。   ……   在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赵见深下了马车,两人分开进宫。   这晚有资格进宫的王公大臣不少,宫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等薛锦棠进入宫门,天已经黑透了。御花园里高挂着各色灯笼,灯火并不甚亮,以免争抢了明月的光辉。   皇帝宴请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与内外命妇,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上来。酒到正酣,皇帝让众人作诗。   像这种场合,大家其实都早早就准备了几首诗,以备皇帝询问。明明已经有了,却还故意谦让,让皇帝先作。   皇帝举头,对着明月吟诵:“银汉无声转玉盘,暮云收尽溢清寒。浮云休想将月蔽,万里江山共团圆。”①   皇帝一边吟诵,起居官立刻挥笔记录,百官俯首称赞:“万岁文采斐然、胸中有江山万里,好诗!”   因为皇长孙一事,皇帝这几个月一直郁郁寡欢,不见喜色。今日见众人济济一堂,便开怀许多,听到百官赞颂,心里又觉宽慰。   “你们也作来。”皇帝笑道:“作得好的,重重有赏。”   吴王早就准备好了,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②   这首诗不论文采气度都是一流,他今天是要出尽风头的。只是红花还要绿叶衬,总要先站出来几位官员,做一些不怎么好的诗,他再站出来,方能显出他的好。   他冲底下坐的官员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站起来,正要说话,突然被赵见深给打断了。   “皇祖父,孙儿有了一首。”   “哦?”皇帝看向赵见深,眼神表情都像普通人家的祖辈,慈祥温暖:“你今日倒是很快。不要卖关子,速速作来。作的好,有赏。若是不好,朕可要罚你。”   赵见深笑道:“一定好,皇祖父且把赏留着,待孙儿作给大家听。”   皇帝很捧场,文武百官也都放下筷子,看着赵见深。   赵见深穿着银白色王世子蟒袍,原本麦色的脸庞这几个月来白皙了不少,越发显得他英姿勃勃。   他从位子上起身,双手背于身后,仰头望月,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姿器宇轩昂,剑眉下凤目中映着月亮的清辉,十分的好看。   这个时候,不管是宫妃还是随父母进宫的小姐们,都觉得燕王世子英俊无比。莫说燕王系的人了,就是赵见深的政敌都此刻都不得不被他的风采气度所折服。   连一直明着暗着看净一法师的汝宁公主也忍不住看了赵见深两眼。   皇帝就更满意了。   这个孙子刚到京城时,十分的胖。他对他也不甚关注,不料遇到危险时,小胖子第一个挡在他身边。   小小的身子替他挡了一刀。他是天子,有真龙护体,自然能护得住他。他接了这个孙子住进了乾清宫,看着他日渐消瘦,看着他健康之后褪去肥胖露出俊朗英气的五官。   他没想到,这么多儿孙里头,竟然是这个孙子跟他容貌最像,也最孝顺他,跟他最亲。他功夫好,医术好,文采却是平平,不知道今天能吟诵出什么来。   赵见深声音低沉沙哑,却十分好听,他吟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好!”   旁人还未说话,皇帝当先赞道:“好一个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不愧是朕的子孙,这份气度旁人也难及了。”   其他官员反应过来,也跟着夸,赞赏溢美之词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涌,明着夸赵见深,暗着是夸皇帝。说赵见深不仅容貌气度跟万岁相似,这份胸襟才气也继承了万岁爷的。   赵见深看了吴王一眼,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吴王、吴王一系的人脸拉得老长,吴王咬着牙,狠狠瞪着赵见深,脸色有些狰狞。   这是他的诗!这是他让人提前准备好的,赵见深怎么会知道?   是赵见深收买了他的人,还是本来他的王府里就有赵见深的眼线?   吴王越想越气,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不仅气,而且怕。赵见深连这首诗都知道了,他其他的计划,赵见深是不是也知道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身边彻底清洗一番,所有嫌疑的人都处置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说吧。”皇帝被吹捧得高兴,看赵见深越发满意:“你要什么赏赐?”   赵见深笑道:“孙儿要什么皇祖父都会给吗?”   这话问得颇有几分深意,大家瞬间安静了,想听听皇帝的回答。   皇帝点头道:“当然,今天是夜宴,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朕答应不答应先不说,总之不怪你就是。你说吧,万一朕高兴,就赏你了呢。”   皇帝的答案更有深意,百官面面相觑,想着,该不会储君这会子就定下了吧。   吴王一系的人越发紧张,吴王咬着牙,腮帮子都鼓出来了。萧淑妃的手抓紧了裙子,屏住了呼吸。   赵见深见众人如此做派,就故作郑重,跪了下来:“既然皇祖父这么疼孙儿,孙儿就说了。孙儿想求皇祖父,待会您沿玉湖赏月时,允许孙儿搀着您。皇祖父鼎盛春秋,健步如飞,可孙儿却想敬敬孝心,请皇祖父答应。”   皇帝定了定,似没有想到赵见深会有这么个要求。他步履蹒跚了,从前扶着王大德的手是虚虚的搭着,如今却要重重地倚着。王大德也老了,说换个年轻的人来扶着,免得摔着了御体。他不想被人看出来,就没答应。   这孩子,必然是看出来了,才提出这个要求。   皇帝心中欣慰,脸上却不露出来,他笑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求了,朕就给你这个体面,准了。”   赵见深大喜:“谢皇祖父。”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庆幸、有人懊恼。   皇帝指了吴王道:“你是做叔父的,阿深都有了,你也该起头做个表率才是。”   吴王那个恼啊,那个恨啊,心里别提多怄了。他哪里还有好诗,但是皇帝吩咐了,百官看着呢,他要是说没有,岂不是丢人?   吴王只能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做了一首,虽然文采一般,但好歹糊弄过去了。   百官很给面子,也夸了一番。皇帝只是“嗯”了一声,嘴上没评价,心里失望那是一定的了。   眼看着夜宴就要结束,突然有个小宫女把汤洒在薛锦棠身上了。小宫女立刻要跪下去请罪:“郡主恕罪。”   薛锦棠扶住了她:“不要声张,若是让别人注意到了,就不好了。”   宫廷夜宴,被泼了一身汤,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一般女眷都不想让人知道,薛锦棠自然也不例外。   小宫女满脸愧疚:“郡主,奴婢带您去换条裙子吧。”   “也好。”薛锦棠悄悄退席,跟着小宫女出去了。   不一会,纪琅身上也被人泼了汤水,也被一名宫女领着出去了。   萧淑妃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端起一杯甜酒,慢慢喝了。   不一会,有个嬷嬷过来低声道:“事情办妥了,两人进了同一个房间,里面燃了香,只要一刻钟之后去抓人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萧淑妃道:“惊叫的宫女也安排好了,等会圣驾到了,要大声叫。”   此刻夜宴结束,皇帝要跟众人一起去沿湖赏月,月上水中两团圆,是宫中一大名景。而薛锦棠换衣服的地方,是皇帝去赏月的必经之路。   萧淑妃心里想着薛锦棠在劫难逃,加上夜宴散场,众人退席稍稍有些混乱,就没有注意到汝宁公主不见了。她更没注意到,刚才有人给汝宁公主塞了一张纸条,让汝宁公主狂喜,抬头向净一法师求证。   净一法师隔着人,冲汝宁公主点了点头,然后现行离开了。汝宁公主赶紧跟上,借着月色见前面一个没有头发、身披袈裟的人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偏殿,汝宁公主毫不犹豫也进去了。 ☆、92.落败   房间里熄了灯, 漆黑一片, 依稀可见朦胧的人影。   纪琅给薛锦棠塞了一个药丸, 声音低不可闻:“你快把解药吃了吧。我给你倒点水。”   薛锦棠声音同样很低:“我吃过解药了。”   纪琅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苦涩, 幸好屋中漆黑,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就好。”纪琅声音轻轻的, 一副轻松的样子:“把解药给我吧, 我刚才在手里攥了半天,估计都化了。”你拿着,会弄脏你的手啊。   “不用,等会我出去丢掉。”   “还是给我吧。”纪琅谨慎道:“这是宫里, 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   薛锦棠想想也对, 就把药丸重新交给纪琅, 纪琅掏出帕子包了, 放在胸前。   室内陷入死寂, 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对方的呼吸。   纪琅的一双手攥紧了松开, 松开了又攥紧,他数次调整语气, 最终用微微带了关心又不失礼貌的语气问她:“你还好吧?”   “嗯。”薛锦棠点了点头:“一切都很好。”   纪琅按住隐隐泛疼的胸口, 不让自己真实的情绪泄露, 轻笑道:“那就好。”   薛锦棠顿了顿:“你呢?”   这一声“你呢”不过两个字,却差点让纪琅崩溃。她到底还是不恨他了, 愿意关心他了。像个老朋友一样, 他也心满意足了。   “我当然一切都好, 吃的好,睡的好,就是想起你的时候,会愧疚。”纪琅已经习惯扬起嘴角,用最温暖、最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了,哪怕她此刻看不见,他也还是带着浅浅的笑:“今天我帮了你这一回,咱们是不是扯平了?你以后不会再怪我了吧?”   “不怪了。”薛锦棠道:“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纪琅揉了揉眼角,道:“走吧。”   虽然不舍得,但是能有今天,能亲耳听到她说不怪他,他没什么遗憾了。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泄露情绪,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月光照进来,满室的清辉。   纪琅先跳到窗外,然后伸手来接她:“把手给我。”   “不必了,纪公子。”中年男子儒雅的声音响起,范全站到了纪琅面前:“我来扶郡主吧。”   纪琅退了一步,把位子让给范全,笑了笑。他能把范全拨过来照顾她,必然是爱重她的,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薛锦棠对纪琅道:“走吧。”   “你先走,我一会就到。”纪琅抬头看月,明月皎洁圆满,就像那一年在西湖,他们泛舟湖上,对风吟诗,对月相和,人月两圆。   ……   薛锦棠由范全带着,快步绕过花园,看见前面乌鸦鸦一群人,她立刻提步追上去,跟着队伍尾部的人慢悠悠走着,边走边等待好戏上场。   赵见深走在队伍前头,搀扶着皇帝,祖孙二人身后坠着萧淑妃、吴王等人,再后头是百官与女眷。   赵见深在外人面前冷漠少语,在皇帝面前却言语活泼,不时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其间吴王、萧淑妃也有插嘴的时候,却总是争不过赵见深。   百官看了,暗暗掂量。圣心到底是偏向燕王世子多一些的,可燕王世子是皇孙,我朝没有越过皇子直接封皇孙的先例啊。   萧淑妃脸上笑容没断过,可心里却视赵见深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她并不生气,看着赵见深妙语连珠、笑声不断,她也跟着笑。   因为赵见深现在笑的多么高兴,等会就会有多丢人!   既然他想出风头,就让他出个够好了。过会薛锦棠与纪琅捉奸在床,看他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众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离萧淑妃安排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突然从旁边的偏殿里冲出来一个小宫女,她横冲直撞、惊慌失措,险些惊了圣驾。   “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赵见深当然呵斥道:“圣驾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是。”小宫女赶紧跪在宫道边,瑟瑟发抖。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宫女,事情揭过去就算了,不料萧淑妃却道:“你是哪个宫的,不在自己宫里待着,乱跑什么?你这样鬼鬼祟祟,神色仓皇,分明是做了不轨的事被人撞破了,说,你跑什么?”   “罢了。”皇帝道:“教给底下的人处置吧,我们继续赏月,不必因为一个小宫女坏了兴致。”皇帝心情好,人也格外宽和些。   萧淑妃却道:“皇后娘娘病重之后,六宫事务皆由臣妾打理,臣妾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够,辜负了皇上与皇后的信赖。出了这样的事,臣妾心里担心,皇上您就让臣妾审问一二吧,反正也耽误不了太久。”   皇帝扶着赵见深的手说:“淑妃,你啊,就是太谨慎了。”   “皇祖父,既然淑妃娘娘开口了,那咱们就依了淑妃娘娘吧。”赵见深道:“皇后不在,淑妃娘娘就是命妇的表率、天下女子的楷模。我们且看看娘娘是如何审问小宫女的,也让命妇与公主郡主小姐们都学一学咱们皇家妃子的风采。”   皇帝笑了:“也好,言传身教本该一体,今天就让淑妃教一教大家,朕也看看淑妃是如何主持中馈的。”   萧淑妃心中畅快,想着等会要给赵见深重重一击。   百官尚没觉得什么,那些宗妇已经察觉到了,这种陷害人的伎俩,她们在内宅不少见,只是今天却换到了宫里。   就是不知萧淑妃是想陷害谁?   各家夫人立刻看自己带进宫的女眷,确认人在自己身边才松了一口气,等着看好戏。   萧淑妃呵斥:“你这般惊慌失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快从实招来!”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小宫女哪见过这种阵仗啊,她下瘫了,整个人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瑟瑟发抖指着她跑出来的宫殿方向:“那屋里藏了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王大德立刻一招手,紧声道:“护驾!”   又道:“万岁,今夜为了赏月,宫里大半灯火都熄了,不排除混入了刺客。”   十年前宫里也混入一批刺客,要不是燕王世子赵见深替皇帝挡了一刀,说不定皇帝就殡天了呢。   皇帝也不敢掉以轻心,想起十年前遇刺的遭遇,怒上心头:“让羽林卫、锦衣卫的人把偏殿围住,刀斧手、弓箭手准备,听朕指挥。”   “万岁岂能涉险。”王大德如临大敌:“不如您与诸位大人在此等候,老奴……”   “不必了!”皇帝把手一挥,中气十足:“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后宫也是朕的后宫,不过是几个宵小鼠辈而已。朕要他们插翅难飞。”   萧淑妃呼吸促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燕王世子赵见深看中的人、皇上亲封的宜兴郡主、临海大长公主的座上宾,在宫中私通,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薛锦棠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赵见深也将因此事丢了颜面,实在是一举数得。   偏殿里燃着淡淡的香,汝宁公主与她的“明王叔”忘我拥吻痴缠。   毕竟渴慕了他十几年,今朝得手,她早已失了理智。   宫殿内的男女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包围,外面灯火通明,箭羽正对着宫殿,皇帝站在弓箭手身后,一声令下:“撞门。”   木质的殿门被撞开,不着.寸缕的男女纠缠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人惊叫又突然止住,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倒抽气的声音,皇帝还未说什么,萧淑妃已经厉声呵斥:“还不快去把这淫.乱宫廷的男女捉过来。”   不等萧淑妃身边的嬷嬷跑过去,王大德手底下的几个太监已经过去把人抓住,拖了过来。   他们只拖了那个男人过来,众人一看,竟然是个光头。   萧淑妃觉得不对劲,心里涌出一个猜测却不敢相信。   皇帝冷厉质问:“为何不将那贱人拖过来?”   那几个太监“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皇帝立刻意识到,里头那个女人极有可能是宫妃。皇帝勃然大怒,赵见深高声道:“既然不是刺客,我们且回去吧,这里就让淑妃娘娘处置好了。皇祖父,咱们继续赏月,莫让这小事坏了兴致。”   皇帝就着这个台阶下来,正想走,那光头的男人砰砰砰磕头:“是汝宁公主逼迫小人的,小人不是自愿的……”   汝宁公主!   里头那个女人竟然是汝宁公主!   百官与内外命妇震惊,却又纷纷噤声,不敢说话,只是心里活动十分精彩。   汝宁公主不是养在萧淑妃名下、与她情同亲生母女的吗?萧淑妃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难道是被人调包了?   萧淑妃身子晃了晃,差点要晕过去。   皇帝对着那光头的心口就是一脚,灯光照着他铁青的脸,他的语气毫不留情:“让宗人府处置。”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事了,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几十年前,皇帝的母妃与太监对食私通,让他与颜面尽失,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知道这事的人不是垂垂老矣,不能上朝了,就是被皇帝打发的远远外放了。至于那些知情的宫人,早被皇帝杀了。   可这事却像一颗刺一直扎在皇帝心头,今天汝宁公主又刺了他一下,而且让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他如何能忍?   萧淑妃脸色惨白,两眼一翻,这回是真晕了。   ……   热热闹闹的宫中夜宴草草收场,赵见深送了皇帝回寝宫,交代王大德照顾好皇帝,他就出了宫。   虽然皇祖父会生气、愤怒,但他这也是无可奈何,接下来他还要揭穿汝宁这个假公主的谎言。他相信,皇祖父也不愿意被蒙蔽一辈子的。   薛锦棠上了马车,准备回去,范全道:“劳烦郡主等一会,我家主子一会就过来。”   纪琅跟在百官后面出宫门,他落在最后,待他出来的时候外面人已经散了,只有零星几辆马车在外面停着了。   他正欲上马车,突然看到薛锦棠立在马车边,她穿着郡主规制的银红妆花袍,头戴赤金冠。金流苏下坠着金叶子,随着她动作,金叶子在她脸颊旁摇曳,衬得她肌肤越发白,大眼睛越发璀璨。   纪琅定了定,犹豫了一会,低声吩咐车夫:“到宜兴郡主那边去。”   堪堪离薛锦棠还有十几步,一个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迅速的高大男子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那男子原本沉着脸色,犹如暗夜般深沉,在于她对视的瞬间双目温柔,含着笑意。他先把车帘子撩开,然后扶着她上了马车,接着那男子也上了马车,帘子落下,马车走了。   “少爷,咱们要追上去吗?”   “不必了。”马车内声音低沉压抑,一声长长的叹息。   ……   赵见深笑着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薛锦棠摸了摸自己的脸,实在不解:“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是。”赵见深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去年过中秋的时候,我把你拘在我身边,哄着你亲我。那时候我想,要是能每一年都跟你一起过中秋,每一年你都亲我,该多好啊。”   “你想得美!”薛锦棠白了他一眼:“我那时候是被你胁迫,不是自愿的。”   赵见深笑着说:“你不是自愿的不要紧,我是自愿的啊。”   他稍稍分开两腿,让她仰面趟在他腿上,双手捧了她脸,先亲她水盈盈的双眸,等那如星辉般美丽的眼睛闭上了,他才含了她的唇。   从细细品尝到重重掠夺,她是珍宝,他一生都疼不够。   马车停在京城最热闹大街旁的巷子里,赵见深拉了薛锦棠的手下马车。   街上灯火辉煌,挂着各式灯笼,看灯的人也非常多,吆喝叫卖声、欢声笑语,人流涌动。不管宫里发生了什么龌龊事,街市上却依然是一派盛世繁华。   “走。”赵见深笑着说:“咱们去吃搓鱼儿面。”   两人十指相扣像街上普通的青年恋人一样跻身在人潮中。   “后生、小娘子。”摆面摊的老翁满面笑容:“这回你们是分开坐呢?还是坐一张凳子上呢?”   这个老翁分明就是燕京娘娘山脚下的卖凉茶的老翁,那次他一直说薛锦棠与赵见深是一对,还把薛锦棠给弄生气了。   事后薛锦棠猜到过他们是赵见深安排的,心里恼怒厌恶,今天再见,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赵见深对她,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我们坐一张凳子上。”薛锦棠笑着坐下来:“劳烦老丈给我们两碗搓鱼儿面。”   “好嘞!”老翁笑呵呵应了,对着那边看炉子的老妪道:“老婆子,下两碗搓鱼儿面,分量足足的。”   老妪笑着应了,虽然身材佝偻,手脚却十分麻利。   薛锦棠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脸来就问赵见深:“他们该不是你的人吧?”   “你好聪明!”赵见深语气夸张、仰慕地看着她:“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没个正行!”薛锦棠瞪了他一眼,花灯照着她波光流转的眼眸,白皙如玉的脸,这一眼像撒娇、像小妻子嗔怪丈夫,看得赵见深心头发痒。   “这京城里,有不少都是我的眼线。”赵见深在桌子底下捉了她的手,轻轻捏着:“就连你从前买糖人的那个摊子也是我的人。”   薛锦棠瞪大了眼睛,表示不信:“那时候你才多大?就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姑娘瞪大的眼睛像清溪、像小鹿,赵见深心里涌出一个冲动,他含笑看着她:“我有一个秘密,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呸!”薛锦棠说:“本小姐不想听。”   “你不想听也得嫁给我。”赵见深偷偷在她手指上系了一根红绳:“等我扳倒了吴王,就让皇祖父赐婚。”   薛锦棠道:“我得考虑考虑。”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可是无数少女的眼中的乘龙快婿。”赵见深笑:“我哪里配不上你?是家世配不上,还是容貌配不上?是身份配不上?还是才华配不上?”   “不。”薛锦棠一本正经的摇头:“是我配不上你,你脸皮太厚,我配不上。”   赵见深掐她手心,恶狠狠道:“总有一点我会让你知道我脸皮到底有多厚。”   薛锦棠脸一红,笑着吃面,不理他了。   正吃着,一个青年带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了,小姑娘十一二岁模样,气鼓鼓的:“哥,你为什么拦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爹就是在跟那女人私会!”   “不是的,妹妹。”青年哄着妹妹说:“爹今天是跟人谈生意,并没有跟陈姨见面。”   小姑娘一拍桌子:“你不许叫她陈姨!她想进我家门,想当我娘,那是休想。我绝不会同意的。”   “好好好,你不同意,哥也不同意,都依你。”   小姑娘这才满意了:“咱们吃了面就去找爹,爹这回要是不答应陪我去见宜兴郡主,我就不许他出门谈生意。”   青年苦笑道:“妹妹,宜兴郡主太忙了,哪有时间见我们呢。”   小姑娘道:“那我就去她家里,去将军府等着,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郡主,求她点评我的画。”   “那你得乖乖的。”青年道:“你看你恶狠狠的样子,郡主才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   小姑娘立刻皱了脸,紧张兮兮:“我刚才真的很凶吗?”   “是啊。”青年点头:“特别凶,特别难看。”   小姑娘赶紧掏出镜子,对着镜子露出各种笑容,最终挑了个满意的笑容,问哥哥:“我这样如何?是不是特别乖巧、特别可爱,特别讨人喜欢?”   “还行吧。”青年道:“你声音再小一些,走路再慢一些,或许郡主会喜欢你。”   小姑娘听了连连点头:“我还有哪里不对,你赶紧都告诉了我,我都改了,过两天见了郡主,她一定会喜欢我、原意指点我画画的。”   哥哥笑眯眯道:“放心吧,哥哥会告诉你的,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赵见深起身付了钱,拉着薛锦棠的手走了:“甘棠楼主、宜兴郡主,现在真是风头无两啊。喜欢你的人太多了,真让人羡慕嫉妒。”   这是真话,自打薛锦棠是甘棠楼主的身份被知道了,爱慕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匿名的爱慕信、写了名字要与她谈天说地、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的人太多了。有男子,也有女子。她现在几乎成了年轻小姑娘心中第一人了。   薛锦棠笑着说:“你也不赖啊,堂堂藩王世子,最受宠的皇孙,长得好,身份高,手握重权。”   “那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赵见深笑眯眯握着她的手:“还等什么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你跟我回燕王府吧。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与你促膝长谈。”   “做梦!”   “你看,那不是郑太太吗?”   薛锦棠顺着赵见深的手看去,见果然是舅母,她正与一个中年男子一起在一棵挂满花灯的树下说话呢。舅母穿了新衣裳,化了淡妆,头戴玉簪,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那男子低声说了什么,舅母笑得越发开怀。   那种笑容发自内心,是她之前从未看到过的。   薛锦棠也笑了:“走,咱们走远一些,别打扰他们了。”看来舅母的事,不用她操心了,她只要等着舅母的好消息就行了。   ……   有了皇帝示意,汝宁公主的事情最终没有大肆被宣扬开,大家明着不说,暗地里其实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宗人府说这种事情损害皇家颜面,带累其他公主名声,要让汝宁公主剃度到皇家庵堂做尼姑。   萧淑妃得知消息,立刻过来求情:“皇上,汝宁这次犯了大错,都是臣妾教养不当。您要罚就罚臣妾,不要责怪汝宁。”   皇帝沉着脸,不留情面地呵斥淑妃:“你既然知道管教不严,竟然还来求情!汝宁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否则我皇家权威何在?颜面何在?若不是你这样惯着她,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丑事!”   皇长孙犯了错他都没有留情面,汝宁公主他一样不会留情。这样的大错,罚她做尼姑已经是轻的了。   萧淑妃心头一紧,眼圈红了,哽咽道:“臣妾知道皇家庵堂,除了没有自由不能外出之外,其他一切供应俱全,庵堂修建的又精致,汝宁去那里也绝不会受委屈。”   “可是汝宁连个孩子都没有,就这样做了尼姑,百年之后又有谁来给她供奉香火呢。若是姐姐还活着,看到汝宁这样,心里也会痛的吧。”   “姐姐只留下这一滴血脉,被我养坏了,百年之后,臣妾有何面目到黄泉去见姐姐呢?”   萧淑妃提到小荷,皇帝的脸色瞬间和缓许多:“你且容朕想一想。”   王大德进来回禀:“皇上,天机道长求见。”   萧淑妃退了出去,与天机道长擦肩而过。   不知道皇上在弄什么,如此的神秘,难道是修炼长生不老术?还有这个天机道长,看着像是有本事的,就是一直没办法收买拉拢。   萧淑妃想着,这个人太受皇帝信赖了,要是拉拢不了,就得除掉才是。   天机道长进了乾清宫,对皇帝道:“招魂台已修建完毕,其他事务亦准备妥当,目前还缺两样东西,有了这两样,就可以招魂了。”   皇帝问:“还缺什么?”   “一是招魂之人生前的画像,越像越好;二是那人最亲近之人的血。若是那人儿女之血,一定能成功,毕竟骨肉相连。若是没有,父母兄弟姊妹也行,只是却不一定能成功。” ☆、93.准备   汝宁公主深受帝宠, 娇奢蛮横, 她欺负过的人、看她不顺眼的人可真不少。现在她倒霉了,被关进宗人府,很多人拍手相庆,连连叫好。   薛锦棠心情也不错, 从翰林画院回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苦了赵见深,因为她要到翰林画院做事,不能像从前那样能长长跟他见面。   赵见深找了机会借口去翰林画院看她, 可里头的官员见他来了,一直郑重其事地陪着他, 他难得有机会跟她单独相处。去了两次,他觉得索然无味,也就不去了。   所以每天早上她去翰林画院、每天傍晚她出翰林画院出来回家这段路程,就成了他们俩难得的独处时光。   这一天赵见深跟往常一样等着薛锦棠,见她脸带笑意,双眸明亮,他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等人上了马车, 他就板起了脸色,故意做出郑重其事的模样:“汝宁公主的事情有进展了, 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你想听哪一个?”   “先听坏消息吧。”薛锦棠拧眉道:“对我们来说是坏消息, 那就是汝宁的好消息, 难道皇上改变主意,要放她自由了?”   赵见深没说话,只是探过身子,把脸伸到他面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   薛锦棠无奈,慢慢把脸凑过去。赵见深见她过来了,立刻撅起了嘴,要迎接美人的香吻。   薛锦棠突然停下来,捧着他的脸上下看了一会,认真道:“嗯,猪嘴喇叭花,我记住了。”   赵见深撅起的“猪嘴喇叭花”立刻谢了,他伸出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小坏蛋!”   “说吧,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薛锦棠揶揄笑道:“要不然我就把你刚才的样子画下来,让大家都看看燕王世子殿下的猪嘴喇叭花开的多好看。”   “好啊!你画吧,那我就告诉世人,当时我对面坐的那个人是谁!”   赵见深恶狠狠捧住她脸,用力一挤,她五官挤在一起,小脸肉嘟嘟可爱的不得了,花瓣般的唇小小的一点,赵见深哈哈大笑,狠狠亲她。   亲好了,心满意足了,他才把人抱怀里说起正事来。   坏消息是皇上有所松动,可能会放汝宁公主出来。好消息是,他跟天机道长已经布好了对策,这一回不仅是汝宁公主,就连萧淑妃都会在劫难逃。   “明天休沐,你来王府吧。园子里的菊花开了很多,我们俩一人画一副画。”赵见深把玩着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   “你跟天机道长不是要忙吗?”薛锦棠摇头道:“我很久没跟舅母说话了,想跟她谈谈心。”   “郑太太有程石山陪着呢,才不会无聊。”赵见深道:“虎妞的崽崽都长大了,园子里的蟋蟀蚱蜢老鼠几乎都要被它们抓绝种了,就是回廊下挂的鸟儿也惨遭毒手,要不是下人反应快,估计就要被它们祸害了。趁着现在小猫还没成年,给它们画几幅画留着。”   “再说了,你还没画过猫儿呢,也该画画练手。”   薛锦棠想想也对,就答应道:“行,你明天一早来接我。”   “好。”赵见深亲了亲她脸颊,高兴道:“我早早的来。”   薛锦棠回了威武将军府,郑太太像从前一样在二门那里接了她,两人回了院子,丫鬟像从前一样上前来服侍薛锦棠换下翰林画院的官服。   郑太太挥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上来给薛锦棠摘帽子,换衣服。   “舅母。”薛锦棠乖乖张开两手,配合郑太太:“您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郑太太抿嘴笑,慈爱地看着她:“你做官了,成大人了,难道舅母就不能帮你穿衣裳了?”   “不是。”薛锦棠说:“您也说了,我长大了嘛。”   郑太太蹲下,还要给她脱鞋,薛锦棠不愿意,她躲开了,自己脱了鞋子换了软底鞋。   郑太太笑道:“这有什么,你长再大,在舅母眼里都是需要舅母的照顾的孩子。舅母替你穿鞋怎么了,你小的时候舅母还帮你擦屁……”   “我知道舅母疼我。”薛锦棠抱住郑太太的胳膊,拖她坐下来,她自己搬了矮脚凳,坐在郑太太腿边,给她捶腿:“现在我长大了,可以照顾舅母了。舅母,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郑太太看着这小姑娘青丝云鬓,雪肤红唇,心里就生出几许骄傲、几许感慨。她的小姑娘,也长成大人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舅母想嫁人了。”郑太太脸皮有些热,不过说出第一句之后就好了:“那个人叫程石山,就舅母的老邻居……”、   为防舅母不自在,薛锦棠一直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郑太太说完之后,问她:“你觉得如何?”   郑太太两手握着薛锦棠的手,有些紧张。眼睛却紧紧盯着薛锦棠,生怕自己看错了她的表情。   薛锦棠问:“郑表哥知道了吗?”   “郑执知道,他也同意。”郑太太问:“你同意吗?”   郑太太怕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会影响到薛锦棠,她心里并不十分肯定薛锦棠会答应。   薛锦棠感受到郑太太的担心,她心头一暖,笑道:“我当然同意啊。要是不同意,中秋那晚我就会拉您回来,不会让您跟那个人一起赏灯了。”   “你……”郑太太一喜,两眼迸射出喜悦的光,很快脸红了,不自在道:“你都看到了?”   薛锦棠嘻嘻一笑,站起来抱住郑太太:“舅母,你放心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郑太太这才放了心,她说:“明天你休沐,跟舅母一起出去一趟好不好?他说要一起吃顿饭。”   “好。”薛锦棠笑着说:“我明天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定不给舅母丢人。”   郑太太哈哈一笑:“我家棠棠就是穿旧衣也照样貌美如花,让舅母脸上有光。”   次日一早,赵见深在门口等了半天,见总算是有人来了。他虽然脸还板着,心里却已经开始高兴了。   杏枝回禀道:“殿下,我家小姐要陪舅太太出去,今日就不能去王府了。”   赵见深老大不高兴了,她十天才休沐一天,等着望着盼到这一天,竟然又飞了。   他沉着脸道:“知道了。”   心里却盘算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得早点把吴王扳倒,早点把人娶回家才行。   ……   见面的地点在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在京城小有名气,环境幽雅与别处不同,菜肴也非常精致美味。   程石山与一个青年男子在门口等着,见人到了就接了郑太太、薛锦棠上了雅间。   程石山脸膛黝黑,气度却很从容,他笑道:“这是犬子,名唤程青。”   程青笑容爽朗,容貌不像他父亲那般粗犷,反倒十分文秀:“陈姨,这位一定就是薛家妹妹了。”   薛锦棠举止端庄、笑容得体的跟两人见了礼。   程石山笑着说:“人都到齐了,我们坐着说话吧。”   郑太太问:“怎么不见阿紫?”   程石山笑容不变:“阿紫跟她姑姑去鸡鸣寺上香还愿去了。小姑娘贪玩。”   郑太太略有些遗憾:“每次都说要见阿紫,每次都见不着。今天我带了礼物来,你们替我转交吧。”   程青双手接了礼物,笑道:“陈姨挑的都是阿紫最喜欢的,她一定很高兴。”   郑太太笑容更盛,跟程石山父子说起话来。   薛锦棠喝了一口茶水,没说话。这个程青正是中秋那晚吃搓鱼儿面坐在他们隔壁桌的那个人,阿紫一定是他的妹妹,必然就是那天跟他同行的小姑娘了。   听那天两人的对话,阿紫分明对舅母有敌意。今天她没来,八成是程家父子瞒着阿紫。   等回去了,她要跟舅母说这件事情才行。   “锦棠。”程石山笑道:“我手里有一副画是前朝王明一的遗作,只是不知真假。等过几天有空,要请你帮忙看看,毕竟你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   程石山为人诚恳,说话风趣幽默,的确很容易得人好感,薛锦棠知道对方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她也希望舅母过得好,就连连答应。   气氛越来越好,等到饭菜摆上来,薛锦棠已经改口叫程石山父子“伯伯”与“大哥”了。   就在此时,雅间的门猛然被撞了几下,程石山微微皱眉,突然门口传来小姑娘委屈、愤怒的声音:“爹、大哥,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程石山父子神情错愕,显然没想到阿紫会找过来,郑太太笑着起身,去把门开了,笑盈盈看着门口的小姑娘:“阿紫来了。”   阿紫两眼通红,瘪着嘴,眼里含着一包泪,要哭不哭的。她剜了郑太太一眼,气鼓鼓走进来,在程石山旁边、刚才郑太太的位子上坐下了。   程石山脸带不悦与尴尬:“阿紫,这是你陈姨,快叫人。”   阿紫充耳不闻,怨恨瞪向程石山,紧紧抿着嘴,一语不发。   程石山脸色落了,正欲说话,程青忙道:“爹,你看咱们出门不带阿紫,阿紫都不高兴了。”   程石山尴尬地笑了笑:“阿紫不懂事,你们不要见怪。”   郑太太倒丝毫不生气,脾气坏的熊孩子她见的多了,阿紫这点子坏脾气,对她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的确是我们不好。”郑太太笑着坐在阿紫身边,拿帕子给她把眼泪擦了:“不哭了,咱们吃饭。”   阿紫把脸撇过去,不让郑太太擦,自己拿袖子揩了。   郑太太不以为忤,给她夹了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南瓜丸子。”   阿紫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拿起碗,狠狠朝地上一摔,恶狠狠道:“谁让你动我的碗了。”   “阿紫!”   程石山、程青父子同时站起来。   程石山很生气,程青抢在他之前来到阿紫身边,道:“阿紫,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快给陈姨道歉。”   “她才不是我姨。”阿紫哭着抱着哥哥:“我谁都不要,我只要我娘。爹是坏蛋。”   程青歉意地看着郑太太:“对不住,程姨,阿紫还小,不懂事,我慢慢跟她说,让她跟您道歉。”   “不必了。”薛锦棠站起来道:“我们这就回去了。”这孩子对舅母这么反感,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劝好的。与其在这里托着,白白让舅母尴尬,不如先回去,等程家人处理好了家务事再说。   郑太太有些慌:“锦棠……”   薛锦棠脸色平静,眼神也很平静:“舅母,我们走吧。”她是不会让舅母继续在这里受委屈的。   阿紫那小姑娘有些鬼精灵,真哭假哭掺半,哭的时候还不忘偷偷打量她,看到她手上戴的璎珞手串好看,还多看了几眼。   她分明是故意给舅母难堪,舅母没看出来,当阿紫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却看得清清楚楚的。   郑太太一向听薛锦棠的话,知道她不高兴了,不敢再说其他,跟薛锦棠一起朝外走。   程石山追出来:“我送你们。”   “程伯伯留步。”薛锦棠声音清冷又不失礼节:“我们自己有马车,就不劳烦您了。”   有阿紫这样的女儿,程石山再好,恐怕也会让舅母受委屈,所以薛锦棠态度就冷了。   她眼睛清清冷冷,说出来的话竟然让人没办法反驳。程石山这时候意识到了,眼前这女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当家做主的。毕竟是在皇宫内苑行走,有官身的,的确跟寻常人不一样。   程石山点点头,目送两人下了楼,转头回了雅间,脸色难看。   “阿紫,你今天太失礼了。”   阿紫已经被程青哄好了,再加上郑太太走了,她也就不哭了。   “哼!”阿紫一边吃最爱吃的南瓜丸子,一边道:“谁让你说话不算话,不许我去找宜兴郡主的。你不让我高兴,我也不让你高兴。”   她刚才的哭,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程石山气得脸色发青:“我说了,等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带你去找宜兴郡主的,现在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阿紫哼哼道:“谁当我娘无所谓,总之呢你要是不让我见宜兴郡主,你谁也别想娶。”   程石山气得一拍桌子:“那你知不知道,宜兴郡主就是你陈姨的外甥女,刚才跟你陈姨一起来的那个姐姐就是宜兴郡主!”   他想着,等两家关系定了,再跟宜兴郡主说阿紫想要她指点画画的事。要是现在就说,说不定阿枣认为他是为了攀附宜兴郡主呢。   他跟阿枣说话,渐渐就发现,阿枣对这个外甥女言听计从,事事依赖,其他事都好说,涉及到外甥女那就一切都小心谨慎。   所以他才一直没说。他想等两人关系定了,哪怕阿紫有些抵触,但知道阿枣与宜兴郡主的关系了,必然会欢欢喜喜接纳阿枣的,哪里想会弄成这个样子。   “你骗人!”阿紫大惊失色:“你一定是为了娶那个女人故意骗我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程石山怒道:“你不信吗?她们还没走远,你自己看看,她们是不是去威武将军府了。还有宜兴郡主出了名的美貌,你刚才也看见她的容貌了……”   阿紫脸都白了,她越听越慌,急得跺脚,这一回眼泪是真的出来了:“你、你、你……你害我在宜兴郡主面前丢脸,要是宜兴郡主不喜欢我,不愿意指点我画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外跑:“你给我等着,要是她们真去了威武将军府,我……我……我再也不叫你爹了。”   程青也挺震撼的,妹妹仰慕宜兴郡主,他也仰慕宜兴郡主啊,只是他没有像妹妹那样表现出来罢了。   本来有机会跟郡主做亲戚的,这下子没希望了。   一向少年老成的程青埋怨地看了程石山一眼:“爹,你这回是真的做错了。”   他丢下这句话,就去追阿紫去了。   ……   宗人府大牢,两个女狱卒端了精致的美食来到一个独立的牢房前。   “公主,用膳了。”   虽然汝宁公主犯了大错,可她在大牢里一应物什都是最好的。牢房宽敞干净,饭□□美,还有一个宫女在里头伺候她。   对于其他犯人、或者是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来说,这哪是坐牢,这分明就是享福啊。   可汝宁公主娇奢自大惯了,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约束。   自由没了,锦衣华服没了,她穿着月白的普通绸衣,本来五分的姿色生生只有两分了。   饭菜送进来,她红着眼等那狱卒,一巴掌打翻了饭菜:“滚!给本宫滚!”   被关进来三天,她这三天都水米未进,脸白得像鬼,整个人焦躁不安,像笼中困兽。   两名女狱卒不敢停留,要迅速离开,汝宁公主突然叫住了一人,厉声道:“你,进宫去,告诉母妃,让她想办法,放我出去!”   “公主,奴婢不是宫女,非诏不得进宫。”   “放肆!”汝宁公主大怒,一巴掌拍在那狱卒脸上:“这是本公主的吩咐,只要我一日还是公主,你就得听本公主的话,否则,等本公主出去了,你也别想活了。”   “是、是。”女狱卒心中叫苦,嘴上却只能答应了。   萧淑妃听说了这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对吴王说:“你想想办法,帮一帮你姐姐吧。”   吴王脸色阴沉,声音冰冷:“哪一回不是我们帮她善后?她呢,只会吃喝玩乐,拖我们的后腿。我早说过,她出了事我不会管的。眼下我正跟赵见深斗法,哪有精力去管她!”   “这件事,我没办法!”   因为汝宁公主的事,皇帝连带着对吴王都没有好脸色。吴王心里不痛快,丢下这句话起身就走了。   萧淑妃没辙,当夜强迫自己不睡觉,次日见镜子里自己脸色惨白,精神憔悴,才由丫鬟扶着到乾清宫等皇帝下朝。   一夜没睡,两顿没吃,又站了小半天,萧淑妃进入乾清宫的时候,两腿发软,眼冒金星,虚汗连连。   “皇上,臣妾昨晚又梦到了姐姐。”萧淑妃哭着说:“姐姐责怪臣妾没有照顾好汝宁。皇上,您把臣妾也关进宗人府吧,汝宁在里头,臣妾的心跟刀割一样,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了。倒不如您赐臣妾一个痛快,让臣妾早日到底下跟姐姐团聚。”   皇帝并不是个无情的人,萧淑妃到底是她宠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是小蝶的妹妹,见她这么憔悴他也不忍心。   这几天他心里的火消了不少,眼看着要给小蝶招魂,还要用汝宁。   皇帝亲自扶了萧淑妃起身,道:“你这个姨母心疼汝宁,朕是汝宁的父亲,又岂会不心疼她。你放心吧,我今天就放汝宁出来,让她先回公主府思过,等过一两年,风头过去了,再放她出来。”   萧淑妃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皇上,您这样说,臣妾死也瞑目了。”   “朕答应了小蝶会好好照顾你,照顾汝宁,就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皇帝拍了拍萧淑妃的手道:“回去好好歇着,别想太多。”   萧淑妃感激涕零地走了,心里却十分冷,这些年来,她对皇帝掏心掏肺,给他生儿育女,可在皇帝心里,还是比不过姐姐。就连她寝宫里,皇上特意请工匠给她雕刻的荷花路,让她步步生荷,那荷花上头都雕着蝴蝶,而且蝴蝶比荷花更大,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蝴蝶。   她也看清楚了,她永远都只是个替身。   幸好吴王有出息,她靠着儿子,以后做太后、太皇太后,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汝宁公主出宗人府的次日,皇帝叫了翰林画院的安平大画师过来问话:“你手底下这些人,哪个丹青最好?画人物最像?”   安平回禀:“个人风格都不一样,有人豪放,有人婉约,有人清丽,有人逼真。若论画人像,宜兴郡主是个中翘楚,她画的人物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若照镜子一般。”   等安平退下,皇帝倒笑了:“这个阿深,眼光还真不错,给朕挑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孙媳妇。” ☆、94.揭开   汝宁公主府里静悄悄的, 昔日歌舞升平、座无虚席、专供汝宁玩乐的大殿空无一人, 汝宁公主在一个布置奇怪的房间里, 除了孙嬷嬷,谁也见不到。   她回了公主府, 却依然没有自由,甚至比在宗人府还要受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 她要一直跪在蒲团上, 要么焚香祷告、要么念一串诡异的咒符。   一连几天吃的都是素食,汝宁公主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嬷嬷,你出去问问,这样的斋戒到底还要多久?”   “是。”孙嬷嬷走到门口, 王大德的干儿子王仁在门口站着, 他笑问:“嬷嬷有什么事, 尽管吩咐。”   这位可是王大德的心腹, 而王大德是皇帝的心腹, 孙嬷嬷不敢得罪, 忙客气道:“公主斋戒了好几天,人瘦了一大圈, 不知还要斋戒多久?”   王仁说:“这是圣上吩咐的, 圣上没说停, 奴婢也不敢过问。公主犯了错,就该斋戒沐浴祷告, 比起去皇家庵堂, 这样的惩罚已经非常轻松了。”   王仁把脸一板, 正色道:“圣上对此事非常重视,要不然也不会派奴婢过来守着了。嬷嬷你一定要让公主好好斋戒,若是出了差错,我项上人头不保,嬷嬷你不好过,就是公主怕也难在圣上面前讨得了好。”   他说得郑重其事,孙嬷嬷不敢掉以轻心,回到内室,对着汝宁公主好一通劝:“……虽然是做给外人看的,但皇上也是真的生气了。暂且忍耐几天,等熬过去,就自由了。”   她嘴上这样安慰汝宁公主,自己心里却有些不安,不能出门,不能跟萧淑妃见面,她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乾清宫内殿,皇帝上座、老平郡王陪坐,平郡王妃在一旁服侍,薛锦棠站在一张大案前画画。   “阿蓉单眼皮,眼神却很清澈,圆圆的脸,下巴尖而略短,人中也短,额头、脸颊都十分饱满,笑起来像花开了一样。她年轻的时候喜欢穿绿色,年长了喜欢穿湖蓝色的衣裳……”   “母妃耳垂大、梳祥云髻、戴寿字簪……”   原来皇帝想在天机道长为小蝶招魂之前,先找个人试验一番。一般人他不信任,就找了老平郡王,刚好老平郡王与过世的王妃伉俪情深,一直心里牵挂,皇帝就把这个机会给了老平郡王。   老平郡王其实不相信能招魂,但是皇帝说自己不信别人,只信任他,他也只得接受了。   平郡王已经斋戒沐浴七天,今天是第八天,可以启动仪式进行招魂了,皇帝就让薛锦棠根据老王妃从前的画像、老平郡王、平郡王妃的描述,来给老王妃画一张像。   薛锦棠先不落笔,听着几人口述,然后在脑海中勾画老王妃的样子。   平郡王妃道:“我们王爷跟婆婆长得很像,早知道八天前让郡主见见王爷就好了。现在已经斋戒了,到招魂之前都不能再见人了。”   薛锦棠道:“王妃不必担心,宜兴之前见过王爷,目前还有印象。”   薛锦棠想了一会,开始落笔,一炷香后就把人给画好了。   皇帝、老郡王、平郡王妃过来看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画技,画出来的人简直跟照镜子一样。   太像了,就像老王妃复生在他面前一样,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老郡王怔怔看了半天,湿了眼眶抚摸着画上人的脸颊:“阿蓉,阿蓉。”   平郡王妃也擦了擦眼角:“郡主,你画的太好了,几可乱真。”   皇帝也算见多识广了,这会子也被她这出神入化的画技给震了一下,他惊过之后就是沉默。   然后道:“你退下吧,明日不必去翰林画院,在家侯旨。”   “是。”薛锦棠应声退下了。   皇帝在前,平郡王妃扶着老郡王在后,一起去了招魂台。   招魂台最顶层,窗户极小,里头光线昏暗,墙上画着奇怪的图案。祭坛上放着一张床,垂了帐幔。   平郡王与赵见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因为不能见人,所以平郡王的脸上蒙了黑布。   天机道长将画挂在床前的镂空屏风上,先从平郡王手上取了血滴在画上,然后说:“老郡王,请躺到祭床上去。”   老郡王此刻已经从见到画像失控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他对皇上说:“这事八成不靠谱,我是不信这些的,你得有心里准备。”   正是因为老郡王与世无争、不信这些东西、没有与天机道长勾结串通的可能,皇帝才会让他先试验的。   先落下帐幔,接着是屏风,然后关了一层门。   “老郡王,咱们开始了。”   里面响起天机道长吟诵咒语的声音,摇铃声,众人在门口等着,不敢出声。   堪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老郡王惊喜地喊了一声:“阿蓉,你来了!阿蓉!真的是你!”   众人大吃一惊,平郡王盯着那门缝,恨不能进去看个究竟。   皇帝面色平静,一直没有太多的变化,他的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   老郡王声音忽高忽低,中间不乏有畅快大笑声传出来,一炷香时间之后,里面归于平静,门打开,老郡王正坐在祭床上哭得满脸是泪。   “父王!”平郡王当先一步扑过去:“你怎么样?”   “儿啊!”老郡王脸上有泪,表情却是在笑:“你母妃在底下过的很好,咱们做的事,她都知道。咱们给她烧的那些仆妇她都收到了,她还说你媳妇儿很快就要给咱们王府添丁进口,这一回还是个小子,她知道,她都知道!”   老郡王对天机道长一鞠躬:“多谢道长。”   天机道长淡然点头,无悲无喜,飘然出尘。   很显然,这次招魂成功了。而皇帝也决定两天后替小蝶招魂。   次日,皇帝召薛锦棠进宫给小蝶画画像。   薛锦棠道:“若能有她的儿女,哪怕不十分像,只有某处像,过来给臣女做参考,会更像些。”   皇帝道:“并无儿女,你且听王大德说吧。”汝宁长得不像小蝶,反倒跟淑妃有几分相似,这一直是他遗憾的地方。   除了皇帝、天机道长、王大德之外,谁也不知皇帝要给小蝶招魂。   皇帝把小蝶的容貌描述写好,让王大德口述,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画像究竟是谁的。   只是皇帝万万想不到薛锦棠与赵见深两人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机缘,早把一切都知道了。   听王大德口述,小蝶真是个美人,圆脸圆眼睛,娇俏可爱,容貌比萧淑妃好很多。这也难怪当年姐妹同时救下皇上,皇上会爱上姐姐小蝶了。   薛锦棠画好之后,把画像给皇帝,皇帝身姿不变,手却抖了一下。他不敢再看,只威严摆手,让薛锦棠退下。等薛锦棠走了,他才捧起那幅画,声音低沉叹息:“小蝶,小蝶……”   回去的路上,薛锦棠忍不住问赵见深:“这世上真的有招魂术吗?”   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赵见深,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她这是,想替故去的亲人招魂吧。   真是个傻孩子。   “没有。”赵见深低声在她耳边,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招魂,只是催眠而已。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心里记挂着,念叨着,有强烈的念想,所以极容易被催眠。”   “催眠之后,就会进入一个格外真实的梦境,那梦境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再加上看了画像,仿若真人复生,又又之前的种种暗示,被催眠的人根本不会怀疑。”   薛锦棠想了想:“可是老郡王说,老王妃告诉他,我桔姨很快就会怀孕生子,这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一惊:“这该不会是老郡王自己梦出来,胡说的吧?万一桔姨没能生出男孩儿,那皇上岂不是会怀疑招魂的真实性?”   “不会。”赵见深道:“平郡王妃已经怀有身孕,很快就能诊出脉象,她必然生男丁。”   薛锦棠惊讶:“难道道长连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没有,他既然重活了一世,自然会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只是暂时还不宜告诉她。   “嗯。”赵见深随便唬弄道:“道长本事挺大的。”   薛锦棠还是不放心:“我听说心性坚强的人不容易被催眠,希望明天一切顺利,皇上不会识破不是招魂,而是催眠。”   赵见深低声道:“你放心吧,不会被识破的,我亲自试过了。”他两世为人,都认为那是真的,皇祖父年迈,心里记挂着那个人,又有老郡王在前,皇祖父一定不会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你试过?”薛锦棠惊奇:“你有什么是心心念念,需要被催眠的?”   赵见深定定看着她,喉头滚动,嗓子哑了:“是你。我在梦里和你……圆房了。”   ……   汝宁公主被蒙着眼睛带到了奇怪的地方,她心里一直在咒骂,但为了自由,她只能忍着。   孙嬷嬷道:“公主,再忍忍,王公公说,等会咱们就能恢复自由身了。马上见到皇上,您一定不能不耐烦,知道吗?”   汝宁公主忍耐地点头:“我知道了。”   她一向骄横,但在皇帝面前还是挺收敛的。毕竟她的一切都系在皇帝的疼爱上,她也不想触怒圣意,失了恩宠。   两人去了招魂台,孙嬷嬷突然抖了几下,汝宁公主不悦皱眉:“嬷嬷,你别乱动,好生扶着我。”   孙嬷嬷看着屏风上的画像,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知道这事不简单,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害怕。   等天机道长取了汝宁公主的血滴在画像上,让皇帝躺倒祭床上之后,孙嬷嬷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孙嬷嬷,你到底怎么了?”   “公主。”孙嬷嬷心里掀着惊涛骇浪,抖着身子道:“奴婢有些不适,先回去了,公主慢行。”   然后不等汝宁公主回答,她就快步跑下了招魂台。还没跑出去,迎面碰上赵见深:“孙嬷嬷,且等着吧,皇祖父没发话,你不能走。”   孙嬷嬷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汝宁公主追来,本来发怒,孙嬷嬷突然拉了她的手,抖着唇语不成句地跟她说了几句话,汝宁公主眼神惊恐,面如死灰,张嘴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从祭床上坐起来,目光犀利,然后他深深呼吸,掩住了失望气愤,质问天机道长:“为什么?朕明明看到人走过来了,就快到朕身边了,为什么她又走了?”   他是皇帝,可他也是个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之前他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愤怒。   天机道长依然不惊不躁,语气淡泊:“这种情况频道遇过也不少,不外乎两个原因。”   皇帝负手而立,隐怒道:“说!”   “其一,圣上您与招魂之人离心离德。”   皇帝板着脸,犀利看着天机道长,这一双眼太骇人,若是一般人找被吓瘫了。   天机道长处惊不变,无悲无喜:“其二,汝宁公主非招魂之人骨血。”   皇帝眼睛一眯,威严的脸孔变得铁青,再睁眼时,眸中杀意毕现,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天机道长倒不怕:“贫道从不打诳语。”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站了好大一会,慢慢吐出几个字:“叫程进来。”   程进,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心腹。   王大德知道,皇帝这是要调查萧淑妃了。他心中惊骇,不知这一回又会出什么样的大乱子来。   汝宁公主没能回公主府,她被囚于宫中的密牢,孙嬷嬷与她囚在一起,两人心惊胆战,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萧淑妃发现问题能救她们。   萧淑妃果然发现问题了,她的确有好些日子没有汝宁公主的消息了,就让人去打探。   皇帝吩咐王大德:“把招魂的事情说出去,允许淑妃的人打探。”   “是。”王大德应了。   程进去杭州已经半个月了,并没有有效的进展,所以,皇上想打草惊蛇,看看萧淑妃的反应。   萧淑妃手里人脉不少,她也很快知道了招魂的事情,知道招魂失败,皇帝怀疑汝宁公主,萧淑妃惊得三魂丢了七魄,急得呼吸急促,话都说不稳了:“快,去叫吴王来,叫吴王进宫!”   宫人应声而去,她又厉声惊道:“不、不要去,回来,快回来!”   事关重大,不能再把吴王牵扯进来,实在不行,只能丢车保帅,吴王要好好的,只有吴王好了,她才有翻盘的机会。   “磨墨!”萧淑妃拿笔写信,手抖得握不住笔,她只得把笔扔了,叫来心腹嬷嬷,一字一顿道:“你听着,我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你去告诉吴王,一个字都不许错,听明白了吗?”   夜深了,萧淑妃的嬷嬷在夜色的掩护下,终于见到了吴王,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那嬷嬷再也没出来。   宫中丢了个把宫人,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也无人关注。   只是当夜,有一批死士直奔杭州而去,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程进早埋伏在那里了。   五天后,萧淑妃得到消息,杭州北高峰灵隐寺背面的姑嫂庙起火,里头的尼姑、香客全部被烧死,无一人生还。   萧淑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年为了进宫,她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亲自的亲生姐姐与外甥女,里头大半尼姑都死了,尚有一小部分活下来。   这些年,她一直没动手,是因为怕皇帝怀疑,是因为那些人没机会进宫面圣,也因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当年的大火是她放的,更不知陪姐姐寄住在庙里的小荷已经进宫做了淑妃。   现在皇帝查了,她不得不杀了那些人,永绝后患。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皇帝再查,也查不到证据。   “娘娘。”嬷嬷进来禀报:“长兴侯进宫了。”   萧淑妃慢慢点了点头,心里害怕,面上却分毫不露。长兴侯不知道她姐姐的事,可长兴侯隐瞒她嫁人生女的事实,汝宁能进宫,也是长兴侯一手推动的,长兴侯与她是拴在一根绳上蚂蚱。   长兴侯绝对不会、也不敢承认的。   “皇上,微臣惶恐,实在不知怎么会有这等谣言。”长兴侯也怕死,也怕当年欺君之罪曝光,他只能咬死不承认了。   “很好。”皇帝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让人胆战心惊:“打!就在朕面前打!”   长兴侯一惊,万万没想到皇帝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接着羽林卫如狼似虎一般进来,按住长兴侯噼里啪啦打起来。   男人胳膊粗的大棒打在腿上,大殿里回响着长兴侯痛苦的嘶吼。   几十大棒打下去,长兴侯几次疼死过去,又被泼醒。   地上都是他的血,他疼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已经废了。   长兴侯咬着腮帮子,强忍着惊恐痛苦:“皇上,微臣不知,这事……确实是别人构陷啊。”   锦衣卫指挥使程进走进来,跪在长兴侯旁边,对皇帝回禀:“臣在长兴侯府搜到龙袍等御用之物,又抓到几个仆人,俱证实长兴侯有反义。如今长兴侯府八十一口俱已下了诏狱。”   污蔑!这是污蔑!没有,他没有!长兴侯惊恐万分地去看皇帝,对上皇帝冷厉、藐视万物的眼神。   这就是天子,这就是主宰万物的帝王!他一个小小长兴侯,如何能与之抗衡?   长兴侯心如死灰,涕泪同流:“皇上,罪臣招,都招。”   皇帝对王大德道:“去,叫淑妃来,让她听听,她哥哥都会说些什么。”   地上淌着血水,空气中都是腥味,长兴侯躺在血水中,下半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萧淑妃脸色煞白,心突突直跳,死咬着牙关才没有失态,可当长兴侯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朵,她脸上的镇定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微臣知道家中婢女小荷乃圣上所寻之人的妹妹之后,立刻问询。小荷说,姐姐小蝶已经被卖到南洋去了,听说生了个女儿,难产死了。微臣当时想恢复爵位,就动了不轨的心思,杀了小荷的丈夫,送走她的女儿,欺瞒圣上,说她是未嫁之身……”   “你撒谎!”萧淑妃勃然大怒,指着长兴侯呵斥:“长兴侯,本宫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受何人指使,这般污蔑本宫?”   “皇上!”萧淑妃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哭着道:“长兴侯到底不是臣妾亲生兄长,这些年对臣妾一直利用,如今又不知被什么人收买,这般冤枉臣妾。臣妾伴驾几十年,自问问心无愧,长兴侯满口谎言,就该当庭杖毙,以儆效尤。免得人人都这般随意污蔑宫妃,国威何在?皇威何在?”   长兴侯听萧淑妃要致他于死地,心里最后一点情分也消失殆尽,他咬着牙关,吐着血水道:“罪臣心里有鬼,所以留了一手。小荷、也就是萧淑妃的丈夫,罪臣并未杀死,他还活着,就在罪臣家里,他已改名富贵,皇上可命人去提他审问。”   萧淑妃大惊失色,指着长兴侯,手指发抖,牙关打颤:“你,胡说!胡说!”   程进道:“皇上姑嫂庙的老尼姑醒了。”   萧淑妃惊得魂不附体,犹如被鬼掐住脖子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知道姑嫂庙的事情了,那当年她放火杀人的事,会不会也要被知道了!   皇帝冷淡道:“把人带进来。”   “贫尼见过皇上。”老尼姑嗓子干枯嘶哑,脸上都是火烧的疤痕,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许是因为头一回面圣的缘故,她十分紧张,声音微微发抖,跪在地上,人也微微发抖。   “二十八年前,贫尼不过是杭州北高峰姑嫂庙中的一个普通尼姑,因为贫尼心细,贫尼一直照顾年迈的庵主寝食起居。有一天,庙里来了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姐姐小蝶、妹妹小荷。因两人是庵主的亲戚,小蝶姑娘又身怀六甲,庵主便命贫尼照顾小蝶。”   皇帝听了这话,忍不住扶住了王大德的手:“后来如何了?”   老尼姑顿了顿,声音好似叹息:“后来小蝶诞下一名女婴,名叫月月。亦是贫尼照顾。小荷因受不了庙中凄苦的日子就趁着庵主闭关,偷偷下山去了。”   皇帝身子一震,似痛苦死呢喃:“月月,月月,竟然真的是月月。”   他们约定过,生了女儿叫月月,生了儿子叫阳阳。   他真有一个女儿,叫月月。   “她们在哪里?”皇帝如饥渴之人般质问:“小蝶,朕的女儿,她们在哪里?”   “二十四年前,圣上派人去杭州寻找,她们本该进宫享福。”老尼姑看了皇帝一眼,似笑似哭:“只可惜,有恶人作祟,那人为了自己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就心生歹意,进行阻拦。”   老尼姑道:“小荷下山之后,小蝶一直打听小荷的下落,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两年后才知道小荷已做了杭州城中大户萧家的婢女,已经嫁人生子了。   小蝶记挂妹妹,就趁着化缘的时候去找小荷,小荷给了姐姐几两银子,就让小蝶再也不要去找她了。小蝶虽然伤心,但妹妹过得好,她也放心了,就真的没去找过妹妹。   又过了三年,小荷突然来到姑嫂庙。她穿金戴银、打扮一新,说自己遇到了贵人,以后再也不用愁吃穿。这回来,是接姐姐下山享福。   小蝶虽然习惯了山上了生活,可女儿月月还小,不能一辈子都在庵堂。就答应了小荷,跟她下山。当晚,小荷宿在山上,与小蝶同榻而眠,姐妹二人说着分别后的话。这一夜本该死姐妹相聚的欢乐时光,谁曾想,妹妹小荷这次来不是为了接姐姐进宫享福,而是为了杀人害命。   后半夜,姑嫂庙起火。贫尼被困在火中,眼睁睁看着小荷衣衫整齐,毫不慌乱、甚至面带微笑地看着失火的庵堂,听着姐姐小蝶、外甥女月月凄厉的呼喊求救声。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小荷竟然是杀死姐姐、外甥女的杀人凶手!” ☆、95.结果   许是那晚太过惨烈, 许是痛苦不堪回首, 老尼姑浑身发抖,声音里都是痛苦:“贫尼命不该绝,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小蝶与月月俱命丧火海, 化为灰烬。那夜火光滔天,映着小荷的笑容,小荷不是小荷,她是恶魔、是魔鬼、是地狱里的罗刹。”   老尼姑把脸一转, 看向萧淑妃:“小荷,你放火的时候断断没想到你的罪行, 会有人被揭发的那一天吧。你害死亲姐姐、亲生的外甥女,这些年来,你午夜梦回有没有害怕过,有没有后悔过?”   萧淑妃脑中空白,浑身发抖,匍匐着扑到皇帝脚边:“皇上,皇上, 她说谎,臣妾没有, 臣妾没杀姐姐, 您相信臣妾……”   进宫前嫁人也好, 让汝宁冒充小蝶的女儿也罢, 只要她还是小蝶的妹妹, 皇帝都会原谅她。   可她杀了小蝶,杀了皇帝最心爱的女人与亲生的女儿,皇帝会原谅她吗?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萧淑妃战战兢兢抬头看向皇帝,她看到一双暴兽般猩红愤怒的眼,皇帝眼中恨意化作实质,恨不能将她撕碎。   “呵。”皇帝喉头滚动,吐出一口鲜血:“好,好一个善解人意的萧淑妃、好一个汝宁公主。”   皇帝一脚踹在萧淑妃心口,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才睁开眼,皇帝已经扑到她面前,掐住而来她的脖子。   皇帝虽然年迈,可盛怒之下力气极大,顷刻之间萧淑妃的脸就涨紫了,她不能呼吸,两眼外凸,很明显皇帝动了杀意,要掐死她。   萧淑妃喉中挤出几个字:“皇上,饶命……”   皇帝目光如刀,恨不能将萧淑妃碎尸万段,他却忍住了,松开了手,厉声喝问:“吴王知不知情?”   “不、不、不。”萧淑妃连连摇头,声音惊骇,魂飞魄散:“吴王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臣妾所为,吴王不知情,就连汝宁是他……他都不知。皇上,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声音冰冷:“他最好不知情。”   皇帝挥挥手,让人把萧淑妃带下去。萧淑妃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皇帝没宣布对她的处置,分明是想去查吴王,等查清楚之后,一起处置。   她咬着舌尖,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她再也承受不住,终于晕厥。   ……   两天两夜过去,吴王一直没有萧淑妃的消息,这是从前都没有的事。进宫打探,都说是长兴侯有反意,萧淑妃替长兴侯求情,触怒了皇上,被关了起来。   可是吴王却知道,这不过是对外的说词,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来人。”吴王吩咐道:“备马,本王要进宫。”   吴王的幕僚阻拦:“殿下,不可!长兴侯……犯的事不小,您要冷静处之。”   长兴侯不是造反,分明是犯了圣上的忌讳,所以圣上才让程进栽赃嫁祸,事情做的太明显,是个人都能瞧出来这中间的破绽。   至于为什么会牵连了萧淑妃,他们还没有弄清楚,此时实在不宜贸然进宫求情。   吴王脸色凝重,眉心紧锁:“本王必须进宫。不仅本王,其他人都要上书替长兴侯求情喊冤。”   他越是这样替长兴侯、萧淑妃求情,皇上就越不会怀疑他知情。   这个时候,他就该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   皇帝听闻吴王进宫,脸色冷凝:“让他进来。”   吴王一脸焦急,进门就跪下道:“父皇,长兴侯舅舅一向忠心,平时又十分低调从不惹事,更不曾拉帮结派有党与之争,儿臣不信他会造反。”   “就算长兴侯舅舅有错,母妃身为妹妹,替他说话也是人之常情,请您看在母妃一时情急的份上,原谅她失了分寸的举动。”   皇帝目光如炬审视着吴王:“你可知萧淑妃犯的是什么罪?”   吴王跪在地上,忧虑心痛,无惧与他对视:“父皇,母妃身子不好,最近一直在吃药,您就算生她的气,也不该把她关起来。母妃陪您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母妃有错,有罪,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一样有罪,您要罚就罚儿臣吧,我愿意替母妃替罪。只求父皇能放母妃出来。”   皇帝脸色阴沉,双眼犀利,如语气含着雷霆之怒:“哪怕萧淑妃犯的是滔天大罪,是死罪,你也愿意替她承担?”   吴王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母妃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迎着皇帝隐怒的双眼,震惊道:“难道母妃真的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他脸色苍白,神情焦躁,眸中流露出恐惧与不敢置信,然后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片清明:“母妃是儿臣的母妃,她生我养我,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儿臣都愿意替母妃承担。”   吴王以头碰地,无怨无悔:“求父皇成全!”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双膝跪太久,传来刺疼,却抵不过头顶皇帝如刀剑般审视的目光。   吴王心跳如雷,死咬着牙关,强撑着身体,告诉自己要忍,一定要忍耐。   良久的沉默之后,上头终于传来皇帝冷漠平静的声音:“萧淑妃所犯罪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王大德,你把事情的跟吴王说一遍。”   皇帝说完这两句话,就起身走了。   王大德半垂着眼皮,声音无波,跟说故事一样把经过说了。   吴王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会的,我不信,母妃绝不会这么做的。”   王大德看着吴王“痛苦”地捂住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吴王真不知道吗?   王大德说了一句“奴婢告退”,就起身走了。   吴王爬起来,走出乾清宫,风吹到身上凉凉的,他前胸后已被冷汗湿透。