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色》 作者:尤冰 文案: 盛明珠从并州偏远小地方来到京城,脚踢祖母拳打堂妹,外加鞭笞未婚夫, 所有人都觉得这姑娘完了…… 盛明珠恐慌,遂抱了根儿大腿。没想到这大腿太粗了,哪哪儿都粗! 第一章:若非黄粱之梦   前言……   盛明珠又做梦了,在一处暮色四合的院落。   她惯常爱在夜色将临时用上一碗玫瑰茶,这是年前从宫里讨来的贵妃保养法子。玫瑰茶里填入珍珠粉,可使女子肌肤十几年如一日。   玫瑰不算什么贵重物品,可每日研泡的珍珠却非寻常人负担的起。   盛明珠伸开胳膊,懒洋洋的靠在摇椅上。她人生的美,穿一身大红衣衫,夕阳斜辉,不觉妖娆,反而有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任谁看了都想攀折。   年前他被派去镇关,又发生动乱,接连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外头人都说他死了。盛明珠做人和她脸一样张扬,盛家倒了之后她便有个这个靠山,得罪的人更多,也更不少人盼着她这个金丝雀没了主人喂养吐血死在金笼里。   哪料她自在的很,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如今他不在了更好,夜里没得人烦她——天知道那个妖怪,只要一回来就折磨她,便是做个宠儿她也不找这种人,   她捧着玫瑰茶,甜滋滋的正准备喝一口。却突然被双手拦着,有些狐疑的朝上看,却猛然对上了一双满是鲜血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珠子镶嵌在其中,更冒着渗黑气的茫,他垂下头,靠在她耳侧,“你很自在?”   “侯爷!!”   盛明珠惊的要起来,却猛地被人压下。那一身鲜红的衣袍被人压住了袍角,便似被猛禽缠着,竟怎么都翻不过来。那人衣衫被风吹的猎猎,像是密布在她身上的网,缩的她喘不过气……   ————正文开始——————   “娘!!”从梦中惊醒,与往日的口干舌燥不同,盛明珠整个肺都是冷的。   芸娘本来还在外头给独女缝制入夏的小衣,耳朵一动就听见里头有动作。忙提起裙子,又将针线给了黄妈妈,“怕是又魇着了,我去看看,帮我拿着……”黄妈妈接过主子手里的针线,又连忙与她一道进去。   初夏,南方潮热。   屋里帘子都搭了上去,还不曾豆蔻年华的小人儿贪凉,穿薄薄的绸裤,上身也是个藕粉色的里衣。她抱着小被子,额头上豆大的汗,像是刚从梦里惊醒,唇色都是苍白的。   芸娘心疼,忙矮下身子抱住女儿,“又做噩梦了,不怕,娘在呢。”轻柔的用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水,秀丽的眉头撇着,等女儿身子不抖了,才问,“这是怎了,这段时间天天做噩梦,你都梦着什么了?”   盛明珠原本还怕呢,一听芸娘问的,整张圆脸都红了起来。她总不能跟她娘说她连续半个月都梦到她与一个陌生男人数次云雨……想到这事儿盛明珠就一个劲儿的犯恶心,半大的孩子,不懂男女情事,偏偏被迫懂了。   除了恶心就是害怕。   将头靠近芸娘怀里,闷声,“梦见皇宫和皇帝了,狗皇帝抄了咱们盛家。”连绵春雨之后,盛明珠就总是做梦,一阕接一阕的。这个年纪本该是什么事儿都该和亲娘说,可偏偏有了这档子事儿,盛明珠也不敢全说了。   “说什么大逆不道的……”狠登了眼她,又隔着辈子拍了拍她屁股,“天气热,别趴着了”,芸娘是乡里的姑娘,没念过多少书。不过晓得自己这姑娘从小懒,说不定整日做噩梦就是落下的懒病,“灵珠都知道天天和表哥出去念书,就你怕热,装病都要窝在房里头不出去。”   盛明珠被芸娘扯了起来,唇微微嘟起。   旁边的黄妈妈便和芸娘一起给她套上的衣裳。盛明珠今年虚岁十三,身量不高,她长的晚了些,胸前也是刚刚有了起伏。这几日芸娘便是忙着给她缝肚兜,给姑娘整理好了,她便引着让她坐外头的廊边看鱼。   “你在这儿陪着娘,镇日的窝在屋里,都成懒姑娘了。”   她不早成懒姑娘了吗?盛明珠抓了把放在一旁的鱼食往池里随便的撒,她无聊,时不时的撒一把。芸娘注意力都在针脚上,怕肚兜缝的不精心了对女儿不好,还是黄妈妈远远端着碗绿豆粥看见了,忙跑过来一把拍了明珠的爪子。   “我的姑娘,你这手什么时候能规矩一下,这可是老爷养了许久的锦鲤啊!”   黄妈妈在身上搓了两把,忙拿着兜子试图拯救来找食的鱼儿。   “爹都好久没来了……”盛明珠也是没当心。不过听黄妈妈这一说,好像自从她噩梦起,她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来娘的院子里了。又偷瞄了眼芸娘,她垂头,注意力似仍在针脚上,盛明珠却觉得她委屈。   无由来的。   “爹变心了吗?”   芸娘听了这话面色陡然的变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抽着盛明珠的爪子就拍,“你一个小姑娘,谁教你的这些?”   芸娘干过农活,手劲儿不小,盛明珠被抽的疼,水汪汪的眼儿一下就红了,看的人可怜兮兮的。当娘的看惯了也心头软,“大姑娘家的,说这些被人笑话。”   池里的幸存的锦鲤仍欢快的游着,芸娘是美的,江南出美人。她是后头家里穷了,当丫鬟的时候被盛谦看上收了房的。许是日子不畅快,许是别的,这江南美人身上总有股水乡的雾气,虽温柔,也让人觉得郁郁。   “爹总不来看看你。”   “你是家里的小姐,娘是姨娘,是奴才……”芸娘说着,看着闺女黑灵的双眼,稚气依旧,又转了话头,“你爹在这里当官当的好了,京城老家来信儿,说是给他谋了个好差,赶明一家人都要回家了。他这段时间忙呢,才没来看你和灵珠。”   芸娘一共两个女儿,一个明珠,一个比明珠小三岁的灵珠。   她说了两个女儿,单没说自己。放从前盛明珠要闹的,可她现在却只是突然愣了——梦境和现实交替起来,总让人有些分不清楚。盛明珠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的,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晕之前最后看见的是黄妈妈扑着过来那张老脸。   ——   “热撅过去了吧……怕是中暑。”陌生的声音   “没啊,就在外头池边陪我坐了会儿。”这是娘的,盛明珠听得出来。没一会儿又有刷刷的笔声儿。芸娘接了药方,跟大夫倒了谢,又把药方给了黄妈妈,小声道,“以后绿豆粥就算了,不给她喝了。”   芸娘出身苦,绿豆是寒凉之物,又价格贱。她小时候吃这个降暑,如今天天给女儿也喂这个。   “早就该舍了”,黄妈妈出去熬药,她跟了芸娘七八年了,与其说老妈子,倒更像是老娘,“有现成的冰盆子,又不是没有份例,赶明儿夫人去领了条子,我去给咱领了”她嗓门大,屋外头都能听见。   盛明珠还睡着,她有些清醒,但是不想醒来。   没一会儿又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外头的帘子一下又被人抬了起来。光影照了进来,夏天光热又刺眼,盛明珠眉头一皱,眼睛也眯起了个缝儿,便见一个身穿紫色锦袍,头戴乌黑纱帽的青年男子走过来。   他有一双风眼,稍长,似桃花。盛明珠便是跟了他的眼,芸娘则是杏眼。   外头太阳晒,一股子烧热随着他的手传到了盛明珠额间。盛谦试了女儿没发烧之后,回头便松了送领口,这时候屋子里闷热也瞬间传到他身上,一瞬间眉就沉了下来。   “家里没冰吗?”   芸娘偏头,右手握着左胳膊,一段细长白嫩的小臂露了出来。盛谦心里高炽的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旁的,他看着她,屋子里头没冰,他眼珠子里像是浸了冰,“不说话哑巴了吗?刘氏。”   她跟他沉默,凭什么。   盛明珠心里烦着呢,压根不想起来。只是听她爹又为难起她娘,又想着梦里头那些断断续续的场景,哼哼唧唧的就要醒来。   盛谦听见声儿连忙给女儿垫上软垫,忙道,“囡囡醒来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这语气可不似刚才那个对妾室冷漠的男人。   盛明珠细细的眉头撇起,可怜兮兮的看着盛谦,心里还残存着那么点希望,“爹爹,我听娘说,过几日咱们要去京城?是吗?”别去别去别去,她在心里头几乎喊了一万遍。   可事实总不尽如人意,盛谦温柔的将女儿额间的发整理好,“这几日爹正处理府衙上的事儿。下个月就能回京城老家了,囡囡不开心吗?”   盛明珠觉得自己心快裂开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她从来知道梦里的事情不能当真,所以即便梦里的父亲的嫡妻宋氏害了娘她只是离宋氏远了些,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第一次做梦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升迁,去京城。   盛明珠一开始压根没将这梦当回事儿,前面的都忘光,偶尔记得一茬,她感觉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囡囡,囡囡,你脸怎么这么白,怎么了?”盛谦发现一向跟小鹦鹉似的闺女突然沉默了,垂头才发现她脸异常的白,又掰起她的脸儿,紧张道,“囡囡,看着爹,你身体哪不舒服?”   盛明珠几乎片刻就落泪了,倘若有半点成真的机会,倘若是。爹会死,娘会死,她扑进盛谦怀里,小脸半埋着,“爹,我们不去京城,好不好,不去,好不好?”   盛谦还以为小孩子爱玩,去了外头哪有不高兴的。只是眼下女儿哭的都成了小花猫,这般的可怜,他却不知道怎么哄她。上头调令都下来了,没有不去的理儿。   “羞羞羞,小姑娘!”外头突然蹦蹦哒哒进来一个小人儿,手里还提溜着一串亮晶晶的紫葡萄。   “我知道,姐姐是怕”,盛灵珠不过十岁,看上去半尺高的小人儿,走到她姐床边儿,又踩着旁边的脚沓爬了上去,“你不要怕,我去保护你。哭鼻子是个小姑娘。”   盛灵珠打小儿被盛谦带着进了族学,老以为自己是男子汉。   明珠眼睛微微开了个缝儿,看见妹妹原本裂的心更又被人用锤狠狠砸了一下。梦里头便是灵珠,念了几本书,便真觉自己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风风火火的成了大魏最年轻的女相,也风风火火的没了。   比起梦里其它女眷,灵珠是和盛家男丁一起被砍头或五马分尸。五马分尸,想到这儿不只是心痛了,她觉得有点心绞痛,看着现在还肥嘟嘟的灵珠,更是天旋地转。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   耳旁突然响起了不少声音,有男声儿还有女声。最后还夹杂了一道老迈的声音,似是大夫又去而复返,“快,掐人中,掐人中,这是阎王爷在叫魂儿呢!” 第二章:无计可施   “姐姐,你被勾魂了吗?”   夜里盛明珠和妹妹灵珠睡在一起,大夫说是有人勾魂,需拿七岁以下的女童镇着。灵珠虚岁十岁,她月份小,算起来才八岁。暂时没得找七岁的女童,便拿着来顶了。   “先生说,人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盛灵珠说的奶声奶气,“姐姐不读书,不识字儿,先生说这种人没有思想,没有思想的人便是无用之人。我陪着你一起睡,你就有思想了,我愿意把我的思想,分给姐姐一半。”   “拿走拿走!”分一半儿当个半傻子吗。   盛明珠扭头,又咬着自己指头,想起那些残存的梦境,后头小团子那软肚子还贴在自己身上,一时又想起那一团烂肉,她心里又惊又跳的。盛灵珠伸出小肥手搭着姐姐的细腰,嘴巴微微张着吐泡泡玩儿。   “灵珠,你平常喜欢在族学做什么?”知己知彼。   “我爱读书。”   盛明珠眉头一皱,“除了读书呢?”第一女相总不会就是个书呆子。   “没有了。”   “不跟小成儿他们玩吗?”小成他们是盛家偏房的人,都在族学读书。明珠和他们年龄不相仿,不常玩,她以为灵珠会与他们关系好。   “我爱读书,读书开心。小成儿他们骂我,不高兴。”盛灵珠看着手心,“还抢娘给我的荷包,抢荷包里的小银豆子。”小银豆子是芸娘给她的零花钱,明珠听她说完便沉了眉,与凤眼不同,她生的是剑眉,有气儿时便显得整个人有些威严。   “你是蠢蛋儿吗?他们吃咱家的喝咱家的,你还被他们欺负了去,我告诉你,日后若再有人抢你东西,你不会揍他吗?”   她急了也没用,皇帝不急。灵珠困了,捏了捏她衣裳,“娘说明天给我蒸粽子吃……”   呢喃着就睡着了。   明珠一口气憋着,后头小人儿已经没动作了,她才扭头往后看。天气热,便是放了冰盆进去都有消不下去的暑意,尤其两个人挨一起睡。灵珠生的时候她三岁,独宠惯了的小姑娘那时候忒讨厌被芸娘抱着怀里的小粉团子。   也不认那丑东西是自个儿妹妹,非让芸娘给扔到大街上去。   “不会吧……”她神色难辨的看着灵珠,怎么着都看不出梦境里那股巧言令色的能臣劲儿。她伸手掐了掐她脸,细长黏糊的口水直接扒拉到她手上。明珠那叫一个恶心,直接将手在妹妹身上擦了一遍,扭头睡了。   ——   这几日盛明珠病着,原本备受冷落的小院渐渐好东西又来个不停。   盛府主母宋氏比盛谦还要大上五岁,比芸娘大了十二岁,加之膝下又无子。府里下人都是盛谦来并州时新用的,不知京城老宅情况,自也不晓得宋氏和盛谦旧况。只觉得年轻貌美的芸姨娘更有前途些。   也确实,芸姨娘刚来府上,大小姐刚生下时,那可是得尽万千恩宠。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爷就不长来这湖边小筑了。   “杭州那里新来的云锦,囡囡喜欢吗?”半个月没陪女儿,加之她又病重,盛谦少不得拿些好东西来哄。   “不喜欢,我心里烦。”   盛明珠心里头烦,大部分人都不会把梦里的当真。她一开始也是,梦醒之后,里头的一切都成了玄乎的事儿。可当一件事儿成真之后,她便开始怕所有的事情都成真了。可脑子记性不好,掐头去尾的,梦也没记完全。   倘若放在盛灵珠身上,她细心,又好动爱说,肯定会拿纸笔记录下来。   “哪儿烦了?你若无聊,爹明日带你出去逛。囡囡想去哪儿玩?”   她哪儿也不想去,盛明珠扭头。盛谦看女儿不理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样子颇为可怜,不见一点官场大老爷作风。   能看到老爷这幅样子的下人都不陌生了。大小姐是老爷长女,自小都是在他脖子根儿上骑着长大的。   对比起来二小姐就像是捡来的。家里人这么说,外头人也这么看。   灵珠年岁小,大部分聪明劲儿也都用在读书身上,并不知道下人存心的对比。如今手里捏着本史记,缠着芸娘给她念些她不懂的字儿。只是她不懂的,芸娘更不懂了。   “唉”灵珠叹了口气,“这世道遍地的睁眼瞎。”口气跟的是族学的先生,明珠远远儿听到了,胸口处又是一击。旁的记不清了,她记得灵珠后来被人称做明艾先生。堵城肆之民,胸无点墨,目甚辛之。   “爹,我想去族学认字儿。”她扬起下巴,认真的看着盛谦。   明珠认字儿,只是不爱学。听了灵珠这番话不想当个辣眼睛的人是其次,其二,梦中事情不管有真有假,她活的像个玩物,部分就是因为自己像个草包。脑子里突的就冒出了个梦中场景,像是盛谦画里烟花三月的扬州。   那盛明珠在船坊之上,她旁边是个玄底儿红滚边大袍的男人,模样不真切。几个人作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上流世家的贵女小姐。因她一个字儿答不上来,便遭了众人灌酒。那场景甚是暧昧,黑袍男子以嘴哺喂。   她不知道那个明珠是什么感受,她心中却只觉压抑和厌恶。   没有路,前面还很黑。   “囡囡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盛明珠的懒府中人尽皆知,盛谦哪儿不了解自己女儿,摸了摸她小脸,“真的是府中太无聊了吗?”没多长时间要离开了,想了一会儿,他道,“你平日爱和表姐玩,这几日事情多,去那里到不行。但爹爹可以把你表姐接过来,囡囡觉得怎么样?”   盛明珠摇了摇头,“我想去族学,我想考女状元。”   盛谦愣了会儿,片刻失笑,忍不住揉她头发,“好大的志向。”大魏开始入关时还不姓魏,复姓拓跋。而后为了融入汉人,改为魏姓。一开始大魏却有女状元,甚至还有女将军。可汉人终归和关外人不同,长久的男尊女卑,拓跋人没有改变汉人,却让汉人渐渐影响了拓跋。   倒没有说不让女子去考状元,只是近五十年来,已经没有一个女子进过考场。   “我也想考状元。”一旁的灵珠突然也说了一句。   盛谦手微微愣了,却没有理她,继续和长女说话。芸娘看见了,将小女儿搂进自己怀里,又从旁边的篮子里拨了个粽子喂给她吃,灵珠吞了两口,又抱着她的胳膊,有些难受。   “想考女状元爹不拦着你。只是并州的先生不好,等回京之后,爹请最好的西席先生教导你。”盛谦道,“囡囡乖,爹爹最近要处理并州的事宜,若赶不上回京述职,麻烦可就大了。”   盛明珠起头确实想着缠着她爹不去京城,可京官多大,不去不说俸禄亏不亏,单只是为了一个梦境也不太好。可她心里又不放心,在盛谦耳边道,“爹爹,你今晚偷偷来看我,我有事儿要跟你说,很严重的。”   很严重的。   盛谦看着女儿那张严肃的脸,绷住脸,同样严肃的点了点头。   ——   离开湖边小院之后,盛谦便去找了宋氏。   要在月内回到京城,且不说路上耽搁多长时间,光只是处理并州事宜,便让人操碎了心。并州府衙内大大小小的案卷还有州志以及并州以下乡县的汇总,另及些官场上的人际。这些之外,还有并州的田亩及商铺。   盛谦看过家里的来信儿,日后估计不可能回去了,全数要变作现银。   “谦哥儿,来有什么事儿吗?”宋氏比盛谦大的多,总叫他谦哥儿,不是夫妻,到像是姐弟。   她一个眼神看过,跟前儿伺候的周氏便拿了茶盏,亲自给盛谦呈上,“老爷慢用。”而后看了宋氏一眼,拿着托盘小心翼翼退出去,从外头给两人拉上门儿。   盛谦将帽子摘了下来,天气暑热,一头的汗水。宋氏摇了摇头,从腰间掏出帕子,靠近盛谦。   宋氏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吃药,很浓郁的药味儿。盛谦偏头躲开,宋氏愣了会儿,很快又将帕子重新塞入腰上,脸上笑容不变。   “这几日府中大小的事情,需得你多劳心劳力。”盛谦喝了口凉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还有族学的事儿,祠堂就照原先的规格,没得必要再盖。几位先生的束脩费就交到今年年底。”   宋氏有些不解,劝道,“咱们刚走就断了这里的钱,只怕人家觉得我们盛家不近人情。”   “本身就是盛家的钱,没得养闲人。”   盛谦做决定从来都是这样,说了之后不由旁人反驳。之后便是沉默,宋氏想找些话题,盛谦都回应了。过了会儿还是要走,宋氏将人送到门口,又依着门盯了许久。   周氏从一侧出来,往外探头,“怎么没多留会儿?”   “有事情要忙呢?”宋氏转身,朝屋内走去,又扭头,轻口说了句,“改明儿通知一声马六儿,日后旁支的人要在到家里要钱,一个字儿都别给。”周氏满头摸不着,宋氏继续道,“你也让他们平日里都注意点,那小的虽然不得谦哥儿爱,到底是他闺女,要是以后再过分了,别怪我不留情。” 第三章:一些偷摸的事儿   处理完所有的事,盛谦还没忘了闺女说的,让他夜里偷偷来找她。   夜色正深了,前路一片漆黑。   盛谦骑马从府衙往家里赶路,夏日天黑的迟了些,往常这个时候是能看见路的,可今日偏偏下了雨,道路不清。   盛谦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越走越黑,旁边常随马五便说了一句,“前头有灯笼铺子,不然咱去买一个?”也快到灯笼节了,他想。   盛谦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嗯”。   早打烊了,灯笼坊里也只剩两个伙计。迷迷糊糊给开了门,盛谦扫过两个伙计,又看过上头摆过的灯,一盏盏都灭着,暗红色的,还有些孩童喜欢的兔子花灯。   “爷,给家里孩子买灯吗?”   并州这里的习俗,每家每户但凡有未满十四岁小童,都会用红灯笼镇着。盛夏之后,也会有灯笼节办。   盛谦仰着头看灯。伙计瞧他一身衣服华贵,忍了哈欠,“爷,天黑看不清楚,我给您点上几个,凑着灯,看起来也方便。”前头人没说话,只在灯笼前继续看着,伙计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招呼另一个人点上了。   嫣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里头的蜡烛一般是细头的红烛,灯很柔和,盛谦仰着头,这样的光却晃的他眼睛都花了。   她原先很喜欢红衣裳,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在船上,穿着红色的衣裳对他笑。   他眼睛倏的沉了下来,也不在看了。   挑了一盏红灯,又拿了个兔子灯,准备回去给长女。   ——   “爹爹”,远远的从湖心亭外瞧见那一点光,盛明珠便同个乳燕一样,飞奔到盛谦怀里。   “兔子灯笼,给灵珠的吗?”她瞅了眼他爹手里提的灯笼。   盛谦道,“给你的。”   “我都是大姑娘了”,她念了一句,手还是接过了灯笼,又问了句,“那灵珠的灯笼呢?”   “你娘拿着。”盛谦不想说这事儿,便问道,“你今儿个说有顶严重的事儿和爹说,什么事儿?”   话茬太硬,盛明珠都看出来。他不喜灵珠,原先没心没肺的不怎么看的出来,可她梦里的场景,灵珠后来离家出走了。   父女两进了屋儿,明珠给她爹倒了茶,自己则坐在另一侧,“爹爹,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有些匪夷所思。”她道,又停了停,看着她爹,“也让我有点害怕。”   “什么梦?”盛谦有些奇怪,从前她有噩梦,总往芸娘怀里扑。   那梦境太长,有时候醒来明珠就忘了,除了些深刻的或令她十分伤心的场景,她垂着头,模样有些丧气,“我梦见娘和爹都死了,灵珠也没了,咱们家被抄了,我被人抓走了。”   盛谦:……他不生气。爹死,娘死,妹死。不生气。   “噩梦而已,当不得真。”他道。   “我也觉得不当真,可是整半个月都在做梦!”明珠有些受不了的揪着自己头发,“娘说我是魇着了,我也觉得自己是,可是爹,它印证了啊,我梦里就梦见你升迁去京城了,就是这个时间!”   她抬头看着盛谦,眼珠一眨不眨的,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盛谦表情也凝重起来,声音低沉,“囡囡……你告诉爹”,他又沉了靠近了些,明珠把耳朵伸过去,听他道,“你是不是跟爹玩什么游戏呢?”   盛明珠觉得她爹脸长的比脑子好看。   “我说的都是真的!”   盛明珠恨不能将自己脑门上的头发全都拔下来。   “那我们都怎么死的?”盛谦怕她拔光自己漂亮的头发,给面子问了一句。   “娘……”明珠并不想说宋氏的坏话,盛谦唯二两个女人,对她都不差,“梦里是被母亲命人沉塘。”   她吐了口气儿,有些难说的感觉。   盛谦头看着天,他生的俊美,如今夜色之下轮廓更深沉,又矮下身子,揉着她的软发,“囡囡,你母亲幼年救过你祖母,你爹的命。爹知道你心气儿高,爹也觉得万分对不起你,给不了你嫡女的名分,可能给你的,爹都会尽全力给你最好的。”   “爹……”盛明珠早知道会这样,所以这茬都没敢跟芸娘说,便略过,道,“那之后爹就变的奇怪起来,梦里断断续续,我看不清楚。之后有个叫定国侯很是风光,还有一个江姓的大家,也时长在我梦里出现。”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记得实在有些不清楚。   “江姓?”,大魏江姓的大家族,只有淮安公主一家。江驸马便是姓江。   梦醒之后不太怕,可如今再复述起来,盛明珠身子却莫名的抖,“如今记得清的便是刚入京之后,他们都想要并州和其它两省的可赋税和田亩产量账本。”她看着盛谦,“我直到梦里爹不想给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了,后来爹一直不开心。”   盛谦原本放在她肩头的手,忽然紧了。他手里有这些东西,旁人或许知道,可一个小姑娘就算知道也编不出这么多。   “后来呢?”   盛明珠仔细再想,却实在太混沌了,“我只记得后来咱们家都被狗皇帝抄了。有个叫定国侯的,被人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对,爹,我还在梦里见到了大魏的皇帝和皇后,皇帝模样也有点恍惚,不过我记得他眉心有痣。”   见鬼的狗皇帝,不过这时候还没闲心操心女儿称呼的问题。   “还有呢?”他记得皇上眉心无痣,可那时在位的却不一定是皇上。   盛明珠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   “明珠”爹没叫她囡囡,“这事情事关重大,今晚跟爹说了之后,旁人一律不可告知。”他看着她,神色凝重,“也莫告诉你娘,白让她担心。”   盛明珠点了点头,又扯住他袖子,“爹,梦里都会成真吗?”她原先不怎么怕,可如今看她爹这般模样,不由慌乱了起来。   “别担心,只是梦罢了”,盛谦摸她脸是凉的,只是个梦,可姑娘的梦里却有她从来不知道的“爹有事要去做,你回房早点睡”,盛谦搂着女儿,往她房间的方向,到门口时停了下来,“记住,皇帝眉心有痣的事情,千万千万不能说。”   无论梦境是真是假,可牵扯到皇家便都是些玄而又玄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我懂的。”   盛谦却又回头了,脸色难辨,“囡囡,你真的梦见你娘被她沉塘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   中途下起了雨,盛谦到书房的时候浑身全都淋湿了。   飞速写了封信,刚想让马五送回给京城,又折了回来。便是问清了眉心有痣的皇子他也做不了什么。又重新回到书案上,将上头水迹擦了干净,盯着看了一会儿。   定国侯,账本,江家,他挥笔,试图理清之间的关系。   可是笔尖儿挨到了纸张上,却不由自主的成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刘芸刘芸刘芸   猛地抛开笔,将染了墨的纸揉成了一团。抽出一步伞,他推开书房的门,身影又很快的陷入了夜色之中。   夜里刚把灵珠送回房间,芸娘又拿起了之前的活计。   嘟嘟的敲门声响起,想着大约是黄妈妈找她商量明儿个的菜色,便趿拉着软绣鞋,从床上下来。又打开门任,“下着大雨呢,有什么事儿明儿……”话还没落呢,却突然被人抗在了肩膀上。   芸娘想挣扎,外头离床不过三步远,很快被甩到了床上。   震的她眉头蹙起,“老爷怎么这么晚来了?”他抱她她就认了出来。   “这是我府邸,你是我的女人,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说的霸道,又垂着头解开她盘衫的钮扣。顿时便暴露了一片如玉的肌肤,一个月未同床,盛谦很快就起了火,芸娘挣扎不过,只能恳求道,“孩子们都睡了,你动作小点,别吵醒她们。”   盛谦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突然咬在她肩头。   感官上的刺激和疼痛让她忍不住惊呼,“别……”   “芸娘,芸娘”,盛谦搂着她的腰,“你抱着我”,他不住的在她旁边低喃,看她哭的可怜,又安慰她,“睡的很熟,你放心。”   睡的正熟的两个孩子。   “爹爹在揍媳妇吗?”灵珠扒着门缝。   盛明珠用手遮住眼睛,又拖着小团子往后走,“再看揍的就是你了……”沉塘是不洁妇人应受之过,半夜听着娘房里的声儿她还以为是爹来找麻烦了。   里头的声儿还在继续,盛明珠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巴子,让你多事!   ——   风雨渐停,原本忽明忽暗的烛火彻底灭了。   屋内只留下云雨后经久糜烂的味道。   盛谦垂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累坏了,额头上一层层的薄汗,眼睛紧紧闭着,脸颊上还有晕红,唇有些肿了,人若雨打樱桃。   他轻轻挑开她汗湿的发,让原本清秀的脸庞完全跃然眼前。   “芸娘……”   她肌肤美貌一如从前,而这么多年,他发现该淡的东西还是没淡。将人扣到怀里,盛谦想着,即便是她背叛了自己,是又如何呢?他想让她活着,想让她就这样睡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 第四章:宋氏   骤雨初歇,整个盛宅都很平静。   恰好今儿又是初一,要早早的去给主母请安,还要领月银,事情繁多。芸娘从床上起了,正要穿衣却觉浑身的酸疼,旁边却多了双属于男人的腿。芸娘回头看着,有些愣了。   他正穿衣,蓝黑色的官服。晨起时眉目有些懒散,原本严肃的面庞多生几分柔和。他来她这里,却很久没夜宿了。   回过神,“我去让黄妈妈打水来。”   盛谦道,“不必了”。他起身,侧脸神情寡淡,“你好好歇着吧。”   芸娘已经摸起了衣裳,在他后头起来。   昨夜黄妈妈得了信儿,说他晚上睡这儿,怕早起时耽误了老爷上朝,已经准备好了早点。昨个儿那屋半夜叫水,心里头知道芸娘今儿早恐怕爬不起来,已经给两个丫头收拾好了。   “爹爹。”二珠看见出来的盛谦,都问了好。   芸娘扣着衣服出来,又就着他刚才洗过脸的盆儿洗漱。   “再过不久要去京城,囡囡年纪渐长,要物色几个贴身丫鬟。”并州这几年刚富庶起来,人情世故不复杂,盛谦也没多排场。   家里两个女儿除了个老妈妈照顾,没旁人。   芸娘点了点头,温顺道,“晓得的,一会儿请安,我会向夫人请示。”   盛谦眉头陡然又沉了下来,芸娘不知道哪句话惹他不高兴,垂着头,照顾起两个女儿的饮食。他看了娘三一眼,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走了。”   “我送送老爷。”   “不必。”   盛谦肚子里吞着口不知哪儿来的气儿,一路行到门外。昨个儿的温情没了,他又觉得刘氏压根不将自己放在心里,夜里那么劳累,他去衙门里早又忙,来不及饭食也没见他替自己备上点干粮垫肚儿。   ——   “老爷昨个儿到刘姨娘院子里宿着”。   宋氏的院儿里,周妈妈正跟她说着闲话。她随手将篮子里的花仿佛碗里捣碎,继续碾成汁儿,“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老爷没少去她屋里头宿着。”   “不一样啊”,那周妈妈道,“昨个儿一晚上都在,今儿早也是用了饭之后才走的。”   宋氏手底下动作微微顿住,片刻后抬起头。她人不胖,脸庞是确实圆的,杏眼琼鼻,中年模样,看上去也很和善,“谦哥儿是这个性子的,念旧情总比不念旧情好些。”   她从椅子上起身,“今儿个她该带着两个闺女来了。前些天明珠病了,好几天没见了。”拨了拨自己个人头发,边走边道,“把那个凤仙花汁儿装进前几日我娘家送来的白瓷瓶里,等后头给明珠,她惯喜欢这个。”   “是”。   周妈妈又道,“刘姨娘家里又来人了?”   宋氏狐疑,“她家里来人?”她是知道些的,刘芸母亲早逝,有后娘自然有后爹。到后头被人卖到花船上才被谦哥儿救了下来。再往后娘家除了她亲哥,后娘和亲爹都不怎么联系了。   “萍姐儿,刘姨娘亲侄女。”周妈妈道,“还有那两个小子,今儿个下了学见了萍姐儿也跟着凑热闹。”说的那两个便是盛家偏房的小子,也算是宋氏表侄儿,她膝下无子,这两个常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宋氏并非不乐意这俩来,只是最近急着要走。盛谦招来一大批账房先生,如今客房都占满了,“哪有住的地?”   “萍姐儿哪住的边让飞哥儿几个住哪儿,都是自家亲戚,不好厚此薄彼。”周妈妈说了句,宋氏看了眼她,心里便有了底儿。   ——   芸娘带着两个女儿在外头候了不久,就被宋氏房里的大丫鬟叫了进去。   “明珠身子骨好些了吗?”   “好多了,母亲。”明珠抬头看了眼,宋氏脸上关切的表情不作假,她垂下头。和宋氏平日里隔了一层,但是她确实对自己还算不错。   “芸娘,之前老爷那儿提了一嘴,明珠年纪大了,该多请几个丫鬟。你那里的份例我提一半儿上来,丫鬟我相看几个,到时你来挑两个。”   “谢夫人。”   “谢什么的,都是自个儿家里人。”宋氏笑了笑,“马上要回老家,你没去过那里,要是心慌,没事儿过来与我说说话。家里人口多,有些东西也要说给你听听。”   芸娘忙向宋氏道谢。   从前也听他说过,盛家在京城也算个世家。她总怕处理不好复杂的关系,害了两个闺女,“麻烦夫人了。”   “老这么见外”,宋氏掩着唇,过了会儿想起什似的道,“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了,昨个儿家里来了客人,今个晚上说有雨,回去也来不及了,如今客房住满了,我想着先让客人都住你哪儿。”   “飞哥儿他们两吗?”这两个家里离的近,再加是并州盛家族长子孙,常望家里来。   “哪儿啊,若是那单两个皮猴子,我还用专门跟你说一声儿?”宋氏掩唇忍不住笑,“你家里大姑娘萍姐儿也来了,外院里头有下人住着,姑娘进去不太合适。”   明珠眉头微微皱了,“他们两个又来了?”   从前她就不喜欢这两个,许是昨个儿听领主说小棕儿欺负她,许是别的,对两人感官越来越差,“棕哥儿还好,年纪小,飞哥儿年纪大了,去我娘院子不合适。”   宋氏笑容顿住,看了盛明珠一眼,“小姑娘家的,什么时候想这么多了?”   “飞哥儿棕哥儿都是你表亲,叫母亲表姑姑的?”她继续道,“客房也不是没有,最近事情多,府里客人也多,总没得让老爷的客人去住门房?不然让萍儿去住门房,倒是能倒腾出地儿来?”   “门房不是下人住的地儿吗?”心里觉得不对劲儿了,看这人便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让萍姐儿来住门房,旁人怎么看她娘。   “我会看着安排好的”,芸娘在桌子下拍了拍明珠的手,答了一句。   前头宋氏便笑了笑,盛明珠正好对上,许是场景太像,原本梦里模糊的场景也清晰起来。那日她娘陈塘,她在旁侧看着要上去却被后头人死死拦着,有飞哥儿,还有棕哥儿,宋氏似乎就这么笑的,笑着看她娘沉塘。   宋氏发现有人在看她,抬头却看见庶女正一眨不眨的。她眼仁极黑,冷不丁被看,让她浑身一抖。   “明珠?”   盛明珠回过神儿来,芸娘在旁边戳了她一下,没办法,便冲宋氏笑了笑。宋氏莫名觉得有些凉。   ——   “周妈妈,你瞧见没有?”宋氏回了自个儿屋子里,“明珠那丫头今儿看我的眼神,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哪能啊?”周妈妈把新来的账本放好,“不说旁的,夫人您对大小姐比对她亲娘还好?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说她会不会怀疑……”   周妈妈伸手挡在她唇上,看着她的眼睛,“夫人宅心仁厚,这些年来对她们娘三如何谁都看的出来。老夫人那里的主意,您孝顺,又没什么错,再者也是老夫人舍不得两个姑娘当庶女。大小姐多好的模样,记在您名下,跟亲生的一样。”   老夫人不喜欢刘氏,没旁人的错。   宋氏先是一笑,最后皱着眉头,“明珠能认我吗?那么大年岁了,那小的倒不错。”年岁哪儿也合适。   “可大小姐得老爷疼。”   周妈妈说了一句,又往出走,“夫人别多想了,马上回京了,到那里一切都有老夫人。”   ——   “今年该十六了吧?”   芸娘问了一句,下头一身儿绿衫儿的小姑娘便红着脸点了点头,“再过三个月就有十六了。”   “快嫁人的年纪了。”她估摸着娘家人的想法,是看侄女年纪大了,想着送过来让她给张罗张罗婆家。下头姑娘脸越红了,芸娘摸准了,道,“萍儿,你这几日就安心住这儿,府里好几个管事的还没娶妻,倒时等巧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下。”   那叫萍儿的姑娘脸色变了一下,有话想说,还是没说。   瞥了那姑娘一眼,盛明珠走到外头。棕哥儿手里正拿的云扇,飞哥儿拿着灵珠的翠羽笔玩儿,几乎瞬间就皱起了眉头,“天晚了,你们还不走?”   “明珠姐姐。”   “明珠妹妹。”   嘴上倒是有礼貌,“表姑姑说让我们住这里。”   黄妈妈从一边走过来,连忙吆喝着两个小子,“偏房都给你们备好了,哪能住这儿?”这里头都是女的,棕哥儿还好十岁不到,那飞哥儿可快十五了。   ——   “娘,你之前和爹爹,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盛明珠趴到芸娘腿上,她依稀记得从前娘和爹感情很好。芸娘哪回答上来她这个问题,便又垂头看着家里母亲给来的信儿。信里交代了让照顾好萍姐儿,又提了她的婚事。   看到后面,她突地将信拍在桌子上,整个人胸口起伏不定。盛明珠有些狐疑,便拿起那信看了,芸娘来不及阻止。   她气性比芸娘还大,看完了就喷,“怎么这么不要脸的,每个月娘拿自己个儿月银帮他们养侄子就算了。怎么的还要给我再找个母亲?”那萍姐儿可只比她大三岁,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娘,我不喜欢姥姥家,不想让萍姐儿继续住着。”   芸娘收了信,给烧了。   她性格软,也不是个傻子,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放心吧囡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嫂子从前是待她很好,可究竟她有儿子,比她重要。她自己个儿也有两个女儿。   若萍姐儿不是个心大的,她倒可以帮着张罗一下。若是真的非要一头撞死在里头,由她去吧。这些年了,芸娘哪能看不出来宋氏什么样的人,不用她出手自然够她苦头吃的,虽是这样,到底有点头疼这事儿怎么处理。   “娘,你别难过。“盛明珠看她表情不对,忙软语安慰。   芸娘摇了摇头,难过倒是次要。她老家只剩下哥哥一个亲戚,又怕这事儿处理不好,连这个亲戚都没了。她毕竟只是个妾,主家要出了事儿,明珠还好,灵珠儿不得他爱,后路还未知呢? 第五章:都是我女儿   夜里盛明珠左思右想的都睡不着。   飞哥儿棕哥儿两个人先不提,毕竟人家靠盛家吃饭,后头拦着人最多算个没良心,白眼狼,可宋氏呢?按理说要真心想害人,干嘛七八年后才动手。   打心底里她也不想把宋氏想的太坏,一时又有些担心。   之前做这梦,其实她也以为是爹说的那样。到底没人不想要个嫡女的身份,可一件事儿成真之后——盛明珠将脖子上的锦囊拆了下来,梦若是假的自然无所谓,梦若是真的,那定国侯这个大腿,非抱不可!   正咬着指头想,后面灵珠睡的不稳,一个软乎的巴掌拍了下来盖在脸上,盛明珠气急败坏的将人从身上拉扯下来……   ——   次日。   休沐时间过了,飞哥儿和棕哥要去族学。芸娘在给灵珠收拾,她也要去族学。   “我想吃豆沙馅儿的”,棕哥儿家里养成的小霸王一个,抬手就把灵珠手里的粽子抢走了。囫囵咬了一口。   芸娘没得在这方面跟个小孩子计较,让黄妈妈重新拿了一个。明珠镜子前正看前几日爹送给她的珠花儿,突然听见自家妹妹的嚎啕哭声儿,忙放下梳子往过走。   棕哥儿和灵珠打起来了,他扯她小辫子,她咬他脸蛋。   “棕哥儿,你撒手!”盛明珠才不管谁对谁错,棕哥儿比灵珠还大一岁。   灵珠先撒手了,她急着告状,“姐姐,棕哥儿抢爹给我的笔。”这是她刚入族学是爹爹给她的,就这么一个礼物。旁的都可以,这个她舍不得。   “哪儿飞来的强盗,还学会抢东西了,给我!”盛明珠摊开双手。   棕哥儿手背后,另一边儿芸娘看着,棕哥儿年纪小,飞哥儿已经大了,“飞哥儿,你快去劝着弟弟,这么大年纪了抢妹妹东西算怎么回事儿?”   飞哥儿好赖上去扯了棕哥儿一把。那小破孩儿怕是在家里横惯了,直接撒泼坐在地上,“就是我的…本来就是盛家的东西,我娘都说了,我们才是盛家的人,她一个烟柳女子小妇生养,又不得人爱,不配拿好东西!”   明显是大人口里念的,芸娘一时间胸口有些疼。   灵珠立在原地,猛被人戳了伤口,哇的哭了起来。   这一骂就骂了家里三个人。明珠气不过,走过去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小孩儿整个脸都红了。飞哥儿刚才还在旁边抖腿,这阵仗立马走了过来,“盛明珠,你干嘛呢?欺负我弟弟?”   明珠被他推的几个踉跄。芸娘神色苍白,见女儿被欺负想上去帮忙,两个人却已经扭打开了。   盛明珠力气轮不过飞哥儿,掐人却一把好手。那飞哥儿本来还有点理智,却被她掐的肉疼,吃了好几次暗亏,他不敢下狠手,那头却下了死手,几次三番的怒了,也不顾家里之前说的,扬起一个巴掌。   “做什么呢?”上头突然有黑影,飞哥儿那巴掌被人抓在手里。   那人个头比他高,他抬头看了来人是谁,原先气势立马落了下来。   盛明珠原本还跟斗鸡似的,眼看帮手来了,眼里泪水马上就噙上了,把个盛谦心疼的,“囡囡,有没有受伤,爹看看?”   “爹爹,他们骂我是小妇生的,你快让他们走!”盛明珠扑倒她爹怀里,轻啜。   “都听你的,别哭了。”   飞哥儿在一旁想解释,他们谁敢欺负盛明珠。可解释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明珠妹妹”,一旁萍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衣服换了,头上戴着多素净的粉花儿,“棕哥儿和飞哥儿年纪小,都是亲戚……”   “刚才他们欺负灵珠你怎么不出来劝?刚才哪儿待着你现在就哪儿待着?”盛明珠本就是这样气性,吃不得委屈。   萍儿没想到她一个大小姐比乡里人都泼辣,眼眶立马红了,又瞥了屋里人一眼。盛谦正柔声安慰他那虎闺女。再待下去尴尬,萍儿扭头,很快回了屋子。   棕哥儿还哭呢,盛明珠道,“哭什么?回家找你娘去,以后再甭来我家了。”   飞哥儿也慌了,可怜的看着姑姑,芸娘却不理他。盛谦使了眼色,马五很快上来抱起了棕哥儿,后头又有个人来拉飞哥儿,“我不回家!不回家!”小孩的嚷嚷声不绝,芸娘擦了擦眼眶,抱起了还哭的灵珠,用帕子轻柔的给她拭泪。   两个人很快回了屋儿。   盛明珠看着她爹,“爹爹,还有棕哥儿和飞哥儿,我记得他两呢”,她凑在盛谦耳朵上,轻口诉述梦境。   盛谦听完,揉了揉闺女的头,“爹知道该怎么办。”   离开并州,她那一干亲戚自然也打不上来,“爹去看看你娘。”   盛明珠不哭了,催道,“快去。”娘正伤心的,指不定两人感情就好了。   灵珠小孩儿,哭会儿都忘了自己个儿为什么哭的。被黄妈妈带着去洗了脸,一会儿去族学了。盛谦进了屋子,芸娘正在整理衣服,她垂着头,额头白净,鼻头却是红的。   “明珠没事儿,你红个眼做什么?”   芸娘本垂着头,听他进来了,又说这番话,再也没忍住抬头看着。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那双杏眼隔了会儿便流下两串珠泪。或许因她是江南生的美人,哭时也必旁人看着不同,起码在盛谦心里。   “别哭了”,他坐在她身边,“小孩子玩闹,你怎么还给伤心起来了?”   芸娘看着他,她都有些记不清两人刚成婚的样子了,他怎么就变了呢?盛谦心里像被人蛰了一下,他从她眼里看到了似怨恨一样的东西。   芸娘从床上起来,“我去洗把脸。”   “今儿个灵珠下了学,我就接她。”盛谦突然道,“族学等咱们走了我也不打算办了,没人会欺负灵珠。”他是真的想好好的和她过一辈子,一切的一切,都可以。   芸娘转过头,眼睛还是红的。   “我会疼她的。”他把她搂进怀里。   久违的温情了,芸娘将头轻轻靠在他怀里。人吃过的苦头多了便没什么脾气,只是有些委屈,“灵珠也是你女儿,你疼她不该吗?”盛谦抱着她,有梗气堵在他喉咙里,最后还是给咽了下去,“嗯。”   ——   夜幕将近时,盛谦要带着娘两一块出门去接灵珠,顺便去外头逛逛。   这几天都是灯笼节,前几天人虽然不多,也能出去看个热闹。   芸娘许久没这么好的心情,便在屋里相看首饰,要打扮一番。盛明珠在屋里试着新来的耳坠,萍儿靠在墙,从一侧走了出来,“明珠妹妹,你们要去街市上吗?我有些珠花想买,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我们一家人出去逛,你跟着做什么?”盛明珠回头看了眼她。   脸上擦粉了,还涂了口脂。她转头,将之前她爹送的形似辣椒的耳坠找起来,戴上去。萍儿脸色红转白,过了会儿又看着这个表妹。   从前也不是没来过,那时候她还更小,盛明珠性子虽然刚,对她却不坏。   想了想,又走上去。轻轻坐在她旁边,“明珠妹妹,这个翠绿色的耳坠更适合你,显得你肤色白。”盛明珠看着镜里,萍儿模样生的算清秀,家里姐妹少,从前她来时,她都很欢喜。   似这样的场景,她说那翠绿色的好看,她会直接给她。从前盛明珠爱玩,也不大注意这些,可人总是会长大的,或许梦境就是锲机。   “好看是好看,萍姐姐喜欢吗?”   萍儿盯着那抹翠绿,点了点头。盛明珠笑着将耳坠放进了妆台里,“爹爹说这些都是我未来的嫁妆。”又回眼看着萍儿,从小抽屉拿了一把锁,锁了起来,“旁人在喜欢,也是我的。”   萍儿脸色一变,盛明珠已经走到了外头。   外头有声音传来,又有扣门儿声儿,她立马往门外头赶去,却已经人去楼空。外头她那表姑父,身材又高大,模样又俊朗,正拿着把打伞给母女两人遮着,温柔的似她梦中的郎君。   她扣着门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哭着回到屋子里,又忍不住垂着被子,“我怎么说也是她表姐,怎么敢这么对我?”还有表姑父,稀罕那么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一时又恨起了别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   灵珠还没下学,族学离着茂山很近。如今又是夏日,盛明珠一路叫喊着热,盛谦怕晒坏了自己个儿宝贝女儿,便让人租了船,又买了酒和点心准备纳凉。   芸娘心思多,想着快离开并州了,恰好有时间出来,便和下人去了附近的商铺采买特产。盛家人多,她不会说话,送些礼总没错。   盛明珠和盛谦坐在船上,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父女两感情本来就好,如今有个共同的秘密,似乎又拉近了不少,“爹,母亲那里……”反正现在一看见宋氏,她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盛谦摇了摇头,昨个人他找了宋氏。   宋氏年近四十,无法生育。再加上从小似姐弟一样的感情,也受他照顾,她没道理会害他妻女,也没那个必要。他总会照顾她到老。可如囡囡梦里的,他更不想毛线。   “囡囡,你比你娘聪明,有些事儿爹爹不瞒你。”他道,“京城的盛家不比并州咱们家,你梦里的事儿若还有记得的,写下来给爹。”   盛明珠点头答应,芸娘还没回来,她心里憋了些话,“爹,灵珠在族学被人欺负的事儿,您知道吗?”   “以后没人再欺负她。”盛谦揉了揉闺女头发,“她和你一样。”   无论之前如何,以后都一样。   盛明珠不懂他这话的意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第六章:管平   “老爷和刘氏,带着大小姐去外头逛,看样子都挺开心”,周妈妈一旁给送是汇报着近况,又觉得不应该,“夫人,没道理啊?”   宋氏咬着唇,面色有些漆黑。   他和她要和好了吗?她守了七八年的活寡,喝了十余年的苦药,眼看着好日子要来了,今如今又要散了?   “周妈妈,怎么办?”她拉着周妈妈的手,“这几年刘氏不怎么得谦哥儿宠我都没什么机会,现在两个人和好了,等回了京城我还有什么路走?”女人最美好的年龄她已经错过了,总不能后半生都老死在后院。   “夫人别怕”,周妈妈握着她的手,半跪在她膝前,“刚才我让马六远远的跟着,万事有老夫人后头撑着。”   宋氏没忘,可她有些怕,“谦哥儿不会看出来吧?”   “您怕什么?”周妈妈道,“老夫人说的那样,他什么时候在那女人面前清过眼儿,要真的明白几年前就该赶出去了。再说了,老爷从小的拿您当亲姐看,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您头上啊。”   宋氏缓了口气儿,又苦笑,亲姐吗?若再有次机会,她宁愿没听姑妈的话,就是当个姑子,也比嫁给谦哥儿好,如今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回头对周妈妈道,“你着手去办,瞧仔细点,莫让人看见了。”   周妈妈冲她点头,便很快离了屋子,又出了盛家的大门。   只是她刚离开家门口,便被人盯上了。   ——   湖水湛蓝,盛明珠望着湖底潜游的鱼儿,一时间也觉得自己似这些鱼儿般自由,心中畅快。   芸娘看天色渐渐晚了,让艄公给船头勾上了灯笼,又望了山脚处的学院,“灵珠一会儿该下来了,不晓得能不能找来这儿。”   “不然去里头看看?”盛谦道,“山上风景也不错,好久没与你一起同游了。”   芸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艄公将船停靠在渡口处,还没下学,恰巧盛谦从前的老师也在这里,他便提着之前芸娘买的干果去拜访,顺便也把灵珠接下来。   六七月,山上天气没底下热,桃花还没散。芸娘便引着闺女到上头去逛逛,她心里也清楚,往后到了京城,规矩多,不止自己,闺女怕也没甚么机会出来了。   盛明珠打小就爱打扮,如今看着漫山的花儿觉得美,便下起了手催花儿。一朵朵都编成了花环,戴到了头上。又弄个几个小的手环,给了芸娘。   芸娘坐在一旁,突然有雨水一样的东西滴到了鼻子上。她有些狐疑的往上看,什么都没有瞧见,又摸了摸鼻子,指尖上赫然一点红,有血腥的味道,“囡囡!囡囡!快过来!”她惊恐道,盛明珠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回头狐疑看她,“怎么了?”   “娘!”盛明珠突然大叫了起来。   芸娘后头有人捂着她的嘴,将人往后头拖。   盛明珠往前头追,却被扣住了脚,一个倒栽葱到地面上。   有血腥味儿和阴沉的声音一齐从身后传来,“路上遇到土匪,受了些伤,烦劳姑娘。”屋漏偏逢,管平语气温和。明珠一脚踹开他,心里正急呢,“我上你奶奶球!”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尤其,像夜里的蛇。   再然后便是他满身的血,面容都看不清。   管平腹中猛的一疼,旧伤未平又添新伤。   “臭丫头……”他正有点怒,垂头却发现那丫头已经窝在他怀里晕死了。   见鬼的运气。   管平将人从怀中慢慢抬起,伤口处便落了满襟的花儿,他松口气。又看了看她,脸上还犹带稚气,模样不错。又听旁边有窸窣的声音,她身上沾了自己的血,没办法,又拖着她进了一边的草丛。   ——   另一旁芸娘已哭的满脸泪痕,前面人却还裹着面,她看不清他容貌。   身上的外衣已经被人解开,嫩黄肚兜一角明显,肌肤半露。身上人呼吸也越发重了,她拼了命的挣扎,却撼动不了面前人分毫,那瞬间只恨不得咬舌自尽,已经是箭在弦上。   “无耻!”盛谦已经到气怒边缘,一把将人揪起来。   又扯开他面纱,却是多年前熟悉的那张脸。那人眼神慌乱,四处乱飘。盛谦便觉多年来乌压压在喉咙的一口怒气怎么着都憋不住了,狠狠一圈落在那人脸上,拳风阵阵,门牙都打落了两颗。   芸娘慌乱合起了自己的衣裳,又没看见盛谦带着灵珠回来,忙扯着袖子哭着问他,“老爷,灵珠呢?”   盛谦这头教训了奸夫,回头便甩开了【淫妇】,他从来没么气过,整张俊秀的脸都变成了红的,“你这荡妇,看见奸夫了便想着你们两的女儿?这么多年,我算什么?你心里有过我吗?”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做给谁看?   他气,有时候气的半夜都想哭。   芸娘被他甩蒙了,抬头却看见他仍发狠的揍前头那人,手都染了血。一时脑袋中懵懵,只是当娘的心里却还记得自己女儿,又往刚才那地儿跑着。   到地儿却发现女儿不见了,一把瘫坐在地上。盛谦揍过人,回头却发现人不见了,刚才火气去了,整个人平复下来又开始慌了,连忙把人交给刚刚赶来的马五,也不及听他说什么,又往前头去找芸娘。   她正窝在地上哭,他到她身边搂着她,“芸娘,别怕……我在呢,我在呢。”之前的癫狂状态不在,他似乎又成了平日里温润的盛谦。   管平一早发现了这夫妻二人,怀中这丫头和刚才那妇人容貌有四分相似,不难猜出两人关系。他从前也是见过盛谦的——不过那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盛谦应当认不出他来。心中思虑了一会儿,到底眼前是不能回京的。   芸娘早哭成了一个泪人,今天的一切都令她措手不及,尤其是女儿还不见了。   她身上衣衫在刚才的挣扎中被撕扯的混乱,盛谦一边忙搂着她按着衣服,一边马五过来,令人去寻明珠,又另外派了个人去山上的族学接灵珠回来。   芸娘脑子里全都是混沌的,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滋味。鼻子里有种堵堵的感觉,她又茫茫然望了一头,原本绿如茵的草地上却突的多了一抹嫩黄。今儿囡囡出门时便穿了件淡黄色的裙子,她飞速挣开盛谦的怀抱,跑了过去。   跑的太快,人有些踉跄。   “芸娘!”   “囡囡……囡囡”,她跪坐在管平跟前,管平不得不一手放下怀里的女娃,又虚扶她一把,“夫人放心,令千金无大碍。方才见她周围绕了几个地痞,便帮着赶走了,只是姑娘家受了惊吓,晕倒了。”   芸娘这会儿都忘了流泪了,一听管平说的,又忍不住捂着脸开始哭。   她自己刚才差点被人侮辱,只是囡囡年纪还小,她怎么受得了这个?盛谦也从旁赶了过来,扶着腿软的她起来,芸娘心里惦记女儿,抹了眼泪,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   时年大魏男子行宋玉潘安貌,说通俗点儿就是小白脸遭人大姑娘惦记,盛谦就是如此。   眼前人却不如此,做的是读书人打扮的儒衫,样貌也是并州少见的清贵。但人总归和人不同,管平上过战场,无论如何身上的杀伐之气挡不住,单单几句话,大地方来的人也总归和乡土不和。   盛谦另一只手将晕倒的女儿接了过来,到底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些警惕,“是先生救了小女?”   管平笑了笑,又似不在意的将右手露了出来,眉头微皱。芸娘是个女子,本也就细心,发现他那玄色衣衫儿衣袖处比旁的地方颜色深了,忙问道,“先生可是受了伤?”   “小伤而已”,他看了看晕倒的盛明珠,“若小姐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看先生口音,非并州人。”今儿个事情太多,先是妻子再是女儿,盛谦缓了口气儿,才冷静下来,“先生来自外界,又人生地不熟,为了救小女而受伤,家里旁的东西没有,金疮药总要给先生用用。”   他拱了拱手,弯腰行了孺人的礼,“请先生不吝。”   管平握着自己的右胳膊,原本的伤口被他掐的越来越深,深色衣襟也越来越深。他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半弯腰回了盛谦的礼,“恭敬不如从命。”   ——   一行人到盛府,管平那里盛谦派了人去看着上药,自己则和芸娘守在了明珠的床边。   她晕厥着,芸娘脸上还带着一片的泪痕,又望了眼四周,低声问了一句,“灵珠呢?”   前头盛谦没有回她。小榻之上,盛明珠还睡着,额头不断的冒出虚汗,芸娘是知道她最近常常梦魇的,忙在一旁叫她乳名。可人就是不起,一旁大夫收了药箱,“大小姐没什么大碍,老夫看她眼底青黑,大约最近梦魇太多没睡好。一会儿子开上几贴安神的药。”   大夫说着,芸娘便专注的听。   “但是也不要吃上太多,年岁不大的孩子吃这些不得好……”等人说完了,黄妈妈跟着大夫去开药。盛谦看她一直跪坐在旁边小塌上,怕她伤了腿脚,走上前去,正要扶着她,却被人突然甩开。   “别碰我。” 第七章:并州小霸王   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   也没人比她更明白自己刚才的感受,她怕的要死。所以那么多年她都忍了,忍了他的冷淡,忍了他对灵珠的无视,可刚才她确实忍不了了,好似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都梗在喉间。   盛谦心里也憋着一口火,整个脸都憋青了。可自后头却能看见她脖子上的青印儿,她肌肤雪白,便显得那道印儿格外的刺目,又扭过了脸。已经是深夜了,即便是夏日月色也有些微凉。   马五缩着袖子,在外头看了眼自家主子。   盛谦回头又看了眼芸娘,很快便提着袍子出去,两人一块到了书房。   伺候的丫鬟给点上了灯,马五才开始禀报旁从那儿得来的消息,“夫人那里没什么异常的。周妈子出去照常买了菜,也照常和几个熟人聊了会天儿。”宋氏这个当家夫人一直在众人心里地位不错,加之马五的弟弟马六在跟着宋氏,马五心里倒是靠着宋氏这头的。   “老爷,这么做怕是夫人知道了得伤心吧?”   盛谦抬眼瞥了他,“这非你操心的事儿。”   马五连忙垂头,反应过自己说错话了。   “那人呢?”   问的便是今儿袭击了芸娘那人,马五回道,“已经柴房里了,老爷现在要提审?”   盛谦点了点头,自己从案台上拿了盏小灯先王外走。后头马五连忙跟上,从书房到柴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不过越往前走路越暗,盛谦那盏小灯里的烛火也晃晃荡荡的,如同他现在的心境。   到了柴房跟前,马五从腰间卸下钥匙,给开了门,正准备往里头,前面人却突然伸了手。   柴房混沌,他清贵。格格不入,盛谦扭过头,“你在外头守着,没我的令不准进来。”   “是,大人。”   盛谦捧着那盏灯,慢慢往里走。突然觉得喉咙里似堵着什么一样,确切的说就是如鲠在喉,堵了他二十年。   柴房里那人慢悠悠抬起脸,之前蒙在面上黑布已经去了。露出一张被打的肿胀的脸,他看见盛谦,整个人先是一缩,最后又恨不得用稻草藏住自己的身子,卑微如蝼蚁。   可就是这么个卑贱的人。   “陈正啊……”他低头就着月色看着这个男人,想不来自己有哪点比不上他,“你哪来的胆子?”   陈正本来还是缩着身子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身子一抖,人就趴在了盛谦的脚背上,“大人,大人,我和芸娘是真心相爱的,您就成全我们吧,您是咱们并州城的清官,人人称赞的好官,我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阴狠着脸的盛谦一耳光扇偏了脸,耳提面命,“是你强迫她!”   “不不不,大人”,陈正脸上原本就有伤痕,多一个巴掌少一个巴掌似乎也没甚区别,“芸娘心里一直有我,当年也是迫于无奈。今个儿她也是为了两个闺女,怕大人您觉得她水性杨花,才假作不愿。”   他在他面前就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盛谦心里一时恨一时又觉得可悲。   “可是你心里大底没有她。”盛谦垂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本我总想着过去了就过去了。可到底是根刺……”他舍不得动她,像是包裹着火焰的糯米团子,哪怕灼口他也要咽下去。   可是眼前这个人,盛谦用手突然盖住了那豆蔻大小的烛火,室内一片沉寂,只余下呼吸声。   ——   盛明珠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亭台楼阁,舞池水榭,无处不美,无处不繁华。   漫天的白雪和在城墙上起舞的舞娘将天地都构造成了一副及美的画面。那舞娘额上有火焰形状的花朵,姿态曼妙的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   “朕晓得你们巷子楼里都是些清倌人”,台上那人穿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眉心的痣随着他目光稍微变化,“你模样极美,举止又文雅,可愿入宫来陪朕?”   大殿上有人的呼吸声突然的变粗。她却依然平静,又抬起那张曼妙的脸,“禀皇上——巷子楼也并非都是清倌人。妾刚入巷子楼那天便已经被人破了身子,已是不洁之身……”话还没说利索,整个大殿的气氛陡然凝滞了起来。   “哪个把这些肮脏的东西带到宫里来的!”台上另外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发难。   皇帝没说话,她又道,“先押进暴室。”   便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打扮过来,盛明珠跪在地上,似个待宰的羔羊。其实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又没想着要伺候皇帝,没问过她的事儿又成了她欺君了。   “本候看谁敢!”   陡然有风雪夹杂着凌厉的声音传入,盛明珠扭头。大殿门被小太监门来开,风雪入了她的眼睛,她只来得及看那人雪白的狐球领子,还有与那雪白分明的极致的冷色瞳仁,梦便戛然而止……   “囡囡……囡囡”,耳旁有人叫着她的乳名,盛明珠费力的睁开眼,便看着一张与她三分相似的脸。   “娘。”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口,她又伸出手,要芸娘抱。   “多大的姑娘了,还这样”,芸娘拍了拍她的手,又忍不住扶着心口,“今儿个可吓到娘了,囡囡你有没有……”被人欺负,还是没敢问,怕姑娘心里有阴影。再者说那么短时间怕也做不了什么,“得亏了今儿救你的那个先生了,若不是他,这辈子都得被人造了。”   芸娘苦日子里过来的,教导自己两个女儿可不像教导大家闺秀,但凡能说的她都会说。   “今儿这事你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提起。”芸娘扣着女儿的手,“你还没嫁人,虽说如今皇帝不是汉人,可到底汉人多。女儿家的名节重于一切,被旁人知道了,日后你到夫家就先低了一头。”   盛明珠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娘,“娘,你什么意思啊?”   “傻丫头!”芸娘看了她一眼,又从旁边桌子上端来粥,“先趁热喝了,天还没有黑透,先生那边应该还没睡,一会儿娘带着你去拜谢。”今儿只顾着操心女儿,救命恩人倒是抛在了一旁。   “拜什么谢?”她刚醒来,一脑门子糊涂官司。   “人家救了你能不谢吗?”   什么救了我?盛明珠还没回过神儿,一旁灵珠在小榻上本来都睡着了,又突然哆嗦一下醒来。浑浑噩噩的走到明珠床边儿,“姐姐抱抱……”   刚起来的小团子脸颊粉红,父母长相都好,灵珠自然也是个精致的小团子。明珠捧着就想往脸上亲一口,小团子眼睛没睁开,“要尿尿,姐姐把尿。”   “走走走!”   芸娘失笑,也看出女儿没什么毛病,这中气十足的,便拿着帕子给她擦了碗沿,递给她,“不烫了,你自己端着喝,娘带着你妹妹去净房。”   外头芸娘还教训灵珠,“什么尿尿,憋不住了就说你要出恭,以后再说这种粗俗的话娘抽你手心儿……”   “可是我都没有进过宫,为什么要出宫?”   外头灵珠奶声奶气的声音传了进来。盛明珠摊平躺在床上,又扭头看着床一侧,她也没进过宫啊,闭上眼睛,又回忆梦里的场景,亭台楼阁都成了风雪不清的画儿。   ——   吃完了粥之后盛明珠非是被芸娘从床上拉了起来,说是要去见救命恩人。灵珠今儿个回来得迟,睡醒了之后又继续睡了。   “我看那先生是个极有气度的,又救了你的命”,芸娘边走边说,“看你们两有没有缘分,若是有缘分,娘给你找个干亲。”意思便是让女儿认管平做干爹。   乡俗如此,管平救了明珠的命就是结了缘分。   盛明珠踩着新作的绣花鞋,还想着救命恩人是谁呢,正往客房走,里头大夫刚刚出来,见着两个人行了礼:“刘姨娘好,大小姐好。”   点过头之后,芸娘便拉着女儿进了屋。   客房的案台上摆着一颗盆栽,只剩下几颗枯松,形状却似人伛偻着腰仍抵着风雪往前走。盛谦觉得有意境,便摆在了这里。   枯松之外,窗口正边缘,正孑然立着道人影,身影被这劲松衬的萧索,却也多了不同人世的味道。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过头来。   他有双在明珠看来是风流韵致的眼,只不过那里头的神情似古井一样,冷冽冽的,瞧着无情。长眉,挺鼻,俊秀又英挺,他看着来的二人,拱手道,“管平见过夫人和小姐。”   自报了姓名,也免于尴尬。   芸娘素来便爱这种读书人,心细又不让人尴尬,只觉得囡囡要是能认面前这人做干爹是件好事儿,便笑着看他,“管先生伤口怎么样了,上的药如何,管用吗?”   管平摸着自己的手臂,看了一边冷着脸的小姑娘,又看面前芸娘,“多谢夫人关心,药是良药,好了许多。”   “这样就好”,芸娘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了眼管平,接下来的话到底有些难以启齿。   她来让囡囡道谢,还想让囡囡认个陌生人做干爹,最主要的就是封口了。不然这事儿传出去无论如何对囡囡名声都不好,“管先生,是哪里人?”   “祖籍江南。”   芸娘一笑,“看来是老乡……”正预备再说下去,外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好似有人喊走水了,她捏了捏帕子,“管先生,备不住了,我先出去看看。”   管平笑笑,“夫人请便。”   芸娘走了,盛明珠斜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年岁看上去要比她大上许多,但是比她爹应该小,约莫也是二十往上三十之下。她走到他跟前,“你知道本小姐什么身份吗?行骗骗到我盛府来了?”   当她并州小霸王的名声是混来的! 第八章:陈正其人   盛明珠觉得自己气势很足。   在盛谦看来便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充其量也就是长得漂亮点的小猫儿。她穿一件儿樱绯色的衣裳,该是刚醒来梳洗,青稚未褪的脸上还有潮红,双环髻,头上两个漂亮的绺子,十分憨态可掬。   “盛小姐,喝水吗?府内的花茶不错?”   “需得你借花献佛。”盛明珠一把将茶盏扫落在地。   管平本就不是什么好气性儿,这么多年下来也没人敢拂了他的性子。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冷了许多。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就好似被人掐着心脏一样。   “本身就是你的错,你先掳了我,又来我家中行骗!你现在还想如何?”   要不是她见红就晕,哪儿还有他行骗的机会?盛明珠在家被盛谦宠着,盛谦那也算是并州的头头,本地小霸王一个算是。   管平原本还稍有点火气,又实在提不起劲儿跟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计较。   “若我没有记错,是你先踹了我一脚,如今伤痛难忍。”管平捂着自己的小腹,自己都有些好奇居然跟一个小姑娘说起了这种事儿。   “就说你们读书人一肚子坏水,不要脸起来比谁都不要脸,”,盛明珠看着眼前这人,若撇去不好的印象,这人看上去像斯文有礼,她垂着头,“你腹部受的什么伤?我踹伤的吗?”   她又靠近,“莫不是个打家劫舍的假书生?你可知道我盛府是什么地方,我盛明珠又是什么人,我一声令下,你以为能活着出府?”   管平靠近她,很快折了这小霸王的手,“我是强盗又如何?小姑娘家家的,要做红衣捕快吗?”   盛明珠生了个霸王胆子,奈何却是个千金小姐。被他反茧了双手,一点也动不了,正要喷话,却被人拘住了下巴,"小姑娘最好乖觉一些,那日你和你娘所见所感,都进入我目中。你若再动刀动枪……“他笑了笑,没继续说完。   盛明珠却懂了,不在挣扎。   这人敢说救了她直接来盛府,盛明珠便想着他是捏住了那把柄。就如同芸娘说的,无论如何这事儿得烂在肚子里,娘的名声都不能坏了,“你想怎么样?”她被拘着下巴,口齿不清。   管平看着这张包子脸有些想笑,还是忍住了,“君子协定。我非强盗,也并非惦记你家东西。我安安稳稳养好了伤就走。”   去他的君子协定,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倘若真是个君子还能这样威胁她一个小姑娘?   盛明珠眼瞅着这笑容像是入了春风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管平松了手,她一下跑开。手中顿然没了那张包子脸,管平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一样的。   小姑娘从喘着气儿不安的看着他。   管平摸了摸自己兜儿,还有从京里带出来的桂花糖,“要么?叔叔有糖。”   盛明珠一口气儿堵在了胸口,上不是,下也不是。这时候外头声音越来越大,有邦头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提着裙子便出去了,正好遇到抱着灵珠的黄妈妈,“怎么回事儿,家里怎么这么乱?”   灵珠睡的懵懂,黄妈妈一边拍她的脸,一边回明珠的话。   “着火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起的,刚才没见着夫人,我怕二小姐一个人睡着出事儿,便抱着她出来寻你。”   外头起了滚滚浓烟,可盛府占地也大,盛明珠只能隐约辨出是哪个地方着了火,“我去那里看看。”话落完人就走了,后头黄妈妈还想说让让她别过去添乱,人影都跑没了。   ——   芸娘本来是想看看哪儿走水了,走着走着便离着中院儿十分远了。瞧着火势已经渐渐停了,又怕留着女儿一个人和那管先生相处出什么乱子,便往湖边小屋那儿赶。   夜色深了,她手里提着盏灯笼,微微往前探了身子,“是谁?”   没有人应声儿,她眉头微微皱了,正想拿着灯笼往前继续探探,黑影却突然冒了出来。天很黑,模样看不清楚,轮廓却意外的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来人,她眉头一皱,“为什么躲在这里?”   “我……”陈正身上的伤口出奇的疼,又是刚从火堆里逃出来的,见着芸娘也是嗓子半嘎着,“芸娘,你跟我走吧。你在这里留着,也落不了什么好?”有那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想要对付她,还不如索性跟着他痛快。   他伸手想拉她,芸娘立马躲开,“你在说什么?”   左右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陈正也想不了那么许多,“芸娘,我不会害你。真的……”今儿个盛府走水,好些个下人都去救火,也没人注意这个地儿,她觉得情况不对劲,又就着月色看到了他肿胀的脸。   旁的伤口且不论,左脸那三道爪印儿芸娘却还记得。   “今天是你!”似醍醐灌顶,她猛地脱口而出。   眼看着就有下人往这片儿地来了,陈正再也顾不得,上前直接捂着她的嘴就往阴暗的地方拖。芸娘毕竟是个女子,跟下午那时一样,怎么也扯不开他的胳膊。一时心里慌张到极致,颠颠簸簸的。   眼里的月色也被火星趁着晃荡,“陈正……你放开……”她眼里不断的冒着泪珠,一时又想起了今儿个下午所发生的。   灯笼被人撇至到一旁,陈正拖着人,正要从后门往出走,却陡然对上了一个肥胖的身子。   是个眼生的婆子,连两个人脸都没有瞧见,猛地就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来人啊!刘姨娘跟野男人私奔了!快来人啊!”   芸娘胸口提起口气,一开始却还没注意婆子说的,只觉得自己得救了。便狠下心,直接用了吃奶的劲儿咬开了面前人的手,陈正一个吃痛连忙推开她。芸娘顺势跌坐在地上,他松的太快,她吃痛,陈正本来想上去扶她,却见前头一片火光朝着这里涌了过来。   “走!”他喊了一声,想拉他。   “就在前头!”有混杂的人声儿传来过来,似是盛府的下人。   陈正再也不敢冒险,眼光往四周看了两眼,撇下她就跑。拐弯处他突然慢了下来,又一步步往后退。   夜色入水,映衬着火星儿,仿佛银星坠落。   盛谦身后跟着高举火把的下人,一步步逼近二人。陈正呼吸紧绷,刚想朝后面走,宋氏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她穿一身棕色的华服,也许是夜晚将睡了,她和一直伴着她的周妈妈鬓发都松散着,仿佛还冒着松仁发油的味道。   “乱棍打死。”盛谦双手在小腹下方交叠,强行将那口怒火压下。   宋氏原本还垂着看着正喘气的芸娘,突然抬眼看着盛谦,“谦哥儿?”   “没听见我的话吗?乱棍打死!”他突的拔高声音,在这小院儿里响彻。连带着芸娘都吓了一跳,呆愣的看着他。   “谦哥儿,刘氏她与外人私……”私通的通字儿还没说出来,男人直接从她身旁略过。袖里风声便如同今晚的夜色,一下凉入了宋氏的心头,她转头看着,一如这将近十年的目光。   盛谦一把将地上瘫坐的芸娘拉了起来,“跟我走。”   他语气沉了下来。芸娘有些腿软,起不来,他却再不见以往的温柔和谦谦公子做派,扯着她的袖子便拉着她踉跄的往前头走,盛谦走的飞快,脚底生了火,似乎也有火气伴随着两个交叠的身影。   周氏看了眼宋氏,“夫人,这事儿要怎么处理?”   宋氏揉了揉额角,万般的野心变成疲累有时也就那么眨眼间,“谦哥儿说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乏了,先去睡了。”   “夫人!”周氏尚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倘若真乱棍打死了那陈正,拿什么来对付刘姨娘。   宋氏却已经往回走了,夜色下她头发跟缎子似的,人也显得有些孤单。   ——   很快被拖到了湖边小屋,所有人都聚那儿看热闹去了,本来就平静的小屋更显寂静,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儿、。   “老爷?”   他情绪不太对,芸娘不安的叫了一声儿。   盛谦看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容貌一如往昔,他俯下身,轻轻压在她身上,“芸娘,为什么?”他声音比以往都要沉,连带着芸娘的心也沉了下来,“为什么?”   “你怀疑我?”   盛谦闭上眼睛,问出了那个他这些年一直想问,却又都不敢问出来的问题。   “灵珠,是我的孩子吗?”   室内整个都沉寂了下来,芸娘转过头,整个眼眶都酸涩了起来。她忍不住咬住手臂,却还是想哭,“盛谦,你无耻!”   盛谦却似被突然激怒一样,高声道,“我无耻!是我无耻和吗?你是有夫之妇,你自己个儿心里还清楚吗?”   “你就是个混蛋!”芸娘是气大于恨,她跟那陈正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两个人七八年都没见面了,“是我被旁的人欺负,如今你却只想着来问我的罪,还是你真的觉得绿帽子好戴,我生了灵珠给你戴了绿帽子?”   芸娘越想越气,她不知道他居然心里这么想她,“盛大老爷这么喜欢戴绿帽子?赶明妾也给你多弄几顶上来?”   盛谦一口气涌上心头,只低头解她领口的扣子。芸娘一向柔顺,现在却再也忍不了,一边抬腿挣扎,一边合拢自己的衣领。只是她挣扎不过男人,尤其是盛怒中的。他动作越来越粗鲁,好似她物件一般。   “滚!”   巴掌落地伴随女子的斥骂,盛谦才醒过来一般。 第九章:盛烟   一股无力涌上心头,盛谦看着她,“芸娘。”   “滚!”她合着自己的衣服,头一次看也不看他。此刻他头疼欲裂,提上自己的衣服,垂头看了一眼她,只能默默出了房门。   ——   盛明珠是到下半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安慰了芸娘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刚晨起便去了书房找了亲爹。盛谦如今自己还烦着,要是旁人早被哄了出去,到底是宝贝女儿。   “囡囡,你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要看是哪家大人的事儿?”盛明珠看着她爹,“您是我的父亲,可她也是我的亲娘。如今你们两个要是反目成仇了,你要让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盛谦垂着头,语句有些呢喃不清。   盛明珠道,“怎么不会?我娘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她私通下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盛府,以后她怎么做人?”缓了口气儿,“还是连爹你都不信我娘?”   盛谦不说话了。   “那个人呢?爹爹是当官的,总也要有证据才能断人清白吧?”   盛谦眉头皱着,他看着长女,眉头紧锁,里头有些东西,她还看不太明白,“明珠,有些事情不一定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爹爹信你娘,还不行吗?”   盛明珠还想说些什么,盛谦却罕见的对她没了耐性,“你先出去吧,一会儿为父还有公事要去衙门处理。”也没有给她多说话的机会,一旁的马五已经做出了赶客的姿态,明珠看了她爹一会儿,半天也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里头又有些担心芸娘,便返回了湖边小院。   倒好,回去的时候芸娘正帮着灵珠看功课。旁边黄妈妈已经摆好了早膳,和善道,“快吃吧,一会儿族学开课,老妈子送二小姐。”   盛明珠走至一侧,用筷子夹了个白玉团子,咬了一口才慢吞吞道,“不用了,黄妈妈陪着我娘吧,我一会儿想去族学。让陈岑跟着送就行了。”陈岑是府里的马夫,年纪不大,生的却红唇白面。   盛明珠每每带着他去族学都觉得很有面子,次次去也都由他赶车。   “哟……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黄妈妈打趣的看着盛明珠,“大小姐怎么突然有兴致去族学了?”   “家有千金,行止随心。”盛明珠仰着小白脖子,咬文嚼字。   黄妈妈听不明白,一头雾水。一旁喂灵珠吃饭的芸娘也看了过来,等想明白她字里话间的意思,又忍不住敲她脑袋,“便是有万金也不够子孙后代霍霍,娘让你去族学,不是让你任性,行止随心,是让你去学本事的。”   盛明珠吐了吐舌头。   芸娘忍不住笑了。她这才放下心,现实同梦境发展的一样,不过眼下她却也不是很担心。爹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连她这脑子都能看出来她娘该是被人陷害的。   否则哪个蠢东西会在府里跟人私奔,要跑也跑到外头。有心想问昨个儿那男人是什么状况,又怕娘听了心里起疙瘩,便忍着一直没问。   ——   坐上马车,天还早着。   灵珠年岁还小,早上起得早每次在马车上都会觉得困顿。盛明珠将她的头靠在软垫上,怕她磕成傻子,自己则靠着马车壁,又想起了昨个儿的事,还有那连续不断的,奇奇怪怪的梦。   旁的先且不论,马上要回京城老家,娘总不能背着这样一个名声。   越想越头疼,马车也很快到了茂山脚下。因秉承着事必躬亲的理念,从这里的学子需得一步步走上族学,陈岑抱下了灵珠,又自己当了脚凳,让盛明珠踩着从马车上下来,两姐妹手挽着一起上山,他则大包小包的拎在身后。   茂山是并州远近驰名的学林,如今将养着数位从翰林院退下来的老学生。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传统,稍微有些家底儿的人便会在这里养个先生,久而久之就成了有名的族学之地。   盛谦是本地的府台大爷,自然也扯起了一面旗子,弄起了盛家族学。本族子弟来一切全免,外头要来进学则需缴纳一定的束脩。只是茂山这里族学太多,除非些外来客,抑或是商家子女,需要巴着府台大人,选择范围都很大。   “姐,我记得你之前挺喜欢来族学的。”灵珠奶声奶气的。   到了山上,薄雾晨曦,稍微有了些日头。盛明珠用手背盖着眉远眺,她原先是挺喜欢族学的。可这族学里,却也有很多她不喜欢的东西,正想着呢,有个娇红色的小点,慢慢化成了人形轮廓,走至她眼前。   盛烟已经许久没见盛明珠了,靠近时她嘴角依旧挂着从前的浅笑,盛明珠却也分明从她眼底看到一抹得色。   “明珠表妹,许久不见,这些天好吗?”   盛明珠背过头,没想到今儿个刚出了门就遇到了她,“托表姐的福,这几日在家待着只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盛烟垂头,眼里却是真情实感的歉疚,“表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吗?我原先真的不知道,我若真的是晓得……”   “你若真的是晓得又当如何?”盛明珠眉头微微皱起,迎着日光看盛烟。盛烟也是盛家分支,从前是关系很好的,她也喜欢这个表姐。变化来自半月前,也来自她那断断续续的梦——经年之后的盛烟是如何嘲笑落魄的她。   盛明珠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却也是个万事从心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盛烟表情尴尬又为难,盛明珠还等着她回答,后头却有人高声鸣不平,“盛明珠!你未免也欺人太甚,烟姐姐家里议亲议到郑瑞身上,你身为表妹此时就不该厮缠不清,如今还倒打一耙了?”   盛明珠回头瞥了一眼,却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   “是盛箩表妹,忘了问一句表叔还好吗?”盛萝父亲是周围有名儿的烂赌棍,前些日子输了家当竟然直接跑到族学里来要当了盛萝。她自己个儿屁股都没擦干净,居然还找她的麻烦。   “盛明珠!”盛萝大喊一声,眼眶里很快就聚了泪。   “我怎么了?”她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你父不是赌棍吗?”   盛萝出身贫寒,尤其重脸面,此刻看了眼周围的人,只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没了。顿时掩了面扭头就跑。   盛烟留在原地,有些左右为难,又看了眼盛明珠,突然轻声开口,“明珠,到底出身不由人,你出身富贵,可这天底下总有些可怜人身不由己。你不该戳人伤口。”   盛明珠笑了笑,垂头,“受教了。”说完了这句,也没搭理盛烟,拉着盛灵珠便往前走。只是走到前,不知道又想起了哪回事儿,突然回头,“烟表姐,这人你还记得吗?”   陈岑抱着姐妹二人的行礼,一时摸不着头脑。   盛烟抬头看着。陈岑模样本就生的好,薄雾晨曦间又衬的脸多了几分清稚,如果不看打扮,真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公子哥。   “我如今还小,当真没有表姐那么多的豆蔻心思。而且单论容貌,郑瑞怕连我家下人都不及。”   盛烟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盛明珠却已经带着妹妹和下人扬长而去。背影一片凯旋而走的威武之感。   旁边有人轻声安慰盛烟,“这府台千金也忒不重口德些,小姑娘家家的,乱对男人评头论足。”   “就是……一天到晚仰着脑袋,生怕别人看不见她头上的珠翠,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爹是府台。”   盛烟只听了一会儿,就觉得一片乌烟瘴气,找个理由离开。   “盛明珠她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府台千金,说话从不给人留情面!”盛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盛烟轻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她自来说话就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我在她面前还有三分薄面,如今因着和郑瑞的婚事,也看不惯我了。”   盛箩气的踩烂了脚底的草地,“她算个什么,无才又无德,空一个脸皮,有什么了不得的。郑瑞只不过多和她说了几句话罢,怎么就成了她的人?”   “别说了”,盛烟摇了摇头。她是怕了盛明珠那张嘴,之前她偶然去过一次盛府,那陈岑长得好,那时她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还专门让亲娘来打听。如今和郑瑞的婚事已经定下,若被盛明珠捅出去未免不美。   ——   “大小姐……”陈岑刚被那么多人盯着,如今手搔头,颇不好意思。   “这里用不着你了,你回去吧。”盛明珠坐到自己位置上,灵珠比她年纪小三岁,再另一个班里。   “那小的下了学再来接大小姐。”   盛明珠眉头一皱,“说了让你回去。不用来了……”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一样,从包里抓了碎银子递给他,“翰轩书店出的新书,你去帮我买几本。”   陈岑盯着盛明珠,片刻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家大小姐从来不喜读书的,每次买这些书最后都是扔给了他,“小的……”   “虚话别说了,你若真考出个状元,我脸上也有光。”盛明珠眼光垂着,翻着自己那本崭新的书。 第十章:过继   陈岑莫名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头微微侧着,到底年轻便是最好的装饰。   阳光下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能看的清楚——除了嘴巴是硬的,她浑身上下都普通的姑娘,心肠也是最柔软。没有人会为一个连私塾都上不起的下人考虑这么多,陈岑知道,或许这些对她来说只是九毛一毛,也或许只是偶尔的善心发作。   可于他来说,就是全部。   ——   没有婆母请安,加上盛谦从来不宿在她这里,宋氏一向起的迟。   雕花的铜镜泛出微微的淡黄色,里头宋氏的脸模糊不清,宋氏伸手,“我老了,眼角都生了细纹。”宋氏保养的还算不错,体态又偏胖,于这个年纪来说肤质算好的。   “说哪里的话?”周氏替着宋氏梳头,“夫人头发好,比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都好。”   宋氏笑了笑,又从妆匣里捏起一枚石榴红的扳指,“你说谦哥儿,他是怎么想的?”他就那么喜欢那刘氏,哪怕她给他戴了绿帽子?   “今儿个听人说老爷和刘姨娘吵了一架,到底这刺儿都种了这么久,磨不平的。”周氏道,“我今天仔细想了想,到底是咱们有些着急了,哪个男人都不会容自己的小妾背叛自己。何况老爷心里还觉得那二丫头……”说到这儿周氏停了停,“可是大小姐那里,老爷素来疼她,倘若处理了刘姨娘,大小姐身上不也跟着沾黑了吗?”   宋氏将梳子抵在自己胸口,“真的是这样?”   周氏还没点头,她突然拉住周氏的手,“该不是谦哥儿他发现了什么?”发现她在其中所做的,想到这儿宋氏整个手都开始抖了。   “怎么可能,夫人别多想了。”周氏道,“要发现早都该发现了,而且咱们也没做什么,要说误会要是老爷自己个儿误会的。”宋氏确实没做什么,当初她不能生育,真心的把盛谦看做自己的弟弟,刘芸入府时也欢欢喜喜的接了。   到后来盛谦越宠盛明珠,越宠刘芸,她好像也有些不甘了。   宋氏垂下头,又听周氏道,“到底老爷疼大小姐,大小姐没倒,刘姨娘那里怕不能出事儿。”   “小姑娘家家的……”宋氏想着那些天盛明珠看自己的眼神,始终有些心慌,“周妈妈,明珠却实是个坎儿。若日后到了京城刘芸去了,她明白了真相,来找我麻烦该如何?”   周氏自幼照看着宋氏长大,只觉得自家的主子真的是一副慈悲心肠,“我的夫人,哪里用的了你管那么多。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想报复你也得等她长成了——”宋氏依旧心慌,靠在周氏怀里。   周氏跟了她这么多年,也看了她守了十几年的空房,心疼不已,“没道理谁善良就欺负谁,这事儿老奴会替您张罗好的。且放心。”   ——   并州族学里的东西无趣,起头盛明珠还爱听些,到后来教导她们的先生就开始教起了女四书,三从四德。   这条条框框束缚着自己个儿的东西,她都想不出千百年前那个班皇后是日子过得太顺了还是脑子有坑,写出这么个东西折磨她自己不够,还要折磨后世的她。   这里先生多,从前她还喜欢串门子去听别的先生讲上几句,总和现在她先生教的不太一样。   可自从前些日子出了郑瑞那档子事儿,也不怎么喜欢了。   说起来她自己个人都觉得憋屈,她只是听课的时候,多跟郑瑞说了几句话。谁知道是不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每天下学用饭的时候竟堵着她。后来熟了些,便当朋友相交了。   再到后来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盛烟突然插了进来,原本对她呵护备至的就转了方向。不管怎么说,有人争的总就是香的,盛明珠也天生就是爱争的性子,那时暗含着比一比的心思,最后偷偷看见郑瑞送盛烟珠花,这情绪也就淡了。   从包里扫了一个果脯吃了,少女思春,可她也还没来得及思春。   又想到那日盛烟来找她玩,陈岑却实生的好模样。甚至盛烟母亲还托人打听了家世想说亲,只可惜知道了是个下人后就仓惶退了。若所求只是为了家室,为了金银,为什么还要成婚,她爹就能养活她了。   越想越觉得无趣,看了眼天色,自己这儿还早,灵珠那里却是该下学走了。   上头高先生一板一眼的收了戒尺,室内几个小豆丁也纷纷收拾起了文房四宝,家里有下人接的便乖乖巧巧的等着,没下人接的早按耐不住跑出去疯玩了。   灵珠老都是自己个儿走的,也忘了今姐姐陪着自己了,收整好自己的包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早上姐姐塞给自己的果子,门牙慢慢的磨着一边走一边啃。   “就是她!”有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灵珠狐疑的转身,小脑子一伸一缩却没有看到谁。便继续往前走,又被个粉色衣衫的堵着了,“盛灵珠……有人找你。”   灵珠抬头,看见是盛萝。一般情况下姐姐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哦。”应了一句,她不准备答应,兜头准备就走。盛萝今儿刚从明珠那儿吃了口憋,一见她这样顿时忍不得,“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她伸手要抓灵珠的袖子,却在半路被人劫了道。   “盛萝妹妹,不巧了,家里正有事儿呢。”盛明珠冲她一笑,也不再理会她,引着自己妹妹快走了。陈岑晚上也没来,是黄妈妈来接的姐两,远远的便笑开了,“夫人蒸了一屉小包子,正等两个小姐呢。”   盛明珠上了马车,灵珠吭哧吭哧也爬了上去,趴在黄妈妈腿上。   “盛萝找你有什么事儿?”她从果盘里摸了个果子,看着灵珠。   灵珠摇了摇头,“不知道。”   “怎得了?”黄妈妈看这姐妹二人像是打哑谜,便问了一句。盛明珠摇了摇头,又掀开了车帘子,从族学到家里坐马车并不十分远,路上也有些年长的学子成群结队的走。   她年纪小,模样却尽数得了芸娘的真传。   拉了帘子往外看,玉石一样的肌肤,宽而长的凤眼,雪白的学子衣裳,饱满欲滴却是尚还青涩的果子。不少人便望着这头,望了一眼,又生了一眼。   盛萝跟着盛烟走,看着前头独领风骚那一幕,只冷瞥了一眼。   “你刚才去找盛灵珠做什么?”盛烟问道。   “盛飞和盛棕说有事”,盛萝随口道,盛飞和盛珏便是飞哥儿和棕哥儿两兄弟,前些日子因着灵珠的事儿被盛谦勒令日后不许再入盛府。   盛烟听到这儿,眉头一皱,“你小心被别人当做枪使。”说的好听了,他们是盛家一族,可如今说的难听些了,便是整个并州的盛家都靠着盛谦。   棕哥儿和飞哥儿得罪了盛家,没道理他们整个都得跟着遭罪。   “我……”盛萝一开始没想这么许多,“左右又没成什么。”   “他们还真打算做什么?”盛烟哑然。   “左右只是个不受宠的小丫头”,盛萝道。   “那也是盛府的人,你得了伯娘那么多恩德,别给她找不自在了。”   盛萝不以为意,“伯娘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妾生的?”伯娘说的便是宋氏,“烟姐姐,你我家境都不好,都得了伯娘的照顾。我还好,家里只我一个。你家成哥儿呢?伯娘那话放话了,她膝下无子无女,要过继一个。”   盛烟心里一荡,又看着盛萝,她继续道,“盛家家业再大总归有个地儿,若盛明珠姐妹两占得多了,旁人不是占的少了吗?”这话儿已经说得够直白了,也够让一个有野心的人动摇,盛烟顿了半晌,“真的是伯娘的意思?”   “骗你做什么?”   盛烟一时头脑空了。   倘若成哥儿过继过去,不一样了,倘若她自己过继过去,更不一样了。在这小小的并州城里,她能嫁给郑瑞,一个八品芝麻官的长子已是天大的福气。可倘若跟着伯娘去了京城,即便是养女,京城那里掉下来一个搬砖一砸都是一个官。   那时候盛明珠算什么,盛家又算什么?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快到盛府时才渐渐停了下来。   盛明珠瞌的双眼睁不开,灵珠整个人已经睡的发蒙。她被黄妈妈抱着下了马车,黄妈妈又准备上去,再抱着灵珠上马车。却有人比她更快。   盛谦抱着熟睡的灵珠,轻手轻脚的下来。明珠抹了抹眼睛,“爹?”   “回家吧,你娘等了你们姐两半天了。”   盛明珠开始还懵着,看她爹尴尬的神情就悟了。昨个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娘哭了一整夜,如今怕不好意思跟娘说话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怎么跟为父说话的?”他想摆出父亲的威严,可十几年都没有的东西一夕之间哪能说有就有。   “那您也要有个当父亲的样子?”盛明珠还是有自己的为人标准的,又看着盛谦,“除非您让我去见那陈正?” 第十一章:你知道些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去见外男怎么合适?”盛谦眉头皱着。   “这事儿没得谈?”盛明珠问了一句。   “没得谈。”他回。   “那罢了,爹你和我娘的事儿也没得谈”,她往前走,肩膀耸的有些不雅观,嘴里还叹,“我能怎么办呢,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盛谦从来拿她没什么办法,只抱着灵珠亦步亦趋的跟着。   快到湖边小屋了,灵珠也抹了抹眼眶,有些困顿的起来。发现自己摇摇晃晃的,先是一惊,随后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顿时小胳膊小脚都开始挣扎了起来。   “灵珠……”盛谦刚叫了一声,那小爪子就拍到了自己脸上。   盛灵珠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一个哆嗦,瑟瑟的看着她爹,“爹爹。”虎头虎脑的小模样,挺招人疼。   盛谦想和她说话,她却已经顺溜的从他腿上下来,很快缩到了盛明珠身后。灵珠看了眼姐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跑到爹怀里去了,又实在迷糊,张开胳膊对着盛明珠,“姐,抱抱。”   “抱什么抱,回去吃饭了。”   “哦。”   盛谦缩在后头,就跟半百的老头看不孝顺的女儿一样,索性盛明珠还回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爹爹,你快些回去吃饭吧。姨娘这里应当没什么饭给你,母亲那里想来留着。”   盛谦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越走越远,只觉得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闺女变成了小白眼狼。   “盛大人”后面突然有声音传来,盛谦转身,看清来人后,拱手,“原来是先生,怎么样,这两日修养的好些了吗?”   管平活动了右手手腕,一笑,“昨日就利索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伤?”   盛谦抬头又看了眼这管先生,这人看起来倒是极其的有礼的——可这伤也养了,还想在他家待多久?他自问看人的能耐还是有的,陈正那里也审问的差不多,他有胆子肖想他的女人,哪儿来的胆子敢碰他女儿。   这管平冒出来无缘无故的,他身份不俗,盛谦看的出来。一个人纵然衣衫普通,可骨子里的气质和教养总和旁人不一样。   管平冲他笑了笑,盛谦眉头不自觉挑了一下。   “盛大人似乎是和府里家眷闹的不太开心。”管平从袖口里摸处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磕着。他此刻穿了一件灰色的儒衫,如墨的长发披散,原本的杀伐之气淡了许多,有种闲云山人的感觉。   “这是鄙人的家事,不牢先生费心了。”到底这样的事没人想让外人知道。   管平只是笑了笑,将手心里剩下的瓜子仁都扔进了池塘里,“家事国事天下事。大人是百姓的官儿,回到京城也做的是京官,天子脚下,为天子分忧,家事自然也是大事。”   盛谦听了只是眉头紧了紧,到不十分好奇这管先生如何知道自己要升迁京城。   “先生似乎和四年前的新科状元同姓。”   管平没正面回他的话,“许是出自一宗。”他转过头,又看着盛谦,“昨个儿府里太闹腾,晚上没睡好,便想了很多。今个儿见着大人了,便请教请教,倘若大人身怀异宝,有些人想要,可他们得不到,得不到,就抓心抓肺的想要……就跟那猫儿似的,爪子估计快把心都挠破了。”   有些想要什么东西,自然能想出无数的办法。   话他提点到这里,要是这盛谦再没什么悟性,也当他白费心思。   盛谦脸色稍变,又看了眼周围,除了管平也再无旁人,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还在往湖里投食,“先生,你知道些什么?”   管平回头看了眼他,“要看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盛谦顿了顿,“这几天还有些账目上的事情,先生可容我三日。”   管平点头,“静候。”   ——   夏日夜场,已经很晚了,天际仍旧泛白。盛明珠贪凉,让人搬了凉椅便坐在这里荡悠悠的看着星星,芸娘则坐在一侧继续做没完的活。   “娘,昨个儿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是没能忍住。   芸娘手头动作停了,她其实也预备跟闺女讲这些。也虚岁十三,马上该相看婆家了,该懂得再不教就迟了,“你爹误会我,跟外头的人鬼混。”她顿了顿,“昨个儿那人叫陈正,原先跟我同村的,确实说过媒,可是后头出了意外,就没怎么联系了。”   后头她就被卖到花船上,是盛谦救了她,而后她就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姨娘。   往日浓情蜜意的时候,他跟她承诺了许多——芸娘想的入迷,有些呆愣,很快又回过神来。神仙眷侣,举案齐眉,到底都是夫妻间的形容词儿,她算什么,一个妾而已。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日咱们去茂山,就是他掳的我——我以为你爹已经把他抓起来审问了,没想到半夜里又出来了。昨个儿他要掳我出府,路上遇到了婆子,见着我们嘴里就叫喊着我和旁人私奔了。”   昨个儿盛谦还问她为什么,她如今都一头雾水。盛明珠如今虚岁十三,她也整整做了十三个年头的内宅妇人。平日里她本就喜静,甚少出门,若是前些日子见,她都不记得陈正这个人,哪里会跟他有牵扯。   “娘不觉得这番有些古怪吗?”   盛明珠是个直脑子,也是个直肠子。她想着问题,从来不会考虑证据,最根本,她娘要是跟人私通,有立场能害她娘的,也只有宋氏一个人。   “娘知道,也盼望着你心里清楚。”芸娘叹了口气,“从前许多事情都没跟你说,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儿总该清楚。她啊,我也不晓得她算不算个好人……”这么些年来,宋氏吃穿住行上都没为难过她。   可芸娘见过,从京城那里送来的通房丫头,听说是京城里犯官之女,大家小姐。   当时盛谦是没沾的,不过那丫头模样生的是真俊,柳叶眉,悬胆鼻,尤其是腰细的像杨柳。当时他老在她这里,她记得那丫头见天的抛媚眼,也许是大地方过来的,总不把盛府里头的下人当回事儿,后头被宋氏训了几句。   再到后来,再看那丫头时,脸黑了,腰也粗了。当时已经嫁一个看庄子的瘸子,眼里冷寂寂的。   当时她刚生了灵珠,那时候心里对宋氏就有种莫名的怕。   “我也奇怪”,明珠道,“若真的是她,容的了娘你这么久,怎么会现在就下手。”   芸娘垂头,片刻后冲明珠招手,让她靠近了些,这才小声道,“她这十几年都不停的用药,娘小时候去山上采过草药卖,能闻出味儿,这几日药味道不对了,我设法弄了些药渣过来,你黄妈妈让人去问了……是调理女子月事的药。”   “什么?”盛明珠一脸不懂的看着她娘。   “个傻丫头”,芸娘拍了拍她脑袋,“便是说,从前她月事有问题,可能生不了孩子。”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还不一定对。   盛明珠跟看天人一样看着她娘,“亲娘,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本事?”   “少给我贫”,芸娘用鞋底拍了拍她,“老话儿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娘,你接下来跟爹怎么办啊?任由他这样误会下去吗?我看爹有意跟你求和,怕是相信你了。”这要是还把人往外推,总不能便宜了恶人。   芸娘摇了摇头,有些提不起兴致。   “他相信我……怕是怀疑了我整整十年。”到这里她甚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跟了他整整十四年,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处,竟然他这般待我——他疑心灵珠不是他的孩子?他竟疑心这个?”   比起被旁人陷害和人私通,这事儿更像是把尖刀,直喘喘的插在她胸口。   盛明珠头微微扬着,又看上头的天色。夏日并州,惯常的月朗星稀,一派平和之景。她陡然掀开身上的凉被子,趿拉上鞋,一颠儿就没人影了。   ——   盛谦夜里正准备上睡了,外头门却突然被人砸的咚咚响。   “谁在外头?”   没人应,外头砸门声儿还在继续,“老爷我睡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明日再议。”砸门声儿仍然不断,盛谦心里火气上来了,连鞋也没穿,直奔外头,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颜色的下人。   推开门他眼睛先是被闪了,“囡囡?”   盛明珠脸色暗着,“爹,我之前明明都跟你说过了,说过娘会被她——被她害死。如今不都印证了吗?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怀疑我娘吗?你怀疑灵珠不是您亲生的?”盛明珠也稍微有点感觉,灵珠并不是很得父亲爱,可她从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盛谦没想到大半夜会被女儿追着问这个问题,“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听话囡囡,夜深了,回去睡觉。”   盛明珠却仍旧固执,“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会保护我娘。”这些年宋氏什么都没做,大家住一起像是亲近的陌生人,可一旦有人试图打破这个壁垒,她便不由自主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第十二章:灰衣   第十二章   盛谦有些哑口,半天之后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囡囡,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相信爹好不好?”   盛明珠摇了摇头,“灵珠呢?你疑心她,疑心我娘?”并州是个小地方,但盛谦来历不小。盛明珠幼时甚至有从京城里来的教养嬷嬷管过她和灵珠,她知道自己个儿的身份,也懂她是个庶女,更懂大门大院里父亲兄妹与普通人家的不同。   可盛谦却又实在是一个好父亲。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也就很难容忍她的父亲不跟她站在同一个位置。   “爹,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宁愿去信一个陌生的陈正,也不愿意相信我娘的清白吗?”   盛谦作为一个父亲,被女儿质疑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恼了,低声道,“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娘吗?”事实上他已经用了最大的耐心来对待芸娘和她的女儿——纵使他一直认为灵珠不是他的孩子,活生生戴了绿帽子快十年。   猛然要摘下来那瞬间,他的心情不止是愧疚。那种交杂在一起的情绪几乎让盛谦整个人要炸开,尤其是管平今日那一番话——他知道,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猛的蹲下身,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的抱着头。整个盛府要靠他,而远在京城之外,还有他需要提防的人,如今越快到回京,尤其是明珠那个梦,他觉得整个肩膀上的东西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爹爹……”   “去吧囡囡,再给爹些时间,爹会处理好的。”   盛明珠垂着头,不在说话。   “囡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母亲吗?”他起身,踱步再院子里,一是腿有些麻,二来也确实要考量一下女儿的年纪。她这个年纪,属于半成人,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哄,但亦不能全说真话。   这里的母亲指的是宋氏,盛明珠知道,“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盛谦摇了摇头,“非如此。”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经历,他神色不太好,“爹虽然是京城盛府的嫡子,可大家族里,妻妾多,什么东西都复杂,我见了太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胎死腹中,也从未动过多娶的心思。”   “你母亲她……幼年就住在盛府。那时你祖母腹中有我,出去上香时被人刺杀,是当时年仅五岁的她救了你祖母,也救了当时还在腹中的我。”可以说若没有宋氏,便没有如今的盛谦。   “一切结果未知,纵然我知道你娘是清白的,你怀疑你母亲,可她是你母亲,于孝道于礼仪,没有证据之前你都必须尊重她,知道吗,明珠?”宋氏于盛谦,说是妻子,更类似于亦母亦姐的存在。   “那要是我找到证据呢?之后呢?”盛明珠似懂非懂,“要是找到证据之前,我娘出事儿了呢?”   盛谦也不知道。   ——   初一,照理一大家人吃早饭。   “今儿个账房先生该统账了”,宋氏急急忙忙起身,周氏也帮她整理着衣服和鬓发。   路上含了口苦茶漱口,两人一路快走到正厅。里头盛谦坐首座上,灵珠和芸娘夜里都没睡好,起的早,都坐好了等着。   “谦哥儿,东西我都让人放进你书房里了。”宋氏稍微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又自然而然的坐在盛谦旁边。这座位本也只能由她这个主母坐。   “姨夫,喝茶。”萍儿今儿个穿了一件粉紫色的衣裳,头上插了朵新鲜的花儿。年轻是最好的装饰,她人就似那花儿一样,新鲜的能掐出水儿来。   两个女人都抬头看了眼她,盛明珠没怎么当心,盛谦当是小辈敬茶,给面子的接了过来。手上却突然一顿,那茶杯怎么都没落在手上,便狐疑的抬头。   萍儿微微垂头,露出平白的香颈,“姑父,茶水烫,当心。”   盛谦看她这副作态,眉头夹起。又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芸娘,她正垂着头夹菜,也没说什么,只把那茶水一饮而尽了。萍儿看他喝光了那茶水,虽平平稳稳的坐在了椅子上,心里却翻江倒海的。   就跟所有思春少女一样,她想说话,忍不住的想表现自己。   “前些日子家里似乎是着火了”,四座都没有人说话,萍儿声音尽量放软了,不让自己显得很突兀,“姑父,那天是怎么了,家里有损失什么财物吗?”   盛明珠正吃饭噎了一下,又看了眼她表姐,发现她这脸还真有点倒霉相,典型没事儿找抽型。   盛谦脸色果然黑了下来,饭碗刚端了起来又放下,毕竟是女客,他没说话,“还有公事,我先走了。”   宋氏看他走的这么着急,连忙让周氏用食盒装了两层点心,“早上没吃多少,饿了可以垫吧一下。等到了晌我再去给你送饭。”   盛谦没说话,马五接过了很快跟着离开。   宋氏坐着继续吃了几口,很快就用帕子擦了嘴角,慢腾腾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你也该教教你娘家人,她没出过远门不懂,你这个当长辈的也不提点,白惹了老爷生气。”说晚了她又站起来,“吃不下了,你带着两个孩子慢用。”   芸娘忙点头应了,又起身送她。   萍姐儿听完了一番话,垂着头眼眶瞬间又通红。一时又忍不住抬眼委屈的看了眼芸娘,怎么都是她亲姑姑,饭桌上的规矩也没跟她说,白白让她在姑父面前丢人。   ——   天亮了好一会儿,翠鸟声鸣。   管平到是爱极了这小小并州城盛家的花园,自己做了个棋盘左右互搏。   “爷……”灰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立了出来,“京城里动向一切正常。只是那些个晓得您来了南方,怕您打听出些什么,回了京再跟皇上面前说一嘴的。”   管平手放在棋盘上,“本事不大,各个心眼却都不小。”   “爷?”灰衣也是今儿听见了管平和盛府老爷的对话,“您怎么有兴致管起了这档子事儿?任由京里那些人狗咬狗不是更好?”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之利。   “你倒真把我和那些人想到一处去了。”   管平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他要的又岂是眼前这些蝇头小利。又有什么东西比的上手掌天下。   灰衣耳朵动了动,“似乎有人朝这边儿走了,爷,属下要不先走?”   管平摇了摇头。   日头微微倾斜,不到六尺高的小人垂头丧气的往过走。盛谦这几日就住在湖边小屋旁,他说喜欢这里的风景,来者是客,加上还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都觉得他脸皮子厚蹬鼻子上脸,可爷没人反驳他。   因此这几天只要明珠回屋,就能看到他那张脸。   赏心悦目,又分外倒胃口。提起裙子都不准备搭理。   “盛大小姐……”管平偏偏爱逗她,“步履为何如此匆忙?”   盛明珠扭过头看着他,“管先生,我内急。”   灰衣是暗卫,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从没见过盛明珠这样的大家闺秀,冷漠脸变成了震惊脸。   管平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俊脸微扬,日头正照到这里,刚好便对上她那黑白分明的凤目。   这盛家大小姐长的和盛谦相似,模样却被他飞扬的多,尤其那双凤眼,别人是死鱼眼珠子,到她这里偏偏就顾盼神飞,亮晶晶的,又像是琥珀。管平捏着手里的棋子,一时间心痒痒。   有时候色心起的就是这么奇怪,也无来由。   “这人谁啊,我从前没见过?”盛明珠有些狐疑的看着灰衣。   “是我家的下人,来到这儿寻我。”   盛明珠不信任的看了眼管平。她听爹说了,这个人不简单,也不能得罪,又看了眼灰衣,却发现了他腰间的鞭子,顿时整个眼珠子都亮了,“你会使鞭子吗?”   灰衣手握在腰间的鞭子上,又看了眼自家主子。   “他不止会鞭子。”   盛明珠心都快痒炸了。有女郎不爱红装爱武装,她是爱红装又想武装。又眼巴巴的看了眼管平,“管先生……”她眼珠子碧波荡漾的,就差举双手作揖了。   作乖真的一把好手。   “前些日子因为身缠要务,在府中多耽搁了些时日。也多亏盛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灰衣是我的护卫,武艺高强。若盛小姐不嫌弃——问过盛大人之后,倒可留他在半年,当时谢过收留。”   不嫌弃,一点都不嫌弃。   盛明珠心里喜滋滋,可虽然相处时日不久,这管先生在她心里可没留什么好印象,又有些不安的追问了一句,“管先生,就这么简单吗?”   小狐狸。   管平心想,“自然,我虚长你许多,也算是长辈。当是临别送小友。”   盛明珠甜甜笑了,管平觉得把灰衣送出去很值当,“谢谢管叔叔。”   管平:……   灰衣在一旁冷漠的看着自家主子,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一趟会把自己赔出去。   盛明珠前头走了,管平忙冲他使了眼色,灰衣无奈,只能跟着那大小姐后头走。心里还想着脱身之策。 第十三章:灯笼节   “你主子把你送给了我。”盛明珠坐在椅子上,戳饮茶水,又看着自己的下人。   “主子说让灰衣侍奉小姐半年。”灰衣作为一个生无可恋被主子交易的货物,却仍然顽强的保持了自己的话语权。   盛明珠眉头稍微抬高,“半年之后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归本大小姐管。不过你现在归我管。”   灰衣:……他竟无言以对。   “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盛明珠从坐上起来,走到灰衣身上,“监视我母亲,找到陈正,放了他。”   灰衣抬眼,又看了眼盛明珠。他以为这大小姐心血来潮的想让他教导鞭子,“灰衣领命。”   ——   从新主子那里接到了命令,但作为一个身残志坚忠心奴才,灰衣还没有完全背叛他的旧主子。回到管平那儿,就把盛明珠刚才让他做的事情全都哆嗦了出来。   “爷,这盛大小姐什么意思,要按她的意思办吗?”监视宋氏,放出陈正,灰衣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联系到一起的,“这大小姐是想做什么?若为了她姨娘,为什么还要放出陈正。”   管平笑了笑,“她想一绝后患。”   生在并州这样的地方,也难得她一副玲珑心肠。   盛谦古板,为人又太过老道重感情。倘若那刘氏是被冤枉的,他这诺大一个府邸,拢共就两个女人,还能谁作乱。恐怕跟盛家老宅那里也脱不开关心——管平知道,这些大家族素来喜欢伸长了手,哪个地方都要摸个透。   “盛大人从小和宋氏一起的感情,似姐似母。便是他再怎么真心爱刘氏,刘氏人没事儿,他不会拿宋氏怎么样。”可盛明珠不一样,她对宋氏没什么感情,便是逼着她爹要处理了。   “你照着她的吩咐去办吧。”管平手里拿着茶杯,青花瓷的,他手指捏在上面,根根纤长,“你跟她半年。”   灰衣:……   “爷,你说真的?”   管平抬头,他眼角略微有点上钩,放在老人家眼里说的就是狐狸眼。但他眼尾又很宽,面目轮廓清晰,不见一丝阴柔,反倒是种精致到极点的华美,“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灰衣心里苦,他就不该回来,他就不该问。   被送了一次,他还要硬生生体会第二次的苦。   ——   盛谦晌午正处理公事,宋氏带着人和食盒就来了。   “谦哥儿,今儿怎么样,公事忙吗?”宋氏从腰间递出帕子,要亲自给他擦汗。盛谦却不着痕迹躲了,宋氏笑了笑,“今儿个天热,给你带了凉汤,喝着也解解乏。”   “你素来都仔细。”   宋氏坐在一旁,看着他侧脸,声音柔和,“谦哥儿,从前你我很亲近,我发觉你近日却都躲着我。是我有哪里没有做好吗?”   盛谦摇了摇头,“说哪里的话。”他放下碗,“可能是最近公事忙了。”   宋氏点头,犹豫了一下,,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对了谦哥儿,有个好消息,我想告诉你。”   她今儿个上了妆,又重梳了头,原本她就属于富态的体型,看上去也就三十上下的人,上了妆之后越发年轻,笑出了酒窝,隐约还有些娇俏感。   “前些日子,我身子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找了大夫来看”,说到这儿,宋氏头微微垂着,看上去有些羞意,“谦哥儿,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都在用药,原本都没报什么希望的。许是菩萨保佑,那日大夫来时,说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跟正常的女人一样,怀孕生子,我能有孩子了。”   说到后头时,宋氏嗓子都忍不住发抖。   毕竟她自己盼了十多年,都当成是个梦了,谁想到梦还能成真。   盛谦微微愣了,过了会儿,“那很好。”   宋氏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回应,原本脸上的笑容僵住。过了会儿,又掏出帕子,“府里还有事情,我就不久留了。你这里要是缺了什么,让马五递个话儿回去,我给你都备好。”   说完就从椅子上起来,准备出去。   “晚筝姐……”   宋氏回头。   “没事了,只是突然想起了从前。”大宅门里不容易过日子,宋晚筝是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这几日晚上灯笼节,你若闲着无聊,也和孩子们出去玩玩儿。”   宋氏掩着帕子一笑,“这么大年纪了,哪凑这份热闹。”说完摆了摆手就走了。   盛谦在她走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将原本一直用折扇盖着的一角掀开,那里放着几封书信,都是宋氏和京城里的,落款盛谦再熟悉不过,是他亲娘。   ——   这些天整个并州城都很热闹,灯笼节,街头街尾都变成了灯笼街。   红色的灯笼高高挂着,夜色红彤彤的,也分外喜庆。   茂山那边也人杰地灵,也算是并州的盛地。每逢这个时候,就属那里最为热闹,盛明珠和灵珠都是那里的学生,基本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里。灯笼节一般都是未及笄的少女一起,大人只会晚上灯会出去逛逛。   芸娘也没打算跟着两个姑娘一起去茂山,毕竟那里都是些年轻学子,她去了跟些小孩儿也没什么话说。   “好了,就穿这件儿吧,好看。”   黄妈妈又给盛明珠梳了个双马尾,在上头挂了串铃铛。晚上族学那里还有蹴鞠比赛,盛明珠之前兴致起的时候报了名,只能穿一身骑装,脸拉的多长。   “怎么了,之前要比赛不还兴高采烈吗?”   之前她和盛烟关系好,现在她和盛烟关系不好了。豆蔻之前慕少艾,盛明珠和盛烟都是茂山族学里有名气的美人。盛烟年纪大些,长的开,盛明珠年纪小,再怎么漂亮也稚气未脱。   从前无所谓,现在再被人说没盛烟模样好,她心里就不太乐意了。   “骑装不好看。”   “哪不好看了?”芸娘看着自家亮眼的闺女,“你要觉得不合适,趁着裁缝还没走,让改改。”   她仍耷拉个脸。   “姐姐怕不穿裙子没盛烟姐姐好看。”灵珠一语道破,“族学里都说盛烟姐姐温柔大方,性格好,是族学里的头名。”   “胡说,她小鼻子小眼睛的。”盛明珠一把走到小包子灵珠跟前,捧起她的小脸蛋,“瞪着你的眼珠子看好了,我跟她谁好看?”   灵珠一双水滴滴黑溜溜的眼珠子被迫只能看眼前姐姐那张脸,还有晃荡的双马尾,“姐姐最漂亮。”   “乖嘛”。   盛明珠胁迫完灵珠,还是扭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的是件儿红色的骑装,红衣素面,头上只简单的一串铃铛装饰,却仿佛天成的碧人。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本就一天一个样子,芸娘也在一旁看着。姑娘越长越大,也越发漂亮了。   穿骑装也比盛烟好看,盛明珠自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外头那人是谁啊?”芸娘看了眼立在外头的灰衣,连着两天了总能看见他。   “我新收的下人。”盛明珠道。   “下人?”芸娘眉头挑起,“哪来的下人?”盛谦说是要给她找几个贴身的丫鬟,可没说要找小厮。   “前几日管先生送我的,说是谢过我收留。”盛明珠又扫了眼灰衣,“功夫厉害着。”   “管先生送的,武师傅吗?”她皱起眉,还想追问,时间却赶不上了。盛明珠匆匆忙忙穿上靴子,就要往出走。   芸娘跟着黄妈妈送两个姑娘到外头,恰好遇到刚回府的萍儿,“姑姑……明珠,怎么这样打扮?去外头看花灯吗?”   她看了一眼明珠,她头上只有一串铃铛,一身红衣再简单不过的衣服。她仍高高仰着脑袋,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依旧也和往日一样,又忍不住摸起了自己头上的珠花。这是她磨了好久才从姑姑那里磨来的首饰,如今看来竟然连串铃铛也比不过。   “准备去茂山那里,明珠她们要踢蹴鞠。”   茂山族学,萍姐儿眼珠子一动,便道,“姑姑,听说那里晚上还有游船,侄女也想跟着去看看?可以吗?”   茂山是并州名流才能去的地方,到底多个打算多个后路。   芸娘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是自己亲侄女,也没做他想,很快答应了。明珠瞥了眼萍姐儿,也没多言,很快被灰衣扶上了马车,后头灰衣又抱着灵珠上了马车。   萍儿在后头等着他扶自己,灰衣却背手在一旁,没动弹。   “你这奴才什么意思?没看见我还没上马车吗?”   骂完之后她又忍不住看了眼轿子里,前些天盛明珠就一直和她不对付,难保不是她故意让她丢人。   灰衣是个内心戏很多的打手,但他表面还是很高冷的。而且以貌取人的话,这姑娘长相也并不属他家爷能看上的上乘,综上所述没有被转手的可能,不理。   “姑姑!你看他!”脸由白转为愤红,萍儿转头就拉着芸娘诉苦。   盛明珠从轿子里头伸出脑袋,“萍表姐要再不走,我就先走了。”   “那不是府里的下人,是管先生送给明珠的武师傅,萍儿……”芸娘小声在萍姐儿旁边说了几句。   “赶车!”盛明珠吩咐一句,车夫就上了车辕。萍姐儿再顾不得矜持,连跑带跳的上了马车,进去车厢鬓发都散了,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珠子,看见她,很快又闭上眼睛。这几日都是如此,盛明珠当她是个透明人。   萍儿自己缩在一个角落,凭什么本事,只不过凭她盛明珠天生一个好爹,又生了个好脸。老天总不会给她一辈子的好运气。   车行到一半,明珠拉开帘子,灰衣不远不近的在车窗外,她靠近车窗,声音懒洋洋的,“怎么样了?” 第十四章:蹴鞠比赛   第十四章   灰衣附耳在她身旁,轻口说了些什么,很快又离开了。   茂山是并州的学子山,也算是并州城最为出名的地方,每逢这种时候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江面上的客船停了一艘又一艘,而往里头的陆地上,却一片绿草如茵,周围用篱笆圈出了一片场地,便是一会儿蹴鞠比赛所要用的。   盛烟和盛箩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烟姐姐,他们看你呢?”盛箩瞅着另一旁的男席。大魏如今掌权的是拓跋人,对男女之妨看的本就不严。上行下效,原本出门要裹小脚的汉女如今外出连毡帽也不用戴了。   尤其是在京城这样的天子之地,有些胆大的少男少女经常会在运河旁边相交,而后私定终身。   盛烟往过瞥了一眼,人群中郑瑞果然在看她这里。到底是订了亲的,盛烟便柔柔冲他笑了笑。十六七本就是少男少女春心荡漾的时候,她长的也美,人群便一阵骚动。   盛烟收回头,只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盛明珠来了……”   “对,那是盛家的马车。”周围有人小声议论着。盛烟眉头一皱,也往旁边看着,果然一辆棕红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往这里驶来,盛箩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听说盛明珠参加了蹴鞠比赛,她真当自己是个女中豪杰了。也不瞧瞧参赛的都是些什么人,今天够她喝一壶了。”   蹴鞠比赛是如今贵族中时兴的一种运动,不过汉女生性腼腆,又加之常年教条束缚,多是贵族中的少女参加,放平民中则少。大部分汉女也以抛头露面为耻。   可今儿茂山族学办的这场,赢了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彩头。五百两白银,便也凑了不少家境贫寒的女学子。   盛烟狐疑看了眼盛箩,她继续道,“王公子赵公子他们都在蓝队。那些女子都被分到了一个队”,暗门子里的操作,族学这样的地方也免不了。女子体力不行,女子多的红队也被大多人不看好。   马车渐渐停了,盛明珠慢慢掀开车帘,从里头出来。   她模样生的本来就美,如今一身骑装,更多了份英姿飒爽的感觉。一张白的在太阳底下发光的脸很快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尽管看了一眼那些人很快就转回了头。   郑瑞也望了一眼,他知道盛明珠天生都是一个发光体,倒哪儿都引着众人的目光。   盛烟也看到了这一幕,细细的眉头蹙起。   盛明珠和灵珠来的迟了,到时便只剩下盛烟旁边的一个座位。她看了两眼,便自顾自的做了上去,又拎着灵珠占了她屁股旁边的一个小缝儿,低声道,“一会儿我上去比赛了,你占好我这个位置。”   她可不想一会儿下了场累的跟死狗一样,还要趴在草地上,又丑又丢人。   “女子以娴静温柔为美”,盛箩对一旁的盛烟道,“就该似烟姐姐这样,镇日里又跑又跳的,活似个疯婆子,真给家里丢人。”   盛明珠人在椅子上坐着,无缘无故的就挨了一顿阴刀子。可是盛箩也没指名道姓骂她,快比赛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往那一侧看了看,“可这女子跟女子终究不一样,抛头露面的又蹦又跳,不抛头露面的,很快就要被赌棍爹爹卖了呢”,她冲盛箩又甜甜笑了,很快步入赛场。   留下一个明珠,对着盛箩恶狠狠的目光,瑟瑟发抖的团住了自己的小身子。   ——   娱乐为主,蹴鞠比赛也没什么必要的章程。旁边游船上坐了不少客人,管平也占了一艘,一旁独斟。   很快船身稍斜了,灰衣从船舱中走了过来,“爷。”   “怎么样了?”   “昨夜里偷偷放的陈正,今儿早我便照着明珠小姐的意思,将消息露了出去。”灰衣皱了皱眉头,他都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内宅小姐有这样的心机胆色,“今儿个周氏出去,我跟着她,到了青石街一个寡妇的住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污耳朵了,“陈正与那寡妇正脱光了衣服厮混在一处,言语也放浪形骸。还有一个消息,想是盛大人这么多年的心结所在。”   管平诧异的看了眼自己的属下,“你都听见了什么?”   灰衣侧侧耳,轻轻在管平耳旁说了几句,罢了又问,“属下听到的那些,都要告诉明珠小姐吗?”   管平眸色沉了沉,“都告诉他。”灰衣点头,正要退出去,却又被人叫住,“等等……”   他回头看着自己主子。   “那几句放浪形骸的话,别跟她说。”   灰衣脸色蓦然有灰转红,他觉得自家大人真的无耻。   比赛还在继续,盛明珠这队女子多了一些,论体力当然比不上男子。不过出人意料的,这个队伍却总能在种种关键时候从对面手中抢下一分,最后以微弱的赢面胜出,盛箩在下头原本看的挺乐,直到最后盛明珠赢了。   “真不公平”,她揪着自己的裙角,手都泛白了,“就因为她爹是府台大人,人人都要让着她吗?”好不容易找了熟人,哥哥才进了蓝队,那银两她都打算买新的首饰了。   “怎么不公平了,姐姐踢的很好啊。”灵珠小包子在台下手掌都鼓破了,一听别人说她姐暗箱操作,立马不乐意了。   “你懂什么?一个女子就将将四人的队伍,拿什么去赢?我要去找院长?”   盛烟也在一侧点头,“族学是圣地,容不下这种脏污的事情发生。”   盛灵珠的小眉毛都要皱成蚯蚓了,“我记得先生讲过,心中如何,所见是如何。你们只见我姐姐以弱胜强,便觉得是有内幕。可是姐姐前几日常出来和哥哥姐姐们练习,试问纸上谈兵都没有的人怎么比的上训练有素之师?”   “嘴长在你身上,随你怎么说都行。”   盛箩说不过盛明珠,没想到连她妹妹嘴皮子都巴巴的能说,姐妹两没一个吃素的。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一个微胖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红队的衣服,与盛明珠一组。里头便有一个女子递给他一竹管的水,眼眶微微含湿,“明珠小姐是好人,我母亲病了,没得钱医病,若不是她尽心训练,怕我和哥哥都熬不过这一关。”   “她若真的好心,怎么不直接给你钱,盛家又岂会差钱?”便是收买人心罢了。   “你一个女孩子心思怎么这么多?”那男子道,“盛小姐与我们无任何瓜葛,凭什么白给我们银子。再说君子有所受,我和妹妹又不是乞丐,为什么要受嗟来之食?”   盛明珠还在场上被那几个兴奋的女伴围着,前些日子连日的练习,虽然都努力了,但她们也是真没想到居然赢了,旁边有人眼尖的看到学子周围,男男女女绕在一起,便道,“那里好像有人争吵,你妹妹好像也在那里?”   明珠看了两眼,忙辞别众人,往里头赶去。   里头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她拨开众人,好不容见底时却见灵珠此刻正趴在地上,小包子脸上落了尘,脏兮兮的,此刻正含着眼泪,要掉不掉的,见着明珠立马伸出双手,委屈巴巴的,“姐姐,她们欺负我。”   “盛灵珠!”一侧的盛箩鬓发四散,脸上还有爪印,“你别胡搅蛮缠。”   “是你别胡搅蛮缠!”盛明珠眼珠子都气红了,她妹妹她欺负可以,旁人碰一个手指头都不行。萍姐儿原本在深处坐着,此刻便跑了出来,脸上挂着忧色,“明珠,这次真的是灵珠不对,你也别在这里闹了,省得回去姑父脸上不好看。”   刚才萍姐儿倒是从头到尾听全了,“到底你们两个姑娘家,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怎么个不合适法?”盛明珠真不明白自己这表姐心眼怎么生的。她们姓盛,她姓刘,哪门子跟她们站一起。   “你晓得你父亲为什么一直不搭理盛灵珠吗?”盛箩撇开盛烟制止她的手,“就因为她不是你父亲生的,她是你娘浪荡在外头的产物!”棕哥儿和飞哥儿也是族学学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一旁,嘴里嘟哝着,“早晓得伯父不疼爱她,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和我抢好吃的。”   灵珠眼睛越来越红的,飞哥儿也眉头皱着,上次就是因为盛明珠,他好久不能入盛府,被他娘好一顿骂。左不过两个丫头片子,盛伯父还指望着她们两吗?   “族学盛家统共就那么多先生,她一个半大的女童,入学年纪都没到,凭什么占着旁人的资源?”盛箩继续道,盛烟眉头轻蹙,也终于不在制止她,“灵珠年纪小,却实不该。”盛烟的弟弟比灵珠大一岁,本该入学的,但先生就那么几个,灵珠上了,他自然就落了。   “凭什么,那是我盛家的东西,犯不着养你们一群白眼狼!”升米恩,斗米仇,世事果然如此。   “盛家的东西,那也要看盛灵珠她是不是盛家人?”盛箩冷笑,“咱们盛家的,谁人不知道你爹对她如何?”   灵珠所在盛明珠怀里,吧嗒吧嗒,眼泪湿了她的衣襟。 第十五章:打的就是你   “把你的臭嘴给我放干净点!”   盛明珠冷冷看着盛萝,她往日里懒得和盛萝计较,凭谁不知道她一家子天天上盛家打秋风。   “什么臭嘴?”盛萝怒急,理智也失了三分,“我说错什么了?你盛明珠以为自己个儿是什么?你也不过是个庶女罢了?我盛烟却是盛家分支的嫡女,我表姑姑是你母亲,再往前按着大周的规矩,你只是盛府的半个奴才!”   大魏入关之前掌中原的便是周氏王朝,在这之前汉人统治森严,尤其嫡庶分明。庶子成年之后按惯例最多只能得二分财产,庶女也多为妾。大魏不看中嫡庶,反倒使庶出者多了一条生路。   “那你又算什么?一个拾人牙慧的蛀虫吗?”盛明珠冷冷一笑,“盛箩,你还当真以为自己聪明?不过是一把被别人抗起来的枪,指哪儿打哪儿,你算个什么东西?”瞥了眼旁边的盛烟,盛箩在族学中跟盛烟关系好。往日里三人也有过一同相处的时候,她们两个明显盛箩在从属的地位,只是她自己不晓得罢了。   盛箩没脑子,盛烟却满脑子的算计,眼神转过,继续道,“族学是我盛家出钱,祭田也是我盛家出钱买的,祠堂亦是我父出钱所盖。我是庶女,可如今是大魏,便是现如今当今的皇帝都不是当年的大王妃所出,你想说什么?你说皇上也是一个庶子?”   盛箩脸刷的白了,虽说如今大魏民风较之之前开放许多。但是妄论天家事,仍旧是死罪。   “你如今尚且在盛家屋檐下,靠盛家庇护,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保日后不会累及全族。”盛明珠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她信奉的教条也一直都是,人若犯我,十倍还之,“你侮辱我姨娘,又当众坏我妹妹名声,你还记得族规是什么吗?你盛箩这一族,按规矩是要被除族的?”   盛箩没想到盛明珠几句话一说,差点定了她死罪,整个人软了下来,还好旁边有盛烟扶着。她忙稳定了心神,又求救似的看着盛烟,若不是因为烟姐姐跟盛明珠不合,她何苦惹这个煞星?   “明珠,只是姐妹间闹嘴罢了,你这样把事情闹大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盛烟蹙眉,声音温和,似乎面前的盛明珠只是一个在胡闹的小妹妹,“至于灵珠妹妹的事情,箩儿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你不如回去问刘姨娘事情真相如何,来这儿为难箩儿,也无济于事啊。”   她这番话看似说的有理有据,像是个明白人一样,实则全偏了盛箩那边。   暗地里还是再说芸娘不检点。   盛明珠看着盛烟,她和盛烟从前很要好。所以很多东西她也自然而然无视,譬如她那件只穿了一次的鲛纱衣裳,无缘无故的便碎了一角。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呢?烟表姐。”盛明珠笑了笑,再看盛烟时,以往那些事也好似万花筒一样尽现眼前,也让她终于看明白了盛烟这个人。也许真的是自古美人相轻,所以盛烟才那么的看不惯她。   “明珠妹妹,你不要胡搅蛮缠。”盛烟眉头轻瞥,好似被人为难了一样。郑瑞那边的人也看着这边似簇拥着什么,一个拥着一个都过来了,郑瑞一路走过来,也听旁边人都说清楚了事情经过,来时便护着自己的未婚妻,又看着盛明珠,“盛明珠,你莫仗着自己家世随意欺负旁人。”   盛明珠懒得搭理他,轻嗤一声。   郑瑞也是族学里的才子,何时被人这么轻视过,心里又气,又庆幸当初自己听了母亲的话。盛明珠小小年纪便如此刁蛮,若日后自己娶了她,如何能孝敬婆母?只可惜这张国色天香的脸。   萍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咬了咬唇,还是站了出来,“明珠,到底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样闹下去对姑姑也不好,咱们还是先回家去吧?”盛明珠不明事理,衬的她便懂事儿,左右她跟盛明珠不对付,乐意看她吃瘪。   “明珠,回去吧,你若一直闹下去,姑父脸面上也不好看。”   道理是这么讲的,可萍儿是芸娘的亲侄女儿,她说这样的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就是坐实了芸娘和旁人私通。   果然有这么个似猪队友的人,盛箩又活了一样,“对啊盛明珠,赶紧听你表姐的话回去吧,省得在这儿丢人,带着你刘姨娘那份儿丑都丢尽了!”   “啪!”一巴掌落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盛箩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明珠,“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盛明珠看着自己的微微发红的掌心,道:“我爹是府台,我就是以势欺人,你奈我何?”   “明珠……”萍儿过来拉着她,这里的学子不少都是当地的望族,她自然想展示自己明事理的一面,好谋求个好婚事,“你乱发脾气已经是你不对了,别闹了好不好。”又看着众人,“今日是我表妹不懂事,我替她向在座道歉,若还有什么……”   “你给我闭嘴!”盛明珠回头恶狠狠的看着萍儿,又压低了嗓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是什么心思,现在把你这份儿恶心的心思给我收起来!我娘是你亲姑姑,我娘名声毁了,你还想谋好前程?”。   萍儿被言中了心思,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怕旁人听见了,“你混说什么,事实如何你哪儿知道?灵珠本来就不——”话还没说完,盛明珠一个巴掌抡圆了下来,“灰衣!”她高声喊了一句。   萍姐儿这一巴掌比刚才打盛箩重了许多,整个右脸都红了。原本还想跳出去的盛箩彻底歇了心思,又十分后悔起了和盛明珠作对——   “封住她的嘴,给我带回盛家。”   灰衣领命,退到一旁。盛烟看了盛箩好几眼,发现她捂着脸缩在那里,似被盛明珠打怕一样,暗道不争气的东西,又看了一下郑瑞。   “盛明珠,到底她是你表姐,你这般待她?”郑瑞知道她心软,便替她说了出来。   盛明珠回眼看着这个被盛烟捏在手心里的男人,头一次觉得自己眼光奇差无比。当年怎么会觉得他长得不错,明明一个猪脑子,抽了灰衣腰间的鞭子,“这是我盛家的事情。”   又冷了眉,正色看众人,“我爹是府台,你们可知侮辱朝廷命官是何罪?污蔑官员亲眷又是何罪?今儿个的人我且先记下了,若日后再有关于我姨娘的流言出来,莫怪我不念同窗之宜。”   盛明珠说完,狠狠甩了一鞭子,溅起了一地的灰尘。转身欲走时,突然又回头,贴近盛箩,“盛箩,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跟在盛烟屁股后头。就像今日这样,你看看你,把我得罪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盛烟她可什么话都没说。”   盛箩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盛明珠已经扬长而去。   过了办儿会儿,腿不软了。盛箩从地上起来,盛烟唤道,“箩儿,你去哪儿?”   盛箩一路小跑走了。她如今再没有心思听盛烟的话,如盛明珠说的那样,她把人得罪死了,爹是靠不住的,如今若不赶紧回去跟娘商量,真没了盛家的庇佑,她们一家该怎么活?   ——   萍儿被灰衣用布条堵着嘴,一路到盛府。   此时盛谦也已经从衙门里回来,正在大堂里坐着看账册,旁边管家在给他斟茶。盛明珠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后灰衣就一把将人推了进来,毫不怜香惜玉。   萍儿一个体力不支跪倒在盛谦跟前,不过好在灰衣放开了对她的挟制,她很快便起来了,手肘却已经磨破了一层皮子,红彤彤的。   抬头泪珠子便落了下来,梨花带雨的看着盛谦,“姑父,求姑父为萍儿做主!明珠,明珠她太过分了!”   盛明珠一旁冷笑着,也没说话,她到要看着她这萍表姐是怎么作死的。   盛谦正为最近的事情头大,以为小女儿吵架这样的事情又闹到了他这里,起来便是一阵不悦,他心里自然觉得自己闺女最好,顽皮是顽皮了点,但心肠绝不坏,也不会主动找事儿。便只能是这侄女借住他家还欺负了自家闺女。   “今儿个外头都在说灵珠不是姑父你亲生的”,萍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我看外头风言风语的太过分,又怕影响了姑父你的名声,便让明珠妹妹先别说,万事都等回家,哪料她当面就给我一个巴掌,我也是个女儿家,这让我日后如何见人?”   盛谦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一双眼珠子阴沉沉的看着萍儿,“你说外头再说什么?”   “说灵珠……”萍儿咬了咬唇,当年她误听爹娘说了一嘴,只以为灵珠不是她姑父亲生的,如今还没赶姑姑走也只是为了男人家的脸面,说不定,这事儿真相大白了,姑父就容不下姑姑了,“萍儿也不晓得消息怎么传出去了,现如今外头人都知道灵珠不是姑父……”   “什么叫外头都知道?”盛谦冷不丁从椅子上起来,遏住萍儿的下巴,“你在外头都说什么了?你知道什么?” 第十六章:灵珠的身世   第十六章   “姑父……”萍儿被迫扬起了头,两个眼珠子也只能直直的看着盛谦。   谁人不知道并州府台大人年少春风得意,也是整个并州城年轻姑娘里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眼下这般状态,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好似在审视堂下的犯人,原本心目中的那些个似水流年一下全都淡了。   “你都说了什么?”盛谦又重复了一遍。   萍儿额头起了一层一层的冷汗,却什么话也不敢说。她今儿听见盛明珠说的了,乱议朝廷命官及其家眷是要进大牢的。一旁明珠慢悠悠站了出来,“表姐今日可厉害着呢,我也奇怪着,连我都不知道我妹妹的身世,表姐从哪里知道?”   刚才萍姐儿差点脱口而出灵珠不是她爹亲生,若不是为这个,盛明珠也不会这么不给她面子,直接令灰衣将人掳了回来。   “不,姑父,不是这样,我……”她话还没说完,盛谦抬手,“马六,去把门关上,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过来。”   “是。”   “明珠,你也出去。”盛谦转头看了眼盛明珠,她皱了皱眉头,试图抗议,“爹?”   “出去。”   胳膊怎么也强拧不过大腿。盛明珠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到最后也没等盛谦改变主意,只能跺着脚出去。外头灰衣还在门外,她到后头,轻声吩咐,“你在这儿听着,有什么话儿一会儿回去跟我说。”   灰衣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轻声道,“昨个儿姑娘叫属下做的属下已经做了,陈正暂时被扣押在主子那儿,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盛明珠脚步微顿,回头狐疑的看了眼灰衣。她从那管先生那里要来他的时候,也没多想什么,她想要调查这件事情,但什么人手都没有。府里的人也不敢用,爹也不会帮她,管先生是外人,与府中无利益牵扯,用也就用了。   就是没想到这灰衣——用的是真称心。   “我知道了。”盛明珠思索了一下,“她那边的动向呢?”   “昨日我放了消息之后,夫人便排了周妈子出来打探。”说到这儿,灰衣脸微微红,凑到盛明珠身前,省略了一番姑娘家不该听的话,又将昨个儿跟管平说的重复了一遍。   盛明珠听完了眸色一亮,道,“你去将陈正二人带过来。”   灰衣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她,刚才她让他在这里偷听。盛明珠看他还没走,催促道,“去啊。”   灰衣离开之后,盛明珠正大光明的推门进了屋子。此刻萍儿正瘫坐在地上,头上一直不停的冒汗,原本清雅的妆容也被融了,看上去狼狈不堪,“姑父,是真的,那日我听我娘说的——姑父那时候在家里陪着姑姑,日夜用的饭里头都吃了那些东西,那段时间怎么会有灵珠?”   盛明珠眉头沉下,不解的看着盛谦。   “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进来了?”盛谦看着盛明珠,不太想让她听见这些。   “爹”,盛明珠没过多纠结于这些,转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若没有证据,不能随意以下犯上。可是若我如今有证据了呢?爹打算如何?如何处理我娘的冤屈?”   盛谦看着自己女儿,她脸上还残存着稚气,只是那双凤眼越发的锐利了。她不像自己,也不像芸娘软和的性格,声音温和下来,“囡囡你若长再京中,肯定会得祖父喜爱。”盛国公就是一个强势到极致的人。   又回头看着萍姐儿,“你走吧。”   萍姐儿早出了一头的汗水,刚从地上起来,又听他道,“别让我听到一丝不愿听到的消息。”   她腿又一团,咬着唇小声道,“萍儿知道,不会多话的。”再怎么样的少女情怀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都要淡去几分,何况如今明显盛谦已经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暂时她是再也不敢往前凑了。   萍姐儿退出去不久后,灰衣就来了。一并带着两个人,被押解来的陈正和之前跟陈正一起厮混的寡妇,“爹,你想知道昨个儿我派灰衣过去的时候,陈正与这寡妇在说些什么吗?”   盛谦是并州府台,寡妇自然认得他,忙道,“府台大人明察,小妇人和这汉子只是露水情缘。他做的事儿小妇人全然不知道啊!”   “灰衣,你来说。”盛明珠扭头,“一字不漏的说。”   灰衣拱手,又看着盛谦,“小人昨日放了陈正,之后便一直派人跟着他。约莫到夜里三更,府里的周妈子突然出门,行踪鬼祟。我心生怀疑,便一直跟着她,一路走到这寡妇住处。只透过窗看见周妈子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银两,让他走的远远的。”   “而后陈正便与那寡妇厮混到了一处,缠绵期间,说了夫人的名字。”   “别说了”,盛谦抬头看着灰衣,原来昨个儿放了陈正的人是他,“管先生的人,好本事。”灰衣垂头,他摇了摇头,“你出去吧,我们父女俩有话要说。”   灰衣很快退了出去,留着父女两个,   “囡囡,这些你看看吧。”盛谦拉开案几底下的小格,将一踏书信给了盛明珠,“这是从你母亲那里拓印过来的。”   盛明珠不解的看了眼她爹,又看着书信。都是宋氏和京城的往来书信,在她看的时候,盛谦继续道,“盛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母亲为人我也了解,她心软又没主见,这事儿是她错了,但估计幕后另有其人。”   这书信内容大多是宋氏和盛家老太太的,但其中却还隐约涉及到了并州的赋税账本,这些再怎么看她也懂不了。   “爹,我知道你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我不想为难你?可是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吗?”盛明珠放下那些书信,“你晓得那些人如何说灵珠吗?她如今快十岁了,是记事的年纪了。”梦中灵珠与盛家反目成仇,她断不想再看见那一幕。   “还有我娘那里。”万事有度,盛明珠也知道。宋氏如何害她娘,可如今她娘没事儿。宋氏即不是她爹心中的妻子,也是亲人。   盛谦其实并不想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女儿,可大约是近乡情怯,他十分想和芸娘和好,可又偏偏不敢直接找她,“那时你娘生你难产,大夫说最好五年之内不要有孕。我怕教坊女子所用的丹砂之类药物坏了你娘的身子,便使人找了些蔺草。”   他说的含蓄,明珠也懂了,“可爹你吃了这些蔺草,娘还是有了灵珠?”   盛谦点了点头,“那时在你娘家,我总能听到旁人说陈正与你娘幼时感情有多好。后有日又见你娘睡着,陈正就在旁——”说到这儿盛谦也叹了口气,“只怪当局者迷。如今看来全是漏洞,我当时却怎么都看不清,后来灵珠生了,也误会了你娘近十年。”   盛明珠听的连噎带咳,她在喝这碗茶之前还觉得她爹对不起她娘。   哪个男人心存疑虑戴着绿帽子能给别人养女儿养了十年,盛明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气的很,又有些乐,活该你不相信我娘,憋了片刻后,又把今日族学里发生那些事情完完整整跟盛谦讲了一遍。   ——   陈正被放了之后,宋氏总觉得心头不安。   那日周妈妈得来的消息,说是看守的人喝了酒,陈正才找到机会逃出去的。按盛家老太太的意思是斩草除根,杀了陈正,好不留后患。可宋氏毕竟是女子,没怎么见血,就让周妈妈带了一百两银子好封他的嘴。   “夫人”,周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又跟着宋氏耳边禀道,“今儿个老爷把族学的先生辞了,茂山那边的盛家族学,据说也要拆了。”   “怎么回事儿?”宋氏眉头皱起,“不是要等到回京吗?这还有大半个月呢?”   周氏拍了拍大腿,“说是大小姐跟族学里那几个盛家分支的丫头闹了起来,好像还说了刘姨娘的闲话。二小姐好像还被打了,大小姐回去跟老爷诉苦,他一个生气就直接让人辞了。”   “夫人,这大小姐的气焰再不摁住,可就难了。”周氏道,“并州按不住她,日后到了京城,只怕刘姨娘那里东山再起。”话音刚落,外院伺候的丫头说有事儿禀报,周氏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脸色更沉了。   宋氏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老爷去刘姨娘那里了”,周氏道。   宋氏坐在椅子上,到头来两个人和好了,让她有种妄作小人的感觉,周氏又说,“盛烟丫头在外头等着,说是有事儿要见夫人。”   宋氏揉了揉太太阳穴,“她能有什么事儿,我如今头疼的很,让她先回去吧。有事儿改日再说。”   周氏点头。   盛烟在外头等了许久,也不过等来了一个不见的消息。整个人从头凉到尾,盛家除了族学,如今还好,可一旦盛谦整府离开并州,那其余的盛家人只会成为不入流的门第,连个族学都没有。   甚至明年即将入学的,盛烟的亲弟弟盛成也没机会了。   寒门难出贵子,一切都断在了盛明珠手上。盛烟被日后晃的有些头晕,侧眼却刚好瞧见了一旁的盛箩,还有她母亲,估计也是求见伯娘不成,她走过去,看着盛箩一身粗布衣裳,“箩儿,你怎么这般打扮?”   “我本就该这般打扮。”盛箩仍旧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盛明珠,可如今她更厌恶盛烟,“我因为帮你说话,如今得罪盛明珠,盛家拆了族学,族长在怪我族中所有人都在怪我。我父又是个赌棍,并州城已经容不下我和我娘了。”可是盛烟依旧好好的,她还有家境富裕的未婚夫。   “箩儿……”   “别跟我说话,日后也不想再看见你。”盛箩撇开她,很快扶着她娘离开。 第十七章:和好   盛谦有意与芸娘和好,周身气质也显得很平和。芸娘心里却还有气儿,只顾着给灵珠夹菜,一旁的黄妈妈看不过眼,冲她使了几个眼色,她只当没看见。   整个吃饭的时候盛谦都有些坐立不安,偏偏芸娘连个好眼色都没有。到黄妈妈收碗筷的时候,旁边马六儿就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很快盛谦就起身,“我回书房,有些事情。”   芸娘也没抬头看他。自那日之后,两个人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盛谦垂眼,心里他亦知道那日自己做得过分了些,她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却无缘无故的被他怀疑。可大抵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希望自己的妻子懂事体谅,他希望她体谅自己,而有些道歉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盛谦离开了,明珠也放下了筷子,“娘?”   “囡囡,我心里有数的。”芸娘道,“不会为难他很久的。”   到底之前为什么怀疑她女儿也跟她说了前因后果。跟盛明珠一样,芸娘一开始也是气的想笑,现在也仍是气,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也没有相信过她。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他在自己以为的情况下也容忍了十年。   芸娘在盛府一直没有种安定的心思,尤其是这几日快要去京城。她刘芸只不过一个乡下女子,没去过京城,更没见过国公爷那样的大人物,她都怕自己不敢与京城那些宗妇贵女们见面,她怕行差踏错。   更怕自己若是出了什么错,让两个孩子受到影响,尤其是盛谦,这些年时近时远。如今明白了,反倒放弃了。一个男人甘愿为了她戴十年的绿帽,起码无论如何,她不必担心入了京城之后她该如何自处。   起码她在他心里,应该是有点位置的。   ——   “如先生所言,我手中有本账册。”   这账册是本烫手的山芋,盛谦看出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从十年就开始算计他这个小小的并州城府台,“里头并了多年并州以沿地的苛捐杂税。这本账册该是户部十分想要的。”   大魏虽入关,却不懂汉人统治门庭下的条条框框,沿用了汉人的规制,却闹得朝堂大乱。到如今,与其说大魏掌权,不如说大魏与世家一同掌权。并州城虽远离京城,可自盛谦到任,年产丰硕,到如今十余年下来,怕各种税收早已过了千万两。   而这中的钱,自然不会全给给了国库。世家修建阁楼,宴请宾客,甚或是皇亲。大魏建国不久,本就百废待兴,要想奢侈也只能想办法挪钱使了。   倘若今儿盛谦回来了,带回了这本子,国库里头的钱摸清楚了,皇帝又不是傻的。谁也都不愿意将吃进肚子里的钱吐出来,而这事儿若真的扯开,难保又不是一场贪污大案。   “盛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管平垂眼看着盛谦,他其实乐意抬把手帮盛谦。毕竟如论如何盛家也算救了他,可到底要看这人自己怎么想,若铁了头要当忠臣给皇帝尽忠,那就是自己作死,十匹马也拦不住。   盛谦从怀里掏出这账册,“先生不凡。既有远见,那某就厚着脸皮,交给先生保管。”这也盛谦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囡囡梦里的场景简单,可他知道远比那复杂——譬如京城的盛家,譬如他母亲宋太君,她也想要。   他是家中幼子,素来没有大哥得母亲喜爱。又被下放并州城,母亲关心他这后院而,想害芸娘是假,心里所想莫不是将自己的后宅纳入她手里。盛谦从不是一个蠢人,想的通了自然也看的透,这账册一直捏在手里,害的就只能是自己的妻儿子女。   江家,盛家,乃至大魏皇族,哪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府台能轻易撼动的。   “大人这招祸水东引,委实不错。”管平笑了笑,伸手拿起了那卷账册,从椅子上起身。他比盛谦高小半头,大魏尚细腰,他一身黑袍,风骨嶙峋,“那便暂存我这里。想来里头这些钱取之于民,日后也必会有用之于民的那天。”   盛谦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时平复不定,“先生的意思,盛某懂了。若有一日,愿效犬马之劳。”学成文武艺,赋予帝王家。一开始做官,哪个不想的是为百姓谋福祉。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如今账册事情了了,只待处理好族学以及并州亲眷,一行人就要离开。盛谦很快就出了府,管平一个人待了一会儿,颇觉无聊,便使人搬了筝出来,去院子里看了会儿景儿。   ——   “管先生今日有雅兴在院中抚琴?”   盛明珠从院中经过,恰巧看见了管平。因着灰衣用起来极为顺手,她到不好意思装没看见。   管平看了眼她,“马上要走了,有些舍不得这处的景色。多看看。”   “管先生要离开了吗?”   正值盛夏,盛明珠年纪又小,穿的清凉,粉色短褂,白嫩的小臂微微露了一截。也许是刚从外头跑回来,脸微微红着。十三岁的年纪,宫中年轻的皇妃差不多——这样的模样,这样的身段,本就该是一个在人怀中娇笑承欢的少女。   “总要走的。”   管平招了招手,屋内突然步出一个仕女,怀里抱着一直浑身纯白的猫儿,唯有眼珠子是碧绿的。滴溜溜的转,看起来煞是可爱,估计哪个女孩儿对这样的天生萌物都没有抵抗力,盛明珠瞬间就蹲下了身子,轻轻摸着小猫儿的头。   那猫儿也不怕她,咪呜了一声,小脑袋便蹭着她的手心赚了一圈。   痒痒的,盛明珠忍不住发笑。管平在一旁瞅着,心里痒了,便用右手按了按手边的扳指,“喜欢吗?这是坊里最漂亮的一只猫儿。”   他嗓音清越,盛明珠抬头,便对上了一双高耸入鬓的凤眼,眼角宽摆似鱼尾,十分华丽。   盛明珠搂着猫,也难见男人长相似他这样华丽的,这模样的穿素衣且这样,要一身华缕,走出去怕要闪瞎眼睛。小猫儿舔了舔她的指头,盛明珠反应过来,点头道,“没见过这样的猫儿,胖嘟嘟,绒毛这么长,眼睛也是绿色的,很漂亮。”   “这猫原本是拓跋的”,管平解释道,“后来拓跋皇室入关,成了大魏,这猫儿也就跟着进来了。”   盛明珠心里只有猫儿,丝毫没注意到他嘴里提起皇室的随意。只点了点头,又摸起了猫儿的下巴——   萍儿这几日一直缩在屋子里,没敢出来。毕竟那几日被盛谦顶着头皮骂,没几个姑娘家有这么厚的脸皮。本来想着姑姑应该能记着她,可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侄女这样对她,芸娘也没多少心思,这几日就无视了这个侄女。   “那人谁啊?”远远便看见盛明珠蹲在地上,也瞧见了椅子上那男人。   管平模样生的好,从头到脚的白瓤子,纵使一身布衣也不难瞧出出身富贵。萍儿越往过走,待看清楚容貌后就有些楞,靠在一边儿看着,旁边路过的丫鬟听了她的问话,答了一句,“那是管先生,老爷的客人。”   姑父的客人,瞧着谈吐和气度就不是一般出身。萍儿眼睛一转,便想起了这管先生的来历,好像是受了伤来家里养伤的,似是姑父路上遇见了匪寇,被他所救。   “你等等……”萍儿叫住了要走的丫鬟,“茶给我,我端过去就行。”   “萍儿小姐,这盘子烫,你当心……”   没等丫鬟说完,她已经走过了。   盛明珠正在地上逗猫儿,也没看见来人,管平倒是看见了,又垂下头继续看逗猫儿的小姑娘。猫儿软咪咪叫着,还不断舔她的手,盛明珠心都融了,抬眼便巴巴的看着管平,“管叔叔,猫儿有名字了吗?”   这小丫头性格直白,素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管平生受了这声叔叔,皮笑肉不笑,“刚刚一个月,不到半个手掌大小,还没来得及起名儿。”   “那——”   “当心!”管平从椅子上站起来,将盛明珠一下拉到身后。萍儿端了茶水往过走,那茶盘晃晃荡荡的,已经倒了下来,猫儿躲避不及,炸着湿漉漉的猫毛儿惊叫着跑开。   “烫着没?”管平问了一句,盛明珠摇了摇头。又急得去看猫儿,“别担心,它受了惊应该缩着去屋里了。”   萍儿咬着唇,一脸瑟瑟不安的看着两人,“我不是故意的。”她确实不是故意的,那托盘很烫。盛明珠却看着她,“你不是故意的?端茶递水是下人的活,你是我表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活?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否心里记仇,存了心要烫我?”   “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听说管先生为了救姑父受了伤,又恰好那丫鬟手头有事儿,便帮了她一把?”   盛明珠如今对萍儿无任何好感,自然也不会留任何面子,“你听说管先生受了伤?表姐心中大义,当众替别人说话连自己姑姑都可以大义灭亲,如今为了个外人都不惜烫坏自己的手,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当别人傻?”,又看着管平,“管先生,看来你是别人当成金龟了。”   萍儿眼睛蓦的瞪大,她心里想了怎么多也都没想到盛明珠会直接说出来。又看了眼那管先生,发现他看自己时深色漠然,便再也绷不住,用帕子掩着面飞速跑了。 第十八章:吵架   第十八章   怎么想着攀高枝儿萍姐儿也只是个姑娘,被人这样直面的戳中了心思,到无人处便忍不住开始落泪。一时心中又恨极了盛明珠,她自己个儿出身好,不愁嫁,哪知道她的难?   她想嫁的好些有错吗?便是她姑姑,盛明珠她亲娘还不是为了攀高枝儿给旁人当妾,五十步笑百步,她一个庶女什么资格笑话她?   越想越气,便不住的抹泪儿。   “这不是萍姐儿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突然有道女声儿传来,萍儿原本以为这是无人处才敢这么哭,忙转过头,轻轻擦了眼泪。   “哟,可怜的,这眼睛都哭红了,这是怎么了?”抬眼时才萍儿才看清楚来人是谁。入府之前曾经见面一眼,夫人跟前伺候的周妈妈,不想被人看了笑话,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没什么,被沙子眯了眼睛。”   “沙子能将眼睛眯成这样?”周氏笑了笑,也不戳穿她,递给她帕子,“表小姐,夫人在那里吃茶呢,要过去坐坐吗?”   周氏给足了她面子,她是京城盛府的妈妈,体面人。被她叫一声表小姐,萍儿甚至有种腰板都直了不少的感觉,又往那头看了眼,果然一个穿深蓝的衣服的儒雅妇人正坐在那里,点了点头,随着周氏过去。   “我平素不喜饮茶,但是与人打交道却少不了这些”,宋氏言谈温和,又替萍儿倒了茶,“这是乡间的大麦茶,没普通茶叶的苦涩,却不得大多数文人雅士得爱。从前谦哥儿——也就是你姑父,很喜欢这个,你尝尝。”   萍儿矜持的托起茶杯,“谢谢夫人。”   “没这么见外。明珠叫我母亲,按道理你也可以叫我声姑姑。”宋氏看着她,“明珠向来被谦哥儿宠着,性格跋扈了些,你年长她几岁,便忍耐忍耐。”   寄人篱下,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软话,萍儿很快就红了眼眶。周氏在旁掏出了帕子,“没得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宋氏轻口道,“还有十多天不到得时间也要走了。你父母让你来这里什么意图我也知道,毕竟也是家里亲戚。如今刘姨娘那里怕是顾不上你了,你若不嫌弃,这几日就住在我这里。我没儿没女的,也算多个伴儿。”   “多谢夫人。”萍儿现在眼眶倒比之前红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没得道理旁人无缘无故对她好。哪个府里都没有大房小妾一家亲得道理,可她想要的她亲姑姑给不了,也不怪她投靠别人。   ——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盛明珠回头看着管平,“是她得罪我。”   管平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让她瞻前顾后做事留有余地反而失了本心,“看来是我该谢谢你了。替我解决一个麻烦。”到底似刚才那样的女子他见了太多。   “也该谢谢管先生,若不是灰衣,现在我家中还不和睦。灰衣帮我许多,先生也帮我许多。”盛明珠看着他,咬着唇又巴巴看着,“初次见时,明珠冒昧,只以为先生是坏人,多有得罪。先生见谅。”   处了段时间,这管先生不似坏人。性子虽然不讨喜但人还是很大方的,她想。   管平手中捏着把团扇,她性子能屈能伸的,屈的时候便是有事相求。这样的性子直白,却意外的讨人喜欢,“倒不必则个,我入府中养伤,也多有打扰。”他又笑了,“若你真的感谢我,日后到了京城,不如常来府中做客。我看猫儿也很喜欢你,到时候常来看看它。”   盛明珠以为他要把那猫儿给她的,毕竟远远带回京城也不方便,而且不给她为什么要在她跟前晃荡。她脾气写在脸上,满脸的不乐意。管平看着那张挂起来的小脸,面上云淡风轻。   心里却转着各种心思,他本来打算给她的。但倘使真给了她,日后翻脸不认人,他可就什么都没了。   “咪呜~”盛明珠走了,过了许久那呆瓜猫儿才不知道从哪爬了出来。圆嘟嘟的脸,绒毛满满,轻手轻脚的从那古筝上踏过。管平身后,将它抱了下来,满手细腻柔软的毛发,轻飘飘的小团子,不过半个手掌大小。   “喜欢她吗?”   小猫儿低头舔着他的手,管平顺毛儿摸了摸她,猫儿整张脸便被人撸的变形。   ——   “萍儿小姐搬到夫人那里去了。”吃饭的时候黄妈妈如是说。   芸娘垂头给灵珠夹菜,“随她去吧。”侄女本就是隔代,而且萍姐儿嘴里说的做的,在怎么亲戚关系芸娘也难不产生隔阂。   “她倒和爹一样,以为我那母亲是好人呢。”   盛明珠平日不爱念书,可也知道人的野心与欲望是倍增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平日再好性格的人入了魔障,十八匹马也追不回来。   芸娘没有再说话,灵珠在旁边在旁边吞了口饭,她人小,身子便不住往前倾,腰口里瞬间掉下一个金头的毛笔。   芸娘捡了起来,“灵珠——”   黄妈妈在旁边看着,笔头上似是刻了字,浑身精美。非鎏金的笔,芸娘自然看出其中细节,忙问女儿,“这笔怎么来的?”这小东西足顶的上四五个如今的盛府宅院了,她自然心慌,又怕是那头又给她设下的障。   灵珠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娘,“爹爹送我的。”   “你爹?”   灵珠挺起了小胸膛,有些自豪,“爹说文人高雅,却又被人说是穷酸书生。我有了这支金笔,可以阅万卷书,日后没钱吃饭拿着也能行万里路。”   盛明珠接过那支笔,她虽是盛家大小姐,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天价笔。   毛病啊?谁家把笔做成这样写字?   “爹说的对,日后若真穷酸了,卖了也能行万里路。”她点头看着,一时又嫉恨的看着自家小团子,一朝对比间她就成了穷酸鬼。   “我才不卖,这是爹送我的。”灵珠将笔塞入自己的小包里,“夫子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爹是官,每日吃穿取之于民,自然要做对得起百姓的事情。我是官家子弟,日后当以民为天,以笔画江山。”   盛明珠觉得胸口处备受重击,她这么说感觉每日只想吃喝玩乐的自己十分的胸无大志。   “我以后要做大魏最富贵的女人。”   灵珠听了姐姐的话,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小包,怕它在掉出来。   盛明珠看着她满脸儒慕的表情,一时脑海又回忆起梦中的画面。灵珠冷淡,爹刚硬,父女两似仇人一般。还好如今她年纪小,“灵珠不怪爹爹吗?”   盛灵珠抬头,小包子的脸皱了皱,“原来有点讨厌爹爹。”不过自打不用去族学,讨厌就淡了,这两天爹还送了她很多好玩意,又用手包着嘴,偷偷在明珠耳朵旁道,“爹爹说了,过几日离开并州时,去拿麻袋套棕哥儿。”   盛明珠:……   她觉得亲爹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灵珠捂着小嘴偷笑,以为旁人看不见,却不知这番动作惹的一旁几个大人连带着盛明珠这个小大人忍俊不禁。芸娘愁容也散了,到底一家人和睦更好。   ——   盛家族学先生被辞了,原本在茂山上的盛家分支人,又绝大部分都不能再去了。这年头寒门难出贵子并不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光先生的束脩费不说,就但笔墨纸砚,一年下来五六两银子,稍微富足些的人家都要吃紧些才能负担的起。   并州盛家的分支,说的上的其实只有两门,盛七老爷。如今快六十岁了,盛谦祖父的兄弟,官退后养老与此,便是盛烟的祖父。还有一门盛八老爷,年前死了,后人不争气家产败光了,其余的盛家都是庶子庶女隔了好几代的,亲缘不怎么重。   “怎么办,成哥儿马上就到了入学的年纪了,族学没了,要是去茂山那里咱们家哪儿那么多钱?”   去旁的地方,又怕耽误了儿子,盛烟母亲陈氏拿着帕子捂着眼,这几日急的都上了火。等盛府里头的人一离开,整个盛家一族便只剩下了祭田,又成了往日的泥腿子。   盛烟坐在椅子上,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法子。   “都是那刘氏!”心里着急陈氏也恨了起来,嘴里也不住骂骂咧咧,“素日瞧着不是个多嘴的,怎么平白间就撺掇着男人把族学给拆了。也不晓得是夜里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丫头片子,被欺负就欺负了,生不出儿子来心思就这般狠毒。”   盛烟眉头皱着,又不敢告诉母亲那日发生的事情。盛萝已经离开并州,那日为了讨伯娘欢心,她特意引得盛萝与盛明珠斗嘴,也没想到盛萝那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便真的那盛灵珠不是伯父亲生,又岂能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也坏了原本伯娘的计划,本是想趁着那个时间毁了刘氏名声。   那日被盛明珠闹了,哪个不怕死的敢说?   “娘,你先别担心。”一旁陈氏还在干嚎,盛烟有些忍不了,“无论如何成哥儿都是伯父子侄,他不会坐视不理。”之前伯娘说要过继,盛烟没见过大场面,说书先生却见了不少。   伯娘也早透出消息,不喜盛明珠,左右她都与盛明珠不合。只等着伯娘那儿的信,要怎么做,成为一个嫡义女,日后家里成哥儿也不愁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烦躁,盛萝母亲常到盛府打秋风,也常见伯娘,如今母女两人走了,她要想去见伯娘得自个儿去盛府。   “夫人,夫人!”,外头盛烟的父亲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那棕哥儿她娘,和盛府的刘姨娘在祠堂吵开了!” 第十九章:和好   芸娘今儿个去盛家祠堂添香油,本就是因为这几日事情出的多,拜个神佛去去晦气,没想到晦没去了。反到招来了一身的麻烦。   棕哥儿她娘颇为不讲理。这几日两个儿子没去族学,她镇日去打牌九,虽顾不上这些,可到底对两个儿子前程是在意的。等从旁人口里知道这些事儿,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跑到盛府去,盛谦那里却早有了令,不让她进府门儿。也是至此才从两个儿子嘴里知道她们一家人早不被允许进府里了。棕哥儿娘从来就是脾气火的,人也及为自私,这些年族学一直上着,盛家祠堂祭田又包了这么多人吃住。   本来盛谦就是两个丫头片子,留不下来,走了之后按备份按资历,这些东西按资历按辈分合该是她家的。这几日盛府进不去,便一直心里存了股火气,等听人说了盛府的姨娘去了祠堂上香,便抓了两个儿子风风火火的去了。   “刘芸,你什么意思,存的什么心?”棕哥儿娘本就是个乡野妇人,如今撒泼起来也顾不上什么,“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见不得旁人的好?撺掇着盛老爷将族学拆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妇人?”   两人已经吵了一会儿,旁人不敢上来。棕哥儿娘野惯了,什么话也都敢往出说,“我呸,便是怕自己个儿年老色衰勾不住男人,生不了儿子便瞧着旁人的妒忌?”盛明珠和灵珠两个被黄妈妈压着,不让出去,那棕哥儿娘骂完了这头骂那头,“两个赔钱丫头,又不是儿子,值当个什么?便是我棕哥儿拿了她的笔又能怎么样,合着你指望你生的两个丫头以后能分家产?”   大魏刚立朝不久。在此之前,妾和庶生地位都十分底下,棕哥儿娘并不惧怕她们什么。   芸娘本不欲搭理她,但是偏偏两个闺女是她的心头肉,“你也是做母亲的,也有女儿,怎么说的出这样恶毒的话?”   棕哥儿娘冷笑一声,“比不上你家闺女。”又看了眼盛明珠,眼神称得上凶神恶煞,毕竟要不是她自己个儿用得上蹲这么长时间腿都麻了,“长的就妖妖娆娆,一看就是长大了给男人操烂了的货色。”   说她女儿是赔钱丫头她忍了,没想到她连这种下三路都能说出来。黄妈妈后来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打架的两个姑娘,便分不住手去拉芸娘。那棕哥儿娘也不是个能吃亏的,当即就是反打,她膀大腰圆,看上去绝对比腰身纤细的芸娘占了上风。   扭打在一起便是旁边想要冲上去的盛明珠看的都急。   偏偏黄妈妈死死拉着她,“好我的姑娘,你可别在去了。名声都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一边又按着下头灵珠的小萝卜头,又忙分出眼睛去看现在的战况,一个常年累月在牌九桌上耗成了虚胖。   一个则是纤润的美妇,哪儿看都是自家夫人吃亏。   “我的夫人唉……”心中都急上了火。   偏偏盛明珠一旁看了会儿,那棕哥儿亲娘体型是硕大,但明显不是一个灵活的胖子。就她这么多年闹事儿的经验,绝对是她娘占了上风,那小手把棕哥儿娘胳膊估计都掐紫了。   到底是盛家的祠堂,很快就来人了,盛烟的祖父盛七老爷并着一大群人。人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威严都有些,“拉拉扯扯,又是在宗祠里头,成何体统。陈氏,你去把她们两拉开!”   这一行人不喜的都是芸娘,毕竟族学倒了,大家的利益都牵扯在一起。   盛明珠眉头皱着。   芸娘本就不是一个泼辣的人,刚才也只是气急,如今陈氏来了也就松了手。那棕哥儿娘却突然越起来,直接拽着她的头发,生拉,芸娘一个哀叫出了声儿,却又被人猛将头拉到了地下,“你这小贱人刚才不还狂吗?继续狂啊?”   周遭没一个上去的,陈氏退到后头,乐得看笑话。   黄妈妈心急的上去,却有人比他更快。那棕哥儿娘手里握着芸娘的头发使了狠劲儿,盛谦走过去怎么都掰不开。这婆娘估计也是吵架上了头,连场合也顾不上,那头皮都快被拔了出来,盛谦看的眼都红了,“松开!”   芸娘咬着唇,确实有点疼。那棕哥儿娘一时没松手,黄妈妈从腰里的荷包里掏出把日常用的小剪子,递给盛谦,“老爷。”   盛谦当机剪掉了她那段头发。真的是用了狠劲儿,几乎刚剪棕哥儿娘整个胖乎乎的身体都载倒在了地面上,芸娘头这才抬了起来,那断了的头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有些委屈的看了盛谦一眼。   棕哥儿娘趴了一会儿人也从刚才的虎里虎气清醒过来了,一时脑袋发白。   盛明珠晓得这种场合自己个小辈没什么分量,也没说话。场面尴尬,还是盛七老爷咳了两声,便是这里他辈分最高,“谦哥儿,我看这刘姨娘,与棕哥儿娘这番闹腾都有些过了。回家各吃一顿挂落就好,都是女人家的事儿,闹得祠堂也忒不好看。”   他想打马大哈过去,哪这么简单。   “是有些过了。”盛谦冷着脸看着盛七老爷,他愿意养着这些人是情分,可不代表他们可以在他跟前倚老卖老,“盛家族学虽不打算继续办了。可我也已经提上议程,日后有好的苗子都可以由着我姨娘挑入京,入京城管中学习。”   狠,盛明珠觉得她爹这招真很。   果然,那盛七老爷脸都刷白了,狠转头瞪了棕哥儿娘一眼,本来他们盛家分支每年都有几个几会回到京城,全被这蠢妇毁了!   “谦哥儿啊,是这棕哥儿娘太不懂事儿了,你如今是并州府台,你看着怎么处理?”盛七老爷低声下气。盛谦冷眼看了棕哥儿娘,她如今搂着两个孩子,气焰没刚才那么嚣张,“我也没打她没骂她的,是她自己个儿冲上来就打我,如今怪到我头上?”   芸娘立刻从盛谦身后出来,指着她破口道,“你这毒妇,你刚才那番话全然忘了吗?我女儿再不济也比你这个被人……”她说的出那番话,芸娘却怎么都说出不出来,又红着眼看着盛谦,“她刚才那翻言语,又骂囡囡是赔钱货,又骂……”   “我会处理的。”   盛谦回头看了眼黄妈妈,“轿子在外头,带着姨娘和小姐先回府。”   黄妈妈也怕两个女孩儿听了污耳朵的,忙拥着三人走了。一路小轿,等到了盛府,盛明珠又忙拿了清凉油要给芸娘涂抹。   “娘的头上秃了一片”,灵珠委委屈屈的嘟着小嘴,“红彤彤的,不好看了。”   盛明珠轻手在她娘头上涂抹,心中也气,只想着要怎么整那儿棕哥儿娘一顿。没一会儿盛谦就推开了房门,与他们前后脚的功夫,黄妈妈给明珠打了眼色,她很快便抱着灵珠出了屋子。   黄妈妈给夫妻二人倒了茶,也很有眼色的关上了房门。   “头还疼吗?”盛谦问道。   芸娘垂头不语,只眼尾还飘红,一看就是红过眼的。   “芸娘……”盛谦走到她椅子跟前,轻轻搂着,“别再这样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成吗?我不想这样?”这段日子若不是来来往往事情撑着,他不知道会多难熬。   “是我想这样吗?”她嗓音有些哽咽,“是你疑心我,疑心灵珠。她……灵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十个月吃不好喝不好,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凭什么这般待她?你又凭什么那样待我?”   盛谦只抱着她,什么都应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是他最亲密的人,所以当日心中有了怀疑,有了各种交杂在一起的情绪,他无从发泄,只能找这个他最亲密的人。盛谦不想让她知道其中的复杂,便只道,“你只需信我就好了,日后我若再让你受到一丝不公,必早亡于世。”   芸娘早过了相信男人誓言的年纪,哄着眼睛看他,“那夫人呢?你打算怎么办?”   盛谦垂着头,“芸娘,你该知道。这些年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她守了那么些年活寡。到底是我对不起她在先。”   芸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日后怎么办?明珠那性子你也清楚,我自己窝在小院,可日后还要去京城,那里那般复杂,我总怕……”   “你都说是日后了。”盛谦总归是个男人,心里想的除了家国大事,便剩下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和好了心头一阵儿热,“而且以后都有我,你伺候好我……”芸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平推上了榻上。   ——   族学废弃已成了板上订钉的事情,再无可更改,盛七老爷再怎么老的辈分终究阶层和地位不同。盛谦除了棕哥儿和飞哥儿二人的族,也就是自此以后,这一家再无法到并州立足。   “未免也太狠毒,都是同族,她怎么可以如此?”郑瑞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与盛烟说话。 第二十章:郑瑞约见   盛烟浅浅皱眉,月光下容色淡雅,“明珠她……也是一片孝心。”   相处的越久,她也就越发不满意这个未婚夫。诚然,他在并州算是小富之家,可伯娘那里却已经应了她要去京城,尤其是这郑瑞,头脑还异常的简单。   “孝心?什么孝心?”郑瑞果然问了一句。   盛烟撇着眉头,都说灯下美人,越发的美,郑瑞看她神情为难,也有些心疼,道,“若是你们盛家一族的私事,不说也罢。”   “不,郑郎”,盛烟道,“咱们两订了婚约,我已拿你当作是自己未来的相公,自然无所不能相告。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却实在是……”盛烟做出一副无法启齿的样子,片刻后才道,“明珠的母亲刘姨娘,原是花船上的人。”   郑瑞讶然,她继续道,“伯父那里封了消息,这些年也没旁人知道她这不光彩的出身。可就前几日,她似乎又与之前的相好纠缠上了,便引发出了一大堆事情,之前箩儿要说的就是这件,被明珠一番威胁,你自也是瞧见了。”   “一丘之貉。”郑瑞冷冷皱着眉头,心中只觉得盛明珠再美也不过一张恶毒的美人皮。   “如今家中长辈,包括我伯娘都再担心”,盛烟忧心忡忡的,“刘姨娘花柳出身,如今却将伯父迷的五迷三道。明珠一个庶女,却在府中不敬嫡母,如今棕哥儿一家又被除族,我与她素来有嫌隙,郑郎,我心中实在是怕。”   美人入怀,又用楚楚可怜的神情看着自己,郑瑞心先软了分,握住她的手道,“你与她生恶本就是因为我,她若真存心恶毒,我不会置之不理,我这几日亲自与她谈,本就是我喜欢的你,关你何事,又关她何事?”   ——   夜里宋氏无法安眠,周氏一直在她脚边睡着,听见声儿就搬着烛台过来了,问道,“夫人,怎么了?”   宋氏一头长发直直的垂到脚底,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最近总心慌的厉害。”   她又看着周氏,“周妈妈,你说我这些年做的,都对吗?”她帮着老太太看着谦哥儿,又给盛府里头递消息。她心里却绝对绝对氏盼着谦哥儿好的,可是!   只要想到刘芸,她每日夜里恨的牙痒痒,恨的眼泪都能留出来。   “夫人……”周氏有时候也恨铁不成刚,“京城哪个大家夫人手里没沾上几个人命官司?那刘氏风头出了这么些年,您都容她安安稳稳的。马上京城家里去了,这府中哪个是女主子,总要让人知道?”   “大小姐那里也却是不懂规矩”,周氏扶着她睡下,“夫人且放心了,这事儿过了。您手里捏着她一个把柄,刘姨娘妥叫大小姐日后不敢放肆。您以后掌着后院也方便些——”宋氏头脑发疼,闭上眼睛,心里一直念叨着周氏所说的,便陷入了迷迷茫茫的梦境。   ——   这几日夜里并州城还热闹,大魏没有宵禁,到夜里市坊更是繁华。盛明珠夜来无事,加上挑了许久的贴身丫鬟也没挑到,便带着小厮到了牙婆坊里,准备亲自相看。   “小姐,小的怕黄妈妈知道扒了小的皮?”   陈岑一脸苦笑,盛明珠手里把玩着鞭子,“你怕个什么劲儿,灰衣都没说话。”   这能比吗?灰衣又不是府中奴才,管先生的家仆,又懂武艺,最多算是个客卿。盛明珠略微抬眼,这几日过后,她眉眼又比之前凌厉了许多。   “亲自看牙婆怎么了?名声这回事儿,你不把它当真,她便什么都不算。”   左右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盛明珠捏着怀里那封信,郑瑞约见的她,信中内容寥寥,约她出来一会。她知道里头有猫腻儿,但就是老话那样说的,有绝对的实力,还怕什么阴谋诡计。起码在并州城这个地方,她爹有能耐,没人能动她。   并州的茶聊酒肆夜里素来繁华。   盛明珠一路往过走,灰衣和陈岑发现她偏离了去牙婆那儿的地,一直没出声跟着。直到路尽头,长灯慢慢,一个消长的身影拉了出来。   盛明珠褪下披风,陈岑伸手拿过。灰衣往前看,她已经与前头那男子站一处,二人并立,男的高大,女的俏丽,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他心中一个哆嗦,本身主子把他塞小姐这儿就是为了让他帮忙盯着这块可口的肉,这要是让旁人狼叼走了,他怕主子把他活剥了。   “小姐过去了。”他道,面上还是处变不惊的暗卫大统领。   陈岑眼里滑过失落,点了点头。   “小姐单独与外男见面,怕不妥。”   “如今男女大防又不如从前。又灰衣大人在旁边保护,该不会有事。”   灰衣心里有些气,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不上道儿。   而另一面的谈话却不像这头想的旖旎。   “日后莫要在为难烟儿。”郑瑞开口也是直白。   盛明珠翻了个大白眼,又抬头看着他,“那以我娘的事来威胁我,便是一个大丈夫所为?你就是这样欺负一个小女子?”   郑瑞垂头,盛明珠一张脸生的精致,便是再如何厌恶她骄横的性格都很难对这张脸产生不满,“我知你为什么对烟儿产生恶感。明珠……我没办法,家中娶妻娶娴,你生性贪玩,便是我如何喜欢你,母亲都不会愿意让我娶你为妻。”   盛明珠:……   她想问他何德何能一介白身妄想娶盛国公府的嫡孙小姐?怕脑子是让门夹了?   郑瑞还在继续,“我心中是有你的。若你答应,日后不再为难烟儿,我可以向母亲请求,纳你为妾。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记在烟儿名下,你不必担心孩子背庶子的名声,也不必操心家中俗物。”   郑瑞越说,还真觉得这或许是个两全的办法。   盛烟贤惠温柔,是妻子的好人选。可盛明珠貌美,再过两年姿色必然倾城,他同样心痒。   盛明珠觉得自己此行出来或许真是脑子坏了,不如好好在家收整东西等着过两天去京城。   “郑瑞哥哥……”她抬头,突然语笑嫣然的看着郑瑞。   佳人明眸皓齿,又巧笑嫣然。郑瑞便盯着她的脸,直勾勾的往前走,她看着他,“郑瑞哥哥真的要纳我为妾?可是明珠今年还未及笄,怕是得让郑瑞哥哥苦等呢?”   郑瑞只以为她应了,娥皇女英尽在榻侧,忙道,“我等得,无论何时我都等得。”过了会儿又道,“但只需一点,你不需再拿着府台小姐身份压人,烟儿是大房也是你表姐,日后入府你必然要尊敬她。”   盛明珠柔柔应了,又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郑瑞看着那张美的精致的脸,只以为能过去一亲芳泽。没想到刚过去,人还没挨着个边,突然一阵疾风划过,脸上便像被人用刀割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盛明珠收了鞭子,眼中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这鞭子本小姐赏你的!”   郑瑞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她。   “灰衣!”盛明珠又高声叫了一句,“把这狗东西给本小姐扔进水里,半个时辰之内,别让他浮出来!”   灰衣原本还在一里之外,几乎话音落就过来。乐颠颠的摩擦双手,郑瑞往后缩,“盛明珠你敢!”然后就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进了水里,灰衣下水有分寸,既让他能呼吸不至于淹死,又不让人爬出来。   “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夫道?”一鞭子甩在栏杆上,“也替烟表姐姐教训教训你,还没成婚便如此白日做梦。今儿好叫你知道浸猪笼的味道,想来日后烟表姐也该感谢我。”   “盛明珠……你这疯女……”   里头的人起起伏伏,盛明珠今儿被他气的不轻,也没心思看她。吩咐灰衣在这儿盯着,转头就走了。   这事儿气过之后,盛明珠也没当什么大事儿。   而且回去之后第二日,管平就告辞了。盛谦设宴款赠他,毕竟是【救命恩人】,盛明珠也去送了。   “灰衣是先生的护卫,明珠鲁莽,不该如此行事。”盛谦道。   “无碍。答应小辈的事情应了便应了。”管平笑了笑,又看着漂亮乖巧的小辈,“日后到了京城,常来府中看我。猫儿还等你给它取名。”   盛明珠垂头笑了笑,江南七月,她有时也似个温软的美人,“我知道的,管叔叔。”   一开始管平被这声叔叔叫的还有罪恶感,但有些人天生习惯了掠夺。他摸了摸盛明珠的脑袋,“记得今儿说的话,你若不来,我可会生气。”   管平向后伸手,有侍女将帖子给他,“这是我府中的名帖。”   又有一个小黑木匣子,“这是赠你的临别礼物。”   盛明珠抬头狐疑看着管平,很快便有几匹快马到了门口。他翻身上马,也没再回头,劲瘦的腰身被风吹得烈烈,也吹散了盛明珠对他这几日刚生起来的熟悉——马背上的他,少了文人风骚,却多了许多让人生畏的掠夺。   “管平——”盛明珠打开那名帖,似没听过这个名字。   盛谦从她手中拿过,那见那两个字,眉目清醒了,也分明了,“我该想到的,只是也没想到。”谁能想到素来权倾天下又被旁人说利欲熏心铁城心肠的东厂管都督,居然还心系百姓。   “东厂都督,那不是太监吗?”盛明珠皱着眉头,管平权倾朝野,她也听过他闲话。只是七八年前有人说他当众弑杀恩师,才得到督主之位。而后三天之内连诛二十三位与他政见不和之人,此后便落了奸臣名声。   按道理这样的人不该寂寂无声,可盛明珠却发现梦里头好像丝毫没有管都督这个人。   “西厂是太监所,东厂原属锦衣卫,大魏之后便成了一个崭新的政权,如今那管都督也算独当一面。”盛谦摇头,闺女的不学无术让他很是头疼。不过好在那管都督似对明珠有好感,有这么个长辈照看,日后到京城也不必过于担心。   现在的盛谦当然不知道以后他有多么想锤死如今的自己。   “大人,大人,不好了!”马五突然踉跄的跑来,“外头那郑家人,拿着小姐的鸳鸯手帕,说是要替郑瑞纳大小姐为妾!” 第二十一章:纳妾   盛明珠几乎摔了房间里的瓷瓶,“你再说一遍?”   “那郑家的使人拿了聘礼,说是要纳小姐为妾”,小厮苦着眉头又说了一遍。盛明珠气的胸口直喘,也不晓得是他们郑家疯了还是自己个儿疯了,又问道,“我爹同意了?”   那小厮道:“怎么可能,老爷当即就把人赶出去了!”   盛家和郑家,且不说京城的盛国公府,单说并州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盛谦便是府台,郑家一个八品芝麻官大小的人物,八抬大轿娶千金大小姐都不一定娶的回来,遑论要纳?这事儿说出去本就是被人笑掉大牙的一件事情。   “那媒人呢?”盛明珠又问了一句。   “回郑府了。”小厮道,又垂着头,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之前回了,又反反复复的来。   盛明珠看他吞吞吐吐的,“又怎么了?”   这时芸娘从外头出来,看见那小厮便摆手让他出去了。她眉头皱着,盛明珠从椅子上让开,她坐上去,手中拿了团扇,不停的扇,脸上还是怒容。盛明珠瞅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便还怕她娘生气。   便乖乖的缩在一边,又殷勤的端茶递水。   芸娘一口凉茶下了肚,却还忍不住,看着自家女儿,也是少有的疾言厉色,“明珠,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和那郑瑞纠缠不清?”   盛明珠心里简直跟吃了黄莲一样苦,“女儿对天发誓,从来没有。”   “郑瑞那蠢货,倒贴给我都不要。”   芸娘看着女儿,又忍不住从椅子上起来戳她脑袋,戳的她脑瓜疼,不断往后退,“说旁人是蠢货。我看你才是蠢货,你个大姑娘家,既然对他没意思作甚的半夜去跟人家湖边私会?如今好让人家拿了你的手帕上门提亲,现在都侮辱上门来了,你一个府台千金,去给旁人做妾?你是想丢死谁的人?”   “什么手帕?”盛明珠从她娘的气话中找到了重点。   “那郑家人拿了你的手帕说是定情之物呢。”芸娘自然晓得女儿性子直,说不喜郑瑞就是不喜,“你不喜他,那日夜里为何要去跟他见面?囡囡,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见面,还是旁人威胁的你?”   那日夜里无非是郑瑞拿着芸娘的事情做筏子。   可盛明珠总不能拿这件事让她娘担心,便垂着头,“他跟盛烟好。我不喜盛烟,便带着灰衣,想去教训教训他。”   “你——”芸娘恨不能揍死这胡闹的女儿,“你晓得这事儿的严重性吗?你晓得你一个姑娘家,日后失了名声该怎么办吗?”   盛明珠满不在乎,“我爹是府台。他们郑家人敢如何,难道还敢强娶我做小妾不成?”   “内宅的事情,别说你爹是府台,便是你爹是天王老子,名声坏了都不管用!”芸娘瞪了眼自家闺女,“好在这几日马上要离开京城了。那郑家人不敢惹你爹,你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别出去应该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芸娘心里想的清楚,到了京城天高皇帝远。而且明珠又是这房唯一的女儿,便是个庶女也是国公府的,没人敢惹上门儿来。   “刘姨娘,外头夫人叫,说是七老爷来了,有事情要商议。”芸娘马上从椅子上起来,走之前又叮嘱道,“这几日好好在闺房待着,莫在出去给我惹事了。”   ——   郑家派来的媒人还在屋里,来的聘礼也摆满了整个院子。   不过礼多,却并不贵重,毕竟只是纳妾。   这时候前堂盛家已经坐了许多人,并州盛家的许多长辈,诸如盛烟的小辈儿,还有盛七老爷,各个面色不菲。盛谦还在府衙中没回来,对着诸如芸娘之类的女流之辈,这些长辈也都拿的起气势来。   “这几日明珠的事情镇日被旁人议论,谦哥儿媳妇,你是怎么打算的?”盛七老爷里头辈分儿最大,也不看芸娘,直接问宋氏。   宋氏摇了摇头,“到底身份不一样。明珠是我盛家的女儿,便是真的有私情那也不能为妾。”   芸娘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什么叫便是真的有私情?   “私情,如今她的鸳鸯手帕和夜里与男人私会,传的整个并州城都知道。嫁,必须得嫁,若不是嫁了,让盛家一族以后如何在并州立足,她不嫁,坏了名声,盛家以后的女儿又该如何?”   “不嫁!”芸娘道,“七老爷,我家女儿的嫁娶由父女做主,老爷还没回来,而且她年纪还小,此刻谈论这些事情为时过早。”她素日温和,但每个母亲在面对儿女时都能竖起利爪。   “你一个妾有什么脸在这儿说话?”又看着宋氏,手指着芸娘,“谦哥儿媳妇,这就是盛家的家规吗?”   陈氏,便是盛烟的母亲,扔出一张帕子给芸娘,“人家连你女儿的私房之物都拿出来了,任凭你怎么说。也不是我们自私,如今这样的形势,明珠除了嫁他还能嫁谁,也还好,府中的大房是我们家烟儿,两个人素日里来姐妹情深,想来共侍一夫日后日子过得也美。”她道,“也就是我们烟儿大度,不计较。她若再不嫁过去,毁的可不仅仅就是她自己个儿的名声了。”   芸娘看着那张帕子,“凭你们空口白牙说这就是我女儿的,怎知不是你女儿春心荡漾,夜里和未婚夫婿私会?”   萍姐儿本立在宋氏身后,闻言便探头出来,“明珠妹妹的这帕子我见过,姑姑……这真的是她的。”芸娘一个狠瞪,萍儿吓得直接缩在宋氏身后。   宋氏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又道,“到底是解决事情,你瞪人也没用。”   “今儿这提亲我不会应的。我是明珠亲娘,她的婚事我说了还是做主的。”   “刘芸!你一个妾,还没得本事在这里和我这儿大闹小闹的!我们家烟儿懂羞耻知礼仪,怎么会做出这般事情。”盛七老爷生气了,“你是花船上下来的,什么树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如今孩子出了事儿,便是你这上头的因!”   芸娘冷笑了一声,耐性全然没了,“那盛七老爷想如何?”   “她自己个儿作践了自己个儿的名声”,以为她放软了,盛七老爷也不继续沉着脸,“我也知道,让一个府台小姐嫁人为妾不太合适。可她本身也就是个庶女,你出身也不怎么光彩,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要么嫁人,要么便是谦哥儿想办法堵住悠悠众口,总不能坏了全族人的名声。”   堵住悠悠众口,说得好听,便是要好处罢了。顺带还拿捏住了一个把柄,若是拿捏得力,以后他们便会像是蛀虫一样吸附上来,随时随地能捏得住这个把柄。   芸娘看着一旁淡淡喝水的宋氏,她一直晓得家里的主母不简单。就像,她如今看似什么都没做,便能轻而易举的两方得利,捏住她一个把柄。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芸娘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一旁盛七老爷从椅子上起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芸娘笑了笑,又瞥了眼一旁的宋氏,“你们上门来欺压我们母女二人,什么叫我女儿不知廉耻?若是还想好好的,别让我亲自叫下人来赶?既说我是妖妇勾人,且等等晚上我吹吹枕头风,届时把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芸娘话都没说完,盛七老爷狠狠的将拐杖剁在地面上,“恬不知耻!”   又怕真如她口中说的那样,“我等谦哥儿回来跟她说,犯不着跟你这小妇多费口舌。”急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又带着一大家子,匆匆忙忙走了。   屋里便剩下宋氏和芸娘二人。宋氏端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到底不该坏了明珠的名声。”   芸娘没有说话,这时候后头却突然响了,宋氏眉头皱起来,“谁在那里?”   过了会儿没什么动静,等宋氏让周氏过去探的时候,陈岑才慢慢走了出来。芸娘心里一惊,“你刚才在这里听?明珠呢?”   陈岑垂着头,“小姐——刚刚跑出去了。”不叫跑出去,应该叫咬牙切齿的,带着灰衣砸场子去了。   芸娘看着他,“她全听见了?”   陈岑点了点头,道,“小姐把郑家带来的东西都抬走了,刚才那帕子也从七老爷那里抢过去了。”   芸娘一个坚持不住,差点腿软倒下,还是黄妈妈在一旁扶着她。   ——   管平已到了城门口,人群却突然密集起来,他听见了盛家千金这几个字儿,便不由的竖起耳朵。   “郑家提亲了?”   “哪做正妻,那盛明珠大小姐欲旁人私会,是要做妾的?”   人群里人声鼎沸,他许多都听不太真切。管平眉头皱着,凭着猜测和刚才从百姓口中听来的一两句,也将事情摸了个十之八九,便立即调转了马头,“先不回去——”话还未曾说完,人群又闹将开了。   “盛大小姐去郑府了!”   “她还敢出来?”   “那大小姐厉害着呢,现在郑家人被堵的不敢出门儿!”人群里还在说,管平已经策马往回赶了。 第二十二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彼时盛明珠正气势汹汹的往盛家赶去。   而郑家人却还正坐在厅中品茶,郑母自以为此计天然无缝,又问旁边丫鬟,“少爷如何?”   郑瑞虽是男子,却被盛明珠丢入水中一个时辰,娇生惯养的,回来就发了个高热,丫鬟垂头道,“吃了药,散了热,现在已经好多了。”   郑母仍担心,便随着丫鬟去看了。   郑瑞也已经醒了,郑母忙上去握住他的手,“我儿放心,那盛明珠如此欺人太甚,我必想办法纳她入门为妾,日后好好调教,为你出气!”   郑瑞咳了两声,心里恨极了盛明珠,又还害怕她的家世,“可是她爹毕竟是府台,若真不愿意嫁我,能有什么办法?若嫁到咱家,日后发起了小姐脾气,我们能拿她何?”   郑母哼了一声,“便是皇帝也难管后院的事儿。嫁到咱家,那就是个妾,她爹回了京天光皇帝远的,任凭她在府中饿死困死劳死,也没那命管。若是还捏着身价不愿为妾,娘便毁了她的名声,看她以后还敢这么猖狂。”   郑母爱子心切,那日夜里郑瑞回来时候便浑身的水渍,脸色苍白。得知是盛明珠所为心中本就气急,再有人拿着盛明珠的帕子说了这计策,她没有不应的,左右纳一个府台小姐为妾,更有利于郑瑞日后的政途。   “你好好休息,日后的事情都有娘处理。”   郑母安慰着郑瑞正要躺下,门外却突然有无数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眉头皱着,正要骂下人护院不利,便听见了前院的鼎沸人声儿,“我出去看看,你躺着别动……”很快随着下人一路到了前院儿。   “给我砸!”盛明珠手里甩着一段骨鞭,来来回回的抽打在郑家的大门上,“往那牌匾上砸!”   郑母还未出来,盛明珠一脚踢开一个聘礼箱子,“好让大家来看看——这礼仪之家,是做这什么样的春秋大梦,行着什么样的龌龊之事。”   那箱子里头装着各色颜色不一的绸缎,却不是什么好货。郑家拿这样的聘礼来提亲,侮辱谁呢?   “你郑瑞何德何能娶我?还纳我为妾?”盛明珠手插着腰,脚踩在那聘礼箱子之上,“各位父老乡亲,这郑家人好生的无耻——”她掏出今儿从盛七老爷那里抢来的一方手帕,“来我盛家提亲,纳一地府台之女为妾,我就问你凭什么样的脸?凭这张手帕就说我与你私通?”   郑母到了门外,却不敢出去,外头瓷器噼里啪啦的砸,谁都怕砸自己的脸上。   “去,给我把盛烟找过来!”郑母胸口不断的喘气,话还未落,盛烟已从小道步过来,“伯母,一大早便听人说盛明珠来闹了,您没事儿吧?”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郑母气道,“如今人都堵我家门口了,便是她愿意嫁给我儿为妾,我也断不要这样的媳妇!”她知道盛明珠素来刁蛮,但也没见过哪家千金刁蛮成这般模样。   盛烟忙安慰道,“伯母,你且放心。事情都成定局,如今她在如何也是垂死之挣,也只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是她在这样闹下去,我家却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啊!”郑母抖着帕子,“我郑家在这并州城这么多年,还没丢过如此的丑!”   “我与她到底姐妹一场,伯母放心,我出去看看。”盛烟说完,便往出走。   给旁边脸上带伤的两个下人使了颜色,他们对视一眼,缓缓拉开大门。迎面便是一只飞撞过来的瓷器,盛烟忙闪着脸躲开,盛明珠看见人了,冷冷一笑,“总算舍得开门出来了?”   “明珠,你不要再闹了,莫坏了以后自己的路。”   “我坏了自己个儿的路?”盛明珠反问一句,又直接将自己的绣帕扔到盛烟脸上,回头对着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说道,“我是不是胡作非为,自有天断,可是这郑家是不是行无耻之事,是不是强娶民女,自有各位来断!”   向百姓鞠了一躬之后,盛明珠才回头看那盛烟,“郑家人拿着我的帕子,说我与郑瑞早有私情,要我嫁给郑瑞为妾。我眼前的这位便是日后郑家要娶的新妇——”介绍完了盛烟,盛明珠招了招手,便有仆人搬来一个箱子。   “那攒金丝的帕子确实是我的,想来那贼人也是知道,我盛家绣娘帕子不好伪造,便以为是铁打的证据。”盛明珠笑了笑,“可惜我有一箱这样的攒金丝儿的帕子,旁人自以为金丝值钱,我不可能胡乱相送,便以为是独一无二。可惜我素来就是这样性子,不爱和旁人用一样的。”   “我盛家家大业大,总有些上门来打秋风的。便造了这许多帕子,我所用的帕子,帕脚是明珠二字,是我的名字。而赠人所用,便只绣了一个珠字,盛烟,你自己看看你那帕子上绣的是什么字?”   盛烟摸着那帕子,莫名有些心慌。   “整个并州城,谁人不知你盛明珠刁蛮作恶?”郑母忍不住了,出来道,“如今又到我盛家门口胡搅蛮缠,快走快走,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盛明珠使了眼色,随从们便将箱子打开,取出里中的绣帕,见着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的,便发了上去,那绣帕精美,又有金丝,没人不爱的。   “大家可过过眼,是非曲直,也自有人定。这并州城还远轮不上你郑家只手遮天!”说到这儿,盛明珠音色转了,眼眶陡然转红,“盛烟,我且问你,我之前赠你的帕子怎么不见了呢?我是否刁蛮,是否因为无理取闹得罪了你,就活该嫁入郑府做小妾伺候你一辈子?”   盛明珠话过,周围便有人小声议论。一是拿人手短,二是盛家大小姐虽则盛气凌人,可态度却不屈不抗,便是讨个理罢了,而且确实这郑家欺人太甚。   人都有向弱心,“我便说事情怎么这么怪,哪有府台千金做妾的道理?”   “对啊,那盛家小姐虽然刁蛮,也是大家闺秀,没道理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她那表姐,却真心是毒妇。”   又有人道,“我看这郑家也不似什么好人,无缘无故的逼迫一个小姑娘,那盛家小姑娘便是盛气凌人,如今也才不过十三岁,都不算成人,哪来的道理?”   “女人家懂个什么,娶了府台千金,日后便是青云直上之路……”   还有人在不断议论纷纷,盛明珠擦掉了眼底的辣椒粉,眼眶还是有些微红,“我名声素来便不怎么好。如今便是不要这名声也罢了,只是我今儿在这撂下话儿来,你郑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作恶多端,我便是跳了江都不会进你家这脏了门庭的臭院子!”   话落,便忙跑了。   她身后一列下人也飞速跟着她散去,一场闹剧似乎就此结束。   只是郑母却软倒在了郑家门口,那牌匾刚才早就被盛明珠抽了几下,晃晃悠悠的,上头的礼仪之家早已经摇摇欲坠。旁边的路人看着便摇头叹息,郑母从路人眼色中看出来了——郑家的名声没有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个俗语会伴着郑家许久。   “大人,还去吗?”旁边有人问着管平。   他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笑了,“真不简单。”却又很简单,很直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登门破口大骂,直白的可爱。   若是京都哪个贵族小姐遇到了这样的事,便是天皇老子的女儿也只能忍气吞声。   她当真这么不看重名声——也丝毫不被名声所累。   “走吧。”耽搁了太长时间,这次真得走了。   ——   郑家散乱,忙着收拾东西,盛烟也趁着人不注意,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她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这样的错,回来便忙着找水喝,她有种预感,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她也才刚刚想起,自己从前所认识的盛明珠。   