吴王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吴王回去后就闭门不出,原本上书替长兴侯求情、替萧淑妃求情的人也沉默了。至此,皇帝彻底相信,吴王是无辜不知情的。   回去当晚,吴王不吃不喝,大半夜朝自己身上泼凉水,站在风口里吹,确定自己感染了风寒才回房。又熬了两天,等自己看上去病得严重了才在第三天再次进宫。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般求情,他只是跪在皇帝面前痛哭,说萧淑妃竟然会犯下那样的大错,他实在想不到。   “父皇,母妃犯了这样错,您如何惩罚,都是应当,儿臣不敢求父皇原谅母妃。”吴王涕泪横流:“只求父皇能让儿臣再见母妃一面,她再不好,都是儿臣的生身母亲,求父皇答应。”   他以头抢地,砰砰砰,声音非常的响,可以看出来他是非常痛苦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道:“也罢,朕答应你,你去看了之后,立刻回来,不许耽误。”   “谢父皇成全。”吴王苦笑着站起来,却两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皇帝一惊,立刻让人叫太医来给吴王诊治。   在六皇子出生之前,吴王一直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其他成年皇子都就藩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留在京城。皇帝心里是疼爱吴王的,甚至在皇长孙自尽之后,皇帝想过,让吴王做太子,毕竟这个儿子一直长在膝下,也十分得他欢心。   只是经过萧淑妃这件事,皇帝对吴王也有了意见,立他为储君的念头已经打消了。   “回禀圣上。”太医道:“吴王殿下因为郁火攻心,焦虑忧思,水不入火,患了严重的伤寒,若不及时救治,怕会损伤玉体,落下病根。”   吴王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咬着牙关,浑身发抖。虽然昏迷,他还声音痛苦地呻.吟:“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皇帝看吴王这样,心里的迁怒少了,慈父之心占了上风:“让吴王在宫中养病,你们好生看着。”   王大德对于吴王的演技表示佩服,好一招苦肉计!是老套了点,但对于年迈屡受打击的皇帝来说,这一招很有用。   “皇上。”王大德道:“燕王世子求见。”   “让他进来。”   赵见深见吴王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地躺着,担忧地看了一眼:“吴王叔没事吧?”   皇帝摆摆手,道:“你过来有什么事?”   “这……”赵见深瞥了吴王一眼,犹豫了一下。   皇帝立刻意识到跟萧淑妃有关系,他沉声道:“说!”   “皇祖父,应天府登闻鼓响了。”   若普通百姓遇重大冤屈无处可申,可击登闻鼓鸣冤,击鼓者要先受廷杖三十,极有可能直接被杖死。   所以登闻鼓响起,都是巨大的、震动朝野的冤案。   皇帝脸色一变:“继续说!”   “击鼓者不是旁人,正是前户部尚书薛计相的入赘女婿、现汝宁公主的驸马程濂。他状告汝宁公主夺人夫婿,勾结稳婆杀人害命,他的先夫人、他的女儿俱是被汝宁公主所杀,还有他,日日遭受汝宁公主的威胁□□。”   皇帝不怒反笑:“让应天府、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若程濂所告属实,便按律法处置。”   汝宁!这个野种,冒充金枝玉叶多年,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处置,本想秘密处死,既然现在有机会让汝宁遭受痛苦羞辱,他又怎么会放过!   赵见深朝床榻上看了一眼,吴王呼吸依然急促,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赵见深冷冷笑了笑,吴王啊吴王,你心里不好受吧。这才刚开始呢。   吴王恨啊,恨不能把赵见深碎尸万段,恨当初下毒功亏一篑没有要了赵见深的命。   来日方长,且等一等。等他熬过这一关,必要赵见深死无葬身之地。   登闻鼓响起引起轰动,案子的内容更是让京城哗然,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明百姓,俱被这骇人听闻的案情震惊。   从登闻鼓响起,到三司会审,到最终宣判,每天公堂外都围满了百姓。毕竟事关一国公主,大家也想看看律法是不是真的如说的那样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当大理寺卿宣判汝宁公主杀人偿命、罪判斩首,三日后行刑时,应天府外响起了雷鸣般的轰动,百姓们奔走相告,历时一个月的公主多夫谋杀案终于水落石出,杀人凶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汝宁公主所在的牢房与萧淑妃紧紧相连,当锦衣卫把汝宁公主带走时,萧淑妃跟疯了一样扑过来:“你们要带她去哪?”   锦衣卫指挥使程进满面冷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然是去砍头。”   “不、不!”萧淑妃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娘娘的贵气,她跪在地上,哭喊着伸着手:“不,本宫不许你带她走,不许。”   她吼得声音再大也无用,此时谁还会理会一个疯女人的命令呢。   汝宁公主早在听到砍头的时候就便溺了一地,她全身瘫软,神志丧失,一步路也走不了,完全是靠锦衣卫硬拖给拖上的车。   一路游街,她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肉鸡蛋、烂菜叶,等到了法场,她已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薛锦棠与乔装打扮过后的赵见深站在底下一个视线非常好的位置,准备亲眼看汝宁公主伏诛。   看着汝宁公主被押在地上跪着,刽子手正在擦拭硕大的砍刀,薛锦棠心头一阵寒凉,她道:“我们走吧。”   赵见深赶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怎么?害怕了?”   是有点怕,但也有茫然,也有快意。   她已经知道汝宁公主一定会死,就不用亲眼看最后一幕了。   “没事。”赵见深捏了捏她的指尖:“有我呢。”   与此同时,王大德带着几个太监来到了萧淑妃面前,其中一个太监手中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黑漆漆的碗。   萧淑妃面色惊恐:“你要干什么!我是淑妃!我儿是吴王!你不能处死我,你不能……”   王大德笑了笑:“既然淑妃娘娘不愿意自己喝,只有让奴婢们服侍您了。”   王大德对身后的几个太监道:“快,服侍淑妃娘娘上路,别让汝宁公主等太久了。”   那几个太监按的按,压的压,有人撬开嘴,有人朝嘴里灌,萧淑妃大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她没喊几声就躺到地上,蹬了几下腿没气了。   就在萧淑妃、汝宁公主踏上黄泉路三天之后,吴王的病情也基本痊愈了。   他第一时间去求见皇上,刚巧赵见深也在。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可吴王却一脸的愧疚难过,并不与赵见深针锋相对,反而道:“阿深,王叔不日就要离开皇宫,以后进宫的机会就少了,父皇一向疼你,以后父皇就拜托你了。”   赵见深挑了挑眉,笑道:“吴王叔严重了,皇祖父心里还是疼你的。”   吴王摇了摇头:“我已决定离开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皇帝踱步进来:“要就藩吗?”   赵见深一惊,吴王会舍得离开京城去就藩?这不可能吧。   吴王跪下,诚恳道:“父皇,汝宁罪孽深重,皆是母妃纵容所致,儿臣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儿臣欲替母妃恕罪,想剃度出家。儿臣一定会日日诵经念佛,洗刷汝宁、母妃身上的罪孽,也乞求佛祖保佑大齐国泰民安、父皇千秋万岁。”   皇帝怔了一下,似没想到吴王会这么说。   赵见深则在心里冷笑,很明显吴王是以退为进,什么诵经念佛,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不想离开京城。   他想躲起来避风头,然后再找机会东山再起,那怎么能行?   “皇祖父,孙儿觉得吴王叔此举不妥。”   赵见深也跪下,正色道:“虽然汝宁公主做事有失分寸,但她只是个外姓公主,又不是淑妃娘娘亲生。虽然她杀人有淑妃在后面相帮,但汝宁、与淑妃俱已伏诛受罚,吴王叔又不知情,实在不必如此害怕。”   赵见深明着劝,暗中净朝吴王心头上捅刀子:“皇祖父并不会因此迁怒你的,更不会责罚你,你不必因为害怕而躲避。”   吴王气得要吐血,明明是愧疚,明明是想替皇帝祈福表现儿子的孝顺,到了赵见深嘴里就成了做贼心虚的害怕了。   吴王惭愧道:“阿深一向心大,做了事很快就忘了。王叔心细难免会多想,这一点,我不如你。”   赵见深道:“侄儿不是心大,是相信皇祖父不是那等迁怒人的人。吴王叔不必惶恐,皇祖父一向慈爱,您也该信任皇祖父才是。”   吴王气得脸色都变了,他咬了咬牙,干脆不搭理赵见深了,只对皇帝道:“求父皇成全。”   现在皇帝看到他,就会想到萧淑妃的所作所为,与其等皇帝说让他离京就藩,倒不如他自己先提出到庙里去。先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找机会感动皇帝,到那时候再出来,他依然是风光无限的吴王。   “皇祖父年岁已高,太子王叔身体不好,侄儿与几个堂兄弟尚且年幼,这朝中事要吴王叔辅佐,您若是撒开手走人了,谁来替皇祖父解忧,难道要几位就藩的王叔都进京不成?”   吴王脸色发青,抿唇不语,心里拿着刀,已经把赵见深砍了千千万万刀。   皇帝沉吟了一会:“你们不必说了,净一法师已然出家,不必再出一个王爷僧人了。”   阿深说的不无道理,他的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他一直隐瞒自己的医案,不许让外人知道,但是阿深是大夫,必然能察觉到的。   想到这里,他心头有些复杂。阿深这孩子,心眼太实了。吴王出家,他便是御前第一人了,可是他却丝毫不贪恋这个可能,一力阻止吴王。   阿深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燕王出身太低,也不讨他喜欢。   再等等吧,他的身子还能熬一段时间,太子也还活着,或许太子的身子还能有救呢。   皇帝叹了一口气,让两人退下。   出了宫,原本和气的两人俱变了脸色:“赵见深,你真是本王的好侄儿。”   “呵呵。吴王叔,你也不遑多让啊。”   吴王恨恨地回到王府,将书桌上的东西悉数扫到了地上:“可恶!可恶!”   良久之后,幕僚过来问:“殿下,要按计划实施那些事吗?”   吴王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冷冷道:“不实施了,且等一等。”赵见深处处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模样,像个滑手的泥鳅,根本抓不住把柄。他又受此大挫,今天的目的又没有实现,只能避其锋芒了。   燕王府里,太子也派了心腹的属官过来给赵见深请安,先转达了太子对赵见深的谢意,然后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见深一一说了,最后道:“届时还需太子王叔配合。”   “殿下放心,微臣一定把话带到。”   赵见深送走了人,就去了暖阁。   暖阁里镶着一块大玻璃,里面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地上铺着雪白的绒毯,几只猫儿正躺在绒毯上呼呼大睡,一只抱成圆圆的球;一只肚皮朝上,四只伸展拉得长长的,露出粉嫩嫩毛茸茸的肚皮,爪子上的小肉垫子圆润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地上的引枕上,靠着一个小姑娘,她正在对着猫儿画画,一只猫儿趴在她腿上酣睡,她动作很轻,生怕弄醒了猫儿。   房间里热气腾腾,小姑娘脸蛋红扑扑,比小猫咪更可爱。她画画的姿态是那么美,神色是那么专注。   墙角的花盆里,一枝红艳艳的梅花正幽幽吐蕊。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比他梦中还要美好。   赵见深突然心潮澎湃,不能自持,他走到薛锦棠身边,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棠棠,你嫁给我好不好?” ☆、96.消息   薛锦棠停下笔, 转头看着他:“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件事?不是说等收拾了吴王再说我们的事吗?”   “反正吴王就快收拾了, 我想先弄好, 这边收拾了吴王,我们那边就立刻成亲。”   薛锦棠故作讶然:“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赵见深勾唇一笑, 把下巴放在她肩膀,声音低低哑哑, 撩动人心:“怎么?你想不认账?你摸了我, 也亲了我,吃干抹净,想做负心人?”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朝她耳朵里吹气,眼见她耳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低低一笑, 含住她耳珠咬了咬。   薛锦棠的脸瞬间火辣辣的, 只是这种感觉她并不厌恶。   “咱们成亲吧。”赵见深声音轻轻的, 如呢喃一般。   薛锦棠耳中嗡嗡响, 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着, 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   赵见深这才满意了,细细亲她的唇。   两人闹了好一会, 赵见深见氛围好, 两人都动了情, 他就按了薛锦棠在绒毯上,继续蛊惑她:“今天留下来吧。”   他说话的同时, 还捉了她的手亲。   室内温暖如春, 薛锦棠本来晕晕乎乎的, 听了这话,就清醒了。   她坐起来,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你心真狠。”赵见深与她额头相抵,控诉:“长夜漫漫,就让我一个人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到天明。”   “呸!”   薛锦棠看看外面,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你就一个人孤枕难眠吧,我回去了。”   赵见深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送她:“既然你这么心狠,我就只能加快速度对付吴王了。就在除夕夜,我会送吴王一个大礼。”   两人走到门口,范全回禀道:“主子,玄安师太已经平安抵达杭州了。”   玄安师太就是指控萧淑妃的那个老尼姑,这样一个人赵见深怎么会特意安排了人去护送?   薛锦棠一惊,心头突然涌出一个猜测:“玄安师太是不是就是……她?”   赵见深目光幽深,却有藏不住的赞赏:“对,谁能想到本该在大火中丧生的人竟然还活着。”   如果不是小蝶,不是当事人,谁会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那她为什么不跟皇上相认?”   这话一问出口,薛锦棠自己倒先苦笑地摇了摇头。   玄安师太已经毁容了,早已不是皇上爱慕的样子,与其相认,倒不如就让皇上以为小蝶死了吧。那一场大火,小蝶失去了女儿与容貌,活着与死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转眼到了除夕,宫中夜宴。   皇帝的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在藩地,留在身边的就几个藩王世子、太子、皇长孙、吴王而已。   太子虽然体弱,在皇长孙陪伴下,像这种皇家宴席勉强可以出席。自打皇长孙自尽,太子受到重创,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很久没离开过病床了。   又去了个萧淑妃与汝宁公主,皇帝身边顿时稀疏了不少。   虽然赵见深一直插诨打科,哄皇帝开心,气氛到底不如从前了。   就在此时,王大德满面笑容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哦?”皇帝精神一震,喜上心头:“快把人搀进来。”   太子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了殿中:“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阻拦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快坐着,坐到朕身边来。”   太子坐过来,目光从吴王身上扫过,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吴王还是感觉到了阴寒。   吴王忍不住心头一跳,难道太子这次出来是为了报复他的吗?   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吴王抬头去看,正对上赵见深阴森的双眸,让他心头发凉。   与此同时,太子与赵见深同时举杯,点头示意。   吴王暗呼不妙,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他今天必然会倒霉。   吴王面上平静,脑中飞快地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他一直很低调,并未做什么,还出钱救济灾民。太子与赵见深就是想抓他的把柄都不行。   不能自己吓自己,一定要冷静。   一顿宴席吃下来,并未发生什么,吴王稍稍松了一口气。   饭毕,叫了戏子上来唱戏,咿咿呀呀十分热闹,戏班子排了几出新戏,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台上一个小戏子筋斗翻得特别好,身手矫健,双目有神,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叫好声不绝于耳。   可看着看着,有些人发现问题了,这个手脚灵活让人眼前一亮的小戏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五官模样跟皇上南巡时宠幸的蝶妃有些相似啊。   薛锦棠毕竟画过小蝶的画像,她比别人感受更深刻,她看了赵见深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吴王要倒霉了!   吴王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坐不住。   “皇祖父。”赵见深笑道:“今年的戏比往年新鲜有趣多了,这些戏子都该赏。”   皇帝笑着说:“自然该赏。”   不一会台上的人都下去了,生旦净末丑都卸了妆过来领赏。那小戏子洗干净了脸,露出了五官,跟小蝶的确很像。   皇帝年岁大了,眼神自然不如年轻人,他也没太注意,就赏了金银等物,其他宗亲大臣也都跟着打赏,银子、铜钱声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就在此时,那小戏子突然跪下,大声哭着喊冤:“草民有冤,求圣上主持公道!”   他砰砰砰跪地额头,声音十分响。   “大胆!”吴王一声厉喝:“圣上面前也敢胡言乱语,还不快速速退下。羽林卫何在,还不快把人拉下去。”   与此同时,几名羽林卫过来,抓了那小戏子就要拖走。   “慢着!”赵见深站起来拦住了羽林卫的行动,他道:“凡事不平则鸣,既然这个小戏子求到了圣前,合该他有这个机缘。皇祖父,咱们何不听听他有何冤情呢。”   吴王道:“今日除夕夜宴,岂能因这等小事坏了父皇与诸位大臣的雅兴?就算有天大的冤情,可该等过了除夕再说。应天府、大理寺都是吃干饭的吗?若人人都越过他们直接到御前告状,岂不是要乱套?”   “吴王弟此言差矣。”太子声音虚弱,咳嗽了几声:“百姓冤案无小事,我很久没出来了,不想今天遇到这样的事。”   太子转头对皇帝说:“儿臣觉得不妨听听这小戏子说些什么,若是他胡言乱语,就打下去。若是他真有冤情,我们这样坐视不理,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吗?”   太子难得出来一次,皇帝又岂会驳了太子的颜面,他点点,对羽林卫道:“放开人,让他上前说话。”   吴王脸色一紧,眼中闪过慌乱,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戏子由羽林卫押着,跪到了皇帝不远处,皇帝眼睛一眯:“你再上前来。”   小戏子跪行几步,又近了一些。   皇帝声音压抑低沉:“抬起头来!”   小戏子瑟瑟发抖却不敢抗旨,他战战兢兢抬起了头,这下子皇帝彻底看清了他的容貌。   小戏子年纪尚小,不过十来岁,圆脸圆眼睛,跟小蝶的确有三四分的相似。   “说吧。”皇帝多了几分耐心:“你有何冤?”   小戏子砰砰砰磕了头,哭着说:“皇上老爷,小民要告长兴侯,他不顾草民父母双亲的阻拦,强买了草民的姐姐、哥哥,丢了几锭银子,抓了人就走。草民父母双亲在家中望眼欲穿,草民的娘眼睛都哭瞎了。”   “草民一路寻亲到京城,被人告知长兴侯府已经没了,草民的哥哥、姐姐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求皇上老爷开恩,替草民寻找哥哥姐姐。草民的爹已经死了,死之前还记挂着我姐、我哥,他死不瞑目啊。若是姐姐、哥哥再不回去,草民的娘也活不成了。”   “求您为草民主持公道!”   小戏子嚎啕大哭,浑身发抖:“草民的姐姐、哥哥,都跟草民很像,我姐姐名叫小蝶,她额头上有一个紫红色的胎记,形状与蝴蝶相似。我哥哥叫大毛,手臂上有块青色的胎记,是圆形的。”   众人大惊!   这小戏子的姐姐不就是南巡时的蝶妃吗?   不是说蝶妃无父无母是歌姬吗?怎么会冒出来个弟弟?   众人惊骇不已,震惊地看着吴王。   长兴侯那可是吴王的舅舅,长兴侯做的事,吴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说,那个蝶妃竟然是吴王安排的吗?   那皇长孙岂不是被陷害的?   众人想到了,太子想到了,皇帝也想到了。   因为除了蝶妃之外,皇长孙身边也有一个小戏子,据小戏子说蝶妃是他姐姐,皇长孙也说是受了他的怂恿,才去跟蝶妃接触的。   皇帝脸色铁青,王大德当先一步让文武百官都散了,只留下皇室宗亲在殿内。   太子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地指着吴王:“阿浩待你不薄,你们素日感情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王,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你……你……”   太子还想再说,却因心神俱震,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吴王也是脸色惨白,双唇颤抖,两眼惊慌:“父皇,您听我说,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陷害,儿臣是冤枉的。”   “是谁冤枉你?是谁设计你!是朕还是太子!”皇帝勃然大怒,重重给了吴王一个耳光:“你这丧心病狂、背德佞行的逆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畜生!”   吴王惊恐万分,跪地求饶:“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皇帝气得两眼发黑,胸口起伏不止,他大声叫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程进!程进何在!将他拉下去,拉下去!查,给朕好好的查!”   不查则已,一查问题就太多了。赵见深早就把吴王昔日所作所为的证据给弄了出来,就等着程进去查了。   不单单皇长孙是被吴王陷害,就连六皇子的奶娘也是受了吴王的指使,程进还在吴王府后花园挖出一具女尸,经仵作验尸确定是萧淑妃身边的那个嬷嬷。   而那个嬷嬷走失的时间正是萧淑妃被抓起来的前一天。   “好一个丢车保帅,好一个淑妃,好一个吴王!”   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皇帝几乎丧失了理智,恨不能将萧淑妃挖出来鞭尸。   最终皇帝下旨,剥夺吴王封号,贬为庶人,永禁幽居宫。   王大德进来,声音忧虑:“圣上,太子殿下要见您。”   皇帝身子一震,过了好一会才道:“摆驾吧。”   太子已进入弥留之际,昏睡的时候倒比清醒的时候多,皇帝一直不忍来看。可是现在,他再不来,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么多儿子里头,皇帝最疼的就是太子。   “父皇。”皇子面如黄纸,双目浑浊,分明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儿臣不孝,要让父皇难过了。”   皇帝心头一酸,坐在床边握住了太子的手:“休要胡说,朕乃天子,你乃太子,俱有真龙护体,受祖宗保佑,会长命百岁。”   太子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有力气,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给皇帝看,掌心里一个蚕豆大小的机关球:“这是在阿浩嘴里发现的,儿臣一直没能打开。儿臣再求父皇最后一件事,求父皇打开这机关球,看看里头是什么。”   皇帝接了机关球,声音沉痛:“朕答应,答应。”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做出放心的样子:“父皇,儿子累了,想睡觉了。”   皇帝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那就睡一会,睡一觉就好了。”   王大德扶了皇帝出来,轻声道:“圣上,请保重龙体。”   皇帝身子摇了摇,差点没站住:“宣阿深进宫吧。”   皇帝把那打开机关球的任务交给了赵见深。   当夜,太子殡天,举国哀悼。三天后,赵见深找来的能工巧匠当着皇帝的面打开了机关球,球里有一张血书,不过短短两行字,正是皇长孙赵见浩的笔迹:皇祖父,孙儿冤枉。吴王要害死我。   估计是他被监.禁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消息。而这血书也恰恰证明了皇长孙并非自尽,而是被吴王所杀。   这血书成为压倒吴王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怒意滔天,命人将吴王从幽居宫迁出来,送到癀山地牢,因为他这样的人不配在宫里。   只是没想到,在去往癀山地牢的路上,吴王被人劫走,不知所终。皇帝下旨,命人全力抓捕吴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锦棠叹息:“真没想到吴王还留了这么一手,本以为他死定了,不想他这么厉害。如今泥牛入海,怕已经逃去番邦或者海外了。”   赵见深笑而不语,过了一会说:“吴王这种人,要么不对付,既然要对付,就要让他没有反击的可能。皇祖父到底心软,吴王害了这么多人,他老人家都不舍得要他的命。”   “虎毒不食子,吴王到底是陛下亲生,若是汝宁,吴王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赵见深道:“吴王若是不逃,他虽然被幽禁,却能保住一命。此番逃了,再被抓住,必死无疑。”   薛锦棠挑眉看他,惊诧道:“难道吴王逃跑是你安排的?”   “嘘。”赵见深笑着把手指点在她唇上:“小声一点,你知道就行了,不许告诉别人。”   薛锦棠表示怀疑。她知道赵见深本事大,却不知道赵见深本事能大到这个程度。   “你没骗我?”   “我答应过你,扳倒了吴王再成亲的,我怎么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赵见深笑着亲她:“你就乖乖等着嫁给我吧。”   薛锦棠失笑,瞪了他一眼,真是三句话不离成亲!从前她可没想到外表冷酷的燕王世子竟然是这样没皮没脸的人。   一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吴王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皇帝下旨,让各藩王留意,一旦发现吴王,立刻抓捕送进京城。   赵见深知道,时机到了。   吴王在四名死士的护卫下,一直藏在京郊。正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其中一名死士深谙此道。在他的掩护下,吴王一行人一直很安全,并未被发现,几个月下来,吴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殿下。现在天气变暖,北境冰雪消融,行路不难,是时候去鞑靼了。”   吴王沉吟道:“你那个亲戚靠得住吗?”   “靠得住!您就放心吧。”死士道:“就算他走漏了消息,可我们人已经在鞑靼了,就算朝廷要追捕,也不能跑到鞑靼去抓我们,只能小范围地偷偷抓捕,他们有顾忌,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脱。”   “京城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死士道:“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藏头藏尾。”   吴王也不想一直躲着,他最终被说服,决定次日北上。   一路躲过重重关卡与查探,那死士的亲戚带着一队鞑靼人前来迎接,众人详谈甚欢,不料四周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   燕王一马当先,眨眼间就冲到了吴王面前:“吴王弟,一别数年,不料你竟这么本事,杀皇长孙不算,竟然还勾结上了鞑靼人,王兄虚长几岁,比你可差远了!”   看着四周手持弓箭的兵马,吴王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这回再也逃不掉了。   五月,燕王押解吴王进京,同时还抓了几个鞑靼人,证实了吴王与鞑靼勾结,数罪并发,吴王被判绞死。   行刑当日,燕王世子赵见深前去送行:“吴王叔,一路好走。有淑妃娘娘与汝宁公主相陪,想来你也不会寂寞。”   吴王已死心,也没有力气做反抗了,他看了赵见深一眼,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他死灰般的眼里迸射出入骨的恨意:“孙五,是你!是你!你竟然是赵见深的人!”   那个孙五正是劫走吴王一直护卫吴王的那个死士,他点点头:“殿下,属下来送你一程。”   吴王恨意如刀地看着赵见深,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赵见深,你以为扳倒了我,你就赢定了吗?”   “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吴王如痴如狂,形状疯癫,嘴角涌出鲜血:“你既然叫我一声王叔,我便指点你一次。那年中秋夜宴,宫中进了刺客,你以为是奔着父皇去的吗?”   赵见深脸色一凝:“你知道什么?”   “你一直在查,却一直查不出线索,你就没想过查查燕王?”   吴王双目猩红盯着赵见深,一字一顿道:“没错,就是燕王!刺客根本不是奔着父皇去的,就是奔着你去的。你死了,给你爹的庶长子赵见鸿腾位置,还能让父皇愧疚。这就是你爹、燕王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扑到父皇前面,刺客估算错误,没能当场杀了你。你那个爹,为此懊恼了很久。”   赵见深面冷似冰,双目如寒冬般冰冷。   吴王笑得畅快:“哈哈哈,现在父皇病重,其他儿子都不在身边,这皇位眼看着就是燕王的了。你以为燕王登基,你就能做太子了吗?哈哈哈哈,你做梦,白日做梦。徐侧妃所出的庶长子赵见鸿,才是燕王的心头宝,你、你赵见深,不过是他们的踏脚石罢了。”   “枉你赵见深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这一步吧。你知道了又如何?还能杀了燕王不成?我朝从没有越过皇子立皇孙的先例,燕王死了,你也得不到那个位子。你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赵见深走了,吴王癫狂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范全心惊肉跳,孙五面色惊恐,两人见自家主子脸青的跟一块寒铁一般,俱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特别是范全,主子刚进京城时过得是什么日子,他比谁都清楚。要不是那次遇刺侥幸活命得了皇上庇护,在这云谲波诡的京城,早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主子这么做,这般殚精竭虑,为的还不是燕王府?可谁能想到,竟然是燕王府在背后捅了主子一刀。   范全张口想劝,说这是吴王的离间计,可主子又不是傻子,吴王说的这些,主子愿意就一定能查到,他犯不着撒这么一个容易被拆穿的谎。   “孙五。”赵见深声音低沉:“在燕地,抓捕吴王时,陪在父王身边的人,是谁?”   当时他去了信,说让父王带着弟弟赵见泽去,到时候把这个功劳给赵见泽,父王回信答应了。   孙五不敢隐瞒,低声道:“是安平郡王赵见鸿。”   赵见深不再说话,眼神却比刚才更冷了。   “走。去乾清宫。”   彼时,燕王正在皇帝面前给庶长子赵见鸿请功。 ☆、97.发现   燕王成为储君的可能性极大, 若燕王成了皇帝, 他的儿子就是皇子了。   赵见鸿是庶长子、赵见深是嫡次子。一个为长,一个为嫡,算得上势均力敌。   可若是这次赵见鸿有了功勋,那他的筹码就加大了。再加上燕王的偏心疼爱, 赵见深还有成为太子的可能吗?   燕王想到了、皇帝自然也想到了。他没有说话,脸色冷冷的,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燕王。   燕王心头一凉,生出几许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急功近利,惹怒了皇上,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他不明白,皇帝怎么会这么不悦。就因为赵见深吗?他听说赵见深是很得皇帝宠爱的。   室内陷入沉寂,燕王额头滴下汗水来:“父皇,此次抓捕,的确是安平郡王赵见鸿出力最多,功劳最大,儿臣所言都是实话。”   皇帝一声冷哼。   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除了他出身低之外,更因为这个儿子不聪明, 空有一身的蛮力与武艺, 其他方面真的太平常。   可他意属阿深, 而燕王是阿深的父亲。   若非祖宗有制, 不能越过儿子直接封孙子, 他早就封阿深为皇长孙,把燕王给撵回燕地去了。   王大德快步走进来道:“皇上,世子殿下来了。”   皇帝身边除了赵见深之外,还有周王世子、楚王世子,可能被称为世子殿下,不带藩王封号的,只有一个赵见深。   不需要特意强调燕王世子,只要说是世子殿下,大家都知道一定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孙赵见深。   “让他进来。”   赵见深大步进了殿内:“孙儿见过皇祖父、父王。”   皇帝冰冷的脸色变得和缓,语气也变得慈祥:“快起来吧。这是从哪里来,竟然跑了一身的汗水?坐下歇一会。”   不等皇帝吩咐,王大德就主动让人上了一杯茶水过来给赵见深。   赵见深心头一动。   皇祖父疼他,他小的时候的确会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他。但是他长大了,回燕王府住了之后,皇祖父就再没有当他是孩子一般关怀了。   赵见深看了一眼燕王,又看了一眼皇帝,心头涌出一丝暖流。   皇祖父这是给他撑腰啊。   赵见深照单全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王大德的服侍,对皇帝的称呼也从皇祖父变成皇爷爷。   燕王看着冷汗直滴。   他知道自己这个嫡子受宠,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受宠。现在,皇帝与赵见深祖孙相和,一问一答,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实在有些尴尬。   皇帝瞥了燕王一眼,赵见深收到示意,让王大德给燕王也端了一杯茶水:“父王,您回话也辛苦了。”   燕王接了茶水,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是不讨父皇欢心,但是他儿子讨皇祖父欢心啊。有这个儿子在,他在御前也有几分体面。   皇帝道:“赵见鸿身上已经有郡王位了,阿深,你看还要不要封赏他?”   燕王心头一梗,脸上有些不自在。说起来抓住吴王功劳最大的其实是嫡子赵见深。他答应了赵见深,要把这个功劳给赵见泽,现在反而给了赵见鸿,他必定心生埋怨,绝不会替赵见鸿说好话的。   赵见深笑道:“自然是要赏的。”   皇帝点了点头,很给赵见深面子,对王大德道:“那就照例封赏吧,王大德,你去拟旨。”   燕王挺诧异,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心里高兴,看赵见深顺眼,觉得没白生这个儿子。   赵见深送他到殿外,很恭敬,这让燕王很受用,他笑对赵见深道:“你做的很好。”   赵见深恭敬道:“这是应该的,一家人本该互相扶助。”   燕王更添欣慰:“阿泽年纪还小,日后有机会,父王一定会给他的。你放心,你做的一切父王都记着,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儿子自然是信任父王的。”赵见深道:“儿子还有事回禀皇祖父,就不送父王了。”   等燕王走了,赵见深就落了脸色,父王此刻看他顺眼,那是因为他能给他带去利益。等徐侧妃与赵见鸿来了,父王就看不到他半分了。   前世徐侧妃借探病之机,掐死了襁褓中的妹妹,母妃痛苦万分,几乎去掉了半条命,父王却只罚徐侧妃闭门思过一个月。   他以为那已经是父王做过最极品的事了,他以为他的敌人是徐侧妃、赵见鸿,没想到父王对他还下过毒手。   虎毒还不食子呢。没想到他这么毒!   皇帝叫了赵见深过来,说:“你放心,这个位子赵见鸿想也别想,皇祖父的一切都给你留着。”   赵见深大吃一惊,震撼地看着皇帝,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皇祖父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要传位给他。   赵见深心头震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爷爷……”   “怎么?你不想要?”   皇帝目光灼灼审视他。   赵见深与皇帝对视,从犹豫不决到镇定坦然。   “孙儿想要。”赵见深语气越发坚定:“孙儿会把这江山治理好,不让皇爷爷失望。”   皇帝满意地笑了,又正色道:“燕王眼拙,他是你父亲,你也该给他一个机会。若他不那么糊涂,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真糊涂到家了,朕绝不会坐视不理。你放心,这江山,朕一定交到你手上。”   他这么多儿孙里头,最疼的就是赵见深。原来一直犹豫不决,现在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为他扫平障碍。   赵见深眼底涌出水光,他虽然没有父亲疼爱,但皇祖父对他真是十分宠爱了。   他之前也做过不少让皇帝伤心的事,皇长孙、吴王、汝宁、萧淑妃……如果他没有那样做,皇祖父或许不会衰老的那么快。   不过,他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以后,他会好好孝敬皇祖父的。   “什么时候把她叫过来,给皇爷爷看看?”   “您不是看过了吗?”赵见深这话一出口,就明白皇帝这是要赐婚了,他大喜,忙道:“她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孙儿这就把她叫过来。”   “不急。”皇帝笑眯眯道:“我先叫了她过来考验一二,若她不能通过考核,我可不会赐婚。”   赵见深笑道:“皇爷爷,您只管考吧,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皇帝挑眉:“哦?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赵见深洋洋得意:“孙儿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好。”   “皇上大喜!”王大德小跑进来,眉飞色舞、喜极而泣地回禀:“郑将军回来了!”   皇帝大喜:“郑宝回来了?”   “是。”王大德一边抹眼泪一边禀道:“郑将军去西洋,这一去就是六年,如今终于回来了,船队已经到了崇明,不日即可回京。这是郑将军派送过来的折子。”   皇帝看了折子,龙颜大悦,连说三声好,决定大摆筵席,为郑宝接风,事情就交给赵见深去办。   赵见深接了差事,叹息一声,郑宝下西洋,六年才回,这路上必然有许多见闻,一定带回了无数宝货,这件事情皇祖父必然会兴奋很久。赐婚的事情八成要推辞个把月了。   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接风宴办得如火如荼,薛锦棠是郡主,自然也有资格出席。   等到宴席结束,薛锦棠刚刚回到家,郑太太就喜气洋洋道:“锦棠,你快看,谁来了?”   “舅母这么高兴,难道是郑表哥?”   郑太太抿嘴笑着不说,只让薛锦棠自己去看。   薛锦棠来到房中,见厅堂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僧,衣衫半新不旧,面容虽然沧桑,眉眼却十分平和温润,气度跟慧明师兄有几分类似。   “师父!”薛锦棠欣喜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了师父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微微一笑,淡淡点头。   薛锦棠立刻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扯了师父袈裟的大袖子撒娇:“师父,您老人家去哪里了,怎么一去这么久?您知不知道,我这几年受尽了委屈,薛家内宅风险重重,我差点丧命。要不是因为我聪明机警,现在您老人家八成见不到我了!”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圆融法师只是淡淡笑着。   小时候,她脾气坏,其实也有圆融法师宠着的缘故。   郑太太笑道:“好了,好了,看看你,做了翰林画院的官员,被封了宜兴郡主,却还这么没个正行。法师漂洋过海,一路辛劳,快让法师坐下好好歇歇,你们坐着说话,别这样拽法师袖子了。”   薛锦棠这是太高兴了,毕竟小时候圆融法师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你们说话吧。”郑太太道:“我去看厨房看看,今天法师来了,咱们都吃斋菜。”   郑太太走了之后,薛锦棠立刻把自己的遭遇说了,然后道:“师父,我已经退亲了,现在平安无虞,我身上的劫数应该已经过去了吧?我再嫁人,应该不要紧了吧?”   “阿弥陀佛。”   出海在外,圆融法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记名弟子,现在看人活得好好的,长成了大姑娘,他放下心来,却喜忧参半。   “锦棠,当年我替你看相,批八字,只说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半没说。”   她八字好,面相佳,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男子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只是这益中带否,旺夫不旺己,若是不成亲,则一生平安无虞,若是订下亲事,则难以活过二十岁,因为她的好运会悉数转给男方,自己折寿。   “那后面一半是什么?”   圆融法师道:“若你能得乾命之人相配,则否极泰来、浴火重生、转为坤命,凤凰于飞,入主坤宁宫。”   薛锦棠脸色一变,忙站了起来。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师父只说了前面一半,薛家就那样汲汲营营利用她。若是师父全部都说了,薛家岂不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薛锦棠神情严肃,恭恭敬敬给圆融法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师父相护。若非您老人家,锦棠或许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阿弥陀佛。你能想通,不怪为师就好。”   薛锦棠怎么会怪他,她心里感激他:“那我现在,还是不能成亲吗?”   “不。”圆融法师摇头道:“你命格已破,可自由婚配。只是……你被人下了蛊,若是冒然成亲,不知是何后果。”   薛锦棠愣了一下:“师父,您是不是看错了,我身子好好的,并未有半点不适,怎么会被人下蛊。”   “待为师给你号脉再说。”   半柱香后,圆融法师收回手,叹息:“你的确中了蛊毒,只是你体内的蛊毒一直靠解药压制着,看时间已有将近两年。只是下蛊之人医术非常厉害,为师看不出来这是何蛊毒,也不知失去解药,蛊毒爆发是什么样子。”   “你之前接触过什么人?这两年一直在服用什么药?把药拿来,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这个蛊。”   薛锦棠脑中“轰”地一声,手脚冰凉。   她凝了凝神,道:“师父,我现在还不确定那药是不是解药,等我确定了,再拿给您老人家看。”   “好。”圆融法师道:“我就住在鸡鸣寺,你随时可以去找我。”   用了晚饭,圆融法师走了,薛锦棠一个人坐在室内,陷入了沉思。   她接触的医术高超的人只有赵见深,也一直在服用赵见深给她的药方,若有人给她下蛊,只有一个赵见深。   这个念头起来,薛锦棠心头针扎一样的疼。   赵见深对她那么好,他怎么会给她下蛊呢。   不,不能急,冷静。   薛锦棠深呼吸,等自己冷静了,才开始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病了,赵见深给她治病,然后让她服用能保持身体纤细的药,要连服好几年不能断……   不,不对。   解药不对!   解药不是赵见深给她的,赵见深只是给了她一个药方,让她按方子自己做药丸,然后服用。   那方子她找老大夫看过,的的确确就是让人消瘦的方子,并不是什么解药。那方子就没问题,问题出在解药上。   她的药,一直是杏枝替她做的。如果杏枝想给她下蛊,直接在药里动手脚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   薛锦棠又捋了一遍,觉得杏枝的可能性比赵见深的可能性大,她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的手也松开了。   她盯着手,看着被指甲抓得快要冒血的手心,苦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赵见深在她心里竟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只要下蛊的不是赵见深,她就都不怕。   幸好,不是他。否则,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小姐。”杏枝端了茶水进来:“该服药了。”   杏枝面带笑容,双目平静,相处两年,主仆感情越发的好,薛锦棠对她信赖有加。   看着杏枝,薛锦棠心里很难相信,她会给她下毒。   薛锦棠握着书,不经意道:“放下吧,我再看会书。”   “好。”杏枝拿了剪刀:“我给您剪灯花。”   剪好了灯花,薛锦棠说:“舅母说这两天睡不好,估计是蚊虫太多的缘故,你把我新得的驱蚊香包给舅母送去。”   杏枝笑道:“我这就去,小姐您别忘了服药,这药一天都不能断的。”   薛锦棠笑着说:“知道了,我什么时候断过?”   杏枝走后,薛锦棠把药丸拿过来,藏在袖笼里,将茶盏中的水喝了。   杏枝回来,薛锦棠已经躺下了:“太热了,今天敞着门睡,把纱门放下来,你睡在外间守着。”   杏枝看药丸没了,茶水也少了,捧了茶盏下去,到外间铺床不提。   室内陷入安静,薛锦棠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突然一阵刺疼让薛锦棠从睡梦中惊醒。   先是一下,接着两下、三下,越来越密集,心口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慢慢这痛楚从心头传向四肢百骸。   薛锦棠疼啊,疼得大喘气,打哆嗦,大汗淋漓。她立刻拿了药丸吞服,不一会,疼痛的感觉就消失了,刚才的痛苦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起身坐在床边,暗夜中两手握成拳头,她确定自己是被人下蛊了,而且是非常毒的蛊。   杏枝听到动静进来点灯,见她浑身湿透像水中洗过一样,不由大惊失色:“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薛锦棠盯着她,疲惫道:“做了个噩梦。”   “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假的。”杏枝将她额前的湿发拨到一旁,喊了丫鬟抬水服侍她沐浴。   薛锦棠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着,若真是杏枝给她下毒,这那个人未免也太可怕了,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竟然一点马脚都没有露。   蛊毒的解药是经过特殊药方配置的,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存储方式特殊,就连盛放药丸的器皿都有要求。   就因为如此,想要试探给她下毒的人究竟是谁,并不难。   次日清晨,薛锦棠打开五斗橱找东西,一不小心打翻了装药丸的盒子。   “哎呀,这可怎么办?”薛锦棠急道:“快捡起来。”   杏枝比她更着急:“都扔了吧,都掉地上了,不能吃了。我这就去买了药,赶紧做。少做点,先把今明两天的做出来,明天再多做点。幸好这几天日头好,能晒出来。”   “好,你快去吧。”   杏枝走了,并不知有人跟着她。   薛锦棠不放心别人,就用了薛夫人留下来的人看着杏枝,那人一会就回来了:“小姐,杏枝姑娘先去了杂货巷里一家卖鸟雀的铺子,从里头放飞了一只鸽子,然后就去了药铺。那鸽子,我已经找人截下来了。这是鸽子身上的纸条。”   薛锦棠揭开纸条打开,见上面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很显然这是暗语,防的就是鸽子被人抓到,信息泄露。   “没事了,你下去吧。”   薛锦棠心里还是很失望的,竟然真的是杏枝,到底是何人指使她。   整整一个上午,杏枝都挺正常的,到了下午,杏枝有些焦急了。   她分明是等不到消息,所以着急了。   薛锦棠道:“我等会跟舅母去鸡鸣寺见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所以你们就不用去了。你帮我把官服包好,我夜里留在寺里,明天直接从寺里去翰林院。对了,药丸你也包好了。”   杏枝都答应了,把她做的药丸包好了给薛锦棠。她做药丸,只是障眼法而已,薛锦棠吃的根本不是她按照方子做出来的药丸。   每次都是世子爷做了药丸,她偷偷替换。世子爷说过,这药丸不能断,必须每天都服用的。   现在药丸没了,她的药丸根本不顶用,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杏枝急得不行,送走了薛锦棠,就一直在等天黑。   夜色浓了,她立刻出了府。   薛锦棠人在马车里,就等她出来呢。虽然杏枝乔装打扮过了,但身形却是改变不了的。   她低声吩咐:“跟上去。”   杏枝很聪明,怕人跟踪,所以一直兜兜转转,在附近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最终上了一辆马车。   薛锦棠一直跟在后面。   其实今天把药丸打落之前,她就偷偷藏了几颗,为了防备蛊毒发作,也为了把药丸拿给师父,让师父给她解蛊。   薛锦棠本来只是失望,可随着马车朝前走,她认出这是通往燕王府的路之后,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小姐,杏枝好像要去燕王府,咱们还跟吗?”   薛锦棠咬牙道:“继续跟。”   不到最后一刻,没亲眼见杏枝进燕王府,她绝不相信。   随着杏枝下了马车,熟练地在燕王府侧门巧了一段有节奏的声音之后,门开了。   杏枝进了门,薛锦棠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给她下蛊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赵见深!   “我们走吧,去鸡鸣寺。”   薛锦棠手脚冰凉,心里更凉。赵见深心机之深,实在超出想象。   她按了按刺痛的心口,不再说话。 ☆、98.欺骗   薛锦棠拿了药丸去见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道:“里头有几味药材比较特殊, 一时半刻倒没有办法替你解了蛊毒, 但做出这种解药, 应该不难。且把药丸放在我这里,我细细检查了再说。”   薛锦棠露出一个笑容:“好, 师父,就有劳您老人家了。”   圆融法师淡淡摇头:“锦棠, 在我面前, 你不必强撑着了。”   薛锦棠讶然,本能地摸了摸脸颊,她的脸色很难看吗?   “你七岁那年,弄丢了你最心爱的布偶, 就是这样要哭不哭强撑着。直到慧明给你找回来, 你才露出笑脸。”   圆融慈悲而淡定:“不必担心, 实在不行, 这蛊可以引渡到其他人身上。”   薛锦棠“嗯”了一声。   她相信师父可以替她解毒, 她难过并不是因为蛊毒, 而是因为赵见深。竟然连杏枝都是他的人,她的一言一行, 什么都瞒不住他。   出了圆融法师的房间, 薛锦棠又问跟来的丫鬟:“我的脸色如何?”   “小姐, 您脸色苍白,双眼飘忽, 眉心若蹙, 心事重重。”丫鬟担忧不已:“您别担心, 郑太太就算嫁给程家老爷了,也依然会疼您的。”   “她说的没错。”郑太太走过来,握住薛锦棠的手,两人进精舍里坐着说话。   郑太太叹息一声,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棠棠,舅母永远都是你的舅母。”   锦棠这孩子无父无母,可以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在要嫁到程家,她心里也十分舍不得。锦棠呢,也一直极力促成这件事,还替她收拢了程紫的心。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眼看着婚期临近,还有四天,这孩子露出了仓皇的神色,郑太太又自责又心疼。她犹豫了一会,最终把心一横:“要不然,舅母就不嫁了,咱们悔婚吧。”   “舅母,您想到哪里去了!”薛锦棠哭笑不得:“您跟嫁给程伯伯,我替您高兴,并没有不开心。只是突然要跟您分开,我有些不适应,不过人总要长大的,您放心吧,我没事。”   “真没事吗?”郑太太半信半疑,眼睛在薛锦棠脸上打量:“你莫不是为了让舅母放心出嫁,就强颜欢笑?”   薛锦棠这回真被郑太太给逗乐了:“我岂是那种人。我若真不舅母嫁人,一定比阿紫做的还过分。”   “那是。”郑太太点了点头:“你小时候比阿紫可蛮横多了。只是现在特别懂事……”所以,她也格外心疼她。   “舅母过几天就要嫁到程家了,你得好好的。”郑太太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出来了:“舅母真舍不得你。”   薛锦棠眼圈也红了:“我也舍不得舅母。”   她抱住郑太太,跟小时候撒娇一般,说:“不过舅母出嫁我很高兴,给我生个可爱的小表弟当我的小跟班,最好不要像郑执那样,郑执太坏了,我不喜欢他。”   郑太太脸一红,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这孩子,连舅母都敢打趣了。”   薛锦棠捂着嘴嘿嘿笑:“好啦,好啦,我真没事,您快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早点回去呢。”   郑太太见她笑了,稍稍放了心。   这时候杏枝过来了,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小姐,那药我好像放银勺子里头了,可能破坏了药性,所以我又拿了新药来。药丸您吃了吗?”   “没有呢。”薛锦棠笑着道:“正打算吃你就来了。”   杏枝如释重负,把装药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我给您倒水。”   薛锦棠神色如常地把药吃了,举止行为与平时没有半分不同。   ……   赵见深终于忙完了郑将军的接风宴与收尾事宜,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薛锦棠了,心里甚是想念。   “范全,她在忙什么呢?”赵见深问:“有没有让周嬷嬷带话过来。”   这时候赵见深心情挺好的,因为是时候让皇上赐婚了。   范全笑道:“主子,您也知道,郡主性格好,不粘人,知道您在忙,她怎么会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没眼色来打扰您呢?”   “再者,郡主的舅母二嫁,郡主自己也忙得团团转。正好,这两天,您闲了,郡主也闲了,她一定等着您去找她呢。”   啰嗦了半天,其实就一句话:薛锦棠这几天连问都没问您半句。   范全若是直白地说出来,主子必然不高兴,主子不高兴,就会收拾他。   他现在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毛病在哪里了,说话净捡好听的说,实在不会说,就把郡主一顿夸,准没错。   赵见深微微笑了笑,眼中浮出温柔:“是啊,她一向聪明懂事。”   那次他昏迷不醒,她实在担心才过来看他的。   本来赵见深想去看看她,突然又停下来,问范全:“皇祖父说要试探她,试探的内容让我来想,还不许告诉她。我想这试探要新鲜有趣,能展现出她与众不同的品格,还要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给她一个惊喜,你说该怎么试探比较好?”   要是这样把她叫过去,告诉她圣上要赐婚了,这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范全想了想,笑着说:“得到的太容易,就很难有惊喜,如果横生波澜,郡主脱颖而出,那就不一样了。”   赵见深摸了摸下巴,暗想,横生波澜?   他笑了笑:“去备马。”   一炷香后,赵见深接到了薛锦棠,几天不见,两人好一顿黏糊。   心里想着赐婚,赵见深就很难控制自己,却不得不忍着,到最后反而是他主动推开薛锦棠,等身体平复了,才把她抱怀里。   “你想我了吗?”他声音哑哑的,有压抑的情.欲。   薛锦棠笑着瞪他:“没有!”   赵见深不信,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没有才怪。口是心非的小坏蛋。”   他突然把脸色一拉,不说话了。   薛锦棠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端了茶水喝。   “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薛锦棠哼了一声:“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拉到。”   赵见深犹豫了一下,抓了她的手,低声道:“皇祖父说要替我物色世子妃,已经挑了好几家闺秀了。”   “棠棠,对不起。”赵见深愧疚道:“我跟他说了,我心里只有你,但是皇祖父说要综合考量,还说要亲自考验,会让闺秀们都在一起比赛,哪个最优秀哪个就嫁给我。”   薛锦棠脸色一寒,没说话。   “你别生气。”赵见深慌了:“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自然不会喜欢别人,你这么优秀厉害,那些庸脂俗粉怎么会是你的对手?我在旁边给你呐喊助威,你一定会赢的。”   薛锦棠脸色更冷:“你是说,让我跟那些人竞争抢夺你?”   “别生气,别生气。”赵见深亲她的嘴:“你只要打败那些人,就能永远拥有我了。”   薛锦棠气极反笑:“我什么时候说要永远拥有你了。既然嫁给你这么麻烦,那就算了吧。”   赵见深急了。   这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她不应该撸起袖子说一定要把那些人打倒赢得美男归的吗?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冷漠的反应啊。   难道她心里竟然真的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地位吗?   赵见深懊恼了,这是什么馊主意啊,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罢了!”他正色道:“我明天就进宫,跪在皇祖父宫门前,求他收回成命,让他给咱们赐婚。他若不答应,我就跪到死。”   他看着薛锦棠,观察她的反应。   薛锦棠无比严肃地点头:“没错,你就该这样。”她眼里真是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的。   赵见深心头一个咯噔,有些慌。   他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有他的,他昏迷的时候她去看他,她分明是很担心他的。他也坚信,不管有多少困难,她都会陪着他一起扛。怎么才遇到这么小小的阻碍她就放弃了。   难道这些日子都是他一厢情愿,她其实根本不喜欢他?   赵见深不敢深想,此刻却不得不想,想着想着,心就开始疼了。   车内陷入沉寂。他胸口起伏,喉头混动,过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问:“棠棠,你真不想嫁给我吗?”   薛锦棠没回答,赵见深的心沉到了谷底,酸涩到了极点。他极力忍着,脸色还是落下来了。   薛锦棠看着,只觉得可笑,他装出这么一副受伤的样子给谁看!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哈哈。”薛锦棠哈哈一笑:“真把你给骗到了啊。”   赵见深身子一震,眼中的惊慌少了大半,惊喜地看着她。   薛锦棠扑到他怀里,勾住了他的脖子:“如果我不真不想嫁给你,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他真没想过会怎么办?   因为想一想他心就疼。   赵见深的身子还有僵硬,却紧紧搂住她,像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我就把你强娶啊。你忘了我是谁啊,燕王世子赵见深,我强娶你,你跑得掉吗?”   “跑不掉啊!”薛锦棠哼道:“那我就不跑啦,既然皇上要比赛,那就比赛好了。我还会比不过那些人吗?”   赵见深心里涌起温暖,动情地唤她名字:“棠棠,你真好,真好。”他捧着她的脸,将唇落在她额头、眉心、脸颊、唇瓣。   比赛什么的,不过是为她造势而已。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要嫁给他。   而薛锦棠想的,与他恰恰相反。既然他要强娶,那她就想办法,让他娶不成。   燕王世子要娶妃,这可真是轰动京城的一件大事。   燕王眼看就要被立为太子了,那燕王世子日后也将会是太子、皇帝。   有适龄女孩子的金门绣户、簪缨望族,都跟沸腾了一样,想尽办法要给自家女孩儿报名。   闺秀们也私底下讨论,燕王世子不是对薛锦棠情有独钟的吗?为了她,连李凝仙的青睐都置之不理,怎么他要选妃?   难道说燕王世子厌弃了薛锦棠?   或者是薛锦棠拒绝了燕王世子?   管她呢,不论如何,燕王世子跟薛锦棠没戏了,她们就有机会了。   有好几个女孩子自恃美貌、觉得自己容貌跟薛锦棠有些相似的女孩子忍不住心中窃喜,燕王世子必然喜欢她们这种明艳款的女孩儿,她们希望很大。   也有人泼冷水,燕王世子既然跟薛锦棠断了,说不定因爱生恨就厌恶这样的人,反而会改变口味喜欢上清秀脱俗的女子呢。   于是,选妃还没开始,闺秀们就开始互相倾轧,互相泼脏水了。   赵见深喜闻乐见,越轰动人越多,他的棠棠赢了就会越受人瞩目,皇祖父就会越满意。   范全忧心忡忡:“主子,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郡主还没去报名。”   她会不会不去啊?   “你懂什么?”赵见深对薛锦棠很有信心:“重头戏都要压轴,明天再去也不晚。你去,把筹码下更大一些。”   原来,外头的赌局已经赌开了,赌薛锦棠会不会去报名。   大家都不看好薛锦棠,说她一定不会去,所以赔率也从一赔三,上升到了一赔十。   赵见深就押了很多银子,与众人唱反调,说薛锦棠一定会去。   范全把银票交给底下办事的人,实在很担心,若郡主不去,赔钱是小,主子伤心丢脸是大。   范全突然心头一寒,主子那么喜欢宜兴郡主,跟走火入魔了一样,若宜兴郡主不去,那可真是……不敢想,不敢想,他还是不要想了。   与此同时,薛锦棠也下了赌注,她还让郑太太、程石山、程家兄妹都下赌注了。   “明天我就去报名,这回咱们狠狠地赚他一大笔。”   郑太太疼她,什么都随着她,自然满口答应,而且谁嫌银子少啊。既然那些人拿锦棠的名头设赌,那就让他们狠狠输一回。   程青程紫本就钦佩薛锦棠,心里把她当成崇拜的对象,见她竟然做这种事,跟他们一样也会调皮,也会生气,就更喜欢她了。   程紫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押上去了,还跟她爹借了不少银子,更是放出豪言,等赢了钱,给薛锦棠买宝石做颜料。   薛锦棠看郑太太跟程家人相处和谐,一颗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郑太太偷偷问她:“你真想嫁给燕王世子?”   “不想。”薛锦棠摇摇头:“您放心吧,我就是想赚一笔而已,真进去比赛,我就走走过场。”   郑太太有些怅然:“其实燕王世子真不错。就是身份太高了。”   薛锦棠不小了,翻过年就十七岁了,的确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她想了想,笑着问她:“你看程青怎么样?”   薛锦棠笑得无奈:“舅母,您安心调理身体,快点给程伯伯添个宝宝,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郑太太怕提这事,听她这样说,也就丢开一边了。   次日中午,范全欢天喜地过来回禀:“郡主去报名了,主子,大喜呀!”   赵见深眉头一挑,瞥了他一眼:“真是少见多怪,不过是报个名而已,你真是越来越不持重了。”   范全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说我呢,您自己还不是嘴角咧得老大,都要笑到后耳根去了。   真不知道不持重的那个人是谁?   赵见深瞪他:“你又胡说什么?”   范全忙道:“奴婢也觉得自己不够持重,但是外面的消息实在太轰动了,由不得奴婢啊。”   原来,薛锦棠去报名了,那些赌徒措手不及,亏了一大笔。这是轰动之一。   另一个轰动的,就是那些闺秀了,想尽一切办法打探薛锦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们其实想打探赵见深的心思来着,但是人家太高冷了,她们打探不着,就把注意力都放薛锦棠身上了。   有些闺秀好不伤心,认为选妃不过是走走过场,不管怎么样,最后胜出的一定是薛锦棠。因为最后一关,会留下好几名闺秀,到时候让赵见深选。赵见深能选谁,肯定是薛锦棠啊。   也有闺秀认为既然选妃,必然是赵见深跟薛锦棠闹蹬了,薛锦棠之所以报名,是为了想赢钱。等她赢了,进去比赛,她就会随随便便比了,绝不会用心,因为赢了,赵见深也不会选她,不过是自取其辱。   总之各种猜测五花八门,皇帝倒是很高兴,呵呵笑对王大德说:“朕当年选皇子妃,也是这么热闹呢。”   “是啊。”王大德道:“若论容貌气度,世子爷比您其实还差几分。”   “不对,不对。”皇帝笑容慈爱,像个普通人家的爷爷:“阿深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朕英俊。”   王大德也笑:“老奴看着都英俊,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热闹了。等世子爷大婚了,给您生几个曾孙,到时候咱们宫里会更热闹。”   皇帝被哄得龙颜大悦,笑容不止,对选妃比赛充满了期待。   三天后,万众瞩目的选妃比赛开始了,皇帝下旨说,如果能进前十,就算没被选上,都有赏赐。   这下子闺秀们更用心了,哪怕不能嫁给燕王世子,好歹也得了圣上的夸赞,那好亲事还愁吗?   比试不过是容貌气度、琴棋书画、礼仪举止那老一套,这些对薛锦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她轻轻松松闯到了最后三关。   前面的关卡,皇上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这最后三关,皇上在,燕王在,几位妃子、一些有头有脸的宗亲郡王都在。   燕王想着,若是挑一位地位不高的女子给赵见深做世子妃,他的庶长子赵见鸿就不会被压制了。   其他宗亲想着,能闯到最后几关的,都是德才貌兼优的女孩儿,赵见深没看上,他们可以替自家儿子选啊。   而剩下的二十名闺秀则不约而同将薛锦棠视为劲敌。   不过,她们只是在心里暗暗忌惮罢了,这种场合她们也不敢乱动什么手脚。   倒数第三关是判案,就是两名宫人发生争执,看各人如何处置。说白了就是考察这个人能否明察秋毫,处理好家务事。毕竟世子妃每天要处理的事情真不少。   有些人很公正,但太过严厉;有些人只想做老好人,看着宽和大度,却缺少手腕。最后是十一位闺秀胜出,法、理、情都兼顾到,恩威并施。   小姑娘都长得漂亮,皇帝看着赏心悦目,特别是薛锦棠,皇帝那是越看越满意。   母亲长得好,生出来的孩子才漂亮。看薛锦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一定能跟阿深夫唱妇随的。   判案结束,要换点轻松的。   王大德道:“这一轮比赛插花。”   小姑娘美,花也好看,皇帝想着该让赵见深也来欣赏欣赏:“去,叫世子过来。”   闺秀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兴奋起来。   不一会,赵见深就来了,他穿着银色郡王世子常服,墨绿腰带,剑眉浓密,凤眼生威。他行了礼,目光在闺秀们中间一扫,不少女孩子脸都红了。   也是很奇怪,他眼神随意一扫,但总让人有一种他在看自己的错觉。   “皇祖父。”赵见深声音清冷:“让小姐们都歇歇,喝杯茶水吧。”   皇帝哈哈一笑:“少年多情,知道怜香惜玉,比皇祖父强。”   赵见深没回答,只看了薛锦棠一眼。他是怕她累着了。   这下子,闺秀们、内侍们、皇帝都看到他是含情脉脉看着薛锦棠了。   有不少人黯然伤神,薛锦棠并未抬头回应,赵见深认为她是害羞了。   内侍们送了各色花卉、器皿过来,闺秀们插了花,让皇上评判。   赵见深看着薛锦棠的一举一动,那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看怎么喜欢,人比花娇,她的棠棠就是好看,就是美。   薛锦棠插好了花,准备做最后的修剪,不料一时失手,竟然将花瓶碰倒了。“哗啦”一声,花瓶落地,碎成好几片。   闺秀们大喜,太好了,薛锦棠要出局了。   赵见深紧张地站了起来,要说话,皇帝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你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薛锦棠没有懊恼,也没有失望伤心,平静沉稳地退到后面观看。   皇帝暗暗点头,不惊不躁,很好。   最后,王大德对胜出的闺秀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做最后的角逐。”   闺秀们散场,经过薛锦棠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薛锦棠波澜不惊,无悲无喜地落在后面,慢慢走。   若真这么容易就落选,那就太好了,可是她知道,赵见深不会放过她的,他一定还有后招。   “宜兴郡主,请等一等。”   王大德笑道:“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有劳公公。”   王大德客气道:“应该的。”这可是世子爷的心头肉,皇上曾孙的母亲,他敬着的确是应该的。   皇帝在,赵见深也在,见她进来,赵见深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薛锦棠跪下行礼,皇帝叫她起来,声音轻快道:“去岁千秋寿,你在栖霞寺画的那些壁画很好,当时燕王世子给你求了一个恩典,朕一直没赏你什么。说吧,你想要什么,朕赏给你。”   薛锦棠抿了抿唇,再次跪下:“臣女要什么都可以吗?”   “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什么都可以。”   赵见深看着她,眼里盛满了笑意,如果她求皇祖父赐婚,那他就跪下跟她一起谢恩领旨。如果她求皇祖父让她参加明天最后的比赛,那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她做世子妃。   总是,不管她怎么选,他们的亲事都要提上日程了。   薛锦棠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有迅速低下头,声音平静:“臣女想求圣上允许臣女与郑将军一起下西洋。”   赵见深错愕起身,笑容僵在他的脸上。   皇帝皱了眉头,声音冷了:“你不想嫁给燕王世子?”   薛锦棠没有片刻的犹豫,掷地有声道:“世子殿下乃人中龙凤,臣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她跪得笔直,声音平静,赵见深听着,只觉冰针入心,又疼又冷。   她根本不想嫁给他!   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就为了不让他怀疑,就为了今天,当着皇祖父的面拒绝了他,好让他没有退路,没办法再跟她在一起。   她还要去西洋,离他远远的!这个人,跪在地上的这个人,他亲过、抱过、哄过,捧在手心,放在心头,费尽心机哄她高兴。就像诱哄一只小狐狸,慢慢让她靠近,到他怀里来,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她,她突然就跑了,一点留恋都没有。   她没有心,他有……因为他疼,心真的疼。 ☆、99.倔强   殿内只有四个人, 皇帝、赵见深、薛锦棠、王大德。   在薛锦棠说出拒绝话的时候, 王大德就惊呆了。   世子爷笑得那么温柔,皇上的暗示那么明显,宜兴郡主竟然拒绝了。   大殿内的气氛突然凝重,王大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帝低声喝问:“好, 那朕再问你,若朕想给你与燕王世子赐婚,你是否愿意?”   皇帝视线如刀,几乎要化为实质压下来, 让人心头惴惴,不敢抬头。很明显, 帝王是生气了。   赵见深急了,赶紧给薛锦棠使眼色。如果她再拒绝,皇祖父必然会对她有看法。   薛锦棠铁了心,俯下身,额头碰地行了个大礼:“臣女不敢高攀。”   皇帝收回视线,冷淡道:“退下。”   薛锦棠谢恩退下,还未走出大殿, 就听到一声重重、不悦的冷哼。   “站住!”   薛锦棠脚步一凝,又听到皇帝不悦呵止:“不许去!”   她知道, 皇帝不是在跟她说话, 就快步离开大殿。   “皇爷爷。”赵见深焦急看了一眼大殿门口, 收回视线就跪下了:“您别生气,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不懂事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就这么没出息?”皇帝气得脸都阴了:“你拿镜子照照,看看你这副样子,哪有一点天之骄子的雍容尊贵,比街市上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都不如!”   赵见深连连点头,膝行几步,来到皇帝面前:“是,是,是,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没本事,没出息,丢了您的脸。孙儿没有皇爷爷英俊,也不如皇爷爷聪明,不像您是情场高手,不管多厉害的女子,见到了皇爷爷,都知道拜倒在您龙袍下的份。孙儿,可羡慕、可佩服您了。”   好一通马屁,拍得皇帝脾气都没了。   “你有这份拍马屁的功夫,不如去把那小姑娘给想办法弄到手,光在这里羡慕朕有什么用?”   “好嘞,孙儿领旨。”赵见深几乎是从地上蹦起来,拔腿就朝门外跑。   “你给朕站住!”皇帝怒道:“朕让你现在就去了吗?回来!”   赵见深焦虑看了门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回头,扬起笑脸,巴巴跑回皇帝身边,捧了茶水给皇帝:“皇爷爷,您喝茶?”   皇帝接了茶水,让他坐,正色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被她这样驳了面子也毫不在意?”   赵见深心又疼了一下。   他在意,他生气,他气得想把她抓过来打一顿。可当皇祖父生气后,那些生气难过通通不重要了,他更多的还是担心,怕皇祖父因此对她有意见,不许他娶她。   所以他只能嬉皮笑脸的哄皇祖父欢心。   “皇爷爷,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我就是这么喜欢她。”   赵见深正色道:“她长得好看,笑起来甜美,生气的时候瞪着眼睛别提多漂亮了,她简直就是按照我心里理想的女孩子长得,哪儿哪儿都让我喜欢。我看其他女子,其实跟看男人差不多,唯有看到她,会让我觉得高兴,让我想娶她回家,跟她终身厮守。”   他语气变慢了,眸中浮出温柔,神色却越来越坚定。   “她不答应,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孩子,等孙儿弄清楚原因了,再带她过来,求皇祖父赐婚。”   皇帝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你就被她吃得这样死?”   “皇爷爷。”赵见深忙给皇帝捶腿:“孙儿哪里都优秀,就这么一个弱点,不是很正常吗?若是孙儿像您一样,一点弱点都没有,那还了得!”   皇帝被他逗笑,摆着手赶他走:“滚滚滚,一个小女子都拿不下来,还敢说自己优秀!”   赵见深大喜:“那孙儿就走了。”   等赵见深走了,皇帝就皱了眉头:“薛氏的性子也厉害了些,阿深被她吃的死死的,若有朝一日她为皇后,阿深这个帝王,岂不是事事都要听从她的安排?”   ……   出了宫殿的赵见深也是满脸沉郁。   不过,一整个白天,他都在燕王府,并没有出门。到了傍晚,他吩咐范全:“去,接她来。”   他想听听她的解释。   范全去了,很快就回来,他苦着一张脸,长长叹息,想他范大首领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吃了闭门羹。   不用说,必然是主子跟宜兴郡主小两口之间闹别扭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范全挤出一个笑容,去回复赵见深:“主子,宜兴郡主已经睡下了,据说她心情不好,两眼通红,好像哭了一场,连晚饭都没有吃就睡下了……”   “她没吃晚饭吗?”赵见深皱了眉头:“你也不快点回来告诉我。”   赵见深脸外衣也没穿,抬腿就朝外走,才到门口就停下了。   他冷冷看着范全:“你撒谎!你根本没见到人!她连门都没让你进,是不是?”   说到后面,他是用喝问的。   范全呆住,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厉害的发脾气了,这样子实在是吓人。   “主子,我的确没见到郡主……”   赵见深冷厉的双眼突然迸出怒火,他转身回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坐了一整夜。   这一夜,薛锦棠也辗转反侧,这回与赵见深彻底决裂,应该开心轻松才是,可是她一点都不开心,反而很难受。   呵!难受就难受吧,她应该很快就能熬过去的。   次日薛锦棠休沐去看郑太太,程青程紫高兴极了,因为他们这回买的是薛锦棠输,所以又赚了一大笔。   “锦棠姐姐。”程紫挽着她的手,笑嘻嘻:“走,咱们到街上逛逛去,既然钱都拿到手了,我也该履行承诺,给你买宝石做颜料了。”   薛锦棠心里沉闷,想着出去走走心情也许会好一些,就道:“正好我想买个丫鬟,我们去牙行看看吧。”   程青笑着说:“昨天晚上纪家被抄家了,据说是因为受到长兴侯府的牵连。今天一早牙行就多了许多丫鬟小厮,都是从前纪家使唤的,好多人哄抢,我们现在去,应该还能挑到好的。”   薛锦棠目光一沉:“纪家?哪个纪家?”   “自然是内阁首辅、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内阁首辅纪家了,中低等奴仆两百,还有一百高等奴婢跟纪家三十七口都关在刑部大牢,等候发落呢,据说女人们能网开一面,十岁以上男丁恐怕都凶多吉少……”   薛锦棠脸色倏然苍白。   昨天上午她拒绝了赵见深,晚上纪家就被抄了。   这是巧合吧!   纪家被抄,她也很快意,可纪琅……纪琅就算有错,也罪不该死吧。   “锦棠姐姐。”程紫吓了一大跳,搂着薛锦棠的胳膊,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夜没睡,她又听到这样的消息,的确心神俱震。不过薛锦棠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她稳了稳心神,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就是昨天没睡好,精神有些差。”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程青担忧地看她:“丫鬟我帮你买好,先调.教好了,再给你。”   薛锦棠拒绝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陪阿紫去街上吧,要是错过了今天,可能就买不到好丫鬟了。”   她笑了笑,捏了捏阿紫的脸:“这事就交给你了,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阿紫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吧。”   程青见她神色还好,就送了她出门。   薛锦棠上了马车,就道:“快,去翰林院。”   翰林画院就在翰林院旁边,薛锦棠长得漂亮,又是翰林画院的名人,翰林院的人大半都认识她。所以,她轻轻松松就进了翰林院,找到了沈鹤龄。   “你怎么来了?”沈鹤龄诧异:“你今天不是要参加燕王世子选妃最后一关的比赛吗?”   薛锦棠云淡风轻道:“我落选了……”   “怎么会落选?”沈鹤龄淡然的脸庞倏然一紧:“赵见深变心了是不是?他弄这个世子选妃是什么意思?若早知道他……”   他又猛然止住话头,温和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薛锦棠低声道:“纪琅出事了。”   薛锦棠三言两语把话说了,沈鹤龄面容严肃道:“不用怕,有我们在,纪琅不会有事的。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语气坚定沉着,薛锦棠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跟纪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没有在一起,可她却不想纪琅死。   就算没有成夫妻,他也是陪着她、护着她的纪琅小哥哥。纪琅有事,让她眼睁睁看着,她自问做不到。   沈鹤龄请了假,很快到门口与薛锦棠汇合:“吴王、长兴侯一系人马的善后追责事宜,目下都是燕王世子负责,他手段凌厉,十分严苛,一旦被他抓住把柄,情况都十分不好。”   沈鹤龄顿了顿:“走,我们先去买点狱中能用到的东西,先去看望了纪琅,再想想营救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薛锦棠嗯了一声。   ……   赵见深从范全那里已经知道了薛锦棠的行踪了。   先见了程青,两人有说有笑,她上马车,程青给她撩车帘;又去翰林院找沈鹤龄,让好些人看到了,两人同坐一辆马车,一起去买了东西,又朝刑部去了。   呵!   她可真是忙得很呐。   赵见深冷笑:“你去一趟刑部,纪家人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脸色阴沉,能刮下一层寒霜,范全不敢怠慢,立刻去安排了。   范全前脚刚离开,赵见深也板着脸出门,径直去了刑部。   大牢门口,沈鹤龄正跟牢头商量:“我们进去看看就出来,这些东西就不带进去了,望您通融一二。”   他说着,将一个荷包塞到牢头手里,牢头不敢收,正推着,赵见深来了。   “沈大人。”赵见深声音清冷低沉,眼角眉梢都是冷意:“都说沈大人与纪公子交情颇深,我原不信,今天倒是信了。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了区区一个纪琅,贿赂牢头,明知故犯,这份兄弟之情,令人动容。”   沈鹤龄上前行礼:“殿下言重了,微臣是请这位牢头大哥喝酒,并无他意。”   赵见深视线从他脸上刮过,又看了薛锦棠一眼,漫不经心、略带嘲讽道:“既然没有其他意思,沈大人且退下吧。翰林院的人都清贵,不适合来大牢这种地方。”   “多谢殿下好意告知。”沈鹤龄不卑不亢:“不知探视纪家人需要什么手续?”   “呵!”赵见深像听到笑话一般:“没什么手续,端看本世子心情。”   沈鹤龄只能点头退到一边:“微臣明白。”   “走吧。”他对薛锦棠道:“我们过几日再来。”   薛锦棠想了想:“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吧。”   “那怎么行?”   沈鹤龄皱了眉头:“不行,我们先回去。”   她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精神也很差,万一里面纪琅受了大刑,她如何能支撑得住?   两人低声说话,赵见深看着,背在身后的手青筋都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却没想到他会喜欢到连她跟其他男人说话他都承受不了的地步。   “不要紧。”薛锦棠下定了决心要进去:“早点争取时间吧。”   沈鹤龄知道她主意定了劝不动,也习惯了事事依着她,就点点头,目送她进去。   除了赵见深刚出现时,薛锦棠跟沈鹤龄一起行礼外,薛锦棠再没跟他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径直朝里走,视赵见深若无物。   赵见深气得心头都在抖,他压着怒火,压着声音,低低冷冷问:“宜兴郡主,你要进去探视,问过本世子了吗?”   他声音不大,反而刻意压制着,脸色却非常骇人,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下暗潮汹涌,下一刻就可以将一切淹没。   范全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见深,他吓得不敢说话。沈鹤龄也被镇住,他觉得应该拦住薛锦棠,不能再让她朝前走了。   “殿下。”薛锦棠说:“本朝有律,只要不是死刑,宗室县主以上爵位都可以不受限制探监。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锦衣卫的诏狱,本郡主自然有探视的权力。”   她声音也很冷,冷中带静,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在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赵见深一眼。   赵见深勃然大怒,大步跨到薛锦棠面前,抓了她的胳膊,冷笑:“薛锦棠,你跟我摆郡主的架子?”   他在冷笑,在质问、也在嘲讽。   沈鹤龄大骇,忙上前:“殿下,郡主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赵见深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劝说。   范全没辙,只好抓了沈鹤龄带他出去了。范全有功夫,沈鹤龄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他拖出去。   “范首领,你快进去。锦棠、宜兴郡主内心特别骄傲,世子那样说,她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你快进去吧。”   范全担忧地朝里看了一眼,虽然心惊肉跳,却无可奈何。   你家宜兴郡主骄傲,难道我们主子就不骄傲吗?   这下子,怕是不妙啊!   “殿下有话直说就是,何必动手动脚!”   薛锦棠依然是平平静静的模样,波澜不起。   “哦?”赵见深挑了眉,捏住她下巴:“动手动脚又如何?当初我动手动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谁搂着我……”   “啪!”   薛锦棠给了他一耳光。   赵见深抓了她另外一只手,将她抵在墙上,他神色冷如寒冬,声音如夜风般无情:“没错,你是宜兴郡主,是进了翰林画院,可这一切都是我给的。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为所欲为罢了。”   薛锦棠耳中轰隆隆作响。   有被看穿的狼狈,被伤害的痛苦,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地位不对等,他们之间,看着是他很喜欢她,处处顺着她,哄着她,说到底,她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他把她捧起来,捧在手里,一旦他松手,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跟纪琅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婚约,是众人看好的神仙眷侣。当外祖父过世,纪家立刻翻脸退亲。   因为她不再是户部尚书薛计相的外孙女,她不配。   她早就看清,不对等的地位,永远都是被动的。赵见深亦不例外。他哄着她,认为他伏低做小,她就该听他的。有朝一日,她没有听他的,就像宠物竟然对主子伸爪子露出獠牙,他就立刻翻脸。   说到底,这份感情里,他是高高在上的,认为他给了她垂怜,她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如果这个时候,她撒撒娇,亲亲他,道歉,主动抱他,她相信,他立刻会给她笑脸,她让他把纪琅放出来,他也一定会答应。她会成为人人羡慕的燕王世子妃,或许以后还会有更高的地位。   可不该是这样。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份感情,她不要!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锦棠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把心里的难受、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压下去,等自尊心与理智浮上来,她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片清明了。   “殿下说得没错。”薛锦棠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仗着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不是你说会为我做任何事的吗?汝宁、萧淑妃倒了,吴王倒了,我大仇已报,殿下对我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表情冷静,唇瓣微动,香气铺面,这一切对他都是致命的吸引。可现在,她残忍的拿刀戳他心口,还在里面搅动,疼得他理智全失。   “薛锦棠,你好,好得很!”   “是你说的,我亲亲你,你就替我处理杜令宁的事。那时候你就把弱点交给我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薛锦棠一声叹息:“我就要跟郑将军下西洋了,让你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也没什么不好。”   薛锦棠弯腰从他腋下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见深捂着心口,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身影,身子不受控制地摇了摇。   “走吧。”薛锦棠对沈鹤龄道:“纪琅的事,我们另外想办法。”   她很平静,范全看不出什么端倪,赶紧朝里面跑。   “主子!”范全大惊,哆嗦着看着他:“您……您吐血了……”   赵见深立刻制止他,他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让她知道他吐血,他还有什么脸!   工部忙着给下西洋的舰队修补舰船,户部拨了银子,国库拿出不少宝货,还有茶叶、瓷器、丝绸、字画等物,陆陆续续搬上了大船。   一切准备妥当,钦天监算出出行的日子,郑宝将军决定于当月十五清晨启程。   十四这天皇帝携百官举办送行宴,燕王世子赵见深赫然在列,这段时间他忙着下西洋的事,清减了不少,脸孔轮廓分明,形容举止越发的冷,让人不敢靠近。   是夜,回到燕王府,范全道:“主子,今晚月亮皎洁,夜色很好,不如不练剑了,我陪您出府走走吧。”   主子得了相思病,不练剑睡不着,他这个陪练武艺也精进了不少。陪练苦啊,他却不觉得累,只是心疼主子。   明天宜兴郡主就要走了,主子心里是舍不得吧。   赵见深已经瘦了一柄刀子,他定了半晌,最终决定出门。   主仆二人格外有默契,一路朝威武将军府去了。   薛锦棠已经睡下了,突然听到门开了,她刚坐起身,就看到有人进来了。   那人各自很高,站在她卧室门口没动。   薛锦棠也就不动了。   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放倒外面服侍的人,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她刻意避着,他也避着。没想到,他会来。可她又隐隐感觉到,她走之前,她们还会再见一面。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   薛锦棠最终起身,去点灯。   “别动。”赵见深声音低低的:“就这样吧。”   许是夜太深,许是太久没见面,黑暗中,他的声音竟然有种落寞的温柔。   薛锦棠一怔,坐了回去。   对,就这样吧。这样也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也更自在些。   赵见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薛锦棠心头一跳,忍不住抓紧了被子,他要问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者某个瞬间?”   薛锦棠捂住胸口,不让自己声音发抖:“你觉得呢?”   “呵!”赵见深自嘲地笑笑:“我明白了。”   他走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薛锦棠心头刺痛,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她当然是喜欢他的,可是他那样羞辱她,难道要她乞求他回来吗?难道要她说,她愿意像从前那样被他捧着,接受他给予她的一切吗?   她做不到。   所以,她才把主动权交给他。如果他信她,他能体会到她的情意,那就有。如果他不信,他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薛锦棠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   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她跟纪琅退亲都挺过来了,这次连亲都没定,她会走出来的更快的。   夜色越来越浓了,范全看着在屋顶上舞剑的赵见深,忍不住叹气。   难道又要舞一夜了吗?   不料赵见深突然从屋顶跃下,去了药房,取药丸吃了。   那是吃了能让人沉睡四个时辰的药,范全掐指算了算,四个时辰之后,郑将军的船已经走远了。   主子这是不想去送行,怕自己要把人抢回来吧。   范全心里酸溜溜的,明明被抛弃的是主子,不是他啊,怎么他这个外人反倒哭了呢。   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100.离开   郑太太与程石山一家送薛锦棠走。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 可郑太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薛锦棠从未离开过她, 这一去就要好几年,她如何能舍得?   郑太太拉着薛锦棠的手, 事无巨细地叮嘱,薛锦棠含笑听着, 一一点头答应。   “舅母, 您就放心吧!”薛锦棠抱了抱郑太太:“我是大人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郑太太放心不下,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目送薛锦棠带着两个丫鬟登船。   堪堪快要上船, 薛锦棠突然停下来, 对杏枝说:“你不要去了。”   杏枝愕然, 然后笑了:“小姐, 都这个时候您还开玩笑。我这么能干, 你不让我去, 锦绣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过来?”   “我不是开玩笑。”   薛锦棠脸色很平静,眼中却没有了昔日的温和, 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杏枝大惊失色:“我身边的人, 并不用特别能干, 只要忠心就行了。”   杏枝猛然变色,不敢置信地看着薛锦棠:“小姐, 您……您知道了?”   薛锦棠神色不变, 语气淡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对,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你我主仆缘尽于此。”   “小姐。”杏枝慌了:“我、你不能不要奴婢。自打我到您身边之后,除了世子殿下的吩咐,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在燕王府像她这样有功夫、能辩药的人很多,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她来到小姐身边,小姐对她信任有加,从不将她当做奴仆随意使唤,在心里,她已经将小姐当成了家人。   小姐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呢?   杏枝真是万念俱灰,眼泪也流出来了:“小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跟您上了船,就没办法跟世子爷联系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等我们回来,我就去求世子爷,让他放我自由。我以后跟在您身边,绝无二心,您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不想被抛弃啊。这次出去万里迢迢,危机四伏,她不在,小姐若是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   杏枝跪下来,扯住薛锦棠的裙子,泪流不止。   薛锦棠心里也不好受。不过她已经决定切断与赵见深所有的联系,就不会再更改念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漠道:“你不必来了,我没有登记你的名字,你没办法上船的。”   说完,薛锦棠就上船了,留下杏枝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船。   杏枝想了一会,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拔腿就往回跑。   赵见深才刚醒,范全服侍他用早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范全眉头一皱,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世子爷心情不好,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走路走小心翼翼的吗?   不待赵见深开口,范全就冷脸撩了帘子出去,厉声呵斥:“谁这么没规矩?”   这句话出口,下一句就是惊呼:“杏枝,怎么是你?你不是跟着郡主出海了吗?”   赵见深握着筷子的手一定,身子也凝固了。   杏枝已经进来了,她“噗通”一声跪下,哭着说:“主子,小姐知道了,她知道我是您派过去的。就在临行前,她突然不让我跟着了。这一去好几年,没有解药,该怎么办……”   她还没说完,赵见深已经越过她,大步出去了。   他走得非常快,范全跑着才能堪堪跟上,眼看着赵见深骑上马跑了,范全心惊肉跳地惊呼:“主子,城内不能跑马?”   只可惜,赵见深对他的呼喊置之不理。   范全咬咬牙,也骑上马追了上去。受罚就受罚吧,主子这个样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他宁愿受罚,也不能让主子有闪失。   在城内因为要避闪人群,范全勉强还能看到赵见深的人影。等出了城,不过眨眼功夫,他就找不到人了。   没办法,他只能快速朝浦口码头跑去。等他到的时候,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岸边停泊着无数船只,自家主子站在岸边,双目失神。   郑将军的船已经走了,再看不到踪迹了。   范全下了马,慢慢走到赵见深身边,良久他才说:“主子,咱们回去吧。”   赵见深双眼腥红,半晌才转身回去。他骑得那匹汗血宝马,累得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   岸边风大,刮得赵见深衣服猎猎作响:“去查,她前些日子接触了哪些人。”   “是。”   范全心里其实很自责,都怪他太疏忽了,想着主子跟郡主已经两情相悦了,所以不必看那么紧了。谁知道眼看着就赐婚了,竟然还弄出这档子事。   范全办事很快,没过多久就查到圆融法师了。   “主子,您放心吧,有圆融法师在,郡主不会受苦的。”   赵见深几不可见的地点了点头,慢慢闭上双眼休息。   范全心疼地抹了抹眼泪,主子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他脸颊凹陷,眼皮格外的薄,眼眶都凸出来了。这回,他总算可以放心地休息了。   ……   薛锦棠第一次乘坐这么大的船,第一次出海,不管是雷雨天的波澜壮阔、还是晴朗清晨的宁静祥和,都让她觉得无比新鲜。   她是丹青高手,见到这样辽阔的大海、蔚蓝的海水,自然是要画下来的。   甲板上,晴空下,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支了画板作画,是很能吸引人目光的。幸好她是郡主,又是圆融法师爱徒,所住的那一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做出失礼的事。   眨眼两个月过去,见惯了海景之后,新鲜兴奋渐渐被航行的无聊所替代,薛锦棠也不画画了,也不赏景了,整天就窝在房间里哪都不去。   圆融法师见她无聊,就开始教她医术,就从最简单的教起。薛锦棠倒也学得津津有味。   这一天,圆融法师要去给人看病,就对薛锦棠说:“你跟我一起吧。”   “不去了。”薛锦棠说:“等会我要跟阿鹤一起去看纪琅。”   圆融法师了然地笑了笑,很是慈祥:“这个沈鹤龄,倒是个有心人。”   薛锦棠失笑:“师父,您想到哪里去了?”   圆融法师就不再说,转身出去了,在门口遇到了沈鹤龄,他笑笑,没说话。   薛锦棠已经收拾好了:“走吧。”   原来,沈鹤龄得知薛锦棠要随船队下西洋,就自告奋勇跟着,在郑宝将军身边谋了一个职位,替他写文书,处理一些不重要的事。   他又花了钱,从中运作,让纪琅没跟纪家人一起发配到漳州,而是让他在船上做苦力。   这样三个人又跟从前一样聚到了一起。   纪琅瘦了很多,精神却很好,每天做完事,傍晚休息的这一会,是他最期待的时光。   “锦棠,阿鹤。你们看,我今天新雕了一个长命锁。”   纪琅爱好雕刻,之前纪家老太爷让他专心考科举,不许他玩物丧志雕玉石。到了船上,沈鹤龄给他找了雕刻刀,没有玉料,他就用石头雕刻,几个月下来,雕刻的石头已经有模有样了。   薛锦棠接了长命锁,认真看了一会,直说好:“等咱们回了京城,完全可以自己开个玉石雕刻店了。”   纪琅遭逢灾难,没有消沉,反而爽朗了许多,他哈哈一笑:“好,到时候你们两个要多来光顾生意才是。”   “你想得美!”沈鹤龄摇着扇子,笑着说:“开店的主意是锦棠出的,你想一个人独占?”   薛锦棠也笑:“对啊,我出主意,负责画玉器的样式;你出手艺,负责雕刻,培养小工;阿鹤就负责出本金、拓展生意。你想一个人独占,那可不成!”   纪琅忍俊不禁:“说的对,不过我要占大头,毕竟我出手艺,我是玉器店的精华所在。”   薛锦棠、沈鹤龄异口同声:“你想得美!”   夕阳下,三人说说笑笑,跟从前毫无分别,却不知有人正在盯着他们。   丫鬟道:“太太,真是没想到,宜兴郡主被燕王世子抛弃了,不仅沦落到出海这步田地,竟然还跟船上苦力混在了一起。”   “当初在翰林画院,她处处欺负您,依奴婢看,就该好好教训她一番。”   她口中的太太不是旁人,正是李凝仙。她被关到家庙,虽然带发,但日子过得清苦跟尼姑无异。李太太心疼女儿,就跑去求李老爷子,求他给李凝仙一条活路,允许她嫁人。   李老爷子不答应,她就一直跪,李老爷子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但是有个要求,让李凝仙嫁得远远的,不许在京城出现。   可巧郑宝下西洋回来,船上的官兵要娶妻,凭着李太太的运作、李凝仙的美貌,她总算是逃离了李家家庙,嫁给了一个校卫。   李凝仙长得美,又有才华,校卫在海上,又不知李凝仙干的那些事,只觉得捡到了宝,对她千依百顺,呵护备至。   李凝仙仗着丈夫对自己好,要求颇多。校卫只当她小女儿心性,处处依着她。这段时间,李凝仙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直到前段时间她偶然遇到了薛锦棠,她心里的埋怨仇恨又都涌上了心头。   “你以为我不想教训她吗?”李凝仙支了下颌,冷哼:“可她是宜兴郡主,圆融法师的弟子。还有那个沈鹤龄,看上去也不像一般人。”   丫鬟笑道:“太太,宜兴郡主身份高贵,咱们自然不能对付她。可若是她自己丢脸呢。过几天就是郑老夫人过寿了,郑将军节俭克制,自己从不过寿,可对老夫人却是至孝,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   “如果咱们收买了薛锦棠屋中服侍的丫鬟、或者收买了郑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让她们在薛锦棠送给老夫人的东西里面加点东西,你猜郑将军会如何?”   李凝仙想了一会,慢慢笑了:“郑将军是回族人,不吃猪肉,不碰猪肉,如果礼物里面有猪肉……哼,我看薛锦棠还怎么嚣张!”   毕竟郑宝将军从前是悍将,到了船上之后也用军法治船队,他明确规定过,不许在他面前吃猪肉,不许让他见到。如果薛锦棠明知故犯,那就是触犯军规,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薛锦棠。   ……   薛锦棠身边服侍的共有两个丫鬟,一个名叫锦绣,是她之前买的。一个名叫金钗,是船上拨给她用的。   薛锦棠不信任金钗,基本不让金钗近身服侍,有什么事都让锦绣做。薛锦棠习惯了身边的人有功夫,所以千挑万选挑了一个锦绣,也是有功夫、懂医术的人。   因为次日就是郑老夫人过寿,薛锦棠怕自己精力不济,就早早睡下。锦绣就睡在她床边的地铺上。   睡到正香,突然有人拿湿漉漉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薛锦棠一惊,见锦绣冲她眨了眨眼,做了安静动作。   薛锦棠明白,噤声不语。   又过了一会,就听到外面金钗轻声唤:“郡主,锦绣,你们睡了吗?”   房间里一片安静,金钗又问了两声,见薛锦棠与锦绣没回答,确认她们是睡熟了,才从外间推了门进来,翻开柜子,拿出一个长匣子,把里面的画轴打开,又迅速卷上。   等把一切收拾好,她又慢慢退出去,关好了门。   薛锦棠与锦绣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锦绣支了金钗出去:“你去跟薛大人说一声,让他不要一个人去拜寿,我们郡主要跟他一起。”   金钗出去之后,锦绣悄悄在后面跟上,眼看着她下了一层,去了李凝仙的房间,才悄悄回来。   薛锦棠正捂着胸口干呕呢:“太恶心了,竟然是一个带毛带血的猪耳朵。”   她都受不了,郑老夫人见了,还不吓得晕过去啊。   锦绣立刻将猪耳朵收拾了:“要不然,把这个猪耳朵放到李太太的寿礼中去?”   薛锦棠摇头:“不行,要是吓坏了郑老夫人,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只是这李凝仙也太歹毒了,就这样放过她,薛锦棠也不甘心。   薛锦棠凝神想了一会,微微一笑:“只要她带了猪耳朵去,哪怕没有献到郑老夫人面前,都会被郑老夫人、郑将军所驱逐。你去盯着她们,等李凝仙去了,我们也去,跟她撞在一起。这回咱们也来个栽赃嫁祸,让她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一炷香时间之后,薛锦棠、沈鹤龄在郑老夫人的甲板上碰上了。   “郡主。”李凝仙依然是淡然的笑:“真巧。”   “不巧,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李凝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笑着说:“不知道郡主等我做什么?”   薛锦棠笑眯眯道:“当然是把猪耳朵还给你啊。”   李凝仙脸色一紧,忙后退一步,打开自己的礼盒,见里面一棵人参好好地躺着,并没有什么猪耳朵,这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礼盒外面包的封口被撕掉了,虽然不影响,但到底没有刚才那么精致了。   李凝仙皮笑肉不笑:“郡主,您真会开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你等会就知道了。”薛锦棠道:“我们交手也有几次了,我薛锦棠向来有仇必报的,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你且当心吧,说不定猪耳朵就从你裙子里掉出来了。”   李凝仙摇了摇头,望向沈鹤龄,略带了几分委屈:“沈大人,宜兴郡主真的冤枉我了,我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一定是误会了,您帮我说句好话,劝劝她吧。”   沈鹤龄笑了笑:“你这样满口谎话,竟然毫不脸红,这世上竟然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我也是大开眼界了。”   沈鹤龄这话毫不客气,将李凝仙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她瞪了沈鹤龄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薛锦棠只是笑,李凝仙脸皮的确不薄,可也耐不住沈鹤龄这样的牙尖嘴利。   “你啊,真是没风度。”   沈鹤龄慢悠悠:“我的风度只留给……脸皮正常的人。”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叫了锦绣:“咱们快跟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凝仙已经到了门口,正让丫鬟把礼品送上:“这是百年老参,送给老夫人补补身子……”   “哎呦。”   随着一声惊呼,李凝仙的丫鬟突然双膝一软,摔倒在地,礼盒落在地上,打翻在一旁,从里面滚出来一棵人参,旁边竟然还有一个毛茸茸、带着血、巴掌大的东西。   门口守着的丫鬟还没反应过来,李凝仙的丫鬟就吓得惊叫起来:“猪耳朵!猪耳朵!”   守门的丫鬟脸色大变,一个捂了那丫鬟的嘴,将人抓住,另一个迅速捏起猪耳朵快步离开。   李凝仙吓傻了,她也不知道猪耳朵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礼盒中,明明刚才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来送礼的人不少,因为怕郑老夫人知道,大家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却纷纷朝李凝仙投去责备、鄙视的眼神。莫说郑将军有明文规定了,就是到一般人家里拜寿,弄个血淋淋的东西也不吉利啊。   听说这李凝仙也是书香门第,曾经还是第一才女,怎么能干出这种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有人觉得李凝仙是倒霉了,被其他人陷害了。可是想想,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卫夫人,勉强够的上给郑老夫人贺寿,谁犯得着去陷害她啊。   薛锦棠走上前,笑眯眯道:“这位太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凝仙一声尖锐的质问:“薛锦棠!是你!这是你干的!”   薛锦棠眨眨眼,靠近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是啊,是我干的,可是谁信呢!”   她站回来,叹息道:“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据说上次出现这种事情,那位将军的职位比校卫都大,结果,被撸了职位,连小兵都当不成。李凝仙,你自求多福吧。”   众人的打量让李凝仙遍体生寒,相较于上一次,这一回,她觉得更加危险。   若是她丈夫因此丢了职位,责怪她,不要她了……   李凝仙打了个寒颤。   “这位太太。”刚才那个丫鬟回来了,她冷着脸道:“走吧,我们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有话相询。”   李凝仙脸色惨白地走了。   等寿宴结束,薛锦棠回到自己房里,沈鹤龄就把消息告诉她了:“李凝仙丈夫的官职没了,如今只能当个小兵。他又知道了李凝仙从前干的那些事,就写了一封休书,把屋舍让给李凝仙,自己跟别人住了。”   薛锦棠笑着看他:“她丈夫之前一直不知道李凝仙干的事,怎么会突然间知道了?是不是你说的?”   沈鹤龄但笑不语。   薛锦棠啧啧嘴:“你也太毒了。”   沈鹤龄挑眉看她,薛锦棠话锋一转:“不过毒得好,毒得好。”   沈鹤龄微微一笑,想像从前一样去按她眉心,让她把眉头展开,才伸出手就收了回去。   就这样吧,跟从前一样做好朋友,履行对先生承诺,好好照顾她,这样就挺好的。不能太贪心了。   “对了。”沈鹤龄正色道:“郑将军让我过来跟你说一件事。金祖义被招安了,过几天我们到了渤林国,他会携妻儿登船。届时郑将军亲自招待,郑将军希望你能招待他的妻儿,因为我们船上,就数你身份最高。”   金祖义本是大齐人,他本是黑虎山的土匪,朝廷剿匪,他就逃到海上做了强盗,拦截过往船只。倭寇袭击大齐的时候,他也会跟着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做了不少坏事。   朝廷一直想抓捕他,不料这人竟然占了一个小岛,杀了岛上渤林国的国王,自己当了王。   半个月前,他组织海盗强抢大齐的舰船,被郑将军打得落花流水,一直在窜逃。因为如此,他们的船队在这里已经停留大半个月了。   现在他愿意投降被招安,也是一件好事。   “可以,我乐意之至。”   郑执道:“金祖义此次来,是要把妻儿押在船上,然后郑将军带兵到渤林国办理接收岛国事宜,还会留下人马驻扎,以后渤林国就是大齐的一个附属地。届时,我会跟郑将军一起去,你留在船上,遇到事情,如果不着急,就先避一避,等我回来再处理。”   三日后,金祖义带了两个护卫,一双妻儿登上了舰船。   薛锦棠拿出高规格礼仪接待金夫人,等见了面,她才发现,这位金夫人她竟然认识,而且算得上熟人。   薛锦棠跟金夫人说话:“一别数年,没想到陈小姐竟然做了金夫人。”   当年陈牡丹只是个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苦命小姐,为了不被父亲联姻,还听从沈芳龄的话陷害薛锦棠偷盗,眨眼间她成了海盗头目的夫人,渤林国的王后。   陈牡丹跪地给薛锦棠磕头:“当年郡主救命之恩,牡丹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不想今日再见,请受牡丹一拜。”   薛锦棠立刻去搀扶她起来,陈牡丹握住薛锦棠的手,低声道:“郡主,招安投降有诈。” ☆、101.再见   乾清宫, 养心殿。   皇帝神色愉悦坐在上首, 燕王、燕王世子、几位内阁大臣垂手而立。   燕王笑容满面,斗志昂扬:“父皇,郑宝将军履立奇功,不过短短四个月, 就将金祖义抓获。儿臣提议,在午门献俘,将金祖义斩首示众。”   皇帝脸色表情不变,却没有说话, 只转头去问赵见深:“阿深觉得如何?”   燕王心头咯噔一下。但凡父皇这样说,就证明他的回答让父皇不满意了。   赵见深恭敬道:“斩首示众, 扬我大齐国威,鼓舞士气,是很好的建议。只是沧澜国王子不日就要抵达京城,我们此时这样做,未免有杀鸡儆猴的嫌疑。未防沧澜国王子多心,影响本次和亲,不如将午门献俘延后, 等沧澜国使者离开之后再进行。”   既然是献俘,肯定是趁热打铁啊, 什么延后, 其实就是不建议献俘, 这样说, 不过是给燕王面子而已。   众人心知肚明。   皇帝点头, 笑道:“如此,就这么办。阿深你与礼部、四夷馆一起接待沧澜国使者。郑宝回朝,就让兵部尚书去办。”   赵见深眉头蹙了蹙,最终若无其事地应是。   燕王平静地退出去,等出了养心殿,脸就拉的老长。   在皇帝面前,他这个做儿子的没什么地位脸面,他的儿子倒越过他这个做老子的事事抢在前头。   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了。这个赵见深,就不知道什么叫孝敬,在父皇面前从未想过给他这个老子留颜面!   这哪像个儿子,倒像个仇敌一般。   燕王冷着脸,心里后悔,若是当初送到京城的是阿鸿就好了,他就能多一个得力的臂膀,也能省心很多。   早知道赵见深是这么个不孝的种子,当初就不该让他进京。   燕王想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论年纪,阿鸿比赵见深还长一岁,目前还没有正妃,既然此次选妃,赵见深不满意,那他就替阿鸿求娶。   燕王放慢了脚步,又转回头,去找皇帝。   赵见深正捧着郑宝送上来的折子看,折子里郑宝对薛锦棠赞不绝口,说此番能抓到金祖义,都是她以身犯险的功劳。她以郡主之尊,主动跟着金祖义到渤海国,麻痹金祖义,他才有机会将其一举歼灭。   赵见深看得心惊肉跳,虽然知道她一定是平安无虞的,心却止不住狂跳,捏着折子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无悲无喜:“薛氏性格执拗,并不适合做皇家儿媳。本以为她此番出海,吃一番苦头,回来就能心甘情愿委身于你,不再事事要强。不料她立下大功,必然越发趾高气昂。你不能娶她,朕不会同意。”   “可是孙儿除了她,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皇帝眉头一挑:“那你就得降服了他,狠狠挫她锐气,让她乖乖听你的话,在你身后。”   赵见深想了想,应道:“皇爷爷,孙儿一定会降服她,只是请您不要插手,孙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皇帝一声冷哼:“朕没有安排你去接郑宝,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孙儿明白。”   “选妃的那三位闺秀,个个都比薛氏更适合你。你既然不想娶,那便罢了。只是朕,把丑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见深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皇爷爷,您放心,孙儿已经跟司天监打过招呼了,这三位闺秀的八字跟孙儿都不相合,不是良缘。”   皇帝笑骂:“你倒是会找借口!”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燕王来了:“父皇,阿鸿今年也不小了,此次给阿深选妃,选出来三个闺秀。儿臣想着,既然跟阿深八字不合,何不让阿鸿求娶?”   皇帝淡淡道:“不知你想替阿鸿求娶哪位小姐?”   燕王听这话,知道有戏,就笑道:“南阳侯吴家的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与阿鸿年岁、属相都没有冲突,容貌又般配,儿臣觉得吴小姐挺合适。”   吴小姐不仅容貌出众,表现优异,还有一个做羽林卫副首领的哥哥。最关键的是,吴小姐的父亲南阳侯,手握重兵,乃武军都督府都督。   本来皇帝就意属吴小姐,想让她嫁给赵见深。   这个燕王,可真是会捡漏,无时无刻不在替他的庶长子考虑,却从未替阿深这个嫡子想过分毫。   皇帝面无表情:“既然你觉得行,便去求娶吧。”   燕王心头一梗,躬身退下了。   若要去求娶,他只管去南阳侯府就是了,何必再多跑这一趟?   他特意到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皇帝赐婚,没想到皇帝连接都没接这个话腔,他讨了个没趣。   燕王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皇帝不同意,八成是赵见深怂恿的。他自己没看上那几个人,也不许阿鸿娶,好歹毒的心肠。   燕王先找人去南阳侯府问话,然后给燕地去了一封信,让庶长子赵见鸿即刻启程来京。   ……   三日后,沧澜国王子抵达京城,赵见深与礼部尚书接待了,将人安置在会同馆,次日隆重招待,又次日皇帝召见,详谈甚欢。   沧澜国王子很喜欢金陵,认为此地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决定先在这里住下,学习了纺织技术,了解了大齐风俗之后,再决定是求娶大齐的公主、还是把沧澜国的公主嫁过来。   赵见深忙完了此事,刚好次日是郑宝将军的船队回京之时。   赵见深越发沉默,范全很想问自家主子明天去不去,但是又不敢问。   次日清早,还没用早饭,赵见深就吩咐他备马车。   “主子。”范全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没安排您迎接郑将军,就是不希望您再去跟郡主见面。皇上很不喜欢您把郡主看得这么重……”   “嗯。”赵见深道:“我知道。”   然后他依然一意孤行坐上马车,去码头了。   他知道不该去见她,但是他忍不住。   郑宝将军回朝,是一件非常热闹的大事。朝廷派出兵部尚书相迎,燕王世子也位列出席,百姓争先恐后欲睹郑将军风采,京城万人空巷,锣鼓喧天。   这次回京,郑宝立了大功。而郑宝又觉得,薛锦棠功不可没,所以就让薛锦棠跟在他身后。   打头的是郑宝,然后是薛锦棠,再然后才是其他的将领。   赵见深声音清冷,迎接郑宝:“郑将军为国争光,大齐之幸。深久候多时,皇祖父设下宴席给将军接风。”   郑宝面白无须,表情冷淡,寡言少语:“郑宝领命。”   赵见深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在前引路。   几个月没见,她变化很大,原本如冰雪般白皙的肌肤黑了许多,精神却非常好,神采奕奕。那双清澈的眼睛比从前多了几许沉稳坚定,人胖了,脸颊丰腴了一些,少了柔弱,多了矫健。   可以看出来,这几个月,她过得不错。   赵见深握着马缰,身姿笔挺,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薛锦棠也骑着马,她跟赵见深之间,只隔了一个郑宝将军。她要抬头朝前看,视线不由自主会落在他身上。   赵见深怎么瘦成了一柄刀子?   难道是因为她吗?   薛锦棠自嘲地笑了笑,她想太多了。   以后,他做他的燕王世子,她做她的宜兴郡主,井水不犯河水。就像今天,对面不相识,才应该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   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呼与疑问:   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宜兴郡主吗?   宜兴郡主此番立了大功,怪不得郑将军会让她跟在身后!   不会是假的吧,她一个女子,虽然长得美,可怎么立功啊?   如果她没立功,郑将军怎么会让她跟在身边?要知道郑将军一向军纪森严、铁面无私的。   百姓的议论声不小,薛锦棠听着,腰杆挺得更直,脸上不自觉露出一许微笑。   能活着回来,看到这些鲜活的面孔,真好啊。   郑将军跟金祖义的战争,足足打了四个月,为了麻痹金祖义,她主动做诱饵。   师父、纪琅、沈鹤龄极力阻止,他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自己明白,她为的就是这一天,能正大光明的出现,能堂堂正正被人叫一句宜兴郡主。   被金祖义抓了之后,她有好几次都几乎要丧命。手臂更是受了重伤,差点就废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或许册封郡主是赵见深的功劳,可她用自己的行动捍卫了郡主的爵位。   她薛锦棠能活着,靠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施舍。   薛锦棠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脸上带着雍容得体的微笑,谁也看不出她手臂受了伤,在忍着伤痛。   虽然郑宝是大将军,可她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又是这般漂亮的女子,这一刻,是属于她的耀眼时刻。   人群中,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摸着下巴,目光如狼一般紧紧锁定在薛锦棠身上。   这个美人确实美,肌肤泛着阳光的颜色,眼睛像湖泊一样清澈,比传说中的雪莲花神还要美丽、耀眼,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而且她是郡主。他这次来,可以求娶公主,那郡主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的随从笑着道:“恭喜王子,相中了王妃。”   男子虽然穿着汉服,却鼻梁高耸、满脸胡须、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与汉人不同,他正是沧澜国王子哈什。   另外一个随从则道:“可是公主想嫁给最受宠的皇孙燕王世子。”   沧澜国王子哈哈一笑,有着汉人少有的野悍:“那又何妨?过两日,本王就进宫跟皇帝求娶这个郡主,同时让妹妹嫁给燕王世子。”   随从也笑了:“王子高明。”   养心殿,皇帝听了王大德的汇报,知道赵见深去看薛锦棠了,他先是冷了脸,接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帝王多情,是大忌讳。若薛氏愿意低头,朕不介意给她一个机会。若她继续这般强硬,赐婚也好,赐死也罢,总之,不能再让她留在阿深眼皮子底下了。”   王大德心头一紧,想着赵见深对薛锦棠的在意,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接风宴结束,薛锦棠与群臣一起告退,赵见深也要出去,皇帝叫住了他。   “你即刻启程,去一趟杭州,让那边的织造局拨一批人到京城来,以供沧澜国使臣学习纺织。”   赵见深大惊:“皇爷爷……”   “这是圣旨。”皇帝语气凛然:“你快去快回。”   赵见深心里想的,都是去找薛锦棠解释,皇祖父必然知道他的想法,就拿这种小事支开了他,难道皇祖父想对她不利吗?   赵见深心里凉飕飕的,想反抗,想拒绝,他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突然一个激灵。   皇祖父或许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挫挫她的锐气而已。如果他此时为了她抗旨,必然会犯了皇祖父的忌讳。   若真到那一步,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从金陵到杭州,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三天就可以跑一个来回了。   三天,他还能掌控得住。   赵见深压下心头种种思绪,跪下道:“孙儿接旨。”   领了圣旨,赵见深即刻就启程,他把范全留下来,叮嘱他:“这三天,无论如何,看好了她,不许她有任何闪失。”   范全也知道,宜兴郡主就是自家主子的命。若是宜兴郡主出事,自家主子也就活不成了。他也不再说要跟赵见深一起去的话,正色道:“主子放心,宜兴郡主好好的,绝不会掉一根汗毛。”   赵见深不敢耽误,吩咐完范全就出了城。   而薛锦棠出了宫之后,就被程家的人接到了:“郡主,我家老爷太太在家中等着给您接风呢。”   薛锦棠笑着回他:“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等忙完了就过去。”   来人应声去了。   车夫问:“郡主,咱们去哪里?”   薛锦棠道:“我还没想好,你且让我想一想。”   半个时辰之后,薛锦棠回了威武将军府,在威武将军府待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去了程家。   程石山带着程青、程紫兄妹在门口等她。   她人来了,三人立刻跪下去给她行礼。   薛锦棠忙叫他们起来:“不是说了不用行礼了吗?怎么我才离开几个月,你们就跟我这么生疏了?怎么不见舅母?”薛锦棠有些担心。   程紫扑过来挽住她胳膊,崇拜道:“今天姐姐回城,我也去看了。你骑在马上,跟在郑将军后面,好气派,好威风。爹说,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今天一定要行大礼迎接你才行。”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薛锦棠不是一般亲戚家的姐姐,而是堂堂正正的郡主,不能当普通亲戚对待。   “今天已经行过大礼了,以后就不用了。”薛锦棠又问了一遍:“舅母怎么不在?”   程紫嘻嘻一笑,回头看了程石山一眼。   程石山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薛锦棠心头一动,隐隐有个猜测,又不敢相信。   程紫笑嘻嘻,小声道:“娘要给我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爹不让她来。”   “真的?”薛锦棠大喜过望:“走,咱们见舅母去!”   郑太太吃胖了好多,脸颊红润,双目有神,一见薛锦棠她就哭了:“黑了,瘦了,必然受了很多苦,回来就好,别再出去了,舅母舍不得你。”   郑太太本就心疼薛锦棠,怀了身孕容易情绪激动,这一哭就止不住。   薛锦棠哄不好,无奈地看着程石山。   程石山只得过来哄她:“郡主回来了,是高兴的事,你哭什么?你现在怀着身子,哭坏了可怎么好?你看看郡主,都被你吓着了。”   郑太太一听,赶紧不哭了,擦了眼泪,拉着薛锦棠的手道:“舅母情绪激动,吓着棠棠了。”   薛锦棠拍着胸脯,做出后怕的模样:“是吓着我了,舅母你可千万不能再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可不敢再来了。”   郑太太忙保证不敢再哭了。   程紫看着,有些酸溜溜的。她娘过世很多年了,因为没有母亲管教,她一直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还是个小孩子,也想有娘疼。   郑太太嫁进来之后,对她真的很好,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可是今天薛锦棠来了,郑太太明显更疼爱薛锦棠,她感觉自己娘亲被人抢了,心里不好受。   郑太太看见她了,也把她拉过来,握着两人的手道:“等孩子出生了,你们俩个做姐姐的可不能偷懒,要替我带小的才行。”   程紫忙道:“娘,你放心,我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薛锦棠摸了摸程紫的头:“阿紫真乖,姐姐忙,能过来的时间比较少,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程紫连连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晚,薛锦棠跟郑太太、程紫说了很多海上的见闻,两人听得津津有味。还是程石山见天色晚了,再三催促,郑太太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薛锦棠,让她去休息。   躺在床上,听着阿紫绵长的呼吸,薛锦棠翻了个身。   接风宴之后,她没有走,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她是在等赵见深,这几个月,他们都冷静了,赵见深也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可惜她没等到。   回到威武将军府,她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等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望,只是心里有些不适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解释就不解释吧。   薛锦棠闭上双目,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皇帝传召。   薛锦棠进宫后,发现殿内除了皇帝、王大德之外,再无旁人。   她跪下请安之后,皇帝并没有让她起来。   帝王声音冷淡,开门见山:“薛氏,燕王世子钟情于你,这一点你知道吧?”   薛锦棠脸上闪过一抹狼狈,她稳了稳呼吸,沉声道:“臣女知道。”   “哼。”皇帝声音更冷了:“朕再问你,你对燕王世子是否有情?”   “臣女……”   “你抬头看着朕!”   皇帝一声冷喝:“说实话。”   薛锦棠抬头,第一次与皇帝对视,她眼睛一睁,瞳孔猛然收缩。   她没想到,皇帝的双眼竟然跟他的眼睛如此之像,都是丹凤眼,都充满了威严的冷冽。   跟赵见深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她从未吐口过。   这一刻,薛锦棠突然不想骗自己,她想放纵一回。   “臣女对世子殿下,的确有情。”   这话脱口而出,她心里轻了许多,承认她还想着赵见深,其实也没有多难。   “这么说,你是在欲擒故纵,想借此拿捏燕王世子了。”皇帝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不敢……”   “那昨天是谁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你在等谁?”   薛锦棠脸色一白,双唇发抖,过了好一会才给皇帝磕了个头,沉声道:“臣女的确在等燕王世子,却并非欲擒故纵。臣女与燕王世子之间,因一件事而产生隔阂。臣女不知此事是误会还是其他,臣女想亲口问一问燕王世子。”   “是误会又如何?”   “如果是误会,臣女会像燕王世子道歉,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臣女。如他愿意,臣女愿以终身做赔。如他不愿,臣女亦不会纠缠。”   本来她已经决定今天一早主动去找赵见深问个清楚的。   他说过,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没资格跟他摆郡主的架子……   她心里也是怕的,怕她去问,他回她一句:你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来问?   现在,她靠自己维系了郡主之名,是不是就可以像他问个清楚明白了呢?   至少,她有这个底气了。   皇帝一声冷笑:“若不是误会呢?”   薛锦棠也想过这个可能,虽然想过,此刻还是有些难受,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那燕王世子就不是臣女良人,臣女不敢高攀。”   皇帝呵地一声,显然是气极了:“朕的龙子凤孙,岂容你挑三捡四!朕现在就告诉你,不管是不是误会,你都不配做燕王世子妃。阿深需要的,是温婉柔顺的世子妃,而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   “可是妻者,齐也。”薛锦棠冷静地质问帝王:“臣女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对话、被尊重的资格,这样不行吗?”   “若在普通人家,自然可以,你这般的性子,也必然能教出进退有礼、不卑不亢的子孙。”皇帝道:“可阿深身在帝王家,朕告诉你,帝王家不行!皇家媳妇,必须退一射之地,以夫为天,以夫为尊。你若真对阿深有情,就该连他的身份一并接受。”   “你要知道,你喜欢的这个人,不是凡夫俗子,他是帝王最疼爱的孙子,他以后还会是太子、帝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天下人瞩目。一个事事被女子钳制的帝王,只会沦为笑柄。”   “朕不会答应,朕的帝国也不会答应。” ☆、102.危险   乾清宫里,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句都砸在薛锦棠心头。   她无从反驳。   皇帝声音淡漠:“跪安吧。”   薛锦棠退出乾清宫, 跟着小太监朝外走。   “宜兴郡主。”有男子声音怪怪的,叫着她的封号朝她走过来。   薛锦棠抬头, 见是一个身材彪悍、满脸络腮胡子、容貌与大齐人不同的男子,他穿的衣服也不是大齐人的服饰, 想来这个人应该是沧澜国的王子了。   “王子有礼。”   沧澜国王子哈哈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郡主, 这就是所谓的有缘路窄吧?”   薛锦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冤家路窄,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位王子大概是想说见到你很高兴吧。   可惜沧澜国王子并不知道说错了话, 自鸣得意地看着薛锦棠, 褐灰色的眼睛里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调皮。   薛锦棠也笑了:“王子说的很对。”   沧澜国王子又是一笑, 还要说什么, 他身边的属官急道:“王子, 不能让陛下久等。”   沧澜国王子笑眯眯看了薛锦棠一眼才离开。   薛锦棠走了几步, 还能听到他的属官纠正他:“王子又说错了,冤家路窄, 是说两个人有仇, 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是吗?”沧澜国王子声音懊恼:“我又说错了?那我应该说什么?”   “您应该说, 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不愧是大国郡主, 果然花容月貌、气度不同旁人。”   “花容月貌?”   “就是说, 脸像花一样美丽,容貌像月亮一般动人。”   沧澜国王子声音小了:“汉人语言果然深厚,说的很对。”   属官纠正:“是博大精深。”   沧澜国王子:“……我又错了!”   薛锦棠本来心情挺沉重,经过这么一小段,心里的压抑消失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上了马车。本来她打算去找赵见深的,可听了皇帝这一番话,她又动摇了。   其实皇帝说得没错,她一直把赵见深当成普通男子,并未想过,这个人不仅仅是赵见深,他还是燕王世子。   “回威武将军府吧。”   皇帝的话给了她太多的震撼,她要好好想想。   ……   沧澜国王子见了皇帝,说明来意,他要娶宜兴郡主薛锦棠为王子妃。   “郡主花一样的容貌,比月亮还美的脸,小王钦佩已久,请皇上成全,替小王、宜兴郡主做月亮里的老人,给我们牵线。”   皇帝没想到这里又听到薛锦棠的名字,他道:“朕……”   “王子请用茶。”王大德突然开口,打断了皇帝的话,这举动实在是无礼至极。   皇帝冷冷瞥了王大德一眼,王大德垂手侍立,额上冷汗直冒,却打死不抬头,装作不知道。   皇帝收回视线,笑道:“哈什王子到大齐短短几日,竟然连月老的典故都知道了,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个汉语通。”   沧澜国王子把茶水一口喝光,叉着腰,得意道:“小王敬佩大齐语言,喜欢大齐的风俗,对大齐很多事情都有了解。待小王回到沧澜寒舍,必推广大齐语言文化,教化我沧澜子民,争取早日成为大齐这样的守礼之邦。”   他声音很大,语气也很豪迈,却不知自己说错了好些地方,直把他的属官急得直瞪眼。   好在皇帝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哈什王子应该也知道我大齐的婚嫁礼仪了?”   “小王知道。”哈什王子拱拱手:“小王要携带礼物,登门提亲,得到女方及其家人同意之后,才能继续谈婚配事宜。”   皇帝点头:“你若要娶公主,朕可以做主,因为朕乃公主家长。你若要娶宜兴郡主,需要征求她的同意才是。”   沧澜国王子表示明白:“那小王就去提亲。”   沧澜国王子走了,王大德急得满头是汗。   皇帝一声怒哼:“你好大的胆子!”   “万岁恕罪。”王大德噗通一声跪下:“世子爷不在京城,若他回来,得知此事,该如何是好?”   “王大德,你管得太宽了。”皇帝眼神发冷:“朕已经给过薛氏机会了,既然她不答应,要么赐婚、要么赐死!”   王大德心里叹息,不敢再劝。   沧澜国王子此番进京,是为了求娶公主和亲的。各宫有公主的皇妃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沧澜国王子挑中自己的女儿,所以都死死盯着哈什的一举一动。   所以,沧澜国王子哈什看上了宜兴郡主薛锦棠,这事很快就被娘娘们知道了。她们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担心,对此事也不加约束,反而大肆宣扬,就希望能坐实了此事,这样她们的女儿就能躲过一劫了。   不过短短半天,哈什王子相中宜兴郡主的消息就满城飞了,而薛锦棠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后知道的。   她去了程家,发现程紫程青看她眼神都不对,见过了郑太太之后,程紫拽了她去小花园。   “棠姐姐。”程紫忧心忡忡,拽着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你嫁到了沧澜国,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   薛锦棠瞠目结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嫁到沧澜国了?”   程紫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瞒着我们?今天沧澜国王子跟皇上求亲了,皇上也答应了,沧澜国王子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今天上午,皇上让你进宫,不就是讨论这件事吗?”   “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程紫道:“别逞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薛锦棠眉头一皱,心里嘀咕,她最近没跟人结仇啊,谁这么害她?和亲关乎两国邦交,兹事体大,怎么能胡乱造谣?也不怕朝廷知道后有处罚。   等等!   如果这事不是造谣呢?   薛锦棠脸一白,皇帝看她不顺眼,干脆给她赐婚,让她去沧澜国和亲,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想则已,脑中一想起这个念头,薛锦棠也有些慌。   程紫就更慌了,她围着薛锦棠,急得团团转:“棠姐姐,怎么办啊?沧澜国离我们那么远,你去了那里,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薛锦棠脑中发懵,却还能维持镇定:“皇上目前还没有下旨,说不定那沧澜国王子并未看上我,所以才没有定下来……”   “就是那个沧澜国王子干的好事!”程紫气道:“就是他见色起意,见姐姐你漂亮,就想娶回家。就是他跑到皇上面前,说你花容月貌,风采夺人,向皇上求的婚。这家伙真是个混蛋,他既然来和亲,就该娶公主,不该娶姐姐。”   薛锦棠脸色越发严肃,沧澜国王子的确说了花容月貌这个词,她当时一笑而过,没有细想,现在想来,的确有几分诡异。   她没说话,走到园中凉亭里坐下沉思。   程紫见她面色凝重,凝神思索,本来喋喋不休的嘴也闭上了。   薛锦棠心想,沧澜国王子对她有意,所以向皇帝求婚,说来说去,事情的关键点,其实还在沧澜国王子身上。只要打消了沧澜国王子的念头,不就行了吗?   薛锦棠渐渐有了想法:“阿紫,我不会嫁到沧澜国去的,你别担心。舅母面前,你一定不要走漏口风,免得她担心。走,你陪我出去一趟。”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回到程家。   程紫还是有些担心:“棠姐姐,你这个方法真的能管用吗?”   “应该管用,先试试吧。”薛锦棠道:“实在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师父、舅母、姨母、还有她的朋友都在大齐,沧澜国她是不会去的。   “别皱着眉头了,舅母会看出来的。”薛锦棠手指点在程紫眉心,轻轻揉了揉,见她眉心那里已经展开,才松开手。   她愣了一下。   这个动作,是赵见深从前经常做的。   薛锦棠摇摇头,把念头从脑海中摇出去,跟着程紫一起进院子。   荣姑如临大敌地迎了她们,焦急道:“小姐,刚才沧澜国王子来了,我们也没办法拦,他说要提亲,娶您回沧澜国。太太当场就晕过去了。”   “现在怎么样了?”薛锦棠抓了荣姑的胳膊:“舅母的身子有大碍吗?”   荣姑忧心道:“现在已经醒了,没有大碍。这次动了胎气,大夫说不能再忧思动怒了,否则腹中胎儿难保,毕竟太太年岁大了。”   “我知道了。”薛锦棠拍了拍荣姑的手,站在门口,把心情调整了一下才进门。   郑太太正在跟程石山说话,见了薛锦棠,两行眼泪滚滚而落。   “舅母!”薛锦棠笑着坐到她身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您不是说过不哭的吗?怎么又流泪了?”   “你……那个沧澜国王子说要娶你……这可怎么得了?”   “他要娶,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嫁啊。”薛锦棠道:“你放心吧,这事成不了。”   郑太太泪眼迷蒙:“你有什么办法?”   “对,我已经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薛锦棠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把自己的打算她:“这回您放心了吧?”   郑太太半信半疑:“这能成吗?”   “当然能成。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忌讳。您就放心吧。”   薛锦棠突然红了眼圈:“您不能再哭了,您哭,我也想哭。”   郑太太见她红着眼睛,眼泪要掉下来,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好,好,好,舅母不哭,棠棠也不哭。我们都不哭了。”   ……   沧澜国王子满脸郁闷懊恼之色:“本王就这么难看?竟然把那位太太给吓晕了!”   属官道:“王子您英姿勃勃、雄伟豪迈,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虎狼,那位太太是见您太强壮激动晕厥,绝非是害怕。”   沧澜国王子越听脸越难看:“你休要欺骗本王了。大齐女子不喜欢虎狼模样的男子,她们喜欢小羊羔那样的男子,脸要白,身子要瘦,说的是像白玉一样温润,谦谦君子才是她们眼中的美男子。”