伯娘想借着名声压制盛明珠,她也以为可以凭借着这次机会,压她一头。日后进了京,她手里也有盛明珠的把柄,便不用总怕她咄咄逼人。可她却忘了盛明珠的性子,名声且不提,她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什么事儿都要当口咬回去的恶狗!   盛烟心里紧张,正端起了茶杯,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刹那间的动作,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灰衣连人带打手的进来,直奔盛烟的闺房,见了东西就砸,期间还摸走了盛烟桌子上的首饰盒并一辆华贵的走马灯。   陈氏以及盛七老爷在外干嚎了半天,却被人死死挡着。   盛明珠被众人围绕在中间,手里拿着一节鞭子,等灰衣过去将首饰盒呈上去的时候,她那表情活像一个作恶的土匪,“都在这里了。”   灰衣道。他觉得跟着大小姐作恶欺负人比跟着大人杀人要爽很多,莫名的挺直腰板。   “盛烟,这些东西原是我送给你的。”盛明珠道,“可惜我这人性子直,我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能给你,我若不喜欢你,什么也都要回来。   她欺负到头上,盛明珠一点脸面也不会给留。   “灰衣,这些东西都给赏给你了。”她笑了笑,“你用过的东西,我嫌脏。”   灰衣称职且狗腿的接过了首饰盒,这位暗卫统领大人还非常专业的扮演了一个狗腿子拿到赏钱的感激之情,“小的谢过大小姐,为大小姐肝脑涂地。”   盛烟气的再没了之前的贤淑的表情,可盛明珠却丝毫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道,“砸,给我狠狠的砸!”   盛七老爷以及陈氏一旁怎么也拦不住。   “七老爷,给你面子叫你一声七老爷。你若真的想要找我麻烦,今儿我把你家砸了,你今儿晚就可以找我爹去诉苦!看他是向我还是向你!”说完这句话,她扭头便走了。   灰衣让人止了手,一行人离开。   陈氏看着被人砸的破败的屋子,一个没忍住晕了过去。旁边盛烟一大家子又是哭喊又是骂的,盛烟呆呆的坐在地上,在胸前捏起了自己的帕子。   没关系的,她还有伯娘。 第二十三章:是你吗   盛明珠外头无论如何猖狂,总归是要回家的。   回家之后总归还是要面对自己亲娘的,她有些伫立不安的站在门外。里头芸娘正在坐在椅子上,黄妈妈立在后头,轻轻给她按摩头部。   “还不进来,想在外头站多久?”做母亲的,哪怕听不见声儿看不见影都知道外头站着的人是谁。   “娘……我错了。”盛明珠垂头,先行认错,又捏着耳朵,乖乖巧巧的。   她长相本就精致可爱,如今掐着耳朵缩在墙角,让人舍不得责骂。   芸娘素来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软硬都吃,你硬她当场给你认了错,转头又再犯,不过她这次却没打算责备她。   她往前招了招手,盛明珠发现她娘脸上似乎没多大怒气,便走了过来,由她拉着她的手。   “囡囡,这次娘不骂你。只是你这个性子得收收了,如今是在并州城里,你爹官大,你闹腾起来他能压着。等回了京,路上一块砖砸下来都可能是个王公贵族,别在这样了?”   “我知道的,娘。”盛明珠柔顺的依在自己亲娘怀里,她声音软软的,“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若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也不敢这么闹腾,只是心里仍旧有些担心,“在这并州城里,爹爹对我们好,可京城里大周旧时贵族那般多,礼教森严,嫡庶分明,怕日后回了京城,在母亲手底下不好过。”   何况她也看了那些书信,老太太不喜娘和她这个孙女儿。   盛明珠眉头皱着,先头娘那儿出事儿,如今又是自己个儿,她动作也来越多,也让人不得不防,也想给芸娘透个底儿,“母亲藏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开始动手,府里老太太是她亲姑姑,定然不会向着我们,爹那里……”   “囡囡,不要去为难你爹”,芸娘摸着女儿一头黝黑的长发,“你爹平素已经够忙了。没哪家妾室和庶女能像你我母女三人活的这般舒坦,他这样待咱们,已经是个足够好的丈夫和父亲,不要用这样的内宅事物给他添堵。”   “宋氏先设计害娘,如今又害我。”盛明珠道,“有再一再二,定会有再三再四。”   芸娘长而细致的眉头略透出几分愁色,“他待宋氏,是多年的骨血家人。两方斗起来,只会让他为难。而且你也晓得她是老太太亲侄女,大家族里的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何况,盛谦他视宋氏作什么呢?芸娘知道他心中有她,可女人心里却总想要独一无二。盛谦是京城的贵族公子——那里有贵族小姐,有通房丫鬟,而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女。   盛明珠本还想在说,却发现她娘脸色不太好。   以为她怕到了京城之后斗不过宋氏,“娘放心,到了京城之后还有我,还有爹。”无论如何,她爹总不能放任旁人欺负她们。   “还有灵珠!”   外头哧溜一声就跑进来一个小人,很快就扑在了芸娘的大腿上。芸娘忙把她抱起来,却发现自己走时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小孩儿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她穿一件儿脏兮兮的衣裳,脸也被灰尘弄的一道一道。嘴角还有干了的汤汁印儿。若说之前的灵珠是年画娃娃,现在的就是街头小乞丐。   芸娘往前头瞅了眼,盛谦不好意思的撇过头。毕竟今儿灵珠才跟了他一天,就成了这个模样。   “爹给我买的汗巾,好看吗?”灵珠小肥手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褡裢,那上头沾了不少材菜汁儿。   盛谦摸了摸鼻子,“晌午带着她在府衙用了饭,怕脏了衣服,便买了个兜子系着。”   芸娘嗔他一眼,便让黄妈妈牵着小脏猴子的手进去换身儿衣服。盛谦回身坐在椅子上,又想起了府衙师爷说的那些话,“囡囡,你没事儿吧?”   那日郑家派人上门提亲,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着人打了出去。今儿还在府衙,听师爷说起了家中发生的事情,也没顾得上收拾脏兮兮的灵珠,直接就拎着回来了。   盛明珠撇了撇唇,摸了摸腰间新做的红羊皮的鞭子,“早被我打回去了,怂包一样的玩意儿,还敢来找我惹事儿。”   盛谦反正觉得自己姑娘是哪看哪好,“好囡囡,不亏是我的女儿。与那些遇事就只知道哭的怂包不同。”又看了她的鞭子,“你这鞭子用的还趁手吗?京城老家那里,爹有张红色的狐狸皮,你若喜欢了——”   话没说完就被出来的芸娘瞪了一眼,“如今皮的我够头疼了,就你老惯着。”   盛谦笑了笑,“过五六日就启程,你这里若是缺了什么,让黄妈妈去告诉马六儿,别省着这点东西,路上远着呢。”芸娘温顺的点了点头,盛谦眷恋的摸了摸她的侧脸,若有可能,他只想一辈子在并州陪伴妻女。   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眸中的温软去了。   他想着一辈子留在并州,但却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并州。所以有些事情哪怕他再想拖下去,也不能再拖,一次芸娘,一次是明珠,下一次呢?盛谦再也赌不起了。   ——   原本计划的好的事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结束,宋氏和周氏都有些措手不及。   她们算计了很多东西,却偏偏忘了盛明珠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偏偏还是个胆大心细的。宋氏坐在园中的椅子上,最近天阴,园中景色显得有些萧条。   萍儿坐在她对面,“盛明珠她根本不在乎名声,哪个姑娘家敢如同她那样当街像个疯婆子一样闹事?”她眉头又蹙起,“可这样捏不住她的把柄怎么办?这几日下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眼看就要走了……”她还能,还能嫁给姑父吗?   宋氏自然知道面前人心里想着什么,轻轻掀起了杯盖,逸散的热气挡住她眼中的不屑。   “这自然不用你操心,你年轻懂事儿,模样又好。你姑姑那里嫁来了十多年,也没给谦哥儿留下一个男丁,再纳个妾进来不为过。”   若是这时候捏住了刘氏的把柄,她自然不会在给家里迎进来一个姨娘。可马上要进京了,再有什么样的计划也都晚了,到不如带着萍姐儿,到底她还刘姨娘是亲姑侄。   旁的不论,就是添堵,瞧着刘氏丧着脸她心里也高兴。   萍儿脸上通红,宋氏看的有些厌烦,周氏瞧出来了,找了个机会插了一嘴,“这几日马上要离开了。萍儿姑娘这几天不如回趟家,就算是纳妾,也是人生大事。总要告知父母一声儿。”   萍儿父母自然早都知晓,当时将女儿送过来的时候便是打着这个念头。萍儿脸越来越红,“全听周妈妈的。”   不论如何确实得回家一趟,她跟着姑父去了京城,日后也不一定还会来并州。   宋氏虽不缺她吃穿,可也不会多给她银两。现在说的好听两人是盟友,等日后她受了宠,难保宋氏不会转过头对付她。家里那些银子虽然不多,一时收买下人却必须要用。   想了许多,黄昏的时候便租了马车准备家去。周妈妈送她出了府门,又让她安心等着,过两天就有媒人去她家里。   暮色时分,盛明珠与芸娘并立在廊中,萍姐儿的那小轿子已经走了许久。   “娘,这天下间白眼狼多了去了,没必要费心伤神。”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亲戚。   盛明珠白日也听见了,萍姐儿跟着盛七老爷说那帕子是她的。她教训了盛烟,如今却再也懒得搭理萍姐儿。   芸娘强笑了笑,“就是想起来你外祖母。”   十五那年爹将她卖到花船上,后遇到了盛谦。芸娘如今心里是真正感谢她爹的,阴差阳错,也让她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可如今萍姐儿这么一来,还有嫂子那封信,也让她切实看明白了,娘死了,她那个娘家早不是她的家了。   她如今有的就只有丈夫和女儿,也足够了。   宋氏在盛谦书房外头等着,后头周氏托盘里放着汤羹。   “谦哥儿,还忙吗?”她轻轻扣着门扉。里头似有人的轻语声儿,很快门开头,马六给开的门,又向宋氏见了礼。   她走了进去,将汤羹放在了案几上,垂头继续道。   “谦哥儿,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儿要跟你商量商量”,摆好了勺子和碗筷,宋氏柔柔笑了,“也是母亲那里的意思。你外派并州也十五余年了,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却没有一子,我晓得你喜欢刘姨娘,可中间隔了十年,她也没在怀上,是得再纳一个了。”   盛谦还没有说话,只听着她轻碎的声音。   “家里的通房丫头许多,你也都看不上。晓得你是爱刘姨娘,萍姐儿你是见过的,刘姨娘的亲侄女。前几日一个人在屋檐下头哭,我瞧着哭的可怜,去问了原因,你猜怎么着?”宋氏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盛谦抬头时才道,“那丫头心里想着……”   “不急说纳妾的事情”,他声音沉沉,伴着喑哑的灯。   “这些东西,我想先让你看看。”   他将那些密集的与京中来往的书信,全都给了宋氏,静默一会儿,他嗓音越发的沉,“是你吗?” 第二十四章:成亲   宋氏手里接着书信,那里头的内容她在清楚不过了。   “谦哥儿……”她垂头看着他。   “从到并州开始,你一直都跟京城有联系。”盛谦语速不快,却句句断在了宋氏心里,“你让我纳妾,也是我母亲的主意。是宋家的主意,怕我离开京城这么些年,翅膀硬了。”   他对她说话从来不会这个样子,宋氏已经半跪着到了地上。   周氏在一旁想扶着她,却被她推开,“谦哥儿,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所以她有时候既盼着他知道,让她早早解脱,又怕他知道。   宋氏垂头,不自觉便流出了许多泪。   “晚筝”,因为有着总角时的相处,盛谦也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当年那个美好的女子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宋氏苦笑,“为什么?这世上谁能无怨无恨的活着,人非草木。我不能生育,便似家族的弃子,亏你不弃,我才没变成京中的笑柄。”   “我嫁给你,你对我说,你一辈子拿我当亲姐姐待。新婚之夜,好啊,日子就这么过,一转眼十年也就过去了。可是谦哥儿,你知道十年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她顿了顿。   “我看着刘芸嫁给你,看着她为你生儿育女。可是我呢,十多年我只有这张冷透了的床榻。我的病,慢慢的治好了,我可以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人老珠黄,更是没有,你不给我孩子,就是因为她!你碰都不碰我!”   宋氏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有时候看着这宅子大的心慌,半夜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你和刘芸是一家人,我就像是一个看客——”所以她恨刘芸,又看着盛谦,表情难说,“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不该娶我!”   哪怕他放她当年自生自灭,也比如今日日守着冷榻好。   盛谦看着那张泪脸,一时又到了十多年前。宋晚筝会护着他,从他出生起,“一直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从一开始宋晚筝给母亲挡那一刀,就没有他。若没那一开始,她会正常的成亲,生子。   “我派人送你回京城别院。”盛谦道。   “老爷”,周氏在一旁噗通一声跪下来,“夫人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夫人没害过什么人呐?”   盛谦一张一张的将染了墨的白纸拿出来,“十年前,替芸娘接生的接生婆和大夫。那碗被人换了的药,你骗了我十年。我对不起你的,偿还不起了——可是我不能放任自己的妻女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之中。”   无情也罢,宋晚筝闭上眼睛。   他非无情,只是有情的不是她。   ——   夜里突然起了急雨,芸娘忙带着黄妈妈去院儿里收了衣服,又督促下人熬了姜汤。   夏秋换季,免得这场急雨让两个孩子起了风寒。   夜里风作的正大,她与黄氏安顿了两个孩子,正垂头整顿行礼,便有水滴渐渐不断往地面上垂落。芸娘抬头,却见盛谦一身的黑衣,黑发淋漓的搭在高挺的鼻梁上,整个人有些狼狈。   “下这么大雨怎么出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忙想给他解开湿衣服,却直接被人按住了手。   黄妈妈多年的老油条了,当即就退出门儿去。   “过两日就要走了,我还没收拾好呢?”芸娘本能的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只好躲避着亲吻。很快便被盛谦脱下了最外头的衣裳,圆润的肩头便似夜里的珍珠“别——”   惊雷划过,女子细嫩的肌肤与男子有利的肩胛交缠在一起,一刻清醒,一刻又复入混沌。   ……   事毕,两人靠在一起,外头窗大开这散着味。   有细雨漫过窗飘了进来,盛谦就挡在外头,狂风浪雨之后便是细腻的情怀,“还疼吗?”他揉了揉她的腰,被她推开。   “别生气,你声音小,几个听不见的。”他哄着她,又咬着她的肩膀。   芸娘转头看他,她素来心细,也觉察出他今儿不正常,“发生什么事儿了?”   盛谦还装糊涂,“怎么了,是我弄的你太疼了——”话还没说完芸娘就转了头,“你若不想说我也没强逼你,没得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她半天不理人,瞧着是真的生气了。过了会儿还没转过来,盛谦便伸胳膊把人揽进怀里,又把头窝进她怀里,芸娘本来想退开他,他却说话了。   “今儿确实有些事儿”,他搂着她,声音有些干涩,“刚才我派人将她先送回京城了。”   芸娘微微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他继续道,“今儿与她说了许多。又想起这么多年,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个恶人一般。”早些日子他就告诉了她当年为什么娶宋氏,“我是耽搁她许久,如果一开始没带她来并州,兴许她有更好的归宿。”   对于女子来说,宋氏确实可怜。可对于芸娘来说,这只是个威胁到她们母女的人,如今盛谦这样做,好似将她们母女三人摆在更安全的位置。   她笑了笑,轻揽着他的头,“别想许多了。对于她来说,你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以宋氏那样的身家若要嫁的门当户对,日后又无嫡出,日子只会比现在难一百倍。   也许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一开始就欠了因。   宋氏度不过,盛谦也是,一开始他就欠了她的,可情这个字古往都难,她也是,世上普罗大众都度不过的坎儿,“你若觉得愧疚,下辈子应承给她,还她就是。”   盛谦看了眼她,芸娘还愣着,他突然朝她下巴咬了一口,“你下辈子还想撇开我?”   ——   行礼收拾妥帖也不过一天的功夫,府内外都整顿好了。   今儿便是处理下人的事情,宋氏已经走了,芸娘遣了自家小院的人,便又忙着处理府内的事情。昨个儿夜里她被盛谦缠了许久,如今眼底还有些青黑,“所以登记在册的人,一人二两银子,返还卖身契。”   将册子给了黄妈妈,又对底下的仆人道,“一会儿领了钱,都回家去吧。”   “谢姨娘。”一干人叩谢之后,便去官家那里领了银子。除了陈岑。   芸娘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两人眼神对上的时候,陈岑垂着头过来,又跪在芸娘跟前,“姨娘,小的不想离开。小的想跟一起去京城,小的想一辈子伺候你们。”   他十一二入的府,也是芸娘看着长大的,“说什么胡话。哪有一辈子做人奴才的,你爹娘可盼着你给家里长脸。”   陈岑还想说,后头黄妈妈已经拿着册子点完了名,道,“老爷把马五马六两兄弟放回家了。如今身边正缺个赶车的,陈岑小子不也要进京赶考吗?夫人,赶个巧?”   “姨娘,小的要进京赶考,一路同行,愿再签活契给府中。”   陈岑要赶考,芸娘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寒门难出贵子,他亦是真本事,已经考中了举人的名头,“你如今也是个举人,当个奴才进了京怕被人笑话。若真有能力会试出众,恐会影响你前程。”   “盛府有恩于我,若没有盛府。陈岑与父亲已经饿死街头。便是高中状元,陈岑亦是府中下人。一辈子尽忠夫人。”   芸娘皱着眉头,还没想好。那头末尾便出了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捏着糖葫芦的豆沙包。   “陈岑,快去牵马车,我要出府。”   红衣白面,明眸皓齿。世间最美不过如此,陈岑垂过眼儿,冲芸娘行了礼,很快又跑到后头去牵了马车。盛明珠怕被她娘抓住拦着不让出门儿,逃也似的拎着灵珠走了。   “都是个半大姑娘了,还没个形状。”芸娘摇了摇头。   “马上要离开并州了,京城那种地方要拘着性子”,黄妈妈叹了口气,“也让她如今好好散散,眼看也该说亲了,日后成了别人家媳妇,就没如今这么自由了。”   说到闺女的婚事芸娘也有些烦闷,她是妾,明珠是庶出。虽则盛谦没有明说,可她也知道,若真的进京,明珠的婚事不由她安排,她是妾生女,做高门的妻不成,嫁入寒门,里头牵扯许多,盛家不一定会同意。   黄妈妈看她皱着眉头,晓得她担心什么,“还早呢,入了京也有一两年考量时间。再说了,老爷定然会好好相看。”过了会儿又道,“陈岑小子模样倒是挺好,如今也考上举人了,只可惜身份太差,娘又死得早。”   芸娘摇了摇头,又开始动起了手底下的算盘。结清了下人的账,还有盛谦前几日交给她的私产。   ——   另一头盛烟还等在家里,两头没出过门了。   前几日盛明珠来家里那般闹,人尽皆知,现如今外头都传她是毒妇。并州城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如今只盼着伯娘那边回京城带着她。   “郑家又来催婚了”,陈氏拿着二人的庚帖,今日事情多,她眉上皱纹又多了许多,“你到底怎么想的,婚事年前就定下了,如今一拖再拖,再过些日子郑家怕是要连彩礼都要收回去了。”   这几日郑家一直催婚,便是因着前些日子闹的太大,郑瑞成了想吃癞蛤蟆的天鹅肉。若跑了盛烟日后婚事怕不成,可同样盛烟也是如此。   盛烟摇了摇头,“不着急。”   陈氏瞧她摇头就是一顿火气,前些日子盛明珠将家里砸的一通全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搞的什么,弄的现在她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扔下庚帖,“随你的意。”   她扭头出去,前头盛烟爹往过走,看见她远远的就道。   “你知道今儿早我赶车回来,路上看见什么了吗?”,盛烟爹走近了,语气更急,“盛家的马车,坐着的人是宋氏,一车垂眉搭眼的,一看就是失了宠的。可瞧见这刘姨娘多大本事了吧,我说让你别惹她,你偏爱跟着瞎凑合,便宜占不成,差点没把自己家砸完了。”   盛烟猛的抬头,从床上跑下来,“娘!” 第二十五章:回京城   陈氏还没走,正跟丈夫说闲话。没听见盛烟叫她,等回过头的时候女儿已经站在了她跟前。   “你做什么呢!”她猛地一拍胸口,被女儿吓了一跳。   盛烟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要嫁给郑瑞。”   那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宋氏提前走了,她去京城已经成了泡影。若是再不答应与郑家的婚事,她所有的退路都没了。   “去见郑家的媒人吧,他们说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   她态度变得太快,陈氏不由垂头狐疑的看着她,盛烟眼珠却定定的看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陈氏甩了甩帕子,“早这样想就好了,姑娘家拿桥也不是这个拿法。”   本来她家里条件就不如郑家,只是个白身。那郑瑞的爹好歹是个八品的小官儿,这样的婚事都算求来的了。陈氏匆忙往前院里赶了,里头郑家的媒人还等着。   前几日都说有事推诿了,郑家等的本来就心急。如今一个想嫁,一个着急娶,也都在为前几日闹下的事情着急,婚期便定的特别近。本身两人早在三月前已经定了婚事,这次婚期便定在了月后,也就是四五日之后。   “似是有些太匆忙了?”陈氏回头跟女儿商量,“你这嫁衣都还没缝制妥帖,不然我跟她们说再拖一拖。”说四五天就成亲,那也得赶的及。   “不匆忙。”盛烟摇了摇头,她知道郑家怕什么,“四五罢了,来得及准备。”   如今她和郑瑞两个人的名声都算臭了,郑母自然想着让两人赶快成亲,好堵住悠悠众口。只是盛烟脑子过东西却快,她心里清楚男子和女子的不同。郑瑞若想脱身只是几年时间罢了,她却不同。   提早答应郑母,自己匆忙些好卖她一个面子,日后进府中过日子也容易。那郑瑞耳根子软,想来日后她只要用点心思,不难把郑府捏在手里。   想到这儿心中又是恨,又是无力。   她捏着被子的手渐渐泛起了白,她拿什么与盛明珠斗。她什么都比不过她,她的婚事自有家人操心,她是盛国公府的嫡孙女,她却得自己斗智斗勇,好拿捏住了。   “你想的什么我不管,可是嫁衣怎么办?”陈氏看着她,“你这些日子天天不知往外头哪儿跑,嫁衣可连根针都没有动。”   盛烟眉头微微松开,“这到不必担心,街面上的半成品多得是,我自己随便缝就是。”   陈氏叹口气儿,也没说什么,她自己的婚事她都不当心,她个做娘的能怎么样。   与盛烟一同待嫁的,还有萍儿。   原本做人妾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要往出去做达官贵人的妾就不一样了。这几天萍儿娘在村里熟门的人家已经串好了门子,大红的嫁衣也缝好了,只等着首饰店将她订好的凤冠送过来。   萍姐儿正对着镜子试她那套嫁衣。全身的红,虽则不算多华美,可女子嫁人当日总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我怕妹妹会不高兴。”萍儿爹靠在自己门栏外面,嘴里吃着农家汉子长吃的旱烟。没一会儿外头便云雾缭绕的。   “有什么不高兴的,她有什么敢不高兴的?”萍儿娘听相公这么说,回头便斥他,“还亲兄妹了,她自己个儿独享了这么多年清福,怎么没见拉拔你这还在土里刨食的兄长一把。如今这造化也是我们萍儿自己得来的,就这她还百般阻挠,挡着萍儿富贵路……”   萍儿娘说着,萍儿也在旁边插嘴,“姑姑万不想我入府与她争宠。好在她在府中这么多年得罪了府中的大夫人,便找了我与她抗衡。这大家府邸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日后进了府,我要依附大夫人,肯定是和她一起对付姑姑。”   萍儿爹眉头皱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萍儿娘抢了话头,“斗就斗,她一个当姑姑的不仁,咱们还对她留什么情面——”说罢门突然响了,便忙往外头走,一边道,“该是首饰铺的人来了,娘去给你取头面。”   萍儿爹原本想说的话被打了岔,也说不出口。   这些年芸娘没少帮衬自个儿家里。地是她的月钱买的,媳妇也是她的卖身钱帮自己娶的——他心里知道这样对待自己个儿的亲妹妹或许是不对的,可是人若一直这样懦弱,便也就习惯了。   萍儿娘打开了门,却看见一个全身黑打扮,面容冷漠的男人。   有种人天生的能趋利避势,她向后稍微退了两步,才道,“你找何人?”   灰衣从兜里掏出芸娘写的那封断亲信,道,“我家夫人已改姓孙,此后和刘家再无瓜葛。往日兄妹轻易,便尽数断了。日后也莫要上府中纠缠。”话落,便一脚踩碎了萍儿家的门栏儿。   信是芸娘写的,动作却是盛明珠让做的。   吓得萍儿娘一脸菜色的往后退。   萍儿父女听到外头的动作,也连忙赶了出来。萍儿是见过灰衣的,顿时脸色便沉了起来,又扶着她娘,“你不过一个下人罢了,谁给你的胆子来我家里闹!日后我也是府中姨娘,你且等着,少不了你好果子吃的!”   灰衣被她这一番话激的差点破了高冷的外表笑出声儿。他见过人作死,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好自为之。”   高冷的来,也保持了一个高冷的结尾。灰衣很快离开,萍儿看着他的背影只恨的牙痒痒,旁边的萍儿爹却已经接着信看完了,这个男人沉默了十几年,在他爹打算卖了他妹妹替他娶妻时,如今也依旧是。   萍儿娘抢过他手里的信,一开始还是满脸不屑,看到后头眉头突然提了起来,声音也似拔高了好几个度,尖锐的令人耳膜鼓起。   “他们走了?!”   萍儿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是萍儿爹眨巴了一下,“不是……不是说走之前,要接萍儿去府里吗?还是说,等到了京城……”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萍儿娘一口唾沫喷在脸上,“等个屁,快,快去追刚才那个男人,问清楚怎么回事儿!”   这几天的时间,她几乎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女儿要嫁给大户人家做妾,这要是被人撇下来了,以后不说她的脸往哪儿搁,萍儿以后都没法做人了!   ——   并州城的盛家,一大家子已经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准备赶往京城。   京城被并州还要再北一点,越过往走天气越热。夏日还没过,马车里又热的离开,芸娘和明珠三个本来都挤在一块,到后头盛谦打开了车帘子,一看娘三都挤出了一头的汗,可怜巴巴的,便舍不得了。   抱着芸娘和灵珠出来,三人同骑一匹马,芸娘是女子,身量轻,灵珠还小,压根没什么重量。   盛灵珠坐马车都快吐了,也想出来。可为了赶路,都是轻车从简,没多余的马匹。而她也是个大姑娘,盛谦总不好跟抱灵珠一样抱着她。   “大小姐——”灰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慢骑着马跟在盛明珠马车一侧,“信已经给送去了。”   盛明珠眉头微微挑,又掀开了车帘,一张曼妙精致的脸蛋从窗口伸出来,似个猫儿一样轻倚着,“她们什么形容?”   “可能想打人。”   灰衣一直这么直接。盛明珠听了也直接就能想到萍姐儿一家现在的心情,估计又气又恨,气的心痒痒,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路上热,她穿了件儿薄红色的短衫,一笑便似嫣红的牡丹初绽。   陈岑在旁边看楞了眼,很快又垂下头。黄妈妈年岁大了,也在轿子里,晓得姑娘胡闹,也没那劲儿管,手里正给她做衣服,“你买了这么些红色的缎子也不知道做什么,还有那些个衣服,那么像嫁衣,成色也不好。扔了可惜,你又穿不了。”   盛明珠鼻子皱了皱,“便是我穿不了,也不让有些人得意。”   盛烟想两头讨好,没那个道理。女子婚事是人生大事,她心肠歹毒,既做了初一,也没得怪她做十五——郑家那里想提早办婚事,她倒要看看,没嫁衣这婚事要怎么办,有个一而再再而三给家里丢丑的媳妇,郑母那样古板的人忍的了?   想起这事儿便觉得气凉儿,暑热也散去很多,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她朝外面问了一句。   灰衣道,“三日足够。”   还有三日得再荒野过,盛明珠心中顿感无趣儿。眼光一转,便看见那日管平离开时送她的那小黑木匣子,这几日事忙,也一直没顾得上,将那黑木匣子端起来,慢慢打开那扣锁,她问道,“灰衣,管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几天小姐才问一个关于主子的问题,灰衣憋了一会儿,才准备好如何给主子拍马屁。   “民间传言,断不可信。大人虽手握重权,却不曾滥杀无辜,强抢民女。”   手握重权,洁身自好,风华正茂,人间谪仙,最适婚配,灰衣还想说这些,又怕说太多暴露出自家大人肮脏的心思。   盛明珠打开了匣子,看着里面的小东西,唇微微勾,“我自晓得民间传言不可信,并州城人都还说我刁蛮呢。管叔叔人挺好的。”   灰衣:……刁蛮?假的吗?   匣子里装了的似是个饰品一样的玩意儿,很新鲜。栩栩如生的猫儿,琉璃一样的眼睛,只那对绿幽幽的眼睛便可看出造价不凡,盛明珠偏爱这些逗趣儿的玩意,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给了黄妈妈,穿了红线之后戴在了脖子上。 第二十六章:京城盛家   早秋总是阴雨缠绵,宋老太君这几日身子也不怎么好。准确的说是自打宋氏提前回来之后,她不止身子不好,连带着心情也阴郁了几日。当年和盛国公上战场   落下的老毛病,一到阴雨日总是腿脚开始犯痛。   “大概什么时候到?”她随口问了一句。   旁边半跪着给她捏脚的小丫鬟很快回了一句,“前些天送来的信儿,不出意外的今儿就到了。老太太要去接三少爷吗?”   宋老太君半垂着眼睛,“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今儿他们回来,也不用来给我请安的。”又想起并州的那两个丫头,“刘氏若带着那两个丫头来,一并赏赐两个金镏子玩就是。”   金镏子在寻常百姓家是贵重物价,拿出去融了也是半年的米面钱。可在诸如盛府这类的鼎盛之家,很多时候都是主子赏给下人的。   捏住了老太太对即将入盛府的几个主子的想法,丫鬟又垂着头。宋老太君年纪大了,没一会儿便幽幽枕着手臂睡熟了,那丫鬟给她盖上了薄适的狐皮毯子,蹑着步子慢慢退了出去。   ——   盛谦一等人马车一路进了京城,有着通行令牌,也没守卫拦着,很快就有盛家的下人来接。   盛明珠枕着马车里头的靠枕,之前路途颠簸的时候,她还困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如今马上要进盛府了,京城里的官道不比旁处,路途甚为平滑,可她却一点睡意都没了。   将马车帘子略微拉开,四面杨柳低垂,远目便是红砖绿瓦,无一不昭示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的繁华。盛明珠远远看着那座皇城,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泛起了那场梦境——那场起舞的梦,还有额头上有痣的皇子。   以及从一入京城就满脸心事重重的盛谦。   宋氏的事情已经成了真,盛明珠呼出一口气,心里没由来的便像是被那些梦境缠绕上了一丝包裹着不透风的迷雾。   马车也慢慢停下来,她掀开帘子,坐落眼前的便是巍峨的府宅——盛国公府的宅院,她除了用巍峨二字也再也想不到旁的词来形容,这是普通百姓终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富贵。   一目一目略过这瓦片,辗转心中的确是之后的断瓦残垣。盛明珠心里像好似玻璃入了水面,突然透彻了一样。盛国公府这样的,一朝一夕复巢,宛如大周转瞬被大魏取代。   景象在荒凉与繁华中交替,盛明珠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那些道教中人说的富贵如云烟。   这样想着,面前泼天的富贵,似也算不上什么了。   很快旁边的仪门被下人拉开,又有几列小厮出来将他们路上的所带的行礼一路抬了进去。黄妈妈先下了轿子,很快又扶着芸娘下来,灵珠被她抱了下来。陈岑出来,本想扶着明珠下来。   门口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丫鬟,年岁约二十左右,看着却很老气。   “哪里来的奴才,这么不懂规矩!”她模样漂亮,就是吊稍眼,可以说威严相,也可以说倒霉相,“我盛国公府的嫡孙小姐,是你这样下人碰的么?盛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便是出行下马都各有各的规矩。”   盛明珠轿子里头就听见了,好有气势的丫鬟。她稍微将帘子揭开一角,她爹和娘已经半只脚进了门,又回头看着。并州府里没这么多规矩,芸娘抱着灵珠,有些不安的看了盛谦一眼。   陈岑双手缩着,不知道该怎么办。黄妈妈走上前,刚想扶着明珠下来,这时候又有轱辘踩着青石地板的声音传来,盛明珠微微回头,那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很快有小厮从后方上来,半跪在地上。   率先跃入眼前的是一双精致小巧的绣鞋,紧接着便是繁琐厚重的马面裙子。   盛明珠抬起眼睛,正巧那人也对上了她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穿一身粉色缠枝裙衫,头上高高耸起的精致发髻,戴了奇巧的步摇,耳旁的流苏晃悠悠,金灿灿的。瞧着就高不可攀。   她唇微微抿着,一脚踩在小厮背上,慢慢下了马车,又似不经意往盛明珠那瞥了眼。   “珍姐姐,家里来人了吗?以前没见过的。”   她问了一句,倪珍从台阶上下来,“二小姐——”又回头看着盛谦,“这是三老爷和姨奶奶。之前都在并州外派,今儿刚刚回来。”   她又看向马车,头歪歪斜着,看上去有些天真,“听祖母说了。今儿有个妹妹要回来,怎么还不下来?”又看了眼盛谦,微微福身,“侄女给三叔问礼儿了。”   盛谦微笑虚扶了她一把。盛菲菲却没理芸娘,她是长房嫡女,盛家又是老牌世家,庶女同妾都是半个奴才,还没得她行礼的,“明珠妹妹还不下来,因为害羞吗?”   芸娘戳了戳盛谦的手,这姑娘倒是像下马威一样。故意挑这个时间回来,又用这样的下马车的方式,她从前只听说过贵族人家下马脚沾地。可没道理刚回来就这么大阵仗。   盛谦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兄长的小女,家里最小的,想来是被人宠坏了。”   灰衣走至一侧,轻轻俯下身。盛明珠便踩着他的背下来,走至盛菲菲跟前,原本灵动的双眸变的谨慎木讷起来,“从前在并州没有这样的……姐姐,我做的对吗?”   盛菲菲虽刚才称她做妹妹,心里却不大怎么想认这个妹妹。尤其她如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左右就是个形势,没什么大不了的。”又看了眼盛明珠,模样却实不错,但也没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   又觉得无趣,白费了自己个儿一下午的时间,“今儿三叔回府,府里接风宴都备下了,侄女就不耽搁三叔回院里收拾整顿的。”说完便朝盛谦一个福身,又踩着那精致的绣鞋不紧不慢走了,自始至终也没看芸娘一眼。   盛明珠垂着脑袋,做温柔贤淑的模样。   一路进盛府,不少下人都往这里看。有见到盛谦的,便来问个好,也有许多直接便走过去了,盛明珠便晓得自己爹在府中是个什么地位,又与黄妈妈一行人很快到了三房的院落。   乌烟瘴气,一层一层的蜘蛛网都快掉下来了。   若不是家具还精美,任谁能想出这是国公府嫡子的居所。   “有长兄和姐姐,母亲平日并不怎注意我。一会儿去请了安,自会有人来收拾。”黄妈妈擦了几个椅子,盛谦便挑了个坐下,又对明珠几人道,“如今咱们家刚回京城,一切都还没安顿好。囡囡,你千万要收着性子,等爹爹所有事情都处置妥当了,自然会带你们搬出去。”   她爹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祖母不太看重他这个儿子,自然也就不大看重她这个孙女了。   “能搬出去吗?旁人会不会说闲话?”芸娘忙问道。   早今儿见到那个趾高气扬的丫鬟和那盛菲菲时,她心里就生了怯意。这京城里长大的官家小姐浑身的气势,盛谦看她忐忑的神情,便摸了摸她的脸,笑的温柔,“怕什么,有我呢。”   盛灵珠原本偷偷的吃糖,瞧见了便捂着嘴笑。芸娘暗锤了盛谦一下,原本的忐忑也去了几分。   “晚上还有接风宴,你若困了便留在屋里。只是灵珠和明珠第一次进府,我十几年外派也没回来。一会儿你带着两个人去给母亲请安,待明日我再带着她们去正式见过父亲。”芸娘记下之后便点头,又问盛谦有什么忌讳的规矩。   他一一回答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各自换了件儿衣裳,便又去了正房处。   盛国公府一共三子一女,如今还未分家,便是盛国公老两口住在正房。   盛茂为长子,住在里正房最近百荣堂,嫡女有两个,长女盛若秋已经出嫁。二女盛菲菲比明珠大上一岁。   还有个小儿子,刚刚到入学的年纪。宋老太君治家严,也没庶子庶女。   二老爷盛善是庶出,住的偏了些,而且年幼时脑子里就不知道钻了些什么东西,一心向道,如今也没妻女,愁的二姨奶奶这些年白发都多生了几根。   盛谦去找盛国公,父子两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说,还有些官场上的事情。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走的时候盛谦年少气盛,没几个人在乎,如今他自己个人却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什么样的东西。   而芸娘则带着两个女儿去见宋老太君。   老太君住正房,外头一树的海棠花,粉嫩嫩的。芸娘跟着倪珍进去,满心觉得这大地方仆人还就真和她们并州那小地不同,黄妈妈也撇撇唇,凑到她耳边,“知道的说她是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哪家丫鬟比主子还趾高气扬?”   盛明珠一路都保持着笑不露齿。   那倪珍儿说是跟前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得老太太宠爱。宋老太君又是当年与国公爷一起上过战场的人,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在几个主子爷跟前都有几分面子——   “主不主仆不仆,大厦将倾之像。”   灵珠突然嘴里蹦跶出几个字儿,盛明珠头一个反应过来,立马捂住她的嘴,又看了看四周,“再卖弄回家揍你。” 第二十七章:诗会   这诺大的盛府,看起来井井有条,实际上什么模样也没什么人清楚。   盛明珠垂着头,跟着芸娘缓缓进了里屋。又在里头等了半天,茶水喝了两三盏,最终只出来了个头高挑的丫鬟。   “老太太今儿身子不适,没法见客。”   灵珠大眼睛滴溜溜转,又看着芸娘。等了有多半个时辰,等来了个身体不适。芸娘从椅子上起来,“那我改日再来。”说完又看了眼屋里,那袅袅香炉还冒着烟儿,丫鬟各司其职。   盛明珠跟着她娘出了门儿。   ——   阮氏掌家许久,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后也不兴请安那一套。丈夫又留恋妾室,每日都睡足了在起。   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便是粗嘎的男声,“三房那一家子回来了,你知道吧?”盛茂穿一身朝服,头上还冒着汗,一股子酒味混着出来。显然是刚跟那些个朝廷栋梁在巷子楼里鬼混完了。   阮氏一边往手上戴扳指,语气不悦,“我道老爷不知道呢?听说最近巷子楼里新来了一个黄鹂,声音脆的很,还道将老爷的魂给勾走了呢?”   盛茂满脸不耐烦,“得得得,跟你说正事儿,谁跟你扯这些了。”他脱了最外面的官服,阮氏旁边跟着的丫鬟翠竹很快又拿了个墨绿色云锦袍给他,“三房回来这事儿可不简单。我晓得你什么都爱往手里拿捏的性子,老三在并州那里当了几年府台,自己管家有点家底儿。但我可劝你,少沾这份心,否则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阮氏眉头抬高,又一冷笑,“爷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只警告你,三房那烫手,你要是给我找了麻烦,当心我休了你。”盛茂懒得搭理她,心里又还惦记刚纳进来的妾几日都没去看她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肮脏事儿。”几乎是他刚抬脚出门,阮氏便将妆台上的螺子黛折断,翠竹忙取了帕子,给主子擦手,阮氏擦了手里的乌黑,又将帕子甩至一旁,“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明里暗里嫌弃我身上的铜臭味,也不晓得若不是我这几年死命抓着府里的银钱,他拿什么出去鬼混?”   翠竹在一旁,不敢吱声儿。好在这两夫妻就没不吵架的时候,过了一会儿阮氏便平复了,又从妆盒里新拿了螺子黛,细细勾画眉头,“二小姐去哪儿了,回来没有?”   翠竹道,“刚才府里下人说回来了。入夜好像又去江府了。”   阮氏将木梳拍在妆台上,一旁翠竹连忙从一旁的小抽屉里帮她拿出耳坠,又替她穿上,“一会儿派人给我接回来。以后没我的准儿,不许她去江府。”盛茂的长女盛若秋嫁给了江府,可那不是阮氏的女儿。   是先头那位留下的。阮氏怕留人话柄,一直尽心照顾她,到后头结亲时虽说是她自己个儿扒上的江家,可她也出了不少力。没成想着大女儿刚嫁出去没多久,就学会了给府里头送女人。   “奴婢晓得。”   “去弟妹那儿,她刚刚从并州那里来,想来什么都不懂。”   翠竹原以为主子说的是宋氏,到后头便明白的说的是那姨娘。便跟在她后头,百荣堂距离盛谦如今住的君子院不远。不比那些娇养大的花儿,这院儿里都是些竹柏,因此纵使多年没人照顾,也依旧旺盛。   盛谦在外头还没回来,芸娘从老太太那儿回来,心里早知道可能会这样,但受了冷落,心里也没多舒坦。   “这是刘姨娘吧——”突然有声儿传来,芸娘并两个女儿一同望过去。便见一个中年模样,穿着打扮华丽的妇人朝这处走,芸娘有些摸不准她的身份。府里头正经的主子挺多,大老爷更是莺莺燕燕一大堆。   “我是你大嫂”,阮氏笑了笑,“这几年婆婆身子不好,暂由我管理着家中的大小事情。如今你们这三房刚回府,日常上肯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若少了些什么,只管去找我。”   芸娘忙拿了帕子向她行礼。   阮氏虚扶了一把,两人又一起坐在院儿里的石凳上。黄妈妈给上了茶水,“前些日子,贵妃回来省亲。本该提前将这院子拾掇拾掇,但事情实在太多,我也没顾得上。”阮氏介绍道,“婆婆心里还是有你们的,确实事情太多了,你别在意。”   贵妃便是宋老太太的二女,嫁入宫里也十几年了。   芸娘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也不对,说自己个儿没贵妃重要?还是说贵妃没自己重要?盛明珠一旁假作乖巧,心思百转。   “外头我带了几个下人”,阮氏道,“卖身契一会儿我让我那院子里的人送过来。如今你也进了府,按道理要领一份月钱。只是弟妹那头病了,这到不好商议,得过些日子。”这弟妹说的便是宋氏,打头回府便进了小佛堂,一直没出来。   她说什么,芸娘便细细听着。及至夜深了,阮氏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又让芸娘一会儿去接风宴上,便要告退。   盛明珠作了半天的哑巴,也起身送她。阮氏也抬眼看她。   这侄女生的不错,穿一件儿藕粉色的掐腰衣裳,脸便似荷塘中的荷叶一样,夜色下十分清幽。瞧着十分文静,不像是个能闹出事儿的,便褪了手上的环子,“第一次见明珠,也没什么礼好赠的。这镯子跟了我十几年,玉养人,你拿着把玩。”   “谢伯娘。”盛明珠半弯腰,规规矩矩的行礼。   阮氏又瞧了一会儿灵珠,左手到还有个镯子,只那个是羊脂玉的,顶之前那镯子十几倍。便忽略了,又叮嘱了两句,瞧着那丫头似很喜欢自己所赐的镯子,便心满意足走了。   “水玻璃的镯子。”盛明珠卸下了手腕上的镯子,“娘,如今京城的贵女,都时兴戴这个玩意儿吗?”   芸娘摇了摇头,又拿起那镯子,“娘先给你收着。”这成色太老,姑娘家不合适。   “长者赐,不敢辞。”盛明珠将镯子重新套回了手腕上,“先戴着吧。免得过几日去请安,伯娘又问我喜不喜欢这镯子。”   ——   晚上的接风宴只有盛谦的两个兄长,老太太身子不适,没来。盛国公这几日在宫中伴架。   灵珠年岁小,困意早,芸娘也没让她来。早早的被黄妈妈哄着睡了,和长女都换了身儿衣服,便一路随着仆人到了宴亭。   盛菲菲也跟在母亲身边,她今儿老大不愿意回来。   “一个庶女,一个妾罢了,我不稀罕认识她们。”她满脸不情愿。   阮氏疼爱这个女儿,便哄她道,“不过一会儿时间罢了。总归你三叔刚回来,就只带了这几个家眷。如今府里的小辈儿只剩下个你和你弟弟,你不去不是让你三叔寒心。”   “三叔,见了他能怎么……”盛菲菲心里老大不情愿。这十几年祖母都没提过这个长辈,如今回来还住最西边那小屋,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府中是个什么情景。   阮氏晓得女儿踩低拜高的性儿,说老实话她心里也不大看得起三房一家子。一个水玻璃的镯子便值得谢半天,可到底她现在是掌家太太,“别说风凉话。你这几年可要出嫁了,这一大家子刚从并州那小地方来,你个做姐姐的,若是不好好带着,以后外头丢了丑,坏的可是你的婚事。”   这句话说了,盛菲菲便是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去了。   上了桌儿,推杯换盏间便是男人的天下。阮氏及芸娘等都在另一桌坐着,大部分时间都是阮氏说着。芸娘听着,时间过的也快,没一会儿便月上梢头,盛谦饮了许多酒,先被下人扶着回去。   盛菲菲一晚上没说几句话,盛明珠亦懒得在这种场合说话。说是亲人,却没半点亲切的额感觉,到像是往日爹爹往日的官场逢迎,只不过现在假作笑脸的变成了她。   “明珠妹妹很喜欢这镯子吗?”盛菲菲瞥了一眼,轻笑出声儿。   盛明珠抬眼,又冲她浅笑,“很喜欢伯娘送的礼儿。”   美人便是抬眸转眼,盛菲菲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反倒看的自己气了起来,乡下丫头哪来的什么仪态?   “三日后江府的郡主办的诗会”,盛菲菲道,“往日里都是我和姐姐一起去。自姐姐出嫁,都是我一个人去,也无聊的很。巧了妹妹刚回来,在京中也不认识什么好友,不若与我同去?”   盛明珠在并州城混惯了,这盛菲菲安没安什么好心她心里有数。   灰衣不咸不淡的立在两人身侧,只觉得今儿的女主子身上偶尔有股奇怪的味道,又有点熟悉。   “若是能去,我自然是愿意的。”她抬眼看着盛菲菲,眸间忐忑很明显。   “不必紧张。郡主她们很好相处。”   盛明珠笑了笑,心里颇觉无趣。入府之前还期待了一下新的姐妹,如今心机城府,看着连呆瓜盛箩都不如。 第二十八章:梦   夜里回了府,阮氏派来的下人手脚都还算利落。   正院已经被收拾好了,旁的地方芸娘也不着急。索性她们这房人口也不多,先收拾几个出来,其余地方慢慢在布置。一夜赶路,晚上又喝了需多酒,盛谦早早的睡下,芸娘忙着照顾。等到了次日醒来时候,他便被往日京中旧友叫了出去。   阮氏也将三房院子里下人的卖身契送了过来。   两个老妈子,三个小厮,并一个粗使丫鬟。   “之前都在什么地儿干活?”   穿深蓝色衣裳的李妈妈先开口了,“奴婢之前在厨房里打下手。”   盛府没分家,自也是共用一个厨房。而且自来厨房里头油水多,能进里头的都是能行人,芸娘看了李妈妈一眼,“你就跟在大小姐那房,日常照顾小姐的起居。”以前这些事儿都是黄妈妈一手包办,也能忙得过来。   但入了京,也算随俗。哪个大家小姐身边不跟个老妈子并几个丫鬟,另一个话少寡淡的,便被分给了灵珠。也是怕她如今小,被油滑的给带歪了性子。   “奴婢金织”,另一个粗使丫头跪在地上。   盛明珠倒笑了,“金枝,这名字不错。金枝玉叶。”   金织脸通红,“奴婢卑贱,哪来这样好的名字。奴婢家里姓金,织物的织。入府之后还没有改名字,小姐给赐个名儿罢!”金织之前是府里的粗使丫头,照着主子们的规矩都是要给改名,但她一直没跟过主子,只负责洒扫,便一直就这个老名。   如今被分到了三房这里,几个主子都没有人贴身伺候,她至少也是个贴身丫头。   “改什么,这名儿不错”,盛明珠撇下了手里的瓜子皮儿,又从旁拿起玉如意挑起金织的下巴,“模样也生的好。”   金织从前在府里哪见过这样的小姐,又瞧她笑的温和,忙想垂下头。却又被玉如意挡着,“若你非要改名的话,就叫金枝吧,金枝玉叶的金枝。”她说话随意,又放下了那柄玉如意。   绿意盎然的碧趁着那薄袖下的皓腕,似静立塘边的菡萏,又随风而摆动,那随意有股京城贵女们没有的风骨,金织说不出来。   又忙垂下头,“金枝谢小姐赐名。”   芸娘等她逗完了,又叫了几个下人下去,才开口,“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在府里,实在想出去逛逛,也先耐住。一切不比并州,你是个庶女,娘只怕你这性子得罪人,又被旁人揪住了小辫子,日后——”   “我晓得晓得。”盛明珠微微嘟着唇,又看着芸娘,“在娘心里我这般不懂事儿么?”   她生的娇俏,又来向她撒娇。芸娘便摸了摸她的脸,“你什么性子我做亲娘的还不清楚。什么事儿都爱占个好,又素来受不得委屈。”   盛明珠确实不爱受委屈,也不否认,只撅着个小嘴。   刚入府,事情还多,没一会儿阮氏便喊人让芸娘去领东西。   ——   江府原是大周世家,后助大魏入关,便成了开国功臣。江国公嫡长子还娶了当年的长公主为妻,可说的上是世家中最近皇室的一脉。   只不过如今世家两立,东厂的管都督大权再揽,朝局还不知如何。有兴致办诗会的也只有那些养在深闺的少女。   出门时盛明珠只带了陈岑。灰衣毕竟是管平的人——盛明珠心里是觉得这管都督不算什么坏人,可他在京城世家中名声却不怎么好,世家分揽大权,而管平是拦路虎,本就是对立面。这几日听下人也说,家里头宋老太君每日气急时都捶腿儿骂他乱臣贼子。   万一将灰衣带出去被人给认出来,她总归是个世家小姐,于名声不好,也影响爹爹日后官途。   “大小姐——”陈岑在马车外头,盛菲菲的马车已经在前头,车夫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来。   “叫我三小姐”,盛明珠道。盛家没分家,按规矩盛明珠行三。陈岑从善如流,改了名字。又从车内取出毡帽,“三小姐,戴着这个罢。”   那帽子是边缘是黑纱,镶嵌了许多碎钻,盛明珠狐疑的拿过来,陈岑解释道,“夫人——姨娘让我带给小姐的。”大魏京城和并州风俗差了许多,毕竟拓跋入关不久,影响最深的只能是大魏的帝都。   而远远的并州,则更多保持原本大周的风俗。   拓跋人男女大妨看的并不严,但汉人贵女多规矩。所以出行上一半儿从了大魏规矩,贵女们宴会之时,乘坐的马车四周非车厢,而是一层透明的纱。原本的毡帽本是汉女矜持的象征,久而久之戴着毡帽坐在香车出行,竟也成了一种风尚。   无非是看哪家的贵女仪态最为出众。   盛明珠指尖儿挑起那毡帽,戴在头上。只是今儿黄妈妈给她梳了个高挑的发髻,后头那扣子便很难扣上,又抬眼看着陈岑,“帮我系上。”那纱轻薄,黑纱之后便是白的肌肤,红的嘴唇,陈岑愣了一下,片刻后又很快心无旁骛的替她弄好毡帽。   金枝拿着盛明珠的披风,姗姗来迟,很快扶着明珠上了车撵。   而后头比她更晚的则是盛菲菲。她穿一件樱绯色的衣裳,上头大片大片的薄樱花,远目望去便似掉入一片桃林。头上也已经带了毡帽,不过与盛明珠不同的是,她的毡帽更似是装饰品,以金簪固定,又从下眼脸处微微散开。   红唇微露,女子的神秘与美好尽现。   “妹妹今儿就穿这身儿吗?”盛菲菲垂眼,面纱之外,唇微微勾,也瞧不出是什么神情。盛明珠今儿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衣裳,不出挑,但也不出阁。面纱底下她百无聊赖,“二姐今天格外好看。”   盛菲菲没回她的话,慢慢踩着步子。面容清秀的小厮已经跪在了车前,她轻脚踩着上去。   盛明珠眉头微皱,她其实不大乐意这样昭显自己地位的方式。陈岑已经撩起了袍脚,跪在地上,“小姐,请吧。”   他仰着头,可以看清楚面纱底下女子的红唇。她唇瓣形状美好,上翘,有时候看上去有些傲慢。   盛明珠有些为难,“你是举人,日后若殿试——”   “请小姐上马车”,陈岑重复了一遍。前头盛菲菲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在催,盛明珠只好踏上他的背。   她人很轻,根本没什么感觉。陈岑却又觉得心里好像压上了世上最重的,很快她又上了马车,似湖面微微起了波澜,他有些失落。   外面有轻纱做挡,盛明珠亦懒得和前头的盛菲菲一样正襟危坐,斜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一双胳膊微微举着,宽摆的袖子便直直垂落在她脸上,“快到时轻摇下叫我——昨日没睡好,太困了。”   陈岑前头听着,点了点头。   盛明珠捏了捏顿疼的头,这几日忙着收整,昨个儿夜里还当了一回娘哄了一回灵珠。实在困乏,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眠,陈岑往后看了眼,她袖子盖着脸,斜躺着,看似贤静,便又将车赶的平稳了些。   她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整个人似被迷雾包着。   四四方方的地方,似牢笼一样。她穿一件儿破败的牢服,脚上待着镣铐。梦境从来没这样清晰过,盛明珠也清楚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因为现实中她永远不会这样邋遢。   被狱卒拉扯的到了门外,盛明珠脚下踉跄,又被人扶了起来。接下来场景就转的非常快,她到了那个人的府邸。他赎她出来的——盛谦被株连入狱,整个盛家被牵连,如今没人敢惹这团麻烦。   盛明珠以为那个人是对她存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起码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动什么心思,可没想到当天夜里那人就摸进了她的屋子,直到被人压在身下,她还是茫然无措的。   “此时你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模样……”夜里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被人第一次这样对待,忍不住哭着求饶,“不要这样……”   那人褪了她衣服褪的很快,盛明珠便只剩下个兜兜穿在身上。无论她怎么样睁开眼睛都看不清他的脸,她眼里太多泪了,他狠压了下来,盛明珠推不开他,眼角滚出来的泪又羞又烫,肌肤相贴也让她分外难堪。   “别这样对我,大人,明珠一直视您为长辈。”   那人目色微微沉在她身上,像是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过了会儿有幽幽的声音在耳侧,“可我第一次见你,就只想入你——盛明珠,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本侯就知道,你生来就是在我胯*下承欢,你生来——就是我的。“   污言浪语不尽,一场梦醒了。   盛明珠猛地扑腾起来。没了暧昧缠绵的气息,周围是薄薄的纱,她眼角还有层未干的泪。又重重捏了捏眉心,盛明珠心里无端生起了怒火,她劲儿太大,又跟着灰衣稍微练了会儿外家功夫,一旁撑着轻纱的柱子被她捏的嘎吱作响。   陈岑听见声音,回头关切道,“三小姐,怎么了?”   盛明珠回过神来,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无碍。”又揭开轿帘,问了一句,“快到了吗?”   “几步路。”陈岑说着,马车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前头的盛菲菲已经下了马车,她探头出去看。距离微微有些远,模样看不清,但瞧着那身儿金灿灿的首饰,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两人形容亲切,一块说了些什么,便很快进了江府。   盛菲菲入府时又往盛明珠那儿看了一眼,阮氏让她带着盛明珠出来,也算是进了贵女圈子。可也没说让她一直带着她,也是她自己个儿不跟着,心里正想着,前头人回头道,“菲菲,走啊,郡主该在亭子里等急了。”   盛菲菲没再耽搁,很快跟了上去。   盛明珠下了马车,江郡主该是请了不少贵女来参加这诗会。门房正一个个排查拜帖,她没有帖子,是盛菲菲带她来的。金枝立在自家小姐身侧,心虚道,“小姐,怎么办?” 第二十九章:宋瑜   盛明珠看着江府门口高高悬挂的灯笼,心说那盛菲菲怕是故意摆了自己一道。   也不明白她哪来的恶意,眉心微微荡了层涟漪,便又准备上马车,“什么怎么办?原路回家。”不进就不进,她也懒得参加什么诗会,还不如回家多吃两个甜粽子。   “这位妹妹?”   后头似是有人叫她,盛明珠回头。夜色阑珊,那年轻的女子穿了一件儿湖蓝色的裙子,大约是身子不好,如今这样的天气都系着披风,脸旁边一圈白而软的绒毛,她一笑,整个人便显得温软柔弱。   “我看你刚刚来,怎么又要返回走了?”   盛明珠目光微微略过她手上的帕子,垂首,“宋小姐……”她帕子上绣了宋字,能来郡主府的宋家——金枝上前,轻口道,“该是宋阁老的孙女,宋瑜小姐。”   “从前好似没见过姑娘你?”   宋瑜是宋阁老孙女,而宋阁老一家又是难能的清贵之家。她在贵女中也多受邀请,去过很多次诗会。盛明珠将头上的毡帽卸了下来,有一溜发髻便不听使唤的被风吹在前头,她颔首轻笑,“我前些日子刚和爹从并州回京城——”   宋瑜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她记得最近唯有盛家三房刚回了京,“妹妹是盛家的人么?”   盛明珠点了点头。宋老太太和宋阁老同出一族,表亲有些远了,到底有些关系,宋瑜又多嘴问了一句,“怎么立在外头不进去,便是夏日夜里,吹多了风对身子骨也不好。”   “本来跟二姐一块来的。我路上贪睡,赶路慢了些,到这里瞧不见二姐人了,也没有拜帖。便想着先回去。”   她话里头没说什么,毕竟背后不道人长短。而且盛明珠也没将这些小女儿家的打闹放在心上。   “我是宋府中的宋瑜。按着关系还算是你远房表姐呢。”宋瑜笑了笑,人看着很好相处,“你如今来了京城,日后少不得大家总要在一起顽。今儿个不去不知又拖什么时候了,其余姐妹也想着早点见你,盛妹妹,你不若跟着我一起进去?”   她说话时很温柔,整个人浑身的气质也让人忍不住亲近。盛明珠瞧着她可亲,也没推脱。宋瑜来时跟着一个丫鬟,进府时本要扶着她,却被她一手抚开,拉着盛明珠的手走了进去。盛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脸上带着笑,没什么异常。   ——   盛菲菲和孟瑶已经进了亭里。   正是夏日,大片菡萏摇曳轻摆,衬得旁边荷花池也有种玉宇琼楼的感觉。周围的丫鬟便给这些千金小姐们都上了些果茶,又多摆了些蒲团。大魏比起从前的大周还要重汉俗,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定了国名为大魏。   世家小姐们聚会也多效仿魏晋风骨。   夜风晃动下,周围菡萏起舞。不远处也正走来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远远的瞧不出清楚模样,近了,便仿佛水墨散开,眉目犹如江南正升腾起的烟雾,袅袅娜娜,惹人怜爱。   江润言素来喜欢白裳,又怕寡淡了,便在眉心中央点了颗红痣。万绿丛中,更相得益彰。纤纤细步,款款而至,她笑容刚好,“刚才被些事情绊住脚了,来的有些迟,姐妹们莫怪。”   “不迟,刚刚好。”盛菲菲贴了上去,有意想显得自己与郡主亲近些,道,“郡主与我姐姐见过吗?前些日子刚和她见了面,说是最近身子不大好?”   江润言摇了摇头,“驸马府与江府且隔着一道墙,最近有些日子没见了。”江润言是大长公主的嫡女,住在驸马府。而一墙之隔外,便被人戏称是江驸马娘家——江府。盛若秋嫁的是江府二老爷的庶子,与郡主这一脉沾亲有些远了。   盛菲菲有些讪讪,便摇着团扇,不再说话。   孟瑶半跪在蒲团上,又看着江润言今儿这身打扮,赞道,“郡主今儿这身从前都没见过,远远的看上去,仿佛月下来了嫦娥仙子呢!”孟瑶素来就是个哈巴子,旁边几个贵女窃窃私语,却耐不住人家这样讨好就能得郡主欢心。   江润言捏着团扇挡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美”,又道,“算起来我这身也比不得宋姐姐什么,她素来有风骨,便是我娘看着都端庄极了,说她是见过的最像世人口中所说的汉女。”   好比族学里的两个女学生,一个模样最美,一个才学最佳。总免不了比较一番。江润言美眸微转,潋滟波光,“怎么不见宋姐姐,她人呢?”   人群中便有人朝她身后努嘴,“可不嘛,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江润言半跪着扭转身子。正有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朝过走,她与宋瑜常被人比较,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湖绿色衣裳的人是她,而旁边那人,她眸子半眯——   盛明珠穿一身浅粉色的衣裳,袖子宽摆,如今与宋瑜一起走,她走路仪态好,自己总不能吊儿郎当,便也照着之前学过的规矩宽摆起来。她手上戴的玉镯,偶尔偷偷出来露了头,人如美玉,浑然天成。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上的星,生来便引人注目,江润言朝后问道,“那粉色衣裳的,我之前没见过?哪家的小姐?”   盛菲菲也瞧见了,一开始却没顾得上回话。直到宋瑜和盛明珠已经到了跟前,各自找了蒲团半跪下来。   “这是我三叔的长女,明珠。刚从并州回来”,盛菲菲回过神,便忙介绍。盛明珠端端正正的跪着,脸颊一侧发落,显得乖巧精致。   江润言又看了一眼,之前月下的灵动美人仿佛成了错觉。   “盛小姐之前在并州吗?并州水乡,可是个好地方。”江润言笑着说了一句。盛明珠垂头,似是不知该怎么样回她的话,呐呐的,“是,从前是在并州。”   江润言没说话。只举起酒杯中的酒喝了一口,这时候也看见了她手腕上刚十分惹眼的那个镯子——原不过是个水玻璃的,镯子中十分的过时下贱货色。   宋瑜不解的看了眼盛明珠,因着两人路上她还十分健谈风趣。如今便似个木头似的,又怕她紧张了,便道,“盛小姐刚来,对好些规矩都不了解。今儿诗会是怎么个规矩,郡主不如再说一说?”   江润言道,“哪来那么多规矩,不过是姐妹几个在这儿一起顽罢了。既今儿个盛小姐头一次见,那便新来个顽法,你们有什么好点子吗?”   前面是张低矮的桌子,盛菲菲半跪着,不着痕迹的用团扇戳了戳孟瑶。孟瑶面上不动声色,“刚才远远瞧着,盛妹妹手腕儿上的镯子十分好看,不如以玉为题,来作诗?”   盛明珠垂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前头孟瑶又道,“明珠妹妹,能割爱,将镯子拿下来供大家看看吗?”   宋瑜也没多想,道是大家给新来的玩伴面子。便看着盛明珠,她垂着头,很快便卸下了手中的镯子,金枝递了上去,又有旁边的丫鬟接过来,放在面前的矮桌中央。   有细微的笑声从底下传来,很小。不过却很明显,片刻后就有人问了,“明珠妹妹,你们并州那里,时兴戴水玻璃的镯子吗?也好,十分配明珠妹妹你这样的美人,瞧着就怯怯的,温柔似水呢。瞧着明珠妹妹这模样,也不怪盛三老爷那般宠爱刘姨娘,果然江南产美人。”   这话儿一出又引出了不少笑声儿。   江润言眉头微微,才记起来盛三老爷没嫡女,只有两个庶女。她素来不喜欢妾生的庶女,只觉得是些登堂入室的货色,“这镯子很适合盛小姐。”她笑了笑,“汉女许来便喜欢这似水的,菟丝花一样的东西。”菟丝花古来绕藤而生,好比微弱女子。   盛明珠抬头,脸上也挂起了笑容,“江南确实产美人。之前在并州城,也素闻江驸马喜玉石一样的美人,倒叫人羡慕大长公主的模样,该是有多似水。”   江润言蓦的看过去,她却只垂着头。大长公主是拓跋人,江润言走派也从不以汉人自称。江驸马爱温软美女,府中小妾无数,倒让人不知道她这是故意还是不知。   涉及到大长公主,刚才的话题便没有人敢再提。   孟瑶看了眼盛菲菲,她摇了摇头,又暗里瞪了眼盛明珠,原本是想着取笑这乡下来的丫头好逗乐子,没想到她居然扯到了长公主。   “这镯子珍贵,明珠,你收回去吧。”盛菲菲道。   盛明珠忙似怕了一样摆手,“不了二姐姐。我原先不知道,并州那里水玻璃的镯子常有,我到以为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才敢从大伯娘手里收了这礼物。如今看来似格外珍贵,二姐姐,你帮我还给大伯娘罢了,这般贵重,明珠实不敢收。”   盛菲菲脸似火烧一般,陡然红了起来。   “盛明珠!”她低声却高音的叫了一句。   明珠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又怯怯的,似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二姐姐,怎么了?”   她好似不懂,但旁边的那些贵女则什么都懂了。便有些捂着帕子与相好的有人轻笑。   “不是该作诗了吗?盛小姐第一次来,先请?”毕竟是自己诗会上请的客人,江润言不想闹得难看,便岔开了话题。 第三十章:账本   盛菲菲憋红一张脸,眼睛也忍不住红了。刚才盛明珠说一半儿漏一半儿的,也不知道旁人心里怎么想——说不准还觉得她和她娘合伙欺负人呢?   因着刚才的事情,孟瑶捏着团扇,并不讲话。   盛明珠背过几本诗,但对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爱好,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便微微垂头,“我在家中顽劣惯了,素不曾读什么书。不如各位姐姐们,能七步成诗。”   “那倒是奇怪了?这里是诗会,盛小姐大驾光临,不作诗,为的什么?”江润言开口。她调笑的语气问人。   盛明珠索性就乡下丫头到底,小心翼翼的看着咄咄逼人的江润言,“我从前去参加过并州的端午赛龙舟盛节,可我不需去划船,只是去做吃粽子的……非要作诗吗?”   江润言被她一言噎着,好容易保持住了脸色,便再也不去看盛明珠。旁边几个贵女又是三两成群的笑。   宋瑜垂头,端起了身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抬头,笑着看江润言,“郡主,听闻府中花园奇花异草无数,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江润言自然答应。宋瑜从座上起来,又在盛明珠耳旁道,“盛妹妹,我鬓发乱了,能陪着我去外面整理一下么?”盛明珠应了,她声音虽小,可众人离的近,也都能听见,她准备起身,脖上的挂链却突然掉了出来。   “等等……”江润言突然出声,“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盛明珠不喜她这语气,眉头微皱着,“之前并州的朋友所赠。一只雕刻的猫儿罢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郡主喜欢这类小玩意吗,若是喜欢……”她做出要将项链儿摘下了的姿势,果然,江润言摆了摆手。   盛明珠笑了笑,便很快和宋瑜离开。   “郡主,怎么了?”有人问道。   “可能是我错眼了。”江润言还在想刚才看到的。那只小猫儿,模样似猫狗坊月前刚进来的那一批,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是碧绿色的,只活下来一只,被那个人抱走了——“是我走眼了。”   就算不是走眼,也只是相似。   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这种乡野丫头有任何联系。江润言眉头松开,便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两人一路由着江府的丫鬟带到池塘的边缘。   起了风,金枝连忙上来,将拿了许久的披风给她披上。这披风是芸娘在并州做的,鹅黄色的软披风,脖领系了几根红翎。颜色比之前深了几分,宋瑜停了下来,“盛妹妹,你这丫鬟很贴心。”   盛明珠把玩着手里的镯子,“金枝,宋姐姐夸你呢。”   金枝福了身,又红着脸退到后面。突然起了层风,将宋瑜原本整齐的鬓角吹的散乱,江面被月色衬的波光粼粼,又有锦鲤蹦跶出水面,盛明珠垂眼看着,忍不住想摸旁边的鱼食,摸了一手的空,才想起早已不是并州。   宋瑜身子不好,吹了一会儿的风就咳的不停。盛明珠解开身上的披风,很快扶着她避开了风口,两人站在一片硕大的荷叶底下。她咳个不停,看模样像是用惯了药的,盛明珠正想问她话,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下人打扮的。   他垂着头,模样什么也看不清。只身形格外高大。   “小姐,这是你的药。”   很快他将个白色瓷瓶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宋瑜。又垂着头,很快离开。盛明珠狐疑看着他,宋瑜却将那东西已经捏进了手里,她抬眼起来,神色有些慌乱。盛明珠便转过头,道,“风好像有些小了,宋姐姐,要回去吗?”   宋瑜缓过神,将手心背到身后。   “不回去了,你不喜欢那里,我也不大喜欢。整日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盛明珠回过头,看着宋阁老家的孙女,便忍不住笑了,“我听金枝说。宋家小姐是整个京城贵女的标向。”   江风把宋瑜的鬓发吹得散乱,也让她多了几分与柔美不同的风情,“谁爱做这标向?”只不过旁人老爱拿她与江润言比。一个天子近臣之家,一个清贵阁老,这两个比不出上下,好似就只能从女儿家下手一样。   “我身子不好,明珠,能送我离开吗?”她回头看着她,“一会儿我家下人自然会跟郡主说的。她素来大度,也不会怪罪。”   盛明珠原本来这里是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梦里的人——譬如那个封后大典之上,将盛家推入绝路的皇后。皇后无不出自贵女,可她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啊。”   盛明珠自然也瞧见了,她手心儿自打接了刚才那仆人递过来的东西,便一直没松开。心中也了然,这宋姐姐亦不如表面这般乖巧。   ——   府里宋老太太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芸娘在府中这几天,笼统见她也不超过几次。   索性也懒得去伺候婆婆。这几日盛谦要去述职,大魏如今官僚作风重,写了厚厚一沓的述职信不顶酒桌上三两顿。   盛谦也不是个愣头呆子,坚持要清廉到底。等了几天,没甚消息之后,便使了银子,约了吏部的几位官僚。每日清晨出去,喝的醉醺醺的才回来。   盛府这几年由阮氏管着,她管银子管的紧,嘴风就不怎么样。尚她自己和丈夫吵架每日都被下人传的风里来雨里去。便总有人说盛谦每日出去跟大老爷一起去了巷子楼里,又道府中快进来新的姨娘。   宋老太太本闲情逸致的傍晚想溜溜弯儿,听到下人嚼舌根子,脸色便沉了下来。旁边倪珍儿忙过去将那些个下人扫了一通,又都扣了半个月的月钱。   “下人们嘴上没把门的,老太太别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   宋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气的。”   她自己的儿子且不听话,去管旁人的嘴干什么。   打从一回府,她就没见小儿子的家眷。料想到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都过了三四天了,他没来,也没派个人来,想了想,便止住了脚步,“去小佛堂,也好几日没看她了。”   说的就是宋氏。   倪珍儿一路扶着她,走过了一条长廊,便到了后院里的小佛堂。这里原本是盛老国公母亲的地儿,老太太出身乡野,儿子打仗之后便整日求神拜佛。死了之后盛国公惦念母亲,也没拆了,一直留着。   宋氏提前回了盛府,宋老太太便晓得盛谦那里全知道了。   回了府也缩在小佛堂里不出来,个没用的东西。   倪珍儿推开门,嘎吱一声儿。周氏原本正跪在宋晚筝旁边,帮她捡掉在地上的佛豆子,抬眼便看见了老太太,忙磕头行礼。宋晚筝回头,她几日窝在佛堂,也不梳妆打扮,如今一头青丝垂落,反倒像个未出家的姑子。   宋老太太走到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宋晚筝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又叫了声姑姑。   “我之前给你说的事情,考虑的如何?”   她睁开了眼睛,又看着底下的宋氏。   “姑姑——”宋氏看着她,“我想跟谦哥儿和离。”   “混账!”宋老太太手一抖,那碗茶水便直接迸溅在了宋氏脚旁边。得亏是夏日,并不是过于烫的水,“你以为你离了他还能嫁给谁?你和离之身,又想去哪里?”她看着宋氏,“那刘氏不过一个妾而已,有我帮着你,你怕什么?”   她怕什么,她怕的从来不是刘氏。   “谦哥儿手里账册的事情,你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清楚。”过了会儿,也算家常说完了,宋老太太开始提及正事。   “往前谦哥儿还会与我说说正事儿,到后头他对我开始怀疑了。那些事情我也不怎么清除了。”宋氏道,“尤其是快回京的几日,我根本进不去他的书房。”   宋老太太从椅子上起来,“过几日再来看你。有什么缺了的东西,便让你身边人去那儿领。”说完人便出了门,倪珍儿在门口等着她,扶着往外走。   宋氏门口站了一会儿,周氏看着了,“夫人,那佛豆子,还捡么?”   宋氏捏了捏额角,“捡啊,怎么不捡……”多捡几个佛豆子,过不久到了地下,也让阎王爷看着佛祖的面子上,少判她几年。   周氏吞吞吐吐,片刻后道,“夫人,那账册,您知道吗?若知道给老太太不就行了,省的镇日窝在这小佛堂里。”   宋氏没说话。   ——   夜里盛菲菲到了家,回去便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小儿子幼时就被宋老太太送去宫中伴读,阮氏从小如珠如宝的宠大盛菲菲。瞧她哭了连发髻也顾不得散开,连忙与翠竹跑过去,“娘的乖宝儿,你这怎么了,一回来就哭?谁得罪你了?”   盛菲菲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旁人难欺负到她头上。   盛菲菲气恼的在床上抓出了几个印儿,哭声又大了些。阮氏心疼,忙喊起翠竹,“快把二小姐扶起来,瞧哭成什么样子了?”一会儿又让翠竹出去弄湿毛巾,自己慢慢哄着她。   盛菲菲本来就被宠的性子急,阮氏哄了一会儿便抬起红彤彤的眼儿,气骂道,“那盛明珠连同她姨娘都是个傻的!我今日被她们害的,丢大人了!”说完又捂着眼睛靠在阮氏怀中哭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盛若秋   “刘氏?”阮氏眉头微皱了起来,这几日也不见她跟女儿有什么接触,盛菲菲又只是哭,“她怎么的了?你到是先别哭,跟娘说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好给你做主?”   夜里诗会的事情,又一半都是她自己个儿给作的。可盛菲菲自己个儿显然不这么认为,取下帕子,睁着通红的眼睛便对阮氏道,“我好心好意带着盛明珠去郡主参加诗会,你道她怎么待我的?”   阮氏看着她,盛菲菲只要一想起今儿那些同伴们看自己的眼神,就一阵哽咽,“我好意带着她去融入京城的圈儿里,又怕她没什么话题,找个话题给她,她竟然嘲讽起了我。就是前些日子,娘你送她那镯子,如今郡主怕都以为我欺负她这个刚乡下来的庶女呢!”   说到这儿,盛菲菲捂着眼睛,不停哭了起来。   “什么跟什么?”阮氏半天没听明白,盛菲菲说一半儿哭一半儿的,她便问道,“那盛明珠欺负你?我瞧她不像有那个胆子的。”   “她自没那个胆子,指不定就是那刘姨娘教的。”盛菲菲也不提自己是故意想让人丢丑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只觉得自己个儿受了委屈,就要找回场儿来。   阮氏在盛府中向来以女主子自居,自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便道,“你哭个什么劲儿。左右她们娘两都住府里,你受了什么委屈,娘都能给你找回来。不过一个妾罢了,便是打了她都没什么话说。”   盛菲菲却不依,“那盛明珠走的时候跟宋瑜一起走的。万一出去跟宋瑜说了些什么,我丢不起那人!”   “内宅里手段多着”,阮氏戳了戳盛菲菲的额头,“早让你从前多学着点。你姐姐虽说跟我不对付,她可比你强不止一星半儿点,且等着吧。总叫那刘氏有苦说不出。”   ——   盛谦一直忙述职的事情,月后总算偷得一日闲事,那封述职的信也总算给吏部呈了上去。而就这日,嫁入江府的盛家大小姐盛若秋也回了娘家。   这还是芸娘回府这一月头一次见到宋老太太。   “你从吏部忙这忙那的,跑了这么许久,老太太也没说帮帮你。”到底是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心疼。黄妈妈将洗脚水端了出去,芸娘便在床边看着他脚底的燎泡,“早知道京城是这个光景,还不如不回来。”   盛谦摇了摇头,他虽然喜爱芸娘,可到底男子心中想的和女子不一样。   “我瞧着灵珠是个念书的好苗子,她也喜欢”,盛谦道,“囡囡如今年纪也不大。说亲也早,整日在盛府里拘着也怕她无聊。京城里的学院多,有专收女子的女院,还有宋阁老执教的君兰学院。”   君兰,顾名思义,君子如兰。   “就去女院?”,芸娘也没指望两个女儿读出什么花样,毕竟在她眼里,女子最后的归宿还是要嫁人。   可盛谦从小把盛明珠当宝贝一样疼,后来又觉得对不起灵珠,更是宠到了心坎上。从不觉得她们比男孩差什么,“送去君兰书院妥帖些。女院那里女四书五经,整日里教些以夫为天,学也学不出个什么”,又想起当日灵珠说的话,笑了笑,“灵珠爱读书,我还指望着咱们盛家出个女状元。”   大魏自开国以来,虽没有出过女状元。可是大魏的国书却和大周不同,明令女子可以入学可以入仕。   “哪有女儿家家的考什么状元?”芸娘推了推他,“原本灵珠还不念叨呢,被你送那支金笔带拐了性子,要是去了那宋阁老执教的书院,家里再出个女呆子,妾身可不依。”   盛谦便将她揽入怀里,“你生的女儿,哪有呆的?”又哄她道,“其实那书院也好。毕竟以后适婚嫁的男儿日后也莫过在里面挑。明珠那样的性子,吃不得一点苦,与其日后盲婚哑嫁,不如让她挑个自己喜欢的。”   芸娘心里意动,嘴却还硬,“哪由她的,婚事向来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盛谦知道她同意了,也没继续说。君兰学院盛暑时开学,如今快十月份,要想再进去还得找些门路。宋老太太虽和宋家有些关系——可盛谦心里清楚,他亲娘不乐意帮他这个忙。   “我最近一直忙着别的事情,你在府中如何?日子还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和女儿。”盛谦问道。   芸娘笑了笑,“谁闲着为难我。这几日囡囡也乖,带着灵珠读书认字儿呢。”又似想起什么的问道,“书院是要去的,可我寻思着还是得找个西席老师。囡囡性子本来就懒,琴棋书画六窍只通了一窍,我看着京城这些小姐们比并州那些还要活跃,时不时的便聚会,又是扫雪煮茶,又是歌舞会友,总不能让她落了下乘。”   “她房里那古筝早落了灰,你还想着让她学那东西?”盛谦倒是有心想将长女培育成才,可她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囡囡一个女孩子,过的畅意就行了,没必要比来比去的。”   芸娘瞪了他一眼,实在没办法,盛谦便举起手,“好好好,那我去找她说可以吧。”一旁伺候的黄妈妈,从底下给他拾起靴套在脚上。   等人出去了,“我瞧着你什么就在心里头吞着”,黄妈妈看了眼芸娘,“这府里头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又踩低拜高的。你倒也跟老爷说上一说——”   芸娘脸色也不好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盛谦不在时,厨房里送来的饭菜都是些冷饭素菜,月银阮氏说给,如今快一个月也没见一两银子,还有明珠和灵珠两个日常吃的补品,叫了厨房也没人理。   诸如此类,若不是黄妈妈和金枝勤快,她们这小院好似都没个下人使。   “这怎么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要是说了,老爷去给咱们院子出头,闹到老太君那也没什么理,说不准连老爷都得挨一顿数落。”到底这盛家不是她们自己个儿家,而且芸娘也看出来了。   她那婆婆不喜欢自己,连带着明珠两个也没多大感情。   要不然呢,都是亲生的孙女,落地到现在也没说接回京看看。   “先忍着罢”,芸娘道,“等老爷述职了,说不准就分出去住了。”   黄妈妈摇头,一边往外走,“你就盼着吧……”   天明,盛若秋返家。。   宋老太君一大早便让人打扫好了屋子,也让一家人都在正屋里候着,等一块吃个饭。   芸娘带着两个女儿匆匆赶到。这月以来,宋老太君总是称病,两个孙女自始至终也没见过。还是盛若秋回娘家,这两个才有机会见祖母一面。   盛暑过了一半儿,也快到秋了。芸娘这几日本来说给两个姑娘做新衣服,可府中的绣娘却总错漏百出。又因着初来乍到,也没去外面买成衣,便只能穿去年的旧衣。   好在盛明珠身量没怎么长,穿着还合适。   这是盛若秋今年过了夏第一次回娘家,宋老太太和阮氏都在门外接她。她如今不仅仅是盛府的小姐,更是江府的夫人,里里外外都得给点面子。   盛明珠立在最后头,前面车辇慢慢停了下来。轿子里缓缓步出一个身姿曼妙的人儿,她头上珠翠闪耀,看上去很是富贵无双。   盛若秋眸光微抬,便冲着最前面的宋老太太一笑,“祖母,可好些日子不见了,您身子还好吗?”   宋老太君接过她搭来的手,笑容和蔼,“好着呢。若你常回来看,会更好。”   盛明珠看着祖孙二人说话。其实远看着盛若秋模样倒是和盛菲菲一样,看人是也一样微微抬着头,可里中的不同也很明白,盛菲菲就像是小孩儿伪装的气量,而盛若秋则是真的骄傲。   她本也有这样的身价,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母家又是当年战场上替皇帝卖命的老将军。如今又嫁入了江府。   现如今京城女儿家里的人物道是宋瑜和江郡主,可早在有盛若秋时,两个人还在襁褓里爬着。   一路到正屋坐着,盛若秋如今是江府的夫人。而江文海现在也是二品的武官,相比盛茂除了国公府世子别无官身要好些,因此进屋时便坐在了老太太旁边的位上。阮氏比她后进屋一步,又瞧着她占了自己的位置。   她脸色青红,又见着盛若秋已经依在老太太身边说些话逗乐子,便甩了帕子,坐在了下方的位子上。   倪珍儿便带着一群下人给主子门上茶,盛若秋跟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笑着看下面,“我听说三叔一家子回来了。还带着两个妹妹,就是这两个吧?”她目光带着笑意,看着明珠和灵珠。   两人便走了出来,盛灵珠憨态可掬的朝她拱手,“大姐姐好。”   “好乖巧的小人儿”,盛若秋脸上带笑又看着明珠,“都是美人胚子,祖母每天对着花儿一样的面孔,也赏心悦目。”   宋老太君脸上带笑,却没有回她这一句。 第三十二章:灰衣,搂她   没一会儿下人给上了水果。有时令的果子,还有些往日吃不到的。   上头盛若秋哄着宋老太君,而阮氏根本没心思吃东西。下坐对果子感兴趣的就只有年纪小的灵珠和阮氏的幼子盛霖。   过了会儿盛若秋道,“这是拓跋那里的果子,咱们中土难得一见”,说着,她摆了摆手,便有下人端着一盘盘红色如玛瑙的果子上来,“今儿个得了宫里头的赏赐,知道我要回门,婆婆便让我带来些给家里人尝尝。”   阮氏微微哼出声,“不过就是些便宜果子,老国公也拿回来不少。”   宋老太君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头。盛若秋却也没搭理宋氏,拿了些过来给老太太尝,又分了些给底下坐着的几个孩子。   霖哥儿比灵珠还小,从小被老太太接在身边养着。在宫中给皇子伴读老被人规矩束缚着,如今回了家又见一桌子新奇的水果,便再也忍不住,敞开了肚皮吃。   “霖哥儿,这东西个头小,你少吃些,当心卡着嗓子。”芸娘亲力亲为的照顾两个孩子长大,自然是知道这些小东西的危害。   霖哥儿贪嘴,只当没听见,继续吃。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芸娘说了一句也就没在说第二句。   宋老太太跟阮氏也没放在心上。   灵珠对那酸酸甜甜的果子到没什么兴趣,只喜欢吃桌上的核桃,这也是盛谦从并州带回来的几箱特产。拿着小槌头梆梆的砸,这声音闹的比较大。灵珠也听见了,但是因着刚才霖哥儿也砸了,别人干过的事情她在干,便没什么压力。   宋老太太听着这一阵阵的声,便觉吵杂。旁边倪珍儿察觉老太太皱了眉头,又得了她眼色,便走到芸娘那一桌跟前,“四小姐,这东西是下贱人才吃的东西。吃些旁的果子——”说着便要端走。   灵珠正吃在兴头上,哪里舍得,便伸着小胖手要拦,“我想吃这个……”   “这是下贱人吃的东西”,倪珍儿又重复了一遍,想将那盘核桃搬走。灵珠却抓着盘子边沿儿,“刚才霖哥儿也吃了,他是下贱人……”话还没说完,宋老太太突然抬眼看着芸娘,“你是怎么教导孩子的?这种话也能说的出口。”   这还是入府这么长时间老太太头一次和芸娘说话。   阮氏在一旁脸也沉着,喂霖哥儿那果子,“小地方来的,没教养好也属正常。”   早就因着盛若秋回来心里不爽,那刘氏还教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霖哥儿乖,咱们吃这个红果儿……”刚才芸娘说不让他多吃,阮氏就偏偏要多喂他几个。   还真的不拘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来跟她作对了。   倪珍儿手里还在抢着银盘,灵珠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哪里抵得过她。盛明珠伸出手,将上头五六个核桃全捏在了手里,这时候倪珍儿也把那盘子拿走了,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盛明珠取出一旁的榔头,咯嘣一声就砸开了核桃,她这性子忍了这几日也算能耐,“珍姐姐是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是比我们高贵的。可并州河道之外水患泛滥,周围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是下贱之民,可就是因为这下贱之物才解决了朝廷之患。”   当年盛谦刚去并州城时百姓衣衫褴褛,路上虽没有易子而食这样的场景,却各个皮包骨头。那些年连府台里的人都是衣带着补丁,若不是他的三年政策,一年撒种肥粮,又以核桃这样的东西作为肥壤之物,哪会有并州的富庶。   “三小姐……如今不是并州,这东西吃着不雅观,也不适合在老太太面前吃。”倪珍儿并不了解朝事。   盛明珠不理她,砸开了核桃之后,便将桃仁递给了灵珠。   倪珍在府中多年,半个主子不是白叫的。见盛明珠直接无视她,脸已经沉了下来,又回头走到宋老太君旁边。   宋老太君虽不喜孙女,可到底朝事还是了解。当年盛谦因为这事儿还被皇上赐了牌匾,皱了眉头,也没说什么。   阮氏听砸核桃的声儿听的聒噪。霖哥儿还在吃果子,也是没当心,不小心喂的急了些,那果子就卡住了喉咙,顿时小孩儿脸便红彤一遍,扣着嗓子说出话来,阮氏头上冷汗连连,“霖哥儿!霖哥儿!怎么了!快来人!快去叫大夫!”   霖哥儿是盛府的长房长孙,宋老太太也坐不住,立马从座上下来。   “你这娘如何做的,喂个东西也能让孩子卡着嗓子!”一旁的阮氏急红了眼,屋内一团乱,她却不知道做什么。   盛若秋不喜阮氏,霖哥儿却是她亲弟,便忙吩咐倪珍儿,“拿着我的帖子,速去宫中请太医过来。”倪珍儿接了帖子,提着裙子便忙跑到门外。   芸娘倒是知道几个能治小孩儿卡嗓子的土方儿,可阮氏这嫂子不一定愿意听她的。霖哥儿早跟个金豆子一样,被人抱进了房内,宋老太太眉紧锁,看着外头人,“霖哥儿这里有点事儿,你们且回家去吧。”   阮氏脸上还带着泪,又看着芸娘,“刘氏!若是我儿出了什么事儿,定让你偿命!”若不是那刘氏多嘴,她儿子怎么会被卡着嗓子。   黄妈妈后头本来要走了,实在是气不过。被盛明珠拉着,几个人一块出了正堂。   “三小姐,你看看这和大夫人,我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大家夫人像她这样胡搅蛮缠的!”黄妈妈气的狠了,一出门儿就道。   “胡搅蛮缠。”灵珠也道,小眉毛一蹙,“无知妇人。”   芸娘拉着她,“她儿子刚出了事儿,心里着急也正常。”   一路回到院里。也没热茶伺候着,金枝正拿着扫帚扫地,一地儿的瓜子皮。那钱妈妈原本管着院内的杂物,后来有天黄妈妈发现她竟偷吃灵珠的果脯等物,便告诉了芸娘。   阮氏那边派来的人,芸娘暗地里说了几次,阮氏都不阴不阳的带了过来。   那李妈妈也是如此,开始还勤勤快快快。如今和钱妈妈就好似两个大佛一样,呆在这院儿李每天就说说闲话,偶尔懒洋洋的出来逛个一圈儿。   “三小姐,姨娘。”金枝收了扫帚。   盛明珠瞥了眼旁边下人住的耳房,那两妈妈正盘腿坐着,见着主子回来也没甚动作。   “金枝,去厨房要两碗粥来。”芸娘道,今个以为大小姐回门儿,在正房那儿就用了饭。没成想出了霖哥儿这等子事儿。   金枝看着芸娘,欲言又止。盛明珠道,“我想去厨房看看,顺便也扫听一下霖哥儿那里的情况。”   “囡囡”,芸娘忙叫住她,“你性子收着点。”   盛明珠回头,冲她娘笑了笑。   她自然会收着性子,阮氏用暗刀子怼人,合着当她不会。   ——   霖哥儿那里只是卡着喉咙,宫里的太医什么疑难没见过,很快取出果子,又开了几贴药剂。   “这些朱果并不是适宜年岁小的孩子吃,吃几颗就好。”太医说完,宋老太君便瞪了阮氏一眼。   阮氏缩了缩头,又擦着眼泪看床上躺着的霖哥儿。   一旁盛若秋看老太太紧张了半天,似乎腰腿发麻,便扶着人从霖哥儿的房里出去,两个人慢慢在院中散步。   “从前你在时,府里没这么多事儿。”老太君道。   盛若秋扶着她走过矮树,“她出身不高,又是续弦。孙女说句不好听的,她的眼界能有多大。祖母不该把掌家权给她。就为了和刘氏赌气,专喂霖哥儿那朱果,可差点没要了霖哥儿的命。”   “不给她能怎么样。我终究老了,这盛府日后是你爹的,她是主母,早晚都一样。”宋老太君叹口气儿,“也算不错,这么些年下来,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盛若秋想说什么,话到口中却还咽了下去。她早冠了夫姓,如今再说盛家什么,也不太妥当。   走到一半儿,老太太便觉困了,倪珍儿又扶着人回去。   盛若秋隔了许久回娘家一次,心里也惦念,便让下人都先回了客房。自己则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想先走走。等着一会儿霖哥儿醒了再去看看他。   走到后院的厨房那里,却有阵儿不小的吵闹声儿。   盛若秋狐疑的往那里瞅去,却发现她三叔的女儿正在厨房门口。厨房外头也正立着两个婆子,几个人对峙,她立在外头,第一时间没出去。   “昨日送的炒青菜,你们说府里这些日子没油水”,盛明珠在外头,“今儿早上却是连个粥都没了。难不成府里都没钱买米了吗?”   “整个府里都是这样,三小姐要来为难下人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带头的老妈子身宽体胖,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水,“那四小姐年纪小,又专爱核桃那些个贱东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还要准备东西给贵人们用,有时候难免忘了。”   盛明珠早忍耐了许久,她懂什么是寄人篱下。可若一直忍耐心里不爽还过什么,灰衣在一旁早已经摩拳擦掌。   一个东厂大都督的贴身暗卫头子,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按倒前面的老婆子。他家大小姐自打来就没憋屈过。   “灰衣,搂她!”阮氏她动不了,一个厨房的老婆子还收拾不能了。   “给我按在地上。” 第三十三章:明珠很美   灰衣:……   他看了一眼前头肥腻腻的婆子,回头时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脸,可整个人都快哭了,“三小姐,这……”   “废什么话,搂她!”   那婆子看着她们想动手,立马叫到,“你们想干嘛,我兄弟可是大夫人跟前的管家,你要动手当心我——”话落就被灰衣搂了,被拘着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盛明珠从腰间摸了摸,“我鞭子呢?”   黄妈妈在一旁凑了上来,“前些日子就被你娘收了起来……”一时也恨不得上去踹那婆子两脚。芸娘温柔,盛明珠性子一半儿就是她带的,一会儿又拦着,“算了,这厨房婆子都油的很,今儿这事儿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有理都被说成没理。   盛若秋在旁看了好一会儿,就觉得这里站着的盛明珠跟早上见过的三妹妹不大一样。也是那婆子眼尖,瞧见了她衣角,立马哭喊道,“大小姐,快救救小的啊,这三小姐疯了,我在府中可伺候这么多年了……”   盛明珠今儿之所以来厨房这里找麻烦,是捏准了老太太几个都在照顾霖哥儿,而且她也有把握让这几个老刁奴有苦说不出。可如今盛若秋来了,有些不好办。   盛若秋走了过来,眉头皱的很紧。盛明珠还道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一时间有些踟蹰。   “一个奴才罢了,谁给你的胆子告主子的状。”盛若秋却冷冷瞥了那婆子一眼,“今儿我在这可什么都听着你。你这婆子又骂三小姐又糟践四小姐,真当我盛家无人了?”那婆子瞪大眼睛看着她,猛的想起这大小姐从前在府时虽然奉承夫人。   可自离了府嫁人,便一直和阮氏唱着对台戏。   “给我压着她”,盛若秋是长女,却也是失了亲生母亲的。阮氏掌家之后她也缩头缩尾的过了段日子,底下刁奴如何心里再清楚不过。   “大小姐——”   盛若秋上去便是一个重重的大耳巴子,那老妈子脸被扇到一旁。她又转头,笑着看盛明珠,“三妹妹,来,今儿个大姐在这儿,你有什么恶气都出了。没人敢拿你怎么着?”   盛明珠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可机会都摆在这儿了,她若放着不去也说不过去。   那婆子眼睁睁看着她,盛明珠走过来,“那边谢过大姐姐了”,话音刚落,猛一巴掌抡圆了。   那巴掌太响,灰衣差点咬着袖子向后一个哆嗦,又回头一瞄,那婆子瘫在地上,比起之前打萍姐儿那几巴掌,盛明珠年龄见长,手劲儿也渐大,牙不知道是渗血还是掉了。   那边盛家大姐面色不动,眼里居然还带着赞赏——果然是盛家的女人,灰衣想。   “手无碍吗?”盛若秋道。   盛明珠揉了揉手腕,“力气大了,有些反过来。”   那老妈子趴在地上,也没人去管她。原本厨房里就她是头头,如今倒下了几个便都瑟缩在里头,盛若秋眸光微转,眼里似有寒光划过,声音平平,“以后要是还让我发现你们不敬主子,都给我仔细点,我的手不短,也莫忘了我夫家是干什么的。”   盛若秋丈夫江文海是二品的武将军,如今在东厂的管平手下做事。世家谁都不喜管平,可是谁都怕他。   那几人缩了缩,再也不敢说话。   “三妹妹,这些年,家里不如从前光景好。有些乱了。”盛若秋一边走一边说,盛明珠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府里头下人也是如此。各个只瞧的见眼前的富贵。”她摇了摇头,又苦笑,“可惜我盛家一代功将……”如今却快要毁在个女人手里。   盛若秋再没说下去,她好不容易将自己从这团沼泽中摘干净。又回头,笑看盛明珠,“你我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你的,瞧你叫明珠,正好今儿我这里有颗明珠。我夫君办事得力,得了管都督的赏,你往过走走。”   是一个镶嵌了明珠的额饰,很精致。盛明珠走了两步,盛若秋手稍微动了动,便戴在她额前。   “美人宝珠,相得益彰。”盛菲菲赞道。   不论旁的,这三妹妹确实一个美人胚子。眉眼分明,像水墨山水,如今额头上宝珠相趁,两旁银坠趁着青丝,无端多生了几股子袅袅仙气。   盛明珠素来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小胸膛略微挺了一下,还是谦虚道,“谢过大姐姐,明珠很漂亮。”   盛若秋听她这一语双关的话,捂唇笑了笑“也就是你这小姑娘……”也是年轻,听见管都督名声居然不怕,想起之前夫君怎么入管平的门下,盛若秋眸中微微起了波澜,片刻后停止,又换了话题。   “只是你们从并州那里回来,多是本地人瞧不起外头人。尤其靠近皇城,只把旁的地方都当成乡下。就跟如今府里头下人一样,你我是血亲的姐妹,头上惯着同一个盛姓,旁的我帮不了你许多,若有人欺负了你和灵珠,跑来找我就是。”   眼前这人或是盛明珠来到盛府之后见到过最正常的一个人了。   也还真有点亲人的感觉,她脸上也泛起了笑,看起来乖乖巧巧,“我知道的,大姐姐。”   “晓得你不是这个性子,没得在我跟前做乖。”光看她狠扇那婆子巴掌的事儿便晓得。   “世家规矩森严,只是咱们盛府总的来说还算不上世家,一共也就三代。”盛若秋道,“早在大魏未曾入关前,祖父也只不过一个马夫罢了,大魏入关之后,才成了朝中新贵,又因劳苦功高被封为国公爷。”   盛明珠点点头,“我知道。”   “可是有的人不知道。咱们府中的大夫人偏爱摆世家夫人的款子。出行住用都要顶尖儿的,偏又是个不会主事儿的。光看府中懒散的下人就知道了。”盛若秋冷冷一笑,“好在霖哥儿从小被祖母养着,不然早被她带左了性子。”   “你毕竟在府里过着,三叔若没有正经出去过的打算,你也别跟她硬碰硬。”碰不过,便是她自己个儿也是小心翼翼的等嫁出去才敢回来怼阮氏。   盛明珠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今儿个她本来要教训那人,盛若秋出手帮忙了。那老妈子告状阮氏要寻麻烦也只能找到盛若秋头上,无论如何都是帮了她,她记这个情。   又点了点头,“承大姐姐的情。不然明儿还有的烦。”   盛若秋倒是很喜欢这个三妹妹的性子,该硬的时候丝毫不手软,却也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又问道,“今儿个当着老太太的面,我没好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对刘姨娘书有所不满?”   这些下人这样的态度,盛若秋也是过来人,晓得这是阮氏常用的手段。   盛明珠眸色微微晃动,想了想还是说了。   能因着什么事儿,左不过是那日在郡主的诗会上她让盛菲菲丢了丑。   ——   盛菲菲今儿晓得自己姐姐要归宁,也提前了一个时辰从书院回来。   “娘,我大姐呢?”回来没见盛若秋,盛菲菲忙问阮氏。   阮氏今儿脾气正差,霖哥儿那出了差错,被老太太好一顿数落。本来他就常去宫中伴读,很少得见,今儿一见面又给接走了。   加上今儿盛若秋一回来就跟她作对。   这次倒是没给府里送女人了,可却拿她的脸往地上踩,“找她做什么?白眼狼一个!如今嫁的好了便来跟我作对!也不看看是谁给她谋了这么好的出路!”又跟盛菲菲诉苦道,“今儿你大姐姐一回来就带着人打了厨房那几个,那不是往你娘我脸上打吗?”   盛菲菲从来就不关心这些事儿。   她只关心她娘会不会给她钱,大姐那里有没有好用的首饰。胡乱安慰了两句阮氏,便忙要提着裙子走,阮氏喝住她,“你不许去见她!有她没我!”   盛菲菲便跺脚,“那她也是我亲姐姐。何况还不都是你,本来大姐嫁给江家多好一门婚事,偏你还要闹她,给姐夫送扬州瘦马,否则她能这样吗?”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和霖哥儿!”阮氏气不过来,“你指望你那爹能指望上吗?她那嫁妆我打理了十多年,如今利息都翻了几倍,她说要走就要走了,你还——”   话还没说完盛菲菲就跑了,阮氏只觉得儿女相公都靠不住,扶着妆台哭了起来。翠竹这个时候也不敢打扰她,便瞧瞧收拾起了刚才她摔坏的东西。   一旁盛菲菲扶着纱裙小步快走的到了从前盛若秋还没出嫁时的闺房,眼见着那里灯还亮着,便兴冲冲的要过去。   只她还没有走过去,那门就开了。   大姐的贴身丫鬟给开的门,里头出来的人却不是大姐。是盛明珠——   盛若秋站在门口送她,脸上也带着笑容。往日回一趟娘家,老太太身子骨也不算好,休息时间长,很少与人陪她说一天的话。   盛菲菲见着两人说说笑笑,脸已经沉了下来。   等擦肩而过时,盛明珠微微俯身,算是两人打了招呼。盛菲菲却眼尖的看到她额上那明珠挂饰,突然转头道,“你站住!” 第三十四章:玛瑙   盛明珠回头,“二姐姐有什么事儿吗?”   她入府以来一直都是低调出行,如今儿头上的明珠额饰一戴,仿佛又恢复了往日并州的做派。盛谦疼她,并州富庶,她出行用度一点都不比京城的贵女差。   “你头上戴的额饰从哪里得来的?”   盛菲菲问的一点也不留情面。那额饰精美,尤其当中一颗巨大的明珠贯穿,大姐说要送她一颗明珠的!   盛明珠看了眼盛若秋,她面色不好,又看了眼明珠,“你先回去。”   对盛菲菲道,“你闹什么闹,我还有话要问你呢,进屋。”说完便先回了房子。盛明珠见状也不预备再搭理盛菲菲,道了声二姐姐告辞,便转身飞速走了,盛菲菲既想上去追问盛明珠那额饰,心里还惦记着问她大姐话。   盛明珠走的又快,她想追时已经来不及,跺跺脚便进了盛若秋的闺房。   “大姐,盛明珠头上戴的从哪儿来的。”   盛若秋半靠椅子上,脚上穿上一双屋内的软底绣鞋。脸上妆容干净,洗尽纤尘后,她的骄傲不在,浑余干净剔透,手里的茶水正冒着热气,“你先别着急质问我,我还有话要问你。”   盛菲菲却已经气的跳脚,原本盛若秋没承认时她还心存期待,如今她认了,便只想快步的出去把盛明珠头上的东西给抠下来,“你给我站好了!”盛菲菲突然大声道。   盛菲菲浑身一震,又对着她冷然的眼神,不由伫立。   “你瞧瞧你如今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性子?跟你娘一样的见钱眼开。”盛若秋看着盛菲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不过就是一个明珠罢了。你是我亲妹妹,她只是个堂妹,当真天大的贵重物品我会舍你而给她?”   盛菲菲听她这样说话心中不忿,却听盛菲菲又继续开口,“你娘眼界浅显,为难三叔一家我不管,你今儿到这儿就给我打住了。”   阮氏拿了个水玻璃的镯子送给小辈便已经够丢人了,偏偏盛菲菲更蠢,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拿到外头让人笑话。如今反遭其果,她反倒要谢谢三妹妹,就这样的蠢脑子合该被多嘲讽几回。   “一天到晚跟着你娘学,好好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硬生生学成了市井里撒泼的妇人!”   “我什么时候为难她了?是不是盛明珠跟你告状了!好啊,我便知道她表面上装的乖乖巧巧,内里就跟她那张脸似的,狐狸精,全身的骚!”   盛若秋眼眸一冷,似寒霜滑过。   手中的杯子便飞溅到盛菲菲脚下,瓷片易碎,摔落之她忙躲开,又看着盛若秋,委屈的跺脚,“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你自己听听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像是大家小姐所言吗?”盛若秋道,“今儿个我是看见了府中下人才知道你和你娘做了什么。你娘我不管,以前的事情我也不管,若让我知道你以后再为难她,日后也别上我江府了。”   “大姐姐。”盛菲菲话里有些委屈,“你究竟是我大姐还是她大姐,话里话外都向着她。”   “就因为是你亲姐姐,才不想你被带左了性子。”盛若秋摇了摇头,“且不说咱们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爹是个靠不住的,霖哥儿又还小,后继无人,眼见着后头就出了三叔一个,旁人谁能有自己人可靠?”   说到底世家家大业大,便是因为人多,所以各方使力。盛家本就人丁稀少,再闹出个姐妹不和真让人笑话。   盛菲菲垂着头,话是听进了耳朵。可一直没入心。   三叔算什么,一个并州小小的官员。她爹还是国公府的世子,日后就是超品的国公爷。盛若秋看她这模样也是烦,好赖已经口头上教训过了,日后两个妹妹别闹成仇人就行了,“你回去吧,我困了。”   盛菲菲转头便抹泪跑了,无缘无故被大姐骂了一顿,心里更是恨的死死的。   ——   回门只一天,盛若秋便走了。   阮氏存心想找芸娘的麻烦。芸娘院儿里的两个妈妈也得了她的授意,将一块珍贵的血红玛瑙塞入了芸娘屋内,只等阮氏到了,捉贼拿赃。   这计策简单,却万分的实用。阮氏最擅长的便是这个,赶走了两个小妾,还有一次塞的不是首饰,塞了巫蛊娃娃,那次宋老太太直接将那小妾乱棍打死。   之后阮氏便很少用这招数了。   “你哭个什么劲儿?”看着还哭哭啼啼的盛菲菲,阮氏道,“以为你姐跟你一条心?且不是呢,她嫁了人,心早向着夫家去了。”   “谁哭这个了?”盛菲菲眼睛红着,“我求了她好久,好容易才答应送我的头面,如今却戴在了那盛明珠头上。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配的上?我就是气!我就是气!”   “你再气伤的也是自己个儿”,阮氏道,“我霖哥儿好容易回来,却被刘氏倒霉念的卡了嗓子,这口气我也吞不下。今儿个且等着看好戏吧。”   偷盗这事情无论大小,她只要给她扣脑门上。刘氏一个妾只能吞口认了,老太太这些年一直向着她,况那玛瑙还是老太太陪嫁,这次刘氏没得落到什么程度?   另一边儿,盛明珠那日随口一句话念叨了长公主,也算【无意间】得罪了郡主,虽则到了贵女圈儿里,那些贵女门下拜帖也都没她的份儿。   这些日子也只得了一个,宋瑜今儿送来的帖子,说是过几日京中庙会,邀她一同去。   “囡囡,过来,娘改了这件纱衣,你瞧你喜欢吗?”芸娘拆了针线,便将纱衣掸开。那是从前来并州的番邦商人赠给盛谦的料子,鲛纱所制,日光下美轮美奂。   盛明珠爱美,头天做好了就穿出去了,回来第二天就破了。   鲛纱只有一件,盛明珠怕越来越破,便舍不得穿。也是因为珍贵,没敢交给绣娘缝补,这几日在府中无事可做,芸娘才敢拿起那鲛纱改了改。原先宽松的,破了之后便少不得许多改动。   腰肢变成束身的,袖子不好变短,芸娘巧手,从肩膀处微微拉开,露了锁骨。   大魏民风开放,女子也不像大周,包裹的像个粽子,严严实实。如今的大魏便像是百花齐放,男子都有敷粉戴花儿的,何况女子。   盛明珠拿起那件儿衣裳美滋滋的换上——比芸娘预想的要小了些,倒不是她没缝好,而是姑娘大了,胸前起伏有了。如今在看这衣服,怎么都显得妖娆了些,尤其胸前那团鼓鼓胀胀的。   盛明珠却对着镜子挺了挺小胸口,还没盛烟的大,她不甚满意。   外头日光倾斜,落在她身上。原本纯色的鲛纱便有些微红,她眼中波光流转,好似平地起了一朵妖娆火莲,有股纯艳的感觉。   芸娘这时候也真的觉得女儿大了,真的是长开,到能说亲的年纪了。   “对了,还有再一个月就是你十四生辰了。”十四定下亲事,到来年十五岁嫁人,还能往家中多留一年,“你生辰时,我与大夫人提一提,在府中给你办下宴会。”   芸娘也扫听过,如今京城嫁娶就是这么个形势。邀众人上门,大小聚会不断,两家长辈再相看。   盛明珠只想穿着衣服出去招摇,可奈何这里不是她的并州,她可不想遇到盛菲菲白添麻烦。   这个土皇帝便只能窝在窗前呆呆的点着头,想着宋瑜约了她,到生辰时可以约宋瑜来,还有大姐姐。   她为人宽泛,定也会来。   其余的再说。   “这件衣服先脱下来,我再改改。”到底芸娘是个保守性子,觉得女子曲线毕露,有些不妥。盛明珠却不依,把衣服收在身后,“很好看了,外头罩着我之前那水红色的纱衣披肩,出去时我定然最光彩夺目。”   “说这些话都不带害臊的。”   盛明珠皱了皱鼻子。   “唉……”黄妈妈一旁笑了笑,正要把剩余的鲛纱料子塞到箱子里,里头却突然滚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清脆一声的响动之后掉落在地上。芸娘被引了目光,走过前去,黄妈妈捡起了那东西,放在桌上。   “玉髓带纹,该是玛瑙。”灵珠趴在桌上,眼珠子瞪的大,“成色也好。夫子说玛瑙是文人挚爱,最初于秦国的和氏璧,这块石心夹胎,很值钱。”   盛明珠一下就捧起了那宝贝儿,“灵珠,这一块卖了能得多少钱?”   灵珠张开几个手指算了算,算不清楚,便冲着她姐道,“反正很多。”   “财迷什么?你匣子里的东西当我不知道?”黄妈妈点了点盛明珠的脑袋。   芸娘却是目中担忧,没来由她匣子里突然多出了这么个东西自己个儿还不知道了。   “那也不如灵珠的金笔宝贝。”盛明珠撇撇唇,金枝却推门进来了。她刚洒扫完,进门就说,“刚才李妈妈两个,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很是古怪。”   自打那李氏偷了灵珠零嘴儿,黄妈妈便操心起了院里财物。丢的不多,统共也就一个不值钱的耳坠子,“该不会是又偷了东西吧?”   盛明珠左右看着那玛瑙,嘴唇勾起,“黄妈妈该问,该不会是丢了东西。” 第三十五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缘无故的,平白多了个贵重物品。盛明珠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夫人毫无容人之心”,盛明珠看着手里那玛瑙,红彤彤的,中间的胎心却是透明的,“那李妈妈两个又是她派过来的。素来懒散,今儿一直在外转悠……”她目光一顿,发现手底下膈着什么东西,将那玛瑙翻身,却发现底部居然还有刻着一个印章,用小锁拉着。   隶书的【魏】字。   “皇室的东西?”真下血本了,盛明珠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们来不过半月,便是与人生怨也没至于深到这个地步。   黄妈妈听了明珠的话,连忙往上看了一眼,她不识字的,但听见皇室二字也知道事情严重了。   “那我赶紧把这东西扔了!”   盛明珠摇了摇头,“放那儿吧,别人送给咱们的礼儿,也没得空手就这样还给人家。”总得备上些厚礼还回去才成。   芸娘素来温柔,如今坐在椅子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我敬她是大嫂,屡次三番多有为难都忍了。如今却变本加厉,这样的贵重物品塞到我这里,是想要我的命。”   “忍是下计。”盛明珠一直都这样认为,你百般隐忍,只会让旁人觉得你是怕了。   ——   新送来了一批螺子黛和布庄里的布匹。   阮氏手底下管着的几个铺子,如今几个店铺经营不善,好些陈布堆积在那里,掌柜的没得办法,只能送到了府里来。   “这个月就这么钱?”阮氏看着那账本,“孙掌柜,你可莫诓我,老太太之前管家时可跟我说了。这布庄从前日进斗金。”   孙掌柜苦笑,“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大夫人啊。之前那场雨淹了没处置妥帖的布料,现如今全都脆的跟张纸一样,白送都没人要。”又看着自己个儿身后的那些个花缎子,“剩下这些个也都成了残次品,卖也卖不出去。”   阮氏心烦意乱,重重摔下手中的螺子黛,“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   孙掌柜告退。旁边翠竹便小心翼翼收拾着东西,阮氏问了一句,“今儿一天都没见老爷,他人呢?”   “早上在慧姨娘屋子里,中午的时候吴家四公子身边常随来了,老爷就跟着出去了。”   刹时阮氏那瞳孔又聚了起来,半天后吸气又缓了口气,“罢了,便是天塌下来他也只能死在女人的裤裆里头。白瞎了我的银子……”两人正说话,门却被人敲开,阮氏使了眼色,翠竹便踩着步子拉开了门儿。   “珍儿姐姐……”府里头下人是下人,但下人还有主子奴才之分的。像倪珍儿就跟半个主子似的,“怎么突然来了?”   倪珍儿此刻的表情绝不是平日里当家丫鬟那种气度,她站在外头,嘴唇都有些起干皮儿,往日哪有这个样子。翠竹和她关系不错,便问道,“脸色怎么这个样子,出了什么事儿?”   “大夫人在吗?”倪珍儿问了一句。   阮氏在里头,早听见倪珍儿来了,不想搭理。但被人念了,又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便踱着小步子出去,装作整理头发的样子,“我还道谁念我呢,你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怎么来我这儿了?”   “出大事儿了,夫人!”,想着老太太刚才的脸色,倪珍儿现在都忍不住抖腿。   她甚至都怀疑,若不是自己个儿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年,老太太甚至会杀了自己封口。   阮氏不由正色起来,倪珍儿性子她了解,仗着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谁都没得怕的,现在却吓得脸都白了,“怎么着了?”   “今儿老太太闲了,想说去库房把嫁妆都整理出来晒晒,没想到却少了个东西。”倪珍儿越说越急,“老太君现在急的心口旧疾都犯了,便让我赶紧来找大夫人。”   一旁阮氏心里却兴奋了起来。她还道什么这么激动,原是这个,她还本打算过几天再去捉赃,免得显得心急。   没料老太太自己给找出来了,那更好。   “丢什么东西,十分贵重吗?”阮氏道,“一会儿让婆婆说一下长什么模样,我让府中下人来搜寻一番。咱们家戒备森严,外头人进不来,只能是哪个下人手里不干净。”   “不敢,万不敢这样!”倪珍儿摆了摆手,又斜睨了周围没得旁人,才在阮氏耳旁道,“可不是一般东西。是老太太当年受封一品夫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御用的东西,要是传出去丢了,可不得了啊——”倪珍儿没在往下说,又忙催促道,“大夫人,走吧。”   阮氏却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楞。   她气刘芸言语克了她儿子,又因着那日盛若秋为了护着她们好一通威风,便想给这三房的一个下马威。那玛瑙也是随意从库房找了个贵重物品,可要是御赐下来的——阮氏心里也不免一个哆嗦。   原本想着老太太可能赶刘氏出去,要么在发卖了。可若这件事儿出了,依着她往日雷厉风行的做事方法,刘氏可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这就去。”   宋老太君脸色铁青,正坐在屋里。   前头是一杯由滚热到温的茶水,下头是跪了一地头磕的青红的下人。阮氏跟着倪珍儿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老太君——”   宋老太君听见了她的声音,原本阖上的双眼微微一抬,片刻后又从位置上起来。倪珍儿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刚才跑得快生出的汗,连忙扶着她。   阮氏心中正慌乱,没料老太君手里一手抚开倪珍儿,另一手的拐也杖突然出手,直接就打在了她的胳膊上。   “婆婆!”阮氏压根没防备,挨了一棍子也忍不住。   宋老太君当年也是个女武将,手劲儿不轻。阮氏抱着胳膊,心慌意乱,眼睛也不敢看宋老太君,只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   放在往常阮氏要闹了,今儿却不由的心慌。   “我将库房,将家中中馈交给你保管——你当时给我应承的什么,你再看看如今?”若不是因着在下人面前给她留面子,宋老太君只想让人把她按在地上抽,“真是哪个下人偷了,不懂的放在街面上古玩铺子一卖,咱们全家都得吃挂落!”   御赐的东西是不是好东西,摊谁手里谁知道。   大魏成立之后,一共三个国公爷。其中一个就是因为摔碎了皇帝赏赐的金龙盏,又被朝中谏臣参了一个藐视皇威之罪,诺大一个家族,顷刻间就全灭了。她自然知道有政治立场的原因,可谁让他被人抓了小辫子?   “你可知道!这掉脑袋的大罪,你我都背不起!”   阮氏白着脸,话都不敢说。宋老太君越看越失望,以为她怕的脸白,只恨死自己当时眼瞎,给大儿子找了这么一个什么事儿都当不起的续弦。   “老太君,大夫人有府中事物要处理,那库房又是常年人不去的,有所错漏在所难免。”   倪珍儿伺候老太太多年,自然晓得她不是真生大夫人的气,否则就不是只拿拐杖敲一下的事儿了。   宋老太君哼了一声,阮氏抱着胳膊,此刻才醒了过来一样,头微微垂着,“媳妇一会儿就让下人挨个儿房间里搜。”   宋老太君听她当下只是这么一个意见,不免失望。   “往外头铺子里,负责采买的下人之前我已经扣住了,没什么异常。也没去过当铺之类的地方。”她道,“只剩下府里伺候的了,到好办些,平日里不出府,偷了也是在下人房里塞着,你自己也别闹出太大动作。”   省的本来还不知道,闹的全都知道。   阮氏点了点头,一旁宋老太太便赶她出去,又让倪珍儿给自己准备朝服。   “老太太要入宫?”她问道,又快速拿了朝服。   宋老太君坐在镜子跟前,微闭上了眼睛,从前伺候她的是倪珍儿的亲姑姑程娘,伺候了一辈子,她想什么她都懂。倪珍儿却差了很远,加上也许今日她脸色太差,倪珍儿手也似被吓得不听指挥似的,带命妇的品级簪时手微微重了。   宋老太君眉心的褶痕越发重,“罢了,不去了,你下去吧。”   倪珍儿松了她头上黑白混掺的头发,挽成一个向上的髻,很快又退下。   她走后,宋老太君叹口气,她本是想入宫跟女儿商量一下,却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真是那些与盛家不合之人所做,反倒露了先机。越想越头疼——之前大魏刚来时,他们盛家是新贵。   可如今新贵却越来越多,朝堂中派系分明。以大长公主的皇室一脉,明面儿给皇帝撑腰,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世家们各自手握军权兵权,看起来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哪个都想吃了另外一个。   还有管平那个混不吝。   又想着会不会是因为盛谦回府,手中并州的产量账册。那是几大世家唯一联合起来做下的账,他们想着先把盛国公府推出来探风——就像平静的湖面被击出一个浪花,波纹顿起,宋老太君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   阮氏带了人每个屋子开始搜查,怕被人看出来,她将芸娘的放在最后一个,搜查了平素在府中跟个透明人一样的二房,连带着宋氏所居的小佛堂都查了一遍儿,才开始往三房的院子里走。   她是慌乱,可如今更是牟劲儿想着要好好弄这三房的一家,否则自己今儿的心惊胆战就算白受了。一路气势汹汹的到三房的院落。   彼时灵珠正坐在小凳子上,盛谦刚回来,在院子里手把手教她临帖。   “你这每日喝酒喝的肚子都快烂了,怎么还是不行?”芸娘在一旁替父女二人磨墨,秀发落到耳侧,被她扶起来,又问道,“前些日子不都说接了钱,可以述职了么?”   盛谦头垂着,教导女儿一笔笔写出铁画银钩的字:【尸位素餐】   灵珠抬头看着她爹,他微微叹了口气。日头下,他整张脸一半阴一半阳,却意外有种悲悯的感觉,“我现在也有些……不懂了。”   倒不是心疼送出去的银子,他本跟吏部的官员本已打好了交道,只待去了。   可那人今儿却闪闪躲躲,被逼问到没办法,才告知说是吏部侍郎直接压了他的述职信。   朝廷一共六部,意为相互制约。可连着官员交接的地方都被利益所牵绊,连吏部侍郎都牵扯其中。这还有救吗?   “那皇上呢?老爷也是记载在册上的官员,如今到任了,皇上总不能想不起来?”   想起来也会被旁的事绊住脚,而且现在的皇帝哪儿那么好当。又不想家里人烦心,盛谦笑笑,“我也这样想,便在耐心等等。”   盛明珠躺在一侧的摇椅上,夏末还有些蚊虫,金枝在一侧给她掌扇。   过了会儿外头门就被人砰砰砰砸着,陈岑在下人房里住着,从耳房第一个穿过来,“大夫人带着好些人过来了——”来意不善,话还没说完。一直懒洋洋窝在耳房里的两个老妈子却出来了。   明珠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胳膊撑着身子在摇椅上,半弯腰看着两人,“倒是稀奇,二位妈妈也舍得扔下叶子牌出来了?”   日头还有些,她晃着小脚娇笑。陈岑努力撇过头。   平素李钱二人很少搭理母女三人,如今盛谦在,加上外头大夫人已经要进来,伺候也是最后一天,微微福身,“小的去给大夫人开门。”   “平日里我叫李妈妈给我端杯茶李妈妈都怕烫手呢——”明珠伸手,陈岑将小几上搁置的花茶递给她。   李妈妈忙赔笑,“小的哪敢,许是三小姐声音小,没听见。”   盛明珠笑了笑,看着李妈妈,“怪不得都说李妈妈滑不丢手呢。想来离了我这儿也哪儿都能去。”又微微转眸,趁着日光,有种浅波,“不过要是人聪明,去哪儿都可以?”她话里有话,李妈妈觉得不对劲儿,却也想不出来。   盛明珠已经转头和灵珠说话。   那钱氏已经去给大夫人开门了,李妈妈心中一急,生怕被钱氏抢了头功。立马也跑了过去,盛明珠便逗灵珠,“看,像不像两只赛跑的鸭子?”   芸娘手微微重了,墨汁溢了出来都不知道。盛谦觉得怪异,便抬头看她,她摇了摇头,又重重捏着手里的墨锭。   阮氏穿一身艳色的服饰,但她本身容貌却偏沉稳,如今中和起来,大家夫人风范尽显。   李钱二人给开了门之后便缩着身子等指示。   “大嫂。”盛谦起身,照规矩冲着阮氏拱手。   阮氏看了他一眼,当回复了。一旁芸娘吸了口气儿,怕自己露怯,阮氏朝她这边看来,“今儿个老太太嫁妆丢了。府中内外都搜查过了——”似是怕芸娘多想,“便是我那处都彻底搜了一遍,怕下人有手脚不干净的。刘姨娘,你别多想。”   又扫了眼里头的人,“院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东西吗?总要搜查一下。”   芸娘点了点头,“既是老太太的事儿,没什么不方便的。”   说完便退开身子,给阮氏充分的发挥余地。   她一挥手下人便一股脑进了屋儿,翻箱倒柜。因着阮氏之前说的不必留情,三房院落里被翻的比旁的地方都惨,芸娘看着里头仿佛造了难一样的场景,“大嫂,明珠和灵珠都是女儿家,也都是些衣服,便不要搜了吧。”   阮氏靠在椅子坐下,仍是命令道,“搜。”   盛谦平素白日不在家里,如今看着这阵仗目光不由冷了起来,“大嫂这是何意?”   “三弟可别瞪我,这是老太君的主意。”阮氏忙摆手。   “可便是搜屋子也没得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黄妈妈忍不住道,“三小姐也这个年纪,要这么些外男看女儿家私房的东西,总不太合适。”   “心里要没有鬼,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刚才弟妹不是这么说的吗?”阮氏话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情面。   “大嫂莫欺人太甚!”   阮氏到没想彻底跟盛谦闹不和,想了想,便让那些去两个丫头房间里的都注意些,没得碰那些不能碰的。左右只是装装样子,搜一会儿就能出来。   院子里很静,盛明珠一直嗑瓜子。   翠竹佯装着不经意走到芸娘房间,又在床底摸了摸。   而后才将手摸到一侧的柜子里。   阮氏在外头等着,翠竹出来了,她头微微仰着,“找到了吗?”   翠竹摇了摇头,脸色难看。刹那间阮氏脸色也变了,盛明珠咯嘣磕了一个瓜子,太安静了,她便被阮氏瞪了一眼。忙缩到盛谦身后,“爹爹,祖母丢了嫁妆,会责怪我和娘吗?”   盛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会?下人看管不利,怪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一语正戳中阮氏心口,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儿若真栽不到刘氏头上,她便是哑巴吃黄连了,又忆及跟自己打了包票的二人。   旁边李钱二人被阮氏一个眼刀子杀的脚软。   东西在,没搜到只能是被发现了。钱妈妈胆子小,也是被李妈妈怂恿才来,可如今事儿没办成便在大夫人那儿落不好,刘姨娘这儿也不成。这做下人就怕不忠,钱妈妈操心自己的以后。   李妈妈却是精明人。   眼看着阮氏眉目里都散着黑气,知道这事儿不成自己没得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夫人饶命!小的全说了——是三小姐,是三小姐逼着小的!” 第三十六章:盛国公   三房一家什么都知道了。   李妈妈回忆着刚才盛明珠所说的,一时心口颤悠悠的。又很快被府中下人推搡着往老太君房里去,她路上还想着那番话。   “李妈妈是聪明人,去哪儿都可以?”   三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既然知道却说了这句话——让她转而帮着三房对付大夫人,一路上李妈妈想了许多,还没回过神来,猛地一扎子已经被人推到跪在了地上。   盛明珠一家也跟着到了老太太这里。   宋老太君斜斜靠在屋内的贵妃榻上,李钱两位妈妈冷汗岑岑的跪在地上。   马上也到秋日,但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冰盆子提前撤去,窗户也开着。有微微的风透了进来,屋里还是被闷的稍有些热。倪珍儿就站在老太太身边,慢手给她掌扇。   “你说我那嫁妆,是三丫头拿着,她要那东西做什么?”   老太太眼角看着底下众人,捎带着也看了一旁立着的三房众人一眼。盛谦前些日子总忙述职的事情,回来到现在,也就刚起头给她请了次安——真好像没这个儿子似的。   她收敛神色,又瞟了旁的刘氏一眼。   钱妈妈哪知道李妈妈突然转了口风,本来是要栽到里刘姨娘身上的。如今跪在地上,腿抖的跟筛糠一样。那李氏心也揣在嗓子眼儿上,从前她也帮着翠竹处理过一些府里的姨娘,可这次出了乱子,是临危救场。   若成了,她记一大功。三房——怎么着能比的过大房。   想到这儿才那颗心又被她牢牢实实的揣了回去。阮氏在一旁站着,她鬓发乌黑,看起来没什么,实际却出了一团的汗,倒不是因为这——布庄赔了本儿,在这儿之前还有许多铺子都入不敷出,府内外支出老早都不平了。   她自己的嫁妆贴进去不少,还动了老太太的。只怕被老太太发现,夺了她的掌家权。   与这相比,教训一个姨娘又算得了什么。   “回老太太的话,小的只是个奴才,哪知道主子们心里想什么。只是那日三小姐偷偷摸摸从库房里出来,被小的看到了。她形容怪异,我不敢问,三小姐又威胁不能将今日所见说出来。”   李氏话里将自己摘干净了,“也是今儿大夫人来了,说是老太太丢了嫁妆。整个府里都没找到,小的才突然想起——”   宋老太君本横卧在榻上,片刻后起身。她年纪大了,岁月侵蚀了她的面貌,可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的锐利,“三丫头,你做何的辩解?”   有东西尚都栽不到她头上,何况只是一个奴才空口白话。盛明珠一点也不怕,腰板直直的,“孙女身正不怕影子斜。说是我拿的,也请大伯娘拿出证据。”   “怎么不是你拿的,你个小地方出来的,见钱眼开。一个水玻璃的镯子都敢在郡主跟前炫耀,害的全家都丢了人!”盛菲菲在宋老太君身边,“祖母,你可定要严惩盛明珠,免得让她日后败坏家风。”   宋老太君眉心皱成一团。不是烦,是气的。   原本扯不到三房头上,她以为是旁家对付盛家。如今哪能不知道,那阮氏一招鲜,吃遍天。可偏她是盛府如今后宅的门脸,什么时候她都得保着她。   “那东西尤为珍贵,三丫头,我给你一晚的时间,若夜里之前安安全全的给我回到了库房,这件事便罢了,若是不能,也别怪我狠心处罚”,这话大部分是给阮氏威胁。   盛菲菲拉着她的袖子,不依不饶,“怎么能这样啊祖母,盛明珠犯了如此大错,怎么能轻拿轻放?”   “你给我闭嘴!”朝后呵斥了一声,原本的聒噪才算安静了下来。   “只凭着一个老妈子说的话,祖母就要这样定我的罪?”盛明珠眉头微皱,她看着宋老太君,眼里黑白分明的不解。   宋老太君避开她神色,“李妈妈是你跟前贴身伺候的人,若她说的做不得真,还有谁做的真?”   那李妈妈也忙扣着头,“小的句句属实。”   “属实?你只看着我从库房里出来,尚都没看见我进去偷,说什么属实,我还说你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见了!”老东西,盛明珠说的气了,盛谦按住了她的脑袋,她才不得不缩了回去,嘴里话却没停下来,“我前些日子,看着盛菲菲在库房门口盘旋,心中觉得好奇……”   话没说完阮氏便猛地转眼,破口便道,“穷乡僻壤里竟出些刁钻货色,以为我菲菲和你一样么?”   “大嫂自重。”盛谦目色越发阴沉。   家不像个家。   盛菲菲脸气的红,“祖母你看,她还要栽赃我!”   “那玉玛瑙虽然贵重,我却有好几个呢,我要它做什么?祖母,你可得为我做主!”   所以说,人要是蠢了,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宋老太君是真心实意的想帮阮氏撇开这脏水,可眼看着都成了一场闹剧了,水也越来越浑。   “玛瑙?二姐姐天资聪颖,没去过都知道被盗的是何物?”   盛菲菲心里秃噜一下,正想着要弥补。   盛明珠莞尔一笑,又开口,“哦,估计是李妈妈告诉二姐姐,我偷的东西是玛瑙?”   她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正是。盛明珠,天网恢恢……”话还没落,旁边宋老太君一个拐杖便落在了她小腿上,她整个人哀嚎一声垂落在地面上,顿时委屈的眼里泛泪光,“祖母?”   “给我滚回你房里去!”可以说是吼了。   老太太丝毫情面也没给她留。   盛菲菲察觉她是真气的,委屈也不敢委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被贴身丫鬟扶着,一瘸一拐的从堂内出去。   一时屋内静的厉害,原本的风向也似会拐弯一样,以着莫测的速度飞快的变了趋势。   聪明人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盛灵珠牵着她爹的手,“爹爹,我有点饿,咱们回家么?”   “若一切水落石出,儿子便告退了。”   盛谦缓了缓,一步踏上来,对着她道。   宋老太君看着他,年纪大了,眼皮有些微垂,目色也不清晰,“你这么些日子没来看我。今儿一来就要走了,怎么的,十多年外头活着,翅膀硬了,亲娘也不想要了。”   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盛谦什么话也不说了。   “今儿的事情到这儿了……”宋老太君揉揉酸涩的双眼,又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个老妈子,“拉下去直接杖毙。”毕竟今儿阮氏做妖的是御赐的东西,钱妈妈跪地求饶,眼睛都哭肿了,李氏也没反应过来,她以为最多打一顿丢出府。   这时候便猛想起了盛明珠说的那话儿,若她将事情都推给了大夫人,说不准还能换一条命。   “老夫人饶命!饶命!是大夫人,大夫人……呜……呜呜呜……”   宋老太君只一个眼色,倪珍儿便冷着脸下来用手帕塞住了她的嘴,这时候李氏才是真的绝望。   很快就被人捂着嘴拖了出去。   拖得比较远,可耳旁似乎还有二人的呜咽声。人命卑微如草芥。   盛明珠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又看着她祖母,其实她一直盼着有个和蔼又睿智的奶奶,她会用温柔的手抚摸她,用精明的眼神教导她。   一半是,一半儿又不是。   “老太君,那刁奴定然是那刁奴嫉妒府中财宝,陷害了三弟一家不成,又想着来拖我下水。”阮氏着急想为自己开脱,宋老太君却不看她。   “一场闹剧,别让外人知道了。”她看着芸娘。   气势压迫,芸娘也不敢对她眼神,老太太一直看着她这边。   芸娘心中虽然为女儿委屈,可她是妾,半个奴才,又是晚辈,不得不点了头。   柿子专挑软的捏,盛明珠觉得自己这么聪明估计还真有她祖母的原因。   正静默的时候。   “老太太,三爷,国公老爷回来了!在外头呢……”门房的声音飘过来,宋老太君有些乱,一手摸着手上戴着的佛珠,又被倪珍儿扶着,正要从软榻上起来,已经有人衣衫带风的进来。   盛明珠也抬眼儿看着。   那人须发半白,脸跟爹爹不太像,方形脸,眉目英挺,挺好看的一个老头。看见她在看他,还抖唇冲她笑了笑。似是第一次见长辈,她有些不好意思,半垂着头立在芸娘身侧。   盛国公大步子进了内堂,见着两个从前没见的外孙女,不想摆脸色,可等看见那阮氏时,脸便阴沉的似京城阴雨时的天。   盛国公挑了个位置坐下,离着老太太不远不近,用着两个人能听到的声儿,“老三回来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宋老太君旁边坐着,“你陪着皇上避暑,我心想着没必要拿小辈的事儿叨扰你。”   盛国公没在跟宋老太君说这事儿,“刚走进来,听门房说家里出事儿了?”   “一场误会罢了。”宋老太君道。   盛国公并不清楚事情缘由,但是了解她性子,见了血哪能是误会,又不想在小辈儿面前说,便对着倪珍儿道,“扶着老太太回房休息。”   话落二房一家也出现在门口。二姨奶奶蒋氏出现在门口,她如今四十出头,平日不管府中的事情,没有一点姨太太的妖娆,很胖。旁边站着府里的二爷盛晨,模样年轻。 第三十七章:述职   这还是明珠第一次见到她二叔,生的一副好面孔,唇红齿白的,比她爹早出生两头,看上去却要年轻好几岁。   二姨奶奶明珠是见过的,很没有架子。平日里见人也总笑眯眯的模样,跟宋氏及阮氏这种大家夫人场面的笑不一样,她是真的没什么架子,好相处。   “爹。”盛晨垂着脑袋,缩手缩脚的跟盛国公打了招呼。   还是被旁边二姨奶奶一直戳着才敢上去。盛国公瞥了他一眼,便似个鹌鹑一样,又缩回二姨奶奶身后。上头宋老太君瞥了一眼,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懒得搭理二人,很快进了屋子。   “这个是明珠,这个是灵珠吧?”盛国公笑看二人。   芸娘便松了拉着灵珠的手。   盛明珠带着妹妹去跟老国公见礼,“祖父好。”   盛国公笑着看两个孙女,“平日里喜欢做什么?都给祖父说说。”   也许血脉天性使然,也许是眼前人和蔼,灵珠倒很喜欢这个祖父,道,“我平常最喜欢读书。日后考女状元。”   “好大的志向,女状元。灵珠喜欢读书?都念过些什么?”   “【四书】【论语】【史记】【左转】【吕氏春秋】”,还有很多,不过灵珠一直记得夫子说的要谦逊。小人便腼腆的站在那里,等摸头夸奖。   盛国公愣了一下,读个【四书】【论语】也就罢了,旁的那些书可都深的很。又看着小家伙骄傲的模样,便摸了摸她脑袋,“那爷爷考考你,【史记】都看过些什么,喜欢什么?”   灵珠脸微微红了,“【史记】还没读完,我只看到了匈奴列传。”   好比爱武之人提起刀枪便来劲儿,灵珠喜欢这些,眼睛比平常时日也亮上几分,“国家之兴在武。好比骁勇善战的匈奴,国家之衰在治,匈奴悍勇,却少有礼贤下士,能安车蒲轮的贤王在。”   盛国公眼睛亮了起来,又让她继续说。   盛灵珠便依着自己的想法全说了起来。一时间四周是静的,盛国公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眼瞧着就是对这个孙女喜到了极点,旁边二姨奶奶便推了推儿子。   “让你读书讨你爹欢心,好好的考了个榜眼,你又闹着学道了,也没学出个花子,还不如你侄女!”她小声念叨儿子。盛晨被她念了多年,依旧缩着没说什么,老国公倒是听见了,“你们有事儿就下去忙了,没得我一回来就全家人迎接。”   看出老国公想和两个孙女处,二姨奶奶很快带着儿子离开。   一旁灵珠一直说着,等她说完了,盛国公连说了几个好字,半是欣慰,又看着盛谦,“回来这么些时日了。我这些日子都陪着皇上,也没顾得上家里。你怎么想的,我看灵珠是好苗子,入学了吗?”   盛谦道,“回来的晚了些,各个学院都已经开学了。”   盛国公摸了摸长须,只若有所思。   又看着盛明珠,“到时候和你年轻时候眼睛几分相似。你平日喜欢什么?也念书吗,看的什么?”都是两姐妹,以为性子差不多远。   “我喜欢——”若说喜欢四书五经,考起来就丢大发了,盛明珠脸微微红。   灵珠便道,“我知道。姐姐最爱揽镜自照,姐姐日后要当大魏最富贵的女人。”说完又美滋滋的看着她姐,“看吧,我还记得姐姐你的理想。”   全场静默,盛明珠心里已经把灵珠搓成了球。   盛国公原本脸还微微严肃,又笑开,也不知道笑什么,将两个小姑娘到自己身边,对盛千谦道,“你这一去并州十多年,回来倒是给我了两个宝贝。”笑眯眯的看着明珠,“今儿个爷爷回来晚了些,等明日开了库房,给你俩挑你喜欢的东西。”   芸娘早在灵珠说喜欢富贵人儿时候脑袋就疼了。这一股子铜臭味生怕惹老国公不喜欢,也是因着宋老太君怕了。可这天底下哪有亲爷爷不喜欢孙女的,都说隔代亲。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盛国公便发话,让芸娘带着两个孩子先下去了。   阔别许久,父子两人总有些话要说。   ——   “爹。”   移至书房后,盛国公脸上笑容消失。   看着底下儿子,“你回来少说一月了,怎么还没有述职?”   盛谦如实说了。盛国公面色难看,一是为了朝廷局势,二便是因为自己的老妻,倘若宋老太君肯伸出手,有盛家荫蔽在,吏部哪敢这样为难。   “他们怕我手里的东西。”盛谦突然道。   老国公为官多年,却是个清白性子,很少参与党羽的事情,不解的看着盛谦。   “我手中有并州田亩的账册。爹也知道大魏如今状况,各级官僚之间人手一本账,并州上头一级一层,上位者所收受银两,每年总共赋税,都在里头。”并州不起眼,可所带来的利润却无数,而掌管并州的盛谦,头上这个盛字,所有人都不敢动他。   也是这些年可以说唯一一直留在一个地方的官员。   盛国公眉头狠皱,他为官是为百姓。当年之所以反周而举魏,便是希望能让百姓安定下来,可大魏到如今不说百年,五十年不到,便有重蹈周覆辙之迹象。   世家临立,怪相频出,甚至连他也是导致这一乱象的由头。   “一会儿我还要去皇上那边,你跟我一起。”   盛谦垂头应下。便又想起女儿跟他说的事情,犹豫要不要告诉盛国公,知道日后谁是皇帝,谁是定国侯,也好谋下一步路。   “怎么吞吞吐吐的?”盛国公眉头微微皱,”跟个娘儿们似的,忘了从前我怎么教你的?“   盛谦苦笑摇头,却打消了心里的那个想法。   盛国公非世人口中只知打仗的蠢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说的是他。可这样一个人却也十分的愚忠——不,不能算愚忠,士为知己者死,而当今的皇帝,便是他的知己者。   “灵珠入学的事情,等我回头告知宋阁老一声,该有办法。”盛国公道,又想起另一个孙女,“还有明珠,也必须去。女儿家爱打扮没什么,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只需一个打眼,他也能看出来孙女是个什么调子。   盛谦道,“我和芸娘也商量着。囡囡心里却不大乐意。”   又想起前些日子,“便跟个混小子似得。前段时间得了个会武功的门客,整日吵闹着学鞭子,如今力气大的很,没个女儿家跟她一样。”   “女儿家这样怎么了?”盛国公胡子一动,不满的看着盛谦,“我瞧着你是读书读傻了,文人懂个锤子,安逸的国度便是马背上抢来,刀枪上杀来的。”   盛谦被他爹一通训,便跟个安静的鸡蛋一样。暗地里又想着,囡囡的浑性大约就是从这个根儿上传下来的。   老国公只听外头下人嘟囔阮氏陷害三房,不知事情,便问盛谦缘由,他如实答了,只道,“我这些日子在府中。芸娘也从未与我诉苦,只是明珠还年幼,偷盗这样的事情若载到她头上,日后如何让她见人?”尤其是他娘,还想替阮氏开脱。   盛国公声音沉了下来,“内宅的事情,你我都是男子,不好管。”   又转头看着盛谦,“且过些时日吧,待你述职,若不想在府中过,单分出去。”阮氏到底什么性子盛国公不清楚,大儿子流连花丛,他对这两夫妻都不待见。   盛谦欲言又止,他自想分出去。   “说了不要婆婆妈妈。”   “父母在,不分家。”   盛国公看了眼儿子,“你爹我从前只是一个赤脚农民,不管这些。”又拍了拍儿子肩膀,“自己个儿过日子,冷暖自知最重要,规矩什么都是次要的。”再说就算分了家,他也不还是他儿子?   ——   当夜盛国公便带着儿子去皇家围山面圣。   盛家众人还不知道。   次日早上,阮氏眼睛通红,她昨天夜里已经被老太太训了一顿。原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老太太打眼看见那李妈妈就知道了——一时又恨起老太太不给她面子。   却全然忘了,若不是宋老太君这头压着,她岂止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盛茂却突然从外头进来,一身的酒气。阮氏心情不好,直接扭头没搭理他,没想到盛茂却直直冲她过来,一个巴掌甩来,她整个人都懵了,“你做什么!”   盛茂手指着她,“你个刁妇,把爷儿们的脸面全都败光了!”   “盛茂!我是做了什么孽嫁给你!我为这个家操碎心,你日日在女人裤裆底下,今儿个一回来就要打我?”   “我呸!我看你就是钱篓子!”盛茂呸了一声,“一回府我就看见下人在那儿嘀咕,果然就是你在那儿作妖?你想怎么的,想把三弟妹赶出去自己个儿拿了她嫁妆,老子早前就告诉你,钱烫手,偏你个蠢妇不听!”   “你作就作吧!如今面儿还赔了上去,还害的我丢人!”   盛茂越说越气,阮氏一开始没想到什么,“我为了什么,要不是我管持家里,你还想着花天酒地?”   “滚回你阮家去,个见钱眼开的东西!”盛茂还在骂,阮氏怒瞪他。   盛茂又一个巴掌甩过去,刚好对称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阮氏捂着脸觉得火辣辣顿疼不已,翠竹见状不好,忙在两人中间要调停。果不其然,阮氏撕扯了上去,盛茂酒醉,没她动作灵活,可男人毕竟力气大,一来二回的,都挂了彩。 第三十七章:户部侍郎   “现在哭哭啼啼,早干什么去了?”   宋老太太头上带着抹额,半躺在床上。昨个儿为大房的事儿操了一晚上心没睡好,今儿一早起来头便痛的不行。   阮氏在老太太一旁,右眼眼窝青红,第一眼看上去竟然似昆曲里的丑角儿。   “儿媳这么多年来嫁到盛家,辛辛苦苦操持——”   宋老太君忙摆手,“从来都是这一句,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你和老大自己房里的事儿,我替你做不了主。你日后少在府里弄些幺蛾子,好好等着霖哥儿成才我就烧了高香了。”   “三房那一家你也眼瞧着了,我压不住。那玛瑙的事儿还没结了,你若不把那玛瑙要回来……”   宋老太君话还没结束,外头就有人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   “祖母,你可得替我做主!”   盛菲菲的声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眼眶处有些红,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女,再不喜她跟阮氏类似的性子,宋老太君也是疼的,便问,“怎么着了,你母亲这儿刚找完我做主,你就又来了?”   她眼下哪儿还顾得上阮氏的事情,“一定是三房的人,昨个儿的事都传出去了!祖母,你道外面人都说什么呢,说我娘是蛇蝎妇人!”一入学院里,昨个儿的事情好像就传遍了一样。   “外头人都说,刘姨娘是并州富户之女,娘贪恋她钱财,设计陷害。那说的唱的,好像一出戏一样。”   可盛菲菲却一点不敢上去反驳,除了刘姨娘身份不对。估摸着她娘的性子,哪儿都是对的。   “咱们自家里的事情,外人怎么能知道呢?”阮氏呆愣的问了一句,随即想起昨个儿盛茂与她打架,好像就是从旁出听来了闲话。   “我要去找那刘氏问清楚!”阮氏提起裙子欲走,却被宋老太太呵斥住,“你去了大吵大闹,等回头又是一顿闲话。”说罢了脸色也冷了起来,“去把三房一家给我找来。”   无论如何,在宋老太君眼里,盛府的脸面大于一切。所以昨个儿即便阮氏错了,她也不会责罚她。因为阮氏就是宋府现在的脸面,而如今却有人生生要毁了这个脸面。   宋老太君靠在椅子上,手里的佛珠微微转动。   盛菲菲用帕子轻轻擦了眼眶。倪珍儿是去找三房一家了,可阮氏几个等来的却不是芸娘并明珠几个,而是盛国公带着宫里的太监,并着三房全部。   “皇上有圣旨。”盛国公面色严肃威严,看不出情绪,“去把大家都唤过来。”   怎么突然的就有了圣旨?   宋老太君摸不准,但如今迎圣旨是最主要的,便看了阮氏一眼,阮氏忙让身边的翠竹去通知三房一家,连带着把姨娘窝里的盛茂也揪了出来。   “大夫人的脸,这怎么了?”   说话的人是王福王公公,年过半百却肌肤还粉嫩着。一根兰花玉指指着阮氏的眼窝,阮氏忙躲过了,道,“被家里不懂事儿的猫挠了,劳公公挂心了。”   王福就笑眯眯的看着阮氏,“猫儿要宠着的,那可性子娇着呢。太后房里那猫儿,天天被奴才们供的跟个主子似的。”   阮氏赔了笑,点头说是是是。   过会儿蒋氏带着府里的二爷来了,盛国公领着头,一家人便接起了圣旨。   “并州府台盛谦恪尽职守,天道酬勤,厚德载物。治理并州十年,使物产丰荣百姓安居。褒嘉其良,特迁户部侍郎,望卿不负厚望。”王福拉长了嗓音念完了圣旨,便又半弯着腰,笑眯眯的将圣旨递给盛谦,“盛侍郎,记得陛下说的,即刻到任。”   盛谦重重的磕下头,“必不忘圣恩。”   王福起身,那边盛茂也恰恰起身。   正巧抬头对上王福的眼神,他愣了愣,见王福一直盯着自己的右脸,忙解释,“公公,我这……”   “咱家知道,定是被猫儿抓了。瞧瞧这抓痕,得多利索,抓伤了夫人又伤了您。世子爷可要当点心,咱家先告退了。”   王福带着一脸莫测的笑意走了。   盛茂转头怒瞪了眼阮氏,“这王福素来个大嘴巴,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京中权贵?”正要找麻烦呢,又看见盛国公看自己,便跟盛晨似的,缩手缩脑了起来。   ——   “怎么突然的就升老三成侍郎了?”送走了宫里来的公公,宋老太君看着盛国公。   “老三原本就是府台,地方官十几年了,该升迁了。”盛国公道。   宋老太君很快就想到了昨个儿夜里爷俩一块出的门,便皱眉道。“可是老大还是个白身,你却拿着你的情面给老三——”   盛国公神色变了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毕竟是件喜事,过几日寻个时间宴请宾客。老三官场上也需要疏通。”宋老太君还没回话,盛国公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如今老三是二品的侍郎,以后得皇上恩宠,赐下侍郎府邸,你若不待见他也看不着了。”   “老三是我的亲儿子,怎么会不待见他?”   盛国公没说话。   宋老太君又道,“你一直向着三房,我自然得向着老大那边。他们是长房嫡子。”顿了顿又道,“还有昨个儿那事儿,三房一家做的也忒过了,丑事儿都被下人传外头去了。还引得老大跟阮氏打了一架。”   “老大那是让你惯得,男子要要么驰骋沙场马革裹尸,要么笔下锋利指点江山,你瞧瞧他?”宋国公也很不解,   妻子是宋家嫡女,是洛阳纸贵的宋家?怎么偏偏就教导出了这样一个儿子。千疼万宠。   “无论他如何,都是长房嫡子。阮氏是他妻子,阮氏被人说道,他自脸上也没光。”宋老太君道,“阮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受过了。你若有时间,跟三房的说声儿,把玉玛瑙还回来,毕竟是御赐之物。”   宋老太君自然不能去要,她昨个儿已经栽到了盛明珠头上,今儿个去要反倒似她这个祖母对孙女道歉似的。   “脸面是自己给自己挣来的。”盛国公一脸不赞同,‘昨个儿那事也是阮氏自己找的,那东西也是她自己个儿送到三房手里。要是三丫头气不过摔了那也是她自找的。到时候跟陛下呈情,我还有几分薄面。不会牵连盛家,她自己的错,自己兜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老太君早先就对丈夫这种百姓思想不满,这也算是她和老国公十多年来最大的不同。出身不同,所考虑的自然不同,“若你不同意。刘氏那里我自会随意拿个错处发落。”   盛国公起身冷着脸离开屋子,“不晓得是我认错了你,还是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两人年轻时感情极好,到如今老夫老妻反倒省份。盛国公自然知道有蒋姨太太的缘故,但他有时候也觉得她陌生。   她知书达理,当年陪他征战沙场时也曾睿智似女中诸葛。   只不过后宅生活十几年,性子怎么就让他觉得摸都摸不透。是她左了,还是自己变了?   盛国公想不通,也懒得想了。   一路走到衡武堂,盛国公原打算练武,陡又想起了昨日应承过两个孙女的话,今儿该开了自己的私人库给两个小丫头挑礼物。   ——   “见着了吗?”   男人穿一身纯黑的衣裳,头戴黑色纱帽,顶珠上两条飘黑的丝带垂至两侧。完完本本一张脸露了出来,分外精致,那双凤眼彻底显现人眼前,也分外冷情。   “见着了。”王福冲着他哈腰。   “说什么了吗?”他手中抚着猫儿,随意问了一句。   “没呢……盛三小姐跟她姨娘在后头接圣旨。老奴哪能跟她搭上话。”王福正说着,管平突然抬眼,摆手让他出去,王福拜退。   灰衣从房顶上飘落,跪地垂头道,“见过主子。”   管平手里抱着猫儿,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猫儿不悦的喵了一声,从他腿上跳开。他便斜搭着手看着它在池塘边儿,挥舞着爪子像抓鱼却又惧水的呆样儿,“怎么了?”   “盛国公跟着盛谦进了皇宫,被皇帝封了户部侍郎。”灰衣脸色有些沉,“主子,户部真的要给盛家?”   与临立世家各自拉帮结派不同,管平是独立起的一支政权。也算新贵,世家陈腐,视新贵为眼中钉——灰衣跟着盛明珠些时间,主仆之情不说有了多少,但感情还是有点的,若有有一日东厂与盛家对立,盛谦该如何?   “一块迟早要引燃的引线罢了”,说起这些,管平眼中是无情的。   “等着吧,大长公主那样的性子,不会不出手。”   盛国公尽忠之人,盛谦如今是户部侍郎,天下的钱袋子。皇帝将盛谦放着这个位置上,未尝没有反治长公主的心思。   “这些年国库空虚,旁的账目都被各家把着。独并州这笔——十几年下来,富可敌国之资。”谁舍得吐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斜斜的飘着窗外,猫儿从池塘下跳过来,啃了啃他手指。他逗了两下,“她今日如何?”   灰衣道,“今儿个阮氏跟盛茂打了一架。三小姐见着之后在房间里抱着肚子笑了一晌。”   管平也笑了,“得理不饶人。”勾了勾猫儿的下巴,“尾巴收好了么?”   盛明珠做那些骗骗阮氏妇道人家。   一开始就进了人家套里了,否则真以为自己平白塞个什么东西老太太那里就知道了,偏偏盛茂就从下人那儿听到了信儿,若没有人故意传信儿,哪个去到学堂里——一环套一环,她比谁都高明。   灰衣点了点头   管平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道,“两个打的凶狠吗?”   灰衣原以为自家主子是喜欢盛家小姐,如今悲哀的看来他更喜欢看戏。   点了点头,“阮氏把盛茂脸都抓花了。” 第三十九章:宋值   盛明珠和宋瑜约好了去京中的庙会,正在屋里头试衣服。   “国公爷来了”,外头黄妈妈道。   金枝正在给盛明珠挑衣服,也忙立好了。   芸娘在帮着盛谦改朝服,明日要上朝,朝服是昨天刚赶制而成的,有些不合身。个有各的忙,唯独灵珠躺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用着面具盖脸。   盛国公瞧着了,老小孩,看着了也逗逗她,“你戴着面具看书,看的到吗?”   “眼盲,心不盲。”灵珠摇头晃脑,又抬起小下巴,十分自豪,“其实我已经背过了。”   盛国公怎么看老三的两个孩子怎么讨喜。便直接从摇椅上抱起了灵珠,往屋里走,盛明珠规规矩矩的站着给祖父行礼,他摆了摆手,“一家人,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又看着正要往过走的盛谦和芸娘,“你们有什么要忙的都自己个儿忙去,老头我有话要跟孙女说。”   芸娘温柔,却也不是个扭捏性子,便继续跟着黄妈妈注意针脚。   “今个去库房,发现了这个东西,谁的?”盛国公从腰里摸出一个穿着红绳的小猫儿挂件。盛明珠摸了摸脖子,什么都没有,心里秃噜了一下——那天为让老太太发现,她夜里让灰衣抓了好些老鼠放去库房,自己跟着凑热闹也去了。   骗也骗不过盛国公,她便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祖父。   “且跟我说说。”盛国公将吊坠还给了她。   盛明珠此刻到扭捏的真像个大家闺秀,“她自己先来找茬的。”狗咬她一口她都要咬回去,何况阮氏这种上门打脸的,“我就是去库房溜达了一圈——”,让老太太注意丢了东西,也是阮氏自己,陷害人都不上心。   挑那么个东西,自找的。   “你大伯跟大伯娘打那一架呢?”盛国公又问。   盛明珠不说话,他继续看着她。   “祖父,我错了。”左右服个软,盛明珠嘴软的很。反正祖父现在来跟她说,明显的就是没怪她的意思。   “你这丫头——”盛国公却突然大笑起来,“皮的很!像我。”   盛明珠:??   她看着盛国公老的跟橘子皮一样的脸,发了个抖。   “做什么要忍,旁人欺辱,自然要十倍百倍要回来。江山是打出来的,旁人的尊重也是打出来的。”盛国公就是这样的性子。   “祖父觉得我这样做,对的吗?”盛明珠表现的有些羞涩,“旁人都说我刁蛮。”   灰衣瞬时也发了个抖。   “谁说你做得对了?”盛国公却突然又吹胡子瞪眼,“你是我嫡亲的孙女,旁人若欺负你,直接打回去就行了,畏首畏尾的,算什么?”   盛明珠看着他,到底年纪小,还是有种不更事儿的感觉。   盛国公便摸了摸她的头,“我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祖父只想你知道,有些时候小脑筋管用,有时候不管用。你如今背后有你爹,有我,没遇到天王老子,横着走路都行。”   盛明珠莫名的就觉得他亲切了很多,再怎么招亲爷爷都是才刚见到的,可他对她好,盛明珠能感觉出来。   “瞧着这两件儿小东西,喜欢么?”   盛国公摆在桌子上,一个四四方方的砚台,被灵珠抓进了手里,狐疑的看着盛国公,“祖父,这个砚台好奇怪,底部还有刻纹。”遇到识货的就要惊讶了,估计还要骂盛国公这个老不死的表面清廉,随便从私库拿个东西都价值千万金。   “不晓得,当年战场上顺回来的。你瞧着喜欢就拿着,不喜欢我再放回去。”可惜连拿出来的人都不识货。   灵珠从小就有毛病,长辈送的不管喜不喜欢都会收到口袋里。   “我喜欢。”   还有另外一个东西,一只漂亮的红尾鞭,“我听你爹说你练过这个。小姑娘家家,拿这个鞭子好看。”盛明珠已经收在了手里,左摸摸又摸摸,爱不释手。   “这是已故昭仁皇后的东西。”那些年大魏的江山,有一半儿就是因为昭仁皇后的鞭子。   可惜九年寒苦她熬过来了,第十年封后之日,却终究没等到属于她的那份容光。   “昭仁皇后?”盛明珠有些犹豫,“我若拿着,被旁人认出来,会给祖父添麻烦吗?”   每个新国度的成立总有个标志性的人物,昭仁皇后大约就是如此。甚至一度名头盖过了皇帝,后来突然病逝,便沉寂了,不知死因,连带着风光一时沈家一族也销声匿迹。   到如今很少再有人提起她,似乎也忘了这个曾给这片失落土地上带来光明的女将军。   “这只是她幼年时拿来戏耍的罢了。战场上没人瞧见过。”   盛国公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定定,盛明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便笑了笑,“当年祖父和故去的昭仁皇后也曾经并肩作战过。偶然想起,下个月初五是她忌日,刚好和你的生辰是一日。”   盛明珠愣了愣,片刻后便抚着那鞭子,“是我的荣幸。”   又看着盛国公,“祖父记得我生辰?”   “哪能不记得?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就给我报了信儿,还有灵珠。”盛国公抱着灵珠,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他是位高权重,但也跟所有疼爱孙儿的老人一样,“下月等你生辰了,祖父替你大办。”   盛明珠笑了笑,祖父的疼爱不作假。   但哪一个疼爱子孙的人会忍的住十多年不见面。要么是有什么牵绊住了他的脚,要么就是他压根不能离开京城。想到这儿盛明珠突然觉得心口似压了一个大石。   往日的梦境又一遍一遍的往她脑门里窜。   ——   早跟宋瑜约好了去庙会,送走了盛国公之后,盛明珠便踏上马车出发。   京城的街坊盛明珠还没逛过,与夜里并州的繁华类似,却又有些不同。天子脚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并州并不同。   酒楼临立。   江文海今日当值完了,本说要早点归家,路上却遇到了宋值。两人年轻时是好友,又同在朝为官,便就近找了酒楼一同斟酒。   “你今儿怎么得空出来了?”   宋阁老家规森严,宋值是宋家嫡长孙,每日晨昏定省规矩足的很。宋值给自己倒了酒,“今儿倒是托了我妹妹的情儿,她今夜约了人要来庙会。家里人怕今儿个京城里乱,便让我当了回马夫。”   “你这模样的马夫?”江文海与他碰杯,语气不知调笑还是什么。   宋值正要说些什么,却忽闻底下又不小的动作。   大魏是个新兴的朝,与大周保守作风不同。因为大魏皇族爱肆意的性子,如今出行,尤其是贵族出行,总爱闹个排场,引得众人围观,再高调出行。   “不知今儿又是哪家的小姐?”江文海笑了笑,对这些女儿家爱出的风头没什么兴趣。   宋值却知道的,今儿个妹妹约了盛府的三小姐。他素来认为只有心中越没有底气之人,才会想着用虚无的排场来撑起自己薄薄的门脸。也高举了酒杯。   “江兄文成武就,为何偏偏入管贼门下?”   几杯薄酒下肚,宋值却不是个有酒量的人,脸色微红。江文海举着酒杯,眉头稍微皱了,在放下酒杯的时候却也装作一副醉意熏熏的样子,“宋值,你刚说什么,外头太吵了,我没听见。”   宋值垂着头饮酒,知道他有心岔开这个话题。正巧便望到了楼下,此刻江文海也看见了,“似是你妹妹。”   宋瑜的轿子是青色的纱幔,她出行低调简朴,踩着下马石下了车轿。宋值撇过头正欲不看,却发现她轻移莲步,往另外一个轿子处挪了几步。那里轻轻幔垂下,当中伸出一只素手。   里头人冲着宋瑜臻首浅笑。灯火画卷,坊肆佳人,美的流光四射。   薄的幂篱什么都掩盖不住。   盛明珠随着宋瑜一起上了酒楼,她今儿戴了八宝璎珞头饰,幂篱扣的便有些松了。两个人一同步入酒楼的旋梯间,庙会是京中盛事,也有不少人趴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二人,男子尚且注意些,女子反倒火辣辣目光锁住二人。   宋瑜打扮清简,自打出现在贵女圈儿里便被好些人效仿。只是她美不在容貌,而在通身书卷气息。至于她旁边的女子,美更不在容貌,连脸尚都看不清。   只能说美人在骨。   “明珠,我帮你摘了吧,我瞧你戴的累了。”上了酒楼,宋瑜便取下来。   盛明珠确实脑门累的,她稍比宋瑜高一点,便矮下身子,让她帮忙。宋值目光一直注意二姝,想仔细看看这硕大排场的,侍郎家的千金。   刹时起了风,都道晚来风急。也不用宋瑜帮着摘了,盛明珠的幂篱便被垂落到了地上,两人也顾不上捡,宋瑜和帮着她整理头上错乱的首饰。而一旁的宋值也看清了她的容貌。   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却又好像是他梦里的。   宋值饮下酒,从桌上起来,旁边江文海还装醉,又看着他突然起身,还以为他气了,“宋值,你做什么?” 第四十章:宋瑜的秘密   陈岑准备驾马车回去,凑巧便见到上头一幕。   上头景相昏黄,离得又很远。陈岑想上去给他家三小姐捡起掉下来的幂篱,却已经有人先手快了他一步。他头戴华冠,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他是有资格的,可他没资格。   宋值两步到两人跟前,又递过去。   盛明珠便望着前头的人——宋值模样生的却实好,鬓若刀裁,却不刚硬,正经的远山眉,鼻梁高而挺,薄唇朗目,看人时似笑非笑,顿生几分好感。   “明珠,这是我兄长。”宋瑜替盛明珠接过了。   盛明珠便微微服身,“宋家兄长好。”   她模样俏的很,离的近了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仿佛渗了瑶池里的水一样。宋值便笑了笑,“你是瑜儿的好友,叫我声二哥也使得。”   他靠着栏杆,模样很肆意,可起眉抬眼见都是坦然自若的贵气,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也让人生不出丝毫的厌恶。   “二哥。”盛明珠大大方方叫了一声。   “前头阁楼里还有我的位置,外头有些吵闹了。你们两去那里坐着吧。”宋值潇洒让二人通行。左右是亲哥哥的订,宋瑜便拉着盛明珠上去。   江文海在一旁看着,还道什么呢,吃吃笑了,“果然是风流才子,我瞧那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   自是好友,宋值自然懂得他审美,只拿着酒杯在鼻下嗅闻,过了片刻突然问道,“我记得盛三小姐是你妻妹?”   江文海没摸着头脑,“堂妹罢了。之前一直在并州带着,也未曾来过家里。没见过。”   宋值便没有说话。   如果是个没有血肉的人他还生不出什么样的感觉。可今儿见了那活生生的盛三小姐却未免感叹——到底可惜了。   可惜盛家三房一家,早成了案上鱼,刀下肉。   ——   “等过会儿时辰就开始了”,宋瑜从酒楼下看着窗外的景象,又转头对盛明珠道,“晚上还有灯谜可猜,猜中谜题多者能得孔先生一副画卷。”晚上谜题彩头很多,但这是宋瑜最喜欢的一个彩头。   盛明珠初来乍到,除了人尽皆知的,对京城中的人物也不甚了解。   宋瑜体贴细致,眉眼处轻轻晕开抹笑意,无声润入人心。   “孔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用手沾了茶水,似无聊一样,很快便描摹出了一副寒江独钓的画卷,片刻后又干了,笑了笑,“我很佩服孔先生,也很羡慕她,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像她这样真正以才情活跃人间。”   也甚少有女子可以如孔灵鹊那样,不顾世俗的嫁给一个身家身份皆不匹配的人。   “如今孔先生在君兰学院任教,对了,明珠,你要入学吗?”宋瑜很快扯过了这个话题,“你要是入学的话,就有个跟我说话的人儿了。”   “宋姐姐贵女楷模,还愁说话的人么?”盛明珠故意逗她。   宋瑜手撑着腮,看着窗外,“你跟她们不一样。”她又回头看着盛明珠,“第一眼看你,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的眼神跟那些人不一样,而她太喜欢这样自由的眼神。   外头灯火通明,宋瑜的眼里映衬着外头火光。   和冷清如卷轴里的仕女不同,活过来了似的。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盛明珠品了品茶水,“若说不一样,顶多也是我比她们漂亮几分罢了。”   宋瑜噗一声笑了,“你这丫头鬼的很。”   “好像开始了,我们走吧。”外头热闹了起来,宋瑜往下垂头,发现人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走动了。便跟盛明珠一起下去。   此刻江文海已经走了,宋值在独斟,二姝从阁楼上下来。   宋瑜看着她家二哥,跟自家人也有些调皮性子,“哥哥今天不跟那个些个红粉知己——我晓得之前二哥跟巷子楼里的鹦鹉儿打的火热呢,怎么今儿盛会都没人陪着。”   “若不是因着你我用出来?”宋值看了眼宋瑜,“什么鹦鹉儿,人家叫莺歌。”   宋瑜抿唇笑了,“是我错了,还不记得佳人姓名。”   片刻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和明珠去看庙会,只是我如今有些内急。若一会儿我不见了,你替我照看一下明珠。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我怕她没人说话。”   宋值狐疑看了眼妹妹,却没说什么。   ——   已经入夜了,京城的街市却仍旧灯火通明。整条街上都串着通红的灯笼,盛明珠和宋瑜并行走着,庙会是夫子庙,从这里走过去不远,台阶却长长的,每层台阶都有一个谜题,猜到最顶层的谜题,便能拿到今晚的彩头。   一路上行走男男女女许多。   更有些男女搭伴走着。将赢得的东西送给女方,盛明珠和宋瑜一起走,宋值在两人身后,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宋值算是京城中有名的人物,他走过时便围过来不少大姑娘,被人拥挤着仍是很风度翩翩。后头猜中了两个谜题,中了两个灯笼王,便让后头跟着的金枝去递给了前头走的两个姑娘。   “我二哥赢来的。”宋瑜脸上带笑,一步一步轻轻踏上台阶。   灯笼映她一张脸,旁边两缕青丝松松在耳侧,静边水一样的温柔。   “我二哥啊……他这个人性子很跳脱。现如今是照着祖父的意愿,去翰林院做了学士,可私底下还是那性子,巷子楼里一半儿姑娘唱的词曲儿都是他写的”,盛明珠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又注意脚下别踩了裙子。   “不过明珠,你却不要以为他是那等子花花公子”,宋瑜继续说着,看上去她对宋值感情很深。   “二哥爽朗大方,目光直白不躲闪,自然是正人君子。”盛明珠道,又笑着看宋瑜,“我看过些戏本,你二哥这样的响当当的主角儿。”宋值那样大的名声,一来京就听见了。   说是花花公子也算,难得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贵族中小姐,亦有出身贫民的女子,风流韵事不少,可也没见着娶了哪个进门儿,无论这些个私底下怎么争吵,到宋值那儿都要赞声儿好。   芸娘和黄妈妈谈论京城八卦时盛明珠听到的。   “什么角儿?”宋瑜问了一句。   盛明珠正要答她话儿,宋瑜却看见了前面一闪而过的背影,原本她就提着灯笼,如今脚不稳,差点上台阶时被伴着,灯笼也摔到了地上,盛明珠忙扶着她,“没事儿吧?”   宋瑜收回目光,唇色却比之前白了。   又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乱的鬓发,笑了笑,“拐着脚了,我没事儿。”   她眼神躲躲闪闪的。   盛明珠从地上捡起灯笼,这台阶上一路都是人,脚下风不断。原本通红的灯笼已经灭了,与盛明珠那盏还亮着的一相比便显得有些冷清,宋瑜抿着唇,又四处张望。   后头宋值仍旧被些人缠着。   “明珠,刚才茶水约么是喝多了。”贵女说话大约就是这么个做派,宋瑜又整理了头发,笑着看盛明珠,“你若是一个人逛觉得无趣,可以和二哥在凉亭那里等我。”   盛明珠将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她,轻声道,“天太黑了,宋姐姐,你打着灯笼去吧,方便找人。”   宋瑜唇微微动了,僵硬片刻,后又起唇笑了,“明珠,你真聪明。”   灯笼在两人中间,宋瑜眼睛被灯火衬着,仿佛有泪光一样。   盛明珠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嘘……”她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让二哥知道的。”   宋瑜抓着盛明珠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咬着唇,“明珠……我……”她真的喜欢盛明珠这个朋友,也万不想让她误会她是利用她与他见面。   宋瑜虽温雅大方,可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人。盛明珠反握她的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宋姐姐这样朋友。你去吧,回来的时候给我讲故事?”   宋瑜便笑开,点了点头,又很快松了盛明珠的手,朝某个方向跑去。   她提着裙子跑,有些寻常小女儿家的姿态。盛明珠摸着腮帮子,看不太明白,一旁金枝上来给她披上披风,“小姐,宋小姐是大家闺秀,你这样帮着宋小姐,兴许是害她。”   盛明珠叹了口气,她哪能知道。她在京的朋友也就宋瑜一个,她也很为难啊。   左右都是为难,她就只能为难宋家人了。   “从走到这儿时她就心神不宁,不定盼了多久。”大约随了盛国公的性子,旁人与盛明珠稍熟了都觉得她是个粗性子。   可她心比谁都要细,那日早发现了宋瑜的不对劲儿,普通贵女出门儿哪有兄长还要相伴的,家里人不想让她和谁见面?   都这个年岁了,盛明珠不爱读书,坊里那些情爱的话本子看了不少。贫民女与贵公子,公主和马夫——   “刚才宋家二哥有看到吗?”盛明珠问了一句。   金枝道,“没呢,刚才他朝这边看,我听您的,挡着他了。”   盛明珠点了点头,恰好宋值朝后头赶上了。宋瑜提前跟他说,便也没放在心上,护着盛明珠一路朝台阶上走去。 第四十一章:柳氏兄妹   一路到忘江台上,已经是最高层。   “二哥真聪明。”盛明珠和金枝手上已经抱了许多宋值猜到的东西,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宋瑜还没回来,盛明珠有些头大,又看着宋值望过来的目光,连忙指着最上头挂着的卷轴,“二哥若真有本事,那孔先生的卷轴,宋姐姐很喜欢,能给她赢回来么?”   “她啊……喜欢的怕不是孔先生的画卷。”又看着盛明珠,“她那性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想要的使了浑身解数也会拿来。若是旁人给她取了,反倒不高兴。”   宋值一笑,江风呢喃,他眉眼中便多生了几丝温情,又转了话题,“你初来乍到京城,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也算全了你这声二哥?”   盛明珠早听黄妈妈几个说这宋二公子浑人一个,今儿见了,浑委实说不上。姑娘家凑上去顶多就是因为他温柔,跟宋瑜一样浑身书卷气息,可男子和女子的温柔又不一样,男子的温柔总离不开风月。   “来了京城,连地儿都没识全呢,到没什么问题”,盛明珠抬头看着头顶上的灯笼,“我手里的灯笼灭了,二哥能再给我一盏吗?”   美人眉目如画,宋值一笑,“自然。”   金枝在一旁缩着身体。她晓得姨娘在给姑娘找适婚的儿郎——可这宋二公子虽是满城姑娘的如意郎君,却不一定是她家小姐的,又怕她家小姐小姑娘家家跟许多人一样,被皮相哄了。   金枝怎么想的明珠不知道。   宋值人很聪明,体贴适度,相处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初见面那样。   “这个我在并州从来没见呢,什么玩意?”盛明珠瞧到兴头上,回头便问宋值。   宋值看了眼,“这是罄,很早之前古人用祭祀的一种乐器。在大周时改为编钟用来祭祀”,说着,他手指微微弹了弹,便有嗡的一声传出来,古朴又清脆。   “二哥别糟蹋了好乐器。”宋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两颊微微有些红,笑着走了过来,从旁拿起了旁边放着的木槌,依次敲击,便成了曲小调,似潺潺流水一样,十分动听。夜里风大,宋瑜身子不好,很快又咳了,声音戛然而止。   “我瞧着你才是糟蹋了好乐器”,宋值将身上的外袍拖下,盖到妹妹身上,“夜里风大,你身子不好,我先送你回家。”   宋瑜摇了摇头,“好容易出来逛逛,还想买好些东西。”说罢也不理宋值,继续拉着盛明珠往前头走,两个人离的近,她能听见宋瑜胸口处不断跳动的声音。   “你为了个什么人这般欺骗二哥,值得吗?”   宋瑜只是笑了笑,声音温柔,“我现在也不知道。兴许以后就知道了。”   那个瞬间,盛明珠觉得宋瑜笑的有种她说不出来的感受,“这里头热闹着,不止彩头,还有很多杂耍表演,另有很多新鲜的物什卖,你瞧瞧看有什么喜欢的?”   已经到了庙门口,孔灵鹊的卷轴那里聚了一大堆人。宋瑜并非十分想要那画卷,便止步了,又与盛明珠到一旁的多宝阁里看。   “这面铜镜倒是很清晰。”盛明珠翻看了半天,找到一个手柄大小的铜镜。   难得做工轻巧,后面镶了宝蓝色宝石。另还有一盏红色宝石的,被宋瑜拿了起来,“倒是难得做这么巧,日后出去聚聚,也不怕乱了头发了。”   “还是一对儿”,盛明珠笑着,宋值远远的看,她年纪不大,宋瑜又沉稳,便显得她几分稚气,“跟我和宋姐姐一样。以后百年好合。”   宋瑜嗔她一眼,盛明珠便用镜子微微挡唇,“差点都忘了,宋姐姐自然是不想跟我百年好合,宋姐姐心里——”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瑜掐了腰间儿的痒穴,忙躲开。许是因为两人中间有了个秘密,倒是比之前更亲近。   一通之后便一齐笑了起来,旁边宋值也笑笑,便撇开头。   “这东西到挺好看的”,有道声音从旁边穿了过来,盛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镜子已经不翼而飞。正前方是一个穿着大胆的少女,薄薄的纱衣,嫩黄色的齐胸襦裙,长相明艳漂亮。   “看什么看?”她脑袋微微仰着,“你没有付钱,这东西便不是你的。”   盛明珠依旧笑着,眸色却淡了几分,“可你也没付账,这东西更不算是你的。”   “混账东西!”眼前那女子突然便甩了一个巴掌过来,盛明珠整个人都懵了,连带宋瑜也不知所措。   盛明珠从前在并州城也是个鲜衣怒马,见着不顺心就打的性儿,但也没遇到这样的。话还没说两句,等缓过气儿来了,肺都快气炸了。宋瑜素来温柔,如今也变了脸,“柳飞蓉,你做什么!”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宋姐姐。”柳飞蓉是柳国公家庶女,已经没落的士族。因着长姐如今在宫中伴驾,柳家颇得隆恩,这半月以来一直春风得意。   正说着,她身后便出来一人,长眉入鬓,看着很英武,人却显得有些郁郁。   柳飞蓉的哥哥柳飞池,“飞蓉,怎么了?”   “喏,我不过瞧上一件儿小东西,偏偏宋姐姐跟我这儿闹呢。”柳飞蓉目光滑过她身后盛明珠那张脸,很快又变的嫉恨起来。老早便瞧着宋值跟她有说有笑,狐媚子一个。可偏偏宋值对任何女子都温柔,偏偏她如何献殷勤,宋值就是不理。   “宋姐姐若是喜欢,我送你就是。”   柳飞蓉无理且刁蛮,遇到这种人心里便光是气儿,道理都讲不通。一旁宋值早听见了动作,朝这边走来,便见盛明珠一手捂着脸,眼睛微微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了,“明珠,怎么了?”   盛明珠还没开口,旁边的柳飞蓉倒是先开口了,“二哥,你也在啊?”   “明珠,怎么了?”宋值又问了一句,盛明珠微微松开口,她力气使的很大,脸颊有些肿了。里头灯光昏黄,盛明珠其实气的眼珠起了泪,却被他误以为是疼的,似泫然欲泣。顿时心上起了层涟漪,回头便冷冷看着柳飞蓉。   “是她自己嘛,非要跟我抢东西,我脾气自来就是如此,二哥你知道的?”   盛明珠在身后,手真的痒,恨不得抬手抽眼前人几十个耳光。偏偏柳飞蓉看到了她的眼神,立马对着柳飞池道,娇声骂道,“哥,你看见没,她瞪我?我不管,我要你给我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盛明珠从没出现过京城,柳飞蓉在贵女圈也没什么至交好友,只以为她是哪个地方小官儿的闺女,随意欺负罢了。   柳飞蓉混是这片儿出了名的,她哥只能比她更浑。又上下看了眼盛明珠,眼珠子顿时亮了起来,“这么漂亮,没了眼睛多可惜。”这下盛明珠总算明白了他身上郁郁的气息在哪儿了,男子容貌怎么好看,若生了一双淫邪的眼睛,都变得下流起来。   罢了便要往前过来,扯盛明珠胳膊。   宋值挡在宋瑜和盛明珠身前。他们这些人家出行总会带些藏在暗处的护卫,早先便暗示他们出来,如今已经在一侧等候。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柳飞蓉生一张美人面,说话也娇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遍布寒气,“二哥你刚才一直跟她说说笑笑的,你若是喜欢她这双眼珠子,我抠出来送给你,好不好?”   柳飞蓉倒真没这么恶毒,无非是说话吓吓人。   金枝忙走到自家小姐跟前护着,灰衣一直暗里看着,如今沉着身子在盛明珠跟前。   “灰衣,把那铜镜钱付了。”盛明珠轻声吩咐。   是她的东西,怎么都是她的。她盛明珠这辈子还没有过被人抢走喜欢物品的经历。   “是。”   柳飞蓉也是大意,拿着镜子招摇,手一松便被灰衣接到了手中。又送回到盛明珠手里,这下柳飞蓉可真是炸了,什么大家闺秀的气度都没有,跳着脚疯婆子一样,让柳飞池把人绑起来,“我要把她抓到府里去!快!”   她从小得柳三爷宠,早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灰衣在一侧护着盛明珠和宋瑜二人。旁边宋值带来的那些人则与柳家的守卫缠斗了起来,眼看整个多宝阁都乱了,柳家又是国公家,掌柜的不敢报官,便忙让小厮去了江家。这地界能开店的,哪能没个后路。   场面越发乱了,宋值不放心两个姑娘在这里,“我让马车送你们两先回府。”   宋瑜看着前头刀枪火把的,确实心里有些慌,点了点头,“我跟着明珠去盛府。”今儿的事情她也得给阮氏说,总不能让明珠平白被人欺负。   宋府的马车还未来,陈岑已经来了。   他眉目清秀,又身高八尺,没见哪家下人这般瞩目的。陈岑只是微微垂头,又搬出了下马石,让两位小姐上马,扶着宋瑜和盛明珠先后上马,陈岑看着她手扶着脸,灯火下指缝里漏出来的肌肤微微红肿。   又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柳家兄妹,陈岑知道自家小姐受了委屈,可他没资格安慰她。如今连替她出口气的本事都没有……   “明珠,还疼么?”宋瑜看着她的侧脸,还红肿的,贝齿咬着红唇,看上去比盛明珠还要气,“那柳飞蓉真真一个疯子,惯会踩低拜高,估计只是平常没见着你,便以为你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好拿捏。”   盛明珠抬眸,“我不疼了。”   宋瑜目光绵软,看她似看着什么精细的物件儿一样,半天后还是可恨,“果然是小妇生养……”她只是随口一句,却突然想起盛明珠也是庶出,忙住了口。   盛明珠知道她尴尬,也不提她刚才的错口。   “本来夜里还想听宋姐姐讲故事,今儿个夜里怕是没那功夫了。”   宋瑜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还想着这个……”片刻后,她停了停,“这件事总没这么算了。女儿家颜面也不是这么轻的,今儿个我陪着你去府中。”   “我家和盛家大房不合,宋姐姐知道了?”若不然也不会非要跟着去家里。   以宋家的脸面,阮氏想要将这事儿按下也不能。   宋瑜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学院里有些传言”,她顿了顿,又急道,“不过却不是因为你母亲。那阮氏性子如何,早有人知道了。”   盛家诺大一个国公家,还有下人在外赊欠布庄银两,拆东墙补西墙,这样的主母但凡是有些眼力见儿的人家都撇开了。阮氏如今相交的也只是些普通官员家眷,亦或者没落贵族,真正清贵的门第她摸都摸不着。   连带着宋瑜那次偶然听见母亲和长公主她们聚在一起,都道盛家好一份家业,全被个蠢妇毁了。   若不是还有盛国公前头撑着,不定成什么样。   一路到盛府,下人将门打开。   宋瑜是宋家嫡女,来盛府做客。宋瑜出身宋家,又第一次来盛府,也和宋老太君有远亲。便连忙让倪珍儿帮忙着梳洗了,又叫了阮氏和盛菲菲来,一起坐到了会客堂里。   “宋姐姐,你怎么突然深夜到访?”   盛菲菲到兴奋极了,她巴结半天郡主巴不上。若能跟宋瑜一道出行那也甚有面子,宋瑜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盛明珠又从马车上下来,“二姐姐,好啊。”   她淡淡笑着,盛菲菲撕了手里的帕子。   宋瑜不理她,她却只想撕了盛明珠那张脸。   天色很晚了,宋瑜也不想多耽搁。正准备进去跟阮氏说明情况,外头却突然有了很大的动静,三人一同往外看,只见一个身穿官袍的男子正往里头跑,连乌纱帽歪倒了都不晓得,风风火火的。   等走进了,盛菲菲才发现是她今儿个刚上任户部侍郎的三叔。   “囡囡,怎么样,没事儿吧?”盛谦今儿个在酒桌上刚被同僚灌酒,便从下人那里听来刚自家女儿和柳氏兄妹闹了一场,囡囡还被人打了?!   盛明珠原本只是气,被她爹上下一通关心,眼珠子顿时就噙泪了,“她扇我耳光!还要绑我!” 第四十二章:欲上青天揽明月   “你没事儿招惹那柳飞蓉做什么?”盛菲菲坐在宋老太君旁边,语气清缓,“自己招了一巴掌,也怪不得旁人。”   阮氏旁边道,“柳国公与咱们家也算世交,没得因为小儿女恩怨就打上门去,让人看笑话。”   宋老太君没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晓。盛明珠坐在盛谦跟前,双眼红彤彤的,想说话却被盛谦拦着呢,他在她旁边小声道,“不用管他们,爹自然会给你找回公道。”   宋瑜离着两人近,自然也听见了。她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若放一般主母家旁人这么欺凌家中子女,早打上门去了——光个柳飞蓉也就罢了,还要把人绑回府去,这分明就是羞辱。   “明珠,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了。明日再来看你。”宋瑜对着盛明珠道,又起身,给身前的各位长辈行礼。盛明珠让金枝送她到门口,这时宋值也来了,驾着宋家的车马准备来接宋瑜。   “金枝,夜里让你家小姐敷脸,莫要第二天起来肿了脸。”   晓得宋家小姐心意,金枝垂头应了。夜里风大,宋值左右等,看她还是磨叽些什么,便拉开了车帘,夜晚的风款摆,他一双长眸璀璨如星辰,面容却是冷漠的。宋瑜自然是晓得她兄长的脾性。   宋值平素爱笑,或是开心或是倜傥,或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笑。   如今这表情明显心情不美,宋瑜没有耽搁,很快上了马车。   “她没事儿吧?”宋值坐一旁。   宋瑜问道,“二哥说谁?”   宋值淡淡瞥了她一眼,宋瑜轻咳了两声,过后又是没完没了的咳,宋值忙从小抽屉里给她拿出平日用的药,“你当真就是派来折磨我的。”   “二哥说什么话?”宋瑜接过他递来的水,将药丸用下,咳嗽渐渐停了。她乘坐的是府中的马车,将帘布打开,如水月色便倾斜到两人身上,宋瑜抬起了一张脸,娥眉越发婉转,“今夜本是个好月色……”   “可惜遇到了两个疯子。”宋值道。   宋瑜便笑了笑,“明珠脸上的伤倒是不要紧。柳飞蓉一个女子,到没有多大劲。只是明日可能得肿了。这小丫头爱惜脸面着呢……到要让她难受几日了。”   “二哥红粉知己甚多”,宋瑜看着她二哥,“我却少见二哥为旁的女子这么着急?”   宋值侧倚在车厢上,姿态闲适,“你想说什么?”   宋瑜也没想点明。她这二哥她从来都看不透,“明珠模样生的好,盛国公又是这样的家世。日后嫁人,要么寻常人家,要么就是一步登天。”   “你倒把旁人看的透彻。”   宋值唇微微勾着,宋瑜说的没错。以盛明珠这般家世,皇帝又许了盛谦侍郎之位,便要将他放在孤臣的位置上。怎会许他联姻——入宫伴架,可这出戏皇帝想唱下去,几个世家又怎么会愿意?   明珠未成明月便先蒙尘。   “若我说,我欲上青天,揽明月呢。”宋值看着外头那轮浅月,眼神中不是闲散公子悠闲,也不是诗人的倜傥,是一个男人的野心。   “二哥!”   宋瑜又咳了起来,她心里突突的跳,又忍不住看着宋值,双瞳似被火星子烫了一样。瞧她这般眼神,宋值拍了拍她的背,“这样看我做什么?二哥同你开个玩笑。”   宋瑜仍看着他。   宋值笑了笑,“我不过一个翰林院学士,发发牢骚罢了。”   宋瑜吐出一口气,又低低咳了几声。已经到宋家了,宋值扶着妹妹下了马车,外头宋瑜的贴身丫鬟已经拿了她的披风过来,很快进了宋府。   ——   芸娘煮了三个鸡蛋,让黄妈妈拿着给盛明珠敷脸。   “疼……”   “能不疼吗?”黄妈妈手劲儿微微松了,“你这脸皮多嫩,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养的,随随便便的就能打人。”鸡蛋在脸上滚了一圈儿,有点蛰疼,盛明珠眉头皱着,旁边盛谦肃着张脸。   老国公也回来了,两个人在一起说话。   “这柳家人着实太过份。”要是单两个女儿家闹了也就罢了,私底下和解就成。   可柳飞蓉的哥哥已经弱冠之年,现在谁还能说他胡闹?   事情都闹得京城衙门那儿去,眼瞧着过了几个时辰,也没看见柳家人过来陪不不是。   “等明日早朝之前,若柳家人还不给交代,我便直接打上家门去。”盛老国公冷着张脸,“我盛家人还没被旁人这么欺负过。”   盛明珠道,“祖父,我也要去。”   “你这脸都还没好,去凑什么热闹。”黄妈妈拉了把她,又将一个鸡蛋取出来,另包了两个。灵珠夜里被吵醒的,本来想去给姐姐揉脸,被她娘抱着坐在了这儿,无聊抠了会儿脚。   又取起刚才黄妈妈放在桌上的鸡蛋吃了一口。   盛明珠旁边看着她,“灵珠,你手洗了没?”   灵珠茫然的抬头看着她姐姐,把鸡蛋塞进嘴里。盛明珠不忍直视的撇过眼睛,芸娘拍了拍她脑袋,“我看你读书都读傻了——”旁边盛国公将孙女拉过来,“这性儿随我,不拘小节。”   盛灵珠撇了撇唇,“柳家兄妹当街纵容恶仆,又明火执仗,按本朝律法,该剜鼻割目”。   大魏初掌汉廷,自然是无数铁血的手腕儿。这些严苛的律法在初期建朝时令无数汉人恐惧,也是世家和平民百姓的一道鸿沟,没人会用这些律法去约束世家子弟。   盛国公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不美。   ——   次日天亮,郑姨娘被下人伺候着梳洗起床。   她如今人近中年,体态丰盈,远瞧着就是个美妇人,还有少女身上没有的绰约感。旁边个尖嘴猴腮的老妈子上来,“昨个儿小姐跟大少爷出去,好像又跟人闹起来了。”这话儿说的,便是两个人又惹了烂摊子。   她柳眉微撇,“怎么着,那些穷酸鬼上门来要钱了?”   郑姨娘便是柳飞蓉和柳飞池两个的生母。只以为和从前一样,两个人只欺负了些近来京城的小官后辈,“没呢,昨个儿少爷小姐带出去的那些人,和宋阁老的家仆打了起来,昨个夜里被京畿府衙门都扣上了。”   “宋阁老家的?”   那郑姨娘问了一声,老妈子点了点头。她顿时一拍大腿,“这两个小兔崽子,惹谁不好,惹人家宋家——不行,我得赶快去找老爷,免得正房那边压着飞蓉两个。”   “没呢,姨娘你急什么?”那老妈子道,“今儿个京畿衙门人上来了,被老爷看见压回去了。如今夫人她们且不知道”,那老妈子顿了顿,又皱着眉头道,“不过我今早上听,不是那宋加小姐。盛家三房不是近日刚从并州回来吗,那个庶小姐,跟小姐抢一面铜镜,结果就闹起来了。”   郑姨娘眉头一松,又妖妖娆娆往铜镜跟前立着,“都被老爷压着了还跟我说来做什么?”   “小的这不是怕盛家找上门来?”那老妈子陪着笑脸。   “一个庶女,阮氏我了解,不会费那种心思的。只要不是盛家主母出面,侍郎算什么,如今咱们柳家也是出了一个贵妃的,正得陛下恩宠,找上门来也不怕。”   那老妈子眉头皱着,心里只觉得郑姨娘果然是小家小户出身得,估计连侍郎是什么都不知道?户部侍郎,那可是天底下得钱袋子,能这么得罪?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都笑着应了。头郑姨娘梳妆打扮好,家里大爷也回来了,屋里主母瞧都不瞧一眼,直奔着里头郑姨娘炕上了,两人谈论起昨天夜里的事情,里头娇笑声儿一片。   这边老妈子还是觉得心里头悬而未定的。   从前柳飞蓉在怎么混都没碰过二品以上大员家的小姐,何况那盛家也是国公府。想到这儿犹豫了一会儿,便偷摸着步子从郑姨娘院儿里出来,到了前头正房那里,小声儿的将里头跟她相好的妈妈叫了出来。   在她耳旁嘀咕了一会儿。   知道事儿的人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很快给了府里的主母闫氏禀明,可这时候盛国公已经带着一帮手底下的老兵打上门儿来了。   他穿一品国公爷的朝服,手里也握着数十万兵权。到底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老人儿了,如今只坐在柳家的椅子上,微微颔首,把弄手里的玉扳指,那股气势便散了出来。柳国公并非开国立的国公。   而是大周时有名望的士族,大魏刚新朝,便封了当年桃李众多的柳家为国公爷,之前的柳国公也是文坛一大斗,曾被皇帝拜为太傅。只不过人去了,子孙后代便成了不成器的。   盛国公与之前的柳国公有些交情,还是他很年轻的时候。   “盛国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一边儿柳国公轻轻拿起被盖,茶杯里的雾霭飘摇而出。他白发苍苍,到显得很道骨仙风。   “来要个交代。”盛国公从来不是那等子拐弯抹角的人。   “要什么交代?”柳国公自打他爹去了,继任封了国公之后就安安分分的窝在自己府里,也不招摇,每日就栽花弄鸟,脾气也收敛许多。   只今儿个盛国公带了一大群人明显找茬,i便压不住了,“盛国公,我父当年也算与你有过恩情,您可别没事儿找事儿。老朽镇日在府中,哪欠着你什么了?”   盛国公看了他一眼,在外头的兵将已经押解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正是柳飞蓉和柳飞池。两个人死命挣扎,却被牢牢按着。   两个人在怎么混账都是柳国公亲孙子,何况这还是在他柳府,柳国公气道,“姓盛的,我敬您一声叫您盛国公,可您如今打上府来,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盛国公正欲说话,里间闫氏刚听了老妈子那边儿的回话儿,匆忙跑了过来,又跟柳国公耳朵旁边说些什么,他脸色越发难看。   片刻后闫氏退下。   又看着底下两个孙子,书香世家里出了两个混不吝本就很碍眼。如今又惹上了一个大剃头,“盛国公,是我柳家家教不严。这事儿我也是刚刚知晓,还望国公爷给我个面子,待我处理好之后,压着两个向府中三小姐请罪。”   都是国公,年轻时候他还曾经受过之前老国公的恩。   本身是小儿女的事情,他若愿意给个交代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便道,“今儿个也是我鲁莽。只不过我那孙女亦是我放手心里疼的,之前在并州都好好的。平白到了京城就被人欺侮,还差点被掳了走。我这儿说的过去,她父亲那里都不肯。”   这便是非要一个交代了。   柳国公理亏,说了一番好话。好容易把人送走,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孙女,两个人素来被府里大老爷宠的骄横,他便转了头去,问着闫氏,“老大呢?”   闫氏垂头,温顺道,“今儿老爷回家就去了郑姨娘府中,到现在还没见着人。”   “胡闹胡闹胡闹!”连说了好几个胡闹,柳国公阴沉着脸,半天后才道,“郑姨娘教导子女无方,你去处理了。不拘是处死还是发卖。”眼瞧着是今儿个被气狠了。   闫氏垂头应了。   “谁准你动我姨娘了!”柳飞蓉却突然起到闫氏跟前,“祖父,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听信这恶女人的话?”   闫氏听庶女这般说脸上表情却纹丝不动。   柳飞蓉在外头如此,府中也差不离。说到底还不是被纵然的,被郑姨娘纵容,被他纵容,被柳国公纵容,“混账东西!你自己都没摘清了还想管旁人,给我回房,一会儿收拾好了,滚去盛家请罪!”   “祖父,你不讲道理!”   柳飞蓉说了一句,便忙提着裙子跑了,柳飞池看了两眼,也跟着她走了。柳国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突然心里发凉,她现在连着侍郎的千金都敢说着要绑回家,京城里哪个不是贵人,以后要是惹了皇亲国戚还了得。   “去,现在就带人给我去郑姨娘那屋里,无论如何把两人给我压出来!”   他是气的狠了,旁边闫氏心里却没什么想法。郑姨娘商户出身,一入府就掀风倒雨,不过生了男丁,又得他爱,便让她一直忍着,好吧,忍到现在。   当家主母是什么,闫氏管得柳府上上下下井井有条。也十几年如一日得娇惯着郑氏得两个孩子——她知道,日后她娇惯出来的脾气总会有人替她收拾。   柳存知是个痴情种子,看着他多宠爱柳飞蓉和柳飞池。以及后院姨娘就郑姨娘过得好便能看出来,外头闫氏的人马刚风风火火赶来,话都没说清楚,柳飞蓉从旁边过来,又哭诉一下,又说是闫氏要杀了郑姨娘。   便红着眼睛一路闯到了柳国公面前。   柳国公瞪了他一眼,便先软了脚,回头就冲闫氏一个巴掌。   “你这毒妇!”   “混账东西!”柳国公今儿一天不知说了几个混账了,“有时间在这儿跟你媳妇闹,不如早带着你那两个不省心的去盛家请罪!”   “我的妻女,我自己护着,父亲不必挂怀,若盛家真要找麻烦,让她们找我头上就是。”柳存知对待郑姨娘和她两个子女,当真一片冰心。   闫氏捂着脸,静静立在一旁。   又是一阵儿的吵闹,话说完很快柳存知便甩袖走了了。他是府中大爷,还是贵妃亲爹,如今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一帮人守着柳飞蓉几个,也没人敢碰郑姨娘。   “孩子,委屈你了。”闫氏婆婆看着闫氏脸通红,便轻柔安慰了一声。   闫氏捂着脸,只垂着头。   “可盛家那边儿怎么办?也是飞蓉做的过了,一个大家小姐,她又是打人耳光,又拿着府中仆人要把人掳过来。”   闫氏婆婆眉头微皱,“不过是小儿女家闹闹。便是有个交代,也不能杀了他们两个,盛国公也不过替孙女出口气儿,不是也打上府来了么,就是小事儿,还能怎么样?再说如今存知那儿将人护的紧……算了,且看看。”   柳国公那儿皱皱眉,半天没说话。 第四十三章:按法办   闫氏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们已经任事情不了了之的姿态,眉头皱的老紧。   但也没说什么,只静默着。   ——   盛明珠是盛谦头一个孩子,从小跟宝贝蛋儿一样的养大,旁人说个不是都难。打盛国公从柳家回来之后,一家人都等着柳家给的交代。   这里不比并州,盛谦心里也知道。但再不济,柳国公一家既然说了要给交代,要么赔礼要么道歉,可几个人在家门口心都等凉了,还是没等来人。   后头陈岑又上柳府去催了催,这次人一听是盛家的,都没让进门,待陈岑回来禀报之后,天色已晚。   “老爷”,芸娘眉头皱着,“这天都要黑了,柳家人怕是不打算来了。”   “不来更好。”   接过黄妈妈从一旁递过来的茶水,盛谦神色冷淡。此事若不了了之,日后他家囡囡如何在京中立足,任由旁的人家欺负?   “老爷,囡囡到底只是一个庶女”,她有些担心,“你若牟足劲儿给她找公道,到底是孩子间的事儿,我怕旁人说你宠妾灭妻。”   “大魏不重嫡庶一说”,盛谦眉头微皱,又看她一脸担忧神色,将人拉到自己的腿上,鼻尖挨着她鼻尖儿,“你总说这个,再说下去我都以为你是缘我没给你嫡妻的位置?”   芸娘瞪了他一眼,盛谦也不气,将她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人生在世不过一个称意。官场事多,出身盛家,我已经有很多情非得已。囡囡,灵珠,还有你,都是我的宝贝,我自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又笑了笑,“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柳家先是欺他囡囡,后又虚以委蛇,若他真的任事情不了了之,倒叫这起子人看不起他了。   ——   世家坐大,如柳家这样没落的门第,手里都落下了些案子,何况这些天柳家出了个贵妃,有那么几个就飘了起来,盛谦很容易便就揪出了几个事情,再连着前些自己柳家二人当街宗人恶仆的事情闹了起来。   京畿府衙门倒是关过许多当街闹事儿的百姓,却从来没有关过世家子女。   可两头却都不能得罪,一方是如今正得隆恩的盛国公一家,另一方也是柳国公一家。前些日子街面上闹事儿的事情谁都知道,毕竟是庙会,还是多宝阁那种地方。   盛谦是做过并州百姓的,也素知道大部分百姓心理,只让说书先生大肆渲染了一下,便成了柳飞蓉兄妹两仗着出身横行霸道。谁都有向弱心理,何况阶层察觉,百姓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本就有本质上的不满。   事情在京畿府衙门没成事儿,到民间反而闹大了。   柳国公愁的胡子比之前都更白了,他柳家向来是士族榜样,如今反倒落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柳国公爱名声于生命,如今恨不得掐死柳飞蓉柳飞池,可偏偏这两身上流的都是柳家身上的血。   只趁着一日柳存知不在,让闫氏赐了郑姨娘一根白绫。   柳存知并着一双子女,回来看着爱妾倒在了床上。郑姨娘早上起来时先上了妆容,死时妆容未散,留给柳存知的是最美的一面,也让他心如刀割,尤其看着一双子女哭成泪人的模样——   他本要去柳国公跟前闹,闫氏素知他性子,便让郑姨娘身边的老妈子留着他说了番话。   “姨娘身死,虽是国公爷下的命令,可根本上还是那盛家。”老妈子面上倒是一幅苦口婆心的模样,“这几日民间风声鹤唳,都道百姓闹了事儿就得剜目割鼻,偏偏咱们柳家人好好的。外头风言风语的,国公爷心里气着……”   柳存知双眼通红,“他气,他气就能杀了我蔓儿吗?她有何错,她不过内宅一妇人尔!”   “可盛家那边逼的太狠了啊”,老妈子叹了口气儿,“已经闹到了京畿府衙门那里去,要么京畿府衙门给个交代,难不成真的挖了少爷小姐的眼睛。少爷小姐是咱们柳家人,国公爷自然舍不得,那便只有……”   她话说一半儿没撂完,柳存知红着眼睛补上,“那便只有舍了我的蔓儿!”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柳存知哭的有些惨。闫氏立在院子口看了一会儿,他又跪在地上一口一个蔓儿,涕泗横流,看的有些目辛,闫氏用帕子顶在鼻尖儿,忍了笑意。又摇着帕子走了,身后长子跟着她。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有些不明白母亲的意图。   “难不成母亲过来,就为了让儿看父亲丑态?”柳至然看着她。   “就是要让你记住”,闫氏转过头,看着儿子,“一个男人,真正要顶天立地,绝对不能被女人牵绊住脚步。你瞧见了你父亲刚才的样子了,你要变成那样的人?”   柳至然摇了摇头。   闫氏在前头走着,她看起来很娴静,“殷商毁于妲己,周幽王败于褒姒。我自不是说所有过错都在女子,可后宅女子若多斤斤计较,若多郑氏那般,子女教导不成方圆,巨根之树,也会从底端一一瓦解,一朝覆灭。”   柳至然点了点头,“道理儿子懂,可是母亲,您为什么要让父亲跟盛侍郎对立?”   闫氏回头,目光殷殷切切的从儿子脸上划过。   “儿子,你长姐为了柳家入宫。母亲在柳家一生,根儿也落在了柳家。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所以我得给你找个出路。”闫氏出身闫家,大周藏书第一家,曾编写过【列国传】,世家如同诸侯,腐朽之后必然落入尘埃。   她要给儿子开出一条路。   “母亲,儿子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必懂”,闫氏看着他,又心疼道,“之前柳飞池借着柳家荫蔽拿了个三品小官儿当当,可怜我儿身为嫡子却要十年寒窗科举。”   世家荫蔽恩泽一人,柳飞池占了,自然没柳至然的事儿。他笑了笑,“儿子没在意。”   “傻孩子。”   闫氏笑了笑,两人又一同前去。   ——   这事儿民间自然闹的极大,柳存知在郑姨娘七日过后,上朝时竟要给她戴孝。气的柳国公差点没用拐杖抽死他,最后直说若是这身儿去了便不认他做儿子,这才没办法,脱了那身白裳。   上朝时钟声严谨,各大臣位列两侧,皇帝在百尺台阶之上的龙座上,看的清底下众臣百态,可臣子们却不敢直视天恩。   魏帝原姓拓跋,入汉之后也给自己取了汉名,作魏玄武,四大神兽之一,感觉十分霸气。   后来他知道这个词儿还有乌龟王八的意思,就再没让熟知的人喊过。   王福在魏帝耳旁指指点点下面,魏帝眼睛微眯了眯,过了会儿道,“柳大人何事哭哭啼啼的?”   他脸上倒真是一幅不知道的样子,可哪能不知道。当皇帝的,恨不得连臣子们每天睡得是哪房小妾都清清楚楚的。   那柳存知抹了把眼泪,就等皇帝叫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臣之妾,死的凄惨呐!”   魏帝做了个牙酸的表情,对着一旁王福道,“早看他哭哭啼啼,就跟之前老三一样,也不瞧着多大一人,还用这种把戏”看不惯柳存知的作风,可到底臣子哭的这么惨,他也不能无动于衷。尤其这人还算他岳父,真污了眼了。   还好离得远,柳存知也看不见他表情。   “哟,前些日子朕还听着王福说你给她买了新首饰,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柳存知听人提起他家郑姨娘,眼睛比之前更红了,跪在地上,一手指着靠在一块立着的盛家两父子,“还请陛下给臣做主!臣之妾郑氏,是被盛国公和盛侍郎父子,上门活活逼死的啊!”似是说到伤心处,柳存知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殿堂都是他哭到打嗝的声音,魏帝伤眼的撇过头。   过了好半晌,他才道,“臣无状,陛下恕罪。”   这时候还哪能怪他?纵然心里恨不能抽这软蛋两巴掌,魏帝还是慈祥的让王福赐了他一张手绢,而后又看着盛家父子两,“两位卿家,有何说法?”   盛家父子俩举着朝板,一同站出来,“臣不知。”   魏帝为难的撇起眉头,柳存知却气道,“二位盛大人怎会不知?国公爷上门来逼,盛侍郎又告到了京畿府衙门那里,外头百姓人口烁烁,这才逼的我蔓儿不得不死!”说到恨处,柳存知咬牙切齿,又慢慢说起事情缘由。   他说的,自然偏颇的很。   魏帝脸上不清楚,心里却门清。   盛家用着什么样的方法逼死了郑氏,原先盛国公带着盛谦来时,他觉得盛谦是利刃——可如今却又怕起这利刃割破自己的手,正要说话,他那新上任的侍郎又站了出来,眼睛比那柳存知都红!   “柳大人说要情陛下给你做主,微臣还要请陛下给微臣做主!”   盛国公胡子一翘,瞪了眼柳存知,“老臣也要求陛下给臣做主!”   魏帝头有点疼,还没说准,这两父子一搭一唱的已经说开了。尤其盛谦,将一个疼女儿的慈父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柳大人说你家夫人去了你心疼。我囡囡养这么大,我如珠如宝捧着,何曾让人动过一根手指头!如今脸上的巴掌印现在都还没消,柳国公说要给我囡囡一个交代,本是小孩子家家的事情,若赔礼道歉自然没什么,可你柳家欺人太甚。我盛家人找上门去居然都不理,我便只能报官了。”   “至于郑姨娘如何身死,何不请柳国公爷来当堂对峙,是我盛家的错吗?”盛谦眼睛红彤彤的,“陛下,臣之女盛明珠到京,她也是官家女。无缘便遭一顿毒打,还差点被贼人掳掠,还请陛下严惩柳飞蓉柳飞池二人。”   魏帝原本升起的戒心三言两语便卸了。他亦是父亲,爱女之心是真是假他看得出来,一个男人若将家看的太重,必然也就没多大野心了。   那柳存知还要闹,魏帝却实在烦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真当朕这金銮殿是你们买菜争抢菜价的地界儿吗?”   他一怒,整个朝堂便安静了。这事儿从头到尾似都是柳家理亏,柳存知又不得魏帝心,盛谦又是他自己人,便道,“今儿这事儿本是你们自家的事儿,既然到朕这儿,朕就给管管。盛爱卿既告到官府那里,那柳家的两个小的是犯了事儿,按着法办就是。”   魏帝只是在立法时盖了圣旨,至于是什么法,他自己也一知半解,以至于话落,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更改   柳存知跪在下头,一时也呆了起来,他万是没有想到,自己都死了心爱的女人了,一双儿女居然要被除以极刑?一时间瘫坐在地上,等反应过来之后,便想求着魏帝开恩。   这时候王福也在魏帝耳边儿稍微提了一嘴,魏帝顿时便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怎么说这柳家也有他的贵妃,算是个皇亲国戚,真出了割鼻子这事儿他这皇帝还要不要面子了?可刚才法令已下,当皇帝的又岂有朝令夕改之事?   “陛下,管都督今儿个回朝了。”   “你也不早跟朕说”,魏帝瞪了眼王福,不过眸子里倒没什么不悦。王福谄媚道,“都督素来晓得陛下心意,如今陛下为难,何不让管都督替您出谋献策?”   底下离着上头远,魏帝也丝毫不在意因为自己沉默久了下头臣子想些什么。眯着眼睛看王福,“朕看你到对管平喜欢的紧。”   王福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一直给自己擦汗,“还不因为陛下您爱重管大人,奴才这不就只能见风使舵,跟着您这股子天风吗?”   魏帝看了他一会儿,脸色之前还严肃着,很快笑开,指着王福道,“你这张嘴……”又想着底下柳存知那儿还等着结果,总不能真给柳飞蓉两个剜去眼睛。倒不是全因着柳家,而是他不能。   “先让他进来。”   到底眼前这这儿先过了再说。王福便下了御座,朝底下小太监耳边吩咐了一句,又很快提着拂尘到魏帝身边。   柳存知半跪在地上,额头上斗大的汗水一股子的流。盛谦两父子拿着朝板,直直站在一侧,他便抬头看了眼那些从前交好的人,平民不可与世家等同,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很多老牌士族最低的标线。   不为了柳存知,只为了这个。   原琅琊王家人也站了出来,为着二人求情。可一旁的盛家却也不让分毫,盛谦是十多年的状元郎,大魏每一条律法研读的透透彻彻。   “柳国公一家为社稷,为大魏兢兢业业十多年。世家之荫庇在与祖先之奋斗,若真与普通百姓一样,以后何人肯为朝廷尽忠职守!盛侍郎,你未免小题大做!”说话的是王丞相。   “大魏是有荫功之说。世家子弟已比普通人多出一条晋升之路,王丞相还有什么不满?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大人觉得官家子女比王子公主们要高贵吗?”   “你这分明强词夺理!”王相说的是地位之分,可盛谦却将地位之分从平民百姓世家子女扯到了皇族与世家分别上,他如何敢再言?   “我是否强词夺理,自有陛下天断。”盛谦朝上座的魏帝拱手。魏帝牙更酸了   “管都督到——”太监拉长的声音自外头传入,管平一身黑衣,头戴无品级的黑纱帽,俊容微冷。待魏帝叫起身,叩谢圣恩后,便到了另一侧。他身居高位,够得上站他旁边的年轻士族不多,庶族子弟更没有   宋阁老只幽幽抬眼看了他,又立在原处。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魏帝斥了句下面的盛谦和王家。   但到底是护着盛谦,王家是宰相,世家之首。盛谦小小一个侍郎能与他分庭抗礼已是让人十分刮目相看。   管平原地立着,便有人凑他耳边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管卿家以何为解?”   管平就知道魏帝要把这个两头得罪的难题甩他脑门上,眼尾勾起,在满朝老肃的臣子中似带起了一股华靡的奢风。   “王相爷说的对。国公府及开国以来众位大臣都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以寻常百姓之礼代之,似乎不妥。”他声音清缓,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可侍郎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法乃立国之本,倘若不依法度办事,大魏如何让天下万民信服?”   他似乎两边谁也没偏着,魏帝满意了,牙疼时头却也更痛了。又看了眼盛国公,示意他想办法给了台阶下。   盛国公收了收袖子,又看着皇帝,两个人眼瞪着眼。魏帝狠狠捏了袖子底下的手,叹了句蠢,又看了底下一眼盛谦。   “法度非不可更改”,盛谦站了出来,“立国之初法度便是陛下与翰林院老前辈几个几个定的。当时与翰林中众位学士也曾议过,若有不妥,可再行更改。”   “不可!国之律法怎可朝令夕改!”王相首个站出来反对。   魏帝看着管平,他便道,“陛下乃天子,更改变数由天。”   左不过就是律法最末一条,而且更改变数极小。魏帝只思索了片刻,便应了,“从前朕也觉得这律法太为严苛。百姓若是爱热闹了些,大过年放些鞭炮的起了火,伤了人反倒不美”,他说对,没人敢说不对。   “倒是这事儿让盛爱卿受委屈了。”魏帝想了想“这事儿让你着手办了,如何?”   盛谦忙站出来,“臣之恩泽。”   ——   事情看似不咸不淡结束了。   下朝之后,柳存知铁着脸往府中走。今儿个这一遭,他面子里子都尽没了,王相一党从盛谦身边走过,倒是狠狠给了他几个眼刀子。   “年轻人,好手段。”宋阁老年纪大了些,最后一个从殿内下来。   盛谦老前便得了他眼神,一直慢走候着他。   “阁老这话,下官不明白。”   “协理官大人”,宋阁老笑了笑,“你欲如何更改律法?”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盛谦沿用前朝贤臣之话,宋阁老点了点头,“若有什么能用得着老朽的,还请不吝。”   “自然登门拜访。”   说完这句话,盛谦便立在原地,拱手送着他,远目片刻,才慢慢放下手。此刻有阵风滑过,空气里有些龙涎香的味道,路上有些风,管平用方白色的手帕掩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多谢管先生。”   管平一路走过,并未多停留。   进了内廷,管平与魏帝坐着下棋,“今儿个这事情朕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太妥当?”魏帝皱着眉头道。   他本身对汉俗就不太懂,拓跋也没有律法,规矩乃强者定。   “盛大人是受了点委屈”,管平道,“千金小姐平白挨一顿打。”   魏帝说的不是这个,也不知道素来聪明的他怎么会错了意。不过瞬间又觉得人说的不错,又叫了旁边的王福道,“去跟皇后说声儿,看她那有什么值当赏人的好东西,抽个时间给那盛三小姐送过去。”   “是。”王福甩了甩拂拂尘,便去了皇后宫中。   管平伸手,从旁边的托盘中取了颗梅子塞入嘴中,魏帝便道,“七八年了,这点子爱好也没怎么变。”   “舍不得变”,管平道。   “有些东西变了,旁人就全都忘了。”   魏帝笑着从位置上起身,“朕也好动没活动活动筋骨了,趁着你今儿回来,去猎场里转圈儿。久了弓箭该生锈了。”   ——   “盛侍郎这一出好手段”,王福从皇后宫中回来,就在椅子身后站着,“既给三小姐出了气儿,白在百姓间得了一个好名声,又得了宋阁老器重。可算是半只脚踏出了鬼门关了。”   管平摇了摇头,账册的事情一日没了,盛谦只要不是一人之下,爬的越高也只能摔得越惨。他饮了口茶水,片刻后抬眸,似想起什么样的,道,“我记前些日子,盛国公放下话要为盛三小姐贺寿。”   “有这回事儿,下月初,没多少天了。”   管平垂着头,一时心里又觉得有点不美,又有点痒。好像跟人赌口气一样,那丫头口口声声说来了京城便来他府中,也快三个月,从夏都快入冬,家里的白猫儿从细条条到现在的面饼胖了十斤,也没见她。   “那凑个整儿,过些日子她生辰,你在把皇后给的那些东西送到盛府。”   王福先应了,后又笑着,“这三小姐好福气。”   这样一闹,就算她是个侍郎家庶女,怕是连个皇子公主都没得敢欺负她了——又看着管平,“那日都督如何打算?您若是亲去了,才给咱们三小姐长脸呢?”   管平倪了他一眼,被那股阿臾的劲儿弄得有些恶心,“你宫中待的久了,浑身上下竟全是太监的味儿。”   王福捏着兰花指一笑,“瞧都督这话说的,奴婢可不就是太监吗。”   管平有些想吐。   ——   盛府里,今儿个布庄又来了些布,大多是废,将些实在次品的赏给了下人。阮氏又让翠竹收拾了一些个红色的缎子。   “夫人,这些缎子如何处理?”翠竹问道。   阮氏收整好自己,准备出门,“去给三弟妹送去。”能屈能伸这点来说阮氏比盛茂都像个男人,如今三房是侍郎,谁都知道户部是一样怎么样官职?要跟三房打好了关系,以后还能缺银子花?   翠竹道,“可这料子——”面上看着是好,可里头有些染的花花绿绿,制成衣服穿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阮氏道,“这料子有什么不好,云罗的。刘氏小地方出来的,还不定见过……”说着两人已经出了屋,一路往三房那里走去。   盛谦刚从宫里头回来,正在和盛国公议事情。 第四十五章:风流人物   “大伯娘刚来了?”盛明珠刚换了一身收腰的胡人小衣,从里间儿出来。   过几日是她生辰宴,这几日闲着无事便在试衣。外头阮氏坐在椅子上,翠竹在后头跟着,另跟着几个小厮都在门外候着。阮氏抬眼,便瞧着她穿一身胡人少女衣饰,头上带着角帽,串串珠链从上头坠落。   蓝色的收腰小袄子,长到脚底的裙子,微勾的靴子,原是汉女一张清丽的面容,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灵动,盛明珠讶然看了眼阮氏,便笑了笑,“大伯娘好。”   是十分漂亮的,可阮氏心里却觉得不舒坦,“平白穿这一身儿。腰身什么都露出来了了,也不觉得……”翠竹晓得她家夫人心思,后头轻轻咳了一声儿,阮氏闭嘴了,又用帕子微微掩了唇。   “过些日子是你生辰,我来跟你姨娘商量,该如何给你办?”   芸娘在一旁坐着,前些日子出了那样的事情,她总以为和阮氏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她今儿带着笑来,便垂着头,想着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大嫂有心了。”   阮氏摆了摆手,翠竹便让外头几个小厮进来,手上抱着几匹云锦,“这些布是咱们家自己个儿庄子产的。想着明珠过些日子生辰,总要拿些趁手的衣服来穿。”盛家是阮氏自己跟前在管,衣服四季定制,乃至首饰都要经过她的手。   如今还未分家,她自然以为刘氏在为这事儿发愁。未分家,府中用度都出一房,盛谦虽有私产,可刘氏不过一房妾,能得几个子儿。阮氏便拿了茶杯,静静啜饮,等着芸娘看那些布料。   这日朝堂上的事情才刚刚传出来,阮氏等人也不知道。芸娘刚过眼便瞧见那些料料子,也算上等料子,只不过有些地方染坏了——这要制成衣服穿出去被旁人看着,不是要笑掉大牙,也不知道阮氏是何意?   芸娘撇了她一眼,阮氏还垂着眼儿喝茶。盛明珠从一侧走来,“料子真好。”   阮氏便抬了眼儿,前些日子的矛盾似从没生过一样,“你若喜欢自然好……”说话间儿外头就进来人了,黄妈妈和金枝进来了,又看见阮氏在,两人便忙冲着她行礼,“见过大夫人。”   阮氏正要叫两个人起来,却眼尖的瞧见金枝手上托盘的一件软纱。只是件白色的纱衣,肩上绣着牡丹,金枝要进屋去,却被阮氏叫着,“站住?”又亲自起来到她身前,勾起那纱衣看了一遍。   过了片刻,又对着芸娘道,“我说呢……”刚才那胡人少女衣饰且不说,角帽上的珠宝都价值连城。凭刘姨娘一个妾哪有,定是老国公夫妻两个,想到这儿也待不住了,直接步出屋子,后头翠竹冲着屋里头芸娘几个赔了个笑脸,也忙跟着出去。   后头芸娘也没打算送她,嘴里念叨一句,“什么东西?”   又不似个软包子。之前阮氏差点命都没了,如今装作个没事儿似的来她们三房?盛明珠摘了耳朵上的首饰,又揉了揉手腕。这些日子在府中与盛菲菲相处,也瞧着几个人什么性子了,“大伯娘如今管理的盛家几个铺子亏空。爹爹如今高居户部侍郎,她为何来,自是无利不起早。”   黄妈妈便在一侧狐疑道,“盛国公这么大个家底,也能亏空?”   盛明珠笑了笑,镜子里头人也笑了,“蛀虫什么东西咬不破,天都能给她咬破了。”想到这里头也痛了起来,盛明珠并非没心没肺,那些梦天天纠缠在脑门里她也难受,便偷着查了一下,京城里权贵之家。   却没想到先查到的居然是这个?她那大伯娘可真好本事,如今整个盛家好似拆了东墙补着西墙,只门脸上过得去,怪不得宋瑜提及她是那副表情。   又问金枝道,“那纱衣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呢,今儿个柳国公府的闫夫人送过来的。说是小姐生辰那日她正巧要沐浴礼佛,便提前送来贺礼。”   “她送我礼?”盛明珠还不解。   旁边的黄妈妈开口了,“说是这柳大人宠妾灭妻。出了之前那事儿,那郑姨娘倒是可怜,被赐了根儿白绫。”   盛明珠看了看那件纱衣,又垂着头。   一旁阮氏想往宋老太君那走,她步子快,后头翠竹都跟不上了。阮氏却是气的,那件儿纱衣的料子是宫里头出来的,只宋老太君那里有,她求了她那么久,半年前盛菲菲及笄礼都尚没求过来,凭什么盛明珠十四岁生辰就有了。   “婆婆,媳妇有些事儿不明白?”阮氏人未到声儿先道。   宋老太君消息灵敏,早知道了朝堂上今儿发生的事儿,懒得搭理她,“我还有些事情。晚些罢了。”阮氏却不依,垂着头一脸委屈,“刚才我在三房那儿看见那条宫纱,婆婆,您之前说了,这东西日后要给菲菲出嫁用的,怎么今儿给旁人了?”   宋老太君眉头微微皱着,“我什么时候把那东西给旁人了?”   阮氏便委屈的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宋老太太尤其见不得她这幅小家子气儿的样子,“你瞧瞧你这模样,哪还有点大家主母的气度。三房那里的东西你惦记个什么?”   “谁惦记三房东西了?”阮氏还要再辩解。   宋老太太便让翠竹将今儿个京城里传遍的事儿都告诉她,等翠竹说完了,便有些不耐烦道,“你也瞧着了老三多宠那明珠丫头,这事儿如今都闹到朝上去了。为着连律法都改了,便是一件宫纱怎么了,十几件宫纱老三也掏得起那钱?你自己个儿没那本事,也少来我跟前晃荡!”   宋老太君心里烦,也没给阮氏什么好脸儿。阮氏进门兴师问责来了,被老太太一顿数落,又灰头土脸出去。   本来整个盛府下人就人心涣散,这次阮氏从宋老太君那里出来,整个府中风向也不同了。都道府中三小姐现如今是整个京出了名儿的贵小姐,三老爷在并州当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富可敌国。   没瞧见连这宫纱都十几件十几件买了?   盛明珠几人一开始没听见这消息,等头听见也晚了,整个府中都传开了,她自己还都不明白了,旁人怎么出名的她不知道,她跃然贵女圈儿里却是因为有个爹?   ——   与柳家这事儿似乎就算这么了了,只后头柳至然无声息的进了户部做了个刀笔小吏。   驸马府内,江润言和母亲长公主一起用茶。   “过些日子,是盛家三小姐生辰,你准备礼儿了吗?”长公主问了女儿一句。   江润言反道,“一个庶女罢了,值当我送什么礼儿?”又想起前些日子见过的盛明珠,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日后你们是同窗,去一去也好处处感情。”   长公主脸上气度从容。虽是商量的语气,江润言却知道她想让自己去,便垂头道,“母亲原先不也讨厌妾生庶女吗?”现在却偏偏让她和盛明珠接触?   魏鸢没答女儿的话,只反问道,“你觉得盛谦不高明吗?”   “有什么好高明的,哗众取宠。”,江润言高傲惯了,“到是好出了一顿风头。”又能如何,在怎么样找回公道庶出还能变成嫡出,“可他这般也得罪了王相,女儿只觉得是鼠目寸光。”   魏鸢眉头皱了起来,她与驸马感情不好,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什么都教她,也希望她能在未来的朝局中站稳脚——但她这性子表面像她,却还是被教成了汉女的扭捏性子。   “你出去顽吧,我这里不用你陪着。”   江润言不懂母亲怎么突然气了。可大约也是皇族与平常人家不同,长公主手握兵权,在家亦母亦君,江润言尊敬她,同样惧怕她,便垂着腰行礼,很快退了出去。   ——   这日清晨,盛谦休沐,不用上早朝,便带着灵珠去拜访了宋阁老。   之前盛国公曾想着倚老卖老,让宋阁老卖他面子送两个孙女去学院读书。没料宋阁老当面就打了他这老脸,便跟他说不收自己孙女让他悔恨终身,宋阁老文人脾气,当即就让他领过来他一试。   盛明珠早上还没起,如今正窝在床上。明儿就是她十四生辰,也已经到了深秋,外头薄薄的窗纸已经被晨间冰凉的露水浸透,外头黄妈妈怕她冷着了,带着金枝又拿了新的窗纸,慢工细活。   里头盛明珠却还是出了一头的汗。细致的眉头拧的紧紧,脸薄红。   一个逼仄的小屋里,她看见身穿明黄色金龙衫的男子面目仓惶的跪在地上,还有旁边立着的,同样衣衫的皇后,面容很熟悉,她如今满面泪痕,正苦苦哀求坐在主位的人,只是一会儿而而已,还鲜活的两人却陡然在长刀下成了两具尸体。   盛明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仓惶要往后退,却怎么都退不开。   她几乎是恐惧的看着上位那人,瞳孔几欲撑开到极致。她又看见他在看一副卷轴,卷轴上那人穿一身大红衣衫,额上一朵红菱,雪白的毛领子。是她——他摸着那副画,十分眷恋,盛明珠觉得毛骨悚然,又想仔细看清楚他的脸。 第四十五章:生辰   “三小姐……”金枝奇奇怪怪的看了眼自家小姐,发现她有些魂不守舍。   宋瑜今儿个被约出来,与盛明珠一块相看收拾,自然也发现她模样不对,便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一句,“明珠……”盛明珠肩膀抖了抖,便看了眼宋瑜,“宋姐姐,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宋瑜瞧着模样,狐疑的问了一句,又看手上的珠翠,“这步鸾很漂亮,只可惜你没及笄。”又拿了旁边另外一朵珠花,并挂着很多细碎的流苏坠饰。   金枝与两位小姐处的久,也晓得这两都是平和性子,便道,“这首饰看着金灿灿又红翠翠的,有些花哨——”却是瞧着很华丽,金枝觉得上头不好看。   宋瑜便笑了笑,“大道至简么……明珠模样本就张扬,若带着这样的首饰才好看。”   盛明珠本来还魂游天外,瞧着宋瑜手上的首饰也亮了眼睛,“倒很好看。”旁边有人轻声切了一句,她往过瞅了一眼。   盛菲菲今儿个约了好友孟瑶出来,没料在哪儿都能看到与她不对付的盛明珠。又瞧她看大红大金色首饰,什么土里土气的眼力见儿。孟瑶倒是笑了笑,很和善,“盛三小姐。”   她拿着团扇向她微微行礼,明珠便回了一礼。旁边宋瑜也与她互相见礼。   “孟瑶!”盛菲菲低声嗔了一句孟瑶,便拉着她去看一旁别的首饰。   “你这二姐姐如今对你还不理不睬?”宋瑜问了一句。   “猪脑子一个,我稀罕搭理她?”盛明珠咕哝回了一句,托盘上金枝已经放了好几件儿首饰。宋瑜听她话不由摇了摇头,“到底姐妹两个,总这样也不成,我想要有个姐妹还不成呢?”   宋瑜家中兄长四个,女儿却只她一个。盛明珠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要白搭给你。把你绕过来给我盛家。”   “去你的!”两人一通调侃,看上去有说有笑。   盛菲菲在一旁虽说挑着首饰,却还回头注意着两人,尤其是看金枝托盘上那几件儿首饰。自己月钱早月初的时候就打了首饰,如今想买都买不成,手便重了起来。旁边孟瑶与她说话,“素闻并州富庶,如今瞧着也是呢……”   她颇为艳羡的看了托盘里那些首饰,盛菲菲便看了她一眼,“那也抵不住那股子土气儿。”   “菲菲”,孟瑶低声叫了她一句,又拿团扇挡着自己嘴,“你何不与她关系放缓些呢,左右都是姐妹,你若从她那儿能得上些什么好处,自也是……”话没说完,旁边盛菲菲早脸拉了下来。   她娘想做什么盛菲菲不是不清楚,如今便是三叔成了侍郎,刘氏那里握了再多的银两跟她大房都没关系。凭着三叔那疼爱盛明珠的劲儿,除非给他另娶房小妾再生个儿子,又不想和孟瑶说家丑,便一直沉默着。   过了会儿,孟瑶朝她努努嘴,宋瑜和盛明珠已经踏出了首饰店。   “今儿个她生辰,你要在府中吗?”两个人也放下了首饰,准备出去。   “她一个庶女能来多大排面的人?”盛菲菲不屑,径直往前走。孟瑶脸上却有些尴尬,盛国公给孙女第一次真正以贵女身份邀众人来府中生辰宴明显看的十分重,许多家都下了拜帖,包括她孟家。   如江家宋家柳家那样的家族自然可对庶女生辰宴不屑一顾,可她孟家不能。   盛菲菲并没有发现好友的不妥,出去了却发现好友没跟上,便回头看了她一眼,“孟瑶?”正说话,却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步,差点倒在地上,还是孟瑶将人扶了起来,盛菲菲正想追究,往回看发现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似乎身后有什么猛兽追着一样。   盛明珠与宋瑜也停了,前头马蹄声儿很重。   不大一会儿便带来了一股子尘土飞扬,前头飞奔过过去数匹骏马。盛明珠半眯着眼睛,后头人慢了起来,有列人举着官府通知的牌匾:【东厂办案,肃静】,一身黑衣红袍的锦衣卫赫然出现众人面前,各个脸色沉凝。   盛明珠与很多人一样,看着那列人马。   “似乎是管都督。”宋瑜说了一声。   前面人马已经走过,中间那人越然一匹骏马之上。穿一身墨色的衣袍,唯余袖口处是白色,有似莲一样的绣纹。离的十分远,盛明珠只能从大概的轮廓处看到他的轮廓,是熟悉的模样。   周围都很安静,那哒哒的马蹄声儿便越发明显。管平坐在上头,他似有些畏冷,半张脸微微垂着,藏进宽大的领口内,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似冷又带着警惕的漠然俯视周围的百姓,在一众百姓中,这管先生面容真艳似桃花。   盛明珠想着,他面容依旧如以往,可浑身却再也不见之前在并州的儒人气质。东厂管都督……啊。盛明珠突然低头笑了,有些想念他临走之前曾抱给看她的那只猫儿。   “明珠……”宋瑜狐疑看了她一眼,盛明珠便抬头。   也许是她视线落在管平身上太长,也许是别的。那人的目光突然变落在了这个位置上,盛明珠对上他的,突然浑身一冷——是一种很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好像被毒蛇锁住了脖子一样,从前的管先生管叔叔从未给她这种感觉。   “明珠,额头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宋瑜掏出手帕,轻轻给她擦着额头。   盛明珠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要开口,发现自己嗓子也是哑的,“是……是吗?”又使劲儿揉了揉脑袋,“许是昨个儿的噩梦,现在想起来都心悸。”   “噩梦,很可怕吗?”   宋瑜看她脸上慌乱不作假,便逗她,“怎么着了,还有你个小顽皮怕的东西?”盛明珠抬头,刚才那儿的人已经没了,她呼出一口气儿。   “怎么不怕,我也是女儿家”,又想着昨个儿做的梦,她眉心微滞,问道,“宋姐姐,你是有名的才女,读过的书也多。若是一个人长时间总做些梦,有什么征兆吗?”   宋瑜只当她被噩梦吓着了,“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你白日见着什么了。吓着了。”   盛明珠摇了摇头,“像我昨个儿一样,便梦见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他是一户人家的护院,却杀了那家人的男主子和男主子,夺了那家人的财产。”她又转头看着宋瑜,“可我不认识那家男主人,也从不知道他们间的纠葛。我却总能在梦里看见他们几个。”   毕竟牵扯到了皇室,盛明珠没敢说明白。   宋瑜想了一会儿,素手将耳侧的头发放了上去,笑盈盈看着盛明珠,“许是命盘里有牵扯呢。”   盛明珠还看她,她眼仁非常黑,有双非常大的凤眼,纤浓长睫微弯,这样看人到像猫儿一样,伸着爪子就要勾人,宋瑜一笑,继续道,“我从前读过家里的一本藏书,姑且能跟你说一说,不过我话先放在这里。我祖父说过,那书里说的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那书是一本道家玄学散人所著,但自大周之后出了张九龄这等子能人,道家玄学便很没落了。宋阁老也向视道家为坑蒙拐骗之辈。   “好姐姐,有什么你就说呗。”   “你急什么?”宋瑜仍是不急不缓的,“里面有许多东西我却很赞同,符合老庄之道,你如今这到似庄周梦蝶一样,不知是你入旁人的梦还是旁人入你的梦。”   这就是小时候不读书的坏处,盛明珠发现她听不懂宋瑜在说什么。好在宋瑜下面说的她都能听懂,“说人的思维是没有界定的,广阔的。你若梦见些有预见性的东西,又与你无关的东西,许是梦里你的思维便像老时庄周一样,去了无边无际的地方。或许那书里更玄学一点的,是曾经你所经历过的,如今思维又返还给了你。”   盛明珠又听不懂了,又怕太早在好友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学无术,小心翼翼道,“宋姐姐,你说的话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   宋瑜便笑了笑,语气呢喃,“我也没懂全。那书是懂老庄之道人写的,我只是看的广些,并非道教的诚信途,许你日后可以到广济寺问问,那里的主持大师倒是远近闻名。”   盛明珠暗暗记下来,宋瑜又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没梳妆了,今儿个夜里老国公有意将你推出人前,别坏了长辈心意,快回去吧。”她也要急着回去,好打扮一下来盛国公府。   晓得一会儿两人还要在见,盛明珠也没挽留。宋瑜跟着宋府的丫鬟走一旁做了轿子回去,她也转身被金枝扶着上了盛府的马车——许是听刚才宋瑜的话,她心里到没有一早上那么慌慌,不管如何,死的又不是盛家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盛明珠这样安慰自己,可只要一想到梦里那双刚斩过两人的手又摸过画着自己脸的那张画,像摸在她身上一样毛骨悚然。   一旁管平侧身愣了只一段时间,后头青衣便道,“都督,怎么了?“   “似看见今儿要送礼儿的人。”管平一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   夜里盛国公家府门口挂起一盏大红的灯笼,府中管家笑脸不断将来来往往的宾客往里头迎入。大魏风气自然上行下效,大周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在如今的上流世家中却是见不得人的规矩。   现如今的贵女,以能在才子学士跟前针砭时事为荣。   毕竟只是小女儿家的生辰宴,除了些年轻些的公子来结交些年轻女郎,真正有重量的长辈却很少来。阮氏本也没打算出来,毕竟只是三房庶女,她自持大夫人身份,直到第一件儿礼出来之后,宫里头的王福大总管带着皇后送来的生辰礼一路到了府中正院。   “皇后娘娘让着奴婢送上一对儿玉如意并东珠耳坠”,王福拂尘微微摆在身后,又笑对着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的宋老太君道,“老太君,能否赏一席之地?” 第四十七章:披风   宫里头的公公都来了,可阮氏却没到。宋老太君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脸上都镇定的让丫鬟带着王福到席位上坐下来。等人入席之后,又忙对旁边的倪珍儿道,“快去把大夫人叫过来。”   她从前仗着府中主母身份不来,可如今皇后娘娘礼儿都见来了。便是从前盛菲菲生日也没这个道理——也是不懂了起来,盛家嫡女都没这样的排面,宫里头也不知怎么的为一个庶女送来了生辰礼。   阮氏被人叫来的时候也是一头懵,因着只是庶女生辰,她本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匆匆被老夫人叫出来,鬓发都微有些乱。消息总传的是最快的,等宫里的东西送了下来,太子妃先送来了寿辰礼,连同另几个皇子妃。   搁盛家也只是盛老太君有这样的待遇。   “菲菲,怎么回事儿?”孟瑶原本想坐中间的席位,离着主家最近本就是种身份。可如今皇家的几个人来了,她只能敬陪末坐了。   盛菲菲摇了摇头,她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宋老太君和盛国公坐主位上,小辈过生辰按道理不该老辈儿来的,怕折寿。但这是盛明珠头一次回京,宋老太君甚至都没插手上孙女生辰宴的事儿。   旁人是这么以为的。   “她到底只是一个庶女,如今排场闹这么大,以后老大家怎么办?”宋老太君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心里却有不满。   “你若真看不过眼。等下回霖哥儿生日了,你自请来这么多皇亲国戚。”盛国公心里清楚,陛下之所以这么做是给盛谦的情。老妻说的这番话便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本来江润言和宋瑜到场该万众瞩目的,但是因为前头几个皇子妃,两位才女兼美女便也没之前预想的那么亮眼。本该是芸娘主导这次宴会,但阮氏来了,这些贵女们的坐次便也由她安排起来。   在盛家的花园内,足足容纳的下千人。席位绕中间的水榭楼台一次摆放,宋瑜本被金枝特意拉到一个离盛明珠近些的位置。江润言轻挪莲步,便做到了另外一侧,浅笑同她举杯,“宋姐姐,有日子不见了?”   宋瑜便也温婉的看着她。   宋值跟妹妹一起来的,便落座她身侧。盛菲菲揪着手中的帕子,万般不愿也和孟瑶入座。中间楼台上,有伶人在表演歌舞,宋值便在一侧,轻口饮酒,直到旁边另一人坐下。那人模样清俊,穿一身青衣袍子。   “宋二哥。”   柳至然与宋值并未深交。但京城里的人又有谁不认识谁?   宋值看了他一眼,上次发生那样的事情,柳家不该与盛家早撕破脸皮了?为何这柳至然还来?宋值心里千回百转,思量着当中的曲折,脸上却惯常挂起了笑容,等两人碰完了杯子,今儿个的正主也来了。   盛明珠还是穿了那身她最爱的鲛纱,又轻裹柳府里闫氏送来的披肩。戴着往日盛若秋送她的额饰,柳至然手里捧着酒杯,正倒酒,正巧她眼神往这里扫过,只清淡的撇了撇,倒着倒着就酒水就撒了。   盛菲菲二人离得他不远,顿时便小声抱怨。   “对不住,对不住了。”柳至然忙拱手道歉,盛菲菲瞧着是一个面容白皙的少年郎,原本高炽的怒火便降了几分。   一旁盛明珠已然落座,宋瑜收了收裙子,两人似在谈论些什么。江润言本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瞧见盛明珠来了,眼波微转,“宋姐姐跟盛三小姐关系倒好的让人嫉妒——”   盛明珠正喝着甜果子酿出来的酒,闻言便朝那江郡主一边看。这一下子整口酒水差点喷出来,又被她死死的咽了下去。宋瑜回头便瞧着她两颗眼珠子里含着雾气,似哭了一般,“你怎么了?”   盛明珠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没事……”说完又看了江润言一眼。江润言正巧抬头,便也回望了她一眼。盛明珠讪讪的垂头,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她就说那女子容貌如何眼熟,她与江郡主见过一面。   她梦中女子年岁比江郡主大上些,又一身浓妆,倒让她认不出了。明摆着就是长熟了之后的江郡主嘛!   “三小姐怎么总看我?是我今日打扮有什么不妥吗?”被人一眼又一眼的扫,江润言总察觉不出来。   盛明珠唇角抽了抽,片刻后便奉承道,“郡主今日艳冠群芳。”未来的皇后娘娘,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和在座的这些人不同了,其实若换个思路——知道了下任皇帝是谁,又能找出那个谋逆之人,他们盛家只需挑一条粗一点的大腿抱着就是。   江润言怎么也没想到她说这样的话,便梳理了头发,“三小姐谬赞。”   盛菲菲在一侧坐着,闻言便嘟囔了一句,“马屁精。”   江润言眉头倒皱了起来,有些不悦的饮酒。到底心机如何深,在座都是些少女,浅薄的世界里便只有容貌和衣裳,旁人夸了她自然开心。盛菲菲道说一句马屁精,什么意思?   她地位算高,脾气有时候就孤冷了些。   一时冷着脸,场面也冷了。   “今儿个管都督办案,你们听说了吗?”宋瑜怕毁了盛明珠生辰宴,便岔开了个话题,“二哥,你素日话最多了,怎么今儿这事儿到了人多的地方,也不跟我们说说?”   几个女子便一齐望着宋值。   “铁腕子下作的案子,便是审清了也沾了血。”宋值素来是不喜管平的,他瞧不上他处理事情的方法。夺权便是用杀,稳政便是用诛,粗人一个。   “管平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手段又狠辣,说他做什么?”盛菲菲开口,宋老太君总在她耳朵旁念叨这个,时间长了自然也记住了。一时有些静默,管平在众人眼中似乎却实是这个。   没人说话,江润言有些为他抱不平。   片刻后有道温润的男声传出,“朝局之稳定在于平衡。管都督揽政那时,我年纪还小。却知大魏政权混乱,虽则他刀染无数鲜血,可眼下没他就没有如今散乱的大魏。”他虽用手腕揽权,却也确实在已千疮百孔的大魏上重新建起政权。   盛明珠便看着那人,有些可惜。心思通透,可是这样的话总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   柳至然素来便对如今一人之下的管都督有许多敬慕之情,听着旁人把他贬入尘埃,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正巧抬眼又对上了一双眼,似有些诧异,片刻后便对他莞尔一笑,又摇了摇头。   柳至然才反应过来,到底如何大魏的情况,不是他可以说的。脸微微红,垂下头来。   “三小姐——”陈岑走了过来,半弯着腰,“今儿出门,瞧着一列锦衣卫,将这东西给了门房。说是管都督给三小姐生辰礼——”说曹操曹操就到,没比这更快的。江润言一时看着盛明珠,语气比之前重了。   听不出是不悦还是惊讶,“三小姐好福气,京城的贵女们可从来没得管都督一个礼儿呢。”   盛菲菲一时把手帕都抓皱了。管平是很多人心中惧畏,可如今连他都给盛明珠送礼了,上次她及笄礼都没这样——盛明珠一个庶出,她想怎么样,活生生把自己比下去么?   “好漂亮的披风!”宋瑜看着盛明珠开了那盒子,里头装着件红色披风,宋瑜摸了摸,“是狐狸皮的?难得的红狐皮子,还是完整的呢。”连宋瑜都移不开眼,旁边几个自然都是。   那披风柔软,又没有一丝的杂毛。盛明珠眼睛都亮了,想回去立刻上身试,又不好撇下客人。便故作端庄的让金枝收了起来,“管都督怎么送你礼了?”江润言眼睛便顺着那东西。   “兴许是因为我姐夫的缘故,我大姐夫在管都督手下。”盛明珠找了个理由。   江润言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胸口有股子气儿上不来,便道,“我还有些事,便不久留了”说完也不理会众人什么反应,直接便走了。   宋瑜靠在盛明珠耳朵跟前,“这样摆脸色倒不如不来。”   盛明珠只笑了笑,也没说旁的。   ——   夜里回了屋子,盛明珠便套上了那件披肩。还没等照镜子看看模样如何呢,又陡然想起昨个儿的梦,她又怕自己给忘了——忙出了门去盛谦书房,金枝正给她搬面大镜子等着她看,没料人跑了。   撑在镜子后头半天也不晓得前头什么光景,“三小姐?小姐?……”   “管先生,此前事情多谢。”   管平便笑了笑,“也没帮大人什么忙。”   盛谦也没再说这件事。他心里很清楚,所以当柳至然来户部时,也没有任何反感。任何地方总逃不了这些手段,何况柳至然这孩子不错,只是脑子太直,被耽搁了。   “这千万两的白银,盛大人打算如何?”管平又问了一句。   盛谦想了想,片刻后道,“取于百姓,归于百姓。”   管平垂着头,也看不清脸上表情。片刻后从椅子上起来,“我名声不大好,便不继续坏了盛侍郎名声。”说罢便出门了,盛谦晓得他身手轻快,便也没送,便回头了。刚才管坐那位置上椅子微微挪开。   折扇旁边有个用茶水写的字:宋。 第四十八章:开学   盛明珠未曾到盛谦书房,便先看到了另外一个熟人。   她其实蛮想吟诗一首的,凉风夜露,那人身姿也飘逸。可惜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   已经是深秋,夜里还是有些冷。管平坐在盛家院儿里的凉石凳上,眉目似入了夜色一般,他穿一身正经的官服,头上还带着乌沙羽帽。便似弃笔从文的书生,即便满身杀伐却依旧有韵致。   “管先生……”盛明珠走过去。他穿一身玄色的衣裳,微风一动,腰看起来很细。有一瞬间盛明珠还挺想摸摸。   他抬眼看了眼盛明珠,眼波里刀锋藏了几分。灰衣退居他身后。   盛明珠站在一侧,又侧身行礼。管平敛了眸子,也不算许久没见她,她穿着他送的披肩,嫣红的颜色将她眉目衬的浅然,“这披肩很适合你。”   盛明珠垂头笑了笑。   管平手压在了自己大拇指的玉扳指上,“前些日子听说你被人打了?”   灰衣脸抽了抽,他觉得自家大人找的这个话题,并不怎么好。   果然盛明珠那脸色就变了,她本就不是个贤淑的人,今儿在众人面前假作许久,“先生耳目聪慧,连小女儿间闹的事情都知道?”   “如何不知道,天天都在等着你来我府中?”管平伸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前头的石桌子,礼物该收的收了,人却都没拜访过,“京城确实花花世界,对么?”   盛明珠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又看着脚底。   “或是你嫌弃我名声不好?”   管平看着她,她模样跟以前没什么区别。瓜子脸上带了些肉,眼波微微动。她确实不想与大名鼎鼎的管都督有联系——但只限于平日里的想。论起玩弄心计,盛明珠自然比不过管平,她知道他故意的。   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毕竟他对她,还算挺好的。   “喵~”从哪儿传出来的猫叫声。盛明珠哆了一下,又看着管平,他松了松袖口,一只巴掌大的毛绒团子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碧绿色的眼仁正好奇的看着盛明珠。   “管叔叔,我能抱抱它吗?”   管平手托了过去,盛明珠小心翼翼伸手接了过来,又用那毛团子蹭了蹭她的脸,又看起了她管叔叔,“现在给它取名了吗?”   待遇从管先生升到了管叔叔。管平摸了摸猫头,又轻轻的弹了一下,那小毛球便伸出爪子勾了勾他指头,一脸不满的咬了上去,“一直等着你来给它取名——”   “毛茸茸的,叫绒球儿?”盛明珠抢了他话儿,抱着猫儿,又没忍住看着管平,眼巴巴瞅着。这管叔叔大老远的专门带这个猫过来总不能就为馋着她?   “十分喜欢?”   盛明珠点了点头,可怜兮兮看着他,就差没给他作揖了。管平便起身了,也没要回猫儿,他很高,腰身又细又长,看着也有些孤寂。很快又转回眼看了眼盛明珠,“日后有时间,带着它来府中瞧瞧我。”   盛明珠点头。管平要走了,她又问了一句,“管先生深夜来府里,为了送我这猫吗?”   管平没答她的话,好像没听见。   一个邪佞张狂,一个儒雅深沉,很不同的性格。   盛明珠这样想着,把管平踢出了自己的怀疑名单,很快又到了盛谦的院儿里,告知未来的皇后娘娘是谁后,两人又一同陷入了沉默。   “囡囡,此事你怎么看?”盛谦先发问。   盛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将一盏油灯挪到桌上,烛火照着她的脸,影影绰绰,“趁现在,神鬼未知,爹,咱们抱江家大腿还来得及吗?大姐夫还是江家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盛谦虽有意动,却还是摇了摇头,“长公主那人脾气硬,不顶用。”就算抱上大腿,日后该抄家还是得抄家。   “况你也说了,帝后两个位置本就悬而不稳。”   盛明珠看了眼盛谦,又问,“爹,你觉得呢?谁有可能谋逆?”   盛谦忙吹熄了屋里唯一亮着的一盏灯,“这问题不好,以后别问。”盛明珠又非让他回答,僵持不过,盛谦想了一会儿,“如今世家坐大,王家不可能。他们只想保持世家颜面,坐拥丞相一职百代,而且王家虽然有族势,却无兵权。”   文臣武将最大的区别便是如此,盛谦又细算了一下,“如今握有兵权的,便只有长公主和盛国公府。”皇帝自然不算,盛谦又想了想,“说起来盛国公府雄兵百万……囡囡你说会不会是你祖父觉得咱们家院子太小了……”说这儿盛谦也说不下去了。   要真造反了,哪会落到这种地步?   屋里头并不热,盛明珠心里却像被人烤火一样,任谁知道自己的未来是那样都不好受,她又用扇子狠狠扇了几下,陡然想起刚才她爹说的,祖父握兵权百万。   怕个球啊,大不了最后反了。她就不信祖父不疼她!   又想着梦里头那人,总之她十分厌恶,“爹,我记梦中那人,长一双长长的,似蛇一样的眼睛。背影也很长,面目阴鸷……”说完又看着盛谦,“爹,你明白吗?”   盛谦摇了摇头,但也十分想知道未来最大的腿是谁。最好能弄死,若是实在弄不死,还能抱上,便递给了盛明珠一根儿笔,“囡囡,你画下来。”   盛明珠看了眼她爹,便接过了笔。一侧盛谦又将灯点燃,替她铺开宣纸,盛明珠沾了墨汁,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过后又十分雅致的以一个动作收了尾。   盛谦在一旁看着,父亲看女儿跟男人看女子不一样,他觉得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挥斥方遒都是浑身优雅,仿若秋山品茶一样,直到他垂眼看起来了那画卷。   眼睛跟蛇一样,面目阴鸷……背影也很长。   “囡囡,你这卷轴,分外写意。”   盛明珠也看了眼,男人在画上似股子烟尘,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来。盛谦将宣纸反转,“你若不记得他面容,记得他曾经穿着的衣饰吗?给我形容一下。”   梦里很多东西记不清,她记不得皇帝的面容,记不得那人的面容。江郡主不过是因着那天哭的太惨,妆容花了,她稍微上了点心,“有一件白色的衣裳,角落绣着墨梅。”   “身形呢?多高?”   “七尺?”好像要高一点,“八尺吧,或者更高。”盛明珠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比她高出三四头,又想了想。   盛谦点了点头,又继续画,又问了几个细致的问题。很快盛谦收了笔,卷轴上男子只有背影,长而直的黑发被挽在羽冠上,面容画的模糊,只有一双眸子,微微回头,似带着血色一样,充斥仇恨与掠夺。   “是这样了。”盛明珠点了点头。   “这东西不好让旁人知道”,盛谦想着,“我会吩咐人下去找,说是远房亲戚。囡囡,这事儿和往常一样,烂在肚子里。”   盛明珠做了个封嘴的表情,表示自己知道。   可她动作太大,原本藏在袖口里熟睡的绒球就忍不住了,撞了撞她手臂,噗通一下掉了出来,一声软嚎,盛明珠整颗心都疼化了,又抱了起来亲个不停,旁边盛谦狐疑看着,“什么东西?”   盛明珠揉了揉绒球爪子,那猫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见她,也没怕生,微微有倒刺的舌头滑过她指尖,边笑便答了盛谦,“刚才管先生从爹爹这里出来,我路上见着他,便顺手给我了?对了爹爹,他为何来盛府?”   “爹和他有些正事。”盛谦一句带过。   盛明珠哦了一声,又问道,“爹觉得他如何?”   管平狠辣手段早传了出来,手段亦不是很多正经文人看的上的,尤其他所用的刑讯逼供。盛谦想了一会儿,道,“或许手段激近了些,谋夺了有些人的利益,看起来是个强盗。”可如今的大魏也需要这样的枭雄。   盛明珠便没再问了,她这个脑瓜里还不想装太多男人家的东西。   ——   盛谦那日带着盛灵珠去了宋府拜会之后,原本怎么都不愿意破了规矩让两人入学的宋阁老画风陡转了。不仅同意了灵珠入学,还道她若去进学,想绕带一个也行。   “娘放心,阁老爷爷说了,可以绕带姐姐进去。”   灵珠渐渐也大了,脸上的肉包子少了一些,初现清丽。如今嘴巴鼓鼓的正喝粥。   盛明珠穿着一身儿白衫,因着今儿个去学院,也不能梳过于繁琐的发饰,头上便只挂了一块琉璃锁。衣服是开衫,她走过来急,一手捏起灵珠的包子脸,“谁绕带进去的?”   “阁老说的,好的附赠一个坏的。”   盛明珠发现在灵珠这张包子脸上,已经找不到原先可爱妹妹的痕迹了,“你如今傲,以后让人欺负了也别来找我。”   盛灵珠觉得她真有点生气了,便扯了扯她袖子,“姐姐,别生气,你不学无术也没关系,你看咱们并州的富商,多少目不识丁之人。左右咱们家有我,你跟在学院二姐姐比谁穿的衣裳好看就是了。”   她如此懂事,盛明珠却已经开始肺疼。   芸娘笑着止了二人,“闹什么——”又对着明珠嘱咐,“我听人说柳家那小姐也在学院里头。虽说是她找事儿,但这事儿闹的大了。郑姨娘之死虽非咱们的意思,到底也可怜,年纪小小逝了生母,你别同她闹,知道吗?” 第四十九章:画工甲等   盛明珠至今想起柳飞蓉那一巴掌都觉脸上火辣辣的。   只不过放往日并州她自己就将气儿给自己出来,这次却是祖父和父亲,一边收整自己身上的衣物,“她若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搭理她。”   但若那柳飞蓉还不开眼,她就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芸娘只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便没在说什么。   ——   大魏的科举考试在盛秋那头,原本大周是在夏日。可因为大魏夺朝便是夏,当时又急于恢复民生,便将科举改在了秋。陈岑这几日便为科举而忙碌,已经搬出了盛家,到了学子院里居住。   算是从小长大,也算是从小被伺候长大。平时不显山漏水的,今儿陡然没了这人伺候,盛明珠还真觉得很多东西都不怎么趁手了。   学院是由宋阁老所开。分为梅兰竹菊四个班,刚入学的既在梅班,以此类推。大魏到如今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可宋阁老所执教的学院里却出了几乎八个状元,三个榜眼,堪称大魏的状元风水地。   一路送着两人到门口,盛府中下人便先回了。   许是宋阁老提前打过招呼,刚入院的两个人便被一个穿着灰衣的妇人引至竹班。   学院里很清幽,假山嶙峋,有温泉从旁边默默流淌。门是根根粗竹管所制,并未细细粉刷缝隙,这般粗简,反倒有股旷然的味道。盛明珠远远便从竹门里望了进去,规矩倒和以前并州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并州男女分开。   虽则文无第一武无地儿,可宋阁老却可称为大魏第一师。   因此学院在外头也有个不成文的说法:状元风水地——极其日后的大妇风水地。   里头执教人名声好,女子莫不落了个好名声。安安分分从这里结了学业,总不会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很快两人便已经到了门口,外头已经有朗朗诵读声,念的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女子声音温软,却又清晰。   盛明珠便透着竹窗看过,一旁灰衣妇人开口,“里头是孔灵鹊孔先生。”   孔灵鹊在大魏算是名人,尤其她与她先夫那段感情。盛明珠原以为该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可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个美人,却是一个看上去很清透的人。   她在里头,手捧着一一本书,当年的满城的风花雪月在她身上好像什么也留不下来,眼前的妇人洗尽纤尘,眉眼只余平和与温吞。   也是注意到外头的目光,孔灵鹊一时扭头。便见一高一低两个精致的小人儿都在看自己。   两个人眼睛很似,大而闪。   她向里头读书的学子做了手势,示意安静之后,才慢慢走到外面,书负于手后,看着二人发问,“是盛家的两个小姐?”   二珠便作揖回她,“先生好。”   盛灵珠算略微长开,不过在里头那些孩子中间却还是一个小豆丁。孔灵鹊便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又牵着她手,“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入学,如今去,可是到夜里才能见到娘?”   灵珠咬着指头,想了片刻,“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若贪恋家中温暖,如何考得好成绩?”   孔灵鹊本来想笑,但看着她的眼神又笑又浅浅挂在嘴边,“先生盼着你考得好成绩。”   带着二人进去,打眼便能瞧见宋瑜。盛明珠便冲她挤了挤眼睛,很快孔灵鹊简单介绍起了二人。毕竟在座都是贵族子弟,也与旁的学院不同,两三句话她便让二人自己去找位置坐下。   柳飞蓉郁郁在一侧,她因着脾性关系,在贵女中并没有什么好的人缘。便看了盛明珠一眼,“打扮的倒是漂亮,竟不知是选美来了还是读书?”   江润言皱着眉头看着,今儿个来时盛明珠穿一身白色的衣衫。额头饱满如弯月,宋瑜好若美玉温雅,盛明珠给人的感觉便是富贵天成,娇养大的小姐,即便她一身素淡。这里是有些世家的公子哥儿的,年岁小的垂着头不敢看,年纪大些的又不敢表现的太好色。   宋瑜也听见了,轻声道,“别理她。”   盛明珠也没想搭理她。只不过柳飞蓉却很想找茬,她跟盛明珠前头仇恨不算什么,如今却生生添上了一条郑姨娘的命,“敢问孔先生,我等虽有家中推荐,可却也是凭真才实学,一台一阶考上来的。盛家这两个凭什么旁的都不考,就与我们坐在一处?”   孔灵鹊沉默了,宋阁老只说把人交给她,她亦到没想过会出这样的岔子。眸子便微微转了一圈,“大家都这么想吗?”   柳飞蓉看过众人,盛明珠也看过去。大部分男学子触及她目光便低低垂头。书院女子参加科举甚少,而且美人如斯,就算是个草包每日看着也养眼。这是大部分人的真实心理,所以从古到今,始终是看脸的世界。   江润言站了起来,“孔先生,书院是读书育人之地。也总要讲究一个规程。”又看着盛明珠,“我非针对你,只是若书院众人都如此不讲规矩,如何为大魏育人?”   孔灵鹊便有些为难。   盛明珠看着江润言,前几次见面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但盛明珠还是有一个身为女子的细腻心里,她觉得江润言不喜欢她,不是第一次见面那种无视的不喜——就好像盛萝那种不喜欢一样,这就有些毫无头绪了。   “郡主,柳小姐”,左右不喜就是不喜了,就算她未来是皇后如今还不是呢,“你们入学院为何?”   “自是读书明理。”   盛明珠一笑,整个人显得颇为明艳,“那郡主懂何谓特招?”有个成才的妹妹就是不一样,她顿了顿,“我素日懒散,与郡主大志向不同,喜欢窝在院里逗猫遛狗。可是宋阁老见过灵珠一面,非说她是状元之才,我娘说了她年纪还小不让过早今日书院阁老都不听呢。”   “确实是坏了规矩”,盛明珠嘴巴微微嘟着,看起来有点无辜,“不过阁老这般年纪,我身为小辈到不好拒绝他。妹妹年岁又小,家中长辈实在不放心、”   话说的有些欠打。连江润言都是自己个儿考进来的,她有些肺疼。便不在继续说话,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柳飞蓉眉头狠皱,却忍下了。   “你可真敢?”宋瑜等安静了之后拉下她,轻声道,“你晓得那江郡主什么性子吗?今儿个到直接顶回去了,第一次见时你不处理的很好么?”   “不一样了。”盛明珠双手撑着腮,又看着宋瑜,“宋姐姐,便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从前刚来总怕给我爹找麻烦,如今倒是想开了,你说我要在外头受了委屈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日渐消瘦,我爹爹疼我,看着不是更难受么?”   “鬼丫头,又浑说。”宋瑜噗嗤一笑。   不过倒也不全然是浑说。就上次去盛家,那侍郎大人连乌纱帽都快跑掉了,可不是疼爱的跟眼珠子一样么?想到这里也不由羡慕了起来,她父亲到没什么不好,只是为人威严,有了对比就觉得不太好。   ——   孔灵鹊除了诗词方面之外,也擅作画。   夕阳余晖,大片斜光在绿荫之上。宋瑜几个坐在一起,“这里是有考核规矩。今儿末尾的这幅画若做不好,你便等着被先生罚抄诗?”   这几日书院中,宋瑜也算见识了她才学。除了孔先生偶尔讲故事她听的聚精会神,旁的时候都偷偷躲在桌子底下看画本。   旁边几个才俊在作画,时不时往这里瞄一眼。   盛明珠一张宣纸铺开又合上,什么都画不出来。便又走到灵珠这边,旁的人画的多是景象,她画的偏是人像。而人像中最不好把握的便是情韵。   她画中女子抬眼看着一株柳树,旁边是大片的池塘,有飞鱼踊跃。她凤眼慵懒看着池渊,只一眼就能读出里头的散漫。孔灵鹊也在旁看着,“顾盼神飞,很有灵性,可得甲等。”   盛灵珠万事求个第一,便眼巴巴看着她孔先生,“甲等是最好的吗?”   “自然是。”孔灵鹊一笑。   “还不是因为画的是我。”盛明珠又可怜巴巴看着孔灵鹊,“先生,我能不画么?若没有我,灵珠怎么能得甲等,一样的么?”孔灵鹊无情摇头,她又巴巴缠着人家。   旁边有几个贵女听着,便传了出去。从前甲等头名女子要么宋瑜,要么是江润言,传言有时候真挺可怕的,起码到江润言这儿,原先的版本已经听不出来了。   “盛明珠画工精湛,要得甲等呢?”   旁边人便小心翼翼捂着嘴巴,“从前就宋瑜碾着江润言,以后怕要成千年老三了。”   江润言画笔落了,只转头看了身后二人。两人便讪讪用团扇挡了嘴,等她转过头去,便又继续窃窃私语起来。   盛明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画工甲等大师,她中途去如厕。   管平今日与宋阁老伴驾,只是溜溜弯。此处原是宋阁老给自己找的安养之地,后头瓜果之地很丰,魏帝偏爱这口,便与他去了后院。管平自己在漫步,有意无意的往一个方向走。   前面是雕廊画阁,原本静默着,也没什么颜色。   管平看着,他心里头有些感觉。便有白衣飞过,她走路姿态不像贵女,看上去轻飘飘的,但却绝不是那种轻浮。似心里在想些什么,头微微垂着,一席长发分开落到两侧,墨发与白衣黑白分明。   盛明珠一直在想着怎么过了考核,一时没注意脚下。   等快到跟前时才蓦抬头。   管平突然觉得原本色彩饱满了起来,一如她眼中的盈盈一片的水色。 第五十章:认输   已是日暮,天地间有微微的霞光。   身前突的出现个人,盛明珠先是被吓了一跳,等瞧见了情景,还是合不拢嘴。两人其实离的也不算近。但也比往日要近些,盛明珠便发觉她这管叔叔,年纪是大了些,这容貌还照样的艳冠古今——起码书院里后生没比的过他。   男子容貌有出众的,譬如她爹。女人容貌也有出众,譬如她自己。这管都督一张脸精致,如今日暮下镀一层金光,仿佛来普度世人,多了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管平大约知道自己生了什么样的容貌,也晓得她看什么。   “如何?”   本就是打趣,偏偏盛明珠是不怕死的。摩擦了一会儿下巴,便道,“若是以管先生美貌入宫侍君,定然我花开后百花杀。”盛明珠就是嘴快,等说完了之后便猛然夹紧了嘴巴,也不看他眼神了。   管平瞧她躲躲闪闪的,瞧着慌乱,便知平日里没少听市坊间传闻   盛明珠也心虚。市井什么话儿都有,她偶然也从坊间听到些,其中传的一个最栩栩如生的便是管平其实与魏帝——盛明珠当时听的嘴巴都张开了,觉得不可能,但平日里姐妹间说话总免不得开玩笑。   宋瑜说她二哥貌好,盛明珠边说管平国色天香。百无禁忌惯了。   “绒球儿还好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盛明珠先愣了一会儿,然后忙不迭点头,“如今在家中胖了一圈儿呢。管叔叔若是想念,等过几日我休沐,专门抱出来给你过眼。”   管平点了点头,“也好。”   盛明珠自己咬着了自己舌头,她只是客气客气,一时又觉得这管都督还真生了颗女子般柔弱的心肠,对送出去的宠物都如此恋恋不舍,又有些为难,绒球儿那么可爱他会不会要回去?   又忐忑加为难的看着管平,希冀他从自己的表情里看出来——已经送出手的东西不能不要脸要回来。   “你表情这样,若是有为难之处我也不逼你。毕竟确实,我在外名声不好,你即将及笄成年,若——”   盛明珠摇头,“怎么会?我说的话从来算数——”正要下台阶,她没注意,管平让她小心已经来不及,便虚扶了她一把,他身上有笔墨的味道,跟在并州城时一样。心中起了一层波澜,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下了台阶,盛明珠便松了手。   “谢管叔叔抬手。”   她仰着头,脸庞娇俏,缎发乌黑,看起来又似乎很柔软。管平手边忍不住的有些痒,女子爱幻想,有时候男子也是,这一幻想便想的有些多了——   江润言做完画脏了手,出来洗干净了手上的墨迹。往回走时便瞧见他跟人有说有笑,她一开始并未注意到盛明珠,浑身心思都在他身上,等看见了眉头就是一皱。   到哪儿都是她。如今两人站一处,他素日爱玄色衣裳,反倒很登对。   盛明珠听管平说起,才知道今儿个魏帝来了。还说要去检查他们这些学子功课,心中便紧张起来,本来还慢慢腾腾的不想回去,如今恨不得甩开管平马上回去,一开始是小步子,管平后面不紧不慢跟着。   到后来小跑,管平还是不紧不慢跟着。   盛明珠想提起裙子跑,他却道,“当心撞着。”   得亏她提醒,盛明珠抬眼便瞧见了找正对面的江润言江大郡主。手中提起的裙角便自然而然的放下,正要同她点头。江润言却眼波微微转,略过了盛明珠,在看见管平时有了些矜持的笑,又冲他行礼。   “管都督今儿怎么会来书院?”   管平微点了头,却没答她话。盛明珠也是有些护短的,怕管平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便替他答了,“陛下来了,都督陪他。”   说完这句话便猛挨了江润言一个眼刀子,盛明珠被刺的有些懵。   “盛小姐作画完了吗?还不回去么?”她问道。   盛明珠疑惑她怎么跟吃坏了一样,“我正要回去。”便往前继续走,隐约听见后面的声音。   “管都督初来书院,这里景色甚好,润言愿做导引,与都督一同观景。”   盛明珠步子慢了下来,只片刻后又提了上去。耳朵却还伸长了,也没听后面细致化情况如何。   ——   两人到底没有一同观景,很快书院中所有人一起叩接隆恩。   魏帝喜欢汉俗,又深知如今朝堂上可仰仗之人皆垂垂老矣,便将科举看的极重,也时不时会来这里,尤其是听宋阁老说他门下新收的弟子。   “皇舅舅,听说盛三小姐画技高超,孔先生欲给甲等”,江润言站了起来,又很自若的走到魏帝身侧,“您知道的,我与母亲性格相似,自己喜欢的事物上不愿输人,愿皇舅舅让我与盛三小姐比一下,即便我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盛谦这几日常伴帝王身侧,他素来宠爱长女,魏帝也听他说了。长女懒散,诗词都写不出一句,怎么就成大家了?   一时间眉目微微沉了,管平淡淡挪开眼,王福给两人都倒了茶。   只是一瞬间,魏帝很快又开口,“你这性子跟你母亲一样……罢了,朕本要回去,且乐上一乐。谁若胜了,朕给谁彩头。”又看了眼宋阁老与管平,“你们两可不许偏颇?”   两人点头。   盛明珠呆若木鸡之后忙求救似的看着孔先生。孔灵鹊自然知道自己学生是什么真是水平,想要开口,“陛下……”   “先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便先生以为盛明珠胜过我可得甲等,旁人未必也以为,何不请众人来一起判别,先生以为呢?”江润言开口,眼里锋芒毕露。   孔灵鹊被她堵的说不出话。   “还请先生准备笔墨。”   江润言说着,又往管平那里看了一眼。他在帝王身侧,神色淡淡,只是权势的妆点到底不一样,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是母亲,不想要高高在上的权势,她想拥有的是,这个有权有势,又唾手可得天下的男人。   她什么不比盛明珠?   墨锭微微化开,江润言已经开始作画。   盛明珠在另一侧,她对胜负到没什么看法。只是呆站着被众人看着,她觉得有些脸热,手又拿起了一旁的墨锭。陈年的墨难以化开,她素来又少干这些活,只将手染的更黑了些。周围有微微的顿笑声儿。   江润言瞧了一眼,眉头微微抬了些。   魏帝自己是拓跋人,初来大周时犯了不少和盛明珠一样的错。那小手乌漆嘛黑的是有些伤眼,小姑娘面容却好——   “陛下——”管平开口,他音低,在场却没人说话,被人收入耳中。之后却倚在魏帝耳旁说了些什么,宋阁老瞧着,只见魏帝点了点头。   “磨墨原是书童所做,你不会倒没什么。”   周围突然是静的,突然来了声儿。盛明珠便抬头看着,他接过她手中的墨锭,垂着头,未在说话。纤长的手捏着那块黑色的墨锭,他与她的手自然不同,是纤长,却又骨节分明。   墨锭融开,那墨被她弄脏,管平手也黑了,看了她一眼。   盛明珠会意,便将那张宣纸反面背了过来。自己手在上头抹了两下,又大方的递给管平,让他不要客气。   “你要画什么?”   盛明珠想不出来,时间却过的很快。   江润言停了笔,便有下人将她画卷拿上去给诸位看。盛明珠还垂眼看着自己的宣纸发呆,便又抓起了笔。心中又疑惑这江郡主是不是一腔求爱不成的怒火发泄到了自己头上?   “盛明珠,你还未好么?”江润言在一旁婢女的伺候下已经净手,片刻后漂亮的眸子抬起,“我愿意等你,只是陛下事物繁忙,怕等不得你许久。”   “完了。”   盛明珠道,便有人上来呈她的画。   江润言画的是景,画的山水之美。她年纪小,笔锋不够,却也能让人在雾气中感受到几丝蓬莱仙境之感。宋阁老便点了点头,很快到了盛明珠这里,是一团晕开的黑色墨汁与桃色的染料。   又背过去,只有一个手印儿。   “你画的什么?”宋阁老胡子一撇,便问她。   盛明珠正欲答,管平接过画卷,“似是山中烂漫桃花。”右手便是茶杯,他手上沾了水,一遇到墨之后便很快融了,管平手很快,只轻轻滑了几下,手背过身,又用茶水轻涮,再到魏帝和宋阁老眼前,那团浓墨已经散开。   微微染了露水的桃花正含苞欲绽,似有露水轻轻流淌。   “好手法,好手法!”   宋阁老素来好此中道,便忍不住叹了几句。又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管平,似乎在说: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王福在管平身后都忍不住一个哆嗦。   能臣是什么,管平面不改色。   “虽则技巧十分,但你画工却还需磨炼。”宋阁老如此说。   盛明珠也净了手,重新站到人前。又朝着坐上魏帝行礼,“臣女素日不爱画笔,江郡主笔锋优雅,画中景色分外引人。臣女自觉不敌。”又看了眼江润言,头微微垂下,“其实开始臣女便想认输了。”   “胜负未分,你何故此言?”魏帝皱眉头摇了摇头。 第五十一章:阿温   胜负未分就先认输。到底盛国公一家也是将门之家,魏帝对她这样作态倒不欣赏。   盛明珠眸光稍微抬起,“臣女画工不如江郡主,本就是事实。”又看着魏帝,“输就是输了,为何不认?”她眸光定定,片刻后又垂着头,“臣女也不想输。老话都说了,以己之矛攻彼之盾,如今却是相反着来,我自认长处不在画工,可陛下是您让臣女同郡主比试的。”   她语气几分颓丧,似是小儿女的好胜心。最后一句话声音又小,好像有些怪魏帝,又不敢。   魏帝便垂眼瞧着她,小姑娘也正看他,又很快垂下脑袋,像只小鹌鹑一样。通长到魏帝这个年纪,那些故作风情便成了庸俗,便喜欢新鲜些的,胆大些的。   便用拳头抵着唇,“好,那你道说说,你擅长什么?”   盛明珠擅长什么,她一时儿半会儿想不出来。她只是不想输——正巧便看到了腰间的红色软鞭,这鞭子很小,盛明珠通常是用来当做饰品的,被轻纱盖着,圈在一起,旁人也只以为是荷包。   轻解那鞭子,“我擅长舞鞭子,若与郡主比这个,输赢自然不一定?”   江润言眉头便提了起来。而一旁王福却是看到了盛明珠那鞭子,突然吸了一口气,又看着一旁的魏帝,他眯着眼睛,又往前了靠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坐姿,神色倒看不出什么。   片刻后道,“你这鞭子倒是奇巧,怎么来的?”   盛明珠拿出来时也没想什么,等人问起才想起祖父之前说的。既是原本已故皇后的东西,烧手祖父也说没什么关系了,盛明珠瞧了眼台上皇帝,便道,“我祖父生辰时送给我的礼物,陛下也喜欢么?”   她伸出手,一截白皙的手腕趁着那鲜红的鞭子。有种异样的感觉。   魏帝莫名的觉得眼角有些烫,在看下座那女郎,眼神便有些模糊不清。一时糊涂,竟看见一个衣衫猎猎的年轻女郎,正拿着鞭子冲着他笑,他嘴里喃喃不清的,“阿温……”   王福怕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乱子,连忙递给魏帝一杯茶,“陛下,天色不早了。要启程回宫了,今儿个您说了,要考验皇太孙殿下功课的。”   魏帝原本神色还蒙沌着,眼睛先慢慢镇定了。又瞧着眼前见到的盛明珠,汉人贵女多娇怯,温柔似水。她不一样,她是娇软的姑娘,却从不是汉人只懂的吟风弄月。她有时也大大咧咧……   “朕的妻子,也喜欢鞭子。”魏帝道。   旁边管平眸子微微抬了,又很快被茶杯中的雾霭所覆盖,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皇后娘娘是拓跋贵女,自来闻得拓跋女子能歌善舞,又善马术。”   魏帝摇了摇头。   在场众人心中都吊着一口气,尤其懂内情的宋阁老等人。爱舞鞭的可不是如今这位东宫皇后——早就是一场禁忌了。魏帝将昭仁皇后的消息封锁了,与当年阖宫里流的蜿蜒了一路的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谁也忘不掉,谁也不敢提。   可事情是尘封的,人却是变的,时间越长,越没有人敢提及她,魏帝有时候就越来越想。他觉得他是念旧的人。   魏帝一时神色难辨,他记得那日皇后宫中送出的礼物。那日也是阿温的忌日,谁都不敢提,拓跋贵族怕他。汉人大臣觉得他厌恶阿温,怕触碰禁忌。这小姑娘的生辰和阿温……   又想着盛国公将她鞭子赠与孙女,一时眼眶也有些热,可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魏帝来时也没带什么,之前说了要给赢得小姑娘彩头。   “王福,朕刚在后院摘的那几个果子呢?”便扭头看了眼王福。他拂尘一摆,忙凑过来应声,“陛下,在呢,刚让那些小的收着,陛下不是说今晚要带回宫吗?”   “分几个让丫头尝尝。”魏帝靠在椅子上,他毕竟如今年岁大了,坐的久了,脖子有些疼,“朕今儿出宫急,手头倒没什么东西。等过些日子得空了,去围山上一人给你们猎一件儿狐皮披风。”   “那陛下?”王福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那种宫里太监骚弄的嗓儿,“今儿这比试,算谁赢了?”   ——   魏帝车车马已经离了书院。   盛明珠跟着灵珠也要离开,刚才魏帝赏赐的甜瓜已经被灵珠吃了,如今嘴边儿还泛着甜腻的水光,正用帕子擦了。江润雅却抱着那瓜,无论是赢是输,她都觉得自己输了。   江府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管家坐下马车,江润言微微抬起了脚,正要上马车,正巧宋瑜和盛明珠几人从这里走过,她便往那里瞧了一眼。   “你倒是任谁都会勾引?”柳飞蓉从旁经过,她模样娇美,声线却越发让人觉得不适,“盛明珠,你当所有人都眼瞎,你那画卷是什么东西,我看的清清楚楚。”她的墨怎么能磨的开,又想起那日宋值待她春风满面的笑容,柳飞蓉心头便一阵窝火。   又往旁边看着江润言,“郡主便这么忍气吞声吗?我清楚瞧见了,盛明珠画上什么都没有!草包而已,遑论与郡主比试?”   江润言也听见了,只是皱了皱眉头。她是不喜盛明珠,却也没有自甘降低身份搭理柳飞蓉,眼波轻移,便收回了目光,踏上了长公主府的轿子。   “王八乌鸦一般黑”,柳飞蓉见江润言不理她,脸黑了一会儿,又看着盛明珠,“你心肠恶毒,管平又手段残忍,怪不得他帮你。十足恶心透了。”   “柳飞蓉?”盛明珠从不爱忍气吞声儿,这几日却忍的久了。尤其她还扯上管平无辜之人。   她眉目凌厉起来,片刻后突然神色一转,又笑道,“你竟侮辱陛下?”她拍拍手,“看来柳大小姐从来记吃不记打。听说因着郑姨娘出事儿,柳大人一只眼睛都哭瞎了,柳大小姐,可别坏了你父的另一只眼睛。”   柳飞蓉狠瞪着她,片刻后,又咬着唇,愤恨道,“我何时侮辱陛下?盛明珠,你好恶毒的心肠,我姨娘因你之故而死。你不仅不自责,反倒在此洋洋得意,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女子?”旁边有些人围着,柳飞蓉以前跋扈,这几日憔悴了不少。   盛明珠却一脸明艳,便有几个男女在后头小声私语。   盛明珠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轻嗤一声儿,“陛下前头且夸了我呢。你这头就当面骂我,你是说陛下有眼无珠喽?”她声音散漫,又随意掰了手旁的一枝花,“我为何要自责?律法之变更本无错。如今我父修改严酷律法,使得百姓和乐。陛下更受爱戴,朝堂越发安稳。我挨了一巴掌,郑姨娘与我都是律法推动者,一人受苦造福百姓。”   又抬眸看着柳飞蓉,“而且你更是功不可没。”   柳飞蓉心中更加恨了,说盛明珠胸无点墨,偏偏一张小嘴巴巴能说,给你无数道理。偏她只能认栽,不然真说陛下有眼无珠么?   看笑话这事儿旁边总绕着不少人,柳飞蓉总觉得旁人目光都是讽刺的,便狠狠留了一句,“你且等着罢!”   说完便推开一侧的灵珠,飞快跑开。灵珠年岁小,险些被她推的一个踉跄,还是被宋瑜扶着,才没倒下来。小小的眉头皱着,跟宋瑜道谢之后,还是有些不开心,“好粗鲁的女子。”   盛明珠眉头皱着,来这几日,柳飞蓉总会有意无意的找事。都是些口头上的事端,这几日越发过分,她不想搭理都不成。宋瑜也道,“也不知怎样教出来的性子。霸道的很……”   两人走着,宋瑜继续道,“从前她喜欢我二哥,高门惹不起。旁的低门阀女子若与二哥说句话,总被她整治的很惨。”盛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脸,表示她懂。   “可没你那么简单”,宋瑜道,“我二哥那性子温和,对待哪个女子都是,偏偏待她不假颜色你便能看出。她那日说挖了你的眼睛,一半吓你,一半儿我却觉得是真的,从前便有一例,是当地知县的幼女,不过十岁的年纪。我二哥瞧小姑娘可爱,便同她玩闹了一会儿,哪知这柳飞蓉如此不可理喻,竟把那小姑娘浸在寒潭里数个时辰。”   宋瑜眉头沉着,显然提起此事也并不开心。   盛明珠没问那小姑娘后果。她父是侍郎,那小姑娘却不是。   宋瑜道,“我原先看她这几日落魄,总归同窗好些日子,觉得她收些性子也好。谁知死性不改。”,金枝听两小姐说这些,便也插嘴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郑姨娘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柳家兄妹两跋扈。那知县欲讨回公道,被她直接从京畿府派人拦了下来,后又闹得家破人亡。”自家小姐夜里总睡不好,金枝还怕是因为郑姨娘死了她心头愧疚,“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狐媚子,死了也是自作孽。”   “朝局这般乱么”盛灵珠眉头微微瞥着,一个知县竟被小小一个姨娘弄的家破人亡.   宋瑜纤细的手指微微堵在自己唇上,摇了摇头。灵珠长了半岁,该懂得道理也懂了,便随着金枝上了马车。   因着都在一道,路上还想说说话,加之灵珠又小,被盛明珠抱进怀里,三个人便挤了同一个轿子。 第五十二章:毒蛇   管平走的不远,他所乘的是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江润言的车马在前头,一路便掀开轿帘看他。他本在前面,衣衫烈烈,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下来,江润言心中一热,又看着他那近乎完美的侧脸,一时便生出了无数的遐思——正呆呆看着他,可他却只从她目前滑过。   他并非在刻意等她。   若不是对一个人注意到骨子里,旁人不会这般小心细节。江润言觉得自己懂他的神色,因为他神色从来都是淡然的,哪怕是笑的时候,笑容也只达眼底从不入心——这样的人不为她驻足,她无话可说,可他也绝不该为旁人驻足!   江润言目色微微看到身后马车上的【盛】字,便转过头,眼睛合上。   一时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宫宴上。管平是文官出身,那日宫中宴会,满朝腐朽老臣,独他一个文质翩翩又容貌俊极的少年郎——偏偏还如此温柔,她裙摆过长,他趁手扶了一把,少女心思最难猜,当初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并非高高在上的管都督。   而她却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可他不会止步于此。   江润言复又睁开眼睛,她记得母亲教导她的一切东西,记得她的强硬。   母亲身上流淌的是拓跋人的血液,抢夺与杀戮,她也有。可不一样的是她身上还有汉人的血,她不会和母亲一样高高在上的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她想要的,会不惜一切。   ——   “管都督?”   盛明珠微微伸出头,便觉查到早已经离开的管平,便仰着头微眯着眼睛,“您不是与陛下一早都离开了吗?怎么还在此处?”   “留恋此地风景,走的慢了些。”管平回了一句。   盛明珠便把脑袋伸到轿子里,又喝着金枝刚泡好的枣茶,舒服的喟叹出来,“宋姐姐,我是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想什么,这里光秃秃的,能欣赏出什么花儿来么?”   宋瑜轻轻戳了口茶水,眼波微微抬,又轻笑,“风景自然美。”   风景妆点入了美人,美人却被旁人装入了心上。宋瑜便看着盛明珠,她正捧着那碗枣茶,旁边有金枝刚用来煮茶的炉子。   如今已是深秋,点着到不怎热。却又怕几个姑娘被烟熏了,金枝用金钩挂起了轿帘儿,让一小股子风能吹进来,也正巧能看到外头的景儿。   许是热的,她脸上有微微的坨红,许是一杯热茶解了一天课上的困顿,她眉梢眼角有散开的笑意,正如这荒野车道上一株正欲绽放的红花,谁瞧了不想摘下来别在自己腰间?   可惜到底没绽,生了个娇艳的脸蛋日常却只想吃喝。   话本都白看了。   宋瑜却不预备提醒她,一来这只是她自己猜度。管平到底与她们这些女儿家不同,又长她们许多岁,怕多生尴尬。   二来管平身份实在尴尬,又生的分外好模样,明珠若心里本没什么,被她说的有了什么,倒真成了一段孽缘。   “我倒是永远学不会你们对着荒野叫着美景。”盛明珠头歪歪靠在窗上,有微风轻轻滑过。将她耳侧鬓发吹得散乱,人却显得温柔了几分,“不过这样宽阔的道上,若能骑着马自由驰骋也确实很舒服。”   又看着管平,她视力好的出奇。   这管都督如今该二十七二十八的年纪,足足长了她十二三岁。   “你说是二哥好看还是管都督好看?”盛明珠一边道,宋瑜瞪了她一眼,没回答她,她便似在巷子楼中的恩客一样,点评着二位花魁美貌。   “我未入京,就只听见京中姑娘求嫁二哥的声音,见了之后,觉得名实相副,天人之姿。”   宋瑜便瞥了她一眼,“管都督落末等了?”   盛明珠摇了摇头,“不一样。二哥是人家女子挚爱,你瞧瞧谁人敢惹都督。国色天香的一朵带刺大牡丹……”宋瑜忍不住扑哧一笑。   管平听这边似在说什么笑话,也转了头。   宋瑜如今见着他脸便忍不住冠上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牡丹,便用帕子掩了面,又往后头稍挪了些,“我去后面吹吹风……”世家所用轿子十分宽敞,前后都有赶车人,下人瞧见她过来,忙为她撑起了板子,灵珠则被金枝哄着去后头吃果子。   “多谢都督今儿帮我作弊。”盛明珠说起这事儿不以为耻。   她那一手烂笔墨上去不知闹出多大的笑话,不过管平也确实厉害,又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怎么那么快就做出一幅画儿呢?管先生好生厉害。”   被一个美人瞪大眼珠子用仰慕神色看着,国色天香的大牡丹也有些飘了。   “从前偶尔学来罢了。”   盛明珠鼻子一皱,又上下看了眼管平。   管平面不改色,侧颜依旧完美,“为何这样看我?”   “管先生知道今儿郡主为什么要为难我么?”她觉得自己今儿完全是背了锅。   临走时她可听的清楚,那大郡主要约着他去看看园中景色。不过神女有心襄王无意,江大郡主被旁人拒了,可不得找人出这口恶气嘛……许是因为她今儿恰巧在那儿听见了。   盛明珠又把脑袋往外头伸了伸,道,“管先生,觉得江润言如何?”   他到沉默,马蹄子也慢了下来。盛明珠以为他在深思,片刻后他就转了头,看着这边,“她是哪家千金?”   盛明珠:……   脸木了一会儿,她觉得他这个逼装的有些大。   但过了一会儿,好像他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盛明珠有些咂舌,“今儿个刚与你说话那位啊,可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呢,旁人都道是大魏第一美人,我瞧着都动心。都督你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管平这才了然的点点头。   他自认识江郡主。可江润言闺名他却并不知道,却没想细细与她解释。   “或许这个第一美人,有些名不副实。”管平道,又看着盛明珠,目光里是浅笑,又似藏着什么,“若是真的第一美人,我想我应该能记住。”   盛明珠又咂舌了,她觉得这管都督白生了一张好脸,实在不解风情。   不过转念一想好啊。江润言日后要做皇后的,也是段孽缘,又抱着茶杯,“记不住好,记不住好。”一颗眼珠子又滴溜溜的看着管平,“管先生,美人好比毒酒,没事儿莫要沾染。”   她古古怪怪的,管平虽说脸皮厚。   但到底心怀鬼胎,就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觉得口渴,已经随意从案上摸起杯子,却不知怎么,摸到手心儿里的竟不是瓷器的触感,有些滑腻腻的,冰凉的感觉。   盛明珠不解的提起手,却见自己手腕上已经缠绕上一只碧绿色的小蛇。嘴巴大张,正冲她吐着蛇信子,忙甩开。   可小小一个轿子上,却不知从哪儿又爬来许多蛇,毒牙还未拔出,如今各个伸头探脑的看着她。   盛明珠虽说胆大到底是一个女子,如今被一群摇头晃脑的蛇围着,几乎一个体力不支便摔在一旁蒲团上,眼珠又死死看着那最靠近她的碧绿色小蛇。   “别动!”   男人低沉的声音此刻好比救命的稻草,盛明珠额头起了细密的汗。又不敢动,宋瑜几人正钻过后面要进来,却被盛明珠猛地喝住,“别过来!”   她声音微微的有些发抖,似在惧怕什么。   宋瑜不解,“明珠,怎么了?”   说时迟,那碧绿色小蛇却已经探出脑袋,发出进攻的趋势,似是已经按耐不住。盛明珠忙用胳膊护着脸,管平一个跃起,很快便抱上了她的腰肢,又平稳将人带到地面上,盛明珠没反应过来,也仍在怕,有些发抖。   管平便轻轻摸着她鬓发,“没事了。”   她真的怕的狠了,像绒球第一次爬上树下不来,被他抱下来,死死用爪子勾着他衣衫的样子。管平瞧她还在抖,手臂又死死缠着他腰,“没事了。明珠——”怀中人娇软的身姿紧贴,管平心疼之余,眼神也越发冷了。   “啊!”   车上宋瑜也看见了,吓得不住往后退。金枝也忙抱起了灵珠,车夫很快停下车,让两位小姐下来。盛明珠也从刚才的慌乱中稍微醒来,忙想去接妹妹和宋瑜,却被管平拉着。   宋瑜下了车死死抱着灵珠,一时也腿软,不敢动弹。   那些下人又翻出一个箱子想将蛇装起来,管平的人手却很快上来,他只轻声吩咐了一句“蛇有毒,用些东西挡着。”   盛明珠不自主发了一个抖。   ——   过后,那些小蛇便全部被装在一个小笼里,由青衣提着,道,“都督,全在这里。”   宋瑜扶着盛明珠到一旁坐着,看的出她刚才被吓的不轻。眉目微微沉着,又看青衣,“大人是锦衣卫,见多识广。应该认识这种蛇?”   青衣看着笼中那些蛇,“各个有毒。尤其青绿色的,名为七步蛇,见血封喉。”   盛明珠浑身猛地一抖,她刚才一直只是发抖,如今却没忍住掉泪,差点就先一命呜呼了。   宋瑜心疼,便轻声安慰,“别怕。”   一时心中也恨极背后那人,她非不知事儿的大家小姐,平白无故官道上怎么会多上这么多毒蛇。   不说抓来要费多大劲儿,便是全买的也需不少银子。   “我胳膊疼”,盛明珠摇摇脑袋,又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红了一片,是她刚才不小心跌倒擦伤的。她皮肤细致,如今看上去也就触目惊心。   盛明珠不想哭哭啼啼,只是有些后怕,又被人软声安慰,胳膊疼,便有些忍不住揉着眼睛。管平在一旁看着,她要么娇气包一样仰着一张小脸,要么便是傲慢抬头看着别人,偶尔的可怜兮兮也是求人时的装模作样。   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眸子微微垂了,又冲一旁青衣吩咐一句,很快他便带着一列锦衣卫离开。   “这轿子不能再坐,一会儿本督送你们回府。”   盛明珠啜泣的止不住,宋瑜便看着管平,“会耽误都督事情么?我们可自行回府。”   “东厂职责所在。此事我亦会调查到底。”   管平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森然。很快在看到盛明珠时,眼神又变了,便给了金枝一瓶药,“回府在给她上,先清洗上口。”   瓶子是金色的,有大内的字样。金枝忙宝贝似的收入怀中。   “别怕。”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   灵珠拍了拍自己,“我都没有再怕了。”   盛明珠哭了好半天,又觉得十分丢人,“谁哭这个。我手腕伤了,明日也提不了笔,如何完成先生的任务,如何在学院中好好习得知识?”又看着一旁宋瑜的眼神,似在问她是不是认真的。   盛明珠撇撇唇,“就不许我笨鸟勤飞么?”   瞧她如此都有劲儿玩笑了,宋瑜眉目松开,忍不住摇头笑了。又瞧见了管平看盛明珠的眼神,神色便凝滞,又往一旁看着——   到了城中时,管平为避嫌,便已经悄然离开,临走时给了盛明珠东厂的令牌,“你想做什么,都行。”   马车上金枝用水替自己小姐先清洗了伤口,那药粉倒是好物品。只上了一层,很快就不痛了,有些轻痒和炽感。   “停下来,我不回家。”   从刚才中的窘境中出来,盛明珠用帕子擦了眼泪,便吩咐道。又对金枝说,“你先送宋姐姐回府?”   宋瑜眉头微微皱着,不解的看着盛明珠。   “我要去柳国公府。”   宋瑜也怀疑是柳飞蓉,毕竟刚才只有她经过盛家马车。而且有这样恩怨要致人死地的,似乎也只一个,“明珠,你先别着急,你如今并无证据。去了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她是急性子,宋瑜只怕出事儿。   盛明珠眸子却微微冷着,“谁说我没证据。”她刚才一时怕的厉害,也什么都没想起来,如今平复起来,脑子也都回来了。   “月前柳存知柳大人大病。太医以毒蛇胆为药引,柳家购了所有补蛇郎的蛇,柳存知没吃到嘴里,却全跑到了马车上了。”柳飞蓉与她有仇,盛明珠自然关注。   宋瑜看她目光烈烈,心中却仍存担忧,“明珠,柳家若存心害人不会留下把柄。纵使你心细,柳飞蓉也不傻。此事咱们从长计议,好么。”   盛明珠这回却听进去了,不过却还是没回府,去了京畿府衙门一趟。里头的刀笔小吏本想拦着,可手中却又东厂都督的令牌。   “明珠,你要做什么?”宋瑜看着她不停的翻找。   “宋姐姐之前不是与我说过那知县之女的事儿吗?一个知县家破人亡,该有记录的。”她已经不想只整柳飞蓉一个了,能教养出柳飞蓉与柳飞池兄妹两这样的柳家,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宋瑜总归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对于卷宗的摆放有些章程,很快找了出来。   “还有旁的吗?柳家的丑事?”盛明珠又问了一句。   宋瑜点头,柳家没落到如今这样地步,丑事自然不少。死去郑姨娘手中人命更是不少。盛明珠便垂头找,半天后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捏着令牌,便对着那小吏道,“你将这些年来,有关柳家的给我找出来。”   有内部的人办事儿自然是极快的。   【大魏三十九年冬,承平知县携全家入京述职——中间一段被抹去,承平知县官名被割除。家里田产全部赔给柳家】盛明珠自己个儿也有过特权,自晓得柳家会派人来京畿府这里消一些对自家不利的事儿。   可她不信京畿府这里没完整的。   便又看着那小吏,轻声且傲慢,“你知道我叫管都督什么吗?”   那人没说话,只飞速的又抱来一堆卷轴,每一本都是一桩人命,染满了血。   贵族世家与平民百姓本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贵族享受骄奢生活,自然有驱使者,也有被迫害之人。   盛明珠知道,家家户户或许都有些不光彩的事儿,也有那老鼠屎。柳家便出在了郑姨娘这一家子上,烧杀抢掠,哪还像贵族,便像是恶匪一般,抢霸他人布庄,帮柳飞池抢占民女——   “这桩桩件件,若放普通百姓身上,早已经是死罪了。”宋瑜道。   盛明珠一旁拿起纸笔,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儿。灵珠和宋瑜一旁瞧见了,知道她写什么,便也从旁拿起笔,很快写了起来,三个人只是摘录出来,不到一炷香。   写完之后她便给了金枝,“你去送去羽楼说书先生那儿。”又扯下来几页自己觉得最精彩的。   盛明珠看着手中那些东西,她这次没想找柳家麻烦。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她性命安然,再往大说柳家也可说是小儿女间玩闹。她从不是善心人,柳飞蓉想要她死没成功,她断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宋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明珠,这般做确实出口恶气,可若柳家找你麻烦?”   那小吏看她让金枝把柳家丑事儿张扬出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不止柳飞蓉害了许多人,大大小小世家都沾染人命,可在许多世家眼中,草民卑微与蝼蚁。   “找我麻烦,我还要找她麻烦呢”,盛明珠往出走,“夜长梦多。她如今洋洋得意,自然还不备。只怕还以为我死了。”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不大也要上门抽花她的脸,左右盛明珠心里是不怕的。   柳家如今宫中只一个贵妃,而且听爹爹说,早已是世家末族。   盛明珠顿了顿,“此次毒蛇是放在我的车上,差点害了宋姐姐。我心中已是无限愧悔。”   若还有下次呢,这样的小人手段总是防不胜防,盛明珠懒得分出心神对付。   宋瑜见她一脸火气怎么也拉不住,只能让人回去通知了宋家。又把眼巴巴瞧着两人的灵珠给送了回去。   ——   马车掉头赶往柳国公府,管平从后头出来。   那小官吏苦着脸,“大人。”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又回头看着,“算了,刚才她挑出去那些,你再找些。说书先生说的是故事,总不能旁人有新鲜的,不好偏颇。”   小官吏脸更苦了,他还以为都督来收拾残局,没想到他比盛小姐闹的更狠。   青衣在一旁感叹,“少有贵女如同盛大小姐这般的。”   灰衣骄傲的点了点头,又觉得还是要矜持一下,“比起都督还差点。”   青衣便道,“姑娘家也算可以了。”灰衣心中不断点头,却又听青衣道,“不过确实还有不足,比起都督……”   灰衣脸一下拉了下来,突然就怒了“哪里不足,什么不足!”   又背过身很快去追赶盛明珠,青衣便听着安慰大统领冷淡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十四岁时,比得过一个小姑娘么?”   青衣:……他不过是顺着大统领的话说,做一个称职的狗腿子,他错了么?   ——   彼时柳飞蓉正在自己的房中,刚刚换下了书院的衣衫。   又换了件儿鹅黄色的衣裳,“夜里姑娘还要出去吗?”伺候她的丫鬟替她捧着铜镜,又看着自己小姐颇有兴致的拿着螺子黛描眉,晓得她今儿心情好,便胆大的问了一句。   柳飞蓉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不禁逸出一抹轻笑,连带着眉都微微画歪了。   她脾气素来不好,往常这种时候眉画歪了该生脾气了,今儿却只是轻轻用指腹抹了,嘴里还哼着轻巧的小调。待一个弯月眉形画好之后,“怎么不出去,好几日没出去了,我自然要好好逛逛。”   “今儿个去羽楼吧?那里的说书先生不错。”   她轻快出声儿,片刻后唇角露出一抹笑,“二哥这个时候说不准也会去,我该同他一起欣赏才是。”   妆容整理完了,柳飞蓉便要出门去。   因着是宋瑜敲的门,柳家门房也不认识盛明珠模样,便轻松放着几人入门。灰衣原先是锦衣卫,对各家各房的后院都熟悉的很,加上他模样又冷又煞,柳府下人不敢拦。   进后院竟若无人之境。   柳至然刚从户部当值回来,头顶的乌纱帽刚摘下来,还是热的。便瞧见一张微冷的美人面从他眼前划过,他有些愣了,那人许也是觉得他熟悉,便回眼儿也看了他一眼,但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便挪开了眼神。   “盛……”   柳至然有些无措,却又不知道怎么了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甚至脚都不听使唤,跟着她往前走。   柳飞蓉此时出去便恰好装上了气势汹汹的几人。她满以为找人藏在车厢底儿的毒蛇早该咬死盛明珠了,如今却见她还穿着今日书院那身儿衣服,还有宋瑜等人,一时间便跟活见鬼一样,抖着唇忍不住后退几步。   盛明珠唇角微扬,“原来柳小姐也会怕么?”   柳飞蓉只垂着头,不敢看她,又发现了柳至然,纵使这个兄长她素来不喜此刻却因为满身都是恐惧,忍不住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柳飞蓉浑身发抖,柳至然又不知道她怎么了。到底是亲生的兄妹,他不好推开,“盛三小姐,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盛明珠冷冷一笑,却始终不看他,“柳飞蓉,你不敢看我么?” 第五十三章:打上门   闫氏等人也都在后头慢慢赶来。   柳飞池虽然在京城里有混世魔王的名声,但与柳飞蓉一母同胞,又自小一起长大。听闻妹妹这里出了事,也急忙赶来,却见到盛明珠正活生生的立在眼前,日头微微西沉,大片斜晖落在她身上。   人自是清丽无双。   柳飞池一个七尺高男儿却吓得整个背部起了一层的汗。那些蛇剧毒无比,是他眼盯着人放进笼里的。又在妹妹与盛明珠说话时打开了扣子放进了底下暗层了,那么多的蛇,便是只其中一条咬上了,她断无存活的可能。   “你是人是鬼!”   灰衣已经十分称职的帮盛明珠搬了椅子,让她坐了下来。柳国公人年纪大了,走的也慢,来时却看见盛明珠一个左青龙,一个右白虎,而自己一双孙儿却头尾发抖,老眉不悦。   “自然是鬼,寻仇的恶鬼。”   还没入夜,日轮微微转着。余晖斜斜洒在盛明珠身上,也将她的身影投落在地面上。被柳飞蓉看见,微微呼出一口气儿,柳飞池自然也瞧见了。恶人怕的也只是恶鬼,“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我柳家不欢迎你,若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盛明珠冷笑一声。   又给了灰衣一个眼神,柳飞蓉本就双脚发麻,一个没注意便是被灰衣狠狠拉着,扑通一声狠狠跪在了地面上。青石砖瓦的地,那声脆响也知道她膝盖多疼,柳飞蓉呲牙咧嘴,却被灰衣一直按着左肩压下。   柳飞蓉自小娇生惯养长大,顿时秀眉痛苦撇起。   “哥哥救我!”她忙向一旁的柳飞池求救。   柳飞池也是练武之人,想过去锁住灰衣肩,却被他反手又制住,又狠踢膝盖半跪在盛明珠身前,顿时面目狰狞起来,“你放肆!”   灰衣劲儿又大了些,柳飞池疼痛难忍,便破口骂道,“盛明珠,你这贱人!”他仰头看着,盛明珠坐在椅子上,二郎腿瞧着,模样十分高傲俏丽,“总有一天,我要杀光了你们盛府的人,再把你剥干净了,等我玩完了……”他还没说完便被灰衣一巴掌扇左了脸。   柳国公一开始还气小小一个女子来家中胡闹,却没想到孙儿竟说出如此的话。若不是还有老妻在后头扶着他,恐怕是要晕过去。而那柳飞池看见柳国公远远的身影,又被打了一巴掌,也越发暴躁。   嘴里不住的说些污言秽语,又让柳国公将盛明珠一等人全抓起来。   盛明珠从座上起来,茶水滚烫。灰衣捏住柳飞池的嘴,她便从上将那茶水倒入,柳飞池躲闪不开,只觉得嗓子像是被人用钳子夹了块炭火再烧一样。   “嘴巴不干净,得洗洗。”   又扭头看着一旁的柳飞蓉。她目光有些躲闪,盛明珠便微微蹲了下来,直视她,“我听说往日里宴会上曾有下官之女开罪柳小姐。柳小姐便用此法教训那人一番,近日我如法炮制,果然心情顺畅了不少。”   盛明珠浅笑,灰衣手里提着一壶滚烫热水,又倒入她空了的茶杯里。   柳飞蓉往日欺压别人时这事儿到没少做过,如今情况反着来了,她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又是恐慌又是愤怒,“盛明珠你敢!”   柳至然一旁看着,刚才柳飞池出言侮辱,灰衣教训自然无甚。他知道柳飞蓉与盛三小姐从前有嫌隙,可今日她却还没说过什么,便拱手道,“盛三小姐,不知舍妹做错了什么?值得那你这般手段?”   往日柳至然去过她生辰宴,盛明珠倒对他有些印象。只不过厌屋及乌,如今也没什么好印象,她拍了拍柳飞蓉的脸,到没想着真给她灌下去,“什么叫这般手段,我只不过将柳小姐往日再旁人身上所做的,重复一遍她身上。”说完手一番,巴掌的脆响声儿起,盛明珠轻笑一声,“我到忘了,柳大小姐还欠我一巴掌没还呢?”   柳至然眉头已经皱着,“你不该如此刁蛮。”   盛明珠没理他,被人压着的柳飞蓉却已经忍不住了。她何曾被人这样待过,不住的想要起来“盛明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却很快又被盛明珠甩了一巴掌,这巴掌极重,她唇角渗血,整个人显然被打的有些懵。   柳国公瞧着离的近,柳家亭台楼阁,走过来时候却用了不少功夫。尤其过来只看着孙子孙女二人形容疯子。那柳飞池嘴角被烫起了燎泡,却仍然污言秽语不断,看见柳国公来了,番更有底气,“祖父,快杀了这恶妇!”   柳国公本气孙儿胡言乱语,可若他不是个护短的人,柳家二兄妹也不回如此。往日两兄妹也没少欺负人,今儿个盛明珠上门来为何多多少少心里都有底儿——只是往常都是这两兄妹闹了事儿,郑姨娘哭哭啼啼,顶多柳家再擦屁股善后。   被打上门来,到底有些不舒服。   “盛家丫头,不知老朽这两个孙儿做了什么样的事儿,竟劳的你这番阵仗?”   柳家老太太养尊处优多年,来时见一个黄毛丫头在府中闹事,便已经不悦。如今脸便阴沉着,柳国公到底是男子,有些话比不便说出口,她便补上,“姑娘家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也不晓得家中长辈如何教养。随随便便就入了旁家后门,又与外男厮缠不清。”又看着柳飞池,“我那孙儿模样好,素来爱与小姑娘调笑。你若不愿搭理离他远些就是,何苦这样闹的大家都不好看。”   闫氏只用帕子掩着鼻子,也不说话。   盛明珠从椅子上起来,二人是长辈,又是国公,便微微弯身行礼。柳老太太眉头高挑,“免了,老身受不起。”   盛明珠本就懒得行礼,便直接直起腰身。   “老太太这话对呢。”她道。   柳老太太怒目而视,“你这丫头口舌怎么如此锋利,我倒要问问盛家是何种家教?”   “巧了,今儿我来与老太太也是同样的问题。”天色渐渐晚了,盛明珠脸被月光衬着,当真璀璨如明珠,“不过看了老太太我倒是明白了,言传身教罢了。”   盛明珠并州从前吵架无数,如今功力只发挥出十之一二,那柳家老太太却气的不轻。旁边拐杖颤悠悠的,可惜没等她有机会。   青衣已经出来,手里另外拎着一个腿脚发软的人,是柳家的赶车的车夫。   手里还提着一筐东西,正是今儿原本要被处理掉的蛇。柳国公瞧见那筐子,柳飞蓉与柳飞池兄妹二人这几日总抱在一起窃窃私语,知晓两人脾气,他没怎管,如今看着眼皮却不停的跳。   闹事!闹事!他早知道庶出的结不出什么好果子!   车夫一来便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国公,老太太,救救小人!小人全是听小姐和少爷的啊!”这话一出柳国公便知不好,直接上去踹了他一脚,这脚正中车夫胸口,踢得他半天反应不过来,很快柳国公又道,“说什么浑话,来人,把这狗东西给我拖下去!”   青衣拦在前,他一身锦衣卫朝服,没人敢上去。   盛明珠笑了笑,“国公爷老当益壮,好脚力啊。”   柳国公脸色阴沉,那车夫却是死也不想去东厂的地牢。谁都知道那是人间的活地狱,生怕没机会开口,爬起来就道,“盛小姐,小人只是下人。只听从主子们办事儿,那蛇是少爷派管家抓的,是小姐让小人放你车上的,大老爷!大老爷也知情啊!”   “闭嘴!”柳老太太怒斥,她对两个庶出孙儿且不说,柳存知这个大儿子可是真真儿爱到了心里,见不得旁人将他扯进去。   “来人,把这些个人都给我赶出府去。我柳家不欢迎你们!”   柳家毕竟是国公府,有自己的府兵在。不一会儿便团团围了一圈人。   天色晚了,宋瑜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盛明珠身后,场面一直混乱,也没人注意到她。   “柳家倒是好气派”,她站出来,眉目被月色映衬的有些冷冽,“我今儿个无缘无故差点丧命于毒蛇锐齿之下,怎么?不能来问个缘由吗?”   这怎么还牵扯到了宋家人?!   柳老太太早先以为宋瑜只是陪着盛明珠,这次便狠瞪了眼跪着的两人。   “飞蓉,飞池,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两个人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盛明珠她血口喷人!”   柳飞蓉从前闯过许多祸,左右咬死了不认能如何,何况她还没死,“我从未做过那样的事情!这车夫只是个下人,保不齐是某人怀恨在心害我呢?”说完又摸着自己被打肿的侧脸,狠狠瞪着盛明珠。   这便是柳家从前处事的方法。左右盛明珠人好好的,而且这事儿决计不能认下,有盛家又有宋家。只两个女儿家找上门儿来,兴许还能反咬回去保全名声,这是柳国公和柳老太太现在心中所想。   “李富贵!你谋害当朝命官之女已是死罪,如今若还不开口说实话,要累及我柳家吗?”他眸光阴沉看着跪下那车夫,“若再有半句虚言,当心你全家性命!” 第五十四章:无耻   无耻之尤。   宋瑜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她没想到如今有确凿证据,这柳家竟如此不要脸,当着她与明珠二人的面就迫这下人改口。   李富贵早已经是死路一条,之前他也替郑姨娘一房办过事儿。晓得路子怎么走,可今儿这一遭牵扯上了东厂啊!那是个让人生不如死的人间裂狱,谋害命官之女已是死罪,他又何苦在受那份苦。   “盛三小姐,小人全认了!是小人所做,与小人家人全无任何关系,小人但求速死!”   柳国公不可见的缓出一口气儿。   盛明珠正欲开口,柳国公却怕夜长梦多。只一个眼色,那些府兵很快就围了上来,要请这些不速之客出门儿,灰衣将几位小姐挡在身后,免得被人磕碰。   “我与宋姐姐差点死在柳家手下,怎么?却不给个交代吗?”   “一个黄毛丫头,便是我岁数零头都不及。怎生的跑我面前大呼小叫!是要老身给你个交代吗?”   盛明珠只觉得天下老太太都这般不讲道理。只怕今儿个她们一离开,这李富贵就是是要死在这里,也是个死无对证。她来便是要出其不意,又怎么肯轻易离开。   可到底双拳难敌四守,被府兵门团团围着。柳家便是欺负她们两个女儿家,如今开始胡搅蛮缠起来。盛明珠从腰间抽出那几张纸,也不强留在柳府中,很快到了门外,灰衣也搬了她的专椅到门外。   宋瑜有些忧心。   盛明珠将纸递给灰衣,“大声的念出来,我倒要看看,柳家这张脸还要不要?”   柳至然早在混乱一团中理不清思绪,但到底重要的点还是摸清楚了。柳飞蓉放毒蛇,竟意图谋害盛三小姐,这可不是小事,尤其当中竟还牵扯到了宋家。他如今已在朝为官,便上前一步。   “祖父,事情如今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盛家小姐想要一个说法,何不正大光明调查,若妹妹被人陷害——”他还未说完就被柳国公狠狠瞪了一眼,正欲再说。却被闫氏拉了一把,她摇了摇头。   示意儿子莫再说下去。   可外面的盛明珠戏本子早已写好,又怎么会只唱一半儿便下台。   “三年前郑氏与一双子女共同外出。路遇一妇人,模样甚美,柳飞池见色起意。那妇人已经嫁人,腹中还有骨肉,强迫不成后妇人沉水自尽。柳家妄图平息事端,给其家人五百两。柳飞池却将妇人丈夫双腿打断,赶出京城。一家人无以为生,家中老父老母因失了儿子照顾,饥寒而死。”   “两年前某地知县入京述职考核。因在宴会上无意开罪柳飞蓉,被以热水浇灌口鼻。又被浸入寒潭,家去之后便重病沉疴。其父欲讨回公道,却被柳家只手遮天。”   “一年前柳家姨娘郑氏娘家抢占京中闻柳街一布庄……”   灰衣是练武之人,使了劲儿,声若洪钟。不说传遍方圆四里,起码柳家众人听得见,周围街坊百姓也都听的见。柳家人原以为将盛明珠等人敢出来就没事儿,却没料人家完全有备而来。   柳家未应对过这种状况,毕竟以前那些人哪敢以鸡蛋碰石头。   而且他们也从未想过,盛明珠一个姑娘家竟张扬至此——一个庶女她不应该老老实实,龟缩在府中随着姨娘描补绣花吗?!   可如今说再多的都晚了,柳国公爱面子如命,几乎在听到的瞬间就令家中府兵立马开门,不是迎人,而是马上堵住他们的嘴。可就在这时,宋家人连同听到了消息一同赶来的盛谦都到了。   灰衣用平铺直叙的嗓音念完了笔笔另人瞠目结舌的案件。   柳家大门开了,柳国公欲昏厥。再看见宋值身后一群人时他就知道事情无法善了,若是假做昏倒,好歹他也是个国公爷,这些小辈儿以下犯上,自然讨不了好儿。   “柳国公可别晕死过去”,盛明珠手里还有着几册,一笑便全洋洋洒洒上了天,“省得叫旁人以为国公爷听到了家里的丑事儿,被两个孙儿气的昏厥。”   她话说的过份,可柳国公却只能在下人的搀扶中勉力站起来,一时晕也不是。   柳飞池箭步冲上去,将漫天的白纸抓入手中,又撕成碎片。赤红着双目要冲去盛明珠那里,灰衣正要拦着,他却已经被柳至然死死拉住,“你放开我!”   柳至然素来文软,如今脖子上却层层起了青筋,胳膊劝着柳飞池的脖子。若不是还由着一丝清明,差点将他勒死。   闫氏将他保护的极好,除了柳飞蓉兄妹刁蛮之外,压根不晓得其他事情,如今陡然被塞入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整个脑子便向被炸开一样。   “柳国公以为柳家门楣有多干净?”若不是淬起来不好看,盛明珠早都淬了。   不过过后又拢了拢头发,“本是件小事儿。柳飞蓉不过想害我性命。我为自己寻个交代,如今顺手也为旁人也寻个交代,便在盛府恭候佳音了。”   “柳家纵容郑姨娘一房作恶,如今又险些害我女儿性命。”盛谦路上就被金枝告知了情况,他素来是个爱女如宝的,心中对柳家已经再无情分,“如若不给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宋值也眉色冷然,“宋家从未开罪过国公爷。如今却遭此灾,是非曲直,由陛下断吧!”这便是一丝机会都不给留了。   柳国公简直羞愤欲死,他从未想过会因为孙儿辈的事情将国公府闹的名声全无。他脾气轴,只觉得这些人都逼他,眼睛便看着盛明珠,“盛家丫头!你是不是非逼死了老朽才甘心!好,是柳家人错了!老朽这就撞死在门前给你赔罪!”   无论盛明珠有理还是没理,柳国公这番话一出,她都变成没理了。毕竟这还是汉人的天下,一个长者辈分大于天。   “当真无耻。”   宋瑜想说话,却被宋值拦住。她再去已经不合适了,反倒让人觉得盛明珠咄咄逼人。   盛家等人自然从柳国公话中发现他险恶意图,盛明珠看着他,“柳国公,我是晚辈,如何敢逼您去死。今日您若撞死在门前,我盛明珠二话不说为您赔命,只是谁为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赔命?难道他们天生贱人一等?”   周围本就绕了不少人,早听那些言语时就不满贵族与平民间天壤之距,尤其被盛明珠这一说。群情激奋,纷纷让柳家给个交代,甚至还有百姓说柳国公老不死的,若是撞死正巧清洗一下柳家早肮脏了的门楣!   法不敌众,柳家天大的权势也不敢把这么多百姓都如何了,尤其还有盛家和宋家在。   宋值眉目生的灿若桃花,一双眼睛在夜色下更是亮若星辰。   今儿个来本就是听说妹妹和她出了事情。他急着来未免有抱着英雄救美的心思——世家如百足之蛇,死而不僵。他总觉得小姑娘对上这样的庞然大物只有受欺负的份儿,可却没想到美人亦是把开了封的钢刀。   刀锋烈烈,更直逼柳家心脏。   柳国公看着门前的人山人海,又有不停的谩骂声儿传来。这次却不是装了,而是真的晕厥了过去。很快柳家便关上了大门儿,这次却是任由外头怎闹将都没人出来。   本是女儿家的小事儿,盛明珠却不肯吃亏,将事情闹的如此大。柳家不蠢,估计明儿就会先子朝上跟陛下哭诉,柳国公虽则年纪大不常上朝了,但倚老卖老那套却依旧玩儿的精明。   盛谦便看着宋值。   宋值心眼跟什么似的,便直接拱手道,“自以盛侍郎马首是瞻。”   ——   过几日上朝时,果然便如同盛谦料想一般,柳国公一身病容想求着魏帝给自己做主。   盛谦却早已经先告了一状,左右盛明珠已经将事情搞大,若不闹的再大些,让柳国公一家逼叨叨,外头反倒都说起囡囡刁蛮来了。想到这里盛谦一身的正气都泛了出来,又是咬死了郑姨娘连同一双儿女做下的几个案件。   又道自己女儿无辜,平白差点被毒蛇咬去性命。   柳飞蓉与柳飞池做下的事情虽然恶毒,可贵族人当中却有部分人如此,不拿百姓性命当回事儿。甚至魏帝也是如此想法。   他建立大魏时,本欲仿照先祖,按人种分类。拓跋人高一等,汉人最低等。被当时的昭仁皇后以及汉人极力拦下。他认同弱肉强食,可却无法忍受郑姨娘一家竟将自己的父母官逼的家破人亡。   尤其痛恨世家只手遮天。   “朕的柳国公,如今你怕是还没有听到外头酒楼如何传唱的?”魏帝将一沓厚厚的奏折甩在了柳国公那张风干了的橘子皮老脸上。   “若你没听,现在就去听!”魏帝声音沉着。   帝王一怒,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众臣现在便如安静的斗鸡一样。柳国公这几日病着,今儿病才刚刚好,哪知道魏帝说的那些事儿。只是如今魏帝看着他就眼烦,一个折子一个折子的往下摔。   “老眼昏聩,耳朵也聋了吗?听不见朕说的?!”   柳国公一边后退一边道,“老臣知罪,这就去,这就去!” 第五十五章:风雨欲来   柳国公上朝诉苦不成,反倒被魏帝一顿数落。   他还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等坐着轿子要回国公府,听到街头巷尾百姓议论,脸色变得铁青。尤其是靠近几个有说书先生的茶楼或者酒楼时候——那日盛明珠所闹,整个京城已人尽皆知。   柳家的颜面不仅没了,连皇帝的恩宠也可能不复存在。   民间传言最是过分,尤其郑姨娘仗着柳存知宠爱,横行霸道多年。欺压百姓之事且可撇下不提,但其中却有一位朝廷命官。朝堂局势如何柳国公如今不清楚,可如今当朝这位天子心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回到家中已是冷汗淋漓。   柳老太太看他如此神态,连忙让侍女搀扶着人坐下,又忙坐在一旁问他,“老爷,怎么了,回来怎么这幅神态?”   柳存知也在堂内,他一直在佛堂内为郑姨娘诵往生经,也是昨儿回来时候便知道了这件事儿。   心爱的女人因着盛家而死,当儿子提出要捕蛇时便也没提出异议。以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是一个大家族庶女,他自以为凭借着父亲国公的名声完全可以压下,尤其是盛明珠本人并没有出事。   却没想到事情闹得这般大。   柳国公闭着眼,靠在榻上一直不说话。柳存知心里越发慌乱,更担心起了自己那双儿女,“父亲,到底如何?这盛明珠并未出事不说,反倒还来咱们家里闹了一趟,陛下总不会又偏颇他盛家吧?!”   他话落,柳国公双眼睁开。   看着柳存知那张脸,几乎只是片刻,就从榻上蹦起,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他虽年纪老迈,可这巴掌却用了浑身的力气,柳存知只是文人,直被甩了个仰倒,半天爬不起来,柳飞蓉与兄长连忙去扶他。   闫氏则与儿子肃着脸,立在一旁。   柳老太太对长子向来疼惜,也上去搀扶,不敢对柳国公有怒言,便看着一旁的儿媳,“你是瞎了吗?不会搭把手扶一把。”   闫氏面上哂笑一闪而过,便上去扶柳存知。却很快被他推开。   柳国公见此便直将旁边的杯子甩手过去,柳存知刚爬起来便被吓了一跳。另一双儿女也是,三人战战兢兢的。   “闫氏”,柳国公叫了一句。   闫氏便应了一声儿。   “将柳飞蓉东西收拾好,送去万水村。日后再不得踏入我柳国公府半步。”   柳飞蓉眉目大瞠,又愤而道,“凭什么?盛明珠上门来我国公府闹,祖父你竟然这样待我?还有陛下,是他吩咐的吗?陛下未免也太不公——”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甩了一巴掌,这次却是闫氏。   “你打我?闫氏!”柳飞蓉瞪大眼睛,又看着台上的柳老太太,跺脚道,“祖母,你要与我做主啊。”   内宅复杂,柳老太太自也怕出身名门的儿媳与她夺权。这些年来暗宠着郑姨娘一房。今儿事情本就多,老国公无缘无故发一顿火,向来宠着的一房又出了这样的乱子,老太太又怕闫氏起了反心。   “你打她做什么?如今到记起摆母亲的威风来了?”   柳存知护女心切,也怒目而视闫氏。柳至然将母亲护在身后,一时之间小小一个庭院居然也好似分庭抗礼一般。   “婆婆,不是儿媳来耍威风,外头流言你们还没有听到吗?如今都说我柳家养出了两个天王老子?皇子公主尚且没有咱们家飞蓉大胆?”闫氏面上做出悲苦神色,心中却乐的不行。   这本就是她盼了许久才盼到的。   柳老太太不通政事,却也从儿媳话里知道此番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又转头看着柳国公,他半天没说话,之后才叹了口气儿,目露厌恶看着柳飞蓉,“如今把你送走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好的。否则若盛家与宋家联合起来状告于你,怕是连你小小一条命都保不住。”   柳存知惶恐道,“怎么会如此?盛明珠又没死?”   柳国公对孙女是厌恶,对儿子却是哀莫大于心死,“若是死了,你以为还能瞧见她活生生在这儿吗?蠢材!”若不是蠢材,怎么能教养出这样的一双儿女。   柳飞蓉瘫坐在地上,她一点都不想去乡下那种地方,又可怜兮兮看着父亲。柳存知心疼女儿,刚要看柳国公却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出声儿了。   “老爷,如今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如今这两个小畜生做的事儿,整个京城已经人尽皆知。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满天下的人都道我柳国公只手遮天。陛下向来多疑,如今摆明了要彻查,这事儿你们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了。”   “可宫里头不还有贵妃娘娘,若她向陛下求情——”,柳老太太道,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小儿女间闹腾罢了。柳国公却摇了摇头,他素来知道如今这位皇帝的性子,加之不仅仅是盛家,宋家也在屁股后头咬的紧。   “明日下朝,我会去向皇帝请去国公府的牌匾。”   “父亲!”柳存知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   柳国公却不在看他,对着闫氏道,“你办事儿我放心。明儿给宋家和盛家都送去一份赔罪的礼,人得罪都已经得罪了,别把人得罪死了。”尤其以后没国公府这牌匾护着。   闫氏点了点头。   一旁柳存知几人却连动都不能动。柳飞蓉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先是姨娘死了,如今连她也要去乡下,盛明珠不过小小一个庶女罢了——怎么会这样?   ——   事情以柳国公交出国公之位结束。   魏帝原本要处置柳飞池与柳飞蓉二人,却因为贵妃不断求情而放弃。加之原本四个国公之位去了有二,也算放下他心头大患,便让柳国公以国公之位抵了柳飞池罪状。只是他原本的二品官职却被削了。   柳家将民间传言全部归咎于郑姨娘身上。人都死了,百姓爱看热闹,不愿在死人身上做文章。可眼瞧着柳国公府的牌匾被摘了,换成了柳府。   柳国公与老妻去了富庶的并州养老,如今满府就交给了官职最大的三品少卿柳存知。   阮氏早上从门房那里得了闫氏的拜帖,放从前她早接了。如今却只另人拒绝了。   盛明珠手腕伤了,这几日在家里,也从盛谦那里得来了柳府的消息。柳国公交出国公之位,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本就想着让柳家丢一回人,倘若事情闹大,柳家失了名声也绝不回再容下柳飞蓉。   “陛下心中本就忌惮世家”,盛谦道,“阴差阳错结的果。不过也不能怪谁。”   也只能怪素日柳家太无顾忌。   盛明珠垂着头,不管中途怎么样,如今这样的结果她心中也畅快。她不是软心肠的人,旁人先对她出手,柳家再如何她也不会同情。   一边抚着喵喵正不停叫的绒球儿,盛明珠问着旁边正给她整理衣饰的金枝,“柳飞蓉如何处置的?”   如今闹了这么大的祸事,柳飞蓉这祸根被如何了,她还不知道呢。   “好像是被闫府的大夫人送乡去了。柳国公说了,让她与柳家断了关系,此后再也不能入柳家。”   盛明珠听到这儿才对这事儿彻底没了关注。就是有些可惜,柳飞蓉打了她一巴掌她还了回去,放蛇那事儿她还觉得没完全找补回来。   不过她这边没能找补回来,自有人帮她找补回来。   柳飞蓉一路轻车从简,被闫氏派着几个老妈子要压回去。路上已经哭红了一双眼睛,走在路上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正觉不对劲儿,那马车的粗布帘子却突然被人掀开,一筐东西被人扔了进来。   她条件反射的便接住。   是个木制的框子,正觉不对劲儿,手上便有黏黏腻腻的触感传来。   等她低头时便瞧见一窝——不是一只,一窝碧绿色的小蛇黏糊糊的缠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张开了口,白色的毒牙闪着凛冽的寒光,柳飞蓉双目瞪大,直接晕了过去。   百里之外,灰衣快马回来。   马车那人一身素淡的袍子,瞧见人回来了,目光收了回来,便也调转了马头。   ——   柳家这事儿轰轰烈烈过去了,只是盛谦名头也愈发响亮。   闫氏送礼被拒,柳老太太看她手中还拿着的厚礼,只骂了句没用,很快在丫鬟的服侍下进了屋子。闫氏摇头笑笑,很快去了后院柳至然的房间,他正趴在桌上,桌面上是最近流传在街头巷尾的,柳家的事迹。   “至然——”颇为心疼的看着自家儿子。   柳至然也仰头看着母亲,又看她手中厚礼,“柳国公家……不复存在了么。”   “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柳至然与柳飞池不同,她是被闫氏精心教养长大,身上也绝无世家子弟那些固有的恶习,“母亲想尽办法将你安排到户部,便是为了你日后能有稳妥前程。四大国公,其余亲王,便是连江家,你觉得他们花团锦簇,可实际都是烈火烹油。”   闫氏知道,有朝一日,散乱会重新平复。   “至然,如今柳家已经倒了。母亲谁都靠不了,只能靠你。”   柳至然抬起头,听了闫氏的话,颓势总算消了一二。   ——   很快便已经是深秋,天色渐凉了。   盛明珠为了保暖和漂亮,早早就系上了红色的狐裘领子。外边一圈淡淡的红边儿,还有身上枫叶红的裙子,将她整个人衬的更是艳色无双。   这日盛若秋回门,宋老太君便叫了家里年轻几个一块说话。盛明珠过来前,屋内正和乐融融,等金枝稍微掀开了因为马上到初冬而变厚的门帘时,里头笑声稍止了些。   盛菲菲便望过去,她头上带了与衣衫同色的首饰,一眼瞧过去,人仿若入了外头深秋的景一般,眼波微动便流转一片美色。盛菲菲看着很快又扭头过去,拉着宋老太君的手亲热的说了些什么,盛明珠她在能耐又如何,左右祖母还不是不喜她?   盛明珠进来,冲几人微微弯腿行礼。宋老太君只垂头,让她找个地儿坐下,神色冷淡。   索性盛明珠也从不在意这个,找个地方坐下。   很快便有下人送上来茶水,盛若秋也瞧见了,自打三妹妹进门祖母和盛菲菲是什么神色。她对盛明珠观感不错,便开口想缓了这份尴尬。   “三妹妹模样到愈发好看了”,盛若秋便夸着,倒是真心实意。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女郎,本就越生越美。   “美貌如镜中花水中月。”宋老太君的道,“世家娶大妇,贤德二字。”   这话里头意思不对,盛若秋听得出来,盛明珠自然也听得出来。   “敢问祖母,何为贤德?”她歪头问了一句。   “不搅风搅雨便是最基本的。”说到底,宋老太君对最近这个孙女闹出来的各种事端已经生出了不满。   盛明珠垂头喝了杯水,倒没继续问宋老太君什么。神色平平淡淡的,反倒让宋老太君心里有些不痛快。好在有盛若秋从中调和,表面上看起来却没什么。   众人坐着吃了会儿茶,宋老太君便说腰痛。   盛菲菲酸了几口,扶着她下去。   只剩下盛若秋和盛明珠二人。   “明珠”,盛若秋冲她招了招手,明珠便走到她椅子跟前,甜甜叫了声大姐姐。   “你这事儿如今闹的却大。祖母为人我了解,她规矩刻板,如今对你怕是不喜了。”   盛明珠皱了皱鼻子,“我觉得祖母从来就没喜爱过我。”便好似她爹爹不是她亲生的一般,又看着盛若秋,“我总觉得祖母不喜我,不喜灵珠,不喜我母亲——”她顿了顿,有些试探,“似乎连我爹爹祖母都不爱。”   盛若秋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明珠心思这么细腻。想了想,到底也没什么好瞒的。   “我只是听从前我母亲说过。似乎因为三叔出生那时,祖母被人刺杀。”   盛明珠这倒是知道的,她爹也同她讲过。若不是因为这个宋氏也不会嫁入盛府成为她嫡母。便撇了撇唇,“总不能为了这个,就觉得我爹爹克母罢?”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盛若秋摇了摇头,“时过境迁,到底怎么样也不是你我小辈儿能懂的。”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三叔似在查户部的账?”   盛明珠听她爹和芸娘说话的时候提起过,便点了点头,“怎么连大姐姐也知道?” 第五十六章:画儿   盛谦这几日查账,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户部不同于它,基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那里闹的风风火火的,连同江文海都知道。盛若秋只是在公公和丈夫谈话的时候,偶尔从旁听见了。   “明珠,我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东西也不多。”   盛若秋看着旁侧没有别的人,又离着盛明珠近了许多,压低了嗓子,“你让三叔多小心些吧。这事儿不那么容易。”   大魏新朝时,新贵世家要各自建府邸,纳新仆。魏帝作为开国帝王理应奖赏功臣,便允了户部开国库支取银子。可户部也空虚啊——于是各州各地的纳税钱就入了各家的口袋里。有用来妆点门面,有用来巩固自身实力。   魏帝自然知道这些情况。   可大魏本身官场就如同一团散沙,世家表面臣服于帝王,实则各有各的心思。并州那笔账积年累月下早已可以使普通平民富可敌国。如今魏帝想用魏谦讨债讨回来,同样这也是一种试探。   盛明珠知道盛若秋不会无的放矢,又想起梦中盛家被抄家的情景,整张脸都变得凝重起来。   秋风萧瑟,她脸又发白。盛若秋以为她怕,便柔声安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这幅表情我倒不敢说旁的了。”   盛明珠便搓了搓脸,“就是秋风有些大,被吹得脸有些僵。”又看着一旁的盛若秋,“大姐姐想说什么?”   盛若秋拉着她,声音比之前更低了些,“这事儿的得罪人的活儿。我只怕有宵小之辈,暗地里给三叔下什么绊子。府中若有武艺高强者,你们出行时便都带着。”   盛明珠便抬头看着,“大姐是说,有人要害我爹?”   盛若秋摇了摇头,这事儿是她偶然从书房外听丈夫和公公说的。内里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也不预备和盛明珠说,她并不认为小女儿家知道了能如何,“这些事情倒不是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能管的。如今三叔是户部侍郎,可谁知这官大了时好时坏,他如今是陛下手上的刀,却也是悬在很多人头顶上的一把刀——”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盛明珠便没仔细听。   一时心情也有些起伏不定。现在是大魏四十三年,魏帝在位许多年——是哪一年魏帝死了,新帝上位,盛家又是被哪个君主抄家灭族?   盛明珠努力翻着头脑里的思绪,却只记得一片素白的场景。梦里的东西又很快模糊了。   “明珠?”盛若秋看她呆着没说话,便叫了一声儿。   盛明珠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因为想着旁的事颇为懵懂无神,盛若秋便笑了笑,“旁人还说你能耐呢,我瞧着便是一个小姑娘——”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只不过是我自己心里瞎猜想罢了,说出来本是想给你们分忧,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来找事儿一样。”   盛明珠便顺了顺耳侧的发丝,不好意思笑了笑。   ——   夜里盛谦还没回来,盛明珠本想等着爹爹回来好问问他,那人找着没有。   夜入几分,月圆又缺。盛明珠本就是个懒散惯了的,拿着本女四书看着,等许久盛谦都没回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手半撑在桌子上,豆蔻少女本来就一天一个模样。芸娘就这烛火瞧女儿娇嫩的脸蛋,又发现她胸脯比之前鼓涨了不少,腰却越来越细。又看她一直瞌睡的懒散模样,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冲一旁黄妈妈打了眼色。   黄妈妈是苦活出身的,力气大。很快在金枝的帮衬下轻手轻脚抱起了盛明珠,又托着脑袋放在了床上。也许是真的累了,她眉头稍微皱了皱,却没一点起来的迹象。   “真是奇怪,小姐身量还比之前轻了许多。都不知道平常吃的东西去哪儿了?”   盛明珠小时候也是调皮蛋子,黄妈妈也经常如现在这样。芸娘咬了手上的针线,又看着床上正躺着的闺女,“也就睡着了才安静些。”又揉了揉额头,黄妈妈便在旁边给她倒了水,“你总瞎操心,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想这么多。”   这些日子因为闺女和柳家的事情,盛谦来来回回跑。芸娘是个内宅的姨娘,也是妇道人家,除了嘴角起燎泡也没什么办法,“若不是生了这么个调皮又能惹事儿的,我寻思这么许多。真该早早的嫁出去,好省了我这么些心思。”   黄妈妈便用那种了然神色看着她,“若真嫁了人老婆子倒要看看你哭成什么样子?”   芸娘笑了笑,到不和黄妈妈争辩。这些年来也从没争辩过她,一会儿又对着黄妈妈道,“我瞧她身上的衣服又小了,府里给分的那些分例,成色不怎么好,改日去街面上转转,瞧着有什么合适的缎子。”   黄妈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什么叫成色不怎么好,那大夫人竟拿些什么料子来糊弄人,这样缎子你拿着用了我都不敢做出来让三小姐贴身穿着。这三个月月钱都缺斤少两的,咱们自个儿院里的,还是你自己贴的钱……”说了会儿也不说了,“我就是心疼你,你只是个姨娘,又不是正头夫人,统共就那么些嫁妆,如今还四散八散的。”   芸娘笑了笑,灯火下容色颇显温暖,“妈妈从前不跟我说过吗,女人家安心都是男人给的。”她半垂着头,耳垂在橘色光照下微微泛着一团光晕,“他待我好,我心安着。”又看着正睡熟的盛明珠。   两个女儿,十多年了,他待她始终如一,“如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盼着日子真能这样。”   宋老太君那里不知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不用晨昏定省。宋氏也总居在小佛堂里,芸娘如今便好像三房真正的女主子,可她始终只是个姨娘,是半个下人——   有风刮了进来,冷气儿吹动,有些冷了,芸娘吩咐下人关了窗,只留了个小气窗透气儿。   因为快要到初冬了,房间里加了炭火。初次燃上总会有些不适的味道,金枝在煽炭火,有微微的热气从底下不断往上头的雕花拔步床上飘去。她睡的有些不安稳,头上汗水不断的留下,芸娘走过去,以为她有些热了。   便从黄妈妈手里接过团扇,轻轻给她扇着,又拿起丝帕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   漫天白雪之间,百年城墙之后。   映红的宫灯高悬于上,各色衣衫舞婢从红毯上涌入。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帝后二人则高高坐在首侧。一舞过后,盛明珠身穿大红蝶衣,缓步上前走来,又轻轻向帝后二人叩首。   花娇人艳,万紫千红便都化成了一副场景。   这是她梦中见过的一副场景,盛明珠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里,可却只能沉沦其中。她叫不醒自己,一模一样的场景,同样是上头皇帝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惊艳和掠夺。她曾做过这个梦,舞姬拒绝了皇帝。   可是这个梦里头却没有那个面容冷冽的男人。只有因着肮脏的物什被呈上殿内而龙颜大怒的皇帝,还有一旁端坐着的皇后,是在梦里,盛明珠心里不怕,甚至想凑上去坐坐那九龙御座儿。   可是很快场景就换了,还是冰天雪地的模样。   城墙之外,万里都是洁白的。   洁白的雪地上仰面躺着她,眼神微微睁着,有些疲软。她快死了——盛明珠看着她的,那双属于自己的凤眼正无神的耷拉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子悲哀莫名其妙的就涌上了心头,有些想哭。   有明黄色的衣角过来,刺的她眼睛有些疼。   “你说你算什么呢……卑下的东西。”   盛明珠只能看见她明黄色的绣鞋,还有细微的猫叫声儿。   “你就是个玩物。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纵使晓得这是一个梦,但即将死亡的阴影还是让盛明珠十分恐慌。她感觉自己薄薄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很难受,浑身上下的骨头似软了架一样,“救我……”她声音呢喃,很快被风雪掩盖。   明黄色的身影也渐渐离开。   盛明珠难受,她不想死。   梦似乎快醒了,她离她有些远了。抹了抹有些冰凉的风雪,盛明珠才看清楚她的死相,从十丈之高的城墙上摔下来的,脑壳着地,脸还好着,穿一身红色薄纱,远远看上去十分凄美动人。   还好不是脸着地……不然这人就丢大发了。   梦醒之后她是这么想的。   “三小姐?”黄妈妈看她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的,拍了拍她的脸。   “爹爹还没回来么?”盛明珠问了一句。   黄妈妈摇了摇头,她很快从榻上起了。勾上绣鞋之后,又被芸娘叮嘱多披了一件儿披风,才出了屋子。一路到盛谦的书房,从花瓶里抽出那副画,很快又离开。   夜色已经十分深了,盛谦回家时听芸娘说女儿等了她许久,本来想去盛明珠房里,又被人按下了,“她那个懒散性子,这时候早睡了,有什么事儿明日说也来得及。”又轻轻替他捏着后背,“你这几日该休息了,每日早出晚归的,瞧着,眉间都生了许多皱纹。”   美人几多温柔。   盛谦这几日催账烦的要死,便拿了她的手,轻轻捏着,   黄氏瞧着夫妻俩要温存,便忙退了出去。   一旁盛明珠也没睡,又怕点着灯被黄妈妈看见告诉芸娘,只拿了一盏灯烛,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再院中将那画挂着,细细的看——皇后是江润言,好像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谁呢,江家人么?   灰衣夜里在房顶上,早瞧着她鬼鬼祟祟出来了。   躲在一旁,又瞧见她正细看一幅画。离的远了,灰衣其实看的不是很清楚,只瞧见一双细长的阴冷的眼睛,还有一身儿熟悉的白衣——   功夫不负有心人,灰衣想。   三小姐夜里偷看都督的画像,他觉得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能猜测。   但或许他可以偷画儿回去在东厂领赏,也兴许都督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能想到了什么,他还能再升一职。   想到这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暗卫大首领也不免搓了搓冻僵的手,用一双发光的眼睛看着盛明珠,连同她手里的画。   天寒地冻,唯独那副画温暖了暗卫大统领想升职的心。 第五十七章:礼物   “怎么还没睡?”   有细微声音传了过来,盛明珠连忙收起了画卷。回头便看着黄妈妈正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己。黄妈妈在府中说是下人,跟着十几年了,盛明珠大小姐架在她跟前也摆不出来,便糯糯道,“前几天先生布置的任务,我还没完成,便出来拿着卷轴琢磨琢磨。”   “怎么不在屋里看,外头多凉?”   黄妈妈上前摸了摸她小手,果然凉透了。又皱着眉头问,“金枝呢,不在你跟前儿伺候着?”   “我看她困倦便让人去睡了。”盛明珠看黄妈妈还有拉开话头长说的架势,便连忙捂着嘴,“我有些困了……”   “白天净顽了”,黄妈妈看了她一眼,又扶着人进来屋子,“天都这么黑了,明儿起来迟些。早饭在马车上吃了。姑娘家没睡够气色不好。”   盛明珠乖乖巧巧的看着黄妈妈,待她快走时,又冲她甜甜一笑。   很快黄妈妈就离开了。   屋里头没亮着灯,暗漆漆的。   盛明珠睁眼儿看着自己的床顶,缓缓呼出一口气儿。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如临其境?倒也不是,就感觉心头空荡荡的,这大好的河山她还没看够,她出身富足,有疼爱她的爹娘,大把金银。   蝼蚁尚且偷生,凭什么她要早死。   ——   灰衣夜里将那副画拿了出来,又很快进了东厂都督府。   “该是三小姐亲手画的。”   灰衣站在自家主子身侧,毕恭毕敬。管平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那副画儿上,“技法到不错……”看来平日时间也没全用来玩耍。   “没画完”,管平摩擦着下巴,“你说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画我?”   灰衣适当的在补充了一句,“许是今儿夜里想补全,却被家里下人看见了,小姐便慌乱走了。”   若抡起讨好皇帝,西厂太监当属头名。若论起如何讨好管平,灰衣心里有一杆秤,他觉得自己慌乱这个词,用的又精髓又完美。   管平便笑了。他容貌本就生的极好,便使室内生辉——   之于盛明珠,他想过许多。也许是夜里无聊想来逗逗的玩意儿,也许是惯常的男人见了美丽女子的掠夺,也许是旁的。但是他很少这样,很少很少这样,世人眼里的他,包括他自己,从来不是道德枷锁上的人。   他要一个人,会直接的,不择手段。   管平如今二十有八——风花雪月有时候在他眼里看来好像离着有些远了。就是偶尔的,像现在这样,他有些想讨一个少女的欢心。   ——   下学之后天已经慢慢晚了,尤其是快到冬日,天色比之前更黑一些。   盛明珠到了屋子便有白色的绒球儿直接扑到她怀里,喵喵的叫着。灵珠走到桌边儿,用事先下人准备好的暖手炉暖手,书院不比家里,长期握笔她手上都生了两三颗冻疮。   “早起时凉,让你少写会儿非不听。”到底是亲生的妹妹,小小一个肉嘟嘟的手冻红了,盛明珠也心疼。   灵珠摇了摇头,“一日之计在于晨。”   盛明珠最见不得她这个小老头模样,一点灵气全无。便放下了手里的绒球,猫儿踩着小步伐,像个蓬松的毛球儿,走到灵珠跟前,舔了舔她手背。小姑娘多对这种萌物抵抗不了,灵珠很快托起绒球腹部。   又看它一张毛茸茸的脸,黑溜溜的眼睛。   盛菲菲也回来了,从三房院落经过,便瞧着姐妹二人在抱着一个雪白的团子玩耍,眉头一时皱了皱,又细细看了看。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这猫儿哪里来的?”   从前她入宫时曾见过皇后娘娘抱着同样的,那时她觉得玉雪可爱便多问了旁边小太监一嘴。这是宫里头猫狗坊的,外头根本就看不着,盛明珠从哪里得来的?   猫儿都有些怕生,瞧着人来了,绒球便马上跳进了盛明珠怀里,脑袋从她胳膊窝里微微探出来,观察外头。盛明珠摸了摸它的脑袋,也没抬头,“友人送的。”   “哪个友人?”盛菲菲追问。   盛明珠便抬眼看着她,奇怪道,“自然是我的友人。”   盛若秋昨个儿在府里住了一晚上,今儿个要返家,盛菲菲本是过来送她顺便说会儿话。却在这里停着不肯走,“你哪个有人有这般大的本事?这哪是民间的猫儿,是不是祖父送你的?”她就知道祖父宠盛明珠,进了宫求了礼物给盛明珠却不给她!   盛明珠只知道这猫儿不常见,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二姐姐倒是奇怪,祖父送我的又如何?”   盛菲菲被堵的问不出话来,心里却越发委屈,只觉得自己这个正经的嫡女被旁人比了下去。又看盛明珠抱着猫儿,忍着心里的火气,片刻后又道,“我瞧着三妹妹你这儿猫很可爱,能拿来我抱一下吗?”   “不能。”盛明珠又不是傻子,瞧出她不安好意还将绒球儿给她。   盛菲菲脸色一下变了,她怎么着没想到盛明珠这么不给她脸面。许是盛菲菲颜色太过难看,旁边金枝没憋住脸上的笑。   “盛明珠,你别给脸不要脸,从前在我面前便装着一副乖巧的性子,怎么,如今你父做了侍郎便猖狂起来?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我爹才是国公府正经的世子,你只不过一个庶女,半个奴才,却连主子是谁都认不清?”   盛菲菲真的不知道,凭什么她盛明珠一个庶女,活的竟比她一个嫡女还要舒适?又看着她一身打扮,身上的衣料首饰都是今年时兴的好料子,上等的衣料首饰。   盛菲菲身上打扮自然也不俗,可只有她自己个儿知道,有几件儿是新的,有几件儿是旧的。凭什么一个三房庶女的女儿要压在她头上?   盛明珠抬眼看着她,目光里的笑意去了几分。   “我从未与二姐姐为敌罢?”她看着盛菲菲,她是真不喜欢盛菲菲的性子,但身上流着相近的血,又不是个仇人,大多数情况下盛菲菲找麻烦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二姐姐说我是庶出,瞧不起我的身份原本也没什么?”她道,“只是说句不好听的,大伯娘是后进门的,若真的按照老先大周的规矩。我是庶女,是半个奴才,你又算什么东西?”她不要面子,盛明珠也不是那种任由旁人欺负的。   “盛明珠!”阮氏是继室,可在这盛府之中却没人敢说。因着阮氏是府中的女主子,把持府中中馈,没人敢拿盛菲菲的身世做文章。   “二姐姐不必这么大声儿,我听得见。”   盛若秋本是在等盛菲菲,从下人嘴里听见说前面两个小姐似乎发生争执,便忙赶了过来。又瞧着气氛不对,盛菲菲又一脸委屈加愤恨的模样,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自家姐妹,也都是年纪不大的姑娘家。盛若秋自是希望两人能够和气。   盛明珠垂着头,抚了抚绒球儿因为盛菲菲拔高声音而吓得拱起来的软毛。盛若秋自也瞧见了,便道,“好可爱的猫儿,昨个儿怎么没见你抱出来。”   盛明珠瞧她喜欢,便递到她怀里,“昨日这小家伙睡在蒲团上睡的香。本来这个时间也睡了,许是知道大姐姐今儿要走,也想送送你。”   “就你嘴巴甜。”   两人说了一两句,本就是平常闲话。偏偏从前盛若秋送了一个明珠额饰给盛明珠,盛菲菲已经觉得她这长姐心偏了,如今更是,尤其盛明珠刚才那般打她的脸,还当这猫儿多宝贵呢?   盛菲菲心里的尴尬便直接转而为怒火,“盛明珠,你未免欺人太甚,一个破猫儿罢了,以为谁瞧在眼里?”   盛明珠便回眼儿看她,盛若秋也看着,“你做什么?指着旁人是谁给你教的规矩?”   盛菲菲不忿的收回手,“我就知道你向着她。你是我亲姐姐还是她亲姐?”又不忿的看了明珠一眼,“且等着罢!”说完便扭头跑了。   盛若秋便皱着眉头,又看着盛明珠,她撇撇唇,“我哪儿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二姐姐,她偏来找我的麻烦?”   “她脑子不好,你平日少和她计较。”   盛若秋说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损了盛菲菲帮着盛明珠。盛明珠垂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心里却知道大姐姐还是向着亲妹妹,但这似乎也无可厚非。   “她自幼被她娘带拐了性子。小肚鸡肠,偏又自作聪明。”盛若秋眉头不解,“明珠,你聪明,模样又好,日后是有大造化的。可她那性子,如今还等着选秀下来入宫呢——只知道富贵享受,却不知侯门深似海。”   而且凭着盛家的军权,陛下怎么可能把盛菲菲许配给任意一个皇子?   “到底一个家门里出来的姐妹,平日里素有芥蒂,以后出去却还能指着谁。她那木头脑袋转不过弯儿来,你莫想岔了。我只盼着,以后离了盛家,咱们姐妹几个还能互相扶持着。”   盛明珠懂她心里意思,只怕是她拿人家当姐妹,人家拿她当仇人。   ——   盛菲菲一路准备走回自己房里,却听见前面人声鼎沸,似乎来了客人。便好奇的往前走去,阮氏正在前头,给人备茶。宋老太君如今年纪大了,很久不见客,府中一直由阮氏招待着。   便见箱笼无数,很华美。   又见许多个婢女在旁伺候,有个身穿儒袍的老叟坐在中央,盛菲菲狐疑看着人,走进了又问一旁伺候的翠竹。   “这是哪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五十八章:喜欢吗   “小人是管都督府上管家?”   郑管家接了都督的令,知道今儿来送礼的是盛府的三小姐。旁边翠竹便狐疑的看了眼那郑管家,如今东厂坐大,但凡管都督身边的人各个不是脖子朝天,这郑管家进门儿时便看也不看她们这些下人一眼。   便是对阮氏这当家夫人都只是表面恭敬。偏阮氏这样的性子也不敢找他的麻烦,谁能惹得起东厂?   如今却见这郑管家满脸笑容,对着家里二小姐说话。   盛菲菲便抬头讶异的看着郑管家,“东厂,东厂来我家作甚?”   小主子从来没有送过姑娘家礼物,郑管家也没来过盛家,只晓得盛家有个十分出名的嫡女,但早多年前就嫁人了。面前这个头戴珠翠,看着长的也跟朵花一样,便以为是主子心里那个。   “受我们督主的托,来给姑娘送礼。”   盛菲菲更诧异了,这东厂管都督素来和她毫无瓜葛,为什么要给她送礼儿。   盛菲菲这个年纪自然有些女儿家的虚荣,管平那人高傲的紧,满朝文武都没见得他巴结,却给自己送礼,又瞧见眼前箱笼无数,而郑管家又一副哈腰的模样。   微微抬了脑袋,又坐在了椅子上。   旁边阮氏便走了过来,瞧着郑管家前后两幅人的面孔已经很吃惊了,尤其是对着自己女儿,便在她耳旁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和管平有瓜葛的,不怕你祖母打断你的腿?”   盛菲菲自己也不知道缘由是什么,祖母素来不喜管平是真,但他权倾朝野也是真。心里头好像被人用软羽搔了一样,她有种踩在云朵上的感觉,轻飘飘的,“管都督为何无缘无故的送我礼?”莫不是上次送了个庶女,绝对不妥如今给自己这嫡女补送上来?   旁边的箱笼里装着的是些缎子,盛菲菲已经看了一眼。一旁郑管家手里却又端着一个由精致的黑色楠木小箱,他仍是毕恭毕敬的,“主子让奴才们送的,这什么缘故,小的们自然也不敢问了。”   盛菲菲头一时便仰的更高了。   郑管家的毕恭毕敬让她觉得分外受用,眼睛又飘着看郑管家手里的东西,那小箱子外头锁半挂着,被打开时里头精美首饰便露了出来,是件儿漂亮的宝石头面,有细碎的璎珞挂着,远看着就知道华贵无匹。   盛菲菲直想冲过去戴在头上,可又使劲儿抠着自己的右手按捺住自己,“倒是挺好看的,先拿下去吧,我有空了再看看。烦劳郑管家替我谢谢都督。”   郑管家自幼照看着管平长大,如今他头一次送旁的姑娘礼儿。便想细细观察一下府中的未来的女主子。倒不是很满意,这女子容貌虽算上乘,可郑管家这么年纪,老而不死是为贼,一眼就瞧出盛菲菲是个什么脾性。   模样也不好,脸庞太瘦,小家子气又显得刻薄。   翠竹便接过郑管家手上的楠木小匣子,到盛菲菲旁边。   离近了才知道的有多漂亮,天底下女子莫不爱珠宝首饰。尤其这件儿上头居然还有嵌的一些磨成薄片的薄黄色玉片小扇,比起之前长姐送盛明珠那颗不知要华贵多少倍。盛菲菲看了便已经挪不开目光。   “盛三小姐,礼儿既已经送到了。府中还有事儿,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盛菲菲正准备挥手让他下去,却突然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谁的名字,便转头看着他,那表情活像吞了沾着苍蝇的点心。   她神色不对,郑管家拱手正准备走,见此便回头问了一句,“盛三小姐,怎么了?可是这首饰不大喜欢?”   那头面就在盛菲菲手侧,宝石光辉非常。她出身富贵,用过的好东西自然不少,可这几年盛家每况愈下,盛菲菲是知道些家里铺子情况的。私库和老太君那里的东西阮氏不敢碰,盛菲菲这里的首饰好些便都用旧了。   翠竹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二小姐,伸出手,准备合起那匣子。却被盛菲菲挡下,“东西我自然很喜欢。”又看着翠竹,“收起来罢。”   “刚才在外头,说是有客人找你”盛若秋的声音从堂后传了过来,还有另一个声儿,“什么人?”   说着人便已经出现在屋内。郑管家人还未走,便见里头出现了两位打扮华贵的姑娘,下人便纷纷开口给行礼,一个叫大小姐一个叫三小姐。郑管家年纪大却耳聪目明,很快就觉得不对劲儿,台上这不是三小姐?   一个作妇人打扮,应是盛若秋无疑,他从前见过的。   另外一个很眼生,模样却出奇的好。穿一件儿藕粉色的裙子,身上罩了个同色的披帛,目若点漆,眸光微微抬着,手心里正捧着个白色的猫,头上金钗全无,却还是给人富丽堂皇的感觉,像是在看宫廷壁画一般。   不论性情如何,就单这个模样就很有福气,很值得娶回家里旺夫。   郑管家不认识盛明珠,却认识那只猫,他家大人抱了很久。   “敢问是盛家三小姐吗?”   盛明珠眸子便诧异看着他,“是我。”   险些要弄错人。郑管家心里缓出一口气儿,又有些不悦的看了眼还在那儿坐着的盛菲菲,旁边下人便从翠竹手里拿过了原先的匣子,又递到了郑管家手上。   他收回放在盛菲菲身上的眼神。   郑管家心里自然不悦被人诓骗,可到底是盛家,又不想闹大了给盛明珠没面子,脸上便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这东西是我家主子拖我给姑娘的。小人愚钝,差点弄错了,如今既交到姑娘手里,便回去复命了。”   短短两句,盛明珠反应快,又瞧着还在的盛菲菲,半理出了个思绪。又没想让外人看笑话,什么都没说。金枝接过了郑管家手里的匣子,很快又将人送出府去。   “方才怎么了?”   没外人了,盛明珠托着猫儿很快坐在椅子上,眸子低垂着。金枝给她递过来一杯果茶,她慢慢戳饮,她语气平淡,也没责问,偏这样便不知戳到了盛菲菲哪根肺管子。   盛菲菲一直在椅子上没吱声儿,此刻却从椅子上起来,“一个不开眼的下人,非要将那贱格的东西送到本小姐手上。”   又垂眼儿看着盛明珠,“你若喜欢你拿着呗?”说罢就起身走了,只是转身之后脸色便突然变了,眼眶也陡然红了,盛明珠!   她真的与她相克……盛菲菲忘不了刚才那管家看她的眼神,走出门儿时又遇到进来的倪珍儿,不小心挡了她的路,倪珍儿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红人,往前盛菲菲对她不说很热情,也是十分给脸色。   “瞎了吗?”   盛菲菲被她挡了一下,本来刚才在堂内就觉得十分羞愤,便直接甩了倪珍儿一个巴掌,左右当出气了   倪珍儿在宋老太太那儿伺候许久,也算有脸面的人。一时先愣了,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巴掌,又看着盛菲菲,“二小姐,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用你个奴才教吗?这里是盛府,我是盛的嫡小姐,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用你一个奴才管吗?”盛菲菲怒视倪珍儿,嗓音也不压着,也不晓得是跟谁说的。   倪珍儿本来挨了一巴掌就莫名其妙,如今又被人这样说,只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可偏偏她再怎么在老太太跟前有面子,也只是一个奴婢,盛菲菲才是正经的主子。   盛菲菲心里倒没想许多,出了顿气便匆忙走了。   盛明珠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盛菲菲阴阳怪气。还是金枝凑在她耳边,说了旁边下人给她说的闲话。阮氏忙碌了半天,原是给三房送的礼,便觉得是自找没趣儿。   “明珠啊,你这什么时候和管都督那么好的交情,伯娘怎么都不清楚?”   大魏如今男女风开放,阮氏倒不会找这方面的麻烦。也甚少有人会往男女方面想,管平少年出名,十年前就在京城倒风倒雨的,十年前的状元,又弃笔从戎。不管名声如何,却都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阮氏很难将他和年幼的侄女扯在一起。   “前段时间管都督还送了我生辰礼,我也不清楚……许是看大姐夫的面子?”   阮氏看着侄女,似乎也一脸懵懂的样子。   心里想着老三一家子刚来京城,这三丫头也没见的和管平见过几次。倒有点可惜——若能依着东厂这颗大树,她那些铺子不愁起死回生。   又看了眼盛明珠,还想问些什么。翠竹却在旁边说了句什么,阮氏便急急忙忙提着裙子走了。   盛若秋从一旁撩开珠帘,又看着盛明珠手里的头面,“你也太瞧得起你姐夫,他不过一个二品的武官。”是管平的属下,从来都他送东厂的礼儿,哪有督主看着他面儿送人的礼,“不过也真奇怪,这管都督素来与咱们这些世家不打交道的?”   盛明珠怀里抱着绒球儿,一时又想起了上次见面所说的。   不会是这管先生想见绒球儿想见的不得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她?一时看着肥嘟嘟的小绒球儿,又看着那璀璨的首饰——诱人的无法拒绝。   倪珍儿脸上红肿未去,“三小姐,老夫人那里请你过去一趟。”   ——   “她喜欢吗?”管平手里执着本书,侧脸俊美到妖异。   一旁郑管家老脸笑了笑,“三小姐小姑娘似的,看见就说喜欢。”心里对盛明珠印象极好,郑管家道,“下人观这个盛三小姐,是个极有福气的。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为人落落大方,也不小心眼。”   起码比那盛二小姐强上许多。   “是可娶之妇?”管平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   郑管家笑容更开,管平风月里到是有红粉知己,但走没走心的,他心里清楚,郑管家自然也看的门清儿,“大家闺秀,当然可娶。不过年纪是小了些,还得等及笄之后再提亲?” 第五十九章:为何不争   窗外有一池的莲湖,管平目色微移动。   也没回答郑管家的问题,天已经晚了,虽马上到初冬,却还有秋日的晓风朗月。那一池的莲湖在夜风下菡萏轻摇,似风情万种,又似天山雪莲一样高洁,管平便垂下头,只是目光里稍带柔软。   似寒冬初来,惊褪一池秋色。   ——   灰衣早将那副画儿又好好的挂在了盛明珠的房中,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察觉了自己三小姐的一个少女心思。   本来么,大人位高权重,模样也深的年轻少女爱。又是这样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没见过铁血都督的模样心中却藏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管先生。他抱着自己的鞭子,仰望夜里的星空,觉得自己有些像西厢记里的红娘。   盛若秋今日要回江府,宋老太君对这个嫡长孙女素来疼爱,本不想在她在府的时候责问。只是今儿却忍不住了。   往前头那回,三房那丫头生辰。宫里头皇后娘娘都送来了寿辰礼,那管平送礼值只当是寻常。今儿不逢年不过节的,却又来找了盛明珠。   宋老太太对管平可以说厌恶到了骨子里,今儿那郑管家刚进门不久后。她便差了倪珍儿让去把人给叫来。   宋老太太所居的正房内,无时无刻都点着香料,从香炉里冒出来袅娜的青烟儿。旁边有五六个随侍的丫鬟,盛明珠进门儿时便有丫鬟逐层的将帘子搭了起来,又规矩又气派。   很快到了正房内,倪珍儿便又立在老太太身后。   “三丫头,你和那管都督,熟识吗?”   宋老太太眼帘微抬,便问了一句。   旁边的下人已经给来的两位小姐搬上了秀墩。宋老太太年纪大许多,房间里的炭盆子早都摆上了,有些许热意传出。盛明珠手里的团扇微微扇去了一团热风,“孙女来京城不过半年,也没见过管都督几次?”   她又不是个傻子,并州那些事情自然不能说。   去并州那时,管平身上是带了伤的。具体情况如何盛明珠不知道,可按着如今京城剑拔弩张的局势,陛下偏宠管平,若是他死了手中权力归谁自不言而喻。盛明珠隐隐约约能察觉出来一些东西,祖母跟祖父是不同的,很多方面。   “若不熟识,何故三分四次来府中?”宋老太太便注视着盛明珠,“半月前你们还未曾入京的时候,我倒听说他好像去了并州?”   盛明珠摇了摇头,“孙女并不知情。”   又看着宋老太太,真情实意的,“若祖母想知道的,管都督倒是常会陪着陛下去书院中视察,到时孙女可帮祖母问问。”   宋老太太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片刻后又垂头低咳。   倪珍儿便给她递上了一杯参茶,宋老太君抬手去接,去看见了倪珍儿脸上的巴掌印,“这怎么了?”   “刚才去找三小姐,无意间冲撞了二小姐。”倪珍儿垂头捂着脸,宋老太君摇了摇头,“这二丫头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不如小时候懂事儿。学的跟个泼皮似的,你交代下去,这个月她的月份便扣了。”   倪珍儿点了点头,又退至一侧。   盛明珠微微垂头,睫毛似蝶翼一样,很安静。宋老太君看了她一会儿,刘氏出身不高,所以她对刘氏所生的两个孙女也甚少去在意。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孙女模样是极好的,气度也上乘。   家族之延展在于子嗣,旁支,乃至联姻。这是从小她所学的。   如果盛明珠是个可教之材……   “你父亲如今是户部侍郎”,宋老太君道,“户部虽是个油水多的旺差儿,可里头门道也多。天子近臣,旁人羡慕着,可一不小心也是身首异处的危险之地。”盛明珠听到这儿眉头已然皱了起来,她不喜祖母,旁的先不论。   最重要一点,她眼里看她时是冷的。   “你是自家人,我也不怕跟你直说。”宋老太君继续道,“如今陛下偏爱管平,最重要的边防大军也在他手里。你瞧着陛下好像是对他宠爱有佳,可如今形势却是,那管贼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   “祖母想说什么?”盛明珠问了一句。   “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儿。如今是多事之秋,盛家表面是起高楼,可高楼难平地起,你我都生存在这高楼之下,一旦坍塌,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管平那厮要窃取江山,你父亲不愿意跟我说。我却知道,他与管平或许有接触,对么?”   自盛谦回来之后,除了必要的请安,很少与宋老太君在一处。她也基本不清楚盛谦的情况,她更想试探一下。   “爹爹朝堂上的事情,我很少去问。”盛明珠倒没说谎,这些事儿盛谦偶尔会说一说,但她却很少往脑子里过。又对着宋老太君道,“兴许是有联系,可朝堂上的事情孙女也说不准。”   一时又看着宋老太君,“祖母说,管都督是贼,要窃取江山的贼?”   宋老太君没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消息,脸上依旧是那副肃穆的表情,看着盛明珠。   “孙女虽从小在并州小地长大,可却也能看出京城与并州的不同。”说管平窃国,倒不如说是世家窃国,可总不能当着宋老太君的面儿说这些,“京城中百姓虽安居富足,可脸上却长期肃穆。孙女虽年幼,却也耳濡目染,知道些东西,也知从前大周如何衰败,曾听闻多年前王家嫡子得一妾甚美,劳民以金屋娇养。”   “孙女知道,不管盛家是高楼起,还是立刻坍塌。倘若世家在不收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管是不是旁人要夺权,都该先顾好自己才是。”   宋老太太神色立马变了,目光便看着盛明珠。她眼里锐光很甚,盛明珠脸上笑容微停。   盛若秋看着祖孙二人剑拔弩张,这时候才笑着上前,“祖母,朝堂上的事情你对我们说什么?你要问三妹妹绣花珠宝,兴许她还能说出个一二来,你问这些不是为难人吗?还白惹的你自己个儿生气?”   她自己个儿心里也坠坠,因着江文海在管平手底下做事儿,她跟着老太太无意间说了许多。   如今看来祖母却不止是打心眼里厌恶管都督,许做了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倒是我想岔了”,有人给了台阶,宋老太君便顺势下了。   盛明珠仍立在前面,眸光淡淡,到没有任何拘谨的样子。到底是可惜了,宋老太君想,这样的性子如果从小养在她膝下,少了桀骜不驯,比现在会好很多。但终究没如果,她招了招手,“老身有些乏了。”   盛明珠起身,微微行礼,“那孙女便先告退。”   盛若秋本也要走,却被宋老太君留下来,说是有话要跟她说。   ——   灰衣一直在不远处伺候着,他耳力甚家,宋老太君说的,该听的他听到的。有些不该听的自然也听到了,譬如说他家大人是窃国贼的。   盛明珠一路回到三房的院儿里,芸娘却正和黄妈妈清扫,便只能坐在花园里。   “灰衣,你怎么欲言又止的?”盛明珠一边剥着手中的橘子。   很快便有一股甜香味儿传入口鼻,金枝用帕子将那些剥开的皮儿收好。之前姨娘交代过,这些东西晒干了还能入药,等到了过冬的时候两位小姐不爱喝姜汤,惯爱喝甜甜的橘皮水儿。   “三小姐觉得督主如何?”   盛明珠将一瓣橘子放入嘴中,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刚才听见我和祖母说的话了?”   她素来机敏,灰衣不想隐瞒,便点了点头。   “那我也问你一句,管先生之前在并州,并不是简单的被来往土匪强盗所伤,对么?”   灰衣点了点头。   盛明珠唇瓣微微动了一下,又看着他,“是我想的那样?”   “督主权倾朝野,一心一意为大魏。自然有不少仇人。”灰衣心中对世家并无任何好感,但又因当着盛明珠的面儿,不好说出来。   “我知道。”起码比起江家,比起王家,比起很多人来说。管平在世家中没有一个好的名声,寻常的百姓怕他。但更多的是因为敬重而生的敬畏,世家不管的东西只有管平在管,所以不管他如何执法,如何霸道。   百姓们所能上达的天听,只有他。   “我虽不懂朝事,却也长了一双眼睛。”盛明珠想起刚才宋老太君说的,眼带嘲讽,“到底谁想揽权,谁接了大魏一屁股的脏污,我看的明白。”   灰衣也不说话了,胸腔处也有些莫名的感觉。   锦衣卫连同东厂一直被世家唾骂,而督主更甚。被万人眼中的忠臣唾骂成走狗,又被说成是魏忠贤那样的千古大奸臣,可到底他在其中做了什么,那些吃着百姓供养的世家又做了些什么,想来只有天知道。   ——   盛若秋走了之后,阮氏才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婆婆,这怎么办啊,小叔子真的要查那笔账吗?”   似乎又要开战了,要跟绒狄打。谁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盛谦就找了这个借口,来要回往前支取的各项白银。   “还能有假吗?”宋老太君也没看她。   阮氏心里便急了,“那咱们怎么办?如今府里各项花销都是银子,当年媳妇借国库支应的银子都是听您说的办的。如今库房那里,哪能偿还的起那么一大笔啊?不若给小叔子说一说,到底都是自家人?”   宋老太君便摇了摇头,她一点也没期待阮氏那蠢脑子里能想什么,如今也没失望。   “这事儿还轮不到咱们头上,你别自乱阵脚就行。”   并州的那本账册,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个人的事儿。皇家的人更没少掺和……想到这里也头疼,偏偏从那丫头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阮氏很快走了。   ——   已经是晚秋,阴雨连绵。   宋氏穿一身素衣,弯腰起身,捡起了最后一颗佛豆。   周氏端来了几碗素斋,又帮着她收起来,两个人一块坐在椅子上。宋氏老不出门,周氏替她布菜,“夫人,你这如今年纪轻轻的,老窝再佛堂里怎么行呢?这几天还好,要是等冬天,身子骨懒了更不想动弹了。”   “我出去做什么,府里怕没人想看见我。”   刘氏不想看见她。阮氏更怕她出来抢了她主母的位置,一个人生气全无是什么样子,便是宋氏如今这模样。周氏自幼看着她长大,便握着她的手,“夫人,可万不敢这么想,您这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   宋氏笑了笑,没说什么。周氏却怕她想不开心情郁郁,只想拿话儿来安慰她,“前些日子老爷不是来了吗?证明老爷心里还是有您的,这府中又有老太君,只要夫人你离开这佛堂,什么争不过那刘氏?” 第六十章:太子宴会   争?   宋晚筝心湖里像是被石子溅起了涟漪,片刻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又看着周氏,“妈妈,我从小被姑母接到身边,你是我的奶妈妈,我也拿你当亲娘看。”   周氏虽不知她为什么这样说,眼中却有柔光泛起,“老奴的福气。”   “不是我争不争的问题,是现在我没有争的机会了。”宋晚筝看着外头渐渐阴冷的天色,嘴唇有些发白,周氏忙给她披上了披风。   有丝丝细雨从窗台飘了进来,“并州那里开始,谦哥儿怀疑起了我。我就没机会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孤女,能嫁给盛谦是因为姑母的扶持,如今她没什么用了。   宋氏头垂着,有时候她该感谢姑母的,毕竟若没她或许她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但有时候她也会后悔,她的十几年被框在了一个固定的牢笼里。   “怎么会呢?”周氏急忙道,“不就是个什么账本的事儿吗?夫人把那东西给老太君就行了。”   宋氏垂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且看看吧……”   外头风飘雨摇,宋氏的小佛堂只有一星半点的暖光。   ——   这些日子盛明珠亦寝食难安。   梦里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合上了盖子,还未入冬她便觉得身上刺骨的寒。   这日盛谦未上早朝,父女两在一处用罢了早膳。   “囡囡,你想什么?没精打采的?”她素来骄傲的像个小孔雀一样,今儿一早起来就垂头丧脑,盛谦自然发觉了爱女的不对劲儿。   “我在想那些事情”,盛明珠看着她爹,“爹,我最近总觉得很忐忑,会出什么事情吗?”   盛谦敲了敲她弹出来的脑袋,“能有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还有爹爹在前头撑着。”又笑了笑,“马上到冬日了,等书院放假,爹爹带着你去镇国寺那里看看。虽是冬日,那里的桃林却四季常开,很漂亮。”   说完便从桌上拿起了官帽,准备走。盛明珠看他包子只吃了一个,“爹爹你吃饱了吗?”   盛谦摆了摆手,人已经走出了院门口。   盛明珠也没追上去,这些日子他总是忙忙碌碌的。   一旁芸娘从里头走出来,手里正提着食盒,看着只剩下长女一个人,“怎么又走了。户部事忙,我还想着让他去带着东西垫垫肚子……”   盛明珠走过去,打开食盒,是云片糕,还泛着热气。昨个儿晚上她就闻到香味儿了,只是一直没见着,便伸出手,“爹爹没口福,我却是有的。”刚拿了一片就没芸娘打了手,她缩回手,又委屈的看着芸娘,“娘,你净偏心。有好东西只想着爹爹。”   “当我没发现呢,你晨起时没又没洗脸又没净手?”   盛明珠便缩了缩脖子。   黄妈妈从里头端着盆热水出来,又拿着帕子帮她细细擦了擦手,一边念叨,“都快说亲的姑娘,还没个性儿。等着明儿嫁不出去呢。”   盛明珠鼻尖皱了一下,被黄妈妈伺候着净了手,正准备拿糕点呢。   外头却有敲门声儿传来。金枝去开了门,是门房,递过来一张帖子,“太子府的宴帖。小郡主满月,太子侧妃娘娘宴请各家宾客。”   ——   这种场合一般都是当家主母带着家中适婚的儿女去。   这种宴请宾客,除了正常的礼仪来往,多的便是如此。   阮氏打扮得体之后,便又去了盛菲菲处。她还正发脾气,屋里胭脂盒的瓷片儿碎了一地,“这个往前诗会的时候我都戴过了,今儿个小郡主满月,我去又戴一次,不是丢人么?”   “我的小祖宗,马上就到时间了,你怎么能还在这里闹腾?”阮氏上前,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步摇,“今儿个是去太子府。里头为成亲的皇子皇孙多的是,你还在未这些小事儿闹腾,不怕耽搁了时间。谁能想到那侧妃娘娘突然生产,要打造首饰少说也得三月不戴这个去旁人以为你慢待太子府呢?”   盛菲菲心气儿高,早前就该说亲了,却一直拖到现在十六的年纪,为的便是求一份好前程。   阮氏都这么说了,纵然不愿意还是由着翠竹给她戴上。   今儿个是喜事,满月宴。她便穿了一身儿粉色的打底的衫子,又由着婢女给点缀妆容。盛菲菲模样自然不差,一番点缀之后模样娇艳又楚楚动人,阮氏满意点头,“我儿貌美又年轻,此次宴会必然力压群芳。”   盛菲菲脸上微有些红意,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又抬了些。   打理完之后几人匆匆忙忙到外头的轿子上。盛菲菲却眼尖的还看见了另一顶轿子,顿时秀眉撇起“怎么?盛明珠也去?”   阮氏摇了摇头,这太子府发来了宴帖,她压根就没给三房那里。   “该不是,他们又没帖子,去了再说。”   盛菲菲便回望了一眼,又踏上轿子。阮氏正预备上轿子,却见仪门打开,又出来几个人,是一直跟在盛明珠后头伺候的金枝,正望着,便见金枝托举着一叠细纱,后头便迈出一个人影。   一身正红色的衫子,肩膀处交襟拉开,却又被披帛挡着,带着金色明艳的步摇。瞧上去很普通又略显艳俗的打扮,可大约因为她天生气质就华贵,反倒互相融合,便像是朵明艳的牡丹。   步摇灿灿生辉,也灼了盛菲菲的眼睛。   眼瞧着盛明珠要上轿子,又抓了阮氏的衣袖,“你去问问,我不愿跟她待一处儿。”   阮氏不想多生事端,却耐不住她磨,便揭开轿帘问了一句。   “明珠,你今儿盛装要去哪里?”   盛明珠半只脚已经上了轿子,又听阮氏问话,回头时坐正了身子,又拈起轿子里的冬枣,“今儿不是小郡主满月宴吗?大伯娘不是去那儿吗?我还以为大伯娘知道。”说完了便将冬枣塞进了嘴里。   甜是甜,但大约是早上轿子里放的久了,有些凉。   她皱了皱眉头,没再吃第二个。   “小姐,枣凉了,润润嗓”金枝递给她一杯暖茶,顺势又放下帘子。阮氏便只能看见里头两个人影儿,有意想再问话,前头盛明珠那轿子却行的极快,要想再说就得压高了嗓子,颇为不雅观。   阮氏只得按下,又悻悻放下帘子重新坐着。   “她凭什么去?”盛菲菲将手里的帕子揉的烂。   一开始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便不想看到盛明珠那张脸。   盛明珠旁的本事没有,即便她蠢顿如猪,即便她性子骄横,可她有个好脸,还有个好爹,任凭她再怎么闹腾——跟柳飞蓉只是小儿女家闹腾,偏偏因为这个柳国公的国公之位都没了,她成了京城里的名角儿。   反倒让她这个嫡女无处容身。   “你想那么多作甚,她一庶女尔尔,今儿去可是正经的宴会。世家联姻怎么会想到一个庶女,你心且放宽了。”阮氏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儿,跟女儿不同。   尤其是现在盛谦做了户部侍郎,要是可以她还想着让女儿跟盛明珠那里亲如姐妹。   “你懂什么?”   阮氏出身不高,在盛菲菲面前也从来没有立起过母亲的威严。   盛菲菲咬着唇,“世家联姻看嫡庶。那些个男子还莫不是肤浅的只看一张脸,若她去了,若七皇子三皇子几个都看她?谁还看我?她就生了个狐媚子的脸,姨娘生的下贱货,惯会勾人!”她怎么比?   “妾生的能怎么样?”   阮氏还是大周时的想法,身份重于一切,“你是盛国公府的嫡孙女,你祖父手握重兵。那些皇子哪个不想登基,只要存了这个想法的,你便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宝贝。”   盛菲菲听她这么说,眉宇刚松快一二,却又突然不满道,“你从小就跟我说什么盛国公家门第清贵,偏偏那些真正的贵女却没一个愿与我相交的。”   盛菲菲嘴里说的真正的贵女莫不是江润言,还有另几个郡主以及公主之类。她本就是国公家的姑娘,连一品大臣之女在她眼里都算不上真正的贵女。   “这事儿你得问你祖父,他那臭脾气,满朝文武几个忍得了。”说起这儿阮氏也非常不满,“大小咱们家也是个国公家,偏偏你祖父不与那些皇宫贵族深交,还供养了一大批泥腿子,一到过年时节,你瞧瞧别家走亲戚是什么样儿,你再瞧瞧咱盛家?”   盛菲菲微微皱了皱眉头,拿起了小镜,又看起了自己的妆容。   ——   “稀客啊?你平素不是不来这种场合吗?”   礼郡王刚穿过太子府后院的走廊,便瞧见了管平。他素爱黑白两色,只是今儿到底是小郡主满月,黑白二色都有些不吉利,少见的穿了一件儿红色的长衫。   男子穿红若是少了气质便显得阴柔起来。偏偏这位手握大权,旁的不缺,气势足的很。管平只微微抬了眼睛,一旁青衣给两人倒上茶。礼郡王走前坐下,又听他问道,“这一年多在关外痛快吗?”   “自然痛快。关外的美酒烈,美人儿更烈。”礼郡王拿着酒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笑意,“总之比京城这里好玩儿不知多少倍。”   两人说话间,外头又有鼎沸的人声儿。礼郡王微微斜了身子,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你不是素爱靓丽女子吗?这么热闹的场合,该是哪位佳丽。”管平道。   礼郡王做了个挡脸的表情,“得了吧,我看着衣角就只到她是谁。”江润言自小来宫中,他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个儿的表妹,“关外的女子之所以美,就是因为她们脑子简单。管平,你可不晓得,咱们京城里的这些个女郎,各个心眼儿便多如针孔。”   旁边青衣便替他斟茶,他接着,目光游移在各处。   “你瞧,我就知道是她。”礼郡王看着人群中衣衫袅娜的江润言,“我跟你说,我这表妹,心气很高,我怕这种女子。我母妃又素来喜欢她,我当年出关就是怕母妃乱点鸳鸯谱——”说到这儿礼郡王便忍不住喝杯酒,“没料我却是自作多情。”   瞧着似乎就是一段伤心的往事儿,青衣看着礼郡王,有些八卦的想知道后续的剧情。   不过礼郡王到没有再说,只垂着头。   盛菲菲与阮氏下了轿子,一路走得很快。等到了太子府,两人便交出帖子进去,后又在外头看了一会儿,却见盛明珠从轿子上下来,旁边金枝也摸出了一张拜帖。   “她怎么也有拜帖?”盛菲菲声音咕哝,有些不满。   阮氏便推了推她,“不管这些,先进去再说。”   两人很快随着太子府的随侍进了屋子。   里头人已经非常多了,盛明珠穿过游廊。金枝将她长长的披帛放下,便似曳地长裙一般摇曳生姿,她人又生的美,一时竟给只是平常的游廊也添了几分色彩,又瞧见了好友宋瑜,脸上笑靥大了几分。   如花美眷,又是似水的年纪,场内有瞬间的寂静。   盛菲菲已经落座贵女当中,便听见周围声音静了下来。才见是盛明珠正朝着此处款款而来,一时便看向众人。在座不比学院中,有头有脸居多,各个只看了一眼便垂头,只是眼神游离到什么地方盛菲菲心里清楚。   便烦躁用团扇扇风。   往前出风头的总是宋瑜和江润言,此刻要是这两个人或许盛菲菲心中也没什么。至少换了个人而已,她心境便有所不同了。   “今儿满月的是小郡主,如此喧宾夺主,只怕是哗众取宠。”孟瑶看出她心中不畅快,又看着里头艳色无双的人,“美色不过尔尔,红颜枯骨罢了。菲菲你懂乐曲,又善舞,才是真正的灵性佳人。”   盛菲菲脸便微微红了,又用团扇推了推孟瑶,“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比她绰绰有余,不是么?”   两个人说着便笑作一团。   江润言穿一身儿她惯爱的白衣,微露香肩,听着旁边莺莺燕燕的声音,脸上微露不适。   今儿她听说他代了陛下,要来给过满月的小郡主送生辰礼,才会盛装到此。想到这里,又往旁边看着,他与男宾坐一处,远远瞧着正斟酒与另外一个华衣男子说些什么。却好像看到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   江润言放下酒盏,心下微微一提。又忍不住捏了团扇,挡住自己半张脸。   他目光穿过了这边,江润言脸上微微提起笑容,又觉得仪态还不够美。却发现他眼神只是过了这里,却还在向前,便顺着他目光往过——   那里两朵佳人,一个笑靥如花,好似多情芙蓉。一个冷淡清雅,如净水白莲。江润言手中的团扇便压在了桌面上,他看的谁?   宋瑜?   盛明珠。   ——   夜间宴会开始,有舞女穿着轻薄的衣衫起舞,各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于上。太子如今年过四十,这个小郡主距上一个子嗣已经过了四五年,也算是老来得女,所以刚刚生出来就为她求了个小郡主的封号。   连带着小郡主的生母秦氏也被封了侧妃。   “我倒没想过呢,当时生出来是个女儿,都觉得没什么指望了。”秦侧妃与姐姐伯远候夫人说道。   “怎么会不喜欢,你也不瞧瞧小郡主的生辰与谁在一处?”伯远候夫人在她旁边悄声道,“也不怕告诉你,这郡主的名头怕是皇上亲自给赐下来的。你这侧妃位置水涨船高,要谢也该谢谢那位才是。”   秦氏并非一个蠢人,姐姐没明说却很快想明白了,“你说昭仁皇……”话说了一半儿,又被伯远侯夫人挡住了嘴,“这事儿你心里清楚就好。日后小郡主长成什么样子,你心里也该明白。”   秦氏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姐姐,你这次来了,可不准再回去了,得好好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伯远候夫人轻笑,“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娘娘,自个儿身份且拿捏住了,还以为像小时候那样,被人欺负呢?”   “这侧妃也不是什么好当的。”秦氏算是自幼被她照养长大,亲姐两在一处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便皱着眉头,“我府里顶头那位,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这每天都活的胆战心惊。”正欲再说呢,外头嬷嬷便道,“侧妃娘娘,太子爷让你抱着小郡主出去呢。”   秦氏连忙从榻上起来,也没敢耽搁。自打小郡主生下之后太子妃就对她不满,如今眼看着小郡主越发得太子爷宠,每每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让秦氏心中发慌。   好在因着小郡主受宠,太子成日在自己这便,倒让太子妃无处下手。 第六十一章:宴会   “如今太子偏爱宠我,太子妃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只怕有个万一。”许是月子刚过,秦氏心里总觉得郁郁,“我若是自个儿去了也就罢了,偏偏我还有个小郡主。她素来对人不留情面,我小郡主还那么小,我就是担心…”   做了母亲,总比之前要想的多些。   伯远候夫人听着说出这些话的妹妹,面上露出担忧神色,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也只有素来养尊处优的人才能每天这样伤春悲秋,若是同她一样,苦了十几年,便知道什么东西都该是自己争,自己抢才是。   “你如今握着小郡主这张王牌,还怕什么?”   两人一路走着,伯远候夫人轻声说着,“真正要安枕无忧,要一辈子太平,只顾安逸自然不行。你要想方设法的,把让自己不安逸的对象拉下来才是……”她声音渐渐轻了,可秦氏却氏听到了心底里。   ——   盛明珠与宋瑜坐在一处,美艳的舞姬散去之后,便少了丝竹的喧嚣声儿。   太子与太子妃缓缓出现在人前。太子是半君,旁边跟着的太监喊了声儿太子爷道,台下便有开始行礼。盛明珠跟着众人站了出来,微微弯了弯腰身。   “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太子妃笑着让众人起身,落座了席上。   又对一旁离她比较近的盛若秋道,“你瞧这一排排鲜嫩的容貌,直把咱们当年都比过去了。”   盛若秋听她说话,也往那一排看。明明马上到冬了,那里却还万紫千红,便笑了笑,“您倒是说笑了,什么比不比的过去?我瞧着气度也没哪个能比过当年还未出嫁的时的您?”   话里有些奉承的意味,但分人说,不同人说感觉自然不一样。   “从前可没见你这样夸过我。”太子妃笑着看了盛若秋一眼,她如今年过三十,保养得宜,仍旧是二十多岁的娇态,脸上又常带着笑容,看上去似乎非常亲切。   盛若秋没说话,只嘴里含笑,又从席上取了几个果子开始尝。   “那个是你三妹妹吧?”太子妃指着盛明珠道。   “您倒是好眼力。”盛若秋往中瞥了一眼,还真不偏不倚给她指中了。太子妃摇了摇头,“哪是我好眼力,我瞧着她和你当年一个性子,比你亲妹妹都像。”   盛若秋倒是狐疑的看了一下,“像吗,我怎么不觉得?”她对自己的性格到不了解,可是明珠性子到底了解些。   太子妃笑了笑,“哪里不像。”都生了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眼神,又认真思索了一下,“和多年前的你有点像”,片刻后又改口,“不,该是你们两和老国公爷都很像,我一眼就瞧着神态很像。”   盛若秋摇了摇头,又笑着给她递上了旁边嬷嬷端过来的参汤。   “夜里寒,您该补补身子了。”   太子妃看着那药汁而便是一阵儿的皱眉头,不过有盛若秋和嬷嬷在一旁盯着,还是为难的喝了下去。   两个人说这话,太子本来在坐上坐着,却看见自己的侧妃已经抱着被襁褓裹好的小女儿往这边走来,忙匆匆忙忙去接人。   太子妃还在原地坐着,嘴里头磕着瓜子儿,似调笑一样轻呢喃出口,“咱们汉人始终跟拓跋人不同,也没见着哪个大臣敢把刚出生白日的孩童放在众人面前。”摇了摇头,真不怕张扬过头了,又看着盛若秋,“一会儿把你那三妹妹叫过来吧,我看她挺得眼缘儿的,正巧咱们家大丫头还缺个陪读。”   说的是永宁公主,皇室三代的第一个孙女,也是太子妃的长女,刚出生就被皇帝封了公主称号。   太子妃摆明儿了要抬举明珠,盛若秋便连忙谢过,太子妃用指尖儿微微挡着嘴,“你这儿可别先谢过我,还不一定成?”她想给永宁找个伴读是一方面,另外也有别的考量。但若这盛明珠旁的方面真的要差,她不会拿着女儿的身边人去开玩笑。   “那也是她的福气。”   盛若秋回了一句。   太子已经和弟兄几个去了一席位,那秦侧妃却被他带着。身后奶嬷嬷抱着小郡主,大冷的天儿也不怕冻着姑娘,一路走过来走过去给叔叔们见礼儿,太子喜欢这幼女,几个皇叔们自也都不好吝啬,不拘什么贵重物品全都塞到了襁褓里,又被奶嬷嬷收起来,一时也是金盆满钵。   盛明珠静悄悄吃着席上瓜果,宋瑜戳了好几次都没见她反应。   “明珠!”宋瑜又叫了一次。   她才反应过来,微微吐了嘴里的籽儿,道,“怎么了?”   宋瑜便用扇尾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我瞧着那边好似有人在看你呢?”   盛明珠整理了一下头发,片刻后又垂头剥起了果子皮儿,“我只觉得背后发麻。”今儿个以来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江润言大郡主目光便一直牢牢锁着她,跟要吃人一样。   倒弄的人心里怪不安生的。   盛明珠又往前看了一眼,嘴里还含着一片香瓜。   凑巧便对上了宋瑜说的那人。   大多数美人对自己的美都有了解,但也不算全都了解。盛明珠去过大小不少地方,从前并州那里也是,只不过那里原是她的天下,落了一个刁蛮名声儿,旁人不敢看她。   那里的灯略微暗了些,她只能看见那人嘿呦的眼珠。调皮性儿起了,便倏然冲那边儿一笑。   礼郡王猛地从椅子上跌下来,旁边人还都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他自己从底下爬了起来,刚才乍起的秋波平复,对面的人也已经垂着头,只能看见头上繁琐的首饰。有幽幽叹气声儿从周围传来,也很快,大家都关心起了礼郡王,他一一摆手称无事。   倒是有几个酒杯倾斜倒了的,此刻真要感谢郡王爷丢丑,救了他们。   管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又看着礼郡王,“王爷,尊臀无碍?”   “值了。”   不理会他的打趣,礼郡王依旧注视对面,片刻后又饮酒,“原来一笑倾城,并非作假。书豪,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女子。”   与宋值的风流不同,礼郡王更多的可以说是花心。   这话管平在不同的女子身上也听他说了很多次,此刻捏住酒杯的手却顿住,片刻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   等了好久没等来回应,礼郡王有些不满。却见他已经捧起了酒杯开始饮酒,一杯见底,“哟,豪气。”说罢自己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见底儿之后才听管平旁边幽幽开口。   “不该沾的人你莫沾手,你不会不知道陛下打的什么心思?”   礼郡王一笑,“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又调笑的看着管平,“罢了,我跟你这个位高权重的管都督说什么,怕你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叫作风月?”   说罢从席上起身,又拿起酒杯冲台上的太子道,“皇兄,今儿小侄女满月。若老是歌舞助兴不免也觉得乏味,不若来段有意思的?”   一旁太子饮酒,正觉无兴。凑巧这素来就爱搞事儿的弟弟便又提出这么一遭,便双手搭在岸上,“好啊老五,平常就属你鬼点子多。今儿个也是你侄女满月,你这皇叔像样的礼物也没送什么,一个玉佩也好拿得出手,若有个好点子,孤便全当你补上了礼儿。”   礼郡王嘴里说着皇兄好不公平,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倒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法,只是在座各个身怀好艺,台上歌姬只是供人把玩的宠儿,真正能上大雅之堂的却少,皇兄不想看看真正的大雅吗?”,说着又一一环顾四周,“皇兄,不如您给今儿设个彩头?” 第六十二章:清平调   太子倒是来了兴趣,身子从椅子上抬了起来,“好么,你今儿不送礼,到想从孤这里抠出来点什么?说,什么个规矩,又想要什么个彩头?”   礼郡王对着皇兄腆着脸道,“皇兄的太子府里有多少好东西我怎么能不知?不过都说是大雅了,要什么金银到显得俗气。”罢了又看着太子妃头顶那盏灯,“以这个琉璃盏作彩头,皇嫂能割爱否?”   那琉璃盏本身价值倒不高,是前些日子镇国寺高僧所赠。   太子妃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娘家人便求了这个灯压厄。镇国寺是国寺,里头出来的东西便也染上了佛性儿。   她手里头宝贝多,倒也能割舍的下。便笑看着台下的礼亲王,“瞧你说的,你都亲口要了,我这当皇嫂的,还能不给不成”说着便唤了一旁随行伺候的,让把上头的琉璃盏给摘了下来。   大魏贵族生活奢侈,便也多了许多活动,文斗武斗,都以能者为荣,便是女子也如此。   “怎么比试?”江润言从位上起来,她一身素衣,在满座张扬彩衣间,颇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礼亲王拍了拍手,原本舞台上的伶人便依次退了下来,“以击鼓传花为令,可否?”   好比当年几位前贤人溪边饮酒作诗一样,漂流而至的流觞到谁那儿便是谁。这也是大魏贵族宴会上常用来取乐玩耍的一种方式。每每宴会中也几乎都有这样的比试,大家习以为常,也基本都会有所准备。   江润言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盛明珠那里。   “你老看那边做什么?”说话的是个眼生的少女,模样温顺,穿一身宝蓝色的衣裳,不出挑,却也不泯然众人。是伯远候的嫡长女,李千然,原本在关外,伯远候戍边身亡,便同亲娘和兄长一快回京。   江润言幼年和她关系很好,多年之后重逢,亲近也不输当年。   李千然也往那边看,“那盛家小姐不得你喜欢?”   江润言眸子垂着,又从腰间抽出丝帕,轻轻擦拭了嘴角的酒渍,“不太喜欢她的性子。”   李千然便没继续问。   今天来的青年男女要多些,因此各个都跃跃欲试的,只几个年纪稍长的一些笑着推拒,宋瑜并不喜欢这些,再加上知道好友是什么性子,怕她在众人面前丢丑,便与她一道退出了,到让开始记名的小太监问了许多次。   伯远候夫人自从十多年前嫁人后,便好久没到京城。对于京城的这些个人模样也都不熟悉的,便问着一旁坐着的妹妹,“人倒是瞧着眼熟,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秦侧妃在姐姐耳边低声道,“你出嫁的时候这些个小姑娘怕还没出生。刚才说话的那个是长公主的独女。不怪她张扬,满京城都知道的美女,还有那个羽色团扇那个,宋阁老家千金,如今可是京重的第一才女。”   伯远候夫人点了点头,“那个呢,红色衣服那个?长得也不比郡主差,哪家的千金?”   气度什么都可以,尤其模样好。伯远候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她有一子一女,先夫已经亡逝。如今回京投奔娘家妹妹,一是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二便是想给儿子相个好前程。   “出身倒是高,不过性子不怎么好。”   秦氏秀美蹙起,又端起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这是盛国公家的孙女。前十几年都在并州待着,最近才刚刚回来,你可不晓得,回来不到半年,这丫头多能闹腾,直把一个柳国公府的国公位都闹没了。”   秦氏对盛明珠不喜,还有个愿意是因为太子妃和盛若秋关系好。算是厌屋及乌。   “盛国公家?”又是从并州刚刚回来的,伯远侯夫人陡然呼吸比之前更深了些,“是盛家三公子盛谦的嫡女。宋氏的女儿?他不在并州了?回来了?”   秦侧妃翘起兰花指端起旁边小郡主的吃食,轻手轻脚给女儿喂着,一时也没察觉到姐姐的不对劲儿,“哪儿嫡女。说是盛家三老爷一个爱妾生的,可疼的是如珠如宝呢。你昨日才刚到这里,不清楚也属寻常,不过这事儿到复杂……”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   “姐姐,当年我记得你好像和盛家订过亲啊?”   伯远侯夫人神色微滞,片刻后又笑了笑,“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我都快忘了。”她语气平淡,也听不出是什么个意思。   秦侧妃却有些可惜,“若是当年这亲事成了就好。如今盛侍郎可是陛下跟前有门有脸的人……”话说到一半儿也忙反应过来,又讪讪看着姐姐,还好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露,到让秦侧妃威威放下心来。   伯远候刚为国捐躯不到三月,如今尸骨未寒,她说这话给未亡人听了,好像劝人赶紧改嫁一样,便是亲姐妹说这样的也不太合适。   两人在这儿说些什么,底下击鼓却已经开始。那花头很快就落在女席那里,便由击鼓的礼郡王抽了题目,一曲舞。   中途到是没出什么岔子,礼郡王也知道今儿是小郡主的满月宴,虽是临时提出来的比试,却好像是变着法给为小郡主来贺满月一样。   江润言做了一曲水袖舞,她身姿轻盈,今日又穿的恰巧是白衣。有旁边琴师妙音相伴,她一身白衣墨发翻舞期间,到真似一副水墨画一般。还未下台,便是络绎不绝的掌声,甚至已经有几名才俊,将后头要作计数的花朵已经丢到了江润言桌上。   江润言回到坐下,李千然便凑到她耳边,“且瞧瞧吧。”   她正觉得狐疑,要问,便已经到了下一个人。   “盛家三小姐献【清平调】一曲”   “盛家三小姐献【掌中舞】”   上头那小太监念完却狐疑出声儿,“这盛三小姐,您这又歌又舞的?到底是哪个?”便是想出风头也没得报两个的?小太监狐疑声儿刚出,底下众人便窃窃私语开,之前说了不来又来,明显着就是想出风头。   之前上了台的贵女们也不愿被旁人压着。至于旁边才俊们就没那么多想法,左右都是美人,看哪个都一样。   宋瑜倒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好友一直在她身边坐着,又早说了不参与这场比试。却又突然被人叫上去,她要说话,却被盛明珠拉住了,“宋姐姐,你坐着就好。”   宋瑜有些担心,“没关系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她今儿什么都没准备,这人点名了清平调,摆明让她出丑。盛明珠性子反着来,越窝火脸上反倒还越平静。   “是你做的?”江润言看着已经上台的盛明珠,问旁边李千然。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正奇怪呢。我只是让人去记了她一曲,后面我倒不清楚。不过想来也是她平日招摇,得罪了谁未曾可知。”   罢了又道江润言耳边,“我倒是听说过这盛家三小姐的名头。从小在并州那里长大,去了宋阁老的书院也回回都末等。绣花草包一个……你瞧瞧吧,有她丢人的。”   礼郡王做的东道主办的这个比试,下头人的动作自然他也瞧见了。一开始却没做准备,对着管平道,“那盛三小姐什么都没准备,一会儿上台若是尴尬了,我便去英雄救美。如此还可得美人儿芳心,倒要谢谢那李家小姐和盛二小姐。”   管平正要问他,他已经转过了脸。   盛明珠上了台,便有下人替她布好了琴。她确实对琴棋书画没什么兴趣,但不代表贵女该学的她都没学。用拨子拨了几个音儿,一曲清平调便缓缓流泻而出,美人妙音便天然成一幅美景。 第六十三章:琉璃盏   礼郡王心里想的英雄救美,如今虽有美妙的琴音,却不免觉得可惜。   盛明珠一曲作罢,便从台上下来。她今儿一身红衣,月色如水倾斜到人身上,白皙的手腕微微冲广袖中露出,如同灯下美人,恍惚间竟多了意境里的倾国倾城和闭月羞花。   底下人看呆了。   金钱和美色一样,都不是万能的。但有些时候却意外的管用,譬如盛明珠到坐席上看到椅子的满满的花,都无法落座,她讶然起身,自己的琴技她还挺清楚的,没得这么多票?又似惊愕一般抬头望着那边的男宾客。   有骚动声儿起,很快又停了下来,正愣着呢。   “盛小姐,你弹得真好听。”面前便来了一个眼生的公子,微微红了脸又将花儿递给她,“此生未见如此妙音。”说完便飞速走了。   盛明珠便觉得耳朵有些红,她觉得这公子可能没正经听过什么。不停有人过来,与其说夸琴技,不如说夸人。盛明珠正有些烦,想离席,宋瑜却拉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本就有人捉弄你,你若得了魁首才要让她们心里难受呢。”   盛明珠一想也是,不久后人群中颇为显目的礼郡王爷来了。此时男女大妨不比大周,礼郡王存了心思要引佳人注意。   “谢谢郡王爷。”盛明珠冲面前人笑了笑,礼郡王心里一热,脑子里情话便起了一通,却没料旁边有小太监经过,又绊了一下,好些酒水便直接洒落到了身上。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太监忙跪在地上。   礼郡王在佳人面前丢人,眉目阴沉,却又懒得和个奴才计较,便摆手让他下去。太子府中伺候的下人便要引着他去里头更衣,还没说上几句话呢,礼郡王回头看着垂着头的佳人,有些心塞。   后头还有几个上贵女上台,但有朱玉在前,而且那些个公子手里也再没花儿了。最后对比起来,稀稀拉拉的那些个,再比盛明珠那一团,就很显眼了。   盛菲菲从台上下来时,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又忍不住看着一边如众星拱月的盛明珠,,手里头丝帕都快给揉皱了,忍不住对孟瑶发火,“你出的什么主意,说让她丢丑,如今人反倒还出了那么大风头。”   孟瑶脸上尴尬,“我也不知道,是你跟我说她不学无术,谁想到她会?”   盛菲菲坐在位置上,很长一段时间脸色都不好。   最后计票,盛明珠牢牢占着鳌头。宋瑜没参加江润言也没上去,旁边有贵女小声议论。   江润言一张俏脸冷着,美目也似乍冷的冬日。又瞧见太子妃让身旁的嬷嬷将那盏璀璨的琉璃盏给了盛明珠,她不缺这样的宝物,只是不想输,尤其是不想在他面前输。   “润言?”一旁李千然看她半天没说话,便问了一句,“你想什么?”   “我看那盏灯,可惜了。”   “别想许多。今儿又不是在真正的大家面前,你也没使出十分的力气。”李千然道,“你瞧着那些个人选她是为了什么?真正琴技哪是她那样的肤浅?”   江润言便笑了笑,又望着管平那侧,目光透过阑珊的灯火,竟有些平日里都看不见的痴迷,“旁人我才不管,我只怕他也如此。”   管都督,他这样一个人,也会和许多人一样将模样停放在盛明珠脸上吗?   “你貌美如花,又才情甚笃,谁会有眼无珠。你若真同他说了你的心思,保准他看你看的错不开眼呢。”   两人是闺中密友,许多少女心思江润言自然也同她说过,“只不过润言,只怕你心思错付。长公主怕不会同意你们?”   江润言原本脸还微微红,听到她这么说,羞红褪去。   她自然知道母亲,不过倘若她能说动管平极力拥护七皇子为帝,那时有管平助力,恐怕母亲还恨不得他们两能在一起。   想到七皇子,江润言又烦闷的喝下一杯酒。   七皇子是魏帝的幼子,如今还未出宫立府。拓跋贵族分支,七皇子生母正巧便是母亲那一支的,她要拥护七皇子做未来的帝王,又怕皇权分落,还想让她嫁给表兄。   ——   “这盛三姑娘真是一副好模样。”   太子妃笑眯眯的看着盛明珠,招了招手,旁边的嬷嬷便扶着她起来,“来,坐本宫身侧。”旁边便有下人为她准备好了蒲团。   “你莫拘束,我跟你长姐是好友。”太子妃人看着很和善,“瞧着也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前段时间我听你那事儿闹的风风火火,如今见了这么个美貌的,倒跟想象的不一样。”   盛明珠垂着头,脸瓷白的,睫毛乌黑。只鼻尖被顶头灯光衬的微微有些发亮,“原是我自己个儿与柳家小姐生了龌龊,只是没想到那柳家小姐要害命,长辈疼爱,这才生出许多事情。让娘娘见笑了。”   太子妃笑了笑,“这样可人怜爱的姑娘,哪家长辈能不心疼。”   原先太子妃想着让盛明珠给女儿当伴读,身边嬷嬷还不同意。前些日子的事情不知怎么闹的,但落到旁人耳朵里,便觉得这盛三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   两三句话,左右是个能拎清楚的姑娘。   “这琉璃盏顾名思义,不需烛火,在夜里就能泛出光。是经了镇国寺高僧手的,如今到你手里,也算是缘分。”太子妃看着那盏灯,盛明珠又垂头谢过。   正巧那侧妃秦氏被召的太子那里去,似乎是太子要看小郡主。   太子妃座侧便有贵妇道,“太子爷倒是真疼小郡主,一刻都离不得。”   “夫人说的没错呢”说话的是在秦氏跟前伺候的奶嬷嬷,“从前王爷也不是没有过女儿,只是这小郡主还真好福气,得太子爷疼,一出生就给请了郡主的尊号。往前也只有长女永宁郡主有过这待遇。”   旁边几个贵妇在说话,可那声音太子妃这边却能听见。   “坐的也有些乏了”旁边的嬷嬷给太子妃披上了一件儿带着绒毛儿的披风,“刚好王府后花园里的湖泊这几日天寒结了冰,景色倒是甚美,在这儿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去问问太子爷,就说我想去花园那儿透透气儿。”   那嬷嬷应声儿便去禀报了,太子妃人去后院了,歌姬表演也散去了一大半。   “明珠……”趁着人在前头,盛若秋本来招来盛明珠,想跟她交代两句,没料盛菲菲跟着孟瑶却突然出现,“大姐姐,你刚才在娘娘身边,怎么也不让我过去?”太子妃跟前都是正儿八经的勋贵,盛明珠都过去了,偏偏没她的份儿,不满道,“好似我不是你亲妹妹一样。”   盛若秋瞪了盛菲菲一眼,刚才谁做的怪,底下人不晓得太子妃身为太子府的女主人能不晓得,小声“还想让我引荐你到太子妃跟前,你自己把人都给我丢尽……”   盛菲菲原以为自己抓着了盛若秋偏心,她会弥补自己一二,没想到又招来一顿骂,脸上神情顿时不满。这时候太子妃却已经去而复返,“前头等你半天了,都不见你来……”有看周围有一众人,便笑着道,“宴会散了,只是府中后花园精致不错,诸位愿意逛的便逛逛,若是想出去了,外头有随侍的小厮。”   太子府亲贵无数,来的些少男少女本就是存了心思,又怎么会现在回去,冲太子妃行礼之后,人便渐渐散了,各自都有各自的交际圈。   盛明珠提着那盏自己刚得来的琉璃盏,到了后院,没前头那般灯火通明,反倒真有种佛光普照的感觉,开始还觉新奇,提了一会儿便就给了金枝,让帮忙提着。   “宋姐姐好些日子没来找我了。”盛明珠道,“若不是今儿个太子府中宴会,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你。”   宋瑜眉含忧愁,有些欲言又止。   金枝瞧着两个小姐有私房话要说,已悄声退到后面。   “我被母亲禁足了。”   宋瑜看着水面,一时声儿也似水上的波纹一样,轻飘飘的,“母亲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将他赶出宋府。现在正找媒人替我安排亲事。”   盛明珠没想到是这样,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宋瑜却也没想为难她,说出来只不过是图个松快,何况她比自己还小,又能出什么好点子,便回头笑着看她,嗓音温柔,“不说这件事儿了,今儿好容易母亲放我出来,得好好散散心才是。”   盛明珠拉着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后头却有瓷器落地的声儿传来。   是金枝那个方向,盛明珠正觉得不对劲儿,与宋瑜对视一眼便往过走,却瞧见不一会儿的时间,那儿已经围了一大群的人,金枝半跪在地上,腿边儿已经是已经碎了的琉璃盏。   确实是好东西,碎了还有晕黄的灯光。   “金枝,怎么了?腿怎么受伤了?”   金枝跪在地上,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的时候眼眶已经非常红了,“小姐,太子妃赏给小姐的琉璃盏碎了。” 第六十四章:落水   灯盏的碎片落了一地,金枝腿侧也有,手好像也被磨破皮了。   盛明珠才抬眼看着旁边的人,面前少女十分眼生,从前似乎也没见过,便先垂头对金枝道,“你先起来吧。”   “盛三小姐?”前面那女子却突然开口,“你这下人摔了娘娘赏你的东西,我便做主替你教训了。这琉璃盏既出自太子府,也算是皇家之物,如今却被个下人毁了,盛三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盛明珠便抬头看着那女子,有些脸生,她不认得。   “敢问姑娘是?”半躬腿,她朝着面前人微微行礼。   “我父亲是荣安王,我是安乐县主。”安乐县主下巴微微抬着,又看着盛明珠,口音轻快,“我们皇家赏下的东西,今儿我看见了,说是下人给弄坏的。若是我没看见,盛三小姐怕都要到太子妃那儿赔罪去了……”   又看着金枝,收了收自己的袖摆,“盛三小姐,你还是快处置了她吧,省的还沾上一个看管不力之罪。”   盛明珠觉得这县主大概脑壳有问题,不过到底是个有品级的县主,没必要跟她扯嘴皮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多谢县主。”又垂头问着金枝,“刚才怎么回事儿,金枝,是你不小心打碎的吗?”   金枝素来心细,伺候她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出什么岔子的。   金枝摇了摇头,正欲开口说话。那安乐县主却眉头一皱,“怎么盛三小姐,本县主说的话你不信是吗?还要问着奴才做甚?”她不满的看着盛明珠。   “总要听她说一说。”   盛明珠觉得自己刁蛮也是刁蛮自己家的,没得像这安乐县主一样,旁人家的也要多管一手,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三小姐,刚才不知道谁在后头推了我一把”,金枝看着一旁的安乐县主,垂头道,“之后众位小姐们便围了过来,许是我慌乱中错手将东西弄碎了。”   “你听见没有,她自己都说是自己弄碎的。”   金枝前面的话安乐县主似乎没听见一样,就是她摔的又能怎么样。这里这么多人,她不信这些人不帮她一个县主去帮一个侍郎之女,她没得鳌头,江润言倒也罢了,凭什么小小一个庶女也敢压她头上。   到底是什么样情况盛明珠大概也能摸清楚了。   “县主,你是耳朵失聪了吗?”   旁人欺负到自己头上,盛明珠又不是个面人,“听不见我家下人说什么吗?”说完又看着金枝,“金枝,你抬起头,辨认辨认刚刚是哪个推的你,好叫旁人知道,这是皇家的东西,摔不的碰不得。”   安乐县主一直都是个刁蛮性子,顿时便看着盛明珠,“盛明珠,你什么意思?”   “你听我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盛明珠也看着她,没料这安乐县主眼神撕不过她,直接就开始撒泼了。   “好你个盛明珠,我好心好意提点你,让你趁早处决了这奴婢,你不领情就算了,刚才就我在这里,你们主仆二人是不是还要栽赃到我头上?”她似乎气的不轻的样子,“既然这样,那你便跟着我去表姐那里说个清楚明白!”   她就不信了,太子妃是长她十多岁的表姐,会偏一个盛明珠。   旁边江润言几个便默不作声,自然是希望这安乐县主当个好枪,好杀杀盛明珠威风。没料脑子却蠢的没边儿,旁人都没说是她推的,自己却先把自己给卖了出来。江润言几个退后在一旁,也不说话,这时候一个妆容清淡的少女便拉了拉安乐县主袖子。   “算了吧……”   安乐县主甩开她,又看着盛明珠,“小小一个侍郎庶女,反倒与我叫板起来。”   “倒是奇怪,我什么时候与县主叫板了?”盛明珠便看着她,又斜着眼看她,“给我天大的胆子我都不敢。”   这安乐县主大概真不懂什么叫反讽,“那你还不处置了你这奴婢?”   盛明珠顿了片刻,又看着这安乐县主,“不巧今儿出门刚吃了颗熊胆。”   “我处置不处置奴婢,是我盛家的事儿,倒还轮不着县主操心。”盛明珠眨了眨眼睛,又道,“县主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吗?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盛明珠心知这安乐县主故意找事儿,不想闹下去。她自己是有理儿,可这安乐县主毕竟是太子妃的亲戚,如今又是太子府中。不过安乐县主显然不这么想,她觉得这盛明珠才是狗胆包天,居然骂自己。   “成安,成显,给我把她扣起来!”跺了跺脚便叫了一直在身旁伺候的两个侍卫,“我要去表姐那里讨个公道!”   盛明珠身边也跟着几个伺候的人,眼瞧着安乐县主这边要闹,金枝便让几个随侍挡在身前,都是勋贵旁边伺候的,两个小姐闹,这些人可不想没了命,都不敢在太子府中闹事。偏偏又是主子吩咐下来的,便只装作样子。   到把一旁的安乐县主气的不轻,都准备亲自上了。   一直在安乐县主旁边的少女面色担忧,她刚才早看见了安乐县主怎么推那下人的,只是素来木讷惯了,半天不敢说话,等瞧着事情闹大了,又有些担心,便上前摇了摇安乐县主的手,小声道,“不如算了吧……”   哪料安乐县主正气头上,也不管后头是谁,直接反手一甩。   已经是初冬,大家都奔着太子府中湖面冰封百里的美景。这少女便立在湖泊的边缘,此刻被安乐县主一甩,脚步向后顿了几步,哪只正巧却踩了薄冰,先是脚面处碎裂,等她反应过来要往出跑,整个人都已经跌出去了。   “救命!”咽了几口江水之后,那少女不断扑腾着。   因着这边儿事闹的大,也没人往那里看,都在瞧着安乐县主和盛明珠这里的事儿。盛明珠站在安乐县主身前,眼尾却刚刚扫到了,眼看着那人要沉到湖泊底下,正欲喊人却发现场面混乱。   尤其安乐县主这疯女人还挡在自己身前。   “盛明珠,你是不敢与我到太子妃那里吗?”   一把将人推开。安乐县主只是仗着身份有些高傲,却也不曾如同柳飞蓉那般胡闹,她自己且没动手呢,却被人推开,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等醒来之立马从地上起来,尴尬之余又觉怒火十足,却瞧见盛明珠人已经走到了湖边儿,“刚才是哪家小姐掉进去了?”说完又盲从腰里抽出鞭子,又朝着水中那人道,“你别怕,这湖水是观赏用的,并不深,你用脚踩淤泥,能踩着底儿,捏着我的鞭子出来。”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有人落水。   旁边伺候的下人忙找起了自家小姐公子再或不在,一时场面也乱了。安乐县主只气着,见着盛明珠朝水中说话,只道一句假慈悲。   一旁李千然依在江润言旁边,“也不知道是谁掉进去了,这大冷天儿的……”   江润言却不说话,两人走至一旁,李千然看着周围一堆的人,又似想起了什么一样,唇角挂着笑,“这安乐郡主一个肠子通到底,要厌恶谁了便是使出浑身解数都要整治的她浑身难受。你不是不喜这盛明珠吗,在旁看着好戏就好。”   “我才懒得与她计较。”   江润言只看了那边一眼,便别过眼神。   “是是是,你哪儿需要与她计较。无论从才貌还是家事方面,你都要胜她许多。”李千然这样说,江润言眉头却皱了一下,她不喜旁人拿她做比较,从前与宋瑜也道罢了,好歹宋瑜是阁老的嫡孙女。   盛明珠算什么,据说她娘还是个妾。   李千然生父死后也学会察言观色,见江润言眉头稍皱,便想起她惯有的毛病。   因着驸马妾室众多,她素来不喜欢妾,尤其是妾生女。摇了摇头团扇,眼珠一转便又兴味盎然的朝着江润言道,“你只知道她生母是妾,知道她生母原来的营生吗?”   江润言便狐疑的看着李千然,“你知道?”   她便看着那边儿,“盛家与我家也算有些远亲。一开始你说我还没反应过来,我也是听家里长辈说的。十多年前,盛家三公子要纳个花船女子做妾,当时宋老太君气的都病了——我回来也不久,没听过盛家还有旁的妾的?”   便看着江润言。   果然她眉头深撇,目露厌恶。李千然瞧着如此也不说什么,又要往过看,却见一前一后两个男子朝这边走过来。   