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越看越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美男子的样子。   “走。”沧澜国王子道:“我们去买衣裳,换一身装束,然后再去找宜兴郡主。”   转眼又过了一天,这一天清早,薛锦棠出门去翰林院,被人拦住了。   侧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他头上戴着天青色方形逍遥巾,内穿月白交领道袍,外罩与方巾同色的披风,手拿折扇,轻轻摇着。   这一身装扮,正是时下年轻儒雅文士最流行的装束。   只是这个人黑膛脸,大鼻子,厚嘴唇,肩厚腰粗,壮硕威猛,他这样打扮活脱脱就是猛张飞偷穿了诸葛孔明的衣裳,不伦不类,让人发笑。   关键是,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啊。   薛锦棠忍住笑,正色问:“敢问这位……壮士,有何贵干?”   在壮士与君子之间,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壮士。   “宜兴郡主。”那人收了折扇,给薛锦棠施了一礼:“晚生有礼了。”   他音调奇怪,薛锦棠也就认出他就是沧澜国的王子了,只是没想到他刮了大胡子,竟然这么年轻。   薛锦棠原本以为他该有三十七八岁,不想他显然才二十出头。   “王子有礼。”   薛锦棠笑容明亮十分热情:“不想王子今日到我家做客,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王子请。”   得到薛锦棠的邀请,沧澜国王子握着扇子叉着腰,仰头哈哈笑出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收声,打开扇子,一本正经地摇了起来:“郡主先请。”   薛锦棠笑眯眯,这个王子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   “王子请坐。”   薛锦棠让丫鬟端了茶水上来,沧澜国王子有模有样地欠了欠身:“郡主客气了,能到府上做客,小王不胜荣幸。今日府上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小王宾至如归,十分欢喜。”   薛锦棠抽了抽嘴角,这个王子,不会说成语,还非要说成语,回回都错,偏偏还得意洋洋一副求夸奖的表情,真是让人没办法看。   “王子喝茶。”   沧澜国王子端起茶水,猛然喝了一口,又赶紧止住,小口小口喝起来:“好茶,好茶。”   薛锦棠想了想道:“王子稍作片刻,我去换下官服,然后再请王子同游将军府。”   “好哇!”沧澜国王子大喜,又要大笑,赶紧憋住:“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把房间里服侍的丫鬟都吓到了。   薛锦棠走了,沧澜国王子美滋滋浮想联翩,又是请我进门,又是请我喝茶,还去换衣裳要与我同游……   按照书上说的,下一步就是我们俩一起吃饭喝酒,然后留宿。   我要作几首诗,赞美她的容貌,她也会夸我伟岸,这时候还要有个丫鬟做红娘,替我俩遮掩。   我已经提前做好了诗,没什么好担心的。   沧澜国王子眼睛贼亮贼亮地在屋中丫鬟身上打转,这么多丫鬟姐姐里头,不知道哪个才是红娘小玉呢。   我还要说:若与你多情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沧澜国王子想入非非,把丫鬟们吓得脸色如土,头压得低低的,生怕他看中了自己,要一起带走。   若是属官知道自家王子在想什么,必然哀嚎了:王子啊王子,那些哄人的书不能多看,那都是人家胡乱编的,哄骗小姑娘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一炷香时间之后,薛锦棠换了衣裳回来:“王子,请吧。”   沧澜国王子眼前一亮,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兴奋,咧了老大的嘴,呵呵呵笑着与薛锦棠并肩游园。   原来薛锦棠换了一身矫健的骑马装,换了胡人法式,头发全部梳上去,扎在头顶,又辫了好些小辫子,看上去格外精神。   她五官长得精致,这样头发都梳上去了,反而越发.漂亮。骑马装勾勒着她纤腰长腿,实在是好看极了。   沧澜国王子心想,这个时候,或许可以拉拉小手,搂搂小肩啥的以示亲近之意。   若是在他们沧澜国,他早就抱了人滚到草丛里去了。大齐的规矩真麻烦,不过也很有趣。   “来,我们给鱼喂食吧。”   沧澜国王子一愣,这跟书上不一样啊,书上没有喂鱼啊,不应该是吟诗作赋吗?   而且他们沧澜国没有什么鱼,也没什么水,他近水很不舒服。   薛锦棠把鱼食递给沧澜国王子,他没接,心情不爽。   薛锦棠心里发笑,这就不爽了啊,还有更让你不爽的呢。   “这片水池是我平时第二喜欢来的地方。既然王子不喜欢,那我们去别处吧。就去我最喜欢的地方。”   沧澜国王子笑了:“好,小王……小生陪郡主去。”   薛锦棠领着沧澜国王子去了一个她专门给小猫准备的房间,是从燕王府抱回来的小猫,它已经长大了,平时就喜欢在房间里窗户下晒太阳、睡大觉。   “王子请。”   薛锦棠领着沧澜国王子进门。   沧澜国王子看了一眼,突然吓得后退两步:“那……”   他大惊:“窗户底下趟的是什么东西?”   “是猫啊,它叫狸奴,我一直养着。”薛锦棠笑抱起小猫,给沧澜国王子看:“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不……”沧澜国王子想说不可爱,很可怕,又觉得自己太失礼,就改口说:“不错,还算可爱。”   “郡主,小王突然想起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来找郡主。”   薛锦棠不解:“王子何必走的那么急?我的招待不好吗?”   “郡主很好,是小王言而无信,不能久留,我走了。”沧澜国王子对她如避蛇蝎:“你、你不要送了。”   沧澜国王子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看着他急急忙忙逃走的样子,薛锦棠哈哈一笑,抱着小猫亲了一口。   沧澜国认为猫是邪灵的奴隶,会祸害人间,养猫的女子就是邪灵转世,靠近她就会有无妄之灾。这也是她出海无聊,翻看各国志才知道的。   因为航海要拜访许多国家,一定要查清楚那些国家的忌讳,书上记录都是经过几番考察验证的,基本不会出错,所以她才笃定沧澜国王子不会娶她。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成功了。   沧澜国王子都等不到回去换衣裳就急匆匆进宫,跟皇帝说薛锦棠他不娶了。   皇帝答应了,然后冷哼:“这个薛锦棠,倒有几分手段。既然如此,那她就更不能留了。”   “皇上,世子爷……”   “没错,阿深知道了,会怪朕。”皇帝沉着脸道:“所以朕不会明面上下手。”   “你去。”皇帝吩咐王大德:“叫程进来。”   锦衣卫指挥使程进,手里不仅有锦衣卫,还有一队暗卫。有些人,皇帝不喜欢,又不能明着处理,就让暗卫去刺杀。   王大德心头一颤,遵命行事。   ……   “棠姐姐,听说天机道长跟画上的老神仙一模一样,你带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我能跟他要到药丸,吃了之后我就能腾云驾雾,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薛锦棠笑她异想天开:“我今天去,是奉了我们翰林画院大画师之命,去给道长画天师像的,可不是去玩的。我今天先去,跟道长套套交情,要是他同意了,我下回一定带你去。”   程紫想了想,也知道招魂台不是自己随便能去的地方,只好点头答应了。   薛锦棠坐上马车,去了招魂台所在的东平山。   越靠进东平山,路上行人越少。马车拐进一条小道,突然想起一声嘹亮刺耳的口哨声,马车骤然停止,紧跟着有锐物打在车厢上,马车左摇右晃,马儿嘶鸣,让人胆战心惊。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然还有悍匪吗?   五六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剑将马车围住,他们十分彪悍,眨眼间就攻了上来,薛锦棠带的几名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落了下风。   薛锦棠惊骇非常,死死抓着车厢打探外面的情况。   留在车中坐以待毙,那些人迟早攻上来。   若是跳下马车逃跑,她不见得有那个脚力,很可能刚刚下车就被人抓住了。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薛锦棠看时,马上的人已经来到眼前。这个人,不是赵见深还能有谁?他挥舞长剑,与那些人激战起来。   越战越退,他背靠着马车,对车中喊了一句:“下车!”   生死关头,薛锦棠也无暇想其他,她跳下马车,又听赵见深道:“蹲下,去骑我的马。”   他声音嘶哑,两眼通红,身形狼狈,被数人围攻,显然有些吃力。   薛锦棠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怕他们两人今天会死在这里:“那你怎么办?”   赵见深面容沉着坚毅,眉头都不眨一下,厉声道:“你先骑上去,我马上就来。”   薛锦棠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是你怎么办……”   “没有可是!”赵见深厉喝:“快去!”   薛锦棠没有经验,却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两人都活不成。她咬咬牙,逼退眼中因害怕沁出来的泪水,边走边退,快速牵住马缰,翻身上马。   此时,突然有一个匪徒冲到马边,对着薛锦棠砍杀,赵见深立刻以剑相迎,架住了对方的长剑。   而他自己却被原本激战的对手刺了一剑,殷红的血迅速染红的他的衣衫。   “赵见深!”薛锦棠魂飞天外,声音都在发抖:“快上来,快上来。”   可是赵见深没能上来,他重重击打马身,马抬腿就跑,薛锦棠眼睁睁看着他连中数剑,踉跄倒地。 ☆、103.醒来   赵见深身中数剑, 千钧一发之时, 范全赶来营救。赵见深受伤极重,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太医院、天机道长合力救治。   眨眼十天过去,赵见深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薛锦棠要配合大理寺的调查, 哪也不能去,要一直在家中待命。   这天早上,周嬷嬷来了:“郡主,范大首领有要事跟您说, 他走不开,请您去一趟燕王府。”   薛锦棠点头:“走吧。”   周嬷嬷领着薛锦棠一路来到燕王府后花园的小河边, 河水流过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水声潺潺,青苔在水底摇摆。   范全站在河边,,他还是那一身儒雅的文士装扮,面容却憔悴了很多。   范全打量着薛锦棠,见她气色也不太好, 心里有了底气。宜兴郡主心里分明是有主子的。   “郡主。”范全拱了拱手:“您回来当天,皇上就安排世子爷外出了……”   “他快马加鞭, 跑了三天三夜, 几乎没合眼。您被刺杀, 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主子不许我们上前。而主子中剑, 也并不是不能躲开,而是他不想躲。”   薛锦棠抿了抿唇,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范全长长一声叹息:“因为主子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可以为您做任何事。还有一个原因。”   范全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因为此次刺杀事件,是……安排的,主子想娶您,怕他不同意,只有这样,他老人家才不会再次对您出手。只有这样,他老人家才会因为愧疚,同意赐婚。”   薛锦棠没想到,这次行刺竟然是皇帝的手笔。   不过她也只是怔了一下,就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帝王,他是不允许事情脱离掌控的。   “郡主。”范全红了眼眶:“一个人,愿意放弃一切,把命都给你,若这样还不能证明一个人的真心,还有什么能证明?在生命面前,那些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呢?”   “您不再的这段时间,殿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您能否原谅殿下这一次,救殿下一命?”   “天机道长说,殿下身上的外伤是导致他昏迷的外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生存之意。若此时能唤醒他活下去的意念,说不定他会醒过来。”   薛锦棠心情沉重,回想着赵见深替她挡刀的那一幕,心头抖了一下。   “范大首领,你想让我怎么做?”   范全擦了擦眼泪,目光中带了乞求:“奴婢想请您进宫,跟皇上说,您想嫁给世子爷,求皇上赐婚。主子一心系在您的身上,如果皇上赐婚了,这对他是一种良好的刺激,说不定他心里高兴,就会醒过来。”   “就算奴婢求您了,您先进宫求旨,跟奴婢演一场戏。等主子醒了,您要反悔也行。”范全可怜巴巴:“到时候您不愿意,主子绝不会勉强您的。”   “郡主,求您答应。”   薛锦棠表情凝重,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如果我进宫,皇上不答应该怎么办?”   范全摇头:“不会的,现在这个时候,主子已经这样了,天机道长也跟皇上说了,这或许是最后的办法,皇上不会不答应的。”   薛锦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我这就进宫。”   范全欣喜过望,两手相握给薛锦棠作揖:“奴婢谢郡主救命之恩。”   薛锦棠心里滋味莫名。   赵见深救了她,现在轮到她救赵见深了,这也是应该的,范全这感恩戴德的样子真的很刺眼。   薛锦棠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想着等会进宫,她要不要在皇帝面前提起天机道长的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回头去问问范全。   见范全竟然跟天机道长站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甚是轻松惬意,与刚才心痛沉重的那个范全判若两人。   薛锦棠觉得不对劲,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也多亏了河水潺潺作响,她才能瞒住范全跟天机道长的耳朵。   “道长,多亏您帮忙,殿下才能一直昏迷不醒。”范全笑着作揖:“这回殿下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本道长我早就说过,对付小姑娘嘛,苦肉计最好用,效果也最好。可惜赵见深这个木鱼疙瘩,竟然不同意,还说不敢再骗她。”   “结果呢?他中剑昏迷了,还不是要任由老道我摆布!”   天机道长眉花眼笑,一点都没有仙风道骨,看上去圆滑油腻,简直就是个骗子神棍无疑。   “道长天机妙算,算无遗策。”范全笑得谄媚:“请您守口如瓶,不要告诉宜兴郡主,殿下醒了之后,也不要告诉殿下,就让他们以为殿下是真的从鬼门关闯了一趟。”   天机道长捋着胡须笑:“没错,这一出戏就叫做患难见真情。老道我自然会保守秘密,只是这银子嘛……”   范全大惊:“道长,您又要加钱?还不满足?”   天机道长嘿嘿笑:“谁还嫌银子多啊。”   “能不能便宜点?”   “那怎么行?”天机道长笑眯眯捋着胡须,突然觉得肩膀有些痒痒,转头去挠。   才一转头,他突然定住了,也不笑了,痒痒也不挠了,眼睛瞪得老大,跟见了鬼一样。   “道长您怎么了?扯到筋了?”范全道:“您年纪也不小了,就别要那么多钱了吧,要不然花不完也带不到土里去……”   范全看到薛锦棠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呢,大惊失色:“郡主,我……”   天机道长忙道:“不能便宜,想便宜就别怕我说出去,不说了,我先走一步。”   天机道长仓皇而逃,范全脸色惊慌,手足无措:“郡主,您听我解释……”   “不必了!”薛锦棠面沉如水,转身离去。   只留下范全站在原地,欲哭无泪,完了,完了,他是好心搬了坏事,这回是彻底玩完了。主子醒了,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他会不会性命不保啊?   范全也不敢耽误了,急匆匆跑去找天机道长:“快,让世子爷赶紧醒过来吧。”   “这个、这个……”天机道长捻着胡须,打着哈哈:“不急,不急,再等等。”   “等?”范全急得嘴上都气了大泡:“还等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他范全容易吗?好不容易出手一回,还搞砸了。   “啊,哈哈哈,其实我已经给了施了针,按说他今天应该就醒了,没想到,哈哈哈,出了点差错,哈哈,这个,这个……”   范全一蹦三尺高,也顾不得天机道长的身份了,一把抓了他的领子:“你、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完了,完了,主子跟他说过,这个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老神棍,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骗我的钱!”范全掐着天机道长的脖子,将他推到赵见深床前:“你给我治,让主子快点醒过来。”   天机道长满脸堆笑:“这个,也不是不行,就是银子嘛……”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银子,范全这回真的快哭了,他范大首领一世英名,眼看着就要被这老神棍给骗到倾家荡产了。   “你只管施针吧。”范全咬着牙说:“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   天机道长这才满意了,坐在床边施针,一刻钟后,施针结束。   范全死死盯着自家主子,见他依然在沉睡,忍不住怀疑:“怎么世子爷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天机道长笑呵呵:“你不要急,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天傍晚,赵见深就能醒了。”   “你……”   “哦。”天机道长补充道:“我说错了,最迟明天傍晚,从现在到明天傍晚,赵见深随时有可能会醒。”   范全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自插双目,范全啊范全,望你阅人无数,竟然也有今天。   “你好好守着吧,他人醒了也还是很虚弱的。”天机道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别忘了银子啊。”   算一算这次出山,他真赚了不少银子呢。嘿嘿嘿,今天一大笔,明天还有一大笔。这个徒弟收得值,太值了!   天机道长发了话,范全也不敢离开,一直守在赵见深床前。次日上午,王大德突然来宣旨。   燕王欣喜不已,迎出来接旨,王大德道:“奴婢来的时候,圣上有口谕,这道圣旨需在世子殿下床前宣读。”   燕王气得咬牙切齿,他本来以为赵见深昏迷不醒,眼看着不行了,所以皇帝回心转意来给他的庶长子赵见鸿赐婚了。   万万没想到,赵见深都半死不活了,皇帝竟然还惦记着他。   燕王心里郁闷,却只能憋着,跟谁王大德一起来到赵见深的院子。   范全很是吃惊,听到有圣旨,他心里涌出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大德开篇啰嗦了一堆,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宜兴郡主赐婚给燕王世子,范全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奴婢谢恩,谢主隆恩。”   范全喜极而泣,当着王大德面就哭了出来,老天爷开眼啊,我总算没把事情搞砸。   燕王接了圣旨,瞥了范全一眼,老大不高兴,他是赵见深的父亲,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有哭,你范全一个奴婢哭什么哭!   他这样哭,不就显得他这个父王太冷酷无情了吗?   燕王也挤出几滴眼泪,对王大德说:“王总管回去禀报父皇,阿深醒了,立刻进宫谢恩。”   王大德道:“先让世子殿下好好养身体,皇上特许殿下暂时不必进宫谢恩。”   燕王脸一僵,脸颊上的眼泪看着有几分滑稽:“是,父皇说的很对。”   送走了王大德,燕王就气哼哼吩咐手底下的人:“去问问安平郡王到哪里了?”   这厢范全跪在床边流泪:“殿下啊,您快醒来吧,皇上给您与郡主赐婚了,您醒来就可以操办婚礼事宜了。”   他这是感动的眼泪,本来他以为薛锦棠一定不会进宫了,哪怕皇帝赐婚,以着薛锦棠的性子也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对,是给了主子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郡主真是好人啊。   “大首领,宜兴郡主来了。”   “啊?”范全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去迎接薛锦棠,等人进屋了,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薛锦棠行了一个大礼。   “奴婢谢郡主救命之恩。”   宜兴郡主这是救了他的命,也救了他家主子的命。   前面那几个月,他跟主子过得都不是人的生活,说是行尸走肉也差不多了。现在好了,他总算又能做个人了。   “奴婢骗了郡主,求郡主责罚。”   “不必了。”薛锦棠道:“你也是好意。”   没错,重伤昏迷是假的,但赵见深对她的付出是真的。回想两人相识相处的点滴,她发现一直在赵见深在为她付出,而她竟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昨天她离开之后,冷静地算了一笔账,发现自己欠了赵见深太多。   她薛锦棠向来不欠别人的,可是却心安理得地接受赵见深的好。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坐享其成,等着赵见深来讨好她、甚至给她挡刀挡剑?就凭赵见深喜欢她?   在皇帝要杀她的时候,赵见深还在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能跟她在一起,又不让皇帝反感。   她做了什么呢,躲避、逃离。   她并没有付出,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赵见深。   她想试一试,想去付出,想跟赵见深好好相处,纵然最后的结果或许是粉身碎骨,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   她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重生之后,她一直想着报仇报仇,为了报仇,她连命都舍了。现在仇已经报了,她想听从自己的内心一次。   范全又哀求:“郡主,殿下醒了之后,您能不能不要告诉殿下,他昏迷是我跟天机道长搞的鬼?”   薛锦棠点头:“可以。”   范全松了一口气,笑着退出去,让薛锦棠陪着赵见深。   赵见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虽然没有睁眼,他英俊的脸庞依然让人心折。   薛锦棠认真打量着他,心里涌出不一样的情绪。   她很肯定,她是想跟他牵手走过一生的。   赵见深是在傍晚醒的,天边的霞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床边坐着的女子是他朝思暮想的模样,就是眼睛有些红。   “棠棠。”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哭了,是我的错。我说过让你永远都开开心心,永远都不哭的。”   “我这是喜极而泣。”薛锦棠脸有些红:“你猜猜,有什么好消息?”   赵见深一愣,有巨大的喜悦从他的眼底浮上来,他又不敢相信。   “皇上给我们赐婚了。”   “是真的吗?”赵见深嘴上说着不相信,脸上的笑容已经飞扬了。   薛锦棠抿着嘴点了点头。   赵见深欣喜若狂,一把将薛锦棠搂进了怀里,却带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薛锦棠推他,又不敢用力:“疼了吧,还不快松手。”   “疼死也不松手。”赵见深搂的紧紧的:“你都是我的世子妃了,我再也不松手。”   他抱着她,先亲她额头,接着就要把唇落她嘴上。   薛锦棠捂了嘴,嫌弃道:“你已经十几天没漱口了。”   “应该……不难闻吧。”赵见深一向脸皮厚,这时候竟难得地露出几许不好意思的表情来,又赶紧用双手捂住口鼻,哈气闻自己的味道。   薛锦棠忍不住笑了:“好了,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下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说了,你别害怕。”赵见深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其实,你单单你有非常人的机缘,我也有。”   “你?”薛锦棠瞪大的眼睛:“你也是?那你原来是谁?”   “我还是我,只是我好像做了个梦,又像是时光倒流,重新活了一回……”   赵见深怕吓着她,斟酌着语气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以为你是薛锦翎,所以给你下了蛊毒,就想看看最后究竟是谁陷害的我。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我误会了你。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清楚,又怕你知道了,会不接受我,我就一直忍着。”   “而且这蛊,要整整三年之后才能解,之前我不敢说,也是因为没办法解蛊,只能让你吃药压着蛊毒。”   薛锦棠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离奇诡异的原因,她有些不解:“为什么给我下蛊,就能知道最后是谁陷害你?这好像有些不对啊。”   “不是。”赵见深摸了摸鼻子:“我前世跟薛锦翎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没想到宫中嬷嬷给薛锦翎验身,她竟然不久之前才被人破了身子,床上还有污迹。很明显,陷害我的人,当晚就在宫里,而且,极有可能是趁我昏迷的空档,跟薛锦翎……做了不轨之事。”   “所以,我重生之后,就想着给薛锦翎下蛊。这种蛊,平时吃药压着不对有感觉,一旦跟男子交合,蛊毒就会传到男子身上,有万蚁噬心之痛。我有医术,待那人蛊毒爆发,必然会来找我医治,我也就能知道,到底是谁破了薛锦棠的身子,是谁害我。”   薛锦棠挑着眉看他:“你口口声声说你没动薛锦翎,这可不一定。你喝醉了,又中了药,说不定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也不知道,给忘了……”   “不、不、不。”赵见深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回心转意了,可不敢再让她误会了:“我确定我没有。”   薛锦棠不信,却也并不会生气:“有没有的,都不重要了,反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   “真的没有。”赵见深说:“我前世中了徐侧妃下的毒,那方面一直不行,对男女之事从未有过任何想法。所以,我可以确定我是清白的。”   “不过,我现在是好好的,你放心吧。”   薛锦棠忍俊不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见深直视她,眼里有笑也有渴望:“你说呢?”他一伸手,把她给抱住了。   薛锦棠忙正色道:“那晚能进宫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难道就没有怀疑的对象,就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可疑之处吗?”   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赵见深却不去拆穿,只顺着她的话朝下说,他缓缓摇头:“没有。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敌人赵见鸿,已经在我的设计下被囚。我怀疑是赵见鸿派系的人对我下手,可又没有查到相关的线索。”   “也不一定是赵见鸿啊。燕王又不是只有你跟赵见鸿两个儿子……”   薛锦棠随口一说,又赶紧闭嘴了口。   没错,燕王成年的儿子有三个,庶长子赵见鸿、嫡次子赵见深、嫡三子赵见泽。赵见泽与赵见深一母同胞,都是燕王妃所出,据说对赵见深这个哥哥很是依赖,哥两个感情很好。   她这样说,有挑拨赵见深兄弟不和的意思了。   “没事。”赵见深摸摸她头,轻声说:“这些话在别人面前不能说,但是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他微微一笑,亲了亲她的指尖:“看来,我做的还是不够好,不能让你放下心里的防备与芥蒂。”   薛锦棠就趁机道:“你以后有事不能再瞒着我了。”   “当然不会。这一次下蛊,已经让我吃尽苦头了。”赵见深失笑摇头:“真没想到,我下的蛊,最后要我自己受,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薛锦棠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皮有些发热:“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解蛊吗?”   赵见深点了点头:“应该是有的,师父之前跟我提过,我明天就问他方法。其实不问也行,反正我们迟早……”   “停!”薛锦棠喝止住了他:“你先想办法替我把蛊毒接了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许再想了。”   “好。”赵见深像哄孩子一样亲了亲她的脸颊:“小的谨遵世子妃之命。”   与此同时,天机道长正在乾清宫接受皇帝的赏赐:“道长此番做的很好,这一招苦肉计解决了朕心头一件大事。”   天机道长仙姿出尘:“都是皇上的主意,笑道不过略使绵薄之力罢了。”   皇帝赏了不少东西,天机道长都接受了,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乐开了花。   王大德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这一场博弈,最终还是皇上退了一步,世子殿下一番赤诚之心,最终让皇上动容。世子殿下难受,皇上心里也不好受,却不想低头,只好想出这么一出苦肉计。唉,皇上老了,心软了。   “王大德。”皇帝吩咐道:“去叫钦天监监正来。”   王大德笑眯眯应了,世子殿下醒了,也该选个良辰吉日办喜事了。 ☆、104.良辰   燕王世子赵见深要成亲, 这吉日可马虎不得。   钦天监监正亲自拿了赵见深与薛锦棠的八字推演, 最终选出三个良辰吉日。   下月月中十六, 三个月后初八,半年后初六, 都是好日子。   王大德看了这三个日子暗暗赞叹,监正也是个妙人啊, 这三个日子最快的刚好一个月, 最长的要六个月朝上,他送了三个日子让皇上选,全由皇上决定。   王大德笑眯眯地把日子告诉了皇帝,皇帝觉得三个月后的日子最好, 一则, 赵见深养好了身子, 二则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 时间宽裕, 可以办的足够隆重。   刚好赵见深进宫给皇帝请安, 他就说:“皇爷爷,孙儿倒觉得下个月最好。孙儿早一日成亲, 就能早一日给皇爷爷生下曾孙。”   皇帝板着脸, 不悦道:“你早干什么呢?那年你十六, 朕要给你选世子妃,你不要。就算去年吧, 选出来的那三个闺秀……”   “皇爷爷教训的是。”赵见深跪在地上, 嬉皮笑脸:“孙儿知错了。既然皇爷爷觉得三个月后最好, 那就三个月后吧。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只要皇爷爷高兴,定在哪一天孙儿都无所谓的。”   虽然他想快点把人娶进门,但也不能把皇祖父给惹生气了啊。   他笑得谄媚,皇帝又气又笑呵斥他:“还不快起来,堂堂燕王世子嬉皮笑脸像个什么样子!”   “燕王世子是别人叫的,我在皇爷爷面前不过是孝顺、听话、又乖巧的孙儿罢了,皇爷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嘴上像抹了蜜一样,把皇帝哄得开怀大笑,却故作不耐烦:“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赵见深给皇帝捶背捏肩,笑嘻嘻道:“孙儿还未成家,再大也不大。”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皇帝把婚期提前。   皇帝觑了他一眼:“也是,虽然个子很高,年龄也不小,到底你还是个童男子,的确不算是大人。”   赵见深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皇爷爷,你说这个做什么,谁说孙儿是童……”   皇帝冷笑着看他:“你想欺君?”   赵见深狼狈极了:“孙儿的确还是。”   他话锋一转,厚着脸皮道:“孙儿能否早日成为真正的男人,就看皇爷爷开不开恩了。”   “呵呵呵。”皇帝笑道:“那还不容易,宫中教导人事的宫女,你想要多少皇爷爷都可以赏赐给你。”   赵见深咬着牙,给皇帝捶捏肩膀的手却不停:“那些庸脂俗粉,孙儿看不上。”   “你就不怕朕赐给你?”   “那怎么会呢?”赵见深笑得脸都酸了:“皇爷爷这么通情达理,又这么疼孙儿,又岂会做出那样大煞风景、让孙儿烦恼的事。皇爷爷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孙儿相信您绝不会那样做的……”   “去去去。”皇帝撵他走:“朕同意你下月成亲,不必再在这里甜言蜜语了。”   赵见深笑眯眯:“孙儿都是发自肺腑之言……”   “再不走,朕改主意……”   “孙儿告退!”   赵见深走得比谁都快,那矫健的步伐,敏捷的身手,一点也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   皇帝目光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陷入回忆。   太.祖皇帝与圣慈皇后,既是开国皇帝,亦是天下有情人的楷模。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到年老,太.祖退位做太上皇,与圣慈皇后一起游览山川江河,留下无数传说。   他小的时候,也曾跪在列祖列宗画像前,钦羡地跟太.祖说,他要做个像太.祖一样的明君,也要娶个圣慈皇后这样的妻子,两人夫唱妇随,成为后世的佳话。   他没有做到,但他的孙子做到了,他也不算食言吧。   ……   “乖徒儿,你叫为师过来,所为何事啊?”   天机道长进门就朝椅子上一歪,翘起了二郎腿,一会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点心吃,一会又抠抠脚丫子,哪有半点仙姿飘飘的模样。   赵见深脸色平静跟没看见一样:“给她解蛊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天机道长捏了一个芙蓉果,在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嘟嘟囔囔,满不在乎道:“你们不是赐婚了吗?何必多此一举?你直接把她推……”   赵见深一记眼刀飞过来,天机道长感觉脑门一凉,立刻长话短说,一语带过:“反正就那么着,事成之后,蛊毒到你身上,你再给自己解蛊就是了。现在给她解蛊,太麻烦了,不划算。”   “师父,请移步。”赵见深起身,带天机道长去了隔壁房间,地上放着七八个箱子,赵见深示意他:“替她解蛊,这里头的银子都是你的。”   天机道长眼中放光:“这里头都是银子?”他手脚不停,掀开箱盖,见里头果然是银子,喜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这么多啊!啊,哈哈哈,那老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用完呐。”   天机道长扑在银子上,把脸埋进银子里面,陶醉地闻了又闻:“好徒儿,好徒儿,为师真没白疼你。”   赵见深抽了抽嘴角,看看他这个贪财的模样,哪里像个老神仙了,当初他怎么就被这老神棍给骗了呢。   他赵见深堂堂燕王世子,竟然有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师父,真是他一生的污点。   “啪!”赵见深伸手将天机道长面前的箱子合上,笑道:“师父既然喜欢,就替她解蛊吧。”   天机道长太激动了,脸颊通红,两眼贼亮,他捋着胡须,笑哈哈:“徒儿这般孝敬为师,为师也不能没有表示。为师现在就做准备,两日后你安排个妥当的地方,为师替她解蛊。”   “这些银子嘛,为师就不要了。”   赵见深斜眼看他,这老神棍有问题。   天机道长怒了,跳起来指着赵见深骂:“你那是什么眼光?有你这么看自己师父的吗?当初为师给你治病、教你医术,为师我收你钱了吗?啊?”   “你现在身子好了,翅膀硬了,就怀疑为师、瞧不上为师了!早知今日,为师当初就不该救你,活该你一辈子软搭搭,还想成亲,想洞房花烛夜,你做梦!”   这老道生气了,骂人的时候一蹦三尺高不说,吐沫星子还满天飞,赵见深退后了好几步,才躲开他的口水雨。   他叫骂了好一会,见赵见深没反应,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诉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你,为师先在正在山里快活呢。为师正练着丹药,眼瞅着就要成功了,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下山,给你做事,你是怎么对待为师的?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不许为师逛窑子,不许为师喝花酒,为师都听你的,结果,还是没落到好。我老道的命好苦哇……”   天机道长喋喋不休,先是泼妇后来又是怨妇,嘴里不停数落赵见深的不是,关键还不带重样的。   赵见深看看天色不早了,若是不加制止,这老神棍估计能哭到明天早上。   “咳,差不多就行了。”   “你道歉!”   赵见深皱着眉头道:“徒儿知错,不该怀疑师父,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跟徒儿一般见识。”   天机道长把手一伸,气哼哼:“扶为师起来。”   赵见深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只手,如果他没记错,这只手应该是捏了点心、抠了脚丫子、刚才又擤了鼻涕……这是一只有味道的手啊。   天机道长嗷呜一嗓子又嚎开了:“好哇,你个小没良……”   赵见深忍着恶心,扶住了那只手,天机道长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哼!这还差不多!”   “我不要你的银子,你以为是为你吗?你想多了,这些银子,乃老道我送给徒媳妇儿的添妆礼。”   天机道长说:“我老道虽然跳出红尘,却不是不懂礼节之人。你们要成亲,老道我正正经经的长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岂能两手空空没有表示呢?徒弟没良心,老道我就指望徒媳妇儿了,这添妆礼必然能让我徒儿媳妇儿喜欢,回头好好孝敬我老道,给我养老送终。”   赵见深听他愿意替薛锦棠解蛊,就笑道:“是徒儿错怪师父了。两日后,师父就到这里来吧。”   这地方是他的私产,别人不知道。   “哼!”天机道长瞪他一眼:“这银子要给我徒儿媳妇儿,你不许昧下,要被我知道了,门规伺候。”   赵见深心想,不用你说,我的东西也是要交给她的。   “起开!别当道!”   天机道长牛气轰轰地走了,出了门就在心里乐呵,赵见深啊赵见深,你不让我喝酒、不让我快活,还拿银子威胁我,可算让老道我抓住把柄了。   正所谓,师父报仇,十年不晚,嘿嘿嘿,你等着吧,有你求为师的时候。   赵见深看了看这些银子,笑了起来,这么多银子,她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是吓一跳吗?   他正想着去把解蛊的好消息告诉薛锦棠,范全过来回禀:“主子,安平郡王到了,燕王殿下派人找你。”   赵见深点头,赵见鸿的动作倒是很快。   赵见深回了燕王府,直接去了主院。燕王正语气和蔼、笑容满面跟赵见鸿说着话,两人一问一答,有说有笑,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景象。   赵见深冷眼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正色进屋。   有什么好失落的,这样的父王,他不稀罕。   “二弟!”赵见鸿容貌与燕王很像,五官虽然不出色,但还算端正,他个子也跟燕王一样,不怎么高。   赵见鸿笑容满面:“听说二弟受伤了,大哥一路快马加鞭,如今你身体康复,大哥也就放心了。”   “多谢大哥关心。”赵见深点点头。   赵见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礼贤下士、友爱兄弟。前世他也被赵见鸿这笑面虎的虚伪模样给骗了,直到徐侧妃害死了他襁褓中的幼妹,他才看清楚赵见鸿、徐侧妃的真正嘴脸。   燕王嗔怪赵见鸿:“怪不得你跑这么快,这一路也累了,快坐下歇着吧。你二弟又不是外人,不必站起来迎接。”   赵见鸿笑道:“这点路程不算什么,父王跟二弟在京城才是真正的辛苦。”   燕王转头,见赵见深还站着呢,就道:“你也坐吧。”语气比跟赵见鸿说话时,冷淡了不少。   赵见深微微一笑,撩了袍子坐下了,没有丝毫不悦。   赵见鸿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阿鸿要娶南阳侯府的吴小姐,阿深也要跟宜兴郡主成亲,我们燕王府今年要办两场喜事,本王叫你们过来,就是要商量婚期。”   燕王明知故问道:“阿深,听说钦天监选出三个日子让你皇祖父挑选,你皇祖父一定会问你的意思的。为父的意思是,你选三个月后,或者六个月后成亲,因为长幼有序,你大哥要先成亲,你才能成亲,不能乱了次序。”   赵见深心里嗤笑,他想娶薛锦棠,所以挑了最近的日子,婚期就在下个月,皇祖父虽然没有正式对外宣布,但是已经人尽皆知了,父王这般装模作样,怕是有什么目的吧。   “唉,父王您若是提前两天跟我说就好了,前天我进宫,已经跟皇祖父商量好日子了,就在下个月十六。”   燕王把脸一板:“这怎么行?你大哥还未成亲,你倒先成亲,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燕王府。就是你,也会落得一个不敬兄长的名头。”   赵见深暗暗冷笑,什么不敬兄长,他堂堂燕王世子,需要去敬重一个庶出的兄长?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父王,这事也不是深弟能决定的。”赵见鸿笑道:“我们兄弟感情好,谁先谁后都不要紧的。”   若是不要紧,燕王也不会急着让赵见鸿成亲了。早一日成亲,就能早一日诞下皇曾孙,这也是夺嫡的筹码。   “怎么能不要紧?”燕王沉声道:“阿深,你这就进宫,让你皇祖父更改了日期。”   赵见深道:“既然父王这么吩咐,儿子这就照办。”   赵见深抬腿就走,倒把燕王惊得干瞪眼。赵见深若真进宫了,皇帝必然知道是他的主意,回头他又要受到训斥了。   本来以为赵见深会拒绝的,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真是出乎意料。   燕王与赵见鸿斧子二人对视一眼,赵见鸿忙站起来:“日子都已经定了,怎么能改?深弟,你若是进宫,皇祖父必然会不高兴的,还是不要去了。”   燕王道:“那也不能让做弟弟的先于哥哥成亲吧。”   在民间或许不行,但是他们皇家,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赵见深冷眼看着这父子俩演戏,神色淡淡的。   赵见鸿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这样,干脆我们兄弟二人同一天成亲好了,好事成双,二喜临门,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   燕王拍手称赞:“很好,就这么决定了。阿深,阿鸿,你们收拾一下,这就跟我进宫跟你们皇祖父说这件事,想来,他一定会高兴的。”   赵见深笑笑:“儿子遵命。”   真是好父亲,为了给赵见鸿抬名声,让他们同一天成亲。他是皇爷爷最疼爱的皇孙,婚礼举国瞩目,赵见鸿本来名声不显,这样一来,赵见鸿的名字很快就会被众人知晓,不知情的,还会以为他们两人都十分受皇爷爷疼爱呢。   燕王,他的父王,为了赵见鸿,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三人进了宫,跟皇帝说了此时,皇帝不同意:“同时办两场婚礼,会不会太过仓促?”   燕王笑道:“不仓促,聘礼、置办的东西,备两份就行,其他的都是小事。”   皇帝心想,赵见鸿算什么东西,小小庶出,听燕王的意思,竟然一切都比照阿深的份例来。   皇帝不高兴了,他想了想,笑道:“也好。”   燕王大喜,跟赵见鸿、赵见深一起跪下额头谢恩,心满意足而去。   皇帝眼神冰冷,他还没死呢,就这么欺负他的阿深,要是他不再了,阿深还有活路吗?   既然燕王这么拎不清,那他就让他看清楚!   ……   薛锦棠从翰林画院出来,老远就看到车夫眉开眼笑,她心头一动,快步走到车旁。   果不其然,赵见深正在马车里坐着呢。   他嘴角含笑,英俊的脸上都是幸福,漂亮的丹凤眼亮亮的,伸出手:“上来。”   薛锦棠在他手掌心轻轻拍了一下,自己上了马车:“婚期定得太赶的,你要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体力不支。”   她虽然没成过亲,却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从早到晚,一套礼仪走下来,其实是很累的。   新娘还好,坐着就行,新郎官要迎宾,骑马接新娘,绕着大街走一圈,还要陪客人喝酒谢宾客。他身体还没有,如何能吃得消?   赵见深笑了,眼里洋溢着幸福:“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存体力,洞.房当晚,好好表现的。”   薛锦棠瞪了他一眼,脸有些红:“就会胡说八道,我身上的蛊还没有解呢。”   赵见深喜欢她这个样子,伸手将人抱在腿上放着:“明天就可以解蛊了。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还有一样东西要带你去看。”   薛锦棠看他:“是什么?”   “银子。”   薛锦棠笑了,她才不相信是什么银子呢,银子有什么好看的。可当她到了赵见深置办的别院,看到八箱白花花的银子之后,她才相信赵见深没说假话。   “怎么样?”赵见深牵着她的手,笑眯眯问:“是银子吧?”   没错,是银子,可是这也太多了吧。现在大家都用银票了,便于携带存放,哪有人明晃晃地弄这么多银子啊。   不过,这么多银子看着可真让人高兴啊。箱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看着就喜庆。   赵见深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这些都是你的,是我们师父给他徒儿媳妇儿的添妆礼。”   “那你呢?”薛锦棠转过身,由着他搂着她的腰,抬头看他:“你要给我什么聘礼?”   “燕王府会准备,礼部也会准备。”赵见深亲了亲她的额头:“当然,我也有准备。我的产业、钱财、手底下使唤的人,都给你。”   “来。”赵见深牵了她的手,带她到了另外一间房,取出一个大箱子:“这里头是房契、地契、商铺门面房,先交给你,其他的,等成亲之后,我再慢慢交给你。”   薛锦棠目瞪口呆:“这么多?这……还只是一部分?”   “是啊,一小部分。最大的那一部分在你眼前站着呢,就是我,以后我也是属于你的。”   薛锦棠笑问:“我能不能只要钱财,不要人?”   “不能!”赵见深失笑:“你这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世子妃不会算账,为夫很是担忧。”   他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又咬她耳朵:“我忍了太久了,还好,咱们就要成亲了。”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赵见深耍无赖:“反正明天解蛊,你还要过来,跑来跑去多麻烦。留下来吧。长夜漫漫,我无心睡眠,只想与你促膝长谈。”   “呸!”   “是真的。”赵见深道:“解蛊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得慢慢说给你听。就算你不留下来,我也要跟你去将军府的。你也知道,蛊毒很危险,解蛊过程也很危险,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薛锦棠半信半疑:“真的这么严重?”   “是啊。”赵见深决定再撒成亲前最后一个谎:“要不还是不解了吧,等咱们成亲了,蛊到我身上,再解。”   “那我留下来吧。”   虽然薛锦棠原谅了赵见深,可让她带着蛊毒给他成亲,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赵见深心里嘿嘿笑,留下来就好,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摸摸亲亲,两人一起研习压箱底的画册子,提前为成亲做准备,也是很不错的呀。   “真乖!”他亲了亲她脸颊,虽然骗了她,但毫无罪恶感,只有坏主意得逞的窃喜。 ☆、105.婚前   太阳透过糊了天青色纱绫的窗户照进来, 薛锦棠睁开眼睛, 大大伸了一个懒腰,脑袋昏昏沉沉的。   门外,杏枝已经守候了一个半时辰,天微微亮的时候, 她就在等着了。世子爷已经给她创造了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她的表现了。   听到屋中有动静,杏枝小心翼翼地问:“郡主, 现在要起床吗?”   “嗯。”   听到自家郡主熟悉的声音,杏枝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也不叫人,自己捧着装了温水的铜盆进入内室。   薛锦棠已经自己撩了帘子,坐在床边了。   杏枝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敢与薛锦棠对视:“郡主,奴婢服侍您穿衣。”   从前,杏枝是薛锦棠身边的第一丫鬟,深得薛锦棠倚重信赖, 薛锦棠大事小事都交给她去办,好吃的, 好玩的, 漂亮的衣服首饰, 都不忘捎带她一份。   她们不单单是主仆, 还是互相信任依靠的好伙伴、好朋友。   到赵见深身边之后, 赵见深升了她的职位,让她做二等女官,手底下管着五个女官,二十几个王府丫鬟,她还是暗卫小组的组长,可以说她是出尽了风头,一步登天了。   大家对她恭敬有加,俯首帖耳,她并不开心,反而越来越怀念之前在薛锦棠身边的日子。   杏枝服侍薛锦棠穿衣、洗脸、梳妆。   薛锦棠长得娇美惊艳,不化妆就出尽风头,走到哪里都能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所以,她基本就是用清水洗脸,用面脂涂脸,很少化妆。   趁着她照镜子梳头的空档,杏枝跪在地上:“郡主,奴婢知错了,您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薛锦棠放下铜镜,转身看她:“你是燕王世子的人,本就是因为他的安排你才来到我的身边,你忠于他,并没有错。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我主仆缘分已尽,谈不上让我原谅你这一说。”   杏枝红着眼圈摇头:“郡主待我如家人姐妹一般,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杏枝自知有错。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郡主,你原谅我吧。”   杏枝双手捧上卖身契:“求郡主原谅杏枝。”   其实薛锦棠心里也惦记着杏枝。这几个月,她冷静了许多,回想她们主仆相处的点点滴滴,杏枝替她制药、遇事护在她面前、做的饭也很好吃,除了下蛊那件事之外,杏枝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昨天她特意问了赵见深,杏枝有没有受到惩罚、或者受到欺负。   赵见深回复她,杏枝可是服侍过你的人,我怎么敢处罚。好好地安置了她,还给她升了职位,现在杏枝过得很好,处处都好,就是有一点,她一直想回到你身边。   薛锦棠认真想了想,杏枝的确是个人才,两人熟悉,又有感情。只是,杏枝是赵见深的人,她可不想自己身边继续放一个赵见深的钉子,时时刻刻监视着她。   他们感情好是一回事,她需要忠心耿耿的奴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赵见深就安排了杏枝过来,让她们先见一面。   没想到杏枝这么果断,竟然连卖身契都捧过来了。   薛锦棠心里已经决定接纳杏枝了,但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已经是女官了,再到我身边做丫鬟,其实是委屈了你。”   “奴婢不委屈。”杏枝膝行几步,眼中含泪,可怜巴巴的:“郡主,奴婢想回到您身边。”   “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要求,我要的是完完全全忠于我的奴婢。”薛锦棠看着她:“不是忠于我跟赵见深,是只忠于我一个人,你能做到吗?”   杏枝忙不迭点头:“能,郡主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好,那我有个考验给你,你能做到,我就接纳你。”   “请郡主吩咐……”   “你看到窗外站的那个人了没,去,给我狠狠揍他一顿。”   昨天晚上,他闹了她后半夜,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她睡觉,却让她心里乱哄哄的,根本睡不着。   实在没办法了,她才把他赶走,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他影子映在窗棂上了。   什么解蛊毒有许多注意事项,全是谎言。   窗户上的影子突然僵硬了一下,杏枝跪地的身姿也僵硬了一下:“郡主,您的吩咐,奴婢不得不从。但世子乃奴婢旧主,奴婢也不能冒犯。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杏枝从靴中抽出防身的匕首,胳膊一抬就要抹脖子,薛锦棠忙大喊:“住手!”   杏枝停下来,伤心地看着薛锦棠:“郡主,我没能通过您的考验。”   “好了,好了。”薛锦棠让她把匕首收起来:“通过了。只是有一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动不动就抹脖子。”   “不过我发现你的确不适合待在燕王府,从前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多机灵啊。现在你才回来这么几个月,就变得这么笨了,竟然连真话、玩笑话都分不清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收留了你吧。免得你长久待在某人身边,受某人影响,变成痴呆都不说不定。”   杏枝喜极而泣,含着眼泪:“杏枝一直都很笨,到了郡主身边才变聪明、漂亮了,都是受了郡主的影响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以后杏枝要永远跟在您身边,一直聪明、漂亮。”   主仆二人冰释前嫌,拉着手说话,根本没人搭理门口站着的某人。   某人黑了脸,咳了一声。   杏枝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句“奴婢去准备早饭”就跑了。   某人气哼哼走进来,一把抱住薛锦棠的腰:“昨天是谁跟我恩爱有加,这才过了一夜,你就想不认账了,还让杏枝揍我?”   “揍你?”薛锦棠斜着眼睛看她:“揍你都是轻的,抓你、咬你、弄死你都是常事,你后悔啦,现在还来得及哦。”   她眼睛原本是圆的,这样斜斜瞥着,又漂亮、又骄傲,像个小孔雀一样,别提多臭美了。   可这个臭美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爱在心头。   赵见深喉头混动,嗓子低低哑哑:“你想弄死我?怎么个弄法?”他一低头,在她耳垂上吸了一下。   “你……”   薛锦棠不得不承认,这样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有片刻的意识模糊。   “你放开我。”她呼吸急促了,声音有些娇。   赵见深就真的放开了,他其实一千一万个不想放手,但是天色不早了,她还没吃早饭,不能饿坏了她。   早饭很丰盛,红小豆、花生、红枣熬成的三红粥浓稠鲜亮、搭配热油炒过的雪菜,既能开胃,又能滋补气血,能迅速唤醒人的肠胃,让人食指大动。   大油糕、荠菜包、蒸蛋羹……都用甜白瓷的碗装着,色香味俱全。   没有其他人,就他们两个,赵见深盛了一小碗粥给她:“喝粥,还有十天是你的小日子,这几天,你都吃三红粥吧,补肾、健脾、养血,好好补一补。”   薛锦棠微微红了脸,嘟囔道:“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她自己是不记的,快到时间了,自然有丫鬟提醒她。   赵见深笑了:“要不然你以为咱们的婚期为什么是下个月十六?避开你的小日子,我们才能……”   “行了!”薛锦棠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自打两人定下亲事,他简直成天满脑子就是那件事,难道那种事对男人来说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她想象的婚后日子,是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而他想的却是鸳鸯戏水、被翻红浪。   真是……差距太大了。   她脸红的样子真好看,赵见深想着,快了,还有一个月,到时候我就把你扑倒。   “主子。天机道长来了。”   范全声音平稳,其实暗地里咬牙切齿的咒骂天机老神棍、老骗子!   “你好好吃饭,这一碗要吃光,等会我过来检查,没吃完就要罚你。”   赵见深放下碗筷,出去了。   天机道长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才吃饭,起来晚了?”   “不关你的事。”赵见深问:“我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解蛊具体要怎么做?”   天机道长哼道:“怎么?不信任为师?”   赵见深没说话,眼神凉凉的。   天机道长最怕他这样,所以他自己先投降了:“好了,为师告诉你就是。先吃药,让体内的蛊虫发作,然后割开手掌心的肉,把黑公鸡鸡冠上的血滴在伤口上,这样蛊虫就会跑出来,为师用乾坤盒接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把蛊虫炼制而成的药物服下,蛊毒就完全解了。”   “还要等四十九天?会不会有后遗症?”   天机道长走进房间,朝椅子上一坐,挠挠脸,挠挠后背:“虽然要等四十九天,但是这四十九天是不会有任何异样不适的。如果你们……那个了,到时候药丸给你吃就行了。没什么后遗症,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赵见深“嗯”了一声:“如果你骗了我,你休想从京城带走一两银子。”   “哼!”天机道长翻了个白眼:“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人了?那可是我的徒儿媳妇,为师以后还要指望她给为师养老送终呢,这次是头一回在她面前显露伸手,怎么可能砸自己的招牌?”   赵见深也知道这老神棍小事不靠谱,大事从未失算,就道:“给她催眠吧,等她睡着了,再解蛊?”   “啧啧啧。”天机道长啜着嘴,略带鄙视:“这还没娶进门,就心疼上了?你瞧瞧你那点子出息?为师是那种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吗?这样娇滴滴的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为师会在她面前又是放血、又是放蛊虫的吗?你不说,为师也要给她催眠的。”   “去!”天机道长道:“把人带过来吧。趁着这会子日头足,阳气升腾,错过了时间,又要等明天了。”   ……   “道长好!”   薛锦棠是死后重生的人,对这种能人异士打心眼里存着敬畏。   天机道长上次在薛锦棠面前露了馅,但不是太多,所以这次他依然仙姿飘飘的,但是高冷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春风般温暖的笑容。   “阿深是我爱徒,你跟他一样,唤我师父就好。”   他笑容和煦,薛锦棠心头的紧张感就消失了大半,她从善如流喊了一声“师父”。   小姑娘长得漂亮,眼睛水汪汪,又乖乖巧巧,声音又好听,这一声师父入耳,天机道长觉得妥帖极了。   “好,好!”他笑着捋了捋胡须:“去床上躺着,师父给你解蛊。”   薛锦棠看了赵见深一眼,他温柔一笑:“不用怕,我就在这里陪你。”   薛锦棠这才到床上躺着,她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着了。   赵见深盯着天机道长的一举一动,在他拿刀割她手的时候,他撇过脸去,不敢看。又心疼,又后悔,她被针扎一下,她受了别人一句重话,他都受不了,如今看她手心被划了那么大一道口子,他不忍看。   天机道长一声冷哼,臭小子,当初你拿刀砍为师,要挟为师给你治病的时候,你眉头都不皱一下。如今她不过破了一个小伤口,你就受不了了。活该你也有软肋!瞧为师怎么收拾你。   半个时辰之后,解蛊结束。   天机道长满头大汗,是累的。毕竟解蛊需要集中注意力,不能有丝毫差错。赵见深亦是满头大汗,是心疼的。   天机道长摇了摇头,臭小子,对这小姑娘倒是痴情一片,老道他都有些感动了。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为师送你一个大礼。”   赵见深握着薛锦棠的手,给她包扎伤口,头都不抬一下:“什么大礼?”   “因为怕她醒来想起梦里的事,会害怕,所以,我特意给她催眠,让她醒来记不住梦里的事。她现在还是被催眠状态,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他嘿嘿一笑:“臭小子,你想问什么?”   赵见深瞪了他一眼:“出去!”   “哼!”天机道长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了:“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活该你……嘿嘿嘿,哈哈哈,为师不跟你一般见识,为师等着你来求为师,嘿嘿嘿。”   他越想越乐,高高兴兴地走了。   赵见深握着她的手,喉头动了动,犹豫了一会之后,终于问出了藏在他心里很久的话:“薛锦棠,你喜欢赵见深吗?”   她还睡着,眼睛闭着,修长的睫毛像把小刷子,白皙的肌肤泛着瓷器的光泽,红唇像花瓣,微微合着。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   赵见深心头一紧,赶紧侧耳倾听。   然后他笑了,脸竟然有些红,他亲了亲她的唇:“我也喜欢你。我永远爱你。”   亲了一下,犹不满足,又连亲了好几下,又高兴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搓着手,嘿嘿傻笑,高兴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等薛锦棠醒了,赵见深就恢复了平静,只在心里暗搓搓地高兴,除了眼睛比平时更亮之外,其他地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别之处。   薛锦棠暗暗发笑。   其实天机道长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就醒了。她也好奇赵见深会问她什么,没想到他问的问题那么简单。   她当时想捉弄他,回答不喜欢他。后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好不容易有一个表露心迹的机会,干嘛不说呢。反正她是睡着的,事后不认账就是了。   只是赵见深的反应让她特别满足,她就说了两个字,就把他高兴成这个样子。还暗搓搓地在心里窃喜,还以为她没听见他刚才傻呵呵的笑声呢。   就让他以为她刚才是睡梦中吧。   薛锦棠笑眯眯,反正她也不吃亏啊。   总之,两人心情都挺好的,嘴角都挂着甜蜜蜜的笑容。   吃过午饭,薛锦棠要走,赵见深抓了她的手不让走:“我进宫跟皇爷爷说一声,你成亲前都不去翰林画院了吧?”   那岂不是天天跟他黏在一起?   她才不要!   成亲前还是保留点空间比较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薛锦棠道:“我只请了半天假,今天必须要去的。”   赵见深却说:“两情必须要在朝朝暮暮才行啊,要不然长夜漫漫,我孤枕难眠,想你想得睡不着……”   他耍无赖,薛锦棠也不是没办法对付他。她把眉一挑:“我今天是一定要走的,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答应,答应。”赵见深变脸比翻书还快:“以后咱们家都是你做主,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你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你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那好,去准备马车!”   “是,小人谨遵世子妃之命。”   ……   赵见深的日子太美好了,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糖碗碗里,连呼吸都是甜的。整天挂着笑容,在没有人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嘿嘿笑。   范全一开始也为自家主子高兴,后来就有些担心,主子该不会是太高兴了,有些神志不清了吧。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傻笑,实在是有些瘆人。世子妃娶到了,人却傻了!   范全忍不住提醒:“主子,您最近好像去威武将军府太频繁了,也该抽空去跟燕王殿下说说话,要不然这风头都被安平郡王抢走了。”   “不必。”赵见深道:“燕王想给赵见鸿抬名声,本世子答应,皇祖父也不会答应。”   范全叹气:“那也不能任由安平郡王出风头啊。若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出风头就算了,他分明是蹭您的风头,还不忘踩您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燕王故意让人传播消息,说赵见深、赵见鸿两人同时娶亲。燕王世子赵见深在京城那是响当当的名声,说出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赵见鸿是谁啊,竟然跟燕王世子一起成亲。   赵见鸿是安平郡王,燕王的长子、燕王世子的长兄,也是一表人才,深得皇上欢心,要不然怎么会两人一起成亲呢?   哎呦,这么说,燕王府要双喜临门了。   是啊,安平郡王娶的是南阳侯府的小姐,容貌家世都是一流,当真郎才女貌。   外面在传消息,燕王又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赵见鸿,让他出面做事,替他引荐燕王一系的官员。   不仅如此,就连替他布置的婚房、置办的聘礼都比照燕王世子赵见深。   短短几天,赵见鸿就成了京城里的名人了。而赵见深反倒没有什么人提起了。   所以范全才这么着急啊。   赵见深嗤笑地瞥了范全一眼:“你放心,我已经有了对策,赵见鸿现在越高调,过几天只会越丢脸。”   “是吗?”范全还有些不放心,不是他不信任自家主子,而是赵见深这段时间表现出一副“有情饮水饱”只要有薛锦棠,其他一切他都不在乎的模样,让范全担心。   范全道:“既然主子心里有打算,那奴婢就放心了。宜兴郡主长得这么漂亮,就该配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这婚礼自然也应该最隆重。若是让南阳侯府的小姐抢了风头,那就太气人了。就是郡主不在乎,奴婢也会为郡主难过。毕竟嫁人成亲,一辈子就一回,谁不想轰轰烈烈呢?”   “还有南阳侯府也过分,跟着浑水摸鱼、火上浇油,到处宣扬南阳侯小姐美貌。他们还说,当初选拔世子妃,宜兴郡主落选了,没被选上,而南阳侯小姐能撑到最后,位列前三,就证明南阳侯小姐不管哪方面都比宜兴郡主强。”   范全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就差撸起袖子找人打架了:“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好了,好了。”赵见深打断了他:“你不必用她来激将我,我要娶她,自然会给她最轰动的婚礼,给她世人仰望的权势与幸福,绝不会委屈了她。”   “至于赵见鸿与南阳侯府,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范全这才放心了,他家主子最看重的是谁呀,就是宜兴郡主呀。既然主子这么说了,那他就等着看好戏了。   又过了两天,赵见进宫了,屏退了旁人,他笑嘻嘻道:“皇爷爷,孙儿来跟您求恩典来了。”   “你还记得你有个皇爷爷啊。朕还以为你马上要娶亲了,就把皇爷爷给忘了呢。”皇帝道:“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天,燕王府热热闹闹的,燕王请了一位首辅、两位尚书过来,想请他们做媒人。又请了好几位官员,想请他们家的公子帮着迎亲。   大人们笑呵呵,满口答应。   赵见鸿道:“谢过各位大人。”   “到时候,先去南阳侯府,再去威武将军府。”燕王举杯:“有劳各位大人了。”   那几位大人迟疑了:“这……不妥吧。”   燕王道:“正所谓长幼有序,阿鸿是长子,应该排在前面。”   有位大人道:“可是嫡庶有别,世子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燕王心里不快,嘴上却笑道:“诸位大人只管去就是,既然父皇让他们兄弟两个同时成亲,也是因为长幼有序,不想小的先跑在前头,乱了秩序。”   几位大人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听从燕王殿下的吩咐了。”   宾主饮酒欢宴,都很高兴。   就在此时,王大德过来宣旨了,众人前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世子赵见深,乃皇孙中第一人,深得朕心,特许其在重华宫举办婚典。着内阁首辅为正媒,两位次辅为副媒,其他是以,均由礼部操办,钦此。”   燕王接了旨,心里那个气啊,恨不能跑去把赵见深给打一顿。   可几位大人还在,他再气也不敢表露出来啊,只能忍着气带着笑:“没想到,阿深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殿下,微臣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处理,现行告退。”   “微臣身体不适,这个时候该吃药了,请恕微臣失礼。”   “微臣也要回家了……”   几位大人脚底抹油一般,纷纷跑了。   废话,皇上偏疼燕王世子,都让他到宫里举办婚礼了,分明是看燕王不顺眼,给燕王世子撑腰了。这时候还不跑,不傻吗?   赵见鸿心里恨意滔天,终于不再是笑面虎模样了:“父王,深弟进宫跟皇祖父说这件事,都不提前跟您说一声,实在太过分了。他眼里还有您这个父亲吗?”   燕王气得浑身发抖,把桌子锤得咚咚响。这哪是儿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仇敌! ☆、106.嫁娶   翰林画院事情不多, 薛锦棠又是九品的画徒, 肩上任务不重, 每天都能慢悠悠在家里吃过早饭之后再去翰林画院。   这天又是个晴朗的日子,薛锦棠才吃了早饭, 正在杏枝的服侍下换官服,门房那边报信说世子殿下来了。   没一会, 下人就领着赵见深进了院子。   “我今天不能陪你。”薛锦棠扶了扶官帽, 还算满意:“我要去画院做事。”   赵见深笑道:“我来就是送你去画院的。”   “那走吧。”薛锦棠跟他一起朝外走,要上威武将军府的马车,赵见深笑了一下,扯住她的手:“来, 我们今天换一辆马车。”   从前都是他鬼鬼祟祟躲在威武将军府马车里面, 因为是给薛锦棠准备的马车, 所以比一般马车要小一些, 赵见深坐着觉得挤。   如今两人婚期定了, 他可以正大光明跟她乘坐一辆马车了, 自然不想再委屈自己。   一炷香之后,燕王府的马车停在了翰林画院门口。这个时候, 正赶上画院里各位大人来做事, 门口的马车不少, 众人见了,都纷纷避让, 让赵见深先行。等到了门口, 又赶紧从马车里下来, 要给赵见深行礼。   马车停稳了,燕王世子赵见深先从上面下来,各官员上前来问好,正准备请安,只见赵见深伸着胳膊,从车里扶下一个人。可不正是宜兴郡主吗?   燕王世子对宜兴郡主太好了,这还没成婚呢,就亲自接送了,要是成亲了,还不把人宠到天上去?   等候的官员心里滋味莫名。   有些人羡慕嫉妒了,燕王世子这样绝佳的夫婿人选了,怎么就没让他们女儿遇到呢。   旁边有人翻白眼,首先你得有个女儿;其次,你得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再然后,你得有个如花似玉、画技出神入化、还立下大功的女儿。   你有吗?有吗?   没有啊,那就哪凉快哪儿呆着,别这么眼红了。因为眼红,也没用啊。   众人上前给赵见深行了礼,赵见深淡淡点头,许是婚期将近,他神色舒缓,不似从前那般冰冷严肃。   赵见深进了翰林画院,大画师又携全体官员出来迎接,毕恭毕敬地把人接了进去。   赵见深很淡然:“诸位大人随意就好,我今天过来就是随便看看,并没有什么事。大家都散了吧。”   大画师不敢违拗,点头应是。   众人散了,薛锦棠到了九品画徒的画师,立刻被年轻的女孩子们围了起来。   “郡主,世子殿下今天是特意送你过来吧?”   “郡主,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实在太匹配啦。”   “郡主,你跟世子殿下成亲之后还到画院来吗?”   薛锦棠跟这些女孩子早就熟悉了,大家关系好,没那么多约束,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薛锦棠知道大家这是替她高兴,也没有不耐烦,就笑着回答她们的问题。   其中一个人拉着薛锦棠的手说:“郡主,你跟世子殿下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我从未见过那对夫妻像你们这么好看,你能不能把燕王世子殿下叫过来,让我们替你们画一副画啊。”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郡主,您就答应了我们吧。”   “这个……我得问问世子殿下……”   “哎呀,不必问,刚才我们都看见了,世子殿下的眼睛一直盯着你看,都不带错一下的,分明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莫说你让他坐下来给我们画,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的。”   “好郡主,你可是我们这群人里头一个成亲的,把你的妻纲拿出来,给我们做个榜样!”   本来是说要让薛锦棠把赵见深叫过来画画的,结果变成大家给薛锦棠出谋划策如何训练赵见深乖乖听话了。   范全跟赵见深在门口听着,赵见深一直面无表情,范全终于忍受不了,重重“咳”了一声。   屋子里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赵见深慢慢踱步进来,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如鸟兽状散开,躲得远远的。   范全摇了摇头,想当初自家主子没被赐婚,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重点,年轻的女孩子更是想方设法吸引主子的注意力,有些人恨不能直接扑上来。看看现在,主子才被赐婚没多久,就成了明日黄花,无人问津了。啧啧啧,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啊。   赵见深走到薛锦棠身边,问她在做什么。   薛锦棠说没什么,就是画画呗。   两人说着话,其他女孩子们支了耳朵听,明面上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眼角的余光却不停瞄着他们俩。   薛锦棠觑着赵见深,用眼神责怪他,说了不让你来,你不听。   赵见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只是想陪着她而已,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没办法,赵见深只好出去了。幸好画院里收藏了很多珍贵书画,他可以慢慢欣赏,并不会觉得无聊。   但是大画师与其他诸位大人就觉得难熬了,生怕哪里做的不对,惹燕王世子不高兴了。   范全悄悄找了大画师,说:“诸位不必担心,世子爷过来是陪宜兴郡主的,不是故意过来找麻烦的。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什么?不是今天,而是这段时间?难道世子殿下接下来都要过来吗?这……也太可怕了。   于是到下午,大画师把薛锦棠叫了过去:“你婚期渐渐近了,从明天开始,给你放假。成亲前,你就不用过来了。”   “大画师,属下……”   “女儿家成亲何等重要,本官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你快回去准备亲事吧。”   大画师态度坚决,堵住了薛锦棠的话,薛锦棠只得应了。等上了马车,她就瞪赵见深:“你是故意的吧?”   赵见深不承认:“没有的事。”   薛锦棠才不相信:“又撒谎。”   赵见深这才微微一笑:“知我者,世子妃也!”   “世子妃,你这么聪明,能不能猜猜我现在是想回燕王府呢,还是想跟你一起去威武将军府吃了晚饭再回去呢?”   “我不猜!”   赵见深继续引诱:“猜对有奖励。”   “什么奖励?”   赵见深捧了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猜对了,本世子奖励香吻一枚。”   两人在车里笑闹了一会,下了马车,手牵手回了威武将军府。   郑太太在二门处等着呢,远远就看到两人面带笑容,走几步对视一眼,那模样简直甜蜜的让人无法直视。   薛锦棠没想到会被舅母撞上,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摔开赵见深的手,快步走到郑太太身边:“舅母,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   “怎么?”郑太太揶揄地笑:“舅母打扰你跟情郎幽会,你怪舅母啊?”   薛锦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贯冷静的她此刻也害羞了:“舅母!”   郑太太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好棠棠,不必害羞,舅母不是取笑你,我这是太喜欢、太高兴了,才会这么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的棠棠跟未婚夫婿感情好,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走吧。”薛锦棠看了郑太太肚子一眼,有些害怕,忙挽住郑太太的手臂:“我们先进去。”   郑太太却坚持在门口等着赵见深,等请了安之后再进去,还邀请赵见深留下来吃晚饭。   赵见深丝毫没有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应了。   郑太太背了人,夸赵见深仪态好,薛锦棠心里想他那是脸皮厚,嘴上到底没说出来。   饭毕,赵见深告辞,薛锦棠要出门去送,郑太太叫住她:“锦棠,你留在这里,舅母有几句话跟世子殿下说。”   走到二门,郑太太道:“从明日起,锦棠就要开始备嫁,备嫁到成亲前,成婚的男女双方都不能再见面,否则婚事不吉利,会起波澜。”   “深知道了。”赵见深恭恭敬敬道:“舅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从明天开始,我也要为婚礼准备。舅母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失礼之举。今日晚宴,多谢舅母招待,您身子不便,请留步。”   郑太太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赵见深而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威武将军府是真的忙了起来,郑太太月份大了,却非要坚持亲自替薛锦棠操持婚礼,薛锦棠怕郑太太累着了,也不敢闲着。程石山也派了几个人过来,再加上威武将军府的下人一起帮忙,虽然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几天之后大家渐渐熟悉了,所有的事情都开始顺畅起来。   薛夫人派人送了信来,一面责怪薛锦棠婚礼定的太急,没有提前告知,又替她高兴,说一定会在婚礼前夕赶回来。   大家买嫁妆的买嫁妆,布置房间的布置房间,总之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忙中带笑。   只有程紫闷闷不乐,她好不容易有个姐姐,感情正浓,却又要嫁人了。   薛锦棠安慰她,答应以后会经常去程家玩,或者接她去燕王府玩,她才不那么生气了。   薛夫人终于在薛锦棠与赵见深成亲的前一天早上赶了回来,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薛锦棠就等着出嫁了。   薛夫人拉着薛锦棠的手,一年不见,见外甥女又长高了,气色特别好,整个人都洋溢着即将要嫁人的喜气,先是红了眼圈,后来又对着郑太太谢了又谢。   “我什么都没有做,全赖姐姐一力操持。”薛夫人打心眼里感激郑太太:“姐姐受我一拜。”   薛锦棠跟她女儿是一样的,她这个嫡亲的姨母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郑太太肚子很大,没办法去扶她,就推薛锦棠:“快把你干娘扶起来。”   然后郑太太笑着对薛夫人道:“我可不敢把所有事情都做了,眼下还有一见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拜托薛姐姐了。”   薛夫人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郑太太的意思,她满口答应:“姐姐放心,我一定做好。”   薛锦棠道:“干娘、舅母,有什么事,你们交给我就行了。”   薛夫人郑太太哈哈大笑,眼神暧昧,透露着不可说的喜悦。   薛锦棠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也猜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脸一红,不问了。   晚上,杏枝准备了洒了花瓣的水给薛锦棠泡澡。   薛锦棠坐在桶里,水刚好没过她的前胸,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肩膀。杏枝看着,脸突然就红了。   郡主真美,她一个女子看了都面红心跳,世子爷见了……   杏枝不敢想了,也不敢再看。   过一会,她拿帕子给薛锦棠擦拭身体,不经意看了薛锦棠一眼,见她脸颊红扑扑,双眼水盈盈,水雾蒸腾,她雪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上面水珠滚动,真是说不出来的勾人。   杏枝赶紧把帕子递过去,给薛锦棠拿了干净的睡袍,全程都是半低着头的。   直到薛锦棠穿好了衣裳,躺下了,她才敢正视她。   薛锦棠才擦干了头,薛夫人来了,下人都退了出去,只留她们二人说话。   “盈盈。”薛夫人唤了她的小名,欣慰不舍地叹了一声气:“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了。”   薛锦棠突然有些舍不得郑太太了,她搂住郑太太的胳膊:“要不,我不嫁了吧。”   “真是傻孩子!”薛夫人被她逗笑了,笑眯眯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画册子:“等会舅母走了,你再看。明天晚上,你多顺着世子殿下,但也不能太顺着,你们是头一回,明晚,一次就行了,再多,你不能答应。不舒服了,就说出来,别忍着。头一回都疼,过几天就好了。”   薛夫人拍拍她的手:“该怎么做,这画册子里都有。不用怕,男女之间,就那么点子事。”   薛夫人说完就走了,留下薛锦棠一个人脸红红的去翻画册子。真是图文并茂啊。薛锦棠忍着羞臊看完了,觉得脸热心跳,口干舌燥,她跳下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才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压下去。   躺在床上,她慢慢进入梦乡,然后又梦到她在看画册子了,看着看着,画册子上的人竟然活了,变成了活生生的两个真人。而那两个人是那么的熟悉,男子跟赵见深长得一模一样,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模样。   薛锦棠又羞涩又惊慌,突然就惊醒了。   “郡主,您醒了!”杏枝笑眯眯:“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不用了。我先去恭房。”   薛锦棠感觉小腹涨涨的,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酸酸麻麻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觉既新奇又羞耻。   在恭房待了大半天,等心情完全平复了,她才走出来,更衣洗脸。   虽然迎亲之礼在晚上,但是威武将军府一大早就打开大门,迎接前来添妆的宾客。   承恩公府派了两拨人过来,一拨是承恩公夫人派过来的,一拨是孟欣然派过来的。接着是皇后、宫中各嫔妃、平郡王妃、翰林画院与薛锦棠交好的那些小姑娘……总之,来得人特别多。   郑太太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程家有钱啊,程石山作为京城有名的大商贾,家里其他东西不多,可钱却是不缺的。   薛锦棠不仅是郑太太最疼爱的外甥女,还是燕王世子妃,程石山又不傻,于公于私都不会小气,他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   若是给别人,郑太太或许会推辞,但这钱是给薛锦棠的,郑太太毫不推辞,恨不能越多越好呢。   薛夫人没有女儿,也把薛锦棠疼到心眼里,嫁妆自然准备了一大笔。   还有赵见深给薛锦棠准备的八箱银子,再加上大家添妆都拿最好的东西来,薛锦棠的嫁妆非常丰厚。幸好她有郡主封号,嫁妆可以有六十四抬,要是一般人,恐怕还抬不完呢。   就算如此,六十四抬都装的满满当当、大部分箱子都盖不上。这些还只是钱财、加上家具啊、床啊、平时用的那些东西,真的是十里红妆了。   与此同时,南阳侯府也十分忙碌,因为他们家的大小姐吴语柔也是这一天出嫁。   说起来,南阳侯乃堂堂五军都督府都督,也是手握重权的一员悍将,在朝中人脉也很广,他的女儿出嫁,本该出尽风头的。只可惜,撞上了宜兴郡主薛锦棠,大家都讨论赵见深与薛锦棠的亲事,提起吴语柔,只有一声可惜。   吴语柔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哭着埋怨母亲:“为什么要让我嫁给赵见鸿?”   南阳侯夫人也心疼女儿,女孩子成亲嫁人,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谁不想风风光光的啊。   “我的儿,你且忍一忍,一时的风光都不算什么,女人要争,争的是一辈子的幸福。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赵见鸿岂会不知道?他会心疼、怜惜你,一旦男人心软,你就可以牢牢把握住他的心。不争这一时,记住,你跟赵见鸿好好的,就是对别人最大的反击。”   吴语柔默默点了点头。   南洋侯夫人就笑着说:“别拉着脸了,娘特意找了全京城最厉害的梳妆娘子李娘子,这一回,威武将军府可没有抢过我们。”   吴语柔终于高兴了一些,笑着就梳妆。可当她听打探消息的丫鬟说,给薛锦棠梳妆的娘子是宫里的嬷嬷,她瞬间觉得心塞,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南阳侯府来添妆的宾客的确不少,不过大家都是来一趟,把添妆礼送上就走了,因为他们已经答应了威武将军夫人要到她那边吃酒席,所以就不能留在南阳侯府了。   看着冷冷清清的侯府,吴言默气得脸都黑了:“爹!妹妹从小到大,被我们捧在手心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当初就不该让妹妹嫁给赵见鸿!”   南阳侯十分平静,他教训儿子:“不必计较眼前的得失,赵见深有眼无珠,选了薛氏,那是他的损失。他再得帝心又如何,皇上又不能越过燕王,直接把皇位传给他。”   “赵见深现在越风光,燕王只会越忌惮。等当今殡天,这世上就是燕王说了算,到时候就是赵见鸿崛起之时,也是你妹妹、我们南阳侯府最风光的之时。”   吴言默脸色好了许多:“爹教训的是,是儿子冲动了。”   “你心疼你妹妹,这些是在所难免的。等会见了赵见鸿,千万不能表现出不满。他现在虽然不起眼,日后却是不可限量,毕竟他是燕王最疼爱的儿子。”   吴言默恭敬道:“爹放心吧,儿子知道怎么做。”   ……   薛锦棠美美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气色非常好,连给她上妆的喜娘嬷嬷都赞不绝口:“郡主……世子妃皮肤真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这样好的皮肤,就是宫里的娘娘都少有。这样好的皮肤,倒不好用很厚的粉了,薄薄施一层就行了。”   薛锦棠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   今天她是新娘子,大家自然都会夸她漂亮。而且这几位是赵见深跟皇帝求来的,她们当然会说好听的话了。   不过嘛,薛锦棠照了照镜子,有些臭美地想到,她长得漂亮,这的确也是真的。   宫里的嬷嬷的确很厉害,既没有化得很夸张,又让薛锦棠光彩照人,夺人眼球,像是牡丹开了、明月破云、让人看了还想看。   薛锦棠很满意,微微红了脸,赵见深应该也会满意的吧?   程紫看得眼睛都直了:“棠姐姐,你真美!比画上的仙女都漂亮。”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要是我能像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薛锦棠被她痴傻的样子逗乐了:“阿紫已经很漂亮了,以后只会比我更好看。”   程紫摇摇头:“我又不傻,你别骗我了。我只是遗憾,我没有姐姐你这样的画工,不能把你的样子画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程紫大喜:“新郎官来了。”她提着裙子就朝外跑:“姐姐,我先替你看看。”   郑太太把盖头蒙在薛锦棠头上,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笑闹声,然后很多人涌进了房间。   “棠棠。”赵见深的声音清晰又带着愉悦:“我来娶你回家。”   拜别了郑太太、薛夫人,薛锦棠被程青背上花轿,一路朝宫中而去。 ☆、107.甜蜜   燕王世子成亲, 基本上整个京城贵族阶层的人都惊动了。   大婚之礼是在重华宫举行, 这可是皇孙中第一人。莫说是皇孙了,就是皇子们,也只有已故的太子是在宫中成亲的,其他皇子都是在皇子府成的亲, 这份殊荣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重华宫前殿招待宾客,后殿作为喜堂与新人的新房。   薛锦棠在后殿与赵见深拜过天地、父母、彼此之后,被送进不止一新的内殿。   妃嫔、王妃、郡王妃、已出嫁的公主都过来凑热闹,皇家婚礼不似民间还要闹洞房, 大家只是笑嘻嘻打趣而已。   薛锦棠听到周围的笑声,默默告诫自己, 听不到,听不到。   “新郎官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都笑了起来:“快把盖头掀起来,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新婚三天无大小,谁都可以打趣,偏偏新人还不能恼,否则就没意思了。   赵见深心里不乐意, 他的世子妃,他还没看呢, 怎么能给别人看?   “快点, 快点。”大家都催促:“别磨磨蹭蹭的啦, 你不掀盖头, 我们可不走。耽误了洞房花烛夜, 可不能怪我们哦。”   燕王世子赵见深对外人一向冷淡,明明是个晚辈,板起脸来却非常吓人,大家也不敢跟他说笑,难得今天有这么一个机会,众女眷都不愿意放过。   “新娘子这么漂亮,就别藏着掖着啦,让我们看看吧。”   赵见深也想早点把这群人赶走,好抱着他的世子妃为所欲为,就拿了象征着一头是秤杆一头是如意的挑杆,把盖头挑了起来。   薛锦棠的容貌大家之前是见过的,可此刻又不一样,大红宫装穿在身,明艳的小姑娘越发美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看呆了。   赵见深也看呆了。   她比他梦中还美。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赞了一句:“新娘子好漂亮啊,国色天香,跟世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太登对了。”   这一声夸赞,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人心生忌恨,比如吴德妃,她是南阳侯的姐姐、吴语柔的姑祖母。   看着薛锦棠凤冠霞帔、明艳动人的样子,她想起了她的女儿温悦公主,就在一个月前,温悦公主被赐婚给沧澜国王子,远嫁她国。   她十六岁进宫,半年后有喜,却因为误信她人送过来的助眠枕头而小产,从那之后再也不能怀孕。   四十岁那年,一个妃嫔生下小公主难产而死,她膝下无子,孤苦无依,就求到皇帝面前,想要养这个小公主。   皇帝看她可怜,就同意了。这个公主就是温悦,还未满月就抱到她身边,她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旁人之手,跟亲生的女儿无异。   眼看着温悦十六岁了,要到选驸马的年纪了,她左挑又选看谁都不满意,就这样等到了十七岁,总算看到两个合适的驸马人选,却没想到被赐婚和亲了。   十七年啊,就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她辛苦养大的女儿呢。   本来沧澜国王子求娶的人是薛锦棠,都怪薛锦棠使了计谋,让沧澜国王子改变了心意。如今薛锦棠在这里享受众人的赞美艳羡,她的女儿却要到千里之外受苦受难,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来。   吴德妃眼中泛起了水光。   除了和亲的事,再加上薛锦棠出尽风头,让南阳侯府与吴语柔都受了委屈,吴德妃对薛锦棠就更恨了。   她跟着众人一起,朝外走,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待。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出了重华宫,吴德妃再也无法挤出笑脸,她让人熄灭了灯笼,到树荫下站了一会,怕别人看到难看的脸色。   人陆陆续续走走了,吴德妃正准备从树后走出来,突然见一主一仆二人走了过来,前面那个人冷着脸,步履匆匆,语气生硬:“真没想到,赵见深竟然有这样的造化!快回去,把此事告知楚王。”   那个人赫然就是孙贤妃。   吴德妃脸色陡然一寒。她会有今天,跟孙贤妃也脱不了关系。   孙贤妃与她年岁相当,家世相当,一个是南阳侯府的千金,一个是广德侯府的小姐,未进宫的之前,她们是手帕交、好姐妹。   等进了宫,两人都被封妃,旗鼓相当。她先有了身孕,孙贤妃替她高兴,送了很多小玩意儿给她。得知她晚上睡不好,孙贤妃就送了一个助眠的枕头,她果然睡得很香,却在一个月后小产了。   都怪她识人不清,竟然相信宫中有姐妹情,她之所以会小产,就是那个助眠的枕头害的。   可惜孙贤妃提前拿走了枕头,销毁了证据。   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她装作不知情,继续跟孙贤妃称姐道妹,等孙贤妃有孕了,她就在孙贤妃的吃食中下毒。   孙贤妃精明厉害,并不信任她,不过她狠得下心,跟孙贤妃一起吃那些带毒的汤汤水水。反正她身子坏了,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无所谓了。   吃了半个月孙贤妃就发现了,她们二人从此撕破脸皮。她虽然没能让孙贤妃小产,但孙贤妃生下的楚王有一条腿先天畸形,而且孙贤妃也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她总算是替自己、替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只是孙贤妃的运气到底比她好,虽然楚王一条腿不能走,但到底也是一个皇子,而且楚王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   孙贤妃心也够狠的,得知她不能再怀上孩子,就设计谋害了一个低等妃嫔。那低等妃嫔原本不过是小小宫女,因为一次意外被皇上临幸,生下皇子。皇上不喜那个妃嫔,随便封了一个答应的封号,就把人丢到了一边。   孙贤妃谋害了那个答应,把那个答应皇子养在自己名下,跟楚王一起长大,那个皇子就是现在的燕王。   燕王妃是孙贤妃的娘家侄女,小时候京城进宫玩,与楚王、燕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孙贤妃明知道楚王跟燕王妃两情相悦,却为了绑住燕王、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棒打鸳鸯,把自己亲生儿子心爱之人嫁给了养子。   只可惜,燕王妃对燕王不热络,夫妻二人感情冷淡,燕王宠爱徐侧妃,孙贤妃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算是如此,燕王明面上对孙贤妃也是尊敬有加的。   一想到日后燕王登基,孙贤妃作为燕王养母一定会被拱卫成太后,吴德妃就气得心头滴血。   这个恶毒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凭什么能安荣富贵!她应该下地狱才对。   吴德妃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吩咐宫女:“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孙贤妃既然这么惊慌生气,必然是不是小事。   宫女很快就回来了,吴德妃没猜错,的确是大消息,宜兴郡主薛锦棠、不、现在应该说燕王世子妃薛氏,她的嫁妆竟然不是抬到燕王府的,也没有抬到重华宫,而是抬进了东宫。   东宫!那是太子才能居住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上打算越过燕王,直接封赵见深为皇太孙,也意味着薛锦棠马上就是要太孙妃了,将来她还会是皇后。   吴德妃不甘心啊,她的女儿受苦受难,薛锦棠却要母仪天下,得到世人仰望的一切,她真的不甘心。   嫉恨之后,吴德妃渐渐冷静下来。   对于她而言,这是坏消息。对孙贤妃来说,这是好消息啊。孙贤妃是燕王养母,燕王叫孙贤妃一声母妃,不管燕王被封为也好,还是赵见深被封皇太孙也罢,孙贤妃以后都不用愁了。   孙贤妃为什么会这么惊慌呢?她还写信告诉楚王,楚王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能顶什么用?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吴德妃觉得,孙贤妃惊慌的原因,一定是个大秘密,只要找出这个秘密,就能掀翻了孙贤妃。   看来,她对孙贤妃的监视还不够,还要更加用心才是。   ……   燕王的脸寒得能滴下水来,薛氏的嫁妆进了东宫,意味着什么,只要眼睛不瞎,脑子正常的人都能想明白。   他是燕王,他的儿子却做了皇帝,难道以后让他见了赵见深行跪拜之礼吗?   大齐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父皇这样做,分明是告诉别人,他眼里只有赵见深这个孙子,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实在是太过分了。   燕王在马车里,气得浑身发抖,他催促道:“快,再快一点。”他只想快点回去,片刻也不想在宫里待了。   他现在哪里还有半分藩王的尊严,他已经沦为别人的笑柄了。   他是笑柄,他的阿鸿也成了笑柄,今晚是他大婚之喜,却冷冷清清没有人去凑热闹。   别人不给阿鸿留颜面,他这个做父王却不能不给阿鸿留颜面,他要快点赶回去。   眼看着到了宫门口,有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殿下,皇上有口谕。”   燕王收了脸上愤恨不已的情绪,露出喜气盈盈的神色,从马车里下来:“父皇有什么话?”   “皇上说,明儿早上世子殿下与世子妃要认亲,让您今儿晚上就歇在宫里,免得错过了明天的认亲礼。”   燕王勃然大怒,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留在宫里,那他的阿鸿怎么办?   可他不能晕,不得不挤出笑容,欢快道:“还是父皇考虑得周到,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出宫了。”   小太监含笑而去。   本来他只是正常的笑容,可燕王看了,就觉得小太监是在嘲讽他。燕王按着霍霍发疼的太阳穴,连马车也不坐了,气哼哼地转身回头。   安平郡王赵见鸿与新娘子吴语柔已经在喜堂等候多时了,燕王答应了会回来接受他们的跪拜之礼,替他们主持正礼,不料左等右等,怎么都不见人影。   吴语柔身上大红喜袍套了一层又一层,头上的赤金新娘冠压得她脖子都短了几分。原来有几十个宾客,一部分是燕王府的属官、一部分都没有资格进宫参加燕王世子喜宴的不入流小官,随着时间推移,大家看燕王也不回来了,陆陆续续都走了。   吴语柔扶着重重的头冠,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赵见鸿原本还神色自若,等到后来,看着热闹的喜堂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与王府的下人,他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来了,来了!”有下人喜气盈盈跑进来:“王爷派人传话来了。”   赵见鸿精神一震,抬脚迎了上去,没想到来人并不是燕王,而是燕王身边服侍的人,那人噗通跪地:“郡王殿下,燕王殿下今晚留宿宫内,无法替您与王妃主持婚礼了。”   赵见鸿气得嘴唇发抖,怒喝一声:“滚!”   来人连滚带爬退了下去,原本清冷的喜堂变得越发孤寂,没有半分办喜事该有的热闹。   吴语柔原本一直忍着,到了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来。她怎么这么命苦,大婚之日冷冷清清,嫁个夫君也毫不体贴,这般暴怒。   赵见鸿心里本就不顺,听到哭声,脸拉的越发难看。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不是触他的霉头吗?   还有这两个陪嫁丫鬟,是死人不成?   “你们两个。”赵见鸿压着心头的火气,指了吴语柔的陪嫁丫鬟:“扶郡王妃进屋!”   丫鬟战战兢兢扶了吴语柔进新房,没有人观礼,没有人闹洞房,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喜婆。   喜婆给人操办了半辈子婚礼,头一回见到这么冷清的婚礼,也是目瞪口呆。   “郡王殿下。”喜婆再吃惊,脸上也得挤出笑容来:“新郎官,快把新娘子盖头揭开吧。”   赵见鸿也没拿秤杆,自己用手把吴语柔头上的戏水鸳鸯盖头给揭开了。   赵见鸿愣了一下,盖头下竟然是个面如桃花柳如眉的美人,美人受了委屈,眼眶微湿,仿若梨花着雨,让人心动。   很明显,赵见鸿没想到吴语柔竟然如此美貌。   吴语柔也看到了赵见鸿,心里有点失望。虽然赵见鸿五官端正,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可跟燕王世子赵见深比起来,差得也太远了。   不过,赵见鸿看她的眼神,先是发愣,接着泛起温柔,让吴语柔心里好受很多。   她微微低下头,脸红了。这一红,更添几分动人之色。   赵见鸿糟糕的心情到了此刻才算好起来,他摆摆手,让下人都退出去,然后握了吴语柔的手坐下来:“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吴语柔缓缓摇头:“夫妻本是一体,只要郡王对语柔好,语柔不觉得委屈。”   赵见鸿心满意足:“来,我们喝了交杯酒,歇了吧。”   宫中重华殿依然十分热闹,新郎官赵见深还在举杯敬酒,虽然里面掺了大半的水,他脚步渐渐有些踉跄了。   来参加喜宴的,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自然不会闹得太过分,见赵见深醉了,也不再灌酒,就放了他一马,让他回新房。   赵见深由两个小太监搀扶着,本来还脚步踉跄,可越走越快,渐渐就健步如飞,把两个小太监远远甩在身后。   两个小太监也不追了,笑着对视一眼,该干嘛干嘛去了。   “你们都下去吧。”赵见深让宫女、仆妇都走了,他快步走到新房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捏着鼻子小声道:“世子妃,世子殿下喝醉了。”   他听到窸窸窣窣衣服的声音,接着是女子的脚步声,呼啦一声门开了,还没等薛锦棠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人抱起,用脚把门带上,像捧珍宝似的,两人一起滚到床上。   薛锦棠盯着他看,赵见深眼双眼明亮,脸上笑容耀眼,不像喝醉了呀。   “原来你装醉。”   赵见深搂着她,发现她格外柔顺,不像之前,抱一下她都挣扎,要么就鬼鬼祟祟的怕别人发现。他喜欢她这个样子,由他抱着,安安心心的。   “不是,我真醉了,头好疼。”赵见深耍无赖,把头朝她身上拱,而且是最柔软、最高耸的地方拱。   本来他只是单纯的开心,没朝那方面想。可拱着拱着,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感受她不可思议的软弹,他渐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虽然隔着衣服,薛锦棠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了,热热的,让人痒痒的。   薛锦棠红着脸推他:“还没喝交杯酒呢。”   “不喝了。”赵见深耍无赖。   “据说不喝交杯酒不吉利,两人的婚姻到不了头。”   赵见深立刻清醒,郑重其事地下了床。薛锦棠也起身穿鞋,被他按住了:“你坐着,我端来给你。”   薛锦棠乖乖坐着,由着他端了交杯酒过来,一人一杯交叉了手腕喝了。   “真好喝。”赵见深亲了她一口,把杯子放回去,搂着她还要再亲,薛锦棠嫌弃地推开他:“你嘴巴里酒味好重,身上的酒味也很重。”   赵见深是想扑上床,把人吃干抹净的,但美人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他只能连连妥协:“好,我去洗漱。但是,你要帮我洗。”   那怎么好意思?   薛锦棠不答应,可不答应也不行,赵见深抱起了她一起去洗澡,然后将湿漉漉的她抱回来放到床上。   “乖!”赵见深放下帐子,亲她:“不怕,一会就好。”   一会会之后,赵见深趴在薛锦棠身上喘气,然后不甘心地睡到了自己枕头上。   薛锦棠瞪大了眼睛,赵见深很难得,说一会,果然就是一会,大概就亲了她几下,摸了她几下,就那啥了。   她觉得好像不对啊,她没觉得疼啊,好像跟画册子上有点像,又不太一样,好像最后一步还没做?   薛锦棠用帕子擦了擦黏腻腻、湿答答的小腹,不解地问赵见深:“这就完了吗?”   赵见深面红耳赤,狼狈万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更不回答她,只咬着牙关搂住她:“再来。”   一连试了好几次,薛锦棠迷迷糊糊的都困了:“我睡了,你也睡吧。”   赵见深睁着眼睛,在心里暗骂:天机老神棍,毁我新婚夜,本世子跟你没完。   宫外,天机道长望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笑得开怀:“臭小子,为师给你的洞房礼物,保证让你终身难忘!哈哈哈,哈哈哈。”   ……   薛锦棠睁开眼,见赵见深还闭着眼睛睡得沉沉的呢。   她偷偷亲了他一口,嘻嘻笑着坐起身,却感觉头皮一疼,被扯了一下。   原来她的一束头发跟赵见深的头发绑在了一起。因为这个动作,赵见深也醒了。   才刚睁开眼睛,他就笑了:“棠棠,见到你真高兴。”   薛锦棠捏他的鼻子:“你也太懒了,我都醒了,你还没醒。”   “那还不是怪你。”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胡说八道,你自己睡得沉,倒赖我啦。”   赵见深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当然!一呢,因为你太美了,我忍不住想亲你,就睡不着了;二呢,因为你太懒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忘记了喜婆的交代,所以,夫妻结发同心这个最后的礼节,只能由为夫来完成。可是为夫不熟练摆弄头发,弄了好久才把头发系上。你说,这难道不怪你吗?”   薛锦棠脸一红,的确,昨晚喜婆叮嘱临睡前一定要把头发绑在一起的,她给忘记了。   薛锦棠伸出两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撒娇:“好嘛,是我的错,世子殿下就不要跟小女子一般见识了。”   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整个人娇软软,声音也娇滴滴的,头一回见到她这样,赵见深的心都化了。   “你没有错。”赵见深爱怜亲了亲她的脸颊:“有我在,谁也不许说你有错。”   他以为之前他们亲密,已经是她最可爱、最娇媚的样子,却没想到现在的她又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是信任、是依赖,是发自内心的随意,这是从前都没有的。对于女孩子来说,成亲真的很重要。要是早知道,成亲能让她这么安心,有这么大的变化,他之前说什么也要强娶了她的。   “乖,咱们起床,去给皇爷爷请安。”   皇上也早早就醒了,王大德笑着服侍他穿龙袍:“皇上大喜,世子殿下、世子妃殿下已经醒了,说是等用了早饭就过来。”   “呵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皇帝都不例外,他点点头,笑容满脸:“让他们不要着急,宗亲们过来还需要一定时间,慢慢认亲。”   王大德笑眯眯,其实那些宗亲也起了个大早,有几个已经到了。毕竟皇上对这场婚礼这么重视,他们也不敢不重视啊。   “准备两柄玉如意。”皇帝道:“一柄给薛氏,一柄你让人送给吴氏。”到底也是他的孙媳妇,虽然燕王、安平郡王不着调,但吴氏是无辜的。   皇帝虽然不喜燕王,但身为皇祖父、该给吴氏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然后小太监来报,说燕王过来了。   皇帝听诧异,没想到燕王来这么早,他心情好,笑了笑。   王大德也笑:“必然是跟燕王世子从前一样,惦记着咱们乾清宫的早膳呢。”   赵见深原来是为了陪皇帝吃早饭,故意这么说的。皇帝听了,笑容更甚:“走吧。”、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持续,见到燕王也少有的和颜悦色了起来,毕竟皇帝也是人,被自己儿子惦记着,心里也高兴:“你今天倒是很早,坐下一起用膳吧。”   燕王跪下,恭恭敬敬道:“儿臣已经用过早膳了,父皇您吃,儿臣给您布饭。”   皇帝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一些,要布饭,多的是人,他想要的是陪他吃饭的人。   罢了,愿意给他布饭,这个儿子也算有孝心了。   “嗯,你起来吧。”   “儿臣有一事相求,父皇,阿鸿、阿深同时大婚,阿深风光无两,阿鸿却连祝贺的宾客都没有几个人,儿臣更没能回去替他主持婚礼,同样是儿臣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儿臣心里实在不忍。”   “父皇,儿臣恳求您,让阿鸿带着吴氏进宫,跟阿深、薛氏一起认亲。免得吴氏对阿鸿有埋怨,让阿鸿在南阳侯府抬不起头来。”   皇帝的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原来这个儿子,不是来陪他吃饭的。燕王起了一个大早,是为了赵见鸿来的。   呵呵,可真是孝顺啊! ☆、108.认亲   燕王想了整整一夜, 既然皇上已经决定要越过他, 直接封赵见深为皇太孙了, 那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横竖他与皇位无缘了,那就为儿子阿鸿争一争吧。   他也不要什么, 只是想给阿鸿争一个公平。   凭什么赵见深这么风光,凭什么阿鸿要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 王大德在一旁直皱眉, 这个燕王,太没眼色了,安平郡王会有这种遭遇,不都是你燕王与安平郡王非要跟世子殿下一起成亲才导致的吗?   如果不是你们非要蹭世子殿下的风头, 还要踩人一脚, 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现在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实在是膈应人啊。   别说是皇上了, 他一个做奴婢的, 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王大德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见皇帝神色淡淡的,并未有许多怒火, 作为一个陪伴了皇帝近三十年的内侍, 他知道, 皇帝心里已经不痛快了。   “既然你求到朕面前,朕若是不答应,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皇帝道:“那就让赵见鸿也进宫来吧。”   燕王松了一口气, 笑着谢恩起身:“儿臣服侍父皇用早膳。”   “不必了!”   若不是为了赵见鸿, 燕王也必不会过来陪他用膳吧。   皇帝拒绝了他,让王大德过来布饭。   燕王虽然站着,看上去有点尴尬,但是他眼角眉梢却没有难受的表情,反而有几分窃喜,分明是为自己的举止感到高兴。   王大德暗中摇头,若不是因为有世子殿下,皇上必然早就把燕王给撵回燕地去了。   ……   重华宫也摆上了早饭,赵见深挥挥手,让宫人都下去,独留了他们夫妻二人用饭。   “世子妃,为夫服侍你吃饭。”赵见深满脸都是笑,将装了鸡蛋羹的勺子递到她的嘴边。   薛锦棠心安理得地享受,小嘴吃的油亮亮的,一会就吃饱了。   赵见深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然后道:“现在轮到你喂我了。”   薛锦棠不答应,赵见深就扯住袖子不让她走。   薛锦棠抚了抚额,心想,幸好宫人都下去了,否则这么个无赖的样子被人看到了,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吃了饭后,赵见深搂着薛锦棠说:“你喂的饭真香,我都多吃了一碗,以后你要每天都喂我。”   薛锦棠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想得美。走吧,再不走,就要迟了。”   两人牵着手出门,赵见深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把脸凑到薛锦棠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副“你不亲我我就不出门”的架势。   薛锦棠拿他没辙,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虽然很敷衍,但是哄哄赵见深却足够了。   出了宫门,薛锦棠要把手松开,赵见深却不放,依然牢牢抓着。   宫里已经近二十年没办过喜事了,这对新婚小夫妻走在宫道上引人侧目,遇到小宫女小太监都纷纷过来行礼请安。   于是,宫人们就看到一向清冷、生人勿近的燕王世子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一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幸福模样。   “世子爷大喜、世子妃大喜,奴婢祝两位殿下恩爱白头,早生贵子。”   “嗯。”赵见深点头,觉得总算有个机灵会说人话的了,就对范全说:“赏。”   然后,其他宫人有学有样,争先恐后前来祝贺,五八花门说的全是吉祥话,范全、杏枝二人化身散财童子,几人热热闹闹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帝、后宫有头有脸的妃嫔、燕王、一众宗亲贵族已经到了。   没一会,赵见鸿也领着新婚妻子吴语柔来了,先跪下给皇帝磕头。   燕王眼睛一亮,想着既然赵见鸿先来了,就可以先认亲,可以压赵见深一头。   那些宗亲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怎么赵见鸿也来了,可是他们的认亲礼只准备了一份啊!等会赵见鸿领着吴语柔来认亲,他们要不要给认亲礼啊?   要是不给,未免太难看了吧?   可要是给了,等会赵见深跟薛锦棠来了,他们给什么?   宗亲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不料皇帝丝毫没有让赵见鸿认亲的意思,对他们说:“你们先坐下吧,阿深还没来。”   宗亲们松了一口气,燕王心里一梗,忍不住埋怨皇帝偏心。不过他只是心里腹诽而已,脸上是不敢露出分毫的。   燕王笑着看了一众宗亲,带了歉意:“这个阿深,实在不懂事,让大家久等。阿鸿住在宫外都到了,他们竟然还没到。大家稍等,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平郡王妃捂嘴笑了笑:“时间还没到,燕王殿下不必着急。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实属正常,阿深跟世子妃来的越晚,皇上就能越早抱上曾孙,这是好事啊。”   皇帝眉开眼笑,仿佛曾孙已经怀上了一般:“平郡王妃这话说的很对。”   其他宗室也纷纷笑着附和,说赵见深跟薛锦棠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生出来的皇曾孙必然俊俏、漂亮。   吴语柔不说话,赵见鸿捏了捏她的手,悄悄安慰她。   吴语柔心里好受了许多,脸也微微红了,他们昨晚锦瑟和谐。只要赵见鸿对她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脸红的样子更添娇媚,赵见鸿也笑了。美人他见多了,吴语柔是个中极品。那薛氏是从燕地来的,又是商户出身,容貌能好到哪里去?   他或许其他地方不如赵见深,这个郡王妃却选得极好,容貌出身俱佳。赵见深再厉害又如何,娶的妻子还不是不如他!   赵见鸿心里总算找到了些许安慰。   等众人的笑声低一些了,王大德才笑着把赵见深路上散财的事说了。   “阿深跟世子妃竟这般讨大家喜欢,这就是兴旺之兆了。”   “是啊,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孩子出手大方,真会玩。”   刚才平郡王妃替赵见深说话,得到了皇帝的夸奖,众人看在了眼里,所以,这一次都抢着开口,把皇帝哄得龙颜大悦,满面红光。   “燕王世子到,燕王世子妃到。”   随着小太监传唱,大殿里众人立刻止住话头,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赵见深走在前头,身穿银红交领云纹团花锦衣,他个子很高,身材挺拔,走起路来就有玉树临风之姿。从前万年不变的冷漠脸孔,此刻多了几许柔和,丹凤眼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嘴角含着一抹笑,看得出来,他现在是非常畅快的。   他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女子,个子竟然也不低,只比赵见深低了半个头,典型的燕地女子高大身材。不过她纤秾合度,并不壮硕,反而给人高挑、玲珑有致的感觉。   赵见鸿心里叹了一口气,哪怕薛氏容貌一般,有这样的好身段,就足够了。   两人慢慢走过来,原本站在赵见深身后,比他落后半步的薛锦棠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容貌也彻底显露在众人面前。   赵见鸿一惊,呼吸顿了一下。   这个薛氏,竟然是这么一个大美人。   雪做肌肤花为貌,杏眼含水唇似烈焰,他以为这种人只是书上描写的,不想竟然真有人长得这么出色。   难怪赵见深非要娶她不可了,换做他、他也是要……   赵见鸿脸色难看,原本因为娶到美貌妻子的优越感瞬间就没有了,再看吴语柔,原本娇美的容貌也灰暗了几分。   这个赵见深,命真是太好了!   吴德妃心里也难受,她女儿被薛锦棠害得远嫁她国,她的娘家侄孙女如今又要硬生生被压一头。   看着两人跪下磕头奉茶,皇帝赏了一柄玉如意,吴德妃眼底发酸,不想再看。   “好了。”皇帝笑道:“领着薛氏认认亲吧。”   “父皇!”燕王站起来道:“阿鸿乃长子,是阿深的兄长……”   “阿深是嫡子、是燕王府世子、更是养在乾清宫、养在朕身边的皇孙。这认亲礼,自然该阿深先开始。”   皇帝打断了燕王的话,示意赵见深不必理会燕王,直接开始。   在座的都是长辈,赵见深领着她一个一个认了人,收的认亲礼四个宫人都抱不下,而且这些礼物,俱是价值连城的。   燕王站着那里,直接被无视了,他心里不舒服,也更加为赵见鸿心痛。他的长子,明明先到的,却只能硬生生被赵见深压制着,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了。   赵见深与薛锦棠认了亲,坐下来,才轮到赵见鸿与吴语柔。   赵见鸿觉得自己受尽了羞辱,却只能含恨把羞辱接纳,不能反抗反驳,更不能拒绝。不过他城府深,并未露出异样。   皇帝也赏了吴语柔一柄玉如意。   王大德在心里叹,燕王与安平郡王得陇望蜀了,他们要是不争,该有的体面皇上一点都不会少。可他们这样争,还想踩着燕王世子殿下上位,皇上能答应才怪。   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皇孙。可世子殿下八、九岁就进京伴驾,后来还替皇上挡刀,甚至住进了乾清宫,饮食起居跟皇上一起。而安平郡王赵见鸿对皇上来说,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安平郡王与世子殿下争,这是不自量力,自己上赶着让人打脸,这又能怨谁呢?   等到赵见鸿领着吴语柔认亲的时候,宗亲们已经没有认亲礼给他们了,但是也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啊,于是就把身上佩戴的首饰取下来给他们。   今天情况特殊,所以众人佩戴的俱是心头好,价值暂且不论,有很多都是非常喜欢的物件。就这么给了吴语柔,实在不甘心。   有不少人在心里责怪燕王,连带着迁怒赵见鸿、吴语柔。   “你们今天就般进东宫吧。”皇帝道:“早点回去收拾。”   之前薛锦棠的嫁妆抬进了东宫,众人虽然有种种猜测,但到底没落实。如今亲口听到皇帝这么说了,大家心里又不一样了。   看来,皇上想越过燕王直接立皇孙,已经是钉钉板上的事实了。   这么一想,大家再看燕王,就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众人都散了,吴德妃又开始难过了,原本以为皇上会立燕王,那赵见鸿就会有机会,吴语柔也就有了做太子妃、皇后的可能。只要赵见鸿得势,她就能借助赵见鸿打压赵见深、薛锦棠,来替她女儿报仇。   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立了赵见深,那赵见鸿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德妃看了一眼孙贤妃,心里的嫉恨压都压不住了。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这么好命。   不过,孙贤妃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啊。虽然她一直笑,但是身为她昔日的闺中好友、现在的生死仇敌,吴德妃一眼就看出孙贤妃的笑很假、很敷衍。   按说不应该啊。   吴德妃越来越好奇了。   “孙姐姐,走吧,今天燕王世子搬进东宫,咱们俩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孙贤妃心里一惊,忙收拾了糟糕的心情,笑了笑:“皇后娘娘病重之后,皇上让妹妹与我一起协力六宫,我们两人难道还不如皇后一人?吴妹妹不必催促,咱们还得先验了元帕,登记入册之后,再管搬家的事吧。”   “既然有两位王妃成亲,那咱们就一人负责一个好了。”   孙贤妃笑道:“安平郡王妃吴氏是德妃妹妹的娘家侄孙女,就由你验她的元帕。燕王世子妃的元帕,就交给姐姐我了。”   两人说定了,各自回宫。   孙贤妃落了脸色,问宫人:“给楚王的信,送出去了吗?”   宫人回答:“已经送出去了。”   贤妃脸色稍稍好了一些,疲倦懊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被吴德妃那个贱人谋害,导致楚王先天畸形,不得不抱养了燕王养在膝下。又因为没有女儿,时常召了娘家侄女孙怡静进宫陪伴。楚王、燕王与怡静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没想到楚王、燕王竟然同时喜欢上怡静,怡静一开始懵懂,后来知道两兄弟的心意之后,渐渐与燕王疏远,与楚王继续亲近。   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娘家侄女,她自然乐见其成,想促成这门亲事。   不料她娘家哥哥、也就是怡静的父亲广平侯不答应,他认为楚王先天残疾,一条腿不能走路,不仅与皇位无缘,更不可能有任何建树,一辈子都只能做闲散亲王,没本事,没出息。   于是,广平侯做主,将怡静嫁给了燕王。   人人都说是她棒打鸳鸯,其实她心里也很苦,看着儿子与侄女硬生生被分开,她也很难过。   本以为燕王娶了怡静,会好好对待,不料才短短半年,两人就形同陌路。燕王宠爱徐侧妃不说,还让徐侧妃先生下庶长子。   她写信给怡静,劝了好久,让怡静俯就燕王,几次之后,燕王松动,怡静就怀上了赵见深。   可是徐侧妃依然受宠,连带着她的庶长子赵见鸿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压制着燕王妃孙怡静与赵见深。   孙贤妃又写信再劝,燕王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亲近燕王了。   赵见深三岁那年,她身患重病,燕王妃进京探病,她从燕王妃口中了解到,燕王是个禽兽人渣,他对床笫之事,有特殊的癖好。   新婚夜,本该温柔缠绵,燕王却拿鞭子抽打燕王妃,并不与她伦敦。等三天之后,燕王妃身上的伤疤结痂了,他才伏在燕王妃身上,一边舔舐吞咽伤口结的痂,一边行房。   燕王乐在其中,燕王妃却痛不欲生,她不让燕王碰她,久而久之,燕王就厌弃了她。   孙贤妃听了侄女的话,心痛不已,却不料这番话被回京侍疾的楚王听见。   楚王与燕王妃一起侍疾,渐渐旧情复燃,等回到燕王府,燕王妃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为了生下孩子,燕王妃就忍着屈辱,去讨好燕王,两人有了几次,燕王妃对外宣布有孕,燕王不知真相,以为燕王妃的第二个孩子赵见泽是他的骨肉。   这些年,燕王宠爱徐侧妃,燕王妃忍受了多少冷眼与屈辱,从前温柔善良、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渐渐变得阴郁。除了二子赵见泽之外,她看什么都不顺眼,明面上她是温柔端庄的燕王妃,内里,她恨透了燕王,连带着看赵见深也不顺眼,对他十分冷淡。   她无数次想自杀,不想过这种生活。   她这个姑母听了,更加难受。若是燕王妃死了,她的儿子楚王也活不成了。   于是,她与楚王想出一条计谋,先让燕王妃给燕王下毒,让他再也不能生孩子,只有这三个儿子。然后他们再想拌饭扶燕王登基,等燕王坐了皇帝,就借赵见深的手收拾了赵见鸿,想尽一切办法让赵见深当上太子,然后再弄死赵见深。等赵见深死了,燕王没有其他儿子,皇位就是赵见泽的了。   到时候,燕王妃得以解脱,也能跟楚王再续前缘。   这个美好的憧憬让燕王妃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她对赵见深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冷淡了。   现在,太子倒了、吴王倒了,燕王进京了,他们计谋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却出现这样一番变故。   若是皇帝直接立了赵见深,就没有燕王什么事了。皇帝驾崩,赵见深直接登基为帝,他们想扳倒赵见深这个皇帝,再扶赵见泽上位,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且赵见深与薛氏好的蜜里调油,照这个情况,赵见深可能很快就会有属于他的孩子,若赵见深有了儿子,就算他们弄死了赵见深,恐怕赵见泽也休想荣登大宝。   孙贤妃心烦意乱,明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赵见深与薛氏生孩子,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贤妃娘娘。”宫人捧着一个盘子,将一块带血的帕子捧给孙贤妃看:“这是燕王世子妃的元帕,请您检验。”   孙贤妃皱了眉头,厌恶地瞥了一眼,就让宫人下去。   不料,她身边的嬷嬷突然道:“等一下。”   主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孙贤妃立刻道:“你把元帕放下,出去吧。”   “娘娘,这元帕上的血迹,颜色不对。”   孙贤妃立刻抖擞了精神:“你去,叫了会验尸验伤口、能辨认血迹、有经验的太监过来。”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辨一辨,万一这元帕真有问题呢。   赵见深娶的世子妃竟然不是完璧之身,对赵见深来说是个打击,就是皇上也会觉得颜面无光的。   半个时辰之后,孙贤妃终于确认了,这元帕上不是处之血,而是其他血替代的。她登时一喜,带上元帕还有那个辨认血迹的太监一起去了乾清宫。   重华宫与东宫都挺忙的,特别是东宫,忙着整理薛锦棠的嫁妆、还要布置宫殿,宫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范全、杏枝指挥着宫人,大家虽然忙,却有条不紊,并未出错。   最闲的就是燕王世子赵见深与世子妃薛锦棠了,回到重华宫之后,赵见深就说要替薛锦棠画眉,没画两下,又觉得吵,干脆牵了薛锦棠的手两人游御花园去了。   御花园景色怡人,风光正好,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宫道上,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走了一会,赵见深怕薛锦棠累了,就拉着她在随便的长椅上坐下。两人坐在一起,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宫人都避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了这对新婚夫妻。   赵见深指了不远处的水面,声音温柔:“棠棠你看,湖里那对鸳鸯像不像我们?”   薛锦棠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像,也不像。”   “我看挺像的,你看他们相依相偎,恩爱甜蜜,跟我们俩一样。”   薛锦棠道:“有一点不像,你看那雄鸟鸳,色泽亮丽、红嘴黄脚,华美异常,跟你的确有些像。但是那雌鸟鸯,黑嘴灰羽,实在不漂亮。我这么美,才不像它那么灰溜溜的呢。”   赵见深哈哈笑,亲了她一口:“很是,你比那鸟漂亮多了。”   赵见深犹不满足,还想与她接吻,薛锦棠脸红抗拒:“人来人往的……”   “你放心吧,没人敢过来。”   不料他话音刚落,王大德就跑过来了,他步履匆匆,脸色紧张:“殿下,世子妃,皇上让二位赶紧过去一趟,有要事相询。” ☆、109.得逞   赵见深理了理衣服, 不急不缓对王大德说:“你先行一步,我与世子妃马上就来。”   “老奴先回去,两位殿下请勿再耽搁, 免得圣上与贤妃娘娘等久了。”   王大德说完就走了,但是他给赵见深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一、皇帝不高兴;二、这事跟孙贤妃有关。   赵见深握了薛锦棠的手道:“估计是元帕出了问题,待会我们这么说……”   薛锦棠有些不明白, 孙贤妃是燕王的养母, 燕王叫她一声母妃,燕王妃叫她姑母, 她与燕王、赵见深一系的人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出了这样的事, 她应该偷偷昧下, 然后卖赵见深一个好,这样以后赵见深登基了, 也能记得她的恩情。   她这样拿去告诉皇帝,分明是想对赵见深不利,按说不应该啊。   薛锦棠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贤妃娘娘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赵见深握住她手, 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你心里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就好, 不必担心我不高兴。我们两个已经是夫妻了, 其他人都是旁人, 只有我们俩才是最亲密的。”   他说的诚恳, 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薛锦棠, 十分信任、温柔。   薛锦棠笑了笑,是啊,她还是太过小心了。赵见深是要跟她相处一辈子的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薛锦棠道:“我觉得孙贤妃有问题,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你心里得有准备。”   赵见深揽住她的肩膀,轻声说:“是不是有问题,等会就知道了。你怕不怕?”   薛锦棠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让宫里的嬷嬷验身好了,我如今还是完璧之身。该怕的人,应该是你吧,堂堂燕王世子,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赵见深气得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语气里尽是威胁之意:“你且等着,待我从天机老神棍那里弄到了解药,必要你三天三夜不能下床!”   薛锦棠只是笑,她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并不知道那种事情的厉害。   俩人到了乾清宫,见孙贤妃果然在呢。   皇帝的脸色的确不好看,先是落在赵见深脸上,又死死盯着薛锦棠,眼里已经动了杀机。   若薛氏真的是不洁之体,就真的要赐死了。   虽然薛锦棠问心无愧,还是被这眼神盯的头皮发麻,心里发憷。   赵见深忙靠近她一步,拉了她的手紧紧握着,皇帝一声冷哼,示意范全把元帕送过去,   他声音深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解释给朕听!”   赵见深与薛锦棠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跪下,并不说话。   孙贤妃在心里拍掌,好啊,薛氏果然有问题。而赵见深为了薛氏竟然甘心戴绿帽子,还要顶撞忤逆皇帝,这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若是赵见深被皇帝厌弃,那燕王就能被封为太子,她嫡亲的孙子赵见泽就有机会了。   孙贤妃眼中精光闪烁,却故作吃惊:“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告诉皇上听?阿深,你怎么能这么做?”   孙贤妃又痛心道:“难道你要为了薛氏一个不贞的女人,而忤逆你皇祖父吗?你这么做,实在太令人伤心了!”   皇帝的确很生气、很伤心、很失望。   赵见深不仅是他最疼爱的孙子,还是他意属的皇位继承人。赵见深喜欢薛锦棠,为薛锦棠做的那些事,都是小儿女的情怀,他可以不计较。可若是薛锦棠不贞,他也要替她扛下来,那他这个皇祖父就不能由着他了。   儿女情长,注定英雄气短。他今天为了薛氏能顶撞忤逆,以后江山交到他的手里,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烽火戏诸侯那样的荒唐事?   皇帝坐在椅子上,眼神越来越冰冷。   孙贤妃假意劝道:“皇上,阿深到底还小,不知道这种事情的厉害。也是薛氏太过美貌,所以才哄得阿深如此。”   孙贤妃话锋一转,凌厉呵斥薛锦棠:“薛氏,你可知罪!”   薛锦棠惊骇莫名,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不知所措。   赵见深立刻拦在她前面,与孙贤妃对峙:“贤妃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贤妃痛心疾首:“阿深,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执迷不悟?薛氏不贞,那元帕是假的,你竟然跟着撒谎,你犯的是欺君之罪。”   赵见深震惊、生气、愤怒:“贤妃娘娘,你到底在胡说什么,那元帕的确是假的,我的确犯了欺君之罪,但锦棠是清白之身,你毫无证据,怎么能这样随口污蔑?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孙贤妃大惊失色,什么,薛锦棠是清白之身?   这绝不可能!   “阿深!”孙贤妃稳住心神道:“你为了薛锦棠,竟然撒这样的谎,你不要再执迷不悟,错上加错了。”   “我撒这样的谎,对我有什么好处?”赵见深道:“锦棠的确是清白之身。”   此时,薛锦棠也从惊吓中反应了过来,她磕头沉痛道:“皇祖父,孙媳从未得罪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却这般肆意污蔑,孙媳不堪受辱,愿意接受宫中嬷嬷检查,以证清白。”   事关重大,皇帝自然不会不同意:“范全,带世子妃下去验身。”   薛锦棠走了,赵见深还跪着,他一脸愤慨、理直气壮,皇帝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了。   孙贤妃强做镇定,心里其实在懊恼,沉稳了几十年,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只希望老天保佑,薛氏的清白之身是造假的。   只可惜,这一回老天爷并未保佑她。没一会范全与薛锦棠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专门负责验身的嬷嬷,两人一致认定薛锦棠还是处子之身。   孙贤妃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她脑中懵了一下,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在看到元帕造假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涌出两个猜想,一是赵见深跟薛锦棠婚前就有了苟且;二是薛锦棠的确不贞洁。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是老天爷帮她。就算是第一种,她也能把它说成第二种。总之,薛锦棠是活不成了,赵见深也将与皇帝生出嫌隙,圣恩不再。   千算万算,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赵见深跟薛锦棠好的蜜里调油,谁能想到这两人竟然还没成事?   皇帝吩咐那两个嬷嬷:“你们下去,这件事情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堂堂燕王世子,娶了世子妃,过了新婚夜,世子妃竟然还是完璧之身,这说明什么?   这样的大机密,她们要是传出去,那就是不要命了。   嬷嬷胆战心惊而去。   皇帝这才和缓了语气,对赵见深与薛锦棠说:“你们起来吧。”   薛锦棠是清白的,并未让皇帝心里好受,他心里有了另外一种不祥的猜测。薛氏不贞,换一个皇家孙媳妇就是,若阿深有毛病,不能行人事,这可如何是好?   不料赵见深却跪地不起:“皇祖父,锦棠是孙儿的世子妃,与孙儿休戚相关、生死与共。夫妻本是一体,她清清白白,却贤妃娘娘却这样肆意污蔑。孙儿身为锦棠的丈夫,绝不能坐视不理,请皇祖父主持公道,让贤妃娘娘给锦棠赔礼道歉。”   孙贤妃恨得直咬牙,却也能屈能伸,她站起来,愧疚道:“的确是我的不是,听风就是雨,看到元帕不对劲就怀疑薛氏,让薛氏受了委屈。幸好今天知道的人不多,要不然我的罪过就更大了。阿深、薛氏,你们原谅我吧。”   孙贤妃摆足了后悔、知错就改的姿态,只可惜,赵见深不领情。   “今日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别人知道,但宫中向来没有秘密,大家一定会进行猜测,到时候传来传去,还是锦棠受委屈。所以孙儿希望贤妃娘娘能当众给锦棠赔不是。”   孙贤妃脸皮都青了。   当众赔不是?她堂堂贤妃娘娘、燕王的养母、赵见深的养祖母,薛锦棠的太婆婆,竟然要给薛锦棠这个刚进门的孙媳妇赔不是,事情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她还怎么协理六宫?   赵见深这不是要她赔礼道歉,他这是要将她的脸皮撕下来放到地上踩,用她的脸皮给薛锦棠做踏脚石。   孙贤妃脸色难看,不过赵见深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只是看着皇上说:“求皇祖父主持公道。”   皇帝道:“今天的事,的确是贤妃有错,委屈了薛氏。既然如此,那贤妃就当众给薛氏赔礼道歉吧。”   孙贤妃死咬着牙关,后槽牙都咬碎了,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是,臣妾遵旨。”   不过她依然不死心:“这件事情臣妾的确有错,可阿深跟薛氏也不该弄了假的元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见深继续说:“本来孙儿是想向皇祖父坦白的,只是没想好怎么说,我们正在斟酌用词,贤妃娘娘就扣了一顶不贞的大帽子下来。这件事情,孙儿想单独跟皇祖父说,请皇祖父应允。”   皇帝自然不会驳了赵见深的话:“贤妃,你先退下。”   贤妃气了个仰倒,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什么好处没得到,反而落得个要给薛氏当众赔礼道歉的地步,真是狐狸没抓着,反而落了一身骚。   大殿里只剩下皇帝、赵见深、薛锦棠三人。   “你说吧。”皇帝语气和蔼:“到底怎么回事?”   赵见深咬了咬牙,有些难过,有些难以启齿:“孙儿进京之前,就被人下了药。”   给他下药的,就是赵见鸿的生母徐侧妃。前世他懵懂无知,喝下了药,终身对女子都提不起兴趣,更没有尝到作为男人的乐趣。   重生之后,他利用前世的先知,找到了师父天机道长,才解开了身上的毒。只是没想到天机道长这么混蛋,竟然没告诉他,棠棠身上的蛊毒虽然解了,但是留有后遗症,他根本不能跟她亲近,根本无法成功。   皇帝的眼神陡然一寒,声音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意:“是谁给你下得毒?”   “孙儿暂时没查到,毕竟事情太过久远,就算有些蛛丝马迹也被人毁得差不多了。”赵见深道:“皇祖父,您不必担心,孙儿一年前就已经请天机道长看过了,他说孙儿身上的毒,他能解。只是解药的配制十分繁琐,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过在半年前,他就开始配制了,应该就在这几天,就可以配制出解药。想来用不了多久,孙儿就能恢复正常。”   可若是不能恢复正常呢?   皇帝没有把话问出口,心里却恨不能将下毒的凶手碎尸万段。   “朕这就召天机道长给你治病解毒。”皇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待你们圆房之日,朕送你们一个大礼。”   出了宫门,薛锦棠才小声问:“我们已经住进了东宫,所谓的大礼,应该就是册封你为储君吧?可我朝有规定,不许这么做啊,那些御史一定会上书阻止,说不定还会弹劾你。”   “别担心。”赵见深道:“皇祖父既然要这么做了,一定不会给那些御史留把柄的。”   从小到大,只要皇祖父要做的事,还真没有做不成的,他只要信任皇祖父就好。   ……   “道长!”赵见深恭恭敬敬迎了天机道长坐下:“不知解药配制得如何了?”   宫里人多,哪怕在东宫,赵见深也不敢放松警惕,他装出与天机道长不甚熟悉的模样。   天机道长仙姿飘飘,雪白的胡须落在胸前,表情淡然出尘,仿若得道成仙。   只是他心里却非常得意,臭小子,你也有求老道我的这一天啊。   “解药已经配好,只是需要气功心法一起方可。”天机道长一伸手,手上就多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宫人瞪大了眼睛。   赵见深没好气,不过是江湖骗子变戏法的手段罢了,竟然真的能哄住人。   “我这里有一本心法秘籍,待我传授于你。”天机道长摇了摇浮尘,神秘飘然:“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能让外人窥探。”   赵见深客气又恭敬:“这是自然,道长请随我来。”   两人进了房间,赵见深的脸就落了下来。   天机道长朝美人塌上一躺,随手捏了一个果子放到嘴里嚼了,皮也不吐,籽儿也不吐,吧唧吧唧吃得欢快。   “你这地方不错嘛,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赵见深冷着脸,实在忍不住了:“把解药给我。”   “你拿钱买。”   “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就上次我给徒儿媳妇添妆的那些,再翻一番。”   赵见深怒目圆瞪,本想发火,突然又不生气了:“可以,我答应就是。”   天机道长眉开眼笑,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小子,为了美娇娘,多少钱都愿意花,这般一掷千金,为师喜欢,好!”   银子,钱呐,好多啊!这一趟京城他老道真没白来,哈哈哈哈,值了,太值了。   天机道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喏,把解药吃了吧。”   赵见深坐下来,威胁他:“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若你再敢骗我,就不要怪我不讲师徒之情以下犯上了。”   天机道长满心想的都是银子,根本无暇生气,他笑眯眯道:“为师是那种人吗?你也太小瞧为师了。这回当然是真的,事关你终身大事,还有继位之事,为师怎么敢掉以轻心?”   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当皇帝。乖乖,他老道竟然有个做皇帝的徒儿,想想就爽。   纸包并不甚干净,不知道他从哪里摸来的纸。赵见深剥开纸包,把药丸吞了下去。   “嘿嘿嘿。”天机道长笑得贼眉鼠眼,眼睛里闪烁着猥琐的光芒:“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这本心法册子就送给你了,你好好习练,保证能成为神仙。”   说完,天机道长飘然而去。赵见深掀开册子看了,见上面稀奇古怪的体式,突然口干舌燥。   