夜色深,月色冷。江润言瞧着他一步步往自己这里走,心中未免忐忑。   礼郡王与管平一路朝过走,停都没停下来。江润言不由面露失望,却见两人直朝着人群中央走,那里盛明珠死死拉着鞭子……她倒是忘了,虽然是观赏的湖水,却是种植莲花的,滩底有淤泥。   “快找人凿开冰面救人!”盛明珠手都磨破皮儿了,与底下那人又素不相识,疼的她有些想松手。   “救命……救命……”那少女微微漏出头,整个人似落汤鸡,很快又垂入水面。 第六十五章:永宁郡主   盛明珠手疼的不得了,湖中少女身量本来就不轻,加上冬日衣裳沉厚,如今遇了水顶上两个人的重量。又瞧她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不忍,便咬牙使劲儿拉着。   这时却见一直伺候着永宁郡主的奶嬷嬷走了过来,刚才郡主一直跟在安乐县主,焦急问道,“县主,郡主呢?”   安乐县主自然认得表姐身边儿一直伺候的老嬷嬷,便道,“不就在我身后吗?”便往回看,原本老老实实在屁股后面的永宁郡主人却不见了,“芷兰?魏芷兰?”她叫了两声,却没人应。   奶嬷嬷刚才不过是去茅房的功夫,回来就听见说有人落水了。如今便寻不到永宁郡主,立马焦急的朝人群中央走去。礼郡王刚才跟她会过面,知道掉进水里的可能是侄女,才连忙往这边赶来,又见旁边一众贵女虽然脸上担忧,却袖手旁观。   宋瑜立在盛明珠旁边,又瞧着她手心已经被勒红,旁边下人也不敢接手,只怕接过了没拉住反倒让人掉下去。礼郡王匆忙走过,因着可能是永宁郡主,也不顾什么风度,直接踩着冰进入了水中,旁边下人也都来了。   手中有拿工具的,很快将周围的冰块都凿开。浮冰没了,里头人猛的一沉,拉力连带着盛明珠半只脚都进了水了,金枝捞人来不及,旁边却不知从哪儿出来一个人影,盛明珠只觉手心一暖,很快被人拉上了岸。   “手怎么样?”管平很快松开她。   盛明珠右手手心微微被磨破了层皮,又摇了摇头。水中那少女很快被礼郡王连同王府里的下人捞了上来,一旁的奶嬷嬷等人出了水面还没露头,只瞧见了那身衣服便扑过去一样喊着郡主。   礼郡王将人捞了上来,衣裳在水里泡了许久,早已经湿透了。亲侄女男女之别也没那么重,他将身上的外衣拖下,盖在了永宁郡主身上。水浅,加上她一直在浮冰外头,没怎么溺水,如今只是冷的瑟瑟发抖。   “盛三小姐,多谢了。”礼郡王路过盛明珠身旁时道了句谢。   那嬷嬷也是,因着焦急永宁郡主身体,只道一句“今儿多亏三小姐了。”便又忙跟着礼郡王往屋内走,安乐县主刚才只顾着和盛明珠生气,现在却反映过来,刚才永宁好像叫过她……又看着永宁郡主脸色苍白,人已经昏迷,心中不觉慌乱。   太子妃匆匆忙忙来,脸色沉着,“小女今儿不慎跌入湖水,府中有些乱,诸位便多留几刻。”   摆明了不信这是意外,要调查。太子府中夭折的庶子庶女不少,太子妃生养大的就只一个永宁郡主,爱到了骨子里,如今以为旁人要害她,自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安乐县主脚步晃了一下,还好旁边有丫鬟扶着。   那嬷嬷和太子妃又匆忙去看永宁郡主了,盛明珠几人却是救了永宁郡主,便有许多熟的不熟的绕着她。   江润言在一侧看着,又见管平招呼着太子府的下人,“盛三小姐手也受伤了。”   “小的明白。”   那太监便做了个手势,让盛明珠去包扎。盛明珠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是有点磨的疼,这管先生还真是细心,便冲他笑了笑,又跟着那小太监往前走。   管平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有股子风吹过来,本来就是在湖边儿,有些凉,他微微垂头,正准备散去。   “管都督,你似乎与盛三小姐关系走的很近?”   江润言在他身后,秀丽的眉头微撇。又仰头看着管平,“按道理背后不该道人长短,可是管都督……你知道她生母是什么人吗?管都督位高权重,原不该和这些人牵扯在一起。”   她觉得他不该和任何人扯在一起。   礼郡王刚放下侄女出来找管平,便见着两人在一处,走近时听见了江润言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江大郡主,你也是拓跋人,怎么学着那起子汉人一样,重起了出身?”这也是礼郡王最不喜欢江润言的地方。   平日里标榜着自己与汉人的不同,可又瞧不上庶子庶女。   礼郡王虽说是皇子,也是个庶出,到说不上有多感同身受。就是有些瞧不上江润言这样的作风。   “那也要是英雄才行?我只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礼郡王是闲散王爷,又不涉朝政。当年礼郡王母妃还想上门来提亲,江润言素来看不上他,眉头便皱着。   “不是英雄么?我瞧着也是个巾帼。永宁掉下水也只她一个人救,有些人还在旁边说些风凉话,瞧着比如今的天气还要冷。”   刚才与管平从这里经过时候,江润言与李千然说了些什么,自然是清清楚楚入了管平的耳朵,礼郡王摇了摇头,“永宁那里找了太医,我瞧着也只是着凉。院里冷,出去吃酒吗?”他只是随意找了借口。   江润言瞧着两人要走,“管都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还不知道盛明珠出身吧?”   礼郡王眉梢微微皱了,回头看了江润言一眼,又看着一侧立着的管平,有些难以理解。他风月场里那么多年,修炼出一双老辣的眼睛,什么看不出来——就是不晓得这眼高于顶的江郡主怎么瞧的上管平。   不管他现在如何权倾朝野,都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出身。   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可能,他收回了眼神。毕竟这管都督却实生了一副好面貌。   “生养之恩无可取代,出身乃天意。郡主出身高恩,管某生母也只是一贫民妇人。下贱人自然该和下贱人走一起。”说罢人便离开了,不过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扭过头道一句,“拿人身世议论无非是在伤口上撒盐,非高尚之士所为。”   礼郡王一笑,一面见着素来骄傲的江润言吃瘪心里头暗爽,一面儿又觉得这管平既不近人情,又不懂风月,便也跟上了她的步子。   江润言哪里会嫌弃管平出身,可他人已经走远了。   “这管都督怎么向着盛明珠说话?”一旁李千然走了过来。   “是我自己想岔了……”江润言目色复杂。她心里不管如何想的,到底都是一个少女,被心上人埋怨便会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你以后也别拿她身世说道,否则还叫旁人以为是我背后道人长短”   刚才被管平责怪一顿,江润言不免埋怨起了李千然。刚才两人说的肯定是被管平听到了,要不然也不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如今心里指不定还以为她瞧不上她出身。   李千然先是好言好语的哄好了这位郡主小姐,片刻后才道,“怎么会误会你?要说也是我说,何况什么是在伤口上撒盐,真正放心上的人说话才能被人放心上,否则以他出身,天底下多的是百姓?也不见他听几句。”   又看着江润言,“便是伤心了,也要看是谁说的。”   江润言只摇了摇团扇,脸微红,“胡说什么。”   李千然笑了笑,又拉着她,“去看看永宁郡主?”   江润言点了点头。   ——   永宁郡主只是吓晕过去了,没一会儿人便醒来了,靠在太子妃怀里。   盛明珠在旁边椅子上,由着太子帮忙包扎了手掌。那小郡主如今该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瞧着十分怕生,又从太子妃怀里斜睨着看她,盛明珠瞧着小姑娘一脸忐忑惊慌,便冲她笑了笑。   永宁郡主又将脸埋到母亲怀里,片刻后又倚在太子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太子妃只摸了摸女儿的头,“母妃知道。你现在觉得如何,身子冷吗,还难受吗?”   永宁郡主摇了摇头。   “明珠”,太子妃称呼明显比之前亲近了许多,言语也有些不稳,“今儿个真是多亏你了。”   再怎么沉着,毕竟今儿出事儿的是亲生女儿。太子妃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又握着盛明珠的手,盛明珠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她眼眶也有些红,手被太子妃抓的疼,“娘娘言重了。”手也很重。   旁边便有伺候的嬷嬷上来,“娘娘,三小姐这手还包扎着呢。”   太子妃忙松开,“瞧我……”是为救自己女儿受的伤,她又吩咐嬷嬷拿出了一瓶玉肌膏,“里头花样多,便是宫廷也难出几瓶。小时候我手腕上豆大一个疤痕都去了,姑娘家爱美,你用着这个该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磨破皮儿,哪里会有疤痕。   不过都是女子,盛明珠也不会拒绝这样的美容圣物。太子妃又道,“今儿府邸混乱,我先让管家送你们回家。夜深了,估计你们也累了。”   永宁郡主跌入湖水,差点都丧命了,这种事儿太子妃自然要处理。盛明珠心知肚明,辞别太子妃后,很快跟着宋瑜出了府,外头宋家和盛家的马车都在等着,还有礼郡王也在等着,正想上去搭话。   “郡王爷,不是要去吃酒吗?”   礼郡王从前约过管平无数次,都被拒了。他心里是一点也不想和他吃酒的,但又不好不给他面子,又看了那边一眼,无奈跟他走了。 第六十六章:花灯   管平这边儿刚赶走了一匹狼,却遭不住还有人惦记这鲜嫩的。柳至然只是户部的一个刀笔小吏,在众多贵子面前自然是泯然众人,瞧着那轿子走了,便在门口一直看着。   太子协理朝事,户部也算他管辖。今儿个小郡主白日,柳至然随同自己的上级,因着户部侍郎盛谦今儿个被招进了宫。   “你瞧什么呢?这么专注?”自身后走过来一个微胖的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   柳至然忙拱手,“朱大人。”   那被他称作朱大人的便趁着他的方向往那边看,只瞧着了两顶轿子不前不后走了,“到都是两个漂亮的小丫头……”那朱大认一脸男人什么都懂的脸色看着柳至然,直把他看的脸色通红。   然后又摆手走到前头,柳至然忙跟着。   “我听说最近你们家正给你说亲,就是刚才那个宋小姐?”那朱大人问了一句。   柳至然眉头微微皱,那朱大人却以为他看的正是宋瑜,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你们这世道却比我当时说亲时好多了,那时家里长辈给订了亲,连知道盖头底下是夜叉还是天仙?倒是你有福气……”   他语气艳羡,却终究长了柳至然许多,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柳至然在他身后,宋家嫡女——宋瑜千好万好,人品家世俱佳,是母亲说给他的未来妇人,她却实很好。   ——   “宁儿,你好些了么?”   太子妃唤着女儿的乳名,永宁郡主点点头,一旁的奶嬷嬷又给她身后垫起了软垫,将人扶着靠在床头。看过永宁郡主之后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如今堂下也只站了两个。   便是安乐县主和她的贴身侍婢。   两人本也要随着众人出去,却又被太子府的守卫拦住了,到如今夜已经深了,太子府好像还没有放人的意图。安乐县主在家中娇惯了,如今被人在这儿冷了这么长时间,心中的不耐早就超过了忐忑。   “表姐,天色都这么晚了,你还要留着我在这里做什么?再不回去母亲该过问了。”   太子妃原本还端着羹汤,准备喂正半躺在床上的永宁郡主,听见她这么说手里的碗一转,猛地摔在了地上。碎落一地的瓷瓶连着还冒着热气的羹汤一并散落在安乐县主脚底,她立马跳脚挪开。   太子妃冷目看着她,目光里显然已经积聚了忍了很久的怒气。   安乐县主还一脸不满,见此立马乖觉得垂下头。而她身旁伺候的婢女不比她,已经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   “如今还要拿着你母亲来压我,明个儿我且要到荣安王妃那儿问问,是什么道理让她的女儿将我的女儿推下水?!”太子妃厉声质问。   安乐县主便看着还在床上躺着的永宁郡主,永宁郡主便偏开头,又躲进了一旁奶妈妈怀里。她出生时身体不好,太子妃爱女心切,便将她寄养在庵堂中,长成是长成了,却养成了一个胆小怕事的样子。   素日太子妃便让她和安乐县主走得近些,起码安乐县主旁的没有,借着身份的骄横却是做的十足。   安乐县主又不是个傻子,不久之后便看出了这永宁郡主性子,以为自己将人牢牢抓在手心儿里了,两人相处时也一直是她占着上分,满心以为可以让永宁郡主替自己说说情,没料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便咬着唇,“我也不是故意的,要怪也只能怪那盛明珠,她故意与我争吵,我才一时没当心……”   缘由如何太子妃早调查的一清二楚,她自然知道她是无意,若当真是有意害自己女儿,如今还哪能站在自己眼前,她本就不喜这表妹的性子,只是到底是娘家人,才让她一直和自己女儿接触。   如今她自己蠢,被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了,却害的她女儿无缘无故受累,差点就酿成大错,这样的性子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她在踏入太子府的大门,“是,所以错都是永宁的,自然与你安乐县主无关。”   “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妃冷眼看着她,“你不必再说了,你不是想回家?一会儿我会让管家送你回去,以后也不必在上太子府了。”   “表姐!”安乐县主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不让她进太子府,还要让王府管家送她回去,摆明了便是让家里好好管教她,这事儿要传出去她还能有什么名声,“永宁落水我只是无意啊?我难不成害自己侄女么?永宁与我素日关系也好……”   太子妃挥了挥手,旁边奶嬷嬷便挺上身,又一把手抓着安乐县主。   不顾她皱着的眉头将人送出了房,旁边跪在地上的丫鬟抬头怯怯看了眼太子妃。太子妃摆了摆手,又让她出门了。外头安乐县主刚被奶嬷嬷松了手,差点跌倒在地上,多亏侍婢扶了一把。   “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谁给她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对我?”   安乐县主揉着手腕,只感觉一口恶气含在了胸口。却又被管家请着出了府,侍婢跟在她身后,又听她反念起了太子妃的不事,“不就是个太子妃吗?日后谁比谁高贵还不一定呢,以为本小姐稀罕来这太子府……”   那侍婢女听的心中骇然,却丝毫不敢说什么,只看了看一旁管家的表情,又很快垂下了头。   ——   另一面,永宁郡主喝过了重新熬煮过的羹汤。   “今儿个怎么敢跟母妃说这事儿了?”以前永宁总跟那安乐县主一起玩,因着胆小怯懦,平日里被欺负了都不说,今儿个昏迷刚醒就跟她说推她入水的人是谁。有些一反常态。   永宁郡主原本苍白的脸已经渐渐有了红润的颜色,又看着母妃,“表姑姑……刚才跟那个姐姐吵架……”她跟安乐县主怎么说也相处了些时日,知晓她平日的性格。   平日里在怎么软弱都可以,可刚才命悬一线,永宁郡主性格怯懦,却也善良,又看着母妃,“母妃,表姑姑不听我的劝,不关盛家姐姐的事……”她头一次为着生人说这么多话,瞧着也不甚怕自己。   太子妃心中激动,便隐了眼角的泪水,“母妃都知道的,改日定然会去盛府里登门道谢。你身子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永宁郡主摇了摇头,“只有些困了。”   在水中浮了好一会儿,她手脚都是酸麻的。太子妃便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了被角,待她睡下之后才和嬷嬷出了门,又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   主仆二人一同踏上了走廊,已经是冬日,夜风也比之前冷了许多。太子府手塞进了袖套里,脸却被风吹的冷,却不缓不慢走着,身后的嬷嬷一路随着她的脚步。   “娘娘,这盛三小姐当真是咱们郡主的贵人,老奴我当时不该拦着您让您选她为伴读。”那嬷嬷想着今儿的事儿,还一头的冷汗,她还瞧不起那盛三小姐庶出,没料差点把贵人挡在外头。   太子妃却摇了摇头,“我原是想着盛家三房背后靠着……”话说的一半儿又止了。   永宁从小在佛堂养着,被那些庵尼欺负,自己这做亲娘的没注意,性子已经养成,再计较以后却不成,“安乐那性子太跋扈,我瞧着盛明珠是个懂进退的,虽年岁大了些,也好。永宁也过个两年该说亲,她入宫一趟耽搁两年,可身价也高,不耽误她。”   那嬷嬷自然是点头同意。   ——   盛明珠觉得自己的右手似乎跟受伤结下了不解之缘,前段时间刚磕碰完了,现如今又被鞭子给磨伤了。   回去自然是被芸娘一顿数落,好好休沐没多久,便又要回书院,夜里宋瑜还约她去街上看花灯,加上前些日子管平送她了首饰,她今儿个要抱着绒球去见他。   “陈岑科举已经结束,怎么还不见他?”   出去逛街自然要打扮,盛明珠站在镜子跟前换了一套又一套衣裳,间隙便问了句黄妈妈。黄妈妈满手都是她的头饰,便道,“哪那么容易,科举进去足足十天,我都听说有些身体弱的举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刚考完了不歇个三五天,不熬成人干儿了?”   “听见没有”,盛明珠便看着一旁拿着书正读的灵珠。   年岁过半,她逐渐清丽,面上也稍微有了些少女的清冷感。与宋瑜那种书卷气息不同——盛明珠觉得她是书箱,很快就会发展成为书呆。   盛灵珠抬头看了眼她,又问,“姐姐,你今天要去见管都督吗?”   “是啊。”   “可是你不觉得男女二人单独赴会不太妥当吗?”   “怎么会是单独赴会,有宋姐姐,还有下人跟着”盛明珠便点了点她脑袋,“你真是越来越呆了……”   盛灵珠总觉得管平居心不良,“他无缘无故送你首饰,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明珠情字开了六敲,另外的一窍不通,还对着镜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小小年纪心思不少……”   她总觉得管平身上冒着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就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成亲的人。   “小姐,好了么?”金枝已经拿出了一件儿雪白的毛绒披风,另一只手包着脖子上牵了红线的绒球,盛明珠爱的立刻上前将雪白的绒球接进怀里。 第六十七章:很可爱   绒球儿轻轻喵了一声儿,便窝在了盛明珠的胳膊上,尾巴团在屁股底下,圆溜溜的眼睛俯瞰众人。   盛灵珠书读多了,身上也多了一股子属于文人的矛盾。无论如何管平如今实实在在的窃居朝堂,东厂势力之大掩盖朝廷,他非一个直臣,“我觉得不妥,无论如何他名声不好,姐姐,你跟他正大光明见面不好。”   盛明珠却已经迤逦着宽大的裙摆出门而去,“你且好好读你的书……”小小一个姑娘越来越刻板,她回头看了灵珠一眼,如今逐渐褪去幼年脸上的婴儿肥,她那长脸越发精致,黄昏薄光透过。   恍然有种牡丹盛开的倾国之色,“若你学成大魏第一女状元,便替你姐姐我撑腰。”名声算个屁,盛明珠心里知道后事,名声对于闺阁女子来说无非就是嫁人,前途还惊魂未定,她可不想奔着没坑的地儿去。   盛灵珠只觉得姐姐越活越倒家回去,摇头叹气的,又被黄妈妈拍了拍脑袋,“小小一个年级竟做些老气横秋的动作,怎么不跟三小姐一块儿出去玩?”   “我要好好读书。”   亲姐调皮且顽劣,她若不肩负起读书养家的重任,以后前途未卜啊。想到这里盛灵珠陡然觉得自己幼小的肩膀沉重起来。   黄妈妈看着她脸色莫名沉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又看她全心全意在书本上,便奇奇怪怪拉着门出去,好叫她安心一点。   ——   “宋姐姐”,上了阁楼盛明珠便摘下了头上的幂篱,顿露出一张倾国倾城脸。   阁楼两侧有行人慢慢伫立多留了一会儿。   宋瑜原本在看窗外,被人叫还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回头,又看着盛明珠脸上便强撑起一抹笑容,纤纤玉手伸出,又捏起一旁的水壶替她倒茶,“我从家里特意带来的茶,不是什么珍贵的,我自己采晒的茶叶,你尝尝味道如何。”   盛明珠对待朋友心细,何况宋瑜脸色实在难看。   除了嘴上有笑容,浑身上下的表情都写满了【我有心事】这四个字儿,便拉住宋瑜的手,“宋姐姐,你怎么了?”   宋瑜摇了摇头,又装作整理首饰的样子,往旁边看了看,盛明珠觉得不对劲儿,也随着她目光,人群当中果然隐了许多人。   灰衣教过她练武,盛明珠是个二把子,却也看出那些人脚步轻盈,该是宋府的守卫。   有什么值得守卫跟着一个小姐出来的,京城重地,京畿府衙门若是连城中安全都护不了,恐怕早被停职了。盛明珠便微微垂下头,片刻后又仰头,娇笑着看宋瑜,“前面花灯会已经开始,在这儿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先去看看?”   今儿个灯会不是宋瑜约她,原是书院几个要好的同窗,不过如今看来是两个人来早了,“我们出去先逛一会儿,看看花灯,说不定等回来她们便都到了。”   宋瑜点了点头。   很快两人从座上起身,后头金枝和宋瑜的贴身侍女要替二人拿着幂篱。   已经是冬日,与初秋时的百姓不同,人人都裹上了冬衣。即便今儿也是盛会,人都不比寻常时多很多,不过一如既往的繁华,映红的花灯累累,街面儿上无数拿着糖葫芦乱窜的孩童。   有灯火从宋瑜脸上映过,将她脸颊旁边的头发也衬的映红。   有风吹过,比寻常冷了许多。盛明珠将手塞进宽厚的袖套里,却突然发现里头暖绒绒的,轻轻试探了一下,那团毛球便动了一下,她便将里头熟睡那团子摸了出来。绒球儿一路睡的熟,加上它身量轻,盛明珠差点将它忘了。   如今被人吵醒,不满的喵了一声。又眨着惺忪的睡眼儿看着盛明珠,抖着毛想站起来,但刚出去被外头的冷风一吹,立马又缩手缩脚的钻进盛明珠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瞪着碧绿色的瞳仁观察外面。   到底是女孩儿,宋瑜对这样可爱的萌物没有任何的抵挡能力。   看它煞是可爱,又探头探脑的,毛茸茸的脸上乱成一团,狼狈又可爱,“好可爱的猫儿,我能摸摸它吗?”她看着盛明珠怀里那只团子。   盛明珠微微将团的东西递过去,宋瑜便用手掌从上而下的抚了一下它脑袋。绒球儿响亮的打了一个小呼噜,“很少见的异域猫儿。”   宋瑜觉得有些熟悉,不过也没多想。   “宋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盛明珠瞧着她脸上总算不复刚才的凝重,才将刚才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宋瑜秀丽的眉头忧愁的撇在一起,“明珠,你知道柳国公——”片刻后又摇了摇头,“柳家的嫡长子柳至然吗?”   “不甚熟悉。怎么了?”   “过几日我去香山。”宋瑜垂头笑了笑,不过眼里到没什么笑意。   盛明珠抱了抱绒球,“去香山游玩,我还从没去过。”   “我母亲给我说亲,说的柳家的柳至然。过几日我们见过面,便要定下这亲事,兴许年后不到就要成亲。”   盛明珠脚步微微顿了,又皱着眉头看着宋瑜,“怎么这么突然?”世家成婚莫不繁琐,耽搁半年寻常,便是一两年都有的。没得哪家如宋家这样,这头刚说亲,就要年前完婚,如今离着除夕也不过两月的时间。   “我与他的来往书信,被我母亲发现了。”   宋瑜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沙哑,也有些沉重,“其实我知道早晚都有这天,我也知道我和他是无望。我知道我是宋瑜,我姓宋,我绝不能嫁给一个贱籍的下人,这会让我的家族蒙羞。”   两人前头不紧不慢走着,大魏的京城显得繁华而又荒凉。一路灯笼的光从两人头顶划过,地面儿上便有与本人及其不对应的巨大身影,窈窕而过。   “前些日子母亲关着我,我十分痛苦。”   宋瑜说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盛明珠想起上次与她见面,距太子府小郡主满月也不过几日,她丝毫都没有看出来。   “可其实我原本就不该的,跟母亲说的一样,我该规规矩矩活着。如今我跟他相好,她不能冒险,不能冒宋家的险,不能让祖父和父亲脸上蒙一点尘。所以我要嫁给柳家,在尘埃落定之前。”   高门不能入,她怕以后这事儿被捅出来。便只有高不成低不就的宋家,而柳至然身有官职,又有在宫中做贵妃的姐姐,嫁他不算落宋家的面子。又算是低嫁,以后就算发现她不洁,柳家也只能自吞了这个苦果。   这些话宋瑜没说,可盛明珠心里玲珑。寻思了一会儿便琢磨出了味儿。   眉头便皱在一起,这哪里还是亲娘,分明是把女儿当成一盆急着泼出去的脏水。   “宋姐姐……”   “明珠,你无须安慰我,我早都想通了”宋瑜看她一脸忧色,反倒自己先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如今好歹我还有你能说说心里话……我如今好多了,被揭开了也好,我所有的羞耻心也都没了,明珠,你知道吗,她骂我跟父亲的妾一样,不知羞耻。”   盛明珠没有说话,她知道她需要的只是倾诉。   宋瑜并不是个成熟冷静的女子,只是她被宋家教的太过沉稳。所有的事情全都憋在心里的人,最深处的激进旁人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   两人一路吹了些许冷风,等再回到阁楼时,里头已经迎来了不少客人,毕竟今儿个热闹。   楼上用来迎接贵客,几处用屏风挡着。   盛菲菲与好友孟瑶和江润言以及另外一个刚认识的友人李千然聚在一处,李千然嘴巧,没一会儿便叫盛菲菲与她相见恨晚,恨不能什么话都一股脑告诉她。   江润言却眉头微皱,因着李千然的关系,她才找来了盛菲菲。只是听着半天说些东西觉得无聊。正巧转了头,便看见盛明珠与宋瑜二人从门外而入,盛明珠怀中还搂着一只猫,远远了瞧不清楚,只觉得形态可爱。   江润言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润言?”   李千然正与盛菲菲二人说的开心,见她突然起来,便不解问了一句。江润言还一直看外头,直到李千然又问了一句,她才醒过神来,又坐了下来。   “你怎么了?”李千然问了一句,又看着她之前看过的方向,“是外头有什么吗?”   江润言本想摇头,却似想起什么一样,又抬头看着盛菲菲,眼波潋滟,流转了一室的华光,“刚才似瞧见了盛三小姐了。菲菲,我似瞧她抱着一只猫儿,很可爱呢,你从前见过吗?”   盛菲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孟瑶在一旁戳了戳她,“郡主跟你说话呢。”   “拘谨什么,大家都坐一处,你们比我年纪小,叫我声江姐姐也可以。”江润言高傲,不爱与人相处。但不代表她没有与人交好的本事,这些手腕本就是世家嫡女不可缺的,她真若想与人交好自然手到擒来。   盛菲菲却受宠若惊,江润言她上赶着巴结都爱理不理的。   “我三妹妹,前些日子是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一只猫儿。”盛菲菲回想那猫儿的样子,“浑身白的,很可爱。似是宫里的东西,应当是我祖父抱回家来的。”   “盛三小姐在那边,菲菲,能否请你帮个忙?”   江润言目光在温软灯光下看起来很软,“那猫儿很可爱,我想看看,不知可否?” 第六十八章:胡人舞   盛菲菲虽然对江润言突然与她亲近有些不解,但心中却十分愿意。   长公主一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江润言虽然是郡主,身份高贵。可盛国公也是开国受封的功勋,按道理盛菲菲一个国公府的嫡孙女地位不比郡主低十分多。   可她是待嫁之年,一心一意望着奔高枝。盛国公府已经算是京城顶高的门楣,在往上高一截子,便只剩下了皇家。如今母族旺盛,又得皇帝宠爱,与她年纪相仿的便只有和长公主一族的七皇子。   “只是个宠儿罢了,三妹妹没那么小气的。”   盛菲菲笑容雍容大方,又从坐上起来,“江姐姐稍等一下,我去找三妹妹说一说”便又提着裙子,从屏风后面款款而出。孟瑶却记得上次盛菲菲与她说过,与盛明珠闹口角,便是为了个猫儿。   便拿着团扇扇了扇风,又看了江润言一眼。她表情平淡,从前看着郡主也没表现出对这类宠儿的喜爱,如今倒突然去要只猫儿,显得奇怪。   盛菲菲刚才也看见了宋瑜与盛明珠,便一路只朝着两人的方向走去。此处掌柜对于京城高门子女多熟悉,见着是盛菲菲也没拦着,旁边金枝冲盛菲菲行了礼,她人已经越过屏风进去。   宋瑜新得一本传记,正给盛明珠看,她头微微垂着。外头有月色映衬进来,刚巧便照在她耳垂上,整个人被渡上一层浅浅的月色。纵盛菲菲也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故意将脚步声提了一下,盛明珠便诧异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两人关系不好,盛明珠也懒得再叫她二姐姐。   盛菲菲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又垂眼看着正在她腿上轻挠玩耍的猫儿,“我与江郡主在旁边一侧坐着。她刚才看见了你的猫儿,便想要过来抱一下——”便伸出手,“你将它给我吧,我一会儿给你带过来。”   盛明珠眉心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几次三番相处下来,江润言有意无意的敌意她自然能察觉出来。   “绒球儿,江大郡主说要抱抱你,你同意吗?”她没有回答盛菲菲,反倒掂了掂手里的毛团子。盛菲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眼处已经有些不耐烦,“盛明珠,我跟你说话呢,你反倒问个畜生做什么?如今是郡主要看你的猫儿,不是我。”   盛明珠也冷着脸看盛菲菲,“你话里也说了,这猫儿是我的。我愿意就愿意,我不乐意,谁来看都不行。”   盛菲菲面色有些怒气,盛明珠却转头抱着猫儿。已经和宋瑜说起话来,这里头毕竟人多,只个屏风遮挡,盛菲菲也不敢闹将开来,便只恶声道,“你道你是谁?”旁人上赶着巴结的她都不理,“江郡主比你高贵多了,比你的猫儿也高贵多了?”   “何为高贵?她再怎么高贵我祖父也是超品国公,我不乐意,谁想要勉强我?”盛明珠反问她。   “盛菲菲,你上杆子巴结旁人不要带着我,也莫要带着盛家的名头。平白给辱没了。”   盛菲菲脸色气的通红,想说什么半天没张开嘴,很快又挥袖离开。   “你怎么又同她吵?”宋瑜也见过这姐妹二人吵过不知多少次。   “不是我想跟她吵,她那脑子,旁人给她卖了都不清楚。”   江润言从来就懒得搭理她,今儿个平白无故的就跟她坐在了一起已经是怪事儿。加之那些有预兆的事情,盛明珠对长公主一府凭生了一股戒心,“金枝?”   她轻声叫了一句,本想让金枝去那头看一下,等金枝掀开帘子要进来时又突然反口,摆了摆手,“算了,你出去罢。”   她这纠结的样子到让宋瑜摇头笑了,“我都没你这么烦……罢了,来坐着吧。”   另一旁三个人,江润言在盛菲菲走了之后便不说话。孟瑶起了几个话头,都没得到回应,便觉得有些尴尬,一旁李千然笑了笑,又挥了挥手,旁边仆人便替剩下三人斟好茶水,“我离开京城好些年了,倒不知盛家突然又多出来一个小姐。”她有意将话题往盛明珠身上引,孟瑶便也顺势。   “那是盛家三房盛侍郎大人的长女,比千然你回京城早不得多久。”   李千然伸手端起茶,低头似乎在想什么。正在这时盛菲菲却已经回来了,她两手空空,江润言看了好几眼。   “那猫儿却十分粘人,只离开二妹妹就拿爪子乱挠”,在盛明珠那里失了面子,盛菲菲便随意扯了个借口,“只怕伤了郡主你的玉手,若是实在喜欢猫儿,改日不若咱们姐妹几个一道去坊里看看,有没有漂亮的。”   江润言心口处猛的像涨上什么东西,又被自己强按下去。   “我只是觉得那猫儿眼珠碧绿碧绿的,很稀奇。坊间怕没有。”   盛菲菲道,“是有些稀奇。不过模样也就那般,总有比它更漂亮的,郡主家室富贵,还怕找不到什么名贵的猫儿吗?”   是那只猫儿。   拓跋的御猫儿,身材娇小,眼珠是碧绿的。这猫儿本就难以生产,因此也就皇族有,半年前得了一只小的已经被他抱走了。也许是身为女子的天生本能,江润言知道,那一定是管平给盛明珠的。   他从没有对旁的女子这样。   “不过这样的猫儿也确实难得一见,我想去看看。”   江润言从位上起来。   她今儿穿的却不是素日爱的白衣,一身儿粉色的襦裙,眉心点了多牡丹。少了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又多了几分汉女的俏丽和娇美,江润言今日出门时特意挑了这身儿打扮,出门时却突然顿住脚。   他若真喜欢盛明珠那样的女子,她纵刻意模仿汉女,也只不过是个替代品。   用手背蹭掉了眉心的牡丹。   外间盛会开始,原本还暗淡的天色陡然亮了起来,原本还有些寂静的京城巷道里突然也热闹起来,无数把式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盛明珠与宋瑜想看外头景,再加上之前约了的几个同窗来了,里头空间有些小。   便让金枝叫了这家的掌柜撤了最外头的屏风,便和大堂里头的人只隔着一道轻纱。   “绒球儿是管都督之前送我的,今儿个他说了要来看看。”盛明珠揉了揉绒球的脑袋,“宋姐姐与我一块去吗?”   到底这个年纪,盛明珠又不是真傻,男女间有些该避讳的自然会避讳。   宋瑜知道她什么意思,自然不会不答应。也只当散心了,盛明珠看她眉目还阴沉着,便知她还不开心。无论是与恋人还是母亲——“车到山前必有路,宋姐姐,你看外头,天空之外多广阔。”   银星趁着月色泛出微微的寒芒,高而冷,确实一望无际的自由。   有些时候没得选择,宋瑜家不是自己家。有些决定盛明珠更不能帮宋瑜做,因此也只有言语上的安慰。   ——   柳至然随着几个同僚到附近的酒楼。   旁的人喝酒,他却只是敬陪末座。等着几人喝的醉醺醺的,才无聊似的有一杯没一杯的喝酒,仰头的时候目光顿住。   前面那是最大的酒肆,有伶人歌舞表演,又有说书人。风流却不下流,因着是贵族素爱前往的地儿,不止接待男客,女客也不少。那大堂人已经很多了,他目光却穿过大堂,落到那束人影上。   柳至然看了一会儿。   旁边的同僚已经东倒西歪,他忙从腰间拿出了酒钱。又吩咐酒楼的小儿将他们都送回各自府上,脚步便往前走,他脑子都没想好,人却已经到了这处的灯火通明。   里头人影绰绰,又衣香鬓影。   柳至然并非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柳国公家还在时,郑姨娘素日就爱这样的宴会。但许是心境不同,也许是人不同,他总提不起什么兴趣,如今看着里头这一切,却好像新奇,又张望着想进去。   “柳至然!”   后头却有人叫她,等看见了人是谁,便忙垂着头,“礼郡王。”   “好些日子不见,你竟也来这种地方了。”礼郡王一笑,柳至然不适的垂下头,又看见了礼郡王身旁的人,垂头躬身道,“管都督。”   “嘘,出来寻乐这么规矩做什么。”   里间儿认识的不认识的女子多得是,要真把管平的名字给念出来的,还有谁敢接近他。礼郡王摇了摇头,便很快走了进去,却难得又皱起眉,今儿人太多,之前订的位置倒有,就是旁还站了几个认识的大人怕是忍不住要来拼座了。   礼郡王实在懒得和这帮人搭话儿,便冲着还站着的柳至然招手,“来,柳兄,来这里。”   柳至然是个温吞性子,便听着礼郡王的话到了桌边,冲两个人行了儒生礼,礼郡王摆了摆手,“别那么多礼儿了,跟你说了今儿在外头,瞧着你都错过了多少。今儿还有巷子楼里的伶人来新式的胡人舞蹈,管大人,你瞧过吗?”   管平摇了摇头。   胡舞热情又新颖,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独柳至然一直望着那薄纱里头,有舞娘穿过薄纱进去,又似为这胡舞渡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第六十九章:心上人   柳至然目光望着里面,里头倩影青衫,看的不大真切。   胡人的音律欢快明朗,又有彩衣作舞,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世道,盛明珠手托着脸,世道管如何乱,该寻欢的依旧寻欢,该作乐的也依然,还是歌舞升平之际。   那胡人舞姬旋转在阁楼的舞台间,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巨大的裙摆此刻看上去像一顶华美的罗伞,撑起了半片的阴影。那舞姬仍在快速旋转,脚上却缠上了一层轻纱,原本隔断了女客与男客那层。   一曲舞落,带头的舞姬匆忙携众人退下。   夜风吹进羽楼,原本侧坐的有些贵女便垂下头,虽说男女大妨没那么严重,可又不是家里长辈做的宴会。轻纱微微浮动,那人巧笑嫣然,眉目顾盼,柳至然看着看着,无意与她眼睛对上。   原本迷雾一样的心似乎突然被风吹开,又好像被人轻轻扣上了一把枷锁。   礼郡王看着柳至然一直朝那方向看,正巧盛明珠被挡着,只看见了宋瑜,如今轻纱垂落,楼里掌柜正带着小儿拿屏风做遮挡,“我道柳兄你看什么呢?原是看那宋家小姐,今儿个出来,可是佳人有约?”   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子,有些消息便是想瞒都瞒不住,譬如没落的柳家竟能高攀的上宋阁老家的千金。   柳至然只是眉稍皱了些,很快屏风便被遮挡好,“郡王爷说笑。”   礼郡王见他没意说这个,也只笑口不提了。   之后便是京里有名的说书人陈先生——好巧不巧说的还是柳家那段儿,郑姨娘如何迫人布庄,柳飞蓉如何欺辱低位县令之女,来往都是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便总少不得指指点点。   礼郡王在旁看了眼柳至然。   这人垂着头喝酒,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如换了旁家公子哥儿,恐怕早打了上去,便出面儿道,“柳兄,你若听不习惯,本王差人去让那说书先生换个讲讲。”   柳至然摇头,“多谢王爷费心,清者自清。”   管平倒也看了这柳至然一眼,这些天柳家形容过街老鼠,民间自然是人人喊打。而在世家中却早也没落,除了宫里头还有个贵妃撑着门楣,“自是清者自清”说着又亲为柳至然斟酒。   管平长他许多,位高权重又素来不搭理世家,柳至然没想着他竟然与自己说话。连忙双手接过酒盏,“谢管都督。”一口饮下,又看着管平,有些拘谨和忐忑。读书人心中总有标榜,柳至然刚成年时,管平已是琼林宴中的状元郎。   “户部事情忙碌,又说盛侍郎为人刻谨,至然以为何?”管平坐正了身体,柳至然听他与他对话,态度竟不似坊间传闻那般,更拘谨了。   “督主说笑。属下只是刀笔小官,平日很少与盛大人相处。”   管平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里头人影渐渐散了,礼郡王看着台上表演,颇觉无趣儿,便道,“河堤那边说是有表演的船队,管都督,去看么?”   “不去。”   礼郡王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这天儿还早着,夜才刚刚开始,管都督要这么早回府?”   “不回府。”管平从位置上起来,他模样生的好,此处灯火懒散,让他眉目比往日也温和了几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说罢便朝着后头走去,柳至然莫名看着礼郡王,“都督走了吗?”   礼郡王饮下杯酒,“该是有约。”   ——   “绒球儿这几日吃得好,喝的好,您瞧瞧,是不是胖了许多。”   盛明珠将白白胖胖的猫儿蹲放在一张原桌上,管平用手顿了顿它的脑袋。绒球不满的喵了一声儿,一爪子给到他手上,又跳进了盛明珠怀里,似乎已经不记得原先的男主子,“胆子也胖了许多。”   管平收回手,这猫儿体态虽小,可爪子都长利索了,手上便冒出一道血痕。   “猫都笨,许不记得人了。”   宋瑜心微微吊了起来,管平是什么人盛明珠不知道,可她到底京城待这么多年了,心思诡谲之人也喜怒难辨。   管平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宋瑜,宋瑜微微垂下头,“听闻宋小姐已经和柳家嫡公子定亲。”   宋瑜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刚才我在外头看见柳家公子。好像对你有话说,正在找你。”管平说着这个,脸不红气不喘的。   宋瑜眉头微皱,“他在哪里?”   “在河提处。”   管平摸了摸猫儿,宋瑜看了眼盛明珠,她点了点头,便提着裙角走了。余下金枝在,识相的离二人很远。   管平手上红痕过于显眼,便看了眼盛明珠。   “管叔叔……”   盛明珠抱着绒球蹲在石桌下面,又可怜兮兮的看着管平,“绒球还小,它不是故意的。”她脸上做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连带着手上的猫儿也是瞪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一时间一人一猫好像一个表情。   管平却发现她手是红的,许是被院中风吹所致,背上还有几个爪印儿。   “一个不听话的畜生,要它干什么。”又拉过她手背看着,她手小他许多,又很凉,管平感觉自己像是握着一个精致又漂亮的瓷器,想握紧,又怕打碎。   “我送你这畜生可不是为了让它挠你的。”   盛明珠只惦记着前一句,忙抽回手抱着绒球,“送人之礼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抬头看着他,原本清丽的少女已经有了女人的雏形。她胸前微微起伏,那只猫儿就趴在上来,懒洋洋回头冲他瞄了一声儿,管平觉得有些难受,手上被猫儿抓的痕迹也有点疼了,痒疼痒疼的。   “怎么,如今只关心你的猫儿了?”管平看着盛明珠,他手背纤长又白,本不重的猫爪便翻白肉,有红血丝慢慢溢出。灰衣在旁伺候着,心说自家大人这招苦肉计用的真的是炉火纯青。   三小姐本来就对大人有意,趁此机会还不……   盛明珠可不会给人包扎伤口,不过到底是绒球伤了人,又让金枝拿了从前太子妃送的玉肌膏。她将手帕铺在石桌上,管平将手背放上,有些舍不得从小盒子里抠出来些青色软膏,“我对管叔叔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总共就一瓶,都舍不得让金枝来上药,怕用多了怪心疼的。金枝远远伸着耳朵听,这三小姐不学无术的让人心疼。   管平便垂头看着他,一汪月色此时恰巧注入他眼中,素来淡漠的被冲散,多了些如水的柔情。有男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盛明珠看着那宽摆的眼尾,有些愣了。   他微微垂头,正要拉起她的手。   小女儿家的暗自心悦他,如今他若回应她自也欢喜。管平如今也快而立之年,有过妾室,不过想放在心头疼的也就这一个。或许这就是个锲机,等她及笄,到时候他也可以正大光明将她迎入府中。   “明珠——”   月色如水,盛明珠刚才发愣了,玉肌膏涂得多了,她正心疼,却听有人叫。便抬头,月色动人,她比月色更动人,管平觉得自己要是娶了她,定然每天以锦衣供,以玉食养,素来美人归英豪,不是么?   “那里好热闹……”   盛明珠陡然却见河畔处亮起了无数盏灯,原来是来往的商船,又有无数河灯从眼前飘过,一盏盏亮着的便似第二条河,“这是京城里的习俗吗?”   管平看了一眼,“今天是元日,放河灯许愿。正经的习俗却要等正月初一了。”   盛明珠却想从阁楼下去,却又听见了宋瑜的声音,好像只是隔了道屏风,“刚才那柳家的嫡子找宋姐姐?”她看着管平,“为什么找?”不是说好了等过几日去香山再见吗?   “我从何而知。”   “当得牵线的月老这些怎就不知了?”盛明珠有些不满,却又不好意思打扰二人说话,只又立在原地耐心等着。   ——   另一边儿柳至然却看见了宋瑜,他从前见过宋瑜,但真正有过接触却是上一次她与盛明珠一块来到柳家——明明不相干的两人却要成亲,下辈子以亲密的姿态在一起。   宋瑜如今被家里限制了出行,甚至往来都有人跟着,她不想与柳至然成亲,更不想继续在一个似宋家这样规矩的家庭里生活。她向往的便是那人嘴里自在安怡的田园生活,若是柳至然能拒绝这婚事,或许她还有机会再拖延。   “柳公子,我……”   “宋……”   两人同时开口,宋瑜便微微顿住,又看着柳至然,“公子想说什么?”   柳至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事到如今若还吞吞吐吐不作为,反倒真不是大丈夫作为,“宋小姐,咱们的婚事,怕不能成。柳某配不上小姐,对不住,好在如今也未多少人知道,总算能保全小姐名声一二。”   婚约是口头婚约,正因为宋家提的急,也没下聘。   宋瑜倒愣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吗?”   柳至然自觉伤了宋瑜,自然连忙道,“小姐家室品格自然都是数一数二,只是弱水三千,我心中有那一瓢……”又冲宋瑜弯腰,“宋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   宋瑜心中缓了口气,如今这样的情景也好。   “婚事虽未成,却也口头订下,也算是缘分。”宋瑜笑了笑,“柳公子,你心上佳人是谁?若以后你们成亲,我好备上礼。”   她温雅大方,也不像有怨气的模样。柳至然本不想说,不过自己既真心求娶那盛家小姐,宋瑜定然也会知道,与其日后影响二人姐妹感情,不如他自己解释清楚。 第七十章:欲生欲死   柳至然心里自是憋了口气儿,话说出来却还是有些虚。   “小生爱慕之人是盛家的三小姐……”柳至然还未到弱冠之年,十七岁的少年,脸皮子薄的很,但说起心爱之人,声音朗朗,目色也如星辰,又看着宋瑜,“宋小姐,此前是我犹豫不决,若我能当机立断,也不会毁了小姐名声。”   宋瑜心里千回百转的,一时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又看着面前的柳至然,“那么你现在就能当机立断了。”   柳至然言辞恳切,“我非见异思迁之人。只是从前与宋小姐从未相处过,你我脾气秉性对方皆不清楚。况且小生心中已有所属,不成佳侣便是怨侣。只希望能尽快止损,对你我双方都好,若是宋小姐有任何不满之处,小生愿承担。”   片刻后又道,“退婚之事,小生会跟家中提出,全然不关小姐的事。”   宋瑜没任何不满的,又看了看这柳至然。   无论如何,他总归是个文质彬彬且善良的男子。却也因为他提及自己的好姐妹,便起了些调皮性子,“你说与我秉性不合,那你与盛明珠就合吗?据我所知你们也未曾见过几面?还有,退婚之事,你向家中提出,以什么理由,若是以你见异思迁为由,旁人岂不是觉得我可怜可欺?”   “非也……”柳至然面色赫然,“我与她只是我一人心所系。”他心之所系,也不关她的事。又看着宋瑜,“我会以自己病中为缘故推脱,宋小姐放心。”   若以这种原因,柳至然的年纪便算耽搁了下来——或许也算两全其美。   宋瑜还想再说,那屏风却只是薄薄的一扇,“柳公子此言当真无情!”   外头却走进来一粉衫女子,之后那屏风便被下人推开,宋瑜往过看,原本还红润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不仅仅是为自己。打头的是冷眉冷目的江润言,剩下的都是书院女学的同窗。   “你抛弃未婚妻在前,又堂而皇之移情别恋,还冠冕堂皇的说出这番无耻之言”,江润言走来,一双美目滑过至然,又到宋瑜脸上,那瞬间目光跟钉子似的,“宋姐姐,我可劝你把眼睛擦亮了,免得招来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说着便是一声讽笑。   江润言本是想过来亲看盛明珠怀里的猫儿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没想到却又看了这样一出戏。   这阁楼便是如此,稍微有个大动静便引过来一群人围观。   盛菲菲刚才自然也听见了,便跟着江润言一行人高调的往过走,又道宋瑜旁边,目光怜悯,“宋姐姐,枉你将她当好友,可你看她……啧啧啧”说着便用帕子轻轻掩了嘴。   前头孟瑶便回头促她一声儿,“快些走,还要去桥头那边看热闹呢。”   盛菲菲便看了眼屏风里头,笑了笑,又很快随着江润言一行人往出走。   “还请江郡主慎言!”柳至然却突然高声道,这阁楼不大,一时之间书院众人便都望向这里。宋瑜也看着旁边的人,一时不解这书生模样的公子要做些什么。   “我与宋瑜小姐为成婚,从前也未见面。宋小姐无错,错在柳某一人。盛三小姐更无错,是我第一眼见她便思慕她,是我念她欲生欲死,与旁人更无关。”又对着江润言拱手,“此前郡主车马出行,已有大家公子赠扇以慰情思,难不成郡主也是不三不四之人?”   江润言柳眉气的倒竖,“你拿我与她相比?”   柳至然却只是笑笑,“在柳某心中,没人比的上她。”   念书多了就成了呆子。江润言没在任何人嘴上吃过这样的苦头,尤其是当众被人下了面子,正要回头,却已经被李千然抓住了胳膊,“润言,算了……”   这事儿闹下去也没什么好的。若是之前民风不开的大周倒也罢了,说不定盛明珠还因为名声受损削了发当个尼姑,可如今是大魏,身后的追随者只会是贵女出行身后彩衣上发光的细钻,只是点缀。   “罢了,我与你说些什么。”一个刀笔小官,又看着一旁宋瑜,“我只为有些人不值。”   说罢便很快出门走了,后面又跟着乌泱泱一大堆仆人。   “你做什么?”管平拉住盛明珠。   “我出去啊。”   外头那愣头小子刚念完了对她欲生欲死,如今要出去不是正合旁人的意。管平手一点都没松,“如今闲散人多,就指着热闹可看。你若现在出去便擎等着被一堆人围着。”   “可是我担心宋姐姐。”盛明珠头微微垂着,刚才宋瑜脸色发白,她能看见。   她自小便没几个至交好友,若因为这个与宋瑜心中生了嫌隙,当真有些无妄之灾。管平见她睫毛安静,漂亮的似尊娃娃,却有些失了活力,“与你无关。是他无状。”   他声音少见的柔和,成年男子的柔情本不常见,盛明珠却无心再多想其它。   ——   天色又暗淡了不少。   宋家的马车停靠在江边,原本一直紧紧跟着宋瑜的仆人,许是因着见了今儿的事儿,散了许多。留着宋瑜与柳至然二人说话。   此处是围绕京城的护城河,旁边灌木巨多。也是许多少年伴侣爱往来幽会的地方——据说当年的皇帝便曾和宫中的爱妃来此地做了一回也鸳鸯,上行下效的事儿,便也成了一种风尚。   宋瑜垂着头,她身体不好,吹多了夜风便有些咳嗽,旁边侍婢忙替她披上披风,“小姐,回吧?”   宋瑜摇了摇头,湖水被风吹动,起了层层涟漪。   里头正倒影着无数的景色,夜里的京城还是灯火通明,照着最鼎盛的大魏,冰冷的宫墙,还有世家门层层叠起的巍峨巨筑。   “宋小姐,今日之事,我万死难辞其就。”到底如今,宋瑜是真的落了被人抛弃的名声。   宋瑜便看着柳至然,她嘴唇苍白,脸上却有笑容。与韶艳的盛明珠不一样,她更似朵百合,眼中也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淀,“你今日约我来,不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早晚也一样,天底下没不透风的墙,我不怪你。”   “我没约……”柳至然正为宋瑜嘴里的话奇怪,却因为她下一句的豁达而有些脸红。   “宋小姐,襟怀宽阔如你。柳某却越发内疚。”   宋瑜却听见了他没说出口的一句话,心里头辗转想起刚带话儿那人是谁。他总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怕只是想支出去自个儿与佳人单独赴会。   想到这儿宋瑜也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她也没想到一人之下的管都督会起这样的手段。又看着脸红的柳至然,也没想着这人说起刚才的情话也让人心头发热。可惜,她不是明珠。   旁边却有车轱辘印起,两人便一同往那方向去看。   星辰弥漫,月色都显得暗淡起来。   此处水美景美,又有整个京城的夜景作伴,已经是浑然天成的一副美卷。便见前头车马渐渐被人被人勒着慢慢放缓了疾行,辗转停了下来,先下来的是一身儿丫鬟打扮的金枝。   陈岑走了之后,盛明珠便没在用过下人做下马石。   金枝伸出手,她搭过去。便见一段精致繁琐的袖纹,依旧那袖口下白皙的手,柳至然只望了一眼,瞧见一双红唇之后便绷紧了神色。他心中晓得,刚才两位小姐离得不远,她该听见了——许多人都听见了。   她会怪自己孟浪唐突,一定会的。   宋瑜已经走过去,盛明珠抓着她的手,有些委屈,“宋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一副急的要哭的样子,宋瑜倒要笑了,又把人往离柳至然远的方向拉了些,“你哭什么?我要怪,是要怪你生的太美,一下便将我未婚夫的魂给勾了过去?”   素来都是盛明珠拿着话来调戏宋瑜,如今犯了过来。盛明珠破涕,又揪着宋瑜的袖子,“那也不怪我——”又看宋瑜,“宋姐姐,你真的……”   “我无碍的,明珠,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想成婚。”她笑了笑,似是解决了什么难题一样,“如今这样也好,我如今落的个被人抛弃,责任又在柳家,家中怜惜我,想来暂时半年母亲或许不会给我相看人家,倒是替我省了许多麻烦。”   “可是那些贵女嘴皮子爱念叨,难免说些人不爱听的”,盛明珠自己个儿倒不怕,左右脸皮厚。   “念叨便念叨去,左右只不过是他人言。”   宋瑜见她还担忧,便笑道,“我自己心中不觉怨恨,怎么生的出旁的思绪。明珠,我真的不要紧,你也莫怪柳公子,他说的切实。他心中已有佳人,我全心尽付,若只当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余生未免太过冰冷。”   又想着今儿被管平戏了一通。   宋瑜到底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又看着盛明珠,“我看柳家那公子有许多话跟你说。我倒不要紧,今日他那么多人面前说了念你欲生欲死,这以后啊怕谁提着你都能想到他——”   正说着,“盛三小姐,柳某有话对你说,方便吗?”只怕今儿个人走了,再没机会了。   宋瑜看着柳至然,盛明珠便拍了拍她的手,缓步到了河边,金枝替她挽上披风,便后退在原地候着。 第七十一章:谁家的猫儿   “盛三小姐……”   柳至然长得文质彬彬,终究是大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气度也十足。顶上是一轮明月,眼前是一颗明珠,他不知怎的,只觉世间光华尽在此了。   盛明珠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头也有点懵。她长成这么许多年了,之前的郑瑞算一个,可他的话却让她只听了厌恶,至于柳至然——   “你从前与我见过几面,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回头看着他,她生一双丹凤眼,上翘。眸里水色通明,看的人也心头直晃,“你却当着众人的面说爱慕我?是为了什么?你说你爱我的家世,爱我的容貌,爱我的才华?”最后一句盛明珠自己说的也有些心虚。   她问的坦坦荡荡。   柳至然也认真思索,片刻后却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盛明珠便觉无趣,“喜欢人不都有理由么?你连自己的理由都搞不清楚,日后也莫在人前说这样的事,反倒让我被人议论。”说罢便要扭头走了,柳至然看着她的背影,只以为她气了,心中一急便道,“一看便断肠,思知不能忘。”   盛明珠诧异回眸,却看那男子眸色紧张,甚至声音也有些发抖,“你问我许多我答不上来。可那日与你初见,是在你生辰宴上,你高贵如天边明月。我从前看过尾生抱柱之典,我虽不如尾声,可心也若磐石。”   哪怕娇纵蛮横,盛明珠也是女子。有人夸她没不开心的,又是夸她如天上明月,又说自己愿等她赴会哪怕如尾声一般,潮水上涨抱住而死。   “谢谢。”   有人真心喜欢她,盛明珠瞧他模样真诚,也不想计较刚才他那些言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她看过许多话本,却还不知道话本来说的男欢女爱。不过也最多能说这个,柳家跟盛家算不上交情,如今更像是结了仇的仇人,她知柳至然在爹爹手里做事儿,每每提着也不过一句可惜了。   本身就不可能的事儿又何必给旁人和自己多添烦恼,盛明珠便是这样一个性子。   “盛小姐”,柳至然又叫住了她,“我可以去盛家提亲吗?”   “你要提亲?”盛明珠眉目变得有些难以言说,“我祖父和父亲不会同意的。”   柳至然听她这样说心头却陡然升起了一抹希望,“柳某知道,如今位卑者为贱。不敢让小姐屈居人下。我若顶戴一品花翎,才敢驱车求——”他自说的,说完之后又怕她嘲笑自己,却没料她只笑了笑。   那瞬间柳至然觉得在梦中一样。   ——   “真说梦话呢,等他真的顶戴一品花翎,说不准就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了?”   宋瑜却还笑盛明珠,刚才柳至然那声音传的不小。她这边儿也听见了,盛明珠却鼓了股脸颊,“宋姐姐,你读书比我多那么些,难道不知莫欺少年穷的道理么?”   宋瑜是点头了,嘴上却还是笑。又回头看了眼柳至然,“瞧,还站着没走。”   盛明珠却已经拉着她胳膊走远了,两个人很快便上了马车了,渐行渐远,湖水也在行人眼中也成了一片荒野。   “走那么急作甚?”宋瑜却还不想那么早回府,“四周都热闹,不如去桥头那边逛逛,有杂耍艺人表演。”在沉稳也不过是少女,平日又见不得几回这个,宋瑜到挺想去。   盛明珠今儿个心情一波三折的,可又念着宋瑜好不容易来的兴致,便又调转车头去了。   ——   桥头便是渡口,来往停靠了不少商船。   如今冬日倒还好,许多人畏冷,人还不多。等到了夏日,这里便能聚来一群商船,因着之前管平松了海禁,广开商业,如今这桥头渡口竟也成了京中的一大特色,不仅是平常百姓,连着上流世家的少爷公子都爱跑来这里。   毕竟有些舶来品便是家中怎样富贵都难以找来的。   也因此在大魏,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明摆着是低的,却也不是之前那样。而且因着如今当权重商,商业反倒成了大魏的主流。   “这京城还真是繁华。”   盛明珠看着渡口里离着老远的传,一片片成连锁之势,灯火亮起,竟似江中另一个世界。   “等明年夏日你且再来瞧瞧,比如今还要热闹”一旁宋瑜道,盛明珠正要问,怀中的绒球儿却从胳膊下溜了出来。她正要去抓,却见那小家伙抖了抖毛,又伸了伸懒腰,可爱的紧,瞧着笑了一会儿。   它乖乖巧巧的在地上伸腿儿,盛明珠便由着它。   没料这却是个贼精儿的,等瞧着上头人稍微不趁神,瞪着腿儿就跑了。好在金枝眼疾,立马就跟了上去,要不这人群散乱的,这样一个精贵的宠儿要真丢了便是天王老子都不一定能找回来。   盛明珠瞧着金枝已经追上去了,还有些急,旁边宋瑜也喜欢这小白团子,便与盛明珠牵着手一齐往金枝那里去。   好在绒球儿贪玩了些,却胆小。原本是在家丁围着的小圈儿里,如今出去了,各色的味道,各样的陌生人,倒将它一个猫胆儿吓得,缩在原地不敢动。   金枝远远瞧着,摇了摇头就准备将这小金蛋子抱走。   正对面却走过来几人。   江润言兴致寥寥,已经准备要回了。旁边孟瑶却似看到什么稀奇物件儿一样,“菲菲,前面那猫儿是你家三妹妹的吗?我瞧着形容像你嘴里那样啊,少见这样的。”   盛菲菲狐疑瞧了过去,江润言便也看了过去。   “好像是。”   离得不远,但是天色有些黑了。再说猫儿那张脸都一个样子,盛菲菲辨认的出毛色,又瞧见它脖子上那条红绳,便确认出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不素来宝贝自己这只猫儿吗?”   两人正说呢,旁边绒球却突然一个猛朝这边扑了过来。   又想往前头走,江润言微微矮下身子,便抓着它,很快放在臂弯里,细心瞧着它的样子。旁边金枝已经出来了,她刚才在暗处,并未看见几个小姐,出来便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郡主,见过二小姐,孟小姐,李小姐。”   江润言没搭理她,旁边几人便也都没说话。   金枝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又行了礼,“江郡主,我家小姐让我寻回绒球儿。”   “绒球儿是什么?”江润言轻手摸着怀里的猫头,绒球从前在宫里待过,江润言身上常年带着宫中常用的香料,这猫大爷便也以为是伺候自己的下人,没怎么挣开。   “便是郡主你怀中的猫儿。”   前头气氛还算和缓,等金枝这句话落了。江润言便抬了头,她一双眸子便滑落在金枝身上,冷飕飕的,金枝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算什么东西,跪下!”   金枝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江润言摸着绒球儿,“这猫儿是宫中御品,猫狗坊里都不得多见。据我所知陛下也未曾赏给盛国公,你说是你家小姐的,我倒要说是你这刁奴偷了我的猫儿,怎么,如今还想栽到盛三小姐头上?”   金枝摇头,又连忙解释,“江郡主,这绒球儿确确实实是小姐的,小的没说谎。”   “你说没说谎便没说谎,今儿个便带你去衙门里,刑法一上便什么都招了。”   中原素来就不缺爱看热闹的人,不多时便里三层外三层的绕了一圈。盛明珠与江润言好久才进去,却也听见刚才江润言说的。   “她以前也没这样?如今性子到左的厉害。”   从前许多人拿宋瑜与江润言比,宋瑜到底是书香世家,或许对待诗词曲阜方面有些好胜心。争奇斗艳方面却少了,只觉得江润言傲气了些。   “先把周围的百姓都散了,省的让人看了笑话。”盛明珠朝外面吩咐了一句,宋瑜便让宋家的下人跟着也去帮忙。   “江郡主,这里人多,不如去前面亭子里说事儿?”盛明珠见人群微散了些,便进去冲着里头江润言道。   还有那胆大的想看热闹。   江润言刚才被些百姓围的也难受,一群乌合之众在旁边,也不知散了什么味儿。盛明珠提出来了也没反对,很快随着下人先到前头亭子里。   到底是冬日,又靠近江边,亭子凉的厉害。   旁边伺候的嬷嬷连忙替她穿上披风,却被江润言一手打开,另一只手却还捏着猫儿,盛明珠跟着金枝来的迟些,金枝心有余悸,又瞧了眼还在江润言怀里的猫老爷。   “郡主,能把我的宠物还我吗?”盛明珠道。   江润言另一只掩在袖子底下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脸上表情却趁着旁边波光粼粼的湖水,显得恬淡,“盛小姐怕是认错。这猫儿是宫中猫狗坊的,民间可不多见,是我从前养丢了的一只。”   “猫有相似,郡主约摸认错了。”盛明珠嘴里还讲道理,心里却把这江润言抽了一顿。   什么郡主,连乡下的泼皮都不如,人家抢东西好歹还明抢。这郡主到好,非得把旁人名字底下的东西记成她自己名下的,就这性子当皇后,怪不得被人反了。 第七十二章:病了   江润言回头便看着盛明珠,“便不是我的,盛三小姐怎么说是你的?这可是宫中的御猫儿?”   “御猫儿?”盛明珠只狐疑片刻,“江润言,你虽然是郡主,可也没道理随便拿我的宠物。”从袖中抽出之前管平送那儿小猫雕塑,“这是我从前友人所赠,连带绒球,两个身上都带着红线。那红线是并州丝织房所产,郡主也说是你的?”   江润言目色微沉,“盛明珠,你倒骄横。”   纵出了这么多事儿,初次见面盛明珠给她落了的印象也不深刻,只以为也是个低微女子罢了。如今到与她硬声抗衡起来。   “江郡主,瞧吧,她心里可谁都不怕呢。”盛菲菲在一旁道。   盛明珠觉得自己大约真没有姐妹缘,从前在并州是,如今跟这盛菲菲更像是前世有仇,“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我为何要怕,郡主你强抢他人东西,郡主又如何,便是告御状告到陛下那里去,我心也不怕。”   绒球儿稍窝了一会儿,便听见女主子声音。这猫大爷享受惯了,醒来就想要小鱼干了,便想从江润言怀中下去。却没料被人扯着了腿儿,半天瞪不下去,正想抓人后腿却被狠狠压下,顿时哀嚎一声儿,浑身的毛儿拱起,江郡主忙松开手,背上却还是落了一抓。   绒球儿用爪子勾了勾盛明珠鞋,很快又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有些委屈的埋入女主子怀里,喵喵叫着。   身后李千然等人看见江润言捂着手背,连忙过来探查情况。盛明珠察觉绒球不对,便捏了捏它身上,腿软绵绵的,一动它就委屈,“江郡主,如今你既物归原主了,我便告退了。”   她自然也看见了江润言手上的伤,绒球自己给自己报仇了。心里自然有愤恨,可是江润言是郡主,要问责一个宠儿容易,她却什么理由问罪她,这苦果子便只能先按下吃了。   “这猫儿是管都督送给你的。”江润言捂着手背,突然道,“盛明珠,你可知他是什么样一个人,你竟与他深交?”   已经过了子时,夜空黑沉,“你可知怀璧其罪?”   盛明珠回头看了她一眼,到底都是女子,有些东西不用猜测,只是感觉也能感觉出来。此处临江,周围皆是水肆,她眼里也清透,便盈盈笑了笑,“管都督位高权重,不少人结交不上。他有意与我交好,我为何推之门外。”   江润言看着盛明珠。   她从前未拿她当回事儿,如今却觉得在这样目光下有些无所遁形。好似被人看穿她秘密一样。微抬脸儿,目色却下沉,腰身也直了起来,“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日后悔之晚矣。”   罢了也不等盛明珠回复,人已经走了。   “瞧出来了。”   宋瑜脸上笑容有些浅,“从前总觉得她争抢好斗。没想到女子都一样,失了心智,喜欢那样一个……”莫说盛明珠跟管平身份都不大配,江润言跟他丝毫不可能,以大长公主为首之人就不能答应。   盛明珠瞧绒球可怜,不忍心看,交给了金枝,“回去找大夫好好包下,它素来调皮,别落下病症。”   金枝接过。   “宋姐姐心里玲珑,好像没什么瞒得过你的。”   “倒也不是。”江润言那性子总不能一夕之间左成这样,宋瑜过来人,自然知道感情对女子影响有多大。何况她心中有爱人,江润言提起管平的模样她十分熟悉。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管平该配什么样的人盛明珠倒不清楚,只是他看没看上江润言,她心里倒清楚。又回头看着宋瑜,“宋姐姐,天色晚了,回府吧。”   ——   “大人”。   “有何事禀?”   灯火微暗,那身如劲松的男子正伏案看一册书。郑管家从身侧,又添了灯油,原本微暗的房屋骤然一闪亮了起来,只几声爆破便又恢复平静。管平仰在椅上,似闭目养神。   “昨个夜里王阁老夫人去了。”   管平还未睁开眼,青衣便继续禀报,“王阁老与夫人鹣鲽情深。次日醒来便被下人发现他伏夫人身侧,气息已绝,”   王阁老是王相门下,出自同宗,如今他去了,这个位置便也被人牢牢盯在了眼里。管平知道,这也是世家们嫌少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之时——阁老之位共九个,汉人占了多数,所以如今世家坐大。   外头树影微微晃动,不消片刻又停了。   夜色深寒,郑管家从外头端进来了炭火盆子,又拿了壶水熬煮。他家主子不爱喝名贵茶,还留着之前的旧俗。   “督主,这事儿咱们要如何?”   管平心里还想着今儿酒楼里的事儿,今儿她与宋瑜走的时候他怕夜里两个丫头有危险,便跟着。没想着就看到了那一幕——他想着以她的性格,遇着柳至然这种无礼之徒,当时以当年并州那样对待郑瑞那般,直接扔到湖里。   手中的杯子捏的紧了些。   青衣微微抬头,又问了一声,“督主?”   管平这才回神,“去查查王阁老死因。”   老而不死是为贼,王阁老出自王相门下,却比王相大了九岁。年近六十体态年轻,东厂自然知道他隐秘,试问一个靠房中术寻处子的男人如何对老妻情深义重。   青衣点头,很快便告退了。   “大人为何闷闷不乐?”   青衣走了,原本垂着头扫着炭火的郑管家却突然出声。含笑望着管平,他人已老朽,眼神也浑浊,管平却觉得自己有些异常,“没有。”   “大人我从小照看大的,什么瞧不出来?”郑管家想了想,“是盛家那三小姐的事儿?”   管平初时觉得有些尴尬,揉着手中的杯子,片刻后也就释然。毕竟他也不是芳龄二八的姑娘,“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半天也没说出来。   “我今儿却听了闲话,道是柳家的那少爷和盛三小姐的事儿。”   管平眸光微微有些沉,郑管家道,“明珠于暗室生辉,何况是她?大人若心里真想着抱得美人归,总要上点心。这豆蔻年纪的姑娘,心总是一天三变,谁对她好心中就喜欢谁。”   “水凉了,管家。”他突然对道。   郑管家微微一哂,又忍住了。恭身告退,屋里剩了一个管平,便又拿起了书看。   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胸膛那处有些躁动。让他也有些难受,尤其想着今儿那一幕——他觉得这样不太好,一个女人罢了,若全幅心思都尽在她身上何以筹谋大业,另一方面却有些纠结……   ——   灰衣却也为自家大人操着心,赶早就领着郑管家来去见了盛谦。   早上天方破晓,盛明珠便在院中观察绒球儿的伤势。   “大夫说了无碍,只是腿骨受了些伤。一两个月就好了。”金枝在一旁道。   黄妈妈在缝制一条小很多的裤子,“要说这姑娘家狠起来也可怕。绒球我都舍不得重一下手,她怎么下的去手?”   绒球躺在它的窝里,到底腿有些伤着,不复之前活力。盛明珠心疼的摸了摸它脑袋,外头厨房的婆子又将黄妈妈叫走,说是给夫人炖的汤好了。   “囡囡,囡囡——”   盛明珠原本还在看猫儿,却听见她爹在外头叫她。只一抬头盛谦便出现在院子口,似是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朝服,手里捧着乌纱帽,“你去梳洗一番,一会儿去管都督府。”   “啊?”   “昨日管都督病了,也没来朝。”今儿个朝中又生了许多事端,陛下发了一通火。道理作为同僚盛谦该去探望,可他还要急着入宫,便只能由女代劳。   ——   这几日连着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科举刚刚过了,张榜前些日子才出。状元探花榜眼出出自各家的都有,具都是精心养了许久的苗子,只一个新科传胪出身平常。   一大批学子入仕,些许入翰林院,些许被下放至各州各府。倒不是要紧的事儿,这一批要升起风浪也是几年之后了。除非又跟个管平一样,妖风骤起。   更要紧的事儿王阁老去了,今儿个早朝盛谦就觉得风向已经不对。以为七王爷为首的一群人和王相当朝便争起下一任阁老的归属,盛家如今也是风口浪尖。   盛谦虽资历不到,可却得陛下喜爱。王相虽与盛家不对付,可如今大形势情况下若所有人保举盛谦入阁,他亦不会反对。   “入阁不是好事儿吗?”   盛谦摇了摇头,或许从前入阁说还算是好事儿,可如今皇帝老了,马上要死了。   “囡囡,你原先说的,眉心有痣的皇子,前些日子为父见到了。”盛谦欲要再说,却发现天色不早,他急着要入宫,“回来与你细说。”   盛明珠瞧他走了,便又让金枝等人备上了伤寒的药物,又拿了一张家中大夫所开的方子,一路轻车到管府。还没等着人去敲门,里头门却应声而开,“盛小姐,请。”   盛明珠抬头便望见了从前所见过的郑管家。 第七十三章:入阁   “三小姐,这边儿?”   一路进管府,到与盛明珠想象中无任何差别,只是过份清幽了些。少见金碧辉煌的建筑,大多是花草土木,阆中有游鱼,已经是冬日,这样冷的天气按道理早该懒散起来,它们却仍旧活泼。   “此处便是内堂。”   郑管家微微供身,带盛明珠前去了之后才跟上。   “这间屋子是前朝沈家的旧宅,当时我家主子刚刚状元及第,道是外表风光,囊中却分外羞愧。是以便买下了这宅子,倒比不得旁人家富贵。”   盛明珠抬头看着,正瞧屋顶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海东青面朝南方,似展翅欲飞。   “美多几种。富贵喧嚣,都督这里却分外让人宁静”。   郑管家笑了笑,“前面就是内室了,小人要去给大人熬药,便不陪着三小姐了。”   盛明珠微微垂头示意,那郑管家便退身走了。   ——   里头墨香俨然,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正靠在炭盆子旁边,大约是在病中,也未束发。浑身也不多颓废,眉目醒然,到比平日所见的管都督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了些。   老远盛明珠便闻着一股掩不住的扑鼻香味儿,走上前去,又蹲在炭盆子旁边。   “先生烤红薯么?”   管平微微抬眸看着她,桃花眼带了几分笑,半轮日光倒进来,眉目颇见几分温柔,“三文钱,小姐要么?”   盛明珠见他开起玩笑,也不遑多让,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给他,“我全包了。”   管平拿起旁边的火钳子,勾了两个软香流油的红薯出来。因着动作有些大,原本铺陈在腿上的毯子掉了下来,盛明珠便有些愧疚,替他捡起来掸土后盖上,有些内疚道,“明珠调皮了,先生身子还在病中,好生安养就是。”   旁边有郑管家早先准备好的油纸,管平包好又递给她,“有些烫,当心。”   金枝端来了蒲团,盛明珠半跪着靠在炭盆子旁边,又拿着管平给她的红薯,眼珠被炭火衬的明亮几分,因着刚才的事儿,倒没想继续和人玩笑,看上去十分乖巧。。   “先生伤寒,怎么还出来做这些繁琐事情。”   “红薯不甜吗?”管平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盛明珠摇了摇头,又啃了口红薯,如今盛家规矩多,不如并州,便是要吃这等子粗粮都是将红薯揉碎了制成八宝粥之类的,她已经很少再吃这口了。   那少女模样鲜美,捧着红薯。鼻尖衬的映红,樱唇染了水泽,舌尖半露了出来。   “繁琐事情多了,若不是这一二繁琐事情。一日复一日的,日子不无趣么?”   他声音突然有些沙哑,好像是被人按着喉咙一样。盛明珠诧异抬头,“管先生身子不舒服吗?”   管平只拨了拨炭火,“大概有些冷。”   “金枝,去把门窗在关紧些。”   外头风小了,盛明珠便同管平说着近日的事情。又说绒球被江润言弄病了,她本就是个心眼儿小的,又知道江润言对管平有意,不遗余力的说着她坏话。   灰衣在外头靠着墙角听了一会儿,郑管家举着檀木托盘已经来了。上面的药还泛着热气,又推门进去,看两人似相谈甚欢,便也没多打扰,只将药端在了一旁案几之上,又督促一旁站立伺候的小厮提醒大人用药,很快又退了下去。   “王夫人和王阁老去了,管先生知道吗?”   盛明珠看着管平,他眉梢笑意少了许多,又拿着一旁的热茶轻饮。外头雾凇凝结,他眉目比之前也凝重,好像有股寒风吹了过来,“管叔叔,我爹爹要紧吗,他会是下一任阁老?”   盛明珠心头无不担忧,有些时候知道远比不知道要怕许多。高楼起,高楼塌,也不过转眼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皇帝年纪老迈,入内阁便是要变相站队,一着不慎便是身首异处,今儿个爹爹所说,未来皇帝是谁已经清楚。   可入了内阁想保持自身中立变难了起来。   “你想问什么?”   那人脸应衬着炭盆里的火色,用着火钳拨着里头的炭,肌肤也看着年轻。   “我不知道”,盛明珠又看管平,“先生知道什么?”   管平手微微顿住,片刻后终是道,“内阁是烫手的山芋。尤其是王阁老刚去,这几日恐不会太平……”管平抬头,却看她双目炯炯看着自己,“无论太不太平,这天下始终是陛下的,这句话我知道,想来盛大人也知道。”   盛明珠垂着头,没全明白盛谦话里的意思。但弦外之意却听的明白,她爹只要顺着皇帝的意思,就没事儿,可帝王的心思又怎么容易猜测。   ——   王阁老头七刚过,入冬的第一场雪就飘了起来,凑巧马上也就是琼林宴了。   上书房的宫殿外头,天地白茫茫的广阔。魏帝手里牵着最小的儿子,正与他玩民间幼童长玩的陀螺,两人都是一头的汗水。王福拿着拂尘在一侧笑看父子二人,日光稍大,身影拉的格外长。   不久又瞧见了几道身形不一的影子正慢慢往过走。王福忙上前,“陛下,九王爷来了,还有太子殿下。”   魏帝脸上神色没变,抱起了幼子,递给了一旁的宫娥,“带他回宫去洗个澡,出一身的汗。”   “父皇,我明日还能来跟你玩儿吗?”十一皇子被带走,眼睛却亮晶晶看着魏帝。   魏帝只笑着摸了摸他脑袋。   这时九王爷跟着太子也已经到了,与魏帝行了礼,便一同进了上书房。   还是这几日老生常谈的事情,魏帝用奏折挡着脸,眉目已十分阴沉,“陛下,那盛谦毕竟是个汉人。九卿之位汉人已占其四,如今王阁老去了,当由咱们拓跋选举合适人才。”   魏帝声音平常,“那皇弟有何人才举荐?”   魏弟是拓跋庶出,兄弟无数。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九王爷,也因着亡母临终前所托,魏帝对这个兄弟一向忍让。   “李刻就不错。”李刻是九王爷长女夫家二弟。   魏帝不知怎么突然一笑,又看着太子,“你是如何想的?”   “朝堂要当要立,自然由父皇做主。”太子速来知晓魏帝性格,加之年纪越长,为人处置到向起了朝中的混子大臣,半点不好的都不沾。九王爷瞪了眼太子,“之前宫外头,太子不还跟我说这盛谦作风问题么?”   太子心里把九王爷骂了被半死,却见父皇已经看着自己。   “怎的回事儿?”   九王爷胡子一皱,他知道自己这侄儿只想拿好处,只把自己推下水。他偏偏就也要将他拉下水。   “儿臣听说,盛侍郎家中一妻一妾,妾为贵,如今主房中事。而妻却不知因何原因,独自住在偏远佛堂中。”又道,“而且拘传言,盛侍郎这妾,似乎不是清白出身,正如汉人所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传言,什么传言,太子又从哪里听到的传言。”魏帝问道。   太子垂着头,“只是府中下人闲暇时候说些闲话,儿臣无意间听到罢了。”   他以为自己回答的中规中矩,却不料上头魏帝突然将一张奏折直接甩上他门脸,“好一个闲话。三月前朕派你去湖广剿匪,你日日在广督府中处理政事,无闲暇剿匪,如今却有闲暇来听下人闲话家常?!”   太子匆忙跪地,那奏折平摊放在地上。却是湖广总督弹劾他的奏折,“父皇赎罪!这奏折所言绝不属实……”太子还想辩解,魏帝却摆了摆手,“罢了,你这这几日闭门思过,等什么时候没闲工夫听闲话了,再来上朝。”   太子整个人都蒙了,魏帝话里虽然不重。可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却不给时限。   还欲再说,王福身后的太监却递给了太子眼色,太子心中不忿,却还是撩开袍角,“儿臣遵旨。”   很快便退下了。九王爷见太子都挨了一个挂落,这折子在这儿这么久,皇兄引而不发,偏偏等着今儿两人提入阁事情才发作,有太子前车之鉴,也不敢再说什么,很快退下了。   “王福,你说这人,怎么就不知道知足呢?”   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王福整理着案牍旁边刚因着魏帝发怒一团乱的奏折,道,“这奴才只是个太监,陛下问这个倒难答出来。只不过也听过一句俗语,欲壑难填,人麻,总难以知足。”   魏帝没在说什么。后头帘子微微动了,又宫中侍女轻轻打起帘子,便见管平从中出来,脸上还带恹恹病色。   “倒是朕不好,这几日你风寒,却上了棋瘾。”   “为陛下分忧解难,是下臣之本份。国君无忧,山河自固。”   魏帝笑了笑,“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不一样。”   “刚才朕与太子说的,你该听见了。”   管平点了点头,魏帝便道,“其实朕并不属意盛谦入阁。他是文臣,思虑颇多。管卿,朕欲扶持你入阁。”   管平看着魏帝,他如今白发苍苍,眉梢眼角都已经泛着死气儿,如同所有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知道他想赔偿,“臣在世家中声名狼藉,恐会坏了陛下部署。” 第七十四章   魏帝只叹了口气儿,到底没说什么。   “朕记得过不久便是你生辰了”。   许是刚落了雪,天儿太冷。魏帝打了个喷嚏,旁边王福便摆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连忙要去传太医,被魏帝一手勒停了,“多大点儿事儿,用得着这般声张。”   “陛下的身子怎么能算是小事儿?”   王福见魏帝不乐意请太医过来,便让小宫女端来了参茶,魏帝喝过之后,又看着管平,“你也快到而立之年,又没娶妻又不纳妾,汉人许多东西朕不太赞同,不过有句话到说得好,无后为大,是朕赐你的美人都不得你意吗?”   “倒不曾想过要纳妾,怕生乱子。”   他垂着头,原本就是芝兰玉树的男子,似想到了什么唇角勾着笑,为这冬日平添几分春色。   “男子娶妻纳妾,本就是平常。”魏帝倒是听见了管平的弦中之意,片刻后又笑了笑,“到不知是哪家霸道的女子,引得你惦念,要朕赐婚吗?”   管平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魏帝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从蒲团上起来,“过不久便要冬狩了。你这身子可要养好些,朕还等着你给朕带来头猎。”   ——   夜里,太子回来时阴沉着脸,并未去近日正得宠的秦侧妃处,而是到了太子妃这里。   “爷,怎么了?”太子妃发觉他神情郁郁,便问了一句。   “我刚回来时,听见府中下人说,等开春之后你要为永宁择伴读。”   太子妃便笑了笑,“从前不是跟你说过?永宁这个性子我总怕旁人欺负他的,那盛三姑娘之前不是救了她,我瞧着性子也可以……”   太子却摇了摇头,“先按下来。”   太子妃虽这些日子与秦氏和太子闹的不愉快,可到底两人是夫妻。见太子这个样子,便知今儿入宫出了些状况,便看着太子。   “这几日有人递来拜帖,都拒了。”太子先说了这句话,太子妃应了。他才慢慢说起今儿再宫里的事情,“孤原本是观望,却没想到那九皇叔泼皮癞子一个,非要将孤拉下水。如今孤被父皇禁足,过些日子冬狩却也不知便宜谁了。”   春狩秋梗冬狩,全都是大魏举足轻重的庆典。按照规矩太子为下一任大魏的君主,理应跟在帝王身边,可如今已经临近冬狩,父皇却偏偏让他禁足。如果只是仅凭那件事儿,太子觉得魏帝不至于发这样的火,连储君的面子都不给他留。   “太子爷,可是做了旁的事情惹陛下不快?”   太子妃听了太子所言,眉头也微皱。毕竟被弹劾事情过了那么久,尘埃落定,皇帝就算有气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太子道,“我原先也想不通,回来吹了一路冷风,却想明白了。父皇这是在警醒我,莫揽权自重。”   盛谦是皇帝的人,九王爷阻着他入阁还能理解。太子便有些后悔,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那不正好,若陛下喜欢那盛侍郎,臣妾找了那盛三小姐,不正合陛下心意。”   “妇人之见。”   太子皱着眉头,“盛谦最近在替父皇收账,你瞧他最近风风火火很是得意。可你以为那江家九王爷之类的都好惹吗?如今且在事头上,等王阁老那事儿过了,等着他的就是一兜子的事儿。”   这本身就是得罪人的一件事儿。魏帝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年来穷了国库富了世家,可他却一直没敢在这上面做文章——一旦牵扯起来,便是一张巨网,甚或有可能让大魏的官场直接崩塌。   太子妃眉头微微皱,“可我看如今盛家入阁已成定局,若咱们不去拉拢……”   太子摆了摆手,“父皇对孤已经不满了。这些日子且乖觉些,平日里你带着秦氏抱着熙和去宫里看看母后,别的事情便先暂时搁置下来。”   太子妃一一应了。   外头夜色渐深了,太子看着窗外,一时间脑袋有些阵痛。   ——   王夫人去了。宋老太君年轻时与她是闺阁姐妹,人也病了几日。   原本就年纪大的老人,如今病来如山倒。盛菲菲和盛明珠这几日也没去女学,都在家中照看宋老太君。   基本都是盛菲菲说,盛明珠在下头嗑瓜子。   “老太君,天大的好事儿啊!”   外头传来阮氏的声音,紧接着厚重的棉帘也被人揭开,又股子冷风突然传了进来。宋老太君眉头一皱,便见阮氏脸上带着喜气,匆匆而入。   “门外就听见你这么声张了?”宋老太君眉目中稍显不耐,阮氏却不在意,脸上仍带着笑,“老太君,您还不知道呢。三叔怕是要新入阁了,这几日都传便了,弟妹那里嘴到封的紧,如今家中再出个阁老,便是一人之……”   “闭嘴!”   宋老太君突然出口,阮氏冷不丁被她斥一句,便待在原地。   “如今王阁老死了,平日里无论关系好的坏的这几日莫不都做出哀悼神色,偏偏你在这里幸灾乐祸?知道的以为三房要升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大如今要入阁了。”   阮氏被宋老太君一顿念,心中喜气却未散。若只三房升迁她哪里会如此高兴,只是旁的事情却不好在这里说出来。   正在这时,倪珍儿却外头进来,“老太君,宫里头来人了。”   宋老太君正要从座上下来,王福却已经进门了,“老太君,就不用多礼儿了。今儿咱家也只是带娘娘口信儿,过几日陛下要冬狩,娘娘便让奴婢我提醒各家都今早准备好了。”   盛国公身份虽尊崇,可他年纪大了。虽然还握着虎符,可谁都知道掉了牙的老虎不恐怖,盛家子嗣不高,加上宋老太君年纪大了,往日里冬狩可没人请大房这一家。   阮氏心知是沾了三房的光,又让翠竹给王福倒茶,照理赏了钱儿才把人送走。   “我已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来府中”阮氏道,“骑装给两个姑娘家一人做两身儿,要去参加那样的盛会,首饰少说也得打两件儿吧?老太君?”   宋老太君看了阮氏一眼,闭着眼睛没说什么。   盛明珠手里的瓜子放了下来,阮氏又凑到她跟前说了些什么,很是亲切。她却浑然没进脑子,只是点了点头。   等回头进了屋子,盛菲菲便对阮氏气道,“你瞧你那点头哈腰的样子?我看着都丢人?如今她爹还不是阁老呢,若成了阁老一个庶女压在我头上,我不知道你高兴些什么?”   阮氏正在拿着算盘盘账,听见女儿抱怨之后从旁边的篮子中甩出几张帖子,“你瞧着就知道我高兴什么了。”   那是几张红封金线的帖子,打开一看却全都是些男子庚帖。   “你与三房那丫头闹什么我不管,只是你父亲那里是个没本事的。老国公的脸面当年全借去了给他谋的官职也没保下来,你这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再耽搁下去便过了最好的年纪。”阮氏道,“如今你三叔入阁,家里地位见涨,你瞧瞧,从前不乐意与我相处的那些个妇人,现在一个个颠颠儿的想过来跟咱家结亲。”   盛菲菲看着那几张庚帖,具是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   “我知道你心气高儿,可我仔细想过了。如今的几个皇子没什么适龄的,单说七皇子有个江郡主在那里虎视眈眈。”   阮氏道,“这七皇子虽前途远大。但依着你祖母的性子,是决计不许你一个国公府嫡女去做小。”   “什么做小?”盛菲菲便皱了皱眉头,“便真是给皇家做小,什么也都说不准。”   她心里头却也清楚,国公府嫡孙女这名头听着响亮,可谁让她爹只是一个白身,剩下一个弟弟还是个懵懂不知事儿的幼童。眼瞧着盛家后继无人,七皇子若联姻自不会考虑她。   阮氏又另拿一个帖子,“这家便是最好的一家。”   盛菲菲微微垂头,却是宋家的宋值,一是觉得讶然,二便是有些女子莫名的自豪。宋家二哥在京城中名声斐然,无论喜不喜欢,总是脸上长光彩的一件事儿。   ——   冬狩之日还未到,这日到了中午,阮氏却携着盛菲菲与盛明珠去了宋府。   宋瑜的母亲程氏有意与盛家结亲,正在家中安排宴席,眼角却发现儿子从侧门要出去,“你去做什么?”   “外头听曲儿。”宋值回头。   前些日子刚下过雪,他穿一件儿带领子的衣裳,眉目在这冰天雪地里也衬的高洁了几分。   “整日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你心中怎么想的,还要不要前程了?”程氏看着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   宋值只回头看了眼程氏,“阿值,你不是不知道母亲的难处,你心中的报复我都懂。你大哥已经入仕,你若想在朝堂中再占一席之地,仅靠宋家荫庇定然不成,若与盛家结亲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知道。”   宋值自然清楚他想要些什么。甚至连这场联姻也是他和盛谦两人一起促成,两人都知道他们要些什么。   如花美眷是功名利禄上的点缀,宋值以为他是睁着眼睛看着大魏,今儿却不知道怎么了,心中某个地方,却总觉得有些不称意。 第七十五章:宋瑜失踪   这几日已经是冬至,天上飘起了一层薄雪。   等出家门时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盛菲菲先出的门,她素日交节出门,总喜欢穿些色彩亮丽的衣裳,今儿却不知为何,穿的十分素净,梳斜髻,耳边簪花。少了往日的娇俏,却多了几分端庄典雅。   又看阮氏替她盖上幂篱,耳旁叮嘱些什么。想着今日状况,便微微理出了些头绪。   盛菲菲上了马车,阮氏便让人赶轿子正准备去宋府。却突然有锣鼓声从周围传过来,热闹的紧,阮氏眉头微皱,旁边管家便过来告知了声儿,“是那些举人,今儿正游街呢。”   “状元探花不是前些日子都过了么?”阮氏想着前三天那动静,又有些疑惑,也没今儿热闹。   “今儿是第四名的传胪大人,少年英才。”管家在旁边道。   只说这一句,阮氏心下便懂了。科举入仕并非轻而易举,寒门举子数十年难出一个,便是高门也非那么容易,天下万万人去考,而这万万人中,却每三年只挑出不到百人,可想而知那百人都大部分都是素有经验,考过多回的。   这世上的天才本就不多,像前些日子的状元郎探花郎,莫不都是中年男子。即便风度翩翩,也不是小姑娘们榜下捉婿的主要目标,这传胪虽说名声不及前三,可却少年英才,前途也一片坦然。   “先让一让,省的被冲撞了。”   阮氏吩咐下去,下人们便先没动。便瞧一列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又有一列人分行,盛明珠瞧着打头那人,正欲细看,那人却已经从马上下来。他穿一件红色长袍,显得意气风发。   “见过三小姐。”   陈岑从马上下来,许久没见面了,他眸里显得有些激动,“三小姐要出门吗?”   盛明珠从盛谦那里知道陈岑高中,猜想着也是这几日,便笑着看他,“正准备出去,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如今来府中收拾东西吗?”陈岑当年入府就没签身契,以大魏的律令,若非清白出身是不能参加科举的。盛明珠便想着,他该是回来收拾东西,或许在不久要回并州接他娘。   陈岑垂着头,“此程专门拜访大人和姨娘,若非府中相助之恩,小人绝无如今。”   盛明珠眉头微皱了,她知陈岑心存感恩。可是如今旁边围了这么多人,他若是丝毫不隐瞒,旁人知道他在盛府中做了那么多年的下仆,总会心里有些想法,对一个初入官场的人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今你已经是有官身的人,日后前程远大。我知道我姨娘将你看做后辈,以后切勿小人自称。”   陈岑却只是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再造之恩。若不是三小姐时长接济,陈岑一介布衣何来钱财读书认字——”说完便撩起袍子跪下,“如今朝廷任命并未下来,三小姐若出门,陈岑为小姐最后坐一次下马石。”   旁边有拿着篮子提着花的小姑娘,还有许多看热闹的。   陈岑嗓音并不算小,一时间周围便有不少议论声传出。   “这官人如今平步青云,却不忘旧恩,难能可贵……”   “你怎知不是做戏,这些做官的便总爱为自己争些清白名声……”又有人出言反驳,总之底下好的坏的都有。但因跟到这里来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到多是夸赞之言。   盛菲菲还在轿子里,却看见了那陈岑。她平日里很少注意下人,只是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舒服,便冲外头微微探出脑袋,只听一道清脆的女声儿,“三妹妹,你若是要与旧日下仆闲话家常,可以去府中,没得在外头堵着道。”   这是盛府的门外,道路宽敞,而且并无人经过。   盛明珠知道她存心找茬,顾虑外头人多,没说什么。   “你若是心中实在感激,等回了并州老家,多带些特产给我。”盛明珠声音不大,准备上轿子。陈岑还要说,却被灰衣拦了下来,两人同在盛明珠身边伺候,灰衣自然老早发现他心思。   “陈大人,莫给三小姐带无妄的烦恼。”   陈岑看着灰衣。至如今他入了官场,也知道管平身份,自然晓得这半年前来府中的灰衣是什么人,“我自然会一直以三小姐为重,若是我发现任何人有不轨之心,定除之而后快。”   灰衣面目淡然,“下人亦是。”   灰衣觉得自己要求涨封俸禄是个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既要帮着大人看媳妇,又要防着外头来的狼狗——苦,苦不堪言。   ——   阮氏带着二人到了宋家门口,今儿个邀了却不止阮氏一个。   还有些别家的妇人和千金,不过今儿个正主是谁,旁人心中都有数   程氏亲切相迎,一齐逛过园子之后,用用过了茶,便招着几人一起去看戏。因着是给儿女家相看亲事,戏未过半,程氏便放下茶杯,用帕子微微擦了擦唇,又看着一旁似乎听曲儿听的正入神的阮氏。   “盛夫人,昨个儿我远房的侄女婿从杭州那里过来,杭州那里苏绣向来一绝,他送了我几个,说是苏绣娘的珍品,花了五百两。我昨日瞧了许久,你也知道那苏绣娘好久不出绣品,一时竟辨不出真假,听说盛夫人管着家里的铺子,想来对这事儿有窍门儿的。”   阮氏知道她寻得理由,便也顺坡,“窍门到谈不上,只是我也许久没见过了,倒是今儿有幸说不得能见珍品呢。”   两个人说着,便从位置上起身了。阮氏留下了翠竹没走,又给翠竹使了眼色。   戏台上唱的是这几日新出的戏,正唱到点上。盛明珠听那些咿咿呀呀,什么都听不懂,只是看那伶人粉墨表演,又是泪又是哭的,旁边又有哀乐,到弄的她眼眶也红彤彤的。   阮氏和程氏走了,旁边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宋值便在右手边儿,盛菲菲对宋值印象很好,但是却从没想过两个人会有牵扯。宋值大她五岁,那时他因诗词而盛冠京城之时,她不过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因此有少女的憧憬心思,却总觉得离得远了些。   如今两个人坐的这样近,宋值又生的一副好皮囊,纵使原先接触不深,也不妨碍盛菲菲对他有好印象。   嫁给这样一个人,虽说身份比不上皇妃,可却也没人觉得她低嫁。   “这是陕甘一带有名的班台子,擅长这样的戏”宋值说话时润物细无声,总能照顾到人的情绪,又不显得太突兀,“下一曲还未开始,你若有什么想要听的,可以点。”   说着便招了招手,戏台旁边拿着板子的人便走了过来,见着宋值就点头哈腰,“二少爷。”   盛菲菲垂着脸,微微有些红,“我素日少听昆曲,二哥做主就是。”   宋值轻轻一笑,随手便勾了什么。他知他与盛菲菲这婚事若无意外必然是定下了,宋值本想与她多说话,这亲事本是双方定下,他也总是温润公子,不想女子怀着不愿的情绪嫁她,盛菲菲却一直低着头,有心想说什么,便也按捺住了。   又往盛明珠那边看,原先看她看红了一双眼睛,如今却已经在垂头饮茶,耳侧一圈淡淡的红,看上去十分恬静。   “明珠,你很喜欢这出戏吗?”他便问了一句。   盛明珠盖下杯盖,便朝那边看着,本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不喜欢。”   “可我瞧你刚才看着很是动情。”   盛菲菲状似羞怯垂着头,注意力却在宋值那儿,瞧着他转而与盛明珠说话去了,心中已然是不喜。   “便是看着落泪,都不一定是好戏。”   盛明珠刚才咿咿呀呀的,其实没看懂什么。后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专门找了认拿了戏本子上来,读过之后方觉可笑。戏倒是新鲜的,故事就不怎新鲜。   原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事儿,又被不知哪个词人做成了戏。   “就是觉得有些可笑,王宝钏纵使女戒女德做到又能如何,寒窑苦守那么些年,薛仁贵还不是另娶了公主?纵使她与公主愿意平妻,纵使与薛平贵破镜重圆,到底中间添了什么东西旁人拿什么得知。”   何况王宝钏还死了。   王宝钏或许是世人心中的贤德女子,却也显得太可怜,盛明珠觉得要是换了自己兴许会等。可若是那人回来另找了一个,她大概会直接提刀上门去。   “人家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本就正常,三妹妹,我知晓并州那种小地方,或许鲜少有人纳妾,可在京城这本就是一件儿平常事”,盛菲菲团扇轻摇,只觉得盛明珠还是在宋值面前哗众取宠。   盛明珠正要开口,一旁宋家下人却突然赶来,慌慌忙忙在宋值耳旁说了些什么,宋值脸色一变,又稍稍忍住了,冲一旁的两位姑娘道,“家中有些琐事,宋某要去处理一下。”   盛菲菲微微垂头,盛明珠却看见那时宋瑜身边的丫鬟,刚才却隐约听那丫鬟说小姐失踪之类的,只按耐了片刻,没多久就出门。金枝也跟了出去。   盛菲菲看她走出去时还没注意,但等这一阙戏唱完了,盛明珠都没回来,心头便起了疑惑。 第七十六章:冬狩   外头还落着雪,枯枝垂落地面,发出喑哑的声音。   宋值脸色沉着,正准备上车,却听后头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便向后看。见盛明珠提着裙子赶过来,在冬日仿佛一个冰雪佳人,此刻佳人皱着眉头,叫了一声宋二哥。   “明珠,我还有些事,你在府中顽吧。”宋值道。   盛明珠却走至他身边,眉眼处有些担忧,“宋二哥,是宋姐姐……她走了?”   宋值便说道,“你知道她与那人的事。”   盛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宋值原本也只是试探,如今见她承认也不好说什么,“宋瑜她自以为成熟,实际却天真。如今却为了一个下人要背弃整个宋家……”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奇怪,盛明珠说不上来,却见他要要上马,“二哥,我也想去。”   宋值皱眉想拒绝,却又听她道,“宋姐姐为人如何你也清楚。她既下定决心走了,又怎么会被你轻易劝回来,二哥,你带上我罢?”   宋值只想了一会儿,便使眼色给一旁的下人,将一匹枣红色的马驹牵到她身前,“会骑马吗?”   盛明珠很快翻身上马,后头跟着宋值的下人并不多,毕竟这种事情总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妹妹,你们要去哪儿?”   盛菲菲扒着后院的门儿,她一路问下人到这里,却看见宋值要和盛明珠已经上马,宋值回身,却挂念着宋瑜,来不及回答她已经驾马远去。盛明珠心知盛菲菲什么性子,这事儿若被她知道还能得好,“我有个东西想找宋二哥陪我一起买,二姐姐,一会儿你和伯娘先回府罢。”   说完便也跟在了宋值后头。   盛菲菲愤恨垂头,她心中只当盛明珠是故意捣乱,就是跟自己不对付。   ——   自打宋瑜那事儿传出来之后,程氏便派人看着她,加上这两日天气不好,两个人走了半个时辰,还未出城。   “小姐,冷了吗?”   外头驾马的是个眉目清晰的年轻人,身材高大。那青灰色的布帘被一双素白的纤纤细手掀开,露出宋瑜一张莹润小脸,她摇了摇头,又拍了拍离自己近一点的位置,“阿生,你离车厢近一点,外头冷。”   车厢里头出来时候宋生给准备了炭盆子,心知她关心自己,便笑了笑,又将用老了的脖套缠紧,“不冷,小姐,你放下帘子吧。要在明儿早之前赶到下阳城,风大,当心冻着。”   宋生马车赶得很快,外头风吹着确实冷,脸上刺骨的冷。宋瑜看着宋生,他在笑,他长相并不算多么俊秀,老实相吧,只是笑起来颊侧有酒窝,便让人心头多生了几分温暖——他其实不姓宋,后来进了宋家,改了名字。   正想着,却突然听见马嘶鸣一声,接着陡然停了下来,宋瑜因着惯性差点摔了出来,多亏宋生在外头扶着,又面带难色的看着身前几人。   此刻车马静谧,树静风止。   宋瑜知道她家二哥是京城享誉盛名的公子哥儿,雪色下衣衫猎猎,与平日里与她插嘴逗趣儿的样子不同,到真生了几分肃穆的感觉,又看着一旁的盛明珠,刚好有阵雪伴着风吹了过来,一股子冷寒的气息到了喉咙里。   宋瑜几乎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咳嗽,旁边宋生连忙从轿子里替她找来药。   盛明珠踏下了马镫子,踩着雪走到宋瑜跟前,又仰头看着她,“宋姐姐,你一个弱女子,离了家能去哪儿呢,你平日总劝我冷静,也莫因与伯母几句言语争执而冲动行事?”   宋瑜摇了摇头,“我并非一时冲动。”若是都活在这囚牢里,一辈子都由着旁人,她觉得很没意思。   宋值却也走到她身侧,一向温和的眼里此刻也泛着冷意,“宋瑜,跟我回去。”   宋值带着宋府的几个会武艺的下人,那宋生只是普通人,长得高壮,也不会武功,很快被几人按住。宋瑜一侧帮忙却怎么也不能另几人放手,便红着眼睛看宋值,“二哥,我总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宋值心下便一沉,“瑜儿,二哥从前留恋风尘,或许说了些什么被你记在心中。可是二哥是男子,男子跟女子总归不同。你听二哥的话,咱们回家好吗?我一定会劝说母亲。”   宋瑜摇了摇头,眼眶还是红的,不久便有泪顺着脸颊流下,“二哥,当你帮我一次,放我走罢,是福是难,都是我自己的。”   盛明珠是想拦着宋瑜,她未曾尝过情事,自然不理解宋瑜。可她哭的难受,盛明珠便转过头,不忍在看。宋瑜又看着一旁被压着的宋生,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咳,宋值的心就算是铁打的,可眼前这个是他的同母的妹妹。   “宋瑜,你真不回去?”他又问了一句。   宋瑜点了点头,“不回去。”   宋值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说什么,突然有飒飒的声音,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之前下了雪,周围都是漫天雪景,白茫茫一片,便觉得眼前有些黑影出现,忙冲着一旁的几个下人招手,那些人都是行家,自然察觉出不对劲儿。   宋生被放开,很快走到宋瑜身边。   几乎只是片刻,约摸不到二十人数黑衣蒙面的人出现。   迎面拿着箭冲着盛明珠,模样看不清,发饰倒像是原先拓跋武士的模样。宋值知道前些日子九王爷刚与盛谦闹了不愉快,这个人素来又猖狂,保不齐是不是怀恨在心,便飞快拉着盛明珠上了马。   一旁宋瑜却在马车上,那黑衣来得及,他也只能顾得上一个,便忙冲宋生道,“快驾车带小姐离开。”   宋生察觉也很快赶车马车走,行到一半儿却发现那些人好像只跟着二少爷,心下微微一滞,轿中却突然有温软声音传出来,他听清之后,连忙调转了马头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宋值和盛明珠却被那些黑衣人紧紧跟着。   人数多,若是只自己一个宋值倒不至于一路逃。只是跟着个姑娘家,到底怕她受伤,可还未到宽敞的路上,那些黑衣人却自己先散了,宋值将马停在原地,又瞧着她一直不说话,只朝一个方向看着,还以为是受到了惊吓。   “怎么回事儿?”   后面宋家的仆人跟了上来,宋值便问道。那几个人摇了摇头,“好像都退了。”   宋值只是关心则乱,等想明白了连忙想回头去找宋瑜,却听马上的盛明珠道,“你若现在回头,找宋姐姐也找不到了。”   “你早知道?”宋值皱着眉头,有些忍不住语气,“刚才为什么不与我说。”   “我也不过刚想明白。”   宋值微微抬头,看她脸通红,刚才一路快马,发髻也乱了,又有些后悔刚才语气过重,“我先送你回盛家。”   盛明珠垂着头,片刻后道,“二哥打算如何处理。”   宋瑜此行算的上是离经叛道了,盛明珠总觉得以她性格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京里宝衣华服不好么?   许是母亲和程氏不一样,也许是她不能理解宋瑜的那个心上人,想到这里盛明珠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只能先称病了。”   已经快到盛府门口,宋值伸手,盛明珠也不扭捏,搭着便下来,“一路受冻了,快些回去吧。”   ——   盛菲菲在宋府只觉得吃了一路的委屈,回来时又听府中门房说看见盛明珠回来,到了自个儿房中又发了一通火。   “你又怎么了?”   从小娇养大了,阮氏再累还是上前哄着她,盛菲菲却不欲跟她说,她心知如今阮氏惦念着什么,顶多哄着自己,又哪里会去找盛明珠的麻烦。   “过些日子冬狩的衣物,准备好了吗?”便随意找了个话题。   阮氏道,“明日送来,若不合适还有时间改一改。”   冬狩日子在三日之后,刚好也来得及。盛菲菲只是随意岔开阮氏问话,便没继续说,又垂头看着自己那些首饰,所以说她跟盛明珠天生就合不到一起,她起初刚来京城时便与自己不对付。   如今她如鱼得水了,到越发显得自己寒酸。   盛菲菲拳头握紧,所以宋瑜愿意跟她说话,所以宋值即便与自己说亲也要与她在一处说话。是啊,谁会放着一个阁老之女不理而去理一个盛国公家的嫡孙女,名头听着响亮,什么用也没有。   ——   只不过三日而已,过的飞快。   冬狩这一日芸娘是不能去的,因着盛茂没有官身,自也不能去。盛明珠因着盛谦可以去,而盛菲菲却是借了盛国公的名儿去了,毕竟也都是亲生的孙女,盛国公即便偏疼一个也不能忘了另一个。   都是坐着马车往围场那里赶,往常冬日街面上人都不多,今儿个到出奇,来来往往总有些人。穿着也单薄,盛明珠微微掀开轿帘,隐约听到几个百姓诉苦,说日子不好,还没仔细听,一股风吹过来又连忙把轿帘放下。   金枝在外头到听了个全,面色一时显得十分犹豫。 第七十七章:陷阱   已经是冬日,草木凋零,围场上的猎物却在春夏秋冬三季养了个膘肥体壮。   一般春狩时皇帝带着众皇子狩猎只是走个过场,所为天授君权,当皇帝的就算自己不迷信为了巩固君权自然也得无限放大上天威严。春日万物休养生息,所为春狩更多的只是彰显皇权。   到冬狩才是皇子与武将真正展现自己猎场实力,获得帝王青眼的地方。   陈皇后穿一身正红色金色丝线绣凤凰图案的衣裳,与魏帝并行一侧。身后又有千娇百媚的贵妃一应人等,将天家无可比拟的雍容与华贵展现的淋漓尽致,等一应人到了,王福便执拂尘,轻轻一甩,嗓音如同钟声敲打之后,余音绕过数里不绝:   “大魏四十六年,国泰民安,风和雨顺,谨遵陛下圣旨,开冬狩。”   一众人等便纷纷跪下,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圣安。   等上头魏帝甩手之后,男女宾客便分席而坐,冬狩一直三日,早便有内室已经打理好了帐篷在山后供各位贵人以及皇家使用,如今等头酒过了,便是更衣入围场之时。   或许也不能只称之为是青年男子获得皇帝青眼的时刻,冬日若说还能再见到百花齐放的场景,也只能是这个时候。且不说如今的盛装打扮,便是之后的骑装出行,各家闺秀都可说是各出奇招。   坐次是东宫的娘娘安排,自然妥帖。年纪小的公主皇孙未曾接触政事,之与奶娘和各宫娘娘们在一起,五品以下朝臣位置偏远,而离着皇帝最近的,自然便是太子连同诸位皇子,另便是旁的一品大臣。   “兄长素日宠爱盛侍郎,今儿怎么也不见他来?”   大长公主坐于皇后一侧,倒是先开口了。她今儿也穿了一件儿正红色的衣裳,皇后一个人走时端庄华贵,又有衣服上凤凰所衬,倒是不显什么。大长公主却不是正经的当家妇人,浑身气势不输男子,便落了下乘,只是脸上还强撑着。   魏帝听见妹妹问话,便笑着回头,“朕倒是心里念着他。可惜他没那福气,不过交代他一点小事,推推拉拉到现在还不成,还想什么冬狩?”   魏帝此言明面儿上像是在损盛谦,实际上谁都知道盛谦如今简在圣心,谁也都知道帝王嘴里所说的小事儿是什么,便都夸了盛谦几句勤恳敬业,又打了哈哈过去,此时又有小小呼声传来。   有心想与长公主交好的宫妃便道,“那不是江郡主吗?瞧瞧,女大十八变,竟是不输长公主当年风姿呢?”   长公主只是笑笑,并未回话。又看着一侧正入人群的江润言,她今儿穿一件白色的鲛纱,美人如云如雾,尤其在这样的山峦之间,更多了几分仙姿。旁边人当然只是赞叹,只是长公主却眉头微皱了。   江润言花了心思打扮,又施施然落入人群。   “润言,你今儿这样打扮可把我们全都比下去了,一会儿等冬狩结束了,你坐我旁边,我从哪里收来猎物?”一旁李千然佯装不乐意。   冬狩素来有不成文的规定,但凡青年男子是会将自己所得猎物交给全场最美女子来求爱。江润言正想回她,说话间就有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旁边有人小声道,“是九王爷的幼子成郡王,刚上任兵马司,如今正春风得意。”   也是世家子弟里除了礼郡王之后最吊儿郎当的一个。   那成郡王许是听见了闺秀们在小声讨论,模样如何得以且不提,只走过来,垂头看着江润言,脸上笑容扩大,“郡主,我一会儿定赠你一头雄鹿!”   江润言神色淡淡,“送我做什么?”   “宝物赠佳人,一任群芳,我的眼中却只容得下……”话未说完,有香风拂过。此刻在场女子都是华衣打扮,披帛长而轻,滑落到成郡王脸上。这青年才俊抓住那披帛正要发火,抬眼间骨头就酥了一半儿。   盛明珠穿一件从嫩黄色衣裳,人本就葱嫩,如今因被人抓了披帛,眉头微微皱着,“郡王爷?”   美人眉间羞怒,让人心痒。这成郡王素来就是个不成调的,转眼就忘了刚跟佳人说的,听她叫她立马松开了她的披帛,见人转头就走又给抓住了,盛明珠有些怒了,回身看他。   “小姐,本王一会儿当以雄鹿相赠,还望小姐不吝收下。”   盛明珠初次来冬狩,记不全规矩,又恼恨他抓着自己的披帛,这可是上好云锦所绣,一抓就皱,“你先松开。”   那成郡王嘴里还说着情话,“自打小姐入我眼,这一任群芳便只剩你一人。若不收下我的猎物,小王必寝食难安。”   这么多人看着,盛明珠懒得与他歪缠,恩恩几下当点头应了,见他松手便飞快入座。她今日精心打扮过,自然格外美,便有不少闺秀凑上来问她衣裳和披帛,盛明珠素来好此道,也不吝啬,展开衣饰让大家看精美纹路,又诉之众人何处所造。   李千然微摇团扇,果然看旁江润言虽表现平静,手中茶杯的水却已经颠簸到了案几上。   ——   上头皇帝说了些什么,应该是理官所写,文绉绉的,盛明珠听了几句就没继续听了。又觉口中有些干渴,便拿起面前杯盏喝了一口,甜腻腻的,又有些酒的辛辣,与家中女子所饮用的果酒十分不同,心下喜欢,便多饮了几口。   “盛三姐姐……”旁边有人与她搭话,转眼瞧见是个半大的少女,头上还带着珠花,模样有些忐忑,正是那日在太子府中见过的永宁郡主,盛明珠用团扇冲她行礼,笑眯眯道,“郡主好啊。”   永宁心中本来忐忑,见她一笑眼睛如轮弯月,很可亲,便下了几分忐忑。   “母妃说这酒水里添了鹿血,虽是大补之物,却不能多饮。”说罢又怯生生看着盛明珠,她自幼因为生长环境,便生成如此性格,又怕盛明珠怨她多管闲事。   怪不得,盛明珠便放下杯子,“我还道怎么多了几分辛辣”,又笑着看永宁,“多谢郡主提醒。”   家中有幼妹,盛明珠多少也知道如何与这年纪的少女相处。这永宁郡主性格文静,就是怯生生的,跟只兔子一样,刚说完便又见她含羞带怯的垂着头。   未过多时,只听上头一声钟响,好像要开始了。便有不少少女已经起身要回帐篷换衣物,盛明珠也要起身,却见刚才那成郡王意气风发的从她面前路过,又比了比自己的臂膀。盛明珠觉得自己眼睛辣辣的。   “盛三姐姐,你也要下场射猎吗?”   盛明珠回头,却见永宁郡主怯怯拉着她衣摆,点了点头,“自然要去,我还想猎鹿给姨娘补身子,郡主,你不去么?”   永宁郡主眼睛亮晶晶的,明显是想去的姿态,却摇了摇头。盛明珠见她这幅模样,便拉着她小手,“那你陪着我吧,不然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说罢又看她皱着眉头,似湖在想什么,思虑良多之后点了点头,盛明珠一笑,又带着她一起去了帐篷处换衣裳。这头永宁郡主刚点头说要去射猎,那边小太监便去禀告了太子妃。   “郡主的衣裳鞋子什么都备好了么?”太子妃一时心中激动,直想去后面帐篷处看。还是嬷嬷将她按住了,“陛下和太子爷还在呢……娘娘放下,我瞧盛三小姐陪着,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应当没什么事儿的。”   太子妃哪里是担心出什么事儿,她是宽心。她的永宁自来都胆怯懦弱,如今还容易走出一步,盛明珠便像是她的救星,哪怕前头太子说着不让她与盛家来往也全都抛诸脑后了。   ——   永宁郡主身量娇小,内侍给她备下的是一匹小马,连弓箭也是特质。   两个人刚刚到围场边缘,盛明珠眼尖,已经瞧见了一只灰兔,她心到大着,本想留着弓箭补大猎物拿回家也让父亲开心,却还惦记旁边的小郡主,想猎来哄哄小姑娘,免得她无聊,嗖的一箭便射了出去。   旁边永宁郡主正要鼓掌,于此同时另一支箭却也射了出去,后盛明珠一步。   她正要上去捡,便见一身上穿着红色侍卫服的男子已经上前,背对她将箭上带着她标识的箭拔掉,“恭喜七皇子,猎得灰兔一只。”他拱手朝骑马缓缓而来的男子道。   盛明珠皱着眉头,听旁边永宁小声道,“这是我七皇叔。”   那马上男子面容看不太清,却一副倨傲的高高在上之态,盛明珠还瞧见了他眉心的一颗痣,连低下头,表情越发不喜。她与爹爹说过未来皇帝是谁,却也不曾告诉爹爹这未来皇帝觊觎自己,心道是个梦,心中也不愿跟她纠缠。   拉着永宁要走。   那侍卫翻身上马,又看着远远走了的盛明珠,仰头间眸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恶意。七皇子道,“飞池,走吧。”   柳飞池拱手,又先一步探路。   接下来的时间,盛明珠每一步猎取猎物,总会被人后夺,纵使那人是未来皇帝盛明珠这脾气也不是小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忙又带着永宁到了另一个远些的,无人猎场,却正眼尖瞧着一只雄鹿从眼前飞奔而过,脑袋上的鹿角更是显眼。   瞄准之后只听噗通一声,忙从马背上下来,又告诫永宁,“你在这等我……”便兴冲冲朝前走去,刚走一两步脚下土却突然一松,她面前陡然一黑,接着脑袋上无数碎草盖了下来。 第七十八章:寻找   一阵许久的沉默过后,再也没有草木等东西掉下来。   盛明珠仰着头往上看,冬狩来的早,如今刚到中午,正是阳光最热切的时候,直视上空令人目光有些不适,不多久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有细碎的东西往下掉。她眯着眼睛,上头的阳光却似突然被人挡了一样。   “柳飞池?”   上头隐约露出一张脸,却是许久没见的柳飞池。他穿一件红色的侍卫铠甲,有树荫遮挡,盛明珠不太瞧得清他神色。   她看不清楚自己,柳飞池却看得清楚她。他很喜欢盛明珠的长相,精巧无比,只可惜今日却要毁在自己手里,唇角便拉开,有心想说些什么。   “飞池,走吧。”   后面七皇子魏祀叫了一句,柳飞池便从坑上起来,走至魏祀旁边。   魏祀是魏帝的幼子,也是老来子,很受宠爱。因着他母亲早死,宫中的柳妃娘娘曾经照顾过他一段时间,所以成了庶民的柳飞池才有这个机会进了宫做了侍卫,“殿下,她居心叵测,害死了我姨娘,又害的飞蓉被毒蛇咬伤容貌尽毁,此仇不报,我不为人子,不为人兄。”   魏祀早听柳飞池说过这么一段,眉头微皱,“你想如何?”   柳飞池知道那坑底不深,上头二人说什么盛明珠都能听见。他更是故意让她听见,入了宫当了侍卫见多了刑罚,才知他以前的玩世不恭都是笑话,真正让一个人害怕,便是她明明知道自己将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却无能无力。   “此处偏远,本就是我故意引她至此,想来一时半刻不会有旁人来。”   柳飞池道,“我记内侍说过,这片区域常有熊的踪迹……”   盛明珠确实心中忐忑,却又不想如了柳飞池的意,一声也没吭。突然觉得脸上有粘腻的东西滑过,却见上方的洞口处柳飞池拿了个罐子不知在倾撒什么,她忙往后的干草去躲去,很快就闻到一股子甜腻的味道。   是蜂蜜。   总不会是柳飞池突然善心怕她饿死在这里?   “盛明珠,此事一过,之前咱们的仇恨,我都既往不咎。”他隐了一句,无论你是生是死。   柳飞池将罐子摔在地上,心中畅意。魏祀眉心微皱,他不认识盛明珠,虽觉柳飞池这样待一个女子有些过份,终究没说什么。   “永宁郡主怎么不见了?”   “她胆小惯了,该是被太监抱回去了。”   盛明珠在深坑中站着,隐隐约约听的脚步声远了,这才走了出来,尝试性的想要爬出去。周围没有断藤,甚至因为刚倾洒下来的蜂蜜导致十分光滑,她只抠了一手的泥,又半天爬不上去去,想哭的心都有了。   “盛三姐姐……”   上头枯草被人拨弄开,盛明珠看到永宁一张怯生生的脸出现在眼前,一时只觉得阳光普照,“郡主!”   “盛三姐姐你别怕,我力气小拉不上你,我去叫侍卫来。”   盛明珠点了点头,又交代永宁郡主让侍卫带些麻绳过来,永宁听了记住后便连忙朝外跑过去。   皇家围场占地本就十分广,而且因着不论是皇子亦或者皇子从属的大臣,都想拿了头猎讨得帝王欢心,大家心里都有数,每个区域的猎物也就那么多,你猎多了旁人自然没有。盛明珠所在这个区域便被划分成了七皇子及五皇子的区域。   永宁郡主虽然年纪小,但是皇家的子女却没有不懂这些的,她刚看见了七皇叔在捉弄盛三姐姐,如今却不能再找他的人过去。   “永宁?”   永宁郡主一直在这边缘走,魏祀旁边又跟着好些侍卫,哪能看不见一个半大的姑娘家。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魏祀问道。   旁边柳飞池也在,“郡主刚才不是跟盛家三小姐在一起么?怎么不见她人了?”   永宁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神色闪烁,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骗过魏祀和柳飞池。   “身子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发白?”魏祀便问了一句。   其实盛明珠对他来说道无所谓,只不过若被永宁瞧见了,就有些麻烦。柳飞池也知道这点,因此魏祀在说话时便垂着头。   “刚才……刚才骑马,有些害怕。”   永宁心中越发紧张,她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这么多话,还是一个她心中惧怕的人。魏祀笑了笑,又让一旁侍卫扶着永宁上马,待她坐安稳之后,道,“刚才我瞧见盛三小姐似乎不小心跌入陷阱中,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永宁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魏祀自然对太子这个长女性子稍有了解,“刚才盛三小姐不小心误入陷阱,如今我正要回头找人去救她——”   永宁郡主微微垂头,只沉默着。片刻出了丛林,便听见太子的声音,到底是亲爹,往常时候不显,这时候永宁郡主很快就下马跑过去,揪着太子衣服下摆,到弄的太子有些受宠若惊,从前女儿可从未这般亲近他。   “永宁?怎么了?”   刚说完,又扯下她手,“你皇爷爷在这儿呢,怎么都不行礼。”   旁边不止魏帝,还有王相及等人。如魏帝这般年纪的打猎便是做个花架子,如今出来更像是郊游。   “你凶她做什么?永宁这丫头自小就这性子,朕又不是不知道?”人老了便有些偏疼,尤其偏疼弱的。魏帝看着永宁脸色发白,便问,“永宁丫头,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旁边绕的人数过了十人,永宁郡主越发惊慌,只恨不得把头藏进衣领,整个人往太子身后缩。可心里又还想着盛明珠,魏帝看她缩回脑袋,目中已经有了失望,却是心疼自己的孙女,幼年被恶仆欺凌。   正准备让人送她回府,却见她又从太子背后伸出脑袋,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自己,“皇祖父……盛三姐姐……”   “父皇,刚才儿臣在前面射猎,似乎是去岁不知谁设下的陷阱,盛三小姐误踩进去。永宁瞧着害怕,儿臣便急着把她送出来。”   魏帝似了然了,便冲着魏祀点头,“你做的很好。”一时又皱着眉头,“你说盛家那丫头掉陷阱里头了?王福,一会儿你跟着侍卫进去瞧瞧?”   魏祀又看着一边的永宁郡主,“永宁估计是担忧那盛三小姐,她这胆子素小,又怕人群多的地方。父皇,不如我先派人把永宁送回去,盛三小姐落那陷阱偏远,围场又大,只侍卫去搜寻,怕一时半刻找不到。”   柳飞池点了点头,拱手道,“陛下,臣还稍微记得那地方,一会儿可为王公公带路。”   魏帝便点了点头,他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是皇家的围场,说是射鹿猎熊,其实大多都是驯养被放生的,否则哪里有那么多给冬狩的贵族们。   ——   永宁一路被带至太子妃身侧,很快又被太子妃的下人拉来了马车,要送到后面帐篷处休息。   太子妃听一旁的太监说了刚才的事情,也素来晓得女儿性子。便跟皇后这儿找了理由,夜里到帐篷那里,伺候永宁的嬷嬷正在给她收拾东西,原本的骑装已经换了,嬷嬷也准备好小包,袱,可她却怎么都不肯回府休息——   傍晚时候起了雨。   “管都督?这就不猎了?”   管平骑着一匹黑棕色的骏马回来,一身的水泽,连睫毛都是,很快翻身下马,伺候的内侍忙接过他马上的猎物,“都督风采不减当年,一会儿都要给陛下送去么?”   冬狩宴里清俊男子的猎物有人呈交陛下,还有心仪的同样给自己心仪的女子。似管都督,从前都是送到陛下那里。   管平摇了摇头,“先放那里。”   旁边已经有下人端来净手的盆子,管平矮下身子,到底下了雨,手上沾染了些血迹,旁边内侍已经递来崭新的白绢,他一边拭净手上的水泽,却听有隐隐的声音传了过来,眉头微皱,又看一旁的内侍。   “是永宁郡主,今儿个要回太子府休息,却耍性子,怎么都不肯回去。”那内侍小声说道。   管平听了便没放在心上,准备入帐中去换了自己的湿衣。   “永宁,天色都晚了,你素来认床,这帐篷你哪睡得着。你听母妃的话,冬狩三日呢,明日一早还能来。”太子妃苦口婆心。   “母妃,我要去看盛三姐姐……”   “有你七皇叔在那儿看着呢,再者说是皇家围场,那盛家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永宁,你听母妃的话,今夜回去休息,明儿一早便能见到她了。”   管平原本掀开帐帘的手便停在那里,稍微驻足了。那永宁郡主口中支支吾吾的跟母妃说了些什么,偏偏太子妃问她的时候又回答不上来,不一会儿便哭了,管平只听了个大概。   那内侍正在伺候管都督的马,这畜生比平常家里的人都要金贵,尤其今儿下了雨,可得伺候好才能入厩。雨势大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水,却在薄薄雨帘中看来刚的人去而复返,“管都督,您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从手中接过缰绳,策马已经没了人影。   内侍甩了脸上的水,又扭了袖子上积了半天的雨水,“伺候半天白伺候了……这么着急也不知道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独处   时至傍晚,又已经下雨,魏帝一旁的伺候的人担心他身体,便早回了。太子等人依次回了之后,便只留了飞池在此处继续等着,还有魏帝身边伺候的王福公公。   “柳侍卫啊,这盛三小姐还没找着,你便在这里饮酒吃肉,恐不太妥当吧?”   柳飞池如今入宫当的侍卫,以前的世家子弟脾性却没收,自来就瞧不起阉人,随手抹了嘴边的油渍,“王公公,如今林中下雨,有什么猛兽也未可知,那盛明珠是金贵人物,你们阉人是伺候人的,咱们可是有正当官职的,命也不比旁人贱?”   似王福这样在宫中伺候多年的,通常都是见面三分笑,如今脸色阴沉了片刻,又道,“柳侍卫,你可是自己在陛下跟前说要协理咱家的,过了今儿那盛三小姐找不到,真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要挨陛下的训斥,你也跑不了。”   柳飞池从案几上起来,又推开王福指在自己鼻尖的手,“这林子这么大,一时半刻我也记不清楚在哪儿啊王公公……好像是在那里……”他指着一个方向,却愣了一下,只见一匹快马在雨幕下飞奔而来。   那人一身黑色的骑装,墨发半湿。   “属下见过管都督”,柳飞池连忙半跪向管平行礼。   宫中侍卫归东厂管辖。一个皇帝将几乎命门一样的东西交给外人来保管,世家恨毒了管平,柳飞池却惹不起他。   管平下了马,眼神漠然的看着底下跪着的柳飞池,又看一旁的王福,“王公公,如何了?”   王福便苦着脸,道,“奴婢刚才已经牵着狗去找过了,但下过去,气味儿都冲散了,猎狗也寻不见。这柳侍卫却说记不清之前的位置,找了三个多时辰,也没见到人……”到底也是金枝玉叶,指不定心里多慌。   “先把他绑了”,管平吩咐道。   柳飞池还跪着未起来,很快被侍卫围住,他顿时抬头,“属下不知所犯何事?”   管平却没回他的话,柳飞池只道是盛明珠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到人。王福又凑在管平耳边说了些什么,柳飞池还以为他要问自己话,却没料管平只是让人取了把伞,很快又带着侍卫进去找人。   ——   已经到了夜里,因着下雨却没有月色。   盛明珠浑身湿透了,也过了三四个时辰,早上吃过之后到现在肚子里都没什么东西,便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上头,雨势还大,刚开始她在下面躲一会儿,如今浑身都湿透了,躲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凑洞口多喊几声救命。   说不准在她冻死前会天降正义,盛明珠搓了搓自己冻麻了的手臂,心里头也麻麻的。   管平径直带着侍卫到了魏祀之前的地方。   这围场中有深坑出现的地方只有最深处的熊窝,想到这里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猛跳了几下,他知柳飞池和她速来就有仇怨,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大胆——   “盛明珠——”他提着夜灯,一路往深处走。   盛明珠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恍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叫后几声时才突然站起来,“我在这里——”雨势有些大,她自己说话都有些听不见,又生怕那人走了,连忙再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她说第一声儿的时候管平就听见了,连忙将夜灯扔下,自己快速朝发声方向走去。   “你在下面吗?”   盛明珠将脸上的湿发拨开,又仰头看着上面。冬日的雨或许是凉透了,管平看着底下那人,她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唇也是苍白的,看上去非常可怜,像是绒球刚出生的时候,蔫哒哒的,只一双眼睛是水润的。   “管叔叔……”刚才一个人待着什么事儿也没有,甚至还能说些话安慰自己。   可真当过来了人,盛明珠就有些想哭了,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好怕。柳飞池还故意撒了那么多蜂蜜,黏腻腻的,说不准还会招来熊。   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聪明人很少干蠢事,管平这么些年或许也就干果一件这样的蠢事,夜色暗的很,他走得快,身后的人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背影,他已经下去了。   盛明珠身后稍微躲了一下,里头没光,她看着前方,只瞧见影子,“管叔叔?”   管平从袖中摸出了火折子,吹亮之后也只是一点的光,却让盛明珠看清了他的脸,微吐了一口儿气,洞里的空间不大,两人脸几乎贴着脸,盛明珠发现他脸上还有些些水泽,“有受伤吗?”   盛明珠吸了吸鼻子,脸蛋上泥痕泪痕交错的,“我快冻死了……那柳飞池害的我掉进来,还往里头撒蜂蜜故意引黑熊过来吓我,我出去以后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人拥进了怀里,太紧了,她身上穿的是骑装非冬衣,如今湿透了,什么都察觉出来。   “没事就好……”许是淋雨太久,他嗓音有些沙哑。盛明珠起初觉得应该是管平关心她,所以失了分寸,也不继续诉苦告状了,而是微微推拒了一下,提醒道,“我没事儿,管叔叔,咱们出去罢。”   怀中人声音软软的,明明在下头淋了雨,她身子却也比他热许多。   管平抱紧又抱紧她,将脑袋埋入她脖间。盛明珠淋雨的时候还没如今这么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要推开人,管平却已经松开了她,错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盛明珠只听见他有些深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他又往这里走,她呼吸屏住。   有些没被水漫到的地方还有些干草,管平用火折子点燃,一下光洞子里便比之前亮了许多,而后又很快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用刀鞘和刀柄插入两侧的内壁中,暂时做了屋顶,他只穿着中衣,坐在干草堆上。   又冲盛明珠招了招手,“坐过来些,稍微挡挡。”   盛明珠摇了摇头,“我不冷”,又双手抱臂,“管叔叔,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管平笑了笑,“一会儿,那些侍卫应该很快就会到这里。”   盛明珠略微放下心,又连忙转过头,管平道,“过来烤烤火,等衣裳烤干就能出去。”   确实没忍住那个诱惑,盛明珠慢腾腾走过去,离她管叔叔稍微远了一些,左右就这么大地方,她坐哪儿都能烤着火,又拧了拧衣袖上的水泽,将胳膊伸了过去。   过了好半天,他都没什么动作。   盛明珠心下稍安,便继续烤着衣裳。   管平不动声色,余光却在看她,她骑装领子微微开了,胸前衣服湿了一片,因呼吸而起伏。密闭的暗处总会让人起些心思,尤其是男女独处的暧昧时光,管平盯着那一段儿露出的葱嫩小臂,呼吸比之前沉了许多。   盛明珠一个手抖,差点烫了自己。   管平走过去,“怎么了?”   她又退了两步,“没事,没事。”   管平便不动了,“盛明珠,你怕什么。”   他看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珠子,盛明珠避开他,支支吾吾,没有啊。管平却已经过来了,就这么大的个地方,她没反应过来,他便半只手撑着,要压下来,盛明珠忙伸手,却又被他抓着按在胸膛上,凉的,却跳的很快。   “我心悦你,看不出来么?”   无论性格如何,盛明珠觉得自己大小都是个美人,曾经与她求爱的有很多。可其实管平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好比高高在上的谪仙人,长辈,一朝就落入了凡尘,她有些接受不了,好比得道高僧还俗娶亲一样。   “管叔叔,我……”还小。   盛明珠想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绝他,管平却一只手落在她臀上,很快将人抱到自己怀里,自己则坐在她刚才落座的地方,盛明珠微微惊呼,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半趴他身上,他握着她的手,不容她动,   “我会向你父亲提亲,你会嫁给我。”   “可我不想嫁给你。”   盛明珠手动不了,眸里也稍微攒了些怒气。管平只看着她,到底他是管平,求爱被拒也不会露出颓丧的神色——婚嫁娶妻本就不是一个女儿家能做主的事,管平这样想着,便笑了笑,只眼里没有半分的笑意。   盛明珠腰被掐的很疼,再也不敢说话了。   还好那些侍卫本就离管平不管,只一刻钟左右就到了。管平也跟之前不一样,冷冷淡淡的,好似没跟她说过情话,盛明珠也盼着他不跟她说话,很快就被侍卫送回了盛府。   ——   柳飞池的腿断不断先另说,她半夜里才回来的,浑身的湿衣,芸娘自然心疼极了,送走了侍卫后忙让金枝给打热水沐浴,又让黄妈妈熬姜汤,虽说女儿身子骨好没伤寒,总归是淋了那么长时间雨,预备些。   热水驱散了浑身的疲惫,盛明珠趴在边沿上,身子热乎了,脑袋却吨疼吨疼的。   “小姐,你这腰上是什么?”金枝原本在给她背上抹东西,却发现一片淤痕,似乎是被人抓出来了,又搓了搓,“今儿您跟人打起来了?” 第八十章:宴会   盛明珠半眯着眼睛,似乎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热气逸散她脸上,金枝瞧她似乎十分疲累的样子,转身又从屏风上取了衣裳,“小姐……”   下了一晌的雨已经停了,透着窗依稀能看到外头的月色。盛明珠站起来,金枝稍微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才拿来中衣替她穿上。只是刚才在水中,水面半掩,许多她没看清,如今小姐就立在这里。   金枝才看清她腰上的痕迹,微微呼了一声。   “怎么了?”盛明珠回头看了她一眼。   金枝抬头,如今刚洗过澡,她身上有股子慵懒的感觉,整个人似含苞欲放的花朵,便试探问道,“没什么,小姐腰上的淤痕,怎么来的?我看颜色有些重,需不需要问黄妈妈那里拿些药酒。”   盛明珠又看不到自己后背,只摸了一把,便浑然不在意,“许是磕碰在哪儿了,不疼。”   又接过金枝手上的白娟擦了擦头发,“行了,将水倒了吧。”   金枝侧身出去,心里头还没平复。她刚才可看的清楚,她家小姐腰上明显就是指痕,平常女儿家谁会那么用力摸人那样的地方?又记得说是管都督救了小姐,送人回家的。   一时间心里想了好些有的没的,直到前头撞了黄妈妈。   “你这丫头想什么,走路都不看,当心哪天给摔着的鼻子都没了。”   金枝醒过神儿来,连忙跟她道了不是。黄妈妈本身就不是拿架子的人,何况出言提醒更多也是怕她自己走路不当心给摔着了,“今儿个小姐回来的晚,你也等了许久,若是困了就早点回房休息。”   金枝点了点头,看黄妈妈走了又忍不住叫了一句,“黄妈妈……”   她回过头来,她却又愣住了,“你这丫头……”黄妈妈摇了摇头,很快去了厨房。   金枝心中实在是纠结,她又不敢去问盛明珠——心里头就纠结两个方面,是小姐和那管都督勾搭成奸,呸,郎情妾意,还是那管平仗着小姐年幼不懂事欺负了她,或者是别人。   盛明珠对待她一直都好,金枝心中自然挂念。   ——   “囡囡,你跟爹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今个儿冬狩,按着盛谦如今在魏帝跟前受宠的程度本该有他一份的。只是他忙在户部,等回过头来就听说宝贝女儿给掉坑里了,待了好几个时辰。芸娘接过他的官帽,彼时盛明珠正一口一口喝着姜汤。   “怎么会那般的不小心?”   那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喝,如今盛谦来了,她正好趁手撇下了。   “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盛明珠可没忘了自己说的,活生生在那黑布隆冬的坑底下待了三四个时辰,这气总不能白受了,便把今日这事儿给管平说了,他果然怒了。   一旁芸娘也是,“这柳飞池与囡囡从前有旧怨,怎么连七皇子都跟他站一块,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算怎么回事儿?”她素来都温温柔柔的,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盛谦便在一旁附和。   “如此行事也不符平日陛下规定皇子行事,上朝时候我便要奏明陛下。”   盛谦说的高明,其实说白了就是明天要找魏祀他爹告状。盛明珠要想整柳飞池还有办法,可是魏祀就真没办法,瞧她爹那样说,脸上微微带了些犹豫的神色,“可是陛下万一偏心七皇子,会不会怪爹。”   盛谦摇摇头,老神在在的模样,“自然不会。”   ——   冬狩三日,后头几天盛明珠都没去,到底什么人猎了头鹿也不得知。   有心人自然晓得情况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可惜了成郡王,好容易在侍卫的帮持下猎了只山鸡,正要送人,却在席中便寻不到盛明珠,又多方打听,问到了盛菲菲这里。   成郡王虽无官身,大小也是个郡王,来与自己说话,盛菲菲也以礼相待。   “我问你,你那个妹妹,盛明珠呢?本王找她?”成郡王却懒得与她掰扯,又往她身后看,没有找到人,盛菲菲脸上的笑容消失。旁边有闺秀却打趣,“郡王爷,我们昨日可听见了,你原先说是要将猎物送给江郡主呢,怎么一朝一夕的,这话儿就变了呢?”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的女人可不止三个。有唱戏的,更少不了想看戏的。   江润言眸光微抬,只瞥了眼刚才说话的闺秀。那闺秀便讪讪用团扇挡了半面,成郡王这里却也看见江润言了,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成郡王心里就想起了从前夫子教过的,左右那盛家小姐如今也不在这儿,反正送谁都是送。   而且他心里虽喜爱那盛明珠,却也不代表只能喜欢一个,又有瞧了眼江润言,“我找盛小姐只不过有些话要问她。冬狩之前我便跟郡主说过了,要将我所有猎得的东西都交予郡主,才能证明本王一颗赤诚之心。”   江润言原本不想搭理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成郡王看她在看自己,顿时精神一震。若说实话其实他对江润言喜爱之情倒没有表现的那么深,只不过要论娶妻江润言身上含着拓跋血脉,以九王爷的性子,正妻若娶她他能在未来得到更多王府的家产,“郡主,从前冬狩我每每都准备……”   江润言却在他说话前打断了。   “那日盛三小姐来,你说了什么样的话我自然也听见了”,成郡王想要辩解,江润言又继续道,“盛三小姐感染了风寒,这两日冬狩也未能来,自然也没猎到什么。”   她又笑了笑,看着自己岸边已经摆满的猎物,“都说冬狩猎来的是福气,我如今这里却什么都不缺了。你倒不如去盛府里看看她,福气暖心,深冬有人送暖,想来盛三小姐心中也高兴。”   成郡王本就是个纠结的性子,听了她这番话又觉得也对。   又看了眼江润言案几上成堆的猎物,便揪下了一只野鸡给了她,“男子汉,大丈夫,说道自然要做到。我既承诺给郡主,必然不会忘了诺言。”扭头又忙带着自己的下人离开了,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说盛国公府几个字。   待人走远了,江润言才轻扫了眼那野鸡,嗤笑一声。   ——   成郡王去盛国公府倒是扑了个空,这日冬狩结束,皇宫内还有一场宴。   盛明珠跟着盛谦一齐到了待客的四方殿内,还未曾入殿,盛谦便去另外一处寻魏帝去,只留下个小宫女举着把伞为着盛明珠引路。   外头还有落雪,远远的还没有进入殿中,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了,皇子与其生母在一处,魏祀的母妃早死,最近柳妃又因为柳国公府势,宫中惯常走向他也清楚。   便与柳妃站在了一处。   “祀儿,哪个是盛明珠?”柳妃问了一句。   魏祀那日离的远,瞧的不是很清楚。又问了一旁的伺候的太监,那太监便指着人群恭敬道,“那个白色衣衫,头上带着翠羽的就是盛家的盛若秋小姐,如今是江府长房的太太,旁边站着的是盛家的当家太太阮氏和盛二小姐。”   那小太监一句话将所有人都介绍了个遍。   “谁问你这些,我问你那个盛明珠呢?”   到底心中是有些不喜那盛明珠的。若不是因为她柳国公府也不可能一夕之间成为柳府,如今她宫中生活添了多少潦倒,心中对盛明珠的堵就添了几分。   那小太监又四处看了看。   还没有瞧到,巧在这时候又有宫女带着人入门。魏祀也看着,大殿不比冬狩那日,四处具都是精美的雕饰,灯火通明,便瞧见一个鹅蛋脸的姑娘走了进来,步履纤弱,穿一件藕荷色的衣裳,唇角微微带着笑。   似乎与大殿的烛火融在了一处,又似乎又多添了几分色彩。   她目光流转,眼波处不知多了什么。魏祀与她撞上,他见过不少美人,可今日还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还未曾回过神,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开口了,“不就是那个么?刚进来那个,便是盛家的盛明珠小姐。”   那小太监心还道得亏这盛家的姑娘华光四射的厉害,否则他半天找不到人,说不准还得惹主子生气。   柳妃看了一会儿,眉头便紧拧了起来,“生这幅样子,怪不得。”   柳飞池如今养成这性子自然是被家里长辈疼出来,柳妃就是其中一个,更不会将柳国公府失势的事牵到自家人头上,只是怪盛明珠。又转头看着魏祀,“祀儿,我昨个儿听说,管平叫着飞池去问话了?”   魏祀眉头低拧了起来,还没待他回答柳妃。   门口已经传来王福尖细拉长的声音,“陛下驾到——跪——”   一应的文武百官无论便都跪下行礼,女子礼数与男子则不同。魏祀连同柳妃一齐上前,太子一家三口在殿门口最前方,依次便是剩下的几个皇子,按着排行,“恭迎陛下,恭迎父皇——”   魏帝匆匆入了门,又摆手让他们都起来。   “说了是宴,你到能折腾。”   魏帝将身上沾了雪花的披风给了王福,很快又落了座,又指着旁边离自己近的一个位置,对盛谦道,“爱卿,你坐那里。” 第八十一章:封赏   王相一干人等也在旁边站着,魏帝却只单独让盛谦落了座,他脸上表情虽坦然,心里如何想的就不得知了。魏祀看了一眼,便垂下头。   “这几日雪下的大,京城到很少见了。”魏帝遥遥看着大殿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句。旁边王福便点头称是,太子底下举着酒杯,“冬狩不久之后,便是春节,可惜儿臣不久之后便要启程去湖广,不能伴着父皇一起过节,是儿臣之不孝。”   太子前些日子被魏帝责备,这次冬狩本都没他的份儿。但到底不知思量了些什么,魏帝还是解了太子的禁足,如今瞧他这样说,便也举起了酒杯,旁边王福替他斟了半杯,“若你一去湖广,真替朕解了难题,便是大孝。”   太子似乎在与陛下打哑谜。   有的人心如明镜,太子犯了错,如今救错去了。有的人却心生怨恨——恨魏帝轻而易举的放了太子这样一个大过。   “兄长远行,当敬一杯。”   魏祀便举起酒杯,太子看了他这弟弟一眼,皇家的兄弟谁都知道是表面的,而他那事儿最有可能的便是如今有着长公主撑腰的魏祀一脉戳出来的,便笑了笑,“七皇弟如今也快弱冠之年了,为兄却是长了你一轮多,还记得当年你牙牙学语时呢。”   魏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一笑。   太子便笑了笑,“昨个儿倒听永宁说你跟盛三小姐闹的不愉快,还害得人家落入坑中。男子汉大丈夫的,怎可跟个女子计较?”魏祀眉头一皱,已经感觉事情不对,上头魏帝脸色也沉了下来。   “老七,怎么回事儿?”   魏祀还没开口,太子便已经抢了话头,“父皇还不知道呢,儿臣还道盛大人都跟你说了——”毕竟盛谦爱女如命的名声早都传了出去,太子说这话到不怪,“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永宁胆子小,说是那日冬狩,七弟与盛家姑娘起了嫌隙,设了个陷阱捉弄人家。”   魏祀眉头稍皱,本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是皇子,父皇无论如何总不会因着一个下臣之女当众责罚自己。   魏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盛谦一眼,他倒是真没告状,可如今还没说呢,眼睛就红了起来。   魏帝觉得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动不动红眼有些伤他的眼,盛谦却不觉得,“前日夜里小女回来时,发了一夜的热,只不过如今已经没大碍了,陛下放心。”   说罢,盛明珠便从位置上微微起身,朝上头魏帝行礼,“臣女见过陛下,臣女如今已经安然无恙。本是臣女无状,那日初见七皇子,却不知那处猎场已经划分到了七皇子范围。”   她嗓音温中带着少女的爽朗,魏祀却听的心中发寒,“也怪臣女,被家中长辈管的娇纵。原本七殿下那日已经十分严重的警告了臣女,便是天王老子也入不得他地盘,臣女却还想将猎物带走。惹怒了殿下。”   盛明珠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又被盛谦【暗中】瞪了一眼,委屈的垂下头。   “小女被臣惯的娇纵无理了。”   魏帝阴沉着脸,片刻之后又看着魏祀,“老七,你如今年纪渐长,性子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魏祀知道父皇生气的点在哪里——他只会怪他言语无度,天王老子——盛明珠好似说的无意,可魏帝什么话入耳朵能记在心里,他这当儿子的却也清楚。   到底还是少年,心中有些气性,“父皇,儿臣并未说过那些话。也并未因猎场之事与她争辩。”   天家的猎场,便是私下有划分,可那都是皇帝的,不会在任何人的范围内。   盛明珠看了魏祀一眼,又被盛谦【瞪了】,忙不迭改口道,“是,陛下,臣女记错了。那日殿下确实什么都没说,是臣女无状……”她声音有些委屈。   旁边王福便凑到魏帝耳朵跟前,讲清楚那日的情况,又道柳飞池是如何不肯合作。魏帝眉头越发沉了,魏祀听盛明珠说那些话已觉不妥,等在反应过来时,“盛明珠!你……”   “朕还在你跟前呢!”   魏帝声音提了,静了下来,又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魏祀,“弱冠之年的儿郎了,居然如此小心恨嫉,与女子勾心斗角。那般冷的天气,你让她活生生待了三四个时辰,还让你的侍卫故意为难找人?”   “你气节如此,让我皇家颜面何存?”   魏帝用这样的此来形容自己,魏祀想解释,却只怕自己说多错多,便看了眼长公主,她摇了摇头,示意魏祀不要再说。这时候魏帝目光恰好也移到了那处,长公主便端起酒杯,做喝酒的状态,魏帝额上青筋起了。   他知道如今儿子们个有各的打算,最亲近的从来不是他这个父皇,他早知道,也痛心过怒不可遏过。可每每想到了看到了,却还是平复不下来。   “陛下,七殿下年幼,少年人本就是个激情性子。臣那女儿臣也清楚,估计言语不当惹着人了,还望陛下平息怒火——”   他是自己如今最宠爱的臣子,魏帝原先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却觉得魏祀有许多想法,旁边王福顺势出言,“盛大人说得对,七殿下跟盛小姐年纪都不大,脾性来了什么事儿都由不得自己了,如今大喜的日子,陛下还是莫气了——”他在魏帝跟前多年,多多少少捏的准魏帝的性子。   又不断递给魏祀眼色。   魏祀心中千般不愿意,却还是从座中起身,遥遥敬酒给盛明珠,“那日之事是我之过,还望盛小姐不计前嫌。”罢了便一口饮下酒水。   盛明珠知道他是皇子,如今有了这么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冲他一笑故意气他。   魏祀果然气急,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只阴沉着脸色坐下。   ——   宴罢之后,魏帝并没有去任何嫔妃的寝宫里歇着,而是回了上书房,只有王福伴着他。   宫里头烛火亮堂着,魏帝将伺候的宫女都散了下去,又说腿有些酸,王福便跪在榻侧,给他捶腿。魏帝仰头看着深色的穹顶,一时间心中思绪翻飞,又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陛下为何事而烦忧?”   魏帝揉了揉额,半天后才道,“今儿个这事儿你怎么看?”   王福笑了笑,“陛下还想着七殿下那事儿。不过是小儿女家闹腾罢了,能有什么?”   魏帝摇了摇头,他说的又哪是这个。也是昏了头了,居然会问一个太监这种事儿,只可惜管平不在,想到这儿才又问了一句,“管平呢?回来没?”   冬狩第二日东厂就有案子,已经好几日没见到管平,王福一一回答了。   魏帝点头之后,又道,“明个儿让皇后赏些东西给盛家那丫头——”又想了想,盛谦是他捧起来的人,如今是个孤臣,说白了也就他一个靠山,顶了老大的压力,今儿女儿受了委屈也是因着自己的儿子,道,“再传朕一道旨,封刘氏为正三品夫人。”   盛谦是一品的侍郎,可芸娘却是妾,最高也就是正三品的夫人。阮氏虽是当家夫人,却也没个品级头衔,明着奖了芸娘,却是将盛明珠身份再提一提。   “盛谦还在外头吧,你再去告诉他,说朕原本要封他女儿作县主。”   王福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也都笑着应了。   ——   宫里头冷风甚大,盛明珠还没走,瞧着御花园的锦鲤比旁的地方花色多一点,便多呆了一会儿。   “这宫里头的锦鲤比我家里养的活泼多了?公公,这些都是怎么养的,有什么技巧么?”   养鲤鱼的那小太监看问话的是个华服的小姐,便恭谨道,“这锦鲤也有分类,小姐在家是自己养着玩,御花园的这些奴婢们可都是当主子一样伺候的——不过这冬日也难养的活泼,为了让主子们看的舒心,每日都会清理些。”   盛明珠便懂了——皇家还是财大气粗。   耳边有股子风刮过,她往前看,却见是七皇子魏祀正往这里走,前面上书房,似是要去见魏帝,小太监匆忙行礼跪下。   “见过七殿下,见过柳妃娘娘。”   盛明珠不认识柳妃,便照着刚才小太监说的重复了一遍。   两个人离得近了,盛明珠发现魏祀看自己的眼神是隐含着些怒气的。原本这几日心中的很多郁节便有些散去——她其实很烦这七皇子,或许也是因为那个梦,她便厌恶看自己眼神如货物的他。   不过倒不如梦里,第一次相处他反倒落了下乘。   魏祀看她眉目舒朗,清风月色下又添几分风姿,眉头更皱了起来。   “盛家的小姐,今日见了才知名不虚传。”   柳妃从她身边走过,身子没动,只侧头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有些凉的话,也没让盛明珠起,很快进了上书房。魏祀也只看了她一眼,很快跟着柳妃进去,盛明珠还有些狐疑,旁边小太监便跟她解释了柳妃身份,她做大悟状,怪不得。 第八十一章:伯远候府   到底柳妃是柳家人,不喜她也算正常。   盛明珠垂着头,小脸便缩在了宽大的衣领里,似若有所思。   ——   一旁盛谦也出来了,被王福引至一侧,交代了魏帝刚才说的那番话,正是风口处,他长袍被风吹起,一时间也摸不清魏帝心里的想法,便冲王福拱了拱手,“公公在陛下身旁伺候多年,有些事情,还望公公多指点。”   王福心里点了点头,便侧过身压着嗓子:   “眼瞧着陛下如今是给您出了头。可那七殿下到底是陛下自己的亲儿子,亲疏分明,想来盛大人心中也晓得,陛下如今年岁大了,可他英明一世,又开创大魏,没什么看不出来的?”   盛谦心中了然,又忙冲王福拱手,“多谢公公指点。”   王福摆摆手,“盛大人慢走,奴婢就不送了,陛下那儿还等着我伺候。”   盛谦便立在原地,等他走了,才转身出了上书房,彼时魏祀和柳妃正往进走,几人擦身而过。盛谦向二人行礼,柳妃是宫妃,不好在外臣面前多逗留,魏祀点点头,很快又进了书房。   盛谦却在他转头后一直看着。   魏祀——魏帝的七子,生母早逝,也因此格外得魏帝的疼宠。盛谦还记得女儿说的那个梦境,所以初次见到魏祀的时候心中便做了许多算计,纵他相当一个只忠于皇帝的忠臣,可也不能不为家人打算。   他想过投靠魏祀一脉。   可这想法却在之前被打消了。魏祀与柳家交好,已经结仇,而且虽与此人不熟,可从他对付太子的手段中便能看出来此人心胸狭窄,与现如今的皇帝比绝对不是一个好东家,盛谦想了很多。   盛明珠原地呆了一会儿,看见他在发呆。   “爹爹,你在想什么呢?”   有软糯的声音趁着风从耳后过来,盛谦转头,便看见女儿俏生生的立在自己身后,许是等的时间长了,小脸儿被风吹得有些红,盛谦笑了笑,“没什么,回家吧。”   他想的很多——皇帝老了,迟早会死。   然后呢,盛家会如何?死在皇帝身前,或者是身后。   盛明珠隐约听到他在叹气,却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路回到盛府。   ——   马上便新开年了,这几日盛明珠打不起精神来,芸娘也瞧见了。   到了早上一应事儿完了,就带着两个女儿到外头商铺相看东西,她知道长女素来爱这些,便去了些首饰铺子,买了好多她喜欢的,旁的倒是没有,芸娘手里却握着盛谦的家私,银钱方面不缺,又与灵珠买了许多纸笔。   有很多不缺的东西,都买了才打道回府。   年末辞岁,街上不大热闹,京城里的小商小贩多有些边缘村庄里的,一年之内跑得鞋都坏了十几双,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年尾,早到家里的炕窝上暖着,便显得街头冷清了几分。   “说是东厂又出了条新令,照以前规矩许多,却又严苛许多,我眼瞧着前两天锦衣卫将一个不守规矩的商贩抓走了……”外头有人在说些什么,盛明珠听得东厂二字,连忙将帘子拉了下来。   芸娘眼瞧着她刚才还兴致冲冲的看着外头,眨眼的功夫又蔫哒哒的,“你这是怎么了?”   盛明珠垂着头,如同一颗蔫了的小白菜,芸娘问话也不说。   ——   盛国公府内。   伯远候夫人携一双儿女来摆放,长子李千成以及二女李千然。宋老太君一双眼眶微红,拉着她不断的说话。从前伯远候夫人的父母在盛国公府做事,她母亲便是宋老太君跟前伺候的人,后来被盛国公身边人看上了。   也一跃成了高官夫人。   她母亲是自己的陪嫁,从小感情甚笃,宋老太君自然也对着伯远候夫人有着小辈的喜爱。如今她中年丧夫,心中更是心疼,“以后有什么打算,就留在京城了么?”   伯远候夫人苏氏用帕子擦了擦眼尾,这才对宋老太君道,“如今夫家去了,我一个女人家在那样偏远的地方苦熬也熬不过来,何况还有一双儿女。”   说着又冲李千成招了招手,“还好我儿争气,今年考中了举人。我便想着住在京城,毕竟是皇城,人杰地灵的地方,又是成儿老家,在此地读书。若能高中,也算对得起亡夫一家。”   宋老太君便看着李千成,瞧他模样白皙俊朗,一身气度也不菲,便不住点头,“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伯远候夫人不说,宋老太君心中却对她有愧疚。当年她与二子已经谈婚论嫁,盛谦却娶了自己的侄女。   想到这里便拍了拍苏氏的手,“你父母从前就你们两个女儿,如今都嫁人这么些年,你们那苏家老宅好些年没人住了,收拾起来也困难,不若就留在盛国公府,这样也好方便他读书,不必操心那些琐事……”   苏氏脸上作为难状,“这怕不太好,若是……”   宋老太君眉头微皱,没等她说完便道,“没什么不好的。你父是盛国公府的老部将,你又是他独女,国公爷也是这意思,你若再推辞我可要生气了。”   苏氏便似为难的笑了笑,“说什么都让老太君给说了回来。罢了,总老太君要给我些收拾的时间,好些东西都在老宅院里放着呢。”   宋老太君见她不在坚持,便也松眉展颜,两人又说了些从前的旧事。苏氏嘴甜,倒哄得她一直笑,旁边李千然也是会来事儿的,到衬的阮氏像是个陪衬,没多久又聊到了李千成何李千然的婚事。   “你这姑娘和儿子都要到了要相看的年纪了,如何了?”   李千然微微红着脸,缩在母亲身后。苏氏便笑着道,“千然还未曾说亲,老太君,你与我亲近,也知道,成儿虽有个伯远候府,可内里瓤子却也没什么,他没习武,总不能真与他父亲一般上战场。若不是太子府里侧妃娘娘时长帮衬,我一个寡妇如何养活这一儿一女?”   说着眼眶又红了,宋老太君便拍了拍她的手,苏氏才继续道,“我却也不想千然低嫁。只待成儿高中了,有个实在官职,也好过如今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的。”   宋老太君点了点头,加上心中另有打算,“你这样打算也极好。”   伯远候府只剩下三人,但从前也光荣过。如今门楣虽落了,却总不能胡乱就结亲。   阮氏却是看了好几眼这李千成——之前本说要跟宋家商议婚事,她都觉得与那程氏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了,可自那日从宋府回了,宋氏却待她不如往前那样热络,那几日阮氏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还是宋老太君一顿数落,这几日才不显。   盛菲菲看着阮氏的模样,心中大底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与宋值的婚事怕是因着什么原因不成了,便窝在房中痛哭了一阵儿,这几日出门时都郁郁不乐。她如今年岁渐长了,宴会去的也多了,却从没有哪个皇亲国戚因着她容貌来求娶她。   或许有那个几个,可全都是些没落的,哪怕从前与她提亲的也不是这样的档次。   如今这样的年纪,便是不急也得急了,如今她都十七了,若是再等两年十九二十了,还不只能去给人做续弦了。   宋老太君也看着李千成,留下苏氏一家心中也未免给盛菲菲婚事做了考量。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很快便散了,宋老太君做主让苏氏一个人回去收拾东西,又将李千然和李千成都留在了府中,让倪珍儿去处理了,后头又跟阮氏单独说了会儿话,阮氏出来时面上郁气便比之前少了许多。   ——   盛明珠等人回府时,只被阮氏通知了一声,说是三房旁边的院子如今给客人居住。   还有一个要参加科举的举人,让灵珠平素不要大吵大闹。盛明珠看阮氏脸上似有喜气,心中好奇,倒也没说什么,都一一应了。   苏氏动作很快,加上几人来京时间也不长,夜里便将全套行头搬来了。而盛菲菲才听阮氏说今儿个伯远候府人要来住的事儿,又说宋老太君有心结亲。   伯远候府没落人尽皆知,盛菲菲本来不甚乐意,只是听阮氏一直在说那李千成有多好,少年得意,又中了举人,仪表堂堂。   “说那些有什么用,三房的奴才还中了?我要嫁一个奴才么?”   阮氏便道,“你亲娘总不会害你,而且那伯远候府表面没落了,你却要知道,那苏氏的亲妹妹还在太子府中,如今正的恩宠。等陛下百年之后,太子就是皇帝,那你是什么,皇亲国戚。”   盛菲菲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阮氏在让她穿衣打扮,夜里去为苏氏接风洗尘时,便没有拒绝。   ——   盛国公府来的是旧日部下,李千成本是小辈,轮不着盛国公来接待。   可惜伯远候府只剩他一个,又是往日的下手,盛国公念着旧情,便也单独设宴招待他。   “如今时过境迁,你心中别因旧事生芥蒂。”盛国公看了眼盛谦。 第八十一章:挑拣   旧日芥蒂——当年盛谦年少时和伯远候夫人苏氏有过一段,本都是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最后却娶了宋氏,又很快去了并州。   这婚事不了了之,最后苏氏便也嫁人生子。   盛谦摇了摇头,表明往日事情早都忘了。盛国公看他也不似很在意的样子,便放下心,两人一块到了书房,里头李千成已经等了许久,见了二人忙从位置上起来,恭敬行礼。   ——   后头苏氏扶着宋老太君在聊,府中女客便也出来了。   “今儿个中午你来,没得细细给你介绍,这个是我家老大的二女”,宋老太君道,旁边盛菲菲便微微起身,叫了声儿伯母,苏氏笑着点头。宋老太君还要介绍,旁边李千然便亲切道,“老太君,到不必了。之前太子府我那小表妹百日,我与母亲和府中两位姐姐都见过面,都是顶好相处的人儿。”   宋老太君一笑,又拉着李千然的手说了些什么。   盛明珠在一侧像壁花儿一样站着,只偶尔搭话。期间察觉到苏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奇怪,也只是回望过去笑看她。   还未到饭食,外头霖哥儿回来了,似乎正在与丫鬟玩儿。宋老太君便微微摆手,让几个丫头都出去玩。苏氏知道老太君大约是对自己有话说,便留在她身边坐着,果然等人走净了,她便开口。   “从前咱们两家就亲近,刚才我那孙女你也瞧见了。你母亲从前伺候我半辈子,说是下人,我却拿她当亲妹子,你也是我亲闺女。成儿我瞧着是有出席的,若是与盛家结亲,得一份扶持,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宋老太君欲结亲,苏氏听的清楚。   却也知道她不止是这个意思。她将厉害摆在眼前,却说了成儿娶盛家女的好处,按着盛家如今如日中天的模样,苏氏可不觉得宋老太君会先自己一步张口提出结亲的意思,心中思量许多——可到底伯远候府远离朝政多年,她没个什么头绪。   “老太君瞧上成儿,自然是他的福气。可不知道,是给府中哪个姑娘说亲?”   “自然是我那嫡孙女。”   苏氏便抿着唇,旁的东西她不清楚,可如今盛谦在户部正如火如荼,而盛家大房一家却没占着什么厉害的官职。国公府嫡长女,只拿出去说的好听,可刚才老太太话儿摆在那儿,如今给个嫡女不要,反倒去求庶女,到让人心生不喜。   “我倒是十分愿意与老太太结这门亲事,不过到底是年轻人的事儿,等过些时间,不如让他们处上一处。”   这句话便是半应了,如今说亲的方式大约就是这样。两个人口头说应了,等男女双方私底下相看过后觉得没问题便会有冰人上门合庚帖,在选个黄道吉日成婚,宋老太君连说了几声好。   ——   夜里回了房,阮氏便把一双儿女叫道跟前,自从丈夫死了之后,她有事儿也从来跟两人直说。   又说起李千成的婚事。   “我不同意”李千然道,“盛家大房一事无成,哥哥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举人,又是伯远候福的侯爷,怎么能娶一个这样的女子?”   “我还以为你与那盛菲菲感情很好。”阮氏看了眼女儿,她自然知道女儿这几日与盛菲菲和江润言走的十分近。   “走得近是一回事儿”,李千然道。   “我觉得这婚事倒合意。”李千成在旁边突然说话。   李千然不满的叫了他一声。   “盛家大房虽一事无成,可到底有盛国公在,我若仰仗这条大船,便如宋老太君说的那样,日后飞黄腾达。”   “那还不如娶了盛明珠呢,她虽是一个庶女,可盛谦多宠她,万贯家财都尽她一人用了。而且盛国公都多大年纪了,说不准就去了。这国公府就算世袭下来,有个空头壳子有什么用,陛下摆明要架空世家,日后大房二房分家了,哥哥你不是还要养着大房那一家子?”   李千然这段时间混迹贵女圈中,本事也不小,自然将阮氏和盛菲菲的性格全都打听了个全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千成摇头,“你个妇道人家,许多朝事上不懂。我近日与已经投了世家门阀家族的好友们酒楼喝酒,听说这盛谦做事只仰仗身后有帝王撑腰,毫不顾忌。如今还未曾入阁,却得罪了九王爷和一干拓跋人等,只怕很快就有麻烦找上门来。”   平地起的高楼坍塌起来多容易,仰着盛家大房便是仰着盛国公。   前头柳家被废了,如今还握着军权又健在的国公只剩下盛老国公一人。陛下爱惜名声,自然不会有盛老国公出事儿的时候,而且他今日与老国公饮酒,他虽年迈却也身体康健,活个三五年却不是问题,而到那时他羽翼丰满,也不需要盛家再继续牵绊他脚步。   李千成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苏氏想过之后,却觉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却不着急。如今什么话都另说,我知道你和你那帮人有些门道知道消息,可娘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从前与盛谦熟识,他确实不是你口中那种的猖狂人。当年与他的婚事,他欠我一个人情,想来结亲不难。”   “而且你想,从前在他手底下的人,今年的新科传胪,已经入了大理寺,便知他带人的本事。”   苏氏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结交权贵的好机会。   李千成想着也是,“那便等些时间。”左右只是口头说的,日后再换也来得及。   若盛家二房相安无事,自然二房更好。毕竟有个位高权重的阁老泰山当朝做事,他日后的官途只会更加平坦。   母子三人在一起商量,只将盛家的姐妹作为可以挑挑拣拣的物件,也没人觉得不对。   ——   宋老太君急着将盛菲菲往出嫁却也没别的缘故。   阮氏一门心思攀高枝,她却只怕这两人生这份心思耽搁了盛家。前些日子便说道宋家去了,那宋瑜到底怎么不见了,旁人不知道,宋老太君心里却有点数,又怕出了这回事儿累及盛家,次日便让倪珍儿去了宋府。   程氏自然晓得她意思,过后也不再联系阮氏。   “国公爷,准备上朝去?”旁边倪珍儿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宋老太君便王过看。   盛国公一身的官服,外头天色还是黑的,盛谦再外头等他,父子两人正准备一同上朝。外头披星戴月,寒芒微露,宋老太君一双昏黄的眼睛看着盛谦——陡然也有点那么不舍,可这一份不舍,又很快被她压到了心里。   盛家与盛家二房,孰重孰轻,她心里早有了章程。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了一句。   倪珍儿应了一声。盛国公还未出去,想着昨日伯远候府家里的事儿,便问老妻一句,“你可是心里想着那李千成给家中孙女说亲。”   宋老太君点了点头,盛国公顿了顿,“二丫头确实年岁不小了……只是李千成到底品行如何,你要仔细相看才行。”   到底是自己亲孙女,没有不疼的。   李千成虽是旧部子嗣,平常照顾可以,若放这种事情上盛国公还是希望老妻能为孙女操心。宋老太君点头,心里却已经认定了这门婚事。   很快两人便上朝去了。   因着盛菲菲与李千成说亲的缘故,本来不大的男女之妨这这两人面前却重了起来。盛菲菲不好跑到那去看李千成长什么样子,但到底好奇,阮氏便让人画了他的画像,很快又送到了盛菲菲这里。   原本心中还有些犹豫的盛菲菲,看到画卷上貌若潘安的男子,心中犹豫便少了几分。   地位低下就低下,有她盛家帮持,日后也不愁。到底还是年轻的女孩儿,盛菲菲见到这样的皮囊,心中不免也升起了几分期待。   ——   盛菲菲亲事算是半定了,这些日子便不怎么出去,留在家中,书院也不怎么去了。   临近过年,书院也不似从前那样严格。这几日盛明珠也懒散的窝再家中,只剩灵珠一个,每日跟晨昏定省似的,日日不落。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很快便到了大魏的新年历。   这日整个盛家都被仆人扫的整整齐齐,宋老太君换了一身儿极其庄严的衣服,盛国公这几日朝事罢了,休沐,一直在家中候着,盛谦却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中,户部事情甚忙,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芸娘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加上这次是头一年回盛家老宅过年,祭先祖这样的事情必须放在心上。   芸娘作为妾是没有资格见着先祖牌位的,连带着盛菲菲几个都只能跪在外头,这是从前盛家的规定。不过该规制都要规制,这日阮氏芸娘等人便一并出来,先要去镇国寺那里上香然后为先祖请灯供上。   “母亲,我想要买些新缎子”,路过布料庄门口,盛菲菲突然开口。   阮氏便看了她一眼,“前段时间不是刚给你做了新衣吗?”   “我已经说亲了,若不多趁着几身行头,与千然怎么相处?”盛菲菲道,“还有千然的簪子,前些日子她说看上了多宝阁一件,却不趁手,我今日想买来送她。”   盛明珠也在轿子上,慢悠悠磕瓜子,还是没忍住笑了。 第八十二章:流民   盛菲菲原本正和阮氏说话,却听她笑了,皱眉看去,“你笑什么?”   因着是一家人出行,轿内也没伺候的下人,盛明珠用帕子将自己吃剩下的瓜子皮揽下,又懒洋洋的靠着软垫,“二姐姐听错罢了……”   盛菲菲不喜盛明珠,不喜她过份漂亮的容貌,不喜她越来越高的身份,尤其不喜她现在的笑容。准确来说,盛明珠留在这里的呼吸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错误,“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与宋家的婚事怎么不成的,你我心里都有数?”   盛明珠愣了一下,正色看着盛菲菲。   “你现如今怕了,当时勾引宋值怎么不怕?”盛菲菲又突然炸出一句话,听的阮氏差点跌倒。盛明珠却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盛菲菲知道了宋瑜的事儿,便眼珠微抬。   盛菲菲继续道,“我如今这大好良缘,你若再给我坏了,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所有事情都给你捅出去!”   “从前我只当你那脑子长着图好看的,如今怕连个摆设都不是,全装水了罢?”   盛明珠忐忑过去后便是气怒,自打盛萝那事儿过去,她最厌烦旁人对她用勾引这个词,“也别说姐妹情分,你我二人之间有没有情分,你心里没数吗?你刚才问我笑什么,好,我告诉你,我笑你傻,被人当冤大头还不自知。”   那苏氏母子三人是什么人,盛明珠拿眼都断的出来。   何况这几日李千然在府中住着,盛菲菲个二愣子,身上的珠宝首饰被人骗的一干二净,偏她还一头心思向着未来的弟妹。她这个嫡亲堂妹都没过这样的待遇,“前些日子,你与那李公子刚定下来,我姨娘不是送去一顶步摇吗?我且告诉你,那步摇造价上万。”   前些日子刘姨娘是给了她一顶步摇,只不过样式一般。恰好那日李千然在看她首饰,瞧着喜欢那件儿了,盛菲菲又肉疼别的,便把刘姨娘送的给了她,细微想了一下,又立马看着盛明珠,“你胡说,那步摇普通,又怎么会上万?”   “我父亲从前是并州府台,好歹你也是官家小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盛谦不是贪官,可是官场上有各种巧立名目的收入,而且他当时她又兼管海商,不说富可敌国,起码盛明珠看到京城世家现状,便知都是纸老虎,面子强。   盛菲菲脸色白了一瞬,又想起被李千然拿走的首饰,心中顿疼。可又不好当着盛明珠的面儿表现出来,“你一张嘴,爱凭你怎么说怎么说?”   盛明珠冷笑一声,在不搭理她。   ——   一行人往镇国寺走,今日本是开宗祠的时间,也是大过年的时候,往常街上人都不多了,可不知为何,今日却还多了许多人,而且穿着都破破烂烂,盛明珠心中狐疑,轿子却突然颠婆起来。   轿内女眷惊呼,片刻后才安定下来。   “怎么回事儿?”她问道。   外头伺候的下人们还没弄出个章程,已经有个头发散乱的妇人跑了出来,目中含着热泪,盛明珠所坐的轿子已经被她扑开,旁的流民被按住,唯这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僵硬的婴儿,下人们不知详情不敢去碰。   “苍天若是有眼眼!且瞧瞧吧!这就是那盛家小姐!并州百姓流离失所,并州府台贪污肥几,瞧她穿金戴银,我儿却因饥寒交迫,连百日都未曾活过!”   那妇人声声血泪,一时之间竟是连旁的下人都镇住了。   盛菲菲听得并州二字,便晓得是三房的事儿,又瞧盛明珠身上所戴珍贵首饰,原先被她压下去的气势便再度泛了上来,“我说呢……”意味不明的说了三个字,她又瞧着盛明珠,“刘姨娘送我那首饰我是不敢戴了,都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泪。”   “闭嘴!”盛明珠猛然回头看着她。   她声音急而厉,眼珠泛着戾气,盛菲菲一时不妨被她吓住,没再说话。   那妇人口中还不断再说,下人已经将她和一众流民一起扣了起来,这也才发现,她怀里的孩子已经死去多时僵硬。到底都是人心肉长,不免有些同情,周围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旁边阮氏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便捂着胸脯,连忙让下人起轿准备回去。路上盛菲菲却一直还在愤恨,她从前也见过这样的阵仗,这年头当官的没几个清白的,总有些臭鸡蛋砸上门来,本该就是盛明珠的臭鸡蛋,如今砸到了她脑门上,她还要被盛明珠那庶女训斥。   想到这里便浑身的不爽,一时间脑子里窜出了无数的想法。   ——   盛明珠心中本来就担忧极了,芸娘也是。没有去镇国寺请灯的时间,很快回了府,一路往盛谦的书房走,里头空空荡荡的,几日未归的人到了今日的除夕夜,还未曾归来。   芸娘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断。   “这几日我总觉得胸口沉沉不对劲,我说呢……”   她本就是个普通女子,盛谦又将她护的极好,如今头一个反应便是慌乱无措。盛明珠也有些无措,扶着芸娘起来,“娘,你先回房,估计一会儿灵珠要回来了,你跟着黄妈妈,她如今正长身体的时候,少一顿都不行。”   芸娘无措,听着她的话只顾着点头,盛明珠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的笑了笑,便往外头走。   “囡囡,你去哪儿?”   “我去祖父那里。”盛明珠回头,“你莫要担心,等回头若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芸娘点了点头,还有些茫然,盛明珠已经提着裙角出去。余光处只有裙角的那抹红,她似才从一开始的惊愕中醒了过来……   ——   宋老太君有个小佛堂,却很少去,她并非从心里信佛,今日却捡了一整天的佛豆。   “老太太,二夫人那里,说想要见你?”   二夫人说的是宋氏,自打回了盛家,进了小佛堂,已经很少出入人前了。倪珍儿嘴里今日道出这个名字,还有些奇怪呢。宋老太君手微微有些抖,已经捡好的佛豆子便争相的掉落下来,稀稀落落的,跟下雨一样。   “该见见了。”   兴许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她想着。   盛明珠也到了盛国公的书房门口,他不常在府,又宠爱这个孙女,门口守着的人便没怎么拦着。   “祖父?”   盛国公正垂着头看书,他不是文人,年轻时候没看多的书伤过眼,到如今的年月依旧目光烁烁。听见有人叫他,便抬头看着,门口娇娇立着一个少女,“明珠,进来罢。”   盛明珠走进,眉宇间多了些担忧,“祖父,今日城中突然多了许多流民,又说了很多并州的事情。我心中担忧,爹爹好几日未曾回府了,祖父知道其中情况吗?”   盛国公看着她,“明珠,你是个姑娘家,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知道也帮不上忙。”   盛明珠心本就悬而不定,如今盛国公这样一说,彻底就给挂上了,“祖父,我为人女,又是三房长女。我母亲文弱,妹妹还不懂事,若你不事先告诉我,出了事情,她们二人扛不住的。”   盛明珠慌乱一刻,很快又对盛国公这样道。   盛国公原先不预备告诉她,这少女偏又执拗进来,他转了头去,她也转着头看他。盛国公有些无奈,片刻后却也觉得她说的对,三房无男丁,唯一立起来的知事儿的也就面前这个少女,这事儿出的急,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盛明珠看着盛国公似吐出一口气,可瞬间连鬓角也落了下来,老了一样。   “其实,是我……是我将你父亲,推上了这条路。”   盛明珠愣了一下,再抬头看时,盛国公那双眼里有些莹亮,片刻后又没了。他只是目色沉沉的望着一个方向,“并州的事情,是陛下心口一块浓疮,谁要上去清理这块浓疮,便是与整个世家作对,十多年前,我亲手将你父亲推去了。”   并州是已故昭仁皇后的封地,从丰盈到贫瘠再到丰盈,短短十几年,变革如何,盛国公心里一清二楚。他也十分清楚,儿子心中的能耐,他不甘就这样被困死在囹圄中,所以他用阖家换他去并州。   如今他回来了,却只能靠陛下,只有孤臣这一条路可以走。盛国公知道,迟早会有一步,世家门见不得他,除了他手中那本账册,还怕他知道的什么事儿,万一有哪天,捅了陛下的肺门子。   “几日流民涌入并州,今日一早言官便谏到陛下那里去,这几日,他怕都回不来了。”   盛明珠只静静的听着,从盛国公嘴里所得,总结出来,又看着自己祖父,问道,“那陛下知道贪污之事,是有人陷害爹爹,会助爹爹清白么?”   她看着盛国公,盛国公也抬头看着她。   她有一双眉目分明的眼,她长相似乎芸娘,独这双眼像极了盛谦,也像极了多年前拼死要去并州的他。盛国公哀然叹气,肩膀不知为何也缩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栽赃   “陛下不管爹爹了吗?”   梦中的慌乱似乎延续到了现实,盛明珠看着盛国公,“可爹爹全然是为了他?他不管了吗?他是皇帝,明明知道我爹是被人冤屈的,他不管么?”   “皇帝……”盛国公想着早朝被一干臣等下跪山呼万岁的皇帝。   魏帝享受万人山呼,万人跪拜。岂不是这臣子的跪拜,当皇帝的想要扶起来,得多难?   ——   盛家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情,没人不知道的。   李千然今儿早上也出去了,见到外头多大的阵势,进了屋内,也顾不上礼仪,直接拥着壶喝水。片刻后等她娘苏氏进来了,才与她说话,“娘,你知道今儿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苏氏边走便道,“那样大的阵仗,不知道都难。”   说着又扶了扶胸口,“还好我未曾说婚事的不对——”当时她还瞧上了盛明珠,如今盛家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情,便是口头定下了婚事,被传出去说不定都要影响前途。   李千然道,“可盛家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不会连累到盛国公府。娘,咱们又不是没钱,不如先避避风头去外头住?”她还是有些担忧的,苏氏摇了摇头,“不可,咱们住进来些时日,旁人早知道了,如今搬出去倒让人笑话。”   李千然仍旧担忧,苏氏虽然担心名声方面的问题,却也怕累及儿子前途,“先莫急,总能摸清楚状况,左右咱们家只是借住,牵扯不到头上。”   苏氏如是说道。   可心里头到底还有些担忧。   ——   前些日子的风平浪静很快便被今日的风起云涌所代替,盛侍郎似乎无缘无故的便涌现出了很多仇人。   王福每每看着堆积在魏帝案头的弹劾盛谦的奏折,都要惊呼出一口气。魏帝原先脾性就不好,年纪大了才渐渐收敛,每日看着这些奏折,额头越来越疼,眉心也渐渐起了一道红印儿,那是长时间按压额头得出来的。   王福也不敢说话,只垂着头。   他心里知道,如今有多少奏折弹劾盛谦,便是有多少人再跟皇帝作对,盛谦存留,是皇帝和臣子的一场争夺,无论是赢是输,于两方影响不大,唯独只有盛家,王福看着幽幽烛火下的帝王,又望着天边的月色。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   盛谦原本是户部侍郎,如今事情未定下,他身后又靠着魏帝,旁人倒是没把他如何。他还在户部,只是事情没他处理了,王相又另指了个下属过来,明着是打下手,实则便是来架空他所管辖的户部权利。   另——便是随意再给他添些罪证出来。   盛谦早就预料到会有现在的局面,心中悲喜全无。   “盛侍郎,我瞧着这本账不对啊?”新来的右使道,指着一本二十八年的账册道,“那年我我记得的是小雪,东北一地得雨水滋润,土壤肥沃,应是大产。怎么上头却记下个洪灾?”   盛谦抬眼看着他,“二十八年的账册,由之前的侍郎管理。”   “可是这上头刻了盛大人的章子?”那右使不依不饶。   盛谦冷笑一声,“本官身为户部侍郎,事必躬亲,上任自然所有账册都要过目,所过目者皆盖章做标记?右使大人,麻烦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莫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撕咬本官?愚蠢至极。”   “盛谦!”   那右使到底有些脾性,被人骂作狗便扔下笔,“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说罢便甩下笔,留着他一个人在屋内。   盛谦看着被他甩的直前后扇动的朱门,目色微微沉下。   ——   几日城中闹的风风火火,盛谦原本是百姓心中取了严酷律法的好官。   这几日流民的事情生出来之后,便作了反转,镇日被人骂作贪官,盛国公府曾被气恨的百姓扔过臭鸡蛋,不久后便又加固了外头的守卫,百姓不敢再来,怨气却越发深了。   李千成本来投靠盛家,便是想寻一个好路子出来。如今却眼瞧着明显背后是有推手在推动,盛家越来越臭,心中不免也焦急起来。   苏氏这一日去看了宋老太君,儿子明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却仍在闭目眼神。   屋内香炉正袅娜的冒气阵阵的香气,天气越发冷了,宋老太君额头上戴着抹额,也和所有的老人一样,在冬天似困倦的睁不开眼睛。倪珍儿跪在一旁的软垫上,轻轻给她垂着腿儿。   苏氏进门时候便觉一阵儿热气拥了上来,旁边便有丫鬟替她脱了最外头的披风,又有人拿着软垫,放在离宋宋老太君软榻不远的地方,苏氏半跪着坐下,倪珍儿起身,替她掌茶。   “这几日的事情,老太君听说了么?”   苏氏直接了当问道,宋老太君原本闭上的双目睁开,又看着下面的她,“听说了。”   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什么回应,苏氏不免心急,又问道,“这几日盛二老爷也不曾回家?可是真出了那档子事儿,如今是怎么回事儿?老太君知道么?”不怪苏氏心急,这几日百姓都打上府门来了,要是真闹大了,给再好的前程都不敢继续住盛家了。   “盛谦是盛谦,盛国公府是盛国公府。”   宋老太君起身,浑浊的眼睛便看着苏氏。   “盛府门外,如今挂的是盛国公的牌匾,不是盛侍郎府。他倒了,盛家亦不会倒。”   这番话绝不像是一个母亲能说出口的,可苏氏听了,却微微有些安心,老太太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也就一个意思,大难临头,为了盛国公府定然也会把盛谦摘出去,苏氏心里却另有想法,眼珠转了转,“老太君,若是真累及盛国公府呢?”   “不会。”   宋老太君自然知道苏氏挂念什么,抬眼,微微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千成的事情,不会耽搁。这些年来,国公府去了那么多,盛家还立着,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盛家能立着,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原因,也不是单纯是盛国公撑起来的。   苏氏是个妇道人家,哪怕曾经去过边关那等子地方陪夫君戍守,也是个妇道人家,只不过丈夫有时谈论公事,她听过一些——譬如当年昭仁皇后的事情,十多年前昭仁皇后的死因,沈家的没落。   昭仁皇后是汉女,拓跋贵族自然看不惯。相继沈家又得帝王眷顾,得的比旁人多了,自然就遭了旁人的怨恨。四大国公柳家和盛家没插手,所以这两个家存活到了最后,可倘若盛家真的与旁的世家乃至拓跋贵族都作对?   能活到如今?   苏氏看着宋老太君,她依旧笑着,“你好好让千成温习读书,过段时间风波便平息了。”   苏氏并非官场中人,也没生了一颗九曲玲珑心,知道盛谦那事儿影响不到盛国公府,便只关切老太太身体两句,很快便离开了。宋老太君待她人走了,吐出口气儿,额头又觉得疼,倪珍儿连忙替她按上。   “老太太,你跟她说那些做什么,我瞧这伯远候夫人,看着精明,旁的都不懂呢。”   倪珍儿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宋老太君自然心头明白。   “我只是不想让二丫头失了这婚事。”   苏氏见利忘义宋老太君十多年前就见识过。盛谦被外派去并州,她这才想了个理由,又伪装成自己受害的模样,取消了这婚事,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宋老太君本就想安插人手到并州,只是今次她回来。   背后靠着太子府。   她已经老了,盛家第三代的男丁唯有盛霖一个,却还只是个幼童。再他不能立起来之前,她必须找人帮衬他。盛家的姑娘背后牵扯盛府手握的军权,不能高嫁,不能低嫁,所以李千成是最优选。   若不给苏氏透底儿,这婚事没了。依着盛菲菲如今的年纪,想找个有用的婚事便是难上加难。   “行了,我乏了,你下去吧。”   倪珍儿便从她身侧起来,退了下去。宋老太君一双眼现实看着上头,发了会儿呆,很快又闭上了——左右是拿她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她要他生便生,要他死就死。   她给他的命,她能做主。   想到这儿原本皱起的眉头也微微松开,慢慢便陷入了沉眠。   ——   盛谦那头出了事儿,原本还给芸娘发帖子的那些个夫人姨娘再也没有来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不怪旁人,世道就这样。   盛明珠夜里睡不安稳,梦里都是盛谦在狱中被人抽打的遍体鳞山的模样,待醒来之后,头脑还是浑浑噩噩的,芸娘早听见她做噩梦,如今醒过来,便将帕子塞入她手心,替她擦了之后,又给她擦了擦额头。   “囡囡,别想太多,你爹没事儿的。”芸娘软声安慰刚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姑娘。   前些日子她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盛明珠看着眼前的母亲,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她怎么会知道盛家的惨状——那么多人,即便是她最不喜欢的盛菲菲,也被流放至军中做了军妓,一切有因有果,会是如今这个因吗?   盛明珠心里想了很多,她素来不爱动脑子,如今脑子却转的开始疼了。 第八十六章:私会   李千成今年科举并未及第,只有一个举人之身。但依着他现在的年纪,也算是青年才俊。   原先他住盛府,一起酒馆中喝酒的许多人还都爱凑上来跟他说话,这几日一去酒楼身边便冷冷清清。如今盛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怕牵连到自己,李千成心中还不愿意放弃盛国公府这颗大树,可瞧着如今的场面,心中却还在纠结。   柳飞池也占了一个桌子。   李千成与他并不相熟,便并未说话,只是垂头自斟。柳飞池看了一会儿,又让店家上了一壶酒,“李兄,从前咱们该见过面。”   李千成自然知道他是谁,京里头一号的混世魔王,便抬着头笑道,“应该是见过。不过记不大清楚了,我从前很少回京城。”话说这儿便停了下来,明显是不想与眼前人搭话的意思,柳飞池垂头,嘴角微勾,人却还没离开。   李千成不知他何意,只是听着从前的传闻,对柳飞池却没什么好感,起身准备离开。   “李千成,有个贵人想要见你一面?你见么?”   李千成回头,狐疑看着他,“什么人?”   柳飞池只是笑,“说是贵人。”说罢,又瞧着里头的一叶窗,这家酒楼李千成自来了京之后经常上来,独没去过阁楼那样的地方,从前问过这里的人,说是给贵人去的。从前江家那位,都不曾进去过。   这贵人是什么身份,李千成看了眼里头,又看了眼柳飞池。   “请吧。”   ——   直至夜里,李千成才从酒楼中出来。柳飞池看着他的背影,过后又轻轻打起帘子,魏祀从里头出来。   “殿下,如今盛家三房已经是粘锅的咸鱼,无法翻身,这样做是不是……”他自然觉得有点多余,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毕竟身前这个是皇子,有些事儿纵然做得不对也不容他人评价。   魏祀侧头,一旁酒楼明灭的光打在他额上,“没到最后一步怎知事情动向。父皇如今被世家逼迫,须知狗急都会跳墙,何况父皇是真龙天子。”所以他不能给父皇这个时间,快刀斩乱麻,到时等他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晚矣。   柳飞池没有再说话,月色越来越深。   盛明珠夜里没睡着,便同金枝坐在院子里。   金枝跟着她也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如何,想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盛明珠又去了盛谦书房,摸出之前盛谦画出来的人像——也是只有神色没有脸庞,盛明珠看着这人,心中无端就生了股子烦闷。   “小姐,不然去后院那里走走?”金枝道。   盛明珠来回在屋中踱步,心中烦闷却一点没少。听金枝这样说,想了想便直接出门了,金枝忙跟上,又从屋里抽了件厚披帛拿上,盛明珠心中有事儿,便只是垂着头往前走,然后就看见了前头有个影子闪了过去。   彼时李千成夜里刚到后院,自然是瞒着众人。   大魏男女大防不重,可却也只是对未婚男女。如今他与盛菲菲要结亲,而且又同住一个屋檐下,宋老太君之前便说了让他在前头好好读书,有事没事莫在后院乱跑。   李千成自找了个假山,不比夏日,如今天气冷,他又是读书人,一股子冷风吹了过来直打骨头里钻。却还是忍耐着,直到片刻,又微微火光传了过来,又有轻巧的脚步声,李千成探出头去,却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女立在原地,正面目羞红看着自己。   因着与人已经口头定下了亲事,只待合庚帖成婚。盛菲菲这几日都在同阮氏学些管家的东西,陆陆续续也接手了家里几个铺子,今日突然被翠竹告知,说他有事寻她,还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从没有见过面,盛菲菲年岁不大,知道这人是自己未来夫君,容貌又俊朗。   虽说两人夜会不合规矩……想到这里,她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李公子,虽说家里长辈已经将婚事定了下来,可如今还未曾成亲,以后还是莫这样了。”有些冷,她手上的灯笼泛着些软光。   李千成之前见盛菲菲,也只是侧脸。还是偶尔见李千然时见到的,今日夜里与他相处,不说国色天香,却实也是个美人。老伯远候从武,他却从文,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吃不了武将的苦,偏爱在书房里斗丫鬟玩。   与屋内丫鬟红袖添香多了,他心中也有成算。   “自然不会这样,我自会好好读书,只待高中之后,迎娶你过门。”   盛菲菲听他这样说,头又比之前垂了一点点,脸却越发的红了,“说这些做什么……”   “我待小姐一片真心,自然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真心。”李千成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臂,盛菲菲手中的灯笼便比之前高举了不少,也让她越发看清楚面前人俊朗的容貌,两人四目相对,似生了无数的温情。   盛明珠看了一会儿,如今自己个儿父亲出了事情,她自然看什么都看不过眼。   “还未成亲,大半夜就私会,这李家公子怎么想的?”   金枝摇了摇头,大魏民风开放,你说要真想见面,白天协同几个好友一齐上山游玩也可以,如今夜里偷偷私会,男方自然没什么,可若传了出去,便是再开放的民风,谁家还敢要大半夜和男人私会的女子。   “三小姐,若不然上去提醒一下二小姐。”金枝便问了一句。   盛明珠摇摇头,“她心中当我是仇人呢,今儿个这事儿我不出声还好,若出了声儿指不定以后什么事儿都要赖我头上。”盛菲菲那性子摸透再容易不过了,你为她好她当你害她。   索性盛明珠也没真想她好,不碍事儿就行了。阮氏是她亲娘且不管了,自己管什么管?罢了又看了一眼那里还正私会的男女二人,步履微抬,只脚边的草木动了动,似没人经过一般。   ————————   “我虽有个伯远候的身份,却也没什么正经官职,便是有幸高中状元,没旁的门路,说不准也是下放到了偏远地区做官,一做十年都是有的。我道是没旁的什么关系,只怕你日后跟着我一起受苦。”   李千成原先在伯远候府丫鬟倒是不少,说起情话来顺手。   盛菲菲听着十分受用,也有些感动,“怎么会没有门路,祖母那般喜爱你,定会帮你,还有我祖父——虽说盛国公府不如以前,可祖父到底是国公爷,与旁的王公大臣不一样。”   盛老国公是开国的国公爷,也因着这个底气,盛菲菲从前想入宫。只不过她祖父从来没有给她开过这个后门,旁的柳国公家便送了一个柳妃娘娘进去,送进宫的都成,与皇家结亲又怎么了?   “我自是知道盛家家大业大,所以才觉委屈你。”   想到这里,李千成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这几日盛家三房出了事情,我想着提醒你些,才夜里贸贸然来找你。”   盛菲菲眉头微皱,她好几日都没出门,那日只是听见那疯妇说了那些话,后来与盛明珠在家中伴嘴,就被祖母勒着在闺房中绣花,好几日不曾出来了,倒是听家里的下人说起了几嘴,具体的也没怎么听过。   毕竟往前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旁人也没怎么着,想到这儿便看着李千成,“三房怎么了?”   “我还道你知道,毕竟你跟三小姐是亲姐妹,三房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李千成将这几日事情说出来,又看着盛菲菲,“我听朝中几个好友说,如今这事情怕很难善了,若真牵扯起来,怕连盛家都脱不了干系,你是我未婚妻子,我心中自然想着你——可恨我如今还未曾入仕,没办法帮盛家脱困。”   盛菲菲一时感动李千成说的话,一时又怨恨。   想起盛明珠从前穿金戴银的,自己好的没沾上什么,怎么如今三房惹上了麻烦事儿,就要连他们大房都要牵扯进去,“我三叔是并州的官儿,我爹又不是,我祖父也不是,祸事儿是他自己个儿惹出来的,凭什么让大家都无辜受累?”   ……   盛明珠听到这儿眉头已经狠皱了起来,她并非故意听人的墙角,只是听这李千成说起她爹,便不由自主入了耳朵,到现在他都能听出来这李千成话里有话。   “三小姐——”   风有些大了,两人再说些什么,都听得不太清楚。旁边金枝叫了一句,加上风却是吹的人身子骨冷,又看了眼那边冒着灯光的地方,盛明珠只得无奈走了。   ——   这一日大清早,盛府的主子们还未曾起来,门房先开了门。   正待将屋门口的落叶扫一扫,却见吹吹打打的就来了一对儿锣鼓队,带头的是个面目沧桑的妇女,手中抱着一块灵牌,等到了盛家大门口,噗通一声儿就跪下,大清早上的,看热闹的人还不多,稀稀落落的几个。   门房觉得奇怪,又觉得不吉利,便想叫府里头的侍卫把人给赶走,没想到原本安安静静跪那儿的妇人,一等侍卫过来,突然便似炸了一般。 第八十七章:闹事   “别碰我!”   那妇人猛地出声,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似的东西。侍卫刚才走过去时看了一眼,已经是个死透了的婴儿。心里顿时也毛毛的,没敢过去,妇人便又跪在盛府门口,大清早的,原本人还不多。   有了几个人看热闹之后,人便越来越多了。   这几日盛家三房都没睡好,知道前头出事儿时,天已经熹微亮了。   ——   外头人声儿鼎沸,便是想不听都难,芸娘看着灵珠念了会儿书,一时间心绪也难以平复。转头正准备纳会衣服,却听外头门响了几声儿,探头出去却看见二姨奶奶蒋氏略微福气的身材,身后还跟着盛晨。   盛晨沉迷于道,平日里很少出来。蒋氏则喜欢跟院子里丫鬟打牌九,吃完了饭照例在院子里享受的躺一躺,心里从没什么事儿,所以人也养的富态。盛明珠从位置上起来,见着二人都问了安。   “明珠—”,旁边盛晨开口了。   盛明珠便抬头,“二叔”。   盛晨到如今还未成亲,生着个娃娃脸,看上去比盛谦年纪都要小。平素也不怎么爱说话,“这几日你爹出了事情,如今他也不在家,你们若有什么麻烦,就来二房院子里找我。二叔虽没什么大本事,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帮。”   盛明珠微愣了一下,又看着盛晨,很快点了点头,“明珠知道,谢谢二叔。”   蒋氏找了个地儿坐下,她平日里闲着的时候就爱找芸娘说话,她自己是妾,阮氏不大爱搭理自己,如今三房来的新媳妇跟她能说到一起,“也不知道大夫人——”蒋氏顿了一下,年轻的时候叫惯了,这些年也没改过来,“那老太君怎么想的,这谦哥儿是她亲生的,这都几日了,府里也没见个动静。”   又看着芸娘,“这谦哥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心里可万要捏好了章程,如今三房乱是乱了,你这边要真乱了,两个姑娘没个大人帮衬,以后怎么过?”她瞧着三房媳妇就生的面团相,今日才专门过来劝一劝。   芸娘知道这蒋姨奶奶就是这个直性子,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咒人。可即便心里清楚,关系到自己丈夫,难免心中还是一梗,芸娘低头,“就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才心慌。”   “你知道顶什么用,说是官场上的事情,女人家也帮不上忙。”   蒋氏话不中听,但意思就在这儿。芸娘也知道她为自己好,盛府的下人主子是什么样子好歹住了这么长时间了,也看在眼里,如今三房遭了难,大房那里不闻不问,也就只有二房这一家子来看过。   芸娘正要说些什么,外头下人从外经过,似在窃窃私语。   “外头闹事儿的……是并州过来逃难的……”   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字眼,盛明珠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早知道外头闹了起来,却原来是并州的事情,她道,“前些日子咱们回府时,就有人扒着盛家的轿门喊冤,如今想来又是那帮人。”   盛明珠才不信是真正的并州灾民,且不说她爹到底是不是贪官她心里有数。再者瞧那个县的灾民能跑到京城里头。   大魏并非真正的繁华,盛明珠心里知道。早前征战大周时就伤了根本,加上人分三六五等的制度,阶层间本来就有真正的隐患,繁华的地方且不显,可从京城往外扩,不到十里地就有揭竿起义的百姓。   可京城一直以来却都是以繁华的一面呈现给帝王,就算有乞丐和流民,也只会老远被京城的府衙挡在百里之外的地方,又岂会容许入城。明显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娘,我出去看看。”   芸娘心中也不大放心,一旁蒋氏早知道外头是什么人,却一直没跟这娘几个说,便是怕她们出去,忙喊着盛明珠,“你个小丫头出去能做什么?外头有盛家下人在呢,没得有人进来胡闹。”   “外头疯妇无状,还是莫出去了,万一伤着了自己个儿”,盛晨也劝道。   盛明珠人却已经出去了,芸娘跟着蒋氏做了一会儿,心里又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半天定不下来,还是蒋氏开口,道,“左右人都去了,咱们也出去看看。”   ——   外头那妇人跪了许久,也已经来了很多人围观,虽说是冬日,到了中午也渐渐有了些日头。   她一直不说话只跪着,旁边有几个看客模样的人似是无聊,便张嘴问了一句,“这一大早了只瞧着你跪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说,要真有什么冤屈,你到是说出来啊?大家伙都这儿等了你一早上了……”   这话儿一出,人群里便又沸扬一阵儿。   那妇人还跪在地上,有些跟她一起来的,陆陆续续开口,“我们都是并州人士,从前也没来过京城。只是并州这半年来干涸不见雨,田亩中颗粒无收,大家都食不果腹了,偏偏朝廷的救济粮不下来。等到了京城之后,我们问过人才知,当年的并州府台盛谦盛大人——”   “你道他家的小姐过的什么日子,只是个庶女罢了,日常穿金戴银都不说,出行都要人做下马石——”说话那人又指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可你瞧瞧我这同乡,她那孩子刚生下来,还未曾过百日,却因为吃不上娘的奶,活活给饿死了,这算什么世道?官府的救济粮又哪去了,原来全都是肥了官兵了!”   百姓本就容易煽动,尤其是两个阶层所固有的一些矛盾,便有些年纪大的老妇人,直接从篮子里摸出鸡蛋,丢向盛家的大门。旁边她儿子险险将人拉着,脸上作惊慌状,“娘,你做什么,这可是盛家,盛国公府,往他们家大门口丢鸡蛋,咱们家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盛家怎么了,做着天家的官,却只吃百姓的肉,今儿个便是要他们出来给个说法!”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因着男人的话许多丢鸡蛋的妇人已经瑟缩起来,继续看,因着这句话又群情激奋起来。   而这时候,盛家堵了一早上的大门终于开开。   宋老太君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而且听了外头的境况是什么之后,也不预备出去。阮氏作为当家夫人,眼瞧着外头越闹越大,连着官道都给堵死了,便不得不出来,门才刚打开,顶着脑门就碎了一个鸡蛋。   蛋液从阮氏头顶上的发髻往下流,她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   还是翠竹先反应过来,忙用帕子兜着她脑门上的鸡蛋,又捏了些蛋壳,头阮氏反应过来,正想找人,面前却围着不下数百人,都说法不责众,她心里气急了,却也摸不清楚是哪个人扔的,因此说话口气算的上格外盛气凌人。   “你们来我盛国公府门口闹什么,闹将一早上了,若再不走人,便差人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门口闹腾腾的更厉害了,甚至有人要冲上来砸阮氏。盛国公不在家,屋里头都是些妇人,好歹是武将之家,便有不少守卫挡着——   盛国公在军中执教森严,那些兵将都不敢碰百姓。阮氏才说一句话,便被怒极的百姓又怼到了门后,心中气急也有些委屈,“去把那刘氏叫出来——分明是三房惹出来的祸事,让我出顶包算什么回事儿?”   芸娘等人还没来呢,宋老太君在堂内听到阮氏如何处理的,只差没把茶盏给摔了,嫁入盛府这么些年,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拿腔作势。   叫了倪珍儿去看着,又叮嘱道,“老大媳妇瞧着精明实则是个蠢货,你要记得,外头百姓如何说不管,莫把盛国公府和大房扯出来。”   宋老太君这话儿说出来,倪珍儿便明白了,左右是已经将三房给划拉出去了,点了点头,便也出去了,宋老太君想了会儿又让她等着,到底怕事再跟前,又生出什么乱子,也出去看了。   ——   本来是外头无关的百姓再喊,或许是人多,也或许是因为盛家的主子终于出现了,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也终于不再沉默,冲上去就让阮氏还她的孩子。   盛明珠一行人刚到门口,那妇人被府中的守卫拦着,还没有冲上来,但是手伸出来抓乱了阮氏的衣衫,她气的直打哆嗦,“拉去官府,快!”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甚至都尖锐起来。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那妇人眼眶一圈黑,看上去跟枯木一样,可说到儿子时,竟还不断流泪,让人听着悲切。   宋老太君眉头微皱,正要上去说些什么,盛菲菲已经上前,“娘,本来就是三叔一家对不起人家——”阮氏回头狐疑看着女儿,盛菲菲心中却还想着寻一个贤惠名声,处理好这事儿,顺带还能将三房一家踩一踩,“这位夫人,并州的府台是我三叔,如今好几日没回府了。我知道他该是对不起你们并州的百姓,可是你如今闹也无济于事,不若——”   宋老太君眉头狠皱,盛国公府的人,还不必在外人面前卑躬屈膝。 第八十八章:凶神恶煞   话还未落,盛明珠已经皱着眉头站在外头。   “来人,将这妇人抓起来。”   盛菲菲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明珠,“三妹妹,你做什么?”眼瞧着门口这么多百姓,人人都知法不责众,盛明珠她脑子是进水了,“这夫人失了子嗣,已经够可怜,而且还是——”   “还是什么?”盛明珠冷冷看着盛菲菲,“盛菲菲,我从前也没见你有过这样的好心”,说着又靠近她,声音小而沉,“便是你真的好心,也别用在这上头,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们三房头上盖。”   说完便推开她,直视那妇人。   “你说我父贪污并州库房赈灾银两,才使得你襁褓中的儿子饿死,那我且问问你,我父离任已经半年,你不问现任的并州府台,不远万里跑到京城找一个前任府台是什么道理?”   那妇人抱着孩子,还未曾说出来,盛明珠又道,“且不说我父亲有没有贪污,如今你站着的地方是盛国公府。我盛国公府是大魏开国功臣,你可知国法?”   “盛国公府,就是盛国公府也得讲道理……”那妇人不可见的慌乱了一下,很快又看着盛明珠,“银两原先就是盛府台再管,便是他升迁到京城,下任府台也不会那么快总理并州的事情,你休要胡搅蛮缠,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寻一个公道。”   说着人就哭了起来。   盛明珠在她面前,两人一个布衣一个华衣,一个盛气凌人,一个面目可怜,是人都知道同情哪个。   “你为了寻一个公道?那我们的公道哪里去寻找?”盛明珠看着那妇人,若真的只是为了寻公道,怎么连官场上交接的事情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分明是有人故意找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摸黑她爹,盛明珠心中已经是怒火盎然。   “你说你是并州人士,你的路引呢?”她又看着那女人。   那妇人颤抖着手指着盛明珠,似乎不可置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冷血心肠的人。阮氏自惹了一身骚,总觉得身上还留着股子恶臭的鸡蛋味儿,想回府清洗,却看见盛菲菲还在一旁看戏,又上前去拉她,“你在这儿做什么,三房的事情……”   盛菲菲却推开她的手,还立在原地。   “我问你,你的路引呢?”说罢又看着一旁的人,“若真是上门来找回公道的,且先一个个的都把我盛家欠了你们的证据拿出来,若是拿不出来,你们一介平民之身,斗胆在盛国公门府门口造次,擎等着吃牢饭吧!”   盛明珠这话说的十分不留情,也让许多百姓不满。   “凭什么,不过要一个公道,你便是国公府也不能这般欺负人?”   底下不住有人出口,盛明珠眉峰微微一凛,还未开口,“三妹,如今你爹的事儿连朝廷都正在审,你还在如此刁蛮任性,与其为难百姓,不如想象如何替你父亲善后?”   盛菲菲冷不丁说了这句,原本还被盛明珠唬住的百姓便又起来了,纷纷让她给个交代,盛明珠回头狠瞪了眼盛菲菲,转头又道,“交代,什么交代?我如今话就撂下,若你们有十足证据,证明我父贪污,对不起并州百姓,我们盛家三房全家拿命来抵。”   说罢眼神又冷冷扫视着底下众人,“倘若你们没有切实证据,一会儿等京畿衙门里的人来了,什么都查不出来,你们是不是也用命来抵?”   “凭什么?”   “凭什么?”盛明珠转头看着发声儿的方向,冷声道,“就凭我祖父是盛国公,他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而你们却空口白牙的来诬陷一个忠臣武将之后,若无切实证据,不处置你们岂不是让天下将士寒心?”   原本底下还闹闹嚷嚷的百姓,突然便安静了一阵儿。   那抱着妇人的孩子却没想到这盛家的三小姐这样难缠,原本声势浩大的问责局如今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还冷冷看着她,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我问你,你的路引呢?拿的出来么?”   那妇人确实是死了儿子,否则也哭不成这么惨。闻言便从儿子的包裹里拿出路引,“小妇人确实是并州人士,也确实因为并州闹了灾才逃了过来——”她正说,却看面前模样漂亮的小姐已经接了路引,只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   “把她抓起来,送去大理寺。”   那妇人脸上表情马上惊慌起来,还未等她开口,盛明珠便道,“你不用问了,我来答你。这路引并非假的,可从并州到京城,一共要经过数到关卡,你上头却连一道城门长官的印记都没有,我倒要问问你一个普通妇人凭借什么样的通天能力飞到京城里来的?”   “兴许是有义士相助。”   盛菲菲又道,这次宋老太君直接让倪珍儿把她拉近了屋内。   盛明珠不管她刚才的言语,又看着那妇人,“有没有人助你,什么人助你?我只知道你小小一个妇人,凭空飞奔到京城来我盛家门口寻衅滋事,又恰逢我父不在,我怀疑你受了人指使,存心构陷我父亲?”   “小妇人没有,小妇人冤枉!”那妇人抱着怀里的死去多时的死婴,又望了一圈刚才还在她身后为她鼓气的那些百姓。现如今都退避三舍了,又回头看着那模样精致的小姐   “大理寺素来擅查案,你若真是冤枉的,他们定会为你做主。若你不是冤枉的,污蔑朝廷命官,等着流放把。”   那妇人有些呆了——她来之前已经被人告知了。   只需搞臭了盛家的名声,倒是盛家若想平复,会给她银两,他们说盛家不敢反抗,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却没想到还未曾开始,就折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而且她真的是死了儿子,现如今还要被关入大理寺,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如今哭的再惨盛明珠也不会同情,又看了眼外头的一干百姓。朝后伸了手,金枝递出她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了盛国公府的门槛上头,“我父亲这几日不在府,可盛国公府的门楣还在,若还有不长眼的打上门来,休怪我不客气!”   ——   “你瞧瞧你今日,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宋老太君人老了,不像平常家的富贵老太太,身宽体胖。她略瘦些,如今生起气来,脖子上的青筋微起了,看上去似怒极,盛菲菲忍不住向后缩着头,又躲在了阮氏身后。   “婆婆莫生气,她才多大年纪,不过看那妇人死了儿子可怜罢了。”   到底是自己女儿,阮氏当然为她说情。   “多大年纪?”宋老太君拐杖狠狠的住在地面上,“马上要嫁人的年纪,还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盛国公府怎么会教养出来你这样的女儿!放你出去嫁人,竟不知道是嫁女儿还是嫁出一个祸害!”   宋老太君往日偏疼家里唯一的男丁霖哥儿,可盛菲菲却也是被娇惯大的。往日宋老太君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又让姑娘家脸面尽失了,便缩在阮氏身后,不断留着泪。   宋老太君瞧她如此,胸口上的一口气险些憋着上不来。   “你自己个儿姓盛,不是跟着那妇人姓的,你今儿个说的那些浑话,害你三叔,到让旁人知道咱们家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盛菲菲还只是哭,宋老太君眼不见心不烦,使人带她下去。倒是一旁的盛明珠看了眼她,自打她爹爹出事儿,这个当祖母的便一句话没说过,如今倒叫人惊奇。   “祖母若无事,孙女也准备告退了。”   宋老太君看了她一会儿。   今儿个出事儿时,她也在外头看着。若不是她只是个庶女,若不是她从小没有养在她膝下,宋老太君当真十分满意这个孙女,只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她心里明白,这次她那小儿子,他命里的劫。   也是她给他的劫,想到这儿,宋老太君闭上眼,忍住了眼眶里的湿润。   “刘氏,你留一下,我有些事儿要交代你。”   盛明珠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听宋老太君独叫住了芸娘,狐疑的转头。芸娘也不知老太太叫着自己是何事,平日里晨昏定省都少,她跟着老太太总共也没想出几次,“祖母找我娘,什么事儿?”   宋老太君看着她,眉目微拧。   芸娘便连忙挥手,让她先出去,“明珠,回院内。”   盛明珠没办法,左右那老太太不想跟她说话她也没辙,只能跟着金枝回了屋子。   ——   这日盛府门口的事情,却还另落入了旁人眼睛里,便是微服出访的魏帝以及陪同他的管平。   “这天下竟好似不是朕的一样了……”快入宫门口了,魏帝叹了口气,又想着今儿见那凶神恶煞的小姑娘,“她比朕勇敢多了,也比她勇敢。其实不像……”   他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管平心里十分明白,却并未附和。   “再等些日子,等那些人狐狸尾巴全都露出来。”魏帝也想知道,这场君臣之战,到底谁生谁负。等人回宫了,管平骑着马,青衣跟在他身后,马蹄嘟嘟嘟声起在黑凉的街道上。   “属下听灰衣说,盛小姐连着作了几日的噩梦。”   手里的缰绳微微紧了些,管平敛眸,眼睛似沉水一般。 第八十九章:见人   “姐姐”,盛灵珠抬头,她脸较之前又瘦了许多,“爹爹今晚还不回家吗?”   盛明珠看着妹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灵珠年纪小,又常年浸入书中,芸娘只觉得说这些东西她不懂,也都当着面说的。可盛明珠却记得那梦里,后来灵珠与爹爹剑拔弩张的局面。   “许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她道。   “我今天听旁人说,爹爹因渎职,已被革职查办?是这样么?”她仰着头,眼巴巴看着。   “不是,灵珠觉得是吗?”盛明珠回答之后,又反问她。   灵珠摇了摇头。她记得爹交给她的,她还记得他曾经说的,她是官家子女,享受民养,日后若力所能及,定为百姓谋福祉。她还记得他送她那支笔?她父亲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那些人口中的贪官?   盛明珠微微垂头,双手捧着妹妹的小脸,“灵珠,相信你所想的就是。”   到底她的梦境,跟现实已经有很多的不一样。譬如梦里的灵珠,来京城盛府时便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却欢快似这个年纪的少女。譬如她爹,那些年的官途如何,盛明珠不解,却知道远不是现在这样一帆风顺。   梦里头的盛谦因着家眷顾忌许多,最终和官场里浑噩度日的人一般。所以才有了后来灵珠与盛家断绝关系的事情——现在还远不到那个时候,梦里头大约都是三两年后的光景了。   可盛明珠却怕,不一样了,有些东西一样,有些东西不一样。她知道盛家会什么时候抄家,可若是跟梦里头不一样呢,譬如现在——这几日不止是她爹爹,连祖父面也见不着了。   盛明珠正想着许多事情,却听有脚步声微微想起,抬头与灵珠往前看,却见月色下,芸娘正往回走。   “娘,你回来了。”盛明珠上前去扶着她,却看她眼眶微微红,甚至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了,娘,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盛明珠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连忙问道。许是人心情不好,连烛火也看着暗淡了几分,芸娘就着屋内的光,看着两个闺女,又想着今日老太君说的,也不知自己是该怒还是该悲。   “我今日听你们祖母的意思,说等风头过了,便送咱们娘三回并州”,她顿了顿,“说是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若三房的男主子还能回来,宋老太君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形同分家,她既然这样说了,便是认定盛谦回不来了——芸娘此刻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茫茫然的,好像失了重心。她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女儿要照顾,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恍恍惚惚的。   盛明珠咬着下唇,又不敢看芸娘,连忙看着窗外,月色浅渡。她眼眶也有些泛酸——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她这几日都没出府,府中下人最会踩低拜高,看下人神情如何,就知道外头形势如何。   然而这些都敌不过她爹——她现如今都不知道她爹现在情况如何?   ——   夜里睡不着,盛明珠让金枝备好了轿子,想去户部探探情况。   户部外头两蹲石狮子,还有几个身穿铠甲的在守门。往日里盛明珠要进去,都得提前拿了盛谦的手牌,得通传进去,如今说要进去,外头守门人将刀架往上头一架,半点都不得入。   前些日子盛明珠想尽办法都没能进去,今日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只是怕——真如祖母说的那样,说到底没了爹她只是个普通女儿家,如何再回京城,如何再见父亲,想了许久,又看着那大红色的朱门。   “小姐,回府罢,姨娘该着急了。”   后头金枝看她许久未出声儿,便道。盛明珠出来也只是心中发愁,如今愁没消,反倒更不舒坦,便点了点头,随着金枝上了轿子,准备回盛国公府。   但轿子的车轱辘还没转动呢,便已经停了下来。   盛明珠颠簸了一下,才掀开轿帘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三小姐,是灰衣。”金枝回了一句。   盛明珠抬头便也瞧见了,他正在前方,“属下见过三小姐。”   “灰衣,你不必自称属下。从前你非是我家下人,如今也不是我下人。”   自从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从他那里要来的先生便像是个烫手山芋,又怕两人之间再惹出什么牵扯,盛明珠便找借口已经到了半年,让灰衣回了他原先的主子那儿,却没想到今日又再见了。   可灰衣都在这儿——   却见角落处又出现两匹马,夜里起了风,只有月色映衬,那人一身玄色的衣衫,趁着风猎猎,仿佛也入了这层夜景一般,盛明珠缩头进去,不敢再看他,又冲着金枝小声道,“掉头。”   “你不想见你父亲吗?”   管平自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他早知道她这个人什么性子,却没想到真的是用过了就丢手,如今理也不理人的。这管都督又想起了自己那日雨夜里的真情,竟好似全都喂了狗一般,顿时心里又气又有种难堪的感觉。   前面那狗儿听见后头人这么说,本来马车已经哒哒哒往前走了一段路,硬生生又拐了头。盛明珠从马车上下来,又很快走到管平身侧,走的有些急,胸口处起伏不定,“想。”   “不躲我了么?”   管平垂头看着她。   自从那日后,两个人便再也没见过面。月色下这张脸似乎比从前消瘦了一点点,月色如水,正入她眼中,仿佛是用这样如水的目光在看自己。她摇了摇头,又咬着唇,拉着管平的袖子,“管叔叔,你带我去见我爹爹,你是东厂都督,管理京畿各种事物,定有办法的,对么?”   无情无义。   管平想着。   前段时间躲着自己,恨不得世间没她这个人,如今又巴巴凑了上来。手便放在她抓着她袖子的手上,作势抚开,冷声道,“盛明珠,你又是本都什么人,你可知道如今陛下已另人严令看管你父,你父又得罪朝中文武无数,我为何要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   灰衣与青衣立在管平身后,他们知道,主子已经忘了是自己先凑上去,让人家给他这一巴掌的。   盛明珠手从他衣袖上松开,想起自己之前刚拒绝过他,就是没料这男人也这么小气。   若真与自己亲爹比起来,情情爱爱似乎都成了些小玩意。那些羞涩与尴尬也不见了,盛明珠垂着头,片刻后接连几日的委屈连同惊怕一时间都泛了出来,眼里头哒哒哒的掉金豆子,“你……就这么小气么,现如今我家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打上门来,故意数落我不成?”   管平素来知道她这个人的性子,跟一般闺阁小姐不同,能屈能伸的很。   只不过到底瞧着眼前的金豆子不停的落,还是有点心疼,盛明珠抬起泪眼儿看了眼管平一眼。夜里黑,她眸子里又一片水光,人模样都看不大清楚——就见他凑近自己,轮廓在夜色下格外深邃。   管平手刚抚上她的脸,就被人躲开。   盛明珠泪珠子也不掉了,心里暗搓搓的有些后悔。   “走吧,我带你去。”   盛明珠诧异抬头,管平话说出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心软。月色从乌云下露出头,她整张脸便更清晰了,眼底的黑圈也更清晰了,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与清瘦。   也罢,算是许她今夜一个好眠。   “你父亲不在户部。”管平道,人已经上了马,又伸出手,盛明珠伸出手,很快被他拉上了马,靠在他前襟,很快马儿便颠簸起来,盛明珠看了眼后头,有些不安。   “人多了不大方便,他们在这里等着就好”,罢了又道,前些日子陛下刚移交给东厂,如今他在东厂大牢内。”   盛明珠突然回头看他,手也紧紧揪住她前襟。   东厂恶名在外,说是只有犯了大事儿的犯官才会被关入东厂大牢内,人人都说,到了那里的人,只有囫囵进去的份儿,没有完整出来的份儿。   “放心,你父亲很好。”管平知道她心中担忧什么。   诚然,盛谦再东厂大牢内,吃好喝好睡好,如今反而不好的是他。管平怀抱温香软玉,马上本来就颠簸,她与他其实并不十分贴近,只是颠颠簸簸,偶尔会撞到一起——这就很难受了。   还未到东厂大牢,这马盛明珠是再也乘不下去了。她虽未成婚,到底梦里头也是个有经验的人,屁股底下膈了个硬邦邦热腾腾的东西是什么也不能无动于衷。   想让他收敛一点,便小声道,“管都督,你是将东厂大牢的钥匙放在身上么?膈到我了。”   管平拉着缰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赶马,抽空又回答她的问题,“嗯。”想了想又道,“i东厂钥匙关系重大,我怕放于旁处丢了。你多担待。”   盛明珠觉得这管都督不仅以心狠手辣著称,脸皮也厚比城墙。还好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让两个人备受煎熬的路程总算都结束了。 第九十章:罪状   东厂大牢有穿着东厂服饰的人在守着,瞧见管平之后本想跪下行礼,被管平挡着。很快进了大牢,盛明珠跟在他身后,也没旁人敢拦着。   很快便到了牢房深处。   盛明珠已经看见了她爹,很快便越过管平走了过来,又扒着牢房的门往里头看,“爹爹。”   盛谦本来在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声音,还有些浑噩没有反应过来。等张开眼睛之后,便瞧见牢门口扒了一个清丽的少女,正激动的望着自己,顿时从地上起来,又走到牢房门口处,“囡囡,你怎么来这里了,谁带你来的,这大牢不比旁的地方,寒凉的很,你个女儿家来这种鬼气的地方做什么?听爹爹的话,快回去。”   盛明珠观他身上只穿了那日走时的官服,在这牢房之中,她如今穿着袄子都冷,何况只穿单衣的他,便摇了摇头,“管都督带我进来的,爹爹,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你到底怎么了,娘还有灵珠,我们都很担心你。”   管平心知自己这一声不吭的就入了大牢,家里人肯定都在担心自己。纵使有人会每日告诉自己外头的状况,却还是不免想听女儿说家里近况,便又看着管平,“都督,我想与囡囡说些话。”   盛明珠也看着管平,大牢内灯光暗淡,她盈盈看着自己。   管平看了看旁边看守的人,那人很快就从腰间拿出钥匙,开了盛谦这里的门。管平没有进去,在外头等着,又叮嘱了一句,“尽快些。”这地牢寒凉,于她一个姑娘家终究不是能长久待的地儿。   “我懂得,不会给管都督带麻烦的。”盛明珠以为他怕自己待的时间长了会有麻烦。   管平未说话,已经到了外头。   盛明珠进了牢房,到与旁人说的不一样,条件定然不好,但也没一般牢房的馊味。甚至还有一道小案几,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供父亲闲暇时写些东西,盛明珠看了眼,又发现旁边摆着的饭菜,比不上家里的,但也还好。   “囡囡,你放心,爹这里有管都督关照,日常起居都好。”说罢又紧张的看着盛明珠,“你们呢,如何,这几日在家里,有出什么意外吗?”   若是进来遇到一个形容狼狈的盛谦,盛明珠说不准什么都瞒在心里,不想让他知道担忧。可如今她爹,虽然然略有消瘦,但明显是吃好喝好睡好了,再看他爹这眼神,不慌不乱的,摆明心里有谱。   盛明珠便想起了自己一家人这几日在家中遇到了,眼睛一下都红了,“一点都不好。你道祖母怎么待我们娘三,她跟我娘说,只待这事了了,要把我们都送回并州?我从未见过这般冷心肠的祖母?”   便是旁人家祖母磋磨妾室,也不见得对自己亲生儿子孙女都这个样子。若不是明显她爹容貌上有几分似宋老太君,盛明珠都要当她爹是捡过来的了。   反正她对祖母没多少感情,能告状便告了,只希望日后万一真与祖母又吵了,爹能站在自己这边。盛谦安慰似的摸了摸闺女的头,他娘对自己如何,盛谦一向心里有数,只是没料到她对待囡囡和灵珠竟也如此毫不留情。   “囡囡放心,等爹爹平安出去,就立府。”   盛明珠哽咽的点头,又与盛谦说道前些日子来家门口闹的妇人,“我试探那妇人,发现她牛唇不对马嘴,因此使人将她关到了大理寺。”   盛谦点了点头,“此事你处理的很好。”又看着盛明珠,“只是最近这几日,若还有人找上门来,你只需不理便是,后头自会有人处理。”这些污人眼球的事盛谦身为一个父亲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沾手,左右过不久后一切便都会迎刃而解。   父女两又说了许多话,及至夜色十分深了,外头守门的咳了两声。盛谦反应过来,“囡囡,快回家去,不然你娘该担心了。”   盛明珠看他衣衫十分单薄,鼻子就有些酸,将领子上的狐裘卸了下来,“爹,你在这里,千万要保重身体。”   “囡囡,外头冷,你是姑娘家,受凉不好。爹已经习惯了”,闺女照看自己,盛谦心中暖意盎然,哪还需要外物。盛明珠却不让他摘下来,“从前有人为了长辈卧冰求鲤,我是女孩家,旁的做不到,却总不能看着父亲受难自己在家中享福。”   她语气里带着浓浓鼻音,她自小便是被盛谦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都这样说了他还哪能推拒。外头守门的又催了一次,盛明珠才往门外走。   ——   管平看着外头的星夜,前些日子的雪雨交替下,倒是很太平。这几日每天夜里月朗星稀,相反到没几天太平日子。他心里正想着,便听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出。   向后扭头,便瞧见她正小步往外走,脸衬着月色泛着柔光。管平转过来,站立。   盛明珠抬头看着他,微微福身道,“今日的事,谢过管都督。”   她眼眶有些红,管平能大致想的父女两在一起能说些什么,也大致能猜测到以她的性子,会说些什么。很快便发现她原本围在脖子上的领子没了,露出光洁香颈,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到你家马车旁边。”   盛明珠脚步微动,瞬间又想起刚才的尴尬处境,嘴角不由的开始抽搐,心里还在想有没有旁的法子。却突然觉得脖子一暖,他只一只手就将她揽上了马,宽大的斗篷自脖子到腿将她全都覆盖了,还有股软软的墨香味。   盛明珠愣了愣,很快马蹄就扬了起来,比之前快许多。她忍不住低下头,面前是这人宽阔的胸膛。   这次就没有见到刚才的【钥匙】,一路平安的到了离户部不远的地方。金枝远远听见了马蹄声,赶忙跑过去接人,盛明珠从马上下来,又连忙摘下斗篷,还给他,又道,“今日多谢管都督,天色已晚,明珠先回府了。”   说完,便忙随着金枝去了马车那头。她走路还保持平时仪态,但若是看速度似乎身后有什么猛兽追着一样。   管平垂眸,手里握着斗篷,又看了眼远方。那辆马车的马等待了许久才等到了主子,蹄子微扬,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慢悠悠的调转了方向,准备打道回府。   “当真是用过就弃”,盛谦觉得自己个儿就如同他手里这件斗篷一样,有心想扔了,既然旁人都不要,那就是废品。可到最后还是带着回了府。   ——   这日夜里,因为知晓了盛谦那里现状,盛明珠睡的格外安稳,好容易没做噩梦。芸娘心中担忧丈夫和以后女儿生存问题,却见长女总算今日睡了个安稳觉,也算了这几日唯一一件好事,微微放下心来。   便也打了个哈欠。   因着这几日盛明珠晚上睡觉做噩梦,怕她在梦里头害怕,芸娘和黄妈妈一直守在她身侧,等她魇着了便叫她起来。如今瞧到这个时辰了,人还睡得香甜,黄妈妈便看了眼自家女主子,瞧她困的直打哈欠,便笑道,“你若困了就去睡吧,小姐这儿有我看着。”   芸娘正摇头,黄妈妈便要推着她去,“好容易女儿这边睡了个好觉,你也去给我好好睡着。”   “去吧,好好睡一觉。”   芸娘看着黄妈妈,她看着自己,“三小姐瞧着跟没事儿人一样,她那性子我清楚的很,心里头都藏着。这几日老爷不在,三房就指你,两个小的也需得你照顾,快去好好休息。”   这几日盛谦都不在,芸娘实在困顿,便躺在了女儿闺房旁边的纱橱榻内,原到生了十分的困意,如今躺了上去,却又消了七八分,又与黄妈妈说了会儿闲话。   “早一开始,应该先把三小姐婚事定下。”黄妈妈道,府中这么些年,她早拿芸娘当自己亲女儿,说话也不避讳,“万一真出了事儿,好歹于她婚事无影响,如今——我瞧那老太君,当真没有祖母样子,是不会为咱们三房思量的,还有那大夫人,亦是哪里热往哪里钻,只怕心里只想着咱们三房已经凉了。”   芸娘看着头顶的纱橱,眼睛睁着。   “我倒是不后悔没替囡囡张罗婚事。”盛名之下,自然有不少人来求娶。而且盛谦早与她说,他做的是得罪高官的事情,若此刻来求娶囡囡,十有八九是些要来攀附他的人。   也如他所说,求娶之人大多是低门阀要攀附之人。不过到底女儿美名在外,倒是有高门求娶,也被盛谦一一撂下了,说要自己给亲自相看一个好的——芸娘猜测他心里有了人选,便按下没再提。   “且走且看吧。”   说完便翻身睡下了。   ——   因着户部出事,原先的盛谦任下官员许多被新任户部侍郎放了假,柳至然也是其中一员。   这日清晨,他未去户部当值,在家中用过早膳,正要去外头。路过后门时,却听见府中的小厮正与外头卖菜的货郎在攀谈,说的是今日张榜在城墙门口,上任户部侍郎盛谦的数条罪状。 第九十一章:张榜   柳至然只听了一会儿,便快步出去。   那小厮与货郎也未发现身旁出现过什么人,闲话说完之后,便与货与钱,各自又散了。   这几日满城都是前任侍郎的事情,街边巷尾都在谈论,柳至然一路走到城墙口,那里果然已经站了不少百姓围着。最中间围了几个秀才举人模样的,正读给那些不认字儿的人听。那里人山人海,挤根本挤不进去,他只站在外头。   有人在高谈阔论,说原本的侍郎犯了什么罪,如今几项罪名已经当堂宣立。如今只等审到大理寺,过后便是处斩——按道理十几项罪名临立下来,若放在普通人家早该是满门抄斩,但因为这盛侍郎出身盛国公府,结论到底如何还不可知。   有那秀才说到这儿开始扼腕,好似盛谦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可却因为出身盛家这样的富贵之家犯了大罪而不用处置。很快便激起了周围民愤,柳至然察觉有人在故意搅乱浑水,便不再继续听,快步走出了人群。   ——   张榜之后消息也很快传入到各个家族里头。   苏氏回了盛国公府便说起了这些事情,原本自从伯远候死了,入京之后总听盛家三小姐如何风光,盛侍郎如何得陛下恩宠,她都后悔起往日的打算,跟着李千然叹了许久,才道,“千然,日后你的婚事我必要替你好好张罗。还好当年我听了父母的,硬着头皮退婚,否则如今为难的就不是那三房一家人,而是我了。”   想起来她还心有余悸。   李千然对母亲从前的往事不甚清楚,只是听她说起这段儿,反而狐疑道,“当年不是盛家欲和那宋氏成婚,才退了婚么?”否则若是自己个儿母亲退的婚事,宋老太君在怎么爱惜后辈儿恐怕也不会容许他们入住盛家后宅。   苏氏想起当年的事,摇了摇头。   “当年你外祖母本想将我许给盛家长子做续弦,可惜那时已经定了阮氏”苏氏看着李千然,“你外祖母从前跟着老太君一起,她对我说过,做三房的正房,倒不如做大房的续弦,都是嫡子,可这嫡子跟嫡子不一样,十根手指都有长有短。”   盛谦在府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存在。   “后来我跟他定亲,他却有才干,很快高中状元郎。只可惜那时直接就被下放到了并州去”谈起年少时候的事情,苏氏脸上带着些留恋,“当年我还有些年幼无知,本想同他一起去并州。只是你外祖母却不同意了,并州山高皇帝远,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伯远候府那时却正昌盛——”所以那时,她偷偷找了盛谦,说家中不同意,要取消婚事。   又不愿放弃盛谦这个青年才俊,在他心里留下自己的不美,只说自己会在京城等他回来。也算是当年少女的一份遐思。   后来又出了宋氏的事情,宋老太君要将侄女许配给盛谦,所以苏家的悔婚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好在二人也没交换庚帖,什么难看的事情都没有——只不过苏氏念着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念着老夫人还不知道当时那些事。   所以苏氏才会到盛家,也如同她之前想的一样。   “左右盛家三房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李千然对母亲往日的旧事不甚感兴趣,“我就是怕盛家三房的事情牵扯太广,万一到盛国公府这里——哥哥若还要娶那盛菲菲,我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兴许还会被牵连进去。”   苏氏便摇了摇头,“不会的。”   前些日子她已经去宋老太君那里探过口风,便对着女儿道,“若真牵扯下来,盛家与三房分家,有了事情也到不了盛家这里。何况老国公是什么身份,陛下那里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会拿盛家怎么样。”   这头母女二人还正窃窃私语,另外一头,李千成却已经又到了盛府的后院处。   “听说前些日子你被老太君训斥了一顿,都是我不好,不该在你面前说那些话。”李千成道。   盛菲菲垂下头,听他如此说眼眶不禁有些微红。她确实从来没有被祖母用那样毫不留情的语气骂过,“也不怪你,本就是三房自己个儿的错……我就是担心,李公子,真的不会牵扯到你吗?你是要入仕之人,三房这样的情况,你若跟我订婚……”   盛菲菲不敢再说了,她年岁越来越大,李千成又温柔英俊,是很合她心意的夫婿。抬头时却被人握住双手,李千成看着她,“怎么会牵扯到我,如今因着三房的事情,人都闹上了盛国公府,我听母亲说,老太君已经决意要与三房分家。”   盛菲菲还不知道这事儿,听李千成这么说,顿时讶异起来,片刻后就转而笑道,“是呢,就该分家,本就是三房惹出来的——”她速来不喜盛明珠,与她分外不合。分家之后再见不到盛明珠,她也借势不到盛国公府,顿时只觉身心舒爽。   李千成之前应了魏祀和柳飞池,要搅乱盛国公府——他虽还未做什么,可如今盛家已经分家。再继续下去,之前七殿下应他的入仕之路,应该不会远了。   ——   盛国公府的软轿一路到城墙跟前,盛明珠远远的就瞧见几个读书人模样的,手里提着一桶软胶,正张榜贴告知。她走过去,细看完那告示上写的内容之后,怒极,直接将那榜撕毁,旁边金枝看见了,也从另一旁开始私。   那些贴告示的人本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出来凑热闹看的,没料她张手就撕。他们贴一面墙需要不少的时间,她撕可只需要两三下。其中年岁大的一个便皱着眉出来,又看盛明珠,“你是哪家的姑娘,不晓得这东西上是今日的告示吗?你快些走,我不与你计较。”   盛明珠过耳不闻,只将他们刚才贴出来的尽数给撕了。   那人有些气,“我好好说话你不听,非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这些告示,贴上去除非官家有新的替换,撕毁就是罪犯欺君,杀头之罪!”说完便看了旁边几个人,他们郑要凑上去拿盛明珠的胳膊,却很快被盛府的下人拦着。   很快那几个便被人反制住双手,那些告示都是刚写完不久,盛明珠握在手里,已经沾了不少墨迹,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眉宇间透出一丝黑气,“罪犯欺君,杀头之罪?这告示只有一份,你们却伪造告示,不是欺君吗?我毁的是假的,又不是真的,今日且把你们送去京畿府衙门,看老爷处理的是你们还是我?”   正式的榜文只有一个,可每天来看榜的百姓却有无数。官府却实会派人贴些重复的供百姓观看,还有些普通读书人,为了赚些小钱,便会寻些地方自己写完贴上,偶有不识字的百姓凑上来便与他们一读,赚个几文钱。   这些人便都只是些普通的读书人,原看盛明珠只是个姑娘家,以为她什么都不懂。   盛府下人一用力,那些人胳膊便似断了一样,“官府贴的还不是最终结果,你们却来混淆视听,构陷朝臣,金枝,送他们去京畿府衙门!”   眼瞧着眼前的姑娘动真格的,几个人纷纷求饶。盛明珠本来只是气不过,也没想多为难他们,正欲让下人松手,便见从城墙底下走过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眉眼邪佞。他步步往这里走,又抬头斜看盛明珠,“你便是让人抓了他们又如何,官府的告示贴在那里,本官可以再让无数人来贴。”   “盛明珠,你猜是你撕的快还是我贴的快?”柳飞池说完,又看着沾满墨汁的手,便啧啧出声。   盛明珠从盛谦那里已经得知,如今只不过是皇帝跟大臣的一局,盛谦当会无碍。如今越猖狂的,等事情结束,只会越发凄惨,只不过柳飞池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却让人分外恶心。   便笑道,“可是就算我盛家三房倒了,我盛家也没到。何况如今我爹爹还安在,柳飞池,你呢?如今怕是连柳家都回不去了吧?”   柳家如今一应由闫氏撑着,从前她素被郑姨娘为难多次,现如今府中祸害没了,柳飞池一房又害的柳国公府没落,又怎么会容得下这个庶子。果然,柳飞池眉目转怒,片刻没有说话,最后转身时刻,才冷冷道,“盛明珠,我看你如现在这样,还能到几时。”   他只等着,等着盛家倒的那天。等着盛明珠落到他手里……   ——   那些人告示贴了甚多,等撕下来之后,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盛明珠晌午从家中出来还未用过饭,这几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阮氏阴阳怪气且先不提,她懒得和厨房那些人争吵,便让下人在靠近盛国公府的那条街,随意找了个摊位坐下,准备吃过之后在回去。   “金枝,你们也自己吃罢。”   这些人跟了她一整天,也滴水未进。金枝点了点头,便呼应府中几个小厮,寻了个离盛明珠不远不近的地方,一人叫了一大碗馄饨。 第九十二章:郁郁   夜风席席,也吹散了盛明珠几日来的郁郁。   她垂首,小腹也不断发出抗议,她拿起筷子,正准备吃上一口,面前却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抬头,却看见柳至然正站在桌子一侧,正拘谨的看着自己。因着今日刚见过柳飞池,柳至然算是被牵连,她如今对柳家人并没什么好感。   便皱着眉头,“柳大公子,你有观望旁人吃东西的癖好么?”只不过刚说完这句话腹中就饥鸣了一声,原本气势便消了几分。也不再理柳至然,将馄饨送入口中,只是她没继续说话,那柳至然反倒就坐在了她身前。   盛明珠抬眸,“这里还有许多作为,你若需要可以往旁处去,我不与旁人搭桌。”   吃了几口馄饨,又喝了汤。食物与热汤下肚,也让她心中的郁郁少了许多。柳至然看着她,从来见她都是盛装打扮,明艳非常。此刻却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衣,脸上未着妆容,唇上沾着些鲜汤,少了往日的光鲜亮丽。   却多了份素简之美。   “盛三小姐……”,柳至然道,“我今日晌午时便在盛府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出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盛明珠筷子慢慢停了下来,她心知柳家和盛家情况也差不离。柳至然跟柳飞池虽是兄弟两,她却也没什么好牵连的,柳至然坐在对面时,也没再说什么。   “户部出了事情,盛大人其先被牵连。盛大人在职时素来奉公,我心知不能有那些罪状。”   柳至然看着盛明珠,“只可惜我位卑职低,现如今被户部除名,闲赋在家,帮不了你什么。我听外界传信,说是你们要回并州——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定万死不辞。”   这些日子赖话听了许多,甚至盛府中十分亲密的人都要与他们拉开关系。好话却听的十分少了,便抬眼看着柳至然,终是一笑,“谢谢你。我听人说,你因在户部,帮家父说话,才被新任的侍郎免官,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如今官场这般,谁家都远着我们。”   柳至然垂着头,半天沉默。许久之后才支支吾吾的,“在下——倒没想那么许多,只是是非黑白,身为官场众人必要分清,何况小姐还是……”说到这儿便垂着头,磕磕绊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盛明珠看了他一眼,她昨日见过父亲,知道他无碍,又刚才用了美食,如今心情也好了不好,便撑着下巴,“你说你等了我这般长的时间,应该也没用过午膳,要吃些吗?”   柳至然垂着头,似受宠若惊一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又有些拘谨的看着盛明珠。她垂头继续吃碗里的馄饨,低头只看见光洁的额头,挺翘的琼鼻,余唇角沾着些晶亮的水泽。   这摊位平常到了夜里人素来就少,这摊位的老板与老板娘手脚也十分利索,很快又重新呈上了一碗。盛明珠吃罢,用帕子擦了嘴,又看着眼前的柳至然,金枝在后头伺候着,“刚才我说的话,柳公子别往心里去。”   她在狱中听盛谦说过,柳至然心性品行如何,而且他亦是将他当做心腹培养,便没什么好瞒着的,又招手,让他附耳过来。柳至然微微倾身上前,只闻得一阵轻香,便听耳旁有人低语。片刻后他才讶然看着盛明珠,“小姐既知道,白日怎么会?”   柳至然非一个唐突之人,便是白日听说了她与柳飞池在城墙角那里起了争执,又听人说盛家三房状况凄惨,不忍看心上人一人难受,所以才不顾礼仪的在盛家门口晃晃悠悠到现在。   “自然要表现的跟从前一般”,盛明珠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捏着白瓷的勺子喝了口鲜嫩的汤,“若是跟从前不一般,被人看出了端倪。我爹爹这几日的苦不都全白受了么?再者也坏了陛下的计划。”   柳至然听罢之后却又道,“侍郎是陛下信任之人,陛下才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于侍郎去办。小姐是侍郎亲女,也是侍郎大人心中信任关爱之人,他为让小姐安心才将此事告诉你”,说罢又摇了摇头,“三小姐,你不该将此事告诉我的”。   倘若他是歹人,这一切又全被有心人听入了耳中,又当如何。   盛明珠咬着勺子,呆着看了一会儿严肃又认真的柳至然,片刻后忍不住破口笑了一声。月色之下,星光也十分明朗,她一双眉眼弯着,好似天边的一道浅月,柳至然胸口微微停滞片刻。   “告诉你就告诉你呗,还生出一大堆道理?”   盛明珠外头看着他,嘴角还残存笑意,“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你也是我信任之人。”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盛明珠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很呆,也如父亲说的那样。可他要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与那些人作对帮着她们,她们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儿,可这人就不一定了。   “柳公子,既你已经知道三房没事,日后若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也不必管,省的沾染麻烦上身。”   柳至然看着她,片刻后才有些含糊不清道,“三小姐……我是你信任之人么?”他何德何能,想到这里,柳至然连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无措,又生怕被面前人看出来。   盛明珠只道她说了那么多,他就记住了一句,才准备说话,又看月色下那人微红的耳尖。片刻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便一笑,“你这人……”他就这么喜欢她么?   若真全心全意被人喜欢,而那人又不是自己十分讨厌之人——   盛明珠扇了扇耳旁的风,刚刚吃过了热食,她比之前热了许多。京城最热闹的本就是夜市,只可惜这些日子闹出来的事情多,每到夜里便有官兵去肃清,夜市没了之前的繁华,只偶尔有零散几个人出来。   这馄饨摊是最先的,不久后又出来了几个摊位,最后便是一个年纪大老汉,手里擎举着一大串糖葫芦,也不吆喝,就在那里站着。他这是老字号了,从前金枝给盛明珠买过几回,便见从哪儿不知跑来几个孩童,很快便散去了许多。   但因着这几天夜里人不大出来的缘故,也没以前销的那般快。   盛明珠看了几眼,又觉得嘴巴里没滋味,少些酸甜的感觉。金枝伺候盛明珠许久了,她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些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些散碎银子,正要等那些小孩散了上去买一个,却没想到原先还一口口吃着馄饨的柳家公子,比她速度要快了许多。   心中若有一人,那人一举一动自然全都在心里。   柳至然只想着为她做些什么,眼瞧她第二次看着这边,便挤在一群孩子中间,挑了一支最长的,付了钱之后便松了一口气,捧着什么宝物一样往这边走。盛明珠坐在椅子上,没动弹。   “三小姐……”柳至然走到她跟前,那糖葫芦本就是粘手的东西,底下糖浆化开,盛明珠不好去接,他很快从袖中抽出自己的手帕,包好之后才递给她,“这样就不会脏到手了。”   盛明珠伸手接过,又看了眼他,又看被人细致包好的尾部,便一笑,“谢谢”。   不过是串糖葫芦罢了,却换来她这样的笑容,柳至然心中已觉得很值了。   “天色晚了,三小姐,再不回去姨娘该着急了。”金枝在旁边低声道,她也非看不出来这柳家少爷存的什么心思。只是这样的时候,若传出来什么反倒让人糟心。柳至然有些失落,盛明珠冲他微微福身,“明珠先告辞了。”   金枝抚开轿帘,让她进去。   柳至然还在后头站了一会儿,轿子还未曾起来,盛明珠咬了一口,糖葫芦本就是糖浆熬成了所致,放在嘴里甜丝丝的,很快就化开,她掀开帘子,又看了眼外头的人,“日后叫我明珠就好了。”   柳至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片刻后反应过她说的什么,骤然便是一喜。   ——   这几日许多朝臣罢朝,因着侍郎的事情。既都罢朝了,魏帝便也给管平放了假,这几日他闲来无事时,便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如今刚完成一幅山水景致,还未曾落款,郑管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他落了笔,才端来茶水。   “大人,忙碌许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管平接过那茶,却没喝,只是放在手里捧着。旁边郑管家替他收了桌上的墨梅图,又道,“听说今儿个盛小姐跟柳飞池在城墙角那吵闹了一通,那柳飞池还威胁她——”郑管家实在心中急了,眼瞧着府中快有女主子了,他急的心里都着火了。   可偏偏男主子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安稳现状。   “我若是那盛小姐,父亲出了事儿,又被旁人威胁,恐怕心里头不舒服。听人说往回去走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抑郁呢。”   管平心里头知道盛明珠大约了解事情,失落一半儿都是装的, 第九十二章:算数   她既都知道盛谦无事,还有什么好郁郁的。说到底管都督也有他自己的骄傲,郑管家在旁边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重新铺展开来一张画卷,又画了开始,郑管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端着托盘出去。   ——   “父亲,现如今该怎么办?”   丞相府中,王相与长子王恩承   “这事儿咱们做壁上观,不要插太多手进去。”王相微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王恩承上前,“可我所知道的,譬如江家,长公主,这几日正在向陛下推举新的户部侍郎——”倘若王家此刻还垂手不理,难保倒手的权利就被旁人所夺。   王相眼睛睁开,看了眼长子,又思虑一下。   “还是不妥,从前我是惧那盛国公一家,既有了骁勇善战之武将,若是在有个入阁的户部侍郎,只怕以后一人独大,天下人在不知我王家名声。可我前几天做的已经快到极限,百官罢朝,陛下表面仁义,实则最为记仇,狗急都有跳墙的时候,何况那是真龙天子。”   真龙天子想保都保不住的人,眼下他是因为形势,不能拿你如何,可那也是因为他顾忌着形势,想当一个明君。倘若有一天他突然想起这件事儿,又怒极了呢,王相终究是保守之人,做到了这一步,后头的却不愿在继续下去。   “父亲”,王恩承却不这么想,“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最后这临门一脚了。我们王家前头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如今却因为胆怯付之一炬,岂不可惜。何况又不止王家,如今我们若止步,余下所有恐怕只会被旁人瓜分。”   王相还沉默着,没有说哈,一旁王恩承已经转头跪在他身前,“父亲,您是丞相,或许做这些与陛下相悖,您有担忧,不若让儿子去吧,我已经联系好了诸位朝臣,明日若不处决盛谦,就再行罢朝——”他话没说完,王相陡然睁开眼睛,双眼发出烁烁精光,“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王恩承跪下,“是王家的未来。父亲,如今世家林立,后起之秀又不绝。似盛国公那一门,不过土堆里出来的泥人,如今握了兵权也能俯首看人。”   王相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罢了又垂着头,“算了……”既然做都已经做了。倘若这时候收回手,两头都不落好。他又看着王恩承,“我非是不想你这样做,只是有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切未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急着往前冲。”   因为前头等着的,不一定是荣华富贵,也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王恩承此刻却信心满满,“父亲,就算之前的罪状不够,还有旁的。何况东厂的人您也不是不知道,盛谦一个文人进去,能扛得住几下人,如今指不定认罪书都写了几遭了。那管平奸恶狠毒,只怕这头处理那盛谦,另外一头就又要跟陛下揽权了,之前已经被他抢先太多次了,父亲,如今万万再不可内敛行事,恐错过良机。”   王相想了想,终是点头了。   ——   已经到了深冬,与前些天连日的雪不同,已经好久未曾下雪,京城却比以往都冷了很多。   这日早朝时,天还蒙蒙亮。皇帝在百层台阶之内的大殿上,天色昏暗,里头的龙椅泛着光芒,底下众臣跪在殿外的茫茫月色里,而大殿之上,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臣子。魏帝在上头,脸色昏晴不定,王福也攒着一口气儿在胸腔里,只觉得是一股风雨欲来之相。   “这是第几日了?”只听龙椅上的魏帝开口。   王福垂头,只片刻后便答道,“第三日了,陛下。”   魏帝似乎在思考什么,但皇帝在上能轻易看着底下臣子的表情,底下臣子却不能直视天恩。片刻后,魏帝就开口了,“传朕旨,十日之后行令处斩原户部侍郎盛谦。”   王福看着魏帝,恭敬答应,又照着传诵下去,很快便有小太监又宣于外头跪着的臣子面前。但他们脸上笑容还未曾过,很快魏帝第二道圣旨又下来了,说诸臣受了凛冽寒风,未免身体不佳耽搁朝事,一律在家休养三日。   便是变相的免官三月。   总归是皇帝,被人这样逼迫哪能不气。处死一个臣子对他来说是没什么——大家都不满这样的结果,可若是这时候再让人出头上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了,几个交好的大臣左顾右盼,下了朝之后到宫门口,又一块要去王家商量对策。   ——   彼时魏帝的令下来,次日之后盛家诸人才刚知道。   芸娘心里本就忐忑了许久,刚听到这消息人就晕厥过去。灵珠虽然沉稳,但毕竟年纪小,一时间母亲又病倒,难免红了眼眶,又看着盛明珠。   “没事儿的”,大夫还没过来,盛明珠只安慰的看了妹妹一眼,可她自己提着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前几日前面时,爹爹明明说过他无事的,怎么还没过几日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条例,“我去找祖父。”   盛明珠说着,便出了房门。黄妈妈刚端着汤药进来,只看见了她的背影,顿时摇了摇头,又拿着药进了屋内,看着床上昏躺着的芸娘,一时叹道,“从前在并州都相安无事的,怎么来了京城就生出这么多的事儿,要让我看,这官还不如不升的好。”   盛灵珠握着母亲的手,“孔老师说,朝中尸位素餐之人若多,便总要排除异己。”   “小小孩子懂什么……”黄妈妈看了灵珠一眼,又蹲下身子,她年纪有些大了,不太利索,“这几日府中下人若是欺负了你,别跟娘和姐姐说,跑黄妈妈这儿来,懂么?”府里头的下人嘴碎又懒散,三房出事儿时就已经显了端倪,从此以后只怕更甚。   芸娘从来都是这么一个柔弱性子,只怕日后要消沉一段时间。这明珠性子冲,又怕发生什么事儿,灵珠听着黄妈妈所说,点了点头。   ——   盛明珠去找盛国公,却还没有进入正房的大门,便被倪珍儿和正房的下人拦住了,“三小姐,找谁?”   盛明珠推开她的手,要进去,很快却又被另外几个丫鬟拦住了。旁边倪珍儿皱眉看着她,“老太君正在休息,如今不见人,小姐若是有事儿,便再等等罢。”   “我要见祖父”,她见祖母做什么?   “三小姐,我说了,老太君在休息,不见人。”她又重复了一遍。   盛明珠胸口一股子郁气,尤其看着倪珍儿脸上作威作福的姿态,甚至想抽出鞭子。可到底还有些理智,很快扭头走了。倪珍儿瞧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抬手让众人散了,很快又回了屋内。   “老太君”,进了屋,倪珍儿正跟宋老太君回话。   “三房那丫头走了?”   倪珍儿点头,“刚走。”   宋老太君闭着眼睛,旁边香炉仍旧袅娜的冒着青烟。她知道这三丫头来是想问盛谦的事情,可如今满朝文武都要盛谦的命,谁保得住?正欲闭眼继续睡,却听倪珍儿有些为难道,“老太君……”   “怎么了?连你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宋老太君其实不大打得起精神。   她不喜自己的二子,其实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二房的庶子,更多的其实因为盛谦——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像他爹,在他心里庶族和仕族一样。这是宋老太君所不能忍受的,她出身世家,她想要的跟盛国公想要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盛茂在怎么不中用,他依旧是盛国公府的世子。   只因盛谦一脑门子的要和所有的世家作对,如今倒好了,他做他的孤臣,直臣去了,如今命要没了,事端也没了——可再如何,这都是十月怀胎,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纵使感情不深刻,如今他要没了,宋老太君心里到底有些不舒坦。   “国公爷,似乎入宫去了。”倪珍儿为难道。   如今入宫是为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儿子前脚刚出事儿,当爹的后脚就去,无非是为儿子求情。宋老太君原先还躺着,几乎转眼便起了身,眉头狠皱着,“怎么没人告诉我?”   如今这样的形势,已经牵连到了盛家,说盛谦因着盛国公庇佑。如今他还去进宫面圣,是怕这把火烧不到自己个儿身上吗?倪珍儿为难看着宋老太君,“国公爷走的太快,又表情不好,府中下人没得敢拦着。”   宋老太君呆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算了。”   ——   管平已经在宫中陪了魏帝许久,有些心神不定。   魏帝笑看了眼他,片刻后,又不知想到什么一样,说,“爱卿还记得朕之前说的么?你如今已快到而立之年,该是娶妻的时候。”上次管平带着盛明珠去了东厂大牢,他故意让魏帝知道,魏帝自然知道,“那盛明珠模样确实娇美,虽则年纪小了些,不怪你心疼人。”   又看着管平,“如今圣旨已下,想必她心中慌乱。爱卿若想去边去吧——”又看着他,“盛爱卿一心一意为国,你亦是。待此事过后,你若想求娶谁,之前朕说过的话,还照样算数。” 第九十四章:找我   管平微微俯身,拜别魏帝之后,便匆匆忙出了宫。   ——   “照着你这样说,我倒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没有转机”,柳至然看着面前人,道,“既然盛大人已经告知详情,不想让你担心。便是他出了岔子,陛下那里总不会对臣子朝令夕改,三小姐,你先不要着急。”   盛明珠在府中着急也定不下来,可偏偏自己娘已经倒了,又不想让灵珠更担心。本来带着金枝想去东厂求求管平,说不准还能在见盛谦一眼。   可今日份的东厂却分外严厉,她刚到门口便被人敢了出来——许是出了今日的事情,管平不想见自己呢?盛明珠知道自己有些私心,她知道管平对自己抱有心思,所以他之前会帮自己。   可或许他待她压根没什么深的感情,所以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怕惹上自己这个麻烦,连见她都不愿意见。   本身心中就郁郁,也没有立即回盛府,又去户部门口逛了一圈儿,便凑巧遇到了来户部领从前东西的柳至然,一起又到了江边。   底下江水波光粼粼,盛明珠垂头看着,只觉得满脑门子都是疼的。   柳至然看着皱着眉头,却还记得当时初见她时在宴会上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瞧如今这事儿,反倒是像盛大人与陛下合谋些什么,倘若陛下真想处死盛大人,原先大可不必与百官对峙。”   柳至然毕竟是世家出身,又做官些时日,心中略有思忖,便对盛明珠道,“若小姐信我,我有八成把握,令尊可活。”   盛明珠心中也存了些想法,但到底只是敢自己在心里想,芸娘不懂那些,她也不敢告诉别人。唯独柳至然是盛谦所信任之人,她也信任,如今听他也这样说,心稍变放下,喃喃道,“你这样想吗?那就好……”   恰好船上有艄公,柳至然瞧她神色黯然,便走上前,又递了那艄公碎银子,“盛三小姐,这几日深冬,船往里走有碎冰,甚至有鱼儿在游水时冻住。”他又回头看着,如今深冬,周围都是潦倒苍茫的样子,唯此处还剩余些碧波。   她坐在那里,回过头来,许是因为这几日出的事情,她神色并不如之前所见那般。眉头微蹙,旁边台阶映衬周围远景,整个人便多生了几分少女的愁绪,入了画一般。柳至然看着,又连忙拉着船绳,将船拉过来。   艄公收了钱之后很快就离开。   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斜辉,到衬的江面十分漂亮。盛明珠忘了一眼,到觉得广阔无垠,便从原来坐的地方站了起来。那小船看起来甚小,金枝跟过去就知道没自己的份,连忙将手里盛明珠的披帛拿了下来,“小姐,那江上冷,披上吧。”   盛明珠披上披帛,柳至然已经扫落船里的东西,只留下两个供人当椅子坐的箱子。   冲盛明珠笑了笑,便将身上的外套拖了下来,“这里脏,三小姐,若不嫌弃坐我衣服上面。”   船一入水,柳至然便划桨。他又不是船工,船身也行的并不流畅。盛明珠看着他,入了江面之后比外头还要冷上许多,“柳公子,你不冷吗?”   柳至然道,“原先还冷的,如今划桨之后身子就热了。”又看着盛明珠,“三小姐,你如今心情好些了吗?”   盛明珠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七成的把握——毕竟且不管皇帝那里如何想,她梦中父亲死时新帝都已经登基了。只是到底人在局中,就算看的清楚也想不清楚,尤其关在狱中的还是她亲爹,如今被江面冷风吹了一阵儿,到不说心情好了许多,只是比之前平静了很多。   “好了些。”她道,又侧眼看着旁边的景象。深冬季节,两岸美景并不多。   柳至然晓得如今她没有多开口的心思,便也静静撑着船桨。这一待便是待了整整三四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了,金枝在岸边等的焦急,却始终不见江中的船有回转的痕迹。   ——   管平从宫中刚回来,就从东厂守卫那里得知盛明珠来找过他的事儿,又得知她被人赶了出来,刚进入府没多久,郑管家很快便端了茶水上来,又道今日有些朝臣来上门拜访。   他大约知道她为何来找他,定是为了盛谦的事。这个时候,他不该去见她——而那些大臣无非是想过来摸摸底儿,一早便皇帝便下了那样的旨意。他出宫时隐约听说盛国公跪在大殿之外求陛下重新详查此案。   想来都是急着站队,又没摸清楚状况的人。   “大人,听盛家门房说,今日三小姐自从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灰衣道,他毕竟跟过盛明珠半年的时间。又是这样的情况,她心中焦急难过,主子也不见他,连带着自己这个当仆从的都有些急了。   管平捏着茶杯的手微紧,又看着他,“今日她除去过东厂,还去过什么地方么?”   “小姐从东厂被人赶出来后,便去了户部那里逛了一圈。后来似是遇见了柳家的大公子——”   柳家的大公子,管平心中默念了了一会儿。柳家的大公子,柳至然——脑子里蓦然就想起了当时酒楼中那个书呆子,那个说喜她喜的欲生欲死的书呆子。立刻从椅子上起来,又问道,“多久了?”   外头冷风滑过,管平从屋内出来,又从台阶上一步步下来。凌冽寒风将他鬓角吹得有些乱,灰衣持剑跟着他,“这到不知道,只是听门房说,她如今还未曾回府。”   天色已经很深了,差不多再两个时辰都要天明了。她一个姑娘家,这个时辰都不回府,是想要做什么?管平快步往出去走,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一点就着的东西——憋得他有些难受。   灰衣在旁看了他一眼。   原本他家大人年纪上就不占优,如今这样的时候,三小姐又有旁的青年才俊在身侧安慰,他家大人可不就被比了下去么?   ——   金枝眼看着月圆又缺,心里默算了时辰,只盼着小姐赶快回来。若再不回府,落下个夜不归宿的名声,如今老爷已经出了事儿,若她这边再有个什么不好的名声,只怕姨娘那里要熬不下去了。   盛明珠脑子整整放空了许多,她与柳至然坐在船上,也并未说什么。她只是在想梦里的场景,努力想串起来一些——可到最后却总差了些什么。   柳至然原本只当她散心,直到天色越发晚了。若真心爱一人自然完全为她所量,只怕她回去晚了,又多生出什么事端。便泊船到了岸边,靠岸的声音惊醒了盛明珠,她回过神,又看着柳至然。   “天色晚了,三小姐,该回家了。”   盛明珠从船上起来,许是水面上待的久了,有些站不稳。柳至然连忙上前扶着,“当心——”等两人出了船,他便放下手。   “谢谢。”   盛明珠站好,很快金枝便过来。又跟柳至然说,“柳公子,刚才艄公来过,说夜色太晚,他今日不收船,你停在原处就好。”柳至然点了点头,很快便用船锁锁上了船,盛明珠立在马头看着。   “小姐,你看什么呢?”金枝问了一句。   盛明珠收回眼神,又摸着自己的袖子,又咕囔道,“也没看什么”说罢便转身走了,金枝忙冲还正忙碌的柳至然道,“柳公子,天色晚了,便先告辞了。”说完忙跟上了盛明珠步子,心中却有些担忧。   三小姐聪慧,但年纪却不大,如今被一个青年公子哥儿这么照顾安慰着,保不齐一颗真心就交出去了——可那管都督怎么办?   二男争一女吗?   到了夜里,两个人只怕遇到什么意外,走的都是官道,夜里常会有报更的人,步子也十分快。眼瞧着就要到了盛府,盛明珠便想叮嘱金枝,“今天我去了东厂的事情不要告诉我娘,我怕她担忧——”   “小姐若真怕夫人担忧,日后不能像今日这样了。”   盛明珠继续往回走,今日出去本为探听情况,没料连管平人都没见着。走的时候娘还晕了,也不知现在醒了没醒,“金枝,你——”她刚回头,要跟金枝说话,陡然却被人捂住了嘴。   回头也不是金枝,在四处望,却见金枝也被人抓着绑着手,呜呜叫着。等在争执时,却突然被人扛在肩上——   一路到管平府中,她被人横摔到了软榻上,此刻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又因被他如此粗鲁对待,语气十分冲,“管平,你要做什么?你虽是东厂都督,可我也是盛国公府的小姐,你难不成要深夜刑讯我么?”   “不叫管叔叔了?也不叫管先生了?”   管平看着她,脑子过的却是刚才在河面上看到的场景。这一男一女,却实从远处看,郎才女貌的紧,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娇艳无比。临走时目光都歪缠的紧——盛明珠下巴被抬起来,又看着他,“你今日不是要来找我吗?我就在这里。” 第九十五章:订子   两人四目相对,盛明珠侧头躲开,“今日找过了,管都督不在。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事儿?”管平却还不依不饶,他脑子里却还记得今天一对狗男女走在河边的场景,“是因着早有旁人安慰了你?”他看着盛明珠,“好个盛三小姐,你父亲还在牢狱之中受苦,你便这么迫不及待,大半夜不回府与旁的男人私会,要投入他人怀抱,接受他的爱意么?”   盛明珠怎么着也是一个姑娘家,被他说的不仅面色通红,甚至眼眶都红了,“那也比有些人强,大半夜拘束着我在府里。”   管平起身,盛明珠很快从软榻上爬起来,又整理好自己稍微有些散乱的衣裳,离他很远。   “你既之前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我之前不怕,是因为我知道柳公子是正人君子。”盛明珠如今真是气急,冷笑着冲管平,“起码他不会干出半夜撸人又恶言相向的事,这样的人,别说老我十二三岁,便是跟我同样的年纪,我也心厌烦之。”   管平承认,她戳的一手好刀子,刀刀中人心口。   “我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管平招了招手,便有侍女进来,将一个木制托盘放于眼前。上头放了一樽酒杯,他正解脖子上的钮扣,盛明珠往后走了走。月色暗淡,面前大都督的脸色也很黑。   盛明珠脑中一下就记起了这人之前在外的风评,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   “你要做什么?”   “你说的对,你大小也是盛国公府的孙女,若是出了事儿本都也不好交代。”   盛明珠却因为他这话心头紧张了起来,他不断靠近,盛明珠不断往后退。直到靠上床栏,映衬着半盏烛光,他脸忽明忽暗,盛明珠摔在床上,他一手却握住她的手,“今日那小子如何安慰你的?”   盛明珠挣不开,也不敢在威胁他了,“只是偶然碰见,说了会儿话儿。”   “对月长谈么?”管平看着面前的人,她连女人也称不上,只能算是姑娘。可就是这么个不到他肩膀的人,比朝堂上那些个大臣都要可恨,恨的他牙痒痒,从旁边取过来酒杯,“对月长谈没有酒怎么行呢?不如在这儿,本督替你们补上。”   盛明珠心里头却已经打起鼓,她看过的戏本子话本子不少。她自己又生的这么美,管平本身就是个窃国贼,保不准——想着就觉得怕,又看着他一手执杯,另一手往那杯子里注酒,又往自己眼前送。   盛明珠摇了摇头,眼睛彻底红了,有些怕的看着管平,又软声哽咽道,“管叔叔,明珠错了。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你,你送我回家罢,我姨娘在家里该担心了。”   冷笑声从喉中溢了出来,管平素来都知道她是这么个人。滑不丢手的性子,傲的时候看都不把你看在眼里,“他之前对你说,爱你爱的欲生欲死,那么你呢?你喜欢谁?”   盛明珠浑身毛了起来,他的手就放在她脖子下,她刁蛮,但真正苦头却从来没吃过,怕的有些想哭,“我不喜欢谁。”   “之前我便跟你说了,让你在府中待嫁,你非不听。你可知犯了七出之条的妇人会如何?”管平看着眼前哭花了的这张脸,一时心软,却很快又压制住。他对她素来疼爱,可到现在什么都没得到,反不如强权来压,“你在说,你喜欢谁?”   盛明珠哽咽,那酒杯在鼻子下,他要灌她酒。孤男寡女,他要她的命,要她什么都轻而易举,权利之下,便是她死了也没人敢问管都督要这个侍郎之女,又委屈看了管平一眼,他神色漠然。   “我喜欢管都督。”   管平微微收住手,又腾出一只,抹开她眼角的泪水,“你既喜欢我,就要嫁给我。嫁给我,就要听夫君话,日后莫和旁的男人私会?”   盛明珠见他松手,什么都没听见,只忙不迭点头了。却没料突然被人掐住下巴,很快堵住唇,有酒水不断往她唇中渡过来,不是女人家喝的果酒,烈的盛明珠喉咙里都开始发辣——他又咬她的蠢,她推不开。   管平手抹开她眼角的泪,他知道她大约有些委屈。可她委屈,还能哭出来,他委屈能如何?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他喜欢她,她却还不懂。   盛明珠不晓得自己被那人以嘴喂了几杯酒,他一直就抱着她,便宜什么都沾了干净。一壶酒水又全进了她肚子,脑子里已经完全昏沉了,朦朦胧胧的,只瞧见他一双手正在扒自己的衣裙,眼儿立马就红了。   扔起一旁的酒杯,费力道,“畜生。”   管平褪去她外衣,又把人塞入被中。头上却被她刚甩过来的酒杯弄起了一个大包,想也知道明日上朝时会闹出如何的场景,“你没良心,我却不能跟你一样。”   想来都可笑,她跟个野男人在江面坐了一整晚,他却还担心她受了冻,专门替她背上药酒。又看了眼已经熟睡的人,管平退出房间,又带上了门。   ——   盛明珠醒来,只觉得身上泛着股潮热的气。   一抬眼却是发现在个陌生的地方,之所以潮热,是因为这里有地龙——这管平真生了豹子胆了,地龙也敢摆在家里,又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连忙检查自己,却见身上的衣物被换了个遍,整个人脸都白了。   “醒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那人一身素净的棉袍,墨发被拘在脑后,道貌岸然。盛明珠垂着头,脑中稍微宿醉的感觉让她有些麻木,很快手中一凉,便瞧见一块碧绿的玉佩被放入自己手中,“这是订子,过几日你父亲事情了了,我会去你家中提亲。”   盛明珠瞧那块玉佩,成色不好,甚至不是浑绿的。   一时又想起昨日的事情,被人占了便宜,这个畜生还想娶她,“什么破烂玩意,你就用个玉佩,便想娶我,谁家娶亲不是三媒六聘?”一把便抓过玉佩丢了下去。   果真是什么破烂东西,若是真玉早碎了。那东西弹了两下,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   管平眉头迭起一层郁气,又看着她,冷声道,“捡起来。”   盛明珠原本不欲理他,余光却发现他袖口微动,好像要打人的样子。立马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又捡起了那玉佩。管平眉头微皱,走至她身侧,盛明珠以为他要打她,没想到他却将她又抱上榻,玉佩重新塞入她手中。   “一会儿梳洗打扮过,便让金枝跟你回府。昨日夜里你偶然迷路,走到了长平公主府邸,住了一晚,知道么?”   盛明珠点了点头,她现在只想先离开管府。   管平还要去上朝,很快便离开了。   昨日衣物已经被郑管家拿走扔了,婢女拿了一套新的衣裳。一身从头到脚的行头,金枝拿起了羽衣,有些讶然,“好似是霓裳衣,从前我听我娘说,只大长公主出嫁的时候穿过一回。”   这衣料华贵,从前非皇室不可得,如今连皇室都难求,便是大长公主也是只置办了裙子,这套却是从坎肩到下,这穿出去得有多招摇。盛明珠眼眶处微黑,也没听金枝说什么,穿上了衣物,回去又母亲担心,随意点了些胭脂在脸上。   等都拾掇好了,郑管家又开了后门,外头已经有轿子在等着,却不是管府的,而是长平公主府的轿子。   ——   金枝晓得昨日夜里小姐跟那督主待了一晚上,如今好容易出了府,又看三小姐一副疲惫的样子,斜斜撑着头,步摇左右晃荡。又发现她今日的唇,格外红——出门时她可记得,今日三小姐觉得气色不好,只让她帮忙在腮侧上了些胭脂。   “三小姐,管都督,是府中的姑爷了么?奴婢以后见了他——”   盛明珠陡然睁开眼睛,“他是畜生,日后见一次打一次。”   金枝垂着头,又悄悄看了眼她,“奴婢不敢。”   没用的东西,盛明珠心想,又生无可恋的依在马车壁上。金枝又凑上来,问道,“三小姐,那如今怎么办?管都督既然已经跟你暗度陈仓,要什么时候成亲,若是您腹中有了小少爷,怕到影响您名声。”   盛明珠本来已经生无可恋,又被自己的丫鬟从坟墓里气了出来,“你才跟他暗度陈仓,你才腹中有小少爷!”   “金枝只是奴婢,怎么会生出小少爷。”又微红了脸,管都督又怎么瞧的上她。   盛明珠继续生无可恋,金枝却一旁劝慰道,“小姐,事情已经到如今这一步,我瞧那管都督心中也是有您,否则又怎会这般顾忌您的名声,还专门请了长宁公主——”   盛明珠昨日喝死过去,夜里发生什么事儿也不晓得。尤其那酒怪的很,她一早醒来身子就麻麻的,浑身都是麻的,什么也感知不出来,可想来管平那畜生本身就肖想她美貌,夜里又怎么能放过自己,想到这里眼睛又有些红了。 第九十六章:亲事   “姑爷什么,他就是畜生!别再跟我提他,否则我卖你出门!”   盛明珠从前也发过火,她就属于那种嘴硬心软的。金枝摸透了她的性子,心里倒不怕,就是有些纠结——且不说木已成舟,管平是什么样的人但凡京城人谁不知道,她家三小姐既跟人家好了,如今要另寻他人,怕不太妥当。   金枝心里却记得,之前冬狩那一出,从前这两人也早有端倪。昨个儿自家小姐却跟那柳家公子走在一起,那管都督容貌权势什么比不过那柳家公子——独年纪上落了下乘,许是自家小姐贪图鲜嫩的。   想到这儿金枝也不说话,等轿子快到门口,看着自家小姐气儿好像也消了大半,才劝慰道,“金枝虽不是过来人,从前伺候老爷太太的时候,却总听人家说,找丈夫要找年纪长些的,会疼人。”   盛明珠进了府,因着昨个儿她一夜没回府,阮氏早派了人在家门口等着,正准备捉贼拿赃,昨个儿夜里可有人瞧见了她跟那柳家公子游船——一整夜不回府,哪家的大家闺秀干的出这样的事儿。   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盛明珠也没当心金枝的话。   “昨个夜里你去哪儿了?”阮氏穿一身深紫色并蒂莲裙,头戴华贵的首饰。盛菲菲立在她身后,许是因为要成婚了,她打扮比以前素净,却越发精致,“还能什么呗,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早跟祖母说了,别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咱们盛国公府的家门,一颗老鼠屎便能坏了一秧子人。”   盛明珠眉头微皱,阮氏瞧着她身后的金枝。   如今盛家三房要倒了,阮氏之前和善了一段的模样也不见了。不长不短一段时间,盛明珠也晓得她性子,如今若是三房没指望,在送她们回并州之前,恐怕阮氏这里还想扒下一层油来。   “当初将你选过来伺候主子,却没想到你这丫鬟竟如此放浪形骸,还挑拨的主子夜里不归家,与人私会”,又看了看身旁的翠竹,“一会儿带到管家那儿去,明日发卖了。”   “谁敢?”盛明珠走到金枝身前,阮氏和盛菲菲只顾着找茬,也没注意到她人。如今她凑上前,才发现她身上衣物也与昨日出去不同。盛菲菲正觉得捏住了什么把柄,要开口,却又微微愣住——无它,这件料子真的很漂亮。   女人家总对衣料首饰这些东西挪不开眼睛。   “昨个儿夜里回家时迷了路,凑巧到了长宁公主府,公主宅心仁厚,怕我孤身回去晚了危险,便留我住宿一宿。”说罢又看着阮氏,“伯娘你便是要拿人问罪,也得捉贼拿赃吧?二姐姐那句话说的也对呢,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秧子人,我却还记得,几日之前,咱们家后院那地方,我并金枝,看着一对野鸳鸯——”   “你胡说什么!”盛菲菲脸色赤红,立马打断盛明珠未说完的话。可打断之后,她突然又后悔,盛明珠嘴中并未说谁,她这样跳上去,反倒好像她在说自己一样。   阮氏嘴里说着,“长宁公主久未出过公主府,又怎么会认得你一个小辈。”话虽这样说,可她见着盛明珠身上的衣物却有些咂舌,这料子少见的很。他只未出嫁的时,见过大长公主穿过,那时满街为公主送嫁。   她一身彩衣,原本稍有些英武的容貌也被这彩衣衬的软了几分,好似出水佳人。心中知道这料子又多难得,便是拿着真金白银去换,也不一定能换到,盛国公府底蕴不深,总共才三代,自然没这样的好东西——真是去了长宁公主府?   想到这里阮氏微有些不甘——从前所有的好事儿沾着三房,如今三房眼看着要倒了,怎么还沾着好事儿。   盛明珠看着阮氏,“今日便是坐着公主府的轿子回来的,若伯娘不信,出去瞧瞧便是。”又往旁边看着盛菲菲,“我从前到听过一句话,自己是什么样的便总想旁人也是那样子——”   阮氏已经带着人出去看了,盛明珠便对金枝道,“回房去。”   金枝垂头应下,两个人很快到了房中。盛明珠走回房时眉头一直深撇着——所谓权势,管平因为有权势,所以他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人。父亲如今锒铛入狱,所以阮氏才这般侮辱自己,一路到房间。   黄妈妈正端着碗汤药,看见盛明珠回来了,立马上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姨娘才刚醒,不知道昨个儿你没回来的事儿?”   盛明珠正瞅着如何向娘交代,听黄妈妈这么说,顿时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黄妈妈不满的看着她,“如今你娘身子不好,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才没敢把事儿告诉她,你昨日夜里——”说到这儿突然听到芸娘房间里有动静,忙端着手里的药进去。   盛明珠也跟着进去,里头芸娘已经就着黄妈妈递过来的软枕坐了起来,眉目又添许多忧愁,芸娘冲女儿招了招手,盛明珠便过来,依偎在她身边,母亲看着女儿的目光总是柔软的,“囡囡,昨日夜里我虽然昏迷,却想了许多,倘若十日之后,真无转机,我便带着你和灵珠回并州——”   “娘,你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盛明珠安慰道,芸娘却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下人说,你伯娘又寻你麻烦了”她眉心拧着,“这盛国公府虽大,可你那伯娘却实在贪得无厌,而且若没了你爹,我只是个妾,婚事还要她还张罗,我只怕她日后随意给你寻个什么不好的婚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盛明珠知道她全是为了自己,只安慰道,“还有些日子,祖父已经进宫给爹爹求情了。祖父是开国国公,陛下总会看在他面子的。”   芸娘出身乡野,这些年来虽说养尊处优,但懂得东西还真不多。听女儿这么说,心里头便有了些盼头,又看着盛明珠,眼巴巴的,“真的?”   “我回来时听人说,祖父昨儿一早就去了,夜里被留宿宫中。想来是有转机”盛明珠这样说,芸娘稍微放下心来,这才发现女儿身上的这件衣服,她所有的衣裳都是自己一手操办的,独身上这件儿,她却从来没见过。   “明珠,你这件衣裳……”她正要问话,却突然有人敲门。   冬日苦寒,这些天三房又这个境地,每日里黄妈妈在家中端上炭盆子,便将房门拢了。吃饭也只自己在小厨房里弄,这些时日也没人来过她们这里,顿时便有些狐疑,走过前去,给人开门,却瞧见了宋老太君身边的倪珍儿。   跟往日里表情没什么不一样,双手交叠在身前,扫视了眼屋内,“老太君让姨太太过去,有些事情要交代给姨太太——”   ——   “老太君,明珠年岁还小,我还想留她一段时间。”   芸娘许久不来正房,宋老太君也总当看不见她这个儿媳。如今突然将她招了过来,并给抬嘴就是明珠的婚事,她只觉哪都不妥。   宋老太君微微抬眼,“那你想如何?老三成了犯官,虽说牵连不到盛家,可那三丫头成了犯官之后,不早早安排了婚事,你想到并州随意找个泥腿子嫁了么?我盛国公家的闺女,还轮不到那样的境地。”   “可老太君,你之前说——”她之前还说要送她们一房回并州。   宋老太君其实不怎么看的上这个儿媳,尤其看不上她的出身。可她却再不想节外生枝了,尤其三房这丫头,模样美不说,还认识管平——今儿个阮氏跟她告状,说三丫头跟旁人鬼混,   昨个儿夜里,倪珍儿出门办事,却瞧见她被管平抱进了管府——想到这里也不知是气还是旁的什么情绪,宋老太君只觉得心肝那儿都是抖的,又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沉着,“只是想看婚事,自然也让你过眼,明日我便让阮氏拿来庚帖看,二丫头是开春之后成亲,她年岁小,便在二丫头之后一月成亲,也当冲喜。”   宋老太君说完,便急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镇日愁眉苦脸,看的我难受。”   芸娘还想说话,她却已经被倪珍儿扶着躺下。很快倪珍儿又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看了眼正房,她很快回了自己个儿屋内,又连忙招呼黄妈妈收拾东西,前些日子老太君且说了分家的事情。   盛国公那里对三房多有照顾,不同意分家。可内宅到底是女人说话的地方,她怎么样也不会拿女儿的婚事作赌,“明日你相相看,京城内有没有合宜的宅子,先且住下。”   ——   阮氏那里得了老太君的令,已经准备好了庚帖。虽不知老太君为何要这么着急给盛明珠相看丫头,可既是以盛国公府孙女名义嫁出去的,都应该由她这主母掌手。   盛菲菲瞧着母亲看过的庚帖,其中有一页竟是京城刘家,那刘家的主母娘家可是杭州富户,刘大人如今在兵部做事,那刘公子如今不过二十岁,家中富贵,瞧着顶好的一个去处,顿时便心生不满,“我倒不知她是你亲女还是我,从前你为我看亲事时,却没这么好条件的。” 第九十七章:送行   阮氏听盛菲菲这样说,便看了她一眼,“什么叫好的,你懂些什么?”   似伯远候府,李千成那样如今暂住盛国公府的人家,虽有个侯府的名声,但用度上却完全及不上刘家。盛菲菲自然非常满意自己的未婚夫婿,可一想到阮氏居然给盛明珠说如此富贵的人家,心里只觉全不对味儿。   “表面的富贵算些什么”阮氏便看了女儿一眼,“若说富贵咱们盛国公府还是开国国公家呢,那刘家一个商户罢了,满身铜臭。”   阮氏是十分瞧得起刘家的银子,但却还是之前的想法,不大瞧得起商户出身,又捏着那拜帖,“我还不是全然为了你,否则我为三房那丫头废这份心做什么?”说着又道,“刘家是想挤着门头进贵人圈子,从前他们家一个庶女出嫁,你可知道,整整十万两的白银做陪嫁?”   盛菲菲瞪大眼睛,“那么多?”   纵身为盛国公府的嫡孙女,她也知道若给自己个儿准备陪嫁,家里出的东西或在十万白银之上,可那些都是供观赏的玩意。只能放在那里,与真正银钱差了许多——若要变卖,哪个家是不要面子。   阮氏看着女儿,“如今三房还未出去呢,从盛国公里头走的”。   她这么说,盛菲菲便懂了。阮氏又从一旁打开她的首饰盒子,回头道,“待这几日将她婚事定下来,过些日子我再好好给你张罗。”如今她手里的铺子多有亏空,那刘家是巨富之家,这几年来想尽办法的想要娶一房贵女,便是为了挤进这个圈子。   他们当年既能给个庶女出了十万两白银的嫁妆,如今娶亲更不会差。府中铺子亏空许多,老国公的私库她又不敢染指,更不敢告诉老太君说她将家中管的入不敷出,本还指望着三房能补贴她,可如今盛谦既判了,恐怕不久之后三房那些个东西也要充公。   这头拿不到,拿三房丫头的聘礼也是一样。左右盛明珠这个大的嫁了出去,三房只剩一个妾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成什么风浪?   “那刘家也确实不错,刘家公子年纪跟她相当,模样也还好家中又富贵,嫁过去就是当富太太的命,只是——”说道这儿阮氏微微蹲着,盛菲菲被她提起了好奇,眼睛追过去,又问道,“只是什么?”   阮氏凑近她耳朵旁边,“那刘家公子虽没娶亲,却是个色中恶鬼,前些日子与同僚去那青楼喝酒。里头有那挂牌卖艺不卖身了,被他强逼之后又不肯纳人家回府,便拿了跟绳子上吊了,他家里拿了些钱压了下来”倒可那妓子,死的不明不白。   阮氏又道,“这还是次要的,听说外头养的外室,有个儿子都三岁多了。”   盛菲菲看着自己的妆匣,里头的东西虽多,可盛明珠只偶尔戴出来的两三件儿首饰,便将她这个嫡女全然比了下去,“那也是她的命。”   ——   盛老国公在魏帝宫门前跪了一夜,外头传出的消息是,魏帝感于他年纪大,又是开国国公,特地赦免了盛谦死罪,改为流放边关。因着老爷子年岁已经大了,身子骨不利索,又跪了一晚上,如今正在太医那躺着。   宋老太君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所能保住一条命,自然最好。   这样也好,流放边关,家里在打点,到那里虽没了前途,要吃饱穿暖也容易。便只剩下三房那几个女人家,倒是好办,次日一早时,便叫了芸娘,商量起盛明珠婚事。   阮氏果然拿了那刘家公子的庚帖,宋老太君眼神有些不好,不大看得清楚画册上的男子模样,但却瞧见了刘家这两个字眼儿。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阮氏走至芸娘身侧,笑容贴切,又将那画册交到芸娘手中,“弟妹,你好好看看。这是刘家的公子,如今不过十九,已经官任五品,大好前途——”芸娘接过那画册,只看了一眼,那刘家公子的名讳和生辰都在上头。   容貌也瞧着英俊,又听阮氏介绍,似乎真是极好的一门亲事。这刘家公子门第算不上富贵,虽然母亲是妾室商户出身,可自己女儿也是庶出,又有官身,年纪相仿——只不过素来阮氏性子在心里定下,芸娘摸不准。   “这刘家公子模样清俊,人也年轻有为,庚帖之后便拿去让人合了,老太君的意思,是将婚事先订下,备不住有什么冲突了,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因着前头魏帝已经盼了盛谦斩决,大魏服丧要半年时间长,这段时间定亲,服丧期结束之后便刚好成婚。定亲基本约等于结亲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哪家人定亲不成闹成笑话的。如今虽说判了流放,可父亲远行,做子女的怎么能成婚?   “恐会被人说了闲话吧?”芸娘道,“而且明珠还小,我还想多留她一段日子。”   如今前头刚有盛谦的事情,因着他是犯官,府中什么也不敢说。芸娘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家,在朝事上没什么助力,可且不说她跟盛谦夫妻感情好,便是寻常人家也干不出丈夫刚出事儿,就替女儿准备成亲事宜的,这传出去不是被旁人戳脊梁骨么?   宋老太君抬眉,“不小了,该嫁了。”又看着阮氏,“等合了庚帖,你便开始替她备下。虽说是庶女,也是我盛国公府的闺女,该有的什么都不会少。”   宋太君急着嫁走盛明珠,从前她还没想那么多,可如今细细一想来,似乎从这三房一家子回来,这三丫头事情就没断过。与柳家闹的事儿弄的满城沸反盈天,如今又招惹上了管平——不安生,不安分。   想起管平,宋老太君心中便是一堵。她不想在生出什么事端,如今三房那里出事儿了,与世家作对又哪里那么容易,这三丫头又是个不安分的,只怕她心里还想着些有的没的。   嫁出去也好,那刘家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命了。   宋老太君如今是真不想见三房这一家子,今儿把人叫过来了,也只想把事情赶紧了了。便挥了挥手,“送大夫人和姨太太出去,我今儿乏了,想睡一会儿。”   阮氏便恭敬的行礼拜退。芸娘一路随她走到门外,兴许是今儿事儿都如她意,少见的眉眼处都是笑意,“要恭喜弟妹,嫁女可是大喜。”   芸娘看她笑容满面,却实在笑不出来,便拿着那画册,“到底是明珠自己的婚事,我还要拿去给她看看,成与不成还另说。”   阮氏微微抬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由得一个女儿家自己做主了,况老太君的意思在那儿,弟妹,你还是听老太君的。当祖母的,总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孙女。再者我虽称你一声弟妹,可你也要清楚自己个儿的身价,如今婚事老太君说定下,自没你一个姨娘说话的份儿。”   芸娘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头疼的厉害,又听阮氏这样明里暗里的说,脾气好的人心头也生出了些火气,“婚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仔细相看。大夫人有空管我三房的事情,倒不如先管管二小姐罢,与人私会是小,万一成婚前出了岔子,到时谁脸上都不好看。”   看盛明珠什么模样,便也知道芸娘是什么性子。她虽绵软,可要真气起来,嘴也跟刀子似的。   阮氏不知盛菲菲与李千成私下见面,听芸娘这样顿时想起昨个儿盛明珠说的,面色陡转,“你到是比之前牙尖嘴利——”还想说些什么,芸娘已经扭头走了,“我如今也困了,不陪大夫人了。”   芸娘之前有顾虑,现在却真的是破罐破摔了。眼瞧着盛谦如今刚出了事儿,一大家子就这幅嘴脸,最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若实在过不去下去了,大不了老爷被流放,她雇着马车也过去,反正谁还没过过苦日子?   ——   管府。   已经是夜里,管平刚换上了官袍,原本如墨的长发工工整整被拢入官帽内,一张脸脸完整露了出来,有些冷清,尤其衬他微冷的神色。他正要出门,青衣从一侧过来,在他耳边说事情。   “王相府中的人派人进了东厂,如今盛侍郎已经被人带走。”   管平微微抬眸,“只是王相府中人么?”   青衣摇头,“长公主府也派了人来查,只是没赶上时间。”   “也是好命。”管平唇角掀起一抹冷笑,又很快出了府。身后长袍被风吹得猎猎鼓起。   盛谦连夜被人带出了牢房,来人穿官府,说的是要送盛大人最后一程,去边关。   盛明珠也刚从芸娘那儿看过那刘家公子的庚帖,若放在以往她还有心情评头论足。   只是如今马上要到了她爹的大日子,便是在怎么没心没肺,过几日要被套上枷锁去边关的人那都是她的生身父亲,哪家闺女在这个时候说亲事的?如今不用去命了,盛明珠缓了口气儿,也彻底放心之前爹爹说的,果真是陛下的一场戏。   可这场戏,旁人却不知道。   且不说旁人家笑不笑话,但是她自己听到这事儿都觉得可笑,瞬时从屋内起身要出去,“我倒要问问她,我爹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祖父尚且在宫中为爹爹求情,如今可她却还在这儿操心我的婚事?我爹如今还没死呢,她是想做什么,急着给爹爹冲喜么?”   她目中冲火,素来就这个脾气。芸娘立马将人拉住,又瞧她气不过,眼眶都红了,连忙从腰里掏出帕子,“明珠,你先等等。老太君今儿已经将话说死,你如今去闹也闹不出个什么章程?” 第九十八章:绝处逢生   “左右我不嫁,她若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盛明珠心里真的是恨极了,三房出事儿以来冷暖她也算尝过。旁人家不说什么,本就不是自家人,可偏偏踩自个儿家最深的竟是自己的亲祖母,这个时候让她成亲,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盛明珠只觉脑门儿里的青筋不停的跳,顿疼顿疼的。   “也不怕,娘都想好了。改名儿等我问清楚你爹去哪个地方流放,咱们娘三便一齐乘马车去。你爹名下那些东西以后约摸是要充公了,我这儿还有些私房,也能供应咱们一家三口以后的生活。”   说道这里,芸娘转头,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只是可惜灵珠了,那书院却是在也去不成了。”   灵珠摇了摇头,这几日家里出事儿,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事理,人清瘦了一圈,“我晓得,读书本就是为了明事理,爹如今在边关流放,我身为子女,理应去照顾他。”分清黑白区直,盛灵珠自然也晓得她父亲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芸娘看着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心中也百感交集。将灵珠搂进怀里,“灵珠比从前懂事多了。”   ——   一路晚风寒冷彻骨,走的是山路,盛谦身上还带着枷锁。   从这里走出京城需走山路,迈过很长一段的险峰。从大周至大魏,不少行脚商人走过时意外跌倒摔入悬崖,此地因此得名险峰。上头月光微淡,盛谦毕竟是个读书人,走的时间长了脚底起了不少的燎泡,加上身上带着十多斤的枷锁,行走间越发慢了。   几个押送人一路催促他多次,可直到这里时,反倒不在催促了。   “盛侍郎,在这里歇歇罢。”   一个带头的衙役先停了下来,其余几个人也都停了下来。盛谦拱手朝那衙役道谢,便找了一处石块坐下,又脱下靴子,因着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总不能一双脚就这样毁了,他要处理一下脚上的燎泡。   “盛侍郎,咱们就送您到这儿了。”   那衙役这样说,盛谦抬头。衙役模样生的平常,手里握着一把刀,就是普通衙役佩戴的那种,刀面闪着寒光,“到了地底下也别怪罪咱们几个,人家出钱买你的命,我们不为养家糊口,只是得罪不起人。”   盛谦重新穿上靴子,又冲那衙役拱手,“小哥,左右快下黄泉路了,能否告知是谁要买我的命——”   那衙役却不说话,手中刀举的高。管平和一众东厂人赶来,老远青衣便大喝了一声,又飞快驰马过去,当胸一脚踹在那衙役胸口,又连忙去扶盛谦,“盛大人,身子还好么?”   东厂中人素来眼高于顶,旁人都这么说。盛谦认识一个管平,彬彬有礼儒人作风。如今他手底下人也不似传言那样,摇了摇头。管平瞧了眼自己未来岳父无碍,“马车已经备好,陛下嘱咐我接您入宫。”   盛谦看了眼漆黑的夜色,他官途且不长,而且正值皇帝恩宠,他却不知为何生出了日薄西山的感觉。这几日忽高忽低,皇帝与臣子斗,与臣子谋,到让他原本胸口一腔为国效力的鸿鹄之志消了许多。   只叹了口气。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带头那衙役跪下不停磕头,其余几个也跟在他身后。管平冲青衣打了眼色,便抬手扶了盛谦一把,二人一块上了马车,原本出关的方向又转了。   车内早先便备好了茶饮,盛谦倒有些惊讶,还有一身崭新的官服,倒没想到着管大人这般贴心。   管平替他斟好茶,车内不大,也刚刚好只容得下二人,管平看着他,“大人刚才为何叹气?”   一口热茶下肚,缓了这几日的惆怅。盛谦看着不断蒸腾出来的热气,“有感而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朝中勾心斗角,已是常态。盛大人已经牵扯进来,像如今这般,若不揽权,家中妻女只会沦落到被人欺凌的境地”管平淡淡道,“况且盛大人如今依旧是忠君之人,也与你从前无所背。”   盛谦笑着摇头,“我只是叹口气,发发牢骚罢了,到没想到引出管都督你这么一番长言。正是因为有妻女,所以我才怕她们——”说道一半儿又叹道,“罢了罢了,只是管都督,我瞧你年岁也不算小,怎么还不做成亲的打算。”   管平正饮茶,闻言微微抬眸,“倒是有个,前些日子刚收下了我的祖传玉佩,不过年岁还小。”   他既没直说是哪家的小姐,盛谦也没继续问,很快马车就行到了宫中。   ——   王相长子王恩承还不知刺杀已经失败,他想杀了盛谦,无非是因为盛谦手中那本账册。虽只是并州一地的账册——可陛下又不是傻子,并州既如此,难保不会触此类及其它,若是整查下来,哪家能受得了这个。   “你等等——”路上门房走过,王恩陈将人叫住,“今儿有人来找我么?”   门房想了想,“还是之前那几个大人,老爷不说不见吗?下人已经全都给打发走了,还是让小的再去寻回来?”   王恩承听罢皱紧眉头,又道,“不必了。”那几个人说好办完事儿,今日夜里就到府上,马上就到下半夜,人却还没过来。正在此时,王相穿了一身朝服,似要出门的样子,王恩承有些狐疑,“父亲,大半夜您一身朝服要做什么?”   “穿朝服能做什么?”王相瞥了他一眼,又整理自己的衣袖,“陛下急召入宫,刚才王公公才通传过。家里遍寻不到你,我这才穿好朝服,过来找你。”   “陛下急招入宫”,王恩承扭头,果然旁边的管家已经将自己的朝服备好,他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着王相,“父亲可知道是何事吗?怎么平常的就急召入宫?”   “我也不知。”   又看着王恩承,“若好了就快些。”   王恩承又看了眼府门口,他今儿个在离着家里后门最近的凉亭处等了好几个时辰,始终不见有人过来报信。如今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稳,可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盛谦既然已经被判流放,说明陛下已经放弃了这个人。   那他生与死恐怕也没什么人在意,便将心老老实实揣在了肚子里,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一路王相都瞧着长子有些心不在焉,等入了宫中,二人在门口等着拜见魏帝,他这才小声问了一句,还不待王恩承回应,一道长长的影子将两人覆盖,温朗又莫名熟悉的声音,“陛下让二位大人入内说话。”   王相抬头,任他这般年纪见多了风浪此时也有些惊愕,“你怎么在这里?”此时他不该已经被流放边关了吗?现如今应该在狱中准备出发了。   而一旁的王恩承已经软到在地上,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盛谦一个将死之人,如今却出现在宫中,出现在陛下身边——盛谦又走进两人身侧,月光微寒,他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却也冷到了王恩承心底,“二位大人,快吧,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   风向转了又转,原本该被流放出关的盛谦盛侍郎又重新得陛下重用,相反倒是王相的爱子王恩承王大人锒铛入狱——大理寺审查结果还尚未出来,管平却在次日早朝,将盛谦老早就给他的账册上呈给了魏帝。   “大魏开国不久,照道理各世家,各将军,都是功臣,理应理行封赏。许是朕做的不够多罢,所以才出了这档子事。”   魏帝手里捏着那本账册,底下臣子接静默着。他抬眼看了眼底下静悄悄的人群,又对王福低声道,“去拿个火盆子来。”   王福点头,很快便出了大殿,不过几息,身后就领了一个端着火盆的小太监,一路将火盆放在了魏帝的龙椅旁边。那牌匾泛着金光,龙椅泛着金光,如今火盆也泛着赤红的颜色,魏帝将那一卷子账册,扔进火盆里头。   火势本来就不小,加上书本又是容易着的东西,一下便铺盖起了很大的火。到吓了魏帝一跳,王福连忙上前挡着火,“陛下当心。”   魏帝观望了一会儿,等片刻后火势小了,那账册也成了灰烬。又看底下众臣,有些不牵扯此事不相关的,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若在早个二十年,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慢慢的年岁大了,也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   “这东西,朕已经烧毁。”   魏帝叹了口气,“王恩承陷害盛侍郎,又联合朝臣结党营私,改押大理寺”。   断了王家一臂膀,又彻底损世家铁索连成的稳固大船,虽没达到预期,魏帝也满意了,又责令盛谦官复原职,此次再收缴国库欠账时,怕再没大臣敢来拦了。   ——   盛谦是坐宫里头的轿子回来的,芸娘早带着两个女儿出门来接着人了。宋老太君在得知盛谦未无罪,又得了一大堆赏时,手里的佛珠都碎了——到不全是惊讶,还有些很古怪的情绪。   她心爱的儿子一事无成,可不得她心意的,却总能绝处逢生。 第九十八章:传书   盛谦清早伴着鸡鸣声儿回的府,穿一身崭新的官服。中间隔了大半个月,从东厂的大牢里出来,虽说自己个儿知道只是陛下的一场戏,可如今看到了这样好的日头,却还是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从轿中出来,已经到了盛国公府的大门。   他往前看,却瞧自己的妻带着一双女儿,正看着自己。   “回来了,回来就好。”心里头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可看着他,芸娘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盛谦自然知道自己出事那段时间这个女人有多难,如今只想抱着安慰她,可毕竟是在外头,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没事了。”   旁边盛明珠牵着灵珠,好容易脸放晴,又看着她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忙道,“这大冬天,外头这么冷,爹娘,咱们进屋吧。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柚子叶,要给爹爹洗个澡去去晦气呢。”   黄妈妈也在一旁的道,“对啊老爷,快进屋吧。这去了牢房,那种地方晦气阴气重,总要洗一洗的。”   盛谦笑着点头,又跟着妻女一块入门。里头倪珍儿等着,瞧见盛谦了,脸上便微起了笑容,冲他俯身,“三爷好,老太太听说您回来了,让我过来知会一声。说今儿个夜里全家人一块吃顿饭,大过年的,还没吃过团圆饭。”   从他去并州时倪珍儿就已经是宋老太君身边伺候的人了,冲她微微点头,便又跟着妻女继续往回走。倪珍儿看着几人的背影,脸上笑容散去,旁边阮氏跟前伺候的翠竹也在,“这三老爷现在回来了,还是陛下跟前当红的人,连王家都得退却一步,以后府里的风向还能和之前一样么?”   哪能一样,倪珍儿却没有直说,“左右咱们都是下人,好好伺候主子就行了。”   “倪珍儿姐你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自然跟我不一样。”她这边儿要操心的事儿可多了,家里二小姐跟着大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之前三房老爷出了事儿,落井下石的事儿没少做,如今只怕人家三老爷回来翻起旧账。   主子自然没什么大顾虑,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之前做过了多少事儿了只怕又被寻落回来。尤其那三小姐的性子,倪珍儿也知道她担心什么,便回头看着,“你是大夫人跟前伺候的,找谁也找不到你这儿来,何况老太君还在。”   宋老太君一力扶着阮氏上位,有她在自然会一直保着阮氏。   ——   屋里热气弥漫,盛谦泡过柚子叶澡,从里头出来,芸娘正伺候他穿衣,浴桶里头柚子叶飘满,“老爷,按理说我身为妇人,不该道家里长辈长短。可是事关明珠,这件事儿我却必须得告诉你——”   道长辈长短,盛谦心里清楚,他爹那样的性子懒得管他们的事儿,“可是老太君又说什么了?”   感情这东西本就是相互的,盛谦能察觉出他这亲娘对自己没多大感情,有些时候便是想敬爱都敬爱不起来。芸娘替他整理好衣物,抬眼看着他,“老太君前些日子叫我过去,说是给明珠相看好了人家,是那刘家的公子。原本长辈说亲到没什么,只是相看人家的是大夫人,老爷,你素来知道前事的,虽说那阮氏有些日子逢人是笑脸相迎,可是之前她做的那些事儿却让妾不敢信她?”   “刘家?”盛谦微微皱眉,他到稍微有些印象,“说的是哪个?”   “刘家的二公子。”   芸娘早就收整好了,跟着他一齐出门,又一路低语,“妾跟黄妈妈出去打听过,听人说是个年轻有为的。可囡囡那性子你也清楚,她说了不想嫁,我又怕老太君这边不太好说。”   说这番话出来芸娘也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其实照道理家里长辈给小辈相看亲事没什么不对的。尤其是如今盛谦也安然无恙,世家大多如次,对于普通庶女出嫁妾室从来没有置噱的余地。   盛谦容色微微变了,家中妇人无从打听些隐秘的消息,他却偶然从同僚中闲话听起过。芸娘只是普通的妾室,打听不来这种消息很正常,可他不信宋老太君打探不出来,还要这样将亲孙女推进火坑么?   芸娘瞧他容色变了,顿时心中也有些忐忑,“老爷,可是不好说?”   盛谦回过神儿来,又垂头看着她,“你无需忐忑。囡囡是嫁是留,咱们是她爹娘,自然有说话的份儿”想到这里,便对着正托举着干净衣物在闺女门口的金枝招手,“金枝,你过来了,有话要交代你。”   金枝小跑过来,冲着面前的老爷和姨娘行礼,盛谦道,“你去跟小姐说,一会儿让她不用去正房那里,同四小姐看会书。”   金枝有些讶然,不过还是听从点头,很快又拿着盛明珠的衣物进了屋子。   “老太君让去的,明珠若不去恐怕会惹来她不喜。”   “本就不喜了,何故让小辈过去再受些不平。”盛谦其实之前还有许多委屈,尤其是他自己当了父亲之后,体会到为人父母的感觉,所以他怎么样也理解不到宋老太君对自己抱着如何的想法——如今却好像淡了一样。   她早已经放弃了自己这个儿子,早在她把宋晚筝嫁给他的时候。   宋老太君确实有些不喜,“不是说今儿个一家子都来么?怎么不见三丫头和你那小女儿?”   阮氏坐在宋老太君一侧,心里直后悔。她只当三房就这样没落了,谁能想到盛谦能活着从那吃人不眨眼的东厂大牢里头活着出来。   “这几日两个女儿为着我的事情都整日夜不能寐。好容易我回来了,刚才与她们说了会儿话,两人儿说话间便直打盹,瞧着都是极其困倦的模样。夜里这里又有歌舞盛宴,只怕她两一来满嘴的哈欠,扰了母亲的兴致。”   宋老太君脸上微滞,她总觉得盛谦这番话有些夹枪带棒。只笑了笑,“却实是两个孝顺的。不过姑娘家孝顺归孝顺,到了年纪还是要出去嫁人,你快是不惑之年,膝下却还未曾有子嗣,该着急了。”   盛谦没有说话,芸娘在一侧垂着头。   宋老太君招了招手,旁边倪珍儿便递上了帕子,她擦了擦手,又让一直在厅中弹唱的乐女退下,“有些事儿想来你这姨奶奶应该都跟你说了,我是想着,最近盛国公府也出了不少事儿,连带你这儿也是这样,如今刚好趁着明珠的婚事冲一冲,也大办一场,省的旁人看咱们家笑话。凑巧今日她也没来,正好知会你一声儿。”   阮氏点了点头,又想那刘家公子的事极为私密,想来盛谦一个侍郎应该不会去了解一个普通公子哥儿房中事,便从翠竹手里拿过那册子,“三弟,你也可掌掌眼。”   盛谦却没有接过,“谢大嫂好意。只是明珠年岁不大,我还想多留她些日子。”   宋老太君眉头已然皱起,她是没想到盛谦会直接回了她,“女大当嫁,也不小了。”   盛谦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宋老太君。厅里头有许多灯都亮着,照理说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的,可宋老太君也不知道是自己年龄的大了眼睛开始变花,还是他变了,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内宅的事情,自然都是妇人做主,你若真还想多留她些时日,日后倒也无需去让她大伯娘带着她出去了。”   正当年龄的女儿家都会被家中主母带着参加各种贵人们举办的宴会,为着出去相看人家。芸娘一个妾自然不能出去别人府上,宋老太君这番话已经无异于威胁了。盛谦没看她,手里正端着被茶水,热气散在他脸上,表情有些不明朗。   宋老太君继续道,“再说庚帖已合,若你那女儿不嫁,便是悔婚,日后哪个富贵人家敢娶她。”   ——   盛明珠窝在床榻上看画本,灵珠在一侧翻着史记,瞧了一眼她姐正看的本子。   “李公子拉过那孙家小姐,突然用力抱住她——”盛灵珠念着,盛明珠正看得入迷,猛地听见这么一声儿,连忙将那册子收拢在胸口,又看灵珠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气笑不得,“你念出来做什么?”   “先生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有时候看不明白的,读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着探头探脑的,还要上去看。盛明珠读这些画本已经有些时日了,之前还与宋瑜分享过,都觉没什么,今儿猛地被自己亲妹妹念出来,浑身就不对味儿。   “那你该念的是你的史记,不是我这本。”   “为什么?”   没为什么,盛明珠心里念叨。这个先生的书她看了好几本了,后头还有好些香艳的描写,若真都让她念出来了被娘知道她半条腿儿还不都没了。一旁金枝听两人对话不由笑出声儿,过会儿又道,“三小姐,你快些收起来吧,一会儿老爷夫人该回来了。”   盛明珠看着窗外,夜色已经深的很了,却有一团白绒绒的东西突的从窗口跳了进来,直跃上她的胸口,爪子冰凉了的,盛明珠将它抱住,“一整日都不见个影儿,到晚上了却回来了”,她正要拍拍它猫脑袋,却见它一双碧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顿时心头一阵软意,正要捏捏它耳朵,又发现它脖子上居然系着一条红色的绸。 第九十九章:沉疴   等瞧见那红绸上的字之后,就开始暗恨起来,这管都督当真是大魏的好都督,哪儿都无孔不入。绒球儿被她抱在怀里,拘束的有些难受,叫了一声,盛明珠拍了拍它的屁股,便放它去玩耍了。   芸娘并着盛谦还未回来,盛明珠瞧了眼天色,便对着金枝道,“给我去拿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还出门儿啊?”金枝讶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再过一个时辰城门都快要关了。”   “谁说要出门了,我去花园走走”盛明珠道,又嘱咐她“拿厚一点的衣裳,我怕冷。”   金枝点头应了,盛明珠靠在软榻上,怏怏不乐的。窗外那绒球儿还没走呢,来回迈着猫步在那小小一方天地上看她,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泛着碧绿的光——   ——   这几日管平都在宫中,因着王恩承之事,他需将原人手都清理干净。   王恩承犯事,所有一应私产也一应都被充公。管平在院中,看着王恩承的几个姨娘连同幼子幼女都忐忑的看着他,灰衣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旁边跟着东厂的账房,拿着算盘写写算算。   “大人,这些如何算?”账房问了一句。   “王恩承勾结党羽,这些银钱来的不干不净,放回国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账房润了润笔,便记在了账本上。说来其实让人觉得不公平,世家门都骂他家都督贪权弄政,可讲道理他却真不如这些肥官儿——虽说管府富裕人尽皆知,但世人谁不知攀高枝,这些年哪个大家族也没敢少了年结时管平的礼儿。   “大人,还有这些东西。”   青衣拿着一个檀木箱子走了出来,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些珠宝首饰,东珠似鸡蛋一样大,嫣红的宝石玛瑙,当真对得起五光十色这几个字。那账房先生看了眼账册数百万两的东西,又看了眼这盒首饰,“好家伙,属下就说王恩承怎么说也是王家之子,怎么会只这一点家私?”   又拨弄起算盘,飞速的算了一下账。   “约摸五百万——黄金”,账房算完之后,又招来另外几个人,一同估算起了田亩地产这些东西。管平却是瞧上了那檀木箱子首饰中的一件儿,有串儿嫣红的宝石耳坠,他招手示意那小厮过来,拿出那东西,“这从前是谁佩戴的?”   “这些东西都是王大人兑换现银所造,并无人佩戴。”那小厮恭谨回答。   管平点头,罢了又将那宝石耳坠塞入袖口。引得那账房先生看了好几眼,待一切查抄之后,那震慑朝堂的大督主走了,他才敢跟旁边人小声议论,“你说着督主,是不是……那什么?旁的东西不要,单看上一对儿耳坠,便是他全拿走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儿啊!”   这整合起来成千上万的黄金,难不成没一个耳坠来的稀罕?   青衣走过,不屑的看了眼他,“先生,敢问成亲了没?”   那账房如今二十不过,在这样紧要的位置,也算是信得过的人,面色微红,“家中有个表妹,正待嫁之年。只可惜……”还没应承他婚事。   青衣拍了拍他胸口,“可咱们都督快了。知道什么叫做一骑红尘妃子笑吗?”   账房有些迷糊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今年开春也成亲不能。”   管平一路到盛府的后花园,他之前来盛国公府坐过客,再来也是熟门熟路。盛谦没料他大晚上居然会来盛府,便忙让黄妈妈温了酒,两人一齐在三房的花园凉亭中吹些冷风,期间管平又告知了他,从王恩承那里抄没的家资。   “簪缨世家,也不过如此。”   真正干净的银钱,哪里会融成了珠宝首饰藏起来。   “便是高山之巅,也总有些脏污的臭石头,何况是臭水沟子。”管平话落,有股冷风往里头吹,他替盛谦倒温好的酒,“我劝盛侍郎,急流勇退。陛下虽然相信你,但他并不是一个仁君。”   盛国公是死脑筋子,这些年都是。盛谦多少也有些,他知管平这番话真诚的是为了他,摇了摇头,“我年少读书时变说过,若一日掌大权,必扫荡天下奸佞。并州那些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虚以尾蛇,同流合污,我时而忘记自己从前所想。平静下来想想,人一生最悲哀便是胆小怕事,庸碌无为。”   管平又给自己斟酒,手杯微转动——那日之事他还不确定她有没有跟家人说。   金枝从一侧慢身过来,走至盛谦耳侧,小声道,“姨娘刚做给您做了件儿暖和衣服,让您过去试衣。”盛谦有些意动,当真是有些冷了,他知芸娘是想给他套件儿衣裳,又看着管平,“管先生,这内人——”   “侍郎大人去吧,我一个人独斟一会儿。”   管平举杯笑看他,盛谦回他一笑。马上又冻的瑟瑟发抖,连忙屁颠儿的去了芸娘那处。   “管都督来到底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盛明珠从回廊中走出来,语气些微不耐。   四五日不见,管平发现她性子依旧,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又低着头,“坐下罢。”   只一眼,她穿一件儿樱绯色裙衫,套着纯白色的兔绒领儿,这几日睡的好了,脸又圆润了回来,如今冬日到处枯木落草,她就就像落日余晖下城中一抹春色。   站在那里,便是窈窕生姿。   这处到底是通风口,盛明珠有些冷,抱住了胳膊,坐在他对面,脚又不断哆嗦,她近日来不喜管平,却意外想念他家的地龙——冬日当真是极美的享受。   “垂着头想些什么。”   “你家。”   管平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愣,又似诧异看着她。盛明珠口急说了出来,尴尬之余便又跺脚,一副很冷的姿态,“管都督要说什么快些说,莫不是想让我冻死在这里?”   其实管平并不是很喜她这样的态度,长期上位者总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催促甚或指导。只不过还深谙教诲,便缄默着,又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金匣子。盛明珠看着,“这是什么?”   “你不是嫌弃,那玉佩成色不好么?补送给你。”   “哦”,盛明珠从桌面上拿了过来,还未打开,“那玉佩我让金枝收着,一会儿取来还给你。这是什么,要多少银钱,我还你就是——”又抬眼看着,试探问道,“管先生,我年纪还小,不懂情爱。但是我看故事里说,真爱一个人不都要她快乐么?你若真喜欢明珠,不若——”   管平觉得他从前的气度似乎在她面前根本无法生效,胸口里都起火了,他只淡淡道,“谁说我喜欢你?”   “那——”   “可是我就是要娶你”他看着盛明珠,“你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吗?若是花落别家我情何以堪?”   盛明珠正想拿江润言江大郡主出来挡枪,却听见她爹的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了,“管先生,真不好意思,在内人那耽搁了些时间——”金枝又在旁边给她做了个手势,忙弯着腰从回廊出偷偷走了。   盛谦穿了一件儿厚棉袍,美滋滋坐下,又看着管平望一个方向,“先生看什么?”   “一只白色的猫儿,跳上桌子撒了一通野,刚跑。”   盛谦便满不在意,“该是我家囡囡的爱宠,叫绒球,平日爱的紧,谁头上都敢撒野,偏偏囡囡爱。说来也是个娇气东西,冬日里受不得冷。”   管平笑了笑,继续饮酒。   ——   这几日又落雪了,比寻常日子又冷了许多。   魏帝在宣和殿内处理政事,许是冬日到了,他人比之前懒散了许多,不过一会儿便泛起了瞌睡。王福朝后面打了收拾,让人不要上去打扰,自己又悄然走过去,拿过一旁的披风,要给帝王披上。   还没挨上身,魏帝却突然起身,大咳了起来,有三四点血晕开洒在纸上,王福惊讶出声,又连忙要叫太医,被魏帝喝止住,“不许叫太医——”他忍住想咳的想法,“去盛国公府,把盛国公给朕叫过来。”   王福面色担忧的看了魏帝一眼,欲出,魏帝又道,“朕咳血这回事儿,不许第三个人知道。”   王福脸色一凌,便知了魏帝的意,又看着周围还忙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有心知肚明的腿肚子都软了,还有新进宫的,茫然无知——可惜了。   盛国公入宫到底商议了些没人知道,只是他从宫中回来就陷入沉疴,一躺就是大半个冬日。魏帝怜惜老臣子,特意接他入宫,又派了太医诊治,却也没有任何好转的消息传来。   宋老太君每日吃斋念佛,又担忧老国公,有心想上镇国寺祈福,她年轻时又伤了腿,须知镇国寺要祈福得一台阶一台阶走上去,到底是几十年老夫妻,纵使平日有争吵,现在哪能不担心。   “婆婆,不若我带着女眷去给老国公祈福。若佛祖垂怜,老国公一生戎马沙场保家卫国,善事无数,定能转危为安。”   宋老太君自己想去只是有心无力,旁边倪珍儿也道,“大夫人既有这份心,老国公知道也高兴。”宋老太君想了会儿,叹了一声,“那明日你便启程,咱们女人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阮氏唉了一声,出门之后,却又连忙叫了翠竹,把明日一家人要出行的消息告知了刘家的那个妾,约她今晚会面。那刘家妾拼了命想给儿子娶高门贵女,不会不来。 第一百章:刘二公子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阮氏便让翠竹去各个房通知了,又让都备上棉被之类的东西。说的是为盛老国公祈福,总不回只去一天就回来,要待上许久。   因着阮氏和二姨奶奶都去,府中宋老太君也病着,没人侍疾,芸娘便不能去镇国寺。一大早就忙忙碌碌与黄妈妈帮忙收拾两个女儿的行装。   镇国寺位于南面,似这样的名寺一年四季都香火不断。盛家人来时也很早,那里已经香火缭绕,前几日又下了雪,镇国寺一遭及寺本身都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幽远,盛明珠刚掀开轿帘,便觉铺面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夹杂着雪花,让她不由半眯了眼睛。   台阶上来回搀扶了不少的礼佛之人。佛家道众生平等,所有上镇国寺的,也只有这一条路,盛明珠看到有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正相互搀扶着上台阶,也有贵人彩衣飘然。   风雪微大,金枝从轿中角落抽出一把精致的伞,握着伞柄先下了轿。盛明珠出了轿子,金枝跟在她身侧,轻声道,“大夫人跟着二小姐前头已经上去了,台阶有些远——”她轻声提醒,后头灵珠也出了轿子,随行丫鬟打着伞,几人一前一后走着。   昨日落雪甚多,屋檐下全白了。盛明珠四处看,只觉得天地孑然白,尤其在这样旷然的古寺,只觉得也神清气爽不少,可才稍微养扬起了小脸儿,面前风雪一过,吹得人鬓发都乱了,好在是上寺庙,打扮素简。   两人朝着一旁稍微停了会儿,金枝又冲后头伺候灵珠的丫头嘱咐,“先带着四小姐上去。”   又重新替她插好鬓边钗,这当中又有人上台阶,两人避让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步上。   “小姐,路上太冷了,咱们走快点,一会儿到了寺内还要找禅房。”   “走吧,走快些。”   主仆二人走的快了,后头灵珠跟的也快了些。镇国寺的台阶修的极为宽广,她们上寺庙时,正巧有一男一女往下走,女的打扮富贵,模样十分清秀,只是看上去该是个中年人。旁边则站着个年轻的公子,一身桃红色的衫子,在雪地上很显然。   桃红色的衣裳本就不适男子穿,盛明珠从前倒是见过宋值穿过一回,只不过那宋家二哥人生的风流,桃红色衬他相得益彰,平生几多肆意之感。而眼前这公子——桃红色衫,黑色靴子上镶硕大一颗绿色宝石,富贵的闪人眼。   盛明珠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刘二本是被自己个儿姨娘逼着上这里的来的,说他今儿要不把那盛家的三小姐压着办了,以后出去鬼混一文钱都不给自己。他本就是个浪荡的混货,阮氏说他身上有五品的官身,可足足三年了,依旧五品,足以看出这是个什么人。   不情愿来了,刚要送他姨娘回去,却没想到路上见到这样一个极品美人——云鬓雪肤,一直素简的簪子斜插在发髻上,摇摇晃晃的,配那乌溜溜的眼珠子,摇曳生姿,简直盯到人心里去了。她还瞅着自己个儿的,刘二刚要追上去,却又被他姨娘拦住了。   “姨娘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刘二回了她姨娘一句,正要扯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回看时美人儿已经跑没影了。顿时泄气,“行了,我走了。”   刘二姨娘还不放心,她为这事儿已经给阮氏包了十万两了,这盛家的婚事原本她就想结,给儿子提个位。如今盛侍郎官复原职,倘若能结——那大房都给她让位置了,“我可跟你小子说好了,姨娘与你下半辈子的富贵,都在你这一遭了。倘若娶了那盛三小姐,你成盛国公府的孙女婿,盛侍郎的女婿,你日后想做什么做不成?”   刘二现在满心眼儿里都是刚才那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儿,哪还听得见他姨娘说些什么,胡乱应了。   刘姨娘又嘱咐,“刚才上去那几个小姐你认真看了吗?记住盛家二小姐的脸了么?”   这之前阮氏有交代过,刘二心中虽惦记美人却也不会忘了正事儿,“醒的醒的,不就那几个姑娘,那盛府大夫人不说她与最小的那个一块走么。就前面那个,我瞧生的也没她说那么漂亮,还不如我巷子楼里——”   还没说话便被刘姨娘呸了一句,“开口闭口巷子楼的,前些日子闹出的事儿还没长个性儿?管那盛三漂不漂亮,反正你就当娶回来一个金子抱着就是——”她还欲在说些什么,那刘二公子早就不耐烦了,“这大冷天的你要儿在这台阶上冻死?我回禅房了!”   说完便抬袖走了,那一身的粉衫,在一种行人里格外的耀目。   盛明珠过后早忘了这茬,刚到镇国寺后院,便看见了灵珠,“你怎么这里等着?”又发觉她脸被冷风吹的通红,连忙从袖套里抽出手来揉了两下,“小呆子,都不知道躲着点儿风么?”   灵珠脸被她揉着,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我想跟姐姐住一起,我怕先去去小沙弥不让。”   盛明珠一笑,又牵着她手一起走,“你这儿呆劲儿也不知随了谁?”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突然一笑,“说起来儿今儿到看见一个奇人,金枝,你刚瞧见了吗?”   金枝也忍不住笑了,“那打扮倒也不不出奇。只不过那公子面生的有些黑了——”倒也没到不堪入目,毕竟刘二容貌也不丑陋,否则只做官这条路就断了。   脸黑却穿红色衫子,其实倒真不是很打别人的眼儿,偏偏盛明珠是对穿搭极为讲究的人,就记到了现在。几人说说笑笑的,又一块步入内院,盛家的禅房都被沙弥安排在一个院落,毕竟盛国公府这每月的香油钱,也不是白供奉的。   似京城里有门有脸的世家,在镇国寺都有个单独的院落,供着这些人家小住,或是夏日避暑。   盛菲菲皱着眉头,手中拿着沙弥给她的木牌,又看着面前的禅房,里头空荡荡的,连个梳妆镜都没有,只一张光秃秃的床榻,都没她家里闺房半个大,“我要住东边那个。”   说着把牌子又扔给沙弥,她从前来过镇国寺,东边那房间里头还套了一个,比这儿宽敞,还有洗浴的地方。   那沙弥手里接着木牌,面色却苦了起来,“二小姐,那东边的房子,木牌已经由师弟给了旁人——这恐怕?”   “旁人?”盛菲菲眉头一皱,抬脚就转弯朝东面走去。阮氏毕竟是来给盛老国公祈福,刚来了镇国寺便带着翠竹去前头添香油钱了,只个老妈子跟在盛菲菲身后。   金枝正指挥着下人将二位小姐的衣服往屋内搬,盛明珠与灵珠刚将东西放下,两人也前去添香油钱。   盛谦跟她透过底,在加上自己那梦,盛明珠心里大约有底儿,陛下的命是这几年,如今重病的,怕也是另有其人——可到底来都来了,而且祖父又待她极好,便好好替他添些香油,念念禅,等夜里回来房间也该被下人收整好了。   “停了!”   金枝手顿住,忙给盛菲菲行礼,旁边几个下人也不敢在动作。   盛菲菲眉色怒气微微泛出,“这东面从前不我住的么?盛明珠呢?她人去哪儿了?”   金枝有些牙疼,她知这二小姐从来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二小姐,进来时沙弥就给了这间儿禅房的,三小姐也不知情,想来是早已经分好了的,您若实在不满,不如去问问夫人——”   话还未落,盛菲菲已经招手自己下人进了屋,让把东西放了进来,又在门口看着金枝,下巴微昂,“我就住这里。”又对着屋里的下人道,“把她东西给我丢出去。”   那老妈子听丢就说丢了,连忙让几个人动手。内院有池温泉养的莲,佛院总少不料在合格,正好撞到了。恰好是盛明珠今儿带来的所有外裳,一下就全湿透了,从里头散开,金枝讶了一声,连忙跑上去。   盛菲菲自也瞧见了,脸上表情微动,又立马将门大力扣上。   等回过头就训起了跟前老妈子,“谁让你丢她衣服了,还丢水里?你是不是嫌她没找我麻烦?”   说老实话她心底其实有些怯盛明珠,讨厌一个人便了解一个人性格。盛菲菲晓得,她不会在住房这种事儿计较,可如今这蠢仆把她衣服全弄湿了,以盛明珠那性子,倘若回来还不得找她麻烦,想到这儿就气的头疼。   那老妈妈瑟瑟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听见二小姐让扔就扔了,哪里晓得府中一个嫡出的孙小姐怕一个庶出的孙小姐?   盛菲菲心头烦着,加上这几日操心自己个儿的婚事,只怕盛老国公真的病重去了,那是她亲祖父,婚事又要耽搁上半年,好几日没睡好。到底寺庙清静,旁边安安稳稳点着禅香,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觉得头脑犯困。   到夜里盛明珠还未回来,沙弥给盛家的女眷送了几回水,那老妈子本想唤醒二小姐起来洗浴,却发现她睡得沉。出了屋子也有些困,便去下人的房里躺着了。   她走不多时角落就钻出了一个人,悄没生息的去了东房的屋子。 第一百零一章:夜访   盛明珠想的是好好念禅,可这禅却比她想的更要枯燥,比起四书五经更甚,没一会儿便半跪在蒲团上,头也耷拉下来,等念禅结束了,她脑子还没清醒,迷迷糊糊由沙弥引着,又回到了院子。   禅房之前去过,那沙弥送到门口便止步。   “三小姐”,金枝早在门口等着二人,盛明珠有些奇怪,又看里头亮着的灯光,瞧了眼东边,“金枝,我怎么记早先沙弥说的是东面儿的禅房?”   金枝给二人提出了两双干净的白色僧鞋在屋内穿,又说了今儿发生的事儿。从一旁用黑木盘端出一件儿雪白的僧袍,“三小姐,您带来那些衣服已经全湿了,这几日天气不好,怕难干,沙弥说明日早上上厨时让我洗干净拿去烘干。沙弥给了我些干净的僧袍,穿着也柔软,等明日一早我去拿来。”   “什么僧袍?”盛明珠皱着眉头看,青白两色,素淡又难看。   “谁惯她毛病?”她自己没招谁没惹谁,好好的去禅房念经祈福,回来旁人就把她干净衣服往水里泡。盛明珠本来还困的想沐浴之后就睡了,如今困意没了,直接提着裙子去了东面的房间。   里头灯暗着,想来盛菲菲已经睡了。   想着今明儿一早都要穿僧衣,盛明珠便要扣门。灵珠和金枝也跟在她身后,手还未放下,她却听见有些微的喘气声儿,似距离挺远,声音已经很小了,还有杯盏碎裂的声音,觉察出有些不对,一把将房门推开。   金枝自然也听见了,一路挡在盛明珠前头走,等到了最里头突然惊叫了一声。   盛明珠和灵珠刚要过去,却被金枝挡着,她支支吾吾的。盛明珠避开金枝,盛菲菲正瘫在床上,衣服被人扒开一半儿,只穿着肚兜,脸上泪痕一片,而她旁边窗户开着,那人正要爬窗走。   刘二以为一切安排好,没成想还未入巷便有人闯了进来,这亲若结不成就是结仇,连忙要从窗户爬走,却突然迎面一阵风,等缓过神儿来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整个人也已经摔在了地上。   他捂着脸,抬头却看见了早上见过那个美人儿。此刻她发髻散开,眼神微怒,纵是残妆也动人——   金枝高喝让下人围住这房间,盛菲菲浑身无力,还在轻声啜泣。盛明珠从床上拿了被单将人裹了起来,又看着眼前的人,“你倒是好大的狗胆,偷香也偷到我盛国公府来了?”旁边金枝拿过香炉里的料,道“加了些软骨的东西。”   “下贱东西!”   盛明珠纵使不喜盛菲菲看到这一幕也气的不轻,一鞭子又抽了上去,刚好抽到右脸,一个对称,“把这人交给官府,只说是江洋大盗,看他怎么处置。”   刘二本还发呆呢,一看那些人真要抓他去见官,立马挣扎起来,“什么偷香,本少爷可不是什么采花贼,我可是你们府里盛三小姐的未婚夫婿。我是刘家二公子,夜里幽会本就是她叫我来的,不然这院子这些守卫都瞎的么?”   说罢又盯着盛明珠看,又揉着自己的脸,“你倒是泼辣——”   话未落盛明珠又一鞭子上去,刘二挡着,没料下面却突然是一鞭接一鞭子的鞭子雨。他躲闪不急,想上去反抗却没想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却能一脚将他踹到墙根儿上,刘二从小也细皮嫩肉的,心窝子都被踹疼了,连忙告饶。   盛明珠抽的累了,拿着鞭子微微喘气。金枝怕她气狠了,想接过她手上的鞭子,“三小姐,还是在问问吧?”   盛明珠眸光寒了几分,她人不傻。那刘二公子怎么来的,口口声声又称是她的夫婿——想起中间必出了好些岔子,可如今躺在这里的却成了盛菲菲,盛明珠按下心里的后怕,又扬鞭冲刘二,“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未婚夫婿,却连我容貌都不认识,反倒躺在我二姐姐身边,说!你若不从实招来,我今日抽死你也不会有旁人知道!”   那刘二这时候还意识不到自己找错了人就是个傻子,一时毁的肠子都青了,“早知是你我何必这么麻烦。美人儿,今日一见我就对你一见钟情,若不是我娘非逼着我娶那盛三小姐,我怎么会——”   “别打,别打!”盛明珠鞭子可不留情,那刘二开始还心存色心。   皮开肉绽之后也哭的不成样子,只顾着求饶。好容易盛明珠停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刚强意志的人,再问就全都招了。盛明珠手中鞭子一松,金枝连忙捡起来攥着——好歹那刘二也是个官,总不能真给人抽死了。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阮氏很快就知道了,匆忙走进来准备抓奸。   可外头却已经聚了一堆下人,阮氏心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等进去一看,里头盛明珠衣衫整整齐齐,正含笑看着自己,只是那目色却让人心中发寒。在往里头,却看见床上躺着的衣衫不整的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菲菲!”阮氏立马扑过来,盛菲菲手脚还软着,只眼里不断流泪,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盛明珠坐在一旁,“大伯娘,二姐既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将这人送去见官如何?”   那刘二被抽的皮开肉绽,看见阮氏过来了好比看见救星,“盛夫人,救我啊!这计划可是你说万无一失的!你瞅瞅我如今被人抽成什么样子了?你可收了我娘十万两!我不管!”   自己找错人还害了她女儿,阮氏气的只想上去给他一记窝心脚,到底按捺了许久,便看着盛明珠,“明珠,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好么?你看你二姐姐如今这状况,大伯娘心中实在担忧?”   盛明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阮氏一笑,“是这理儿。二姐姐今日受苦了。”又看着刘二,“这人欺负了二姐姐,便全权由大伯娘做主。”   说完便走了。   阮氏看着墙角蹲着的刘二,还在咋咋呼呼。两人没出什么正事儿,她微放下心,到底收了刘二姨娘的银子,加之这事儿要真传出去,不仅三房要扒自己皮,菲菲面子也得失,便让下人给刘二松了绑。   谁知那刘二得了便宜还卖乖,顶着那被鞭子抽花的脸,“我今儿挨一顿毒打到不算什么,你们家这三小姐确实生的美,比你亲女美多了。盛夫人,我让我娘再给你加十万两,您可一定要助我娶到您家这三小姐!”   泼辣又漂亮,想到这里刘二浑身骨头都软了。   “滚!”阮氏只说了一句话。   ——   金枝觉得事情重大,又不敢让旁人去,自己便连夜回了府。留下两个中心忠心耿耿的老妈子替两位小姐守夜,又去镇国寺的小沙弥那处,说夜里遭了贼,很快也给这院中配了两个武僧。   回府之前仔仔细细检查过屋内再没什么别的迷药,这才一路小跑下山。   ——   盛明珠夜里沐浴之后,还是换上了那件僧袍,又去另一个房间看了灵珠,她已经睡熟了。   便又趿拉着僧鞋往回走,却不知怎么,又浑身凉了一下。转头看着灵珠的方向——这屋内两个小榻,距离却极远,浴房在前头,阮氏存心毁她清白,她若真睡死里头,那刘二进来了如何都不会有人发现。   到底也是女子,盛明珠气过之后就是怕——她从前觉得阮氏和盛菲菲都是笨蛋,可如今一看就算是蠢人,怀了一颗狠心想要害起人来也太容易不过。这方式多简单,又多管用?   盛明珠缩回到床上,之前金枝烧的茶水已经凉了,她夜里却不敢睡觉,只将茶水放在一边,眼睛又盯着一旁的纱账,困时便喝上一口。   夜里禅房内的炭盆却有些暖和,盛明珠抱着腿,脸枕着,一时双眼有些瞌的睁不开。正在这时,纱帐却微微起风,她眼睛突然睁大,好像听见很轻微的开门声儿。   里头珠光微弱,有道巨影正从纱账外头。盛明珠声音都有些抖,慌乱叫着,“黄妈妈!金枝!” 第一百零三章:缠人   话落,那帘子却很快被认掀开,盛明珠瞳孔瞪大,却见管平一身黑衣,正看着自己,这瞬间也不知怎么的,一口气儿就给吐了出来。   管平派了人在她跟前护着,得知她半夜被人摸进了房,也连忙过来看。却见这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如今脸色雪白的抱着腿儿靠在榻上,好不可怜的模样,走过前去,坐在一旁,便揽她入怀中,“别怕——”   盛明珠推不开他,声音有些涩然,“哪个怕了?不是管大人在外头装模作样吓我,我怎么会惊叫出声?”   说完又吸了吸鼻子,看管平,“您还是快走吧。今儿个二姐姐那都抓住了,我今儿这要在传出什么乱子,盛家脸面就全数没了。”   她平日姿态可不是这个样子,管平今日听见消息时已经怒极,如今见她这个样子,怒火下了大半,心疼的很,摸着她的发,“莫担心,过几日我会从东厂里挑一人过去伺候你,今夜好好睡?”   盛明珠确实怕,毕竟似这等后院里的营生,阮氏想要害她太容易了。   “你还不想睡么?”管平看她一双凤眼儿圆溜溜睁着,发着呆,不知想些什么。便除了靴子,要上榻,盛明珠反应过来他半个身子已经在榻上,要推她,却被管平握住手,“我陪着你睡,天亮就离开,这样你便可安枕。”   盛明珠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一段儿,又抱起枕头隔在两人间,“这榻甚小,若两人一起都督夜里怕睡不好。东厂府中高床软枕,美酒佳肴,又有美妾再侧,都督还是回去?明珠无事的。”   他离的极近,似乎耳侧就是温热的呼吸。盛明珠摸着自己的衣袖,头微微垂着——管平知道她现在大约有些怕自己,那日夜里他做的太过,她本身就那么能屈能伸。可后悔吗?不。   “睡吧,我一路赶到这里,如今却实困了。明日一大早再走?可否?”   这镇国寺的小榻终究不能与盛国公府自己的厢房比,纵使云锦铺着,夜里都是凉的。盛明珠背对着他,原本还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他却只是睡了,也没等自己回复,盛明珠悄悄回头,他闭着眼睛。   夜色寻常的黑,原本神情总清冷的男人如今眼睛微闭,到去了几分往日的不易近人。过一会儿她又转过头,这次真生出了几分困意,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微酣。管平睁开眼睛,离她近一点——   “不长心的东西。”   他听着她小小的呼噜声,又看着榻上人。佛门清净地,她穿一身青色僧袍,到俏丽的似个新生的小尼姑,让人忍不住啃一下光洁的脸蛋,管平轻轻嗅着她一头青丝,拢了又拢。   ——   次日清晨管平便离开了,金枝昨个儿夜里将事情禀告了家里主子,盛谦却让她连日夜里又赶过来了。那阮氏本身就想害她囡囡,只可恨如今他公务在身不能亲自去接,只叫金枝带了好几个守卫。   “金枝,我之前那个鹅黄色的肚兜呢?”盛明珠穿着一身的僧衣,刚刚睁开眼,还有些迷茫。   “许是在家中。”   金枝回府倒是没忘了给她重新带衣裳,也不用再去伙房那里烤干了,“老爷说让您先按着昨日那事儿。大夫人之前给您和刘家公子合了庚帖,未婚夫妻的名义怎么说也有了一半儿,而且,听老爷话里,好像是要升官了,若是此刻传出些什么,总有人外头说道——”   盛明珠听一半儿就懂了,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先去打些水,我要洗脸。灵珠醒了么?我记昨天小沙弥说今儿还有早课,若没醒你去叫她,当心过了早饭饿着。”那阮氏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让她嫁给刘家,这样下作的手段都使的出来。   可她爹的意思她也懂,如今庚帖合了,还是在之前。若她现在悔婚,到让人觉得她爹出事儿时人家刘家不离不弃,如今她们一家刚富贵了,便嫌低爱高。事情真相如何压根不会有人在乎,京城里的百姓素来少的就是谈资。   “四小姐早起了,刚才跟着下人去师傅那儿拿早饭。”金枝道。   又走过去握着她长发,伺候她洗脸,“三小姐,我看老爷那儿已经有章程了,那大夫人到底是长辈,您直接对着不好。不如就听老爷的。”   盛明珠洗罢脸,又接过她拧好的帕子擦了脸。又对着房内模糊的铜镜涂了些花露,昨日夜里睡的太晚,今日神色看上去也有些萎靡,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知道。”   ——   阮氏那里只第一天做足了样子,其余时候都在房里哄着盛菲菲。   她之前没告诉女儿她的计划,毕竟不是什么干净手段,在说女儿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些事儿总不好说,如今反遭其果,自然被盛菲菲记恨了许久。待下人来抱,说三房那两下山去逛了,也没在意。   盛菲菲窝再被窝里整整哭了一夜,哪个姑娘遇到这事儿不难过。   尤其听完她娘说的,如今她都不知道是该怨盛明珠还是该谢她——可左右一切还都是因为盛明珠,旁的人要害她,又让她自己尝了恶果。一时间又想起昨个儿是自己跑去占了盛明珠的房子,想到这儿,又哭了开。   她以后都不想跟盛明珠争抢什么了,但她再也不想看见盛明珠这大灾星了!   这几日镇国寺外又下雪,路途不好走。盛明珠带着灵珠每日早上祈福过后便回东屋,好几日没看阮氏和盛菲菲,又在次日晨起时收到盛谦的书信,说是这几日要来接两人回去。那上面没留落款,加上这几日风雪有些大,盛明珠道摸不准是什么时候送的。   只不过来了这镇国寺好几天,每日只吃斋念佛,临走时变相去逛逛。   便带着灵珠下了山在镇国寺附近的一间茶寮中。   镇国寺此处素简,这茶寮也不富贵。两人坐在二楼,又点了几个简单的素点心并一壶茶。镇国寺附近就这一个茶寮,因此也偶有富贵衣着的人来往。   “我好像看见那柳大人了?”   “哪个柳大人?”   有两个打扮娇艳的少女在说话,其中一个掀开窗户,“就是户部那柳大人。我听我爹说,原户部侍郎已经在交接,要迁任中书省,这下一任的户部侍郎,便是他门下那柳大人——”罢了另一个少女指着旁另一个人问道,“那是谁?有些面生。”   “似是伯远候家的公子,前些日子七殿下宴中,拔得头筹呢,被上面人记在心中,瞧他模样一表人才,日后也非同一般。”   那少女便调笑,“那你还等什么?”   “浑说什么?那李家公子已经说亲给了盛国公府的嫡孙女,只是最近盛老国公病了,婚事才耽搁了下来。”虽是这样说,话语间却免不了一股可惜劲儿,“而且这柳大人似也被盛侍郎看上,要给自己亲女留着呢。”   说着两人话语里都有些可惜,眼前的都是些好肉,可惜早都被旁人盯上了。   柳至然今日容光焕发,又换了身新做的袍子。这几日他刚忙完了户部的事情,没料盛大人却突然一副急忙忙模样到他这儿来,只说是前些日子跟家中女儿商量好,今日要从镇国寺接她回来,可惜陛下又急召他入宫。   便拜托他去了。   柳至然本就对佳人有意,又听长官这样说,盛大人素来提拔他,如今又亲叫他去接盛家三小姐——不由心里泛起了热,当即就垂头应下了。路上恰好李千成被苏氏提点着,让来接阮氏与盛菲菲,两人遇上了。   好歹之前李千成在京中时有些交情,便一齐同行。   李千成察言观色都是跟苏氏学的,既听了盛谦让这人来接人,心里便微有了些章程。盛灵珠年纪小不说,盛明珠却是作亲的好时候,盛谦入中书省前,专门与皇帝举荐柳至然入户部侍郎,原全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不免心头不忿,官场之事到底如何还不是靠裙带关系,又有些遗恨。   到底之前不该犹豫不决,倘若早先与盛明珠订婚,如今受着盛谦提携的岂不就是自己。柳至然一路想接到盛明珠,李千成却在遇到他之后没多大心思,也装瞧不见他脸上的急,“前头有间茶寮,走了一路,柳兄,有些渴了,不如前头去坐坐。”   柳至然着急上镇国寺,便道,“柳兄,你若渴了便在这里先留一留,我——”话未落尽,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窗外那一抹丽影,顿时话语便梗在喉中,他仰着头,目色片刻痴迷。   盛明珠好几日在镇国寺,自不知最近情况。只听刚才那几个少女讨论,才知父亲居然要上任中书省——正想着,却见那柳至然看自己。   李千成抬头时,只瞧见窗外那佳人,低眉转眼,眸光便惊艳这素色的茶寮,又冲下头浅笑。还未发声,柳至然已经抬起裙踞,很快上了楼,他又愣了一会儿,才上前楼去,心中还念,到不知哪家佳人,国色天香。 第一百零四章:水性杨花   “盛小姐,这是盛大人手书。”   柳至然将盛谦今早写的给她,盛明珠打开一观,柳至然又道,“大人今日一早便被陛下急召入宫,所以才不得空来接小姐。柳至然奉了大人的命,来接您。”他微微躬身。   盛明珠一笑,又颇为疏离,“柳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她心知柳至然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可如今这形势下,盛家表面看上去繁花锦簇,实际怎么着连现在的皇帝都不清楚——而且身后还虎视眈眈盯着管平。柳至然这人说来与她也没什么过份接触,没必要被那人盯上。   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把那人动态神情都刻在心底。只是短短一句话,可柳至然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变了,可到底哪里也说不上来。微微愣了一下,又拱手。   一旁李千成在一旁看着,盛明珠也瞧见李千成了,她是见过李千成的,只不过李千成大约没见过她,便偏头道,“李公子是来接我二姐姐的?”话落又道,“我和灵珠下了镇国寺来看风景二姐姐她们还在镇国寺内收拾形状呢,李公子不若去寺内。”   左右盛明珠这段时间是不愿在跟阮氏同行的,她怕自己个儿忍不住撕了阮氏的脸。   李千成愣了一下,等反应过她说的是什么,神色怪异,“你是盛府中三小姐?”   盛明珠只笑了一下,当应了。正巧茶寮中小二已经过来送茶饮,李千成接下之后匆忙饮了,又偷偷看了眼盛明珠——若非见如此倾城色,怎知他现在之悔恨,错失美人,又痛失一个大好前程。   ——   马车已备好,行装金枝也让下人去镇国寺后带回来,盛明珠与灵珠只吃过了茶点,便从二楼下来。   刘二前些日子挨了一顿毒打,脸上鞭伤还未养好,又嫌回了府中见了自己个儿那些妾室丢了威风,便一直在镇国寺附近游玩。等这几日伤口养好了,刚巧那刘府的下人也备好轿子来接。刘二刚从一旁客栈内出来,正要进轿子。   正好目光就对着正面茶寮,瞧见一雪衫儿女子正随着几人往过走,前面那人他认识。他从前长跟着柳飞池后头,这些日子柳家倒了,他便没怎么跟柳飞池来往了,可这柳飞池的大哥柳至然他却常听柳飞池说起过。   那雪衫女子也不陌生,便是盛明珠,刘二可是将人模样牢记心底了。   想到这里便推开小厮,又眯着眼睛朝那边看了许久,柳至然模样本来生的也清俊,这样看上去确实郎才女貌,不知怎的,刘二突然有种被人戴绿帽子的感觉,便往地上一口唾沫,“我说呢,怪不得那盛谦想退了婚事!且瞧着,爷这儿就是一颗钢钉,非把你这明珠抱回家里不可!”   她抽了他几鞭子,改日等她进了府,便知什么叫妇人,什么叫磋磨。   到底挨了一顿毒打,在美的容貌刘二也爱不起来,如今全幅心思还想娶盛明珠回家,一半儿却是存了驯服的心思——将一个天之骄女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可跟那些妓子全然不同。   尤其她本就生的美貌。   ——   盛谦这几日忙着升任的事儿,可自己女儿那却也放了全部的注意力。   刘二回府的时候,恰好便是盛谦派人来取盛明珠庚帖,二人婚事也未定下,庚帖尚未合。订婚也没算成,刘大人原本还想趁着盛家三房势弱攀上盛国公府这颗高枝儿,却没想到人家一朝重回枝头。   现在这枝儿人家要收回来了。   刘二姨娘知道昨个儿事情败了,也早知晓这盛侍郎是不怎么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儿子。不过心里却没什么担忧的——虽说娶不成盛家三小姐,可儿子不是进了那盛家二小姐的房间?那可是国公府正经的嫡女,不比个庶女强多了?   “什么庚帖!”刘二是个混不讲理的。   “婚事是我姨娘与盛府主母阮夫人定下的,左右我刘某人这辈子就认定贵府中三小姐是我的妻子。一日为妇,终身为妇,一会儿我就会亲自上盛府中下聘礼,好正式结下这个姻亲——”   刘二姨娘连拉着刘二,她可不想得罪盛侍郎。刘二松开他姨娘的手,那人瞧这刘家二公子衣服泼皮无赖的样子,眉头微皱,眼看庚帖拿不回来,也不再耽搁,拂袖便走了。   刘二瞧着人走了,又催促他姨娘“姨娘,从前我那聘礼你不都准备好了么?快抬出来,我要用。”   刘二姨娘看着他,“你又做什么?”旁边刘大人也瞪着他,刘二却道,“爹,如今这盛家想悔婚,我现在拿着聘礼上门去,再大闹一场,闹的他们不得不把人嫁给我!你瞧着不妥吗,娶一个侍郎之女,咱们家也能平步高升。”   刘大人素来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没什么大本事,混账事儿不少。可到底也存着一丝侥幸,便没拦着他。   ——   盛谦派出去的人回来给禀了刘家的消息,气的盛谦又摔碎了茶盏,一旁芸娘重新给他添茶,“我就不信了,他刘家还能强娶人不成,左右不过一家泼皮无赖,不理就成。”   芸娘从前生活在乡野,这样的泼皮便是县太爷来了也难对付,倒不如不理,“就那阮氏,怎么能如此阴毒!你瞧那刘家二公子,她从前怎么说的,说是年轻有为,可实际呢,家中养了一群的小妾,平日里最爱巷子楼赌坊,身上还沾了几宗人命官司,这样的人能嫁么?她到底存了什么心?”   阮氏如此想跟着刘家成亲,总没什么理由。就单那刘二公子说的十万两么?盛谦觉得还不至于,他本就打算开府出去,也没了解府中如今如何,到底他与盛茂也曾有兄弟之情,如今恨极心中也有失望,“为了什么?”   芸娘在一旁愤然道,“还能为着什么,前些天我就奇怪,她非要将明珠许出去。”   “我只听说大嫂那里亏空了好些,如今怕只是等着银子来填补亏空。”   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反正是什么理由妾管不着,可她竟想出如此阴私的东西还害明珠。便是明珠日后真嫁了那刘二,出了这等子事儿夫家又怎么瞧得起她?她这是要毁了明珠的一辈子啊!”   芸娘说的,气上心头,眼眶红了一圈。   盛谦那也气,“我派人去刘府提了拿回囡囡庚帖的事儿,可你道那家人,全都是些不要脸的。我囡囡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妇人了,什么叫一日为刘家妇终身为刘家妇?那刘二当真泼皮无赖——”   话还没说完,突然外头门房就进来了,脸色有些难堪。   “怎么了?”   那门房拱手道,“是那刘家的二公子,带着冰人和一大堆聘礼上门了。”   盛谦原本就气,如今那口气更梗上了心头,手里芸娘刚给他倒好的茶水一下又敬给了地面儿,又沉声喝道,“让他滚!”   门房为难道,“人赶是赶走了,可那刘家公子话实在太难听了。只说咱们若不让他进去,不收他的聘礼,便是咱们盛家毁婚——他还说小姐——”那刘二粗俗,有些话门房都说不出来。   “他说我什么?”盛明珠抱着绒球走进来,本来想过来找她姨娘,在外头却听见几人说话。   “囡囡,你怎么来的这儿了?”盛谦看着女儿,心知那话肯定不好听。有心给门房使眼色,那门房却是个呆头鹅。   “你说不说?”盛明珠冷声道,“他说我什么,你原原本本,一字不错的给我重复!”   门房脸有些苦,便将刘二在门口嚷嚷的那些全都重复了一遍,“他漫天乱说,直说小姐红杏出墙,先头跟他好了。如今瞧上了那柳至然,整个盛家嫌贫爱富要悔婚,盛家三小姐水性杨花——”   诸如此类的,还有更多更过分的。   盛谦这次直接捏碎了茶壶,一旁的芸娘听见这些话,直腾腾倒在椅子上。女儿家闺名多重要——这刘家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她气的直揉额头,半天说不上话来。   “一个无赖,理他做什么?”奇怪的是盛明珠却没怎么生气,反倒哄着他爹娘,“左右我又不可能真嫁他,名声无所谓,不能当衣穿不能当饭吃。娘,你别气坏了身子。”   芸娘揉着额头,又心疼看着自己女儿,“我如今不气那刘家,我只恨阮氏,平白给你招来祸事。”   盛明珠握着她的手,只垂着头。一旁盛谦目色微沉,又叫来了小厮,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南山   刘二白日里去盛家耀武扬威一番,次日便传满了整个京城,夜里时宋老太君便使着倪珍儿过来——估计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来数落一番,盛谦便拒了,直说这几日户部事忙。   盛谦对待这个母亲到如今真没什么感情,可到底盛国公府是他家,也是他整个幼年的回忆。所以现在也更加为难,想了会儿终究叹了口气,“这一大家子,我父亲是要敬重的长辈,二房的二哥虽则跟我不是一个娘生的,心性却好。再这府中旁的人,你都无需在意。”   “在等些时日吧,咱家府邸已经再建,过不久就能搬出去。”   芸娘看着自己丈夫,微微垂眸,心知他已经选择了自己一小家。舍弃诺大一个盛国公府,她心知这对他来说已是不易,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不想简单只这样。   手搭在他手背上,“老爷,这事儿若在闹下去,旁人只把咱们三房当成一个笑话,囡囡日后背上这件事儿,如何嫁一个好夫家。”   她恨阮氏,可恨有什么用,如今事情已经成这样了。盛谦反握她的手,“这到不用担心。囡囡毕竟是待嫁之年,我虽舍不得她早些嫁出去,却也给她相看合适人家。我门下那柳至然,今年年初时送来节礼,你曾见过的。”   芸娘微愣了一下,她记得柳至然,又看盛谦,“可柳家毕竟当时闹的不大开心,他怎么——”   “这你大可放心,至然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而且柳家那事也不如你表面看的那样。”都过了这么些时间,跟她说起当初的事情也解释不清。芸娘听他这么说便放下这事儿,又回忆起记忆中的柳至然。   模样气度都是顶不错的一个少年郎,“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怕他心里多想,还有,老爷你从前跟他提过么?他意下如何?”   盛谦却笑了,“我前几日让他去接囡囡,便是试探,何况之前柳至然——”   京中小儿女的事情,盛谦也知道些,正要给芸娘说,外头黄妈妈却进来了,看着夫妻两,道,“大夫人房里的翠竹来了,说是那刘家把合好的庚帖送来了,婚事日子也拟定在上头——”   黄妈妈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见过不少人,偏偏阮氏这样厚脸皮又心肠黑的,见着就让她膈应。芸娘捏起帕子,随着黄妈妈出门,出了那档子事儿盛谦对阮氏这大嫂着实没什么感情可言,如今眉头狠皱。   他本想等父亲归家之后再谈分家,可再等下去——只怕阮氏又作妖。   “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倒还有脸?”   芸娘快步走出房间,又拿起个庚帖。黄妈妈跟在她身边,心知芸娘这回是气的绷不住的,早该这样——平日里就是太过软和,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两人一路快走,却不妨突然在三房不远处的亭子里看见阮氏。   明珠也在,还有宋老太君。芸娘慢走过去,冲着宋老太君行礼,又走至女儿身侧,悄声问她,“怎么了?”   盛明珠未开口,一旁阮氏已经将庚帖放下,“这是刘家算好的日子,明珠啊,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盛明珠刚才路过时候被阮氏叫住,如今听他说话气的发笑,只静静看着阮氏。   阮氏心中本也紧张,又看一旁的宋老太君。她眉头微皱,却不喜阮氏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可到底如今事情已经摊在头上了,便只道,“昨个儿那刘家二公子来府外头一通闹腾,你道外面人现在如何说咱们盛家?又如何说你的,你这婚事如果不成,日后名声扫地,便是公主也难嫁?”   “对啊,那刘二公子只说跟你好过,明珠,你不知现在外面都传什么什么样了,这女人家最重要的可就是名声。再往前大周那些岁月,女德女戒里说的,便是女子被男子碰了手,都难嫁人了?”   “我有什么难嫁的,现在该为难的不是二姐姐的婚事么?”   盛明珠看着二人,“那日夜里刘家二公子可是摸进了二姐的房间,两人呆了一宿,孤男寡女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照大伯娘说的,二姐姐不嫁那刘二公子?”   “菲菲怎么能嫁他,菲菲是盛国公府嫡女!”阮氏心中实在瞧不上那刘二,又看着盛明珠,“你空口无凭,胡说什么?”她心里最大的依仗便是那日只有两个丫头,空口无凭,那日下人她也早收买好了。   盛明珠一笑,“是,我是空口无凭,可那刘二是不是空口无凭,大伯娘你心里还没点儿数吗?我劝你莫惹急了我,否则我什么空口无凭的事儿都能说出来,到时二姐姐怎么办,不想嫁那刘二——刮了一身的肉干净的了么?”   “你浑说什么?”阮氏气的还未开口,宋老太君先说了,“你二姐姐已经说了亲,你若是坏了她的亲事,老身也饶不了你!”   盛明珠被她怒瞪,一旁芸娘将女儿揽在自己身后。阮氏是盛府主母,宋老太君想护着她没人能拿她怎样,只是如今晓得盛谦是什么个态度,她倒也不怎么怯这宋老太君了,“老太君,明珠不会嫁那刘二的。这是夫君定下的,妾无力反驳,老太君倘若执意,不如去问夫君?”   阮氏便看着她,“刘姨娘,你别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府中小姐的婚事,什么时候由着你插嘴了?”   芸娘一笑,“妾自然插不上嘴。这盛国公府是由大嫂您说了算,可夫君已是陛下的侍郎,按照朝廷规定,夫君的侍郎府早就有归置。我记从前几天,大嫂不还嚷嚷着要分家么?怎么,如今手倒伸长来管我三房的事儿了?”   她素来温软的一个人,却不知怎么今儿牙尖嘴利成这个模样,阮氏张口,还不知说些什么。芸娘已经冲着身前二人福身,“大嫂,那刘二公子再闹出些什么我不管。左右贱妾只有明珠和灵珠这两个女儿,倘若有人再使什么手段,也别怪妾不顾尊长。”   芸娘说完抬起身,很快盛明珠便跟在她身后离开。   阮氏手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天颤抖着手不可置信道,“老太君,你瞧见没?这刘氏好大大胆子,她不过一个妾而已,居然威胁我?”   “她什么身份,她在盛家是不如你高贵”,宋老太君道,“可若出了盛家呢?”   宋老太君看着前方,到底有些后悔了。她总想这个家好,如今心偏了十几年,眼瞧着被弃的一方出头了——   ——   这几日这事儿闹的沸沸洋洋,盛明珠模样又生的美,早前去过的几次宴会,早被好些人记在了心里。刘二这么一宣扬,却是让不少人失落开始——   “那盛家三小姐,当真是极美的,花容月貌,尤其那手臂,白洁如藕”,刘二在酒楼中,正一边饮酒一边与旁人说。他酒友听他如此说便道,“如今大冬天,谁晃出个胳膊给你看,莫不是你连人家盛三小姐的床榻都上了?”   他言一出,旁边人便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刘二本来就是个浑人,与这些人玩笑荤素不忌,当即唱了首巷子楼里知名的淫词。旁边几个妓子围着几人,便笑又便替几人斟酒,其中有个笑过了,平缓下来道,“我说刘二,你这每日里来说这些,那盛三小姐毕竟是贵族里的姑娘,你不怕她不要你这情郎?”   至于刘二话里是真是假,本身这等子风流韵事,人都当个趣儿听,没人闲的去打听真假。   刘二大引一杯酒,“怕什么。早先她父就嫌我家是商户出身,如今倒好,我要瞧瞧这天下人都看着,他盛家敢不敢悔婚。”说罢又懒散的躺在那妓子身上,捏了捏她胸脯,妓子偏头娇笑躲过,心中却可惜那盛家姑娘。   偏被个无赖缠上?   盛家那三小姐她远远见过的,与宋家那小姐并走一起,当世姝丽,怎会瞧上这么一个泼皮?心中想的再如何,她还是笑着端酒给他——月色过半,刘二与酒肉朋友们别了,又醉醺醺的往府中回去。   他喝的太多,一深一浅往回走,后头却突有疾风传来,他往回看,却什么都没有。   怀疑是自己个儿喝多了昏了头,等继续往前走时,却猛地栽到了地面儿上。   ——   前几日京里的传的事儿是盛明珠和那刘家公子的婚事,这几日便换了个风头——那刘二夜里喝酒喝多了,回家时没注意,腿居然摔断了,成了个瘸子。   这京城里不缺贵人,也不缺浑人,刘二原先只是纨绔子弟中的一个,这些日子胡闹倒是出了名儿,现在腿断了,便有之前与他一起喝酒的人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却遭报应了?普通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瘸子,何况盛侍郎?   刘二从病榻上起来,得知自己个儿腿断了人就跟疯了一样,他姨娘也是。   两个人吵着说是盛家人干的,若不是刘家人拦着,这两人差点抬着担架到盛府门口喊冤。   到底刘家老太太活得久,怕得罪人。   “说不准是盛家干的,可咱家商户出身,哪对的上他们?”   刘大人也眉头皱着,“可那娘两闹腾的我难受。”   “就让她两闹腾,那些个世家最注重名声,如今二小子腿断了,咱们不声张,到可以私底下找人传一传。若真能娶回一个盛家女倒也不亏”,刘老太太想着,“若最后不成,也没什么大事儿,左不过二小子腿断了人也废了,将他和你那姨娘送到乡下庄子养着就是。”   ——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便是旁人怎么说,盛明珠都没怎么在意。   “到不知哪个人打断那刘二的狗腿,解气的很。”   “还解气呢?”金枝在一旁整顿她的香盒,又恨恨道,“如今外头都道小姐你蛇蝎美人,不想嫁人差人断了他一条腿呢!这刘二公子,害人不浅。”   “说就说呗”,盛明珠从软榻上翻身起来,“左右我少不了一块肉。”   “且等着吧,总要让他们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下场”她不怕被人说,可她却讨厌这刘家人的无赖性子,刘二断了条腿,她不与他计较了,可这刘家人还真当她傻,还有那阮氏。   盛明珠自打来了京城,只记仇了。她到觉得活的还不如在并州,反正现在心里憋屈,一想起那晚上的事儿,她就恨阮氏恨的牙痒痒。   放下手里的瓜子,又召金枝过来,在她耳侧说了些什么。   金枝听了,为难看着她,“这样——”   “先去吧,等明儿去了南山回来再说。”金枝便点了点头。   南山是皇家的私人山脉,每年开一次。如今南山后的温暖刚好,皇后便邀了所有的贵女一起,盛明珠也在其列。 第一百零六章:玉石   南山位于皇城西部,只有在冬日不久后开春才会对京城贵人开放,平常时日都是皇族的私有地。南山中有座十分知名的魏远,从大周之大魏两百多年了,素来都是贵人们的最爱。   从前大周时,还尚未被皇家纳入私地。如今大魏,贵女们若想来这里泡泡澡也只能等一年节一次的开春。皇后特邀才被允许入内——   江润言今年也照例收到了宫中皇后的帖子,从家中坐轿出发。到南山之前,已经有不少贵女在等着,李千然也在,她是伯远候府之女,虽说是权力外的边缘人物,可伯远候到底为国捐躯,皇后娘娘便也给了她这个脸面。   已经开春,前两天却还下了场雪,南山这里是不扫雪的,厚厚的几尺雪,踩在地面上嘎吱出声儿。李千然笑着走到江润言身旁,娇声道,“这几日出了好多事情,咱们好久都没见过面了?”   过年期间江润言,长公主甚少会见女客,驸马压根就不理公主府的事情,江润言处理府中一应事物,自然没的功夫出来与她见面,“我倒是想出来跟你说说话,只是府中过于忙碌。等这几日事毕了,我请你到公主府喝茶。”   李千然笑着应了,两人又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而后有股暖风出了过来,几人又朝山上望去,该是那温泉已经好了,“这皇家的温泉从前我到没机会见识过,没想到今次却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李千然也不是傻子,伯远候府无实权,自己却接了皇后的拜帖,是什么缘故在清楚不过了。   江润言便安慰她,“好在如今你们家也有顶梁柱,总归你哥哥如今能撑起门楣。”   李千然笑笑,又看路那头似有大堆人马,便在江润言耳边小声道,“似是皇后娘娘到了”,两人又一块走上去,旁边原本在一处说说笑笑的贵女们也都围了过来,准备向皇后见礼。   许多人在一处,江润言余光看了一圈,却没找到盛明珠的影子,又垂着头,低声问身侧的李千然,“怎么不见那盛明珠?”   皇后轿子已经在前头,李千然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大清楚。”虽说都在盛国公一府住着,可毕竟也是国公府,顶十几个寻常人家的院子,平日里总也见不到面,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江润言道,“你知道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么,我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儿,她该没脸来的。”   这么些贵女,还敢来,她就不怕遭人说道吗?那刘家公子,可是连腿都断了。   “刘家那事,我有耳闻。”   两人正说,皇后轿子已经到了。嬷嬷先从一侧出来,众多贵女身如轻蝶,向皇后行礼罢了。那明黄色的纱幔渐被一只柔嫩的手儿抚开,众人仰头看着,等那帘子彻底被人打开,不是皇后,却是一张花儿朵般年轻的脸,正含笑。   盛明珠下了轿子,又替着皇后撑着,“娘娘出来吧,明珠替你撑帘。”   江润言目色微微敛住,轿上皇后已经下来。皇后非魏帝发妻,乃是拓跋贵女,素少与人同轿,何况是个汉女。在场许多贵女也如同她一般,敛住呼吸,这几日盛三小姐风流韵事传了个遍,那刘二公子又到处宣扬她蛇蝎妇人,谁道她今儿还来。   竟还与皇后同轿?   盛明珠对高调出行没什么兴趣,不过她到十分清楚这些贵女们的兴趣。素来便爱看个笑话,今日便妆容明艳,笑容明朗。心中本来还稍微有些烦一会儿跑过来跟她叽叽喳喳刘二事儿的人,如今皇后在跟前,怕没人敢造次了。   “今日只是闲暇时一起戏耍,你们不要在意我。”   今日来的不只是些年轻贵女,还有各家主母,京城中除阮氏之外,基本有门有脸的官家主母皇后都邀了。大大小小二十三人,“且让年轻人在一起,本宫在那处另开辟了个池子,你们与我去那处。”   命妇们弯腰行礼,便随着皇后去了。   余下的女孩儿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入了内室,准备进汤泉。   皇后与诸位贵女贵妇不同屋,年轻贵女则五六人一同。金枝与盛明珠入了屋内,里头热气很快铺盖到脸上,看东西有些雾蒙蒙的。倒有几个贵女,已经在屋内,在屏风后由着侍女帮忙宽衣解带。   盛明珠以前未来过此处,总觉得有些不适。   虽说都是女子,但宽衣解带坐在一个池里头泡澡,向北方过年下饺子一样——说是每年皇后给的赏赐,只有各家得宠贵女才能来,似盛菲菲就没能收到皇后帖子。盛明珠来时还估计嘚瑟气她,如今想来就有些后悔了。   江润言入了水,与李千然在一起说些悄悄话,目光却一直落在正在屏风后脱衣的盛明珠身上。确实绝色,一副好身体并好容貌,江润言看着她入水,目光却落在她脖子上——那里挂了个玉佩,贴身带着。   贵女们个有个的交际圈,因着有皇后刚才解围,盛明珠到显得不是很落单,偶有人过来跟她说话,瞧着也其乐融融。   “她真是好命。”李千然道,又用手往身上掬了捧水,“谁出了她那样的事儿还敢大摇大摆出来游玩,偏偏又有皇后替她撑腰。也不知皇后娘娘喜欢她哪儿?居然与她同轿?”   江润言并未说话,水从她发梢末端滴滴答答垂落,片刻后,她突然从站起来,直立起朝着盛明珠那边走过去。盛明珠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靠在自己身旁的壁边坐下,头微微仰着,像只高傲的天鹅。   “你这玉佩成色到很普通?”   盛明珠听她说的无意,便垂头看着。这玉佩是管平那日给她的——盛明珠再怎么出格胆大,终究是女子。女子从一而终侍夫君,她可以先嫁管平,之后若他对她不好顶多合离。她又粗心,怕弄碎弄丢,便一直挂在身上。   “是挺普通的,友人相赠,不好推辞。”   盛明珠与这江大郡主之前寥寥几次见面都没什么好结果,她觉得江润言该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为了不使人两看相厌,便与一旁的贵女搭话,准备挪过去。   “盛明珠,从前那柳家公子当着众人面说爱你爱的欲生欲死,现如今又来一个刘二公子因为你断了腿?”江润言道,“盛三小姐,那刘二公子如今身负残疾,日后功名再无进益,你就真的狠心?”   盛明珠回眸,脸上神情稍阴,片刻后又笑,“郡主倒是很同情那公子,正好啊,我替你与他做个媒人如何?若郡主能屈尊嫁他,想必那刘二公子睡着都能笑醒——也不必每日都在坊间里被人传着癞蛤蟆想吃肉郁郁了。”   江润言本来就是一时急,她素知这盛明珠一口利嘴。   “女儿家名声最为重要,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说着又看着她脖子上的玉石,或是她和那人早已经订下。盛明珠这些天听这些话听得烦了,从池子起身,旁边金枝连忙拿着衣服为她披上,“这里人太多了,我去换个地方。”   江润言看着她人走了,往脸上鞠了捧水,突然发起了呆。   “润言,你怎么了?”   李千然走到江润言身边,“你跟她说什么?怎么这幅神态?”   旁边几个贵女倒是听见了,便凑在一处,“那盛三小姐当真好厚的皮骨,江郡主好心好意劝说,她还讽刺郡主。说那刘二公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头,自己不嫁,却让郡主去,分明是她自己做下的孽,真如传说那般狠毒。”   碍着皇后的面子,这些贵女们当面自然不会说什么。人走了背后却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那玉佩是管平的——很小的时候她见过。   那时他才刚入琼林,还不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陛下设宴款待新科举子,江润言那时也年幼,只是觉得这人比所有在场的举子都要好看些,便一直注视,连同他腰上那块玉色并不好的石头。   从宴始陛下也注意新科状元,本朝男子佩玉,可他腰间佩玉却太过素简。都知管平出身只是平常,那时魏帝也怕贸然赐玉伤了少年郎自尊,便拿了美玉与他交换,他却迟迟不舍身上的玉。   “此玉是臣生母亲自雕刻,臣母早逝,此为臣妻之礼。臣妻还未寻到,陛下请恕罪,这非臣之物。”   臣妻之物——当年的话字字在耳,让江润言心境难以平复。   ——   南山之行并未耽搁许多时间,说白了就是皇后组织朝廷妇人和后院闺秀们一块出来洗个澡,洗完了也就各回各家。   回宫时魏帝且在处理朝事,见她回来,便问起今日情况,“有出什么事儿么?”   “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些小姑娘。”   皇后走至一侧替他磨墨,眼睛有些干涩,微眨了一下。片刻后又试探性问道,“难得陛下这么关心一个小姑娘,这几日京中的流言实在多。那盛家小姑娘如今处在风口浪尖儿上,若没人给她撑腰站在一起,只怕心里难受?”   那盛明珠,她是挺喜欢的。毕竟永宁是太子的亲女儿,是她亲孙女,盛明珠救过永宁的命。可自己丈夫无缘无故关心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后宫虽然妃嫔众多,皇帝不在乎多一个,皇后却在乎。   “她那性子倒也不至于难受,朕是怕另的人难受。”那盛家老头正替自己在宫中装病,若让他知道宫外孙女受了委屈,还不得马上撂下条子——“这刘家怎么回事儿,婚不成就不成,还偏偏搅风搅雨的,好好一个姑娘家都被作践成这样子。”   魏帝自然晓得这里头情况,毕竟是他最宠爱的臣子娶妻。他盼着他在他生前,娶美妻,生子——若是再能……   魏帝想着,喉中却突然犯上一股腥甜。便招了招手,“皇后,你退下吧,朕困了。”   皇后没想到刚才还有心与自己谈话的魏帝接下来就让她退下,虽心中有疑惑,却还是从书桌后站了出来,恭谨像魏帝行礼,“臣妾告退。”   王福早察觉出魏帝身子不对,手里捧着一颗丸药过来,又自己给魏帝倒上水,“陛下,快将药喝了。免得一会儿又咳。”   魏帝用药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可没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用拳抵着唇,咳了一会儿。王福忙抽来一张白娟,替他擦拭掌心的一两丝血泽,捡些好听话说,“看来太医新做的药有用,陛下今日咳血咳的少多了。”   魏帝知道他说些好听的哄自己,也没揭穿。   ——   刘二还病着,他姨娘在床前伺候他那条病腿。   今儿又请了京城外的一个大夫,来说的还是同样一句话,“爷,你这腿小的是真的没法治。都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您这筋脉都断了——请恕小人无能。”说完就背着药箱出去,气的刘二姨娘连拿东西砸,又跟在他身后骂了几句庸医。   刘二看着房顶,腿上毫无知觉。自打知道腿断之后,他就这幅神情了。   刘二姨娘又回到他床前,看儿子这幅神情,吓得哭了起来,“儿啊,你莫吓姨娘,姨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下半辈子都指望你过呢?没了腿,咱还有别的,你房里还有那么多美妾,你不是喜欢那巷子楼里的玉儿吗,咱把她接回来,娘再也不拦着你了,啊?”   刘二原本眼睛还呆呆的,听他姨娘这样说,突然起身,“我要盛明珠,娘!我要盛明珠!”   他这条腿,是为她而断。   刘二姨娘苦着脸看着儿子,“如今咱家能做的也只是给你出出气,摸黑那盛三小姐的名声。毕竟人家家里是侍郎府,国公府,不是那低位女子,倘真不想嫁,咱家能有什么办法?”   “我若娶不到她!我宁愿疼死!”   刘二姨娘听他这么说,脸色更愁了。刘二转过头,脸上死气沉沉,刘二姨娘忙擦了泪,“儿啊,你莫急,我先去跟你爹说说——”   另一旁的刘家老太太和刘大人却比之他们更愁。之前家里刘二弄出来那些事儿,又说盛家看不上他家要悔婚,还有一部分说是他们家癞蛤蟆想吃天鹅头,刘老太太又存了心还想娶盛明珠入府。   便又怂恿留言滋生下去,反正他刘家不少什么。说不准那盛家姑娘备不住人前议论,就嫁进门了。如今民间都说盛家嫌低爱高,可真正官场里头,他却被盛谦的人排挤的难受,有心想停了。   刘姨娘却哭哭啼啼来了,“老爷啊,你说那孩子,死活就非盛家小姐不娶,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老爷,怎么办啊?那盛家小姐,能嫁过来么?我看他茶不思饭不想,如今腿还断着,也不肯吃药,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第一百零七章:赐婚   第一百零七章:   刘大人心中烦躁,只甩袖推开了刘二姨娘,很快步出门去。   ——   盛明珠躺在家里的卧榻上,刚换了柔软的衣物,她嘴里吃着时令的果子,旁边府里新进的小丫鬟,只十二三岁,应是家里穷出来做工,盛明珠看她年纪小便提进了自己个儿屋子。   金枝从外侧出来,盛明珠忙从榻上起来,“怎么样了?”   金枝摇了摇头,昨日小姐让她派人去妓馆找从前跟刘二相好的妓子,在扒拉出从前刘二那几桩事儿,没料到今日她还到门口,却被一个陌生的嬷嬷拦住了,两人又一起回了盛家。金枝便在盛明珠耳边说着这事儿,“什么嬷嬷?”   “宫里头的嬷嬷呢”,只有宫里头出来的老宫女才会被人叫一声嬷嬷,“我看她身上佩着腰牌,而且身上规矩也很足。现在那嬷嬷正在前厅与老爷夫人说话。”   盛明珠坐正了身子,金枝替她将绣鞋找来,又很快走到了前厅。便见一个容色看上去有些严厉的嬷嬷,正立在芸娘身上,两人说些什么。盛明珠整理衣衫走过去,又到芸娘身侧,“娘,爹人呢?”   “刚出去。”说罢又笑着看一旁的嬷嬷,“明珠,这是金嬷嬷,原先在宫里伺候贵人的。如今来咱们家颐养天年,明珠,以后这金嬷嬷照顾你起居,你可莫要顽皮。”   颐养天年,那金嬷嬷看上去不过中年,两鬓也不过些许华发。人也看上去很精神,盛明珠看了她一会儿,金嬷嬷便走上前,微微顿住,向她行礼。盛明珠神色未名,她想起之前管平说的话——   真找个人来看管她了?   一时对这金嬷嬷也没甚好感,甩了袖就回屋了。芸娘些微尴尬,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今儿来了三房她还有些不适,说是做奴才的,总不能真拿人当奴才看,“明珠幼来我便娇宠惯了,嬷嬷别在意。”   那金嬷嬷却不像宫里出来的嬷嬷趾高气昂,只垂着头,“下人是奴才,自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夫人无需理会下人感受。”   芸娘摸了摸发髻,只觉这金嬷嬷过份耿直,接不上话来。好歹黄妈妈从一侧过来又说话,才替她揭了话头,很快又送这金嬷嬷出去,芸娘才坐在椅子上,喝口茶水缓缓,一时心内也百怪,“这几日明珠那儿出了好多事儿,我瞧这嬷嬷规矩十足,该不是皇后娘娘觉得明珠不好?”   “怎么会?”黄妈妈笑着看了眼芸娘,“你倒忘了,前些日子三小姐去南山时,还和娘娘坐的一个轿子,没道理前脚跟热还坐一个轿子,后脚就嫌弃起来,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芸娘听她这么说,摇了摇头,“那刘家歪缠,弄的我头都大了。”   喝了口苦茶,却没料到刚出门的盛谦不过一刻钟又回来了,怒发冲冠的模样。黄妈妈连忙从一旁拿了壶倒水给他,芸娘奉上,又皱眉问道,“才出去不倒一刻,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刘家那老儿,我刚去与诸位大人议事碰上,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他儿病入膏肓,倘娶不到囡囡,估计就要命丧黄泉,求我将囡囡嫁给他儿!”说到这里盛谦脖子上青筋顿起,芸娘忙替他抚气,“老爷怎么说的?”   “他儿死不死的,与我何干,与囡囡何干?”盛谦只冲芸娘说这句话,可刚才那么多人,他却不能说这句。否则那刘二倘若真死了,还真叫自己女儿莫名背了个毒妇名声。   “那刘家真欺人太甚”,盛谦从椅子上起来,“我官袍呢?”   “不是刚出去,又要出去。”   盛谦道,“总不能由事端这样继续生下去。是我之过,囡囡终究一个女儿家,被市井人论长论短——”   盛明珠在一旁听了半天,从一侧出来,又看着她爹,“怎么会是爹爹的错。他们要娶我就嫁好了,左右等我进了刘府,谁死谁生还不知道呢?”   “浑说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芸娘厉色道。   盛明珠垂着头,到底事情出在自己身上,如今真是又气又恨,“刘家一家人泼皮无赖,以后谁来向咱们家求亲都怕被这样的人家缠上——那刘二若想死就让他死好了,我这就上他家家门告诉他,倘若他死了,我后脚到能考虑替他烧个纸人与他冥婚。”   盛谦气下了些许,“还没到这地步”,只是也确实如囡囡说的那样,长此以往,怕原本好好一个姑娘真被人嫌弃,“囡囡,户部中有个柳姓官员,你当认识。爹爹素来爱重他,之前让他去接你,次日便送了许多节礼——”   盛谦顿了一下,又看着盛明珠,“我欲进宫面见陛下,求陛下赐婚,你意下如何?”   盛明珠楞了会儿,倘若陛下赐婚,自可以抵挡许多麻烦,除了刘二甚或管平——她鬼神神差点了点头,却又立马摇头。盛谦看不懂她这点头又摇头的意思,正要细问,外头车马轮子声音响起,却是那宫里头的王福公公直接坐着马车到了盛府的后院,也没下马车。   盛谦出了前厅,便见那公公撩开了车帘,只道,“盛侍郎,陛下招你连同盛小姐入宫呢——快上马车罢,陛下可急等着呢,这不,奴婢都没赶上下马车,直接走后门入的府。”   盛谦便冲王福拱手,“公公且等等——明珠,你先去换身衣裳”,盛明珠微微冲眼前人福身,王福笑眯眯看着她离开。这之后才看着盛谦,他拿捏不住陛下为何要让自己女儿进宫,便问道,“这陛下是何意,怎么突然想着召见明珠?”   王福微微掸了掸拂尘,又笑道,“自然是为了盛侍郎心里担心的事情。”   ——   管平是一大早入的宫,进宫之后便跟魏帝求一道成亲的圣旨。   盛谦与盛明珠到时,他便入了屏风里头。   “微臣,臣女见过陛下”,盛明珠与盛谦先后向魏帝行礼,魏帝高高摆手让二人起来,“这是朕的后花园,你觉得风景如何?”这话问的是盛明珠。   她四处观望了一下,才是初春,冰刚刚破,此处却已经百花齐绽,“陛下花园自是第一美。”   魏帝便看着她笑了笑,“小姑娘极会说话”又指着屏风里头,“那里有朕御膳房送来的茶点,你去尝尝。尝下之后,再告诉朕味道如何?”   盛明珠有些奇怪,便看了眼自己爹,慢腾腾挪进了屏风后头,里头没有皇帝让她尝的点心——她看着管平,旁边侍女在管平身侧,屏风处靠近花园通风,有些冷,侍女拿了个暖炉塞入她手中,语气温软。   “盛小姐,这里冷,奴婢去拿个毯子给您。”   又看了眼管平,人便慢慢退下了。盛明珠坐在他对面,他替她斟茶,“前些日子,那刘二口出狂言,我便派人折了他一条腿。”   “哦”。   管平抬眸,“你若不开心再见他,我可以帮你。”刚说完又有些后悔,他其实有心想跟她解释,那日他真是气着了,那刘二满嘴胡话污蔑她,可却没想到他做下的事儿却害她被旁人说。   “多谢管大人抬手,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他眉头微皱,他最不喜的就是她这样疏离的姿态。两人在屏风内对话,声音刻意压低,外头自然听不见。可因为这里格局原因,魏帝与盛谦的话里头人却听得格外清楚。   “盛爱卿,朕叫你来,欲赐下一门婚事。”   魏帝对着臣子也却没什么好隐瞒的。盛谦脑子灵光,皇帝既叫了他又叫了明珠,他心里自然门清儿皇帝打算,“陛下若为臣女赐婚,臣自当感恩,可臣那女性子倔,我是素来管束不住她的——”   他本来是打算向魏帝求下一门婚事,可倘若魏帝要赐婚,万一说个不怎么合适的想拒绝都不行。盛谦还要再说,魏帝却已经不满的撇起了眉头,“盛爱卿,你都不问下真要赐婚的人是谁?”   盛谦话语顿住,拱了拱手。   魏帝道,“管平自十七高中状元,十九入军中。二十一时大平突厥,战功赫赫,为朕及大魏立下悍汗马功劳。只可惜这些年一直忙于政事,如今身边一无美妻二无良妾,盛爱卿,你意下如何?”   盛谦抬头的瞬间有些懵,“管都督——”   “你觉得不合适吗?管平人品,模样,地位,都是上乘。”   不是管平不好——而是太好了。陛下眼前的红人,如今最鼎盛的新贵,除了些原来的世家与他不对头,多少女儿家望破了他家大门,只是,“陛下,小女如今才不过十五,那管都督大小女足足一轮。只怕小女稚嫩,若成了夫妻反倒不美。”   “瞧你说的,好似管平年纪多大,他也不过一个少年郎,如今算起实岁不过二十六。”魏帝干起保媒拉纤的行当来,那也说的条条是理,“朕且给你说道说道,管平家里无妾,无妻。此一,二他无长辈,府中便也没多少冗杂规矩,你那女儿年纪小,去这样的府邸不正好?”   “况且是朕赐下的婚,他为人你也清楚,还怕他对明珠不好么?” 第一百零八章:婚事   不是怕他对女儿不好,盛谦自然不怕这个。   陛下赐婚,有皇家作保,而且管平到如今这样地位,两家关系又有牵扯,只怕还会尽心使女儿欢心,好成全这段婚事,保全两家关系。只是——他到底觉得不大合适,如果说管平是天上月,冷而寂。   可他想给女儿找的是一个能宠爱她的夫君,非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盛谦还要再说,魏帝又道,“或是你觉得管平有哪里不合适?”又看着盛谦,意真言切道,“侍郎,朕劝你好好为女儿着想,如今这世家里头,可还有哪个比管平更合适?”   魏帝这言,本就有深意。   他是孤臣,世家自都不合适。他心中千挑万选,选中柳至然,可如今魏帝已有了赐婚的意思,再说旁的也不合适,况且——似真如魏帝说的那样,管平家中一人,又是可托之人,“陛下,婚姻大事,臣之愿女儿日后安乐。”   魏帝看了盛谦一眼,跟盛国公一样,这一家人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   盛明珠自屏风内自也听见了二人交谈,又看着管平,他未说话。   片刻后方才那侍女就回来了,只跪在盛明珠身侧,轻声朝她道,“陛下唤您出去——”管平手里正捧着一杯茶水,眉眼被茶泽蒸腾,他本就生的俊美,如今离的近,仿佛真如完人一般。盛明珠从前觉得远的很,可如今——   “陛下叫你。”管平抬眼看了她。   盛明珠便从原先的位置上起来,又从室内出去。魏帝还在上座,盛谦看了眼她。盛明珠便对着魏帝行了礼,魏帝瞧着底下的人——看上去很乖巧,也生的很白净,片刻后才开口,“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臣女听见了。”盛明珠点头。   “你觉得管平此人如何?”魏帝好似在与人闲谈一样,斜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扳指,“毕竟是你终身大事不必顾虑朕。”   她垂着头,“陛下赐婚乃是天恩,管都督又是人中龙凤,有何不愿。”盛明珠轻轻整理裙摆,又跪下身,“臣女谢陛下恩典。”   魏帝便抚掌大笑,“盛爱卿,如此你没什么话说了罢?”   盛谦垂着头只拱了拱手。似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一样,魏帝表情竟意外的热忱,他手拿起杯子,片刻后又放下,“王福,王福——”大声叫了几句,远在花园之外伺候的王福才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跪下,“陛下,奴婢听旨。”   魏帝道,“你去让钦天监算下,今年还有什么好日子——”又拍了拍头,看着眼下立在台上的少女,自是怎么看怎么乖巧,“皇后之前总跟朕说喜欢你,要收你为义女,朕好几次忘了。如今便替皇后操持了,你不会不愿吧?”   盛明珠恭谨道,“是臣女之荣幸。”   ——   盛谦与盛明珠是晌午用饭时进的宫里,等到了夜里,圣旨就传回来的,倒不是赐婚的圣旨,是一道皇后收盛明珠为义女乃及赐封县主的懿旨,阮氏且愣着呢,一旁盛菲菲便瞪了她一眼,很快进了屋。   “现在怎么办?”盛菲菲手中丝帕被她搅成一团,“那盛明珠如今都被封县主了,她万一不嫁刘二说出那日的事情怎么办?”   阮氏道,“她不敢的,老太君也不会让她说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她人在盛家这个屋檐下就不敢。毕竟盛菲菲是盛家嫡女,她出了事儿抹黑的是盛家的颜面。盛菲菲如今心里想着的是自己的婚事——从前阮氏都说的好好的,等到时候给她大办一场让她风光出嫁。   可现如今阮氏手里的钱财情况盛菲菲再清楚不过,“从前我就劝你少跟着舅舅做那些生意,你又不会,如今弄的血本无归还累及我。我不管,若是我婚前你还没个章程,我便去告诉祖母了,让她替我筹备婚事。”   阮氏忙哄着她,母女二人正说呢,府外门房却进来。   翠竹禀报了一声儿,盛菲菲眼眶还红着,那门房在外头,供着身拿着一张拜帖,“二小姐,是公主府的江郡主递来的拜帖,说邀二小姐去公主府上小宴。”   盛菲菲讶然从位儿上起来,又走到那门房跟前一瞧,落款是江字。果然是江润言?她怎么会突然找她,盛菲菲最近本头疼的难受,不想去,可过去某些一直想搭上的人物此刻却突然开始与自己交际,她即便心里想拒绝去还是接了那拜帖。   “一会儿给我准备衣裳,我晚上去公主府赴宴。”   将脸上的泪痕擦掉,“翠竹,给我上妆。”   江润言在家中湖边小院待客,星夜晃动。盛菲菲带着婢女从远处走来,快成婚的人,这段时间盛菲菲总喜欢些粉嫩的衣裳,她这件衣裳与盛明珠入京第一次参加诗会那件衣裳相了八成,江润言抬头看着。   盛菲菲已经到了那小亭处,冲着江润言行礼。   而后又在婢女的伺候下与她对面跪坐。江润言还在回忆当初,盛菲菲问她话好久不见回应,脸上颇觉尴尬,旁边婢女便稍微提醒了一下自家郡主,江润言忙醒过神儿,笑了笑,只伸手捏着一把银柄的长嘴壶。   月色下倾倒的是些绸白色的液体,“这是拓跋贵女从前喜欢喝的酒,与汉人的酒有所不同,又烈又甜——可它却慢慢被舍弃”江润言道。   盛菲菲从前没喝过这个,只稍微品尝了一下,眉头稍皱。又看着江润言,她将自己杯中的酒饮下,“身为盛家嫡女,你便如同这酒一样。烈不如白酒,甜不如果酒,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盛菲菲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郡主若要我来是说这番话,那我听了,便告辞了。”说着已经从位置上起来。   江润言抬头,看她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盛二小姐,你快要成婚了罢?”   “是又如何?”   “我今日得知,陛下封赐盛明珠为县主。”   盛菲菲道,“大魏县主一百二十余人,凡功臣之后,请封县主本就寻常。”江润言看着她,继续道,“我还听说,陛下赐盛明珠了一桩好婚事——你若与她一前一后成婚,人家是县主,你是什么,你说你是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盛菲菲回头看着她,“郡主今日邀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江润言抬头,笑看她,鬓边的簪花在夜色下微微闪着寒光,“我知你不喜盛明珠,旁的都不用你做——”她敲了敲桌子,便有侍女恭敬从走廊一侧慢慢步来,身子窈窕。   “我也不喜盛明珠”,她道,“你不是想让她嫁给刘二吗?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你只需收下她。”   盛菲菲看了眼那侍女,一身冷峭气质——似从兵营中出来一样。   ——   魏帝赐婚之事并未到明面上来,着是盛谦为父之考量。本身女儿这些日子桃色事件不断,这刚走了刘二,又赐别的婚事,难免让旁人揣测,因此只是到家给亲近的人说了。   不过结亲之事算是定了。管平从宫中回来之后,郑管家便已经忙着给管府张灯结彩了,好容易盼了这么些年才盼来的喜事儿,自是美不滋滋,可另外那头却愁的不行——   户部的事情尚还未结束,盛谦还未上任到中书省。柳至然也再不是从前户部的刀笔小官,从听说陛下召了盛明珠及盛谦入宫后,便一直在户部等着,今日他总觉得心中有些许不安,直到夜里,才看盛谦到户部,桌上灯光刚亮起。   “盛大人”。   盛谦抬头,夜色十分深了,外头柳至然提着一盏灯笼。他微微揉了头额头做醒神用,“至然,这么晚了,不回府,还有什么未结的事么?”   柳至然将灯笼放在门外,自己步入门中。又将门关好,才回头冲着盛谦拱手,也未在叫盛大人,“学生入仕以来一直蒙老师照顾,按照规矩,该尊称您一声老师。”   盛谦有些知道他想说什么,“至然……”   “老师,前些日子您曾要学生去镇国寺接三小姐回府,至然当时未解其意,又怕误老师之意。左思右想,如今却还是想……”柳至然求亲之话且还没说出口,盛谦便道,“今日陛下召我同明珠入宫,已经为她赐下婚事。”   柳至然呆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盛谦从案后出来,颇为无奈的笑了笑,“我本是有意让你做我女婿,亲上加亲。只可惜咱们没那个翁婿缘分——”好在之前也没闹出什么,盛谦便也道没多大事儿,毕竟他也未明说。拍了拍柳至然肩膀,“早些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户部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老师不是要将三小姐许配给我吗?”柳至然执拗的又问了一句。   盛谦眉头稍皱,柳至然却已经摆手向他告辞,“是学生刚才无状。许是有些晚了,脑中顿疼,学生先告辞了。”说罢也没理盛谦,浑浑噩噩的出了户部的大门。   盛谦盯着他的背影,一时眉宇挂上担忧。 第一百零九章:南山游玩   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还以为——他还以为她对他也有意,等醒过神儿来已经走至了柳家门口。柳至然眉心稍微一拧,突然又收了袖子快步往回走去。   春日到了,万物复苏,偶尔会有连绵细雨。说是春雨贵如油,可现在这个春冬交替的季节里,连绵雨水只会让人觉得粘腻不适。盛明珠收了放在檐下的手,又拢着袖子坐在了小榻上,金枝发觉她神色不佳,便靠在她脚边,“小姐,今日陛下为您与管都督赐婚,您不高兴么?”   盛明珠垂着头,看着自己葱郁的手指。眼睛稍抬便能看见外头晃荡的金嬷嬷,摇头道,“没有。”哪能不喜,是皇帝赐的婚,况且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若说管平有什么不好,除了那事儿之外盛明珠确实说不出来。   可他不是她心目中的良配——任何一个少女总有怀春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日后觅得如意郎君,如同爹跟娘那般。可管平呢,盛明珠想象不到与他婚后是什么模样。   何况——她想着日后那场梦,左右嫁就嫁。   反正是他非要娶自己,盛家若真出事儿牵连到他也无关自己的事情。正想着呢,原本外头晃荡的金嬷嬷却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笺,递给盛明珠,“三小姐——”   盛明珠狐疑接过,还没等看完就恨恨揉在了一起,又看着金嬷嬷,心中有气不知朝何处撒,“嬷嬷不是从宫中出来的么?素闻宫中嬷嬷多礼仪规矩,怎么竟帮旁人干些这样的事情?”   金嬷嬷脸上依旧是从前那副表情,“宫中是宫中的规矩。奴婢是管都督的人,遵从管府的规矩。”   盛明珠一口气憋住了没呼出来,片刻后快步出门,“去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去南山——”南山是皇家圣地,附近便是贵族们常爱去游玩的地方。金枝忙点头应下,又提着裙子去了门房处。   ——   一路坐着轿子晃晃荡荡到了南山附近,却未见管平其人。   “大人在前面望天楼等您。”旁边下仆道,盛明珠看了他一眼,又往上看了一眼。这里山处悠然,前面只见望不到头的青石台阶,台阶最上方有一层绿韵,便指着那处问道,“是那里?”   下仆点了点头。   上台阶坐轿子反倒没人用脚走的快,盛明珠提着裙子徒步上去,一路上喘儿跟狗似的。她越累心中就越恨管平——这厮简直无耻之尤,心中鼓着一口恶气,走的也越发快了,等到台阶上时,额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险峰无限美景,这望天楼盛明珠从前没来过。不过顾名思义,说是望天楼,便真的很高,从这里俯瞰下去,芸芸众生似乎都在眼下,盛明珠推开那扇简单的木门,里头灯光暗淡,只瞧见一人侧身坐在那里,脸庞被晦朔的光影找的斑驳起来。   盛明珠走到管平身侧,“我从前到未曾想到,官居一品的管都督竟是个偷盗鼠辈。”   管平手里捏着杯子,微微抬头,她骂自己也没生气,反倒笑道,“常见不到人总要睹物思人。何况若不是那东西,我今日能见到你么?”   盛明珠脸有些红,“那你偷那东西做什么?皇后合计合为什大部分却是因为   却是因为羞愤所致。   管平今日未拉她这儿之前,还有些生气,示意盛明珠坐下,又看着她道,“我听闻你爹起初打算将你许配给柳至然——你好像未曾拒绝。”   听说——当时她爹说的时候身旁就她金枝还有她娘,除了那个金嬷嬷再没人往出说了。眉头便拧巴起来,“我还来不及说,陛下便让入宫了。”总归婚事定都定了,盛明珠又不傻,作来作去的没成婚成仇人了。   管平稍微靠近她,这处房间灯光晦暗,唯独她耳垂白的剔透,“你那小衣我怕被人看见说闲话,等成亲时还你。”   盛明珠看了他一眼,好像他偷了就不被人说闲话一样了。管平被她斥这一眼,呼吸却比之前快了,盛明珠原先还在自己位置上坐着,只不过转眼,便被他抱在了腿上,惊呼之后便是颠簸,未免落在地上手便揽着他脖子。   “你做什么呀?”   气氛有些暧昧,盛明珠有些气恼之余说出的话却软绵绵味道不足。管平抱着她,下巴靠在她脑门上,“试试怀抱美人的感觉。”   盛明珠哼了一声,“好似从前没抱过一样”,过了片刻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像是个妒妇一样,“不过你怀里这一个是顶漂亮的美人。”管平只是抱着自己,又没别的动作,何况已是未婚的夫妻,她也没多挣扎。   管平一笑,又细细看着她,片刻后道,“不是顶漂亮,是最漂亮的那个。”   谁不喜欢听好话,盛明珠又看了眼他,似这样位高权重又模样英俊的那人身后红粉知己没七八个都算少,眉心突然拧了起来,“放我下来,有些难受。”她挣扎着。   这椅子本就不大,管平自己坐的也难受,以为她不舒服便将人放了下来。盛明珠脚落了地,就离开他些距离,看着这望天楼,又看管平,“你叫我出来干什么,此处又无风景又无美食——你对你从前那红粉知己也这样么,来只抱一抱,什么好处都不给的。”   管平不懂她为什么老提红粉知己,却拉着她的手,又往阁楼上去。   木台阶踩上去咚咚作响,尤其这里昏暗,周围有滴水声,盛明珠一步步随着他而上。   “这里有一处泡澡的地方,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盛明珠撇撇嘴,“南山的温泉和普通地方温泉也无两样。”而且还是众多贵女下饺子一样,管平嗤笑一声,“南山可不止那么大,那处温泉本就是前朝普通的物什,皇后觉得好便占了,这里原先是昭仁皇后的行宫——”他说着,突然就不说了。   盛明珠还正等他说下去,看时却发现他鬓角微微冷着,便没继续问。   “前些年陛下将这里赏赐给我”,已经到了地方,盛明珠微微愣住。   白玉铺成的台阶,淙淙温泉从池底儿往出茂。旁边金碧辉煌,装扮奢靡,任谁看见了都要叹一声,“怪不得我祖母常道你是大奸臣——”盛明珠将手塞入池中,流水从她手上滑过,“不过若是我我也愿意当奸臣。”   华屋当衬美人。   管平在旁边看着,他想,若等以后成婚,他定要给她极好的。   招手间便有三五个美貌婢子上来,他道,“这些人伺候你,待夜间晚了我带你去游船。”她不过年幼无知,柳至然带着游一次船便想答应他婚事,左不过是哄骗无知的小姑娘。   盛明珠点了点头,到底一个人独享温泉和众人一起感觉总是不一样的,尤其还有人伺候。   ——   江润言听着侍女报回来的消息,顺势手便抓在椅子上,若不是感觉到疼痛指甲都要断裂了,“他带她去望天楼?”   “郡主,我看此事就罢了,管都督那人,若然知道——”   “谁说罢了!”江润言猛地抬头,“不能罢了——”她喜欢他那么久,他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盛明珠只不过就来半年,怎么就能罢了?“我就是要让他看着,他喜欢的女人成了个破烂儿,他还会喜欢她么?”   在美的容颜倘若沾了污泥,便如同糕点上落了苍蝇,瞧着再美味还能吃下去么?尤其他这样的人。   ——   盛明珠总觉得似乎被人窥伺一样,便将身子埋进水里。   旁边婢女替她捏着肩膀,又柔声道,“三小姐,这里被都督请过药师,日后你常来泡一泡,强身健体,还能养颜。三小姐美貌天生,若再好好保养,定能羡煞京中贵女。”   盛明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招手让侍女把屏风一侧的浴巾拿来,“有些冷,我不泡了。你去让管平来——”话还未落,却见门突然被人推开,却是刘二,此刻脸色赤红,拼了命往她这儿跑。之前婢女忙拦着,可这些婢女都是没甚功夫的。   刘二本就是听了江润言的话来这儿,却不知道门口被那个冷面的侍女喂了什么,如今下#体跟快炸了一样。盛明珠就在眼前,他没抓住她,当即按住了一个婢女——盛明珠吓得尖叫起来,这时原本一扇屏风陡然倒下。   管平从那里出来,好似从天而降一样。盛明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看着他刚走出来的地方。不要脸!   管平让侍女扶她下去,盛明珠又看了眼刘二,连忙去了屏风之内先穿上衣服。过后等她在出来时,刘二已经瘫在地面上,盛明珠走过去,“怎么回事?”   偷窥原非君子所为,管平本就是想着吃不上肉也能喝口汤。现如今却到要感谢这非君子,将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还有些后怕,“却要怪我,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事的。”   盛明珠狐疑看着他,管平在青衣耳侧吩咐了些什么。盛明珠还想再问,却已经被他带着去去。南山这里风景本就美,管平让人开了渡船,只是普通的小船,上头打着青色的棚账。   因着出了刚才的事儿,盛明珠心里到底有点不痛快,尤其这人脸上一点尴尬神色都没有,“管都督,这般简陋的船是你府上待客之道吗?”   “盛三小姐可以和野男人坐小船,不能和我坐么?”   盛明珠说不上话了。 第一百一十章:毒哑   临江之畔,风光总是好的。美人在侧,也多生许多旖旎之感——管平看着她,她侧脸对着江,半边脸还鼓着,看上去有些生气。   偷窥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猥琐,管都督自然不会认下,又不想辜负大好时光只让她在这儿生闲气,便卖力的撑着船往深处走,一路湖光水色,映衬夕阳斜辉,自然美不胜收。盛明珠侧脸看着,片刻后又看着他。   原本谪仙人也出了不少汗,多了几分烟火味儿。说不准出多了汗身上还有狐臭……   这样想着好像鼻上已经涌入一股子酸涩味,盛明珠歪头看着他,她看过许多话本,里的美男子大多具有很多完美的品格,可她却一直有自己好奇的事情,“都督脚臭么?”   管都督纵使在强大的心,也被她这个具有味道的问题问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正抬眼间,却看一旁阁楼处有人话里抱着一个人形的东西正往过走,便又看着管平,管平将船往过划一段,盛明珠看了她一眼,“我从前见过江郡主那身衣服——你要做什么?”   自那刘二来了之后管平缄默不语,盛明珠也没开口问这事儿。她想着之前他既将刘二一条腿都断了,如今她已是他未婚妻,说不准断两条腿。   可他却把江大郡主弄来了——这里头要没点儿什么事儿那她这脑子可真的就是白长了的。   管平看着幽幽水色,面庞趋近于暗,却越发深邃,“一会儿带你上去看。”有些污眼睛的东西,他还不想让她瞧见。   “管平,她是郡主。”   “你是陛下亲封的县主。”   管平突然看着她,将她手拉至身前,似轻吻的样子,“你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整个京都,还未曾有人敢欺到我头上来。”   盛明珠手被他牢牢捏着,突然有种感觉——她即将嫁给他,而两个人好像也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低着头,便再未说些什么,倘使两个人绑一起,别人欺她,就不单只是在欺她了。   等靠岸后,已经是半个时辰。旁边青衣过来,在管平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松开她的手,“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府,日后出行别避讳金嬷嬷,起码出嫁之前。我仇人不少,如今想来又要结一个。”   盛明珠乖巧点了点头,管平忍不住想摸摸她,又怕她生气坏了如今气氛。   ——   大长公主从婢女耳中得知这事儿时,已经晚了。到望天楼时,派人将衣衫不整的江润言带回了府中,又断了刘二的双脚双手,另割了舌头。管平到时那几个婢女正把形容死狗的刘二往外拉。   见是见过不少惨状如此的,青衣进来时候还是有些咂舌——这女人狠起来,还真没男人啥事儿了。   “管都督,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之事,你可对我有个交代。”大长公主脖子上青筋骤起,如今显然是在按耐住情绪。管平坐在椅子上,陡然一笑,“自然有交代,明日我便会禀明白圣上至于以什么名义……”   管平还未说,大长公主却已经在看着他,片刻后道,“果然是管都督。”   捏的她一手好七寸,以她如今身份地位若真对付盛明珠自然简单。可江润言却马上是要嫁入皇家之人,倘若被皇帝知道她失贞——“这件事就此作罢,我只当不知道,管都督莫再生事端。”   说罢就要转身走了。   管平在她临走前道,“江郡主所做之事,便是管某忘了管某之妻也未敢忘。”   大长公主回头,“润言即便有错,我想如今也自食恶果,还不够?”   “自是不够。”管平笑答一句,又伸出手,“公主,请。”   ——   江润言人并未昏迷,只是不敢睁开眼,直到母亲派来的人将她送回到自己的闺房,才敢睁开眼睛。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瑟瑟的准备往被子里钻,却突然被人掀开被子,又被人揪住手腕,“你为什么要对付盛明珠?你不知道她是管平的未婚妻子么?”   她只这一个女儿,有什么消息也素来没让府中门人瞒着她。   “你明知道管平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落得这样的后果,自讨苦吃。”   大长公主面首不少,对贞洁自然不看重。也很难体会到如今江润言心境,她捂着面,声音断断续续啜泣而出,“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对我——”   大长公主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心中又气又心疼,转而看着门外,“是谁再替郡主办这件事情?”   最旁边便有一个侍女哆嗦而出,她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将那侍女拖了下去。到底是自己女儿,也只生了一个,大长公主走她身边,轻轻抚摸她头发,“不过一件小事罢了,如何值得你这般伤心。你若不喜那盛明珠,也无需这样,你与她本就是云泥之别。”   “什么云泥之别,她要嫁管平了,她要嫁的人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可我呢,我却被一个癞子给——”说着就气恨不已的撕扯被子,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大长公主皱着眉头,察觉出些许端倪。   “可你要嫁的人,是大魏未来的君主,你才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后”。   江润言却还只蒙头痛哭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大长公主看了女儿一会儿,终究是摇头走出了房门。管平那里的事情还未结,她还不知要用什么来堵住管平的嘴。   ——   立春之后,天边彻底暖和起来了。   盛谦的侍郎府邸虽然盖好了,可他又升任中书省,原本的府邸规制便不在合适了。被还发愁如何出去住,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上来枕头,这一日门房便送上来了房契地契,另有一封书信到了盛明珠那里。   “这管都督却实贴心。”   盛谦看着这房的住址,没有一点不满意的。从前是大周那位公主的居所,后来就成了长公主名下的宅子,这些年一直荒废着也没人敢动。虽不知他怎么弄来的,可这宅子距离皇宫近,上下通行方便。   二来就是距离管府也不愿,纵然再不舍,女儿也有成婚的时候。   从这宅子到管府徒步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芸娘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你之前还咬牙切齿的嫌弃人家管先生年纪大,又碍于陛下赐婚,不敢不同意。才不过几天,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   “这哪能一样,我之前不是怕陛下赐婚,他心里也不乐意么?”   盛谦只是以己度人,觉得陛下这样乱扣鸳鸯帽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且不乐意,何况管平那样的人物。可如今人家在尽力的完善这个婚事,这样大的年纪,还尽力的讨囡囡欢心,前些日子还约囡囡出去,回来又送了许多礼。   “也难为他,如此费心费力对这件婚事。”   芸娘笑了笑,“如今也不盼什么,到底是相熟之人,他年岁又长囡囡许多——”家中又无长辈,想来总是放心的。罢了又转头,去收拾些旁的东西,却被身后人抓着手腕,便狐疑抬头看着他。   盛谦知道她心里所想,片刻后便握着她手道,“今日与母亲禀了,咱们就出府。”   芸娘诧异抬头,“可如今老国公还未回来……”   “父亲给我写信,身体已无大碍了。”事实上盛谦从一开始便知盛老国公身子无碍,只是到底在他入宫养病这段时间出府,对宋老太君是个打击。纵然二人没多大母子感情,她毕竟是自己生母——可既生母不慈,为子若一直孝,便是愚孝。   阮氏尚不知盛谦已经准备搬出府的事情,她还在想着既三房已经盛谦到中书省,还想着等过后大办一场宴,届时定有不少名流出场,盛国公府若能重现往日辉煌,想来那些铺子也定会看在三房的面子上不会催她那么紧。   