薛锦棠走进来,问他药吃了没有,效果怎么样。   赵见深嗓子哑了,双眼精亮地看着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呸!大白天的,没个正行。”   赵见深是真的想将她就地正.法,可也知道现在是白天,是宫里,不能胡闹。   “暂且放过你,晚上……”他咬了咬她的耳朵:“且等着我。”   薛锦棠的脸也红了,心跳如雷,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晚上的到来:“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她随手拿过赵见深手上的册子,才看一眼,脸就红了。   不堪入目,实在是不堪入目!   赵见深猴急猴急的,恨不能一箭射中太阳,让它早早下山,他好圆了他的圆房梦。   盼啊盼,挨啊挨,好不容易等到掌灯时分,他急吼吼让人摆了晚饭,又急吼吼吃了饭,先去洗澡。   等薛锦棠吃好晚饭回屋,他已经洗好澡,脱好了衣裳,在床上等着了。   薛锦棠真是哭笑不得,有这么猴急的吗?   赵见深眼神如火一般炽热:“世子妃,过来。”   “我先去洗澡。”   赵见深滚了滚喉头:“那你快点。”   薛锦棠走过来,主动亲了亲他的脸:“我很快就好。”   她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也忍得很辛苦,她也心疼了。   薛锦棠去沐浴,回来时候,身上只裹了一条大大的软绸巾。虽然从上到下包的严严实实,却紧紧裹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完美妙曼热火的好身材。   赵见深看着看着,身体的血液急速朝某处涌去,奔腾如雷。   “咕咚!”他咽了一口口水,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   “啊!”薛锦棠惊呼:“你流鼻血了。”   “是吗?不重要!”赵见深从床上下来,胡乱抹了一把鼻血,一把将薛锦棠搂住,如大灰狼扑倒小绵羊一般,把人压在床上:“小乖乖,这回你还朝哪里跑?”   “殿下!”外面突然响起范全的声音:“皇上派人来了。”   赵见深不管不顾,只是乱亲她脸,薛锦棠急了:“来人了,来人了,你快起来。”   “管他是谁,先让我吃到嘴再说。”   “殿下,您再不回答,奴婢只好破门了。”   赵见深的动作戛然而止,气狠狠地起身,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凶神恶煞般开了门:“你到底有什么事?”   门口站着五个年老的嬷嬷,范全小声道:“皇上派了人过来观礼。”   赵见深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五个人,攥紧了拳头,一语不发。   观礼是大齐皇室的老规矩,皇子们成亲夜,会有老嬷嬷在一旁指点观看,既防止新娘子不是清白身,也是怕皇子们新婚夜太过放纵。   只是这规矩早就没人用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又要用了。偏偏皇帝还是一番好意,赵见深不能拒绝。   所以,赵见深与薛锦棠的第一次、第一夜,完全没有任何旖旎美好,他们俩在床上,帐幔放下来,床外站着一排老嬷嬷,指点赵见深的动作。   多亏了赵见深心里强大,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崩溃了。   薛锦棠羞得说不出话来,可赵见深的憋屈的表情还是让她忍不住想发笑。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感觉到了疼。   外面站着几个人,她疼也不敢出声,只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却躬起来,疼得发抖。   一位老嬷嬷声音低沉沙哑:“世子妃,疼就叫出来。”   “闭嘴!”赵见深忍着难受,狠狠呵斥一声,然后亲着薛锦棠湿漉漉的额头,像哄婴儿一般:“没事,没事,以后都不会疼了。”   这坑人的规矩,是谁定的,待他做了皇帝,头一件事就是要废除这条规矩。   “不怕。”赵见深亲她的手,将元帕递出去给那几个嬷嬷:“你们可以走了。”   五位嬷嬷对视一眼,捧了元帕回去交差,心里却想着,太.祖皇帝痴情,她们只听过,没见过,如今总算是见到一位痴情的皇孙了。   赵见深搂着他的世子妃,心疼道:“还难受吗?”   薛锦棠本来已经不难受了,听到他这样关心,就委屈嗒嗒:“嗯,还有点疼。”   “你受苦了,我的小乖乖。”赵见深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轻轻在她身上打着拍子:“睡吧,我在呢。” ☆、110.对比   一眨眼,薛锦棠在宫里已经过了两个晚上了。   第一晚在重华宫, 第二晚在东宫。薛锦棠有认床的习惯, 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睡不着, 然而她的担心多余了, 她没有任何的不适,这两晚都睡得很香。   反倒是赵见深睡得不好,一夜翻来覆去动个不停。早上醒来, 他面容疲惫,眼底的淤青格外明显。   “没想到你也认床。”薛锦棠看他精神不好, 也心疼了, 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然去燕王府, 把你从前睡的那张床搬进宫吧?”   赵见深被她逗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道:“我睡不着, 不是因为床, 是因为人。”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又是他心头肉, 看得见,吃不着, 抓心挠肺的,实在是睡不好啊。   薛锦棠脸红了,想了一会,突然说:“等我不疼了, 你……”   她说不下去了, 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为怕他看见,就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赵见深听懂了她的意思,一颗心就像冰雪遇到了春风,全都化了。   “棠棠,棠棠。”他低声呢喃,亲吻她的唇:“你怎么这么甜,这么香,这么好。”   他好像亲不够似的,薛锦棠也被他亲的晕晕乎乎,要不是杏枝在门口提醒,他们起床都差点迟了。   薛锦棠真正的婆婆燕王妃不在京城,徐皇后体弱养病,不能操持宫中事务,所以三天回门的事情是由孙贤妃、吴德妃两位来操办。   回门礼准备的十分贵重,奇怪的是,竟然准备了两车。   吴德妃面带笑容,有些得意:“今天也是安平郡王妃回门的日子,另外一车是给他们准备的。”   燕王一共有三个儿子,庶长子安平郡王赵见鸿,若他登基,吴语柔就是皇后,一定会站在吴德妃这边。   所以,吴德妃亲自到皇帝面前哭诉了一番,甚至抬出了远嫁沧澜国的女儿,说女儿不能在身边,吴语柔这个侄孙女就是她以后的依靠,希望皇帝能给她几分颜面。   她哭得可怜,总算把皇帝哭心软了,答应了她的要求。   赵见鸿与赵见深不和,已经摆到明面上了,所以吴德妃也不介意告诉赵见深与薛锦棠,她就是站在赵见鸿那边的。   吴德妃笑着问:“薛氏,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赵见深与薛锦棠对视一眼,两人对此并不在意。   薛锦棠说:“安平郡王妃是德妃娘娘的侄孙女,德妃娘娘心疼她,也是应该的。”   吴德妃却板了脸,言辞苛刻:“世子妃说错了,你该叫安平郡王妃一声大嫂才是。你出身商户,原本身份不高,可既然嫁入皇家,就该守规矩,懂礼仪。威武将军夫人没教过你,我这个长辈却不得不提醒你。如果你下次再这样,就休要怪我不讲究情面了。”   不过是一声称呼而已,有什么大不得了的。再说了,薛锦棠这样称呼,也不算错。   吴德妃不过是仗着皇帝不在,仗着皇帝不会管后宫女人们的事,故意刁难薛锦棠、落薛锦棠的脸面罢了。   赵见深爱妻如命,岂容吴德妃这样欺辱薛锦棠,他当场就要说话,却被薛锦棠拉住了。   赵见深疼她,她知道。可是她既然决定要跟他风雨同舟、并肩而立,就不能事事躲在他身后。   这种女人之间的斗嘴,还是她自己解决比较好。   “多谢德妃娘娘教诲,的确是我的不是,以后见了安平郡王妃,我一定会叫她一声大嫂。”薛锦棠先道了歉,然后道:“等我下午回来,一定亲自到皇祖母那里请罪。”   没错,是去徐皇后那里请罪,而不是到你德妃娘娘这里请罪。因为人家徐皇后才是皇帝正经的妻子、赵见深的皇祖母、薛锦棠的太婆婆。   你孙德妃虽然代替皇后协理六宫,可到底不是正经妻室,身份再高贵,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这句话仿佛一记耳光打在吴德妃脸上,吴德妃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受辱。   赵见深笑着望向薛锦棠,总算放下了心。这个小女子,很厉害。   孙贤妃慢悠悠瞥了吴德妃一眼,这个薛氏,厉害着呢,贸然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孙贤妃落井下石,捂嘴轻笑:“是很该去皇后娘娘那里,我们到底不过是替皇后办事罢了,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薛氏、阿深,你们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两人正准备走,赵见鸿与吴语柔来了。   与赵见深薛锦棠肩并肩、手牵手不同,他们两个是分开走的。吴语柔在前,眼圈泛红,脚步极快。赵见鸿在后,脸色僵硬,很显然是在追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分明是在怄气。   薛锦棠挺吃惊的,昨天不是还很甜蜜恩爱的吗?怎么才短短一天的功夫,就成这样了?还闹到了人前?   不过,这跟他们无关。未免吴德妃挑刺,薛锦棠上前跟吴语柔打了招呼,吴语柔埋怨地看了薛锦棠一眼。   孙贤妃立刻呵斥:“吴氏,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怎么能跑在安平郡王前面,让他追着你跑,真是没规矩!燕王世子妃跟你说话,你没看到吗?枉你也是南阳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你的诗书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吴语柔是南阳侯府的小姐,吴德妃也是南阳侯府的人,孙贤妃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羞辱吴德妃。   吴德妃气得脸都青了,吴语柔更是面红耳赤跪了下去,赵见鸿朝赵见深与薛锦棠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两人站得极近,一派亲昵,心里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走吧。”   薛锦棠不想管别人的事,跟赵见深一起去了威武将军府。   薛夫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看着马车到了,她立刻迎上去,见赵见深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薛锦棠下来了。   本来她还担心呢,见赵见深对薛锦棠呵护备至,心里的担忧立刻被喜悦所取代。她与下人先给赵见深夫妇请了安,然后牵了薛锦棠的手,欢欢喜喜去了内宅。   程青、程紫兄妹二人也在,大家都是亲戚,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都坐到了厅堂。   程紫盯着薛锦棠看了半晌,忍不住用赞叹、惊讶的语气说:“棠姐姐,才两天不见,你漂亮了好多。”   她说的没错,薛锦棠梳了妇人头,穿着世子妃大红纻丝衫、碧青纻丝金线绣云纹褙子,肤光胜雪,眼波潋滟,整个人熠熠生辉,仿佛蒙尘的宝石突然被擦拭一新捧到了阳光下。   薛夫人是过来人,忍不住含笑点头。   初初嫁到男方家中,会忐忑不安、会因为环境陌生而谨小慎微,这些都会反映在脸上,可薛锦棠身上完全没有这些症状,反而容光泛发,状态奇佳。   很明显,这几天她过得非常舒心。   薛夫人是真的放下了心。   赵见深丝毫不见昔日高冷之色,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给程紫包了一个大红包,程紫笑眯眯接了,打开看里面是一百两,高兴得连声道谢。   程家是京城巨贾,程紫倒不是因为钱而高兴,而是为薛锦棠高兴,赵见深出手阔绰,毫不摆王爷世子的架子,分明对薛锦棠很看重。   然后赵见深又拿出一个大红包给程青,程青红了脸,赶紧站起来:“殿下,我比锦棠还大,算是她的哥哥了,我就不用了吧。”   要是收了红包,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赵见深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这是感谢你那天背棠棠上花轿的,本来就该给的。”   程青想想也对,就没再拒绝,笑着接过了红包。   大家都很高兴,薛锦棠见郑太太不在,忍不住问:“怎么不见舅母?”   “正要跟你说呢。”薛夫人眉开眼笑:“你舅母昨日临盆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哎呀!”薛锦棠大喜:“那我能去看看舅母吗?”   “当然可以。”薛夫人呵呵笑:“本来就准备等会一起过去的。”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赵见深知道她关心郑太太,起身要去握她的手,不料薛锦棠左手牵了薛夫人,右手牵了程紫走了。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赵见深默默收回来,看着她欢快的脚步,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郑太太盼星星盼月亮般,不停让人去看薛锦棠到哪里了,小丫鬟一直说没来,没来,郑太太又开始担心了,扯住程石山问:“会不会是世子殿下不让她来?”   程石山心里也没底,虽然他家财万贯,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商户,赵见深堂堂世子爷,如今更住进了东宫,瞧不上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两人忐忑猜疑之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薛锦棠竟然故意不让丫鬟通报,人已经到了门口了。   郑太太喜欢得跟什么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仿佛在看她有没有掉一块肉。   薛锦棠又哄了好一会,才把人哄好了。大家逗弄了一会小婴儿,中午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饭,傍晚时分又众星捧月一般送薛锦棠赵见深出门。   临上马车的时候,薛夫人叮嘱她:“床笫之间,节制一些,细水长流方是养生之道。世子殿下是要上朝的人,被文武百官看到他眼底淤青,未免会落人话柄,连带着你也会被人笑话。”   薛锦棠不好说赵见深眼底青不是纵欲而是憋的,就红着脸点头:“姨母,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两人坐车而去,回了东宫,先吃了饭,散步回来,天已经黑了。   范全来回禀:“……安平郡王本来不想陪郡王妃回南阳侯府的,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变了心意,跟郡王妃赔礼道歉,把郡王妃哄得破涕为笑,两人又和好如初,如胶似漆地回去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赵见深一直在密切监视赵见鸿。   薛锦棠动了动嘴皮子,又捧了茶盏喝了。   赵见深笑着看她:“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范全又不是外人,难道你问了,他还能不回答你?”   范全忙躬身道:“奴婢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能为世子妃效劳,奴婢甘之如饴,荣幸之至。”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把薛锦棠哄得喜笑颜开。   “赵见鸿与吴语柔好端端的,怎么会吵架?”   范全道:“是安平郡王得知郡王妃参加过世子的选妃,一时口不择言,说他一直捡我们世子爷不要的东西,连妻子也没例外。他还说,郡王妃不如您长得漂亮,比您差远了。”   薛锦棠诧异:“他真这么说?”   得到范全肯定的回复之后,薛锦棠忍不住鄙夷道:“那他未免也太不是东西了,竟然对新婚妻子恶语相向。既然他看不上吴语柔,婚前怎么不查清楚?要按他这么说,参加过选妃的女子就不能嫁人了?”   “他说话这么难听,吴语柔竟然还能如此轻易就原谅了他,还跟他甜甜蜜蜜。”薛锦棠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赵见深笑:“你以为这世上的男人,人人都像我这么痴情、这么好?人人都像你性子这么烈啊?”   范全一看自家主子笑得甜蜜蜜,眼角也带了几分缠绵,就摸了摸鼻子退了下去。他家主子秀起恩爱来,那是旁若无人的,未免受到暴击,他还是赶紧离开吧。   “你很好吗?”薛锦棠故意跟他唱反调:“我怎么不知道?”   赵见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好处。”   他将她拦腰抱起,直奔卧室床榻而去了。   天上一轮明月,突然藏进了云朵后面,好像也不好意思了。   这真是水深火热的一夜,从开始到后来,赵见深大概要了四次水,等到天迷迷糊糊快亮了,他又折腾了她一回。   憋了两辈子,他总算体会到男人的乐趣了,真是食髓知味,爱不释手。   早上醒来,两人的状态完全反了。赵见深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薛锦棠身体酸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总算明白赵见深说的,让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是什么意思了。   “乖乖。”赵见深昨晚上痛快了,早上看她这样疲倦又心疼又后悔,看她睡得迷迷糊糊,心疼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自己上朝去了。   等他回来,薛锦棠还在睡,他给她上了药。冰冰凉凉的又有些舒服,薛锦棠一开始抗拒,后来就由着他上药了。   等薛锦棠彻底睡饱,已经是下午了。她身上酸,又饥肠辘辘,赵见深真不让她下床,亲自服侍她洗脸,又把饭碗端到薛锦棠的床前,一口一口喂她。   薛锦棠吃饱了,躺在床上跟他说话,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回来忘记去给吴德妃、孙贤妃请安了,今天一早也没去。   “怎么办?”薛锦棠懊恼道:“孙贤妃先不说,吴德妃必然要找我的麻烦了。”   赵见深将她用软毯裹住,连人带毯子搂进怀里:“没事,我已经跟她们说过了,说你受了风寒,需要休息。”   薛锦棠突然捶了他一下:“你这是什么烂借口!”什么风寒,宫里又没有傻子,必然知道他们……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呐。   赵见深嘿嘿笑,抓了她的手,在自己身上用力捶了几下,哄着她笑。   “今天大朝会,皇祖父让朝臣讨论立储事宜,朝堂与后宫都知道了。现在人人都很忙,连孙贤妃、吴德妃都不例外,她们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管我们的事了。”   薛锦棠坐起来问他:“那你呢?是不是也很忙?”毕竟立储是大事。   “你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前世,他在京城辛辛苦苦讨好皇祖父,在太子、吴王之间周旋,替父王拉拢人脉,最后并未落得好。这一世,他才不会替别人做嫁衣裳。   他拉拢的那些人,一大半都只听从他赵见深的,而不会去听从燕王的。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墙头草已经投靠燕王与赵见鸿了。这次,他正好可以看看,谁会真正站在他这一边,至于那些墙头草,就该剔除出去。   说来说去,这件事情靠的,还是皇祖父的圣心。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把衣服穿上。”赵见深将她抱起来:“我们出去走走。”他说着,冲薛锦棠眨了眨眼睛。   薛锦棠就乖乖地答应,穿好衣服,由他抱着,在东宫里走了一圈。   薛锦棠发现了问题,大部分宫人都避开了,有一个宫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窥探。   “怎么回事?她是谁的眼线?”   “说出来,你一定想不到。”赵见深冷笑道:“是吴语柔安排的人。”   “吴语柔?”薛锦棠的确很惊讶:“她窥探我们做什么?”   “你说呢?”赵见深亲了亲她的脸颊,将她放到秋千上,轻轻推着她。   薛锦棠眼睛转了转,想起吴语柔瞪自己的那一眼,就撒娇道:“我害怕,你抱着我荡秋千。”   赵见深宠溺地笑,真的将她抱起来,两人一起荡起秋千来。   过了一会,薛锦棠又说:“我要那边的那朵花,你摘给我。”   赵见深甘之如饴,笑着去摘了花:“鲜花配美人,世子妃真美。”   “我累了,要回去,我脚走不动,你抱着我。”   “好的。”赵见深有求必应。   第二天,吴语柔收到了宫里递出来的纸条,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她的嘴紧紧抿在了一起。   “来人,去叫郡王过来。”   此时赵见鸿正在劝说燕王:“父王,皇祖父既然让百官上书,就说明他心里也并不一定看好赵见深,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燕王有些犹豫,皇上对赵见深的疼爱,他看在眼里,也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皇位与他无缘。   可是赵见鸿的话又让他动摇了:“文武百官有一半是要上书立赵见深的,我们的成算并不大。”   赵见鸿道:“我们在民间造势,越过儿子立皇孙,我朝前所未有。同时发动御史,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有人上书立赵见深,就立刻弹劾。若是皇祖父有立赵见深的意思,就让御史死谏。”   燕王头上冒出冷汗:“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你皇祖父必然会不高兴的。”   “父王,我们现在已经跟赵见深撕破脸皮了,如果不加以阻止,等赵见深做皇帝他会放过我们吗?”赵见鸿继续说:“而且赵见深最近一直在查那次刺杀的事,若是被他知道了真相,以他的心性,您觉得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父王,儿子才刚成亲,还不想死。”   燕王最疼赵见鸿,听他这样说,就不再犹豫了:“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赵见深得逞。”   赵见鸿心满意足而去,找了谋士过来,正安排计划,突然听说吴语柔有要事找他,就皱了眉头。   谋士提醒他:“殿下,郡王妃乃南阳侯之女,我们若想成事,必须依仗南阳侯的力量。”   “我知道了。”   赵见鸿回了房,笑着问吴语柔:“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叫我回来?”   吴语柔心里埋怨,人家赵见深几乎时时刻刻陪在薛锦棠身边,他呢?她不叫,他从不主动回来。   不过这回他回来的很快,脸上也带着笑容,让吴语柔心里好受很多。   “到午饭时分了,语柔想着殿下没有用膳,就叫你一起回来吃饭。”   赵见鸿的确饿了,听她这么说心里的不喜散去了大半,笑着坐下来陪吴语柔吃饭。   吴语柔见他只顾自己吃,问也不问她一下,就坐到他身边,撒娇:“殿下,你喂语柔好不好?”   “好。”赵见鸿满心都是事,想快点吃完走人,但吴语柔要求了,他也不好反驳,就拿了筷子喂她。   他从小养尊处优,一向是旁人伺候他,他从未伺候过别人,这样喂人吃饭还是头一回。他笨手笨脚的,把吴语柔的衣服都弄脏了不说,夹的菜都是吴语柔不爱吃的。   等到喂汤的时候,把吴语柔给烫着的了,又因为急着给吴语柔擦拭,把一碗汤洒在了吴语柔的腿上,烫的吴语柔当场就哭了出来。   赵见鸿实在是没有耐心了,却不得不忍着:“你没事吧?”   吴语柔气得要晕倒,忍不住哭着责备他:“我都烫成这样了,怎么能没事?”   “那快回房上药。”   吴语柔哭诉:“你难道就不能抱我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由怜,哭一哭自然有无数男人满足她的要求。   可此刻的吴语柔格外狼狈,毫无大家闺秀的温婉,哭的面部通红,略带狰狞,赵见鸿脑中就浮现出薛锦棠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的脸庞来。   这么一对比,吴语柔简直不堪入目。   赵见鸿受不了了,脸色落了下来。   他冷冷撂下一句:“我还有事,你自己上药吧。”   他说完就走,竟毫不留情,吴语柔呆怔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哭得越发伤心,叫了贴身服侍的嬷嬷来,闹着要回娘家。   赵见深得到传递回来的消息,大笑着把纸条给薛锦棠看,看到燕王府鸡飞狗跳的状态,薛锦棠也忍不住笑:“你真是太坏了!”   赵见深点头:“我的确挺坏的,不过也需要世子妃你的配合啊,我们半斤八两,天生一对。”   “竟然敢说我坏。”薛锦棠哼了一声,做出刁蛮的模样:“过来,抱我回房。”   “是。”赵见深爱死了她这个模样,乐颠颠跑过来,抱了人就跑。   又过了两天,皇帝与内阁商议皇储人选,决定第二天大朝会宣布结果。 ☆、111.册封   大朝会当日, 文武百官位列出席。   一名御史当先出列,义愤激昂跪地上书:“大齐自太.祖起,就已立下规矩,皇帝年五十之后, 宜早立皇子为储。陛下不立皇子,改立皇孙, 非正统之道。请皇上侧妃燕王为太子, 以正万年之统,以安四海民心。”   随着此人一马当先,立刻又有好几位御史、文武官员跪地请立燕王。他们说来说去, 意思很明显, 越过皇子立皇孙,名不正、言不顺。   其中一人还一头撞在大殿的柱子上,血流如注,晕死过去。   这种情况会被史官记录下来的, 一般皇帝为免自己在青史上留下骂名,都要亲自去扶那御史起来,加以宽慰, 说一些改过自新的话,然后群臣相和,留一个善于纳谏的明主贤君的美名。   燕王与赵见鸿打的也是这么个主意。   一切都按照他们预设的发展,只可惜皇帝连看都没看那御史一眼, 只冷眼注视着底下的朝臣。   大殿里落针可闻, 燕王的额头浮现出豆大的汗珠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才一声冷哼:“朕何时说过要立皇孙了?”   什么?   燕王一系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之所以敢上书,正是因为他们抓住了皇帝要立皇孙的把柄。若是上书成功,燕王日后登基,一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若是被皇帝斩杀,也能青史留名,他们的妇孺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可是,现在皇帝说他没有立皇孙的打算,那就是他们随意污蔑、诽谤、造谣,而他们污蔑的对象,不是旁人,乃是堂堂九五至尊。   完了,完了。   跪在地上的那些人,感觉自己像跪在冰天雪地里一般,从内到外透心凉。同时,也开始埋怨燕王,昨天燕王说,从内阁首辅那里得到了消息,皇帝明确是要立皇孙呐。   搞了半天,竟然是假消息!   燕王才不管地上跪着的那些人是怎么想呢,既然皇帝不想立皇孙,那就一定是立皇子了。若是要立别人,皇帝一定会叫那些人回京的。可是皇帝没有那么做,就证明父皇想立的人是他。   燕王心里紧张,汗珠子就更多了,父皇,真的会立他为太子吗?   可是昨晚他派人跟内阁首辅打听了情况,问父皇到底要立谁。内阁首辅说,世子赵见深会继续住在东宫。   这不就是说,父皇会立赵见深吗?   还是说,内阁首辅故意欺骗他?   燕王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隐隐觉得会是自己,又觉得可能是赵见深,越想越忐忑。   皇帝清冷、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朕昨晚已经跟内阁商议,册立燕王为皇太子。”   啊!   燕王大喜过望,赵见鸿心里欣喜若狂,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燕王竟然真的被封为太子。   现在皇帝老迈,身体每况愈下,看这个样子顶多还有一二年的寿命,一旦皇帝驾崩,这天下就是燕王的天下。   而且,燕王被封为太子,就可以有自己的属官,再也不用私底下偷偷摸摸拉帮结派了。   赵见深沉稳老练,毫不动容,一些意属赵见深的官员脸上忍不住露出不忿之色,燕王软弱无能,文不成、武不就,倘若他不是世子殿下的父亲,这太子之位又怎么会轮到他来坐?   跪在地上的那些官员则瑟瑟发抖,十分凄凉。他们真的搞错了,激怒了皇上,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命运?   赵见深看了这些人一眼,毫不怜悯。   范全上前一步,展开圣旨,高声朗读了起来:“钦承皇上圣命,立皇四子燕王为皇太子,三日后乃良道吉日,进行继位大典。朕禅位为太上皇,燕王继位为嗣皇帝。”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一声惊雷。本来以为只是立太子,谁能想到,皇帝竟然直接禅位了。   燕王跟赵见鸿心里的喜悦、兴奋达到了极致,两人都在极力忍着,可这样的好消息,这样从天而降的喜悦,如何能忍得住?   他们脸色涨得通红,身子兴奋的都在发抖。   直到退朝回到燕王府,两人还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燕王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几下,有心想大喊几声却不敢,只能偷偷回房,兴奋地走来走去。   赵见鸿跪在地上,恭敬仰慕:“父王,儿臣恭贺父王心想事成,再过三天,儿臣就要改口叫您父皇了。”   燕王本就疼爱赵见鸿,此时看他越发顺眼,赶紧扶了他起来,感动道:“阿鸿,若非你做的那些事,为父又怎么会这么顺利?父王的荣耀也是你的荣耀,这江山也是我们父子俩的江山。”   赵见鸿也很感动:“父王,儿臣知道您疼我,可赵见深并不是省油的灯。您马上就要荣登大宝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回来巴结您、讨好您,儿臣也不敢奢求其他,只求父王记得儿臣永远是您最贴心的儿子。”   “赵见深再讨好我、巴结我也没用。”燕王一声冷哼:“父王现在就跟你保证,待我登基,立刻封你为皇太子!”   赵见鸿自然是相信燕王的,燕王三个儿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是慈父,对赵见深、赵见泽二人,燕王十分冷淡,并无慈父的情谊。   赵见鸿心满意足而去,出门没走多久,就看到吴语柔身边的丫鬟在那边探头探脑。   “郡王!”丫鬟欢天喜地迎了上来:“郡王妃让奴婢在这里等您,今天郡王妃亲自下厨,做了您最爱吃的菜。”   “本郡王没空。”赵见鸿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径直去了书房。   吴语柔忐忑地走来走去,听到脚步声就赶紧迎上去,见只有丫鬟,没有赵见鸿,又是生气又是难过。   她的丫鬟劝她:“郡王妃,今非昔比了,三日后燕王殿下就要登基,郡王爷一向最得燕王欢心,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您何必在这个时候跟郡王殿下怄气呢,万一被别人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   吴语柔咬了咬唇,擦干了眼泪道:“去,盛一盅汤来,我给郡王殿下送去。”   燕王若是登基,赵见鸿就会是太子。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以后薛锦棠见了她,也必须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赵见鸿是她的丈夫,将会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她本来就该巴结他。吴语柔心想,她的丈夫,凭什么让给别的狐媚子。   盛装打扮之后,吴语柔光彩照人,她皮肤白,个子娇小,一身石榴红纱裙让她看上去越发清丽婉约、端庄妩媚。   “阿鸿。”吴语柔提着汤,站在赵见鸿书房门口,咬着唇看他:“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吴语柔十分漂亮,要不然赵见鸿新婚夜也不会惊艳了。此刻她前来赔礼道歉,赵见鸿也就接受了。   “不生气了。”   吴语柔眼圈一红,快步进来,把汤放下,搂住了赵见鸿的腰。   小别胜新婚,大白天的,也格外有情趣。   吴语柔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心里不是不得意的。   她夫君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薛锦棠估计笑不出来了吧,她有些迫不及待想与薛锦棠见面了。   ……   “棠棠。”赵见深进门,第一时间先抱住了薛锦棠,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一个人在东宫,有没有无聊?”   “嗯。”薛锦棠点点头:“是有点无聊,宫里太闷了,我想搬出去住。”   大朝会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开始她有点不敢相信,可到最后,她也不得不相信了。   大齐朝的确没有越过皇子册封皇孙的先例啊。   不过,做不成太孙也不要紧,不管他是谁,他都是她的夫君。她没有说话,温柔地靠在他的怀中。   感受到她的依赖与温柔,赵见深将她抱得更紧:“好棠棠,你是不是以为我做不成太孙了,怕我心里难受,故意这么说安慰我?”   “你不用担心。皇祖父若真想让父王继位,直接封父王做太子,等皇祖父百年之后,让父王继位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禅位呢?”   赵见深目光明亮地望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锦棠这才笑了:“原来是这样,皇祖父真聪明。”   “你放心吧。”赵见深拥着她,与她额头抵在一起:“最终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只能是我。你什么都别想,安心等着我,我会把皇后的凤冠捧到你面前,亲手给你戴上。”   薛锦棠才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她是心疼他:“我是怕咱们失败了,燕王会对你痛下杀手。”   燕王占了父亲的名义,赵见深还真的不能抵抗。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不能失败。   “这几天别出门了,乖乖在宫里吧。”   宫里一向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的地方,他希望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被人捧着,不想她受委屈。   到了禅位大典这天,赵见深一早就出门了。册封的事,跟薛锦棠没关系,所以她继续窝在床上睡懒觉。   杏枝过来回禀:“吴德妃娘娘说有事吩咐,请您立刻过去。奴婢说您身子不适,今日不便出门,吴德妃说,如果您不舒服,她就要带着太医来探望您。”   “我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去看看吴德妃想干什么。   吴德妃目的很简单,上次她被薛锦棠羞辱了,吴语柔被孙贤妃羞辱了,她想替自己与吴语柔找回场子。   薛锦棠穿着果绿绣平安如意纹褙子,头戴赤金珍珠流苏簪,玉貌花颜,肌肤胜雪。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波光流转,妩媚生情。眼角的春.意、脸颊的红润与慵懒,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这几天过得很好,并没有哀怨难过。   吴语柔也是新婚妇人,自然明白她这份慵懒是昨夜恩爱所致,她一声冷哼,暗暗咬牙。你再得意,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用不了几天,你就要从东宫滚蛋,乖乖给我腾地方。   “见过德妃娘娘,大嫂。”薛锦棠开门见山问:“不知德妃娘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吴德妃冷笑,用鸡蛋里挑骨头的声音问:“薛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竟不能叫你过来了?”   薛锦棠知道她是故意发难,就道:“德妃娘娘有何训示请长话短说,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能停留太久。”   吴德妃的手“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一声厉喝:“你这是跟谁学的规矩?拜见长辈,竟然这般敷衍了事?随随便便福个身就算了?竟然连大礼都不行?”   “德妃娘娘,你何必这般刁难我?”薛锦棠道:“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吴德妃与吴语柔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吴语柔嚣张道:“你既然看出来我们是故意刁难你,就该乖乖任我们摆布,这样我们才会放你一马。你过来,给我斟茶倒水,我就替你求情,让德妃娘娘不计较你失礼之罪。”   薛锦棠站着没动,说:“大嫂,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你我都是女子,都是皇家孙媳妇,你又何必如此?”   吴语柔哈哈一笑:“你也配跟我比?我是堂堂南阳侯府嫡出大小姐,你算什么东西?我夫君是燕王最疼爱的长子,今天燕王继位为帝,明日我夫君就是太子,我就是太子妃。我今天过来,是给你一个机会的,你若是不珍惜,明天就不要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了。”   看着吴德妃、吴语柔得意的模样,薛锦棠真是连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了。枉她前几天还觉得赵见鸿欺负吴语柔太过分,心里替吴语柔抱不平,现在看来,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笑了笑:“那就等你成了太子妃之后,再来找我吧,至少现在你还不是。”   薛锦棠说完就走,连看都不再看吴语柔一眼。   吴语柔怒了:“你们给我拦住她!”她是南阳侯府的小姐,从小被父亲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直是娇娇女,要风得风,要与得雨,生活顺遂如意。从赵见深选妃,到她与赵见鸿定亲、成亲,她一直被薛锦棠压着。新仇旧恨夹在一起,她早将薛锦棠视为仇敌了,如今好不容易翻身,有了欺负薛锦棠的机会,她怎么能甘心放过?   吴德妃拉住她:“语柔,适合而止。”   吴语柔道:“姑祖母,您怕什么,反正燕王就要继位了。”   吴语柔倔脾气上来了,吴德妃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吴语柔的几个丫鬟把薛锦棠给围住了。   薛锦棠本来是有点气的,现在倒被吴语柔给气笑了,这里是皇宫,她想做什么?就凭这几个人?她们还不够杏枝活动筋骨的呢。   “吴语柔,你这名字起得不好,你不该叫吴语柔,你应该把那个柔字去掉。”薛锦棠道:“那样才会人如其名,与你相配。”   人都是有脾气的,薛锦棠脾气上来了,口齿也很凌厉,吴语柔气得跺脚,却不敢把薛锦棠怎么样,只让人把薛锦棠围住,不让她走。   “你道歉!你给我道歉。”   薛锦棠是真的无语了,这个吴语柔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年老的内侍跑了进来:“德妃娘娘,禅位大典举行完毕。”   吴德妃立刻起身,吴语柔大喜过望:“燕王殿下是皇上了吗?”   “是的。”老内侍道:“太上皇当众宣布了禅位圣旨,圣旨上说,从今以后燕王殿下就是嗣皇帝,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太上皇仍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   这道圣旨的意思是说,皇帝已经退位,从今以后就是太上皇了。而燕王则是嗣皇帝。以后小事可以让嗣皇帝处理,但大事还是得皇帝亲自办。也就是说,燕王空有皇帝之名,而无皇帝之实。   吴德妃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吴语柔也呆若木鸡,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是不管怎么说,燕王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嗣皇帝,一旦太上皇殡天,大齐就是燕王的天下。   不料,那内侍又道:“太上皇又颁布圣旨,封燕王世子为太子、世子妃为太子妃,将择日举行册立大典。大典之后,太子在旁观政,帮助太上皇、嗣皇帝处理政务。”   “什么?”吴语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吴德妃惊恐地看向薛锦棠,嘴角翕翕,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太上皇心里意属的皇储人选,还是赵见深。但是为了不让朝臣说闲话,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上有太上皇运筹帷幄,下有太子赵见深观政理事,燕王名义上是嗣皇帝,实际上啥也不算。   “太子妃!”吴德妃后悔万分地望着薛锦棠:“请太子妃恕罪。”   她是真的很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薛锦棠道:“册封典礼并未举行,我现在只是世子妃而已,德妃娘娘一向懂礼,请您慎言。”   那几个拦着薛锦棠的人,则是双膝发软,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而吴语柔紧咬着牙关,用憎恨、埋怨、嫉妒的眼神看着薛锦棠,两眼发红,却再也不敢说让人拦着她了。   薛锦棠笑了笑,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她开始体会到权力的美妙了。   十天后的太子册立大典,比嗣皇帝继位大典要隆重多了,太上皇一改之前的简朴,整个大典举办的异常繁奢,就是明晃晃地向世人宣布,嗣皇帝什么都不是。但是偏偏,谁也挑不出错来。   册封太子次日,又举办了太子妃册封大典,当着一众内外命妇的面,赵见深亲自把太子妃印交给薛锦棠。   薛锦棠头戴凤口衔珠赤金冠,身穿大红太子妃纻丝衫,打扮的隆重得体。硕大的东珠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却夺不去她的光彩,反而将她衬托的无比漂亮。   众人看着她,非常艳羡。这个女子,从小小商户之女到威武将军的义女,从翰林画院的九品小官到宜兴郡主,又跟着郑宝将军外出远航,回来就跟燕王世子定亲、成亲。   才做了短短一个月的世子妃,下人估计改口还没有习惯呢,这又做了太子妃。   这样好的命,真不是谁都能有的。也许过不了多久,她的下人又要改口了。   最令人羡慕的是,太皇上并不约束赵见深,允许他效仿太.祖皇帝独宠圣慈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民间女子都不敢奢求的幸福,她竟然轻轻巧巧就得到了。   薛锦棠跪在地上,双手接了太子妃印:“臣妾谢太子。”   赵见深握着她双手,将她拉起来,然后就握着她的手不松了。两人恩爱甜蜜的模样羡煞旁人,内外命妇都不好意思再看了,纷纷告退。   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笑着道:“我是没见过太.祖皇帝与圣慈皇后是如何恩爱的,本来想象不到,现在总算是能猜到当时的情况的。怪不得世祖起居注里曾经埋怨,说太.祖疼爱圣慈皇后,恩爱缠绵,旁若无人,屡屡忽略他们。咱们这个太子,跟太.祖也差不多了。”   大家都笑着称是,欢欢喜喜地走了,说不能再待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看,不愧是新婚燕尔,就是甜蜜。   同样新婚燕尔的吴语柔简直失魂落魄,脸色惨然。   赵见鸿让她称病,不要来了,她不愿意,非要亲自过来。看了之后,心里又更加难受。   本来接受众人羡慕的那个人应该是她,结果全被薛锦棠给抢走了。太子妃的位置是她的,皇后的位置也只她的,薛锦棠就是个可耻的小偷,偷走了她的一切。   回到燕王府,吴语柔就扑进赵见鸿怀中哭了起来:“阿鸿,你帮我报仇!”   赵见鸿与她同病相怜,本来的厌恶到了这个时候烟消云散,反而多了几分怜惜,他搂着她,低声道:“不用难过,我会把一切都抢回来,让你比薛锦棠更风光。”   东宫里,新任太子赵见深也搂着他的妻子:“棠棠,你这样穿真漂亮。我本来以为成亲那天你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今天更漂亮。”   “哦?”薛锦棠睥睨着他:“那你是说,我之前不够漂亮喽?”   “我不知道你漂不漂亮。”赵见深抱起她朝床榻走:“我只知道,你把我迷住了,让我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要是婆婆也跟你想的一样就好了。”薛锦棠幽幽道。   禅位大典举办之前,昔日的燕王妃、如今的皇后就带着几位侧妃进京了,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就要到了。薛锦棠毕竟没跟燕王妃见过面,难免有些担心。   “母妃爱礼佛,性子沉静,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薛锦棠“嗯”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112.婆媳   燕王登基为嗣皇帝, 从燕王府移居毓庆宫,册封燕王妃孙怡静为皇后, 侧妃徐氏为惠妃。   太上皇的妃子一律尊称为太妃。   三日后,孙皇后携徐惠妃、其他几位侧妃抵达京城,薛锦棠赵见深夫妇、吴语柔赵见鸿夫妇共同迎接。   孙皇后白净面皮、端庄贤淑、容貌与她的小儿子赵见泽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是个气度平和又美貌的妇人,穿了皇后的大礼服, 很有一国之母的威严。   薛锦棠在燕地就听见过孙皇后, 只是没有打过交道说过话。因为之前有印象,所以她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倒是赵见鸿的生母,惠妃徐氏让她挺诧异的。   徐惠妃是嗣皇帝的心头宝,不说倾国倾城, 至少也该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吧。没想到她姿色平平, 气色也不太好,看着像体弱多病一般。莫说跟孙皇后比了,就连孙皇后身边的年轻嬷嬷都比她好看。   薛锦棠忍不住在心里叹息,看来燕王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不好美色。放着美貌的孙皇后不爱,倒去宠幸容貌平淡无奇的徐惠妃。   到了宫里,众人拜见了皇后,其他人都退去,只留下孙皇后、赵见泽、薛锦棠、赵见深几人。   “母后!”赵见深拉着薛锦棠跪地, 再次给孙皇后行大礼。   孙皇后红了眼圈, 声音有些哽咽:“快起来。”   赵见深先起身, 然后把薛锦棠扶起来,孙皇后视线一直看着他们,等两人抬头,孙皇后又放柔了视线。   “果然好容貌。”孙皇后微笑着夸赞薛锦棠:“配得上我们阿深。”   赵见深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眼里却浮现出淡淡的温情。   薛锦棠微微一笑,很有太子妃的气度:“多谢母后夸赞。”心里却汗津津的。   孙皇后再次笑了笑,招了招手,让赵见泽过来。她对赵见泽笑的时候,是那种发自内心没有任何拘束的笑容,跟面对赵见深的时候不一样。她看赵见深的时候,虽然也有情绪,却更冷静自持。   “二哥、二嫂。”赵见泽眼睛在薛锦棠脸上打了个转,露出惊艳之色,喜笑颜开:“果然是你,那年……”他猛然止住话头不说了,只嘿嘿笑看着赵见深。   过了一会,孙皇后要休息,几人出来,赵见泽就搂了赵见深的肩膀,笑眯眯:“二哥,刚才母后面前,我替你遮掩,你得重重谢我才是。我也不要求其他,你把皇祖父赏你的那把龙泉宝剑送给我吧。”   赵见深停下脚,笑道:“那把宝剑不能送你,不过我有一把差不多的青龙剑,在我的库房,明天让范全送给你。”   “择日不如撞日,不等明天了。”赵见泽笑着,快步走了:“我现在就去找范全。”   赵见深含笑看着他离开,牵起薛锦棠的手回东宫。   薛锦棠就盯着他看,看了一会沉思一下,过一会又看。   孙皇后看着挺关心赵见深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孙皇后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赵见深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说:“我四岁的时候,三弟就出生了。母后要照顾三弟,又要与徐侧妃周旋,能照顾我的时间不多。后来我长到八岁,就进京陪伴皇祖父,与母后越来越疏远。后来我回到燕地,已经长大,早不是能趴在母后膝头玩耍的幼童了,所以我不知如何如母后亲近。”   “母后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遗憾,也想与我亲近,是我性子冷,让她没办法像对待三弟那样对我。”   原来如此。   薛锦棠想起头一回见他,冷若冰山,十分骇人。仔细回想,他除了在她面前、在太上皇面前之外,一直是冷冰冰的。   薛锦棠笑了,斜着眼睛看他:“你性子冷?那在皇祖父面前阿谀奉承的是谁?在我面前甜言蜜语的又是哪个?”   “明知故问!”赵见深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质疑本太子的话,今晚孤要啪、啪、啪惩罚你。”   成亲之前,他的啪、啪、啪是打屁股;成亲之后,就……   薛锦棠“呸”了他一声,不理她了。   赵见深却脸不红心不跳面如如常地吩咐杏枝:“今天晚膳早点摆。”早点吃饭早点……嘿嘿嘿。   成亲有一段时间了,薛锦棠渡过了一开始的疼痛不适,渐渐体会到了这种缠绵恩爱的乐趣。   赵见深体力好,虽然食髓知味、不知满足,却总是能照顾她的情绪,她只要好好享受就好,事后也是他抱着她去洗澡。   这晚恩爱之后,薛锦棠洗好了就要睡,赵见深来扯她被子,薛锦棠瞪他:“别闹了,明天我还要早点起来给母后请安呢。”   从前没有正经婆婆,太婆婆卧病在床,他们自然可以胡闹,她第二天迟了也不要紧。现在却不行。   赵见深摸了摸鼻子,将她搂在怀里:“睡吧。”   明天除了请安,还有内外命妇都要过来,她得保存体力,不能失礼。   夫妻一体,她既然有正事,他就该自持她才对。这一晚,赵见深难得的安静。   次日一早,夫妻二人都按品大妆,一个去上朝,一个去给皇后请安。   孙皇后面容淡淡的,让薛锦棠坐下,先叫了太医过来给她号脉。   薛锦棠心里纳罕,脸上却分毫不露,乖乖按照孙皇后的指示去做。   太医跪地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并未有孕。”   薛锦棠淡定坐着,并不惊慌,她跟赵见深成亲的日子不长,没有身孕实属正常,孙皇后就算抱孙心切,也不能责怪她。   她半垂着眼皮,并未看到孙皇后松了一口气,放心的表情。   太医走了,孙皇后才笑了笑,用温柔平静的语气跟她说:“你别怕,我不是责怪你没有身孕。当初我嫁给皇上将近两年,才怀上身孕,我也知道初为人妇的辛苦,绝不会因此刁难你。”   孙皇后声音非常的淡,与其说淡,倒不如说是疏离。那种感觉就是,她虽然笑着跟你说话,但言语里的疏离让人无法忽视。   她声音的确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并不让人舒服,反而让人心里毛毛的,不敢放松。   薛锦棠觉得一定是她太紧张了。   “今天接见内外命妇,要忙碌一整天,你若是有孕必然坚持不住,所以我提前叫太医过来给你号脉。”   “原来是这样。”薛锦棠起身:“多谢母妃关怀。”   等孙皇后梳头的时候,孙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悄悄跟她说:“太子妃不要气馁,不要忌恨我们娘娘,她本来想把广平侯府的嫡小姐嫁给太子的,太子为了娶您,先斩后奏,所以皇后娘娘心里有气。”   “不过娘娘心地善良,就算有气,也很快就散了。您千万不要顶撞,多顺着娘娘,她看您柔顺听话,就不会责怪您了。”   薛锦棠对那位嬷嬷表示感谢,心里却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   这一天的确非常忙碌,薛锦棠跟在孙皇后身边,见了不少人。她们虽然是皇后、太子妃,也不能高高在上板着一张脸,要接待那些诰命夫人、出嫁的公主,有的打压、有的抬举、有的拉拢、有的疏离,的确是门技术活。   她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事情明明宫女去做就可以了,孙皇后却偏偏点了名让她做,美名其曰是为了锻炼她。   薛锦棠不能反抗,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做。   薛锦棠有午休的习惯,这一天中午却没办法睡觉,还要保持太子妃的端庄,一直挺直脊背,面带笑容,笑得脸都酸了。   她的的确确感觉到孙皇后对她有敌意了。   回到东宫,薛锦棠就扑到床上,让杏枝给她捏腰。   累了大半天,猛然放松,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杏枝还在给她捏着呢。薛锦棠就说:“嗯,往左边一点,稍微再用点力,对,就是这里。嗯……”薛锦棠觉得舒服,忍不住哼出声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她喉中溢出来,她又赶紧把嘴闭上了。   赵见深随时会回来,他要是听见她的声音,又要说她勾他了。   她正觉得舒服,身后那双手从后腰探到她肚子,然后朝上……   然后她听到了赵见深的笑声:“太子妃,小的服侍的好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薛锦棠见到他很高兴,翻过身来依偎在他怀里。   赵见深继续给她捏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回来有一会了,看你睡得像小猪,就没叫你。”   薛锦棠气得打他:“你才小猪呢。”   她就是生气了,也是有气无力的,手也没什么劲,赵见深心疼了:“今晚我不闹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别去请安了,我跟母后说一声。”   “那不行。”薛锦棠忙道:“母后才来几天,我就不去请安了,就是在民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不要去了,明天我只是去请安,不用接见命妇了,不会这么累了。”   赵见深也知道她是个不愿意落人话柄的人,也就不再劝。   ……   次日薛锦棠去给孙皇后请安,孙皇后脸色比昨天更难看了一些,她冷淡疏离地质问:“你跟贤太妃是怎么回事?她是长辈,是我的嫡亲姑母,怎么能让她给你道歉?”   婆婆训示,薛锦棠不敢怠慢,忙站起来听了,然后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算如此,她也是出于好心。”孙皇后道:“你跟阿深实在是小题大做。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想通了,下午再过来,跟我一起去给贤太妃道歉。”   “是。”薛锦棠点头答应,回去了。   孙皇后原本就不太喜欢她,现在又受了贤太妃的怂恿,下午能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她自问自己表现的已经可以了,不管孙皇后做什么,她都乖乖听话,可是孙皇后对她的成见并未因此消除。   有时候,无关痛痒的小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孙皇后越线了,摆明了要欺负她,她也不能白白任她欺压。   薛锦棠去了乾清宫外头,在那里等赵见深下朝。   赵见深见了她,原本清冷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脚步也加快了许多。来到她面前,他牵起她的手:“下回就算等我,也不要在这里站着,找个地方歇着,累着了得不偿失。”   薛锦棠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   她把这几天在孙皇后那里的遭遇说了:“……其他的都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可让我跟贤太妃道歉,我实在不想去。又不是我的错,我去道歉像什么。可是我又不能跟母妃说是贤太妃有错在先。”   赵见深拧眉思索了一会,握着她的手说:“母妃是被贤太妃蒙蔽了,我去跟她说明情况。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我来处理。”   薛锦棠也不客气,点点头应了。   这是她的丈夫,刁难她的人,是他的母亲。她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但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他出面最好。   孙皇后得知了赵见深的来意,十分诧异:“我真没想到竟然是太上皇要求贤太妃给太子妃道歉的,这么说来,的确是贤太妃的错,也是母后我错怪了太子妃。”   “太子妃受委屈了,阿深你回去好好哄一哄,让她不要忌恨母后。”   孙皇后声音温柔,带着浓浓的自责。   赵见深道:“母后放心,锦棠通情达理,她绝不会忌恨母后的。”   “是啊,母后。”赵见泽笑嘻嘻,一副“这不过是小事”的模样:“我们是一家人,偶尔有点误会不算什么。你要相信二哥的眼光,他既然挑中了二嫂,那二嫂一定是个好姑娘,绝非那种掐尖要强的人。”   “你不要想太多,只等着二嫂有孕,抱孙子就是,其他人的话,你不必听,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太皇太妃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啊。”   孙皇后听了点点头,赵见深感激地看了赵见泽一眼。   赵见深走后,孙皇后才跟赵见泽说话:“阿泽,现在该怎么办?”   赵见泽一改刚才的顽皮嬉笑,脸色沉静:“母后,你下回不能再这样了,赵见深非常机警敏感,若是他起了怀疑,我们再想利用他,那就难上加难了。从明天起,你好好拉拢薛氏,她对赵见深的影响挺大的。”   孙皇后有些后悔:“母后差点坏了你的事,可我实在不想见赵见深,不想见薛氏。”   她憎恨嗣皇帝,他明知她喜欢的楚王却先一步到广平侯府提亲,害她与楚王不能长相厮守。娶了她之后,又这样折磨她。因为厌恶嗣皇帝,她也迁怒到赵见深身上,因为他身上流着嗣皇帝的血。   “没事,母后。”赵见泽道:“过几天,楚王就进京了。到时他进宫跟贤太妃娘娘请安,我安排你跟他见一面。等儿子登基,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彻底团聚,您再也不必忍受了。”   孙皇后眼中浮现出一丝丝泪光,为了跟楚王团聚,她已经忍耐了二十多年。   “可是,我问过赵见深了,他说一切有你皇祖父安排,不争就是最大的争。看样子,他目前跟赵见鸿风平浪静,不会起争执的。”   赵见泽点点头:“儿子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所以现在我们只能打草惊蛇。既然赵见深不愿意主动出手,那我们就逼赵见鸿先出手。”   只有把水搅浑了,他们才能有机会。   孙皇后忧虑道:“徐惠妃阴险狡诈与赵见鸿死死笼络了嗣皇帝的心,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选择蛰伏。熬到太皇上殡天、嗣皇帝登基,然后废除赵见深改立赵见鸿为太子,他们现在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赵见泽想了想,看着孙皇后半晌,又慢慢把脸转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委屈母后……罢了,还是算了吧。我们暂且忍耐,大不了多忍耐几年。”   孙皇后一天都不想忍了,她忙问:“你这孩子,有话就快说,母后这些年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只要能早一日实现我们的目标,母后受些许小委屈算什么?”   赵见鸿想了想,把话跟孙皇后说了,然后道:“母后,这太冒险了,您还是不要……”   “就这么做!”孙皇后斩钉截铁道:“你这个主意很好,这样徐惠妃一定难逃一死。”   “可是风险太大!”   “不要紧。”孙皇后道:“你先让我跟你父王见一面,然后我们就实施这个计划。”   她嘴里说的你父王并不是嗣皇帝,而是楚王。   赵见泽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下午,薛锦棠再来见孙皇后,她果然和气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歉意:“是母后误听了贤太妃的话,错怪了你,你不要怪母妃。”   薛锦棠哪里敢怪她,连说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贤太妃也得到了孙皇后的叮嘱,知道现在不能跟薛锦棠对着干,只能请了薛锦棠过去,给她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   ……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   这一天,乃是嗣皇帝到皇后宫中的日子。   自打孙皇后与徐惠妃等人到达京城之后,嗣皇帝一直宿在徐惠妃处,没有一天例外的。之前在燕地,也是如此。   可现在来到了京城,明天就是十五了,嗣皇帝会到皇后宫中吗?   其他妃嫔都拭目以待,想看看到底是孙皇后赢,还是徐惠妃胜。   到了晚饭时分,嗣皇帝去了孙皇后宫中,众人忍不住想,果然嗣皇帝还是要忌惮太上皇、皇太子,不得不去孙皇后宫里。   就在众人以为没什么好戏看的时候,徐惠妃的宫人突然跑进了孙皇后的宫里,没过多久,嗣皇帝就从孙皇后那里离开了。   众人纷纷替孙皇后不值,从前在燕地徐惠妃就总是如此,只要嗣皇帝去旁人那里,她就去抢人。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就是说心里难受,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把嗣皇帝带走。   真是太可恨了!   嗣皇帝回到徐惠妃那里,责怪她:“你何必派人去请我,我去她那里坐一会自然就会回来。”   “可是,如果臣妾不去请您,您自己回来,太上皇一定会怪罪您,说您不遵从祖宗规矩。”徐惠妃十分虚弱,脸色苍白。   “你去了,那些人就会怪你!”嗣皇帝自责道:“都是朕没本事,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皇上!”徐惠妃心疼道:“你不要这么说,臣妾并不怪你。能跟皇上在一起,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气。”   嗣皇帝抚摸着她遍体鳞伤的躯体,扑了上去。   他这个特殊的癖好,只有在徐惠妃这里才能得到满足。他以为自己是怪癖,不会有人理解他,接受他,没想到徐惠妃竟然就喜欢他这样。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命中注定的夫妻。   徐惠妃对他这么好,他都记着,待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他一定让徐惠妃做皇后,让她与他共享富贵荣华。   第二天,妃子们早早就来到孙皇后这里,极尽挑拨,说徐惠妃是如何的不懂规矩,勾引嗣皇帝纵情神色,不懂得雨露均沾。   孙皇后看着这些人,神色始终淡淡的。   七八个妃子,都是嗣皇帝临幸过的,但是嗣皇帝并没有在这些人身上使用那些变态的手段,所以这些人并不知道嗣皇帝的真面目。   “徐惠妃的确不懂规矩,但她是皇上的心头肉,本宫也不好责罚她。”   那些妃子嗤之以鼻,她们自然也知道,孙皇后是个软弱无能的,明明有太子这个尚方宝剑,却还是斗不过徐惠妃。   “娘娘,不需要您做什么。臣妾自会替您教训徐惠妃。”反正皇帝也不宠爱她们,她们也不怕失宠,要是斗倒了徐惠妃,说不定她们还有机会呢。   孙皇后这才道:“你们说的不无道理,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徐惠妃所作所为确实太出格。你们言语教训她一番就算了,不可做的太过。”   那些妃嫔得到孙皇后的首肯,高兴极了,等徐惠妃来了立刻向她发难。   “惠妃姐姐,众姐妹都到了,就你姗姗来迟。”一个妃嫔道:“你的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另一个妃嫔道:“有些人仗着皇上宠爱,一点脸皮都不要了,竟然敢从皇后娘娘这里抢人,跟勾栏院里的粉头有什么区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奚落徐惠妃,甚至还有人把茶水泼到徐惠妃身上。   徐惠妃不为所动,只抬头看了皇后一眼,你再风光得意又如何,在皇上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赵见深虽然被封为了太子,但是他早被我下了绝嗣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出孩子。等太上皇死了,太子之位就是我儿赵见鸿的,皇后之位也是我的。   今天羞辱她的这些人,她也都记住了,有朝一日,她会全部讨回来的。   “好了。”   孙皇后任由旁人羞辱徐惠妃,等众人说够了,她才做出息事宁人的模样:“惠妃的确有失体统,但是大家都是姐妹,也不必闹得太僵。这样吧,让惠妃给大家斟茶赔罪,这件事就此揭过,大家以后都不必再提了。”   一众妃嫔道:“皇后娘娘圣明。”   徐惠妃就从皇后开始,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盏茶,皇后接过茶水喝了,才要说话,突然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妃嫔们大惊失色,指着徐惠妃道:“你、你竟然给皇后娘娘下毒?” ☆、113.证据   众目睽睽之下, 徐惠妃给孙皇后下毒, 其心机之狠毒,手段之残忍, 迅速传遍整个宫廷。   有人对徐惠妃的胆大包天表示震惊。   有人对她的嚣张表示气愤。   当然, 还有许多人表示这里头有古怪, 说不定徐惠妃是冤枉的, 是被人陷害的。   不过,种种猜测, 只在心中,众人面上不露分毫,只在恰当的时候去储秀宫看望孙皇后。明面上是表达自己对孙皇后的关心, 真正的目的却是想打探消息。   这件事性质恶劣、情况严重,太上皇非常生气, 让贤太妃、德太妃同时处理这件事。   赵见鸿得知消息, 火速进宫, 还不忘把吴语柔也带上。   “语柔。”赵见鸿眉头紧锁, 脸色难看,眼里流露出乞求:“这一定是赵见深与薛锦棠使的阴谋诡计,他们想让我母妃背上谋杀皇后的罪名,有这样一个母妃,我的名声也就毁了。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母妃。”   他声音恳切, 吴语柔听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段时间, 二人相处和谐恩爱, 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此刻倒有风雨同舟的意思。   其实吴语柔也不是没有私心,她也知道,要是徐惠妃倒了,赵见鸿离太子之位就会更远一步。   “我去求德太妃,让她想办法,咱们一起努力,绝不让赵见深、薛锦棠的阴谋诡计得逞。”   储秀宫里,赵见鸿两眼通红,泫然欲泣,不时抬头看向室内。   薛锦棠在他对面坐着,也十分担忧。   她听赵见深说过,前世赵见深有个幼妹,出生没多久就被徐惠妃害死了。孙皇后承受不住丧女之痛,整日痛苦,最终追随女儿而去。   这一世,赵见深那个幼妹没有出生,吴王也没有登基,这就证明这一世跟前世是不一样的,赵见深的命运是发生了改变的。   现在孙皇后中毒,赵见深进去救治,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他还没出来。以赵见深的医术都解决不了,那就证明孙皇后这次的确有性命之忧。若是孙皇后死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没办法更改前世的命运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薛锦棠与赵见鸿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赵见深满头大汗,精神疲惫,显然是给孙皇后施针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薛锦棠忙站住,让他们走出来。   “怎么样?”   赵见鸿上去抓住了赵见深的胳膊:“二哥,母后怎么样?”   他或许是情绪太激动了,说话的时候还抓着赵见深的胳膊摇了两下,用了很大的力气。   赵见深目光落在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说:“母后暂时没事了。”   赵见鸿松了一口气,抬腿进去看孙皇后去了。   赵见深的脸色不好看,可能真是累坏了,薛锦棠拿了帕子给他擦汗,说:“我们先回去歇歇,下午陪同两位太妃审问徐惠妃。”   赵见深点点头,破天荒地的没说话,牵着她的手,默默无语回了东宫。   吃了饭,他就一个人坐着,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薛锦棠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事。   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去打扰他,先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午睡的时候,薛锦棠没回寝殿,去了偏殿休息。   两人没在一起午休,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回。   杏枝担忧极了,一边给她放下窗帘一边忐忑地问:“主子,您是不是跟殿下吵嘴了?”   “没有。”薛锦棠说:“赵……太子殿下忙了一上午,太累了,我想让他好好歇歇。”   杏枝想了想,坐在薛锦棠床边的踏脚凳上,给她捶腿:“奴婢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太子殿下有心事,您陪在他身边,或许会更好。”杏枝说:“您这样避开,殿下或许会更难受。可能殿下不好意思开口,正等您主动问呢。”   薛锦棠觉得杏枝说得有道理:“你看事情还挺透彻的,我这就回去。”   杏枝却在心里想,不是她看事情透彻,她只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太子殿下是把薛锦棠放在心尖上的。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只要薛锦棠出面,都能把太子殿下给哄好了。   薛锦棠正想回去,赵见深人来了,杏枝忙退了下去。   “你想好该怎么跟我说了吗?”薛锦棠搂住了他的腰:“我不是要避开,我是想等你理好了思绪再问你。”   赵见深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声说:“我知道。”   两人趟到床上,都侧着睡,面对面,呼吸可闻。   “我今天给母后解毒,发现……”赵见深顿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我发现母后怀有身孕。”   “啊!”薛锦棠挺吃惊的:“那母后身子怎么样,腹中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赵见深没说话,脸色有些复杂。   薛锦棠也不说话,她突然发现了问题。   嗣皇帝早在一年前就到京城来了,孙皇后一直在燕地。现在孙皇后怀孕了,就说明孙皇后与人偷情!   薛锦棠倏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见深,好半晌才问:“你是不是诊错了?”   赵见深摇摇头:“我倒宁愿是诊错了。”   薛锦棠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个儿媳妇都这么吃惊了,赵见深这个做儿子的,当时必然更震惊吧。   “辛苦了你。”她轻轻抚着他眉头。   赵见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当时发现的时候,的确以为是自己太紧张诊错了。平复了心绪之后,他又诊了好几次,终于确定,他没诊错。月份尚浅,但的确是妊娠脉象。   母后中剧毒,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他用内里强改了母后的脉象,瞒过了那些太医。   算算时间,母后腹中这个胎儿,就是前世那个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幼妹。   赵见深把薛锦棠搂在怀里,两人睡了。   薛锦棠却睡不着,她越来越感觉到,孙皇后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表面上是个好婆婆,实际上却不喜欢她,对她很冷淡。   表面上是个温和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背地里却与人珠胎暗结。   那她对赵见深呢?也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吗?   前世赵见鸿落败,赵见深差点被封为太子,最后却在外出征讨反贼的时候被人杀死。那最后登基的只有赵见泽了,他是最后的赢家。   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薛锦棠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以赵见深的机敏,她能想到的,他必然也想到了。   午休起来,赵见深精神抖擞,一扫上午的颓废与疲惫,薛锦棠难得主动搂了他的脖子,亲了亲他。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赵见深也笑着亲了亲她:“小的扶着太子妃上轿。”   翊坤宫离东宫挺远的,两人坐轿辇去。   翊坤宫里,赵见鸿已经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也没有维持虚伪和平的必要了。   “赵见深,你真狠!”赵见鸿两眼发红,眼光跟刀子一样刺过来:“你连自己的母亲都能利用,这一回是我赵见鸿不如你。不过你休想得逞!”   赵见深淡淡瞥了他一眼:“事实如何,两位太妃自有公断。”   赵见鸿一声冷哼,坐到赵见深薛锦棠对立的那一边。   没过一会,赵见泽来了,他站在门口先看到赵见深,本欲上前来说话,猛然看到了赵见鸿,就一跃而起,跑到赵见鸿面前,照着他门面就是一拳。   “你们母子狼子野心,毒害我母后。赵见鸿,我跟你拼了。”   赵见鸿本来就窝火,岂能乖乖由着他打,当场还了他一拳,两人滚在地上厮打起来,毫无龙子凤孙风范。   小宫女吓坏了,赶紧跑去叫人。   “都住手!若是再打,都给我出去!”   贤太妃的话还是有力度的,两人都不想被撵走,先后停下手来。   贤太妃忙叫人去拿药膏来,心疼地看着赵见泽,然后厉声呵斥赵见鸿:“你是做长兄的,竟然对自己弟弟拳脚相加,怪不得你母妃能这般胆大妄为,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薛锦棠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沉思。   孙皇后疼爱赵见泽,她能理解,毕竟赵见泽是幼子,从小在孙皇后膝下长大。可贤太妃疼爱赵见泽,她就有些不解了。   赵见深、赵见泽都是孙皇后的儿子,赵见深长在京城,按说贤太妃会好好照拂赵见深啊。可是据赵见深说,他小时候在京城并没有得到贤太妃的照顾。   反而赵见泽跟贤太妃没见几面,就讨得贤太妃的欢心。   这……薛锦棠拧眉思索,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她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德太妃的话打断了。   “贤太妃姐姐请慎言!”德太妃面色凝重,在吴语柔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太上皇之所以将此事交由你我二人处理,就是相信我们能公平公正处理此事。现在事实真相并未查明,你就呵斥阿鸿,实在有失偏驳。明明是阿泽先动的手,你反倒责怪阿鸿,这般偏袒,实在令人不齿。”   贤太妃脸色一僵,冷笑道:“是,德太妃妹妹说的是,姐姐受教了。”   且让你得意猖狂一时,等会有你好看的。   “两位太妃。”赵见鸿当先一步,跪在地上:“试问这世上有谁会当着众目睽睽去下毒,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母妃是被人陷害的,分明是有人心怀不轨,使出苦肉计,陷害我的母妃,请两位太妃明察。”   “呸!二哥被封为太子,母后贵为皇后,我们岂会去陷害徐惠妃?徐惠妃有什么值得我们陷害的。”   赵见泽不甘示弱,对赵见鸿嗤之以鼻:“分明是徐惠妃嫉妒母后,所以才出此下策,当时那么多人看着,都可以作证就是徐惠妃下的毒。赵见鸿,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事实。”   赵见鸿自然不会承认,一直说这是陷害。   两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此时,赵见深开口了:“两位太妃,母后中的是剧毒,如果救助及时,现在或许已命丧黄泉。现在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依然没有清醒,谁也不知醒来之后会留下什么病根。这一天,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可以作证。”   “如果真如赵见鸿所说,这是母后使出的苦肉计,那她也该用无关痛痒的药,又怎么会对自己用这样的剧毒?所以苦肉计、故意陷害纯属无稽之谈。”   “呵!”赵见鸿大怒,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对赵见深怒目而视:“皇后若知道那是剧毒,自然不会服下。怕就怕某些人面上是好儿子,哄皇后说那毒不要紧,所以她才会中毒!赵见深,你说是也不是?”   赵见深脸色平静,眼眸平静:“你最好能拿出证据来,否则徐惠妃死定了。”   所有人都关注着赵见深、赵见鸿的对峙,薛锦棠却注意到赵见鸿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时候,赵见泽的脸色有些异常。   虽然他很快就掩盖住了慌乱,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孙皇后有孕、贤太妃疼爱赵见泽、赵见泽慌乱、孙皇后中毒……   这些信息渐渐完整起来,就像拼图,马上就要露出全部真相,偏偏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一块。   “那你呢?”赵见鸿暴怒:“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毒是我母妃下的?我母妃身上被搜查了,根本没有藏毒。没有证据,谁都别想冤枉我母妃!”   赵见泽道:“我们会找到证据的。徐惠妃的寝宫早就被封锁了,两位太妃也派人去搜查了。赵见鸿,你最好祈祷徐惠妃把证据毁灭了,否则谁也救不了徐惠妃。”   他的话让赵见鸿有些慌乱。   赵见鸿想,既然赵见深兄弟二人一心想要他母妃死,必然还有后招。   就在此时,前去搜宫的人回来了,还押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   那嬷嬷神色惊恐,两眼慌乱,嘴唇惨白,全身发抖。   “两位太妃,我们去搜查的时候,这个徐嬷嬷屋中藏了许多毒.药,她正在上吊,畏罪自杀。”   赵见鸿先是大惊,接着又是一喜,徐嬷嬷是他母妃的贴身嬷嬷,伺候她母妃快二十年了,一直是他母妃的心腹。   她必然是前来替母妃定罪了。   “徐嬷嬷!”赵见鸿震惊万分,痛心疾首:“你藏那么多毒.药做什么,难道你想下毒杀人?”   只要徐嬷嬷说都是她干的,与母妃无关,他就能把母妃救出来了。   不料徐嬷嬷哈哈大笑,状如痴癫:“这些毒.药是替侧妃娘娘藏的啊,侧妃娘娘让奴婢藏好了,藏紧了,不能被人发现。”   赵见鸿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有猜到徐嬷嬷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你胡说什么?我母妃怎么会让你藏毒?你撒谎!”   “哈哈哈哈……”徐嬷嬷站在赵见鸿面前,笑得畅快:“我没撒谎,郡王,奴婢藏的可好了,那些药,谁也找不到,哈哈哈。”   “疯了,疯了!”赵见鸿立刻说:“两位太妃,这徐嬷嬷是疯子,她的话不能相信。”   两位太妃还没说什么,徐嬷嬷就跳起来了:“郡王,我没疯!我说的是真的,那些药可好了,侧妃娘娘下给咱们燕王了,燕王吃了药,再也不能生孩子了。然后又给世子殿下下了药,世子殿下也休想生出孩子来。”   “只可惜,王妃把小郡王看得太紧,侧妃娘娘一直没有机会给小郡王下毒。”   徐嬷嬷突然哭了,跪在地上砰砰砰给赵见鸿磕头:“郡王殿下饶命,饶命啊,奴婢吃了酒,把药拿错了,本来是让王妃,不,让皇后娘娘吃了就睡觉再也醒不过来的药,奴婢拿错了,拿成了剧.毒。”   “是奴婢害了侧妃,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徐嬷嬷磕头磕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省人事。   众人都被她说的话惊呆了。   赵见鸿两腿发软,声音发虚,却虚张声势:“不,她疯了,疯子的话不能信。她胡说的。”   “来人!”德太妃一声令下:“还不快把这疯婆子拉下去。”   贤太妃道:“徐惠妃狼子野心,罪不可恕……”   “慢着!”德太妃忙道:“一个疯婆子的话,怎么能信?”   贤太妃起身道:“这很简单,只需叫太医来,给皇上号脉即知真假。”   其实不用号,嗣皇帝这些年再没有妃嫔怀上孩子,分明是被人下了药所致。   “孤可以作证。”赵见深出列:“孤被下了毒,的确不能行人事,后经天机道长诊治,已经痊愈。这件事,皇祖父也知道。”   赵见泽道:“所以,徐嬷嬷虽然疯了,说的话却是真的,徐惠妃罪不可恕,谋害皇子、毒杀皇后,按律当死。”   赵见鸿终于低下头颅,语气艰涩沉痛:“我也没想到,母妃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会亲自到皇祖父面前请罪。只是她到底是我生母,我想去探望,求两位太妃应允。”   ……   徐惠妃被囚宫中地牢,赵见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来,听到里面有人在哭。   “惠娘,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会想到要给孙氏下毒?”嗣皇帝痛哭不已。   “皇上,臣妾死了,您就可以借口伤心过度,再也不临幸妃嫔了,这样您的病,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嗣皇帝哭得越发伤心:“都是朕没用,护不住你。”   徐惠妃也哭了,她十分柔弱:“皇上,臣妾给你下毒,给太子下毒,你怪不怪臣妾?”   嗣皇帝摇头,抓着徐惠妃的手,无限痛苦:“朕怎么会怪你?是朕不好,让你担心害怕,没有办法给你正妃之位,所以你才会出此下策,朕理解,朕不怪你。我们有一个阿鸿就足够了,其他人朕根本没当是儿子。”   “惠娘,下辈子你还给我做妻子好不好?没有旁人,就我们俩,好吗?”   徐惠妃哀哀痛哭:“好,臣妾答应。”   其实她心里苦啊,嗣皇帝喜欢用鞭子抽打人,吃人身上结的痂,她为了迎合他,才说喜欢。   那样的痛,那样的羞辱,她疤痕遍体,全身的皮肤没有一块好的,她怎么能喜欢?   但是她想在燕王生存下去,想替她儿子谋个前程,她不得不这样。   这次下毒,是她失策了。   没想到会弄成剧毒。   她只是想让孙皇后在睡梦中昏迷,再也醒不过来,然后慢慢死去。孙皇后死了,她自然会被扶正,她的儿子争夺皇位筹码更大。   现在,她失败了,也要为儿子铺路。   “皇上,臣妾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您。失败了,是臣妾的命,您不要为臣妾报仇。”   “不。”嗣皇帝道:“待我大权在握,我一定废了孙皇后、废了赵见深给你报仇雪恨。”   这句话嗣皇帝说了二十多年,徐惠妃已经不信了。   当初阿鸿就怂恿嗣皇帝造反,让他击杀太上皇夺宫,但是嗣皇帝不敢。如今她快要死了,嗣皇帝竟然都不敢去太上皇那里给她求情,眼睁睁看她去死。   “阿鸿……臣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与阿鸿。”   嗣皇帝泣不成声:“你放心,我们父子会好好的,我会待阿鸿好的。”   “臣妾放心了。”徐惠妃虚弱一笑:“皇上请走吧,臣妾想单独给阿鸿说几句话。”   “母妃。”赵见鸿趁势跪地,给她磕头:“儿子一定给你报仇。”   储秀宫外,赵见泽心乱如麻。   孙皇后与楚王通奸,原来不过好几个月才见一次面,自打嗣皇帝来了京城,孙皇后没了顾忌,胆子越来越大。   楚王更是常年躲在寺庙,等孙皇后去上香时与她幽会。从燕地到京城路上,两人竟然还见了几次面,若非他帮忙遮掩,差点就要被发现。   原本只是偷偷摸摸,楚王不敢露面。现在楚王被太上皇召了京城,以后出入宫廷,孙皇后与楚王必然时常在贤太妃那里见面幽会。   赵见深何等机敏,若是被他发现了,他的计划就都毁了。   赵见泽虽然不想杀母,但想着事情败露,他们所有人都要死,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孙皇后一人死亡,也省得他整天提心吊胆怕被赵见深发现。   徐惠妃身边的徐嬷嬷,原本是孙皇后的人,二十多年前被孙皇后派到徐惠妃身边,深得徐惠妃信赖。   所以,他就让徐嬷嬷怂恿徐惠妃下毒,并把药给替换了。   当然,他对孙皇后说,徐惠妃下的是沉睡不醒的毒,他会在合适的时机让孙皇后服下解药。   本以为这次孙皇后必死无疑,没想到,孙皇后竟然被赵见深给救回来了。   据太医说,孙皇后应该明天就能醒。到时候,他又该怎样跟孙皇后解释呢? ☆、114.恩爱   徐惠妃谋害皇嗣、毒杀皇后, 罪不可恕,两位太妃判徐惠妃死罪, 两日后处刑。   嗣皇帝早有准备, 听到消息还是晕死过去。醒来赵见鸿陪伴在他身边。   “父皇, 您醒了。”   嗣皇帝抬头去看赵见鸿,只见赵见鸿跪在地上,而且像是跪了很久。   “阿鸿。”嗣皇帝吃惊又不解:“你、你这是做什么?”   赵见鸿两眼通红、嗓音发哑、神情痛苦:“父皇,儿子去求了两位太妃,她们说对母妃的判决已经交由太上皇,她们没有更改的权力。若要母妃活命,只能去求太皇上。”   嗣皇帝赶紧坐了起来:“这……”   他皱了眉头,好半晌才道:“父皇虽然贵为皇帝, 大事小事都没有决策权,若非如此, 你母妃又怎么会受此大苦?在太上皇面前,我没有一丁点的颜面。若是太上皇愿意听我的话, 哪怕就听一丁点, 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可是,你也知道……”   “儿子知道。”   赵见鸿声音是平静的,心情却是痛苦的。他早就知道, 父皇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成为皇帝之前, 他还敢为了他与母妃争一争, 可当了皇帝之后, 他就不敢了。他害怕,怕自己轻举妄动,让太皇上不喜。   父皇与他,原本已经定好,以不变应万变,慢慢熬。熬到太皇上殡天、父皇执掌大权,然后废赵见深,改立他。   可是,现在他不想熬了。   赵见深心狠手辣,又有赵见泽做帮手,他再不行动,只能被动挨打。   赵见鸿道:“儿子不是让父皇去求太上皇,儿子打算自己去。”   赵见鸿以头碰地,给嗣皇帝行了个大礼,语气决绝:“儿子这一去,说不定会遭了太上皇的厌弃,也有可能与母妃同罪。若儿子真遭遇不测与母妃一起去了,就不能陪伴父皇左右,父皇对儿子的养育之恩,儿子来生再报。”   嗣皇帝大惊,完全没想到赵见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赵见鸿走了,他坐在床上,内心痛苦与自责交织。既舍不得徐惠妃与赵见鸿,毕竟是他心爱的女人与疼爱的儿子,又不敢跟赵见鸿一起去求太上皇。   他甚至不敢砸东西发泄怒火,怕宫人听见,报到太皇上那里去,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去。   他是个软弱的丈夫、无能的父亲!   他恨自己的怯懦无用,却不敢去改变。   嗣皇帝痛苦地攥紧拳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无声痛哭。   赵见鸿去求太皇上,遭到呵斥,他并没有退缩离开,而是选择跪在乾清宫宫苑里。   吴语柔得知消息,立刻进了宫去找德太妃:“姑祖母,你带我去乾清宫去找阿鸿。”   吴语柔虽然是皇家孙媳妇,但未经传召,她连乾清宫的大门都够不着。   “不行!”   德太妃一向疼爱吴语柔,也将吴语柔视为后半生的依靠,但是这次她没有听从吴语柔的话,反而劝她:“徐惠妃自己作死,赵见鸿再去求,太上皇也不会更改念头。”   “想当初,先皇长孙赵见浩出事,先太子跪地恳求,连命都搭上了也没能让太上皇网开一面,赵见鸿求跪地,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吴语柔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您看这天,就要下雨了,阿鸿这几天心力交瘁,本就彻夜难眠,若是再淋了雨,他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受不了也要受!”德太妃看得很清,赵见鸿八成是指望不上了,竟然想出跪地乞求的法子,分明是山穷水尽了。   果然天降大雨,赵见鸿硬生生跪在雨地里,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挺不住晕死过去,被人抬回了燕王府。   昏迷两天之后,他醒了。   嗣皇帝非常担心他,忙完了宫里的事就来燕王府看他:“阿鸿!你醒了。”   “母妃呢?”赵见鸿两眼迷茫怔忪:“母妃她……”   “你母妃……”嗣皇帝痛哭:“你母妃已经去了,阿鸿,父皇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挺住。要是你也倒了,你让父皇依靠谁?”   嗣皇帝不顾吴语柔这个儿媳妇在场,就哭了出来,分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见鸿觉得他机会来了。   他当然知道太上皇不会改变主意,他去跪地乞求,也并不是为了徐惠妃。他是为了让嗣皇帝看清楚他们的情况有多糟糕,绝不是他们想忍就能忍得了的。   “父皇。”他起身,动了动嘴唇,用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反吧。”   嗣皇帝大惊失色,战战兢兢看着赵见鸿。   赵见鸿起身跪地:“父皇,如今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等死。”   他语气坚定,牙关紧咬,等待着嗣皇帝的答案。   嗣皇帝双唇发抖,终于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   孙皇后醒了,但是她身体太虚弱,需要静养,所以众人轮流进去看望。   赵见泽一直紧张守候,第一个进去了。   “母后。”赵见泽泪流满面,自责不已:“儿子没用,害你受苦了。”   孙皇后无力地咳嗽,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我昏睡的药吗?”   她记得昏迷前,她吐了很多血。   “都怪徐嬷嬷!”赵见泽痛恨道:“她弄错了药,害您受了这么大的罪。多亏太医救助及时,您才能平安度过。”   孙皇后对此深信不疑:“那徐嬷嬷现在如何了?”   “她死了。”赵见泽佯作惋惜:“她犯了大错,原本罪不该死,但是她心里愧疚,怕您迁怒她女儿,就自尽了。”   其实是赵见泽找人勒死了徐嬷嬷,可怜徐嬷嬷临死前还做着徐惠妃死了,她就能带着女儿离开宫廷的美梦。   “唉。”孙皇后有些伤心:“那你把小莲带出宫吧,放到燕王府,做大宫女吧。徐嬷嬷不在了,母后见到小莲就忍不住想起徐嬷嬷,心里难受。”   “放心吧,母后,儿子会安排的。”   “楚……你父王怎么样了?”   “他很担心您。”赵见泽忍着厌恶,轻声说:“别想那么多,您好好养身体,身体好了,儿子安排您与他见面。”   孙皇后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赵见泽出来后,对赵见深、薛锦棠说:“母后太累,休息了。二哥、二嫂,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由我来侍疾,明天你们再来。”   赵见深进去,见孙皇后果然在休息,就领着薛锦棠走了。   薛锦棠有话,死死憋在心里不敢问。   她猜赵见深或许已经查到与孙皇后有苟且的那个男人是谁了,或许他知道的更多。   虽然他掩饰住了,但她依然能感觉到赵见深心绪不佳,对孙皇后也不如从前那么关心了。   婆婆跟人偷情,珠胎暗结,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虽然非常想知道,但绝对不能问的。   等他想说了,一定会告诉她的。   “我那里还有一支百年人参,明天拿去送给母后吧。”   赵见深一个激灵,停下了脚步:“很明显吗?”他两道乌黑浓眉剑眉拧了起来,双目泛着冷光。   薛锦棠摇摇头:“没有,别人看不出来你的冷淡,但是我的感觉到。看来你平时总是板着脸,还是有好处的,真正的情绪都掩藏起来的,一般人难以窥探。”   赵见深得到了提醒,点头道:“不等明天,我们今晚再来看母后吧。”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   赵见深分明不关心孙皇后了,他原本虽然与孙皇后关系不亲近,但每次提起孙皇后眼中都有濡慕之情,孙皇后中毒的时候,她也亲眼看到了他的紧张担忧。   可是现在,他去看孙皇后不是出于儿子对母亲的担心,而是为了麻痹孙皇后。短短两天,赵见深到底查到了什么,让他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薛锦棠咬咬唇,有些自责,他必然不好受,可是她前两天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了。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与他并肩走。   回到东宫,杏枝禀报说薛夫人递了帖子进来,问下午是否方便进宫。   薛锦棠很高兴,连连说让薛夫人进宫。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吃的比之前多,也比之前快,显然心情很不错。   这几天两人的心情都挺沉闷的,难得见她心情舒畅,赵见深看着也高兴。   赵见深给她盛了一碗牛骨豌豆汤:“慢点吃,你就是吃再快,薛夫人也不能立刻进宫啊。”   他冰冷的神色多了几许温柔,薛锦棠脸上的笑容就更大。   杏枝、范全都说,她对他影响很大,现在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她的确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她心里甜丝丝的,也更加想哄他高兴。   她笑着说:“我知道啊,但是我控制不住啊……”   “嗝!”她说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赵见深被她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从小学礼仪,在餐桌上打嗝被视为失礼。赵见深很少见到薛锦棠打嗝,没想到她打嗝声这么响亮。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薛锦棠的嗝,一个接一个朝外蹦,导致她没办法吃饭,也没办法说话,憋得脸都红了。   薛锦棠心里那个怄啊,她只是想哄赵见深高兴,没想打嗝啊,怎么打个不停了!   “哎呦。”赵见深心疼了,饭也不吃了,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给她拍后背,然后又给她揉心口,又是喝热水,又是喝冷水。   全都不管用。   赵见深虽然医术高明,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实在没辙了,就喊了范全过来,让他去请太医。   薛锦棠连连摆手,不让他去。   这里是东宫,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太医若是过来了,立马有无数人打探消息。然后整个后宫都会知道,太妃子吃饭噎着打嗝了,兴师动众请了太医。   赵见深想了想,就让范全去问问太医,有没有好的止嗝方法:“快点去!”   范全不敢耽误,跑着去,跑着回:“太医说了,要用纱布包着舌头,用力拉扯,这样喉中会有一股气冲出来,就好了。”   范全累得像狗一样喘息:“奴婢这就去准备纱……”布字还未出口,赵见深已经抱了薛锦棠寝宫了。   “乖。”赵见深捧着她发红的脸,脸上荡漾着温柔的笑:“把舌头伸出来。”   薛锦棠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死活不答应,只听得屋中嗝个不停,她跑,他追。   两人跟小孩子一样,跑累了,朝床上一倒,气喘吁吁的。   赵见深抓了她,笑道:“小东西,这回你跑不掉了吧。”   薛锦棠猛然大笑:“哈哈哈,我不嗝了,不用你帮我了。”   “你说了可不算。”赵见深扑过来,把她压倒了。   下午薛夫人来了,原来自打三天回门,她再没见过薛锦棠,又听说孙皇后被人下了毒,心里担忧。   “你宫里的人,都靠得住吗?”她忧心忡忡道:“都能识别毒.药吗?要不要我派两个人进来帮扶你?”   薛锦棠故意轻描淡写道:“姨母放心吧,我身边的杏枝就很厉害,能解毒。东宫很安全,没人敢对我下毒手。经过了皇后娘娘中毒一事,后宫的人又重新筛了一遍。我不会有事的。”   薛夫人稍稍放了心,叹息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嫁到宫里来……”   她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薛锦棠在掐她的手。   “姨母,您别这样说嘛,我在宫里很好,跟赵见深也很好。”   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确过得很好。   薛夫人拍她的手,笑着打趣她:“是,没错,我进来的时候可听说了,咱们太子妃娘娘打嗝了,把太子殿下心疼得不得了,差点就叫太医来了。”   薛锦棠听了一噎:“这是谁,好快的嘴,到处乱传!”   她不让请太医,就是怕被人知道,结果还是传得满宫里都知道了。   真是……真是无语了!   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明明已经嫁作妇人,反而比出嫁的时候更活泼,分明是赵见深太疼她,将她护得很好。   薛夫人心里那点担忧也消散了,笑道:“跟你说个好消息,令宁来信了,她生了大胖小子。我今儿进宫,就是给你送信的。”   “真的?这么快!”薛锦棠欣喜不已,忙接过信看了,越开越高兴,原来是徐凌霄立功升迁,他们不久后就要回京城了。   薛锦棠想着与好友相聚,心里喜悦,满脸笑容,欢欢喜喜把薛夫人送出去。   “太子妃留步。”薛夫人道:“宫里没有秘密,你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在屋里,我是你长辈,出了这道门槛,你我是君臣。”   薛锦棠点头,目送薛夫人离开。   ……   薛锦棠打嗝,赵见深心疼的消息吴语柔也知道了。   倒不是她故意刺探的,自打孙皇后出事,赵见鸿屡屡受挫,她也没了与薛锦棠攀比的心思。   但是这事传得太快,她很快就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了。   她淡然了许多,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她的阿鸿也很心疼她,对她也呵护备至啊。   “语柔。”赵见鸿双手背在身后:“你看看,你猜猜我手里有几个糖人?”   “两个!”吴语柔笑着迎上去:“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赵见鸿把手伸出来,手里只有一个糖人,正是吴语柔的模样:“只有一个。”   “那我猜错了。”吴语柔把手掌摊开:“任你责罚。”   赵见鸿抓了她的手,啪叽亲了一口:“你没猜错,是我买少了,还欠你一个,明天补给你。”   “阿鸿!”吴语柔被他逗乐了,扑过来抱住他的腰。   自打徐惠妃死了,赵见鸿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她,她真的很满足。   “语柔。”赵见鸿搂着她,有些心不在焉:“那天我跟父皇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帮帮我,好不好?”   吴语柔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来:“阿鸿,我们这样挺好的啊,做个闲散宗室,生几个孩子,无忧无虑,不也挺好的吗?”   这段时间,她真的很快乐。造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无忧无虑只是暂时的,等赵见深坐了那个位子,我们就算不被杀,也会被驱逐。”   “那有什么关系。”吴语柔很乐观:“到时候我们就躲得远远的,富贵荣华我也不在乎,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还有我爹、我娘、我哥哥,他们疼我,不会不管我的,有他们照顾,我们也能生活很好的。”   说到底,她只是个骄纵的千金大小姐。在被薛锦棠屡屡打压之后,也看清楚了现实。徐惠妃之死,给了她迎头一棒,让她看清了宫斗的残酷。   “阿鸿,我们不要争了好不……”   “不好!”赵见鸿霍然起身,冷冷看着吴语柔。   他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最后一步,怎么能放弃?   南阳侯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吴言默是羽林卫副首领,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岳丈,一个是他舅兄,他现在就缺这两个人的支持了。   今天他亲自登门,去游说南阳侯,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好的事,没想到被南阳侯拒绝了。   他想哄了吴语柔替她当说客,不料她也不答应。   赵见鸿心烦意乱,起身就要走。   吴语柔知道他心情不畅,陪着笑脸拉住他:“阿鸿,你别生气,只要你不争,其他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赵见鸿毫不温存地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你!”   他抬腿就要走,吴语柔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赵见鸿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语柔,你醒了。”   他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赌气说那些话,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不会了,好吗?”   吴语柔心里也难受,觉得他之前那句话刺耳,可看他这样乞求,她又心软了。   “好。”她低声应了,又问:“我是不是病了?”   “没有。”赵见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好好的呢,什么事都没有。”   吴语柔的丫鬟嘴唇动了动,最终把头低了下去,什么都不敢说了。   “既然不是生病,那我就是被你气的!”吴语柔撒娇:“罚你喂我吃饭。”   “都听你的。”赵见鸿道:“你刚才晕了,我才想明白,其他都不重要,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决定不跟赵见深针锋相对了。明天起,我就进宫,亲自给皇后赔罪,然后在她身边侍疾。如果她能原谅我最好,如果她不能原谅我,至少我摆出了姿态,他们以后也好再为难我。”   吴语柔大喜:“真的吗?你真的想通了吗?”   “嗯,想通了,我不争了,只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阿鸿。”吴语柔眼圈红了:“你对我真好。”   她这几天一直担心这件事,她爹跟她说,让她不许参合,说赵见鸿与赵见深斗,那是鸡蛋碰石头。   赵见深可不是单打独斗,他有兄弟,还有太皇上,他们斗不过他。   如今心头大石落地,她可高兴了。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吴语柔感动说:“我也是皇后的儿媳妇,也该去侍疾,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她依偎在赵见鸿怀中,没看到他眼底的痛苦与狠厉。   两人第二天就进了宫,赵见鸿满脸愧疚,说徐惠妃做了那样的事,他身为儿子也难辞其咎。   赵见泽怒斥他们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管他们怎么说,赵见鸿跟吴语柔就是不离开。   薛锦棠偷偷问赵见深:“赵见鸿到底在搞什么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见鸿必然在谋划什么。可是,看吴语柔的神情也不像做戏啊,而且吴语柔也没有那个城府。   难道说,吴语柔也被赵见鸿蒙在鼓里?   赵见深捏了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然后上前对赵见泽说:“这样骂下去不是办法,只会让我们落下苛刻的名声,反倒让赵见鸿博取了同情。”   说完,他就冷冷看赵见泽的反应。   赵见泽果然偃旗息鼓,做出宽和大度的模样:“既然大哥知错了,弟弟自然不会再追究了。刚才是为弟太激动了,请大哥大嫂不要见怪。”   赵见鸿红着眼道:“你能原谅大哥,大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我跟语柔今天来,是为母后侍疾来的。”   “让大嫂留下吧。”赵见泽道:“大哥身上有差事,要上朝,留在这侍疾也不方便。”   几人说定了,当晚吴语柔就留了下来。   薛锦棠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孙皇后太能磨人了,白天孙皇后睡个不止,晚上她不停叫人。有些事明明宫女能做,或者宫女跟薛锦棠轮流做也行啊,但是她偏偏让薛锦棠一个人做,害得薛锦棠昨晚上半夜醒了十几次,下半夜直接没办法睡了。   今天白天孙皇后又睡了,薛锦棠却不能睡,她正愁今天夜里怎么熬呢,可巧吴语柔就来了。   虽然双方是敌对的,可薛锦棠此时不由自主对吴语柔有了几分感激,同时心里也生出几许同情。   夜里,吴语柔侍疾,一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孙皇后就开始使唤吴语柔了,没有了顾忌,再加上对徐惠妃、赵见鸿的恨,孙皇后对吴语柔非常不客气。   吴语柔虽然诚心诚意来侍疾,但也不甘心被人这样作践啊,虽然嘴上不说,脸色却不好看。   而且她太困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刚睡着又被孙皇后叫醒。   “吴氏,你起来。”孙皇后道:“把灯捧给我,我看会经书。”   吴语柔困得两只眼皮打架,她迷迷糊糊捧了灯,坐到孙皇后床上。   “你站着。”孙皇后道:“坐着太低了。”   吴语柔站起来,孙皇后又说:“太高了,你弯着腰。”   吴语柔弯着腰捧灯,捧了小半个时辰,感觉自己腰酸得跟要断了一样,腹中也绞痛:“母后,儿臣撑不住了,我……我……”   吴语柔软软倒地,晕了过去,裙摆上很快涌出一滩鲜血。 ☆、115.身孕   经太医诊断, 吴语柔这是小产了。   赵见鸿天亮进宫,接回了昏迷中的吴语柔。   赵见鸿让丫鬟去南阳侯府报信,南阳侯夫人与侯世子吴言默同时抵达。   赵见鸿神情憔悴从室内迎出来:“岳母,舅兄……”   一语未毕, 吴言默怒气腾腾上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将他掀翻在地:“赵见鸿, 我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你虽然是龙子凤孙, 但我们南阳侯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因为前几天赵见鸿怂恿南阳侯府造反, 双方不欢而散,吴言默认定是赵见鸿欺负了吴语柔。他拳头又快又急,雨点一般落下来,赵见鸿的脸很快就青紫了。   南阳侯夫人心疼女儿,也觉得赵见鸿很过分, 就装作没看见, 进屋看女儿去了。   吴语柔还没有醒,南阳侯夫人退出来,见两人还在打。其实是吴言默在不停挥拳, 赵见鸿一动不动, 既不还手, 也不闪躲, 任由吴言默殴打。他脸上伤痕累累, 已经看不到完好的皮肤了。   南阳侯夫人吓了一大跳,忙制止吴言默:“住手,快给我停下。”   吴言默这才停下手来。   南阳侯夫人让人过来给赵见鸿处理伤口。   赵见鸿难过地苦笑:“岳母,您不必担心,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没保护好语柔,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偏偏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替她分担,舅兄打我,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本来南阳侯夫人心里有气,听了这话,气也提不起来了,只问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   “岳母,对不住。”赵见鸿一个长揖:“我娶语柔的时候,在心里发誓,要护着她一世无忧,却没想到现在让她遭受这么大的折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配不上语柔。”   “既然您跟舅兄来了,就请把语柔接回去吧。她跟着我,只会受苦。”   什么?要和离休妻?   南阳侯夫人又是吃惊又是生气,脸上和悦的神色也维持不住了:“郡王,妻者,齐也。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偶有不和,那也是床头打架床位和,互相忍耐退让,多大的坎都能度过去。”   “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有点龃龉就和离,那天底下就没有白头到老的夫妻了。”   南阳侯夫人压着怒火道:“语柔小产,她哥哥心疼,出手重了些,我给你赔罪。我们语柔是个娇娇女,被我们惯坏了,她有什么不对的,你都可以跟我说。只是和离休妻的话,请不要再说。”   “娘!他欺负妹妹,还要我们跟他道歉,哪有这门子理?”吴言默怒火滔天,咬牙瞪赵见鸿:“不就是把妹妹接回家吗?接就接,我养妹妹一辈子。”   “住口!”南阳侯夫人呵斥了他,又对赵见鸿道:“你先下去清理伤口,一会语柔醒了,我会说她的。”   女人就是这样,任你在娘家多受宠,到了婆家就得忍气吞声。她要先跟女儿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若赵见鸿真的太过分,那再接女儿回家不迟。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还是希望能女儿能有个圆满的婚姻,而不是随随便便和离归家。   吴语柔醒了,看到南阳侯夫人,她一张嘴就哭了:“娘,你来了,我肚子疼,好难受。”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也知道自己孩子没了。   南阳侯夫人也眼眶发酸,搂住了她,柔声安慰:“到底怎么回事,竟然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和离?”吴语柔怔怔的。   “对,赵见鸿让我们把你接回家!”吴言默道:“妹妹,你跟我们走吧,哥哥养着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他不说还好,一说吴语柔哭得更厉害。阿鸿是怕她受委屈,所以要跟她分开。   南阳侯夫人只能由着她哭,等她情绪平静了才给她擦眼泪:“哭过这一次就不许哭了,你刚刚小产,若哭坏了身子,会留下病根的。”   吴语柔擦干了眼泪,抓着南阳侯夫人的手,看了一眼吴言默,把自己在宫里的遭遇说了。   南阳侯夫人脸色骤然一边:“孙皇后当真这般刻意刁难?”   吴语柔点头:“我以为我们伏低做小,他们就能放我们一马,可现在看来,还是女儿太天真了。娘,我们该怎么办?”   南阳侯夫人跟吴言默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后怕。   “如果他们真的蓄意为难,那就糟糕了!”   两人安慰了吴语柔,跟赵见鸿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回去了。   这时候南阳侯也下朝了,妻子儿子一左一右把事情说了。   “爹,赵见深还未上位,孙皇后就这般欺负妹妹,分明是嫉恨赵见鸿,迁怒我们,待他日后登基,我们南阳侯府还能有好日子吗?”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我们南阳侯府连走狗都不算,必然是最先拿来开刀的。”   南阳侯也愁,他眉头紧锁道:“你们让我再想想。”   本来南阳侯府已经没落,他是一次无意入了太上皇的眼,被他委以重任,然后一路高升。   太上皇对他有知遇之恩。   他最开始选的人是赵见深,他主动抛出橄榄枝,欲把女儿嫁给赵见深,不料被赵见深拒绝。   后来嗣皇帝找到了他,要为赵见鸿求娶语柔。嗣皇帝疼爱赵见鸿,不待见赵见深,他当时觉得赵见鸿机会更大。   没错,他是想搏一搏,博一个皇后娘家,博一个从龙之功。   可是这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不仅他,其他朝臣都在博弈,这是正常的,也不会被人鄙视。   现在,妻儿家人都要他造反,那是大逆不道、抄家灭族的大罪。   南阳侯想了半天,吴言默才说:“爹,我已经答应郡王了,咱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反。”   ……   “母后!”赵见泽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赵见鸿这么狠,连妻子、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当棋子。”   孙皇后也听说了,吴语柔被她折腾小产的消息已经满宫飞了,这跟她平日的形象不相符。原本大家很同情她被下毒,现在又开始同情吴语柔了。   “阿泽,都是母后不好,你……不会怪母后吧?”   赵见泽道:“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怪母后。”   孙皇后松了一口气:“那会不会影响你的大事,影响我们一家的未来?”   赵见泽本能地皱眉,又把眉头压下去:“自然会影响的,所以接下来,你无论如何都要压着情绪,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了。”   他低声道:“特别是在赵见深面前,一定不能露马脚。”   孙皇后如应声虫一样点头:“我明天想去看望贤太妃,行吗?”其实是跟楚王幽会。   “行。”赵见泽同意:“先把赵见深糊弄过去,明天我来安排。”   孙皇后这才笑了,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赵见深薛锦棠到来。   “阿深。”孙皇后得体素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不堪忍受的表情:“我是被冤枉的,吴氏跟赵见鸿早知道腹中胎儿不保,故意陷害于我。他们这样做,必然还有后招,你一定要小心。”   赵见泽也拧眉道:“二哥,赵见鸿这次图谋必定不小。”   他坐在孙皇后床边,一副母慈子孝模样。   赵见深看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就是。”   孙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冲他招招手,等他坐到她身边了,才用慈爱的语气跟他说:“我们这群人,你弟弟、你媳妇儿,都指着你呢,你好了,我们才能好。瞧瞧你,眼底都淤青了,我这里有一株百年老参,你拿回去熬汤,补补身子。”   赵见深眼眸浮出笑意,感动道:“母后自己留着就是,儿子年轻用不着。”   孙皇后非要他拿去:“这是母后的心意。”   赵见深推辞不过,就接受了。   “太子妃这几天也辛苦了,今晚就不必过来了。”孙皇后笑道:“母后能康复这么快,你们俩功不可没,等母后大好了,再重重谢你们。”   薛锦棠就露出一个得体不是礼貌,起身行礼,跟在赵见深身后走了。   回到东宫,薛锦棠发现,孙皇后给的那个百年老参,正是自己前几天送给孙皇后的那一颗。   她觉得孙皇后真的一言难尽,既然做出关心赵见深的模样,做戏就该做全套啊。   枉赵见深那么感动,她心里抱不平,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赵见深。   赵见深听了只是一笑,拉着她的手说:“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模糊了,但我记事起,母后就围着阿泽打转,面对阿泽,她永远和颜悦色,有用不尽的耐心。阿泽做错了,母后只是笑着纠正他,我做错了,得到的永远是冷漠与呵斥。”   “嬷嬷告诉我,因为我是哥哥,长大了要做王世子,所以我要承担很多,不能像阿泽那样依偎在母后身边。”   “当然,母后也有对我和颜悦色的时候。那一年,我八岁,皇祖父派人到燕京,说是赏赐皇孙们文房四宝、弓箭宝马,让皇孙们好好学习。”   “赵见鸿是长子,年纪最大,规矩礼仪都非常好。阿泽是幼子,从小无拘无束,天真活泼,憨态可掬。唯有我,贪吃迟钝、身体肥胖,表现不好。所以,我的文房四宝、弓箭宝马是他们两个挑剩下的。”   “谁也没有想到,赏赐东西不过是幌子,皇祖父真正的目的是想挑选皇孙进京伴驾,这下子父皇与母后都慌了。”   “父皇疼爱赵见鸿,不舍得他离开,就点了阿泽,让他进京。”   “母后突然对我很好,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花时间陪伴我,那段时间,是我童年最开心的时光。到了特使离开燕地,要带阿泽离开的前两天,阿泽病了,母后哭着求我,让我进京。”   “就这样,阿泽留在了母后的身边。”   他说得轻描淡写,薛锦棠却听得很气愤:“她怎么能这样?你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怎么能厚此薄彼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握住他的手,为他抱不平:“既然她不疼爱你,那我们也不喜欢她好了。”   她越来越感觉到,赵见深前世的死跟孙皇后、赵见泽脱不了干系。   一个母亲那样对待一个儿子,绝对有问题。   赵见深见她气红了脸,就笑了,摸摸她脸颊:“不用气了,那些都过去了。”   薛锦棠坐到他怀里,勾住他脖子,学着他亲她的模样,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心疼道:“都过去了。”   这小姑娘,心疼他呢。   赵见深心里暖暖的,某处缺失的角落渐渐被填满,就低下头去亲吻她。   才刚碰到她的唇,薛锦棠突然一阵反胃,干呕了起来。   赵见深以为她是故意做出嫌弃的模样,正想笑,突然见她脸色有些白,立刻紧张起来。   他二话不说,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给她号脉。   薛锦棠挺不好意思的,幸好赵见深对她好,若是换做别人,必然生气了。   赵见深的手在她脉搏上摸了一会,先是很凝重,接着盯着她看,然后又摸了一会,好像不敢确定。   薛锦棠就笑了:“大神医,也有你拿不准的病啊?说说吧,我这是怎么了?”   赵见深却没笑,反而问她:“你这几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有啊。”薛锦棠笑不出来了,脸有些白:“我……我都好好的啊。”   她有些忐忑:“我真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赵见深笑着亲了她的额头:“你太累了,没休息好,卧不安则胃不和,胃气上逆,所以干呕。这几天你就什么不要做,好好卧床休息就行了。”   “行啊。”薛锦棠拉了被子盖上,闭上眼要睡觉,过了一会又睁开眼睛,笑道:“我睡不着,你拍拍。”   他们成亲之后,他经常拍着她睡觉,已经养成习惯了。赵见深就伸手拍她,格外小心格外轻柔,轻到薛锦棠都感觉不到了。   薛锦棠也没在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薛锦棠发现了一个问题。宫人说话都非常小声,做事情也轻手轻脚的,就连杏枝跟她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   赵见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她,晚上睡觉,也不像从前那样闹她,就是安安静静的搂着她。吃饭的时候,有些东西不许她吃。   薛锦棠不由就想起薛夫人交代她的话,每个月都要注意,若是小日子推迟了,就有可能是孕了。   她后知后觉地问杏枝:“我的小日子是不是推迟了?”   杏枝说是,薛锦棠就笑了。   杏枝也猜到了什么,惊讶地捂住嘴:“太子妃,您会不会是……”她说着,眼睛朝她肚子看去,却并不继续说了。   隔墙有耳,东宫里到处都是眼线。   薛锦棠不确定,毕竟日子浅,想来赵见深也是不确定所以才不告诉她的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继续装不知道好了。   然后赵见深也发现薛锦棠不太一样了,比如她换了软底鞋,穿了宽容的衣服,走路又轻又稳,坐下去的时候会刻意扶一下自己的腰,绝不弯腰去捡东西。   他当然明白她的改变是因为什么,她跟他一样,都期待他们孩子的到来啊。   “棠棠。”赵见深从身后拥了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你真聪明,竟然猜到了。”   薛锦棠把手放在他手上,两人呼吸交错,感受彼此的心跳:“还要多久能确定。”   “再过半个月吧。”十几天,足够他把东宫的人筛一遍了。   薛锦棠笑说:“那不就是临海太长公主过寿的那几天?”   “对啊。所以这次过寿,你不能去行宫了,好好待在东宫。”   第二天,薛锦棠对外称病,说是感染了风寒。足足十几天过去了,依然没好。   薛夫人急了,递了名帖进宫探望。   来到宫里,见薛锦棠皮肤白皙、气色红润、精气神十足,不仅没有病容,反而还胖了一些。   “你呀!”薛夫人苦笑不得地戳她额头:“好好的人,竟然玩起了装病了。我吓了一跳,你舅母也吓得不得了,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杏枝心头一提,忙又把头底下去,幸好太子殿下不在,要不然必定要说薛夫人了,她前几天不过是说话声音大了些,就把太子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杏枝让宫女端了茶水进来,就退了出去,让薛锦棠与薛夫人说悄悄话。   “姨母。”薛锦棠不依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懂事的人吗?”   薛夫人就笑了,不是她觉得薛锦棠不懂事,而是自打薛锦棠成亲后,被赵见深惯得不成样子。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独宠太子妃,如珠似玉,呵护备至,要星星也要摘给她的。   薛夫人笑着突然想明白了,惊喜地问:“盈……锦棠,你有了?”   薛锦棠含笑点头,像个邀功的孩子般:“是不是没想到?”   “的确没想到。”薛夫人忙扶着她坐下,小心翼翼的:“好好歇着,月份浅,别乱走动。”   她又说了好些注意事项,然后道:“这次临海太长公主行宫过寿,我就不去了,留在东宫照顾你。”她又问:“我能留东宫吗?”   “当然可以。”薛锦棠抿嘴笑:“赵见深跟会太上皇请旨的。”   “胡说!”薛夫人纠正他:“那是太子殿下,怎么能直呼他名讳。”   薛锦棠道:“好啦,姨母,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凶嘛,吓到我肚子里的小宝宝就不好了。”   薛夫人没辙,只能由她去了,心里却把这事记下来,等她孩子生了,一定要让她改口。   “我这样住进来,旁人一定会怀疑。正巧阿宁回来了,明儿让她也进宫吧!”   薛锦棠早就期待跟杜令宁见面了,本来两人在信里约好了,在行宫见面,好好聚一聚,既然她不能去了,就该让杜令宁进宫才是。   第二天杜令宁果然进宫,还带着她三个月大的儿子欢郎。   欢郎眼睛大大圆圆黑黝黝,一笑就咧开小嘴,别提多可爱了。   “真好玩!”   薛锦棠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托着欢郎的小屁股,将他抱在怀里,一会摸摸他的头,一会摸摸他的小手。   羡慕道:“要是我肚子里这个,也像欢郎这么可爱就好了。”   杜令宁做了妇人打扮,明朗端庄,只是在薛锦棠面前就随意多了:“那可不行,你看欢郎,实在是太黑了,像煤炭一样。”   她嫌弃道:“你一定要生个白胖的孩子,千万不能像欢郎。”   小小的欢郎不知道母亲笑话他黑,认认真真吃着手指头,突然他两手一顿,眼睛也直了。   杜令宁忙起身,去接他:“快给我,快给我。”   可是晚了,欢郎已经尿了薛锦棠一身。   “哎呦!”杜令宁佯作生气,在欢郎身上轻轻拍了一下:“臭小子,净给为娘的丢人。”   薛夫人哈哈笑:“欢郎尿了是好事,说明锦棠肚子里的也是个小子。”   杜令宁失望了:“啊?也是个小子啊?我还以为是个姑娘,能让我们欢郎做哥哥呢。”   她又笑:“是小子也好,毕竟你是太子妃,生了儿子底气也足。”   薛锦棠摸了摸肚子,越发期待了。   出宫的时候,杜令宁假意哭了几声,眼圈红红,难过极了。   原本猜测薛锦棠怀孕的人都放下了心,知道她这是没怀孕,而是真的生了病。   到了临海太长公主过寿前两天,太上皇、嗣皇帝都去了行宫给她老人家过寿。   赵见鸿借口说要陪伴吴语柔就没去,是夜,吴言默来到燕王府,与他说话:“全部安排好了,两日后同时动手,我爹那边控制了太皇上之后,会派人护送皇上进宫。到时候皇上临朝,坐龙椅,掌玉玺,天下大定。” ☆、116.失败   行宫的祝寿大典如期举行。   留京的赵见鸿与吴言默暗暗控制了羽林卫。   这一夜, 两人一夜未眠,吴言默看着孙皇后寝宫所在的方向,眼神冰冷。   赵见鸿明白他心里所想,阻止道:“不可轻举妄动, 等大事成了,再收拾孙皇后不迟。”   吴言默按捺住内心的恨意, 点头答应。   这时有几个暗卫过来, 低声对赵见鸿说:“东宫守卫森严,薛夫人、太子妃都在, 太子临行前, 把范全留下了。”   赵见鸿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这个赵见深果然对薛氏疼爱得紧,竟然把范全这样的高手都留给了薛氏。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范全功夫再高,也是枉然。   “去东宫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赵见鸿声音低沉, 如豺狼般狠厉:“若皇上登基顺利, 你们看着就是。若我们不幸失败,你领人杀进去,将薛氏挟持。”   只要抓了薛锦棠来要挟赵见深, 他说不定能博一条生路。就算赵见深不放, 至少他能杀了薛锦棠, 让赵见深终身都活在痛苦之中。   突然, 行宫方向有烟火升空, 一连亮了三次,赵见鸿眉头一扬,与吴言默对视一眼,压着喜悦道:“你准备登基事宜,我去迎接皇上。”   ……   嗣皇帝由南阳侯护送出了行宫,两拨人马在京城城门外碰头。   “父皇!”赵见鸿接了嗣皇帝上马车,又对南阳侯道:“行宫那边还要继续辛苦岳父,待明日天亮父皇登基后,再论功行赏。”   他急于进城,说完这话就翻上马身走了,没有注意到南阳侯脸色的异常。   车队一路顺畅无比地进了宫,嗣皇帝下了马车,见这里是乾清宫,并不是他之前所住的毓庆宫。   赵见鸿跪地,笑道:“乾清宫才是天子居所,本该父皇居住,太上皇鸠占鹊巢,既然退位就该搬移这里。从今以后,乾清宫就是父皇寝宫。”   嗣皇帝在他的鼓动下进了乾清宫,朝寝宫走去,明明太上皇不在宫里了,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总是想起从前在乾清宫受到呵斥的种种场景。   “朕还是先回毓庆宫,明日之后再正式搬过来不迟。”嗣皇帝最终没留下,因为太上皇的余威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就算住进乾清宫,他也不安稳。   “儿臣送父皇回去。”赵见鸿扶着嗣皇帝,恭敬孝顺:“明日要面对文武百官,父皇先回去休息,一切有儿臣安排。”   送了嗣皇帝回去,吴言默大步走来,难掩兴奋之色:“郡王,赵见深伏诛了,被我爹一剑击杀,血溅三尺……”   “什么!”   赵见鸿惊愕咋舌:“赵见深死了?这……这么容易就死了。”   “怎么样,没想到吧。”大事成了一半,吴言默收起了之前的小心翼翼,畅快道:“据说太上皇气得脸都青了,你心腹大患总算去了。可怜薛氏,还在东宫坐着太子妃、皇后的美梦呢。据说薛氏十分美艳,也不知是真是假……”   赵见鸿呆了一会,啧啧有声:“可惜赵见深见不到本郡王被封为太子了。”他是很遗憾的,早知道就跟南阳侯说一声,留赵见深活着,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拿走他的一切才好。赵见深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南阳侯此时也率人马回到了行宫,本已死去的太子赵见深活得好好的,在门口等着呢。   南阳侯立刻下马,拱手问安:“殿下有何吩咐?”   火把照着赵见深的俊朗的脸庞,黑夜中,光影下,他脸色忽明忽暗,格外冷峻:“太上皇叫侯爷过去,有话问询。”   “殿下。”南阳侯心中捏了一把汗,沉声道:“微臣别无所求,只求犬子言默能活命,殿下能否网开一面,留他做个田舍郎?”   赵见深“嗯”了一声:“本太子说到做到,侯爷进去吧。”   南阳侯说了声多谢,咬咬牙走了。   本来一切都按照赵见鸿的计划进行,就在前天,太子赵见深突然找到了他,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大夫,他那时候才知道,女儿吴语柔小产的罪魁祸首不是孙皇后,而是赵见鸿。   吴语柔进宫前,赵见鸿在她荷包中放了会让孕妇滑胎的药物,目的就是逼他造反。   他当时又惊又怒又怕。   怒的是赵见鸿好狠的心,怕的是太子赵见深,因为他既然找过来,分明是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幸好,赵见深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   天很快就亮了,百官上朝,位列两班,三声鞭响之后,老太监扶着嗣皇帝走上大殿,坐在了龙椅之上。   唱喏的太监声音嘹亮:“天子上朝,百官跪拜!”   朝臣大惊失色,“嗡”地一声议论开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太上皇没来?   原本想象中山呼万岁的场景没出现,龙椅上,嗣皇帝的脸都绿了。他明明记得,只要太上皇来了,朝臣就下跪行礼,毕恭毕敬,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不一样了!   这一切跟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或许他该像太上皇那样严厉呵斥朝臣,可是,他的呵斥责问朝臣会听吗?   嗣皇帝拿不定主意,只能转头求助赵见鸿。   赵见鸿亦有片刻的慌乱狼狈,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上前一步,喝令朝臣:“皇上临朝,你们不跪不拜,藐视皇威,是要造反不成?”   这一声又狠又厉,百官总算是噤声了。   “安平郡王!”内阁首辅第一个站出来质问:“敢问太上皇在什么地方,为何今日没有上朝?”   “太上皇龙体有恙,今日不能上朝。”   “既然如此,请皇上允许我等进宫探视。”   赵见鸿道:“太医说了,太上皇需要静养,不方便人探视。以后大齐朝堂上的事情,全权由皇上负责。”   “这于礼不合!”内阁次辅站出来道:“即便太上皇病重,皇上也不该坐在龙椅上,应坐侧椅处理政务,以示对太上皇的恭敬。”   “住口!”这话戳了嗣皇帝的心,他勃然大怒,厉声质问:“朕的皇位堂堂正正而来,朕是一国天子,大齐君主,为何不能坐龙椅?你们目无君主,悖逆之臣,咆哮朝堂,大逆不道,通通该死!”   原来,太上皇一直临朝坐龙椅,只在龙椅左右各摆一张椅子,让嗣皇帝与太子坐着听政。   嗣皇帝每每坐着,都觉得自己是个笑料。   忠心的朝臣并不退缩,纷纷站起来:“我等我要见太上皇!”   看着这些人,赵见鸿脸色阴沉,扬起了手。与此同时,无数带刀侍卫从四面涌出来,将朝臣团团围住。   朝臣震惊不已,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本来他们只是猜测太上皇病重了,太子在宫里侍疾,现在却明白过来,不是病重,而是夺宫。太上皇与太子说不定已经遇害了。   赵见鸿这才慢悠悠起身,笑道:“各位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乃太上皇亲封,名正言顺,早已登基。现在不过是太上皇病重,还政皇上而已。你们还不跪拜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原本坚定的意念开始动摇起来。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既然父皇名正言顺,请问玉玺何在?”   这一声质问,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嗣皇帝与赵见鸿如遭雷击般瞪大了双眼,身子不由自主绷直僵硬,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赵见深从门口走进来,众人看到的的确确是太子殿下来了,不由大喜过望。   “殿下!”内阁首辅喜出望外:“您没事?”   赵见深点点头,朗声道:“安平郡王赵见鸿鼓动皇上造反,软禁了太上皇,所以没有玉玺。”   “太上皇圣驾已到。”他用手指了赵见鸿,喝令:“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随着他一声喝问,太上皇在护卫的簇拥下进了大殿,他目光如炬,盯着嗣皇帝。嗣皇帝面色如土,瑟瑟发抖滚落在地。   赵见鸿满面凶悍,大喊:“吴言默,护驾!”   吴言默率领的人迅速将嗣皇帝与赵见鸿围住,双方对峙,短兵相接。   “畜生,还不快放下武器!”南阳侯站出来,大声呵斥吴言默。   吴言默与赵见鸿都勃然变色,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南阳侯反水。   “爹!”吴言默不敢置信、咬着牙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大事就要成了。   南阳侯冷着脸,声音冷酷:“赵见鸿悖逆无德,弑君枉上,人人得而诛之。逆子,还不快跪下。”   吴言默不甘心,眼里都是怨怼,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赵见鸿一把抓了他,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放我走!要不然我杀了他!”   吴言默万万没想到赵见鸿会来这么一招,立刻吓白了脸:“爹!”   南阳侯忍着心痛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他道:“你不要怪爹。”   就在众侍卫蜂拥而上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噗”一声正中赵见鸿左肩。   赵见鸿吃痛之时,吴言默反手将其制住。   “呵呵。”赵见鸿被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阴森森盯着手握弓箭的赵见深:“黄泉路上,有薛氏与我作伴,我也不算亏。”他毫不后悔,反而有一种奸计得逞的畅快。   没错,在燕地,他有父皇疼爱,处处都比赵见深强。来到京城之后,一切反转,他处处被压制,早就看赵见深不顺眼了。   现在,他虽然输了,可一想到赵见深此生痛不欲生,他就满足了。   他死死盯着赵见深,想从他淡定的脸上看到害怕、后悔、痛苦,只可惜,赵见深只是一声嗤笑:“我早已将太子妃转移了……”   “不可能!”赵见鸿凄厉地大叫,挣扎着扑向赵见深:“范全明明就在东宫?你骗我!”   “是啊,我就是骗你,若是范全不在东宫,又怎么能骗得了你。”   赵见鸿睚眦欲裂,双目猩红,如发怒的野兽:“我不信,薛氏已经死了,薛氏已经被我派的人杀死了……”   赵见深落了脸色,吩咐侍卫将他带走,等候处置。   ……   两天前,薛锦棠在赵见深的安排下出了宫,没去威武将军府,而是去了程家。   郑太太又高兴又紧张,怕薛锦棠是出什么事了。   薛锦棠跟她说没事,郑太太性子单纯,竟然又信了。程石山告知心腹,无论如何不能把家里来客人的事说出去。   薛锦棠住进了单独的院子,郑太太怕她无聊每天过来陪她,又让程紫陪着她玩,白天还好,一到晚上薛锦棠就觉得一个人不容易睡着。   其实才短短几个月而已,她竟然就已经习惯了有赵见深的生活了。加上心里担忧,两天的时间她觉得挺难熬的。   无聊的时候,她会摸摸自己的腹部,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这样就不会感觉到孤单了。   第三天中午,她正在睡午觉,感觉有人摸她的脸。   薛锦棠一把将那只大手抓住,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笑了:“不是说傍晚才过来接我的吗?”这还早呢。   她睡得脸蛋红扑扑,笑得眼睛弯弯,一副见到他很高兴的模样。   赵见深心里软得不得了,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声音十分温柔:“我心里惦记你,想早点过来看看你。”   “油腔滑调。”薛锦棠也惦记着他,但是她不会说。   赵见深就趁势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搂在怀里:“我只对你油腔滑调。”   他的手抬起来,虚虚在她肚子上摸了一下:“孩子乖不乖?”   “嗯。幸亏有他陪着,我才不觉得寂寞。”   她说得轻松,赵见深还是听出来她寂寞了,心里暗暗想着,以后绝不离开她太久,让她担心。   赵见深佯作吃醋:“你有人陪,我没人陪,这几天,我可寂寞了。”   “那你替我怀孕吧。”薛锦棠忍不住笑道:“下辈子你做女儿,我做男子,你来怀孕,就有人陪了。”   赵见深忍不住汗颜:“这个……这个……”   薛锦棠更乐了,难得还有他不答应她的时候:“既然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下辈子是想跟你在一起的,但是我也想做男子,既然你不想,那我就只好找别的女子了。”   赵见深想了半天,才苦着脸道:“好吧,既然没得选,那我下辈子就做女子嫁给你好了。”   “乖娘子。”薛锦棠学着男子捏赵见深的脸:“为夫会疼你的。”   “嗯。”赵见深见她心情好,也就哄她开心,做出娇羞的模样,把头靠在她肩膀,羞答答道:“奴家一辈子的幸福就全靠夫君了,请夫君垂怜。”   他说完,竟然听不见她回应了,细细听着,她睡着了,呼吸绵软悠长。   赵见深心疼地想,这小女子必然前几天没睡好。其实他也没睡好,心里惦记她。夫妻二人同眠,室内静悄悄的,唯有男子轻微的鼾声,女子轻软的呼吸声。   郑太太偷偷看了看,捂嘴笑了,一脸欣慰地走了。程紫也满脸羡慕:“娘,我以后找夫婿,就要找太子殿下这样的,要对我好,疼我才行。”   程紫长大了,也到说亲的时候了,最近一直在相看,只是她特别挑剔,看了很多家,她总是不满意。   郑太太笑着问她:“你不是说要等到你梦中威风凛凛的将军吗?”   程紫抱着郑太太的胳膊嘻嘻笑:“我梦中的将军一定会对我好,比殿下对姐姐还好。”   “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上香,你多求求菩萨,让她快点让你与你梦中的将军相遇,要不然三个月后你哥哥娶了嫂嫂,你再想拖也不行了。”   “不是还有郑执哥哥吗?”程紫道:“他也是我哥哥啊,他没成亲,我也不能成亲的啊。”   郑太太无奈地摇头,拿她没辙了。   主要是郑执只是每个月来一封信而已,从不见人回来。郑太太只要在信里说到婚事,他下个月就不写信了,总要隔一两个月才再次写信。时间久了,郑太太也不敢催促他了。   程紫嘿嘿笑,这一刻心里感激郑执做了她的挡箭牌。   ……   宫中,嗣皇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道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   嗣皇帝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真的是万念俱灰,最心爱的女人徐侧妃死了,是为他而死。马上,他的儿子也要死了,也是为他而死。   他答应过徐侧妃会好好照顾阿鸿,却没能做到,这让他有何面目去见徐侧妃呢?   太上皇眼神冰冷,对这个儿子失望到极点。   “你的确很蠢,在朕的儿子里,你不管出身、资质、才华都不够资格做皇帝,但是你命好,生了一个好儿子!”   太皇上言辞毫不客气:“朕传位给你,全是因为你是阿深的父亲。朕是给了你机会的,只要你好好的,朕百年之后,你就是大齐的帝王。虽然你没什么本事,但有阿深在旁辅佐,想来你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只可惜你不知满足,放着阿深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待见,反倒对庶出的赵见鸿言听计从,你今日之祸,皆由你嫡庶不分、偏心太过导致。”   嗣皇帝以头碰地,后悔万分:“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处死赵见鸿,你依然是皇帝;二、称病卧床,永不临朝,换赵见鸿活命。”   嗣皇帝几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儿臣愿意称病卧床,只求父皇能饶恕阿鸿一命。”   徐侧妃已经死了,若是阿鸿再死,他还剩什么呢。   这皇帝之位,只是个美梦而已,如今美梦结束,他也该醒了。   ……   孙皇后与赵见泽弹冠相庆。   “赵见鸿终于倒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切都跟他们想的一样,赵见鸿这个蝉已经被赵见深这个螳螂给抓住了,接下来,他们这只黄雀也该出手了。   孙皇后问:“我们要现在动手吗?”   她日夜盼望着与楚王团聚的那一天,本来她就该嫁给楚王,与他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都怪嗣皇帝横刀夺爱,破坏了她终身的幸福。   嗣皇帝已经倒了,只要再没了赵见深,一切都能回归原点。她跟楚王、阿泽才是一家人。   “现在还不行!”赵见泽有些焦躁:“太上皇的身体比我们想象中好太多了。”   之前风烛残年、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竟然在天机道长的调理下渐渐好转。这次赵见鸿落败,他们本以为会有一番恶战,没想到太上皇的余威竟然这么大,这更让赵见泽暗暗惊心。   “那……那就再等等吧。”孙皇后心疼道:“你也别整天皱着眉头,太上皇就算身体硬朗,也熬不了多久了。”   “对了,你爹让我跟你说,人已经找到了。”孙皇后道。   赵见泽很不喜欢孙皇后提起楚王用“你爹”这两个字,但此刻他没有生气,反而眼睛一亮:“当真?有几分像?”   “找到三个人,有两个不太像,就是眼睛跟薛锦棠有几分像,有一个很像,身段、容貌都有五六分相似。”   赵见泽忙道:“让楚王好好调.教,我这就把安排在东宫的眼线调出来。”   赵见泽为了扳倒赵见深,特地去查了薛锦棠,得知薛锦棠有个姐姐叫薛锦瑶,之前也去过燕地燕王府,还有一个名叫薛锦翎的,也跟赵见深见过面,据说这两个都很讨赵见深欢心。   但是赵见深最喜欢的还是薛锦棠,为了得到薛锦棠,哄薛锦棠高兴,对薛锦瑶使药,让她脸肿得像猪头。还把薛锦翎的脸刮花了。   这个薛锦棠不仅长得美艳,驾驭男人的本事更是一流。不过他也相信,没有不偷鱼儿的猫。赵见深既然会跟那两个薛锦棠的姐妹接触,就证明他是有这个心的。   由此可见,他就喜欢薛锦棠这种容貌的人。   他们新婚燕尔,自然蜜里调油。等赵见深倦怠了,就是他的时机。   若是赵见深弄出天大的丑闻,德行有亏,这个太子之位,他还能做得稳吗? ☆、117.公开   安平郡王赵见鸿挟持嗣皇帝夺宫造反, 以失败告终,被囚幽居宫终身。嗣皇帝在这个过程中受到重伤,要卧床休息。   主谋保全了性命,那些跟着赵见鸿一起造反的大小官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这些人悉数入狱,经大理寺审查后斩首、抄家、流放不一而足。   南阳侯功过相抵, 用爵位家产换取吴言默活命、吴语柔离开皇室嫁娶自由, 三个月后,南阳侯一家低调离开京城, 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吴语柔洗尽铅华, 身穿素色衣裙, 通身没有半点配饰,朴素中透露着昔日没有平静。马上使出京城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默默与这里道别。   吴太太忙道:“再过几年,说不定咱们就能回来了。”   吴语柔轻轻摇头:“娘, 我并不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爹、娘、哥哥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脸上露出坦然的微笑, 握住了吴太太的手:“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有新的开始。”   此时,赵见深正扶着薛锦棠在御花园里散步。   三个多月了, “重病”卧床的太子妃殿下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往的宫女、太监不约而同选择了避让, 因为太子殿下秀起恩爱来太过旁若无人、丧心病狂。   不过, 他们只是表面上避让而已, 暗地里却一直在观察。   众人很快就发现这一回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更在意、更呵护。   “小心点,慢一点。”赵见深像扶着一棵易碎的琉璃树,小心翼翼,如捧至宝。   薛锦棠红唇扬起,笑得舒心:“你这也太夸张了,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吓人。”   赵见深也笑了,丹凤眼里柔情似水:“你是我的太子妃,再夸张都不为过,而且某些人太笨了,不夸张一些,他们或许不懂。”   原来三个月危险期过了,薛锦棠腹中坐稳了胎,赵见深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两人沿着御花园的林荫小径朝乾清宫走,一路花香四溢,景色怡人,不时有探头探脑的宫女太监疾步离开。   