可万没算的是,未等元宵节过,三房一家便全都搬了出去,人去楼空,原本她所想的一切也全都成了空。阮氏去找了宋老太君,却被宋老太君回头狠狠的骂了一顿,回房之后看见盛菲菲在闺房中正绣嫁衣,便与她嘟囔几句。   “这三房什么想法,只不过一个中书省尚书罢了,再高贵能高贵过国公府去这般急的要搬出去,过几日我倒要瞧瞧尚书房的乔迁礼有多少人去看。”阮氏尚气恨不过,盛菲菲放下嫁衣,心中还有些不放心,问道,“她们已经搬走了?”   “人都不见了。”阮氏道,“那刘姨娘当真是个狐媚子,勾的你三叔如今为她家都不顾了。”   盛菲菲垂着头,未说什么。她这几日心绪始终凝聚不定,江润言只是让她将公主府一个侍女带入盛家,其它并未做什么。可好几日都过去了,盛明珠那里安稳无忧,原先在她身边伺候了一两日的侍女也不见了,尤其公主府这两日闭门不见客。   盛菲菲咬着唇,罢了,左右三房已经搬出去了,她不在想着盛明珠,以后两个人就当没牵扯。 第一百一十一章:魏祀婚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魏祀婚事   盛明珠早从盛谦那里知道盛菲菲做了些什么,却并未将那日的事情告诉父母,一则前面已经有了阮氏那事,如今再说这事儿除了让父母平添许多怒恨。再者盛菲菲那脑子也只能做这些,旁的再过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也没那脑子。   “林木深深,却是个好宅院”,盛谦往里头走。   此处宅子只是在入住之前被小修过,大的整顿还未。还是原先大周简素的风格,大魏如今尚奢华风,可盛谦是读书人,骨子里到底有读书人的清高,对这样的宅邸到甚为满意。盛明珠带着灵珠却先去看了两人日后的闺房。   三房的宅院虽然也不小,可是比起这处大宅院却还是小了。   盛明珠如今单独有了一处院落,灵珠年岁还小,盛谦便想让姐妹两一起住着,左右这两年盛明珠要嫁出去了,日后想住一起都难了起来。盛明珠走进院落,她闺房旁边种植许多花木,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名字。   旁边还有秋千架,藤蔓缠绕,比之从前三房的院落更添许多匠心。   芸娘也看着,素手拂过那秋千架,这宅子的图案她看过,之前许多东西都没有。想来都是那管先生后来加上的——如此用心,便是日后与囡囡做不成缠绵的夫妻,作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想来也能平安一生。   盛明珠自己坐在那秋千架上,到底从盛家搬出来了,原想的解脱有了点,还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怅然,“祖父若从宫中回来,便见不到我了。”   盛老国公素来疼爱她,如今他尚在,爹爹便立府出去。对宋老太君盛明珠心中自然没多大感情,可对于祖父她却怕老人家心中生出委屈和不满——想了会儿又暗自摇头,左右祖父身体还康健,日后常回府中看他。   大不了再看看阮氏那张糟心的脸——盛明珠心中本想了无数整治阮氏的法子,可如今盛家外强中干,只靠着祖父一人撑着,倘若阮氏那里再出事儿,反倒是害了祖父。有多大的恶心也只能忍了。   ——   在之后便快到了皇家春日宴,可在这之前,却传来了魏帝病重的消息,而原先一直在宫中养病的盛老国公,也终于回府。   盛家外头老国公知道三子已经搬出去,一切都风平浪静,反倒不平静的便是宫中,这日魏帝病情露出去后,便一直不太平了。   “如何?”太医为魏帝拔针之后,王福连忙去问魏帝的状况。   太医摇了摇头,又不敢让魏帝听见自己的声音,“陛下身子骨本来就是强撑着,今日又被旁人暴出病情。便如同胀气被人从中间捅破一样,只怕身子骨会比往常更差些。”   “太医,就没什么旁的办法?”   “就是有办法那也是治标不治本。”   魏帝年轻时候上战场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原本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长寿。他本就没什么大病,天人五衰,本就是人之常情,他也只是个太医,并非神仙。   “从前那药,再给朕配上几贴。”原本闭着眼睛的魏帝突然从卧榻上起来,倒吓得原本在私语的王福和太医连忙跪在地上,上头魏帝揉着顿疼的额头,眉心终年拧着,“朕说,从前那药,再给朕配上几贴。”   太医回过神,忙道,“陛下,这药却不能再吃了。本是稳固的身体的药,可陛下身子如今越发虚弱,吃了虽表体强健,只怕——”只怕会越来影响寿数,剩下这句话他不敢说,魏帝心里却清楚。   “朕让你配,你就去配。”   魏帝一瞬间看着天地是花的,只使劲儿睁开了眼,才好不容易恢复清明。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清醒的寿数远大于混沌的活着,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他还有他未整顿好的大魏江山。   太医再未说什么,只恭敬退下。一旁王福还未走,魏帝看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王福摆着拂尘上前,“春日宴快要到了,皇后娘娘要问陛下,这遭还办不办?”   “办,为何不办?”   王福还立在一侧未走,魏帝看着他,眉头皱着,“你什么时候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快说,朕乏了。”   王福这才硬着头皮,“今日长公主本来要见陛下,被皇后娘娘拦着。又差奴婢跟陛下请道旨意——”王福说道这儿顿了顿,才道,“说是请陛下赐婚给江郡主和七殿下。”   大魏的长公主便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她一个女人家如今却捏着大魏三分之一的兵权,为着什么谁也知道,魏帝想了想,又笑了,“你去问祀儿,若他愿意娶,便替朕把这道圣旨拟下。”   说着便拥着被子躺着,眼睛随着一侧香炉冒出的烟气看着上头。倘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能做的了些什么?王福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魏帝细说这事儿怎么办。   心里头便知又是一个难题,想着要如何拿捏分寸说出口,很快又去了魏祀宫中。   ——   春日宴是拓跋人自己个儿的宴会,盛明珠只听说有许多拓跋美女的舞蹈连同新鲜衣物,却没看到。只是回来时候听金枝说起,“陛下给江郡主赐婚了,赐的是七殿下。”   一旁金嬷嬷平时寡言少语,伺候人却是贴心的很,旁边的核桃夹碎了只剩下包干净的核桃仁。盛明珠含在嘴里,眼光微微动了,“江郡主这般年纪,又这般身家,想来除了皇家,也没哪处容得下她。”   如今却与梦中什么都对的上了,魏帝本就是之后的帝王,江润言马上要嫁给魏祀了。盛明珠又从托盘上摸核桃仁,却摸了一手的碎核桃皮,她手重,核桃壳干儿碎,手指便被重重的划了一下。   “不吃了,撤下去吧。”   心中微微有些烦,盛明珠榻上起身。这几日她心情本都好好的,刚从盛国公府搬出来,不用见着那些讨人厌的脸,也不用想那些烦心的事儿。可越躲避有些事儿反倒来的更快,魏帝和那江大郡主已经定亲。   成亲怕不远了,如今魏帝已然病重,寿数也不长。   她不喜魏祀,一是因为梦中本身就带有的偏见,二则是因为那次她被魏祀与柳飞池合起来捉弄,后虽然管平救了她,可若管平那日不来呢,她或许真的会死在那里,或许真的会有野熊出没,想到这里盛明珠便觉得浑身一股阴气皱起。   “小姐,今日是元宵节,夫人让我过来跟说,一会儿咱们家出去逛逛,你这里收整一下。”盛明珠听见声儿才抬头,却见黄妈妈在窗口说话,又点了点头。黄妈妈走进来,又看着一旁的金嬷嬷,“嬷嬷,一会儿你要出去吗,京城里好玩的东西挺多的。”   金嬷嬷严肃惯了,老是不苟言笑,府中下人看着顿起威严。对黄妈妈这样的要是换了旁人还以为是在使脸色,不过相处几天了,黄妈妈倒是晓得这人脾性,从来一个表情。   “几个小姐去便罢了,黄妈妈跟着照顾,我便留着府中伺候着。”   她这性子就是这样,黄妈妈点了点头,也没在劝说,很快就出去整理东西了。一旁盛明珠自打快过年不用去书院日子就过糊涂了,一算今儿竟到了元宵节了,“今儿个不回盛府吗?”虽然分府出来过了,可按道理节日该回府看看的。   黄妈妈摇了摇头,“老爷说今儿不必回去。”   “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却是好些日子没怎么在京城中逛过了,自打宋瑜走了,她也再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料峭春寒,外头冷的很,盛明珠有些兴致缺缺,不过到底是和家里人一同出去,还是打起精神,又让金枝帮着梳了头——前些日子盛谦乔迁时,户部同僚送来许多东西,贵重的他都没赶收,只留下了些漂亮的布匹,如今已经被做成了衣饰。   盛明珠穿了一件儿缠枝长裙,她如今年岁渐开,不大喜欢从前那些粉嫩的发饰。便摒弃之前的珠花,头上带了个珊瑚模样的长簪,素雅大方,她眼神动人,又多添了几分灵动,金枝在一旁看着。   京中美人不少,可她总觉得自家小姐不大一样,美的不大一样。可是这样的美人也快要嫁人了,嫁的还是京里最位高权重的人,不过若为美人儿,自然也只该配英豪,金枝心里这样想着。   时至傍晚,盛谦便待着夫人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出门。   元宵节京中自是热闹非常,这一日原本该回家中过的,盛谦看着天上月,他昨日回府见父亲时将那些事儿全部告知了老国公,他当时便气的脸上青黄,今日又专门嘱咐他不必回府。盛谦自是气恨阮氏对不住自己的妻女。   如今不后悔跟父亲说,却总觉得有些事两难全。   “老爷,出来走便别想那么多心事?”芸娘与他十几年夫妻,自然知道他想什么,又指着一旁道,“瞧前面湖泊舟上有伶人在弹唱,咱们去看看?”   盛谦点了点头,一家人便都走到了人群多的那处。   船上有伶人在表演,曲调十分悦耳,盛明珠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那船旁边的一所小船,正过桥洞,背影素淡,可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身影,便目光随着而走,又追了几步跑上去。 第一百零二章:继室   “姐姐,你做什么?”   盛明珠还想去追,却被灵珠抓着手,一脸不解的看着。如今却再也看不到那船了,盛明珠有些郁郁,便道,“我刚才好似看见了宋姐姐,许久没见……许是我眼花?”罢了又往刚才那方向看了几遍。   金枝便道,“宋小姐不是回乡下养病去了么,我听宋夫人说病情甚重,没个一两年该回不来的。”   盛明珠却知道回乡养病只是宋家拿来用的托词,没个一两年回不来?只怕一两年之后,可能就是宋瑜病越发重,已经不治而亡的消息。似宋家这般的书香世家,便总是看重名声,怎么能会由得宋姐姐这样的事情传出来。   因着中途出了这样的岔子,在去看伶人表演也没了什么性质。又不想坏了另几个人的兴趣,盛明珠便借口自己累了,找了个酒楼坐下,盛谦和芸娘则带着灵珠又去热闹的地方看烟火表演。   ——   盛明珠坐在酒楼,春日风有些大,将她幂篱吹得鼓动起来。此处酒楼算是大魏皇城里比较高的酒楼,恰好能看的清底下的风光,她从这里仔细去看,还能看见爹娘几人和灵珠在人群中看烟火的模样。   便手撑着腮,细细看着。   有比刚才更大的风传了进来,柜台上的小二又下去迎人,却是一道清越又熟悉的女声,“找个清静的地方吧——”话音一落,盛明珠便从位置上起来,又哒哒的跑下楼梯,正好那人在上阁楼。   她刚好摘了头上的幂篱,一张素净淡然的面庞露了出来,瞧见她时还有些惊愕,片刻后便婉转笑了,“明珠,许久不见。”   盛明珠看着她,“宋姐姐,你回来了,你怎么——”   “我病好了,自然就回来了。”宋瑜一笑,有些莫名的疏离,盛明珠正觉得不对劲,她却已经戴上幂篱,“明珠,我身子素来不好,你知道的。今日便不陪你多说话了,改日我去盛国公府拜访。”   说罢,轻微咳了两声,旁边的侍女便扶着她,两人很快就出了这处酒楼。   来去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盛明珠眨眨眼,便不见二人影子,若不是酒楼门还未关,小二呆在原地,她都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臆想。很快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金枝,你刚才看见宋姐姐了吗?”   金枝点了点头。   盛明珠又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她怎么都不跟我多说会儿话。”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金枝便在一旁道,“宋小姐身子不好您知道的呀,从前在京城都每天少不了吃药。你看这处风这么大,她那样的身子骨怎么经受得住,何况宋小姐不是说了吗,改日要来咱们家拜访的。”   盛明珠想着刚才在湖面上所见,湖上风岂不更大。又觉得大约有旁的事情,便没有再深想下去。却未曾想到,宋瑜却是进了盛国公府拜访,拜访的人是宋老太君,连同三房。   ——   程氏携宋瑜来盛国公家拜访,盛谦虽然出府却并未分家,这个时候也理应回去待男客。   在此之前盛明珠都没见过宋瑜,还是在宴上,两人才有说话的机会。可在宴上长辈众多,却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宋瑜今日打扮也和往日不同,她平日爱些寡淡的颜色,今日却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衣裳。   倒不是说不好看,她模样本就生的美,自然衣裳衬人,只是跟从前不怎么像了。表情也是,从前宋瑜和宋值有些像,脸上总挂着笑容,宋值是有些轻佻薄情的笑,而宋瑜则是婉转柔情的笑,可自从坐上座儿到现在,盛明珠便没看见她笑过。   盛明珠总是看着她,她却垂着头,状似温婉。旁边宋老太君与程氏中途说了些什么,盛明珠也没细心去听。直到后头宋老太君再说,“这瑜儿和明珠从前关系就处的好,想来就是有些缘分的。”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盛明珠微微有些回神。   程氏脸上也带着笑容,“也是盛三小姐可人疼,瑜儿性子冷情,从前也未与人这般亲近。”   宋瑜垂着头,她这次回来,原本是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同自己的好友说的,可如今她不敢了。便是上次酒楼匆匆一次会面,她都露怯——她怕明珠知道如今母亲的打算,会生自己的气。   “瑜儿是个好姑娘,我晓得。只是我那三子终究有过一房妻,委屈了她。”宋瑜就坐在宋老太君身边,她轻轻抬着她的手,宋瑜只垂着头。程氏在一旁道,“盛三老爷如今年轻有为,早早便升任了尚书大人,是宋瑜的福气。”   盛明珠一开始听这话儿还未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头一个想法就是不相信。可如今程氏和宋瑜就坐在眼前呢——她又看着宋瑜,她仍旧是垂着头,若是今儿宋老太君提及旁人要给她爹说亲,盛明珠说不准就闹了。   可她是宋瑜。   盛明珠头有些疼,便从位置上起来,“祖母,屋里头有些闷了。我去外头看看。”说罢便向宋老太君微微行了礼,人很快就走了出去。宋老太君眉头稍皱,还是没管她,笑着与程氏继续说话。盛明珠一路走到盛国公府后花园,却再也不想走了。   便立在那处静静观了一会儿。   宋瑜是什么样品格的人她十分清楚,她甚或不屑嫁世家为正妻,与父亲又从未交集,又怎么肯入盛家做续弦,何况她知有自己的原因在。盛明珠从当中理不出丝毫头绪,却越发想弄清楚,心里也越烦躁。   躲避终究只是一时的,天色晚了,程氏要带着宋瑜归家。   ——   暮色时分,阮氏和盛菲菲立在门口,盛明珠于她们两身后一齐送程氏和宋瑜。   宋瑜依旧窈窕多姿,却从进门至今没跟她说过第二句话。宋老太君出身宋家,虽说和如今的宋家关系远,可她也知道似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娶进来比之阮氏要强许多,三房如今住进了尚书府——总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   含笑宋走了程氏连同宋瑜。   因着出府去过了,夜里盛明珠自要离开。盛谦回府之后便去跟老国公说话,等到了夜里,一家人才得空聚在一起。   宋老太君居于上座,问了些生活上的问题。老国公则将盛明珠叫至身旁,祖孙两多日未见,加上从来感情就好,如今自然有许多话说,“祖父这一回府就没看见你,陛下封赐了你县主,马上要成婚的人,祖父如今却还未备好礼给你。”   “祖父一病多日,明珠没去照顾祖父才不对”,祖孙两人靠在一起,感情甚好的模样。   “是祖父……”说到这儿盛老国公叹了口气儿,前些日子三子将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老大媳妇做的那些事儿他也一并一清二楚,此等恶毒又贪心的妇人如何能留在家中,可惜家中老妻非说那阮氏无功也有苦。   若是处理了阮氏,以后霖哥儿的身份该如何,他是盛国公府这一脉唯一的男丁。   盛明珠看他这幅表情便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如今在尚书府,明珠一切都好。如祖父想的那样,家和万事兴。”她知宋老太君非要保着阮氏不肯休离出去,也知祖父关了阮氏到外头,又何苦让祖父继续为难。   盛老国公微微有些感慨,他知孙女的性子,敢爱敢恨,又是个急脾气。若不是看在家人的面上,怕是后果如何难以预料。   前些日子阮氏被带到家里宗庙去,盛菲菲心里大底猜出来是因为什么事儿。纵使知道是她们招惹盛明珠在先,可心里固有的些东西还是让她十分不满老国公的做法——毕竟她娘是盛府主母,盛明珠顶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妾生女。   皇家封了县主如何?   “老国公既然不舍,让三房一家搬回来如何?”宋老太君在一旁提议道,盛谦只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没说什么。他知父亲不会答应。   果然,盛老国公原本含笑的眼顿了下来,“前些日子刚搬出去又搬回来——那尚书府离着办事儿的地方近,也方便老三当值。没那么麻烦的,来来回回,左右都在京城,都是一家人。”   宋老太君又道,“可那尚书府终究没个女主子。”   “家中无主母,后宅如何整顿?”   宋瑜那姑娘却实不错,宋老太君此番或许是存了补偿心理,她觉得这是她对三子的一种赏赐,“今日宋家的主母程氏携女来拜见,从前我便与宋家那女儿见过许多次,知书达理,人又生的貌美,若娶了她整顿后宅,迎来送来都有人照应,你自己也方便。”   她自知这三子爱他那妾,可是妾终究是妾。   若谈到与人交往,倘若尚书府要开宴,难道以一个妾的名义吗?到时候哪家有头有脸的夫人回来,若只招揽来一堆妾室,未免让人笑话。   “宋小姐如今双十年华,我已有二女,恐耽误了她。”   盛谦想了想才记起母亲这口中的宋小姐人是谁。他记得从前囡囡嘴里老念着的宋姐姐——   “你如今官居一品,再好不过的良缘,程氏为宋家主母自然心中有考量,哪里算得了耽误?”宋老太君眉头稍皱,明显对盛谦推脱之词不满。 第一百一十三章:宋氏病重   盛明珠在一旁默,如今是父亲娶妻,她管不到头上。   “母亲忘了吗,晚筝虽病中,可我与她未和离。一个有妻之人又岂能停妻再娶?”盛谦从位置上站起来,怕多说下去又与宋老太君产生争执,便准备告辞,“父亲,天色晚了,过几日书院中有考核,还有许多事情没跟灵珠交代,便先回去了。”   盛老国公点了点头,也不做阻拦。   “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老太君道,“晚筝已经病重,恐不日而去。她自托付我给你找个好的,我身为你生母,也不能看着你这一房无主。”   盛谦回头,回头看着宋老太君,目色晦朔难辨,“她是你亲侄女。”他始终想不透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前以为她看重宋晚筝——如今却更看不透了。   罢了便匆忙离开屋内,盛明珠与盛老国公告别,也忙跟上了盛谦。   二人却并未出府,反倒去了府中的小佛堂处。   一路往深处走,盛国公府毕竟是国公大府,到处都是假山怪石,也没什么荒凉之处。到小佛堂那里,才见得一星半点儿的土木。周氏在外头捡着佛豆子,看见盛谦来了,头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惊着去跟屋里头的宋氏禀报。   盛谦心里头像被根针扎了一下,到小佛堂门口却未曾进去,盛明珠在一旁看着他,算起来她也快一年的时光没有见曾经那个母亲了。刚进去禀报的周氏又出现在门口,“老爷,快进吧。”   小佛堂里很浓重的檀木味道,盛谦往旁边看,都是已经串好了的檀木佛珠,远目望去都是。这些日子,她都在做这些么?   “怎么想着今日过来看我?”宋氏立在前头,原本略微福相的脸蛋瘦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纤弱。盛谦看着她,时间会把人曾经放在心头的感情慢慢掩盖下去,可他曾经却把她当成亲姐一样。   “过些日子,我送你离开这里。”   宋氏有些狐疑的望着他,“为什么?”   周氏却拉着她的,管老爷为什么想要送她们离开,若是能走便赶紧走。如今这小佛堂的日子她还能熬下来,可这夫人身子却越发孱弱,恐还不知道能熬多久——   盛谦没有说话,宋氏想了一会儿,便道,“老太君要给你娶继室?”   盛谦依旧没说话,宋氏心底却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宋老太君是什么样一个人她很清楚,说不上好恶,她只是把盛家的一切看的比什么都重,也习惯了事事都握在手里的感觉。宋氏想了片刻,“老太君若想给你娶继室,我确实挡着她的路了,可我不想出府。”   “一个女人活着都没什么盼头了,倒不如死了干净。”   盛明珠立在后头,没有说话。她也不适合讲话,总归宋氏无论因为何种原因害过她娘,如今不提报复的事情,她总不能慷慨到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只远远看着他们两人,宋氏也看着盛明珠。   “明珠不喜欢我,刘氏也不喜我。谦哥儿,别因小时候那些感情毁了你如今的家庭。”   宋氏道。   盛谦回头看了眼女儿,又回头看宋氏,他想了许多,“晚筝姐,从前或许都是我不对。我想了许多,之前你救我母亲,又从小护着我,及至你因为种种原因过了待嫁之年,我听从母亲话娶你,却从未给你丈夫的关怀。”   “我之过错。”   宋氏眼眶微红,盛谦又道,“大错已然铸成,我再弥补不了什么。”她年轻时的时光全耗费在了深深的庭院中,“去外头看看吧,兴许会有更好的风光,若化为一堆枯骨,你还想继续在盛家待着吗?”   宋氏垂着头,半天未曾开口。   ——   宋氏身为主母,却已经失去盛谦信任,连同无子。   原本宋老太君没将三房看在眼里,可如今既然三子已经升迁至尚书,却不好后院总是悬着。宋氏不能生子,便意味着三房没有嫡子,且不说没有嫡子日后后继无人。单说三房现在越来越多出现人眼前,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看着儿子后院无人。   宋氏既不能为主母,就有些挡路了。宋老太君毕竟也是个女人,宋晚筝是她亲侄女,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废了一番功夫——她统共两个儿子,长子这边是瞧不出什么能耐,生下的霖哥儿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   宋瑜却是宋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宋家曾经的那些儿郎们,哪个在京中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这边是宋老太君打的心思,她也是为盛谦名声考量——原本日日派着倪珍儿去给宋氏食物中弄些败坏身体的药,好让她死时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宋氏到底是她亲侄女,若能活她不会不想让她活。只是盛谦到底如今已经是尚书了,若他再娶亲万一有旁人发现宋氏还活着,告他一个停妻再娶,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只是次日倪珍儿再去时,宋氏那小佛堂却已经人去楼空,再寻不到人了。   ——   宋氏故去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开了。   盛谦原配之妻是宋氏这事儿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初初回府时宋老太君也传出了宋氏染上了不好的病,脸上生了些疮口,不能出去见客。是以京中少以传来这位夫人的消息,直至今日她突然逝去,人人这才想起来如今尚书大人的原配妻子。   也有不少官员们动起了心思。盛谦刚过了而立之年不久,年岁也不大,如今原配去了,府内只有两个姑娘,便是将家中女儿嫁娶做继室也不亏。大部分高阶官员都这般想,更何况有些低位官员。   这几日来尚书府拜访的人比从前多了一倍,多是主母带着家中适嫁女儿。因着府中没有主母,芸娘作为妾到不好拿捏对这些妇人的姿态。   甚至有些王亲贵族的主母带着家中嫡女来,今日登上门来的就是赵家的主母连同赵家嫡女。赵家祖上也是军功出身,也是大魏开国功臣,虽说没有受封国公,可子女都享受荫庇。   赵家嫡女出生时就因为其父军功被封为县主,可年轻的时眼头过高,为人过于刁蛮,到如今二十五岁还未曾出嫁。高不成,低不就,又不愿意嫁些年岁大的人为继室,好好的一个豪门贵女便成了家里的老大难。   这几日赵家夫人听闻了京中的闲事,才得知尚书府那位大人原配之妻去了,前几日偶然过来一瞧,尚书府门口都挂上了白绸,可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心中便有了些打算,又使银子让人画了盛谦的画像给女儿看。   果然一直咬着不松口的女儿突然有些意动,虽然对他是鳏夫还有些不满。   赵家那嫡女一走进厅中时,便来来回回望着。宋氏是盛明珠名义上的母亲,旁人拿着这样的名义上门来拜访,她作为晚辈自然要接待,便和那赵夫人赵家嫡女说了好些话。   那赵家嫡女拿准了日后要嫁进来的想法,却对眼前的妾室和庶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盛尚书模样家世都好,她这样的年纪,倘若觅得这样的夫君也可以说的上是好的归宿,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府中这个妾。   想着日后要嫁进来,姿态便拿的老高,言语间又多有为难,到不像是来旁人家做客,到像是来找茬的。芸娘第三次给她换了茶水,却见她又要为难,也不伺候了,将那茶水重重的拍在桌上,“赵小姐若觉得茶凉不大适合你,便请回罢,想来赵府的热茶更合你的口味。”   那赵小姐眉头一皱,“你不过一个妾室,哪家的妾敢对主家人的客人这般造次?若是恃宠生娇,当心我告诉盛大人。”   不过刚见面的生客人,到拿捏的像是盛家的主母一样。这赵家母女心思简单,都不及前些日子来打探的低门官员——   这几日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盛明珠从一开始的对付到现在懒得对付。加之赵家从前和盛家也无密切联系,本来父亲做的也是孤臣,没必要和其它朝臣搞好关系,“那也没有哪家客人上主家做客指指点点的道理,金枝,送客。告诉门房,日后姓赵的要再来不必迎人。”   赵小姐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如此刁蛮任性,果然物似其主,不像贵女,到像是民间泼妇。”   盛明珠一笑,“是啊,刁蛮确实不好。我刚进京时便被人劝警过,日后千万不要刁蛮,要收敛自己的脾性,否则如赵家那位小姐就不好了,活脱脱到二十五岁都没能嫁出去,刁蛮如民间泼妇一样。”   赵小姐脾气本就不好,被她这样一梗正要发作,金枝已经带着人来送客。   不管怎么样刁蛮,终究出身高。赵夫人与赵小姐都做不出那种与人撕扯破坏脸面的事情,最终瞪了眼盛明珠,都拂袖离开。   芸娘头颇为头疼,最近来府中的人不少,府中主母无人,今儿这个是出府最难看的一个。她本就是一个妾室,若是再来客人态度似此,她还是像今日这般,旁边黄妈妈走过来替她按揉额头,“这几日夫人去了的消息传出去,从前老爷房中简单,日后估摸会有不少人动心思。”   芸娘手微微动了一下,她知盛谦伤心,毕竟且不说夫妻情,他与宋氏从小长大。可她跟宋氏却实在没什么感情,如今她病逝,虽心中也有些感触,却更大程度松口气——她知盛谦对她的感情,也知自己的身份若提为正室必遭人诟嫌,可她还是有些梦。   不止为自己,也为女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无趣   盛谦并未告诉芸娘宋老太君曾提议让他娶宋瑜为继妻这回事儿,因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没放在心上,却不代表旁人不放在心上。宋老太君及程氏,对于宋盛两家这婚事可是牢牢惦记在了心里。宋老太君本就有意和宋家连心,之前有盛菲菲和宋值在前,只可惜宋值那里突然出了岔子。   如今程氏却松口,以宋瑜的模样才情,京中王孙贵族哪个不是随便嫁的。盛谦如今虽然贵为尚书,可终究是娶继妻,这上头看上去便是宋瑜低嫁。在盛谦这头吃了个闭门羹,次日便派倪珍儿到尚书府将芸娘唤了过去。   盛明珠大约知道怎么回事儿,她祖母在她爹那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柿子可不就得软的捏吗?心里就有些担心芸娘,好在芸娘去也不过两个时辰,算算来回路程的时间,在盛国公府顶多待了半柱香的时辰。   “娘,祖母跟你说什么了?”盛明珠走至桌边,给她斟茶。   “她让我莫恃宠生娇,尚书府总归该有个女主子,想来与那程夫人相谈甚欢。”芸娘结果长女到来的茶,她语气平静,一时盛明珠也摸不准她此刻是委屈是生气,眸光便有些忐忑的看着她,“娘,你莫想太多,纵使祖母那边想,爹爹不愿意,她总不能强按着牛头吃草。”   芸娘被女儿这个比喻逗的一乐,片刻后抬眸,“我并没有难过。前几日出这些事情,人人都凑上来,若说之前还觉得气,现在都习惯了。只是这百善孝为先,你且隔了一辈儿,我看着老太君这次是认真的,我怕你爹执意违拗她,不利官场。”   盛明珠摇了摇头,“我那祖母性子虽如此,可她比谁都要看重盛家前途,若闹到外面,她却还怕影响名声——”想了会儿又道,“况且我从前与宋姐姐熟识,她那样的性子必不愿为人继室。”   芸娘摇了摇头,“想这般多做什么,我想你爹既没对我说这件事儿,他该自有章程。”   又拍了拍女儿手,“你也不必多想很多,你这婚事既订了,日后便要操心的是婆家的事情。那管家内宅却简单些,不过你平日要学的还有很多,还像最近这么懒懒散散的可不行。”   盛明珠身上一听她说起这事儿头都大了,随意支支吾吾了几声,很快便佯装累的样子,退了下去。旁边黄妈妈走过来,瞧见这一幕连连摇头,“还跟小姑娘似的,这还没多久都要嫁人了。”   “可不是个小姑娘么”,芸娘笑着看她背影,“等过些日子,瞧她这段日子也没心学什么。”   ——   盛明珠这日与金枝在京中闲逛,原本是想去多宝阁里买些首饰。   毕竟如今分府出来单过,好些从前商议好的铺子却还不知道,今儿得一一通告过去。日后成衣或首饰之类的东西便能直送到尚书府。芸娘这几日还在忙着下人的采买,这些事情盛明珠便自高奋勇帮她了。   “有些渴了,去前面坐一坐。”   初春刚过,还穿的冬衣,到了晌午太阳出来时天气还有些热。盛明珠觉得有些口干,金枝在旁边给她擦了擦汗,两人便一齐往略通风地儿走,刚钻过一处城门口,却闻得一股子香风,很香,甚是扑鼻。   盛明珠侧目去看,却只看见一个衣着华艳的女人正靠在那城墙根儿上,正和一男子搂搂抱抱。   看了眼便不再去看,金枝也忙用袖子遮目,“估计是哪里来的底地痞流氓,光天化日就在这里搂抱。”她压低声音,又道,“小姐,咱们去那边?”   盛明珠只是觉得这样的春日还冷,那女子打扮未免太凉快了些,是有些有碍观瞻。便跟着金枝准备走出去,打眼余光却扫到了那男子的身影,微微愣了下来,讶然看着那男子面貌,正准备细看,那男子却已经拉过女人的手,很快跑远了。   “怎么回事儿?”跟股子风一样,一下就没影儿了。金枝在一旁叹道。   盛明珠却拐了方向,金枝连忙跟着她,“小姐,你去哪里,不回府了吗?”   “不会了”,盛明珠往前头走,“我在前面桥东等你,你让轿夫他们到这里来,我要去宋去。”   ——   盛明珠给宋府递了拜帖,从前宋瑜在时她也来过宋府,再加上如今程氏又有意和盛家联姻,几乎刚接拜帖便放人通行了。盛明珠随着宋家的下人一路往后走,才在宋家的后花园看见宋瑜。   已经是春日,虽说没到百花齐放的地步,可花园里绿荫微微露头,到底还有些春景。宋瑜却还穿着一身厚重的衣裳,眉目有些懒散,斜靠在躺椅上,身上铺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另有丫鬟在旁边点着炭盆,她手中还放着一个手炉。   “既是怕冷,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待着?”   盛明珠走过去,那丫鬟看见她了,连忙从地上起来,又匆忙向她垂头行礼。盛明珠只摆了摆手,宋瑜也慢慢从躺椅上起来,看见她微微有些愣了,片刻后要起身,盛明珠却压下她的毯子,“别起来,小心凉着。”   那日她妆容明艳,反倒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铅华洗净,盛明珠才发觉她脸色明显比之前差了许多,脸庞也比之前消瘦很多。原本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如今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宋瑜笑着看她,一会儿又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下去。   这里炭火有些旺,盛明珠将最外头的披风解了下来。又坐在她摇椅旁边的椅子上,“宋姐姐,你脸色很差,最近身子又不好了么?这里花园风大,便是有个火炉吹多了风也不好,我送你回房?”   宋瑜摇了摇头,“我不喜总是在房间里闷着。无碍的,最近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又看着盛明珠,她还以为明珠今日要来问她什么。旁边烧着水,盛明珠摸了摸宋瑜怀中的暖炉,“有些凉了,宋姐姐,我给你倒水,你捧着暖暖水。”   宋瑜看了一会儿,道,“明珠,我回来不久。”   “我知道。”   “我和宋生是被家里人带回来的。”   宋瑜看着手中清透的热水,“我和宋生在他老家成婚了,所以明珠,我不会嫁到盛家。我只是没办法,母亲让我和她一起去盛府,我没办法不答应她”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盛明珠心中却十分犹豫,该不该将今日所见告诉她宋瑜本就怕因着程氏所为坏了姐妹之间感情,如今见她十分理解自己,脸上便真心露出一个笑容,“明珠,你不要担心。等过些日子,阿生就会来接我——”她又垂头,脸上笑容浅淡,却被日光衬的出神,“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宋姐姐?”   盛明珠声音比之前高一个度,宋瑜却用唇微微压着,摇头,“不要出声。”   她压根没敢将腹中有孕的事说出来,程氏如今一心一意让她嫁盛家,只怕前脚她有孕刚露出来,后脚这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和阿生是在父老乡亲见证下成婚,拜了天地,我亦拿到他老家户籍,不算无媒苟和。我是他妻子,我腹中孩子正正当当。”   宋瑜说道,“日后出生不畏旁人言。”   “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好,胎也不稳。便只能过些时日再离开京城,为了使母亲放松警惕,那日我不得不接受她的安排。”说罢看了盛明珠无奈一笑,盛明珠脸上笑容也有些无奈。   她原本还奇怪宋瑜神色为何会如此苍白。   按理说好姐妹既成婚,腹中又有子嗣,她若得了幸福她该为她庆幸。可她眼前这幸福却让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宋姐姐她知宋生是什么样一个人吗?   她看着宋瑜,她微微垂着头,手还捧着那杯子,嘴唇有些苍白。   盛明珠原本一肚子的话都不敢往出说了。   ——   “你做什么?匆匆忙忙的,把人家手都拉疼了。”   说话的是巷子楼里最近刚进的伶人明翠,她模样中庸,打扮起来也算漂亮,之前在头牌身边伺候,学了些本事后也开始挂牌,这宋生便是她刚接待的客人。往日里都温温柔柔的,今日却中了邪一般,直拉着她跑。   不满的瞪了眼宋生,“好似后头有鬼跟着一样。”   可不是真有鬼么?宋生撇了撇额头上的汗渍,又道,“我刚才在路上看见了盛家三小姐,你不知,她与宋瑜关系及好,若是让她看见我与你厮混在一起,告诉那宋瑜,我日后还哪里来的钱找你。”   明翠一脸不满,“你不都说你把那宋家小姐牢牢握在手心儿吗?以后不理她只理我,怎么,你还要跟她说话去?”   宋生便一路低哄她,“你们两怎么能是一回事儿。那大小姐整日要我伺候着,从来没出过几次门儿,读几本诗词歌赋史学便觉得自己聪明伶俐,跟她在一起无聊的紧——整日说些琴棋书画。”   “可是我听人说宋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   “美人看多了也生厌,她这个人无趣的紧。” 第一百一十五章:发现   “美人几多无趣,盖因人家过份美貌罢了”明翠倪了眼儿宋生,“那宋小姐那样的美人胚子,你就这样舍下了,我可不信。”   宋生被她看的浑身都软了,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租屋处去,“左不过都一个鼻子两双眼,快回屋,我快要冷死了,回屋暖暖——”明翠晓得他什么意思,只笑了笑,很快又缠着上了他。   ——   盛明珠回到府中,金枝给她倒了杯茶,她便一直握着那茶杯不说话,似是有心事的样子。金枝问了几句,又提醒她快吃饭了,却见她还是一副没反应的样子,正准备退门出去,盛明珠却似醒过来一样,道,“金枝,今日咱们中午见得那个人你可还记得模样?”   金枝仔细想了一下,“小姐说的是中午咱们在城墙根儿上见着的?”   盛明珠点头,又道,“你去让门房扫听一下,那人最近在做什么?莫要声张。”   金枝虽然不解她用意,却还是点头去了。盛明珠在她出门之后,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倘若那宋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坏了宋姐姐名声——宋家自然不会使人坏自家女儿名声,可怜宋姐姐还一直想着她,竟不知竟是这么一个人。   盛明珠心头记挂许多,眉头还是深皱不展。金枝白日里跟着门房出去跑了一圈,到底宋生长去的地方有些不方便,次日之后才犹豫着跟盛明珠说起了情况,道,“似从前是宋家的仆人,从老家回来之后,便一直留恋巷子楼。也不知哪儿来那么些银钱,竟还在柳巷那里包了房,小姐,你扫听这人做什么?”   “他住柳巷?”盛明珠问道。   金枝点了点头,盛明珠看着外头微微泛着寒芒的天色,还未曾大亮,春日一早露气尚寒。她陡然起来,又拿起面黑色的斗篷,金枝来不及招呼,她人已经出去,陷入外头茫茫天色里,连忙跟了上去,“小姐,一大早的要去哪里?”   隐隐有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去柳巷。”   金枝一愣,又连忙跟了上去。   柳巷在巷子楼附近,故得此名。金枝跟着盛明珠一路朝前走,盛明珠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加上天色还早,后头又跟着一个丫鬟,到没引起旁人的注意,一路行至一处房前,她停了下来,金枝道,“门房所说,就是此处。”   盛明珠站在门口,此处隔音不怎么好,便听见里面有男女声儿正窃窃私语。   又有衣物摩擦间的声音,金枝便拉着她袖子,表情有些难言,“小姐,走罢,此处鱼龙混杂,恐伤了自己个儿。”盛明珠撇开她手,便听里头的声音清楚了起来,“过几日我便要回巷子楼了——”   又有男声儿说些什么,听不大真切。不过耳鬓厮磨的声音却格外清楚,盛明珠脑子里记起来的便只有昨日宋瑜躺在摇椅上,苍白的脸,一时只恨不得冲进屋内,打那狗男女一通。里头宋生披上衣服,便往外头走,“且不着急,不就是银子的事儿吗,等着罢了,我马上就能弄来银子。”   话落便开了门,一股子小风之后,他愣了一下,便见外头站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正神色冷淡的看着他。宋生一愣,反应过来便想推上门。金枝在一旁卡着门,盛明珠看着他,又看了眼屋内的女人。   她却有些气,可如今这样的场合便是卡着门能做些什么。   宋生是认识盛明珠的,见她站在门口时就有些慌,却见她只看了会儿自己和里头明翠,又转身要出去,只怕她会去宋府跟宋瑜说些什么,“不许走!”便伸手拉住了她胳膊,盛明珠眉头一皱,回身看着他。   宋生只觉手心一烫,正想说什么,里头明翠却出来了。自古美人相轻,盛明珠又生的美,刚出来时明翠便注意到她,便看着她,“哟,哪里来的小姐,怎么跑来我们柳巷了?来找男人么?”   是不是这里的姑娘明翠还是看的出来的。   眼前人虽穿一身黑色斗篷,看不见里头打扮,但只头上的珠翠和妆容便知是富贵人家女儿,又想起宋生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脸上笑容便加重些,“是宋瑜宋姐姐吗?我听阿生说起过你,来找阿生吗?”   盛明珠扫了眼她,又对金枝示意,她松手。   “怎么这就离开了?你瞧,阿生舍不得你呢。”   盛明珠看着宋生拉着她胳膊,只觉得恶心,又甩不开,“松手。”   过了富贵日子,若在想回去过苦日子便难了。何况宋生对宋瑜不是没有感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经历过苦难生死。他只是想过好一点的日子,并不是要抛下宋瑜,“盛小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等——”   盛明珠用力挣开他手,此时宋生正好未曾防备,她力气过大,便不住向后退去。正要摔在地上,却被人扶着,抬眼儿看过去却是许久未见过面的宋值,“二哥”盛明珠低低叫了一声,宋值看着眼前的宋生,只来回扫了几眼。   宋生嘴唇瑟瑟,再不敢说些什么。   ——   很快宋值带着盛明珠离开了这里,走至外头时,他道,“你一个姑娘家,这种地方以后还是莫要再来。”   盛明珠看着他,“二哥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看着宋值,“宋姐姐回来的时候,你便知道了。”若是他不知,怎么会到这里来。宋值只眉头皱着,并未否认盛明珠说的。   “是啊,你从前未拦着她,她未听你的,如今她纵被旁人所负,你也已经尽心了。”   到底宋值是宋瑜的亲兄长,她不知为何他能如此冷淡。连她看着宋生那张脸都异常恶心,尤其宋瑜腹中还有骨肉尚在。宋值垂头看着她,片刻后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我既从前没拦住,如今想拦也晚了。”   “宋瑜是我妹妹,我以前以为自己了解她,如今却不知道。”   宋值朝前走去,“她腹中已有了骨肉,宋生是她腹中骨肉的父亲。你觉得我是该告诉她,还是不该告诉她?”他看着盛明珠。   盛明珠垂着头,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如今告诉宋瑜,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说了让她伤心,可要是一直瞒着,日后迟早还不是都要知道。   盛明珠想着想着,心头却恨了起来,恨宋生不知感恩。明明宋姐姐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又恨起这世道,纵大魏比之大周民风开放许多,可若宋瑜这事儿出了,受伤的也只会是她。分明她是一个那么好的姑娘。   “长痛不如短痛,若能挥剑斩情丝,宋姐姐不是二哥你想的那样柔弱。”   “你以为宋瑜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已经到了长街,宋值要回宋府,盛明珠也要家去。她听着他的声音,“宋瑜不是不清楚,且行且看吧。她如今有身孕,我不想她过份伤怀——你也不必担心,过段日子我会将她接到宋府别庄里头养着。与盛家的婚事,从头至尾也只是我母亲一人的想法。”   说完未等盛明珠回他,人也已经走了。   ——   宋生怕的要命,他与宋瑜自回到了皇城他便害怕,开始是怕宋瑜要跟他分开。   后来宋瑜的丫鬟每日会带来些银钱接济他,他没了之前的晃晃度日,又顺着味到了巷子楼,才知以前的日子都白过了。宋瑜是很好,他真心爱她,可他更想要的是平安富贵的生活,比如眼前这样——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只怕宋瑜知道了,会同自己个儿闹。   而且宋瑜那兄长都知道了,宋生怕的几日都没出门,还是明翠耐不住跑了过来。宋生这才醒了过来,算算日子都五六天了,宋家也没上门找麻烦,那明翠自以为宋生是要赎身纳自己的,平日里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遮拦。   “你怕个什么,那宋家小姐腹中既有你的骨肉,便是掉进了你这个火坑,跑都跑进来了,她还能跑出去不成?”   明翠既身为女人,自然十分了解女人,又软软靠在宋生怀里,“只盼着你什么时候能替妾赎身,好纳了妾入府。”怀着孕的大家小姐低嫁,认如今还在自己个儿身边,明翠可不觉得那宋家小姐能斗的过自己。   她还十分盼着宋生娶那宋瑜,她一个勾栏出身的嫁富贵人家自做不了正妻。   宋生模样生的俊朗,虽是下人出身,可倘若搭上了那宋家小姐,日后不说飞黄腾达,起码也是吃喝不愁。那宋家小姐既是个泥菩萨性子的人,想来日后同一个府中过日子也没什么困难,明翠这样想着。   宋生一开始心里还怕宋瑜知道,听明翠说的便略微压了几份心。过几日宋瑜身边的丫鬟又送来的银钱,他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许也是因为明翠嘴里说的那样,原本在他心里一直高不可攀的宋瑜,好像突然就落入尘埃了。   便是宋家小姐又怎么样,已经嫁给他了,也不过是个下人的妻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发现   盛明珠这日正打理着院前的那几株藤蔓,许是近几日天气晴好,那藤蔓攀得越发高了些,正惬意间,却听见金枝咋咋呼呼的唤声。   “小姐,出事了。”   盛明珠的动作一顿,秀眉高高的蹙起,金枝平日里可不会如此冒失,许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盛明珠忙出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今早我出府时正巧经过柳巷听见众人都在议论关于宋家小姐的事。”   “柳巷里都在说,宋家小姐对那宋生痴缠不舍,言论里都是轻贱下作之词,再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这事便会传便整个京都。”金枝说得急切,小脸满是不平之色。   盛明珠整了整衣衫,眼底的冷意尽显:“走,我们去看看。”   金枝跟着盛明珠两人的步子急切,刚至柳巷,还未入房门便听见宋生那嚣张的声音。   “宋家小姐苦苦痴缠我多年,我宋某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像宋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我自知高攀不起,可那宋家小姐却对我情根深重,就算我早已心系她人,也誓要对我不离不弃。”   宋生说得水沫四溅,看客们也听得津津乐道,不时上前掺和几句。   “这宋家小姐也真是不知廉耻,从未见过有女子这样不顾礼节。”此话一出立刻就有看客附和。   “是呀,是呀,我估摸着这宋家小姐也是嫁不出去了,如此下贱,终究是个没人要的主。”   门口的盛明珠听到这早已是气得不成样子,想着宋生这话若是被宋瑜听了去,那还了得,正要上前理论一番但迈出的步子却又生生的止住了。   若是这般贸然进去恐怕自己也会成为京都的笑话吧,不为别的就如今她这身份也不宜出入这烟花柳巷之地。   “小姐?”金枝唤了声。   “罢了,我还是去宋府看看宋姐姐吧。”盛明珠摇了摇头。   ——   盛明珠到宋府时宋瑜正在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她的目光柔和,视线落在她正在缝的玩意儿,不过是些刚出生的幼童能穿的衣物。   盛明珠心知宋瑜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是她所有的寄托,但只要一想到宋生那厮,盛明珠心中的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想着想着便又开始心疼宋瑜的深情所托非人。   宋府的仆人大多眼熟盛明珠,所以没了通报的盛明珠轻而易举的到了宋瑜的房内,须臾宋瑜才有所察觉。   “明珠,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来。”宋瑜高兴的招待着盛明珠坐下。   “宋姐姐,这几日可有出门?”盛明珠端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眼睛虽专注的看着茶盏,可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没,这几日有些乏了,时不时就犯困,怎的?京都有什么稀罕事发生?”   宋瑜问得认真,盛明珠想她也不可能知道宋生那事。   “宋姐姐宋生得知你怀孕这些时日,可有来府里看望你?”   宋瑜闻言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近日里她总有些许不安,想着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的心思更加敏感了,宋生确实不曾来府中看望,但宋瑜也没敢往别处想。   盛明珠见宋瑜没有答话,心下也有几分明了,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事告诉她,可她又想到那日宋值的话,她在心里哀叹这事到头来伤心的还是她宋姐姐。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希望她宋姐姐的身体能争些气,受得了这份打击,宋值无非也是怕宋瑜伤了身子,但若想要宋姐姐斩断情丝,这一刀怕是要宋生亲自动手才行。   柳巷的宋生自从受明翠开解后,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夜晚宋生本想着如同往常一样偷摸着去找宋瑜讨银子,可想到明翠的话后又变得更加坦然了,支派了小厮去宋府的侧门找宋瑜取银子。   常替宋瑜和宋生两人接头的仆人,见今日取钱的竟不是宋生,多留了个心眼,忙跑去后院支会了宋瑜。   在后院房里的宋瑜和盛明珠二人在得知此事的时候正聊,闻言二人皆愣了。   待宋瑜反应过来后有些狐疑的问着前来通报的俗人,“真是阿生派人来取的银子?”   那仆人还未答话,只见宋瑜的脸色突变,抓着仆人的衣袖焦急的询问着:“莫不是阿生出了什么事?你快带我去看看。”   “宋姐姐……”盛明珠欲言又止,这一天还是来了,这次若能让宋瑜死心,也算成了一件好事。   盛明珠一路跟着宋瑜急切的步伐到了侧门,宋瑜也不敢大肆张扬,拉过小厮就在一旁询问:“是宋郎让你来的?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白日里也听见了宋生的那番话,如今见宋瑜如此紧张的关心宋生更是听信了宋生的话,认定了宋瑜对宋生纠缠不休的事,眼底更是对了几分轻蔑与同情,只道,“宋公子确实让小的来取银的,想来也是他这月银钱有些紧缺,特让小的到你这来取些银两。”   宋瑜愣了一瞬,正要从衣袖中取出银两,却被盛明珠拦住。   “你对他用情至深,可知他用你银子做些什么?”与其让她被人哄骗伤心难过,畅通倒不如短痛。那小厮拿不到银子正要说话,盛明珠却瞪了一眼他,又扔了银子过去,“你知会宋生一声他若是再敢在柳巷胡言乱语,我一定好生招待他。”   “明珠,阿生平日里从来都是亲自来取银,这次特派小厮前来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盛明珠不曾想宋瑜还未死心,顿时有些气闷,“宋姐姐,你口中的那个阿生早已变了心。”   “不瞒你说她和那柳巷的明翠早已经勾搭在一起,宋姐姐,说到底那宋生终究不是你的良人。”   宋瑜不说话,只是惨白的脸色早已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许是往日的深情终究太过美好,宋瑜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和善俊俏的宋生会是这样无耻之人。   “不,宋郎一定有他的苦衷,他早已经对我许诺过,此生非卿不娶,他是那样守信的人,肯定不会背叛我。”宋瑜在自己的情绪中自我安慰着。   盛明珠气极:“宋姐姐,明珠还会骗你不成?你若是不信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想必那小厮已经把银子带给了宋生。”   盛明珠今日是铁了心想让宋瑜死心,她替宋瑜不值,她这样好的女子一片深情却托付给了一个人渣,今日的事让盛明珠明白若是再这样欺瞒着宋瑜,那么日后带给她的伤害只会更多。   宋瑜见盛明珠拉着她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忙出声阻止,“明珠我不想去。   ”宋瑜也心知这一去恐怕她与宋生的情分就到那了,聪明去她,她怎么会不知道盛明珠话语里的意思。   “宋姐姐你别傻了,我只是想让你认清楚你爱上的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倘若真是误会,那你也可以求个心宽。”   宋瑜呆愣了片刻,尔后乖巧的跟着盛明珠来到了宋生住的房院,一路上宋瑜在心里不断地宽慰自己,她们到房院时刚好听得宋生与那明翠正在谈话。   宋生那厮自从得了小厮的银两便自顾自的沾沾自喜,还拿了银子命人带来了明翠,而对于小厮带的盛明珠的警告,他更是一点没放心上。   “明翠,还好你点醒了我,没想到宋瑜那女人的银子这么好拿。”   明翠依偎在宋生的胸口,眼里有些迷离,娇声对宋生道:“宋公子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切莫忘了明翠。”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放心吧,我明日便再向那宋瑜讨些银子替你赎身。”   “宋公子能有你这句话明翠就放心了,倘若日后你娶了那宋家小姐可要时刻照应着我,可莫让她欺了我。”   宋生闻言忙柔声开口:“放心吧,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那宋瑜嫁于我也要听我的,若不是看上她家的家财我早就与她散了。”说完这话又一阵耳鬓厮磨。   门外的宋瑜脸色惨白如纸,一门之隔,里面的宋生却好似一个陌生人,须臾,宋瑜才缓过劲。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么?那个平日里待她温柔细心的男子,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宋姐姐?”盛明珠轻轻碰了一下她,见她眼神空洞,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宋瑜缓神,递给一旁盛明珠安心的眼神,脸色的表情是盛明珠从未见过的漠然,她想心寒到如厮莫过于如此吧。   宋瑜伸手轻轻推开了门,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忙停了动作,只瞧外头人面如寒霜。   宋生二人慌忙的穿了衣物,从头至尾宋瑜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宋生,待宋生穿好衣物,声音有些不自然:“阿瑜你……怎么突然来了?我……我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宋生有些慌了,也不知宋瑜二人来这多久了,可曾听到了些什么。   盛明珠在一旁嘲道,”宋生,你可真有脸?”   宋生脸色微变,也不理会盛明珠朝一旁的宋瑜小心翼翼的询问,“阿瑜,你来这多久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流言四起   室内宋瑜久久未答话,盛明珠观察着她的脸色却发现宋瑜意料之外的冷静,见此盛明珠也逐渐放下心来。   须臾,宋瑜看了眼盛明珠,盛明珠会意,招呼着那明翠离开了房里,自己又体贴的帮宋瑜带上了门。   房里,宋瑜看着宋生那熟悉的模样却恍若隔世,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那个曾经自己以为足够了解的人其实并不了解。   “宋生,我就问你你这些日子真的在柳巷吗?”   宋瑜声音平静,宋生愣是听不出一丝情绪,忽又觉得有几分愧疚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   宋瑜会意,“我知道了,宋生,日后不必来找我了”,她笑了笑,看不出眼底的神色。宋生开始还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拉住她,却被宋瑜拍手打开。   ——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伤心,   宋瑜打开门,盛明珠早早就候在了门外,回宋府的路上两人静默无言,盛明珠心里清楚宋瑜其实比宋值和她了解的要坚强的多。   宋瑜走后宋生久久才回过神来,说不出此刻他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不想在自己女人跟前失了面子,便道,“明翠,这样也好,免去了宋家找我的麻烦,又能与你一起,这道是件好事。”   宋生的话明翠在心里嗤之以鼻,这宋生实在愚笨,没了宋瑜的支持,他便什么都没有了,明翠想着,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附和,“你说的极是,想来你也可以安心了。”   ——   盛明珠回到自家小院已时至傍晚,金枝见自家小姐一脸愁容,忍不住关心询问,“小姐可是在为宋家小姐的事烦心?”   盛明珠摇了摇头,宋姐姐的事她大抵是放下了,只是想着她与宋生的那些事情,她突然就想到了管平。若宋生那样,与宋姐姐青梅竹马,尚且有郎情移她人时,何况管平,如今她都不知他喜欢自己什么?   她别过头,心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烦躁。又想起宋瑜的事,“风月之事传的那么快,也不知宋姐姐那身子骨撑得住吗?”   金枝默然,谁都知道一个未出嫁的闺房女子的名声有多被旁人看重,更何况宋家小姐还怀有身孕。   宋瑜回到家后,程氏也知晓了那事,命人把宋瑜带到了正堂。程氏晓得自家女儿熟读四书五经,自不会做出无媒苟和之事,因此见到宋瑜时,整个唇都在发抖“你当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见宋瑜缄默,程氏只当她是默认了,“你怎么如此不知羞,你至我们宋家的颜面与何地?”   “真是作孽啊,我们宋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程氏痛心疾首,她一心想让宋瑜入尚书府,此事一出彻底断了她入尚书府的后路。   宋瑜当然也明白,“宋瑜非不知廉耻。我与宋生堂堂正正成亲,如今他背弃我,也非我之过。”   程氏只瞪了眼她,想着这事还没完全传出去,说不定还可以挽救,可没过几日,程氏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   盛明珠忧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宋瑜和宋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都,在各个氏族子弟间也闹得沸沸扬扬。   盛明珠原以为那宋生经过那日的事会有所收敛,可不曾想却是变本加厉起来,说起这事也怨不得谁,只因为那日宋瑜回到宋府后被宋值看出了端倪,找人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又得知程氏竟扬言要把宋瑜从宋家除名,还在有宋值的劝说,程氏的气消了些,而宋值第二日便去找了那宋生。   宋生原本以为与宋瑜断了后,宋家再不会找自己麻烦,可哪曾想他第二日便看见怒气腾腾的宋值,还未开口询问,便结实的受了宋值一拳,宋生直接愣了。   宋值二话不说就教训起宋生,宋生措手不及,他哪晓得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宋值会如此暴力,他的手一阵哆嗦,放下也顾不得其他,两人就那样扭打起来惹得听到动静的过客纷纷驻足。   奈何宋生平日里没干过什么劳力,大抵也抵不过宋值的力量,一下被宋值占了上风,认命的宋生只好破口大骂,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竟又骂着宋瑜,不过又是那些不堪的言语。   “没想到,你妹妹昨日故作潇洒,我还以为她已经放下了,现如今又让你来寻我麻烦,莫不是还要与我纠缠不清?”   “你们宋府乃大户人家,我宋某乃一介粗鄙之人,实在配不上宋家小姐。”   宋值听那话实在气不过,竟当场把宋生打晕在地,好在还有看客出面阻拦,才不至于让宋生伤得彻底。   那日的事很快便在京都流传开来,盛明珠没想到平日里沉稳的宋值也有这样骇人的一面,想来他一定是爱极了自家妹子,她也能理解宋值的行为。   现如今她只盼着这件事能早日平息,只是让盛明珠没有料到的是这件事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最后竟然波及到了盛家。   阮氏本就因宋瑜平日里与盛明珠走得亲近对她也颇有成见,在听闻近来京都之事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阮氏在心里琢磨着,忽觉这次的事对她来说倒是个机会,如今宋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任何沾上边的人,都不免会拿出来比较一番。   阮氏唤来了平日里帮她做事的小厮,一抹算计涌上她的心底。   这一日,盛明珠正寻思着去宋府看望宋瑜,只是刚出府不久,却见一抹嘲弄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盛明珠蹙眉望去,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江润言。   盛明珠本没想着搭理她,却硬生生的被她挡住了去路。   “郡主这是做甚?”盛明珠语气冷淡。   而江润言也不在意,她今日看起来心情颇好,早在昨日她便听说盛明珠生母的事情,如今在整个京都那件事更是不亚于宋家的丑闻,她今日专程出来,一来是想亲耳证实那些言论,二是也让盛明珠尝尝这滋味二。   江润言勾了勾唇,“不过是个妓女的子嗣,竟还想高攀管都督。”   盛明珠闻言脸色微变,这江润言如此张扬的来刺激她,她在心里暗叫不妙。   江润言见她不回应,也觉得无趣,但又不甘心的继续说道,“你们盛家如今可算是名声大噪了,想来管都督之前也不知你们盛家的丑事吧?”   盛明珠不理会,强装镇定的掠过她,她的步子有些紊乱,一旁的金枝不明所以,现实为了印证什么,盛明珠可以放慢了步伐,走到了京都最热闹的茶楼。   果然,盛明珠终于明白江润言为何会有这番言论。   “各位最近可有听闻盛家的事?”一布衣男子率先发问,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附和。   “你说可是那尚书府偏房夫人的事?”那人一说,周围的人忙竖耳倾听。   “对对对!就是那事,真没想到京都这段日子可真是热闹,这官家的丑事一件接一件。”   “你们俩说的盛家的丑事到底是什么?”另一人被勾起了兴致。   “这你都不知道,过来,我跟你说,尚书府夫人曾在青楼当过妓女。”那人故意依附在他的耳后,可那声音却是异常洪亮。   盛明珠双手紧握着罗裙,努力抑制着情绪,她终于知晓昨日父亲为何会出现那般严肃的神情。   她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中伤她的至亲,她相信这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前面刚出了宋姐姐的事儿,后头她娘亲往事便被暴出,难保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听说那柳家大公子曾当众对盛三小姐表白心意,也不知他知晓此事会作何想。”   盛明珠不再理会那些言论,带着金枝转身就回了尚书府。   尚书府里气氛很压抑,盛谦心事重重,见盛明珠过来“囡囡今日出府了?”   见盛明珠点头又道。“想必你也知晓了京都的传言。”   “爹爹此事你怎么看?”   盛谦神情凝重,“你母亲还未知晓,这几日你多陪陪她。”   “爹爹知晓这事得人并不多。”盛明珠的言下之意,盛谦心里明白。   “囡囡放心,这件事就交给爹爹。”   盛明珠乖巧点头,“我去看看娘亲。”   房里,芸娘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盛明珠有过去唤了声,“娘亲。”   “囡囡来了。”芸娘一脸慈爱的看着盛明珠。   “娘亲在忙些什么?”   芸娘揉了揉盛明珠额前的碎发,“囡囡长大了,如今也定了亲,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我想着这段时间,将你从前衣物整理一下。”   “娘亲。”盛明珠轻声细语的唤着,双手圈着芸娘的腰埋在她怀里。   “这么大了还撒娇。”芸娘虽调侃着,却又用双手让盛明珠在自己怀里紧了紧。   盛明珠心底有些泛酸,她娘亲这么好的人,为何总招人妒忌,现如今她更害怕她娘亲终有一日会知晓外面的传言,到时候铁定又免不了一阵伤心。   这几日京都的事管平自然也知晓,他虽不在意旁人,可事情涉及到了盛家,他便支会了人多留心了些。 第一百一十七章:夫纲何振   盛家事情传了出来,芸娘素日便不爱出门,加上府中主子小姐又全都叮嘱了,不让她知道,最近哪怕京城里传的风风火火,到她这里也没露出来几个字儿。   盛明珠如今一个脑袋两个大,既要操心宋瑜这里的事,还要挂念这留言从何而出,简直分身乏术。若不是如今年轻,只怕那一头浓密的秀发不知要脱落成什么样子——   虽说家里人都尽量瞒着,可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这种事情有心人想要往出喷,人力总拦不住。   这一日芸娘携黄妈妈去镇国寺还愿,原本在盛国公府她一个妾到没有节日和主母同来镇国寺的殊荣,只是如今分府而治,到没从前那么多规矩。一路走上台阶,她心里还在念叨如今明珠快要成亲了,她需得再镇国寺好好求上一求。   刘二那姨娘这几日也是住在镇国寺的,因着儿子出的这些事儿。先头断了一只腿,前些日子又不知得罪了哪路人马,回来时嘴也不能开口说话,手也不能提笔写字儿,连官职也被人撸了,问也问不出个概况。   镇日的以泪洗面,刘老爷和刘老太太瞧不过眼,便将两人都丢出了府中的庄子。许是因为生被人毒哑又断了胳膊,刘二夜里见天儿的睡不好又从梦中惊醒,终究是亲姨娘,爹不疼刘二姨娘便自来了镇国寺给儿子祈福。   庄子里妇人多,人多嘴杂,许多京城里的事儿她倒了解。正在大殿之外冲着那香炉上香时,便瞧见了顶着盛府牌匾的小轿从山脚下晃晃悠悠的来,与旁人相熟妇人说了两句,“盛家那夫人?”   “不是呢,盛家夫人一年时节就来镇国寺两次,平素时间打理府中产业都来不及。”   便看着山脚下那轿子,“估摸着是另一个盛府,你瞧她轻车从简,阮太太可不是那姿态。”   刘二姨娘眉头一瞬便皱了,又用帕子掩着脸,“不知她有何脸面出来?那样的事情传了出来,要我早抹脖子去了,那盛尚书也真是,好好的把这么个女人迎回了府邸——”   轿子到了山脚下就停下来,芸娘慢慢和黄妈妈上台阶,两人一路的小话,爬上时额头便出了一层的细汗。刘二姨娘正与之前那夫人说话,她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如今的自己得罪不起尚书府,只是儿子瘫在那里,她怎么不气。   前头若不是遇到盛明珠这一茬,后头的倒霉事儿便是一茬一茬,缓都缓不过气儿来。   “这佛门清净地,说的好啊,众生平等,我却怎么都不愿跟那不干不净的女子在一起”,刘二姨娘说着,又看了眼那妇人,“这女人身上但凡沾上了风尘气儿,怎么都洗不干净。我想起与她同姓便觉从喉咙上泛来一股恶心——”   芸娘与黄妈妈刚去寺里添了香油钱,又出来准备上香。她甚少出府,没见过刘二姨娘,只是女人家到底心细,察觉出了不对劲儿。黄妈妈比她心里更门清,她出去常采买,见过这刘二姨娘两眼,晓得这人什么意思。   ——   盛明珠去宋府探望宋瑜,她原本以为宋姐姐会消沉二日,没想到见她时竟比之前容光散发几分,小腹微微凸起,到多了几分母性之美。   “宋姐姐,你——”她道不怕她伤心失魂,只是如今这好像无事儿的样子,更让人心中担忧。宋瑜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想透了自然没什么,只是你啊,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还有空来这儿关心我?”   “名声之事,算大事吗?”盛明珠瞧她似乎真放下了,又看她腹中,“宋姐姐,你怎么想的?”   宋瑜也看着自己小腹,“我与宋生,虽无父母之命,到底是夫妻。这孩儿在我期盼下得来,我自不会弃他不顾。何况我不想再嫁,也当是我利用他,有了他,我便是宋家弃子,没人会关心我何去何从,下半生我自与他依靠。”   盛明珠皱眉看着她,“你还风华正茂,说出的话怎么如此落寞。”   宋瑜笑了笑,又拉着她手,“我的事儿早已尘埃落定。你到是要好好顾忌自己个儿,虽说只是伯母出身,可你道这大魏人人都什么想法?此事是有人在后头搅风搅雨,可若坏了你名声,便是查出来又能如何?”   “宋姐姐如此聪慧,怎么就看不开呢,好时名声若锦上添花,坏了不过是棉花上的一颗尘埃。我父如今正得陛下恩宠,莫说我娘曾经身份何许。”她看着宋瑜,“姐姐只顾养胎就好,不要挂念我。我心大皮厚,没事儿的。”   宋瑜被她逗的一乐,如今孕期也确实困了,便没多说会儿话,各自散了。   盛明珠脸上一直挂着笑,可自离了宋瑜之后,脸上笑容就淡了。一路无言,上了轿子之后便要直接回尚书府,路上轿子却突然撞了一下,盛明珠探头出去问,下人便来禀报,“回小姐,是二小姐的轿子在前头呢,路窄,不大过得去。”   盛明珠掀开轿子,却见盛菲菲也在望自己这头,红唇微扬,“三妹妹倒是好兴致,如今这样的时刻,都敢出来,也是心大。要是姐姐我啊,镇日被旁人说是小妇养的,妓子生的,怕只敢钻进被窝里哭呢?也不知道,谁有这个性质,娶你回家?”   盛明珠倒没气,只静静看着她。   盛菲菲想出这口气儿许久了,话说出口只觉得盛明珠任凭舌灿莲花,都无法反驳。等了半天却没等她说话,心里正得意,之前轿前那丫鬟就过来,低着头道,“这道路窄,还请二小姐稍微避让。”   “凭什么!”盛菲菲眉头一皱,“论嫡论长,都该是她避让我才对!”   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准三叔都会因为这母女三人丢了他的面子而生气,哪个男人不好面子。庶女贱妾,她就不信盛明珠现在还敢张扬。   “二姐姐,这你可错了。论嫡论长,是我该避你,可家国天下——家在国前”,盛明珠微微抚簪,风华毕现,“二姐姐,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有诰命在身呢?敢问姐姐是几品?”她笑容灿烂。   盛菲菲脸色一变,却没办法,只能让人避让。毕竟大魏规矩在这里,刚出的一口气儿又被人狠狠的压了下来,只等盛明珠轿子从这儿过时,才不甘道,“你就狂吧,我看你能到几时?”   盛明珠跟盛菲菲撕完之后,虽然大获全胜,可到底心情没怎么爽利。   这些日子总有些官司缠身,好让她忘了许多。如今却记起,那管都督可是许久没来叨扰自己个儿了。从前他老来,盛明珠有些烦,如今他好几日没来,倒不是说想,只是觉得这男人果真凉薄的很。   现在娘的名声坏了,管平之前既有办法让皇帝赐下这门婚事,如今这婚事说不要还不就不要了。   盛明珠腮撑着窗,她只怕这管都督真的要退婚,那时真瞒不过娘,一个江南泪做的美人,想起即将遇到的境况,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   芸娘白日出门时就已经了解到境况,只觉得耽误儿女,回来时候便想抹脖子去了,还好黄妈妈及时找来了盛谦,夫妻两抱在一块一通话说的,才把人哄了回来,到盛明珠回来时,人才将将睡下。   盛明珠回了自己个儿闺房,洗漱之后,金枝便伺候她睡下。   她想了许多,她娘虽说自己认为是千好万好,可宋老太君纵千坏万坏,有一句话却没说错,她娘出身不高,也没受过多好的教养,一心虽都是为女儿好,可这样的地方本就不适合她一个普通的妇人待。爹纵然全心待她又能如何?   可只要在京城里,就免不了遭受这一切,盛明珠正想着,却见床帐处影子晃荡,她吓了一跳,又强自镇定着,从床侧摸起挂在那里的鞭子,只待一双手覆上,便一鞭子抽上去,又想叫金枝,已经被人牢牢固定在怀中。   那怀里全都是男儿气息,一股子浑厚味道扑鼻,弄的浑身不适,也知道来人是谁。   管平深夜来,自以为她早已经睡下,却没料到佳人未看见,倒是吃了一记鞭子,他虽爱她的小脾气,却也难免生气,“这是这些日子不见你送我的礼吗?”他摸着自己侧脸,总有些不爽,便想小惩一番。   从前亲事订了,加上论武力也不是他对手,盛明珠总半推半就。如今他婚不来提,只半夜来看她,存的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不想娶她,却又还惦记她身子。天下男人大都如此,连她父亲不都也一样,便再如何深爱娘,都不能给娘正室之位。   盛明珠想的越多心也就越冷,他在上来时候便用鞭子挡着,“你若退亲便快去退,倘若你在敢上前,莫怪我不留情!”   管平听见退亲二字,蓦停了一下,再抬头时眸间已是怒火频生,一把将她手臂压下,声音带着怒气,“退亲,下辈子罢!你这女子好生娇纵,我便是再如何疼爱你,哪家有妇人竟敢用鞭抽相公门面?”若不教训他夫纲何振? 第一百一十七章:放开   这管都督在朝堂上是如何的震慑朝臣,盛明珠未曾有幸得见,不过如何震慑女子,她到是不幸领教到了。说是惩罚,没料他竟那般不要脸,直接就欺压上身来,盛明珠一步一步被他迫在床上。   “你做什么?”   她有些怕了,管平脸上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也烧到了身上。一手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胸膛上,“盛三小姐好生一个胆子——”他离得近了,夜色下原本看不清楚的也看清了。盛明珠只是随手一甩,没想到真抽他门面上了。   她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人就在她跟前,怎能不怕。何况男儿哪个不重脸面,心里思忖在三,终是折腰,从腰间拿出帕子,替他盖在脸上,“谁那么大的胆子,今天白天外头已经传了不少话了,想来管大人该听了,我福薄,出身低微,配不上大人。大人夜里若想明白了,明日里该退婚就退了——既都是要退婚的人,还望大人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莫在继续折辱于人。”   盛明珠抬头看了眼他脸色,没瞧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片刻后有微微的动静,他却已经起身,顺便也带走了一榻火热。也未曾多说话,人已经走了。夜里那窗还开着,有冷风不断往进刮,刚才有多热,现在就有多冷。盛明珠穿着软底儿的绣鞋下了床,将窗关好。   她心里头想了很多,却半天理不出个头绪,终究是心烦意乱的睡下了。   ——   盛菲菲这几日在张罗自己的嫁妆,每天黏在宋老太君身后。阮氏从前嫁进来的那些个嫁妆七七八八被她自己个儿败的差不多了,只想哄得老太君欢心,多带些嫁妆去伯远候府。   “都说女生外向,瞧见没,还未出嫁,便惦记上我的东西了。”   倪珍儿跪在一旁轻轻替宋老太君捶腿,她叹了口气儿,“若是知道老三能升任到尚书,我何必——”何必给家中嫡女寻这样一门婚事,可如今也没什么反悔的余地,“一会儿你从我嫁妆里抽出些东西给她添上,早早嫁出去就好。”   三房出了那样的事情,毕竟有关女儿家名声,难免累及。倪珍儿点头应下了,正说话间,外头个老妈子进来,靠在倪珍儿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脸色变了,回了宋老太君跟前。   “怎么了?这幅脸色?”宋老太君问了一句,又斜着眼看她,“是尚书府那边的事儿?”   “老太君英明”,倪珍儿垂头,“说是,从管府的聘礼,已经送到了尚书府。”   陛下赐婚这事儿,知道的人有。只是婚期未定,庚帖未合,心中到底没什么感触。而且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只要是个人想的应该就是和盛家那三小姐撇开关系,毕竟谁不在乎名声,可没料到这时候,那管都督却出人意料的下聘。   “什么?”宋老太君显然也有些不可置信。   “洋洋洒洒的几十台轿子,整个街都是。那管平还带着东厂的人,今日整个乌泱泱的大街都是安静的,传了几日的事儿也都停了下来。”   可不是废话,东厂是个什么地儿大魏的百姓能不清楚。如今东厂那些个人都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往日里他们说闲话的是那东厂督主的岳母娘,说闲话便是想弄一个好笑,可也没听人连命都不要了,就图一个乐。   ——   芸娘原就是怕自己从前的身份误了自己两个女儿,次日管平提着厚重聘礼上门,当即在屋内就流泪了,还是黄妈妈劝了半天,自己又怕误事儿,才连忙擦了泪,又轻扫峨眉,出去与媒人说话。   管平父母不在京城,可到底婚姻这事儿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请了官媒来处理婚事。   盛明珠被金枝叫出来打扮,还有些不信,“他来提亲了?”   金枝点头,“夫人正在外头给媒人封红包呢。姑爷也在外头,跟老爷说话。”   盛明珠接了湿帕子,擦了擦脸,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昨日夜里他去的快,她只以为这管大人还要脸面,想取消婚事,毕竟前头虽说是皇帝金口玉言赐下的婚——说是皇命不可违,可依着管平身份可自己现在的名声,真取消了也没人说个不字儿。   微微醒了神色,便出了闺房到大堂。   芸娘正用册子轻点管平送来的好些聘礼,这几日愁眉不展的脸愁色也少了几分,与黄妈妈还说了几句笑。盛明珠看着,走上前叫了盛娘,芸娘便看着女儿这边,又招手让她过来,脸上还是有愁,却淡了许多。   “娘瞧这管都督真心是个好人,虽是读书人做派,却也不那么迂腐,为人更是重诺”出了这样的事儿,旁人只怕想尽早撇清了关系,唯独他却这时候送上来聘礼,还如此厚重,只怕是为了安自己和女儿的心。捏了捏盛明珠的手,“他婚前这样给你面子,便知性子如何。你日后嫁过去,万不能向如今这般骄横,要好好侍奉夫君。”   盛明珠看她一脸担忧,却又如释重负的样子,只点了点头。   大魏男女之别不重,可如今聘礼已下,便是人人都知的未婚夫妻,婚前再见面难免传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管平今日来下聘,却也没存什么心思,且故意闹的这样大,便是想让人知道盛府与他的关系。   只是昨日那事儿还生了许多气——他想起昨个儿夜里刚一见面她就提出婚事作废,就好像巴巴捧上去的心被人戳了一刀。原本是怕这几日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心里头难受,可在她心里他大约就是个惦记她美色之人。   不可共苦。   管督主这一腔柔肠百转的心思盛明珠却是不知道。只是他在这种时刻,如此大张旗鼓的下聘礼,给自己个儿做足了面子,也让旁人不敢在非议她娘,要说心里没一点感激也不可能,便听了金枝的话,半推半就的来了父亲书房。   谁料前些日子不说对她温柔似水,也能说是照顾周到的男子今日却好像看不见她一样。   那双微冷的凤眼儿只瞅了她一眼,便转了神。他这一转脸盛谦也瞧见了,风神玉秀的男子侧面竟不知是怎么了,凭空多了道伤痕,道不损英伟,“这是如何?”   “友人幼子,年幼不逊,恃宠生娇,已训斥过了”,管平手拂过侧脸,浑然不在意。   盛谦点了点头,“却要好好训斥。”   盛明珠在屏风后头,没敢出去,他已经告辞了,临了前还是那冷淡的神色。盛明珠愿想跟他说两句话的,却总不好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想了一会儿,便没跟出去。   管平在府外等了一会儿,日头渐大了。只把管大人一张白如美玉的脸晒的有些发红,还瞧不见一个人往出走,那媒人是今儿个跟着来提亲的,到底比不过东厂的这些儿郎们个个好身板,已经晒得有些撑不住了。   又看了眼那管大人,那张白玉脸儿上却不知怎么的好像有股子黑气儿冒了出来,片刻后挥了挥手,这才才离了尚书府。   ——   “如今婚期快定下,这嫁衣也要当手了”   芸娘与黄妈妈分别给盛明珠量尺寸,原是下人该干的活计,却因疼爱女儿,都自己一手办了。镜里头盛明珠裹了一身红布,腰若尺素,唇如含丹,芸娘松了手里的软尺,“明珠,成婚之前,与成婚之后万事都不一样了。你便是个大人,是管府后院的女主子,娇纵少些,沉稳多些。”   “后宅的事情,要好生处理。你与娘不同,娘是妾,从前且不觉得什么,如今搬来尚书府,才知正室之责。”   “为人妾终究一日会年老色衰,正室是府中主母。娶妻娶贤,你日后冠夫姓,便事事以为管家为先——”芸娘一气儿说了许多,盛明珠都细心听了,又抱着她的腰,迟迟不肯放开。   她很少想过自己嫁人之后的事情,与管平订婚,初时是有些气愤不甘。   少女家最美的年纪该如何,她也想过话本里写的,可年少的情爱什么味道还没尝过,便被人绑着上岸。盛明珠知好歹,管平到底对她是好躲过歹,无论如何,她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   屋内母女说些私房话,金枝外头看了一会儿,便没进去打扰,自己个儿出了屋子。外头稀稀落落飘着些春雨,柳至然打着一把伞,衣袖有些飘湿,看着金枝又望着她身后,有些失望。   “柳少爷,雨下的大了,您快些回吧。”   柳至然想起今日管平那整条街的聘礼,浑噩的垂头,这些日子他都有些浑噩。读书人总有些清高自负,这几日满大街都是盛家的事情,以名声说事,连带他都被牵扯进去。书香世家,总不愿和妓子扯在一起,他撇清自己多回。   只是今日却忍不住又跑来了这里。   金枝等他人走远了,才回了府中,又跟盛明珠说了。盛明珠愣了一下,又继续拆着耳坠,金枝道,“柳公子虽说温文尔雅,可小姐您没瞧见,夫人出事儿时那些个文人书生在一起说话,他被人问作如何看时,也不大瞧得起夫人。”   哪个像他那样厚脸皮?   盛明珠想了想,突然也就放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隔壁   魏帝这个年纪还不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越发重了,这些日子头脑也越来越昏沉。   魏祀今日是魏帝最小的一个儿子,尚且还未分出宫去单过,每日一早照例来给父皇请安。却也不知魏帝是老眼昏花还是如何,竟临走时候喊他喊成了管平,魏祀抬起眼,看着他父皇。魏帝眼睛微眯,“过些日子成亲了,记得带新妇来宫中,让朕也瞧瞧。”   魏祀没说什么,只退了下来。   “殿下,长公主派人来——”魏祀招了招手,正准备同以前一样随意找个理由推拒。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父皇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似乎没什么再拖的理由了,这样想着,“你去回长公主,过几日本王便会派媒人上门提亲。”   旁边随从听了,便告退了。   ——   早春刚过,京城里最近喜事儿却不少,先是盛家的喜事儿,接着便是宫里头的七王爷要跟大长公主之女江郡主晚婚。婚事便定在了下月末,有些赶。   许多消息要瞒总瞒不住,纸包不住火。魏帝身子越发不好,也不知道从哪儿就传出了要冲喜的事儿,又说这七王爷都多得魏帝的喜爱,这些日子流言不断,气的一旁太子好几日都没吃好。   ——   成婚前夕,江润言离了一次家,与李千然约在酒楼见面。   上了阁楼之后,便见她闷闷不乐的坐在一侧,便摘了幂篱,走上前去打趣道,“马上要嫁给七王爷,还这幅郁郁寡欢的表情,要是让旁人女子知道,可不嫉妒的要死?”她坐到江润言对面,给自己斟茶。   “若所嫁非所爱,又有什么意思。”江润言道。   李千然哂笑,茶杯遮挡住了她的表情。也只有这样泡在金汤匙里长大的人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片刻后调整了表情,又看着她,“润言,我知你心里头不爽快,可是那人也已经订婚了——”   话还未说完,却被江润言抢过话头,“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件事的。”   李千然眉头稍皱,又看着江润言。她招了招手,她便侧耳过来,只听她说了些什么,不禁眉头皱起,又不可置信看着她,“润言,你?”   “小事尔耳,有什么觉得怪异?”   江润言努力不让自己脸上出现平淡以外的表情,“对贞洁看的如此重的,也只有你们汉女。”   李千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过来问我。又小声道,“这些东西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我哥哥说起过,巷子楼里便有过此事。从前到有个十分红的花魁,要从良出去,又怕相公发现她以前身份,便在洞房时灌晕了他,有以猪血当做落红……”   江润言记下之后,又同李千然说了一会儿话,便匆匆告别了。   她一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李千然过后想了许久,便也撇在了脑后。   ——   皇家婚事总不比旁的,魏祀要在这月底成婚,婚事既然在宫中,各个朝臣便都要准备好了礼。   江润言为七皇妃,成婚时自也向不少女眷下了拜帖。盛明珠也接到了帖子。   未来帝后都要成亲了,她看着窗外幽幽月色,心却不似以往那般忐忑。   左右天塌下来,有个头高的顶着。想着这样大的场面,各府女眷应该都会参加,想来那宋瑜也应当如此,宋姐姐有身孕,怕是没法去看,便想着拐头去宋府看看。左右那么些女眷,江润言本就不喜她,如今给她送来帖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去了堵心,不如不去。   轿子在一半儿时候就拐弯到了宋府,门房却把她挡住了。   “我来找你家小姐?”盛明珠道。   “小姐前些日子已经离府了。”那门房道,又看着盛明珠,“我家夫人吩咐过,日后没有拜帖,一律不开大门。还望盛三小姐莫怪罪。”   程氏盛明珠不太了解,但想来世家夫人左不过都跟宋老太君一样,都害怕有损脸面。宋姐姐的事情她清楚,程氏自然想着要跟她撇清楚关系,便又看着那门房,“那宋小姐搬去了什么地方?”   门房摇了摇头,“小姐自己雇马车去的,下人们也不清楚。”   盛明珠打听不出什么,扭头便若有所思的上了马车。宋姐姐一个弱女子,又怀有身孕,想来短时间内该不会出京城,便又从轿子里探出头,与金枝说话,“金枝,明日你花钱在街肆上找些人,去寻听寻听,有没有宋姐姐的消息。”   金枝仰着头,看着轿子里,“这京城那般大,宋小姐如今有着身子呢,想来应该是寻个地儿养胎。若是去了郊外,怕不好找。何况宋小姐又不是不告而别,想来等安顿好了,就会给您递信儿,小姐不必焦心。”   盛明珠揉了揉脑袋,她就是怕有个万一。   毕竟刚出了宋生那样的事儿,宋姐姐一个弱女子又在外一人,“你说的也对,若真住去了郊外,找也找不到。”她心里清楚,宋姐姐爱腹中骨肉至宝,她身子本就不好,大夫也说了,最好不要轻易挪动,又怎么会搬出宋家。   想来便是程氏怕宋瑜怀着身子,被府中旁的客人瞧见了。半路里又回了府邸,刚准备进门,却突然被人拉住,金枝吓了一跳,盛明珠也是,柳至然着急忙慌道,“是我,盛三小姐,等了你许久,不见你人,多有得罪。”   盛明珠抽回袖子,惊魂未定。   “盛三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我如今很忙,没有空听你要说什么。”盛明珠行事在出阁,但如今婚事既定,管平未对不起她,她自也会谨守妇道,柳至然忙捉住她袖子,“盛三小姐,之前是我错了,我只是一时没想清楚,到底你娘是什么身份,与你无关……”   “柳公子,明珠不日将成亲。过些日子请你在管府吃酒——还有,我娘是我娘,骨血连亲,她是什么身份,岂会与我无关。”盛明珠说罢,看了他一眼,“夜色晚了,明珠回府了。”   ——   宋瑜前些日子搬出的宋家,程氏有意让她出来,她自也不会候着脸皮等被人赶出来。   所寻到的房子也比较合适,十分僻静。一旁侍女扶着宋瑜下马车,又指着旁边的府邸道,“这处房子算是介绍的最好的,旁边是今年探花大人,有个官家在这边坐镇,小姐住在这里,也不怕旁人来寻咱们的麻烦。”   宋瑜点了点头,又随着丫鬟进了这宅子里头。   两进两出的宅子,不十分大,不过瞧着安静简朴,也十分合她的意。这屋子原先就是寻常百姓住的,许久没人打理,有些破败,宋瑜怀了身子,她那丫鬟死活不让她去整理屋子,可就她一个人拾掇到半夜整个人也整理不出来。   “小姐,我听着有人在敲门。”   宋瑜窝再一旁看书,旁边是一盏温茶。她走过去,刚怀孕初期,小腹还未显怀,只是她为了腹中的孩子比平日吃的稍微多了些,人也看上去稍微比之前圆润些。丫鬟还在忙碌着收整屋子,宋瑜便拿着书到了门口。   轻声问道,“是何人?”   她今日刚刚搬来这里,照理来说该没有人来找自己。想了一会儿,便从门缝里偷偷探了一眼,只瞧见一身青黑色的袍子,外头传来声音,只道,“邻居。”   宋瑜刚才听旁边人说了邻居是今年的探花郎,也已经在朝为官。轻轻开了门,陈岑入门,那丫鬟也听见了,忙去厨房烧水,陈岑身后几个婆子很快跟了上来,“这等子粗活就交给婆子几个来做吧,小姐去休息。”   宋瑜看着陈岑,一时觉得有些熟悉。   回到院里的椅子上,陈岑与她保持着五步开外的距离,并不过分近,“大人如此平易近人,只是我刚搬过来,却没什么好茶水招呼。”   “宋小姐不必过分客气。从前咱们见过的。”   宋瑜有些诧异,又看着这位探花郎,只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跟在明珠后头的那个小厮,因着容貌却实比之前一般下人有些出色,她到有些印象。陈岑今日当值时瞧见隔壁大包小包搬过来,又瞧见人是谁,才过来看一看。   “这里许久未曾有人过来,若只靠宋小姐二人,怕夜里无处安眠。”   陈岑看了眼屋内,宋瑜知道他兴许是看在明珠的面儿上,又看府内洒扫的人,“如此到有些麻烦大人了。”   “没什么麻烦的,又不是我亲自动手。”   陈岑回头,她垂着头,有些拘谨。想来也是,毕竟刚出了宋生那事儿,便告辞道,“还有些事情,便不久留了。”又想着毕竟是从前主家的好友,自己应多照拂些,便道,”既有缘做了邻居,便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周围人口不多,也无巡逻兵,过些时日小姐还是寻几个门卫。”   宋瑜应下了,很快又送他出了门。   里头老妈子打扫,到比宋瑜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侍女快多了,擦了擦汗,便陪在自家小姐旁边,添了茶水后道,“这陈大人倒奇奇怪怪的,小姐可要当心些,没道理是个邻居就要来照拂的?”   宋瑜笑了笑,“哪有那么多心。这陈大人倒是从前认识的,想来也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才对我多有照拂。”想着,又看着自己腹中,这样也好,这陈大人倒也不必多照拂,旁边人只需晓得她周围住着一个官家,也不会来寻她麻烦。   等生产之后,她才能坐其它打算。 第一百二十一章:寻人   原本想着今日得空,去探望一下宋瑜姐姐,却被告知宋瑜前些日子早已离府。宋瑜不比从前,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却怀有身孕,定是遭人嫌弃,想必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着急寻宋瑜,却又见那柳公子。看他文质彬彬,饱读诗书,却又跟那些碎嘴的人儿一样,其实倒也不怪他,世人都如此。可到底旁边有个人衬着,原先看着如水痴情的工资,也不怎么样了。   她有些沮丧地回到盛府中,余晖打在庭院的湖泊中,映得水光粼粼。只是水面上那位妙龄女子,无暇顾及这落日美景,一双好看的柳眉轻微蹙起,细长的凤眼里没有一丝神采,愁容挂在脸庞。   “盛三小姐。”   来人看着余晖洒在盛明珠身上,与落霞相衬,煞是好看。可他得按爷命令行事,仍是忍心打破这一美景。   盛明珠原本是瞧着湖里的锦鲤微微出神。想着之前在并州自己投喂锦鲤,却是那般悠闲快乐。可如今宋瑜的事,却让她心急如焚。她在京城无人脉,找宋瑜之事一筹莫展。   不知不觉间她就忘了时间,直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出声唤醒了她。盛明珠微微回头,扭头发现竟是管平的手下,她见过一面,脑子里还有点印象。   “三小姐请随我来。”   男人声音恭恭敬敬,带着她往前面走。   到底想着之前的事情,管平也算给足了她面子,便没多做纠结,很快到了前门。   只见管平的轿子安安稳稳地停在后门前,她有些诧异,既然找她,为何不走前门。   两人沉默坐在轿子里,异常安静。   管平挑眉,平日里身边的小女生还会有些表情,现在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怎么了,那日你还呲牙咧嘴,伶俐得很,今日怎的如此丧气?”   盛明珠没说话,只看了眼平稳的湖面,扔了颗石子儿进去,起了层层澜漪,“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管平心中了然。前些日子,宋家小姐与那宋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再之后又听闻这宋家小姐离家而去,想必这小妮子是因为找不着那宋瑜,才会如此闷闷不乐。   “我帮你寻。”   盛明珠扭头,她知管平大约是喜欢自己的,可如今他猜中了自己心思左右是要嫁人的,他处处维护,又给足自个儿面子,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要是换做其他姑娘家,能觅得如此郎君,恐怕早就乐不思蜀了。   管平答应别人之事,决不食言。再者宋瑜一个姑娘家,找起来到没废几分力气,还能换她一个笑脸,何乐不为。   “嗯。”盛明珠垂着头,谢谢两个词在嘴边儿,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又想着管平在京中人脉肯定密布全城,他想寻人,肯定难不住他,说不准她很快又可以见着宋瑜姐姐了。她一定要仔仔细细检查她全身,看她有没有受伤。   只见盛明珠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阴郁的小脸也开始放晴,点点星光缀在眼里。那个神采奕奕的小丫头似乎又回来了。   管平见她放晴的脸,心中大悦,殊不知自己脸上也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   是夜,盛明珠在软塌上辗转反侧。流苏的床幔随着她的翻转,轻轻摇动着。昭示着,床上那小人儿的紧张。   虽说管平立即派人去找寻宋瑜,内心充斥着一瞬的欢愉与放松。但是一刻不找到她,明珠心就紧紧的。一个行动不便,若是碰着磕着,那该如何是好,何况她腹中那小孩儿,都说妇人一孕便是生死关。   她掀开上好的棉被,屋内黑压压一片,只有窗外呼呼吹过的风声与她相伴。她冷的一哆嗦,又缩进棉被中。她强迫自己入睡,告诫自己要相信管平,那是她未来的夫,未来的天。   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近日家中对她约束日益减淡,今日她差点日上三竿才起。慌忙洗漱之后,就去向长辈请安,纵然心中再有不服,伦理之道,她也得遵守。   ——   “爷已经找到宋瑜小姐的住处,请三小姐随小的来。”   又是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真不知他们有什么本领,能够随意出入盛府。   管平将她带到一座老宅前。   眼前这座老宅,自然是不能与宋府相比,两进两出的小宅即使被人精心打理过,却也能窥见它日复一日的破败。她生怕宋瑜遭遇什么不测,步子有些慌乱。   只见内屋里传来男人与女人的交谈声,盛明珠暗道不好。宋姐姐如今声名狼藉,怀着身子还与其他男人有来往,传出去以后更不了得。   “你们先下去吧。”   为了保住宋瑜仅剩的一丝声誉,她吩咐着这些下人。   可他们莫不噤声,爷不让他们走,他们万万是不可以走的。   只见爷微微一颔首,他们立即领命,到大门口去当门神。   “宋瑜姐姐,”盛明珠轻轻唤着,却也不敢到里屋去,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事,“我是明珠啊。”   霎时,宋瑜从里屋里出来。怀孕初期,她并不显怀,听到盛明珠的声音,步子不免有些轻快。   “姐姐不可走得这么快,以免动了胎气。”盛明珠上前连忙搀着宋瑜。   “哪会,多亏了探花郎的帮助。”宋瑜言笑晏晏,这是盛明珠之前不曾见过的。   那会宋瑜为了宋生整日郁郁寡欢,老是轻视自己,年轻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如今她却满眼笑意。   那位探花也适时走了出来,盛明珠定眼一瞧,心中一一顿,记忆顿时回笼,她记得这陈岑甚爱读书,没日没夜都泡在“书罐子”,如今争气得了探花郎,可之后不怎么与盛家来往,好些日子都不见了。外人道他如今升官发财忘本,盛明珠却知道他。   陈岑在盛府任劳任怨多年,她自是信得过陈岑的人品,如今照看宋姐姐她也放心。   只见平日里与宋瑜谈论诗歌的男子,如今愣愣地站在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盛明珠。她才想起这陈岑是之前盛府的小厮。再看着陈岑深情的目光,她心中了然,原来这陈岑苦苦恋着盛三小姐,只可惜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并且择日盛明珠就要嫁与她身旁那位器宇不凡的男子。   “宋姐姐,你在这住得可还习惯?”   盛明珠刚刚环绕了老宅一周,发现除却面前的里屋,其他地方甚是破败。宋瑜可是一个大家闺秀,身子娇贵惯了,饶是有陈岑的帮助,她也害怕宋瑜在这不愉快,动了胎气。   “不必担心,”宋瑜轻轻拍着盛明珠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这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平时也就这屋子用得着,那些屋子破便破着。”   “那……”盛明珠紧咬着唇,发声,“你真不打算回宋府了?日后孩子生下了,你要怎么办?”   “不回了,那里容不得我。”宋瑜轻轻摇头,右手不禁抚上自己的小腹,眼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我依稀记得之前我看在女学时,我十分崇敬孔灵鹊先生。待我腹中胎儿诞下,我便要学她,自立门户。女人何必做男人的附属品?”   陈岑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女人,饶有兴趣地挑眉。素日里与她交谈,也发觉她是个有大智的女人。没想到她现在遭众人非议,也没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是如此的坚强。   陈岑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滋生,但是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不见。在遇到宋瑜之前,他也有听过下人私下对她的议论,他也只是呵斥她们不要随便议论女子,可攸攸之口,怎能堵得住。久而久之,他也对这个宋瑜有些偏见。   恰巧她又来到自己隔壁,知她与三小姐情如亲生姐妹,也常常帮助她。在相处间,他发现她并非如坊间议论那般“荒#淫不堪”,而是一个温驯纯良的女子。   倘若不是遇到渣滓一般的男人毁了她,她应该会是一个贤内助。   陈岑想不明白自己心中那丝莫名的情愫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在最近的接触中,他对这个名叫宋瑜的小姐也越发的在意,像是有谁对他下了蛊一般。   但他也不去追究这异样的情愫到底为哪般,而是任由着它们慢慢滋生。   盛明珠有些羡慕地看着宋瑜,羡慕她的勇敢,羡慕她的敢反抗。但她没有办法,她得为了母亲,让母亲自己少点内疚,她要母亲看到她找到一个良好归宿。   虽说她现在很少梦魇,但那些鬼魅一样的记忆也时不时缠绕在自己的心间,纠缠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必须得靠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能力去扭转她的处境。   “不论如何,宋姐姐做什么,我肯定都是会支持你的。”   “嗯,谢谢。”宋瑜脸上笑眯眯,将搭在她手上的纤纤玉手放进了管平的粗粝的手里,郑重道:“我们俩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姐妹。我现在把妹妹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盛明珠羞红了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却被管平紧紧抓住,让她无处可逃。   “嗯。”管平声音淡淡地,但也知道这个字中的分量。 第一百二十二章:总兵   宋瑜长相不俗,巴掌大的鹅蛋脸,樱桃似的小嘴,任任何男子看了都向采撷一番,想要探究一下那小嘴是否真如樱桃一般甜蜜。   最好看的是那双眼,杏仁大小,点缀在脸上,煞是好看。笑脸盈盈时,那眼里似乎是藏着空中的繁星。沮丧时,那双眼里蓄满盈盈泪水,任谁看了都不想责备,只想按在怀里轻轻哄着。   只可惜,这样一张好看的小脸竟然生在了这样一个“荡妇”脸上。独自一人来到这个破败的宅子里,有经验的妇人看到她,便瞧出了端倪,那肯定是一个有身孕的女子。从未见过她相公现身,只见那隔壁的探花郎,三天两头往那宅子里跑。   “不晓得那俩人一天都在干什么不知羞的事呢。”一个阿婆拿着瓜子边嗑边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不得干柴烈火啊。那探花郎真是的,自己前途无限,还跟这女人纠缠不清。原本还想着把侄女介绍给他,还好没有。”   “你不知那宋小姐模样倾城,你家侄女可比不上哩。或许人家就好这一口呢!”另一个阿婆从先前那个阿婆手上抢过一把瓜子也磕起来。   她俩的对话惹得其他卖菜阿婆忍俊不禁。   宋瑜揉皱了自己的衣角,她不过随着丫头来买菜,没想到也能听见别人议论自己。自己叫人非议也就罢了。她深知是她之前不检点,惹下这些事,可是陈岑可是无辜的,他们俩本本份份,自认清白。   这些阿婆左不过是从南方小城里迁徙过来的。素来都称南方女子温婉可人,想必那些人是没看到那些个伶俐的南方女子年老罢了。   在天子脚下生活已久,她们也跟京城里其他人一般,爱嚼人舌根,从那吴侬软语中蹦出来的字眼,更是刻薄不堪。   她心里打算着,思量着要让陈岑与自己保持点距离,保住他的清誉。   “不必担心,我们心中清白,无妨他人想法。”宋瑜向陈岑提起这件事,他也曾在私底下听过小厮或者是其他人这样说过。可他陈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虽有一丝情愫,但心中也有良知。   “说我便罢了,我早已名声尽毁。”宋瑜顿了顿,“我也就指望着与腹中孩儿下半辈子安稳度过。可是陈公子不一样,你是探花郎,前途无限,万万不可因为而毁了下半辈子仕途。这样我是过意不去的。”   陈岑正欲接着说,只见盛明珠提着一大堆补品向房内走来,明珠丝毫未觉房内沉重的气氛。   盛明珠将大包小包放在实木桌上,凤眼瞧着他俩,有些疑惑为何见到她,两人就噤声了。   “怎么又这么破费,我还不至于如此落魄吧。”宋瑜整理好情绪,微笑着面对盛明珠,打破这压抑的沉闷。   “我可不信你,这侄儿要安心出世,我才能放心你,你瞧瞧,你又瘦了一大圈。”   盛明珠围着宋瑜转了一圈,如是说。   只见盛明珠今日身着淡粉的衣裳,稚嫩的脸上略施粉黛。粉色衬得她的脸更是娇艳无比,煞是可人。   因为盛明珠的到来,屋内的气氛也轻松不少。   只是宋瑜那双好看的柳眉仍是轻蹙在一起,碍着陈岑的面,她也不好向明珠细说。   陈岑从小在盛府当小厮,即使中探花,仍会察言观色。他看出宋瑜的为难,默默地离开了老宅。   “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陈岑一言不发离开,她的凤眼滴溜溜地转,有些疑惑问道。   “不过是左右邻居之间的言传”宋瑜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前她们的议论,我原是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她们竟非议起陈岑。我与他自然清清白白,可是一个读书人总不好被旁人误了名声。”   “我知道。”盛明珠觉着那双柳眉皱在一起甚是难看,向前试图抚平它们。   之前娘亲的事,她可是领教过这群街头巷尾言传之人的厉害。平日里她们到不显得厉害,一到饭后,这些大家族内发生的事情,便成了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就连府内的下人也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娘亲,无奈盛家三小姐的名号压着她,她也不能像一名泼妇一般与她们争吵。名声这事儿累及的原本就是看重的人,她自然不在乎,可宋瑜和陈岑却不行,罢了便扭头出门,“左不过易迅长舌妇人,打一顿算了。   宋瑜看出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将她的衣袖挽下来,说,“大姑娘家,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再说,你马上嫁与管平,要是被有心人瞧见,又传出些什么就不好了。而且我本身名声就不好,这里家长里短的倒也没什么你若真同她们生嫌隙,我以后日子反倒不好过了。”   盛明珠冷静下来,管平处处维护他,她也不能只顾着自己。这里不比得并州,盛家就算名声不如从前,倒也是大家。她的言行举止都被人看在眼里,倘若她真是不顾一切冲出去了,那便是让盛家名声更佳狼藉,还得搭上管平。   她暗骂自己鲁莽,有些愧疚,“姐姐教训的是,是明珠冲动了。”   只是就这样放过那婆子,到底让人意难平。   —   “娘,我去瞧着宋姐姐。”   这几日宋瑜的肚子便像是个鼓起来的气球一样,盛明珠从前没见过妇人怀孕生子,如今瞧着稀奇,更想看着自己的小侄子慢慢长大是什么模样。这些日子见天的往出跑,芸娘本想留住她,马上她也倒婚期了,天天的往外跑,到成婚时什么规矩都美学会。   芸娘叫不住她,只招呼好盛明珠的贴身丫鬟,一定要照看着小姐。   今日上街她想着那些补品应该没那么快用完,便想着买一些小娃儿的赠与未出世的小侄子。   街上什么节日,街上热闹非凡,商品琳琅满目。   “诶你看,这拨浪鼓怎么样。”明珠询问着金枝,金枝连连点头。   晃眼间又被隔壁的面具吸引了目光,不经意间踩到了旁人的脚。   “哎哟!”男人夸张地哀嚎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盛明珠满是歉意,“公子你没事吧。”   待到明珠抬眼,那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倒吸一口气——眼珠子又巴巴的不动了。   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明珠原本还有些歉疚的神色便消失了,过了一会儿语气又冷了些。   “公子你没事吧?”她再次开口询问,眼里愠着怒气。   “哦没事,不过一双鞋。”男人回过神,这小娇娘声音甚是好听,似乎能勾人魂儿。   看那男子并未在意,明珠领着丫头离开,又扶了扶自己的袖子。   “小姐你瞧那登徒子!”金枝不满道,“那双眼就没差贴在您身上了,如今还在后头看着,跟着咱们呢?”罢了片刻后又道,“不然我让府中下人赶走他们?”   盛明珠摇了摇头,“爱跟便让他们跟着,左右马上到了。“   刚才那男子虽说模样中庸,衣衫看似平庸,但从面料针脚,暗纹中,她知道这人断不是什么小门户出来的人。若是两方打起来反倒生出不少岔子,好在马上到宋姐姐那儿,旁边陈岑在,有官家人在想来这些人一会儿就自动退散了。   金枝立即会意,马上噤声。默默地随着小姐,走到了那处老宅,后面人好像也散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她们离开,男人那双眼依然瞧着她们。直到她们快消失在人海,那男人向身旁的人使了眼色。   “是!”   灰袍男子边跟随着那两位妙龄少女。看到她们进了老宅,男子疑惑,女子穿着不俗,跑到这么荒郊的地方却有些稀奇,又看见旁边那所不算大的官邸,跑去旁处问了问,待得了消息之后,就很快回了府。见了主子之后便立马禀起来。   灰袍男子将今日打听到的,概括复述给他家少爷。   “知道了。”只见那人优哉游哉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正是今儿见过的青衣公子,原是此处总兵的儿子,摸了摸下巴,“你说那轿子是盛家的——我听人说,这盛家的三小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不止盛三小姐,还有一位宋小姐,该是探花郎的妾室,旁边的几个都说也是个美人儿”历来知道主子喜好,那仆人道。   宋家小姐与盛家姨娘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他也听到过几次。今日见到那姨娘的女儿竟如此美貌,他有些摩拳擦掌,“探花郎的妾室,你说这盛三小姐来这么个荒郊野外,总不会跟个妾室打交道?”姨娘的女儿,说不准也耐不住寂寞呢?   他向那人要了地址,打算自己再去会一下面。   只可惜接下来几日,他并未看到那貌美的小娇娘,也没窥到老屋里那宋小姐的容貌。只是瞧见不久前中探花的陈岑倒是跑的勤。   他正欲离开,看到陈岑与一女子走出。只见那女子白净的脸上粉黛未施,却也是素净可人,尤其是那双杏眼,尤是可爱。 第一百二十三章:抢人   宋瑜明眸皓齿,气质胜人。若用人间富贵花比喻盛明珠,她便是水墨佳人,浑身剔透的气质,哪怕肚子现在大着,也不损她美貌分毫。   周冲是本地总兵的儿子,原本就是地头蛇,那盛家小姐先不说什么了,这探花郎的外室,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这等子美人,白白留在这样的乡野之地,空损了美貌,那探花郎不知道爱惜美人,他可知道。   真切是个美人,放了可惜。   陈岑要回府去,宋瑜原是想着送他出来,在告诫两声。毕竟如今明珠已经名花有主,他这般贴近,有些不妥,可刚出门便瞧见一个陌生男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宋瑜容貌出众,往日里仆役成群,便有心人也不敢上前。   如今被人这样盯着,心生不悦,很快就拂袖入门了。   ——   这几日盛明珠常来宋瑜这处,连带着陈岑也跑得勤快了些。   宋瑜玲珑心肠,自然瞧得出这探花郎的心思,有意无意提点了几句。毕竟无论如何,现在明珠都是马上要成婚的人,不好在传出什么桃色来。陈岑出门时,想起了她今儿的提点,便看了眼天上的月色。   好比天上月,小姐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他从没有想过什么——从低贱到如今,他有的一切,都离不开盛家人的扶持,更离不开那人的心善。他从未奢想过什么,那宋家小姐生的玲珑心思,只不过他陈岑也未往那处想过,罢了又往回看了一眼。   夏日天色晚的迟,月色刚过,却已经是深夜了。如今在尚书府不像之前那般门禁深严,可到了这个点儿还不回去娘怕是要问了,盛明珠放下手里的瓜子,对宋瑜道,“今儿个天色晚了,赶明得了什么新巧的事物,在同宋姐姐和肚子里的侄儿玩耍。”   宋瑜手里正做针线活,是婴孩儿常穿的肚兜,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又扶着肚子起身,“天色也晚了。你就这般回去,怕有什么不妥,不若让陈大人手下人去尚书府递个信儿,你住我这里?”   陈岑到底是从前盛府的下人,想来爹娘不会担心。   而且盛明珠心里门清儿,管平从白到晚都派人跟着自己,路上回去不怕危险。只是宋姐姐这样说了,毕竟也马上要成亲,有些体几的话儿还想跟宋瑜说,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又对外头的仆人说,“刚才宋姐姐的话听见没,去给外头报个信儿。”   她声音不小,一是说给下人听,二就是给管平的人听。   ——   这处郊外庄子跟自己家不一样,盛明珠次日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宋姐姐呢?”   金枝进门来,端了水给她洗脸。盛明珠含含糊糊用柳枝刷牙,又听金枝道,“一大早便去田里了。宋小姐说这处郊外旁的没什么好处,只是瓜果甚甜,说要去摘回来给小姐尝尝。”   盛明珠拿帕子擦了脸,便急忙提着裙子往外走,“你怎么不拦着,她肚子都那么大了。”   金枝看她跑走了,便也跟上。心说哪里拦得住,这宋小姐自住到了这处庄子外,性子比之前还要刚,谁能拦得住。   ——   昨个儿夜里与宋瑜一晚上夜话,今天起来的便十分迟了。等到了宋瑜所在的那处天梗,天色已近晌午,初春的晌午太阳正当脑袋照着,也热的人一身的水,盛明珠用手扇走了一股子热风,又四处看着。   这处瓜田是此处本地农户所有,往日里都是拿车装了去市集上。偶尔也会有附近的百姓,自己拿了钱亲自来地里挑,宋瑜头上带了一个农家常用的草帽,正蹲在地里挑挑拣拣,旁边有不少农妇。   盛明珠在旁看着,笑了笑,也走了进去,蹲在宋瑜旁边。   “明珠,你怎么来了,这里日头大呢?”   宋瑜说着,将头上的草帽移了一点,挡在盛明珠头上。盛明珠却接过,“我来吧,宋姐姐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你去那里坐着,当心晒着我小侄子。我来给咱们挑一个又甜又大的。”   宋瑜顿了许久,确实腰有些不适。又看盛明珠一脸兴趣满满的样子,便扶着腰慢慢起来,盛明珠又嘱咐金枝将她扶到一边的田耕处坐下,自己则与许多瓜农挑着。宋瑜坐在一旁,金枝递过来水囊,她喝了一口。   此时日头不算小,有些汗出来,她便用袖子擦了擦。   周冲与自己家一干下人往这里走,心里却还惦记着之前见过的那个美人。正往田耕下走,猛一转眼,却瞧见了树底下那抹青色的影子,顿时吐出嘴里的瓜瓤,一路疾走往那里去。身后的下人们自然也猛跟着他。   宋瑜原本在一侧跟金枝看着盛明珠在地里挑瓜果,刚回神儿便见身边凑来一个男子,直勾勾眼神打着她,便是昨日那个登徒子,宋瑜从地上起来,金枝也瞧见了,眉头一皱,挡在宋瑜跟前,“小姐,咱们去前面坐坐。”   盛家的人就在前头,宋瑜也知道。在金枝身后,一路往前走。周冲却从一侧走出来,挡在宋瑜身前,“小姐这是要去哪儿?这里头这么热,瞧着一身雪白的肌肤,都被晒红了,不若我拿扇子为小姐遮阳?”   周冲手里头擎举着扇子,盖在宋瑜头上。金枝已经被周冲带来的那些个下人捉了起来,宋瑜躲开周冲伸过来的手,却被他反手搂进怀里,“这几日都见你跟着那姓陈的走在一起,那姓陈的有什么好的?便是考中了也是一个穷书生,不如跟着本公子——”   宋瑜挣扎起来,一旁盛明珠正挑拣瓜果,瞧见那边人都在看热闹,也看见了,只瞧见自己宋姐姐被个登徒子骚扰。一时手里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拿着刚挑了许久瓜,猛地朝前面砸去。   绿油油的瓜正巧就落在那周冲的脑门儿上,瞬间就裂成了两瓣儿,红色瓜瓤汁水一路从周冲脑门往下冲。旁边下人们连忙去围着自家公子,盛明珠也连忙往前将宋瑜挡在身后。周冲推开下人,卸了脑门上的寡人。   本来心中还是怒火冲冲,抬眼就瞧见两个水灵灵的美人,尤其又是周围农妇衬托着,便是普通美人都成了天仙,何况这两个,“哟,这又来一个?”   陈岑那小子倒是艳福不浅,周冲想着,左不过是在郊外,陈岑一个小小的探花郎,自己便是抢了他的外室又能怎么样,“来人,把她带走!”那些个仆人上前,便纷纷拉扯起来宋瑜,盛明珠带来的仆人压根敌不过这些常年在乡野鬼混的人。   自己也上了战场去,周冲知道盛明珠身份,到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只是如今她自己个儿冲入人群,便想也跟着进去人群,吃不到,看着占个便宜也没什么不好的。盛明珠帮着扯开宋瑜,未料后头突然有人伸手要抱自己,正散乱着——陈岑那边也接到了信儿,说是两位小姐被人骚扰,连忙赶来了。   ——   管平原在府中处理政事儿,还是灰衣进来禀报的,说是盛三小姐又跟人打了起来。   连忙放下手中的笔,亲自点了十人锦衣卫,乌泱泱忙去了那处郊外。人倒是容易找,只到人多的地方,远远的便瞧见不远处田耕那里聚拢了一大堆的人。原本都是些看热闹的人,一瞧见这么些个穿着黑衣的锦衣卫过来了,便纷纷散开。   又往前走去,那里打的正火热。陈岑不过一个书生,尽量把怀有身孕的宋瑜护在身后,而那盛三小姐便似个野丫头一样,手中提着个鞭子,舞的虎虎生威,管平只瞧见她破损的袖子,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交代身边人几句,很快便上去将盛明珠带了出来。原不过是一群乌和之众,陈岑一个小官的气焰也压不住总兵,只是却没人敢在管平这老虎头上摸火。   “先带去东厂,赶明儿把这总兵公子的手断上一个,再送回给总兵大人。既然他管教不好儿子,本督便替他了。”   周冲浑身有些抖,又挣不开旁边的锦衣卫,不知管平是吓他还是真要剁他一直胳膊。很快脚软的坐在地上——管平撇过神,又拉过盛明珠,“你可有事?”   盛明珠摇了摇头。   ——   几人一同到宋瑜的屋内,她今日受了惊吓,盛明珠唯恐她动了胎气,一进门便扶着她去了床上躺着,又打发金枝去请最近处的大夫来给她把脉,一进屋就跟个小蜜蜂似的,忙碌个没完,还是宋瑜抓住她的手,“哪这么金贵?”   “管都督今日帮了大忙,过来到现在,你还一句话没同他说呢。”   宋瑜道。   陈岑在外头看着两个小姐,管平也看着,目光又落在陈岑脸上。他记得这小厮,从前在并州时就一直跟着盛明珠,唇角忽起一抹笑,他也算是忠贞了。   盛明珠坐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宋姐姐,从前我没想许多,如今你却不能独身在住这里。京城天子脚下,十个人有一个人都是官,你生的貌美,又是单身女子,独身居住未免还会引来如今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四章:皇后生辰   宋瑜垂着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她并非不懂。盛明珠拉着她的手,又提议道,“不如跟着我去尚书府住,想来没人敢去我家里闹事儿”,她是知道宋瑜的性子,不爱给旁人添麻烦,又匆忙补了一句,“宋姐姐,就算你不念着自己个儿,也要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刚才那场景你也瞧见了,若以后你肚子渐大,还遇到一次可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全身而退了。”   宋瑜摇了摇头,“不妥的。”   且不说她之前和盛大人被母亲程氏乱扯姻缘线,纵使明珠不介意,明珠的母亲又岂能不介怀。姐妹真心对自己好,宋瑜又岂会不为他人考量。普通百姓都且说救急不救穷,她现在就似个烫手山芋一样。   管平也眉头稍皱,显然对盛明珠这样说有些不满。   宋瑜也心知肚明,自己前些时候那段事早都传了出去,明珠毕竟是要嫁入管府。哪个男子会喜欢自己的妻子与一个名声不清白的女子长时间待在一起。   屋内便有些沉寂。   “探花郎倒是寻了个好去处,此处地方清幽,瓜果香甜。”管平突然道,面向陈岑,语气轻松,似只是在闲话家常一般。陈岑微微垂首,“此地景色却实适宜。”   “是啊,人美,景也美。”   两个人似在打哑谜一样,宋瑜抬头,看着管平,“说不上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只是除了今儿见那个总兵之子以外,旁的地方人都很好相处,也算的上是人美了。”   管平便没再说些什么。   ——   夜里管平送盛明珠回府,轿子一路到尚书府,两人都在轿子上,盛明珠不说话,管平也不说话。原本未定亲前,或者他未表现出对她有意之前,盛明珠觉得与他在一起似乎有数不尽的话题。   于她印象中,管先生是一个睿智,通天文,晓地理的人。   可一旦身份出现了转换,往日里那些顺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轿子还没到尚书府,盛明珠便让旁边抬轿人停了,“快到了,就送到这儿吧。”   管平眼睛眯着,似在假寐,也没理她。盛明珠叫他不应,心里头气性也上来了,便掀开轿帘,准备自己走回府里头,还没等下轿子就被人握住了手,一下没站稳便倒在了车厢里,管平手贴在侧壁上,以免她碰到头。   两人的姿态便显得十分亲密,盛明珠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便讽道,“什么时候管都督也惹上了今儿那总兵公子的毛病?难不成不知道乱调戏良家妇女是要被关进东厂大牢内,割掉双手以示惩戒的?”   旁边的调皮性子又起了,用自己个儿今日教训那登徒子的话来激自己。管平一手将她拉回自己怀里,轻轻揽着,“多陪我一会儿?嗯?”夜色里他语气也缱绻了几分。   盛明珠原本头上冒的根根尖刺就好像被棉花裹住了一样,想刺人也刺不中。再闹便好像给人挠痒痒一样,也不说话了。单手撩开车帘,有股子风吹了进来,不同冬日的冷风,现在的夜风还是有些凉,却也多了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   盛明珠说不上来,只是到底依了他。也不知坐了多久,夜色比之前更深了,轿子里头还好,轿子外头的金枝被冷风吹的却瑟瑟发抖,门房那里她刚通了气儿,只是天色只在太晚了。   “小姐,还不回吗?”   盛明珠听见金枝的声音,才从管平手中抽出手,“我回府了。”   刚才还没觉什么,只金枝一出生心里头就平添了许多尴尬。原本的平静过去,管平让下人驱车到尚书府门口,盛明珠还未下车,他突然道,“日后莫再去京郊之地,不安全。”   盛明珠眉头微皱,没说话,继续下车。管平有些不悦,到底是上位者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眼见她明明听见了自己的话却视而不见,继续道,“我说的话你未曾听见么?”   “听见了。”   盛明珠也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可管都督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派了人在我身边保护着吗?京郊之地虽然没有护卫巡逻,可明珠想着,既然有管都督的人贴身照看,若还能被人钻了空子,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管平知道她不喜自己派人跟着她,如今是故意用话来堵自己,“若你真的与那宋家小姐关系好,我可帮你搜寻处宅院安置好她,再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盛明珠眸子微微顿住,却有些奇怪,他哪里有闲心管她这等子儿女小事儿。很快管平话风一转,“县主,为人夫所能做到的,若你有需求,我自想办法都替你办到。只一点你需要记着,你未来的丈夫,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那探花郎无论如何总归是个外男,你需避嫌。”   原是在这儿惦记着呢。   盛明珠怒极反笑,“我到不知道管都督竟还有这么一个爱好,婚先未成,便想着捡绿帽子给自己头上戴——”她真是气急,却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戳了肺管子,一下便撩起轿帘走了,再也没回头。   管平看着她的背影,眼珠子黑黝黝的,似藏着什么一样。   旁边灰衣一直隐在夜色里,见着自己都督更盛小姐小情侣一样的闹矛盾,忍不住上前头说了,“主子,您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好的花钱月色,提起这茬好像人家小姐是个朝三暮四之人。   管平只瞥了他一眼,灰衣便封了嘴,自己退下了。   他怎么能不知她气什么——只是陈岑那厮他从前在管府中就见过,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如今到了京城,也是一方官员,却依旧对一个内宅女子如此服服帖帖,前些日子探花郎不忘师恩门前做下马石的美名还在传。   甘愿为一女子作下马石,管平却不信,身为男子屈居人下,只会是为了恩情。   想到这儿心里便生无数烦闷。   ——   皇后的生辰快到了,魏帝的病情却再没瞒住,朝野上下都知道了。   原本宫廷内打算大办的宴会也只好削减了规格,原是帝后二人要与朝廷官员一起同庆,这一削减规格连一品的大员都不允许入内的,只有沾着皇家血亲的才可以——独有一人,便是管平,魏帝亲自让皇后去请的。   连带着还有盛明珠,作为即将嫁入管府的女主子,这次也在受邀之列。   魏帝病重了,却又在这等子时候邀了管平参加这样一个只属于皇族人的宴会。众多原本与管平不睦的皇子心里头便起了无数的弯弯道道,这时候还哪管父皇给了那管都督多少的权利,夺位再继,只要谁能将管平拉拢到自己身边,便是日后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宴会前夕,太子府,以及许多郡王府的王妃都给盛明珠下了拜帖,意欲何为再清楚不过。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你既已经和管平定亲,以后都要以他马首是瞻。”   这些天来盛府的人多了,盛谦也门清这些人要来做什么,又怕女儿受不住旁边人拉拢,“爹是陛下身边近臣,旁的不好多管。只是你心里头要有一竿子秤,管平向着哪边,你便要向着哪边。”   说到底虽都是魏帝身边的人,盛谦却知道他跟管平不同。   魏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盛谦虽忠,却也知天家不可测。可魏帝交在管平手里的那些个东西,哪个不够制衡未来帝王,那些个皇子如今还不了解,想拉拢管平。可说白了,现如今魏帝病重了,那个位置上,管平让谁坐,谁才有坐的资格。   盛谦虽不理解魏帝身为一个帝王,却如此信赖一个外人。但这也是他放心在这样的时候让女儿与管平结下婚事的缘故——囡囡梦境且先不提,如今管平手握大权,她为他正妻,总能护的住他。   若再早十年,魏帝还年轻,盛谦兴许还不乐意这门婚事。   可生逢乱世,女子若是过于美貌,只能依附强者。管平便是这个时代的强者,他既对囡囡有意,也愿意给她正室之尊,便是盛谦能想到的,女儿如今好的归宿了。   盛明珠点了点头,“女儿懂得。”   这些日子魏帝病重的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都不大太平。她不想掺和这些事儿,便让金枝去回了,“就说我今天要准备去宫里的衣裳首饰,便不能去赴宴了——”   “每个都这样说么?太子妃那里也是?”金枝问了一句,却是因为今儿来递帖的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还抓着她的手说了许久当时盛明珠救永宁郡主,永宁郡主又在冬狩上帮了自己小姐,有缘分诸如此类的。   “都一样罢。”   太子府确实也比旁的地儿熟悉些,永宁郡主同她关系也不错。可这样的形势下,她还是哪儿都别沾为好。   时间过的快,转眼就到皇后寿辰那天。   魏祀成婚之后就与新王妃江润言出了府,也被魏帝封了王,只做七王爷,还未来得及赏封号。今儿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宫,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距离,两人面色表情都十分严肃,不像新成婚的夫妻,到似个陌生人一样。   一路到柳妃的寝宫,魏祀同江润言请安,魏祀半跪着,江润言却依旧立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下毒   江润言自不想跪下,柳妃只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嫔妃,以前跟她娘一起入宫时,甚至还要在她身后点头哈腰,她怎么想冲她行礼,魏祀愿认她做娘,她可不愿。   柳妃面上有些尴尬,连忙使下人扶起了魏祀,又看着一旁的宫女,“快,给王爷和王妃倒茶。”   魏祀瞥了眼江润言,只寻了个离她很远的位置坐下。江润言也看了魏祀,宫中众人又都不是眼瞎的,瞬间便知道了这七王爷夫妇貌合神离之事。   “你如今成婚了,也该要个嫡子。”柳妃这般说着,魏祀笑了笑,捧起茶盏,“柳妃娘娘今日身子如何。如今成婚搬离出宫,倒是不好常来给娘娘请安。”   柳妃在宫中无依无靠,当年魏祀到她宫里头时自然是尽心的养着。虽说不是亲生母子,可感情也不差,见他这样关心自己,便笑了笑,“如今既开府出去,却不好回宫,好好完成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便可,得空的时候给我递个信儿也好……”   江润言喝了几口茶水,只觉得原来出入自由的宫廷现在继续待着竟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看着闲话家常的两人,放下杯盏,立了起来,“里头空气有些闷了,我去外头走走。”说罢也没等魏祀回复,直接出去了。   魏祀脸瞬时冷了下来,刚刚新婚,江润言却在柳妃面前如此跋扈,丝毫颜面都不给他留。   柳妃在宫里头也混了这么些年,人精儿里头的人精,一打两人进门时就发现这对儿夫妻的不对付。嘱咐丫鬟下去,又自己给魏祀倒了茶水,“杯子里茶凉了——”添好了茶水之后,才道,“江郡主是长公主的独女,性子早已养成,若想过安生日子,还需容忍一二。”   魏祀自然知道柳妃说的是什么意思,如今父皇病重,所有皇子们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龙椅。长公主手握兵权,如今自然是他最大的权柄。   “江郡主不过是个小女子,若有些脾气,你忍着就是了”,柳妃作为魏祀的养母,今儿个江润言对她不敬自然心里也有些气,只是到底如今人在屋檐下。魏帝如今老了,她一个宫妃没什么出路,只能指望着待她如生母的魏祀,自然也盼着他好。   魏祀目光微沉,片刻后只冲柳妃道,“儿臣知道。”   若真是普通的小女儿家打闹,他岂会与江润言计较。江润言素来骄傲,他知道,原本娶她回府本也是打算好好供着她,毕竟是出身皇家,他以为她除了性子过份傲气些,做不出什么出个的事儿,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检点。   今儿个是皇后的生辰,柳妃虽然有些话想跟魏祀说,却不好在这种时刻耽误了时辰。只说了一会儿,便让身边伺候的宫女去叫江润言回来。   ——   魏帝病情越发重了,大底帝王和普通人一样,在这种时候也是无奈的。   没有华佗在世的神医,魏帝觉得自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明知底下有虎视眈眈的臣子,儿子各个长成,在向他发出咆哮,却也只能蜷缩在帝王的宝座上。   “陛下,皇后娘娘着人来问了,一会儿娘娘的千秋宴,您去是不去?”王福甩了甩拂尘,从外头进来。走到魏帝身边,之前在魏帝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自发自觉地让了位儿,“哟,陛下,这茶都凉了,奴才给您换杯热的。”   魏帝摇了摇头,单手撑着从椅子上起来,“既然是皇后的千秋宴,自然要去。茶凉就凉了,莫让皇后等急了。”说道这里,魏帝的眼里又散发出几分锐光,他病重传出之后,太子和皇后跳的可不就是最厉害的么?   太子怕早已经等急了。   ——   盛明珠坐着轿子到了宫门口,便被宫人们请至别宫里。   毕竟今儿个来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宫里头的皇子带着妻女来找母妃,或是跟兄长叙话。那宫人将盛明珠带到了一处宴厅坐着,又在桌上拜了许多时令的果子,“盛小姐稍等,一会儿娘娘就过来了。此处光景好,能看清台上表演的伶人。”   那宫女容色可爱,说起话来也亲近,盛明珠做好之后,她又从一旁托盘上拿了银樽上来,“这是管督主吩咐的,宴会上的酒水喝多了易醉人。让小姐用这个——”   盛明珠看了她一眼,那宫女拿着托盘微微行了宫礼,“奴婢在一旁伺候.”   此处是水榭,舞台在中央。是皇后的千秋寿宴,自然排场与众不同,盛明珠坐在亭间,偶尔有来往的皇族众人,平日里各个眼高于顶不理人的王妃们此刻见了她居然还都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按照规矩盛明珠区区一个县主,见到了这个个人是该行礼的,可却被刚才那宫女挡了。   月色过半,帝后姗姗来迟。   又说了许多的场面话,接着便是舞台上的伶人表演。盛明珠离的远,看的清舞台,却不大看的清上头的魏帝的皇后,也不知上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管平在魏帝座次之外,离的异常近,比太子都要近一些。   盛明珠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心里头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布,明明隐隐戳戳能看见些什么,等到想努力去看时,却总是白茫茫的一片。正想着呢,上头魏帝却不知道说了什么,场中安静了片刻,连上头的伶人都不动作了,跪匐在地上,女眷都在水榭之外,她不知道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那边怎么了?”她问了一句。   那宫女静默着走到她旁边,拿起之前给她的银樽,又将原先宫中的酒水到了上去,只不过瞬息,那银樽就变成了黑色。便是盛明珠不通医理都清楚,银樽遇到剧毒之物会显现黑色,有人在皇后的千秋宴上下毒。   每个桌上都下了?   盛明珠一时之间只觉得荒唐,且不说谁有这么大能耐,这一大满院子都摆上了,一杯黄酒下毒,要的可是整个大魏皇庭的命。   ——   场上皇后面色已经十分难看,走到魏帝身边,微微垂头行礼,“陛下,居然有贼人斗胆,在臣妾的生辰上作出这样的事儿,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彻查到底。”   魏帝坐在椅子上,皇后向他行礼,他却只转过了身子,对一旁侍卫吩咐道,“传朕口谕,今日赴宴一律人等,明日之前不许出宫,严禁宫门待宫中侍卫一一排查详查之后方可初入。”   旁边侍卫尊令退下来。   这本是皇后的千秋宴,也是太子想借机拉拢朝臣的一场宴会,如今却好像成了鸿门宴一样。太子晓得这事儿一出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让父皇震怒,还会让今儿日来参宴的亲王们在心里记上自己一笔。   顿时便把目光移向一边魏祀。   父皇病重之后,一向不喜自己,却对七弟越发看重,他从前还不将魏祀看在眼里,可如今长公主那女人却已经摆明了站在魏祀身后,这十几年来魏祀的沉默,也只说明了一个道理,会咬人的狗,不叫。   “父皇,儿臣愿协理此事。”   魏帝没有理会皇后要详查此事,却对着魏帝点了点头。太子目光顿时变了,又怕被魏帝看来再次引他不喜,忙沉下头。   今夜入宫之人,都不许出宫,盛明珠自然也在其列。不过因着管平身份不同,她待遇自也不同,到了一处宫门,里头灯火亮着。盛明珠推开门,却见管平已经在里头了,只着白色的中衣,正被小太监伺候着泡脚,又关上门。   “你去哪儿?”管平问道。   盛明珠回身时,那些个宫人都不见了。管平已经从屋内出来,“今日要留下的人不少,宫中房所紧张,委屈盛三小姐今日跟管某暂住一屋。”   天色大黑,没个宫人引路,今日宫里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心惶惶,她走了几步,还是退回到了屋内。就着临窗的一个椅子坐下,又看着管平,“今儿个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还在这儿泡脚?”   突然又想起今儿一开始,那宫女就拿了一盏银樽给自己,还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提着裙子走到管平身边,来回上下看着,末了忍不住问一句,“你怎么会知道今儿个那酒水……”   话还未曾说完,陡然有女子的哭喊声从前头传了出来,她又放下这事儿,去窗边看着。正好刚才伺候管平那小太监又打来一盆子洗脚水,盛明珠便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哭呢?”   小太监将擦脚巾整理好,道,“是宫里的侍卫在排查今夜的嫌犯,那些嬷嬷们在搜贵人们的身子——宫里那些刑讯嬷嬷可不讲人情世故,审问下手都不轻,那些个娇滴滴的宗室家眷怎么扛得住。”   盛明珠听得脚步声近了,有不近人情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处宫殿谁住着,奉旨搜查。”   旁边还有女子呜咽的声音,盛明珠小心翼翼的缩在了管平身后。 第一百二十六章:爱重   在大的胆子也是个女子,刚出了那等子事情,那小太监又说起刑讯嬷嬷的恐怖之处,便是个天生的虎豹胆子都得软和上几分。管平回头看了眼她,又抬了抬袖子,盛明珠也看着他,微微抿唇。   “这是管都督暂居之处,若有谁惊着了督主,莫怪咱家不留情面!”   刚才语气正常和善的小太监,此时好像变了个一样。掐的奸细的嗓子脖子高高仰着,傲慢的仿佛不可一世,那侍卫听了管平的名声,有些犹豫,片刻后还是道,“可本宫也是奉了七王爷的令,来彻查此事。”   小太监眉梢微微一横,又看着那侍卫,“七王爷和管督主,哪个不能得罪,你自己心里且权衡着。咱家便在这里等着,你若要搜,咱家这便去禀告了督主?”他声音故意拔高了一度,那侍卫连忙拱手,再也不提之前奉旨搜查的事儿。   “公公,刚才小的一时想岔,公公恕罪,恕罪,这就走,这就走。”   拱手之后连忙让身边众人撤下,又冲面前小太监赔了笑,才一路返回。盛明珠见着眼前的火把逐个儿散去了,才吐出一口子浊气。那小太监笑盈盈弯腰冲着盛明珠道,“三小姐放心,这些个宫人便是没什么眼色,都不敢伤着您的。”   见识过这小太监的两幅面孔,盛明珠也不得不拜服这宫里头到处都是能人。   管平侧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那小太监便上前又将烛火挑亮了许多,看他这样子似摇彻夜不眠似的。盛明珠却也不困,刚才一路在凉台上坐着,陡然出了那么一件事儿,又吹了一路的冷风,便是有些睡意如今也早都散去了。   爆破声从烛火里头传了出来,此时的夜色颇显静谧。更鼓声响了又响,盛明珠隐隐约约听见东南角传来了些声音,有女子的哭叫声,好像还有些男子,有些凄厉,便往那处走了走。原本站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监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便主动答道。   “是今儿伺候的舞女乐人,还有一并牵扯进去的宫女太监们”,皇后的千秋宴,牵扯上来的何止成千上百人。便是在宫里头见多了生死的如今都忍不住撇紧了眉头,“那些个贵人们确实惨,住凄冷的宫殿,被刑讯嬷嬷审问,可怜那些个奴才,却不知缘由没了性命。”   盛明珠垂着头,一时间心内也生出不少悲凉之感。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看着管平。   管平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紧了一天,有些发麻的太阳穴,才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她的话,“你就不觉得是我做的吗?倘若大魏皇室死了个透,本督便能堂而皇之的窃国。”他说着,又发出一声轻嗤,似不屑,又似是别的。   盛明珠摇了摇头,她没觉得管平是个好人。但这个人傲气的很,若想要什么强取豪夺就是,窃这个字眼儿安不到他身上。何况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只需再好好绸缪两三年,等战事起了,魏帝那时也病逝,他摄政理所当然。   此刻下毒只会成为一件不光彩的往事儿。   “你倒是比旁人看的通透。”   管平抬起眼睛,那一张如玉的脸在这样暗淡烛火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色,他冲盛明珠伸手,示意她过来。只不过考虑了一会儿,左右已经要成婚的夫妻,何况这种场合陛下都下令他两一起来,如今在扭捏到成了矫情。   很快就走到那榻边,管平伸手握着她的手,凉岑岑一片。   眉头微一皱,“冷的话让他们烧炭盆子。”   盛明珠摇了摇头,今个儿这宫里就够乱了。何况她冷的又起止是这一双手,“这么晚了,来来回回都是侍卫,麻烦来麻烦去又引人到了这里……”她说着正要收回手,管平手却微微转了个弯,他那身白衫本就有些敞开,将那渗凉的小手便直接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又道,“你既舍不得麻烦旁人,只好让你的父亲受些苦,替你暖暖手了。”   饶是再厚的脸皮盛明珠此刻也免不了闹一个大红脸,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不过原本冻的生硬的指尖儿却时有些触感,也慢慢暖和了起来。外头滴漏的声音一滴滴的不绝如耳,夜里头刑讯嬷嬷还在审问,那些个王妃住的离这儿都不远,隐隐约约能听见些什么,隐隐约约的,盛明珠也能感受到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她紧张或是害怕时手指便会忍不住的蜷缩,又一直看着外头的方向,也不知到底审查出了个什么。   管平将她的手暖好之后,便从胸膛处取了出来。又横抱着她,将人放在床上,盛明珠惊叫一声,还以为他要做些什么,没想到他将她放下之后,只是拿被子盖住,声音比之前柔和不少,“今儿个夜里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叨扰你。且安心睡吧,明日一早我让灰衣驾车送你出宫回家。”   说完又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便起身。盛明珠手刚离了那处温暖的胸膛,还有些不适应,等反过神儿之后他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要替她关上门,便忙手撑着床帐,微微探起身子,“你去哪里?”   夜色弥漫,因着是快要下雨的阴天,没有星辰,也没有月色。他回头那瞬间,盛明珠却像是从他眼中看见了万千的星光,“去会会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安稳睡吧,一会儿我替你守夜。”   说完便走了,屋里彻底寂静了下来,只有刚才的关门声响还在耳朵里头回响。   盛明珠拥着被子坐着床上,心里头想着许多事儿,却又忍不住沉沉的睡意。   ——   “七王爷审讯,就爱此处月台么?”   管平套上了深黑色的官袍,原本一头浓密的黑发也被高冠束了起来,刚才的柔情不在,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高不可攀。魏祀回头看着,原本还在审讯的几个下人却匆忙的向管平行礼,鼻比之他这个亲王,还要慎重。   魏祀脸上表情没变,又看着管平,“这里地方宽敞,若有嫌犯直接拉去处置,到十分省事儿。只是本王在这里审讯,督主夜里来这里,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不同寻常这个词儿在往日或许没什么,可今儿个出了什么样的事儿谁都心里有数,魏祀这番话便显得别有深意,管平垂着头低低笑了,下巴隐匿在宽大的领口里。   魏祀皱着眉头,又看他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态度,心中更气。好比他处心积虑的要跟一个人争抢些东西,却发现那人始终是在至高而上的俯视着他。   “到不是本督愿意出来,夜里更深露重,此处月台又冷的厉害,七王爷不顾及自己个儿身子是小事儿,倘若扰人安眠,便是大罪过了。”管平话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了,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此处太吵闹了,散了吧。”他吩咐道,身后的锦衣卫们便开始动作,一个个将那些花容失色的皇亲女眷们要请回去各自安置了,这东厂处事一向强势,任凭魏祀如何对旁边的侍卫们施压,各个都怂的跟鹌鹑似的,动都不敢动。   “管平!本王是奉了父皇的旨!你要抗旨么?!”魏祀一句一顿道。   管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走了。他一句话没说,魏祀却气的几乎肝火都要烧着自己的肺,他又是那样的眼神,又是用那样木空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说起嫉恨,他嫉恨自己的大哥,嫉恨太子一出生就得了他想也想不来的东西。   可他却更厌恶管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居然比他所有的兄弟都要耀眼。   他在父皇口中出现的此处越来越多。魏祀有时候甚至都要庆幸,还要管平只是个外臣,还好管平不是皇子,否则依着父皇对他之宠信,旁人岂有一争之力。   魏祀只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被他狠狠的压了下去。旁边伺候的人看见主子这般姿态,只上去劝道,“这管都督如此猖狂,殿下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他这般猖狂,说不定是心中有鬼,明日殿下只需像陛下说明此时……”   话未说完,便被魏祀挡着了。父皇对管平相信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管平敢这般猖狂定有他自己的底牌。何况如今夺位之际,他实在没必要与一个外人起争执,管平这个人,现在却还不是一个他能得罪的人。   “他刚才为什么过来?”   “盛家那三小姐也在那屋里”,旁边人道,“奴才刚从那儿过来听那边伺候的宫女说,好像是因为这边的吵闹,引得三小姐夜里不好安眠,管督主才来这里闹将一通。”   盛三小姐,盛明珠,魏祀以为这个女人他没留下多深的印象,只是此刻旁人刚一提起她的名字,一张脸便很快的浮入到他眼前——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管平爱重于她,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英雄迟暮   盛明珠次日回的府,这场千秋宴到底是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原本与管平的婚事该定下了,可却因为这场事儿又牵扯了许久。到底皇后的生辰下毒想害满皇族的人不是个小事儿,魏帝并未张扬出去,可各人有个人的消息来源,眼下各个深入简出,生怕被东厂的人逮进了东厂大牢。   也不知隔了多久,这日盛明珠去看望宋瑜时,却看见了好长时日不见的管平,准确的说是没见到他,只是接到了他送来的东西。   中间过去三四个月,宋瑜腹中渐大,人也比之前圆润不少。因听了大夫的意见,这些日子宋瑜小院中常摆放的便是些水果,盛明珠瞧她喜欢,便把今日管平送来的荔枝提了过来。   “一骑红尘妃子笑——”宋瑜捏着那荔枝,“原先平常人到难以吃到。”   从前大周时,岭南以北被拓跋人所占着,若想得一颗荔枝不说路途原因,摘都是个问题。家里娘不爱吃这个,灵珠那个老成性子,吃上几颗便不再吃了,“原是帝王为博美人一笑,今儿却是为了我博我那小侄子喜欢。”   盛明珠说着,剥了一颗到宋瑜嘴里。   宋瑜笑着含下了,看她样子又要再剥,便摇了摇头,“太冰了,再等会儿吧。”   从宫中一路冰镇着出来,到宋瑜这儿时候盛明珠又怕坏了,又换了次冰,如今还丝丝冒着冷气,便用帕子擦了手,又召唤金枝将那篮子放进屋去,“这东西拿冰镇着都容易坏,瞧如今还好着,一会儿说不定就蔫坏了,怪不得叫妃子笑呢,女人脸不说变就变么?”   宋瑜一笑,“说的好似你不是女人一样。”   “荔枝毕竟是寒凉解暑的东西,我腹中有孕,却是不能贪嘴多吃,坏了也可惜,不若去给隔壁陈大人送些。”   盛明珠点了点头,金枝便取出了一些,放在盘子里,另的那些用黑布盖着,扭头去了隔壁的陈府。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和管都督的婚事怎么还没有办?”宋瑜用帕子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嫁衣繁琐,从前家里头姐姐出嫁时我倒是瞧过,若真是到了盛夏可就受罪了,等到婚房时,哪还见个新娘美人儿,等掀了盖头之后,原本的妆容都花完了,红红绿绿,颇为渗人。”   盛明珠听着就有些想笑,片刻后也皱起眉头。这拖一拖的可不是马上到盛夏了,还不如往后头拖,便硬着头皮道,“左右我不着急,若拖拖才好呢——等拖过年尾更好,说不定婚事都不成了。”   宋瑜摇了摇头,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日头大,加上宋瑜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没从前那么避讳,裤腿稍微卷了起来。盛明珠也将袖子裤腿儿卷了起来。莫了又还觉得热,忍不住将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一截儿白嫩的胳膊,外头金枝看着门,生怕外面有人偷窥进来。   盛明珠还觉不够,尤其看着外头来来回回打赤膊的路人,“若是个男子哪还有这些衣物的烦恼——”两人正说话着,却又扣门声儿进来,盛明珠连忙放下了袖子,裤腿儿卷的低了些,加上早从门缝里看见来人是谁,两人便都没注意。   金枝将门打开,陈岑侧身进来,手里头却提了一个网兜。   “夏日酷暑,这些瓜果最是解渴降温。”   陈岑看着两个姑娘,将兜子放在石桌上,“宋小姐也可多食些,附近瓜农刚从地中摘出来,十分新鲜。”兜网打开之后,便见几个绿油油的西瓜,盛明珠口中顿生津泽,夏日吃什么荔枝,便是该吃西瓜。   又眼巴巴看着陈岑。   被人这样看着,陈岑自然想尽快为她解忧,“只顾得从瓜农手上抱瓜,却忘了拿刀。”说罢又看着金枝,“烦劳金枝姑娘去厨房里拿柄刀来。”   宋瑜道,“我去拿罢。”金枝未曾进过她家厨房,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儿。很快便捧着腹出去,不多时便拿了菜刀出来。盛明珠看着,宋瑜原先的弱柳腰没了,因着孕期十分硕大,手中也不在是诗书,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   瓜切好之后,盛明珠便拿了一瓣儿,小口小口啃着,末了觉得不得意,便学着人蹲到了墙角去吃。陈岑见着便走了过去,自然而然的替她掌起了眼,免得日头过大被晒着,盛明珠吃了几口,便笑着抬头看陈岑,眼睛弯成一片月牙,“到真的香甜一些。”   罢了又埋头啃着,一个是自己至交好友,一个是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仆人,在盛明珠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外人,自然也不会避讳。陈岑只笑了笑。   宋家的小院儿门半开着,管平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如今也还看着,看两个人相视一笑,又看陈岑目光里的异样,片刻后才推门进来。盛明珠正吐了瓜瓤,嘴边还留了一颗,到像是颗痣,逗的宋瑜直笑。   管平进来,陈岑正提醒她,听到声儿后便转头,看见是管平,拱手行了一礼。   管平替她摘了右脸的瓜子瓤,用帕子擦了擦手,自找了个椅子坐下。他一来原本轻松的氛围也没了,不说宋瑜和陈岑对着他有些怵,连带着盛明珠都有些。   “前些天有些忙碌,原本要给宋小姐找的居所便耽搁了。”   管平看着宋瑜,她摇了摇头,“督主日理万机,不必操心我的小事。”   “此地荒野,虽然说僻静,可一个女子住的时日长了到底有些不安全”,他道,“前些日子,我听闻程夫人见了远房来的侄子,说是要定下一门亲事,要亲上加亲。”   宋瑜愣了愣,想了会儿才明白管平的意思。远房的侄子,宋家亲眷几乎都在京城,若说远房只有一个,是母亲程氏的表姐,随着夫君去了西北处。去岁时一家人来过京城,宋瑜远远看过一眼,一家子都是彪悍体格,父子两更是如出一辙的凶悍,也是北地恶俗,喜欢虐打家中妇人。   “宋小姐,虽天下人都知道虎毒不食子,可有些时候,在有些人看来,名声甚或重于自己的命。”   宋瑜摸着自己的肚子,没有说话。管平浅戳了口茶水,“探花郎每日的往宋小姐这小院里跑,闲话自然少不了,传到令尊那里去,自然多生不少事端——”陈岑眉头微皱,宋瑜眸光动了动,看着管平。   “孤男寡女,又是这样僻静的小院,探花郎,你熟读诗书,岂不知女子名声之重?”   说罢便带着宋明珠离开。留着两个年轻男女在院中,如今却是不避讳了。   ——   盛明珠与管平一块坐着轿子离开,最近出了那般多的事情,尤其魏帝这些日子病越发重,管平最近烦心的事儿却实多,不过今儿刚解决一遭麻烦事,心情还算可以。   “你派人跟着我,怎会不知陈岑和宋姐姐如何,你今日说那翻话是什么意思?”盛明珠忍了一路,还是问了出来。管平只看了眼她,想起她今儿对那狗探花笑的那般灿烂,如今到他这儿就全成了皱眉头了,嗓子也沉了下来,“实话实话罢了。”   盛明珠脸更拉了下来,轿子原是要往尚书府去的,一路都沉默着,等到了盛国公府,盛明珠突然就叫停了,“不回尚书府了,我要去国公府看祖父。”罢了便从轿子上下来,也没回头,一路提着裙子进了国公府。   下人自然认得她,没一个人拦着。   管平心头有些古里古怪的闷气,正想跟进去,却又宫里头出来的人道,“陛下病重了,说不想在宫里头待着,说太闷了,让大人护送着去南山那里养病。”南山也是皇家的避暑山庄,不过之前大魏那里天气严寒,皇族里头到各个不怕热   夏日的南山虽凉爽,倒也空闲了下来。   有马蹄声破空走了,盛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跟着下人进府了。没往宋老太君那头去,自今年开春之后,盛国公一直在宫中,她也不怎么来盛府。   “祖父呢?”   去了正房那里,没有看见盛老国公,盛明珠便问着正房里的一个从前在祖父身边伺候过的小厮,他道,“国公爷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练武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吩咐不许人打扰。”   盛明珠皱了皱眉头,也不用人跟着,自己一人儿去了练武场。   她原本还怕老头从早上练到现在,却没想到进去之后,只就看见他捧着一柄刀,落日斜辉,刀背上的寒光甚至都泛出一种暖色。盛明珠在后头看着,又看他将那把刀竖起来,他眼神仍是坚毅的,手背上却多了许多被岁月刻画出的皱纹,手抖了抖,那刀就掉在了地上。   太重了,他拿不动了。   许是感觉到身后有人,盛老国公本在捡刀,向后一看,看见来人之后,脸上便挂起了笑容,“今儿怎么有空得空来看祖父?”盛明珠瞧他笑了,也只当刚才什么都没瞧见,上去揽着他的手,“祖父前些日子说要开库给我添嫁妆,明珠记得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监国   盛老国公年纪大了,有些东西确实记不大真切,不过对于盛明珠这个后来的孙女却是真宠,只她说什么就点点头,“自然自然,你要成婚,祖父什么都舍得,现在去库房瞧瞧,若有什么瞧的上眼的,便拿去。”   盛明珠笑着,又仰头看着盛老国公,“祖父说的,明珠今儿来看你本是一片孝心,如今到叫您说的好似看上了您库房里的宝贝一样?”   盛老国公看她这幅灵精的样子,只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你若是看上什么东西,当然要拿去,祖父那一库房的宝贝如今除了你,怕也没人爱了。”给阮氏,他又不舍得。阮氏是沈性子相处了这些年了,盛国公哪儿能不明白。   倘若给自己孙女,百年之后,以明珠的为人定然会好好保存。给了阮氏,日后黄泉之下怕是只能找几个相熟的当铺老板问问他们那里见没见过盛国公府的货了。   “祖父这是何意?”盛明珠不解的看着他。   盛老国公却不说话,只从原先的地方站了起来。他年大了,身姿却依然挺拔,许是那些年上过战场的原因,一身的气势总和普通的老人家有些不一样,盛明珠站在他身后,暮色夕沉,连带着他整个人身上也带了股暮气沉沉的感觉。   “祖父年纪大了,这些东西本就是要留给后人的。”   盛老国公,回头笑着看盛明珠,“走吧,你若喜欢便挑拣几个去玩耍,还有灵珠。她性子内的很,也挑几个给她回去,省的以后我只疼你不疼她——”   盛明珠笑了笑,便上去挽着老国公的手,“才不会,灵珠您瞧她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可知内秀这二字,小小一个脑袋瓜里想着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爷孙两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天将黑了下来。   ——   小黄门在宫外候着,等管平入宫进了上书房,还不等他进去呢,便自己个儿先上前迎着了,“管都督可算来了,陛下等了好些会儿,如今焦躁的正发脾气,一会儿您在不来,王公公可要着我们几个去催了。”   管平摆了摆手,那小黄门一路念念叨叨的也停了,只在管平耳边说着刚才魏帝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等临近上书房时,便停了下来。   龙涎香淡淡的飘散在宫殿内外,里头王福已经伺候在魏帝身侧。管平进去,正要行礼,上头的魏帝一边再纸上写些什么,一边却阻了他的动作,“不必行礼了。你收整收整东西,陪着我去南山避避暑,养病罢。”   魏帝是一个很要强的君王,之前病的卧榻不起都要向朝臣乃及世人证明他的强悍。如今却说要去南山避暑养病——去了南山便远离了朝政,便是每日里由着太监一路将当日的奏折抱过来都赶不及,也必须从诸位皇子中选出一人协理朝政。   这不是魏帝的性子,管平抬头,“微臣不知陛下何意?”   魏帝看着管平,他这些日子看样子病情似乎比之前减轻了不少,可只有他自己个儿知道,如今目内生了白障,十丈开外的东西都看不大见,甚至连底下管平的脸看的都不甚清晰——“爱卿长的很像一个人。”   他道,也是这些年他第一次说起这个。   管平皱着眉头,却并未开口说话。魏帝叹了口气儿,也没再继续说这个,“朕病越重,恐不久于人世,朝堂内忧外患,朕焦心万分。”他道。   “陛下若出宫往南山,岂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倘若有人闻风而动,管爱卿岂会不知?”   前些日子皇后千秋宴上的事情,终究没什么眉目,管平也心知自己永远查不出什么。本身就是上头魏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去,为了敲打谁也不言而喻。如今他称病离宫,为试探的,怕也只是自己身后的这几个皇子。   皇家血脉里头的,先是君臣,才能是父子。管平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为眼前这个帝王。   他看起来是个人生赢家,坐拥天下,后宫佳丽。可等他垂垂老矣之时,枕边人是他需要防备的对象,儿子各个都是新长成的猛兽,威胁着他岌岌可危的领地——王福招呼着那些小太监收拾好东西,莫了又冲魏帝道,“皇后娘娘,柳妃娘娘,还有各宫的主位娘娘都请恩要去随行伺候陛下?”   魏帝摇了摇头,“本就是去养病的,带这些人做什么,还嫌吵吵闹闹的不够么?”   王福垂头,很快又到了门口,冲外头的小太监说了什么。小太监得了信儿,便飞速的跑出了宫门外,一眨眼儿就没了影子。   ——   魏帝去南山养病,太子既无大错,便是监国的不二人选。   管平是唯一随侍的一个官员,魏帝自病了之后,从前得他喜欢的那些个官员被训斥的,被疏离的,还有些年纪大的早魏帝一步去了的,如今还在身边儿的就只剩管平一个了。   太子今天第一天监国,被那些朝臣气的差点肺都炸开了,加上好多天都没享受过温柔乡,一回府便去了侧妃秦氏处。   秦氏原本正和姐姐伯远候夫人苏氏并李千然在说话,看见太子回来之后连忙让两人去后面躲着。伯远候府家败了,再加上两个人是盛府的,从前秦氏总听太子说些管平不好的话,想着既如今管平和盛家结亲了,总不好让姐姐和侄女这两个算是半个盛家的人出现在太子面前。   “爷,怎么了,一身的怒气?”秦氏摇着帕子出来,她刚生产完,身材偏丰腴,加上孕期保养得宜,如今皮肤也水嫩光滑,瞧着跟二八佳人没什么差距。太子见着像朵出水芙蓉一般的侧妃,原本的火气也下了三分。   秦氏正替他倒水,却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便笑着在他怀中伺候他喝水,又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太子眉头微微皱,“今儿个孤第一天监国,你道那些个老不死的,竟给孤下绊子,还有老七。瞧着老实,跟着那些个一个鼻孔出气,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前些日子母后千秋宴上做那件事儿的,除了他还有谁?若我这个兄长倒了,怕只有他跳的最欢!”   想起今儿魏祀还要上书南山那边继续调查上个月母后千秋宴上的事儿,太子便气的又喝了口茶水。秦氏一边轻抚他胸口,一边道,“那有什么可气的,如今陛下将监国这样的重任都交给爷了,摆明了就是相信您?一个两个的要是为难您,去跟陛下请一道折子不久行了么?”   秦氏本就是内宅养的女儿,哪懂什么朝政。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哄着太子开心,从前太子心情好时倒也愿意同她开开玩笑,只不过今儿的心情都被朝堂上那些事儿败的差不多了,又挺她这么说,眉头一皱,边推了推她。   秦氏从他腿上起来,“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想起父皇宫宴那晚看他的眼神,太子如今都胆颤心惊。而且这是他的一个机会,父皇不在,朝中事由他管着,他若不能趁这段时间收复朝臣,怕是没有比这个再好的机会了。   “罢了,我去太子妃那里坐坐。”说着便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秦氏追了出去,“爷,小公主您还没见呢——”太子却走的快,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这句。秦氏倚着门,看着他的背影,漂亮的柳眉皱了起来,又恨恨进了屋里。   “娘娘,怎么了?”   苏氏和李千然从屏风后头出来,又问了一句。   “才刚来又走了”苏氏是自己姐姐,又没什么利害关系,秦氏说话也没什么避讳,“从前太子一个月有二十天到我这里。这段时间反倒相反去了,一个月大部分都去了太子妃处,她本就看不上我,要是以后太子厌了我了,我只怕——”孕期后妇人情绪本就不稳,刚说一半儿秦氏就哭了起来。   苏氏不大瞧得上她遇事儿只会哭的性格,更瞧不上她刚对太子说的那番话。   一个草包美人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拿来玩赏自然是好的,可遇到这种正事儿,太子自然要去找能给他出谋划策的太子妃。可毕竟秦侧妃如今母女唯一的靠山,苏氏便哄了她两句,又很快的带着李千然出门了。   一路上母女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坐上了轿子。   “母亲,你说陛下既然病重了,太子会是下一任帝王吗?”上了马车之后,李千然突然问道。   苏氏连忙堵着她唇,说了声儿嘘,片刻后掀轿帘,看见四处无人才道,“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自个儿不要命了,也别连累我和你哥哥。”   李千然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这里头能有哪些人。母亲,我且问你,你觉得是太子登基的可能性高,还是旁人?”   苏氏不知女儿为何问这个,却也认真想了起来,魏帝的皇子许多,长成且有能力与太子一争的却不多,王家早先就倒了,如今却只剩下个长公主庇佑的七殿下魏祀。太子虽为嫡,可大魏不看重嫡庶,而且长公主手握兵权。 第一百二十九章:拉拢   “我瞧着太子虽然为嫡为长,可身后除了个皇后却再没旁的外家支持”,苏氏想着摇了摇头,毕竟太子侧妃是自己妹妹,她当然更愿以太子上位,“反倒是七殿下,这些年不显山不漏水的,如今倒让人刮目相看。”   李千然道,“那也不一定,长公主虽然手握兵权,可盛家不也一样么?哥哥日后娶了盛菲菲,便算是半个盛家人,倘若哥哥愿站在太子一侧,不也势均力敌。”   苏氏摇了摇头,“盛老国公那人性子跟老太君不一样,哪里由得了小辈做主。何况太子登不登基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哪能没什么关系?李千然眸光微动,倘若太子成为帝王,她姨母若争一争为后,她身价自然不同。倘若姨母不争气,这年头也没少见各家往宫里头送美人的……   ——   魏帝去南山养病,朝堂这几日都不太平。盛明珠也从自己爹的言行中窥探出来些,盛谦大体来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读书人讲究个形态,不管是怒是气,他总是脸带三分笑,这几日从宫中回来,每日嘴角却都是耷拉着的,看上去也十分疲累的样子。   这一日比寻常回来的还要晚上许多,芸娘本在门口等人,等了好长一会儿,却见盛谦回来了。手里还一道圣旨,“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芸娘上前去接他,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手,“等了你许久,饭菜都快凉了。”   盛明珠与灵珠坐在一侧,饭桌上十分安静。   许久倒是芸娘有些忍不住了,以往这父女三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今儿却陡然安静起来,便问了一句,“老爷,今儿怎么了,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并不是今儿的事,从前些日子就开始了,不过从前朝堂上也总出事儿,芸娘没怎么放在心上。   盛谦叹了口气儿,将碗筷放下。   “这几日太子监国,陛下又不在,原先那些奸猾之辈都跳了起来。太子年岁不小,可性子还纯的很,被愚弄几次脾气渐长,如今乌烟瘴气一片,简直令人糟心”,说太子年岁不小,性子还纯的很,便是拐着弯儿骂太子了。   盛明珠也不知道这太子是做了什么,竟气的爹爹如此,只垂头扒耳听着。左右不过是太子与魏祀人马两立,一边太子党一边皇子党,旧日史书上也不是没出现过这样兄弟阋墙的事情——盛明珠与太子不大熟悉,却不怎么愿意魏祀做上帝位。   若浑然都与梦里一样了,魏祀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岂不是将盛家抄家?   盛明珠从前还不懂这些,如今年岁渐渐大了,看的比从前多了,也明白了许多东西。譬如长公主手握兵权,魏祀便娶了江润言。可盛家同样也握着边军数十万,帝王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盛家是猛虎,若战时可以抵御敌人,倘若天下太平,帝王便要担心圈养的这头猛虎会不会伤及自己个儿了。魏帝没做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事儿,因为他有那气魄压的住众人——可倘若魏帝一旦去了,底下这些个老臣,都是跟着他一步一步打江山过来的。   太子和魏祀岂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盛谦叹了口气儿,也不再说这些,又对盛明珠道,“你祖父前些日子病了,这几日朝事忙碌,我若不在必生大乱,前些日子我从周太医那里得了一支灵芝,你送去盛国公府。”   盛明珠点了点头,又问道,“祖父病况如何?”   盛谦神色稍滞,之前太医去府里诊治过。他父亲这几十年身子一直健朗,哪怕是当年战场上刀枪火烧也不过片刻就能站起来,何况如今年岁虽然大了,可前些日子都没有什么病重的事情出现,盛谦本也以为是普通的伤风感冒。   只是一病就病了这么多天,难免让人心中担忧。   “如今状况我倒不清楚,明日你去看看。”   他倒是想去盛国公府瞧瞧父亲身子如何,可前些日子边疆又起事端。如今魏祀跟太子咬的不可开交,如今去了盛国公府到当人心中起了疑心,想到这里顿时连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了,拿着官帽起来,“你们慢用,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   芸娘见他急着要走,连吃东西都没时间,连忙让黄妈妈拿小食盒装了些小点心给他路上带着。盛谦接过后便急急忙忙走了。   ——   盛明珠次日便带着灵珠去了盛国公府。如今不再这儿住了,与原先所看到的场景似乎都不同了。   盛菲菲马上要满十七岁,这几日阮氏已经在忙着筹备她的嫁妆。李千成已经被魏祀引荐入了兵部做事儿,最终还是接了伯远侯的班。按道理快成婚的两家人,苏氏和李千然不该继续在盛国公府住着。   阮氏明里暗里说了几次,也不知这两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明白。   但她到底也不敢做出直接赶人的事情来,毕竟前面压了一个宋老太君。何况日后女儿最终还是要嫁进李家,天下父母,无不为儿女计。只是那苏氏还好,那小姑娘却着实一副奸猾心肠。   这些日子李千然常与盛菲菲在一处,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盛菲菲那是个傻子,阮氏却精明,只瞧见自己咬落牙齿和血吞给女儿买的那些个名贵首饰一眨眼一天一个都落在了李千然头上。   这两人要走出去,倒叫旁人以为李千然才是盛家的嫡女。阮氏气的牙痒痒,只是婚事定下了,如今她却不好做什么,毕竟李千然那是女儿日后的小姑子,她若对她做了些什么,日后盛菲菲嫁到了李家,难免苏氏会给她穿小鞋。   因着这些日子生的那股子闷气儿,如今盛明珠回来了也没多大好脸色。倒是李千然姐姐长妹妹短的跟她招呼不断,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千然与她远日无怨今日无仇的,“明珠妹妹,朝这里走罢,这些日子盛家祖父身子不爽利,想来你过来了,他老人家瞧见你心情会好上许多。”   盛菲菲立在李千然身后,不解她为何对盛明珠这般热情,眉头皱着,等盛明珠去了后头看盛老国公,她才不是鼻子不是眼睛的问了一句,“千然,你同盛明珠感情很好吗?今日待她怎么那般热情?”   李千然回头,似有些诧异,片刻后又笑了,“菲菲,你与我哥哥马上纪要成婚了,日后自是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该为他考量一下,我也不喜盛明珠过份傲气,可日后哥哥官场为官,多个友总比多个敌好,何况大家都是亲戚。”   盛菲菲只是厌盛明珠,如今好长时间不见又能厌到哪儿去。见李千然这样说,便也没多问了,“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这盛明珠你却不知道,性子娇纵,倒不如这样不咸不淡的处着,我最近刚刚新得了两樽玉佛,是祖父之前清扫战场时得来,说是之前大周旧物,我想作为陪嫁,千然,你陪我去库房看看罢?”   阮氏在后头皱着眉头,如今她宁愿女儿与盛明珠交好,都不愿意他跟着李千然厮混在一起。起码盛明珠虽是刀子嘴,却从来没拿过盛家半分东西。   “玉佛这东西虽是个好寓意的东西,可若是大周旧物却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大周都已经亡了。如今拿来做新婚嫁妆,却是不大合适——”远远听到李千然这么说,阮氏连忙戳起旁边翠竹来,又小声吩咐,“快,去将库房里的两尊玉佛藏起来。”   哪怕落了灰或是卖给当铺,都比这样一毛不剩的好。   ——   盛明珠不知盛家内宅的乱相,一路走进了盛国公的院里。灰色的纱幔垂下,里头坐了个人影,影影绰绰的,看不大真切。只是从发饰和衣着上她还是很轻易分辨去了来人是谁。   宋老太君正在伺候老国公喝药,年迈夫妻,如今他又病了,便是从前有些许不理解的矛盾,如今也淡了几分。盛老国公是个爽快性子,想着老妻从前高高在上的贵女性子如今舍下门脸来与自己求和,便也乐呵同她说起了话。   盛明珠进门时,二人正说着等老国公病好了,要带着霖哥儿去江南那里玩耍。   “明珠见过祖父,见过祖母。”   盛明珠轻轻扣了门,盛老国公原本在床上躺着,便微微抬头,看着门侧倚着那儿妙人儿,立马眉开目笑,“前些日子不是刚来么?怎么又来了?”   倒是宋老太君目露不悦,“搬出府去怎么从前的规矩都没了?你母亲怎么教你的?”   盛老国公原本还笑着眉头皱起,正预备说什么,盛明珠提起裙子,已经跪在地上。重新跟盛老国公以及宋老太君请安,等她吩咐起了,才笑道,“祖父才是,不容孙女想你吗?今日爹爹本想来的,只是陛下不在,他得不出空看你。”   盛明珠如今也想明白了,宋老太君左不过重规矩。她让她做什么就做,反正她又不住盛国公府。   “他这段时间,确实该忙。”盛老国公目光微滞,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老太君眉目微垂着,眼下陛下病重了,自然不少人急着拉拢他那个户部尚书,不待见二子,自也不待见这孙女,便对着盛国公道,“我这腿脚有些乏了,先去后房躺一会儿。” 第一百三十章:怀孕   盛老国公没说什么,很快倪珍儿便扶着她进了屋子里头。   “外头太阳好着,陪着祖父去外头坐坐吧。”盛国公笑着道,盛明珠点了点头,便同一直在盛国公身边伺候的小厮扶起他,几人一同走到院子当中,暖阳照着。那小厮很快搬来一个藤椅,盛明珠扶着盛老国公躺上去。   太阳原本就十分的好,尤其是已是春日,万物复苏。   盛明珠坐在盛老国公旁边的矮椅上,说着最近京城流行的事情。   “京城的那些个境况,祖父我看六十多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够的”,盛老国公仍是笑眯眯的,又看着盛明珠,“给祖父说说你们一家在并州的事情罢,并州如何,风土人情比之京城这里如何?”   盛明珠想了想,道,“比不得京城繁华。不过到底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总觉得并州人情味比较这里多些,还有从前并州那些风俗,我——”盛明珠才欲细说,门却被人打开,外头是个眼生的小太监,手里拿了道圣旨。   如今魏帝不在,众内阁大臣拟定圣旨,太子批示之下方可成文。盛明珠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又匆忙下跪,迎接圣旨。盛老国公却慢吞吞从椅子上下来,旁边小厮又扶着,他腿脚有些不灵便的,正要跪下,那小太监忙走过来。   “老国公年事已高,陛下都说了免了国公爷这些虚礼了。”   小太监声音尖细,盛明珠微微抬头,瞧他扶起了自己祖父,又瞧他一脸的笑容,“老国公,这次关外贼寇来犯,朝中无能人可出将,这圣旨可是七殿下废了许多力气才从众阁老那里批下来的,只等着老国公握着十万大兵,去关外扬我大魏国威!”   去扬大魏国威,盛明珠从地上起来,又看着那老太监,“烦劳公公入宫禀告一声,祖父最近大病未好,怎能领兵出征?”大病未好且另说,如今魏祀请命让祖父去戍守边关,可命里他却知道魏祀上位之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盛国公府。   长公主掌握兵权,她祖父也握兵权。   如今让祖父领兵出征,谋的是什么心思便是她才不全也猜得到一二了。那小太监只笑了笑,又冲着盛明珠道,“盛三小姐,这也不是奴婢决定下来的,圣旨已经下了,内阁的诸位大人定然不会再更改——”又看着盛老国公,“国公爷老当益壮,奴婢还记得幼时候家中父母常跟奴婢说国公爷战场上的英勇,不比大周余孽,只不过区区几个倭人罢了。”   盛老国公咳了咳,又苦笑着看那小太监,“如今我这一身的老病孱躯,连把刀都举不起来,又岂能上战杀敌——”那小太监只笑了笑,“奴婢也不懂什么,只不过如今圣旨都下了,老国公若不想接旨,倒也有个主意,陛下如今在南山正养病,老国公到可以去那里说上一说。”   便跟抗旨也没什么两样了。盛老国公没说什么,只接过了圣旨,盛明珠扶着她祖父,只隐隐听他好像叹了句什么。   ——   盛国公出兵之事已成定局,盛谦从中周旋多次也改变不了。   倒不是他阻挡父亲为国报效,只是如今在这样混乱的朝局,打了胜仗还好,倘若吃了败仗。父亲从从军之来从无败绩,不仅损他老人家名声,也不知这些人还会做出什么乱子。而且大魏四十年前那场大战早上伤了根本,这也是这十多年来,魏帝为什么一直选择与关外平稳的原因。   也诚如盛谦想的那样,魏祀原本就想夺了盛国公兵权。   “如今太子上位下了这令,倒是让本王坐享渔翁之利”,原本盛家那些兵权就是后头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他举荐盛国公领兵出战,若得胜他自然不损什么,若败了也是太子之祸,而且他还有能力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盛老国公接了圣旨,可到底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身子骨早不如从前。何况太子早对魏祀心生嫌隙,便又派了自己的亲信姚承作为监官一路随军,盛老国公一入账内便旧病起了,缠绵病榻,很多时候都是他下达军令,交由姚承代为传达。   姚承本身就是太子的人,魏祀既举荐了盛老国公作为将领出战,又岂会事事听从于人。战事从一开始就不顺,又岂能得胜而归。   ——   魏帝还在南山养病,这是盛老国公从军至此,第一次吃败仗。   百姓是不记事儿的,何况距当年那个盛老国公的时代,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他们只知大魏吃了败仗,还一败涂地,每日都有人在街头巷尾闲谈。   盛老国公吃了败仗,虽是魏祀举荐的人,却也是太子下的令,如今每日又受着朝臣的编排,心里已经怄的不得了。一回到府中,只先吞引了一盏冰茶,方觉腹中的火气下了几分。   侧妃秦氏忧心看着太子,“爷,可是今儿朝堂上的事儿又不顺心。”   说着又上前替他擦着嘴角的水泽,美人温言软语,太子心中的火气稍去了几分,又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还不是那盛家老不死的,从前只说是常胜将军,手握兵权又吃了几十年的俸禄未上战场,如今一试便知真假了,他败仗能病着躲在屋中装死,偏我就被这些个朝臣咬死。”   太子心中的烦闷不止一点点。   侧妃秦氏只怕又说错了什么,惹的跟上次一样,他在自己这里坐的好好的,又去了太子妃那里,只斟酌着言语,又观察他的神色,片刻后才温声道,“既爷不喜这盛家,怎么就听朝臣的,让那老国公去了战场领兵呢?年纪本就大了,哪比的过姚承?”   姚承是太子亲信,也是她的远房表哥。   太子摇了摇头,“非孤想让她去,孤那大姑姑掌握着朝中的兵权,父皇虎符又未曾传给孤,除了那老国公,孤也想不到还能令谁去了。”说道这里,太子恨恨的将拳头砸在桌面上。   老七倒是好奇巧的心思,早早的跟大姑姑的独女江润言搞在了一起,如今娶了江润言,便好比娶了长公主身后的大部兵权——父皇生的一个好儿子,卖己求荣的,这年头到少见。   “既是那老国公拿着兵权,爷不然收回来好了,想来爷如今代替陛下监管朝事,下了这令老国公当不会不听从——”她说着一边观察太子的表情,生怕自己个儿又说错了。没料刚说完,太子就愣了。   秦氏心中正紧张,却见太子突然从从椅子上起来,便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好爱妃,孤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魏祀身后有大姑姑的兵马,可那群乌合之众又岂能与老国公的雄狮相比,如今父皇不在,孤协理朝政,这边下道圣旨让他交出兵权!”   说着便兴冲冲出了门,秦氏看着他走远了,知晓自己没说错话,这才缓了口气儿。   ——   盛国公回府之后,一直病着,春日到了夏日,连绵阴雨之后暴晴,天气又热的无以复加。魏帝还没回来,朝中的乱相寻常人拿眼睛都能看出来。这一日太子派人下了令来盛国公府,拿回盛家的虎符。   盛明珠也在。   祖父的虎符放在一个黄色的楠木箱子之中,等太子来时,片刻都没有犹疑,很快交给了他。那小太监许是没有想到居然什么功夫都没费就拿下了虎符,顿时眉开眼笑,“老国公就是个爽快人,既然东西拿到了,咱家也不久留了,还要赶回去向主子交差。”   盛老国公又指着一旁的小厮,“去送送公公。”   那小太监一边朝外走,只举着拂尘说不用了,很快到门口处,也不见人影了。   盛明珠坐在自己祖父身边,原本装着虎符的楠木盒子已经空了,他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祖父——”盛老国公拍了拍她的手,“我也老了,拿不动这些东西了。”   盛明珠还想说些什么,金枝却从外头进来了,有些难为的开口,“小姐,天色晚了。您忘了,今儿是永宁郡主的及笄宴,你答应要去的?”   盛明珠确实忘了,经金枝提醒才想起了这么一茬,前些日子她却实接了永宁的帖子,如今不好不去,又看着自己祖父,“祖父,明珠改日再来陪您。”老国公只拍了拍她的手,“我还老当益壮呢,不需你在身边看顾,去顽吧。”   盛明珠笑了笑,很快便随着金枝出门了。   只是她出门没多久,便有一列穿着宫中侍卫铠甲的人马,进了盛国公府。   ——   永宁郡主的及笄宴,自然也请了不少达官贵人。毕竟是太子的嫡长女,就连魏祀这些日子和太子斗的跟乌眼鸡似的,也派人送来了一对儿东海的明珠当做贺礼。皇后更是从宫中出来,亲自为孙女撑场面。   “明珠姐姐,刚才江姐姐在房中晕倒了。”   盛明珠原本在席上,正无聊的转脑袋,永宁郡主便默默走到她旁边。盛明珠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我一直在书房,没人进来,我便一直待着。太医说江姐姐——江郡主怀孕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及笄宴   “怀孕了?”盛明珠皱眉看着永宁郡主,半天没明白永宁郡主的意图在哪儿。永宁本就不擅长言辞,尤其如今又跟人八卦这个,便上前靠在她耳朵旁边,轻声道,“太医说她怀孕两个月了——”可这将大郡主跟她那七叔总共成亲也不到一个月这时间。   永宁郡主虽说年纪小,可皇家人本就早熟,哪能不明白这个。   盛明珠瞪大眼睛看着永宁郡主,永宁以为她不信,便又靠在她耳边小声道,“太医诊断之时,我瞧着七皇叔脸色很不好,便一直躲在屋内没有出去——后头七皇叔还问了太医,有没有落胎之法。”   陡然听到这种八卦秘闻,盛明珠倒是挺想和永宁郡主继续讨论下去,只不过到底是在太子府中,怕人多眼杂,到时又生出什么来着,“这些个事情在这里还是莫说了——到让别人觉得咱们是嚼舌根儿的。”   永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她速来性子生的就这样,只盛明珠这个一个朋友。平常也不敢与旁人讨论这些房中是非,如今好容易说了,又以为还有觉得自己嚼舌根,心里又觉得自己错了。   片刻后盛明珠上前,实在没忍住道,“我道这江郡主素来高傲,怎么会……”剩下的她也没往出说,毕竟人来人往,她自己也是女子,若是被人听去了,江润言名声就全毁了。虽与她素不对付,盛明珠却也没恨她到这般地步。   永宁垂头,想了片刻,偷偷在盛明珠耳旁道,“我听母妃和我爹夜话时说过,说我七叔卖己求荣,是江郡主的面首。”话说到一半儿,永宁也脸红起来,刚及笄的小姑娘说面首之类的话总有些不好意思。   盛明珠面前的酒盏却是差点喷了,又怕人家看到这里,只低低垂着头。   太子妃从此处经过,灯火通明,远远的就瞧见女儿和那盛三小姐笑意妍妍的在说话,一旁嬷嬷道,“奴婢去让郡主过来罢——”毕竟太子爷夺了人盛家的兵权,盛谦又是一个大孝子,这个时候郡主在与那盛家小姐交好,未免让旁人生出多余的心思。   太子妃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道,“嬷嬷,你知道太子是如何生出那个心思的吗?”太子性子是什么样太子妃还是清楚的,脑子便是一条直线,否则这些年也不会看不出魏祀的想法,可就这么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想到下圣旨要盛老国公的兵权。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时候,盛国公兵败垂城。太子去要回兵权,在外人看来似是没什么,可陛下心里难道就不会多想吗?   “说是太子爷去了侧妃娘娘那儿一趟,出来后就兴冲冲的下了道旨意。”嬷嬷想着底下人说的,又重复一遍告诉了太子妃。   太子妃眼睛微微闭上,到底有了厌那侧妃,“但愿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   毕竟是永宁的及笄宴,她没在盛明珠这里久留,早早的便回了。盛明珠陡然听了一个小道消息,心里还砸声儿呢,便见旁边不远处的位置,有人一同走来,后面的人她先认出来了,江大郡主素爱白衣,如今成婚不久还是一身白衣,显目的很。   灯光虽暗,前面的到也能看出来人是谁来。   可不就是头上一片青青草原的魏祀殿下么?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与来往宾客招呼,若不是知道内情盛明珠还以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呢——再往后看那江大郡主,即便妆容精致都掩盖不了苍白的模样。   盛明珠垂着头,只默默看着周围华彩。   “你一直看他,很好看么?”管平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盛明珠看着他。又看了眼四周,有心想离他远些,照理说未婚夫妻该在众人面前避嫌。管平知道她什么心思,只把人拉的又离他近些,“你这般做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大魏如今的风气便是个四不像,大魏年轻的贵族子女们大多觉得男女厮混没什么。可在成婚前却又牢牢守着大周那套死理,盛明珠没说什么,就静静坐在原处。管平拿着酒杯给自己倒酒,片刻后看台上丝竹声响。   那乐人吟唱的是诗经。   今日是永宁郡主的及笄宴,便也没了那些靡靡之音。魏祀坐在原地,乐声悦耳动听,却听的他心里越发焦躁难忍——他一开始本就不该娶这江润言,如今腹中的野种也不知是谁的,想起今日那事,魏祀气的几乎想要杀人!   原本太医诊断出江润言有孕,他就知不是他的。他虽与江润言成婚,要借长公主的势,可也知道长公主着重权势,日后江润言要产下皇子,不管他有没有登基上位,江润言的子嗣必江成为长公主立捧之人。   他每日与留宿江润言房中,次日便会在她饮食之中放下避子汤药。如今她不仅怀孕,孕期已过了两月,原这江家的大郡主不止在婚前与人私通,甚至连子嗣都有了——这是打算让他做这冤大头么?   魏祀举着酒杯,狠狠一杯下肚,却正好看到管平的方向。   江润言素来高傲,平时连他这皇子都看不上,其余男人又岂能入她的眼。魏祀说不上多喜爱江润言,却知道自己只有娶了她才有能力与太子一争,对她的喜好便十分分明,也知她对这管平有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   想来想去又恨恨饮下一杯酒。   若是可以他只想休了这贱妇,只是那太医刚诊出江润言有孕,在他还来不及做处理之时,便有人会去跟那长公主禀报,从长公主府里别的信儿没递出来,只有一张白色纸条,上面手书二字——留胎。   江润言一顶绿帽子给他戴在头上,偏偏他摘也不能摘。   盛明珠眼神偶尔会瞥向魏祀那边,看着他一杯酒一杯酒的下肚,方知他脸上表情定不是心里想的一般,想到这儿便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小点心吃了一口。管平原本在听乐声,听她叹气便问了一句,“你今日总看着七殿下,不时又叹气,所为何事?”   他细细打量那魏祀,这位七殿下从前不显山不漏水,再者管平与后宫的皇子很少牵扯,便也没注意到他。如今看来,却生了一张很得女儿家喜欢的小白脸,尤其还风华正茂,想到这里管都督一张国色天香的脸立马就臭了起来。   盛明珠察言观色还学的不够格。   之前和永宁郡主说起这事儿,修养使然,在怎么骄横她也不愿背地道人长短,可管平总是不一样的,既然要成婚了便是自家人,便冲他招手,小声道,“我在看那七殿下——”管平脸越发的黑,又闻得一阵香风,原是她靠近了自己。   声音也比之前更小了,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哝一般,“你瞧,七殿下那顶帽子,是不是绿色的?”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忍不住了,本身也不喜魏祀和江润言这个人,便小声凑在管平耳朵旁边,将刚才永宁郡主跟她说的都重复了一遍。   管平脸上倒是没多大表情,“你不喜魏祀?”如今她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也太过明显。   盛明珠笑了笑,夜色底下一口白牙亮的很,“我自是喜欢他——”上半句话气的管平肝儿疼,“尤其喜他头顶上那顶绿帽。”下句话又让他忍俊不禁。   “你还在嫉恨他上次冬狩?”小女儿家记仇些也没什么,只不过倘若她记恨到现在还没平气儿,说不准当时有多怕。当时只顾着收拾那柳飞池,魏祀到没怎注意。   盛明珠摇了摇头,怎么会只因为那一件事儿?只不过多余的事情她却不能说,鬼神之事到底令太多人讳莫如深,她可以告诉父亲,却不一定能够告诉管平,或许有一天会,可不是现在。   管平看着一旁的魏祀和江润言,“你还记得望天楼吗?距今两月了。”   盛明珠旁的都好,便是记性不太好。那件事儿她自然记在心里,有时偶尔做梦还会吓得惊起,可到底时间过去了许久,日子记不大清了,如今管平提了起来,她才慢慢有了印象,又陡然想起之前出现在那儿的长公主,目色不明的看着管平,“我记得,已经过去两月了。”   江润言如今也怀孕两月了。   “是你想的那样”,管平道,“只可惜孩子的生父可能要撒手人寰了。”   大长公主的性子如何管平还是了解的,她虽是个女人,可做起事来比男人不拘小节多了。魏祀说是个皇子,充其量便是她的棋子儿,如今女儿有孕了,又是跟魏祀成婚之后,腹中外孙重要还是女婿重要不言而喻。   为了固权,她定然会让江润言诞下子嗣。   那刘二现在虽又聋又哑,可只要他活着,便是未来皇孙的一个污点。大长公主做事素来干净果决,哪能还有他的活路。   盛明珠脑子转的快,很快也想通了管平话里的门道,半天低头不语。   “同情了?”   盛明珠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他们自作自受,只不过到底也觉得江润言有些可怜,连同她腹中的骨肉。 第一百三十二章:查封   管平扭过头,没再说什么。   台上是一片歌舞升平之际,偶有冷风滑过耳畔,盛明珠紧了紧衣服,目光撇至江润言和魏祀一侧。却见刚才还冷着脸的魏祀正言笑晏晏的和江润言说些什么,旁边站着的人则是太子妃——明明不喜却要强颜欢笑。   盛明珠看着,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样,对管平道,“都说年老色衰,色衰则爱迟。日后明珠与督主成婚,迟早也会有容貌衰老一日,督主若要纳妾,明珠不会阻拦,只是到那一日,还望督主莫过份偏宠一女子坏了后宅规矩。”   小时候盼着长大,等如今真到了成婚之际,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些个东西。从前在并州时,听说哪个家里纳了妾冷落原配嫡妻的,盛明珠总嗤之以鼻,心里想着的还是卓文君那首白头吟——君若无心我便休。   可等到临头了才知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譬如眼前这个人,又怎么会允许她出府。   管平眉头深深皱起,眼尾似起了一层不平的波澜。他强压住心中怒火,片刻后还是没能忍住,“从前总觉得你骄躁性子急,却没想到居然生了一颗大度的心肠。既如此,管某便替日后还没进府的妾室提前谢过盛三小姐大度。”   说完便从椅子上起来,“府中还有许多事情处理,诸位尽欢。”   冲旁的座位人说了那么一句,管平很快便起身走了。盛明珠依旧坐着,也没抬头,心中好似被人当面泼了桶冷水一样。也摸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有股子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一齐泛了上来,连忙举起酒杯轻轻戳饮。   宴很晚才散了,迎面冷风吹着有些凉。盛明珠素日饮的都是果酒,今日席上许是因为管平在她旁边坐着,酒水颇为劲辣,只多喝了一点便觉浑身都起了热意,微微有些醉了。金枝跟在她身后,也看出她眼神有些迷离,只细心盯着,生怕她没看稳台阶摔倒了。   盛明珠酒醉到没什么酒疯,只是比平常安静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兴许有些醉了,可还没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一路到太子府外头——夜间风仍旧是凉了,盛明珠被迎面的冷风吹的心头一冻,正要垂着头往轿子里头躲,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双脚,挡住了她的去路。   盛明珠往左走他也往左走。   很快便抬起头看着他,真是有些醉的不清楚了,她眉头轻皱了皱,道,“好狗不挡道。”   管平一出门就后悔了,毕竟两人也好几日没见了,他不想最近的一次见面又弄的不欢而散。迎着冷风等了许久,便等来一句【好狗不挡道】?便是好脾气的人听了都起脾气了,何况是他。   “这就是令尊交你的规矩?”管平掰过她的脸,“你这般样子如何成为后宅主母?”   盛明珠原本心头还记挂着日后纳妾的事情,又想起并州那些员外乱糟糟的内宅,便推开他的手,“哪个说要做后宅主母了?左不过日后你要娶很多,你也学着陛下抽绿头牌,随意挑拣一个当你的主母。”   管平又有些气,不过片刻后突然有些失笑。   他府中是有些妾室的,没怎么见过。都是从宫中赏赐下来,可这些妾室初来府中之时莫不都有拈酸吃醋的表现,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总觉得这小妮子不懂情爱,可如今看来怕也已经对自己有了些心思。   “金枝,金枝呢?”盛明珠头有些晕,觉得自己站不稳,连忙唤起了金枝。管平却摆了摆手,自己扶着她胳膊,很快打横抱起了人,便闻着她身上一股酒香,“那酒辛辣,你喝了多少。”   “不过半杯罢了。”盛明珠揉着额头,只觉得脑子和身子一样,都是烧的,有些不清楚。如今有人乐意代步,也不挣扎。   管平一路走着,夜风有些大,怀里的人却轻飘飘的似没什么重量一样。   “如今未成婚,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管平道,“女子总是娇贵的,尤其是被人喜欢的女子。”   盛明珠微微愣了一下,又抬头看着他。其实今日她也明白自己到底有些无理取闹了些,便看着他,其实两人到底有许多不同,她虽然占了个盛国公府孙女的名头,可就是个在并州小地长大的姑娘。   “我爹从前跟我说,我们家的姑娘嫁人男方不得纳妾,若找不得这一条,还不如招赘婿。”   事实上盛谦是说过这么一番话,可都是在很早之前。自打一家子人来了京城之后,似这等子的玩笑话,他再也没有提过。盛明珠借着这样一番话,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十分过份的要求,微微缩着脑袋。   管平再好的脾气听见赘婿这两字,怕都得把自己从怀里摔下来。   等了许久,也没瞧见他有什么动作。盛明珠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又抬眼望着他,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也许是不经意,他突然垂头了,两人四目相撞,盛明珠发觉他真生了一双深沉至极的眸子。   她离他这样近,都看不清楚他眸中装了什么样的神色。   “我答应了你,倘若有朝一日,我若纳妾,便入你盛家为赘婿。”   盛明珠觉得脚有些软,还好是被人抱着。浑身酒意轻了许多,她瞪圆了眼珠子看着管平,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是出自一向眼高于顶的管督主之口。   “还有什么要求吗?”管平笑了笑,原本一双凤眼微弯,星光落入里头,突然就温柔了许多。   盛明珠摇了摇头,“真的没了?”他问了一句,似有诱哄的意味儿在里头。   她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想出来。管平正要说什么,却见青衣匆匆而来,附在管平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他神色突然就变了。   盛明珠发觉管平又在看自己,不同于刚才的温柔——有些类似于悲悯和心疼的感觉。她突然就有些心慌,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   到了深夜,风比之前小了许多,有丝丝的微风吹在脸上。   盛明珠捏着金枝的手,一路下了轿子,到盛国公府,正好瞧见一列侍卫打扮的人出来。她再往近走,却看见了王福,手里正拿了一道圣旨,面色忧沉,盛明珠走过去拿着那道圣旨,也不顾王福表情,直接摊开来看。   除却那些文绉绉的话,却是一道罢免她祖父所有官职,许其解甲归田的圣旨。   盛明珠看着看着,眼泪突然掉了出来,又抬头,厉声问着面前的王福,“我祖父呢?”   王福看着这小姑娘,到底从前一直关注着,如今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也不忍,可长痛短痛却都得痛,便道,“奴婢本是奉皇上旨意来宣圣旨的,可还未进府中,便听府中下人报丧,说是老国公去了。因病去的。”   从宫中亲派出来的太医,替老国公捏脉之后开了贴药,喝了之后人便病重没了。   那碗药连个渣都没见,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无人能得知了。说不上悲痛欲绝,好比祖父再心中一样,总是乐呵呵笑着,如今那笑便似一根根细细的针刺着她,起初觉得没什么,能忍的住,可越到后来却约密密麻麻。   管平扶着她,“先回家,明日我派人来府上,盛老国公的丧事如何处理,还要问过你母亲。”   按道理盛家三房一大家子已经住离了盛国公府,便是盛国公去了,丧事也该阮氏来操办。管平这样说着,盛明珠却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来,抱着那道圣旨浑浑噩噩的回了府。   ——   盛国公因病去了,第二日消息便传人尽皆知。   自然有明眼人心里知道,那日一大早从宫里出去的太医看过了盛老国公,明着是给看病,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吃了败仗惹的上头太子不满。盛国公去的当日,宋老太君也一条白绫自抹了脖子。   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太子为了盛国公府的兵权,先是逼死了老国公。老太君有冤无处申,一口气不过便自己个儿吊死了。有心人都知道这是旁人做的筏子,可阮氏不知道,盛菲菲也不知道。   尤其盛老国公前脚刚刚去了,后脚苏氏便带着李千然和李千成搬走了,派下人跟着才知道是去了太子府。阮氏这两日派人递了几次信儿,问到婚期拖到什么时候——毕竟如今盛老国公去了,盛菲菲有孝在身上。   亲祖父,至少得三月。可却迟迟等不来苏氏的信儿。   这头心里才渐渐明了了,老国公去了,老太君去了。府中唯一的大船便倒了下来,她没怪那苏氏落井下石,毕竟换了她自己个儿估计也会如此,可是只要想到是谁害死了盛老国公,又是谁害的她需过如今的日子,心里便怎么都忍不下来。   消息传得越厉害,阮氏也没少蹦跶。   太子本就是个暴脾气,这几日偏言官都以为是他逼死了老国公,阮氏还在那里跳。一时间也气不过——好,既然你们都说我做的过了,那还有更过的,便直接又派了些侍卫,随意捏了些名目,查封了国公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丧礼   庶日,无数宫中侍卫到了盛国公府。人走茶凉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境界了,盛国公府里头的年轻仆人几乎都走了,只剩下些从前一直照看着的旧仆。主宅已经被人贴上了封条,阮氏着急整理包裹。   人走的夜路多了总会遇到鬼敲门。   从前有盛国公府这座大山在前头挡着,阮氏赔了本钱的债主都不敢上门来要债。任谁会想到一个国公府的主母居然会欠了一屁股的债。如今盛国公府倒了,从前的债主一个个也都上门了。盛菲菲坐在房中,偶尔能听见自外头传来的争吵声。   手里拿着她之前绣了一半的嫁衣,原本的婚事没了,嫁衣却还在。她只觉得眼前这一片红都格外的讽刺——她总是厌恶盛明珠,觉得她不如自己个儿是个嫡女,可如今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府小姐,而如今的盛国公府,已经潦倒至厮。   ——   盛国公的丧宴还未办,王福已经把老国公的丧事报给了魏帝。   南山之上没有酷热的感觉,一片清凉。周围偶有飞鸟略过,浮光掠影,仿佛去了尘世的繁华一样。任谁看着这样的场景,都会想着在此居住的会不会是人间谪仙人——魏帝正坐在凉亭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衫儿。   明明不热,手里头的扇子却不停扇着,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定。   “陛下?”王福微微抬头,看了眼魏帝。   魏帝手中的扇子顿了下来,“你去的时候,老国公怎么样了?”他心中有股子从内到外的荒凉,死了,几乎全都死了。王福便回答说,“奴婢去的时候,老国公病体不支,已经去了。”   魏帝沉默了许久,才道,“太医是哪个?”   “是李吉昌李太医。”平日里魏帝常用的太医。   盛家手握兵权,老死的骆驼比马大,盛老国公从前又是那样一个强势的人,旁人若想逼死他怎么能。除非他是以为自己下的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前魏帝十分喜他这份忠诚,可到了如今,却厌极了他这份忠诚。   怕那老臣也以为他是要学历代上的君王卸磨杀驴,可他却背上了一个无需自己背下的名声。日后下了皇权,再无帝王尊贵,他又有何面目在面对与他兢兢业业的臣子,他自己安然赴死,他却成了一个日后都要被良心责问的君王。   魏帝从椅子上起来,晃晃悠悠要走。也不知是起来的太急还是因为晒了太久,眼前猛地一黑,就要朝前头栽去,得亏王福福至心灵,连忙伸手半跪着扶人,又连忙叫了随行的太医——   “去找人备车马,朕要回京。”魏帝半咳着道。   王福目露担忧,“陛下,您这身体——”却很快被魏帝打断,不容置喙道,“去让人备车马!”   ——   魏帝这场南山之行去了两个月,说是避暑养病,却在酷热最难挡的时候回来了。   盛明珠一家都在盛国公府,这日本是盛国公的发葬日。可太子使人查抄了盛国公府,盛老国公的遗体却不能再耽搁,盛暑难以抵挡,老国公生时体面,总不能带着一副被夏日怄烂的躯体下葬,便是冰盆也解不了这样酷暑的天气。   盛谦素来知道官场上的中庸之道,尤其大魏如今这样混乱,他自认也算是半个好官,起码为百姓谋福祉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但不免流俗,就像如今这样,太子明明查抄了盛国公府,他却派人撕了封条,以便让父亲安详下葬。   盛明珠身穿白色孝衣,盛菲菲和盛霖站至一侧。   前头扶棺的则是盛家的三个子嗣,其中大老爷盛茂哭的最惨,二老爷盛晨虽不像他那样啕嚎大哭,但眼眶也是红的,三人一路走过去都是沉默的。女眷打当中,阮氏则哭的很惨,一边又扶着老太君的棺木,像是自己死了亲娘一般。   盛菲菲也红着眼睛,人非草木。   宋老太君平日虽然严苛,但对她却也算不上坏。如今家中的两个老人陡然去了,便好似天塌了一样,她的天塌了,日后也不再是国公府的小姐。又浑浑噩噩看了眼前头的父亲,突然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女要俏,三分孝。盛明珠今日一身白色孝衣,便显得乌发如缎一般,眉眼处有些微红。来盛国公府吊唁的人并不多,毕竟这段时间太子那边阴晴不定的,如今他又监管国事,没人想触他的眉头。   只零零散散的来了几个人,期间宋阁老,还有柳至然之类盛谦的户部旧属都过来了。   还有魏祀。   盛明珠目落那处,魏祀正同她爹说些什么。如今她对皇家的人好感全无,却也知祖父并非死于太子之手。太子那日还在晚宴上,还笑着同她以及永宁说话,便是在好的演技也不必在她跟前一丝儿不漏。   如今祖父死了,太子也不曾前来吊唁,看样子似乎与盛家已势成水火。又是这样争位的局势,盛国公死了,盛家却还有朝中一个巨头尚在,眼瞧着太子明面儿上已经成了仇人,自然不可能。魏祀如今胆敢拍了太子的脸面前来,难保没有拉拢的心思。   盛明珠眉头稍皱,却也不担心,自己能想到了东西没道理爹想不到。   “王爷今日前来吊唁,盛某本该相伴,只是今日——”盛谦垂首,却无心思和这七王爷说什么。他知这七王爷的来意,也厌太子在父亲死后如此处理盛国公府,可今日到底是他父亲发丧之日,也没心情在想别的。   魏祀眉头不可见的瞥了一下,片刻后却还是道,“老国公今日发丧,盛大人想来心中哀伤,连本王都如是。当年幼时也曾听过老国公不少事情,若不是他一把长刀所向披靡,也没有如今大魏的江山——他是个英雄,只可惜皇兄不懂爱惜英才。”   魏祀并不想把很多的时间耗费在这里。   他想着盛谦该是个聪明人,理解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如今盛国公去了,盛家兵权全无,太子得了势却必然要输了父皇的宠爱,若他能拉拢盛谦这个父皇跟前的红人,赢面肯定是要大上一些。   盛谦自然知晓魏祀这番话什么意思,说太子不爱惜英才,便是明着起了招揽他的意思。   如今的大魏皇庭,说实在的,可用的皇子不多,拢共长成的也只有魏祀和太子两人。太子性子过直,脾气冲,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盛谦也曾经听魏帝有意无意提起过,不属意他做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这七殿下从前表现更可圈可点。盛谦早知从女儿梦境中知他是下一任帝王,固有的君权心思让他没生出什么反抗之意,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点他自然是随了盛国公。   也是想着大约是明里是之前他站错了队,所以才落得盛家家败。得了上天指示之后,他虽然一路平步高升,却也怕这高楼起的急,坍塌的快,不经意间也拉开了和盛国公府之间的距离。想着做个孤臣以保平安。如今魏祀却这么急来拉拢他,明着来给父亲吊唁。   暗地里却只当是一门筹码。   盛谦心中十分清楚,以太子的性子便是做出了这样的事儿如今也不会是这么一个表现,到底这事儿魏祀有没有牵扯在其中,天知,地知,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从前所想的,是顺应天意,下任帝王无论是谁,他只需做好他的官,保住全家老小即可。   到了如今这一步,却突然生出了些许逆天改命的想法。只微微抬头,着看魏祀,“如今府中还有许多丧事理解未处理完,下官实在无心遐想其它。”   魏祀像是被人用一拳软棉花打了回来,看着盛谦,“自然,老国公刚刚逝去,盛大人自然心中无比哀伤。只是大人,这哀伤也要有个限度,还是莫要让本王等太久的好。”说罢便摇身走了,一股子风起,他带来的那些个侍卫下人们也一并走了。   盛明珠本身就站的离盛谦不远,听得了些什么,便走过去,只道,“我不喜这七殿下。”许是那魏祀脑袋后头长了眼,盛明珠刚说完这句话,他便回头朝她看,眼神正要相撞。   离的远了,他该是听不见自己说什么,盛明珠想,又冲魏祀行礼。   “从前冬狩上,是小王年轻浅薄,还望盛小姐忘却前嫌”,魏祀看着眼前的少女,一片乌压压的黑白脸色,她也是黑白两色衣裳,却眉目清醒的与众人不同。一个不可多得美人,又附加上了别人未婚妻的名头,也越发的吸引人了。   盛明珠觉得他眼神怪异,魏祀继续道,“飞池年轻了些,从前记仇也被管都督教训过了。希望日后再见盛小姐,能舍本王一个笑脸。”   盛明珠脸陡然沉了下来,前面还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如今却很清楚了。连带着盛谦脸色都不太好,女儿已婚配他人,订婚之妻也已定下,如今这七王爷却公然如此,便也摆手道,“王爷慢走不送。” 第一百三十四章:入宫   魏祀也未多话,很快就离开了。   盛明珠跟在盛谦身后,眉头微微皱着,盛谦看着魏祀走远了,才回到冲她道,“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你也不要老往外头跑了。等你祖父孝期过了,再做婚事打算。”   诺大的盛国公府一夕之间都支离破碎,可见这世上的事情什么都说不准。盛谦深知自己依附的只是帝王,倘若帝王有朝一日蒙遭不幸又或者新帝上位,以后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或许就如同囡囡梦里的那样。   所以在一切还未达成之际,他需防备以后任何不测。与管平的婚事可保长女日后无忧,次女年幼,若真出了事情,管平也不会放任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想到这里,盛谦眉眼渐渐开阔,无需顾虑收尾,大丈夫自然便思虑开阔了。   ——   魏帝回到京城,却毕竟路途遥远,老国公已经发丧结束。   他很快回到上书房。   宫中下人们每日都会打扫,但也许是长时间未有人使用,便少了几分人气儿。魏帝坐在上头,头顶的灯笼正正好笼罩着他,四处是无人的,没人敢距离帝王咫尺间,便是一直伺候他的王福如今也在不远处看着他。   魏帝突然心中就犯上了一股孤寒。   一种被岁月侵蚀的孤寒,这些年他总觉得冷。他揉了揉眼睛,片刻后突然道,“王福,你说阿温在下头,看见了盛修文会不会觉得朕无情?”阿温是昭仁皇后的乳名,至于盛修文则是盛国公的名讳。   盛国公父母本就是个寻常夫妻,好容易攒了些小钱寻了个秀才给儿子取名,希望他有朝一日读书飞黄腾达,不用再过背朝黄土面朝天的人。可没想到日后他却从了武,也因着行武之后这个名字给自己带来的不便,这些年已经很少听见有人叫盛国公这个名字。   王福瘪着嘴,老实讲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他知道,魏帝总能自圆其说。   “她应该不会的,她陪朕打下的江山,她知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魏帝看着不远处的宫灯,似乎正瞧见一个女字俏生生的立在下头,她是汉女,却素爱骑装,眉目如火,看见不称心的便喜欢甩手中的鞭子。   魏帝伸出手,却很快又看见自己受手上刻的道道皱纹,一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岁月对待貌美的女子总是温情的,王福想。可对待一个无情的人,也总是无情的。   他伺候了魏帝这么久,准确的说,魏帝并非一个全然无情的人,只是他心中却有一杆无情的秤,分清重量之后,对于高高翘起的那边,就显得分外无情。譬如当年的皇后,譬如当年的沈氏一族,也譬如今日的盛国公。   “去把太子叫来,说朕有话要问他。”魏帝道。   王福摆了摆手拂尘,“是。”   ——   “你这几日身子如何?”   外头长公主又进了王府来找江润言,已经过了三个月,江润言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人气色并不十分好,有些病态,如今正恹恹的靠在床头上,看了眼身后跟着无数太医的母亲,她纤细的眉头笼起,“没什么。”   “一会儿让太医给你把脉,这是第一胎,无论如何多要精心。倘若诞下一个皇子,日后你也不必在遭这份罪。”   江润言直起身子,“什么皇子,娘,你明明知道——”她话都没说完,却被长公主阻了,只用一双黑透了的眼睛看着她,“本宫说他是皇子,便是皇子。”片刻后又坐在离她床不远的凳子上,微微挥手,那些太医便如同来时一样,鱼贯又出去了。   “昨个儿陛下回来了,你这些日子养好身体,等魏祀连同太子向陛下请安时,便告诉陛下你腹中有孕的事情。”   江润言摸着自己的肚子,“陛下皇子众多,如今孙儿也不少,便是太子那里都有许多庶子。陛下未必看重,又何必出这个风头。”   长公主却只是看着她的肚子,“你照着我说的做。总不会害了你。”罢了便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很快就离了屋子,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有王府的人朝前带路。   “大姑姑,今日早上父皇刚到了御书房,便派人去太子府叫去了太子。”魏祀远远看见了人便急忙出去,说起今日眼线打听来的事情。长公主坐在椅子上,旁边有仆人伺候和端茶递水,“你这么着急作甚,以为陛下如今就不行了,着急要将皇位传给太子么?”   魏祀自然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可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只怕自己没有的太子却有了。明明两人都在一处上学,上书房夫子那里有个奇巧的九连环,当日他与太子都十分喜欢,可也在夫子单独和太子谈话之后便长期佩戴在太子身上。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事,当年的魏祀其实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到了如今这般时候,偏偏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头跳上一跳。   “父皇本要在南山待一个整个秋,如今却突然提前回来,会不会是因为?”魏祀话说到一半止住了。长公主却心知肚明,无非说的是盛国公那事儿。说到底魏帝将监国大任给了太子,又素来熟知太子秉性,又是那样一个时机。   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酣睡,那难保不是他自己想要收回盛国公手里的兵权。太子总归是他自己儿子,到底比个外人放心多了。魏帝要什么长公主不知道,可盛国公死了,太子也已经背了锅。   “陛下想当一个明君,又岂会让史书上留自己的不好。盛国公无论年迈之后打了多少次败仗,他都是大魏历史上当仁不让的功臣。如今太子为了一身之利,逼迫功臣,又迫害功臣妻眷,陛下那里,自然没他的好。”   长公主道,“太子性子是什么样的,你我清楚,陛下也都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下一任储君的人选,你只需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剩下的皇子废的废,没长成的没长成,魏帝不想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而且如今魏帝年纪老迈,又病体沉沉,没得时间让他挑第二个储君之位的人选。   ——   太子还未到宫中,太子妃正伺候他穿官服。   “父皇如今提早回来,想必是前些日子的事情恼了”,太子妃道,“盛国公毕竟在民间威望极大,且不说父皇与那盛国公年轻时候感情如何。父皇爱重颜面,极怕臣民评价与他,如今盛国公去了,难免会有迁怒。此次入宫,太子需得将兵权交还陛下,而后解释清楚盛国公死因。”   老国公打了败仗,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太子只要兵权就好,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盛国公他何苦,说不准年纪大了自己身子不好便去了。只是人人都说是因为宫里的御医受了他的命让盛国公以死谢罪,盛国公才不得不死。   太子本就是急脾气,何况也是当成储君被培养大的。也跟魏帝一样的思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个盛国公死了也就死了,偏偏就在民间引起了那么大的动响,一时之间难免气性更大了。   “太子?”太子妃说了许多,均不见太子回应,便出声问了一句。   太子原本还在发愣,听她叫了句自己,便有些不耐烦,“孤知道了。”便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衣摆,很快走了出去。太子妃眉头稍皱,可太子人一出去便乘马车去了宫中,一时间头也更疼了。   “她人呢?”便问了一句身旁伺候的嬷嬷。   那嬷嬷道,“前些日子侧妃的原先娘家姐姐和侄女来投奔,这些天在忙着安顿。今儿估计还在一处说话。”   “我道这几日怎么这么安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太子妃眉头一皱,“她那娘家姐姐,是不是伯远候夫人?之前一直在盛国公府住的那位?”   嬷嬷不懂她何意,点了点头。太子妃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她只是偶然间想了起来,盛国公倒了,阮氏前些日子的打闹也在许多人眼中成了一个笑话,可这也不代表,公然悔婚的苏氏不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何况苏氏之子李千城如户部做官,还是因为魏祀的举荐。   苏氏母女初来京城时全靠盛国公府的照拂,如今盛国公府倒台便退婚,可见这一家子的忘恩负义。李千成又是因为魏祀举荐入仕,在这样的关头将这些人带到家中,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太子府的女主子了?   太子妃脸色铁青,却也不想拉下面子去和一个侍妾计较,便道,“你去那里跟她说,最近太子府事多忙碌,客人来了怕招待不周。”嬷嬷点了点头,知道太子妃是想赶她们离开,也没自己一个人去,身跟了呼啦一堆的粗使婆子。   里头秦侧妃正跟苏氏说话。   皇家的事儿也没什么能瞒住的,尤其前些日子的宴,江润言还是在太子府诊的脉,侧妃一边哄着小郡主,“我那丫鬟听见了,说是怀孕两个月了?我说呢,一个郡主一个亲王,成婚也不必这么着急。” 第一百三十五章:添妆   李千然原本靠在一侧吃着糕点,听两人说起这,身子也做正了。秦侧妃继续道,“我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儿呢,当着一个笑话跟太子说了,没想到太子当时听了脸就怒了,一晚上都没什么好脸。”   秦侧妃道,她当时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想着连七王爷这个比太子小将近十岁的弟弟都即将有嫡子,而太子膝下现如今真正的嫡出血脉却只有个永宁郡主,说话都不利索。原是想下一下太子妃的颜面,却不知道太子怒从何来,“早知那时我就不说了,太子恼了我好几日。还好他素日偏疼小郡主,这几日夜里又来我这儿了。”   苏氏道,“这些话你日后便不能说了,如今陛下病重了,太子忙着争位。可如今他人近中年,膝下嗣子继承,虽是太子妃之过,也是太子心头之痒。如今那七王妃却怀孕了,倘若诞下嫡子,储位之争上便站了优势,太子如何不急?”   秦侧妃用帕子挡着唇,许久才反应过来,“可太子——”话还没说完,一直伺候小郡主的嬷嬷却进来,走秦侧妃耳朵旁边说些什么,苏氏和李千然便看着秦侧妃原本娇艳的脸突然冷了下来,“本宫也是上了玉蝶的侧妃娘娘,没道理我娘家人住这里还要被人赶走——”   秦侧妃这么说原本还浑浑噩噩在一边呆站着的苏氏和李千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太子妃那里下了赶客令,秦侧妃那里到有底气跟下人闹,两个要被赶走的人站在这里就颇觉尴尬了。   李千然想了想,微微上前冲着那嬷嬷道,“母亲和我来太子府中,未曾向太子妃请安,还请嬷嬷代为通传一声,如今要走了,总要见过主家才成。”秦侧妃狐疑看了眼侄女,不知她为何这么说,又上前轻声道,“千然,何必对这奴才——”   话未说完被李千然轻轻阻了。那嬷嬷原本是想冷着脸赶人,可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这伯远候一家也没想赖着不走,只是求见主家,到没什么不通情理的地方,便微微服了服身子,“姑娘稍等。”   李千然心中念着从前江润言告知自己的事情。   婚前江润言早不是处子,那时还与她计较如何瞒过魏祀,婚后才一月就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魏祀的也很分明。虽说拓跋皇室放浪形骸惯了,可事情牵扯到了皇室血脉,便是大罪。   这事情告知秦侧妃也没什么用,李千然也看明白了。   自己这小姨能在太子府受宠真本事没有,全靠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到不如告诉太子妃,起码如今他们还是一条船上的。太子若上位她水涨船高,太子若不成倒也没什么大碍,哥哥在户部做事,又是七王爷魏祀麾下。   李千然自以为他们家做了一个全面的好算盘。   ——   太子进了宫,又很快到了上书房,里头魏帝正垂头处理事情,依旧是王福在身边伺候着。太子入宫前心里头还好,如今见着这个之前常见的场景,心里头却猛地涌上一股子忐忑。魏帝正在处理奏折。   他身子养了数月,可到底沉疴积年,只一会儿便觉得浑身沉痛。放下笔,看着太子,“这些日子你在朝中监国,可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太子心中倒是觉得权利至高无上,尤其父皇那宝位坐起来格外舒服,可这样的话他要是跟魏帝说了,便是亲父子估计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便垂着头,“处理朝事良多,便发觉父皇从前之辛苦,儿臣日后当多为父皇分忧。”   魏帝笑了笑,太子也听见了他在笑,就是不知如今他笑的意味儿是什么了,只头皮有些发麻。   “朕听说你收揽了盛家的兵权。”   太子知晓这事儿必然瞒不过座上的魏帝,也未曾多说什么,直接承认了,道,“盛国公一战不力,加之年岁渐大了。可边关却不能无戍守之人。”   魏帝垂着头,片刻后才看着他,“可现在民间对此事议论颇多,尤其是盛国公人也去了。”   太子眉头皱着,“盛国公老病沉疴,如今敌不过病情亡故与儿臣何干。何况父皇派儿臣监国,儿臣又是储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盛国公当真是儿臣所处死,又何畏民间所言?”   魏帝眉头稍皱,“那你准备如何处置?”   “若再有人议论不实,一律严加查办。”太子道。魏帝捏了捏眉心,刚从南山回来,他心中只憋足了一口劲儿要严办太子,只看他如今这个模样,自己严办了他,他还知道是为谁背的黑锅,只招了招手,“行了,朕乏了,你回府吧。明日将这些日子的奏折整理成册,连同你的处理给朕放在案上。”   太子拱手称是,很快就退下了。   太子离开之后,魏帝却并未如自己口头说的那样乏了要去休息。后头内室的屏风被人挪开,管平从里头出来,魏帝看着他,“多亏你提醒朕,不然太子可真要替某些人背了黑锅。”   管平微微抿着唇,魏帝叹了口气,他倒也不是一个糊涂的帝王,原本借南山之行便是想理清些事情。而且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的国家需要一个真正有虎狼心的帝王,太子虽是他亲子,可能力却不足任帝王。   魏祀依仗大长公主,生母早逝又奋斗至今。如今权握一方,与他当年何其相似。魏帝也考虑过是不是改立太子——可魏祀他能忍,魏祀身后的,那个握着兵权的他的妹妹,他何其忍不了。   “当年她逼死了阿温,如今又害了朕的老臣。”魏祀说这句话的时到没有一点的怨气,只是声音凉凉的。管平垂着头,依旧是一言不发。魏帝看着他,这双眉眼与她有些相似,只不过她当年常是意气风发,而他则时长淡漠着。   “罢了,瞧你心也不在这里。”   魏帝说着,腰背突然弯了下来。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前些日子急火攻心,又连夜赶了回来,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一口气儿差点掉不上来。管平连忙上去扶他,一旁王福也大声让旁边小太监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   “朕没事,老毛病了。”魏帝道,又拍了拍管平的手,目光又不知看着何处,“说什么陛下万岁,人知天命,到了一定岁数还不是要去。你和盛家小姐的婚事何时办?”   管平垂着头,“本是这月底。老国公去了,却要守孝。”   魏帝念着守孝,又记得汉人守孝大约是要三个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他却不一定还有时间等到三个月,“三个月太长了。如今是大魏的天下,没道理一切都遵从汉人那套旧俗——”不过考虑到家中刚有丧事,之后又办喜事儿却也不太吉利。   魏帝想了想,“老国公因病去世,朕损失一个国之栋梁,便惠及妻女。守孝期便削至一月,一月后你们做婚事,朕亲做证婚人。”惠及怎么也惠及不到盛明珠这一个孙女份上,不过皇帝说的便是圣旨,没其它人讲道理的份儿。   管平撩起袍子跪下,“谢陛下赐婚。”   ——   魏帝是有心想要放太子一马,可太子府中的妇人却太过能耐,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何城中就搅弄起了江润言腹中血脉的事情。便是魏帝听到都有些头大,且不管江润言腹中血脉是不是魏祀的,这事儿宣扬出去,就是皇室的一个污点。   伯远候府虽说占了个贵族的名声,可到底已经没落了。又已经和盛家解除了婚约,如今什么都不占了。查到源头是哪里后,魏帝自然不手软。   李千然一心觉得自己早已和太子府一条船,可事到临头太子妃却没有什么事儿,她和苏氏却因为妄议皇家被关押起来,连同在户部任职的李千城也被牵扯进来。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关押进来时都一头雾水,直到知道妹妹做了什么事儿,才忍不住跳脚骂道。   “无知妇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妄议皇家?你又以为太子妃是什么人,太子府里发生的东西,人家不知道,偏就一个侧妃知道?”李千城破口大骂,李千然缩到母亲身后,苏氏心疼女儿,便替她挡着,又道,“不是还有七王爷吗?”   “你当旁人都傻就咱们家英明,如今七王爷心里怕已经恨死我了!”   李千城倒还想骂两句。不过很快便有侍卫进来了,他们在京城无人脉,很快便要被押送流放,一路从城墙往下走,李千城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之前的未婚妻盛菲菲,好似溺水者扒着一根浮木一般,他激动的看着那般。   盛菲菲手里捧着一匹红布,看了两眼,又淡淡的回头,“走吧,去给三妹妹添妆。” 第一百三十六章:成婚   李千城面色正有些激动,却发现盛菲菲只是看了眼这边便转过了头。此刻便好像唯一的救生浮木被人从胸中抽走,一时之间喉咙好似被人抓了一样,恨不得逃脱枷锁出来。一路看往的狱卒都是有些经验的,看着李千城这样子又怕生什么异动,只拿鞭子抽那枷锁,“老实一点。”   苏氏和李千然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只看着他那边,李千城很快低下头来。   ——   盛明珠与管平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一,说近不近,说远却也只剩下十多天了。   盛菲菲看着面前硕大的尚书府牌匾,从前的盛国公府因为祖父去了,牌匾也被皇室收回。她父亲盛茂虽有世袭的功名,可却并没有按照国公之名继承下来,如今朝廷新派下来的宅子,不如从前的一半儿大,也不再是国公府,而成了盛府。   母亲阮氏日日在家中与父亲吵架,从前瞧得上自己的,瞧不上自己的那些个贵女们,也通通没了往来。这段时间除了三叔帮着盛家的旧人找好仆人安顿,也在没旁人了——盛菲菲仍不喜欢盛明珠。   可她记得李千城和苏氏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她满心的为着他们好,可一旦大夏将倾,他们便将自己抛下。说不上感悟出了什么,盛菲菲只觉得自己不能跟他一样,在不喜盛明珠因着三叔的份儿她也会忍让。   想起刚才看过的李千城落魄之相,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一直哽在心头的什么东西渐渐消了。盛菲菲觉得自己心胸好像比之前开阔了不少,起码进到屋内,看到盛明珠,她再也没有以前的气闷感。   ——   按照规矩,家中有女儿快要成婚,姐妹们都会拿来自己心仪或是亲手做的东西来添妆。长辈也是——盛明珠正和母亲在试成婚时的新衣,便听外人说盛菲菲来了,很快又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盛明珠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人。   “二小姐来了?”芸娘倒是笑迎了过去。   盛菲菲进了屋子,又看着一旁的盛明珠。她穿一件儿嫣红的嫁衣,脸上妆容未施,模样却依然俏丽。将手里头的帖子递给了芸娘,“这是我们大房的添妆——”又从翠竹的篮子里拿出了另一个小盒,“这是我从前喜爱的首饰,给三妹妹的。”   盛明珠原本对着镜子坐,闻言倒是狐疑的看了眼盛菲菲。她坐在那里,将东西给了芸娘,又寒暄几句,到底也没跟盛明珠说什么,很快便离开了。倒是盛明珠看着她走了,多看了许多眼,“奇了怪了,我这二姐姐,今儿个好像转了性子一般。”   芸娘敲了敲她脑门,“不大的姑娘,从前看的不清楚罢了。”   刚才盛菲菲好言好语的,又给自家女儿添妆,芸娘也懒得说她是被自己个儿亲娘耽搁了,“如今盛国公府的牌匾没了,盛家分家了。大房一家倒好,起码还有世袭的爵位,就算铺子被从前的大夫人糟践了,每月也有俸禄可以吃。你二叔一家便不知道怎么办了,蒋姨娘娘家人不在此处,你二叔又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盛明珠拿起桌旁的耳坠,笑了笑,“二叔那里到不用多担忧,他跟大房一家子不一样。”   镜子里头她没上妆,一身红衣,耳坠子也是红的,便衬的面目也有些妖娆。盛明珠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原本眉梢眼角的稚气也被这份喜庆的红色给掩盖了,她看上去真和个大姑娘一样——明明夏日和灵珠疯跑在并州老家的记忆还留在脑海里,如今自己却已经穿上了嫁衣。   ——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很快到了成亲那日。   盛明珠昨天夜里跟芸娘睡在一起,成婚前夜总要教导她一些闺房秘事,导致今儿一起来眼眶子都是黑的。穿好一身大红色的嫁衣之后,喜婆便洗干净了手,要给她绞面,盛明珠看着那两根绷的紧紧的线,有些怕疼。   “不开脸儿行不行?”   喜婆还未说话,便被一旁的芸娘阻止了,“这怎么能不开,小小姑娘不懂事儿。”罢了又去看她妆篮上的东西齐备否。盛明珠不说话了,只由着那喜婆在自己脸上动作,一阵儿微笑又细密的疼痛过去后,她刚睁开眼睛,便被人叮嘱,“闭眼。”   “还未施妆。”   喜婆一双巧手在她脸上涂抹,很快一张小脸被涂得雪白,又上了口脂,不知有多少道工序,盛明珠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就是铜镜,可里头的人——眉头又短又黑,唇被涂成了三角唇,腮帮子旁边还点了痣。   十分的眉毛都只剩下了三分!   “好丑。”盛明珠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抬手想擦了腮边的痣,却被喜婆阻了,“这是多子多孙的象征,不能擦的。”   一旁芸娘也觉得有些丑了,便问道,“嬷嬷,我瞧着旁人家成婚的妆容,不是这样的。”   芸娘请的喜婆原是宫里头的嬷嬷,十多年前被放出宫之后嫁人生子,如今也多子多福,请这样的人来做喜婆一般都是图个寓意好。那喜婆却好像说道什么自豪的事一样,顿时眉飞色舞,“这夫人可就不知道了,这妆容可是拓跋成婚时女子的妆容。如今办婚事时兴这个,用汉人那老一套,未免让小姐被人笑话。”   芸娘看着镜子里头的姑娘都瘆牙,可喜婆这么说了。   毕竟如今是大魏的天下,便遵大魏的规矩也没什么。盛明珠皱着眉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叹一句这大魏的喜婆嬷嬷一双好巧手,天仙一样的美人都能化成这个样子——不过等盖头盖上之后她也没什么想法了。   左右今儿一天都没她照镜子的功夫,盖头一天也不揭,路人看不到她,不丢人。   唯一能看到的管平,从前也看过她的容貌。换句话来说——她今儿唯一能丑到的人,也就只剩下自己的新婚丈夫了。   这头磨磨蹭蹭的,那边的迎亲队却已经走了。   魏祀的王爷府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迎亲队伍来来往往吹打着唢呐。江润言靠在床榻上都能听见,她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子,十分显怀了,外头吹吹打打的令她有些心烦,便招手让侍女进来,问道怎么回事儿,又让下人出去处理。   “王妃,怕是不成。今儿个是管大人和尚书府那位县主娘娘成婚——”   “成婚,婚事未曾取消吗?”江润言皱了皱眉头,看着那侍女。   侍女不知她为什么这样问,只奇怪的摇了摇头。江润言便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又揉着额头,靠在窗口,前些日子母亲与魏祀商量对付盛国公府,如今那诺大的盛国公府倒了,军权也没有了。   她以为管平不会在同她成婚了。   就算还有盛谦再朝堂上,可一个文官,对他来说毫无裨益。可他还是娶了盛明珠——江润言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口上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样。嫉妒像一团无形的线,疯狂的蔓延。   ——   魏帝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真正的强弩之末。   原本的婚事本是定在管府,他要去管府给新人主婚。可如今却连简单的抬腿儿都做不到了,索性管平也是父母双亡之人,又让管平和盛明珠会管府之前,先来皇宫里头。又特意让王福给上书房点了红灯笼,也算是沾了沾新人的喜气。   魏帝躺在病榻上,小太监正在挂红灯笼,王福在一旁看着。   “行了,就这样罢”,魏帝微微趁着头,眼窝处有些青黑。那些小太监压根不敢看陛下这幅龙颜,垂着头侍在一旁,王福手里提溜着一盏,到魏帝身边,“陛下别太心急,从共外头到这里且有短时间呢。”   魏帝手拿着那盏灯笼,有微微的火苗透着薄薄的纸,暖意渗了出来。   “王福,你跟朕多久了?”   王福想了想,“很久了,陛下和昭仁皇后大婚那日。”   魏帝愣了一下,是很久了。他又抬着眼睛,看着外头的月色,那时一轮圆月,泛着浅浅的寒芒。王福以为帝王将死之时,和旁人不一样,如今看来,多多少少的,又差不多。他仰头看着月,一脸的病容,如今正等着他的那份遗憾。   外头梧桐树高栖,星月朗照。   管平一身通红的喜服,盛明珠头上的盖头未起来,被宫女扶着进来,两人又共同拜见了病床上的魏帝。盛明珠跪在地上,看的见他同样深红的袖摆,就有些奇怪今日的进宫之程。   魏帝说是主婚,身子不适,当臣子的也没必要非来入宫。   魏帝笑眯眯的说了些什么,旁边的嬷嬷又摸了把金花生给盛明珠,“祝夫人多子多福,早日为管大人开枝散叶。”盛明珠垂头接过。又被喜婆扶了起来,管府还有许多客人,管平正想找个理由走,便让嬷嬷扶着盛明珠出去,自己正要告退,却被魏帝拦了下来,“你等一等。”   盛明珠还未出去,闻言立在门口。管平看了眼魏帝的神色,又看着王福,他点了点头。   便招手,让嬷嬷扶她出去,自己则留在殿内。 第一百三十七章:婚事   盛明珠头上的盖头是层轻纱,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却隐隐约约能看见外头。她回头看了眼上书房里的人,透着轻纱,一切都显得薄雾朦胧——管平身姿挺拔,而那龙椅之上的人是万人之上,她却恍惚觉得,高位上那人好像是卑微的一般。   盛明珠在殿外的纱橱候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人影,说话声音不大,也隐约听得见。嬷嬷递了一块点心给她,“姑娘吃吧,小心点,别弄花了口脂,这成婚一天,有的熬呢。”   盛明珠接过点心,却还没什么饿意,只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偶尔有烛火爆破声穿了进来。   ——   “我快要不行了”,魏帝道,并没有用【朕】这个高高在上的自称。   “陛下龙恩浩荡,定然千秋万岁。”管平拱手回他。   魏帝唇角微微动了动,“朕良多对不起她,可管平,你扪心自问,朕有什么对不起你,高官厚禄,包庇纵容,所有一个父亲能做到的,朕都做到了。”除了没能给他一个皇子的位置,可他过的不比他哪一个皇子要好。   盛明珠手里的点心捏碎了,旁边嬷嬷背依旧打的直直的,好像没听见外头的惊天秘闻一样。   管平还是之前的姿势,“陛下是天人,管平是臣子。陛下不曾有任何对不起下臣——”   魏帝陡然咳了一声,与前些日子不一样,并未见血,只是整个人越发虚弱了。他靠在后头的座垫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又用余光看着着他,从十九岁的少年郎至如今的权倾朝野,魏帝知道,这个儿子早已经不受他掌控了。   管平目光微垂,龙椅上的人年迈老朽,与他初见不一样。魏帝深深咳了几口,想要再直起身子,却很难受,整个呼吸都困难起来,眼前甚至有些天昏地暗。管平知道,也许是今夜,也许就是明天了。   “跪一跪朕”,他道。王福接了示意,又让那嬷嬷扶着盛明珠进来,管平道没什么抗从,只跪在地上,恭敬朝他一拜。盛明珠对皇室秘闻知道的不多,更不知道魏帝有几个妃子,只不过既然嫁了管平,就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乍听这个消息,便像湖面起了层水波。太子跟魏祀已经斗的像乌鸡眼一样了,如今要知道这个——想到这儿又摇了摇头,既从前不知,到以后应该也不会知道。   “陛下赏如意金锁一对——”王福念着长长的礼单,盛明珠却没听到心里去。很快出了上书房,就被喜婆又扶着上了轿子,一路到了管府,又是灯火通明,漫天的红,一片喜庆之景。与管平朝中交好的自然今儿都来了。   管平父母早逝,魏帝病重了,主婚人便换做了地位算高的礼亲王。没有父母,拜过天地与灵位之后婚事便算成了,盛明珠很快被扶到了婚房。此时夜色已经深了,里头一对龙凤拉住缓缓吐着泪脂。   盛明珠盘坐在那小床上,还好管府中没别的女眷,也没人在婚房看管着她。喜婆和丫鬟中途出去找吃食的时候她便放下了腿儿,盘坐半天早都已经麻了,从腰部以下好像都没知觉一样,刚伸开时简直像有人在抽自己的筋!   伸手按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只小腿儿还有些麻,正要抽回腿儿继续坐着,却被人突然抓住脚踝,很快连足上的红色罗袜都脱了下来。盛明珠抬头,如今这个时辰来婚房的也只能是他了,又怕他误会自己,“喜婆让我盘腿坐着,实在压的难受。”   又想把刚才自己揭了的盖头盖上,却被人压下,“没那么多虚的。”   管平只替她按着小腿,又吩咐人去打水。   盛明珠现在的喜服和之前的不一样,成婚拜天地穿的那一套繁琐华贵,如今夜里这一套则是裙踞,她娘聘请的喜婆寻摸找灵巧的绣娘做的,说是大魏这些年成婚流行这个。外头一层嫁衣,里头薄纱裙子,连中裤都没有,如今小腿儿就光溜溜露出来。   半天之后他还捏着她的脚,盛明珠微微有些脸红,以为他忘了。   抽了几下没抽动,又看着他,发现那人侧身坐着,面上还是一片风光霁月之色。一会儿下人还要进屋里头来,新成亲的妇人总有些脸皮薄,盛明珠听见了敲门声,连忙用裙踞盖着。是个模样清秀的丫头,连同金枝,端着水盆子进来。   又替管平除了靴。   成亲总少不得忙忙碌碌来回奔波,尤其今儿个还是夏日。管平再怎么爱干净,今儿用双足跑了两里多地都没歇着,也没空梳洗,脱了靴子之后还是微微有股醉人的味道,盛明珠转过头,用袖子微微挡着鼻子。   管平瞧见了,便挠了挠她的脚心,又抬手打发两个婢子出去。   盛明珠刚忍了半天,下人出去之后连忙抽回自己的脚,又躲去一旁微微捂着鼻子。管平见那一双水润润的眸子微微藏着嫌弃,又抓过她的脚踝,一把将人拉过来,许是盘坐了许久,她腿楠微微有些红,他替她揉着,“好你个妇人,我未曾嫌弃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罢了又靠近她,似乎也要闻闻她脚上有没有异味。   今儿也虽然没走路,可这么大夏天的捂了一整天,盛明珠哪敢让他闻这个。可他一双手拽着就不肯松开,裙子都快被他掀开了,便道,“管都督什么毛病,怎么爱闻女人的臭脚?”   “偏爱闻你的。”管平靠她近了些,抹开她嘴角的口脂,才亲一口就被盛明珠躲开,他这时候真有些怒了。新婚之夜被新妇拒绝,这可不是什么男人脸面光彩的事儿,盛明珠眉头皱着,“你去泡脚,去洗手,别拿摸过脚的手碰我。”   管平瞧她一脸嫌弃样儿,本想同她在闹一会儿,可自己也是个爱干净的,很快便将一双臭脚伸入盆中。盛明珠连忙下了床,到梳妆镜前,头上还带着笨重的头饰。   今儿一早那个古怪的妆容早都花了,白色的粉浮起许多。口脂刚被他抹开,左一道又一道的,盛明珠卸了妆容,又拿着帕子轻轻擦脸,擦到一半儿,便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立时挣扎起来,很快被放置在平坦的床上。   房内只有一对龙凤蜡烛烧着,明显没从前亮了。管平低头看着她,白日古怪的妆容被擦去,如今这张脸便似出水芙蓉一样,也分外渴口。看着这张软嫩的脸,便像洗尽了一日的疲乏一样,他轻轻垂着头,鼻尖蹭着她的。   盛明珠握着胸前的衣服,微微侧脸,手有些抖。   “不怕——”他声音仿佛融化在牛奶里的砂糖,让人的耳朵都开始发麻。盛明珠只觉得自己脖子以上起了细密的疙瘩。嫁衣倒是从前大魏的风格,形状精美的盘扣,很快就散落在了一册。   盛明珠没敢看他,其实说对这个夫婿不甚满意——也不大可能。管平俊朗,又手握实权,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如意郎君,无论以后如何,起码如今他都在诚心待自己。管平解开她身上的衣裳,裙子下面被就空无一物,剩下来事情就有些从容。   像手指上划破一层皮那种痛,不算很痛,可隐隐约约有种失落的感觉。毕竟是大夏天,她额头上很快就起了一层汗,胀痛越来越深,有些不舒服,盛明珠难受的掐着他的背,“等一会儿,一会儿……”   没等一会儿,他便神色尴尬,停了下来。盛明珠婚前一夜早听她娘说过,这天晚上新娘子大多要遭些罪,尤其是管平这种年纪方刚的青年男子,老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如今只有些微微被撑开的钝痛感,什么都没有了,“好了么?”   管平还撑在她身上,她正抬眼看自己,眼睛圆圆睁着,他遮住她的眼睛,“一会儿到了——”   ——   魏帝宫里头的灯笼还没熄灭,直到深夜,他还在望着一个方向。王福一直陪着他,直到后半夜才想起来,那个地方是原来昭仁皇后的故居,也直到后半夜,才打了一个哈欠,发现魏帝身子都凉了。身侧放着一道圣旨。   整个皇庭后半夜都是紧锣密鼓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王福也匆匆忙忙出宫,外头管府不似宫廷那般肃穆,如今红灯笼还挂着,还没等入内,管平便对着一旁的郑管家道,“明儿个赶紧把这些个东西给拆了,陛下夜里去了,最近三个月里别见什么喜庆色……”   郑管家也是经过事情的老人,只眉头皱了皱。看着王福一脸焦急之色,知道他定然是找自家主子有事儿,便忙让下人带着去后房,自己则召唤起了仆人,让赶紧拆了门口的红灯笼和今儿应景铺上的红毯子。   王福在外头厅子里等着宣旨,外头仆人冲里屋伺候的人打了个眼色。   管平和盛明珠在内屋,屏风外头两个丫鬟还未走开,等着二人下半夜叫水梳洗。这一等就等到现在,新娘子娇娇媚媚拉长的声音还不决,金枝是伺候在跟前的,胆子也稍微大些,旁边的丫鬟没经历过事儿,听一晚上床角死活不敢进去。   她壮着胆子,在外头稍微高了嗓子,“大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要宣告圣旨。” 第一百三十八章:议新君   大红色的锦被盖着两人的身子,盛明珠不知外头有人,如今猛地听到金枝的声音,一股子尴尬马上钻到了心头。她心头尴尬了,管平也更尴尬了,好容易憋住气儿了,又要继续疼爱自己的新娘。   “怎么外头还有人——”盛明珠头上发髻被他撞的散乱,如今声音也有种喑哑感,眼中还含着泡泪,看着温软无害。管平被她掐的后背疼,尤其是运动了一晚上,全身粘腻的汗都钻进伤口里头,那滋味不怎好受。   “滚开!”   嘶哑的吼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金枝吓了一跳。可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儿,还是壮着胆子上千了,“大人,宫里头传来信儿,说是陛下夜里去了。如今王大人拿着陛下圣旨,正等您出去接旨——”   ——   成婚之后便不再是少女,金枝匆忙帮她挽发,如今陛下新逝,便是新婚也不敢戴什么靓丽的首饰,只敢往头上簪了朵素白的小花儿。又过了许久,才推门出去,管平早换了一身灰色的袍子,男子出行到底比女子方便多了。   夜风有些大,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大真切。盛明珠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儿,她倒没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可今儿个才刚知道的秘闻——便过去握住他的手,管平有些诧异,低头看了眼她,很快也包住她的手,“走吧,王公公等着。”   风过拂面,盛明珠心里还想着旁的。譬如夜里突然去世的魏帝,譬如魏帝今儿突然将管平叫入宫中——又看着眼前的管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盛明珠心里到没有旁的感触,毕竟魏帝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可与管平来说却不一样。   “我的身份从前是什么,以后也还会是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管平目视前方,眼神肃穆,宽大的绣袍下两人的手却握在一起。盛明珠看着管平,他也垂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给她细细解释。很快两人便到了厅里,王福原本在前头候着,连忙拿着拂尘赶来,管平与盛明珠正要下跪,他便摇了摇拂尘,“虚礼便省了吧,一会儿咱家还得去给别家的大人宣旨——”   管平与盛明珠便起了,王福将一卷圣旨平举,“今儿个夜里估计是一场乱事,大人万要保全自身”管平接过那圣旨,细细看了两眼,卷起来交给了盛明珠,“今儿个夜里怕回不来了,你早些安寝。这几日国丧,估计有的忙碌,回门怕也不成了”。   管平看着她,“夫人多担待些。”   盛明珠手里拿着那卷圣旨,又听管平叫她夫人,“我晓得。”毕竟是国丧,没说管平有的忙,怕是回门了都看不见她爹。王福瞧人接了圣旨,便要告辞了,“咱家还得去别家,管大人这就启程吧,免得一会儿人多了,这路也挤了起来。”   管平点了点头,很快便随着仆人出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金枝困得不得了,她一个小老百姓便是国丧跟自己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从后头出来拿着一件披风给盛明珠披上,“小姐,夜里天黑了,快些睡吧。明儿个可还得熟悉下仆核对账册呢。”   管府中无婆母长嫂,盛明珠嫁过来便是女主子。素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事宜她既嫁了过来便需得全权接手了。盛明珠将圣旨握在手里,往回走时腿上的涩意泛了出来,刚才一路都有仆人跟着,她没好意思露怯。   如今身旁只剩个金枝,便让她扶着自己,“腿疼,金枝,你扶着我。”   金枝搭把手过去,盛明珠嫁过来只带了金枝一个陪嫁丫鬟和金嬷嬷两人,另一个丫鬟是管府采买的,年纪还小,金枝便让她去睡了。一边扶着自家小姐往回走,等到了屋内,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绸布睡衣。   盛明珠换了衣裳,皇家规矩足,接圣旨都需要衣冠整齐,一天换了七八回衣裳。刚卸了耳坠,又想起什么似的,趿拉着绣鞋到了置物的多宝阁上,放的大多是她的物品,还没摆好,显得有些空荡。   最上面放了道明黄色的圣旨,盛明珠拿了下来。   原是想放到他书房,又没得他允许,便先搁在这里。刚才那王公公来得及走得急,也没宣圣旨,管平倒是瞧了,她还没瞧。夜里有些闷意,也睡不着,便点了灯展开那圣旨——   金枝睡在正房旁边的二房内,房间里稍微声音大点她都听得见,也是为了方便下人伺候。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她半天又没有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连忙穿上衣物勾上鞋子,等到了房间,窗户开着,一股子风吹了进来。   她家小姐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金枝倒吓了一跳,眼看桌上被碰翻的水渍要倒在地上那卷圣旨上,毁坏圣旨,这可是大罪,三步化作两步过去,连忙将圣旨捞了起来,又擦了擦卷面,一不小心也看见上头的内容,顿时喜笑颜开,又对着盛明珠报喜,“小姐,姑爷又升迁了,陛下让他做定国侯呢!”   盛明珠一个腿脚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金枝连忙过去扶着她,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没事儿,我缓缓。”   她缓缓,缓缓就好。抚开金枝的手,很快又浑浑噩噩到了床边,僵直着手拉开被子躺下,成婚本就是一件十分困倦的事情,大半夜便被人拉起来梳妆试衣,如今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甜梦乡。   ——   魏帝夜里突然去世,纵然大多数人对魏帝的身子骨都了解,可丧事突然传来到底有些始料未及。   尤其是太子府,太子妃前些日子说想先备下些白的,免得以后魏帝去了府中没可用的。偏那时太子刚被魏帝训过,只怕备下了又被谁捉住小辫子,说是盼着父皇早死,不仅没备下,白的一律都给烧了。如今府中一件现成的都没有,还都是些颜色鲜艳的衣饰。   魏祀和江润言也到了,夫妻二人穿着素白的衣裳,到与衣着鲜艳的太子夫妇对比鲜明。   太子和魏祀自然各有拥垒,如今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屋。魏帝的遗体早被整顿好了,已经是夏日,如今用冰棺放着,他不过去了几个时辰罢了,如今面目还栩栩如生,灵堂更似早上的朝堂。   太子和魏祀在最前面,后头跪了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及公主,宫妃则在冰棺两侧。   长公主比太子来的还要早,并着礼官的一番长诵,掉了几滴眼泪,皇子和公主们哀鸣不已。身后百官垂地痛哭,无不歌魏帝。长公主眼角微微抬起,几乎没有泪痕,又看一旁的王福,“皇兄去了,我心痛不已。可国不可一日无菌,泱泱大魏,需得有个主子。皇兄有留下什么旨意吗?”   王福冲长公主摇了摇头,“陛下倒是下了道圣旨,不过和立储没什么关系——昨天管大人成婚,陛下正开心呢,谁能想到……”王福话没说完长公主便没耐性听了,既然无关立储,又和管平有关,大多和自己无关。   “陛下有旨,敕封管都督为大魏定国侯,掌大魏镇边军,愿勤摄于政,尽心庇我大魏新主。”   王福道,太监的声音通常情况下都不怎么好听,如今尤其。长公主看着王福那张略微圆润的脸,道,“皇兄什么时候下的旨?”庇大魏新主,定国侯,说的直白些便是摄政王了。怕是盛国公原先的那部分兵权,如今也到了管平手里了。   皇兄他怎么会!宁肯对一个外人掏心掏肺至厮!   “昨个儿夜里。”王福道。   太子和魏祀虽对此旨有些异议,可如今圣旨已经下了。管平手里头到底捏着些什么两个人都清楚,太子不动弹,心里头只觉得像被数万匹骏马践踏过一样,那盛国公一族的兵权没笼到他手里,坏名声却全到他身上了。   心里把个管平恨得的要死。   “那圣旨何在?”长公主问道。   “王公公去下臣府中颁旨,如今圣旨被内人收着。长公主若想看,改日下臣让内人去拜访公主府。”管平笑了笑,灵堂里头烛火松动,长公主瞧他一张阴暗不明的脸,只转过头,冷声道,“不必。”   盛谦也在群臣中痛哭,心知若是再不起个头这哭都不知哭什么时候。何况陛下并没有立下圣旨立新主,如今的旨意,怕还是女婿心里头握着,“既陛下令侯爷协理新君,如今这章程怎么办,侯爷可有计量?”说白了便是太子和魏祀两个人。   太子性躁,又作践盛家。但倘若是魏祀,盛谦对他观感不好——哪个父亲都不会对一个觊觎自己爱女的男人有好的观感。何况囡囡梦里这人还查抄了盛家。   便有官员符合问道。   有魏帝圣旨在前,长公主没说什么。管平道,“如今是夏日,若等选出新君再为陛下发丧,陛下遗体却难以保存。还是先行发丧,新君日后再议。” 第一百三十八章:恩情   “泱泱大魏,不可一日无主,否则上下必乱。”   长公主看着管平,眸里冷光阵阵。一旁的太子和魏祀二人皆不说话,面上都是一副悲苦的表情,并着一众悲悯表情的皇室众人,看上去才有了些灵堂的感觉。只是太子和魏祀的那群弟弟妹妹是真的悲悯,毕竟魏帝死了,日后上位的不知道是哪个兄弟。   从前富足高高在上的日子也不晓得会不会因为哪朝站错了队就突然没了。相比较因为魏帝去世,才有机会能够窥探皇权的魏祀与太子,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一样。   管平看着长公主,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之相,“那长公主以为谁合适呢?”   “立嫡立长”长公主没有开口,一直在旁边的宋阁老却说话了,“陛下虽未明下旨意,可太子本就是储君,在位既无过错,陛下仙去之后理应是继位新君。”按情按理,都该这么做。   “宋阁老,大魏和从前的大周不同,我们拓跋储君可没那么死板的规矩,历代君王当以贤者任。”   宋阁老回头看着长公主,“大魏自入关以来,陛下便颁布了仿汉令,一切以汉人习俗为先。长公主,莫要忘了让老臣提醒,陛下早些年便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您手中的军权迟迟不交,已是大忌。”   宋家有这样清贵的名声,便是因为每代家主都似宋阁老这般,直言不讳。实际上当年的后宫不得干政这条,也是陛下专门为了这个公主娘娘下的。碍于兄妹情分,一直没下狠手,可在天下面前,又有哪过深的兄妹情深。   “宋阁老年纪越发长了,可牙口却还是一样的利索!”   宋阁老冷冷一笑,只回身跪在众臣身后,不说什么。争到头还没争出个什么结果,太子朝身后的人使了眼色,一个个便都安耐了下去,长公主这儿既都吃了挂落,今儿个这结果怕出不来了。   倒也没什么,宋阁老说的对,立嫡立长,他又是大魏名正言顺的太子,若一切按部就班下去,他才会是大魏未来的帝王。可若今儿就想着登基,说不准长公主与他那七皇弟狗急跳墙,反而结果未可知。   “既父皇下了令,还请定国侯暂时摄政,待丧事结束后再议。”   太子道。   魏祀不置可否,管平看了看两人,目光微微垂,再抬起眼时,却好像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   宫里头出的事情盛明珠作为一个内宅新妇是不大清楚的。   昨个儿那事还没缓过来,醒来后便坐在床头发了会呆,还是金枝扶着人起来,又忙让新进来的丫头打水洗脸梳妆。成亲之后姑娘时的衣服自然都不能再穿了,在府中已经备好了四季的衣裳,今儿个虽是新婚头天,可魏帝去了。   早上金枝往管府出去探门时就看见了,外头张的都是白灯笼。   好好的新婚头日,也不敢穿色彩鲜艳的衣裳,便只拿了件白色的衣裳,上面稍微有些粉色的暗纹,看不大清晰。有拿了一对翠色的耳坠给她戴上,原本的少女发髻便成了妇人的,镜中人容貌也比从前更添些许妩媚。   盛明珠待了一会儿,毕竟是盛夏,天亮的很早,外头翠影拂过,她耳边的耳坠子动了动,才把她神思唤醒,金枝正往她头上插簪子,闻言道,“小姐,今儿一早上起来您都在发呆,昨个儿没睡好吗?”   金枝问的是平常心,毕竟后半夜姑爷就因为宫里头出事儿不得不走了。盛明珠还是红了脸,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金枝替她整顿好,外头郑管家已经等着了,笑眯眯的将府中库房的钥匙交到她手上,“夫人,这是家中所有库房的钥匙——”   “这是大人私库的钥匙”,从里头单挑出一个,又笑了笑,“这里的东西都是大人做官之前的东西了,有很多首饰,夫人应该会喜欢。”盛明珠只拿了管平私库的钥匙,剩下的没拿,“府中从前什么章程,日后依旧什么章程。”   待嫁时,芸娘却给她教了些后宅的道理,估摸着也是从其他主母那里听过来的。什么收买仆人,掌管中馈——可一来管府人口简单,管平又是东厂的人,怕没哪个仆人那么大的胆子敢在阎王爷跟前造次。   二来郑管家人如何她自也能看出来。   “夫人年纪轻轻的,可莫贪闲,这管家里头,学问大了。”   郑管家知道这小夫人刚进门,要知道的多。如今放着原先的规矩也是信任他这个老仆,又领着往前走,“老奴年纪大了,大人从前不爱交际,也是因为府中没人。如今夫人嫁了进来,总会有些交好的夫人,日后宴客交际便和从前不一样了。”   “大人名下的铺子,还有各个钱庄,夫人还要一一过目——”   盛明珠听得有些头大,不过却也细致记在心里。成亲之前都说铜臭味儿,可成亲之后总和成亲之前不一样,阮氏这般不善理财便是前车之鉴。几人一路往前走,盛明珠都细致听着,快出了后院,却见浆洗房的丫鬟抱着衣裳过来。   郑管家瞧着把人拦住了,“这些日子旁色的衣裳都不要了,单要白色的。”   丫鬟点头。盛明珠往过走,顺眼便瞧见了那盆里的衣服——是件白色的衣裳,管平很少穿白色的衣裳。   ——   一直到深夜管平才得空回府。   盛明珠一早上和中午都忙忙碌碌的和郑管家在熟悉环境,到了夜里也没什么胃口,只让厨房做了两个清粥小菜,直接放在房间里头用了,也懒得出去。管平刚到家门口,头一次归心似箭的感觉,红灯笼便成了白灯笼,里头灯光微暗。   他往里走,盛明珠穿了一身白色的衫子,头微微垂着,耳垂在灯光下白净剔透。   盛明珠正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还是金枝戳了戳她,说了声姑爷回来了,这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罢了又觉得多余,他人都在这儿站着。   管平只在门口看她,盛明珠等了好半天他都没动作,便继续垂头吃着。过了一会儿,管平才眉头微皱,“昨天半夜去的宫里头,如今困倦,又累又渴——”又看着自己夫人,“家中母亲没告诉你如何照顾夫君么?”   盛明珠抬头看着他,罢了还是认命起来,替他摘了头上的帽子,“先去内室洗澡——”正说着管平就捉着她的手要亲,兴许是经了昨儿的事儿,总觉得好像亲密许多一样,盛明珠打开他的手,“不是又累又渴么,快去吧。”   管平知道她性子,如今鼓鼓的憋着双腮,就是有些气,“我昨日夜里那么照顾你,白天不该你照顾照顾我么?好你个妇人,心眼这般小的?”他在耳边与她调笑,哪有杀伐决断的管督主之相。   新婚夫妻多粘腻,管平又是许久不沾女色的,总想一直抱着她。可女孩家脸皮都薄,尤其刚成婚的,外人在就受不了。管平本来还想同她一起沐浴,直好自己一个人去了,出来后手便放着套白色的衣裳,想着这几日国丧,便直接顺手穿了。   金枝本要替他笼发,被他赶走,又让盛明珠过来了。   里头有些许雾气,管平面对着镜子,背对着她,人在雾气中也显得有些朦胧。盛明珠也看着——这场景很熟悉,何其类似父亲房中的那副画,一身白衣,头发微微散开,只回身时的眼睛是冷厉的,无情的。盛明珠呆了一会儿,片刻后管平回眸。   他的眼睛很漂亮,宽摆华丽,如今微微泛着笑,便似冬日绽花一样,“楞什么?”   也许是灵机一动,也许是别的,盛明珠到底感觉出了不一样。梦里头和现实的不一样,起码现实里头的管平,现如今对她好,眼里头对她含着情义——便凑上去,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绞头发。   倘若梦里头的是真的——如今好像也都说得通。   管平也是一人之下万上。突然手肘一动,他突然斜抱着她,手也不规矩的往她裙底钻,盛明珠脸皮被他已经弄的很厚了,当下压住他的手,“你不要脸我还要,金枝还在外头伺候——”   管平还想说些什么,盛明珠捏着他的手,又看着他,“如今国丧,寻常百姓需守三个月。你我身份不同,需守半年。”他的身份,盛明珠没有多问,可这种时候总要提醒一句,无论如何,魏帝总是他生父。   管平回握着她的手,“三个月就好。”   无论如何,魏帝确实对她很好,盛明珠撇了撇嘴,看他的表情明显多了几丝嫌弃。管平将她扶起来,两人一块出去,又打发几个下人离开,才面对着用餐。   “先帝妃嫔不多,他那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有流落在外的子嗣——”   管平道,他不知在想什么,目色很远。片刻后继续道,“父母血缘恩情,若有一方放弃,日后又想追回,当旁人都无感情?何况我亦有养父养母。”盛明珠不说话了,只垂头往他碗里添菜。 第一百四十章:正经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不在提及此事。   夜里用过饭之后便要安寝,盛明珠刚放下床帘,便见着管平抱着褥子要离开,不由问道,“你去哪儿?”管平回头,她穿一件白色的中衣,夜里睡觉总不见的还像白日穿的那么稳稳当当,微微漏出瓷白的胸口。   他觉得喉间有些痒。   “我睡书房。”   他道,“毕竟是国丧,该守的礼总要守。”   “国丧也没说不准夫妻同床一起睡。”盛明珠看着他,满脸的不信任,新婚才一天丈夫便拥着被子要去旁处睡觉,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她仰着头看他,一头青丝便倾泄一样在床面上,管平看着,“那好吧。”   盛明珠又皱了皱眉头,他这么简单的应了,她又觉得比刚才还要不对劲儿了。   没了新婚那日的脸红心跳,盛明珠背对着他,因着国丧晓得他不能做什么事儿,心里也安稳,只闭着眼睛,双手服帖的放在小腹上。外头金枝点着安神的香,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了些睡意——   管平到后半夜还不曾睡着,又轻轻搂着她进怀里。   ——   按照规矩魏帝停棺七日才入葬,这七天内民间百姓更是不敢看见一点彩衣,更不能有婚娶丧葬冲突。如此过了七日,等下葬了,不仅是宫中,百姓们也呼出一口气儿。   与之相反的便是太子和魏祀了,两帮人马魏帝在时还好,如今魏帝不在了,更咬的不可开交。管平如今协理朝事,到把两人之间的事儿当做戏一样看,每日看着也到津津有味——王福每次在大殿上看着这两位爷争吵也都是摇摇头。   两位主儿现在什么形势都没看清呢?如今哪里是他们两个争的形势,而是现在的定国侯,想把这个皇位交给谁。   “侯爷是怎么想的?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   魏帝长公主与太子如今正急着咬,却没发现朝中很多的官职已经被管平掳了个遍。原本很多由着世家大族霸占的官位如今渐渐由着庶族占了,许多从低微做起——可那些人无不都是管平亲手提拔起来,自然深谙如何架空上位者。   若上位者真有本事也就罢了,可大多是些无能之人。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便是这届的新科探花郎陈岑——旁人需用十年二十年爬上来的位置他只用了不到一年。都知道这礼部侍郎从前是盛府中的下人,而侯爷如今又是盛家女婿,保不齐肥水不流外人田。   “太子自然不可,太子年岁渐大,容人之量却越发小。从前嫉恨盛家,如今更恨毒本侯岳父,倘若太子上位头一个说不准就要拿本侯岳家开刀——”立新君麻烦,管平不想再麻烦一次。   陈岑垂着头,自然也听明白了管平话中之意。   既不是太子,那便只剩下七王爷魏祀,可既有长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也绝不是一个好对象。管平却没什么心再说起这件事儿,这些天朝臣们见天儿的说,他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便看着陈岑,“说起来,你与宋家小姐的婚事如何了?”   陈岑垂着头,“陛下丧事过后三月。”   陈岑是朝中官员,天下官员都是皇帝门生。管平垂头继续处理事情,陈岑很快告退了,待他走后,管平才抬起头——说起来自家那新入门的妇人到真不是个省心的,先头柳至然,如今又是个户部侍郎。   若非他是个铁打不入的,难保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礼部侍郎年纪轻轻,相貌又英俊,尤其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总是很多东西都取代不了的。如今各自婚假了,倒也安生——他既娶了那宋家小姐,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何况那陈岑若是还有什么心思,既然娶了宋瑜,若对不起她恐怕第一个绕不过她的就是自家夫人了。   一石二鸟的管都督看着眼前的奏折,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只觉得阴了几天的天气也突然变好了一样。   ——   三日回门的时候盛明珠自然没有回去,等到了半月后,魏帝那事儿告一段落,她才抽空回去一次,管平却没得空回去,如今帝位悬而未决,他忙的除了夜里那点儿功夫,其余都没有时间。   还好这几日家中父亲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她一个人回门,芸娘倒是没说什么。只让金枝倒了水,娘两坐在一起说了些体几话。   “你这婚事也不知道成的是不是时候,刚嫁过去便赶上了这么一件事儿?”芸娘皱着眉头,新婚夫妻蜜里调油那些个事儿怎么说她也都是个过来人,哪能不懂。原本想着凭着女儿这样的身段与美貌,这段日子腹中便能见喜了。   女人家要想在夫家安心立命,有个孩子总能安心。便是她自己个儿,也是有个明珠之后才渐渐安心下来。盛明珠知道她娘担心的是什么之后,嘴里的水果都吃不下去了,“这才什么时候,我瞧好多家夫人成婚好些日子都不见动静的。”   “你年纪还小,可女婿却不一样,三十而立的人了,这没个后哪说的过去。”芸娘看了她一眼,“你懂个什么。”这成亲早还好说,要是过了些年还是没个后就说不准了。这天底下女子二嫁的少,男子纳妾的却多。   “那也非我之过。”   盛明珠揉着手里的帕子,成亲之前想过相敬如宾,安安生生。可女子的心眼儿大概天生都这么小,她只要一想到管平纳妾,夜里还想着齐人之美要进她的房间,就恨不得一刀切了他那根不安生的玩意儿。   “如今先帝丧期还未过,倒不能怀上,不过这三个月也马上要过了,你可得好好打算。”   盛明珠只囫囵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又与她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匆匆忙忙又趁天黑前回了管府。马车缓缓从管府的门口过,外头门房瞧见马车,认出是自家夫人的,便等着轿子先进了门,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出来时,将帖子给她。   “金枝姐姐,这是今儿侍郎府送来的帖子。”   金枝接过那帖子,到有些新奇。因着魏帝的丧期还没过,一向热热闹闹的大魏,已经许久没有贵女办什么活动,往日里三五天一次的游园,赏月,诗会更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如今突然又接了这么一个帖子,还算是自家小姐嫁过来之后以管夫人名义收到的头一个。   便冲那门房一笑,“行,我会交给夫人的。”   魏帝的丧期三个月,盛暑都过了。不过早秋天儿还是有些热,冰盆子没撤,盛明珠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衫,又换了一件绸布的灯笼裤子,让金嬷嬷取了些冰镇过的西瓜。西瓜价格贱,虽尝着味道不错,可到底吃起来不雅。   不太得上层人士的喜爱。   今岁盛明珠嫁到管府里头,往年消暑的果子便成了西瓜。郑管家一度觉得夫人善财,又善美食——原本硕大的西瓜被切成丁,混入冰中,或者用纱布揉成汁儿在放入井中凉一凉,夏日里吃着都十分味美。   “什么帖子?”   盛明珠自己寻摸了许多新鲜吃法,最爱的还是蹲在地上吃瓜。用帕子擦了擦水,便开了那帖子,看了许久,又奇奇怪怪合上了,金枝凑在一旁,好奇道,“夫人,怎么了?”   “宋姐姐要成婚了。”   还是和陈岑。之前宋瑜和陈岑住的那般近,陈岑每日过来探望时,盛明珠倒是升起过那样的念头,可直到魏帝去了,陈岑做了礼部侍郎之后,她便没再想过了,可没料这消息却来的突突然然。   当然不是成亲的请帖,如今丧期还没过,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不过是宋姐姐想提亲告知她。   “大人回来了?”她正想着,管平却已经回来了。   这几日许是朝堂中的事情不忙了,他比往些日子回府的时间多了许多。管平刚进了里屋,外头天气还炎热,原本一头黑发如今好像冒着眼儿一样,她倒是会享受,美人榻上铺着一张竹席,只穿着灯笼裤和薄薄的衬衣,旁边瓜果还冒着丝丝冷气。   只把头上的官帽摘了,又从她手旁摸起一只瓜默默啃着。   盛明珠微微转了身体,因着内宅没什么人,她穿的很清凉。衬衣里头便是肚兜,从美人榻上下来,刚想把衬衣腰带系好,突然被人拦着腰抱起,缎子一样的长发随着她的倾倒缓缓流谢在竹席上。   他吃瓜倒是吃的快。   管平抱着她,外头炎热,她惯来会享受,一身肌肤又软又冰,“好容易抽空回来,陪我歇一会儿?”   盛明珠刚从娘家回来,一中午马车坐的也乏了,本身就是想解解惹在小睡一会儿,便没拒绝。只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对他道,“宋姐姐要二嫁了,你知道吗?”   管平眉头微皱,像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二嫁?她不是还未生产么?嫁谁?”说话间又散开她头上的钗,墨黑长发缓缓从指间淌过。盛明珠对上他的眼神,便觉臀部好像顶一个撬棍,有些羞臊,“跟你说正经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沈侧   “我在认真听。”管平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盛明珠嫌弃的看了一眼他,尤其臀上还有那么个东西在。大夏天的,便稍微离他远了会儿,半眯着眼睛问道,“一会儿你还要出去么?”这些日子他总是忙碌的,盛明珠等了许久没等到身后人的回来,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经闭上的眼睛,睡熟一般。眼睛闭着,睫毛纤长,日头斜照在他面上,安静起来的他比平日里严苛的管督主多了几分青年人的青涩。着实有些困了,盛明珠背过身,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很快也陷入了短暂的睡梦之中。   ——   宋瑜生产之后才过了魏帝的丧期,也是等大魏都除了丧,她才与陈岑晚婚。   两人成婚之时,管平却没那等子功夫来,可毕竟如今陈岑官职低微,又是他手底下的人,便派人送来了一株价值名贵的红珊瑚作为贺礼。盛明珠则带了一对玉佩过来,在洞房前交给了宋瑜。   “宋姐姐,怎么突然与陈岑成婚,若不是之前接到你那封信,我还不知道——”   前些日子魏帝突然去世,她与管平婚事之后便总忙忙碌碌的。而宋瑜那时候却刚生产完毕,两头都是一头事儿,两人也许久没见面了。宋瑜到底不是头婚,这场婚事也没多隆重,如今婚房里头盖头早已经卸了。   她穿一件水红色的衣衫,比之前稍微胖了一些,人还是十分秀气。   “陈大人怜惜我们母子可怜——”宋瑜笑了笑,做了娘的人总跟之前做姑娘时有些不一样。盛明珠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宋瑜看着她,“管大人待你好,心中又有你。从前我总觉得他不是良配,可如今看你的样子,才发现从前是我目光狭隘了。”   其实相配不相配,到没那么重要,而且她的眼光,一向都不怎么好。   盛明珠看着她,外头声音渐渐停了,如今夜色也深了,“宋姐姐是个好女人。不要太多记挂之前的往事,陈岑是个好人,婚事既是约定,也是经营,我相信宋姐姐日后定步步开花。”   婚事本就是经营来的,如同她娘那般。   芸娘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前面十多年和他爹有矛盾,姑且可以当做是枕上霜,朱砂痣。可如今这两年的对于夫妻的经营盛明珠却看在眼里——年轻时候的爱恋靠着一腔热血,等年纪渐渐大了,热血便转成了满腔脉脉的温情。   ——   管平只送去了礼,人却没去。   盛明珠下半夜才回的府中,到了屋子之后,金枝伺候她卸了头上的金钗。管平还未睡,从一侧出来,挑起纱账,“怎么回来这么晚?”   盛明珠一边摘掉耳饰,一边同他说话,“同宋姐姐说了会儿话”又看着他,“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么?”   管平看着她,“成婚有些时日,我还未曾陪你回过娘家。”   “明日我休沐,陪着你去盛家。”   盛明珠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休沐?   便是她个不在朝堂的妇人也知道这几天朝堂急红了眼的样子,他撇下那么大一堆事情去休沐,“你就不怕在多生出什么乱子么?”   管平只攥着她一缕发,“不忙,先去躲个清闲。”   盛明珠垂着头,也不说什么了。管平侧躺着,她从一侧过去,还未走到一半儿却被人拦腰抱住,微微叫了一声,很快便被人压在了身子底下,那人声音微微带着些粗粝,“这些日子我倒是悟出个道理——倒不能像先帝那样子嗣过多,麻烦。”   盛明珠推了推他,他解开两人身上的衣服,“咱们一男一女便好。”   素了好几个月,如今的管督主自然不想浪费这大好的漫漫长夜,尤其明儿个他又不用处理那些烦心的事儿,直到满月成钩,才慢悠悠的喊了下人叫水。微微清理之后,夫妻二人才一同睡了。   ——   次日醒来时,管平却是一天都陪在她身边,先去了盛府,用过饭之后回来两人又一同去街市上逛了逛,直到夜里才回的。只是刚一回府门房那里便炸了,只说今儿来来往往过多少个大人。   他人一回府多也没多在外头逗留,直接就进了书房。盛明珠今儿一天看着他也早腻了,回了房之后便让金枝整理出自己的衣物——   “夫人,郑管家说马上要到冬天了,府中下人的冬衣还未裁制,是不是吩咐下去?”金枝道。   说的是马上到冬天,可如今不过才深秋罢了。管平上上下下主子连同下人不到白人,不过这冬衣裁剪起来不比夏天的衣裳,而且主子还好,冬日的衣裳也穿不了几回。下人每日要干活,也没得时间去烘干衣裳。   粗使的仆人的和丫鬟一般都是料子重的冬衣,一整个冬天也不见得洗上一次。郑管家从前后厚待仆人,照例冬日是三身儿冬衣的。   盛明珠想了想,“吩咐准备吧,还是照郑管家从前的规矩。”   金枝正准备说话,外头金嬷嬷却来了,手里拿着封帖子,等到了跟前才道,“夫人,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来走亲戚的。”说着便把帖子给了盛明珠。   普通的帖子,暗红色。盛明珠掀开看了,名帖上落款是沈——没有写名字,可左下角有个十分隐晦的图腾,普通姑娘肯定不认识,盛明珠梦中隐隐约约见过。   又连忙把册子合了起来——沈侧。   沈侧是镇西将军,可这镇西将军,却镇的不是大魏的西。当年的大周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中原古国,事实上在大魏入关以前,大周便已经四分五裂,残存的不过是老早大周皇室的一点血脉,外头拉扯起棋子另立国度的多得是。   沈侧便是西面横空出来的一支强军——从默默无闻到如今许多小国闻风丧胆的将军。盛明珠收起这帖子,她脑子本就活泛,很多东西想想便能串到一起。据她所知,当年的昭仁皇后娘家便是沈家。   如今这沈侧居然来到大魏拜访管平——盛明珠多多少少猜出来一些,又问金嬷嬷,“来了些什么人,管家让人进来了么?”   金嬷嬷垂着头,恭敬道,“主子在书房,还不曾出来。所以郑管家让老奴来问问夫人怎么处理?”毕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管平如今虽说是定国侯,可沈侧非本国人,贸贸然接了他这帖子,又让外头身份不明的人进来。   如今又正是风头浪尖儿上,万一被扣下个通敌卖国的名头也是一桩麻烦。   “这事儿,我倒想做主。”   盛明珠天生怕麻烦,而且仅凭猜测总会误事,把帖子给了金枝,轻口道,“去书房给他。”金枝来回跑了一趟,等回来时,外头门房已经直接得了管平的令,让人进来了,盛明珠便带着金枝和金嬷嬷出去见客。   她许多事情不知道,自也不清楚管平喉咙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侧和大魏的关系虽说没到开战,可到底贸贸然让这样一个势力进入府中,被外人知道不是安稳的存在。盛明珠到底也算半个将门之女,晓得大魏如今的情形,盛国公府去了,祖父去了,压根没有什么可用之将。   何况要真是她想象中那个沈家——当年大魏派人抄了沈家泱泱大族一个家底儿,如今沈侧大权在握,又回了大魏京城,想要做什么,还就真不言而喻了。   盛明珠心里走马灯一样跑了许多东西,很快就到了前厅。管平却没出来,远远便看着府外头的下人开了府门,那马车上只简简单单金框上挂了一个【沈】字,看的出是富贵人家,可京城里这样的富贵人家十分多,也并不是很招摇。   “这些东西轻拿轻放,弄坏了你们十条命也赔偿不起!”   略微娇俏的声音从马车上传了出来,紧接着便见轿帘被一双素白的小手掀开,一双黑亮的眼睛跃人眼前,是一张十分俏丽的脸蛋,妩媚中掺杂着英气。这少女下马时也不似大魏贵女那般,自己直接跃下马车。   “都说让你轻拿轻放了,这些都是我老远带给表哥的特产,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盛明珠皱着眉头看着,听外头那少女不断训斥府中下人,一路走过时又点点平平,等她快进来时候,才微微把目光从窗外移开,又让金枝重新添了茶水。未等茶水倒好,人已经进来了。   沈蓉成年之后第一次来管府,与十多年前来时不同。她先四处望了一下,目光滑过盛明珠,微微愣了一下——她在关外时便知表哥成亲,娶的是大魏的女子。眸光顿了一下,很快就又移开了,脸上笑容未变。   金枝在旁边皱着眉头,盛明珠只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并未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金枝走过去,那姑娘还在四处看着,头一次来主家拜访,也没报个家门,等金枝给她斟茶时,沈蓉却突然回头,笑着看她,“不必了,我喝不惯茶。从前我来府中做客时,都是表哥陪我饮酒。”   说着又看着上座的盛明珠,“说起来,表嫂模样生的真好,怪不得迷得表哥这么快就完了婚事。”   金枝退到盛明珠身后,“夫人,大人老家亲眷有这么一个沈小姐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为妾   盛明珠还在原地坐着,并未回复她的话。   那沈蓉却好像刚想起来一样,让仆人将东西抬了进来,“之前表哥成婚时我并未赶得及来观礼,想来表嫂应当不认识我?”盛明珠垂眼儿看了眼她,只笑了笑。   微微抬了抬手,金枝替她斟好茶水之后便回了她身后。   沈蓉再未说些什么,只瞧她笑容大方,眉头微微皱着。盛明珠在上头坐的颇为无聊,一杯茶水下了肚,沈蓉突然又开口,“表嫂喜欢饮茶吗?”她问道。   盛明珠摇了摇头,到底有些无聊,便随口问了她一句喜欢喝什么茶。沈蓉眉宇间微微露一丝笑气儿,“我与表嫂一样,从前不爱喝茶。只是当年表哥住在我家中,他十分喜爱茶之一道,去岁还托人给我带了一对儿说是珍品的庐山茶壶,我虽不大懂得这方面,可表哥总会年年月月送我这些东西。”   盛明珠这要还是听不出味儿来就是个傻子了,微微垂眼看着底下的表妹。   比她年纪应该要大些,看上去该是双十年华的人,一双大而亮的眼,穿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人十分精神,远瞧着也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便轻口喝了口茶水,又不说话了。两个人静在这里坐了许久,管平才姗姗来迟。   盛明珠去看那表妹。   原本刚才还气定神闲的沈蓉在发现来人之后很快从椅子上起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心里太欢喜,只道了一声表哥。管平看了她一眼,又落座在离盛明珠不远处的椅子上,“你怎么来了?”   他只不过一句话罢了,沈蓉眼眶都快红了,“表哥一去大魏便是八年,似乎都忘了从前的婚约。表哥不回去,不兴我来找么?”管平手里的杯盖和杯身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咛的脆响,他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沈蓉,“你胡说什么?”   沈蓉不复刚才在沈明珠身边的模样,如今瞧着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姐,只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盛明珠看了管平一眼,管平利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快走到沈蓉跟前,沈蓉刚要差点眼泪,却很快已经被他退给了郑管家。   “快送她出城。”   婚约?早过去七八年的事情,管平从前便没当过事儿,如今早就忘了。沈家自十多年前就落败了,他母亲那一族人更是七零八落。管平幼时寄住在伯父府中,等成人之后到了大魏便再也没回过沈家。   他出府时沈蓉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当年沈家人却说过要结亲这回事儿,不过他早都给拒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之言”,沈蓉眼眶红红的看着管平,从郑管家身旁起来,又飞速走到自己随性携带的那堆行礼旁边,抽出一封信,连忙递给了管平。   管平原本不想接,只是看见了信上落款。是他小姨,便是母亲唯一一个妹妹,幼时也对她多有照顾。沈蓉和沈侧的父亲是赘婿,因着沈家这一代只得了两个女儿,长女嫁了出去幼女便只能坐产招夫。   从前管平母亲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妹妹,许是念的多了,管平有时也会有意弥补这小姨一二。信里头却没说别的,只道让管平好好照顾沈蓉这个表妹。说是自打他离开了沈家,沈蓉也一直耽搁下来,到如今双十年华,模样还算美,可确确实实已经是老姑娘。   本也不怎么碍事儿,沈家在关外也是望族,可偏偏沈蓉死了一条心不嫁人,这要继续耽误下去女儿家一辈子也就没了。凑巧关外传来了管平成婚的消息,沈蓉也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要入关来找管平。   “我既已结亲,你也算看了,回家去吧。”   沈蓉满心的以为表哥知道自己等了他这么许多年,便是没生出爱意也会有三四分的同情。却没想到他只是眉头微皱了皱,就说出了一番这么绝情的话。顿时有些立不住了,盛明珠也侧过头。   总的来说这表妹虽然年纪比她大些,终归还是个少女。盛明珠为人妇不久,体会不到少女心思,也不大想看自己的夫君是如何辣手摧花。   “沈蓉既诚心要嫁表哥,自不介意为妾。”   沈蓉说道,又后退一步,又半跪在两人身前,“沈蓉若入门,定然恪守本份。”盛明珠作为一个吃瓜路人,头一次被噎着了,又看着底下跪着的表妹,又看了眼管平,心说这管都督成不成亲都好大的本事。   招花引蝶,人活生生等了七八年,正妻的位置等不见了,便是做妾也甘之如饴。管平眉头稍皱,他倒不是没遇到过似沈蓉这般的——风华正茂的女子见天的都有追求者,何况男子既位高权重,又容貌俊朗。   只是手里头这封信却是一封母亲的苦苦哀求,到底是亲小姨和亲表妹,管平纵然心里烦的紧,也没做出把人赶出去的事儿。毕竟这里头是大魏,沈蓉身份非比寻常,倘若出了有意外也难以收场,想了想,便大手一挥、   “你终归连日赶路来的,先去客房休息。”   郑管家哎了一声,连忙带着沈蓉去了客房。沈蓉刚才还差点被表哥丢了出去,如今眼瞧着能进到客房里头,也不像刚才刚进门那样,连忙抱着自己的包袱跟着管家进去,身后那一大包一小包带来的东西都被郑管家吩咐收了起来,一并送入了她房间内。   外头盛明珠还在,轻轻喝了口茶水。   “她小儿女家胡闹罢了。”   “胡闹了七八年,比我年纪都大呢,小女儿家?”盛明珠抬头看着管平,“管大人怕是不知道小女儿家这几个字怎么写?”她倒没什么不痛快的,只不过这话在管平耳朵听起来就多了些阴阳怪气。   奇奇怪怪看了她两三眼,突然反应过什么,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责备她小肚鸡肠。   “我与表妹并未有何出阁之处。我平日喜你的性子,可妇人若善妒常年阴阳怪气,日子久了也总不讨人喜欢。”   盛明珠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哪知他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就抬眼儿看着他,顺着他意道,“我便是善妒怎么了?我需得讨谁喜欢?”说完便气哼哼推开他走了,管平等察觉出情况不对路时,人已经走远了。   他原本还想追上门去,身边灰衣却在旁边提醒着一会儿出府还有事情,耽搁不得。   便将这事儿先按下了。   ——   魏帝去世已经许久了,储位之争俨然已经成了大魏上下最关心的一件事儿。   太子和七王一党都已经争红了眼。两人本来都想拉拢管平,管之前如何,如今谁想当上皇位谁就得伏低做小。可管平却再不似之前那模样,专权揽权,反倒是每日何意与内阁朝臣商议完所有事罢了,在由太子作为半个储君批下。   一切看似都合情合理,可这样一来,却好似渐渐的再把太子往那个方向推,时间长了,魏祀一党岂能不着急。而且立嫡立长,太子上位本就名正言顺,若在这般继续下去,恐怕就没魏祀什么事儿了。   不止魏祀自己个儿着急,长公主也着急。   她谋划了这么久,眼瞧着女儿腹中的骨肉也即将临盆,便是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错。管平手里捏着兵权,却不愿意在立储一事上多做文章,怕也是担心日后一个不好这两位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   无论他压哪个宝都有风险,打的一手如意好算盘。   “姑姑,如今太子协理朝政,内阁那些朝臣每日都会与他商议政事,时日长了还哪轮的上我插嘴?”魏祀手中既无兵权,如今连带着政权也被太子压了一头,如何不急。   长公主却只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你担心什么。太子手中又无兵权,一群只知道拿笔杆子写文章的文官能算的了什么?指望着他们上战场打仗还是宫乱时舍身救主?”   “那姑姑有什么好点子吗?”   如今上了一条船了,魏祀还哪能不了解自己这个姑姑。若论行军打仗,长公主或许还有些本事,可那哪能算什么真本事,到如今这种场合,她依然瞧不起文官,身上还带着原先拓跋的一股莽汉之气。长公主道,“左不过便是等罢了,倘使真的太子登基,你忘了之前皇后千秋宴上的事情吗?若此时拉出来做文章,太子能不能顺顺利利登基,便是个问题了。”   魏祀一时还没想起来,魏帝去的时间并不长,可整个大魏的方向好像变了。所以他印象中的皇后千秋宴总也好像离的十分远了一样,陡然听长公主这么说——千秋宴上的事情到现在都没个章程,可人人都怀疑是太子所做。   如同长公主说的这样,他们是可以现在栽给太子,可时过境迁,太子便是硬生生接了这顶屎盆子,也不一定能彻底倒了。而且魏祀以为,千秋宴上的事情,未必不是太子所做。   如今都未查出来。千秋宴上,所有皇族人都在,倘若那时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太子没人是最大的受益者。在宫里头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魏祀早懒去看表面上的东西。   太子鲁莽,那时以为父皇宠信自己便不断为难自己,倘若他以为自己要登基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逛街   从夏马上要转秋,这几日长公主府里派人向盛谦府中下了几次拜帖。   休沐时,太子不常去太子妃那里,在秦侧妃那儿坐着,老大的太阳也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小郡主如今快一岁了,被奶妈子抱在一旁咿咿呀呀着,太子懒散的敞开衣领子坐在美人榻上,有暖和却不晒人的日光从树荫上头倾斜下来。   秦侧妃手中拿着把小扇,微微扇去一股子燥热的风。   没一会儿太子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在太子跟前说了些什么,他突然从榻上起来,眉头拧着看那边的小厮,“今儿个又去盛府了?”小厮点了点头,太子又问道,“那盛谦如何应对?”   “今儿看着盛大人的轿子出门去了,到如今还没回来。”   太子陡然将下袍捏起来揉皱了,整个人看上去怒火甚重的样子。一旁秦侧妃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柔柔问道,“太子爷,怎么了?”太子如今怎么得功夫搭理他,只把人掀开,而后很快离了这院子。   旁边的小郡主见亲娘被人掀开,原本还吱呀吱呀叫着,太子一走就嚎啕大哭起来。秦侧妃心疼女儿,连忙让奶妈妈抱过来,一时间也哭了起来——前些日子自从出了表姐那事儿,太子便不大亲近自己,平日里也总是在太子妃那儿。   她往日里凭借着一副好容貌在太子府中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陡然失宠便有不少下人踩低拜高,还好她膝下还有个素来得太子疼爱的小郡主,也亏着这张脸还未完全的凋残,太子这些日子虽不常来但也有几天会在这里坐上一坐。   今个儿却连一个时辰都没做到,秦侧妃听着女儿的哭喊声,一边心疼,一边却只为自己和女儿的未来操心。   ——   太子匆忙离了侧妃院子,却没有秦侧妃脑子里那么多事儿。   他往日里宠爱秦侧妃,无非因她有个好容貌。对于太子来说女人家容貌便是本钱,因着前些日子出了那样的事情,父皇都下旨流放她表姐一家,他自不会为了个侧妃去违抗父皇,也算是卖魏祀一个面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冷着秦侧妃。   可自打魏帝死了,他与魏祀便是明面儿上的相争关系。冷不冷着秦侧妃便无关紧要了。   “查清楚了吗?盛谦可是去了魏祀那里?”太子进了书房,便匆忙问着。   一旁道,“底下人亲眼看着进去了。”   太子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难看。从前魏帝在时候,盛谦便是个两不立,从不在立储的事情上沾片刻的身儿。如今魏帝死了,他以为他还要保持如今的中立,如今既都去了魏祀的府上,站在哪边便一目了然了。   “太子殿下,事情也未到那样的地步。如今定国侯遵照祖宗章法,每日的奏折都经由您审批,便是那七王爷再想如何,总不能当朝谋反吧?”太子身边的谋臣如是说道,太子却摇了摇头,“那盛谦是管平的岳父,如今却正大光明的去了魏祀府上,难保不生出什么事端。”   可到底也如那谋臣所想的那样,若是他多虑也就罢了。   “先派人看着盛府。”   那谋臣点头便一步步拜退下去。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与后宅上却没什么事儿。永宁郡主过了及笄之年,原本沉默的性子也渐渐活泼了起来,少年十四五岁时的性子本也就多变。太子与太子妃怜惜年幼时她受过的苦,都不怎么愿意拘着她。   而且永宁郡主拢共也就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便是从前还未嫁人的盛明珠。   依照着如今管平的身份,也没人会拦着她。   ——   管平从来都是忙的,尤其自打沈蓉来了之后,便不怎么回府。   夏日盛明珠嫌热,不怎么爱往外跑,尤其宋瑜刚刚生子,每日里都忙着照看孩子,也没工夫与她一起顽。便每日闲待在家里,倒是与这表妹感情处的不错——明面儿上说着是情敌吧,其实这表妹活了个二十年,心思却简单的不行。   如今一脑门心思嫁管平为妾,每次看见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沈蓉自是觉得自己早都跟管平定亲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表嫂抢了自己正房的位置,但她又割舍不下表兄,自然没得对盛明珠有多大好脸色。   可说什么少女心思,这沈家的大表妹只借着看表哥为名偷偷摸摸到东厂大牢一次,就再不提嫁管平为妾的事儿了。   关外的姑娘虽胆子大,一心一意仰慕管平外在的风姿绰约,可一旦见识到这大魏如今的定国侯是如何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手段处理朝政不合的人时,再多的少女心思也都慢慢的被吓破了胆子。   何况沈蓉大老远跑过来想要嫁给管平,本就是【仰慕】居多,爱意冲昏脑门,否则以她身家在关外随意的达官贵人做个正妻都绰绰有余。只是到底许多年的心思,想那么容易放下却是有些难。   盛明珠也算会看人,几天下来便摸清楚了这儿表妹的心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年轻姑娘的一腔热血,而且照着管平的意图,也不想娶她,可到底身上流着相近的学,又不能把姑娘打回去。   之前沈家的那小姨给管平的信也看了,这沈家姑娘在关外每次只要有冰人上门提亲就大喊跟表哥已经定亲,如今又贸贸然跑到了这里,在关外名声已全部没了,如今要么在这里成亲,要么回家成老姑娘。   总是那沈家的意思便是沈蓉烂也要烂在沈府。   盛明珠颇为头疼。   恰好初秋,天还热着,又没什么事儿,灵珠过来管府找她。沈蓉在后院闲着也无事,三人便一齐看着刚送入府中的布料,永宁郡主是晌午过来的,还带着一箱冰荔枝——已到秋日了,加上前些日子是魏帝的丧事,这东西不常见。   “今儿个来时到没和盛姐姐说呢”永宁郡主如今人渐渐长开了,渐露出一副清丽模样,“灵珠也在这里,正好我今日刚得了一副字,想让你看看——”灵珠是个书呆子的性子,永宁又因为小时被恶仆欺负,不大爱与四面平滑的贵女们来往。   这两人如今相处的倒是不错。   又看着一旁的沈蓉,两人头一次见面,从前永宁郡主也从未见过沈蓉,盛明珠怕两人尴尬,便道,“郡主,这是家中表妹,刚从老家过来。”沈蓉早在一开始郑管家禀报时便知来人是当朝太子的长女永宁郡主,如今盛明珠已介绍便也就势行了个礼,“沈蓉见过郡主。”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那么多礼。”   许是因为陌生,永宁低声道。几人坐在一起,很快金枝便给倒上来茶水,秋日花园里的景象不像夏天那般盛放,不过到底也有几分美景,永宁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便笑着看盛明珠,道,“过几日也快到中秋了,原先京城里的姐妹们都开过中秋诗会,盛姐姐这里没有,算算今年的该到你了。”   永宁作为郡主,虽不爱说话可太子妃一切都会为她张罗好。盛明珠点了点头,反正自嫁了人后镇日的窝再屋中也无聊,等诗会时便邀来大姐姐,如今盛菲菲性子也不似从前,邀过来也无不可,和往日书院中交好的同伴。   一齐坐着说说话倒也不错。   “说起来自从先帝去了,却实好久没热闹了。”盛明珠在想起以前姑娘时参加的那些个宴会,都仿若隔世一样。又看着沈蓉,“恰好表妹刚来,也没熟识的人。”   沈蓉垂着头,几日的相处也让两人熟悉起来。年纪轻轻时她便想着要嫁给表哥,仿佛成了一份魔障一样,自己困在这魔障中出不来,旁人拦着自己她便想着旁人都是要害自己,如今大梦初醒,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傻事儿。   哪个傻子拼了命去做人家的妾——如今微微抬头,又看着比自己年岁还小三岁的小表嫂如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想起当时刚到管府时居然还跪在二人跟前说自己愿意为妾,定会伺候好表哥表嫂时那副样子,便恨不得一板砖拍死自己。   “蓉姐姐第一次来京城吗?”   永宁倒是挺想跟沈蓉说话的。只是沈蓉长相不同于旁的大家闺秀,许是关外的水土不同,她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出身,可眉宇间多的那一丝英气,却与许多京城女子不同。沈蓉点点了点头,“如今是第一次来。”   她话不多,但也落落大方。   “京城中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蓉姐姐若是没有去过,等过几日中秋宴之后,晚间还有灯会,街上还有耍把式的艺人——”沈蓉有些好奇的抬起眼睛,关外不如京城繁华,哪怕出自沈家,平日她除了读书最多的活动便只是赛马了。   “去岁时我还猜中一个灯谜,得了一盏十分漂亮的灯笼。”灵珠道,“只可惜那灯笼上提字的书生意气潦倒,显得意境不是很好。”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的,原本并不算好的气氛也慢慢热络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赶人   沈蓉从前在关外住着,对大魏女子只有两个想法,要么便是畏首畏尾不敢言传之态,要么便是拓跋女子那般的嚣张跋扈。盖因为沈家一家对大魏都没什么好的印象,因此一开始得知管平居然娶了个大魏女子,她才会如此急不可耐的赶了过来。   没想到如今只过了几天而已,倒是颠覆了她从前的想法。   无论如何,大魏比关外要繁华许多,譬如各色的胭脂,在譬如大魏让人眼花缭乱的布匹。女孩家无论是什么样儿的性子,一起谈论起这些东西总是比较热络,府中刚送来的布匹,盛明珠是主人,便让几个姐妹先选了。   灵珠素来就是个礼让性子,永宁郡主挑了件儿嫣红色的,沈蓉便挑了一件合她心意的淡蓝色衣裳——几人正说着话,府外头突然有些乱,郑管家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又对盛明珠禀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盛明珠看他笑容灿烂,便问道,“他回来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儿值得管家笑成这个样子?”   许是察觉出自己个儿情绪太外露了,郑管家稍微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最终还是没忍住,旁边伺候的小厮便道,“是郑爷爷的侄孙女这几日从夫家回来了,都六七年没见了,哪能不开心?”   盛明珠不过嫁进来不久,对郑管家的事儿也不是多清楚,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很快便见管平从一侧出来,他穿一件妥帖的朝服,走路时双袖生风,灵珠和永宁两个小姑娘大都是有些怕这个定国侯的,远远他来了便缩着小脑袋。   盛明珠拿了帕子,等管平过来时便递到他手里让他擦了擦手。管平眼风捎带看了一下妻子旁边的几个姑娘,便又很快进了屋子。来去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儿,屋内的几个姑娘都狠狠的呼了口气儿,永宁瞧瞧对着灵珠耳旁道,“盛姐姐为人可亲,只是我每次看见定国侯大人,心里头总有些慌张。”   灵珠倒不至于慌张,只是知道永宁胆小,便也顺着她意道,“姐夫为人过于严肃,有时我看着他心里也怕。”沈蓉在旁边,她到底长了这两个小姑娘五六岁,没得平白说这些。旁边永宁稍微抬眼看着她,“沈姐姐,你说你原先跟着侯爷一同长大了,小时候与他可亲近吗?”   沈蓉被问的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表哥素来不愿同我们年岁小的一起玩。”   也不只是年岁小的。表哥家中陡然出变,才到了她家,那时整个人便不好相处。正想着呢,管平从屋内便出来了,换了一身儿浅色的衣裳,整个人的肃穆也淡了几分,只眉头仍皱着不开。   “今儿个府中怎么这般热闹?”他道。   从前他很少在府中,永宁偶尔会来,基本上也碰不上面。盛明珠却也知道如今太子和魏祀闹的那些事儿,如今永宁郡主一个太子嫡女出现在府中到底是有些不妥的,便靠在他身边,小声道,“只不过有些无聊,便寻几个人说说话。”   管平笑了笑,又看着永宁郡主,“天色不早了,郡主出来这么久,想来府中长辈该有些着急了。”   不过晌午罢了,管平这番话有些赶客的意思。永宁本就有些怕他,听他这么说脸色白了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太子妃精挑细选出来的,忙上前冲着管平福身,又道:   “今儿郡主确实出来时间长了”,又微微弯了弯身子,偷偷朝永宁郡主示意。永宁醒过神来,便道,“盛姐姐,今儿天色不早了,我怕母妃担忧,便先回家了。”说着又偷偷看了眼管平,却瞧他还是之前的脸色,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沈蓉倒挺喜欢这郡主,只是明眼儿能看出来表哥赶人的意思,也不敢说些什么。   管平只待了一会儿,便又去了书房,便又是门扉紧锁的一下午。原本几个人说的正好,如今缺了一个人,便也有些兴致缺缺。又觉屋内有些乏,盛明珠便带着两人去院里坐着,金枝从一侧端上来些枣茶。   “永宁郡主,日后都不能再管府中来了么?”灵珠不似沈蓉那般,到底对如今大魏的政事知道一些。盛明珠微微抬眼,原本管平回来又陡然丝毫脸面不留的让永宁离开,她心里怎么也会有些不适。   只是如今灵珠这样问了,才突觉是有些不妥。如今这样的情境下,她不止是盛明珠,她还是管平的夫人。单因为与永宁郡主亲近这一点,那些个朝臣言官便能在储君一事上作出各种各样的文章,牵连甚广。   “原是我今儿想岔了,永宁年岁小,什么都不懂,最近这些日子,本不该有多接触的。”盛明珠道。灵珠愣了一会儿,这方面的东西聪明人总是想的快些,永宁年岁小什么都不懂,可太子妃哪能什么都不懂。   皇家郡主出行本就不是那么容易,何况永宁是太子的嫡长女,太子妃又是疼入心尖儿里头的。这种时机来管府不对,便是永宁年岁小不懂,太子妃总不回不懂。盛明珠笑了笑,岔开了这事儿,又给两人被里添些茶,“过些日子中秋,好玩的还有许多。如今正准备府里头的冬衣,我倒是不得空陪着表妹去逛。”   沈蓉道,“我也没什么想出去买的。”   “原是宫里头的养颜方子,偶然从太医手中得来的”,盛明珠说着便端起手中的枣茶,她虽为人妇,却还是正当年华,如今一身绯色衣衫,眼眉弯弯,美人当如斯。沈蓉垂着头,原本心里的计划又淡了几分。   都说当妻不如妾,她美貌不及小表嫂,模样不及小表嫂。   ——   永宁郡主晌午回府,眼眶通红通红的,自有下人告诉了太子妃。   太子妃便匆忙去了女儿闺房里头,永宁郡主正拿着帕子擦泪,一旁侍女小心翼翼的劝哄着。太子妃压低了脚步声,走到床边,轻轻坐着,拍了拍永宁郡主的肩膀,“永宁,今儿个出去怎么了?有旁人欺负你么?”   刚进门时候今儿跟着永宁伺候的婢女便将在管府里发生的事情跟太子妃说了一遍,只是她还有些不信,到底永宁年幼,便是为人如何谨慎也没必要谨慎到一个小姑娘身上。何况永宁还是盛家小姐的好友。   总不至于给自家夫人没脸?   “今儿个去盛姐姐那里,原先都好好的,只侯爷回来了,便冷着脸儿让人送我回府了。”永宁道,还有些哽咽,“我瞧侯爷那样子,日后恐不会让我去管府了,便是日后想和盛姐姐说话都没什么机会了。”   永宁及笄之年,算是懂事儿的姑娘年纪。可年幼时被恶仆欺负,原本就生了个怯懦性子,如今话刚说利索,担忧的也只能是与好友之间的关系,太子妃心里头却想了很多,到了她这个身份地步,也不能不多想。   譬如管平这么丝毫面子都不留的将永宁赶出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想与太子妃撇清关系,还是与魏祀那里——想的越多太子妃自然也就越心慌,只随意安慰了女儿两句,便连忙从她闺房里出来。   “太子现在哪里?”她匆匆忙忙往前走,原是朝书房走。   这几日都没怎么有事儿,太子回来了一般都是在书房。一旁嬷嬷微微拧眉,“今儿个晌午郡主出去没多久,太子爷也跟着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又顿了顿,才道,“说今儿个秦侧妃娘家父亲的祭日,陪着侧妃娘娘去扫墓了。”   太子妃步子突然顿了下来,深色瞬间有些发狠,只是被她抑制了下来。   “去通知门房一声儿,太子若是回来了,连忙遣人告诉我。”   嬷嬷点头应是,太子妃转头又很快回了。   ——   太子府里生出的许多事端管平道不清楚,这几日朝中内忧外患。   内忧便是管平和魏祀这两个朝中大毒瘤,外患便是府中借住的那个不省心的表妹。如今沈侧如巨虎一般盘驻西边,东面又有少数异族夹杂其中,要放平常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如今朝堂内的党争却让人不堪其烦。   管平一路从探花郎至今,心中若无报国之志,哪能会做到如此的地位。只是如今这攘外——却必然得安内,心中只让人厌烦。尤其早上朝堂上憋了一肚子气儿,回了府中便见到了永宁郡主。   放从前管平自然不放在心上,顶多是些流言蜚语,觉得他与太子亲近。   可今儿却实脾气不好,也是厌了那些人将计划打到自己身上没完,又打在了自己夫人身上。便也没忍住发了脾气,书房中讨论了一下午的事便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等到了夜里要回房了,却陡然又想起了这事儿。   房间里头烛火微微亮着,里头的人还没睡着。   管平微微侧开门,里头那人儿正靠在小窗外,手里捧着本书看着。他眉头有些皱着,总不该是今儿下了她的面子,夜里便来找补回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顾灵   盛明珠前些日子从坊间寻来的话本,之前事情忙,一直没时间。今儿个晌午送走了永宁郡主,只跟沈蓉和灵珠说了会儿话,夜里闲来无事,便又拿起来看了。   正看的入迷,陡然听见门那边的声音,稍微抬头去看,管平恰好推门而入,外头一侧风刮了进来,将她鬓边的软发出去,刚巧今儿看书多了,眼睛乏了,微微冒出了些水光。管平原本在外头还硬的心几乎一下就软了。   走过去,半揽着她的腰,“今儿的事气着了么?”他柔声问道。   盛明珠有些愕然,片刻后才反应他问的是什么。又想起今儿的那件事儿,原是忘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又提了起来,便又微皱了起眉头,“怎么敢生管大人的气,这府都是你的,你要赶谁留谁自然都是说了算的。”   管平脸上微微露了些笑容,又垂眼儿看着她,心知她大概是没有多少气的,否则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若真生了气照她那脾气应该理都不带理他,“永宁郡主与你私交如何,我原本不应该干涉的。可如今大魏的朝堂便是如此混杂不轻,后宅妇人们的私交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中也成了夺嫡立储的元素。”   想了想又道,“我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永宁性子单纯,怎么会?”盛明珠皱眉,有些不喜他这样说。   “性子单纯的人才会更容易被旁人左右性子”,管平道,只是看她越来越皱的眉头,终究又是补上了一句,“不过倒也没什么碍事儿的。你若真心与那傻郡主处的来,日后便办些聚会,人多了倒没什么。”   盛明珠这才有了些好脸色,他声音又软了些,“过些日子我稍不忙了,陪你出去转转如何?”   自打成婚后,他每日公务缠身,与原本设想的生活一点也不相同。明明娶回来想要娇宠的人儿,一天之内却也见不了几次面。盛明珠抬眼看着他,知道他如今哄自己开心,便也恃宠生娇道,“你说话从来就不算数,未成婚前,你还说日后什么都就着我的心意,如今理由找的一套一套的,你当我十四五的小姑娘么?”   她的确不是十四五,在过一年便是十七的生辰。   管平从前许多手下,内宅里多有些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妇人。每每听见他们为自己屋内妇人无理要求或是毫无由来的脾气而发愁时,他便觉得是自寻烦恼。可如今怀里这小妇人,明明说的是一番无理取闹的话,他却满心眼儿都是人软的。   更像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调,他便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那你倒让我做些什么?”   “过些日子城中赛马节,表妹还没去看过,我也想去涨涨见识,夫君觉得可好?”盛明珠靠近了他些,整个人腔调都软了许多,颇有些糖衣炮弹的感觉。管平酥了骨头,可脑子还没酥,“不要胡闹,那里鱼龙混杂,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不是有你么?”盛明珠声音越来越软,夫君二字叫的越发勤快。   两人本就靠在小榻上,她一矮身,一头如墨秀发便尽数撒在了管平身上,眼神清透妩媚,哪样的百炼钢遇到这样的绕指柔都得尽数化成水了。管平只用手圈着她柔软的发,“你想去那里做什么?”   赛马节是拓跋旧俗,自打大魏入关之后,汉人居多,而且拓跋人历史风俗被就不多,慢慢的也就融了汉。如今赛马节算是仅剩的一个。   盛明珠笑了笑,“自然看热闹去。”   自然不是看热闹,若有那份闲心她还不如窝在房中看看话本好。梦境有些化为乌有,有些却渐渐成为了现实,盛明珠早不拿它当成是一件诡异的事儿。倘若是预兆,她能靠着这预兆避免一些未知的祸事便是好的。   之前梦里头她隐约有这次春日宴的印象,那时她已经入了巷子楼。与当日同为巷子楼的歌姬表演,险些被赛马场上的人拉到马背上去——与她同台的姑娘不知是贪慕富贵还是存心救她。   未来的事儿总有些虚无缥缈,可盛明珠想着,她既得了这份因,便需得找补回来些果。到底如今她日子太过安稳,有管平在前头遮风挡雨,也没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看的?”   “大魏年轻的儿郎,大好的风光都在那里。”   管平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都是些粗人,有什么好看的”,手又摸着盛明珠肚子,“你若实在闲暇,不如多看看自己的夫君,最好的风光全在这里——”盛明珠看着他脱裤子,只觉得这厮成婚之后越发不要脸。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去?”她微微挡着他的亲近,毕竟成亲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往往这种时候他嘴是嘴软的。男人么,有的地方硬了,有的地方便软了。   管平心里头有些急,嗓子也越发哑了,“原是拓跋的好日子。帖子也只有那些个,我虽是你夫君,可这东西若给了你一张便少不得要亏别人一张,夫人,你也知道为夫做事从不想被世人诟病,你这让我很是为难——”   从不被世人诟病?   盛明珠觉得往前些年旁人骂东厂督主是管狗的那些话儿他可能都没听见。便抬了胳膊,搭在他脖子上,“明珠若是让夫君为难了,夫君想如何处置呢?”左不过就是那些个事情,他肺里头那些个弯弯道道,如今还不清楚便枉同窗那么些日子了。   管平只惦记着身下这块嫩肉,旁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着心里头有求于人,今个儿的盛明珠几乎是有求必应,从前管平总想用的一些花样她都允许了,管平只觉得一夜如鱼得水,烛火一直到下半夜——   第二天早上盛明珠醒来时,他人早都走了。昨个儿夜里的一床狼藉也都没了,身下是干净的被褥,身子也被清理过了,唯余些疲乏的酸疼感。盛明珠刚想下床让金枝倒杯水进来,只觉腿间一股热流缓缓往出涌动——   瞬间便想起昨个儿夜里他床上说的那些个浑话,脸色爆红,又立马去了旁边的净房清理。   ——   永宁郡主这几日都在府中,太子妃瞧她怏怏不乐,便也寻了几个家世不错的姑娘留在太子府中陪她。   “郡主可还在为不能去管府的事情而忧愁?”说话的是一个模样秀美的姑娘,换做顾灵,模样也长得灵气。武将之女,是家中庶女。家世相当的贵女也没得把一个嫡女送到太子府中陪伴郡主,毕竟如今储君未立,一切还未可知呢。   顾灵是庶女,在府中又素来是个嘴巴甜的会做人,如今过来太子府几日,跟永宁郡主相处的最好。   “我与盛姐姐交好,可侯爷却不让我去盛府?”   永宁郡主虽单纯,可这些日子朝堂上风声鹤唳的,尤其自家母妃和父亲的态度也看在眼里,也稍微懂如今的情况。她不适合在往管府门头靠,倘若以后一个不对,说不准太子府和管府便就成了仇了。   “郡主怎么能这样想?”顾灵看着永宁郡主,“盛三小姐人如何呢?”   “盛姐姐自然是极好的。”   顾灵笑了笑,“其实郡主大可不必如此忧虑。如今管侯爷这般顾虑,无非是怕后宅之间的事情影响到朝堂,眼下这样的场合,他自然想明哲保身。”她眸光微微闪了闪,“自也是怕言官说些什么,被有心人听到了拿去做文章。”   永宁君主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既然闺房里的私交,管这些做什么。以后若真想来往,便约在外面好了,或是郡主微服出去,换了件儿普通衣裳不做太子府的轿子,旁人能看出些什么,再者还有旁的许多宴会,这京中贵女逢年过节那么些的聚会,她还避嫌不邀郡主么?盛三小姐若还顾虑许多,那这朋友不交也罢了,可既郡主觉得她如此好,自也不是那等人。”   顾灵说罢,永宁郡主眸子微微亮了一下。   到底长到这些年月,难得有个能说话的好友。不管盛明珠还是灵珠,或者是最新认识的沈蓉,哪个她都不想无缘无故的因着长辈们的事情不在相交,朝政上的事情永宁郡主并非不懂,可她心智本就弱于常人一些,又是这样的年纪,懂是懂,可理解却很难。   顾灵这样一说,她便松了口气儿,“灵儿,谢谢你出的主意。我还总怕影响了盛姐姐,我这就去给盛姐姐递信儿。”   顾灵只笑了笑。   ——   盛明珠接到了门房那里永宁郡主递过来的信儿,才刚刚过了晌午。   “夫人,什么事儿?”   盛明珠放下东西,又对着镜子扶钗,嘴角带些笑容,“永宁郡主说今儿赛马会上有热闹可看,说给我留了位置问我去不去?”   金枝便也笑了笑,“从前到觉得郡主胆小,如今看来还是个硬头皮的。我还觉得她前些日子被侯爷那么一吓,日后都不敢来府中找夫人了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头牌   盛明珠道,“也没什么,他想来是在太子那儿被烦的厉害,才不大乐意永宁来府中找我——”   永宁郡主为人乖巧,虽出身富贵也没许多皇室中人身上的烂毛病,盛明珠倒也喜欢这小妹妹。正巧今儿那赛马会她也要去,便也让金枝回了信儿。只不过也不能跟着永宁郡主坐在一块,她不乐意魏祀当上皇帝是一回事。   喜欢永宁是一回事儿,可太子为人乖戾,之前又那般对付盛家。盛明珠自不会让太子借着永宁与她交好进而借着管平的名头来笼络朝中势力。   ——   拓跋的赛马日,太子从前素爱名马美人,每年都是照来不误,场中自然也多达官贵人。管平从前常来这样的场合,年岁渐大时便不怎么来了。今年事忙,本不打算来看,可家里头夫人既吵闹着要来,便也找了个看台。   盛明珠到场之后便安静坐着,看台上搭着亭子,又用轻纱隔开,远远瞧得见轮廓,却瞧不见容貌。底下拓跋人居多,也有贫贱臣民想借着这样的机会来鱼跃龙门,毕竟挑选的都是达官贵人,因此每年的赛马日也成了大魏不可少的风俗一部分。   “若是无聊了,就早点回府。”   外头轻纱被人撩开,却是管平从外头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袍子,明明不太热的天儿,头上却好似冒着汗一样,又走到桌前,饮了放在盛明珠小案前的茶水。盛明珠从腰里掏出帕子,管平接过,边道,“刚才礼郡王家的小儿子马尥蹶子,路上追了一会儿。”   不大的小男孩,哭喊声到挺大。   “这里夜间太乱,晌午我派人来接你。”坐了一会儿,又看盛明珠没回去的意思,管平随意说了一句,便从位置上起来,又要出去。距离魏帝过世快四个月,储君还未立,盛明珠知道他约摸是要去应付那些朝臣了。   便也没拦着。   等人走了,让金枝重新给自己沏了盏花茶,又在旁边摆了一盘香瓜子。下面马场的士气正热,金枝在旁边看着,“夫人,不是赛马么?怎么旁边多了那么些个女子?”她指的是一个角落,都是些衣着鲜艳的女子。   远远看上去倒像是花团锦簇一般。   盛明珠磕着瓜子,“原是赛马场,可本就是拓跋贵族享乐的宴会,便多出歌姬演奏也无甚奇怪的。”正说着,那门纱又被人掀开了,盛明珠原以为是管平去而复返,却见纱账外头先塞进来了一个小脑袋,看清楚里头状况之后,整个人都进来了。   盛明珠看清来人是谁后便一笑,正准备说她悄悄摸摸跟做贼似的,便见自永宁郡主身后又走出一个娇俏的少女。永宁郡主走到盛明珠跟前,道,“盛姐姐,我给你留了位置,前头那边光景好,什么都看得清?”   又拉着一旁少女道,“对了盛姐姐,这是顾家小姐顾灵,是我的好友。”   盛明珠便看着那顾家的小姐,她穿一件粉色的衣裳,桃花美人面,手腕上戴着玉石镯子,整个人看上去清透极了。如今乖乖巧巧微垂着头,看上去有些乖巧,可说不上什么感觉,盛明珠看着那微垂的凤眼儿,总觉得心里头有些怪异的感觉。   “灵儿说从前她来过好几次,后山上还有许多好玩的,盛姐姐,我们一道去吧?”永宁郡主道。   盛明珠摇了摇头,“这里头不似宫中的宴会,什么样的人都有,后山没有府兵守着,不大安全。”如今太子和魏祀斗的跟乌鸡眼一眼,前些日子吏部尚书便差点遭了难,谁能保证有太子府兵守着的后山又一定安全呢?   “前头有太子府的守着,还有东厂在外镇着,想来没什么人敢闹事。”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在一旁的顾灵出声,又抬头看着盛明珠,“管夫人,说是外头搭了台子,有许多伶人表演,管侯爷也在前面,该没什么危险的。”   盛明珠看着顾灵,顾灵唇角微微露出一抹笑,看上去有些羞涩,又很快垂下了头。永宁郡主也拉着她袖子道,“前面竟是些糙汉子,赛马有什么可看的,盛姐姐不跟我去后头那里看么?说是今儿巷子楼里最红的名伶林清焰也在,色艺双绝。”   “郡主小小年纪,又是姑娘家,如今却猴急的像个男人一样,便是再怎么色艺双绝,郡主看了又能怎么样?”   金枝在一旁调笑,永宁郡主自来找盛明珠玩,与金枝关系也渐好,偶尔也能开一两个玩笑。金枝一番促狭的话让永宁郡主整个脸蛋都红了起来,便羞恼道,“哪个都像你想的那样,春天花开的好看我也会去看,左不过都是顶好看的东西,我乐意去看怎么了?”   金枝瞧她有些恼了,便也不再继续逗她,只声声告饶。   永宁几次相邀,在加上前些日子无论如何她总归是被管平赶出了府,小小个姑娘家心里定然不怎么痛快。想着也无事,而且她以为管平是回了东厂,却不知去后山那里作甚,也有心想去瞧瞧,便点头同意了。   ——   几人从高台上下来,外头毕竟男客多了些,都带着幂篱。   永宁郡主身边还跟着几个护卫,几人一路下来在讨论最近京城时兴的衣裳,还有时兴的伶人。顾灵往前走,嗓音柔柔,说起话来腔调却抑扬顿挫,不会让人觉得无趣,“说起来这林小姐已经许多年没回过京了,说是五六年前已经嫁人生子,近些日子却突然回来了,风头大热。”   按理说一个女人美好的年华就那么些年,林清焰当年唱曲成名时候都已经十七八,如今五六年过去了,虽说还是花信之年。可似巷子楼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又是专给达官贵人享受的地儿,一年一茬的美人。   过季的花重开,总引人好奇。便是永宁郡主常年窝在家中不出门的,都想瞧瞧这些日子被大多数人称作京中第一美人的林小姐长什么模样。   几个人一同往前走,下了高台,永宁郡主便拉着顾灵去坐太子府的轿子,盛明珠则上了自己家轿子。一旁下人弯腰刚放下了上马石,顾灵与永宁郡主往过走,两人还在说着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五六年前,那时管侯爷倒是常去巷子楼,当年的红粉知己好像便是林……”两人渐去远了,很多话也被隐在了风里。盛明珠微微敛眉,倘若一开始不喜顾灵只是因为这姑娘不合眼缘,如今却不是为这个。   刚才相谈间,便知顾灵这姑娘是个长袖善舞之人。想来是家中庶女,又常听人说顾府主母家教森严,能出来这么一个纤纤玉立又出挑的姑娘本身就不容易。顾府地位不高,顾灵更是低微,如今却能与太子府中千娇万宠的嫡长女在一起,且不说心机是好是坏。   她若不是故意,岂会在自己跟前说起那巷子楼头牌和管平之前的一段——想到这里盛明珠心头更是烦闷,她知自己管不得管平之前的事,管他之前是浪子是情痴。可到底有些不痛快。   金枝隐隐约约也听见刚才顾灵说的那番话,又怕自家小姐不开心,便想说些什么话来转移她思绪,便道,“说起来这顾小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出落的妩媚动人——”顾灵身上有股子妩媚的风情,许是天生,今儿穿粉色便显得格外好看,妩媚与清纯融合。   金枝想了想,“说起来眉梢眼角倒有几分跟夫人有些像。”   有那么点像,盛明珠是丹凤眼,长而俏。那顾灵也生了双丹凤眼,微圆的瓜子脸,垂下头不说话时足有三四分的相似。盛明珠侧倚在车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车厢,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坐正了身子。   “金枝,你说那顾灵像我?”   盛明珠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她惊异什么。只道是美人想挣个先后,“是有几分相似,不过说起来小姐美貌更盛,之前刚来盛家时,二小姐可发了好一顿脾气,小姐不是去江府看那诗会,回来时美名便传了出来,便是当时装扮都有不少人模仿。”   大魏便是如此,宋瑜和江润言从前就是大魏女子穿衣打扮的标杆,盖因为一个才女一个美女。女子趋美是天性。   “仿我当时的穿衣打扮?”盛明珠想着今日看顾灵时,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今却才算想明白了,她身上那件粉衣,她初来京城时候有件类似的,常穿。手腕上那玉镯是水玻璃的,虽看着清透却不怎么值钱,当时戴着一是为了给阮氏没脸,二也是因为瞧着漂亮。   如今顾灵可不就是刚来京城时她的模样么……想透了这一点,再想着刚才顾灵说的那番话,盛明珠心里头要还再没点谱,那可真就是麻瓜了。   马车一路快行,很快到了后山,已经闻得丝竹管弦之音。金枝先下了马车,又扶着盛明珠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宴会   管平原是想策马回去,路上却遇到了鲁存。   原是锦衣卫,自盛国公走后便被管平派去接手了那些兵马。如今大魏内斗不堪,岌岌可危,倘若兵权还不握在自己手里,任由那些人争来抢去,恐怕争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了。鲁存行伍出身,收整起来自有一番手段。   如今穿一身将袍,带着管平往里头,“大人,让你来自然有好事。”   鲁存是个粗人,拿眼就能瞧得出来,漆黑的肤色,看上去十分憨厚,“太子邀约,说是有好东西给你……”,他走在管平身侧,低声说道。管平眉头微抬,倒也在意料之中,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无论是太子或者魏祀的人,都曾找过他。   “定国侯可算姗姗来迟”,刚进了里头,太子麾下的一名谋士便走了过来,对管平行礼,之后便要引着他上座。太子在座侧,“侯爷总算来了——”又拿着酒杯指着下头一众人,都是今儿赛马会上杰出者,“给侯爷见礼。”   底下众人行了礼,管平居于上座。旁边有婢女上来替他斟酒,模样俏丽,灰衣站在一侧,又看侧门步入一列穿着白衣的舞女,各个模样倾城,想也知道太子今儿打的是什么主意的。便微垂着脑袋:美人计。   可也不怕说的,这京城美貌中能胜得过他家夫人的,怕还没几个。   便是大人有那心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哪来的胃口对付这些清粥小菜。   正说话间,外头有股子小风吹了进来。原本屋内众人便都看着外头,三个身姿窈窕的姑娘站在门外,还有几个丫鬟模样打扮的站在后头。几人头上都带着幂篱,模样瞧不真切。永宁郡主原是想过来看看热闹,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屋内几乎没什么女子,侧列全是些身姿健壮的男子,看打扮像是刚从赛马场上下来一样。   永宁郡主本来就胆小,看到这样的场景恨不得把脑袋缩回到衣领中。今儿个的宴会是什么样的宴会在座的男人各个心里头都有数,如今瞧进来了三个姑娘家,虽头上带着幂篱看不清楚容貌,可瞧气度身盘便知是个貌美女子。   与歌姬不同,这几人一看就出身不错。许是哪家小姐误闯了过来——   “哪家的姑娘,跑这边做甚?跳舞的么?”席间便有一男子如此道,状似风流的从位置上走出来,又走到三个姑娘前头。盛明珠略微将永宁郡主拉至身后,“走错地方,各位海涵。”说罢便要带着永宁郡主出去。   那男子原是对着永宁郡主出手,如今瞧着她说话了便也拉她的袖子,“姑娘别走呀?瞧这里头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们几个不若留下来——”不过是一番戏耍之言罢了,戏弄良家出身的女子总跟妓管里出来的感觉不一样。   在场大多是男子,心里头也咂摸的清楚,因此也没几个去管这边的动向。只是他手还没碰到盛明珠,便被后头侍卫叉走了,那人还不明白什么状况,一脸懵的看着室内。永宁郡主眼眶微红,实在有些怕了,便小跑到了太子处。   太子脸色有些不好,但永宁自小不爱说话,又胆小,如今出了这样的情况他又不想怪到自己女儿头上,“莫怕——”又对着底下众人到,“赵平对郡主无礼,日后不得再踏入太子府半步。”说着又对永宁郡主小声嘀咕了些什么。   管平从座上起来,自打他坐在这里来便没见过他换过位置。哪怕上前表演的舞女有多美,引得在座上台共舞,也没瞧见这管侯爷放下手中酒杯,好像酒杯里盛的不是酒,而是什么人间美味。如今却挪了他那尊臀。   “夫人,随我上座。”   因着太子刚才那番话,原本丝竹管弦声儿十分热闹的场儿静了一会儿,管平这句话便显得格外明显。不仅在座的几个人有些惊诧,连太子脸色都有一瞬间变了——又看了眼还红着眼眶的女儿,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今儿合计管平来,本就是想给他送女人,可没料女儿将管平夫人也给弄来了。倒不是不能继续送,只是到底有些难看。何况有几个女人在的宴会,到底跟之前的氛围不一样了。   盛明珠看了眼管平,很快随着他到了位置上。一侧婢女又替她斟酒。   金枝自觉也是见过世面的婢女,如今瞧这里衣香鬓影,舞台上貌美的舞女还未曾下来,便也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了。如今依着她家大人的身份地位,旁人可不就得扒着吗?   永宁郡主和顾灵坐在一起,到底这样的场合顾灵虽有预计,可还是有些惊慌,一直都垂着头。   金枝替盛明珠摘了头上的幂篱,顿时一张脸便露了出来。此处太子打的好主意,地方有些昏暗,烛火幽幽,美人也笼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衫,袖边儿都是金线缝制。   看上去十分招摇,可美貌却又过盛,便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仿佛她坐在这里,整个室内都蓬荜生辉一般。男人劣根性便是如此,明知是定国侯的夫人,招惹不起,目光却还偷偷的往那里看着。   太子也是。   不过他这样的年纪,风月之事来说顶多算是锦上添花。再加上如今的储位之争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何况是管平的妇人,哪怕是嫦娥下凡估计他都生不出什么凡心。又看了眼管平旁边坐着的那女子——盛家那丫头从前看着就是美人,如今出落成这般模样。   又看了眼室内的一种舞姬,颇有些脸面无光的感觉。金枝让管平身边伺候的丫鬟下去,自己在两人身旁伺候着。   终究还未结束,自己的目的还没达到。太子看了眼场上众人,又看了眼后头的谋士,他点了点头,太子很快便摇手。   场上丝竹之声又起,舞女翩翩起舞。这种管弦之乐多了些靡靡之音,永宁郡主没听过这样的音乐,曲儿是昆曲,便是唱腔内容也听不明白。   管唱了些什么淫词艳曲都听不大真切。   管平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盛明珠平日里不爱戏曲,也不大听得清上面唱的是些什么。可到底是个女人,旁边有些目光越发热切她感受的到,一时之间只觉得被那些目光盯得浑身难受——片刻后屋内突然咚的一声。   原本还沉浸在曲子里的众人总算醒来,再顺着发声儿地看过去,定国侯手里的酒杯落地,面无表情,有几个顿时脸色发白。   曲子唱的人浮想联翩,如今这场中貌似天仙的就定国侯身边这一个。似这样的美人自然是看一眼少一眼,加上靡靡之音扰人的心智,竟是忘了那定国侯之前是怎么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这样盯着他的夫人看,难怪脸色如此难堪。   “刚才酒杯有些滑,失手了,打扰诸位。”管平如此道。   下面众人自然是忙忙应是。金枝垂着头,她出身不高,从前还未进管府时人牙子那里便有唱昆曲儿的,因此也听得明白:什么解罗衫,什么酥胸翠,一知半解都明白——如今要恨死刚才的自己。   只想着夫人貌美,好让那些个人看着自惭形秽,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却没料到这些个女子安安静静的,倒是——想起刚才大人的脸色,金枝如今心里头也生起了些怕。   盛明珠眉头微皱,如今大魏民风开放,她又是成了婚的女子,在众人面前摘下幂篱到没什么。只是这样的场合太子没有明说,可底下那些个歌女明显和巷子楼里那些清倌人,卖弄才艺的不同,唱的那些黏黏腻腻的曲子。   管平伸手,金枝只愣了片刻,立马将手上的幂篱给他。   管平声音不大,可谁都知道这宴会上除了太子谁是正主儿,满屋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聚在那儿,“风有些大了,你前些日子刚刚伤寒,幂篱带上。”   众人便看了眼账内密不透风的墙,风大吗?   “侯爷真是与夫人鹣鲽情深,让人羡慕。”顾灵笑盈盈的说。   再场的男子居多,场下的伶人都没说话的份儿。顾灵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突然说了这番话,便引的目光都往她这里,她笑意盈盈的,年少的姑娘模样便是不美都十分的灵气,不少人都往这边看,她眉眼弯弯。   管平只往这里看了一眼,很快便转了头。   顾灵唇角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盛明珠往顾灵那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倒是带上幂篱之后,先前的古怪感全都没了——   “若是觉得无聊,可先回?”管平在盛明珠耳侧道。   盛明珠回眼看他,只不过眼神被幂篱挡着,什么也瞧不见,“我若不来,怎知秋天有如许春色——”管平失笑,她却已经转过了头。毕竟有永宁郡主在,之前那些歌姬全都换下了,台上一个明蓝衣着的姑娘,正缓步往上走。 第一百四十七章:林清焰   之前台上的约摸都是十五六岁的伶人,容貌大都也算美丽,可美人多了便失了颜色,让人瞧便觉得都一个模样,如今刚上来这人却和舞台上那些个白衣舞女不同,穿一件蓝色的衣裳,手里抱着琵琶。   眼眸微微带笑,后头有人搬了个高脚椅子,她便侧坐在上头,如同静立的菡萏,旁边东西两侧又上来许多人,抚琴的,拉二胡的。盛明珠看着中间那姑娘,原本那模糊的场景也渐清晰了起来——   管平在一侧坐着,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很快丝竹声再响,与刚才全然不是一个格调,连同永宁郡主也听得十分认真。盛明珠隐约听到了私语声儿:说台上那人是多年前巷子楼里的头牌林清焰,只是前些年跟了个商人走了,倒叫京中好多王孙公子悔不当初。   前些日子大张旗鼓的回来,巷子楼里每日更比从前进客更多。可见着林小姐即便五六年不出,当年的美貌也是极盛,否则又岂会有这般想做她入幕之宾的人。盛明珠抬眼看着:隔着一层薄纱,隐约也能看见。   那女子生了一双极美的眼,似含秋水。按年级来算该是二十七八,虽不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般鲜嫩,瞧着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模样,肌肤依旧粉嫩泛着柔光,举手投足间更有年岁小的少女不曾有的风情。   美人便是极多姿态,上头林清焰曲音婉转,底下众人认真听着。   盛明珠垂着头,又侧看这管平,他正拧眉看着台间,原本浓沉的眉眼此刻比之前更佳沉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召唤金枝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好冲淡嘴里的酒味儿,这才坐正了身姿继续听着。   一曲罢了,林清焰站了起来。身旁的人从两侧退出,她却却从台上缓缓下来,似有香风滑过一般。她眼神看着侧坐的盛明珠,金枝也望过了那边的林清焰,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这林小姐有些不对劲。   美貌的过份了,又是在这样的场合。   平心而论,论起容貌来说,这林小姐自不如她家夫人。可若两人站在一起,这林小姐身上有股子似水的感觉,有些温柔植在骨子里头,加上容貌做衬,便是骨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林清焰到台下,位置便在太子座侧,她垂着头。   “这林姑娘可是孤寻了好久才从巷子楼里请出来的”,太子笑道,“都说林姑娘孤高,若非孤搬出了定国侯这尊大佛,也不一定能请来这尊大佛。”太子有意把话头往这边引,他有意叫过来年轻时的几个酒肉朋友,就是想着说之前管平那段风流韵事。   可在座的也不都是傻子,管平如今是什么人,管夫人又是什么人,便是五六年前的相好有多喜欢也没见得娶到了府里头。没道理为了一个巷子楼的头牌得罪了定国侯夫人——太子满打满算的招盘,可事到临头却没一个人肯陪他唱戏,   盛明珠眼光往那边看了一眼,林清焰依旧垂着头,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孤素爱才女,林姑娘孤苦,去了南方之后便新寡。原是想着纳她入门做侍妾,可她却还念着从前那一段儿——”太子说着笑了笑,话里意思也很明显。   大魏新寡再嫁没什么不正常的,管平看着坐上的太子,又看着他一侧的林清焰,眉头轻皱着,太子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林清宴从位置上起身,走到管平桌前,拿着酒水敬他,“多年前侯爷相护之情,还未来得及报答。”   说着也未等管平举杯,便一饮而尽了。   管平眉眼处并未有什么变化,只垂头继续饮酒。太子便道,“孤听闻月后就是侯爷生辰,今日请林姑娘来时,顺手便也从巷子楼里拿了姑娘的身契,若侯爷不嫌,便当时孤送给侯爷的生辰礼。”   太子称呼用孤,说是送其实便是赐,这种场合管平自然不会拒绝,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从前魏帝也不是没送过,一个个在别庄里都养的好好的——只是林清焰,管平抬头,他初来大魏京城,她确实帮过他。少年时对这样的绝色佳人哪能丝毫不动心,名动京城的才女兼美女。   身边又围着众多的皇亲国戚。   当年管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状元郎罢了,那时得她另眼相看,表面儿上虽波澜不惊的。可到底那时候年轻,加上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满心眼里都是愤世嫉俗,便也热热闹闹一阵儿。说深的感触也没什么——   林清焰后去了南方,是江南的巨贾。   “谢过太子。”管平拱手道。   盛明珠察觉有许多道目光转到自己这里,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变,又看着一侧站着的林清焰,她名字刚烈如火,人也是好好一个美人儿,可到了如今这样的场合却好似一个商品一样。盛明珠也不知道自己烦闷什么,给金枝使了个颜色。   示意她去扶起管平的【生辰礼】   永宁郡主原本还在欣赏台上美人曼丽身姿,如今却听她爹如此行事,一时眉头皱着,要去拉太子的衣袖,却被太子挡过,接下来酒过三巡,场面上又说了什么,没人再去细致听了。   ——   沈蓉在关外是武将之家,跟盛明珠这种背着盛国公家皮的武将之女不同。盛明珠不过耍把子的从前跟着灰衣学了几招,而她却是跟着兄长常年去军中,若非如此哪个大姑娘铁打的意志活脱脱不嫁人等了这么些年。   她从前心里自然是喜欢管平这个表哥。   也算得上的是佩服,惜英雄。毕竟当世可没几个人在他这样的年纪空手起家到如今这样的位置,沈蓉自来都是佩服这个表哥的,宁嫁妇人妾,不做穷人妻,再沈蓉看来便是宁做英雄妾,不做狗熊妻。   她大老远跑过来的还没等自荐枕席呢,就被小嫂子比的哪儿都不剩了。何况小嫂子人也不错,又十分爽利。一是对着管平有些怕了,二是到底跑过来京城,从前一直心里想着的人,见了面儿之后梦里的泡泡就碎了。   而且说实在的,沈蓉更多是被逼婚逼的难受,要不然哪至于万里求做妾。如今在管府住着,也没人催婚,吃好的喝好的,每日又有人陪着玩,早没了当初的心思。只等今儿小嫂子回来,还想与她看看今日送过来的缎子哪个裁衣服比较合适。   她在关外虽然说也是大家小姐,可关外到底跟繁华的大魏还是有些差距,起码衣料首饰都没有这里漂亮,正想出去问呢,却听门房道,今儿个表哥接了个生辰礼,却是个从前的相好,因着这些日子与盛明珠相处的极好,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哪个送的?”不长眼色么,且不说小嫂子和表哥如今才成婚多久,连子嗣都尚未有一个,哪儿来的着急纳妾。   旁边门房跟着表小姐说了今儿的状况,沈蓉听着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了。   ——   盛明珠回了屋子之后就闲的有些无聊,恰巧今个儿天有些热,便坐在亭子纳凉。   又让金枝把府里养着的两个说书人给叫来——戏曲儿之类的她听不大懂,那些咿咿呀呀的也不爱听,反倒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江湖生涯快意恩仇很得她意。天气也好,便坐在摇椅上,金枝在旁边掌扇,半听着半假寐,好不痛快的样子。   沈蓉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表嫂,你怎么还在这儿躺着?”   沈蓉走过去,要拉着盛明珠起来,她嘴里叫着盛明珠表嫂,心里却没拿她当什么长辈。毕竟这小嫂子比她都要小五六岁,而且相处的又好。盛明珠正听先生讲到面目只是寻常的男主人公救了千金小姐之后,夜里两人独处,就被沈蓉拉了起来,又素知沈蓉是个吵闹的主儿,忙对两个先生比划了个停的手势,免得听忘了。   懒洋洋看着沈蓉,“今儿天气很好啊,有些太阳,屋内倒是有些热,花园里正好。”说罢又摇手让金枝过来,“今儿后院那颗枣树又落了果子,我让金枝煮了,味道有些涩,不过吃久了还可以,你尝尝。”   沈蓉喜好新奇,这些个玩意从前没人愿意陪她吃,如今多了一个沈蓉。   只不过今儿她却看都没看金枝手上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明儿吃什么?”罢了又气恨的跺脚,“我那表哥真不是个东西,刚成亲娶了你,如今又纳哪门子的妾?”又想拉着盛明珠走,“且瞧瞧她去。”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盛明珠失笑,又外头看着她,“你从前不还想嫁侯爷做妾吗?如今倒气急成这个模样?”   “那是从前。”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自也看见了这些日子表哥和她如何相处,便像是寻常夫妻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陡然出了这样的事,她才会为小表嫂心急,旁观者都如此,何况她?   盛明珠微微收了笑容,晓得沈蓉真的关心她,道,“杞人忧天做什么,太子如今位同国君,他所赐侯爷自然不能辞。”   “可林清焰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示宠   沈蓉这里着急上火,却看着盛明珠没事人一样悠哉,倒有些看不透盛明珠的心思。可她是个爱闹腾又藏不住话的姑娘,否则也不会这么急吼吼地来找盛明珠还顺带数落了管平一番。   “我那表哥和林清焰相识于微末,曾经还挺得意,谁不说那是他的旧相好,就怕什么旧情复燃,干柴烈火的。小表嫂你这里不当回事,回头人家就要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上。我说了这许多,那你总要跟我说说,你心里怎么个打算吧。”沈蓉站在凉亭里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心里又说不出的烦闷,这会儿日光晒得脸颊发烫,才觉得热汗下来,身上不爽利。再看着小嫂子先前提的那枣汤也就不打算委屈自己,先润润口再说。   盛明珠靠着摇椅,看着沈蓉这般模样也不好和她细说,但看这架势。这小妮子今日来这儿若是不得个准信,怕不是还要拉她去瞧瞧管平的旧相好,给对方点颜色才肯罢休。   “毕竟是太子赏赐的人,我这么上赶着去让对方没脸,不说落了下乘。还叫别人看了笑说,可不是得不偿失。”盛明珠只好从自己身上说,试图打消沈蓉要拉着自己去找林清焰麻烦的念头。   沈蓉喝着枣汤,听着小表嫂的话又觉得有些道理,可不就是嘛,再怎么样也该是林清焰这个妾懂点规矩,先来给主母请安才是。   她们这边说着,那头已经有丫头仆妇领着新进门的林姨娘来给主母请安了。   林清焰今日穿得雅致素净也不张扬,只是一举一动皆是遮掩不住的风情,她倒是规规矩矩上前来请安,眉目温柔,态度极其恭顺,挑不出一丝错漏。   “妾林氏给夫人请安,不知道夫人可有吩咐?”林清焰行礼道。她初到定国侯府,姿态倒是摆得到位。也不多说,只请夫人吩咐。   若是盛明珠给她甩脸子刁难,倒显得盛明珠不能容人,刻薄寡恩,不够大度似的。   盛明珠还没找对方立规矩,倒是这林清焰先一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对方看着温温柔柔,怕也不是简单人物,既然对方已经出招,看来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盛明珠示意金枝扶她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你初来乍到,我自然应该多加照拂,不知这清晖院住着可还习惯,有什么缺漏的,若是下人不尽心,尽可告知我为你做主。”   林清焰起身后,大大方方地回了盛明珠的话:“多谢夫人,底下的人都是夫人调教过的,自然是勤勉。妾笨嘴拙舌,又初来府上,怕不讨夫人喜欢,如今见了夫人方才知道,夫人是何等样人。夫人大家风范,妾自愧不如。”   一旁的沈蓉斜眼瞥着,想着那些个传闻,更是瞧她不起,这嘴抹了蜜似的,逢迎拍马倒是熟稔,不愧是左右逢源的青楼名伶。   沈蓉本就是先入为主,如今听着对方变着法地讨好盛明珠,再看着对方的样子,更觉得假惺惺,她那直脾气便是没忍不住出声刺道:“林姨娘这嘴真是会说话,都把我们比下去了。”   林清焰本就是来试探盛明珠的脾性,夫人还不曾为难,倒是这表小姐咄咄逼人。她假作恍然的样子道:“妾失礼了,表小姐在府上做客多日,倒是不曾拜见。”   沈蓉被对方加重音的做客二字噎住了,这意思说她喧宾夺主?还是说她赖着府上白吃白喝呢!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只气得拿眼瞪人,又不能像在军中那样用拳脚出气。   三人各怀心思的叙了会儿话便各自回了屋。   是夜,金枝给盛明珠梳洗时,还是没忍住一时嘴快,有些忧心地提了林清焰:“夫人,我看那林姨娘就不像个本分老实的,怕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往后恃宠而骄可怎么是好?”   盛明珠还没说话,底下的丫头来说,定国侯今日去了林姨娘房里,怕是不来正房了。   金枝听着这话就忍不住替自家夫人委屈:“夫人,你看看这才第一天就不安分了,就怕以后她尽使些狐媚手段霸着侯爷不放,我可听说那青楼勾栏里什么下作法子都有。”   夫人和侯爷还没有子嗣,若是这庶出子先出来了,这不是打脸么,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新婚不久侯爷就纳妾宠妾,自家夫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金枝越想越是后怕,忍不住替盛明珠出主意:“不如夫人你让人送些补品过去,没准侯爷只是拉不下脸走人,让那林姨娘拖住了,要不就说夫人身子不爽利,让侯爷过来瞧瞧。”金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反观盛明珠自个儿一点不见着急,看着就像只有周围人一头热。   盛明珠躺在美人榻上,把玩着从发髻上取下的金步摇,其上的金流苏衬得她双手白皙嫩滑,犹如羊脂玉。盛明珠边听着金枝的话边笑:“这没出嫁的小姑娘比我这新嫁妇还要急,林姨娘既和侯爷旧相识,今日叙叙旧也是常理。”   夫人既没有责怪,金枝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夫人,这叙旧都叙到床上去了,奴婢是担心侯爷的身子经不起勾栏院的那些手段。老人都说,那些个名妓都是吸人魂的妖精,专门吃男人的精元。”   金枝说到这儿,自己都羞得自打嘴巴,不该图一时嘴快,让夫人听见这些个污言秽语。   盛明珠听着也不说话,只是攥着金步摇,整个人歪到美人榻上,说不出的慵懒妩媚,叫丫头们看了,都看得发愣,颇有些目眩神迷。   “绒球儿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见?”盛明珠问着丫头们,手指滑过那头柔顺的青丝,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发丝。   金枝努了努嘴:“怕是又去哪儿玩疯了,怎么和侯爷一样不着家。也不心疼下盼着它回来的主子,也是个成日在外面野的。”   盛明珠好笑地看着金枝数落绒球儿,心知这丫头不好说定国侯本人,只能借着绒球儿骂几句。   对绒球儿来说,这可是最冤的指桑骂槐。   隔了没多久,盛明珠就听到外面有人回禀,说是绒球儿那猫许是闻着饭桌上的鱼腥味跑到了清晖院去,管平追着猫出了院子,又派人把猫送回来,只是侯爷本人没过来,中途又折回了清晖院去。   金枝把绒球儿抱了进来,一边梳理着绒球儿身上有些杂乱的毛一边说道:“清晖院的味就好闻,没良心的东西。上赶着去还不是让人送回来,看你下次不长记性。”   盛明珠这回是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你说它作甚?它也听不明白。我记得是不是留了盘鲈鱼,给它吃吧,出去晃了一圈怕是饿了。”   翌日,盛明珠起了个大早,带着猫去花园里遛圈,远远就见着林清焰支使着一群人搬东西。   看着都是些绸纱的,锦缎的,各色鲜亮的布匹被下仆们捧在手上,都随着林清焰搬到清晖院去。盛明珠和林请焰也就在花园中的木桥上狭路相逢。   在盛明珠看见林清焰的时候,林清焰也看见了遛猫的盛明珠,忙不迭地上前来,眉眼含笑,嘴角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得意:“给夫人请安,妾不知道夫人要走此路,只是侯爷赏赐的布匹总要整理好,要不请夫人先过?这些都是上贡到宫中的贡品,昨夜妾随口提了一句,就劳动侯爷亲自去宫中选了一些送来。夫人和侯爷新婚,想必妾有的,侯爷送于夫人的布匹只会是更珍贵,若是夫人不嫌妾叨扰,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金枝首先听不下去了,她自然知道今早正房根本就没有什么布匹送来,整个侯爷的进项都有记录,林清焰领布匹会不知道布匹数量岂不可笑。这林姨娘一朝得宠就如此猖狂,这是摆明了要让夫人没脸。   金枝像是个护崽的小母鸡似的拦在林清焰面前,挡住了她得意的嘴脸才道:“林姨娘既然说要让夫人先过去,就该懂得上下尊卑,让道吧!”   搬运布匹的下人似乎还在看林清焰的脸色,毕竟现在看来还是这位新欢比较得宠,但夫人毕竟也是主子,只好先等主子们分出胜负,他们再做事。   林清焰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既是显摆也是有挑拨离间的意味,面对金枝的怒斥一点也没有不自在,侧了侧身子,让出一臂宽的位置才道:“自然是要让的,一直听闻夫人玲珑身段好不曼妙,那夫人请吧。”   金枝看着那一臂宽的地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林清焰,但她还是忍住了,正待发作,却听自家夫人笑道:“说到身段还是不及闻名京城的清焰,金枝,何必争执,都说千里休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那我今日让三尺又何妨?让林姨娘先走,去整理她的布匹。”   林清焰没料到盛明珠这么能忍,这人要不就是软柿子要不就是……   然而还没等盛明珠一行让开,就有一个盛怒的声音先骂了起来:“林清焰!你别欺人太甚!” 第一百五十章:表里不一   林清焰看向来人,可不就是那位表小姐么,她这模样好似要吃人一样。林清焰大大方方地让她瞧着,还不忘见礼:“表小姐说笑了,妾哪敢,夫人体恤下人们大热天搬东西呢。”   沈蓉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主,什么好话都叫她说了,好似夫人不让路就是不体恤,就是主母不慈。   盛明珠眼见沈蓉那炮仗似的暴脾气就要上去和林清焰撕扯,忙拉住了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若能照拂自当应该,只不过姨娘别忘了事后去领条子,我这里主持中馈,也要理一理账目,今日领差事的都去支取一些银钱,也算是我这个主母给大伙儿的消暑钱。”   林清焰不傻,哪能听不出,夫人话里的意思,内宅大权和月例还在盛明珠手上捏着,她再想借着这茬笼络人心,打压主母也是枉然。定国侯的宠爱固然决定下人们的眼色,可内宅大事只要还在主母手中,他们就得服软。   大宅院里的下人哪个不是一身的机灵劲儿,听着夫人这样说,自然也明白,该怎么摆正自己的态度。加之东厂府邸治宅严谨。   这几日林清焰变着法的讨好,在这些成了精的仆人眼里不过是看着好玩的戏罢了。   林清焰眼眸微垂,也算是瞧出了这位夫人看着倒不像是个爱拈酸吃醋的,只把管家大权牢牢捏在手里,即便自己再得势也动摇她不得。   想到这里,林清焰便抬头,嫣然一笑,“原是我思虑不周了,回头整理完了妾就去账房核对清楚。”   林清焰已经打算清楚,她是要在定国侯府长久待下去,但那件事也得做,怎么做还能把这祸水引出去才是重点。但首先还是需得让定国侯厌了盛明珠,她才好行事。而这本身就势必与盛明珠敌对,她也没必要讨盛明珠欢心,前头伏低做小到现在恃宠而骄都不过是为了摸清盛明珠的脾性。   在巷子楼里待了这许多年,林清焰觉得她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男人嘛,哪怕再爱见一个人,那份爱见也能被一些小事情磨光,所有的温情和怜香惜玉都是为了获取回报,以娇宠为名更希望对方小鸟依人,以他为天,这会让他们得到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她是有些爱见定国侯,那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并不见得多喜欢他。太子把她当个玩意儿送给定国侯,她也把那些男人们当玩意儿罢了。   盘算着这些的林清焰还等着夫人出招呢,没想到盛明珠听她答应核对账目也就了了,带着沈蓉,并一众丫鬟,抱着她的猫绕路走回了正房。林清焰也有些摸不透盛明珠的想法了。   盛明珠回房刚坐下还没喘口气就听见金枝嚷嚷:“那林姨娘一朝得势就猖狂,还特意来夫人面前显摆,合该她是个小家子气的。我要是侯爷,眼瞎也瞧不上这样的女人。”   沈蓉就坐在盛明珠身旁,靠在引枕上,剥着矮几上摆的一盘瓜子,嘴里也没停地嗑着瓜子还附和金枝:“我也瞧不上,偏我那表哥是个睁眼瞎,就喜欢这样又娇又作的。”   盛明珠瞧金枝气鼓鼓的样子就好笑:“我们金枝瞧上了什么样的姑娘也给我说说。”绒球儿懒洋洋地卧在盛明珠腿上,喵呜喵呜地打着呼噜。   金枝见自家夫人打趣自己,羞得脸红,急急解释道:“夫人!金枝没有磨镜之好!”   盛明珠看着金枝急红眼的样子,噗呲笑了出来。沈蓉也被这口没遮拦的丫头逗笑了,忽而冷了脸斥道:“这丫头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趁早撵出去,免得污了小表嫂的耳朵。”   金枝这回真的吓着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夫人,金枝再也不敢了,求您别赶奴婢走。”   “这是怎么了?我一来就哭哭啼啼的。”灵珠一走进来,就瞧见金枝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   盛明珠摆手道:“好了好了,表小姐和你开玩笑呢,还不去准备茶水。”金枝擦了眼泪,连忙小跑着去做事。盛明珠多日不见灵珠也是挂念的紧,拉着她的手笑道:“终于得空来看我了,是什么好玩的事绊着我们灵珠了。”   灵珠也听说定国侯收了个舞姬,还是他从前的相好,接回府上恨不得日日腻歪,却把她姐姐晾在一边,从前她还觉得这个姐夫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贪花好色的风流种。   又听人说,那新来的姨娘跋扈无礼,还当着下人的面让姐姐没脸,心里可不就怄了一口气。今日才寻了时间,来看看自家姐姐。   灵珠想着这些便直入主题道:“我哪里玩乐呢,这不是准备自己的事么,我早跟爹说过,要做女状元,并不是说着玩的。我倒是听说府里来了个林姨娘,如今才成亲多长时间,这些天,我总听着许多世家没了支撑家里的男儿就倒了,盛家有爹,还有我撑着,姐姐还有我这个妹妹。”   意思便是即便管平是定国侯又如何,左不过合离罢了?   盛明珠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家妹妹,没等她说话,灵珠又继续道:“男人变了心是靠不住的,父母也靠不了一辈子,家族也不会倾尽所有扶持我一个女孩儿,能依靠的还是自己。姐姐,事有不决的,还能找我这个妹妹商量。我算是想明白了,女儿家要做大事,总要比男人更能够对自己心狠。内宅的事我不清楚,不过,官场上对付政敌的法子我倒是听过。无外乎,找她错处,抓她把柄,明升暗降,去其枝叶,削其党羽罢了。”   盛明珠被灵珠那一套套的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妹妹。一旁的沈蓉嗑着瓜子笑得嘻嘻哈哈,“灵珠越来越有气势了,以后做官也有官威。”   灵珠清了清嗓子,书呆子也学起旁人玩笑起来,“下跪何人?定国侯管平是也。罪名宠妾灭妻,依大魏律法,革职查办!退堂!”   沈蓉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瓜子皮咽了下去。   盛明珠抚掌笑道:“这多好,让我那夫婿无官一身轻,好叫我捉他回去做上门女婿。”沈蓉吐了瓜子皮,用帕子擦了手道:“倒插门好啊,小嫂子把我那表哥当小白脸养了。”灵珠接话道:“是呢,养个白白胖胖的面首,好生娃娃。”盛明珠笑骂着拧了灵珠一把:“没羞没臊的。”   “上门女婿”“小白脸”“面首”的定国侯管平一回来就听见正房女眷们笑作一团,还拿他打趣,夫人真是越来越皮了。管平黑着脸“撵走”了两位不着调的妹妹,抱着盛明珠进内室去商量生娃娃的事。   至于盛明珠那晚上可被自己养的“小白脸”折腾惨了,第二天完全是“侍儿扶起娇无力”了。   那头林清焰听了下人的回报,生生搅烂了一块新手帕。她似乎还不觉得解恨,又唤来贴身丫头碧荷,那么绝美的一张脸上却是脸色狰狞,笑得渗人。碧荷哆哆嗦嗦地挽着袖子,露出那上面一条一条的新伤旧疤,全是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林清焰一边笑一边伸出手,那涂了蔻丹的指甲又在碧荷手臂上再添一条新的血痕,触目惊心。   “男人都是贱骨头,闻着腥味的猫,不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碧荷呀,你说,这定国侯是不是男人。”林清焰每说一句就在碧荷手上抠出一道血痕。   碧荷吃疼又不敢大叫,只能忍着再忍着,期盼这折磨早点结束,嘴里求饶般地说着好听话,希望平息林姨娘的怒火。   “是,是男人……”泪珠儿掉了线似的掉,碧荷却不敢动,不敢拿帕子擦。   林姨娘又笑了:“是男人就好,咱们去给夫人请安。碧荷呀,快帮我梳头,要梳灵蛇髻,戴那个我和侯爷第一次见面时戴的发钗。这个时候,侯爷还在正房洗漱吧。”   等林清焰借着请安的由头来邂逅管平的时候,盛明珠和管平还没起,今日休沐不上朝,管平也想陪着盛明珠多睡一会儿。他搂着明珠,一遍遍亲吻描摹她的额头,耳垂,嘴唇。痒得盛明珠迷迷糊糊伸脚踢他。   即使这样,林清焰也不肯走,像是赖在这儿等着盛明珠和管平起来,丫鬟们只好客客气气清林姨娘坐着等了。结果她这一坐就等到了日上三竿,丫鬟们忙着准备饭食,昨个儿被管平“撵走”的两个妹妹也来了。   灵珠和沈蓉是来找盛明珠的,冷不防看见林清焰坐禅似的杵在那儿,妆也被屋子里的热气化了一半,直似看见鬼魅。   沈蓉见了,立刻乐了,嘴里也不饶人:“林姨娘,你这是唱大戏呢?瞧瞧这脸上的妆化的。等久了吧?我这表哥表嫂的感情就是好啊,劳烦你大早上等到现在。”   灵珠也在一旁帮腔:“要不让丫鬟们来洗漱整理一下,这样子叫我姐夫看了也被吓着不是。”   林清焰本欲回话,眼角余光瞥见定国侯管平的衣摆,便像个锯嘴葫芦似的噤了声,眼里雾蒙蒙的,看着像是蓄着眼泪,将掉未掉。   沈蓉和灵珠背着身,没发现管平到了,见林清焰不吱声,还道她这会儿因为妆花了尴尬,羞愤着呢。谁料林清焰忽然垂泪,眼睛也红了,只擦着眼睛,不作声。   沈蓉正奇怪,林清焰牙尖嘴利的怎么就转了性的时候,林清焰哆哆嗦嗦端着桌子上有些滚烫的茶杯,双手举到灵珠面前,泣道:“盛四姑娘,我不该让主母着了恼,得了厌弃,我只是太情不自禁,眼巴巴喜欢侯爷,您跟主母求求情,饶了我吧!”   沈蓉和灵珠倒是愣住了,她们的确是想戏耍戏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姨娘,但是,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就在这时候,灵珠推拒了林清焰的敬茶,却发现林清焰手上微不可查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林清焰声音拔高,哭着道:“盛四小姐,你饶了我吧。”   从管平的角度看就是,林清焰捧着茶水给灵珠赔罪,却被灵珠一拂袖泼了一身。看上去好不可怜 第一百五十一章:盛怒   林清焰依旧是那副柔弱可怜无助的模样,沈蓉和灵珠还要说什么,却被管平一句话弄懵了。   “够了,灵珠你胡闹什么?”管平脸色微沉。   侍立一旁的金枝见势不妙立刻进了内室去通知夫人,盛明珠急急忙忙整理了仪容,到了正房外室就听到管平在教训灵珠。   从小到大,对这个妹妹,盛明珠都护得像眼珠子似的,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如今却见灵珠的眼睛红红的,管平还为了一个林姨娘教训她,而且,说到底不过为了一杯茶水的事就大动肝火,不管林清焰做什么她都能忍者让着,唯独事关妹妹灵珠,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的。   盛明珠毫不犹豫地挡到了灵珠跟前,语气有些生硬:“管平,你做什么教训我妹妹,她又怎么碍着你了?”明知道管平是为了什么,盛明珠还是要对方说出口,她就不信管平真能把理由说出口。   管平和盛明珠对视一眼,又沉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妹妹做了什么,那么烫的茶水泼到人身上,这般歹毒的心肠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风范。”   盛明珠嗤道:“你就为了一个姨娘教训我妹妹,从小到大,我护着宠着,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一句,你倒是厉害,一上来就教训我妹妹。林清焰一个青楼名伶,她算什么东西!”   林清焰听着这话更是呜呜哭得厉害,还伸手去拉管平的衣袖,让他息事宁人,却被管平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眉头仍沉凝着。   看着盛明珠一字一顿地说着,“你说她算什么东西?她是我定国侯管平的侍妾,而盛灵珠你妹妹,不过是一介草民,又无功名官职在身,看在盛谦的面子上,叫她一声盛四小姐。你妹妹欺得是我管平的侍妾,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说我这个主人有没有资格教训!”   盛明珠冷笑:“那你定国侯教训的还是定国侯夫人的妹妹,我是不是有资格过问。管大人,管侯爷,你就为了一个歌姬一个姨娘折辱我妹妹,我不答应!”   定国侯怒道,“你闹够了没有,你就纵着她,惯着她,都教成什么德性了!”灵珠听着姐姐姐夫为她吵架,而且姐夫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一时间,委屈愤懑占了上风,冲垮了所有理智,灵珠大声道,“根本就不是,是她自己做戏诬赖我,姐夫你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明辨是非,明察秋毫就罢了,怎么就糊涂至此?”   林清焰一旁小声啜泣着,眼见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时机已到,立刻站到管平和盛明珠中间添油加火:“都是妾不好,惹得夫人侯爷拌嘴,四小姐怎么打我骂我,我就该受着,夫人侯爷别动怒。”   盛明珠本就在气头上,怒火早就烧没了理智似的,气得很了,看着林清焰这个搅事精站过来,想也不想就抽出常年系在腰间的红尾鞭,发狠似的一鞭子朝着林清焰身上抽了过去,神色冷漠,“你折辱我妹妹,我教训教训你的侍妾,咱们扯平了。”   鞭声啪地一响,可见是使足了力气的一鞭子,立时林清焰身上就见了血,这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不说深可见骨,却也是看着听着也疼。林清焰倒好,只是闷哼了一声,随即抖了抖身子,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语。   管平眉头不可见的动了一下,抬眼嘴唇微启,道,“泼妇!”   盛明珠仿佛回到了未嫁时那段张扬的日子,她秀眉上扬,嘴角上勾:“你娶时不知道么,我就是泼妇!”   管平便再也不看盛明珠一眼,只低声哄着林清焰,说着些安慰的话,又扶着她走了出去,竟是径直离开,仿佛不愿在这正房多待。   金枝见定国侯走了,忙上前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夫人,眼里满是心疼,嘴上轻声细语:“夫人,没事吧?您这样跟侯爷大吵大闹,岂不是把人往那边推,要不找个时间,给侯爷服个软,夫妻哪有隔夜仇,想必侯爷也不会计较。”   盛明珠眸色微转,“你觉得我错了?”   金枝心知夫人还在气头上,赶紧闭了嘴,不发一语。   灵珠看着姐姐,欲言又止,她想去揭穿林清焰的假面具,可那定国侯压根不听,认定了是她恶人先告状,为了姐姐故意去找林清焰麻烦,是个小肚鸡肠的姑娘。   这几日沈蓉也气的不轻,压根儿不想搭理她表哥,见天往盛明珠这里跑,陪她说话解闷。   可惜,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偏要来找你。   这不,马上就要到望日祭,祭祀天地鬼神,但最主要崇拜对象是太阳,在这一天,勋贵大臣要随同天子祭拜天地日月,之后各家要办望日宴,向民众发放望日饼,算是与民同乐。现今没有正式的天子,太子和七王爷对皇位虎视眈眈,今年的望日祭便是管平暂代,但首献亚献还是太子七王爷的事,但这首献亚献分别是谁又要让大臣们争论头疼的事。   再说这望日宴,管平毕竟是手握兵权的权臣,哪个不上赶着巴结,就连太子和七王爷也不例外。以往都是当家主母负责主持安排,这回,林清焰偏要来插一手。   依旧是正午的花园凉亭,林清焰盛装打扮,容光焕发,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到盛明珠面前,她是来传达侯爷的指令的。   “侯爷说了,今次要清焰协助夫人安排望日宴的事,夫人你看这人手指派,还有银钱采办的事?”林清焰笑吟吟地传达道,一点也没有两人现下算是闹僵的尴尬。   盛明珠心里冷笑,面上不显,这是把主意打到掌家大权上了,她剥着果盘里的葡萄,看也没看林清焰一眼,甚至斜眼看也懒得。   “侯爷心疼你闲闷,那你就办着吧。金枝,去把管事的都叫来,林姨娘要寻人手呢。”盛明珠吩咐道。   金枝跺了跺脚,剜了林清焰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不久,管事们就带着账册并下人名册等一应物事来了。   盛明珠靠着摇椅,神情倦怠:“这次望日宴,侯爷让林姨娘协办,她来挑些人手,有想去的就过去吧。一应物品采买也从账房支取。”   林清焰翻了翻那些账目名册,脸上的笑模样就没消退过。   “夫人持家有道,府里也是管理得紧紧有条。我看我就挑几个熟手并一些新来的过去练练手,如果有什么差错,还请夫人指点。”林清焰也不在意盛明珠的态度,自顾自说着。   盛明珠瞥了她一眼,公事公办道:“自然,否则,到时候侯爷怕是又要怪我不体恤新人,有什么要说的便一并说了吧,我也乏了,商定个章程也就回屋躺会儿。”   林清焰揉了揉手腕,眼见盛明珠没注意她手腕上刚得的镯子,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颇有些无趣,转着手腕上的镯子道:“望日宴的菜品,摆饰还有座次,名帖都要和夫人商议,算起来是有不少事,这太子和七王爷也要邀请才是,”   盛明珠又被林清焰缠着说了一会儿子望日宴的事,回屋还没歇下,灵珠来说她决定参加今年的秋闱,必要扬眉吐气,将那些个须眉都比下去。   盛明珠有些讶异妹妹会在这个时机选择进入仕途,帝星未明,各家都在观望,也是各有支持,各有派系,说不得就要卷进是非里,摘都摘不出来。   但盛明珠不好打击灵珠,也只能祝她青云路顺遂。事实上,盛明珠也很怕妹妹这样的性子在宦海沉浮中吃亏,就像那场让她惊慌的噩梦。   一想到这,盛明珠也就下了决定。   “你打定主要要考那玩意儿,我也不拦你,但是我希望你拜入隐山先生门下,他是当代能人,只是不愿出仕,却喜欢收徒,门下都是一群能人,日后你若有万一,也可请求师门庇佑。”盛明珠拉着自家妹妹,一涉及灵珠的身家性命难免絮叨起来。   灵珠也听过隐山先生大名,也没有推辞姐姐的一片好意。   “我听姐姐的,只是我这样的资质,隐山先生会肯吗?”灵珠忧心道。盛明珠笑她:“有了鸿鹄之志,偏要学燕雀鹧鸪吗?怎么你没有自信?”   灵珠立刻反驳:“去就去,我还不信他能吃了我。”   时日也到了望日祭这天,闹僵多日的夫妻总算是见上了一面,今日盛明珠也是身着一身诰命的命妇衣饰,要随着定国侯进宫先见太子及七王爷并百官,后众人要一起前往日月坛祭祀。   从正阳门进宫,途经崇德殿,再穿过地坤门就是日月坛。一早上盛明珠都被那帮大臣吵得头疼,为了首献太子还是七王爷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本该是斯文儒雅的一群大臣在大殿上争得活像菜市场砍价的老妇,盛明珠都有些同情定国侯,每日都要面对这一帮子人。   总之,最后太子以正统储君的名分压了七王爷一头,整个人也是得意得很,雄赳赳气昂昂走在百官前头,仿佛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帝王,现下正君临天下,统御万民。   原本该是一切顺遂的,但是,一国储君却在日月坛献祭时闹了个大笑话。 第一百五十二章:望日祭   大魏的望日祭是在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暑到大暑之间,这个时节也是制定新历法的时候。   历法的修改编撰也是要祭告天地的,但新历法制定后却不是在这里祭祀酬神了,因为日月坛只在望日祭、拜月祭时启用,平时都是封闭的。据说曾经有一场天火将这里烧了大半,因此不仅当时很多官吏获罪,日月坛也是重建过的。   重建后这里遍植紫阳花,这种花花色多变,初时白色、渐变为紫蓝或粉红。种这些花这倒不是因为它会变色或者它的寓意,而是因为大魏先祖开阳君名子阳,和紫阳花同音且只一字之差。   盛明珠欣赏着这些犹如一颗颗绣球的紫阳花时,太子与随行的官吏还在高谈阔论,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导了定国侯管平身上。   “不知定国侯可还满意孤送的生辰礼?这再续前缘的妙处也只有定国侯明了哈哈哈……”太子也得到消息,定国侯对新进府的林姨娘宠爱日甚,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面上对自己这个计策越发得意。   管平扯着嘴角笑,并没有拂了太子的面子。   倒是旁边几位老臣,对太子在日月坛这样的地方也不知庄重,有些看不过眼,狠狠咳嗽了几声。   太子看着几位老臣的脸色也是面上一僵,倒是收敛了一些,规规矩矩地率领百官朝着日月坛中央的祭坛走去。   这日月坛中的祭坛都是九龙盘柱,类似日轮满月的圆形祭台,其上会布置一个香案,香案上会摆上三牲太牢,首献的一般是天子。   正因为这样,太子得到首献可不得意。   再说,盛明珠跟着一起行大礼,进行完冗长的仪式,她已经腿麻了,腰也酸,还头昏脑涨。偏这时候有个小黄门一路小跑过来,朝着太子行了大礼,面上喜滋滋禀报道:“启禀殿下,天降祥瑞!”   因日古以来,圣君在世或者天命所归者会有天降祥瑞的事,帝王也乐意用这些祥瑞来显示自己受命于天,于是,地方官员往往喜欢上报祥瑞,来博得皇帝青睐,得到一个功劳。   太子听着奏报大喜,却没注意到七王爷魏祀和长公主对视了一眼,一副好戏开场的样子。   等小黄门把所谓的祥瑞献上来,盛明珠仔细瞧着却是盖着红布的两只大笼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而太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小跑上前,掀开了其中之一的红布。   众人一看竟然是白鹿,但是,那是只已经死去的白鹿,浑身是血。   太子的脸色瞬间铁青,小黄门也吓得坐在地上,抖得犹如筛糠。七王爷没说话,长公主倒是先惊声道:“这,这是大凶之兆啊!太子刚刚首献就出了这样的事,怕是……”   小黄门坐在地上抖了半天,听着长公主提了大凶之兆才反应过来似的,立刻补救道:“不不不,还有一只,是真的祥瑞啊,祥瑞!”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又急急冲到另一只笼子前,掀开了红布。却是一只甲鱼或者说鳖。见众人都看过来了,那小黄门又补充道:“是灵龟!”太子看着那只活蹦乱跳的“灵龟”这才缓和了脸色,附和道:“古有灵龟献书,这灵龟……”   长公主听着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哟,我的好侄儿,你五谷不分,稼穑不知也就罢了,这哪是什么灵龟,不就是一只老鳖吗?古有指鹿为马,今个儿,让我见识了指鳖为龟。”   太子被长公主这一说弄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还没发怒,又有人急匆匆过来禀报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日月坛里的紫阳花死了一大片。”   听完这些,原本还镇定的郭循已经慌起来了。他出列后跪地请罪,妄图免去这场罪责。而这郭循正是太子的党羽之一,负责筹备望日祭和管理日月坛的事务。   “臣,罪臣该死,请太子责罚!”他一个劲地磕头,时不时去看太子的脸色。而太子呢,第一次首献就让他丢尽了脸面,他现在恨不得杀人,看着办事不利的郭循,根本不给对方好脸色。   越想越气的太子抬脚就踹了上去,可把郭循踹了个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也不敢吱声。太子连踹数脚犹不解恨,嘴里更是骂道:“混账东西,办个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郭循哪敢回嘴,只能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太子这边发着火,长公主和七王爷却不是只来看热闹的。这事自然还是长公主挑头,她瞥了一眼兀自请罪的郭循,蹙眉道:“毕竟是开阳君的紫阳花,还是从重处理的好。我看这办事不利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太子全权负责望日祭就出了这样的事,不得小惩大诫才好堵住悠悠众口。”   长公主这话就是摆明了要有人担罪责,而且又点出了太子一派全权负责。现在摆在太子面前的就是,推出一个人去负责,要么是他自己,要么就是他的手下党羽。   丢车保帅固然可以全身而退,但经此一事,不说太子的威望再次下滑,手下的人也会因此寒心。这就是长公主和七王爷的目的,让所有人认清他们的储君是个草包怂货,不堪大位。   而长公主和七王爷早就盘算好了,不管太子怎么选择,他们都准备了应对之法。唯独没有想到,太子今天突然又聪明了一回,虽然只是明面上。   “既然这事是孤的人办事不利,孤也要避嫌,此事就交给定国侯处置。”太子见势不妙,立马甩锅,他还想着,管平爱见林清焰,怎么也要帮衬着他,才算是还了他送礼的人情。   眼看着太子和七王爷互撕,就被殃及池鱼的定国侯管平,再低头就看到郭循那双巴巴看着自己的三角眼,恨不得扑过来叫祖宗。   当夜,被硬塞了个差事的管平带着盛明珠刚回府就听说郭循的夫人先一步带着重礼登门拜访,林姨娘已经收了人家的重礼。   管平听着管家汇报重礼都有哪些就沉了脸色,对盛明珠道:“那家人怕是还有更大的把柄,我如今上了贼船下不来。”   郭循的老家在衡阳郡,本就是富庶之地,商贾云集。郭循本身俸禄不多,却拿出了那么多贵重礼物,除了贪还有别的解释?   管平还要和盛明珠交代什么,却见林清焰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满脸笑意:“侯爷回来了,适才郭夫人来找我叙话,一说起郭大人的事就哭,我想着左右不过是花的事,就替侯爷应承了下来,郭夫人也太客气了,还送了厚礼。”   管平皮笑肉不笑:“是啊,真是好大一份重礼。”   没等林清焰继续说完,管平就拂袖而去。林清焰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管平不快。   这头盛明珠跟着管平回了正房,两个人屏退了左右,就连金枝也退了出去,夫妻两个说了好些话才歇下。   第二日便是望日宴,盛明珠操持着准备事宜,林清焰便在一旁问道:“夫人,我昨日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触了侯爷的霉头?今日望日宴,那郭夫人又来了,还说要拜见夫人,妾想着,是不是让人找个由头打发了?”   盛明珠冷笑,心里想着,请神容易送神难,收了人家的礼想要退回去更难,那郭夫人听说在做姑娘时就是个泼皮破落户,哪是好相与的人,郭循现在都不敢纳妾,还不是因为有个厉害的夫人。   盛明珠没说话,倒是来帮忙的沈蓉讥讽道:“林姨娘这么能耐,还需要找夫人问,自个做了主再先斩后奏呗。”   林清焰被刺得没脸,也只能陪着笑脸,她的势都来自管平,若是管平不搭理她,在这府里,她只能比盛明珠更难熬。   等望日宴的一切准备好,客人也来的差不多了。盛明珠正要去招待各府来的女眷,迎面就有个女人冲了过来,一把楼主了盛明珠的大腿,哭丧似的哀叫:“定国侯夫人可算是见着您了,我们家可是送了一大箱子的礼,我家老爷就是人傻了点办了件蠢事,定国侯夫人您慈悲,救救我家老爷吧。”   那女人几近撒泼耍赖之能事,仿佛巴不得把事情闹大了,引得一众女眷都看向了这边。   盛明珠还能听见四周的窃窃私语,都说定国侯府收了郭循的厚礼。人家家眷堵上门要说法,没想到定国侯也是个贪的,要了重礼却不办事。   跟在盛明珠后头的林清焰自然也瞧见了郭夫人,只是如今她巴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鹧鸪,风雨都让别人挡了去。   盛明珠被郭夫人抱着腿,一步也挪不动。看着这架势,今天若是不能解决这事,外面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泼皮破落户是吧?本夫人自然有法子整治你。盛明珠想好了法子,就和颜悦色地对着郭夫人道:“郭夫人请起,你这般缠着我,我也不能替我家侯爷做主,既然郭夫人提了送的那箱礼,我这便叫账房过来,夫人看着,一一核对点清了。”   郭夫人听着盛明珠这样说,也摸不清这定国侯夫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牵扯   盛明珠没同郭夫人废话,直接叫人找来了账房管事和当初那口大箱子。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清点了起来,半点没有怯场畏惧的意思。   “江陵丝缎一匹,来自福祥布庄,记录可查,价值三十金,云巅玉雕来自衡阳珍宝斋,记录可查,价值一百金……”随着盛明珠一个个念出来,郭夫人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周围的人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了这郭家也不干净。   盛明珠清点完了还不忘问郭夫人:“郭夫人可听清楚了?缺了什么或者多了什么没有?”郭夫人笑得勉强:“并无。”   “既如此,这箱子就封在库里一件没动,郭夫人随时可以拿回去。至于郭大人的案子,我是个内宅妇人,不愿干涉朝政,怎么处置自然侯爷和审案的大人说了算。当日郭夫人来侯府说了什么,府里又应承了什么,这么多人瞧见了。当日箱子入库也是清点记录了的,我倒是不怕当堂对质。”盛明珠说。   郭夫人没想到这位侯府夫人不按常理出牌,她这样一闹,本是按照吩咐坐实了侯府收礼,到时候再往礼单里添点什么还不是她一张嘴说了算。偏偏盛明珠竟然当众点清礼单,也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郭夫人脸色几变,像开了染坊似的。瞥见四周瞧热闹的,还有眼前比她更泼更浑的定国侯夫人,眼里再不甘,也只好灰溜溜走人了事。   这头盛明珠还扯着嗓子喊她:“郭夫人,你要是不要这箱子,我就交给查案的侯爷处置。”那头郭夫人走得更急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打发走了郭夫人,盛明珠招呼各府女眷的时候,大家像是都忘了刚才的事一般,和明珠亲亲热热说着话,待到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姨娘见礼,也没人多在意这个小妾,看今日盛明珠吓跑郭夫人的手段就知道这位定国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好些人也断了给定国侯再添几房小妾的念头。   一场望日宴倒是热热闹闹地办完了,至于林姨娘这个人像是蛰伏了起来,消停了好些日子。   林清焰倒不是怕了盛明珠,也不是熄了想和她斗的念头,不过是因为她自己遇到了更棘手的事情罢了。   这日的清晖院内室中只剩下林清焰的贴身丫鬟碧荷和林清焰,而此时的林清焰脸色铁青地抓着手里的一封信,心里是又气又恨。   赖七那个混账东西竟然拿姜平的事威胁她!   碧荷看着林清焰的脸色,想着信里提及的事也又惊又怕,她忍不住怯懦道:“赖七就是个泼皮无赖,他既抓着姨娘的把柄又管不住嘴,要是四处嚷嚷……”   林清焰横眉怒目:“都是太子当初善后不干净,才出了这档子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碧荷看着盛怒的林清焰,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因为每回林清焰一怒,遭殃的都是她。   林清焰看着瑟缩的碧荷,忽而敛了怒容,柔柔笑了:“碧荷,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陪着我,我心里头一直都记着你的好。姜平的钱让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可这人啊无权无势的时候,再多的钱也保不住的。男人嘛,不就是那样的玩意儿,哪比得上我们姐妹情深。”   碧荷听着林清焰这些陈词滥调,就觉得一阵恶心。是的,身为曾经巷子楼的名妓头牌,林清焰一面周旋在众多男人中间,一面又觉得男人都是脏东西,让她恶心厌恶,只把他们当玩意儿,当消遣的乐子,她不过是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罢了,姑娘心里最爱的人怕只有她自己个儿。   碧荷有怨有恨,却都不敢表现出来。每次林清焰一怒就要作践她,在她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事后又用雪肤膏仔细替她上药,碧荷一直觉得林清焰不但是个发疯的疯子,还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不,恶鬼和疯子也没有她恶心!   林清焰一边拉着碧荷的手,一边道,“从前碧荷还总想偷姐姐的胭脂抹在嘴上,现在还想不想抹在嘴上?”眼看着林清焰靠近,还试图碰自己。碧荷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就蹲了下去。   林清焰脸色微的一僵,又颇觉无趣,,也不继续折腾碧荷,只道:“赖七威胁让我半夜去狗洞那儿见他,你今晚警醒着点,可别睡过去了。”   碧荷蹲在地上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大,还不知道林清焰又会怎么变着法折腾自己,眼里一片死灰,又诺诺应是。   今夜密云遮月,星光暗淡,三更的时候,定国侯府里的人都入睡了,只有清晖院溜出两道黑影,蹑手蹑脚走到后院狗洞那里。   只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学着不伦不类的狗叫,连着三声后,看到两道人影过来便是欣喜若狂。   那粗哑声音唤道:“姜家二奶奶,几日不见你又攀上高枝了,现在又进了这定国侯府的高门大院,可真是富贵。我瞅着那盼着媳妇回家的姜家二爷也是可怜,家业全都搭上了,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林清焰不想和这人多做纠缠,便问道:“姜平还活着?是真的?”   赖七轻佻道:“可不吗?二爷差点就被山匪一刀砍死了,还好我赖七是个忠心护主的,拼死把姜二爷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要不这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家产都让漂亮媳妇卷走给了外人,那多冤枉。你说是不是啊,姜二奶奶。”   林清焰冷声道:“他在哪儿?你想干什么?”赖七咋吧咋嘴:“我就想给二爷讨个公道,把那些个谋财害命的狗东西揪出来痛打一顿。二奶奶,你说说,二爷一回来就听说自己媳妇给人做了妾,那心里多气啊!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林清焰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姜平在哪儿?”   赖七抱着胳膊道:“二奶奶,我这一路星夜兼程的,还得照顾着二爷,您这不问问就算了,总得给我支取点跑腿的钱,买药的钱。”   林清焰有些不耐:“给你给你都给你,你明日就把姜平带到兴安寺,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赖七搓着手嘿嘿笑:“那行,二奶奶,咱们可说好了,您要是爽约,我这粗人一个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林清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一把扔了出去:“这是定金,里面是二十金,你要是把事办好了,另有酬谢。”   赖七扒拉开荷包数了数,的的确确是二十金,他一口应下:“包在我身上,明日您就能在兴安寺见到二爷。”   林清焰与赖七交代完了,正要回屋,却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谁在哪儿?”一边说着,那声音举着灯笼就照了过来。   在她看清林清焰主仆的同时,林清焰也看清了来人,竟然是夫人房里的粗使丫头,今日那丫头也是赶巧,起夜去库房寻些烛火,竟在后院撞上了林姨娘。   粗使丫头茹妹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后知后觉地问道:“林姨娘,三更半夜的,你在这儿作甚?”她又举了举灯笼,这才看到黑夜里高大的人影,那般的轮廓只能是个男人。   却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是哪个男人,但林姨娘这样子不是在偷人吧?   茹妹一惊,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吓得丢了灯笼拔腿就跑。   林清焰瞧着,冷声对赖七道:“还不去追,她看到你的脸了!杀了她!”   赖七心头一惊,这女人真够狠的。但也没法子,他还要找林姨娘要银钱,只能狠了心去追那个小丫头。   茹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不择路,天黑路滑的,脚下一踩空,她就整个人扑进前面的池子里。池水争先恐后地灌进她嘴里,她连大声呼救的声音都被池水淹了回去。   赖七站在池边冷眼瞅着,直到茹妹整个沉下去不见,他才放心地回去交差了。   经过这事,林清焰没心思再和赖七多说,赶忙回了清晖院。忐忑地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吩咐碧荷去给太子的线人送信,让他们赶紧去兴安寺除了姜平和赖七那两个隐患。   林清焰这里吃着早食,等着碧荷的消息,那边整个定国侯府也闹腾了起来,说是发现有人溺水了。   林清焰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又听说大夫把那溺水的小丫头救活了,现下夫人也去看了。听着这些消息,林清焰再也坐不住了,也赶紧去了正房的院子。   她这刚到,就发现,不仅是定国侯夫人盛明珠在,定国侯管平也在,既然为了一个丫头这么兴师动众?   盛明珠却是不明意味地瞧了林清焰一眼,继而对管平道:“才刚打发走了郭家的,又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家里最近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等那丫头醒了,我问问。我瞧着她也不是这般不谨慎的性子,怕是有什么事。”   见管平点了头,盛明珠又对大夫道:“这丫头还要多久能醒过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恶疾   第一百五十四章恶疾   大夫摸了摸那小丫头的脉搏回了盛明珠的话:“快则二个时辰內,这姑娘落水后又发热,风邪入侵,还需静养。”   盛明珠吩咐金枝随着大夫去拿药方抓药,也免了茹妹这些天的差事。料理完这些事,盛明珠这才转向林清焰:“姨娘今日来是有事?一个小丫头落水,幸好没闹出人命,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娘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林清焰心里有鬼却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既然夫人下了逐客令,她只能先回去。   回了清晖院,林清焰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坐立不安,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想着破解之法。如果那丫头醒了,免不了被夫人叫过去问话,到时候她要是说漏了嘴,不行,那丫头不能留!   林清焰因为烦躁把屋里头的丫头都撵出去了,碧荷又去见太子的线人,这会儿,林清焰房里也只有她一个。缓步走到梳妆台处,林清焰从妆屉的暗格里找出了一包药粉,抹了些在手上后,才把那药粉又放了回去。   做完这些,她便高声唤着小丫头秋蕊的名字。   “秋蕊,秋蕊。”林清焰喊着秋蕊进来,又做出一副温柔仁厚的模样,执意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我知道你和夫人房里的茹妹是亲姊妹,她病了你也难受,这样吧,我也免了你今日的差事,你去照看照看你妹妹,免得你挂心,也在夫人那儿给我留个好。”   秋蕊只觉得林姨娘今日在手上熏了什么香,也没在意,任由林清焰拉着手说话。听着林清焰这挑不出毛病的一番话也谢了林姨娘的仁善,高高兴兴去照顾妹妹了。   谁知没过多久,阖府都收到茹妹身亡的消息。给茹妹诊脉的大夫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只得说,许是那丫头身子骨弱,风寒致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多备些恤银给那丫头的家人便是了。   大夫说完这些,茹妹的姐姐秋蕊听着又是好一阵抽泣,直说她妹妹命薄。   盛明珠看着啜泣的秋蕊便问:“你姐姐平日都和哪些人有交情,昨夜又为什么去池子边,一字不差地告诉我。”秋蕊一五一十地讲了,盛明珠又问:“昨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秋蕊想了想便道:“姨娘和碧荷昨夜睡得特别早,把我们这些在屋里伺候的都吩咐了一遍,叫我们早些歇息。奴婢昨夜睡得死,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倒是听巡夜的人说,半夜听到过三声狗叫。不过那时候他们有些懈怠,估摸着都在打瞌睡,也没去瞧瞧。”   盛明珠奇道:“你平日都睡得死?”秋蕊摇头,斟酌了回话:“也不是,只是昨夜特别好眠,一觉睡到天亮。奴婢这人,一点响动都能惊醒,可能是太疲惫了吧。”   又询问了一会儿细枝末节的事情,盛明珠又叫她把林姨娘之前吩咐她过来照顾茹妹的神态动作到语言都复述一遍,才放了秋蕊回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盛明珠和管平的时候,盛明珠才问道:“你前些日子叫我当着林清焰的面陪你演戏,今日又让我把秋蕊叫过来仔细问一遍,你是在怀疑……”管平捉着她的手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   盛明珠也不继续纠结,倒是问了旁的事:“我照着你的吩咐陪你演戏,又戏耍了郭夫人,现在京城官宦家的女眷们都认为我是个又浑又泼的,你是不是在郭循那发现了什么?要逼得他狗急跳墙?”   “太子巴望我助他,七王爷要抓太子的把柄,他们两都把我架上去烧,我倒要叫他们都落不了好,心里才舒坦。”管平只翻着明珠的手看。   盛明珠也抓着管平的一缕头发丝拨弄:“我信你。”就不是个善茬,明珠在心里补充道。   另一边,林清焰迟迟没等到碧荷回来报信,也不知道事情办好了没有。她左等右等,从碧荷出去到晌午也不见人,秋蕊回来又说,夫人问了些话,更叫林清焰心惊肉跳,她就怕夫人查出点什么。   狠了狠心的林清焰终于决定,对盛明珠出手,必要让她和定国侯管平分开才好行事。   可怎么让管平将盛明珠撵出去呢?除非是七出之罪,所谓七出者,无子,一也;淫泆,二也;不事姑舅,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亦作“七去”。也就是,不孕无子、红杏出墙、不孝父母、饶舌多话、偷盗行窃、妒忌无量、身患恶疾。   定国侯府没有公婆舅姑,盛明珠和侯爷成亲不久,谈不上不孕无子,盛明珠更不可能和野男人苟合,唐唐盛家小姐,侯府夫人也不会偷窃,她也不是长舌妇,剩下的只有嫉妒和恶疾这两条了。   林清焰早就听闻京城附近闹了瘟病,大夫都束手无策,牲畜病的病死的死,思虑片刻的林清焰便想出了一计。   侯府别庄每日都会送些肉类果蔬,由专人检查没有疫病的才会送到厨房。那么发现瘟病的,都会派人集中处理了。这个检查疫病地方就在西边一处废弃的院落。人当然轻易不去那地方,但是畜生呢?   想到上次夫人的那只猫跑到清晖院的事,林清焰就叫来了小丫头,说是自己爱见绒球儿,让丫鬟去看看绒球儿在不在夫人房里,不在就抱过来陪她玩耍。   今日绒球儿确实不在盛明珠房里,又溜到花园里扑蝴蝶去了。丫鬟们没有费什么劲就抓来了绒球儿。   林清焰摸着炸毛的绒球儿,笑得温温柔柔的:“小猫儿,姐姐带你去抓鱼吃好不好?”   林清焰屏退了下人,带着绒球儿特意先去了花园又转到西院那边去。她也不敢太靠近,远远看了患了瘟病的家畜在哪儿处置,就偷偷摸摸把绒球儿放了过去,等它去吃那些染了瘟病的。   看着事情差不多了才转回了院子,下人们还奇怪怎么只有林姨娘一个人回来,就听她说:“我带着绒球儿去花园里玩,那池子里的金鱼倒是迷了它的眼,甩了我自个去玩了。待会儿做道鲈鱼,保不齐那只小馋猫又自己跑回来了。”   下人们听林姨娘这么说,也没怎么在意。按照姨娘的吩咐去做了鲈鱼,这年头,人活着还不如一只畜生金贵。   鱼肉摆上没多久,果然就见绒球儿闻着味儿找过来了。林清焰看见绒球儿更是高兴得不行,仿佛应了她那句爱见绒球儿。   她将绒球儿抱起来,搂在怀里,仿佛和它很亲热,又逗弄了一会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下重手掐了它一把,绒球儿吃疼,它本就是侯府里的小霸王,除了管平,几乎没人敢招惹它,现下有人对它动手,这只猫祖宗哪能忍者,反手就是一爪子挠了上去。   林清焰大叫一声,似乎是吃疼扔了它,但见那抓痕处立刻见了血。丫鬟们这才惊愕地过来搀着林姨娘,瞧见她手上的伤口,便要去拿药膏。   正如林清焰所料,即使是抹了药膏,但疫病不是这些伤药能治的。林清焰很快发了高热,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去请大夫,也惊动了盛明珠和管平。   待他们听了下头人的禀报赶来清晖院,就听见大夫确诊这是染了时疫。林清焰一个劲地哭,管平问了厨房也没有送来有时疫的肉类,最后追查到了绒球儿这里。   “想来那猫吃了染时疫的肉,这才染了病,妾逗它玩便被它抓伤了,初时不觉得有何异样,只当抓伤处理了。”林清焰哭得管平心烦,但想到眼下的情况,又有了别的主意。   管平便道:“把那畜生绑来,这时疫人人避之不及,还是打杀了好,免得明儿个又有人遭殃。”盛明珠瞧着管平的眼色就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顺势道:“你要打杀绒球儿怎么不问问我,那是我的心肝宝贝!”管平眸色微动,嘴唇微抿:“还不是你纵着它,现在这畜生胆子越来越大,今日它挠了清焰,明日是不是要来挠我?”   “时疫又不是绝症,绒球儿又不是蓄意,病总能治好的。”在其他人眼中,盛明珠这是和侯爷杠上了。   管平看着“无理取闹”的盛明珠“怒”了:“你一定要和我作对才舒坦是吗?林清焰进府以来,你就处处刁难她,没有一点主母的样子。又泼又妒还不讲理。”   盛明珠道:“你娶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现在是嫌弃了,爱见的时候当我是眼珠子,不爱见的时候我就像是弥子瑕吃剩下的桃子,哪里都不顺眼。管平,你变心了!”   林清焰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只用最简单的一招就让定国侯夫妇离心离德。最后就像闹剧似的,夫人吵着要回娘家,侯爷也不拦着,任由她去留。   实际上,盛明珠在正房里收拾行李回娘家的时候,管平还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当然是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   “林清焰染了恶疾,你回去避避,我舍不得吧夫人置于危险境地。”管平如是说。   至于林清焰,这会儿终于看到碧荷回来复命了。她急慌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一百五十五章:避讳   碧荷回话道:“姜二爷不在那里,赖七也不见人影。姨娘,他是不是诈你的?”林清焰倒是愣了一愣,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那赖七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但他只有他有旁的心思,总会找来的。   这茬暂时揭过,林清焰还要问更要紧的一件事。   她低声问碧荷:“那丫头都按照吩咐做了?”碧荷应道:“按照姨娘的吩咐,她已经开始传夫人不待见姨娘,绒球儿在姨娘进府的第一天就在清晖院附近转悠,这才被侯爷送回了正房。那时候夫人就命她打听西院那边的事,反正夫人管着家,这些事总要过问,也不算冤枉了。”   林清焰笑吟吟的:“做的不错,告诉她,她要咬死了这些传言,这样她和旁人偷生的小崽子才能平安。既然夫人回了娘家,这府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点。三日过后,我的病就该好了,到时候我再趁着侯爷这对夫人不满,对我的病有所愧疚的时候,拿到内宅大权。这不是夫人她自个儿不要的。”   林清焰冒着危险赌了一局,就在于她拿捏的点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如此,管平怕也不例外。她设计嫁祸盛明珠因妒生恨,唆使患了疫病的猫抓伤自己,管平为了阖府安危势必处置患病的绒球儿,而以盛明珠护短的性子又要和他吵起来,互不相让的结果就是两人一定闹僵,至于她身上的恶疾,林清焰一定都不担心。她没流落巷子楼前曾经也是精通医毒的,那些大夫们束手无策的病,她倒是有法子的。   那么管平会不会因为她身染恶疾就先处置她呢?答案是不会的,管平心里还有当初的情分,即便进府以来从来不碰她,她也是看得出来的。何况是盛明珠的猫有错在先,不管于情于理,就管平的性子和那点愧疚心来说,他都不可能翻脸。   她先前只是使着软刀子,想一点点消磨掉管平和盛明珠的情分,到没想过盛明珠脾气这么大,竟然直接回了娘家。也就是说,她是没有想到一击成功的,但现在是还真就一击成功了,可不偷着乐么。   另一边沈蓉和灵珠听说管平为了林清焰把盛明珠赶回了娘家,真的是气狠了。   两人直接找上盛明珠,就开始抱不平。   “小表嫂,我支持你休了我表哥!”沈蓉一张嘴说出去的话根本不管不顾,只要自己舒畅了就行,也不怕人笑话。   灵珠倒是比她理智多了:“那林姨娘四处宣扬姐姐容不下她,处处针对,现在京城里都在传你是个妒妇。如果再这样下去,可就坐实了你的七出之罪,到时候就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姐姐,你真的甘心被人当下堂妇一样赶出来!”   盛明珠此时正被丫头服侍着,吃着一些消暑的小食。看着急急忙忙赶来的妹妹和沈蓉,感激她们念着自己的同时,也不好说她早就和管平计划好了,现下不过让那林姨娘得意猖狂一阵,等到诸事完毕自然能收拾她。   盛明珠拿小食堵了两人的嘴道:“不谈这些糟心的事,妹妹也听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姐姐可不傻,傻丫头。”   沈蓉和灵珠对视一眼也没有再多说,她们自然心知姐姐是有能耐的,这不关心则乱,再加上这次闹到回娘家,也弄得满城风雨,可不叫人着急么。   灵珠眼见姐姐没心思说这事,便又提了另一件:“姐姐,我倒是要和你说一件稀罕事。兴安寺最近住了两个男客进去,不知道怎么的,隔天就有一群人说那两男人欠了他们的钱,硬是要进寺里寻人,可谁知他们进寺找了半天,愣是没见着人。主持也奇怪着,怎么平白无故就不见了人,这都打算报官了,谁知递到京兆尹那里,人家说这两人早死了,都销了户,说主持没事消遣他,可把兴安寺那群和尚吓坏了,怕不是撞鬼了。”   盛明珠笑着给灵珠捋了捋头发:“不是有鬼,是有人装神弄鬼。”沈蓉见她心情还不错,又道:“小表嫂闷在屋子里也是要害病的,不如咱们出去走走,散散心。我听说慈心庵的斋饭不错,放生池里又能看一些锦鲤。咱们去拜拜神佛,去去灾如何?”   管平把盛明珠送回来就是希望她远离是非,盛明珠估摸着管平怕是要谋算些什么或者打算动手了,又或者别人要有动作了。她是有些担心管平的安危,想着便随了表妹的意,去拜拜菩萨,求个心里安慰也好。   慈心庵就在京城南郊,坐马车的话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能到。   慈心庵建在南郊金水河右岸,景山的一处石崖上,其间青松、古柏掩映,进了庵里能看到各色鲜花,这里没有别处庙宇那样浓重的香火,正殿便是观音殿,旁的还有三清殿,更有一口“神木井”,传说当时在井边还有棵神木。现下已经移植到了别处。庵内另有一处佛洞,疑是崖墓遗留的再利用。   不过今日,拜完了菩萨,便来看庵里的放生池。   沈蓉还咋咋呼呼地拉着盛明珠和灵珠去看池子里的锦鲤,还笑闹着说,锦鲤能转运呢。   原本她们打算拜了菩萨,看了放生池和那佛洞,吃了斋饭就走的,谁知灵珠似乎眼尖地看见了什么,有些吃惊地对盛明珠道:“姐姐,我刚也撞见鬼了。那人不是京兆尹跟爹说的,画像上的那个,销了户的男人。”   盛明珠怕她看花了眼,“胡说什么,慈心庵怎么可能有男人?”   灵珠见她不信,又急道:“真的,我看见过那人的画像,他刚跑到佛洞那个方向去了。”   沈蓉胆子最大,还不嫌事大,“追过去看看,这慈心庵藏了什么猫腻!销了户的死人还活着,肯定有什么。那两人还专往佛寺,尼姑庵跑。”   沈蓉二话不说就拉着两人去追那销了户的“死人”,她虽是边关的大户小姐,可也是懂些武艺的,不怕这些个魑魅魍魉。   佛洞今日也奇了,一个人也没有。三个人很顺利地追了上去,那销户的“死人”进了佛洞还七拐八拐的,走得又急又快,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尾巴。   灵珠老早就听说慈心庵的佛洞是在石崖墓的基础上修的,一想到这里是死人堆,她们追的又是“死人”就觉得浑身冰凉,日间的暑气也驱散不了这凉意。   前面的“死人”在绕了一圈后终于在一个石洞前停下来又疾步走了进去,跟在其后的三人不敢再深入里面,只停在了石洞外,听着里面的声响。   只听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竟然收买了杀手要你的命。我的姜二爷你可醒醒吧,林清焰那个贱人早把你忘了,人家现在一听说你还活着,还急不可耐地来杀人,连我这个跑腿的都不放过。