没等薛锦棠、赵见深抵达乾清宫呢,太子妃康复出东宫,被太子一路扶着的消息就人尽皆知了。   孙皇后十分惊愕,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薛氏真的能下床了?”   “是的,皇后娘娘。”宫女绘声绘色说:“奴婢一开始也不信,后来靠近看了,太子妃肌肤白皙莹润有光,两腮粉中透红,那双眸比御花园的湖水还晶莹透亮,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之人……”   太子妃是美,三个月不见,她比从前更美了,像枝头的花,全都开了,开到最好看的时候。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孙皇后心里涌出一个猜测,立刻吩咐人:“去,速速把郡王叫来。”   赵见泽步履匆匆,他一进门就问:“母后,可确定了吗?太子妃有孕了?”   孙皇后如临大敌:“连你都知道了,看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本以为调.教了那几个人,能趁薛氏病重送到东宫,谁能想到薛氏竟然不是病重而是有孕。”孙皇后脸色阴沉:“若她一举得男,依着太上皇对赵见深的疼爱,就算咱们除掉赵见深,说不定薛氏会抱着小孩子坐龙椅。”   赵见泽也想到了,他脸色也不好看,坐在椅子上,他声音低沉:“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薛氏有孕,赵见深竟然瞒着我们,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对我们有了防备之心?”   孙皇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吧?”   她这几次跟楚王见面,都是很缜密的,不会被赵见深发现了吧。孙皇后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别提多难看了。   赵见泽眼底幽暗在涌动,后悔当初没把孙皇后毒死。   “阿泽。”孙皇后害怕了,无措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见泽也不知该怎么办?正因为他知道赵见深厉害,知道自己不是赵见深的对手,所以才会用这种阴暗见不得人的法子。   他不说话,孙皇后越发忐忑:“阿泽……”   “没事儿。”赵见泽压下各种情绪,对孙皇后扯出一个微笑:“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大不了他主动去找赵见深,向他揭发母后与楚王的奸情。只要赵见深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他依然是他的好弟弟。   这时,范全来了,他笑盈盈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亲切高兴:“皇后娘娘,郡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请,让两位去一趟乾清宫,有要事相告。”   赵见泽见他满脸笑容,心底的不安烟消云散:“不知二哥找我们有什么事?”   “自然是好事。”范全笑呵呵:“皇后与郡王去了,一定会高兴的。”   赵见泽也笑,与孙皇后一起去了乾清宫。   赵见深一向平静的脸上挂着飞扬的笑容,给孙皇后请了安,让众人坐下。   太上皇和颜悦色问:“到底是什么事,要如此兴师动众,非要等人都到齐了再说。最好真能让朕开怀一笑,否则朕就要罚你了。”   赵见深面带笑容,两眼亮得惊人,道:“皇爷爷请安坐,待太医来了就知。”   然后太医院四位最德高望重、医术最好的老太医联袂进来,在赵见深的示意下轮流给薛锦棠号脉。   四人跪地,大喜道:“恭喜太上皇,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有孕三月有余,脉象平稳有力,腹中胎儿健壮无虞。”   太上皇是真没想到,他纵声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厚赏了太医。   赵见深喜滋滋:“皇爷爷,孙儿与锦棠也该有赏。”   “太子妃怀胎辛苦,重重有赏,王大德,将云南进贡的那棵石榴树盆景送给太子妃。至于太子嘛,有喜事竟然一直瞒着,没有赏,反而要罚,你就罚你好好照顾太子妃,直到朕的曾孙出生。”   出了乾清宫,孙皇后笑眯眯道:“真没想到,你这孩子竟然给了母后这么大一个惊喜。这些日子,你好好安胎,等闲不要出东宫,一切以皇嗣为重。”   她又嗔怪赵见深:“你瞒得也太紧了,连母后都不告诉,害得母后替太子妃担心了许久。”   赵见泽主动替赵见深说话:“母后,你也别怪二哥了,他也是想等二嫂坐稳了胎再说,他一向谨慎,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皇后道:“我哪里是怪你二哥,我是替他们高兴。”   她对赵见深说:“你就要做父亲了,母后也要做祖母了,心里高兴。”   赵见深笑容清淡:“儿子也高兴,太子妃有孕,必然会有许多人打扰,就劳烦母后替锦棠阻挡一二了。”   “这个不用你说,母后自然知道。”   孙皇后与赵见泽对视一眼,俱松了一口气。   回去之后,孙皇后问:“这都三个月了,那几个人培养的如何了?”   赵见泽在东宫安插了眼线,暗中观察记录薛锦棠的饮食起居、穿着打扮、一言一行,三个月前,他将人撤出来,用薛锦棠的标准去调.教那几个女孩子。   “差不多了。”   “先把人送到广平侯府,就说是你舅母的远房亲戚,然后过几天让你舅母带着人来东宫探望赵见深,再找机会把人留在东宫……”   “不行!”赵见泽道:“这太显眼了。”   赵见深又不是傻子,他一定会去调查的。   “薛氏有孕,赵见深空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孙皇后道:“我们不能再耽误了,若等薛氏把孩子生下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赵见泽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笑容:“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   “你说咱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薛锦棠靠在美人榻上,一面摩挲着那棵石榴树盆栽,一面问。   石榴寓意着多子多孙,太上皇的一片心意都在这盆栽中了,薛锦棠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盆栽,等摸上了才知道竟然是宝石雕成的。   青玉与猪肝石雕成树干树根,绿翡翠雕成石榴叶子,石榴皮应该是蜜蜡做的,石榴籽艳红晶莹,仿佛能滴出水来,一看就知道是红玛瑙了与滴血玉了。   不管是质材还是雕刻镶嵌工艺都是一流,放在窗户边,映着日头,流光溢彩,十分耀眼。   赵见深笑着道:“如果是女孩儿就叫绵绵好不好?”   软绵绵、白嫩嫩的小女儿,像她,却是缩小版、肥胖版的,小小的一点,肉呼呼的,多好啊。   “绵绵,绵绵。”薛锦棠念了几声,觉得好:“就叫绵绵吧。”   “如果是儿子呢?”   赵见深看着她白皙的手与玉石交相辉映,有些心不在焉:“那就叫铁柱好了。”   “什么铁柱?”薛锦棠瞪他:“你也太敷衍了。”   她眼睛瞪过来,波光流转,十分美艳,赵见深心头一动,有些发痒。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那个了呢。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逗你玩的,小名叫铁郎,结实好养活。”   薛锦棠想想,铁郎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她抱住了赵见深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温香软玉扑进怀中,赵见深身子一绷,正想做点什么,发现她又睡着了。   真是……说睡就睡!   他亲了亲她脸颊,抱她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出来之后,范全低声禀报:“那边安排了,跟太子妃有五六分的相似……”   赵见深点点头表示知晓:“不必管,只看着就是。”   范全犹豫了一下:“太子妃让杏枝派人盯着燕王府,不知道在查什么。”   “随她去,就装作不知道。”   范全想问,若是闯祸了呢?后来又把话咽下去了。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贤太妃病了,孙皇后携众人去探望。   贤太妃是孙皇后的姑母,赵见深的姑祖母,她抚育了嗣皇帝,算是赵见深的祖母。所以,不管从哪一方看,赵见深都该去探望贤太妃。   孙皇后体贴,对赵见深说:“太子妃有孕在身,不能被过了病气,她不要去了。你去,略坐一会,表表心意也就可以了。”   同行的还是广平侯府的夫人、小姐们,其中有一个小姐容貌俊俏,身段玲珑,十六七岁,看着十分讨喜。   孙皇后就问:“那你最小的表妹倩姐儿,容貌才华俱十分出众,你舅舅舅母疼爱她,不舍得将她外嫁,你……”   她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太子妃有孕在身,不能服侍你,你身边也该添一个侧妃了。”   赵见深不语,只把眉头皱起来了。   赵见泽就上前嗔怪孙皇后:“母后,二哥二嫂现在感情正好,你别乱点鸳鸯谱了。若是二哥宠爱倩表妹,二嫂该怎么办?若是二哥宠爱二嫂,倩表妹又会受冷落。要我看,最好还是不要让倩表妹进东宫。”   赵见深感激看了他一眼,说:“三弟说得对。”   孙皇后叹息道:“罢了,我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嫌弃我,那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赵见泽就冲赵见深使眼色,意思是让他感激自己,送东西给他。   赵见深自然都答应了,心里却冷笑,他这个弟弟真的很会伪装,做出天真活泼好弟弟、有些玩物丧志的模样,前世,他应该就是被他骗了的。   他被害当时,除了心腹就是赵见泽,他重生后,一直在调查那些心腹的背景,从未想过竟然是他。   也多亏了棠棠的提醒,他才开始注意赵见泽。   看了贤太妃,孙皇后坐着没走,赵见泽赵见深先出来了,赵见泽伸着手问:“二哥,你腰间的玉佩挺好的,赏给弟弟吧。”   赵见泽贪花好色,时常流连青楼楚馆,花销极大,一直是赵见深接济他。   “你拿去就是!”赵见深摘了玉佩给他,他欢喜地接过来,连连道谢:“弟弟就先走一步啦。”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   赵见深顺着贤太妃的宫殿朝外走,看到两个年长的大宫女在严厉呵斥一名小宫女。   “两位姐姐,青妩知错了,青妩再也不敢了。”小宫女十五六岁,身姿纤细又不失玲珑有致,正哭着求饶。   那两个大宫女并不因她求饶就放过她,揪着她的衣裳打。   “住手!”   赵见深呵斥,不悦地问:“宫闱之地,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三个人都噗通跪下,那两个大宫女瑟瑟发抖:“太子殿下,新进来的宫女不懂事,竟然在宫中焚烧纸钱,嬷嬷让我们教训她一顿,将她赶出去。”   “两位姐姐,求你们不要赶青妩走,青妩再也不敢了。”那个小宫女又求赵见深:“太子殿下,青妩有错,不该在宫中祭拜亡母,犯了宫中忌讳。但是青妩一位亲人都没有了,若是出宫实在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她战战兢兢抬起头,含着眼泪,泪意盈盈地看着赵见深,乞求道:“求太子殿下替我求个情,奴婢想留在贤太妃宫中,不想被赶出去。”   “你叫青妩?”   赵见深眼眸变深了,慢慢地问。   青妩睁大眼睛,任由眼泪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滚落下来,楚楚可怜:“奴婢是叫青妩。”   “太子殿下。”那两名宫女中的一命突然道:“贤太妃病重,青妩在宫中焚烧纸钱太不吉利,我们宫里是不能留她了,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青妩咬咬唇,用含泪的双眼乞求赵见深。   赵见深动了恻隐之心:“人皆有父母,虽然罪不可恕,但情有可原。既然贤太妃不要你,你就到东宫吧。”   青妩大喜,给赵见深磕头:“谢太子殿下。”   青妩被赵见深安排在东宫书房,她十分低调,平日里打扮朴素,从不主动到正殿去,只在书房打扫或者整理书籍。   赵见深大部分时间都在正殿,偶尔来一次,也是拿了书很快就走了,几乎不在书房停留,一切都十分正常。   又是三个月过去,薛锦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那个青妩是怎么回事?”薛锦棠好奇:“跟我长得很像吗?”   “她哪能跟你比?”赵见深笑道:“别把什么人都给你相提并论,她不配。”   “这都好几个月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从不到我面前来,也不做什么幺蛾子,这份心机不容忽视。”   “也不是,她只是没到你面前来,在我面前还是下了功夫的。”   薛锦棠立刻问:“她干什么了?得逞了吗?”   她将脸一板,上上下下扫视他。   “别激动。”赵见深忙解释道:“我每天回来就腻在你身边,偶尔去书房也不过一会就回来,她能干什么?”   “再说了,她有没有得逞,你心里没数吗?”他呼吸重了,两只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前三个月他一直忍着,后面这三个月,虽然可以了,但都是浅尝辄止,他处处体谅她的感受,并不敢闹她。   两人本来说着正事,又说到床上去了,等一番恩爱过后,他笑道:“睡吧。”   她还记着之前的话题:“你先老实交代了,否则,你到地上睡去。”   她有些气鼓鼓的,赵见深哈哈笑,抓了她肉呼呼的手亲:“遵命,我的太子妃。”   她这吃醋、嫉妒的模样,真的可爱极了。她从前那样冷静自持,从不轻易表达她的情绪,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分明是爱他爱到心里了。   他真的很高兴。   赵见深笑道:“她就是花钱收买了我身边的人,打听我喜欢什么书,会提前准备好了,每当我过去,她都能迅速把书拿给我。又收买了书房的人,每次我去的时候,让那些人都下去。其他也没做什么。”   “啧啧,真是体贴!”薛锦棠白了他一眼:“你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很享受的。”   赵见深忙大呼冤枉:“我的太子妃,我哪里敢享受,我觉得是折磨。”   他又道:“不过这下也好了,让你体会体会我的痛苦,想当初你有郑执、纪琅、沈鹤龄,把我嫉妒的……”   薛锦棠嘲笑他:“陈年老醋你也吃,亏你还是堂堂太子殿下,就这么点子出息。”   “哎呦……”   腹中孩子踢了她一下,赵见深忙摸着肚皮威胁道:“小坏蛋,再欺负你母妃,等你出来了,瞧我怎么揍你!”   ……   一切都十分平常,赵见深从外面回来,拿了几本书就回正殿。直到这一天,他到了书房,让人去拿书,等候了半天,书房的人也没找到他要的书。   赵见深不悦:“青妩呢?怎么她不在?”   “青妩请假了,说是有事。”   赵见深拧眉道:“速速把青妩叫来,让她给我找书。”   “是。”宫人快步而去,很快青妩就来了。   她进门先道歉:“殿下,是青妩的不是,奴婢这就替殿下找书。”   赵见深余怒未消,冷冷“嗯”了一声。   青妩就站在书柜边找书,找了一会,捧着一摞书来到赵见深身边:“殿下……”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软软倒向赵见深这边。   赵见深不动声色让了一下,任由她撞在花梨木书桌上,再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青妩暗暗咬牙,忙爬起来跪地请罪:“青妩失礼了,望殿下恕罪。”   “你这是怎么了?”赵见深语气不耐烦。   “奴婢病了。”青妩抬起头,一向不施粉黛的她今日特意化了妆,妩媚中带着几分憔悴,真是我见犹怜,特别是那双眸子,楚楚动人。   赵见深语气立马和缓了,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原来你病了,倒是孤的不是了。你起来吧。”   “是。”   青妩以手撑地,爬起来却没站稳,再次扑向赵见深,这一次却扑进了赵见深的怀抱。   宽厚、结识、伟岸、充满男性气息,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118.全套   青妩扑进了赵见深怀中, 心中一喜,正欲施展自己学到的本事,不料下一刻她就失去意识, 晕倒在地。   赵见深眼神冷冷,嫌弃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主子。”范全快步进来, 小声说:“太子妃过来了。”   赵见深忙迎了出去, 见他的娇妻挺着硕大的腹部慢吞吞来了,他赶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了她的胳膊, 埋怨道:“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磕着绊着了如何是好?”   他又呵斥在旁提着灯笼的杏枝:“太子妃胡闹, 你也不劝着点。”   杏枝冤枉啊, 谁不知他们东宫太子妃最大, 说一不二, 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特别是太子妃有孕之后,太医说了,孕妇情绪多变, 要多体谅多顺着, 太子殿下就吩咐大家, 事事以太子妃为先,所有人都要听太子妃的话。   “你别说杏枝, 是我要出来的, 她也劝不住我。”   薛锦棠自然而然把身体的重量放到赵见深身上一些, 让自己更轻松。   她说:“你温香软玉在怀, 我就想过来看看。”   赵见深突然笑了:“你信不过我啊?”   不是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两个月她着实胖了不少,脸大了两圈都不止,胳膊腿都胖乎乎的。   为了生孩子,她心甘情愿承受这些,就是有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材走样,会感觉震惊、不可思议罢了。   一边是大腹便便、毫不纤细窈窕的孕妇,一边是容貌秀丽的二八少女,薛锦棠难得地变得不自信起来。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的这些小心思的。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她笑道:“不是说跟我长得有几分像嘛,我自然要过来看看。”   她眼波一转,揶揄道:“你不想让我来?是不是心虚了啊。”   “好,好,好。是我心虚了。”赵见深十分好脾气,哄着她:“当心门槛,把脚抬高点。”   进了门,薛锦棠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少女,眼睛闭着,倒看不出跟自己像不像。   她看了一会,眼里有失望之色,像个好奇心得到满足又不太满足的孩子,赵见深笑了。   她这样挺好的,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快乐的小仙女,正是他一直想要的。   赵见深觉得自己差不多实现了昔日的梦想了,觉得异常满足,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给她腰下塞了个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坐着等我,我给她催眠,然后咱们回去。”   薛锦棠眼睛闪了一下,诧异惊奇:“道长把催眠术也交给你了?”   “是的。”赵见深笑眯眯,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厉害极了。”   范全与杏枝自动面壁,不去看那两个人,心里却不约而同汗颜,主子啊主子,做正事的时候,咱们能不秀恩爱了吗?   赵见深进去催眠,一炷香之后出来,给范全安排了一个任务:“送回去吧,记得,弄点痕迹在她身上,要以假乱真。”   范全身子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家主子竟然会给他安排一个如此丧心病狂的任务。   他是没有子孙根的太监啊……   范全张了张嘴,想反驳来着,但是太子殿下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人家正跟太子妃腻歪呢。   “催眠挺累的,需要你鼓励一下。”他蹲在她脚边,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薛锦棠十分给面子,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然后太子殿下心满意足扶着太子妃走了。   ……   青妩睡到后半夜才醒,身子如被车轮碾压过一般,连骨头都是酸疼的。   起床点灯,看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她慢慢笑了。   她算准了日子,又服用了促孕的药物,或许她现在已经怀上太子的种了。   凌乱的床榻上,放着一条男子的腰带,银白的颜色,绣了玄色的玉,正是太子殿下今天佩戴的。   青妩拿了腰带,如获至宝,找了最稳妥的地方藏起来,然后轻轻摸着肚子,小心翼翼趟下,连睡觉都不敢翻身。   堪堪又是一个多月过去,薛锦棠七个多月的肚子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腹中孩子动作比之前频繁剧烈,她两腿肿涨,身体吃重,走路十分辛苦。   但是太医说了,每天都要走一走,动一动,这样有助于生产。   赵见深下朝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薛锦棠。   每天午睡醒来,他都扶着她绕着东宫散步。本来是两个人的事,却十分声势浩荡。   范全领了七八个太监在前头开路,驱赶不相干的人,清理路面,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头也不能有,不是他苛刻,这是太子殿下的原话。   杏枝领着一队宫女,抬着轿辇,拿着软凳,还有汤汤水水啥的,以备薛锦棠使用。   有时候薛锦棠在东宫烦了,就去御花园,太子殿下太霸道了,只要薛锦棠去,其他人都不许去。   这般兴师动众,实在令人羡慕嫉妒恨。   有一些太妃嫉妒的眼睛都能滴出血来,不就是怀个孕吗?有必要这样吗?   由于心存嫉妒不满,有几位太妃就天天去御花园,某天被赵见深、薛锦棠给撞上了。   那几位太妃不仅不离开,反而还朝薛锦棠这边过来,可惜,还没到薛锦棠身边呢,就被范全给拦住了。   太妃们不甘心呐,跑去找太上皇告状,说薛锦棠目中无人、恃宠而骄、不敬长辈、独霸御花园。   太上皇将她们呵斥了一番,说她们年纪一把不知道体谅疼爱小辈,勒令她们禁足半个月不说,还下旨说御花园以后单日大家都可以去,逢双的时候,都不许去,只让太子妃去。   这下子后宫那些无所事事的妃嫔们都哀嚎了。   深宫寂寞,逛逛御花园,看看风景,是她们打发时间的一个重要途径。原本不过是五六天才避让薛锦棠一次,现在直接把时间砍了一半。   只是她们也只能忍了,谁让太上皇、太子都看中太子妃这一胎的呢。   只是这些事薛锦棠并不知道。   她身子重了,每天都把重心放在自己与腹中孩子身上,其他的事情她不管,赵见深也不让别人拿那些事情来打扰她。   直到这一天,赵见深去上朝了,青妩捧着腰带跪在了东宫正殿门口,要求见太子妃。   秋日焱焱,东宫庑廊下菊花山茶开得正艳,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过是很常见而已,就因为薛锦棠无意中说了句这种花好养活,开的不比名花差,就用了最名贵的官窑瓷器种着,因为有人精心打理,所以格外灿烂。   青妩心想,薛锦棠大概就是那种不名贵的杂花吧,不过是遇到了太子殿下,才能一飞跃上枝头。   她长得也很美,如今怀了太子殿下的皇嗣,并不比薛锦棠差。   “太子妃殿下。”青妩捧着男子腰带,脊背挺得笔直:“奴婢求见太子妃殿下。”   她动静很大,仿若一声惊雷,让东宫众人吃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妩手里捧的是谁的腰带?   难道是太子殿下的吗?   不会吧,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这么恩爱,怎么会做出背叛太子妃的事?   很难说啊,太子妃毕竟身怀有孕,不能服侍太子殿下,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再说了,这个青妩长相不俗,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去跟贤太妃讨要的?   咦,你们发现没有,这个青妩模样跟太子妃有些像啊?   众人暗暗猜测之际,杏枝叫了青妩进去。   薛锦棠身穿浅粉宽松直裙,梳了美人髻,头戴掐丝镶嵌璎珞赤金钗,肌肤莹润如玉,乌发如云,唇瓣红艳如新桃。虽然眼角眉梢带着慵懒,却丝毫不损她美艳慑人的容貌。   青妩原以为薛锦棠的美貌是人云亦云,现在见了才知道,她的确美丽无双。   不过,男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任薛锦棠再美貌,太子殿下还不是乖乖被她弄上了手?   青妩跪地,脸色雪白,一副愧疚无措又坚强不已的模样:“太子妃,奴婢与太子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本不想让别人知晓,只等几年之后,奴婢离宫而去。”   “可是……”她眼圈红了:“奴婢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奴婢就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奴婢如何都无所谓,腹中胎儿却实属无辜。太子妃也是身怀有孕之人,必能体会奴婢的心情。”   “奴婢别无所求,只求太子妃能给奴婢一个容身之所,待奴婢产下孩子,就离开宫廷。”   她匍匐在地,哀哀乞求,却暗中护着小腹,等待着薛锦棠的怒火。   正所谓七活八不活,薛锦棠如今正好八个月,盛怒之下,她必然会动了胎气,难产生下死胎很有可能,一尸两命也不是没有。   只可惜,她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薛锦棠说话。   青妩跪地低头,心想这必然是薛锦棠在观察考验她,她要忍住。   跪啊跪,跪了很久很久,双腿都疼到发麻了,薛锦棠依然没反应。   青妩忍不住了,悄悄抬起头去看,只见薛锦棠靠着椅子睡着了!   这!这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难道薛锦棠没听到?   青妩想了想,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把薛锦棠给吵醒了:“求太子妃娘娘答应。”   薛锦棠这才慢吞吞问杏枝:“她说什么了?”   杏枝一脸的鄙夷:“她与人通奸怀孕了,却想把孩子赖到太子身上,想要您给她一个地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她会离开皇宫,孽种任由您处置。”   青妩气得要吐血,她根本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叫赖到太子身上,她肚子里就是太子的骨肉。   “太子妃,不是的,奴婢腹中……”   “好了,就算你肚子里怀的是太子的骨肉好了。”薛锦棠摆摆手,慵懒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奴婢……”青妩委曲求全道:“奴婢想找个容身之地生孩子。”   “这要求简单,东宫有的是空屋子。”薛锦棠漫不经心道:“杏枝,你带她去吧,到底是孕妇,对她好一些。”   青妩当场石化,这、这就完了?   怎么跟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啊。   她脑中乱乱的,还想说什么:“太……”   只可惜,人家太子妃理都不理她,扶着后腰回去休息了。   “走吧。”杏枝毫不客气,几乎是以挟持的状态把青妩给拖走了。   至于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因为她不让跟着。   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杏枝去的分明是东宫专门关押犯错奴婢地方的方向。   完了,看来太子殿下竟然真的背叛了太子妃。   本以为能亲眼目睹太.祖皇帝与圣慈皇后那样让人羡慕的爱情,没想到这么快就破灭了。   太子殿下太让人失望了,给了他们这些人希望,又让希望破灭。   实在是太难受了。   东宫里不少人都心塞塞的,感觉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而孙皇后的眼线立刻把消息传回去,孙皇后得了消息大喜过望,立刻跑到东宫兴师问罪去了。   “薛氏!”孙皇后这一回再也不用装好婆婆了,摆出了皇后的款,冷脸质问:“青妩呢?她怀的是皇嗣、是太子殿下的骨肉,你竟然瞒而不报,想秘密处置了?”   “你这般善妒,如何能做太子正妻?”   孙皇后一进门,就盖了一顶大帽子下来,然后道:“把青妩交出来。”   先有赵见深偷腥,后有孙皇后质问,两番打击之下,薛锦棠腹痛难忍,动了胎气。   “我的肚子……”薛锦棠捧着肚子直叫疼。   杏枝等人吓坏了,扶着薛锦棠进内殿休息,又是去叫太医,又是去叫太子,东宫忙成了一团。   孙皇后心想,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薛锦棠孩子生不下来,太上皇会生气,可罪魁祸首并不是她,而是赵见深。再退一步,那也该怪薛锦棠善妒,谋害青妩腹中的皇嗣,太上皇再多的怒气也发不到她身上。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皇嗣,她仍然是那个面慈心善的皇后。   乾清宫里,太上皇刚刚下朝,与赵见深、几位朝臣商议事情,突然范全来了,惊慌失措道:“皇上、太子殿下,皇后不知何故突然闯到东宫呵斥太子妃,太子妃动了胎气,现在情况不太好。”   “啊?”   众人大吃一惊,不光是太上皇脸色变了,就是那几位朝臣也觉得胆战心惊。   太子妃这一胎,可谓是举国瞩目,满朝野上下盼着这位皇曾孙出生,若是有了三长两短,他们真是不敢想。   赵见深神色焦急,跟太上皇说了一声,就快步离开了。   太上皇让几位朝臣回去,然后道:“王大德,摆驾东宫。”   他是真龙天子,当天阿深中剑,他守着,阿深最后平安无虞。这一回,东宫有他坐镇,一样可以平安度过。   “阿深,太子妃这次……”孙皇后上前要说话,赵见深道:“我先进去看锦棠。”   孙皇后有些气了,质问赵见深:“那青妩怎么办?”   赵见深果然停了脚步,眉头锁起来:“什么青妩?我不知道。”   孙皇后心里有底了,若是不知道,他听到青妩这两个字的时候何必停下脚步呢。   现在赵见深还不知道青妩已经怀孕并且被薛锦棠弄流产了,若是他知道了,又将会是什么表情呢?   寝殿里,薛锦棠躺在床上,脸色微微发红,呼吸有些急促,几位太医轮流诊脉,十分小心。   赵见深担心极了,问她:“你怎么样?”   虽然知道她是装出来的,他还是心疼了。   她肚子大了,侧躺着最舒服,一旦平躺,呼吸就会有些急。这会子为了蒙蔽太医,不得已平躺的。   虽然不会有什么,但是他还是舍不得。   “我难受。”薛锦棠捧着肚子,也不说哪里难受,就光说难受。   八个月的孕妇,没动胎气也不好受,最近她时常会有肚皮发紧的症状,小宝宝在肚子里翻身打滚越来越频繁。   赵见深怜爱地摸她脸颊,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没一会太上皇来了,质问太医们情况如何。   其实太医们并未号出什么大问题,但是太子妃一直说难受,脸色也不好看,太子也紧张得不得了,他们也不敢说没问题。   谁敢打包票说一定是健健康康的,毕竟怀孕生孩子风险大,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如何。现在他们说没事,万一太子妃有事了,他们谁能承担得起太上皇与太子的怒火?   所以,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不约而同说太子妃这是情绪激动,动了胎气,应该卧床静养,不能再被打扰了,要不然对皇嗣不好。   言下之意是说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也不排除有危险。   总之话说的很好,余地很大,后面怎么都能圆回来。   太上皇却觉得很危险,让他们开保胎的药,然后把两眼投向孙皇后,语气严厉:“你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到东宫大闹?堂堂皇后,成何体统!”   孙皇后本来有心理准备的,可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父皇。”孙皇后跪地道:“太子妃身怀皇嗣,儿臣担心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大闹?是阿深宠幸了一名宫女,那名宫女怀了阿深的骨肉,今天来求太子妃,想让太子妃安顿她。不料太子妃竟然把人关了起来,如今生死不知。”   “儿臣原也不信东宫会发生这样的事,阿深与薛氏感情甚笃,怎么会宠幸其他人?可是,儿臣去问了才知道,那名宫女,的确是阿深看上了眼,亲自从贤太妃宫中要来的。”   “东宫的太监宫女也都看见了,那宫女捧着阿深的腰带求薛氏,却被薛氏的心腹带走。”   “儿臣想着皇嗣越多越好,担心那宫女腹中胎儿有危险,就过来问薛氏是怎么回事。不料薛氏百般抵抗,就是不同意把宫女交出来。”   “儿臣或许言辞激烈了一些,但绝没有大闹东宫,请父皇明察。”   孙皇后这一番话成功的让太上皇诧异了,他登时转头去问赵见深:“这是怎么回事?”   赵见深惊愕地看着孙皇后,完全没想到孙皇后会这么说:“母后,您这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我怎么会跟其他人有来往?什么宫女,什么怀了我的骨肉,我怎么不知道?”   孙皇后叹息,用母亲纵容儿子的眼光看着他:“你……阿深,母后知道你心疼薛氏,不想让她背上善妒、残害皇嗣的罪名,可那青妩捧着你的东西去求薛氏,东宫人尽皆知。你只心疼薛氏,怎么就不想想,青妩肚子里,也是你的骨肉。”   赵见深委实不解,连连摇头,对太上皇道:“皇爷爷,孙儿没做过。”   太上皇也相信赵见深,但又怕赵见深真为了维护薛锦棠犯傻。   “是真是假,父皇问一问东宫的下人就知。”孙皇后再次叹息。   太上皇真让人去问了,最后宫人一致说是杏枝带走了青妩。   此时太上皇已经信了七、八分了:“王大德,你跟杏枝一起,把青妩带过来。”   孙皇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不悦。   薛锦棠真是命大,竟然保住了胎。但是她弄掉了青妩的孩子,残害皇嗣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青妩被封为侧妃,有了名分,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跟薛锦棠打擂台。   东宫乱了,赵见深乱了,他们就有机会了。   没一会,王大德、杏枝带着青妩来了。   孙皇后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眼花了。   这个青妩面色红润,精神正常,行动自如,衣服发饰丝毫不见凌乱,怎么看都不像受过虐待的人。   杏枝道:“太上皇,青妩一口咬定怀了太子的骨肉,太子妃不知真假,就让奴婢带了她下去,想等太子回来,交由太子殿下处置。”   孙皇后怎么也没想到青妩好好的,一点事没有,那她之前不就是污蔑?   这、这怎么办?   不料赵见深突然出声,冷冷喝问青妩:“你说你怀了我的骨肉?”   他两只眼睛如寒潭,深不可测又阴森冰凉,青妩浑身一颤,心头惊慌,却咬着牙关流着眼泪:“殿下,那晚在书房您……后来您抱了我回房,奴婢该死。”   她将那条腰带捧出来:“奴婢自知命贱,不敢玷污殿下,这条腰带恭还殿下,待奴婢产下腹中骨肉,会自请离宫。”   “呵!”赵见深一声冷笑:“这腰带根本不是孤的。若谁都能怀了孽种来诬赖孤,孤岂不是忙不过来了?”   赵见深道:“皇爷爷,还是让人先验身吧。”   太上皇自然答应,让人带了青妩下去,过了一盏茶之后,王大德带了两个嬷嬷来回话。   “太上皇,青妩仍是完璧之身,有孕乃是无稽之谈!”   孙皇后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119.生产   太上皇怒火滔天, 质问孙皇后:“皇后, 你做了这样一个局,就是想让太子妃动胎气吧?”   孙皇后浑身冰凉,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儿臣没有,儿臣也是受了其他人怂恿……儿臣……”   “皇爷爷,母后是孙儿生母, 孙儿相信, 母后是有苦衷的。”赵见深走上前, 扶住了太上皇的胳膊:“这件事情交给孙儿吧。”   太上皇怒目射向孙皇后, 又看向赵见深, 眸中无限威严:“朕就把此事交给你,希望你不要有妇人之仁。”   太上皇走后,孙皇后立刻跟赵见深解释:“阿深,母后……”   “我错了, 我不该听信旁人的话,害太子妃动了胎气。”孙皇后六神无主, 手冒冷汗,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更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切。   赵见深眼中都是失望:“母后,我知道你喜欢倩表妹, 想让她进东宫, 可为了给她腾位置, 你就弄了这个青妩来扰乱太子妃, 您真的很糊涂!”   孙皇后醍醐灌顶, 突然抓住了这个理由:“是母后错了,不该听信你舅母的话。但是母妃绝没有来扰乱太子妃的想法,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会对薛氏之外的女人动情。”   “阿深,母后知错了,你原谅了母后吧,你不能不管母后啊。”   孙皇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乞求地望着赵见深。   赵见深脸色冷冰,良久才道:“我若是不想管,刚才就不会在皇爷爷面前扛下这件事。但是皇爷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我这边轻轻揭过,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母后该怎么办?”孙皇后惊慌失措,脸色惨白。   “我会跟皇爷爷说,就说母后您被徐侧妃下毒,体内余毒未清,损伤了头脑,神志偶有不清。然后说您事后清醒过来,十分自责后悔,主动交出凤印,不再掌管内宫。”   孙皇后心中乱成了一窝蜂,不由朝外面看了好几次。   她拿不定主意,想等赵见泽,看看他怎么说。   可惜赵见深没有给她机会,他道:“就这么决定吧,母后,若再有下次,儿子也不会再帮你了。”   孙皇后听出他话语中的冰凉,一个激灵,忙哭道:“母后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听信你舅母她们的话了。你要怎么做,母后都听你的。你千万莫生母后的气,母后以后一定都改。”   她哭得伤心,赵见深的表情就和缓了一些:“母后能愿意改错就好。”   事不宜迟,赵见深既然做了决定,就立刻去做了。孙皇后继续卧床养病,手中大权被夺,宫中事务暂时由六局掌印女官代为处理,等太子妃生产后,全权由太子妃负责。   当然,这个六局掌印女官是赵见深的人。   回到东宫,薛锦棠正靠在美人塌上剥石榴呢。   石榴籽红艳艳晶莹剔透,她双手白皙如玉,指甲粉嫩,被染了石榴汁,却剥得不亦乐乎。   赵见深拿了湿帕子要给她擦手:“把石榴放下,想吃,等我给你剥。”   “这你就不懂了,石榴这种东西,就得自己边剥边吃才有意思,让你帮我剥,那就没劲了。”   她说着,捏了几粒石榴籽,朝他嘴边递。赵见深怕她手举累了,忙张嘴含住,连石榴带她嫩粉的玉指都咬在了嘴里。   在旁端着清水盆服侍的宫女见状,纷纷红了脸,退了下去。   “母后的凤印被夺了,并没有其他处罚,你会不会怪我?”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薛锦棠道:“我就是心疼你,前几天我从小莲口中知道怎么回事了。”   徐嬷嬷死了之后,她的女儿小莲就出宫去了燕王府,她早已恨上了皇后与赵见泽,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事情真相告诉赵见深,想让赵见深替她报复孙皇后。   正好薛锦棠一直在监视燕王府,就接触上了小莲。   她这才知道,原来徐嬷嬷竟然是孙皇后安插到徐侧妃身边的,所以,给赵见深下毒,害他不能生育的人,不单单是一个徐侧妃,孙皇后也有参与。   就因为孙皇后与楚王偷情,她想把赵见深的一切都给赵见泽。   赵见深明知道孙皇后赵见泽不是好人,却不能主动做什么,就算孙皇后做了错,他也不能赶尽杀绝。   因为孙皇后与人偷情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一旦被公之于众,或者太上皇察觉,对赵见深也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赵见深呼了一口气,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她开口,所以他才一直默许她调查。他也怕她认为他是个心狠手辣连亲生母亲、弟弟都出手对付的人。   “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他说着,将她衣裙掀起来,把脸贴在她肚皮上。   硕大的肚子看着有些吓人,他小心翼翼的在她肚子上亲了一口。   他、她、还有肚子里这一个血脉相连,这种奇妙的感觉是她从前从未体会过的。薛锦棠也不剥石榴了,静静地享受这一家三口相处的静谧时刻。   “哎呦!”   薛锦棠跟赵见深同时叫出了声,原来是腹中孩子踢了她一脚,而赵见深的脸是贴在她肚皮上的,连带着赵见深也挨了一脚。   两人都盯着肚皮看,就见腹中的小宝宝手脚并用在肚子里打拳呢,薛锦棠的肚子上一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手轮廓,一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脚丫子。   “臭小子!”赵见深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脚丫子:“等你出来,看父王怎么收拾你。”   东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孙皇后与赵见泽母子二人却手忙脚乱,孙皇后六神无主,只能向赵见泽讨主意:“阿泽,现在该怎么办?”   赵见泽听说计谋失败的一瞬间,头皮都炸了。他想太上皇一定会查的,到时候孙皇后与楚王偷情的事情一定会败露,就连他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暴露。   没想到赵见深顾念母子之情,把事情扛了下来。这就证明,赵见深不知情。   既然他还没发现,那一切都好办。   “母妃,我们之前太轻率了。”赵见泽凛然道:“接下来我们不能再轻举妄动了,你好好在宫中静养,没事就不要出宫了,不相干的人,你也不能再去见了。”   孙皇后嗫喏道:“你父王也不能见吗?”   “当然不能见。”   都到这个时候了,孙皇后还惦记着与楚王幽会,赵见泽气急败坏,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万一被赵见深发现……母后,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   孙皇后忙道:“好,好,好,母后不见就是,你别生气。”   赵见泽这才没好气道:“薛氏那里,你好言好语巴结着,多去东宫走动,笼络她的心。她生孩子,咱们不能再动手脚了,要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千万不能再让赵见深起疑心。现在先蛰伏,等有了机会,再直接对赵见深下死手。”   他现在看清了,对付赵见深,其他方法都不管用,必须一招将其毙命。只要赵见深死了,其他的事情都好办。   “你放心,母后都听你的。”孙皇后想了想说:“薛氏快生了,我明天物色几个稳婆、乳母给东宫送去。”   孙皇后说做就做,第二天就把两个稳婆,两个乳母送给薛锦棠了,还当面跟薛锦棠道歉,说自己错了,不该听风就是雨,错怪了她。   薛锦棠自然是大方地表示原谅,高高兴兴把人收了下来。   孙皇后看薛锦棠的反应,认定赵见深没有怀疑,担忧的心也就彻底放了下来。   等赵见深回来了,薛锦棠就问他:“这该怎么办?要是用吧,我不放心,要是不用,皇后一定会怀疑。”   “当然要用,那两个稳婆,让她们在外面搭把手,不许进产房。至于乳母到时候不用就是,就说用不了这么多。”   他说的也对,赵见深自己找了两个乳母,太上皇又派人送了两个来,莫说喂一个孩子,就是双胞胎、三胞胎也足够了。   进入十月之后,薛锦棠迎来了预产期。   赵见深干脆不上朝了,整日在家守着她。每天陪她散步,亲自交代底下的人,把生产用的东西准备好,补充体力的参汤熬好。   只要薛锦棠稍感不适,他立刻把人抱进产房,所有待命的稳婆、宫人、太医立马忙碌起来。   一连等了三天,薛锦棠完全没有要生孩子的迹象。参汤悉数进了赵见深的腹中不说,稳婆、太医也瞎忙了好几回。   薛夫人被他们吓得七上八下,一会担心,一会松气。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生孩子她也见过不少了,像赵见深这样比产妇还紧张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至于其他服侍的人就更不用说,心里都在想,知道的是太子妃生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要生孩子了呢。   到了第四天,薛锦棠受不了了,催赵见深去上朝:“本来我好好的,被你弄的一惊一乍的。不就是生孩子吗,虽然有点危险,但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又做好了准备,一定会没事的。你快去上朝吧,你在家,我反而紧张,孩子跟我一样,一定是被你吓着了,不敢出来了。”   赵见深眼底乌青,神情疲惫,因为他连续好几天没睡好了,不是不想睡,是睡不安稳,特别容易惊醒。   薛锦棠翻身了,他立马醒来:“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本来薛锦棠睡得好好的,只是翻个身,却被他吵醒了。   薛锦棠要喝水,他猛然做起:“是不是要生了?”   总是,他紧张兮兮的,把薛锦棠也弄得紧张得不得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不是办法,该去上朝分散一下注意力,要不然总想着生孩子,脑中的弦紧紧绷着,实在是不能放松。   “好吧,我今天去上朝。”他担忧地看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叮嘱道:“你一定要小心,我不在家,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要是感觉快生了,立刻去叫我。”   叮嘱了薛锦棠,他又叮嘱了薛夫人,让她一定照顾好薛锦棠,又把杏枝、范全叫过来交代了一遍,到了稳婆、太医面前,则严厉了很多,让他们不可懈怠,要时刻准备。   薛锦棠哭笑不得:“好了,从未发现你竟然如此多话,快走吧。”   薛夫人则是一脸欣慰、爱怜看着薛锦棠,女人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知冷知热体贴恩爱的夫婿吗?   锦棠这孩子苦尽甘来,掉进福窝里了。   太子殿下出现在朝堂,文武百官都挺诧异的,不是说太子妃要生了吗?太子殿下不陪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一会太上皇过来了,开始上朝与百官商议政事,正说到酣畅之处,殿外一溜烟跑过来一个人。   人还没进殿呢,赵见深就豁然起身,走下了丹台。   范全喘气如牛,累得脸通红,却异常兴奋:“太子妃发作了……”   赵见深大急,忙朝外跑,跑了两步又转身,要跟太上皇说话,太上皇摆了摆手:“快去吧。”   于是,一向沉静稳重、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撩起衣摆快步跑了出去。   他又是期待又是着急、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各种情绪交织,让他恨不能腋下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回到东宫去。   范全累得大喘气,根本就追不上自家主子,还得扶着墙跑,小主子就要出世了,他也着急啊。   太上皇与朝臣也没有心思处理政务了,早早散了朝,静候孩子降生。   赵见深跑回了东宫,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怎么样?”   薛夫人在产房门口把他拦住了:“还早,才开始发作呢。”   产房里静静的,没什么声音传出来,赵见深急了:“怎么没声音?”   “你先进去看看吧,一会生了再出来。”   赵见深大步进去了,见薛锦棠躺在产床上正津津有味的啃鸡爪子呢,她下半身被锦布盖着,两腿撑开,稳婆宫人站了七八个。   赵见深狠狠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难不难受?”   “有一点难受,但是不要紧,我能忍得住。”   “难受就叫出来,别硬撑着。”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她似的。   薛夫人笑道:“现在叫会把力气用光的,等会该用力的时候,反而没力气了。”   赵见深难得地露出尴尬,摸摸她的脸:“你听薛夫人的,别听我胡说。”   本以为生孩子会撕心裂肺吼叫,看她好像也不是很难受,赵见深就不那么担心了。   可是,没等她一个鸡爪子吃完,就再次发作,接着一次比一次频繁,薛锦棠痛得浑身痉挛,汗出如雨,最终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赵见深脸白如纸,抓了她的手,冲那几个稳婆喊:“怎么回事?太子妃怎么会这么疼?你们还不赶紧想办法?”   薛夫人实在没辙,让赵见深出去:“您在这里,稳婆不敢动,只会耽误了太子妃。”   赵见深不想出去,薛锦棠却吸着冷气道:“你快走吧,吓坏了大家,没事也要出事了。”   “那……那我就在外面。”他期期艾艾的、笨拙地安慰:“你别怕啊,我就在外面,就在外面。”   产房里痛苦的叫声一阵一阵传来,赵见深站在门口,两腿像棉花一样发软。他死死抓着门框,听见稳婆喊用力,他紧咬着牙关也跟着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衣服都汗透之后,突然听到稳婆惊喜的叫声:“出来了!”   然后是一声嘹亮有力的哭声,赵见深腿一软,赶紧站起来,却不敢进去,只扬声问:“太子妃怎么样了?”   “太子妃好,小主子也好。”薛夫人喜不自禁:“是个大胖小子,太子可以进来了。”   赵见深赶紧进去,薛锦棠已经被收拾的很干净了,就是头发湿漉漉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样?”赵见深坐到床边,替她将脸颊上贴着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锦棠虽然疲惫,双眼却神采奕奕:“我很好,你别担心。”   薛夫人抱了孩子过来,笑道:“人家生完都昏睡过去,太子妃精神太好了,一点都不像刚生过孩子的人。”   这是孕期养的好,又活动开身子的缘故。   “这是咱们铁蛋儿。”薛夫人把小小的包被放到薛锦棠床边:“看看,多俊俏的孩子啊。”   薛锦棠、赵见深心里一软,同时去看,之间被子里睡着一个红红的、皱皱的像小猴子,又像小老头子一样的小东西,稀稀的几根头发,眉毛也看不见……   赵见深震惊,语气复杂:“这……这真是锦棠生的孩子吗?”   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好像有点丑!   薛锦棠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刚出生的小毛毛都是这个样子的。”   薛夫人哈哈笑:“当初你见到你舅母的孩子时,不是也偷偷跟我说太丑了,不想抱吗?”   薛锦棠脸一红:“我那时候不知道,后来您跟我说了,我就知道了啊。”   薛锦棠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亲。赵见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摸了摸孩子的脸,惊呼:“好软。”   薛夫人领着众人默默退了出去。   “咱们铁蛋儿现在虽然不好看,可很快就会变漂亮了。”薛锦棠小声说:“你爹嫌弃你,以后长大了,咱们不理他。”   赵见深忙道:“我没有嫌弃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你别听你娘瞎说。”   赵见深也瞪薛锦棠:“别在孩子面前说我坏话。”   薛锦棠被他逗乐了:“这么小的小毛毛,他懂什么呀。”   “他什么都懂。”赵见深也亲了亲铁蛋的脸:“他在你肚子里的时候还跟我玩呢,肯定记得我。”   包被中的铁蛋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张嘴就哭。   “哎呀,哎呀。”赵见深惊奇:“他没长牙。”   他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屡屡说出让人发笑的话。   薛锦棠乳汁还未下来,就让乳母抱了铁蛋儿下去喂奶。   赵见深将她搂进怀里:“棠棠,辛苦你了。”   薛锦棠回拥着他,说:“你也辛苦了,铁蛋儿他爹。”   这个称呼让赵见深僵了僵,又无奈、幸福、甜蜜的笑了。   太上皇得到薛锦棠顺利生下皇曾孙的消息,龙颜大悦,给孩子赐名赵擎,封寿王,对王大德说:“去,开了库房,把先帝给朕的赤金江山项圈给擎哥儿送去。”   赤金江山项圈整个大齐朝只有这么一个,意义非凡。   王大德躬身应诺,小声道:“太上皇,寿王乳名叫铁蛋儿。”   太上皇愣了愣,被这个名字镇住了。怎么说呢,也不是不好,只是跟皇家气质有些不符,他们宫里还从没有哪个孩子有这么大俗大雅的名字呢。   愣了半晌,太上皇像是在安慰自己般喃喃道:“铁蛋儿挺好的,挺好的。”   皇曾孙也就是寿王铁蛋儿洗三礼很是隆重,到了满月礼的时候,就更隆重了。   薛锦棠发现杜令宁没来,挺诧异的,不料薛夫人笑眯眯说:“阿宁又有了。”   “啊!”薛锦棠大喜:“这么快?”   “是啊。”薛夫人笑道:“你也要抓紧,给咱们铁蛋儿再添一个弟弟妹妹才是。”   满月的铁蛋儿吃的胖乎乎的,小脸张开了一些,跟赵见深模样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眼睛弯弯很讨人喜欢。   薛锦棠也笑:“好,等我养好了身子,就继续生。”一个可不够。   等到铁蛋儿十个月的时候,杜令宁产下一女。   此时云南土司叛乱,朝廷镇压了两个多月,却镇压不住,反倒越演越烈。   有朝臣上书,提议太子赵见深亲自领兵平叛。   消息传来的时候,薛锦棠正抱着铁蛋儿玩呢,她怔了一下。   前世赵见深就是出去平叛的时候中暗箭身亡的,这一世,他应该不会去了吧。   但是心里又担忧。   “杏枝!”薛锦棠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结果,有消息了立刻回来告诉我。” ☆、120.终章   八月的金陵城刚刚入秋, 天气不冷不热,晴空万里, 秋高气爽。   铁蛋儿宝宝十个月了, 与刚出生时候简直判若两宝。   他头发长了很多,两眉浓密乌黑,漂亮的丹凤眼已经有赵见深的样子了。   小脸蛋白净肉呼呼像个包子, 长了四颗米粒大小的门牙, 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白白的小牙与肉粉色的牙床,别提多可爱了。   他比一般的小孩子更结实一些,已经可以扶床站着迈步子了,不过他更喜欢爬, 因为他爬起来特别快。薛锦棠与下人要时时刻刻看着, 否则眨眼就不知他爬到哪里去了。   为了方便他攀爬,东宫内殿地上铺着软毯, 放着他喜欢玩的小拨浪鼓、小玩偶。   赵见深回来的时候,铁蛋儿正撅着屁股玩拨浪鼓呢,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赵见深进门,弯腰将铁蛋儿抱起来。铁蛋儿不愿意, 身子扭来扭去的,他现在更喜欢自己控制自己身体。   赵见深就将他抛起来, 然后接住, 再抛起来, 再接住,铁蛋儿高兴了,咯咯直笑。   哄好了儿子,赵见深这才走到薛锦棠身边。   薛锦棠有些不高兴,故意不搭理他。   杏枝见状就把小主子抱出去,让大家都退出去。   “棠棠。”赵见深带着歉意:“别生气了。”   薛锦棠怎么能不生气呢?   “你明知道这是赵见泽的圈套,为什么还朝里面跳?”她担心大于生气:“太危险了,你不去了行不行?”   赵见深坐在软毯上,抱着她腿,仰着脸看她,讨好地笑:“我错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分明是学铁蛋儿呢。   “你们爷俩闯祸了,一个德行!”薛锦棠心里有再多的气也散了。   赵见深就站起来,将她抱起来,压上了床。   之前顾及她身体,他一直忍着,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了,他又要走了。   “不行!”薛锦棠推他:“这大白天的……”   “我明天就走了。”他说得可怜,手脚却不停攻城掠地。   薛锦棠一会就溃不成军了。   很久没在一起了,她其实也想了。   薛锦棠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将脸贴进他胸膛,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就放纵这一回吧。   赵见深次日领兵去云南,赵见泽任副将,与他一同出征。   眨眼之间,又是两个月过去,太上皇在乾清宫为铁蛋儿举办了盛大的抓周礼。   铁蛋儿穿着大红的锦袍,头戴小帽,胖乎乎肉嘟嘟,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喜庆。   朝臣们的夸赞声流水般涌出来,大意就是夸铁蛋儿聪明、可爱、漂亮、与寻常孩子不同。   薛锦棠听着虽然高兴,却也无奈,她觉得铁蛋儿其实就是个普通孩子啊,就是长得结实一些。   太上皇越发老了,精神却很好,他抱了铁蛋儿觉得这孩子太沉,就放到大桌台上告诉铁蛋儿去拿东西。   桌上琳琅满目的放了许多物件,铁蛋儿在桌上爬,先拿起一把弓箭,朝臣满眼欣喜,正准备说吉祥话,他小小的人儿又把弓箭放下了,去摸书。   他一边爬一边挑,最后好像都不满意。   太上皇突然玩心大起,对王大德说:“取玉玺来。”   众人都静了一下,有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   真没想到,太上皇竟然疼爱太子、寿王到这步田地。   王大德将玉玺摆上来,铁蛋儿爬过去,摸了摸,很感兴趣,小手抓了玉玺抓不起来,就用了两只手把玉玺抱起了,放在腿上。   太上皇哈哈大笑,连连夸赞铁蛋儿有眼光,知道什么东西最好,是个聪明孩子。   朝臣也跟着夸赞。   抓周结束,杜令宁陪薛锦棠回东宫,一边走一边笑着夸铁蛋儿:“这孩子真是聪明,你没有故意教吧。”   薛锦棠道:“当然教了,但没教他拿玉玺。”   赵见深出征之后,薛锦棠为了打发时间,就跟铁蛋儿模拟抓周,她一直教铁蛋儿左手抓弓箭、右手抓书本,这样文武双全,太上皇必定高兴。   每次只要铁蛋儿抓对了,她都笑着奖励他,给他好吃的。   今天抓周,铁蛋儿抓了弓箭,等着娘亲的奖励,可是薛锦棠却没办法越过重重人群给他好吃的。铁蛋儿不高兴了,就把弓箭放下了。   那些东西都是他见过的,所以只是摸摸,并不觉得稀奇。等到玉玺送上来,让他觉得新鲜,再加上他拿玉玺的时候,朝臣与太上皇都笑,他就认为自己拿对了。   “歪打正着。”杜令宁在铁蛋儿脸上亲了一口:“真是个聪明的小铁蛋儿。”   她刚生下孩子两个月,身上香香的,铁蛋儿很喜欢她。   “我抱吧。”薛锦棠怕她累着,伸手去接铁蛋儿,杜令宁不给,一路抱进了内殿。   杜令宁的长子已经三岁多了,见娘亲回来了,本来陪伴妹妹的他立刻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给薛锦棠行礼。   他长得结实,黑黝黝的,像个精力旺盛的小牛犊,一双眼睛圆溜溜跟黑葡萄一样,却偏偏做出小大人的模样。   薛锦棠喜欢他,摸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我们欢郎真乖。”   欢郎黑黝黝的脸有些红了。   爹说过,他是男子汉,要保护娘跟妹妹,不能让人摸头。但是太子妃姨姨长得好好看,声音也好听,身上也香香的,他很喜欢太子妃姨姨。   到底要不要让太子妃姨姨摸呢?   他每次认真纠结的模样都能把薛锦棠逗乐。   薛锦棠干脆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谁知铁蛋儿不乐意了。   “娘。”他声音清脆响亮,伸着手够薛锦棠,有些小委屈。   杜令宁哈哈笑:“这孩子,不许你抱其他人呢。”   薛锦棠就把他接过来,轻轻打他小屁股:“真是小醋缸。”   杜令宁又笑了:“没错,这个是小醋缸,还不是跟大醋缸学的。”   铁蛋儿就十分给面子地叫:“爹,爹,爹。”   杜令宁直接笑翻了。   铁蛋儿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也咧开嘴拍着手笑了起来。   薛锦棠气得直瞪眼,但是也怪不了别人,因为她平时经常点着铁蛋儿鼻子说:“你是小醋缸,你爹是大醋缸。”   铁蛋儿这样,不过是正常的反应罢了。   铁蛋儿在薛锦棠怀里一会就待不住了,他爬下来,自己扶着床玩。   欢郎像个大哥哥一样看着他,怕他摔跤。   两个大的玩到了一起,薛锦棠这才去抱床上那个小的--杜令宁小女儿,才两个月,乳名妞妞。   “妞妞真白。”薛锦棠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长得像你。”   杜令宁也说:“我一心想要个女儿,又怕女儿生出来黑黝黝长大了会怪我。幸好她长得像我。”   薛锦棠羡慕道:“我也要生个女儿,跟妞妞作伴,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样。”   杜令宁想起了两人昔日的时光,正要说话,铁蛋儿又过来了。他扑到薛锦棠腿上,吓得薛锦棠赶紧把妞妞抱起来,怕他抓伤了妞妞。   铁蛋儿急得什么似的,仰着头举起小胳膊,两只小手一抓一抓的,急得说不出话来。   铁蛋儿手脚灵活,身子比一般孩子更强壮,别的孩子才会站,他已经能走了。等别的孩子一周能走的时候,他已经走的非常稳了。   但是他说话不如其他孩子,到现在才只会说:娘、爹、爷,这样简单的字眼。   虽然不会说,但是薛锦棠说话,他能明白大部分。   “这是妹妹,是杜姨姨的小宝宝。”薛锦棠声音温和地引导他:“妹妹小,不能抓,铁蛋儿明白吗?”   铁蛋儿急得点头,薛锦棠这才坐下来,把妞妞放腿上给他看。   铁蛋儿伸手就去抓妞妞的手,他人小,控制不住力道,妞妞受了惊吓,张嘴就哭了。   铁蛋儿吓坏了,忙把手收回来,愧疚地看着杜令宁。   杜令宁心软的一塌糊涂,忙将他抱起来:“没事,没事。”   铁蛋儿这才又伸出手,慢慢摸了摸妞妞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妞妞不哭了,反而笑起来。   铁蛋儿也笑起来,说:“妹,妹。”   “咱们妞妞大名取了吗?”薛锦棠看妞妞饿了,就把孩子递给杜令宁,让她喂奶。   杜令宁娴熟地掀了衣服,一边拍着妞妞让她吃奶,一边说:“叫欣然,是我起的,好听吧。”   “好听……”   “哎呦。”薛锦棠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不客气。”   原来是铁蛋儿见妞妞吃奶,奶瘾也犯了,竟然把杜令宁的另外一边的衣服掀起来自己去吃了。   杜令宁也笑,摩挲着他的小脑袋:“吃吧,吃吧,杜姨姨奶水足。”   过一会,用了午饭,三个孩子都睡觉了,杜令宁就跟薛锦棠躺着说话。   “太子殿下真贴心,怕你一个人孤单,临走的时候特意给我送了信,让我有空,就进宫陪你。”   杜令宁笑道:“你啊,真的像干娘说的那样,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薛锦棠说:“你也是啊,明天你回去吧,这次你进宫住了小半个月了,徐凌霄该着急了。”   杜令宁呸了一声:“太子殿下走了两个月,难道你不着急?”   薛锦棠脸上笑眯眯:“反正他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你别担心我了,快回去吧,徐姐夫都望眼欲穿了。”   姐妹两个笑闹了一会,杜令宁次日就离开东宫回家了。   云南那边已经大捷了,赵见深做完善后事宜就要回京了,但薛锦棠却知道,平云南最要紧的不是云南土司,而是赵见泽。   想来,这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她相信赵见深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   是夜,赵见深摆下精致鲜美的菜肴,香味扑鼻的美酒,让人去叫赵见泽。   “二哥!”   赵见泽身上还穿着盔甲,他腰挎大刀,脚踩牛皮长靴,风尘仆仆,皮肤黑了许多。   一进门他就笑了:“我就知道二哥疼我,知道我馋了,弄了好吃的犒赏我。”   赵见深穿着常服,大刀阔斧地坐着,两个多月的征战,他身上没有任何疲惫,反而更添奕奕的神采。   赵见泽心想,他是天生的将军,这次不杀了他,以后自己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坐吧。”   两人把酒言欢,说起小时候的事,又畅快的笑,又忍不住说嗣皇帝偏心。   “幸好有二哥。”赵见泽说:“要不是二哥在前头扛着,我跟母妃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当年进京的人本该是我,也是二哥替了我。”   “二哥。”赵见泽感动道:“为弟都记在心里,日后我们兄弟一条心,再也不怕旁人了。”   赵见深也举起酒杯,似乎有些醉了:“你总是闯祸,回回都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以后可不许了,毕竟你也是大人了,再犯错,二哥也不会再替你扛。”   赵见泽大笑:“二哥,为弟已经是大人了,岂会再让二哥替我扛,你放心吧。”   “嗯,明日再进山,务必将反贼任思活捉,这样进京献俘,皇祖父必然大喜。”   赵见泽拍着胸脯:“二哥,你就放心吧。任思老贼被我们撵到老山里,不成气候了,又有山民带路,明日来个瓮中捉鳖,他一定跑不掉。。”   兄弟二人喝到半夜,仿佛都醉了。   赵见深想,只要赵见泽愿意收手,他便留他性命,不赶尽杀绝。若他执迷不悟,那赵见泽就是他的生死仇敌,他赵见深对生死仇敌,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赵见泽冷笑,你想替我扛事,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次日进山,为免打草惊蛇,众人都装扮成当地山民。   一个山民领路,赵见深带了三名心腹与赵见泽,一行共五个人在前面。   其余人马落后他们一里多地。   眼看着离反贼藏身的老巢进了,赵见深让其他人马悄悄埋伏下来,他与前面四个人慢慢朝山中寨子靠近。   领路的山民却无论如何不肯朝前了,因为他害怕,也因为前面的路他也不认识。   四条岔路,他们只能分开走。一切都按照赵见泽预想的那样,他跟赵见深一路,紧跟在他后面。   眼看着与其他人越来越远,周围只能听到鸟叫虫鸣风吹树叶的声音,赵见泽渐渐放缓了脚步,悄悄拿出弓,从箭篓里抽出一支箭,对准了赵见深的后心。   为了迷惑赵见深,他明面上眠花卧柳、玩物丧志,其实他暗地里一直在学习武艺,后来发现自己在武术上没什么天分,就开始练习射箭。   十几年下来,他射箭的功夫远超一般将士,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他等的,就是今天。   赵见泽右臂用足了力气后拉,准备给赵见深一个透心凉,就在他要松手的一瞬间,咔嚓一声,弓断了。弓弦发出“嗡”地一声,箭绵软无力地飞出去,没飞多久就跌落下来,落入草丛之中。   与此同时,赵见深转过身来。   “晦气!”赵见泽嘟囔道:“刚开看到好漂亮一只鸟,本想射下来拔了毛给铁蛋儿做个羽毛风铃的,不想弓断了,鸟也跑了。”   赵见深两眼冰冷,声音低沉带着讥诮:“你觉得你的弓好端端的,怎么会断?”   赵见泽听到他这句话,他就知道赵见深知道他的目的了,他也明白过来,他的弓是赵见深动了手脚。   巨大的恐怖像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兜头罩住,他全身都在发抖,头发因惧怕竖起,每个毛孔都在冒冷汗。   “二……哥……”   他太害怕了,怕到说不出话来,想跑,两条腿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赵见深盯着他,眼中心里都再无一丝兄弟情分。前世,他竟然是死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来人!”赵见深一扬手,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七八个劲装侍卫:“安穆郡王在与反贼拼杀时不幸丧命,你们护送他的尸身先回去。”   “不、不!”赵见泽脑中轰隆隆作响,心都要掉到裤子里去了。   “二哥,我错了,我丧心病狂,我不是东西,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母妃还在京城等着我们回去,二哥,求求你……”   只可惜,赵见深再也不看他一眼,他的呼喊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月后,太子得胜回朝。   他满脸悲痛、两眼通红,毫无得胜的喜悦,只有失去手足的痛苦。   要杀赵见泽,方法多的是,他完全可以在登基之后,将他击杀。但是他想给他一个机会,可惜赵见泽执迷不悟,自寻死路,那他也不必再客气。   这样也挺好,他也不必背负杀害弟弟的罪名,仍然是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处理完事务,赵见深第一时间回东宫。   薛锦棠盼望已久,见他回来了,几乎是跑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棠棠,我回来了。”他亲吻她脸颊,胡子扎得她直发笑。   赵见深滚了滚喉头,将她打横抱起,朝寝宫走去。   薛锦棠也不抗拒,由着他抱着她。   才走进寝宫,突然一个小人儿跑进来,重重推了赵见深一把,对他怒目而视。   赵见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三个月不见,他长大了不少,五官跟他越发的像,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放!”铁蛋儿正是占有欲最强的时候,除了杜令宁的家的妞妞,其他人靠近薛锦棠,他都不让的。   他瞪着赵见深,像瞪大坏蛋一样。   赵见深大喜:“我们铁蛋儿会说话了。”   “会说一点点。”   薛锦棠赶紧下来,铁蛋就叫着“娘”扑进薛锦棠怀里,紧紧搂着她脖子,控诉、忌惮瞪着那个抢走娘的大坏蛋。   “这是爹爹,你不认识了吗?”   铁蛋儿看着赵见深摇头:“不是。”   薛锦棠温柔地解释:“是的,他就是爹爹啊,快叫爹”   铁蛋儿却很坚持:“不是。”   他迈着小短腿,登登登跑开了,不知从那里摸出一张画,举高高给薛锦棠看:“爹,爹。”   画上是赵见深,面白无须,神采飞扬,与眼前这个胡子拉碴,身穿盔甲、头戴铜盔的武将相差甚远。   薛锦棠想了想,就抱着铁蛋儿进屋,先让赵见深当着铁蛋儿的面把衣服脱了,然后去洗澡。又叫了太监进来,给赵见深把胡须剃掉,然后再告诉他,这是你爹。   铁蛋儿看看画像,又看看赵见深,仔细比对,最后终于认定赵见深是他爹。   “爹。”他靠在薛锦棠怀里,叫了这一句之后,死活不愿意再叫第二句了,也不愿意让赵见深抱。   赵见深想了一会,突然上前来,不顾他挣扎将他抱起来,然后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   铁蛋儿一开始不乐意,几下之后,就玩得不亦乐乎了。   等他玩好了,终于愿意让赵见深抱了。   赵见深吐了一口气:“这小子,又重了些,我们还是添个女儿好了。”   他心里想得美,可惜晚上铁蛋儿不乐意啊,跟他玩了很久,才睡下。   赵见深这才美滋滋搂了日思夜想的妻子亲起来。   ……   赵见泽死了,他的心腹也全部没了消息,孙皇后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一天,她跑到东宫质问赵见深:“阿泽,是你杀的,对不对?”她歇斯底里,状若疯狂。   薛锦棠怕吓坏了铁蛋儿,抱着孩子避到里面去了。   赵见深落了脸色,眼角眉梢都是冰冷的寒意,语气也毫不掩饰冷漠:“没错。”   “你……”他大喇喇地承认,毫无顾忌,更无愧疚,孙皇后气得喉头咳咳作响,两眼充血。   “你好毒!你好歹毒的心。那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   “我也是你的亲儿子。”赵见深冷淡质问:“当初母后让徐嬷嬷给我下毒的时候,是否想过我是你亲儿子呢?”   孙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给他下毒的事情,赵见深也知道了。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赵见深,你不得好死!”她大步跑出去,一副鱼死网破、要昭告天下的模样。   “你只管你告诉众人是我杀了赵见泽,且看看,有没有人会信你。”赵见深声音平静,好像在说无关痛痒之事:“只是我,一向睚眦必报,若你此举不能扳倒我,我便十倍、百倍讨回。”   “你可以一死了之,我必不会放过楚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死了,也会让天机道长做法,让楚王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孙皇后瑟瑟发抖,最终放声大哭。   三个月后,卧病床榻的孙皇后因为丧子之痛撒手人寰。   两年后,铁蛋儿三岁,薛锦棠诞下长女绵绵,太上皇薨,嗣皇帝薨,太子赵见深登基,国号开平。   十五年后,开平皇帝立皇长子寿王赵擎为皇太子,娶承平侯徐凌霄长女徐欣然为太子妃。   薛锦棠与杜令宁这对好姐妹,做了儿女亲家,感情越发深厚。   自开平皇帝之后,大齐朝连续三任帝王只有皇后一人,创造了史无前例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