我今天又去了趟兴安寺,那周围还埋着好些个钉子,要不是我把自己的老婆本拿出来贿赂了那老尼姑,慈心庵的门都不给咱们开。想来那女人也想不到咱们藏在尼姑庵这样的地方。”   在这人说完之后,盛明珠三人又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但他似乎病得厉害,每说一句就咳嗽一声:“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是见不得林清焰好过,我巴巴把她当仙女菩萨地供着,到头来呵呵……”   头前那粗粝声音又道:“姜二爷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痴情人,你不过是把她当显摆的玩意儿罢了。”   沈蓉也吃了一惊,竟然是林清焰的老熟人。姜二爷?林清焰死了的丈夫姜平?天哪!她捂着嘴生怕自己喊出了声,惊动里面的两人。   灵珠转了转眼珠子,又捅了捅盛明珠的胳膊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林清焰的丈夫姜平还活着?太子却把她赐给定国侯,这里面必定有什么门道。”   盛明珠道:“还有什么,不过是太子和林清焰设计谋害姜平,却被他逃了,如今太子和林清焰都在找姜平。”   灵珠立刻道:“把他们抓起来,控制在手中,这是林清焰和太子的把柄。”   盛明珠摇头:“不急,咱们这位林姨娘和太子的把柄还少么?现在不是时机,找人看着他们就好,我更喜欢秋后算账。”   灵珠也不坚持,想来盛明珠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三人悄悄照着原路返回,假作无事发生地在慈心庵用了斋饭便启程回去。   盛明珠这边刚回去,金枝便来和她报告:“林清焰叫人传夫人不容她,还想染指府里的管家大权。不过,她在侯爷那里要内宅大权的时候,被侯爷轻描淡写地打发回去了,可真是解气。”   盛明珠笑着看沈蓉,灵珠和金枝:“瞧着吧,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林姨娘是没作妖了,她如今可劲地想管管定国侯府的事务呢。偏生管平拿她妾室的身份说事,没搭理她三番五次的请求。   盛明珠在娘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别提多清闲了。而郭循的案子也到了发落的时候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风波   郭循的事因为郭夫人一闹也是满城风雨,先前郭夫人那昏招也是让人教唆的,她也是病急乱投医。   也就是在这时候,衡阳出了事,这里作为大魏盐都,历来是备受重视的,虽然有盐铁专营,但因这项法令颁布也不算很久,衡阳的势力又盘根错节,私盐依旧是屡禁不止。   而在这衡阳有五富七贵之说,五富便是垄断衡阳盐业的五大家,七贵是大魏开国后封在衡阳附近的勋贵及其分支。郭循自己也是和这五富七贵沾亲带故,否则那时候也不能在衡阳混得风生水起。   太子前头看重他也是因为这个,自然的,太子和衡阳势力搅在一起,必然不是长公主和七王爷乐见的。他们好容易找到郭循这个突破口,当然不肯放过。太子借着林清焰和管平有了情分,长公主和七王爷却不觉得太子这招美人计高明,长公主也算是和盛明珠打过照面,也是知道管平和盛明珠之间的事,所以,并不看好太子那自作聪明的美人计。   哪怕是听说盛明珠被赶回了娘家也是,她总觉得管平不是那样的简单货色。望日祭只是个开头,要想扳倒太子和他的党羽必须有环环相扣的计谋。郭循的办事不利是第一步,和衡阳的牵扯才是重中之重,长公主也同七王爷说了,不能用的势力必要斩草除根。   另一边,盛明珠在家中便听到衡阳那边出事的消息,一场因为盐而起的贪腐案席卷了整个大魏朝堂,要知道这五富七贵在朝中也有支持,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就是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也跟着战战兢兢起来。特别是太子那边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可都拿过衡阳的孝敬,捞过盐铁的油水。   “夫人,户部那边好些人下了大狱,太子手里的人被除了大半,现在元气大伤,郭循自然是没落着好,听说今早上太子当庭就给了七王爷一巴掌,众臣都看着。”金枝甚至活灵活现地再现了太子是如何打了七王爷的。   盛明珠这会子坐在妆台前梳妆,看着金枝有些夸张的演绎也是笑得不行。   “太子怕是气死了,他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势力,给长公主和七王爷这一搅合,不说连根拔起,却也是伤了根基。盐铁一直掌握在太子那一派手里,长公主和七王爷想插个手指头都办不到,所幸他们也就想到了这主意。衡阳那些人怕是也上了七王爷的剿灭名单了。都说破而后立,他们这是赶走了碍眼的,好换上自己的人。”盛明珠扫了眼妆屉里的珠钗,不无感叹:“祸起萧墙,本是同根生呢。”   金枝拿着篦子替盛明珠梳头也不忘问道:“那长公主和七王爷要得意了?”一般来说,一场争斗总要有个胜负,分出个输赢的。   “没到最后,话可不好说。太子看着不似人君之像,但那七王爷也不是圣主明君的做派,我看玄。”盛明珠摸了摸发髻:“行了,就这样吧。”   金枝还待说什么,却突然噤了声。盛明珠正奇怪,转头就瞧见了本不该出现的定国侯管平。   看着盛明珠讶然的表情,管平轻咳了声才道:“朝堂上乱哄哄,回家也不省心,还不如在你这儿躲个清闲。”   盛明珠斜眼睨他:“你倒是不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你麻痹太子的意图不是全玩完了。”管平挨着她,在明珠耳边低声道:“太子现在还不敢太得罪我,毕竟他还巴巴想要我手上的兵符呢。先前的事还不长教训,扶不起的阿斗。”   盛明珠被他耳鬓厮磨的弄得发痒,一手推他,一手撑着自己往后避开:“他就是太怕没有兵权在手,可这兵符,事到临头还不如领兵的大将管用。士卒们每日看的可不是兵符,而是他们的长官。”   管平摸着她的脸笑:“他还不如我夫人聪明。”   盛明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去。现在是被赶出来的下堂妇。”   金枝看着他两这腻歪劲儿,连忙退出去拉上门,出去了还捂着嘴偷乐。   沈蓉和灵珠正要去找盛明珠叙话,又被金枝拦住拉到了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你们呀别愁了,他两好着呢,只我们在这瞎着急。”听金枝这样说,沈蓉和灵珠连忙询问咋回事。   三个小妮子躲在不远处,就等着管平出来好笑话笑话他。可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沈蓉那嘴快的,根本不把门:“怕不是白日宣淫吧。”   金枝和灵珠连忙去堵她的嘴:“呸呸呸,那叫闺房乐趣。”   管平携盛明珠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个丫头鬼鬼祟祟地偷瞄他们,还咬耳朵窃窃私语。   管平眯了眯眼:“去德福楼吃酱肘子。你们三个还站在原地,是不想去的意思?”三个人早听说德福楼酱肘子的大名,赶忙过来,姐夫表哥侯爷的央求着。   德福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历来是达官显贵们的首选。它会在每月初一推出新菜式,虽然价格不低,但也是供不应求。除了新菜,还会请上个知名的说书先生。   德福楼的小二显然是认识定国侯的,立刻就迎了上去,把他们带到了二楼雅间。   今日说的便是三国魏蜀吴的故事,说那魏武帝曹操与妻丁夫人因长子的事闹了嫌隙,丁夫人怒而回娘家的事。因大魏与魏国国号相同,于是,都称三国的魏蜀吴的魏国是前魏。   管平与盛明珠一行人方才坐定,外边就吵了起来,话题还是围绕着盛明珠,只因为现下定国侯夫人便是如丁夫人一般的情形,只是起因不同。   外边的人还特意提了林清焰:“那林姨娘可是巷子楼出身的名伶,早年间就有不少王孙公子为她着迷,现在不过多了一个定国侯。也不知道林姨娘那功夫是如何了得,盛家小姐竟也容不下她。”   那帮子人说着荤话,越说越起劲,也越说越离谱。   “魏武帝曹操可就是娶了一个卞夫人,你们猜这卞夫人的出身是干啥的?可不就和那林姨娘一个样,要我说这以后怕也是一段风流佳话,哈哈哈……”一群人起了谈兴,说起来更是不怕旁人听见。   管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从雅间起了身,让盛明珠几人在雅间坐着,自己走了出去。   “诸位方才提了丁夫人,我也说一句如何?魏武帝曹操穷其一生敬重丁夫人,管平不敢自比武帝,但是这盛夫人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妻,管平这一生就没想过再娶盛夫人以外的女子。”管平拱手道。   那群人以为遇见个和他们意见相左的,便也起了和对方争一争的念头。   “你又不是定国侯,怎能代他下定论,要我说还是那貌美的小妾更得宠些。”有人不服道。   管平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夫人自是哪里都好。”   “人家可是定国侯,哪能和你一样,我就没听说过这下堂妇还能让丈夫回心转意的。”有人嗤笑。   管平目光灼灼:“因为她和旁的女子不同,她是盛明珠。”   那群人还要以“事实”说得管平哑口无言时,店小二已经拿着点菜单子跑了过来,一面点头哈腰地问着管平要点什么,一面瞧着管平的脸色。心里把这帮瞎起哄的人可恨死了。   “侯爷要点什么?”小二战战兢兢地询问。   “就点这些,夫人爱吃。”管平说。   管平扫了一眼单子,又点了几个盛明珠爱吃的,便也抛下身后一群呆瓜径直回了雅间。只剩下刚刚聊得起劲的那群呆瓜瞠目结舌,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他们这边编排定国侯的事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曾想撞上了定国侯一家。   没过几天,京城的小道消息又变了版本。说是定国侯爱惨了盛夫人,看着盛夫人回了娘家,还偷偷摸摸去找夫人幽会。   小道消息的中心人物,盛明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撵走那位赖皮侯。   旁人只当听个乐子,却是有人急得火烧眉毛。   清晖院中,林清焰也听到了类似的小道消息,她如今没抓着赖七,又留不住管平,更甚者太子那边又在催着兵符的事,都让她烦不胜烦。   她知道太子这是自乱了阵脚,担心长公主和七王爷借着盐铁案让他翻不了身,更是迫切想要先发制人,手上没兵,心里没底。   可这定国侯三天两头往盛明珠那儿跑,她哪来的机会盗取兵符?   林清焰左思右想,便决定趁着管平回来用晚饭的时机下手,她如今没有周祥的安排,太子那边又催的急,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这日,管平下了朝回府,已经是疲惫至极,今日朝会上又是议衡阳盐案的事,太子和七王爷两派争得不可开交,他估摸着以太子那鲁莽的个性也是时候狗急跳墙,来取兵符了。   果然刚回府就迎面撞上来献殷勤的林姨娘,林清焰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长裙,抹了淡妆,倒是比她往日的浓妆更别致。   “侯爷回来了。”林清焰面上笑吟吟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夏猎   管平似笑非笑看她:“身上大好了?绒球儿我已经找人送走了,这回不怕它挠你了。”林清焰忙着过来挽着他的手,却被管平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林清焰自己也不觉得尴尬,依然是柔柔笑着,央求他:“那时疫看着凶险,许是侯爷庇佑才让妾福气这样大。侯爷今日有口福了,厨房做了几道侯爷爱吃的小菜,今日是妾的生辰,侯爷能陪妾吃个饭么?”   管平心知她的心思,便也顺着林清焰的意愿,去了清晖院。   林清焰果然准备了一桌好菜,自然还有管平尤爱的杜康酒,林清焰一面劝酒一面说着陈年旧事,希望勾起管平当年对她的怜惜。   “当年侯爷和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妾就曾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如今侯爷也是位极人臣,还记得妾曾给侯爷唱的那首《琵琶行》,如今想来竟是映照了我们这些流落风尘的女子那些悲欢离合似的。那时候侯爷也是过得不顺,竟是一样光景。”林清焰一面举着杯子敬酒,一面说着。   说罢,她便又唱了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管平听着这歌,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脑海中想的却是初见盛明珠时的光景,岁月流逝,又过了这许多年头。   林清焰唱得婉转又清媚,而管平对林清焰曾经的感念,曾经的情分都被林清焰一次次作妖磨得一干二净了。   林清焰这里唱着还不忘去看管平的情况,管平一杯杯酒水下肚,已经有些微醉,身型也有些摇晃。   林清焰曾经无数次想,如果初见管平时便能放下那些私心与他结缘,今时今日是不是又是另一番光景,只是都太迟了。自己如今心如死灰,而管平也有了心中之人。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的东西,谁能没有点遗恨带进棺材里。   看着管平不胜酒力地醉倒,林清焰走到他面前,伸手一点点抚摸描绘这个男人的轮廓,嘴里喃喃自语:“如果我还是豆蔻少女也会想要不管一切地爱上侯爷这样的儿郎,有时候我挺羡慕盛明珠的,但是,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林清焰也是近日才知定国侯管平的兵符随身不离,害她早前还从书房找起,白白浪费了些许时间,直到今日才以生辰为名,备了酒菜将管平灌醉。   万事俱备,林清焰抓紧时间在管平身上摸索,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羞耻心,果然也叫她摸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听闻大魏的兵符是卧虎状的铜虎符,又因为管平在此时翻了个身,林清焰惊惧之下,没有细看虎符,便揣进了衣袖中。   好在她与管平相处的时候,曾经瞥见那虎符的模样,这些时日,林清焰又怕管平发觉,便让人做了一个大约能以假乱真的虎符,一直随身收好就等今日。既然拿走了管平的虎符,自然要放一个虎符,免得管平起疑。   做完这些,林清焰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她如今还得筹谋着,怎么把这虎符交给太子。她倒是想过立刻交给太子,但不说定国府的奴才们不是瞎的,出门总有人瞧见,何况还是去见外男,即便是太子也是要避嫌的。   若是让人转交,林清焰又不放心,碧荷跟着她最久,但性子软弱,传递消息还可以,这样的大事是不敢给她办的。   林清焰这边踌躇着,那边却有一个天大的机会砸了下来。原来南朝那边的梁国听闻北朝的大魏迟迟没有确立皇帝,又听闻太子与七王爷僵持,谁也难以压谁一头,近日又遇衡阳盐案,大魏这边两派互斗,梁帝便想来分一杯羹。   即便梁国如今也不是强盛,梁帝肖裕也只是寄希望来打打秋风,占占便宜罢了。   正因为这样,朝堂上的大臣又变得空前团结,自己人和自己人斗是一回事,让外人看笑话是另一回事。为了彰显国威,震慑边境蠢蠢欲动的梁国,大魏朝廷决定邀请梁国来使,举行夏猎。   所谓夏猎就是在夏季要猎杀残害庄家的野兽。因为夏天是庄稼苗生长旺盛的时间,意在保护庄家不受禽兽的糟蹋,保障粮食的收成。历来王朝以农为本,因此夏猎也是恨重要的一项国家活动。   作为定国侯的管平自然也是可以带着女眷去夏猎的,管平心里是只想带盛明珠,盛明珠作为还没被休的定国侯夫人自然也是要来的。但毕竟太子在场,林清焰又为了任务求着他,他自然要假作不知林清焰和太子的小伎俩。于是,大臣们都发现定国侯带了近日京城里小道消息的两位中心人物,盛明珠和宠妾林清焰一同来了。   夏猎会在围场待一段时间,随同前来的各位大臣及其家眷都是有各自的帐篷,只有夏猎开始才在一处。   只是这夏猎才开始,太子和七王爷就闹了不愉快。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之。臣弟今日也就不和皇兄谦让了。”七王爷一身猎装,看起来倒是雄姿英发。   原来这两人竟是为了一只野鹿起了争执,的确是有逐鹿天下,就如楚王问周天子鼎之轻重,其实也就是表露自己的抱负志向,而这逐鹿天下和问鼎天下一样都是志在天下的意思。   太子冷笑:“七弟好大的气魄,真是要和孤争到底了。”太子妃频频给太子打眼色,示意梁国特使还在,没得丢了大魏的脸面。太子拉住了马的缰绳,一怒之下也不管那只倒在两只箭矢下的野鹿,一马鞭抽在胯下的马身上。那匹神俊的枣红马一个吃疼,差点人立而起。   太子的扈从立时惊声:“殿下!当心!”   太子扯着缰绳道:“这野鹿就赏给七弟了,也是为兄的一片爱护。今日猎杀多的,孤重重有赏。”说着便带着扈从朝着围场更深处奔去。   太子也是有打算,既然文不成,那他就表现一番武勇。先祖的基业都是马背上打来的。   七王爷魏祀看着太子一行深入围场林中便是一阵冷笑,那表情像是巴不得太子被猛兽袭击叼了去才好似的。随同来的梁国特使看着这情形,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梁国特使正是梁帝的小儿子景王肖恪,他从梁国来大魏,自进京就表现出一副乖张跋扈模样,仿佛根本不把大魏的人放在眼里一样。大魏很多人对这位景王颇有微词,但碍于两国邦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这边闹着,管平也跟着那些男人去夏猎了。夏猎的模式无外乎,前头有人骑着马把野兽追赶进人群的包围圈,再由来参加夏猎的公卿大臣以箭矢射杀。这其中包括兵马的武力值和团队作战能力以及排兵布阵的展示。   各家女眷这边,林清焰骑着马心不在焉的,大约还在想待会儿怎么和太子接头。盛明珠骑着一匹温驯的白马也想去凑凑热闹,夏猎试试。她今日一身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竟是有些不逊色男儿。   盛明珠摸着腰间的鞭子,又要了弓和箭矢也跟着去试试,虽然她之前是学的鞭法,但弓马射箭这些,自从嫁给管平后也算是略有涉猎,只是不精通罢了。   她也不巴望着自己在一群男人中拔得头筹,只当是射几只兔子山鸡野味添些夏猎菜肴也就是了。   金枝眼尖地看到草丛里的山鸡,立刻去和自家夫人报告:“夫人,那边有山鸡!我刚看见好肥一只呢。”   盛明珠试试了弓弦便打趣她:“馋了?”金枝忙不迭点头,来这里不就是来吃野味的么,她才不管那些男人们的争斗。   一面取笑金枝,盛明珠一面还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引弓搭弦,双眼专注地看着微微晃动的草丛。果然就见一只山鸡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明珠正欲搭弓便射,草丛又跳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只见她发髻松散,领口大开,脸泛红晕,脚步有些趔趄,她一面跑一面还冲着身后娇声道:“景王殿下好坏啊。”   盛明珠无语了,也不知道谁家的女眷这么不知检点,大白天和人野)合,就听草丛里传来一个男人坏笑声:“这大魏京城娇兰院的姐儿果然销魂。”   那男声竟是梁国特使,至于这娇兰院听说是大魏京都最有名的一家的妓院,自从林清焰从巷子楼出来从良后,巷子楼的地位就被这娇兰院代替了。   盛明珠也没想到,她专门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猎些野味也能碰到两只野鸳鸯。而且,这梁国特使言行不忌就算了,竟然离了人群,独自跑到这里来和带来的妓女野0合,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盛明珠这边打算远离是非,偏偏那两人已经看见了她。   梁国特使这才刚进行了一场云雨,又让他看见一个美貌与风韵并兼的美人,这倒让他心里痒了起来,也不询问对方是何身份,赶忙从草丛里出来,一身污眼痕迹也不整理便觍着脸来搭讪,盛明珠皱了眉头,把手按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梁国特使   “本王来这大魏京中这么久,还不曾瞧见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梁国特使语气轻浮,一脸急色的模样,仿佛就要扑过来的饿狼似的。   适才冲他娇笑的青楼女子还像模像样地嗔怪:“爷,又瞧见一朵娇花便不理奴家了。”   盛明珠冷眼瞧着二人犹自打情骂俏,对于梁国特使的胆大包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心里微哂,梁国这是想做什么?看大魏现下群龙无首,两子相争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眼见梁国景王恬不知耻,自命风流地想调戏她,盛明珠箭术不敢自夸,但是这手里的鞭子足够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梁国特使长点教训。   盛明珠将弓箭置于身后背好,按在鞭子上的手也收紧,牢牢握在手里,冷声道:“梁国的人都是这样放浪形骸的登徒子,我今日是见识过了,真叫人大开眼界。”   随着盛明珠过来的金枝看着那不知羞的一男一女也是气狠了:“梁国特使胆子真不小,连定国侯夫人也敢招惹,夏猎大事也敢带着娼妓嬉闹,真该让侯爷给梁帝去信,问问这就是梁国皇子的教养。”   肖恪听着定国侯和梁帝之名总算是脑子清醒过来了,一想到父皇吩咐的大事可能被自己一时贪色搞砸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那娇兰院的妓女也没料到竟然是冲撞了定国侯夫人,吓得缩到了肖恪身后,闭紧了嘴巴。如果说这京城里最不能得罪的人除了太子和七王爷以外,也就是定国侯管平了。   梁国景王面上讪讪,补救道:“原来是定国侯夫人,失礼失礼。因着京城盛赞定国侯爱妾,那位巷子楼出身的林姨娘如何美貌,小王这才唐突了。如今看来,那林清焰必定是不如夫人的。小王改日必定登门向夫人和侯爷赔罪。”   自古以来,妾是没有地位的,也就比丫头仆妇地位高一点,如今依然有官员将妾当做礼品相赠的。所以,梁国景王这么说倒也没错,如果是林清焰这样的妾,他大可以向管平讨要,如果管平觉得可行,是可以向讨要人增送这个妾的。   至于有时候在内宅,妻妾宠爱度相差悬殊,闹到宠妾灭妻的地步,这主要还是看男人。   说完这些场面话,那梁国景王赶忙带着娇兰院的妓女溜了,那心急火燎离开的速度像是后面有狗追似的。   金枝看着离开的两人对盛明珠道:“夫人,会不会是有人引那特使来作践消遣你,我看那梁国特使的神色不像是说谎。”   盛明珠面上一缓,对金枝道:“不管是不是有人下套,我对那梁国特使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方才你没瞧见,他是听着定国侯和梁帝才脸色大变的。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有什么目的总能看出来的。”   金枝努嘴:“好好来夏猎也能碰上这档子事,晦气。夫人,咱们去别处猎些野味,等侯爷回来了就能吃上夫人亲手猎的野味。”   被这两人一闹,盛明珠大半的夏猎兴致也没了,但想着管平平日里也难得吃上野味,这才在金枝的劝说下,又寻别的清净地猎些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   是夜月上中天,一群来参加夏猎的人各自领了分发的帐篷等物事,在家仆的帮助下,总算是搭起了帐篷。   金枝陪着盛明珠猎了几只山鸡回来,准备待会儿做给管平吃,就瞧见林姨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   这人一肚子坏水,先是试探自家夫人的脾性,又是使小伎俩想害夫人,金枝每回见着都想过去扇她一耳刮子。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平日里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找个由头发作,连那般鬼蜮伎俩都要在脑子里绕三绕的林姨娘竟然乖顺地安静了这么久。   金枝总觉得这林姨娘每乖顺一回都意味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指不定乖顺之后就要闹出大动静。她身为夫人的贴身丫鬟就得替自家夫人盯着那毒妇,好在她弄出什么幺蛾子前第一时间告诉夫人。   金枝这儿正满心戒备地盯着林清焰,那边管平也带着自己猎的猎物回了安排给自家的帐篷。   管平这脚刚踏进帐篷,就看见林清焰柔柔笑着迎了上来:“侯爷回来了。”   金枝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暗骂一声,狐狸精。赶忙拉着盛明珠也上前道:“侯爷,夫人给你做了几道野味,奴婢看着都觉得馋了。”   管平可没有享受齐人之福,左拥右抱的兴致,因他心知林清焰盗了兵符,肯定要借机献给太子,她这会儿肯定要寻个机会把那块假兵符送过去。   管平不欲让盛明珠搅和进这些事里,便转头对明珠道:“夫人累了一天了,野味我自会吃的,金枝你扶着夫人早些歇息。”   金枝没想到管平这次这般明显地帮衬偏袒林姨娘,她还要说什么,盛明珠已经拽了拽她的袖子,顺势打了个哈欠:“这会真是困得不行,金枝你扶我进去吧。”   夫妻两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交汇便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明珠更怕金枝坏事,连忙拉着她走了。   林清焰这会儿正寻机找太子献兵符,还有些庆幸夫人提早去歇息了。   她殷勤地替管平整理带回来的猎物,期间嘘寒问暖亦是不在话下。   “上次备的杜康酒还剩下些许,侯爷要不要叫管家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我瞧着今个儿大伙儿都忙前忙后的,也该赏赐一二,让他们日后也能尽心办事。”林清焰那嘴皮子一张一合间,大约是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管平不置可否地冲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慵懒意味:“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把杜康酒也给下人们送些过去。”   林清焰笑道:“那也是记着侯爷的好,妾不过递个话。”   看着管平应了自己的话,林清焰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反正她已经命碧荷在里面下了药,人只要一沾便会人事不省,直到天亮。纵使有怀疑也不过是贪杯,坏不了她的大事。   命碧荷把那些酒分发下去后,林清焰又想着怎么叫管平也不来碍她的事。既然盛明珠专门猎了野味给管平,那倒也可以利用一二,有菜无酒怎么行呢。   林清焰又吩咐把那些做好的野味摆上来,这才劝着管平道:“野味总要佳酿配,侯爷今日有福了,管家特意带了一坛陈年好酒来,后劲有些大,侯爷可不要贪杯。”   她嘴上劝着管平不要贪杯,心里却巴不得管平多饮几杯好叫她顺利成事。   管平早就看穿林清焰和太子的打算,哪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她这样说着,便也顺势道:“既然是管家的一番心意,那就摆上来吧。官家也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我一直拿他当叔伯看。”   既然管平发话,那坛陈年好酒自然也随着野味摆了上来。   管平闻着平日不常吃的野味也难免贪嘴,何况还是明珠念着他才猎来的,那些个野味都是烤好了的,撒了作料更是鲜香,颜色又烤得漂亮,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不断散发的烤肉香也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闹腾。   管平一下子连吃了几大盘,胃口前所未有的好。吃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林清焰提的那坛酒,稍稍抿了一口还夸了酒不错。   林清焰心头的大石这才算完全落了地,待到管平和一众人都因为“贪杯”醉倒,林清焰才唤碧荷:“去瞧瞧情形怎么样了?”   碧荷领命离开,不久就回来禀报如姨娘所料,都醉了,夫人也睡下了。   林清焰这才放了心,又披了件染着别的花色的夏衣,戴了帷帽,这才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出了帐篷。   林清焰让碧荷留在帐篷内看着情况,伺机给她打掩护,自己急急忙忙出来,寻着太子的帐篷走。   夜风微凉,吹得她心上七上八下,好容易寻着太子那处帐篷,却被告知太子此刻在侧妃那里,怕是没空见她。   林清焰只得对守帐篷的小黄门千叮万嘱,叫他等太子起身,一定要把自己带来的重要东西转交给太子,这才离开。   毕竟也算是完成了太子早先交代的任务,林清焰像是心口压着的重担徒然减轻,她又顺着原路返回,不巧却撞见了梁国特使让她冷汗直冒。   幸亏那梁国特使像是有要紧事求见太子,只是瞥了一眼这个戴帷帽的女人,还觉着大概是太子招幸的宫女,也没多看,只觉得背影眼熟。   林清焰不敢再多停留,加快速度赶回定国侯府分的帐篷处,一进帐篷只觉得心还在狂跳,而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   林清焰和碧荷对视一眼,确认一切顺利,刚刚没人起来后,她还想喝点那酒也装作和管平等人一样贪杯醉酒的时候,就听见帐篷外有人道:“梁国特使求见定国侯。”   砰地一声,因为太过紧张,林清焰手里刚握住的酒杯坠了地,她心里乱糟糟想着,这梁国特使来做什么?难道刚才被他瞧见,引起了怀疑? 第一百五十九章:用意   林清焰这儿摔了杯子,外面的梁国特使又在大声嚷嚷,碧荷连忙去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就听林清焰低声说了一句,可真会挑时候。   碧荷低眉敛目,看着地上那些断首断尾的碎瓷片,想着林清焰做的那些事,竟觉得自己的命运也是同它一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林清焰可没注意到碧荷这些小心思,她正换了衣服,将帷帽收拾好,正打算去叫醒管平,就听见外头盛明珠的声音传来,“侯爷又喝酒了?行了,金枝去叫醒那些个贪杯的,别让梁国特使来了也没人招呼着,倒显得我们失了礼数。我去叫醒侯爷。”   盛明珠说完这句,碧荷也把碎瓷片收拾干净了。   林清焰听着盛明珠的话便是心头一惊,她倒是把盛明珠忘了,那些个药掺在酒里可不是叫就能醒过来的。林清焰顾不得许多,立刻将一包药粉塞给碧荷让她赶紧去叫醒家仆们。自己也急急忙忙迎了出去。   她叫了声夫人,就紧紧跟在盛明珠后头去了管平所在的帐篷,果然定国侯管平还未醒过来,此刻仍是躺着的,仿佛宿醉未醒的样子。   盛明珠看着管平的样子,不咸不淡地说:“侯爷平时挺警醒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外头那么大动静还没起,果然是喝酒误事,是你服侍侯爷歇下的。”   林清焰斟酌着回应:“妾的本分。”说着又伸手去摸管平的脸,她的手上沾了药粉,管平只要一闻就能醒过来。   看着管平眼皮子动了动,林清焰立刻缩回了手,又对明珠笑道:“这酒上了脸都有些烫。”   掀帘子进来复命的金枝一进来就看见林清焰又对着定国侯动手动脚的,立马就拉长了脸,比盛明珠这个正主还要阴阳怪气:“夫人,我倒是想叫醒那些个贪杯的,可是有人手脚比我还勤快,就跟姨娘一样。”   林清焰也懒得和金枝比嘴皮子,就没回应。倒是金枝因着有些气闷地想上前挤开林清焰,好让自家夫人和刚醒来的侯爷多亲近,冷不防就闻着林清焰手上有股味儿。   她是最不介意让林清焰没脸的,因此,当下故作惊讶道:“林姨娘,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怎么和碧荷身上的一样,熏死人了。”   林清焰表情一僵,掩饰道:“新制的熏香,大概是气味没散开,有些浓了。”   管平睁眼就见金枝又在尽职尽责地挤兑林清焰,有些忍俊不禁,忙咳嗽了声掩住笑意:“都歇下了还叫醒我是出了什么事?”   盛明珠这才道:“梁国特使求见侯爷,也不知道这会儿造访是有什么要紧事。”   管平哦了一声,倒是有些疑惑,他和这位梁国特使素无交情也没有往来,这是来做什么了。   金枝不忿道:“侯爷可以晾他一会儿,我估摸着是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倒有些奇怪,堂堂梁国景王有什么过失要来给他这个大魏朝臣道歉的?管平心里诧异。   金枝想的单纯,便把那景王肖恪的丑事连同如何对自家夫人不敬的经过都告诉了管平。   末了,金枝还加了一句:“侯爷,你可得好好教训那色胚,替夫人出气!”   管平脸色沉了沉,他起了身,理了理衣袍,嗓音还有些沙哑低沉:“那去会会这位梁国景王。”他的这般架势倒更像是去兴师问罪的。   待管平去见梁国景王的时候,他已经在另一顶会客用的帐篷里足足等了一刻钟,家仆奉上的茶水也喝了一肚子。可是他却不敢有一星半点的火气,只能乖觉地装孙子。   甚至远远看见管平来了,还忙不迭地从坐着的胡床上起来相迎,一个王爷如此做派,倒像管平是君,他是臣。   “定国侯,在下梁国特使肖恪,久仰侯爷大名。”这伏低做小的姿态把管平也惊着了。   管平深知这人平日就是贪花好色之辈,根本不存在因为冲撞了自己夫人就这般礼让,定是有别的事有求于自己。   管平不动声色,只是请他坐下,又同他闲话,他心里清楚,到时候这位梁国特使自然心急,必定先露出马脚。   见管平一直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肖恪确实急了。他身上可有梁帝交托的重要任务,要不是母妃吹了几次枕头风,这来北朝的差事功劳还指不定落在他哪位皇兄身上。他这次可是跟父皇赌咒发誓,一定办好差事的。   “定国侯,小王有紧要大事与侯爷商量,可否屏退左右?”肖恪坐在胡床上又朝着管平拱了拱手,他平时可是最不耐烦这些礼数的,事到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低声下气了。   管平脸上的神色越发玩味,看来所求不小。管平也就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家仆们都下去。   眼见账内只剩下自己和管平两人,那位梁国特使才开口道来自己的目的。   “我父皇一直都同我说,这普天下的英雄就只有他和定国侯两人,像定国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何必扶持两个草包。叫我说,那太子和七王爷,一个鲁莽草包,一个就是软骨头,就听姑姑的话。大魏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侯爷真能放心吗?”肖恪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断打量着管平的神情脸色。   管平勃然作色:“梁帝这是把自己当曹操还是把我当刘备?这帐篷太小可不适合青梅煮酒。”   在管平说着这话时,天际应景地砸下一个闷雷,倒把梁国景王吓了一跳,差点踹翻胡床一侧的桌案。   肖恪见管平发怒也不着急,又劝道:“我父皇说,秦取周鼎,晋代魏兴,可见这君臣也可相易,侯爷既是七尺男儿,又何必甘居人下。到时候,只要侯爷愿意,便可与我大梁里应外合,荣登大宝,岂不快哉!”   管平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梁国是要让他牵头造反,才有出兵大魏的正当理由,又可借助他这个大魏重臣的手轻松撬开大魏的国门。梁帝野心不小,也把他当成了野心勃勃的傻子。   管平以手轻敲胡床一侧的桌案,思考着该如何应付梁帝的“盛情邀请”。肖恪说完父皇交代的话也不急着催促管平速下决断,反倒耐心了起来,还有闲心端着桌案上的茶碗喝了起来。   管平心里思忖着,梁国景王是个比他爹梁帝更志大才疏的蠢货,不如套套他的话。   想到这儿,管平笑了起来:“不知道贵国愿出多少兵马,何时与我里应外合?”   肖恪见管平如此说还有些得意,这定国侯看着光风霁月的,也是贪恋权位的人啊!只要他有贪念,那一切都好办。   肖恪压低声音道:“三十万将士可是我大梁倾全国之力助侯爷登基,侯爷要是上了位,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热心人。只要侯爷有心,举事之时打开越山关,我大梁必不食言。”   管平看着肖恪,心里冷笑。倾全国之力不可能,左右不过汉和,云城两处驻守的十万兵力可供梁帝调遣罢了。   心知这厮没说实话,怕也是照着梁帝教他的说给管平听。   “多谢贵国援手,必定不会忘记贵国的好处。”管平敷衍道。   肖恪听着这话大喜过望,没想到这趟任务这么顺利,他也不打算久留,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帐里的温香软玉,细腰美人呢。   “定国侯,那小王就告辞了。前日不慎冲撞贵夫人的地方还请定国侯海涵,哦不,到时候要叫皇帝陛下了。”肖恪嘿嘿笑道,他一起身就从怀里掉出一件东西来。   管平脸色一冷,故作随意地问道:“景王好艳福,这手帕又是哪位美人相赠。”   肖恪不疑有他顺嘴道:“刚才去拜访太子,只是没见着,宫人说他在侧妃那里。我就干脆过来找侯爷,在路上撞见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应该是走得急了掉了这手帕,看她的衣着打扮,我估摸着是随同前来的宫女吧,这绣工倒是不错。”   管平更是明了,看来梁国还去找了太子,毕竟咱们这位太子又是个能没事找事的,性子也鲁莽,又忧心手下无兵。   至于那手帕,林清焰还真是走的挺匆忙的。   管平和肖恪两人各怀心事地道了别,肖恪刚走出去就有梁帝派到他身边支应的心腹报告,大魏的那位太子已经得了兵符,怕是举事的时间不远了。   肖恪一惊,细问心腹,兵符的来历。探子回报,内奸从定国侯处盗取的。肖恪也不知道信息是否可靠,忙吩咐心腹,“太子和定国侯两边都给我盯着,反正他们魏国自己人内斗,咱们大梁正好坐收渔利。”   吩咐完这些,肖恪满心得意地回自己的帐篷享用他的美人去了。   另一边,管平看着盛明珠进来,也露出了最真实的笑容。   却听盛明珠道,“金枝劝我来看看,侯爷有没有好好教训梁国景王那色胚。”   管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对肖恪套话,反而把这事忘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衡阳有变   衡阳有变   管平暗下决定,下次一定要好好整治梁国景王,替夫人出气。没曾想,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这就不得不提那位梁国特使本身就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好色,只要是看上眼的美人,不管人身份背景等等,只要是能得罪的,他都有胆子去招惹。   可这回梁国特使算是捅了马蜂窝,先帝故去,一群后宫嫔妃都成了寡居的未亡人,太子和七王爷平日也得客客气气地孝敬这些太妃们。虽说是先帝嫔妃,也未尝没有后来选进宫还没享受几日娘娘的派头就等来了先帝驾崩消息的年轻少女。   对于这些女孩儿来说,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既不能改嫁也没来得及诞下子嗣就得苦苦熬着等死,她们的青春,她们的年华都随着先帝棺椁的下葬戛然而止。   而梁国特使这次瞧上的就是先帝崩逝前选的一位美人,这位美人也曾经名动京城,来自衡阳的“五富七贵”里的七贵之一的衡阳谢家,正是赵国公谢筠的嫡长女谢莞,不仅貌美,更是个才女,尤善剑舞和调香。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夏猎,太子和七王爷为了表现孝道,也要请示宫里的那些太妃们,大魏倒没有梁国那样殉葬或者要求太妃们出家的规矩,女子出行也没有梁国那样的限制,只是出嫁后比未嫁前的规矩多。   也因此,太妃们也有跟着来的,只是毕竟是先帝的嫔妃,不管是大臣还是太子等人都少不得要避忌一二。偏偏这位梁国特使完全是不守规矩的,看着太妃们的仪仗过来也不知道回避,还直勾勾打量其中的谢莞   谢莞看着这位梁国特使毫不顾忌地看自己,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直接吩咐随行的宫人绕路,可惜那位梁国特使却不打算放手。   有传闻称,肖恪以前就有黑历史,曾经轻薄已故梁国昭明太子的太子妃,多次被梁国御史台弹劾行为不检点,梁帝罚也罚过,打也打过,他就是屡教不改。所以,除了景王母妃的枕头风,也有梁帝自己巴不得把肖恪打发出去,省的他成日闯祸,还得他父皇给擦屁股。   肖恪有个毛病,他不喜欢未经人事的少女,偏爱身段婀娜的少妇,特别是对他横眉冷目,不假辞色的让他更有一种病态的征服欲望和找刺激的欲望。   谢莞两点都符合了,而且她的侧脸和近年才过世的昭明太子妃有六,七分相似。这更是点燃了肖恪心里燎原的火。   打从见到谢莞的第一眼起,肖恪就焚身蚀骨地想要纠缠她,占有她。他日日抓心挠肺地想谢莞,几次让心腹想办法传消息过去,都被谢莞毫不犹豫拒绝了。   谢莞的家教让她极重规矩,哪怕是在先帝死后想发展第二春,肖恪这样的人也入不了谢莞的眼。   再说管平这边正愁没机会收拾肖恪,一直让人盯着这位梁国特使,现在他自己就撞上来了。   管平思忖着要整治肖恪,听到这样的消息,就知道这色胚胆子又肥了。于是,管平一面准备参加由太子主持的映月湖边的小宴。一面让人假托谢莞之名邀肖恪一个人来映月湖边的小山坡后私会。   接到假信息的肖恪高兴坏了,以为烈女怕缠郎,那谢莞也受不住深宫寂寞。肖恪也不顾手下的反对,就这么心急火燎地去见他朝思暮想的美人。   然而他一个人到了约定地点也没见什么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天色也晚了,这天星月都被云层遮盖,山坡这面还背光,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肖恪心里有些发毛,正想拿火折子点燃,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紧紧抱住了,他心下狂喜,没想到看似冷美人一个的谢莞发起骚来这么热情如火,急不可耐。肖恪被抱得有了感觉,也回身抱住身后的人,着急地上下其手,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调笑:“小美人你这腰……好健壮……这腿……毛……不愧是女中豪杰……”   他正要抱着美人来一场云雨,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呐喊声:“贼人往这边跑了!抓住他!”   肖恪一惊,想拉着人躲起来,就发现那人还死死地抱着他不放,也不肯挪动半步,肖恪还在想,这女人真是痴缠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后劲一疼失去了知觉。   原地还剩下刚刚死抱着肖恪不放的定国侯府上的门房老周,老周一个九尺巨汉被这厮摸得浑身哆嗦,对着倒地不起的肖恪吹胡子瞪眼:“呸,你他娘的摸老子腰,还挠俺小腿肚!”   踹了几脚解恨后,老周看着肖恪昏过去便拿绳子将他捆起来,套上麻袋,系紧袋口。   这时候,刚刚那队喊抓贼的也举着火把从坡背面走出来了,老周对那队人道:“捆结实了,先打一顿,扔到映月湖里。梁国要闹也是他们理亏,我就不信肖恪这龟孙子敢把私会大魏太妃的事说出来,他没看见咱们的脸,也没有证据。”   老周一行人把肖恪套麻袋打了一顿,就连麻袋一起扔进了映月湖里。   另一边管平和众人收拾出了小宴场地,便与众人推杯换盏,正聊得起劲,就听见太子扈从回报在映月湖里捞出个东西。   太子坐在上首,饶有兴趣地问:“让你们去烤鱼,鱼没见着,倒捞出个东西,有意思,是个什么东西。”   扈从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是个肿得像猪头的光屁股男人……”   正说着,那位愤怒的猪头男已经被扈从们带了上来。他嘴里一个劲地叫骂,说自己是大梁特使。梁国的人已经认出了这人就是他们的景王。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肖恪和魏太子,不知道魏国这是唱的哪一出。   肖恪脸已经肿得不能看,被打了一顿又扔进水里,他现在就像注水的猪肉,面目全非。   好些大臣尴尬地避开了视线,觉得景王这样子实在是有失体统。还有的在憋笑,有的在窃窃私语。   看着上首哈哈大笑的魏太子,肖恪恨得牙痒痒,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今天这样的屈辱,愤怒冲垮理智的情况下,他越发下了决定,要叫今日嘲笑自己的魏太子也体会体会颜面尽失的滋味!   他已经不打算与魏太子联手,而把宝全数压在了定国侯管平身上。   因为,此时的肖恪因为被太子扈从带回,又被魏太子当众取笑羞辱,已经把幕后主使认定为魏太子。   太子没发现梁国景王的异状,只当看了一出大戏,梁国使团则觉得颜面尽失。   一场小宴在太子乐不可支,大魏众臣尴尬不已,梁国使团脸色青黑中结束。   夜里管平回帐篷后,又把事情和盛明珠讲了一遍。   明珠拿眼瞪他,又好气又好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倒是,这样得罪了梁国,万一他们发难……”   金枝才不管什么两国邦交或者可能的外交摩擦,她只知道,梁国特使被教训了一顿,侯爷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自家夫人。   管平没在意:“梁国现在也就嘴上占占便宜,我听说梁帝其实已经病入膏肓,梁国越州,泰州一带又遭了灾,他们的原计划没法执行,因为赈灾和出兵都得耗银子。”   盛明珠笑:“原来早有预谋。”   管平亲昵地捏了捏明珠的小鼻子:“为你出气还讨不了一个好。”   管平和明珠笑闹了一会儿,正要睡下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求见定国侯。管平让金枝伺候夫人先歇息,便去见了那人。   他本以为是梁国特使,却没想到竟然是谢莞谢太妃身边的高嬷嬷。   高嬷嬷是谢莞乳母,两人是打小的情分,一直尽心尽力伺候谢莞,也是谢莞最信重之人。   管平看着高嬷嬷颇有些尴尬,高嬷嬷倒是稳重,递上蜡封的信件,便安静等待定国侯管平的回复。   管平拆了信,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吃惊。   原来这封信的内容是,衡阳“五富七贵”因为七王爷的手段逼不得已铤而走险,想要举事,说是要同气连枝。   但谢家那位赵国公既不看好那些个人如今举事,大魏还没有腐朽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地步。他通知管平衡阳有变,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管平的脸色沉了沉,“衡阳有变,那我如今也不能保证梁国会不会不顾国内的灾情,先来大魏打秋风。”   梁国也是有以战养战的先例的,只是梁帝虽然还有些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奈何已到迟暮之年,他的儿子们更是为了皇位斗得厉害。昭明太子死的太早,在他死后,梁帝一直没有立储,导致他那些儿子个个起了夺嫡的心思   高嬷嬷行礼道:“谢家愿与侯爷荣辱与共,我私心里更是感激侯爷替我们娘娘出了口恶气,那么侯爷的答复?”   她指的是梁国特使那件事,至于是不是真感激或者借着这事拉关系,管平不想深究。若是能把谢氏的势力收到手里也未尝不可,但首先要应付的是衡阳之变。 第一百六十二章:身世   身世   管平心里自然清楚谢家不过是想找个事后能脱罪的靠山,看着对面态度不卑不亢的高嬷嬷也觉有趣,他想着,这人哪怕求人也不愿低声下气,还想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为谢家争取合作机会。   管平倒有些欣赏这样的勇气,他指着帐篷里的胡床示意高嬷嬷坐,但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你们谢家要我出力,只有一个衡阳有变的情报投诚是不是盘算得太好了。我定国侯管平看起来像个傻子?”   话音一落,管平脸色转冷,一掌拍在胡床旁的桌案上,直视高嬷嬷,样子咄咄逼人。   高嬷嬷本来就觉得只凭一封信和定国侯联盟根本没底气,现在被定国侯这么一瞪,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球蔫了,只是故作镇定:“老奴还知道梁国曾经找过侯爷,只要侯爷这次援手,谢家今后也誓死追随,不管侯爷志在为官,还是更进一步。”   管平双眼一眯,指头轻扣桌案:“你在威胁我?梁国特使来找我也找过太子,你又知道什么?还是肖恪和你家娘娘说了什么?”   看着高嬷嬷伸手掏帕子抹汗,管平也不打算为难一个忠仆,便又说了句:“援手可以,我早就听闻谢家长子谢庸有经世之才,安邦之能,次子谢良更是有乃祖之风,将帅之才,我这正好缺一些帮手,不知道赵国公可愿送两位公子入京。”   高嬷嬷这次是真乱了方寸:“这,容老奴问问赵国公的意思再回禀侯爷。”   管平看着高嬷嬷的样子也不急:“那你要和赵国公好好谈谈,毕竟七王爷想要你们死,太子又使不上力,如今这谢家可是危如累卵。”这么说着的同时,管平将桌案上摆放的瓷器摆件堆叠起来,一层又一层,就和叠宝塔似的。   高嬷嬷看着定国侯的举动,还不敢作声。就在这时候,管平极快地抽出中间一件,那摇摇欲坠的“宝塔”便哗啦啦倒下,摔得粉碎。   管平抬眼看着浑身僵硬的高嬷嬷笑道:“你看只要轻轻一抽一推它就完了。”   之后,高嬷嬷被定国侯府的家仆从帐篷里送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记忆定格在管平轻飘飘的两个字“完了”。   惨白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竟似没有生机的鬼一样。到最后,高嬷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谢莞的帐篷,又是如何把管平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给谢莞听。   与此同时,夏猎也到了结束的时候,最终猎物猎的最多的还是太子那一派,这可把太子高兴坏了,不吝封赏地赐了那人一堆金银珠宝。   夏猎不久的朝会,朝廷便接到匿名信,衡阳反了。整个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太子党和七王党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太子这回可怕衡阳的案子再牵连到他头上,心里正恐慌,但是听着七王爷的冷嘲热讽就想冲过去扇他一个大嘴巴。   “衡阳有变,太子竟然不知?这话说出去谁信?衡阳不就和太子自己家似的,这郭循可是衡阳出来的。”魏祀斜睨了太子一眼,率先发难道。   太子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却被人死死拉着,就怕太子又和从前那样,冲过去给七王爷一巴掌,那么长公主和七王又能借题发挥了。   “魏祀!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平日就和孤那好姑姑勾勾搭搭,巴不得整死孤,你就能自己坐上皇位。就你这样的绿帽王,给人养便宜儿子的乌龟王八蛋也配!你媳妇肚子里的种是你的吗?哈哈哈……”太子一怒之下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照现在的情势,他是和七王已成不死不休的局面,也不怕撕破脸皮了。   魏祀听着这话,便是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江润言不干不净的,可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大庭广众揭伤疤又是另一回事。   “太子随便拿着街头巷尾的议论就来质疑臣弟的妻子,这就是我大魏太子该有的做派?”魏祀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但他刚刚身子一僵的样子和以手掌撑着身后的殿柱,努力寻找支撑的样子,众人都看在眼里了。   因为长公主不在,都是魏祀应付太子的炮火。但如今,太子突然针对长公主的女儿,作为长公主的党羽,怎么也要给江润言兜住脸面。于是,纷纷愤愤不平地附和魏祀。   管平看着这出闹剧也替太子的脑子着急,爆出江润言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只能让现在的魏祀和长公主连成一线,除了折损魏祀的名誉,并不能给七王党实质性的打击,这样的爆料没有选对时机,就是个八卦,没有价值。   眼见这事没能打击到魏祀,也不知道他是心里有数还是不肯相信,太子又抛出另一件利器,这次他信心十足,面露得意:“魏祀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你可不是我的亲弟弟!”   被质疑出身血脉可是极严重的,不说长公主与七王联盟存在的根本就在魏祀是先帝血脉,有继承资格的皇室血脉,如果连这血脉都被证实和皇家无关,那么魏祀拿什么去和太子争!   对于太子的话,魏祀一个字都不信。哪怕是真的,那也只能被证实是假的!魏祀算是想明白了,太子在这等着自己呢!他这么多天没动静,就为了今天抛出自己不是皇室血脉的事情,来一招釜底抽薪。   魏祀想清楚这些,便露出一副悲怆可怜的模样,指着太子的手微微颤抖:“兄长,你怎可拿着这种事儿戏!不说先帝的起居注上写得明明白白,后妃月事孕事更有记录可查,身为太子,你,简直不可理喻!”   太子看着气急败坏的魏祀,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记录是人做的,自然也是可以造假的。来人,把崔少卿带上来。”   这崔少卿又是何许人呢?他是替后宫请脉的太医。   崔少卿被拖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年近半百还要遭这个罪。一上来就被太子抓着衣领,硬生生拽起来。   仔细瞅瞅这位崔少卿,还能发现,胡子一大把的老太医崔少卿,牙也被打掉得差不多,身上也有不少受刑的痕迹。   太子把人抓起来,语气不善,又朝着崔少卿踹了一脚道:“说!一个字不漏地说!”   崔少卿战战兢兢地看着太子,又看向脸色不好的七王爷魏祀,身体抖得像在冰天雪地里刮着大风。   “回太子的话,七王爷的确是不足月出生的,但是,既然有起居注佐证,七王魏祀该是皇室血脉。”崔少卿说话漏风,又带着鼻音,众人好容易听清了他说什么。   太子气疯了,临到头,这老东西竟然反悔了!   他又使劲拽了拽崔少卿,拽得这老爷子差点没厥过去。   继而整个大殿里都是太子怒吼谩骂的声音:“崔少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死到临头还敢包庇罪人!老东西,我告诉你,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把你崔家满门活剐了!”   崔少卿哭得老泪纵横:“殿下啊,这就是实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魏祀也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兄长,你不能因为我把衡阳之事捅出来,你就用这样的阴招对付自己的兄弟,你的良心呢!父皇这么重颜面的人,他尸骨未寒,你就用这样的招数栽赃陷害,你不是对付我,你是在打父皇的脸。”   太子没想到竟然被魏祀反咬一口,诬赖他是公报私仇。   “你装!魏祀你继续装!孤才是先帝血脉,你不过是个野种。野种替人养野种,还死鸭子嘴硬,都是一样的贱骨头。”太子气得跳脚,崔少卿这个老东西竟然临阵反水!等回去就把崔家人都扔到大牢里去,看他们招不招。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崔少卿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被用了刑还是因为天气中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就这么在朝堂上昏过去了。   太子当初还以为可以用这一招让魏祀永不翻身,结果他自己被个老太医弄得措手不及。   太子火气一上来,也不管朝臣还看着,朝着那崔少卿就是狠踹几脚,嘴里还暴躁地大吼:“起来!临阵反水的老畜生!”   他已经猜到崔少卿这件事自己怕是又被人算计了,就算魏祀不知道,也有可能是自己那个好姑姑,她一向做事够毒够狠。   就因为查到江润言头上,才用这事转移众人视线,虽然冒险,但只要崔少卿临阵反水,那便胜负已分。到时候太子又成了枉做小人,公报私仇。   而朝臣们看着太子当庭的脾气德性,也会认清太子就算登基也是个暴君。   魏祀看着崔少卿昏过去也是浑身一轻,他仿佛是在给太子留面子似的,“好心”道:“衡阳有变,朝廷应该商量个对策了,是剿是抚?”   管平听着魏祀的话,便是精神一振,他必须确保衡阳的事照他需要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六十三章:碍眼   之前魏祀身世那场闹剧好像没有人再提了,除了太子满心的愤懑。可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就是心中再气看着满朝文武的脸色心里也该有点数儿了,只是一瞧着魏祀垂着头,假作委屈兄友弟恭的那张脸,只觉得胸口一团火喷而不发。   涨的让人难受。   ——   因着衡阳的事情,管平又是镇日的不着家。盛明珠这几日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每日只坐在府中和沈蓉说些闲话,谈论起哪家闺阁小姐的风流韵事,或是说些最近时兴的缎子。   “我听灵珠说过几日有赏花会,表嫂去么?”   沈蓉今儿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裳,头上带着和衣料同色的发饰,整个人看起来恬静不少,盛明珠放下手里的茶水,又抱起了一旁闲的无聊的绒球。小家伙前些日子伤了,又被拘在屋内出不去,整个人毛色似乎都淡了许多。   “你们年轻人凑的热闹,我去做什么?”盛明珠有些心疼的摸着绒球。一旁沈蓉听着,一壶茶水差点没有喷出来,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道:“小表嫂是在故意寒碜我吗?”她故意家中小那么音,“我年纪可痴长你好几岁呢,年轻人凑的热闹,到说的我好像十分老了一样。”   说着沈蓉便佯作生气道“好似也是,我这般年纪还未成婚的姑娘,在大魏人眼中,已经是老姑娘了?”   盛明珠还是了解沈蓉性子的,一个姑娘宁缺毋滥,又能顶住长辈和外界言论到这个年纪不嫁,远途跋涉来到大魏,也能瞧出是什么性子的人,远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但也还是依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是我口急,道不知道今年的赏花会有什么看头?”盛明珠实在对这种宴会觉得无聊,无非是些未出阁的女子争奇斗艳罢了。那些个花儿哪没有,她倒是也爱美,只是自己都嫁了人了,再出去跟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比新鲜。   不说旁的,万一跟他似乎召回来林清焰这样一个祸害,那这定国侯府可就真乱套了。沈蓉这边对那赏花会倒是十分的有兴趣,正想细细的同盛明珠说道呢,外头金枝却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脸上表情不对劲儿,二人都能看出来。   沈蓉便微微伸出头,同金枝道,“怎么了,这幅表情?”   金枝看着坐上的两个主子,声音拔高了些,好让外头能听到:“林姨娘在外头求见呢,夫人见是不见?”这些日子那房的的主子可没少作妖,金枝伺候了盛明珠也这么长时间,不满早堆叠在心里了。   “既然来了,便让她进来吧。”   盛明珠原本脸上的笑容散去,对金枝淡声吩咐。金枝点了点头,便从门外退了出去,林清焰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许久之后金枝才出来,让她进去。   盛明珠在屋间喝茶,绒球还在腿上坐着,便忙吩咐身边的丫鬟将绒球抱进了室内。沈蓉在一旁,她不似大魏这边的贵女,嗓门不小,本身又不喜林清焰,自然也不会顾及她,“怎么让她过来,咱们两在一起说说话多好,让个妾进来碍眼。”   “碍着你什么眼了,都碍不着我的眼。”盛明珠晓得她故意的,又知沈蓉是为自己做脸,虽觉得对林清焰没什么想法,可总不好下了沈蓉的好意,便也顺嘴说了一句。   林清焰在外头听着,碧荷脚步顿了顿,生怕里头又传出些什么。好在只一会儿就安静了,她才放下心,又跟着自家姨娘进去,里头两人本来和热热闹闹的,自打林清焰半只脚才进去,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蓉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原本同盛明珠说话,如今林清焰进来,一句话也不吭,只冷这个脸,气氛瞬间低落了许多。林清焰仿佛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脸上仍是带着笑容,进来之后冲盛明珠行了礼,“昨个儿身子不好,便没有向夫人过来问安,夫人不会介意吧?”   盛明珠知道她抱的什么心思,也回她一个笑,“自是不会。身子要紧,如今侯爷还没个后,我年岁小,想来生养不易,如今姨娘可说是正当年华,我还盼着你给咱们侯府添丁呢?”盛明珠这几句话可说是句句扎心,女人之间年岁问题本身来说就是一个禁忌。   何况谁不知道但凡是秦楼楚馆这种地方,不管是卖身或不卖身的,女子大都会服用水银这种东西避免意外。这种东西长期服用多了,哪儿那么容易受孕,这便是往林清焰心口上戳刀子。何况林清焰表面得宠,实际上管平进没进过她的屋子,两个人心底都心知肚明。   偏偏林清焰知道怎么回事儿,却不能言语出来。   盛明珠垂头,继续戳饮茶水。她既打了一马过去,倘若她不接招,岂不是太不给这姨娘面子。林清焰脸上的表情只定了一会儿,很快便又笑颜如花,“妾不过刚嫁进来,哪得那份殊荣?”   “该的,侯爷宠你,我心里有数。”盛明珠笑道。   林清焰这回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在盛明珠放下茶杯,很快又开口了,似是刚发现她进来一样“金枝,怎么还未给姨娘看座位,快,斟茶。”随口吩咐了一句,金枝便从旁边拿来一个绣凳,只是比之沈蓉坐的要矮了些。   林清焰道,“我随意坐下就可以,无需金枝姑娘伺候。”   金枝笑了笑,她是盛明珠身边的贴身丫鬟,又长脸,身份地位在府中下人来看不比一个姨娘第,“这可不行,规矩如此。姨娘是妾,妾算半个主子,椅子的高度怎么能超过主子呢,表小姐还在这里,金枝可不敢造次,姨娘,快请吧。”   林清焰原本还没察觉到这里的坑,待金枝说完后,只觉得那绣凳上都带着刺,坐上去便是生死不如。只抬头看着盛明珠,她似乎责备的看了眼金枝,“都是自己人,没得这么多规矩——”   金枝却好似一个说不通道理的固执仆人一样,“规矩便是规矩,夫人从前也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   盛明珠这才一脸可惜的看着林清焰,“毕竟侯府也不是什么小地方,林姨娘既嫁进来了也还是要遵守以下府中规矩的。”   “自是应当。”   林清焰心里被这主仆二人一红脸一白脸唱的气的不清,但盛明珠这话摆在这儿,便抬头笑着坐下。这椅子高矮平时看不出什么,只是一坐下去便能感觉出来了,她比旁人都矮了不止一头。林清焰坐着,心中的尴尬与耻辱都换成了对盛明珠的恨。   她静静坐着,又开始与盛明珠攀谈,“夫人喝的是什么茶?”   今儿林清焰穿了一件儿烟色衣裳,偏矮的凳子本身坐着就不显仪态,可她身上却瞧不出什么,笑容依旧。盛明珠放下手中的茶,“我平素不喜饮茶,杯中只是金枝晒干的枣泡的枣茶,林姨娘要来么?”   “那到是不用了。”   林清焰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头微微垂了片刻,很快又抬起来,同盛明珠说着,“从前喝的多了,总以为厌烦,如今闻到这个味儿到是怪想念的”,盛明珠便笑了笑,很快金枝便从室内盛茶上来。   刚泡上来的枣茶,一股子枣香味儿便充满了整个内室。   林清焰捧着茶水,目色里藏着些什么东西,“幼时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娘便总会拿这些个玩意来哄我和弟妹们。”打从她进了巷子楼,凭着姣好的容貌风生水起时,便对这东西敬而远之的。   如今时过境迁,竟也不似当年那般厌恶。   “林姨娘倒是很少谈起以往的事情。”盛明珠道。   林清焰笑了笑,“夫人出身富贵,是国公之家,鼎盛门第。这些事情便同夫人说了夫人恐怕也听不明白——”说罢便捧着枣茶喝了一口,不似从前的味道。到底是定国侯,一杯普通的枣茶谁知道里头都添了些什么山珍海味的料儿。   “贫家女孩儿,出身穷苦。好在姨娘到如今,也不必在担忧以往所受过的苦。”   “不怕夫人笑,便是因为幼时出身不好,吃了些苦,如今才总想过好日子”,林清焰笑了笑,“好在侯爷不忘当年之恩,愿纳我这等子身份的人府。我心里惜福,日后定然结草衔环报答侯爷和夫人。”   盛明珠只笑了笑,若前面有一句话还当的真,后面就是假的了。   半真半假的,果真是欢场出身的女子。若她真对管平有情,又怎么会来到管府——便是天大的情义都比不是眼前这女子心里汲汲营营想要往上爬的心。   “林姨娘还有旁的事儿吗,如今朝上事儿正多着,表哥寻不出时间回府,侯府大小事情都需表嫂操心,可没时间在这儿跟你闲话家常。”沈蓉道。   赶客已经十分明显,林清焰早前是出身不好,可自打进了巷子楼哪不是被众人捧着的。心里头怄火成一团,只当沈蓉所作所为都是盛明珠授意,又抬眼看着盛明珠,瞧她头上那明晃晃的珠翠,便觉分外碍眼。 第一百六十四章:登仙   “夫人若有事儿忙着,妾自然不敢打扰,便告辞了。”   心里不管如何想,林清焰脸上的表情却是没变,冲着盛明珠一福身,便随着碧荷出了屋子,只是刚出了内屋,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沈蓉在她出去之后,脸上咄咄逼人的表情也不见,只甩了甩帕子,道,“她也真是闲得无聊,明知我们都不待见她,还非得往正房这里跑?”   盛明珠垂头,唇角微微带着笑,“许她也不愿意过来呢?”   如今她想拿的已经到了手,还留在定国侯府,从太子那里来说,似乎没什么理由了。盛明珠也不大想的明白,不过如今也不用她来考虑这茬了,管平既说了他自己个儿解决,她也没必要去管他朝堂上的那些个破事儿。   “说是衡阳那里出了事儿,如今不知是战是和?”沈蓉又起了一个话头,她本就是将门女,知道这些也不怎么稀奇。盛明珠偶尔也挺管平念叨起这事儿,想了想,道,“天下之事,本就分久必合。”   沈蓉听她这么说,眼睛突然亮了,“表嫂果然与表哥天生一对儿。”   盛明珠笑着看了她一眼,又从盘中取了果子塞入嘴中,“他倒是狼子野心,也不怕旁人骂。”管平什么心思盛明珠还不清楚,天底下单盘有本事的男人都有野心,连她父亲这等子文人也是。盛明珠到不觉得人有野心是坏事。   生为男子建功立业本就是平常,若真庸碌一生才让人觉得可惜,尤其是管平这样的人。何况如今衡阳的事情也确实该告一段落了——连同林清焰。   “今儿个有南方过来的厨子,做了几道新鲜的菜,你今儿晌午可别出去闲逛了,过来陪我尝尝新菜。”盛明珠想了想,道。   沈蓉也不纠结刚才的话题,毕竟她又不算是个真正的大魏人,若真与小表嫂谈论起大魏的事儿,止不住以后她亲哥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呢,便笑道,“哪有吃东西没我的份儿的,早听说大魏南北菜肴各有风骚,前些日子本地的那些个菜肴我逛着都吃遍了,如今正想吃些新鲜的呢。”   ——   林清焰到了屋中,今儿个天气有些热,碧荷在一旁帮她掌扇。   如今她也心中烦闷,且不知太子有没有收到她那东西,到如今也没个信儿。她还得在那盛家丫头跟前装乖做小,让人心头烦闷。碧荷小心翼翼的掌扇,她其实不大懂自家小姐的意图,前些日子猎场上的那事儿,估计她家小姐还不知道。   碧荷自己个儿也是不敢跟林清焰说的。   她自是觉得太子愚钝,到如今都未登基日后更是不成。而定国侯呢,虽说不是正统的皇子,可眼下谁不知道大魏座上真正做主的人是谁,莫说太子还没登基,便是太子登基了,真正说话的人都指不定是谁?   如今姑娘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便是碧荷自己个儿遇到这种情况,背主儿就背主儿了呗,何况太子算什么主子,也不过是利用罢了——到头来得罪了定国侯,她以为自己个儿能讨得什么好儿。   可她一个丫鬟又能怎么样,碧荷心里清楚,如今她自是跟她家姑娘连在一起,若她没个好结处,她自也是一样。只是如今赖七那边既没了威胁,碧荷心里自然觉得留在定国侯当个妾不好许多?   “小姐,侯爷既宠爱你,何不好好侍奉侯爷?侯爷位高权重,论才论貌,不比太子强上许多么?”碧荷一旁伺候着,终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   林清焰原本半撑着头假寐,听见她问这这一句便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碧荷心里一抖,以为姑娘又哪根筋不对了,却见她幽幽转了神色,突然又笑了,“是啊,定国侯,是哪里都好。人长得英俊,又位高权重。”可他心里没她,什么空余的位置都没有。   林清焰是风月场中之人,旁的瞧不清楚,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又岂会不明白。如今她靠一些小计策让管平与盛明珠心生芥蒂,可到底管平心里头没他。   而且兴许越没有的东西人便越想要,管平纵使再好又能如何,他非正统。   “太子出身皇家,又是嫡出,天潢贵胄的出身,管平怎比的了?”   事到如今,她又能怎么样。还未到京城之前,她已经上了太子这条船。如今想要下来却不容易了,且不说太子能轻而易举的捏死她,便是管平这个人,先头东厂的都督,心狠手辣谁不知道。两个人中间那点子情谊林清焰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她可冒不起这个险。   “可如今侯爷重权在握,便是太子爷真的能登基,到时奈何侯爷不得,若侯爷知道了咱们所做的这些个,报复起您来该如何是好?”碧荷小心翼翼道。   林清焰回转头看着她,突然小道,“碧荷是心里怕了吗?”   碧荷心中最怕的就是自家姑娘这样的笑容,连忙摇头如抖筛,林清焰继续道,“你若怕了,不如去跟侯爷卖个情,我瞧碧荷也生的貌美呢,说不准你去说了我和太子密谋这事儿,管侯爷说不准还能上你些什么?”   碧荷连忙跪在地上,也不敢说话,只额头抵着地板。   林清焰边用帕子挡着唇,“瞧你吓的这傻样,不过同你玩笑罢了,快起来罢”   她这样说,碧荷缓了许多才慢慢提着裙角起来。此时林清焰嘴边的笑容已经没了,只挥着帕子,让她出去,“你去门房那里看着,若有消息过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碧荷连忙点头,很快退了出去。   ——   前些日子的事情打乱了太子原本的部署,林清焰盗来的虎符他早已收好,本打算处理了魏祀,在好好与管平那边做打算。毕竟定国侯树大根深,可不止仅仅一张虎符就能解决的了的,可没想到千算万全。   原本计划周全的事情,竟然被人反将一军,导致自己在朝臣面前的威望一扫而净,这对一个储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太子如今正愁如何先挽回自己的名声,倘若任由朝臣这样想,哪怕日后登基,处理事情来都不顺手。   “如今魏祀想必很是猖狂。”   太子狠狠摔下手中的茶杯,碎片溅落了一地。底下的几个谋臣连忙后退了几步,待他脸上的神情稍缓,这才上前道,“太子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除了这几个字儿,还会说些旁的什么吗?”太子本来就大的怒火如今更是高涨,“前些日子是谁给孤说,此计万无一失,如今倒让孤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你们又让孤息怒,再从长计议,什么话都给你们这些人说了!”   底下几个谋臣默不作声,或是继续说太子息怒。最终也没个什么章程,太子揉了揉眉心,“衡阳的事情你们有什么看法。”   “定国侯如今咄咄逼人,若非道紧急时刻,臣下不建议太子和定国侯撕破脸。”其中一名谋士如此道。   前些日子上朝中已然议论过,管平主战。衡阳本事大魏之都,如今封地的人起了旁心,若不战只会让人觉得大魏无人。可太子与魏祀其实二人都不大想战,两人各有心思,何况到时候要站。   说不准还得自己出兵,都想坐收渔翁之利,又岂会想在这种时刻浪费自己的兵力。   “衡阳的事儿若全随了管平的心意,只怕日后他的心越来越大,小小一个定国侯的位置,怕再也装不下他。”太子可不以为只单凭林清焰的美人计就能将管平如何,于他来说,若能安抚管平自然比与他交恶要好上许多。   可是如今到这一步,太子心中算是门清儿了。   若他只当一个傀儡皇帝,那管平是有是无,在何种位置上,都与他无关。可哪个男子受得了这份屈辱——“帝位悬空本就已久,迟迟不立皇位,已经动摇了国之根本,你让朝中那些个人这几日便奏报这些事情,顺便在民间煽动。”   越想到自己身为太子,正统的皇室血脉,竟还要受到一个朝臣的压使,太子心中就格外憋屈,另还有魏祀那里的压力。如今魏祀的名声可比自己在朝臣心中要好上许多,太子想到这里,微微闭上眼睛,“已经耽误了许久,不能在耽搁下去了。”   这皇位,让他坐,他要坐,不让他坐,他也要坐!   ——   不日衡阳出战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让不少人的念头都落了空。   管平如今是在没心思和朝中这些个窝里横在算计些什么,若然不行他便大刀阔斧改政权,顶多便是留下些骂名,试问史上哪个枭雄不是满手鲜血,便是沾染了又如何。总不至于让大魏在这些个庸碌之人手里彻底毁了。   林清焰也在这天得到了太子的信儿,递给了她一个药包。   “小姐——”碧荷手里捧着姜黄色的药包,浑身都抖。林清焰扫了一眼她,“什么东西?”   “送来的人说,这药叫登仙。让小姐送入侯爷酒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不得已   林清焰眉头稍皱,伸手想要拿过那药包。碧荷却手一瑟缩,没敢递出去,“小姐可要想清楚,定国侯府守卫森严,无论成功与否,咱们要安然走出这里都不可能了。”   登仙——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早登仙界,实际意义是什么却再明显不过了。如今她们人还尚且在定国侯府,依着侯府的规矩,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不管有没有怀疑到她们头上,人肯定是不能离开了。   碧荷能想到的,林清焰又岂会想不到,却还是接过了那黄色药包,“让我先想想。”   林清焰垂着头,太子一直都之让她静待,留在定国侯府除了那兵符她也没做什么事情,最多便是跟盛明珠斗斗嘴罢了,如今太子却一反之前的平静,陡然下起这么一道命令,除了等不及,林清焰再想不到旁的原因。   她自然心中也纠结,毕竟太子之前下的那些可有可无的令,什么都查不到她身上,可如今这事儿若闹出来,不管成不成,如碧荷说的,倘若定国侯府出了刺客,依着东厂之前的规矩,这段时间定然是谁都出不去的。   倘若那时候查出个什么,太子都不一定能够救她。   “碧荷,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清焰爱重钱权,可这都要基于自己安稳的基础。碧荷怕林清焰阴阳怪气的脾性,可如今到这份儿上她总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小姐,太子如今让您做这样的事儿,若成功他自然高兴,可若失败了,上位人有岂会拿咱们的命当命?”   这道理这个样子,谁都知道。可如今她已经入了太子的阵营,倘若不照着太子的命令行事,太子又岂能轻饶了她。林清焰靠在椅子后,如今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碧荷,那你说呢?”   现在便是一个两难之地,碧荷都能看清楚的,她又岂会看不清楚。太子让她对管平下药,无非是个试探,林清焰虽自负却也聪明,她知道她对于太子来说不算什么,倘若她下药成功,替太子除去一个心头大患,自然是好。   但倘若她失败,她是死是活,便如同碧荷说的那样,上位者又岂会关心她们这些人的死活,她对于太子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碧荷半跪在林清焰身前,“小姐,若侯爷对您还有些情义,如今咱们旁的也没做些什么,不如……”碧荷话说到一半儿,林清焰就摇头,她知道碧荷是什么意思,“兵符都给了太子,让我告诉管平这事儿,他能饶了我吗?”   情义,林清焰可不觉得对一个男人来说,情谊比兵权重要。   “那这药——”碧荷看着被林清焰放置一旁的东西。   林清焰挥了挥手,“先放在那儿吧。”   没有万全之策前,林清焰自也不会轻易动手,“侯爷呢?”她问了一句,碧荷摇了摇头,“夫人回来了,侯爷一回府便去了夫人处。”   林清焰脸色很快又拉了下来,没再说什么。   ——   “今儿个怎么得空回来,这几日不是正忙衡阳的事情吗?”   盛明珠瞥了眼管平,一手正看着书,管平便靠近她,下巴靠在她肩上,稍显一些疲态,“忙了好几日,有些困了。”盛明珠本来还沉浸在手中话本的情节里头,听他这么说,便回眼儿看着他。   原本英俊的男人下巴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胡茬,他这样的人总不回显得落魄,就是比平常显得颓废一点。盛明珠看着他,“很累吗?我让金枝去准备热水?”管平摇了摇头,“美人温香再怀,有什么好累的?”   说着手便有些不规矩,盛明珠躲开他,“如今朝中这么多事儿,你还整日想着厮混妇人的床帐”,管平抱着她,两人一同倒在榻上,又贴着她耳旁道,“朝堂上的是自有男人做主,你本就是我的妇人,我与你不想这些事儿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曾想着,给你的丈夫生个孩儿吗?”   盛明珠皱了皱鼻子,颇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   管平瞧她这幅娇俏的模样,本来没有心思如今也起了几分,正要抬手解她的衣裳,盛明珠却握着他的手,“你这怕都熬了好几日,又好好休息过吗?”她又看着他的眼睛,原本好好的凤眼如今眼皮儿也有些微肿。   “连着四日未曾合过眼了”管平道。   这几日都在议论衡阳的事情,不止是他,连带着手下那些个人都没合过眼。盛明珠一听他说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到底是自己个儿的丈夫,没有不心疼的,“你都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还以为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呢?”   管平原本是跟娇妻卖苦求安慰的,没想到香软的情话没有等到,却等到了一句嫌自己老的话。好在很快便有一双软手按在自己额头上,“一会儿我让金枝替你熬参茶,我娘从前就老说,连着几日不合眼,什么精气神儿都没了,你先补一补再睡吧。”   罢了又靠在他耳边问了一句,“熬了几日,如今头疼吗?”   她语气里的心疼不难听出来,管平原本打算卖苦赚一波心疼,如今到头上却只握着她的手,“还好。手累吗?”   盛明珠扫了他一眼,“手累也累不过劳心国家大事的定国侯管大人。我若再不勤快点,日后成了寡妇怎么办?”   “哪有你这样说的,盼着自己成寡妇么?”管平有些不满了。   “我倒是不想成寡妇,哪有人似你这样的,连着四日都不合眼。”盛明珠心头的不满还没下去呢,瞧他还敢顶嘴,立马就绕嘴回来。管平如今更是不敢说些什么了,便又靠回她腿上,许是很久没谁了,如今靠在她的腿上,便止不住的一股困意。   盛明珠连忙拍拍他的脸,“你先别睡,我正要让金枝去熬参汤,你喝完在睡。”   管平便困乏的睁开眼睛,盛明珠捡起一旁自己刚看的话本子,又朝外喊着金枝。很快金枝就进来了,瞧着自己夫人盘着腿在榻上,而侯爷半瞌着眼睛,手里捧着本书,正靠在她腿上,“侯爷,夫人。”   盛明珠见她进来了,便吩咐道,“侯爷刚处理完朝事回来,你让厨房熬些补身子的汤,他连着四日都未曾合眼了。”金枝忙点头,正准备要出去,却又被盛明珠叫住,“让厨房的多加些何首乌进去,免得还未到四十就熬成了秃子。”   前段时间两人还闹着矛盾,如今自家夫人就说这样的话,金枝便瞧了眼榻上的侯爷,却瞧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又想着他刚熬了好几日,该是睡着了,又看了自家小姐,如今正替人按着头呢——瞧平日里说的,临到头了心里想的还不都是他。   金枝摇了摇头,很快便出去了。   盛明珠替他按了会儿额头,瞧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便想着先让他睡一会儿,自己正要穿上绣鞋下榻倒些水喝,便听见榻上有西索的声音传来,便回头看着他,“不是睡了么?”   “替我倒些水来,有些渴了。”   管平道。   盛明珠原是给自己倒的水,听他说渴了,便提着裙子上来,将茶杯递给他,管平接过,“若是我睡了,岂不是听不见你说我那些话?”盛明珠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听了刚才她说他秃头那些话,也不心虚,“我又不是背后说人长短。”   管平一笑,正预备跟她讨论讨论长短的事情,外头却有扣门声儿传进来。盛明珠听见似是灰衣,便让人进来了,灰衣进来向二人行了礼,很快又走到管平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管平很快眉头皱了起来。   “大人,要做些什么?”灰衣问了一句。   管平摇了摇头,又招手,示意他先退下。灰衣看了眼二人,又拱手行礼,慢慢退出门外。灰衣在时,盛明珠没问他些什么,可刚才明显看到他表情不对,又不知是不是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好不好过问,便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了?”   若他真不想打,也能随意搪塞过去。   管平抬眼看着她,“是林清焰那里的事。”   盛明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管平便有些奇怪,“怎么不问我什么事儿?”   “是什么事儿?”   盛明珠兴致确实已经不大高了,纵然知道林清焰是什么身份,纵然知道管平与她没什么。可不管情况如何,林清焰却也是名义上的管府的侍妾——单只名义上这几个字,便已经让盛明珠很不舒服。   或许放在以前也没什么。   可打底女人便都是这样。就似她娘说的那般,相处久了,她越来越拿不起,放不下。如今管平对她来说也早不是当初刚嫁时说的可以相敬如宾的枕边人——一日复一日亲近下来,他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   可他又是大魏的定国侯。   如今有个林清焰,太子送的。日后七王爷八王九王爷,他纳一次,会不会纳二次纳三次,世上总会有许多的不得已。盛明珠知道如今他爱重她,也不曾对不起她,可那么多不得已——谁知道以后呢。   管平不知她为什么就这幅表情,以为是不喜林清焰,“左不过几日的时间,我会很快解决。” 第一百六十六章:煲汤   盛明珠点了点头,管平看她兴致不高,原本想说的也没说。只揉了揉她的头,“我四日没合眼,怎么瞧着你要比我困倦许多。”   “侯爷每日操劳国家大事,便当我整日都是闲着的吗?”盛明珠道,“府中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我若撒手不管早乱套了。”管平便只附和着她说了些什么,实在接连几天没合眼了,困顿的不行,也没等金枝过来,便陷入了沉沉的困意。   这次瞧着是真睡着了,盛明珠也没打扰他,自己下了榻,坐在一旁看着书。   时间本就不早了,又是下午困觉的时,不觉一晌过去,已是夕阳斜晖。盛明珠回眼看着管平,他还未曾起,金枝已经过来,手中托盘盛放着汤,步履踩着,静悄悄的,又看了眼榻上的管平,捏着嗓子道,“夫人,要叫醒侯爷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汤一时半会儿也凉不下来,你也忙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金枝点头,应罢之后便退了出去。   ——   前些日子太子给去个那个命令,心里也报了几分希望,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林清焰还是这管平当年贫时之交。便是不成他也不损失什么——如今兵符既在自己手里,便不想如当时那般汲汲营营算计下去。   帝位悬空多时,倘若还这样僵持下去,便是日后他登基,天下人怎么看。一个皇帝登基与否竟要看一个臣子的脸色行事。   林清焰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行事,可太子那边几次三番的催,显然是已经不耐烦了。   “再拖下去太子那边恐怕以为我要反水了。”   这几日天气热,林清焰又只是个姨娘,屋内冰盆虽有,却也没那么凉快,尤其如今她心里还装着事儿。碧荷在一旁也着急,只看她不停拿着美人扇扇风,毕竟碧荷也只是个丫鬟,眼界有限,到如今彻底六神无主了。   “那该怎么办?照着太子爷的命令行事吗?”   林清焰看着碧荷,讽道,“之前不还说对着定国侯投诚吗?”碧荷垂着头,她哪里能不知道太子和定国侯都是她们得罪不起的存在,从前只不过想着若小姐和侯爷那里有些情谊,或是说被太子威胁,说不准还能激起侯爷几分怜惜。   可是如今太子这头催着,若没个什么东西应着,短时间又不能跟定国侯摊牌,不是等着太子打上门来么。林清焰也实在有些心烦,看了会儿门框,中午蝉鸣声不断,略有些聒噪,她想了想,终是道,“一会儿去给侯爷那里递个信儿,看能不能将人拉过来。”   林清焰垂着头,心里头也有些烦。她看的明白,管平对自己的爱意是没有的,可偏偏却留着她在府内,又不碰她。一开始林清焰还想不明白,可如今太子这头步步紧逼,她身为定国侯府的妾室,男主人又始终不碰她。   放在从前林清焰或许会觉得管平是珍惜她,可到如今这样的年纪,什么都该看明白了。碧荷点了点头,“一会儿奴婢便让人去给侯爷身边的递个信儿。”   林清焰点了点头,罢了又从妆台里拿出之前太子给的那药,“若能邀来,一会儿便同我去厨房,我今日亲子下厨,给侯爷煲汤。”碧荷原本咬走出去,闻言愣了一下,正巧便看着林清焰举起那包药。   ——   夜风正有些凉,今儿个自家娇妻不知又耍些什么个脾气,不大搭理他。管平原本打算回去处理政事,却被身边的小厮拦住,说是林姨娘今晚煲了汤,问他有没有空去她院子里坐坐。管平原还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才开始行动。   “回她,说我稍会儿就去。”   罢了便很快又回了书房。碧荷得到这信儿便很快去了清晖院,又一道与林清焰在去了厨房,说了是亲手煲的汤,戏自然也得做全了。   管平下半夜到的林清焰这里。   林清焰或许性格跟她这个名字不十分搭配,不过房间装置却如其名,十分素净寡淡。倒深夜时也没有过多的灯火,只几根蜡烛摆放在台上,管平从台阶往上走时,便见月色下佳人独坐床前。   她穿一身白衣,这么远远的看过去,真好像瑶台仙子一般。只可惜是心装红尘的仙子。管平想着,脚步微抬,人已经走了进去,林清焰恰好回头看他,此刻灯光稍暗,林清焰也不再是当年年轻的小姑娘,她如今过了二十五,皮肤上早有些瑕疵。   可如今暗淡的灯光将一切都掩藏的起来,她整个人显得非常柔婉。   “侯爷来了”,从椅子上起来,她又连忙替管平斟茶。   “等了侯爷多时,原以为侯爷不来了。只是今儿个煲的汤已经凉了,正让碧荷拿去在热一热,侯爷稍等片刻。”   管平来的本意又不是喝汤,对此当然不置可否,只是环望了一眼,“怎么这么暗?”   林清焰笑了笑,斟茶之后又坐在管平对面,目色柔淡,“侯爷忘了吗,从前妾还在巷子楼时,那那里常年就很暗淡。当年侯爷却不曾嫌那里暗淡无光,常去找妾,如今妾还还记得与侯爷秉烛长谈,赏风弄月的情景。”   林清焰说起当年,管平脑门里也想起了些东西。当年的他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林清焰却是巷子楼无数豪门贵引趋之若鹜的花魁——也却算个美人,管平当年为了哄美人欢心,也花了些心思,说些无用的酸烂诗词。   “侯爷,当年您来我这里最喜欢喝的茶。”   这茶叶早三四年前就没了,味道有些清涩,不太适合如今大魏贵人们的口味。当年之所以出名也不过是因为林清焰这个巷子楼里的头牌花魁,多得是达官贵人们投千金博美人一笑,管平当年旁的没做,一去巷子楼这苦茶喝了不少。   “味道还同当年一样。”   管平说着,林清焰目色陡然就变得哀婉起来,“是哎,这茶叶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侯爷人,却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看着管平,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   管平垂着头,此刻碧荷刚从内屋里出来,一股子香味便传到了整个室内,“你的手艺也和之前很不一样了。”他笑了笑,说出这番话。   让原本林清焰准备的好些个煽情的言论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又担心管平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碧荷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了桌子跟前,大约是心里有鬼,如今看着管平脚都是抖的,管平看了一眼她,碧荷猛地后退,唬的林清焰都吓了一跳,瞪了眼碧荷。   又担心管平看出来什么,便去看他脸色,瞧见没什么才放下心来。   “味道不错。”管平道。   林清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管平却又开口了,“林清焰——清焰,我从前以为你喜欢喝那苦茶,是因为你这个名字。”确切来说,林清焰这个花魁并没有如言传那般惊艳到他,一开始让管平惊艳的是这个名字。   巷子楼中不沾世俗的名妓,又对旁的达官富贵不感兴趣。与当年愤世嫉俗的管平来说却是格外合口味——而且无论以哪种境况来说,林清焰当年与他都算有过那么一段——可惜旧日情人未等到他飞黄腾达,就琵琶别抱。   “你嫁人之后,日子过的还好?”管平问了这么一句。   林清焰眼眶更红了,从袖间摸处手帕,擦拭眼尾,“侯爷可是还怨恨我当年行为?妾当时只是不得已——”管平却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揭开摆在桌上的汤羹,“一碗汤,若是美味人自然喜爱喝,可若是进了旁人的嘴里,在吐出来给我喝,你说我还要喝吗?”   林清焰脸色陡然变了,到底也有自己的清高,“侯爷既这么说,当初何必要迎妾进府中,便是为了今日折辱于妾吗?”   管平看着那碗汤,汤勺摆在一边,他慢慢搅着,似牵动着林清焰心里那根筋。   ——   下半夜盛明珠没得好眠,晌午吃的有些少,饿醒了。   恰好金枝还在做绣活,没睡,便跟着金枝一同去了厨房。夜深人静,厨房里的人走了大办,只剩下平日看灶的老厨子还在,金枝与他挺熟,走过去便拍了拍他肩膀,“陈叔,还有什么吃食么?夫人夜里起来,想吃些东西。”   被称作陈叔的男人原本都睡眼朦胧了,被金枝拍醒。   刚做起来便瞧见厨房门槛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家夫人,要爬起来行礼,又被金枝叫道,“好了陈叔,问你厨房里还有没有些吃食,夫人饿了?”盛明珠也道,“不必行什么礼了,大半夜的。”   陈叔便摸了摸头,“夫人大半夜饿了——贵人的吃食都没敢隔夜的,现成的如今是真没法做,夫人要是能等,小人可以给夫人揉面出来,不过得些时间。”盛明珠听到这里脸稍微有些垮,本身就困顿的厉害,要不是饿了才懒得出来。   正巧陈叔拍了拍脑门,“记得今儿林姨娘夜里来厨房煲汤,好像还有剩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寡妇   金枝听陈叔那么说,又看他往一旁的小灶走,皱着鼻子道,“既是林姨娘剩的就不要了。”没到底她家夫人要吃一个姨娘剩下的东西。   金枝心里头规矩多的很,盛明珠却不大怎么注重规矩。林清焰傍晚炖的是乳鸽汤,如今味道还没散去,陈叔刚掀开灶头便有股子浓郁的香味传了出来,“不讲究那么多规矩——”盛明珠怕到嘴的吃食没了,刚跟在陈叔后头。   夏日还未全过,白日里仆人们都在,倒是没蚊虫滋生,到了夜里便有许多。旁边灶台落了许多,陈叔正要抬手驱赶,却发现也不知怎么了,那些个蚊虫竟好似都醉了一样,各个翅膀都扑腾不起来。   “这怎么回事儿?”陈叔发呆的功夫,金枝已经将剩余的汤盛了起来。盛明珠看着那碗汤,又问陈叔,“林姨娘今儿熬的?”   陈叔点了点头,盛明珠又冲进金枝道,“去让府中的大夫过来看看。”   “再去打听打听,林姨娘现在做什么。”   金枝点头,很快从厨房出去,盛明珠看着灶台上剩下的那些个东西,又看着在一旁伺候的厨子,“给我揉碗面吧,想来今晚没那么早睡了。”   ——   因着是女主子吩咐下来的,很快府中的大夫就过来了。   汤是不久前刚炖的,林清焰又是整包药往里头下的,稍稍就能闻味儿出来。那大夫捏着碗闻了一口,神色一变,冲盛明珠一拱手才道:“敢问夫人,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盛明珠神色未变,只看着那大夫道,“如何来的你不用管,只需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效用?”   那大夫见盛明珠这么说,便知道是府中辛秘,不便告诉他。   “这药唤做【登仙】”,大夫说,“原是大周宫廷的一种秘药,用来处死犯事的皇子皇妃以及皇亲贵族。此药用后人会时清醒时昏迷,症状持续一段时间人才会死去,顾名思义。而且这药无症状,入口之后查不出来。”   “便是害人的毒药喽?”盛明珠看着那大夫,他点了点头,“此毒非见血封喉,可若下肚便是必死。”   恰好金枝从外头来,看着自家小姐,“夫人,夜里林姨娘说有事儿,将侯爷叫到清晖院去了。”   盛明珠从位置上起来,心里头像是被吊上了什么。她知林清焰不对劲儿,管平也知道,没得她给他什么东西就喝——可谁能想到太子会突然的狗急跳墙,想到这里盛明珠原本还稳着的步子突然加快,很快往清晖院的方向走去。   到清晖院,碧荷在外头守着。   远远便瞧着盛明珠和金枝后面跟着呼呼啦啦一大堆人来了,脸色一变,但距离已经很近了。等盛明珠到跟前时,她甚至来不及跟里头林清焰通个气儿,只能垂头跟她请安,“夫人好。”   盛明珠理都没理碧荷,别过她直接往屋里头走。碧荷伸手想拦人,却被盛明珠后头的金枝一巴掌打下,“拿捏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盛明珠不知后头有什么动静,只往屋里头。里头管平和林清焰对视坐着,外头门猛地被人破开,两人应声看去,瞧见盛明珠立在外头——瞧不见里头两人的神色,盛明珠只看见管平手里端着的碗,已经空了。   另外桌子上的托盘上还放着半盅鸽子汤。   一时间什么感受也来不及有,盛明珠走到管平跟前,夺过那汤碗,对着他就是喷头骂,“山珍海味吃不够你,美人看不够你,你就少这碗鸽子汤吗?”管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瞧见自己刚还形容泼妇大骂自己的妻子眼睛红了。   吧嗒吧嗒掉眼泪。   管平原还有些生气,无缘无故被老婆骂心里总归有些怄火,还没怎么又见她哭了。盛明珠抱着那碗,一想到自己过不久就要成寡妇,便忍不住靠在管平背上捏起拳头打他,“你对的起我吗?我还这么年轻,就让我做寡妇,我跟你说,我肯定会改嫁的……”   盛明珠哭成一个小花脸,纵使管平听见改嫁那个词心里来气,看见这张小哭猫儿一样的脸也舍不得发火。如今大底也知道她哭什么,便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谁说然你做寡妇了——”   盛明珠哽咽着,又捧着怀里的碗,管平哭笑不得,只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这事儿吗?那日你说对这事儿不感兴趣,我便没说,怎么过了几日哭成这个样子?”   管平没解释什么,盛明珠脑子一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早就知道了?   一旁林清焰坐在一旁,看着夫妻二人又哭又笑,只恨自己早些没看出来。这当中哪有自己插足的份儿——管平一边抱着盛明珠柔声安慰,一边又看着林清焰,冲她打了个眼色,林清焰起身。   碧荷金枝都在外头候着,没瞧见管平和盛明珠,只瞧见她出来了。   “我家夫人呢?”金枝上前问道。   若是放以前林清焰还有心思跟她回话,如今什么斗的心思都没了,只随意摆了摆手,“夫人和侯爷都在里头。下半夜了,我有些困了,碧荷,扶我去偏房休息。”   碧荷不知发生了何事,瞧见她这幅神色,也没敢问什么,扶着人很快去了偏房。   ——   屋里头盛明珠靠在管平膝头,“你真没喝啊?”她声音略带些鼻音,头埋在管平胸口里,想起自己刚才哭的那熊样儿,半天没脸出来。   “林清焰不敢,那汤是她自己打翻的,想同我求诚。”   管平下巴抵在她头发上,已经是下半夜,外头窗影摇动,他半天没说话。盛明珠也没什么好说的话,只静静靠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生出了些困意,“每天在自己家中还要算计假装,这日子过得有些无趣。”   管平声音微哑,“改明我带你出去逛一逛,喜欢韩城的牡丹吗?”   盛明珠笑了笑,“你骗我。”   他每日有朝中那么多的事儿要忙,自己也不是什么闲人,哪得空去边野之外的韩城?   管平没再说什么,过了很长一会儿,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打起了小呼噜。将人抱起到内室,盖好被子之后才出来,灰衣还在外头候着,“去把她们叫来。”   灰衣点了点头。   碧荷原本在林清焰床边的小榻趴着伺候,林清焰夜里也不得安眠,听见外头有人叫了,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一路忐忑的到书房,管平倒没有同二人废话,只让碧荷把今日的消息传了出去。   至于林清焰,出府之后乐意再归巷子楼还是从良都随她。只是这段时间暂时要避世而居。   “侯爷,一点旧情都不念吗?”素来美女便多几分高傲,林清焰若是甘于平凡,也不会应了太子所求,便抬眼看着管平,美人眸,当中又有祈求,谁看了心肠都会软上几分。   “我若不念旧情,你已经下去陪你的丈夫了。”   林清焰脸色很快变得灰白,晓得管平已经知道自己过往所有的事情,这下真的是心如死灰了。   ——   碧荷第二日清晨去的太子府上,从后门入的。   太子一大早醒神还未,便听身旁伺候的常随说是林清焰跟前的丫鬟来了,眉头一皱便从妾室床上起来,只披了件外衫,到外头便见厅中立了个人,衣衫不大整齐,头上发髻也乱了,“怎的回事儿?”   似是想到了什么,太子眼睛陡然亮了。   碧荷呆了一会儿,才猛地在地上叩头,“见过太子。”   “快说,怎么回事儿?林清焰呢?”   碧荷趴在地上,嗓音有些抖,“昨个儿小姐按照太子爷您的吩咐,夜里侯爷来清晖院的时候给侯爷下了药。也不知是药下多了还是少了,侯爷陡然就昏迷过去,大夫查不出异样——可侯爷是到小姐这里才晕倒的,夫人便将小姐扣住了——”说到这里碧荷顿了顿,又不住往地上磕头,“求太子救救我家小姐!”   许是多年想的事情一招成了,太子头一个反应自然是不大信。他虽说给林清焰下了命令,可管平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了,只挥了挥手,“你先回定国侯府。孤自有主张。”   碧荷伏在地上低声哭泣,太子听得厌烦,很快招手,便有两个丫鬟叫来带走了碧荷。   只剩他一个人了,里头侧妃走出来,“爷,今日休沐,不用上朝?”说完又柔柔靠在他身上,意思是什么很明显。太子却一把将她推开,又在外头唤道,“来人——”又对侧妃吩咐道,“伺候孤穿衣——”   很快便有小太监进来,太子便吩咐道,“去把张忠那几个叫过来,要快,越快越好!”   小太监忙点头,刚要出去又被太子拦住,“再派人去定国侯府,打探打探昨个儿都发生了什么?”若真如同那小丫鬟说的,昨个儿不会什么动静都没有。侧妃原本被太子推走,还有些委屈,又瞧他急急忙忙要走,只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他穿衣。   太子等的有些急,只披拢了外衫,自己穿好靴子风风火火的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拜祭   “说是昨个儿半夜定国侯夫人风风火火的到了定国侯小妾的住处,发了好一通火。今儿个一早,定国侯府的下人便说那姨娘今儿个一早都没有见人。”   太子在上坐,听着下头的禀着。   又有人说管平今儿个没去内阁议论事,这虽是太子的计划,可这么容易成真他还是不怎么信,但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又都直指着成真了,“先派人去盯着定国侯府,确定没什么动作,孤再做打算。”   “是。”   ——   盛明珠昨个儿睡的晚,今儿个醒来便觉迟的很,日头都晃到脑门上来,也有些刺眼。   她刚想起来,却被人盖住了双眼,“若是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到客栈还早。”   盛明珠眉头稍皱,双手捉住盖在她眼睛上的手,却是管平,今儿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衫,头戴纶巾,与第一次见面有些类似,浑身的儒人气质。原本睡的迷迷糊糊的,现在才发现她居然睡在马车上,“这是去哪儿?”   又打开车帘子往外看,地界儿有些陌生,好似已经出了大魏的帝都。   “说了要带你去韩城”,管平笑了笑,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下摆。又正坐在车厢中,手里捧着一本书。身上的权臣气质尽数没了,如今他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盛明珠撑开窗,往外头看。   稀稀落落只跟了五六个随从,加上赶车的人也不过八人。   “说出去便出去了,那些事情都不管了么?”   “你不是觉得京城中日子无聊么?”管平捏着她的手问道,盛明珠抽回手,又去翻看旁边的小箱子,“你的事情我不管。我那些东西你替我带了没有,若没带上我可哪儿都不去——”应该是金枝收拾好的,她惯用的东西都在。   管平继续看书,没再搭理她。   往关外走一路都是荒野,没什么风景可看的。管平又没不搭理她,盛明珠心中真是奇的紧——管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甭看外头人怎么说他一代枭雄狼子野心,若非是个心系别天下的,没事儿做这等子费心费力的事儿。   如今却将朝中的一大摊子事儿都丢下了,野心和报复也全都不要了,就陪着她出来散心么?   “你若真闲得无聊,跟我一起看看书?”   似是发觉她左立不安,管平开口道。左右也闲的无聊,盛明珠便点了点头,管平微微敞怀,示意她过来。轻车从简,马车也并不宽敞,盛明珠靠近他怀疑,有股子俨香,管平原先是捧着书看的,她过来之后便将书放在膝头。   一页一页翻着。   盛明珠定睛准备看,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她以为管平看的该是论语史记之类的,没想到大致瞅一眼却是她藏在床底下的那些个香俗才子佳人将军军妓的话本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特别的香辣。   成婚之后的妇人总和当姑娘时候不太一样,盛明珠话本子也换了口味。   “谁让你偷我东西的?!”   几乎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盛明珠一把将管平摊放在腿上的书合起来,抓在手里想撕碎了扔出去。书太厚,一时之间撕不开,又被管平拿回来,“你是我的夫人,你的东西我有什么看不得的?”   管平笑眯眯的,又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若是你喜欢在马鹏,待回了定国侯府,咱们也可以试试。”   盛明珠气的捂脸撞他,又被管平抱在怀里,闷声道,“从前你都不乱翻我东西的。”他变了。   管平看着怀里蔫了的人,“金枝整理出来的,说怕你路上无聊。”盛明珠感觉自己脸又滚了一群,片刻后听见管平合拢书的声音,又听他说,“岳父大人说你不学无术,每日族学中读书,便看这些东西么?”   盛明珠听他先生一样的语气便有些不满,突然他又画风转了,贴在她耳旁,“每天看这些也没学到些什么——”   “谁看那些个东西了”,盛明珠反驳道,“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我瞧的是故事,跟你瞧的不异样。”   “那你说我瞧的是什么?”管平反问道。   盛明珠说不出话了,毕竟她脸皮还没有修炼到管平这个程度。管平把书丢进箱笼里,盛明珠头已经埋进了被子里,假装自己已经熟睡。又被管平捞起来亲醒了,两个人眼儿对着眼儿,又忍不住笑开。   “你怎么乱看人家东西,本就是无聊时翻来看的”,盛明珠嘟着嘴,还有些不满他之前的行为。   “我平日让你空虚么?”管平道,“若是这样倒是我的不对了。”   盛明珠忍不住想用大拳头锤他胸口。两个人一路笑闹,直到夜里,马车才渐停了下来,已经是关外了,周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衣着打扮也和大魏风俗有些不同。管平先下的马车,盛明珠还没有下。   她看着四处的光景,如今是夏日,韩城比旁的地方要早一些,牡丹还开着。   可如今这地儿已经过了韩城,倒不是景色不美。关外建筑与大魏十分不同,到处是低矮的房舍,许是还没离了大魏边缘,到处都融合着,还有汉人风俗的客栈,也有策马而过的张扬女子。   这种张扬与大魏贵女出行的张扬是完全不同的一种风貌,没有华衣出行,没有精致的妆容,只是单纯的张扬。   管平伸出手,要扶她下马车,“先不去韩城,再过几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拜祭之后我再带你去。”   盛明珠没听他提起过这茬儿,本还要怪他突然带她来关外,如今却也找不到什么错处了。她嫁过来这么久,确实该拜祭婆母了,“你也不早说,金枝给我收拾的行装都没有素淡的衣裳——”   车上的妇人还未下来,有些怨怪的看着他。   管平也看着她,她穿一件粉色的衣裳,出行着急,还是昨日的打扮,发髻微微有些乱,管平摘了她头上那些金钗,散了她头上雍容的发髻,“你干什么?”盛明珠抓着自己的头发,“本来睡了一整晚都乱的不行,你这样我怎么出去。”   谁打算让她这样出去,美人初起,发微乱。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让人浮想联翩,管平自己看看也就罢了,怎么会许的旁人看。   来往有手持鲜花的小姑娘,他招来买了一朵带着藤蔓的,又抓着盛明珠的头发理了理,将一头长发绑在耳后,“好了,下来。”又想起她之前说的,“不需要素衣,我母亲喜欢鲜艳的,你漂亮些她看着也高兴。这样就很美了。”   盛明珠原本还有些怪他弄乱自己的头发,但女子总归经不起甜言蜜语。   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丑吗?”他随意弄的,每日晨起时金枝给她梳头都要个把时辰,随意弄的能有多好看,管平摇头,“极美。”   车上人鬓发乌黑,无一丝装饰,长发别至而后,藤蔓与花相称,素净的仿佛出水芙蓉。   她便冲他伸出了手,管平抱着人下来。下人已经入了客栈安顿好了房间,只待两人进去整顿一下——   关外不止汉人,还有许多胡人,昭仁皇后所在的沈家便有一半的胡人血统。   客栈里头人不多不少,坐了十几个正在听曲儿。两人一入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了过来,无外乎如此,管平生的英俊且有人看,可这里男人多,便多是看盛明珠了。   关外人多粗犷,便有几个浓眉大眼长胡的急眼看着盛明珠,从门口到上台阶都没放过,嘴里吃着的花生豆也忘了,仿佛这么大没见过女人似的。盛明珠觉得那目光似摇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直拉着管平的手没敢松开。   管平察觉之后回身看了一眼,不觉痕迹皱起眉头,又拉着盛明珠的手,很快上了楼梯。   之前台下那几人见美人走了,连忙吆喝,“老板,老板!”   说话间从内室便有一个女子穿了过来,一身的素衣,脸上也没多少妆容,有些清丽,算不上大美女,只一笑多了几分风情,“怎么了这位爷?”   “刚进去,刚进去那姑娘,谁啊?哪家的?”那人往楼上看着,想起刚才所见的——关外风大沙多,何曾有过这么鲜嫩的姑娘,粗人形容不出什么,只觉得她长得比她鬓边那朵花都要好看!   老板娘一笑,“爷啊,那位您就别想了,没看那是有主儿的吗?”   “有主儿的怎么了?”这人有些不高兴,“我以前可没少帮衬你。只一晚上,你帮我说道说道。”罢了又把今儿腰上赚来的所有东西都递给了她,放往常这老板娘就全数接过去了,今儿却掂了掂,又推了回来。   “不是我不说道,我怕说道了,我命就没了。若您不信这个邪,您自己个儿去,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娘子旁边的相公,可不是吃素的。”罢了便扭着腰身走了,旁边也有几个想问的,听这莽汉问了,心里明白点事儿,便又闲坐着听曲了。   美人再美,总不能搭上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不喜   这里人龙混杂,民风已经不是开放可以形容的。因着是关塞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多客旅住在这里,而这里离着大魏远,有些大魏没有的精美饰品,女人们若是想要,有时便会想些法子交换。   盛明珠一路随着管平进了屋子,才缓出一口气儿。   已经快到夜里了,屋内有些暗。盛明珠拿着自己的小包袱,看了眼桌子,颇为嫌恶,“好多灰尘,夜里怎么睡?”偏他这次出行一个伺候的婢女都没带,带来哪些随行的也下堂中吃东西了。   管平擦了妆台旁边的椅子,扶着她过来坐下,“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也未曾正经吃过东西。要去堂下吃些东西么?”   盛明珠坐在椅子上,铜镜有些暗,不过倒也能瞧得清楚。她头发斜斜搭在右肩,盛明珠原先喜欢华服,如今看来这样极简的打扮也挺好看的,“去刚才那儿?”她回身看着管平,皱了眉头,“我不喜那些人的目光。”   “我也不喜。”   管平握着她的手,“不过这里夜景不错,外头也有些风土特产,若因为些不喜欢的物什错过这些东西,岂不可惜。”盛明珠抬眼看着他,管平自知道这里的民风比之大魏诧异多少,“无需担忧,我在你身边。”   盛明珠想了想,她倒是不饿,不过出来拜祭婆母之外,本就是游玩,若是拘束在房中才无趣,最终还是点了头。   ——   还未彻底出关,这小城叫肃城,来往的有些关外人,还有些大魏的生意人。   盛明珠带着幂篱出来,只是座小城,没大魏那么多高低贵贱之分,之前赶车的下人在另一桌吃着东西,瞧见两人过来,忙从位置上起身行礼。管平只摇了摇头,几人便又坐下。之前在另几桌伺候的老板娘也过来。   “管爷,又是一年不见了——”老板娘脸上带笑,又看着一旁的盛明珠,“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管平成亲的事儿她在这里自然无从得知,只是这么些年他也从没带旁的哪个姑娘来。如今这小姐过来发饰也不似大魏那边的,也不知是妇人还是未成婚的——便只能凭着自己的猜猜说了。   “我夫人。”管平道。   盛明珠看了眼那老板娘,看上去花信年华。肌肤看上去很好,脸上妆容未施,模样很是清丽,只是说话口音比起模样来说有些差距。老板娘又看了眼盛明珠,笑了笑,“夫人极美,管爷好福气,还不知如何称呼呢?”   盛明珠冲她点头,又道,“我姓盛。”   “管爷这次出行带的夫人,这里路途遥远倒是不好带下人。我家里有个妹子,平日里照顾母亲,人勤快也伶俐,不然将她唤来伺候夫人,”罢了又看着盛明珠,“夫人觉得如何?”   这老板娘进退有度,说话间也自有学问,盛明珠自然是很受用。她倒不是那么千金万贵出游非得让人伺候着,可她这从小到大自来也没做过什么粗活,如今能有个人伺候着自然比自己个儿动手要强。   “多谢这位姐姐。”   看样子眼前这人与管平似是熟识,那老板娘笑了笑,“我却痴长你几岁,不过却当不起夫人这声姐姐。我夫家原是管爷手下的兵,夫人唤我声陈嫂便好——”说完便冲着二人行礼,很快又退去。   “这位陈嫂倒是十分会说话。”   管平笑了笑,“她在此地也待了许多年。也算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盛明珠看着管平,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恰好如今饭菜也没上来,便当是夫妻闲聊了,管平道,“这里从前比现在还要荒芜,不似如今,有个客栈还能供来往旅商居住。你该知晓,我从前有过一段时间的行伍经历。”   盛明珠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这事儿怕整个大魏没什么人不清楚,若非管平之前行伍捏了军权,又怎么会一步步坐大到如今的位置。管平又继续道,“从前这里有许多胡人滋事,她先夫便是死在胡人手中。”   盛明珠愣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刚才那位陈嫂的打扮,衣衫都是素淡的,脸上也妆容未着,仔细想着似乎左侧还戴着白花。原是因着这个,“她先夫,去了多久?”   “很久了。”管平道,“她原是大魏人。也算不上大魏,这里地处偏远,大魏入关的那些个规矩都没有传过来,大周从前的规矩便是妇无二嫁之义,那时行军困难,女子生活也难。因着军中的些许问题,我便许这些妇人们再嫁,可却有似这样的贞妇不愿再嫁,而行伍之人中也鱼龙混杂,便有些趁乱实些不轨之事。”   管平摇了摇头,“后来她便做起了生意,安顿起了那些个妇人。到后来我回了大魏,她在这里渐渐立稳了脚跟。”到底是个妇人,能成事也不容易,管平多多关照了几分,加之从前她丈夫在他麾下,她便只当自己个儿也是他家仆。   “倒令人敬佩。”   盛明珠想着,又道,“想来她跟他先夫感情应当很深。”管平早些年入的行伍,而且五六年前便回了京城,说起来这陈嫂至少守寡也六年了——她如今也不过花信之年,那丈夫去时,应当和她年纪也差不多。   这么大的一个小姑娘,便能顶得住压力,不仅照顾周全了自己,还给了旁人一个容身之处。盛明珠不知道换了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过如今看着这陈嫂的确是个有节气有本事的。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跑堂的小厮却已经把管平之前点的饭菜端了上来。   “先吃些,一会儿我带你去外间看看。”   管平递给她碗筷,盛明珠接过,又看了摆在桌上的东西。老板娘是大魏的人,这里的饮食到了大魏没什么不同,刚进客栈时那几个大汉便是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本就是夜里,看着都觉得起腻,盛明珠本还想着管平要吃这些自己个儿就不吃了。   如今小二端上来的倒简单,只是两碗馄饨,上面飘了些鸡丝儿。   有股子鲜香伴随着馄饨的味道一同刺激着味蕾,盛明珠平时就偏好这些东西,加上一路走得急,马车上也只能吃些点心这样的东西。如今闻着味儿却好似极品的山珍海味一样,便垂头用勺子舀着慢慢吃。   边陲小地,又不是家中的厨子。   馄饨中的肉倒是没几两,也不够精细。不过好在汤够鲜美,盛明珠吃着很快鼻尖儿就冒起了一层薄汗。却实有些饿了,一碗馄饨她吃了十之有八,放在从前这样的碗顶多也就吃上一半,有些吃不下了,便推开了碗,从腰间抽出手帕细细擦拭唇角。   管平一碗已经见底,又瞧她推开碗,便拿起她那一碗将剩下的吃了。   “你若没吃饱怎么不再要上一碗?”盛明珠瞧他吃自己剩下的,有些不好意思。   管平放下手里捏着的筷子,他吃相优雅,不过再怎么优雅比起盛明珠的速度还是快上许多,又看了她一眼,“你碗里的好吃。”   盛明珠:……她觉得他脸皮越来越厚了。   ——   夜里管平说要带她四处去走走,老板娘找的马车和车夫。   这里的天堑许多,夜里星辰坠落,险峰之处风光自然格外美。盛明珠今儿坐了一整天的马车,自然不想再坐车厢里,同管平说了之后,两人便只骑着马出来。这里比大魏的月色要好些,夜里不用点灯也看得清路。   “这里的平野格外安静。”   一路上除了有微弱的鸟叫声,再没别的声音。去除了今儿个刚来时那几个人的眼神,盛明珠对这个地方到多了几分喜欢。管平在下面给她牵着马,闻言抱着她下马,两人一同慢走着,“你喜欢安静吗?我以为你性子跳脱,该喜欢热闹些的生活。”   “少女时跳脱些当时年轻,可既是过日子生活,平稳些自然更好。”   盛明珠说着,又看着他,有些试探的意味,“夫君觉得何解?”   她嘴巴便似绷得很紧的蚌壳,平日里夫君这词儿便都很少叫。若是气急了还会全名儿叫着骂他。管平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反握着她的手,“我自会给你一个平稳安定的生活,还会给你高高在上的身份。”   手又紧了些,他举着她的手,至于嘴边亲吻。   “从前你便像是一颗我看着喜欢,又摸着滑不留手的珍珠,我心爱之,却又怕装着明珠的锦盒过小,让你觉得不舒服。”他说这话儿意思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你会陪着我,看大魏的万里河山,对吗?”   盛明珠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更想她的相公只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坐着看会儿花儿。   还未等到盛明珠的回复,原本在客栈中伺候的随从便来了一个,“大人,驻军刘将军来了,现正在三里外候着。”   管平松开盛明珠的手,又抱着她上了马车,将缰绳交给来人,“先送夫人回去。” 第一百七十章:回来   盛明珠坐在马车上,居高看着他。管平道,“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便回来陪你。”   两个人刚才说话盛明珠听见了,说的是本地的驻军。盛明珠自然知道管平现如今的心思——她开始还不懂他为什么放下朝中的事情突然跑来边塞这里,如今想想也就全都明白了。若太子以为他真着了林清焰的道,那这段时间必然有动作。   管平如今离了京,既可以麻痹到太子,这段时间又可以有空收整自己的旧部。   ——   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原本稀稀落落几个在堂中用饭的人大约也是睡了。台上只有两个父女在唱些什么,老板娘靠在一侧听着。送盛明珠回来的人去马棚放马,盛明珠闲的无聊,又不想回房中待着,便也坐在一侧听着。   咿咿呀呀的戏曲,她听得不大明白。   “小夫人也喜欢听这曲子吗?”一旁老板娘问道。   大约是昆曲儿,咬字盛明珠都听得不大明白。不过看这老板娘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倒是不好扫了她的兴,只是问道,“这上头唱的是些什么内容?”   老板娘笑了笑,“原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曲目。唱的是薛仁贵和王宝钏——”   曲儿盛明珠没听过,不过这两人的故事她可听了不知多少回了。幼时她娘抱着她的时候也长讲起这个故事,说王宝钏的忠贞。可相同的故事听了数遍便有了不同的味道——许当年寒窑时两人却是恩爱非常。   可帝王将相之家,姻亲之事哪有自己做主。薛仁贵娶了一个公主——也得亏王宝钏死的早,不然以后一个接一个的公主迎进门来,原本她苦守的寒窑早就给变了味儿了。   “照我说啊,信了这故事的女子,一个个莫都是些个傻的。”一旁老板娘捏起瓜子,边嗑瓜便道。   许是因为管平不在,没刚开始见面时的拘谨守礼,她显得随性许多。盛明珠笑了笑,“我瞧你听得入迷,以为你喜欢这故事。”   “闲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而且这两位唱的不错,”老板娘道,又垂着头,“寒窑苦守十八年,丈夫另娶,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偏这样的故事还广为流传,天下的女子莫不都是傻的吗?”说罢便见着小夫人瞧着自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是管也同你说的吧?我为先夫守了许久?”   盛明珠点了点头,她原本听管平的话以为这老板娘是个为先夫守着的忠贞之女。可如今瞧着,她对先夫的感情好似也不是多么深刻。   “从前嫁人时,我都不认得丈夫。边陲之地,家中无甚银两,我阿娘为了给弟弟娶妻,用我换了他家的小妹。”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不过嫁人之后,他也确实对我很好,可惜命不好,成婚没半年人就没了。”   盛明珠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都过去那么些年,可惜管爷总以为我是为他守着。”   老板娘垂头,“成婚时他对我却不错,可不过半年的时候,他又整日待在军营中,我们两相处的时间算起来都不到半月,哪来多深厚的感情?我婆婆待我很好,还有家中的小妹子也要照顾——再后来我有了这间店,自己能照顾自己,便也没再嫁人。”   “说起来成婚的姑娘哪有我这般自由?”她看着盛明珠,又拿起桌前的酒喝着。   盛明珠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意思,等看台上的戏曲落了,要回房时,便瞧见不知从哪儿出来的汉子,模样看不真切,不过虎背熊腰的,自老远处便拦腰抱起了老板娘,接下来便是一通笑闹声。   塞外之人言语声大,隔老远都能听见。   盛明珠听的脸红,很快就回了房。   原本暗漆漆的房却已经被人点起了烛火,之前光秃秃的床上也被人挂起了纱账。盛明珠正有些狐疑的看着,从纱橱后头却走出来一个看样子约摸十三四的小姑娘,穿一件普通的青色衫子,双环髻,头上带着红色的绸条,模样清秀,见了她便是一笑,“夫人好——”大大方方,也不怕生。   “你是陈嫂的妹子吗?”盛明珠开始还有些愣了,转眼儿就想起之前跟管平下去用饭时那老板娘说了要找个人来,没想到动作倒是挺快的。   “夫人叫我红柳就好了,嫂嫂让我过来伺候小夫人。”   红柳看着面前玉石一样的人儿,她们这样的地方也有美人儿,可毕竟风沙大,面庞总吹得粗糙些,膀大腰圆的也不在少数,眼前这个便玲珑剔透的好似个玉石一样,“夫人生的可真漂亮。”   盛明珠抬眼笑了笑,小姑娘诚心夸她,便打开自己的小箱子,从里头挑了一件碧绿的耳坠给她,“这个是我从前当姑娘时候戴的,如今成婚了,不适合戴,你看你喜欢吗?”   两个人年纪相差也不大,盛明珠瞧着又可亲,便欢欢喜喜的收下了,道了声谢谢夫人。   “夫人,水烧的差不多了,休息前要沐浴吗?”之前嫂嫂都说了,这夫人同管相公都是大魏里头的贵人,伺候的规矩也都教给了她。盛明珠点了点头,又瞧这小姑娘一脸倦意,毕竟天色已经十分晚了,便道,“水放过来就好,无需你伺候。你去休息吧。”   红柳便一笑,“好嘞。”   ——   管平说是有些事儿很快便回来,可这一去便是七八天都没什么踪影。人生地不熟的,若不是还有个红柳陪着,盛明珠早没什么耐心了。   “夫人,这耳坠子还给你。”这日红柳来伺候她,眼珠子却有些红,像是刚哭过一样。   也相处了好些日子,到底有些感情,盛明珠便狐疑问道,“怎么眼睛哭了,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红柳摇了摇头,“没有——原不知道夫人送我的东西这么贵重。红柳来伺候夫人,该给的工钱管相公都给乐,这东西太贵重了——”   原是为了这个,想来小姑娘是被家里人骂了。那副翠色的耳坠是成婚前祖母给她的,也没有戴过。不过老国公库房里头的东西,个顶个都是价值千金的,之前送小姑娘的时倒没有注意这个。   “那好吧,既已经还给我了,就不要在哭了”,想着,又打开了自己的箱笼,从里头扫落出一个红色的璎珞坠子,“这东西不怎么贵重,原是我当姑娘时自己没事儿干做的,你拿去玩吧。”   布条做的东西,也没个宝石什么的,但看着是真的漂亮。红柳年纪不大,喜欢那对儿耳坠子的很,却被母亲耳提面命的要求给送回来,心里头正难过了,瞧着小夫人又送她这么漂亮的头饰。   虽说很漂亮,但是看着应不是之前耳坠子那么值钱的东西,便有些犹豫,想收下。   “你拿着罢,家里长辈若是再说,你便说是你做活做的好,我赏下来给你的。”   盛明珠这样说,红柳便喜笑颜开的收下来,又从旁拿起了梳子,要给盛明珠梳头。镜子里人婉转峨眉,几日过去了,在红柳看来依旧漂亮的不行,“管相公好几日都不回来,夫人若是一个人在客栈待的无聊了,红柳陪着你出去转转。”   盛明珠摇了摇头,“不必了。”   头梳好了,她便又去了堂中。前些日子听不懂的戏曲这两天听的时间长了也渐渐咂摸出了些门道。红柳就在一旁看着,怎么看这小夫人模样都是极美的,要她才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夫人独自仍在客栈里头的。   管平去了第八日,清晨时分才回来的。   这些天盛明珠一个人在客栈,虽有老板娘照应着,可毕竟是块新鲜豆腐总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整日的待在阁楼上又有些无聊,闲来无事听曲儿的时候便总会遇上些想搭讪的,前头几次老板娘都帮忙解决了。   这日夜里,盛明珠跟着红柳正要回房,却被一个醉醺醺的莽汉给拉住了。   “美人儿,你说你来这儿都快小半个月了,你相公呢?”   红柳在盛明珠跟前拦着,那醉汉还想过去,“左不过他这几日不在,我陪陪你——”红柳一个小姑娘,拦也拦不住这么一个大汉,很快就抓住了盛明珠的手。盛明珠会些功夫,但身旁又没鞭子使,纯靠力气怎么会是一个男人的对手。   “你放开我!”   被他从阁楼拐角一直拖着,红柳在旁边拉着盛明珠,夜深了,旁边没几个人。盛明珠被他拖着眼瞧着要去另一个方向了,情急之下忙便狠劲儿咬了他一口,那人吃痛松手,红柳忙拉着她就跑,两人进了屋儿便慌忙用着桌子抵门。   外头有噼里啪啦砸门声儿,红柳吓得来来回回走,“怎么办,今儿个嫂嫂跟着厨子去外头买粮了。”   盛明珠听外头噼里啪啦砸门声有些烦,还有莽汉的醉音,句句威胁,摇了摇头道,“抵着们,他该进不来。明日陈嫂就该回来了。”红柳还是不大放心,又从门后摸出来一个棍子,“夫人,你睡,我帮你守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印记   这丫头倒是实心眼儿,不过盛明珠心里头也确实怕,睡不着。便拍了拍床,“坐这儿陪我说会话儿算了,外头那么乱,也睡不着。”   之前那莽汉还在噼里啪啦敲门,毕竟夜深了,又是两个女儿家,盛明珠可不敢仗着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便出去乱晃荡。这种地方常年征战,百姓便是军将,哪个不是孔武有力。只是外头那声音听的人却实心头烦闷。   “我就在这儿给夫人守着,夫人放心,他进不来。”红柳道。   小姑娘如今还这么说着,没多会儿时间拿着棍子人就有些迷糊了。这时候外头的声音也没了,本来天色就晚了,那人大约也是困了,如今应该已经回房了。盛明珠便从榻上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红柳的脸。   红柳正瞌睡着,猛地被人拍了脸,立马惊醒,又抱起胸前的棍子警惕的看着四周。盛明珠一笑,才道,“他人都走了,天也晚了,你去纱橱后头睡吧,被明儿起不来了。”   红柳一听,门口那里确实没了声响,又猫着步子往过走,透过门缝看了两眼,外头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了。这才打了一个打哈欠,松了手里的棍子,想了想,又将妆台旁边的凳子搬了过来抵着萍门。   “那夫人,我先去后头睡了。若再有什么动静,你大声叫我就是。”   盛明珠看她那副困脸儿猫的表情,还在这里安顿自己,只打发她赶紧睡觉去了   ——   夜里想着白天的事情,盛明珠没怎么睡着,总半梦半醒着。   也因着半夜没睡着,陡然听见奇怪的声音,便睁开眼睛。这地方木造的屋子,夜里风沙又大,夜间醒来时偶有西索的声音传来。盛明珠本以为跟往常一样,风吹到了什么东西,睁眼一会儿又准备睡了,没料这声音居然持续了很长时间。   盛明珠四处环望了一会儿,后才发现居然是从门那边传出来的。目光往那边看去,那门被红柳拿凳子顶着,外头好像有人再推,没推开。盛明珠叫了声儿红柳,没有应声儿——门那边又没动作了。   紧接着又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似是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诡异——盛明珠又叫了几声红柳,都没有声音——窗外原本有的声音也渐渐停了,她睁圆眼睛看了眼四周,偶尔有乍起的诡异声音。   四周又没在旁的声音了。   毕竟是半夜,红柳估计是睡着了,也没有应她。盛明珠有些怕,只捂着被子,盖着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刚才的声音。过了许久终于平静了下来,再没有旁的声音了,盛明珠刚缓出一口气儿,却听有细微的脚步声,好似正朝她这里走过来一样。   盛明珠顿是心里一提,却是脚步声,她没有听错。   刚才的声音也没有错,便想着是不是之前在门外拉着她那莽汉又过来了。心里头便想着之前闲来无事时,听这里老板娘说起的事情——因着此地之前常年征战,最缺的是女人,也因此此地民风是两个极端。   与大魏寡妇再嫁,成婚前女子风流事迹寻常不同。这里依旧是从前大魏的规矩,甚至还有些女子的家里立着贞节牌坊——可又和大魏不同,因着这里寡妇多,又有不少人因着脸面不愿再嫁。   可成了婚的女子本身就不愿在抛头露面,又如何继续生存。   风月生意便成了许多女子的生存之道。有时候也并非她们自愿,那老板娘便跟她说过——却有些心思坏的人,便强迫妇人做这样的事儿。   总之这地儿的风土人情便是如此,与大魏男女看对眼儿了一夜风存不同,这里多是男子主导。从中或许有皮条客说和——盛明珠心里想的越多,便也就越慌乐,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头,因着之前那人一直敲门,夜里她也没敢梳洗。   便拔下了头上的钗,紧紧握在手里,又蒙着被子,若那人真的要对她行不轨之事,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她刺他的眼,到时候在大叫,房中的红柳也能醒过来——两个人还制不住一个他了——想起今儿所见那莽汉的身形,盛明珠心里悄悄为自己捏了把汗。   ——   管平在外一直处理事情,如今他离开京城,太子和魏祀果不其然都有动作了。   太子那边以为手里握着兵权,如今龙袍什么的都剪裁好了,如今在正跟魏祀与长公主一伙正咬的紧。岳父那里也给他递了信儿来,说恐再闹下去,会引起朝乱,问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盛谦知道女婿如今是权臣,又手握重兵,说白了,未来帝位便取决于他有没有那样心——可这个名声他又担待的起码,便是他自己担待的起这奸臣的名声,囡囡呢?   管平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如今帝位悬而不落,太子和魏祀是两个最合适的人。可如今这两个人明显着都不是明主,而且无论怎么说,人总是要自私一些,太子与岳家有仇,且人又暴躁易怒,无论何种原因谁都不希望他上位。   至于魏祀,这个人实则是包裹着精明皮的怂人,外表看着再怎么精明,依旧是靠着女人撑起来的一张皮,一旦长公主没了,他自也没什么用——便是长公主立起来夺权的一个棋子,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还妄想着争位,也不知脑子怎么长的,也不怕被人给卸磨杀驴。   至于旁的事情,若说没有过那个位置的想法,也不大可能。哪个男人没有问鼎天下的心思,尤其这天下,从某种情况下来说也有可能是他的,无关魏帝,是沈家一族,是他母亲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建造起来的国度。   有些事情想多了便觉得心烦,心烦起来夜路又是一个人,便想对人倾诉些什么。   成了亲之后,对管平来说最亲近的人便成了她。而且一路出关,自己因着事情也是七八日的没有见她,两个人成婚至今,虽说他也有忙碌的时候,可一天到头总能见上一面,如今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   前几天与参军们议事的时候忙碌,到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如今马上要见到了,心里却开始忍不住的念了起来,不知她这几日如何?正迫不及待的想见人呢,却没想着门是怎么都进不开——好歹当年从军时练了一身儿翻墙走避的功夫,定国侯大人这才摸进了自家媳妇儿的闺房。   心想早已经是深夜,按照以往她的习惯,也应该早已经睡着了。管平并不打算叫醒她,明个儿早起见她时正好瞧瞧她什么模样。便就俏没悄声儿的进来,便瞧见床上微微弓起一个小弧度。   她睡觉时微微有些鼾声,不大,似她的爱猫一般。管平坐在床侧,外头她的头发冒出了一缕,今儿睡时却是连脸都埋进了被窝,怪不得从前那些细微的鼾声都听不明白。管平翻开被子,正要替她将脸露出来,免得她第二日起来口干。   原本已经睡熟的人却突然从被窝中乍起,有丝丝寒光闪过,管平眼疾,很快躲开。可惜比不过他家小娘子的手速,英俊的脸带上还是留下了一抹夜闯香闺后的印记——   管平是翻窗进来了,如今飘窗被夜风吹起,盛明珠捏着簪子,就着外头翻飞的月色也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微微送出一口气,知道是他之后却更多了无限的委屈,还有今日受的那些个惊吓,好似都便成了委屈,翻倍一样的压在了心底。   “这么些日子不见了,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么?”   管平摸了自己的脸,微微有些辣疼的感觉。应该是见了血的,到底心里有些不痛快,还想着从她身上找补回来。却没料到这刺了自己一下的人不止没有一点歉意的心思,反而还质问起了自己,“你也知道许多日子不见了,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又大半夜的回来吓我,你不是成心的么?”   她语气里竟带了些哭腔,管平就着月色,看着她手握着簪子,抱着腿蜷在被子里,鼻头皱着,有些可怜的样子。自己的脸还疼呢,便又没忍住抱着人,“本以为是些小事儿,当日就回来了,却没想到另外有些事情,耽误了许多时间。你生气了?”   盛明珠扭过头,“谁生气了?”   管平脸上还顶着火辣辣的一道,“算是我不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如今你气也出过了?这一道可不浅,若是回去上朝,被朝臣看见了,问起我该如何回答?”   “谁气出过了?”盛明珠回头看着他,“谁知道夜里进门的人是你?”   盛明珠刚说着就停口。管平眉头一皱,却是听出了不对劲儿,又想起刚才她的表情和动作,原本不正经的神色消失,“有人找你麻烦么?”他问道。   他今儿刚回来,盛明珠原本不想说的。可如今他既问了起来,加之心头却是有些害怕,便吸了吸鼻子,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和好   管平听了眉头稍皱,问清楚缘由后才觉自己今天这一簪子挨的并不无辜。他只想着这里算是自己的地盘,她待着应该没什么危险,却忘了人生地不熟,她又是这般模样,难免会有人生出觊觎之心。   今晚若是他没回来,兴许那厮也就真的趁夜摸了进来。想到这里管平整颗心都纠了起来,又抱着盛明珠,垂头轻吻她,“不怕,我回来了。”   “你还怪我伤了你,谁知道钻进来的是哪个人?”盛明珠心里头的忐忑去了,便冲着管平抱怨起来。管平如今心疼着,脸就不怎么疼了,只轻吻这着她的额头,“是我错了,没料到会花用这么长时间,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担忧受怕——”   盛明珠鼻子微皱,倒也没在继抱怨了。   “明日修整一下,再就要去沈家那边了。”管平道。   盛明珠抬起头,“去沈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过了片刻才想起来。又看着管平,想了想,将床脚处的包袱拿了过来,里头之前祖父送她的那尾红鞭还在,“从前老听说昭仁皇后的事情,只是却没想到与她有这样的缘分。”   在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祖父就送了她这个鞭子,而后她就嫁给了管平。   “你知道她?”   管平晓得那日她听到了些什么,却没想到她能猜到这个地步。盛明珠看着那鞭子,“也没什么难猜的,昭仁皇后的年岁和你的年岁都对的上——而且能让先皇记这么多年的,恐也只有她了。”   “确实不难猜。”管平垂头应了一声。   “夫君可是因为这事一直记恨先皇?”   沈家一族突然倒了,昭仁皇后也突然销声匿迹,朝堂上再无人提起,盛明珠可不觉得是朝臣们都忘了沈家——宫维的事情本就复杂,到底掺杂了些什么盛明珠也无从知晓。可管平大约是记恨先帝的。   若按着正常的发展下去,他早该拥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或许以前有”,管平道,“也许现在还有,不过没以前那般深了。”   也许是当了管都督,也许是当了定国侯,“高处不胜寒,要考虑的东西总比一般人多很多。从沈家来看,他罪大恶极,可若以大魏的君主身份来看,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决断。”   盛明珠听他这么分析下来,好似一滴水滴到了心头,初起时没什么感受。慢慢便起了股寒意。管平瞧她半天没说话,还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儿受了惊吓,鼻尖儿便挨着她的鼻尖儿,“无论如何我的脸面都算是被你毁了,当怎么罚你?”   管平挨着她,眼神里冒着火。成婚这么些天,除开她月事儿的那些天,管平就没素过,猛地素了好几天,吃惯了肉的人再素下来,总归是不习惯的。盛明珠躲开他亲自己,管平正有些不满的看着她,盛明珠却道,“我有些事儿想问你。”   管平扯着她的腰带,“天色这么晚了,有些事情明天再问一样。”   春宵一刻值千金,管平心里还哪儿顾想别的。盛明珠却死死握着他的手,管平目光对上她的,外头的月色映入她目中,也带了些凉意。这些日子出来,她有时与自己亲密非常,如同普通夫妻,有时候便会如现在这般执拗。   他这时看不透她,便也觉得人远了许多。   “你想问什么?”他眉头微皱,看着她。   “你去沈家,除了拜祭婆婆,还有旁的事情吗?”   “是有些旁的事情,与你没多大关系。”管平从来不觉得自己朝政上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联,她只需享受自己带给她的优渥生活,如同金屋中的明珠一样。盛明珠摇了摇头,“若你是我丈夫,你我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与我无关。”   管平原本阴鸷的脸色一扫,又握着她的手,语气比之前温和不少,“你我是夫妻,有些事情你想问,便直接问我。”   盛明珠看着他,目光漆如琉璃,“那我就直说了。”   “从前我心中没你,想与你做相敬如宾的夫妻。可如今成婚这么些日子,我自是了解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想问鼎天下,还是你想做个贤臣,做你的定国侯,都是你的朝事,可若有朝一日你真要去那个位置,咱们的夫妻缘分也就尽了。”   管平唇角原本的笑容你凝滞,原本手还握着她的,如今握的越发的紧了,“为什么?”   “就是因为天下之人言论,还是岳父对你说了些什么?”管平语气明显比之前要急躁许多,看着盛明珠,“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若是没出事情,名正言顺的太子是谁?本该就是我的东西,我若要拿回来本就是应该,你反倒用咱们的夫妻情分来威胁我?”   “是,那本该是你的东西。”   盛明珠语气忽就有些哽噎了,“如今拿回来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可便如同你说的那样,当年先皇有多少的无奈,你若上位之后那些无奈就会没了吗?我不想做早死的沈皇后,我盛明珠从长成起便这么自私,更见不得丈夫身边有旁的女人。”   管平原本心里是有怨愤的。   这怨愤自小就有,长大后渐渐淡了。可到底不能全然无视,如今自己的妻子又说出这样的话,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总要让他拱手相让。可盛明珠说出接下来这番话,便让他有些狐疑了,“什么旁的女人,你说些什么?”   盛明珠道,“前有林清焰,后头说不准还有些旁的。”   管平这才了解她这股子邪气儿出在哪儿,又想起还在府中时候那段日子,她有时也总阴阳怪气,“林清焰是什么身份我早告诉你了,你翻出这等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甚?”   盛明珠唇绷的跟蚌壳一样,又不说话了。管平有些头疼,话题似乎从之前的家国大事转变成了小家之间的事情,管平也明白了,她在闹脾气,闹些他不大懂的脾气,“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盛明珠只钻进被子里,不搭理他了。   管平半搂着她,很快也钻了进去。男女之间的不同大概就在这里,盛明珠觉得两个人在吵架,她已经这样了他要有点骨气也该不搭理她,接过没多长时间就搂上她的腰,要解她的衣裳,盛明珠一把将人推开。   管平搂着她,“你这几天到底在别扭些什么,我对你如何,你心中还不分明吗?自始至终我便以全心待你,你如何能全心待我?”   盛明珠也看着他,“我若全心待我的丈夫,我只他一个,他也只能我一个”,到底成亲这么些日子了,两人亲近的时候是真的亲近,盛明珠并不真想断了夫妻情分,可也想要他承诺他些什么——纵使承诺这东西并不打紧。   可女人有时候便是想要这些东西。   于是她以一种通情达理的口吻,提出了一个并不通情达理的要求。   “我爹如今官至尚书,我娘虽是妾,可那是因着我爹在朝为官,大魏先例妾不能提妻,可这十多年来我爹再没旁的人,夫妻夫妻,便是两人?若是你身旁多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似眼前这个样子,说不准就成了个妒妇模样,你也不喜我了。”   盛明珠说着,又抬头看着他,“你能应承我吗?”   管平如今才算了解到之前手下那些人说的,女子心思是如何九曲十八弯,便就着林清焰一事,能拉扯到现在,“世上女子多,极美漂亮的女子也不少,我之前没看过她们,以后自然也不会。你每天闲来无事,就想这些无边无际的东西吗?”   怎么是些无边无际的东西,盛明珠知道,管平如今心中有她,或许今儿说的话也全然是真心的。可也就像他说的一样,高处不胜寒,似当年先帝都有那么多的无奈——若然以后他成了大业,三宫六院,她又往何处走。   “我出去忙碌许久,提前没跟你说,是我不该,以后再也不会了。”   管平挨着她,轻蹭她的脸,“明日起来给你出气,不要气了。”   他鲜少这个模样,盛明珠旁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   红柳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屋内有些不对劲儿,气味儿怪怪的。   等往前头小夫人的房间走过去时,却发现被窝涌起的弧度不对。外头帐子搭着,红柳看不大清楚,等想往里头走时,里头却人影动了,抬眼见却看见一个身形高的人出了,红柳心里一惊,还以为是昨个儿那人半夜里跑了进来。   “夫人还未起,一会儿等她醒了伺候她梳洗。”   管平出来,便看着一个虎头虎脑的丫鬟。想起自己走之前交代过的,便晓得是伺候盛明珠的。绿柳脑子不聪明,但眼色是有的,辨人也会,有些怕这人身上的气势,便瑟着点了点头。   管平出了门,这次来时外头便跟了些许多随军的,只对那些人使了眼色,便朝着最右边的厢房走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推拿   红柳还在伺候小夫人。   红柳年岁不大,但这里人成婚年纪都早,红柳她堂姐十二岁就订下,十三那年成的婚。尤其她还时长来嫂子这里帮工,该懂的东西自然都懂。又去叫盛明珠起来,只是刚半掀开那床薄被,整个人便有些懵了。   小夫人背后满布的青紫,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夜被打了一顿。红柳从前伺候过人,自然知道这时怎么一回事儿,脸蛋猛的一红,连忙又给盛明珠盖上被子,许是因为动作有些重了,原本还在睡梦中的盛明珠幽幽转醒。   微微伸了个懒腰,那一头墨色的长发蜿蜒至被上,晨起时未曾梳妆,整个脸庞都是干净的,更有种纯粹的美。尤其是昨夜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儿,红柳只觉得像是雨后桃花一般娇艳——转眼又看着床榻上那些痕迹,悄悄红了一张脸。   昨个儿被折腾了一整碗,盛明珠只觉得整个腰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被红柳伺候着起身梳洗,又好好泡澡解乏,这才觉得慢慢恢复了些生机。   桶里头红柳撒了些此地人常用的香料,盛明珠靠在桶壁边缘,只觉浑身的肌肤都微微松弛了下来——“小夫人,在吗?”外头突然起了敲门声儿,是陈嫂的声音,盛明珠睁开了眼睛,,又看了眼红柳。   红柳透着门缝看了一眼,又看着盛明珠。   盛明珠从浴桶内起身,红柳便很快拿了外袍给她披上,又打开了门,跟陈嫂打了招呼。陈嫂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笑的,她人不是那种娇艳的长相,可有时一笑却给人一种艳丽无匹的气质,今儿脸上却鲜少的没有挂上笑容。   “陈嫂,这么匆匆的来,有什么事儿吗?”   盛明珠刚沐浴完,红柳便在她身后拿着干帕子给她绞头发。她斜斜靠在屋内的美人榻上,自有一股风流流露,只是此刻陈嫂是完全没办法欣赏的,她怕一个不趁手管爷直接把她这小店给拆了。   “昨个儿那事儿原是我考虑不周,前些日子跟着店内的伙计去了外头进货。小夫人也知道,咱们这里是个关口,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前些日子的客人我都给交代了小夫人的身份,可昨个儿那客人是个新来的——”   陈嫂说着,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倒是让小夫人受了惊,是我的不是。”   盛明珠昨个儿是有些怕,不过也晓得跟这老板娘是没多大关联的。这小客栈在京城看来是极小,可在这等子荒野的地方,便是方圆数百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也似她说的那样,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加之那些日子管平人不在,她每日听曲儿又和老板娘关系处的不错,便笑了笑,“昨个儿便是遇到了个不长眼的,昨个儿过去了便过去了,哪能怪到你头上”,说罢又在金枝的伺候下从榻上微微转了方向,方便她替她擦头发。   “前些日子的那些个戏码不错,不知今儿还有吗?”   陈嫂听到这儿才知道这小夫人是真没有迁怒到自己头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儿。管爷是什么身份她自然心知肚明,偏昨个儿出了那样的事情,还好这小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倘若真是着了什么道儿,她几条命够搭的上的?   “夫人若喜欢便有”,好歹松了口气儿。   陈嫂也不是那等子吞吞吐吐的人,眼瞧着这边没把这事儿记挂在她头上,管爷又已经将昨个儿闹事儿那位逮住了,便算事情过去了。又恢复了从前的笑容,“前些日子出去,倒是带回来个婆子,有一手好的推拿功夫,想来昨个儿夫人是累坏了,等会儿用过饭不然让那婆子上来替夫人推拿推拿。”   陈嫂是经过事儿的,只看她眼角的余红和一脸疲态,便知昨个儿发生了什么。这刚成婚的夫妻两本就是如此,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天仙儿一样的美人,骤然离开了那么长时间,可不得找补回来。   到底是成了婚的妇人,知道陈嫂这话有揶揄的成分在,盛明珠也能端着,脸丝毫没有臊红的痕迹。   只是微微起身时,腰那边确实跟车轮碾过去一样,“善推拿的婆子,如今还有妇道人家做这个的?”大魏是比大周民风开放不少,可医馆还是甚少有女子去,毕竟望闻问切,妇道人家不爱做这些个抛头露面的事情。   “家里原是做这个营生的,丈夫和家里其它兄弟都犯了事儿,如今人被牙婆卖到这里,我瞧着她会这么一手功夫,前些日子相看时候便将人买了回来”,陈嫂笑着道,“一路上疲乏时倒是让她帮忙按了按,一手功夫确实不错。”   盛明珠腰上困乏的厉害,听陈嫂这么说,不由的点了点头,也想试试这婆子手上的功夫。   ——   “昨个儿那事儿虽让夫人受了惊,可也瞧得出管爷对您是真的疼爱”   用过饭之后,管平便出去备马车了,因着此次去沈家,距离还有些远。原本的马车舟车劳顿,坐着是有些不舒服的。盛明珠斜靠在榻上,之前那婆子便替她推拿着,陈嫂在一侧吃着瓜子,与红柳盛明珠三人说着些话儿。   盛明珠趴在榻上,身后那婆子开始手有些重,按的她有些不舒服,到后来适应了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了下来,比之前舒畅不少。听到了陈嫂说的话,只笑了笑。   “都说读书人气力不行,我瞧者管爷倒是其中翘楚——”陈嫂虽早当了寡妇,可这些年桃花也没断过。前些日子盛明珠便瞧见了其中一位,又听她说这些带着颜色的话,到底少妇和这些成婚久了的妇人不同。   脸皮子还是有些薄,盛明珠垂着头,假作没怎么听清楚。   “我倒是忘了,这管爷从前还是这儿的参军将领”,陈嫂似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大腿,又调笑的看着盛明珠,“说起来也是夫人好运气,女人嫁人便像是走一次鬼门关,运气不好的这一关过不去下半辈子便就那样了,运气好的,每天都似泡在密窝里头一样。”   盛明珠又转过了头,陈嫂又说了些什么。红柳懵懵懂懂的,有些听不懂,有些听的懂,遇到能听懂的,毕竟又是个没成婚的丫头,又连忙躲避到了后屋里头。   盛明珠虽然成婚了,被这陈嫂一通说一张脸也红的不成。等管平进屋的时候,陈嫂那张巴巴的嘴总算停了下来——大约有些人天生身上带着气势就和旁人不同。   陈嫂本来就是个嘴皮子能说的,前些日子又出了那样的事儿,今儿存心逗盛明珠开心,便比之前更精心了些。只是这管爷一到,进屋时脸上面无表情,便让人心中生了惧意,也与红柳都不说什么了。   最后又找了借口,哒哒的出了屋,替两人将门给关上了。   那婆子原本还在给盛明珠揉捏着后背,她到是个精心伺候的,管平进来时也没放在心上,手里抹了些精油,劲儿按着比之前还用劲儿。有时候劲儿大了盛明珠便不由自主的哼哼出声儿,刚才两个姑娘家在这儿便没什么。   如今管平还在这儿,她后背又是光着的,便让人觉得有些尴尬,尤其他衣衫整齐着。   盛明珠又被身上的婆子按的浑身一抖,忙打手让她停了,又连忙从一侧拿起外衫披在身上,只道,“你先出去吧——”那婆子之前一直不说话,但明显是个耿直的,手如今还泛着油光,“夫人,还没按到一个时辰?”   管平也走了过来,伸手拉着盛明珠还没扣好的衣裳,“先出去吧。”   那婆子看了眼管平,也不说什么了,很快退了出去。管平瞧着桌上还没有收拾干净的瓜子皮儿,又想着进来之前屋内那股子热络的场景,便坐在她身边,问了一句,“刚才说些什么,那般热闹?”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稍一侧身两个人就挨在一起,只道,“没说什么,陈嫂就说了些客栈中的趣事儿。”她总不能对这管平道陈嫂刚才与她讨论女人成婚之后加了个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性】福。   管平靠在她身侧,道,“身上是什么?”   “那老妈子说是推拿用的药酒。”他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盛明珠将人推开,管平揉了揉鼻子,片刻后才说了句,“闻着到十分好,以后也可以用用。”   盛明珠便嫌恶的看了眼他,“都说是药酒怎么能常用,若不是昨日——我腰伤的厉害,今儿若不是那老妈子帮我按了按,许是现在都直不起腰身来。”盛明珠揉着自己的腰,管平却要撩开她的衣衫。   被她瞪了一眼。   “我瞧瞧看你的腰。”   不理会她的推拒,管平将人推在床上,果然瞧见腰上大片的青红。盛明珠正觉身上有些不对劲儿,突然背后一凉,原本披在后头的衣裳又不翼而飞了。连忙想要爬起来,又道,“昨个儿才——”实在是说不出口,“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管平手里却只是就着刚才的药酒,从她腰窝开始往下按。 第一百七十三章:拜祭   盛明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给自己推拿。   “你会吗?”她扭头问了一句,身后的人没回答她,只一双大掌灼热而有力。从腰窝往上隐隐的有股子热流,盛明珠放松下来,“原不知你还有这一手?”   管平知道她肌肤嫰,背后如今看着青紫满布,他自己用了多大的劲儿自己心里自然有数。只是瞧着她一副懒猫害痛的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想宠,“你若以后腰再伤了,我再提你按。”   昨个儿腰是怎么伤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管平说这话儿的意思也很明了了。盛明珠扭过头憋着嘴儿也不说话了。管平又贴近她耳边,“昨个儿闹的你不痛快吗?我以为你昨天也很舒服——”   盛明珠气的敲了他两下。管平将人楼着,两人很快又抱在一起。   ——   次日晨起时两人便启程离了这客栈,管平和这里的驻军首领到底商议了什么,盛明珠也没问。这天下间的事情这么多,瞬息万变的事情更多。也许从前她想的过份多了反倒不好,顺其自然罢了。   她娘当了十几年的妾室,到底夫妻二人过的还是和和美美。   到底将心理原本的不安都给压了下来。从此处往关外赶,还有不少路程。   一路往西面儿走,离开大魏边境之后,风沙更是比从前要大了许多。一路上马车倒是比之前行走艰难了许多,许是水土的关系,初初到这里时,盛明珠嘴皮子便起了干纹,只觉脸蛋都比之前干了不少。   人也看着病恹恹的,风沙有些大,管平进了轿子,便替她戴上了随路买的毡帽,又摸了摸她的脸,干巴巴的。原先水润润的一个小姑娘如今病恹恹,仿佛脱了水一样,管平有些心疼,便道,“一会儿就到了,夜里休息一下。”   盛明珠只觉得脑子都懵懵的,也没听见他到底说些什么,浑浑噩噩的点了头。   管平更心疼了,只让前头赶车人再快些,等到夜里时,总算到了从前沈家的老宅。盛明珠头有些晕,让人扶出来的时候看整个院子也有些天昏地暗的,看不大清楚。不过这宅子装扮的别致,里头也清幽。   原本一路上的干燥也减去了几分。老宅子里头还有些仆人在,管平很快使认去请了大夫。   ——   盛明珠后半夜时才幽幽转醒,有人低声的话儿从帐外传了出来。应该是管平在和大夫说话。   “夫人没什么大碍,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刚有了一月的身子,又舟车劳顿,多休息几日,老夫在给开上几贴药镇一下便好。”那大夫说着便指挥着一旁的药童拿纸笔准备开药方。   管平愣了一下,连带屋里头的盛明珠也愣了一下,侧坐着着身子从榻上起来。旁边丫鬟瞧她起身,连忙遵照着大夫之前的嘱咐,端了碗甜水给她,“夫人——”盛明珠别过去,只往外看着。   “我夫人的身子没什么大概吧?孩子没什么大概吧?”管平又问了一句。   那大夫以为他刚才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便又看了眼这人,瞧着像是个读书人,估计较真,“夫人没什么大碍,身子将养着就好。看这位爷样子,似不是本地人吧?若是出来处理事情,可要尽快些,等着夫人肚子大了,便不好挪动了。”   “她既有了身子,平日吃食有什么忌口的吗?”   管平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情该怎么形容,轻飘飘的,好似摸不着底儿,如今说着的话也不知道在飘些什么。   那大夫想了想,“既是孕期,日后寒凉的东西便不要再碰。”   这次二人轻车从简,路上既没带仆人也没带厨子,管平不过带了一帮什么都不懂的谋士,总不能问他们孕期不能吃什么,“那烦劳先生,详尽列出来。”那大夫原本还在写方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摸了摸胡子,“这位爷,这寒凉的食物您随意出去找个婆子就能问——”   话还未说完,管平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老大夫也不说什么了,写完了方子,又老老实实的开始写东西了。管平一直在旁边盯着——等到头大夫写完了,他收好之后,大夫准备走了。盛明珠也准备穿鞋,好出去跟他说话。   “先生,平日里还需注意些什么吗?”   大夫脚还没迈出去,管平又问了一句。   “平日好好休息就成,不宜走动频繁。”这大夫也是绞尽脑汁儿,他只是个普通大夫,又非妇科圣手,把个脉开个药容易,这些事儿问的人头大。盛明珠在账内估计也是听不下去了,趿拉着绣鞋出来。   只让一旁伺候的丫鬟送着大夫出了门。   管平瞧着她下来了,直接把人横抱起来。盛明珠没反应过来,被他唬了一跳,“你做什么?”   管平将人又重新抱到床上,似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一样,又小心翼翼的给她掖好被角,“大夫说了,你平日里不宜走动频繁。”罢了又看着她腹中,一个月了,当是走之前时就有了,又有些担心,前几日才刚闹过她。   怪不得她那一日那般的娇气。   盛明珠瞧他盯着她腹部,“你看什么?”   “自是看你。”   管平摸着她的脸,目光比之前更柔和一些。盛明珠想起刚刚他问大夫那些,有些想笑,“你问那老大夫那些做什么,到时候找个稳婆就是了。再者那老大夫也说了,不过一个月的身子,还早着呢,你倒着急些什么?”   “不着急——”管平道,“但须它出来前,为他准备好一切。”   他说着,目光正对上她的。盛明珠目光也有些软,许是知道自己要当母亲了,总和之前不一样了,管平瞧她这样的目光,她垂着头,嘴唇微微有些干,脸也被衬的有些苍白,如今在床上躺着,头发斜至一侧。   没有繁复的发髻,整个人看上去小了许多。   她如今也不过十七的年纪,却马上要是他孩子的母亲了。管平摸着她的头发,想起什么一样,又端起放在一旁的水,“先忍两天,等拜祭过我母亲之后,便快些赶回京城。”管平原先是想再多待些时日。   等大魏京城里头闹的不可开交时再回去,可如今在这样的地方,他却怎么都放不下心来了。   盛明珠顺从的点了点头,管平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化作了一句,“如今觉得身子怎么样?”   “旁的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有些累。”   盛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许是赶路太多,也许是这里的气候不适宜,她总觉得昏昏欲睡的。管平知道妇人孕期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先喝些水,既然困了,便躺下休息一会儿。”   盛明珠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些水。原本干哑的嘴唇也比之前润了一些,管平又扶着她躺下,刚躺下盛明珠便觉得眼皮子耷拉着犯瞌睡,又拉着管平的袖子,“你还去哪儿吗?”   管平摇了摇头,“你睡吧,我陪着你。”   盛明珠觉得心下安稳了,双眼慢慢瞌上,很快就睡着了。   ——   大片黄沙伴着风,路都看不清楚。   盛明珠脸上蒙着一层轻纱,马车上垫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子。管平怕她路上颠簸,整个轿子上的边角都拿着东西包裹了起来,又烧了羊奶在轿子里头,有股子奶腥味,不知为什么闻着有些难受。   管平看她支开了窗,道,“风沙大。”   盛明珠摇了摇头,“憋的有些难受,快到了吗?”   管平看着前头的路,这路他年年都会走一遭,可这次却与以往不同。以往都是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可如今后头的马车却坐着人,车上的人是他的妻,他的妻腹中还有他的骨肉。管平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以往那些放开的放不开的,好像都如同眼前聚来又散去的黄沙一样。   轻飘飘的就这么没了。   “很快了。”管平道。   盛明珠点了点头。今儿个来拜祭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因着她有了身子,管平原是不打算让她来的,可如今——盛明珠看着自己的小腹,或许是她不在是一个人了,或是是因为与他有了更深一层的联系。   盛明珠想去看看那素未谋面的婆婆,也想多了解他一些。   “到了。”马车陡然停了下来,管平先下了车。盛明珠微微探出脑袋,管平在马车下,伸着手,她探出身去,很快被他抱了下来。到了这里似乎风沙少了些,盛明珠一路缓走着,到了一处墓地前。   管平从身后拿出纸钱。   “从小起便听了很多昭仁皇后的事情”,盛明珠道,“就是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普通的人。”管平道。   他没见过她,只是从旁人口中听的她,听她是如何与旁人做交易保全他一条命。盛明珠看着他,管平道,“沈家容不下她,皇城也容不下她。一个可怜的人。我原先在沈家,沈家不大容得下我,去大魏,也还好。”   盛明珠头一次瞧见这样的他,有些落寞,周围似乎隔着一层旁人进不去的屏障。沈家一族轰然倒塌,盛明珠纵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也知道少不了阴谋倾轧,走上去,又轻轻靠在他身后,“以后就不同了,你还有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鸡肋   以后确实不同了,他不止有她,管平看着她如今仍旧平坦的小腹,只笑了笑。   因着盛明珠有了身子,坟地又多阴凉,只让身边伺候的仆人拿着蒲团,两人拜祭过后,盛明珠抬头,却有些狐疑,“我观这香似乎是前些日子刚上过的,还有纸钱的痕迹,你在这附近还有亲眷吗?”   罢了又自己敲了敲脑袋,她脑子还只记得从前的传言,说管平是个天煞孤星。无父无母的,却忘了如今府中还住着一个管平的表妹呢,那沈家离这里该本来就不远了。管平扶着盛明珠起来,脸上神情倒是淡然。   “想来是有人过来整理过了。”   不然他一年不在,坟头杂草早该旺盛起来。   两个人说话间,有马蹄声儿哒哒哒的传过来。因着这里地方偏僻,那马蹄声阵阵,便显得格外大,应该是行列整齐,一大群人马过来,竟有种震耳发聩的气势。这两天盛明珠本就频频作呕,猛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晃荡了一下。   管平瞧她似站不稳的样子,忙扶了她一把。还未待说些关心之言,那震耳的生源便已极眼前了。   夫妻二人一齐看着。   与盛明珠想象中的人数不同,居然只有数十人而已,穿一身铠甲。只因着行列整齐,所以声音也格外震耳。领头那人也格外醒目,一张俏脸似寒冬里的白梨,从马上下来,一身戎装,却也有种长身玉立的气质。   “回来了怎么都不说声?”沈侧开口,看着自己这个表弟。   “昨个儿刚道。”   管平回了一句,沈侧又看着盛明珠,“听沈蓉说你成婚了。”   盛明珠听他提及沈蓉,稍作思索便反应过来他是谁了。镇西将军沈侧——素有玉面将军之称,年纪轻,人生的英俊,如今又大权在握,想了想,到底是管平亲戚,便向前几步,垂头冲他行礼,“堂兄好。”   沈侧如今二十八的年纪,跟管平一样大,只是月份上稍大他几月。幼时他占着这个便宜总是让管平称他一声兄长,只是管平是个嘴皮子紧的,十多年来一声都没叫过——如今也算还愿了。   也许是幼时执念上了,沈侧瞥了一眼管平,竟有些得意。   “既回来了,去府上坐坐。”沈侧说了一句。   管平原是打算今儿拜祭过母亲之后就走。毕竟他当年和沈侧话不投机,如今也没见的有多少话说。只是刚才她身子有些不对,毕竟是头一次当父亲,管平便像任何一个愣头青子一样,如今也想不到许多。   到底到了沈家,沈家的名医总比其它地方要好。   ‘也好,很长时间没见过姨母了。’管平点了点头,盛明珠抬头看着他,管平只握着她的手,垂头凑在她耳边道,“沈家离这里,你如今身子不稳,先去那里看看,安顿好之后在启程。”   盛明珠只是刚才被声音震的,不过到底他这样心细的关心自己,心里头也有股子甜意儿冒了出来。一旁身侧便看这里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成了亲的管平和之前不同了,身上那股子厌世嫉俗的味儿似乎都淡了不少。   沈侧道,“这一路都不太平,我军中还有事,一会儿先送你们到沈府。”   管平点了点头,几人没再说话。   很快管平便扶着盛明珠上了马车,沈侧在前头开路。盛明珠原本掀开帘子想看看外头的景儿,却被管平合上了,“外头风沙大。”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管平很快又补了一句,“从这里到沈家,一路都是这样的景色,没什么可看的。”   已经走了写路程,路上却没什么奇景。   “你靠在我肩上睡会儿,等到了我便叫醒你。”管平道。   许是马车上颠簸,也许是管平这么一说,把盛明珠的瞌睡虫给勾了出来。原本还不打算睡的,昨个儿她睡了一天,如今走着走着困意便袭来,只将头靠在管平肩上,没多会儿时间便去会见周公了。   ——   沈侧接到管平回来的消息还是他母亲说的,说是昨个儿老宅那边的消息,说是有人回来扫动了。   沈母原先就知道管平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回来拜祭妹妹,只是老拿捏不准他的时间,错过了几回。后来便让人盯着老宅那边,偶尔有几次能把人捉回来的。如今心里头便着急,因着害怕侄子跑没了影子,一大早她便督促儿子去接。   只是这都快到晌午了,还没有见到个人影子。   “夫人,喝口茶吧。”旁边丫鬟替沈母端上来一杯凉茶。   与大魏的时节不太同,大魏已经是夏末了,如今这里还是盛暑的天气,沈母在院子里坐了一晌,脸皮都被晒红了不少。便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抿了两口,罢了又有些心急的走来走去,“你说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影儿?”   要放在以往,沈母还不会这么着急。   毕竟侄子再怎么样已经是大魏的定国侯,里外都知道的事情,功成名就,也不担心他有什么危险。只是如今她那不成器的闺女大老远的跑去了大魏,说要跟表哥完婚——如今沈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她只接到侄子的信儿,说是成婚了。   沈蓉那是个臭脾气,沈母是真担心她想不开真跑去做妾了。心里虽然知道管平该不会同意,可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没不心疼的道理。   “夫人,夫人,回来了。”   门口的门房来通报,沈母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匆匆跟着几个丫鬟往外头赶。   大门外头沈侧还未下马,只在沈家的大门口勒紧了马,“我还有事,便送你们到这里。”又看了眼盛明珠,瞧她脸色红润,气色佳,可就不知什么个原因,管平一路上一直扶着她,仿佛得了什么重病,走一步就怕碎了一样。   “弟媳是身子不太妥当吗?”沈侧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盛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管平扶着她的手,管平点了点头,“到是要劳烦帮忙请大夫。明珠刚有了身子,一路舟车劳顿,我怕她身子不妥。”沈侧看了眼管平,他脸上微微笑。   “我看弟媳面色红润,到没什么不妥。”年近三十膝下尚无子的身侧仿佛被人戳了一刀。   “堂兄未曾当过父亲,怎知其中道理。”   这厮终于叫他堂兄了,可沈侧听着,却没有意料中的快感。他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夫妻二人,很快勒紧的缰绳转头策马奔去。   管平瞧着那人身影,一笑,正要拉着盛明珠入门,门却应声而开。从里头走出一个青黑衣料的妇人,这衣料算普通,上头并没有多余的花纹装饰,妇人头上也没有繁琐的发髻,只简简单单一个青龙簪。   只是浑身的气度却很好,瞧着这股子大将风范,便也知道和刚才的沈侧沈将军是什么关系了。   盛明珠微微垂头,只等着管平向眼前这位姨母介绍自己。   却没想到管平还没开口呢,沈母却已经过来笑盈盈拉住她的手,“刚才在里头走得急,听着你们说话,明珠,你可是有了身子?”刚才听外头侄子这般叫侄媳妇,该是没错。   盛明珠瞧这姨母一脸高兴的样子,原本忐忑也去了几分。本就是头一遭做母亲,如今有个长辈在身边总觉得心里安顿了不少,点了点头,便又道,“只刚一个月。”   沈母眉头稍皱,又突然道,“快快快,进屋。这里不比你们大魏,外头太阳风沙都不好。先回屋,当心晒着你。”很快盛明珠便被她拉进了屋,倒是一路上念着的管平成了个没人理的,好在管平也不在乎这些个。   ——   “你这身子娇贵,我瞧着这边倒是不能久留。”   沈母有些可惜,若是侄媳没怀着,她还想多留他们些日子。大魏贵女大多底子虚的毛病她还是知道,如今趁着月份小早早回去养着,倒地不能留在这里产子。   盛明珠顺从点头。沈母瞧她鬓角青丝乌黑,人又生的乖巧,不免又多爱了几分。   “初次见面,姨母这边倒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招了招手,身边丫鬟便端上来一个檀木盒子,“你如今怀着孕,这人参正能补身子,只是切忌不能多吃,你年轻,每日切一片儿泡茶就是。”   那盒子扣的不严,盛明珠看了一眼,便瞧里面躺着一个血红的人参。血参少见,这样形状的就更少见了,少说也五百年了——这样的东西都是世家不外传用来吊命的,盛明珠怎么敢收。   “姨母,这东西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沈母一笑,想起什么,“这确实好东西,大魏那里少,可我们这荒凉的地方什么东西没有,偏就血参多,山上一采就是。”倒也没沈母说的那么夸张,血参是吊命用的东西,之前沈侧挖了几株给了她。   只是她现在年轻又无病痛,加上屋里还有,用不着只能存放的东西,自觉得鸡肋。 第一百七十五章:局势   盛情之下,盛明珠退却不过去,便知得收下了。   沈母瞧见盛明珠收下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拉着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如今有了身子,要多休息,别老站着。”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刚才我在门口听见说让沈侧去找大夫,你这身子哪儿不舒服吗?”   罢了又看着管平,“明珠如今是头胎,家里人又不在跟前,你样样可都得仔细点儿。”   需知这女人生产便是过一场生死劫,身为男子自然无法体会其中痛楚。盛明珠自能感觉面前这妇人说话句句关心,虽刚见面不久,也有些许多贴切的亲戚感觉,笑着回她道,“到没什么难受的,只是这几天总有些头晕贪睡,之前瞧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他还不放心。”   沈母听她这么说,也放下心来。   “孕期初始,有些人没什么症状,有些症状却十分多。既然大夫说没什么,估计也没什么大碍。”又想着沈侧既然已经去了军中,把赵神医请到府里来也该可以,“不过今晚还是瞧瞧大夫,这边有个赵姓的神医,从前你们堂兄救过他妻儿一命,如今才能请到这里做军医。”   盛明珠笑着点头应下。   “行路许久,如今该困乏了。”想着侄媳妇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沈母并没有留她说话许久,又招呼起管平,“你先带着明珠去后院儿你从前的房间休息一会儿,等到下午用饭时我再招呼丫鬟叫你们。”   管平人冷淡,但是这个姨母还算是有感情的。点了点头,很快便扶着盛明珠去了后院儿里头。   ——   沈家在这也算是巨富之家。   沈侧是自封的镇西将军,手握一方兵权,府中装置却不怎么富丽堂皇,显得有些古朴清幽。盛明珠到了管平从前的居所,屋里头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时长有人过来清扫——今儿看着那姨母的样子,对管平也是真心疼爱。   这屋里头装置不多,除了日常用的一些,旁边的多宝阁上竟悬挂着木剑,小巧的很,应该是给幼童玩耍用的。   盛明珠走过去想拿下来,身高有些不够,得微微垫脚起来。但还未等她够下来,管平已经越过她头顶取过那柄木剑,“你怀着身子,不要爬高看低的。日后刀枪这种东西自也不能再碰。”   盛明珠道,“我哪有爬高看低,不过是想取个东西。木剑算什么刀枪?”   斜睨了眼他,又伸出手,意思很明显。   管平看着眼下白白嫩嫩的小手,最终还是把那木剑送到她手里。盛明珠捏着,又问他道,“这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吗?”那木剑小巧,盛明珠把玩着,却发现上头居然还刻了字,是个管字,七扭八扭的。   她正细心看着,管平道,“那是我小时刻的”,似怕她再问,他又道,“那时年幼,力气不足,是以刻上去的字有些难以入目。”盛明珠知道他素爱面子,便没继续问下去,只不过管平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笑,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啊?”   “当年沈侧初跟师傅学剑,长辈多怕刀枪无眼,他便从我这里盗了钱去买了这小木剑。”管平这性子又是个哪里肯吃亏的,沈侧前脚刚买回来,后脚他便拿回了自己屋,又给上头刻了字。   盛明珠听他说起幼时的事儿,只忍俊不禁。   再怎么样也想不到如今叱咤风云的管都督幼时也能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笑了好一会儿。管平度量大,瞧见她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也没什么生气的,反倒将她扶到床上,“我说这些事情很好笑么?”   盛明珠还沉浸在刚才的两个小豆丁抢东西中,如今听他问起,微微抬眼,那一双美眸如今因笑着,弯成浅月,能勾人一样。管平心里一痒痒,便微微垂头,轻吻她那对儿灵动的眸子。   过后瞧她只垂着头,唇角带着笑,自己亲她也没反应。管平心里有些不痛快,便摇了摇她肩膀,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盛明珠片刻后才仰头看着他,“只是听你说起你幼时的事儿,想到它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罢了看着自己的小腹,里面的小豆丁还不知是男是女,盛明珠笑笑,“我幼时调皮捣蛋,想着若它以后像我恐不好管教,你看起来总归沉稳。没想到小时候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   管平听她说起这个,“什么叫不好管教。需的管教吗,日后她无法无天也罢,左右有我给她撑着。”管平无比盼望她腹中是个可爱的小闺女,只想让他宠上天去。   盛明珠又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孩子还未出来,便多了一个慈爹。真令人担忧。   ——   盛明珠微微躺了一会儿,却没想到睡的有些沉了,等在醒来时,夜幕已经黑了。   沈母那里也让丫鬟过来叫了,与管平两个便微微梳洗了下,便到了正厅那里。   沈侧早早的就被沈母叫了回来,正在那里候着。与早上见面不同,因着是在家中,便穿了身儿家常的衣裳。不比白日那身儿,他穿一身家常的棕衣,颇有一身俊逸的气质——等了许久,才见偏门处两人姗姗来迟。   “明珠,来这边。”   沈母对侄子这个新妇是非常满意,又瞧她如今身上这一身儿打扮。与初见面那身稍微素净的衣裳不同,估摸着昨个儿刚去给妹妹那拜祭过,现儿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衣衫,头上的发髻松散简单,模样也生的乖巧漂亮。   “那赵神医过来了,等晚会儿让他替你把脉。”   盛明珠点了点头,“多谢姨母关心。”   沈母只笑了笑。沈侧起身招手,很快便与管平去了后头屋内,大魏或许男女同席没什么,可沈家到底是从前的大周旧部,尤其大魏那些新俗便是传到了这里估计沈家也不会沿用,男女自不能同席。   “他们男人家在一起说话,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问你。”沈母笑着道。   盛明珠坐在沈母旁边,自然知道她大概要问些什么。如今沈蓉尚且还在大魏的管宅里头,天底下断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不关心自己亲闺女的道理,只冲着她道,“蓉蓉如今一切都好,只是我来得及,夫君他之前也没告诉我说要来看望姨母,倒是没有跟蓉蓉说,否则该带着她一起。”   沈母脸上稍有失落,她还想着若是这两夫妻来,估计会有沈蓉的手信儿什么的。   “她那性子我自然是了解,若是愿意回来当时也不会跑着去大魏了。一去三四个月都没信儿的,若不是管平那里给我来了信儿,我还不知道要担心受怕到什么时候。”沈母一开始说还有些气,到后头那语气完全就是无奈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蓉蓉在管宅住着,一切都好。”   又看着沈母,“姨母多是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若是姨母放心,大魏的青年才俊也不少,总归都是一家人,蓉蓉若是有相看的上的,自然有夫君帮着照顾,我也会帮忙掌眼。”于这里人来说,沈家已经是一家独大。   若想给闺女匹配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已经是难事。沈蓉到如今未曾出嫁也并非如她口中说的因着念着幼时管平的口头婚约。她性子要强也能看出,上门提亲的都是些不如沈家的,沈蓉虽不在乎这个,可到底听多了人言也烦。   沈母作为母亲自然也了解女儿性子,“这关外的人家也就那么几家,你这主意倒也可以,只是大魏离这里到底太远了,只怕日后相见就难了。”   沈母肉真的想把沈蓉捉回来,就不会是如今这个场面了。做母亲的,自然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如今这样的场景,沈蓉之前为了逃避婚事又说出了那样的话,要想在这里嫁个望族已经没什么可能。   大魏那里,侄子官居高位。   若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自然不难。   “如今我与夫君来看姨母都不难,蓉蓉是个有孝心的。如今也还未到那个时候,也不准日后大魏是个什么情况。”盛明珠只安慰了她两句,沈母到没有过分纠结于这个,又问了两句沈蓉的近况,交代下次若有可能带着沈蓉一起回来,便别过这个话题不在说了。   ——   一旁沈侧与管平说话。   “你与从前有些不同了。”沈侧替管平斟酒,管平举起酒杯,香烈的酒气至鼻尖,“你的口味也与从前不同了。”他记得沈侧之前爱好风月,喝酒便似个女人一样,只爱美酒不爱烈酒。   “入了君之后,才知真正的酒滋味是什么。”沈侧只说了这么一句,管平自也懂了。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次回来,图的是什么?”沈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管平微微抬眸,看着他。   “大魏的太子和七王爷,如今在朝中搅风搅雨,你知道么?”他可不信,似管平这等子弄权之人会轻易的放权,亲戚关系撇在一边,到底局势和之前不同。 第一百七十六章:被揍   管平只是垂头饮了口酒,并没有答他的话。   沈侧笑了笑,“如今这形势,你跑来我这里,不怕回不去么?”   管平抬头看着他,“你自然可以试试。”   两人都是弄权的人,自然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沈侧回看着管平,“你如今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也莫忘了你之前自己姓什么?说得好听,是大魏的江山,说的难听些,便是大魏盗取我沈家的江山。”   管平眉头微皱了,沈侧放下酒盏,“从前的你比现在讨喜多了。”   ——   盛明珠与沈母还在说话,大多是聊些大魏风俗的事情。   很快之前说的那李神医也来了,便让他替盛明珠搭脉。   李神医是享有名誉的神医,本很久都不出世了。只因着偶然一侧,沈侧救了他妻女,如今才会为沈侧卖命。在军中帮忙诊治一些伤重之人,今儿个不知是什么原因,沈将军突然将他带回了府内,说是有病人需要他医治。   本以为是什么重伤不治的病人,没料等进了府,要搭脉的时候才发现是两个说说笑笑的妇道人家。   “夫人身子很好,如今胎儿也很稳健,之前大夫开的保胎药没什么问题,待老夫在给其中添上几味便可。”是个怀了身子的妇人,杀鸡焉用牛刀。   李神医心里这样想,可到底是主家的人,还是安安稳稳的给把了脉。又问了些盛明珠平常的问题,最后才贺合拢医箱告退了。   “这大夫到比之前的高明多了。”   盛明珠收回手,冲着一旁的沈母道。   之前在老宅那里看的大夫,说头晕心头发昏只说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每个人效果不同,也给不出什么治疗的法子,只开了保胎药让吃着。偏这李神医问明白情况后还能开几个方子出来,管不管用且先放在后头,总归心里有了个底儿。   沈母笑了笑,“这李先生放在之前,可是给大周黄氏把脉的主儿,享誉天下的神医。”   盛明珠回忆了一下,距离大魏如今都过了五十年了,刚才那大夫鹤发童颜,瞧着上去也不过五十年的样子,似是瞧出她疑虑,沈母便答道,“都道是神医,自然也懂养生之道。这李先生是十年前到的镇西,我也没见他脸上皱纹多几道,如今该是七十岁的年纪,身子却健朗的得很,看上去不过四五十的中年人模样。”   盛明珠想着刚才那大夫的模样,确实瞧不出已经是古来稀之年。   “说起这李先生,从前在大周可是大有来头的。只不过你这个年纪,该是没听过他的名声。”沈母道,“他名声鹊起之时,我也不过是个幼童。当初知道沈侧将他请回家里来时,我还吓了一跳,只以为是哪个江湖郎中冒名行骗。”   “倒是我和腹中孩子的福分。”盛明珠看着自己的腹部。   “可惜你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若的李先生替你看管这胎,便是十拿九稳了。”   女人家生产本来就是走一道鬼门关,富贵之家简单些,可那也是有两三分的危险在。若得个李先生护着,便是最后一二分的危险都没乐。盛明珠想起刚才那先生替自己把脉时的神情。   虽与沈侧那堂哥不甚熟悉,可看他与管平说话时的神气,便知两个人从某方面来说都是一样的。   怕那李先生都不知道是来替她请脉的,摇了摇头,又冲着沈母道,“杀鸡焉用牛刀。李先生是救命的良医,况且夫君在大魏也已经安顿好了稳婆。”沈母是想多留她们些日子,但也知道不大现实,毕竟侄媳妇且放在一边儿不说。   单就侄子那身份,就不能在外头留过多的时间。   否则大魏还不就乱了套。   ——   夜里管平与沈侧饮酒,许是因为怀胎的缘故,盛明珠困意有些早。沈母瞧出她磕绊着打哈欠,晓得她如今身子问题,便很快让丫鬟送她回房休息。   “实在有些困了,便不多陪姨母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便是容易困。只要天稍微暗一会儿下来,人便困乏的两只眼睛都睁不开,沈母瞧见她如今立在那里都要睡着的样子,哪里还会耽搁,忙让丫鬟送她回去“快扶着回去,路上小心磕着碰着。”   罢了又叮嘱了盛明珠一句,“路上先清醒点儿,免得走在路上磕着了。头三个月可最要稳着。”   盛明珠点了点头,很快便和人回去了。   屋里头灯灭着,身旁伺候的丫鬟是沈母旁边的。进去时便想去点一旁的花灯,却没想到灯没点着,房里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吓得手里头的灯一抖,直接摔在了地上。盛明珠离他不远,那灯便砸在她脚上。   原本屋内就寂静,如今猛地这么一吓,她着急躲开,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暗处那影子眼疾手快,很快便扶上了她的腰,又将人揽在怀里。   “做事如此匆忙,自己下去领罚。”   黑暗中的声音难言怒气。管平到底在这府里也生活了许久,那丫鬟又是沈母跟前一直跟着的,听出了管平的声音,连忙求饶道,“二爷恕罪,奴婢不知是大爷,吓了一跳——”沈侧比管平长那么几个月,便占了个大爷。   管平如今怒气明显,旁边盛明珠离的最近,最能感觉他如今的气势。   心里也知那丫鬟是刚才被他吓到了,便只挥手让她走,顺便也替她解围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儿我自会吩咐你。”   管平一双眼珠子却还牢牢瞪着底下那丫鬟,纵然天黑着,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如今听夫人说这么一句,只觉得眼眶子都有些酸涩,连忙抹了把眼眶逃命一样的跑开了。   “你瞪着个眼睛吓人做甚?”   窗外月色透过风影打了进来,盛明珠便瞧他冷着一张脸。   管平想起刚才那境况还后怕呢,如今只揽着盛明珠的腰,一步一步借着月色扶她坐在了床上,“刚才若不是我扶着你,你若倒地可知是什么样的后果?”   “若不是你在屋里头不点灯吓人,那丫鬟怎么会失手把灯摔在地上?”盛明珠可不吃他这一套,何况如今也没什么事儿,百年只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与那堂兄在一侧花厅吃酒吗?怎么一个人回了房中,黑漆漆的又不点灯,故意吓人的么?”   管平没有说话。   盛明珠狐疑的看了一眼他,又从榻上起来,“你去做什么?”   管平一把搂住她的腰,“摸黑走路,我瞧你是不想要我的女儿了?”   “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倒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外头有月色的影子,能大致看个轮廓,盛明珠想去把屋里头灯点上,只不过刚才差点摔那一次也吓着她自己了,便冲着管平道,“我不动了,你去把灯点上。”   “你不是困了,要早些睡的吗?”   他一路往回走时,本还打算接她一起,却听下人说她困了,早跟姨母那边辞别了。便早了她几步回了房。   “还未曾梳洗”,暗地里什么都看不见,盛明珠还是冲他翻了个白眼,“本来都困了,刚才被你那一吓精神头儿都起来了。现在干躺着都睡不着,我想看会儿书。”   管平还坐着不动,盛明珠又催了他几次,“去点灯啊?”   半天他还没动弹,许是怀孕了,盛明珠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撑不住了,念叨了好几次他不听自己的,心里头便有些气了,“去呀?”他还没动,“你不去我自己个儿去,摔了算你的。”罢了便故意大力的从床上起来。   管平算是怕了她,连忙拦着她。   又自己走到刚才的桌边,捡起被丫鬟不小心摔在地上的花灯,从屋内寻摸出火折子点了起来。很快又将屋内其它的灯点起来,挂在墙上。原本黑漆漆的室内顿时便起了一边暖色,盛明珠脱了鞋袜,仰躺在床上。   有些想看话本子,但刚才那丫鬟已经被她支走了。   便对着管平道,“你帮我拿下我的书,箱子里最里面那个,那本我还没有看过,今天夜里看看。”管平听她所言,点了点头,便扭头去箱子里头翻,盛明珠翘着腿儿在床上等了许久,还没等到。   “最里面那本儿啊,你怎么翻个书都要这么长时间,不行我自己下去了?”   管平素来对她就不错,现如今腹中有了个小的,盛明珠仿佛胆儿也大了些。管平磨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做了过来,一大片阴影笼罩在头顶,盛明珠抬头,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本书,顺便也看见了他那张脸?   “怎么回事儿?”   盛明珠顺势便从床上坐起来,撒开手里那本书,手摸上他的脸,“谁打你了?”只见管平原本一张好脸平白多了几个红印儿,尤其唇角处的血丝分外明显——到不添丑,就是唇角都裂开了,看着都疼。   自己的丈夫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管平被人揍了,自然不想说,“今日喝多了谢,下台阶时没注意。”   “哪个下台阶磕唇角磕出拳头印儿来的?”盛明珠不依不饶。 第一百七十七章:回程   明显是被人给打了,盛明珠平日里会跟管平耍些小脾气,可如今成亲了,而且孩子都有了,心里头向着谁自然一目了然。她用手端着管平的脸,“到底怎么了?”   管平这么大个人了,跟人打架还被妻子给发现,自觉脸上无光。   便随口道,“刚与沈侧喝酒,有些意见不同,便动了手。”   原本以为这么些年不见了,到底两人都长大成人了,又各据一方为政,该不会向幼时那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没想到蛮人就是蛮人,到什么地方他还是蛮人。刚才两人本是谈起大魏和镇西如今的情况,便是因着沈侧那厮一番话也惹起了他的怒气。   “堂兄打的?”   盛明珠摸着他的脸问道,“是他吗?”   倒也不难猜,毕竟这府里头敢跟管平动手的男主子也就沈侧一个,而且刚才他们两人还在一起。管平见瞒不过了,也点了点头,“有了些争执。”盛明珠听了这话眉头皱起,“怎么还这样?”   “无碍,既是争执便是双方的。”   管平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他脸上挂彩了,沈侧那张脸如今也不一定好着。盛明珠瞧了眼她,又就着烛火到了底下翻找出金疮药,拿帕子给他擦了唇角,“老早之前我娘给我的,先用着吧,省的明儿个一早起来还肿着被下人看了笑话?”   一开始关切过后,盛明珠便是无语加哭笑不得。   又想起管平从前跟她说的木剑那回事儿,这两人不在一起时各个都是青年才俊,偏偏一在一起便闹出这些事儿。她并州老家三岁的小表弟都知道打架斗殴是粗人干的事情。盛明珠心里不爽,手头的动作便有些重。   管平如今理亏,又瞧她脸色铁青,脸面上略微有些疼,还是生忍着了。   盛明珠手头上出过气,便将手里的药放下了,侧躺在床上,“丫鬟刚才被打发走了,我如今还未沐浴——”又抬眼看着管平,“今日刚看过那李大夫,说我怀着孕,身子稍微有些虚,说是什么气血不足,最好每日晚上用热水烫脚,在辅以草药。不过他那方子还没写好,得明日才能送药过来。”   今儿个给盛明珠看病那大夫管平也是知道些的,不可多得的神医。对他的话自然是遵从的。盛明珠原本就是怼他,也没想着让他给自己到洗脚水。   没料这人扭头就出了门,盛明珠连忙从榻上起来,叫他,“你回来!”   半天没有他的踪影,许久之后,门才被人推开。管平手里推着木盆进来,又走到榻侧,放在盛明珠脚底,“还有些烫,稍微等些时候。”   “你做什么啊?”盛明珠看着他,“哪有大丈夫给人端洗脚水的?”又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大晚上的,你从哪里打的水?”   “寻下人打来的。”   盛明珠只想把脸蒙进被子里,府里头下人的风向是什么她在清楚不过。这世单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家家户户的下人这里,只要传出去了赶明整个府里头的主子都清楚了。   “既然是医嘱,自然要遵从。”   管平半天才明白她担忧些什么,只笑了笑,“你既是我妻子,腹中怀的是我的骨肉,别说是到洗脚水,倘若你们母子平安,割肉又有何不可。”   “到了这里你嘴皮子上也跟抹了蜜一样。”   盛明珠语气不怎么样,唇角却不住的往外扩。   夜里两人都整顿好了,如今虽说月份小,可初当母亲,盛明珠哪哪儿都不放心,又怕睡姿不好伤到腹部,躺的平平的。从前两人共眠,她都是躺在管平怀里,如今也只能侧搂着她。   “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夜色深了,原本没了的困意又再次来袭。盛明珠打了个哈欠,问了管平一句。   管平眼珠子看着天花板,原本再想些事情,听她这么问,“想家了么?可是这里待的不太舒心。”   “有些想家了,这一次跑来这里,许久都不曾见我娘了。”   管平侧身看着她,原本两个人是泾渭分明的界限,他又搂着她,盛明珠这次也没推拒,将脑袋靠近他怀里。管平垂眼儿看着,突然发现她的发丝很软,借着夜里柔软的月色,他似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淡的不能在淡。   她很年轻,如今就算怀孕了,要当母亲了,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沈蓉似她这个年纪,还躺在姨母的怀里少不更事。可她已经嫁给了他,还即将要为他诞下子嗣。   管平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原本一颗钢铁心肠软的不能再软。这世上的事儿本就不可思议,过刚易折,百炼钢却也能因为各种原因化为绕指柔。管平揉着她的头发,“若实在想家,明儿个跟姨母说了,咱们便启程回去。”   盛明珠摇了摇头,“又不在乎那一日两日。你今儿才初初到府,若明儿就离去,让姨母怎么想?”盛明珠也瞧得出来,这沈家姨母对管平这个侄子可是掏了真心的,一年也不过这一次能见面的机会,若因着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管平还想说什么,盛明珠却道,“再者那沈侧打了你,纵然他是堂兄,这公道也是要找回来的。我瞧姨母是个公道的,明儿个我就跟她去告状。”   管平听她这番小儿女的话,也不禁笑了出来。   “再待也待不了多长时日,大魏尚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姨母自然知道。”   管平想到了这里,原本轻松的眸色慢慢便的沉重起来。盛明珠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他,却发现他脸色沉凝,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夫妻间原本温馨默默的气氛渐渐没了。   盛明珠虽然有些想家,可若是让她选其实镇西到底过的比大魏轻松许多。她不是管夫人,也不是定国侯夫人,每日只需管平操心照顾她,她只需吃好玩好就可以——可一旦回了大魏,各种俗事儿便都涌了上来。   “睡吧。”   管平说了这么一句,夫妻两个很快就歇了下来。   ——   沈侧昨个儿与管平喝酒,也是酒意太过头了。   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当年大魏发兵之时,沈家是开国功臣,他小姨,便是管平的母亲,当年的昭仁皇后,也是沈家的女将,手握兵权。可女人家再怎么入朝为官,行事总是如此。   倘若当年她未从了大魏,不当那劳什子皇后,如今她便是公主,入主大周的也不再会是魏姓。   可她既坐了那后位,却也没坐的稳当。一子错,满盘皆输,当年风生水起的沈家也不得不奔逃出镇西——沈侧说这些话没有刨根问底儿怪罪管平母亲的意思,他只是旁敲侧击,想打探打探管平到底有没有问鼎的心思。   可没想到这一旁敲侧击,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加上酒意上头,便开始了拳脚功夫。   更没想到的是,次日醒来他就被母亲叫过去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是喝醉酒了耍酒疯。沈侧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看着陪在母亲旁边的盛明珠就知道了——又被沈母勒令给人道歉,才放他去了军营里头。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谁让他如今还是光棍一条,也没有个会告状的媳妇儿。   到底盛明珠跟着管平并没有在这里待上许久,第三日的时候管平便让下人收拾起行礼,要辞别沈母。   沈母自然是不舍,“这才多长时间,过几日镇西还有节日呢,怎么不多留几天。”   管平拱手道,“姨母挽留,本该多待些时日。只是大魏那里尚还有许多俗物要处理——还有明珠这身子,路上也许花费些时间,只怕在这里留着在长些日子,以后不好走了。”   沈母知道这是他推脱之言,不满道,“最多不过多留你几日,还能留你几月?罢了罢了,你不想见我这老婆子便快些走,只当你小时候怕黑睡不着夜里我陪着你的情分全都没了。”沈母挥手,佯装驱赶管平。   “姨母——”   盛明珠刚想说话,管平又开口了。   “哪里是不想多留些日子,留到最后怕舍不得离开。”姨母真心地待管平,他自也十分看重她,“只是时不我待,沈侧要做的事,我要做的事,姨母都清楚——只怕再待下去,待成了仇家。”   沈母听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儿。   “你们都大了,自己头心里都有想法。”又摇了摇头,“要我看大魏有什么好的,如今我再镇西待了这么些年,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哪儿都不想去了。”   管平拍了拍她的手,“堂兄虽然有虎狼之师,但姨母替我劝劝他,再如何的精锐之师,以少胜多这样的场景总是少的。”沈侧有抱负,管平也有,可因着面前的妇人,他可以放下自己的抱负,巨是不知沈侧心思几何。   沈母眼角微微有些红,知道人是留不住了,又叫着丫鬟几个多准备了些路上的吃食,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送走了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酸儿辣女   都说千里江陵一日还,可返家的路程却比来时还要慢了许多。   盛明珠坐在马车上,还念着管平之前辞别沈家姨母说的话,扭头侧身便问他,“你刚才说你要做的事情,沈侧要做的事?什么事儿?”刚就瞧着沈姨母表情不对了。   管平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翻看着,“不过是些小时候的争执矛盾罢了。”   盛明珠拿起他腿上的书,“你说是不说?”   管平揉了揉有些顿疼的太阳穴,又垂头看着如今扯着他书的虎妞——上一个敢这么在定国侯头上动土的如今坟头的草恐怕都几尺高了。可如今看着她气冲冲瞪着眼睛,什么火也发不出来,只捏了捏她的鼻子。   “沈侧在镇西一带的名头,你该听说过。”   盛明珠点了点头,镇西将军沈侧的名声如今连大魏人都知道。只不过到底镇西和大魏不同,没人敢当众说这个事情,也是因着这个,当时沈蓉来时,才没敢大张旗鼓——尤其如今旁人问起沈蓉的身份,也只说是管平老早的远房亲戚。   毕竟管平初入京城时说的便是父母双亡,如今来个表妹,到让人好奇起由来了。   “当年大周没落,大魏的帝王,原先只是镇西拓跋一族的首领,便跟着如今沈侧位置一样。姑且也能称为镇西将军。沈家当年也只是大魏的富商,后与先帝一道起了事。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可沈侧口中,是先帝欺骗我母亲,窃取沈家本该到手的天下——”   所以这两年来边外大军蠢蠢欲动,所有沈侧是想入主中原?   盛明珠又回看着管平,“那你觉得事情是如何呢?如同沈侧说的那样吗?”   管平笑了笑,“事实真相如何如今也不重要了,上一代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又看着她“你不必担心,我如今心里全都是你和我们的孩子,不会做出任何让你担心的事情。”   盛明珠原本吊着心这才算微微平稳了下来,她确实怕——到底管平从前如何掩饰,总有些厌世嫉俗的感觉。她只怕她因着她那素未谋面的婆婆,真跟沈侧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如今开诚布公的说了,倒也没之前那么担忧了。   “原本操心你后宫佳丽三千,如今还要担心你跟沈侧一起做那等子造反的事情”盛明珠侧躺在马车里头的靠枕上,呼出一口气。   “你一天到晚闲着,总想些什么?”   管平瞧她这个样子,便想起之前她无缘无故还疑心他日后纳妾之类的情况,还什么后宫佳丽三千,盛明珠听他这么说,只微微抬眼儿,“如今帝位悬着,你敢说你没那心思吗?”   管平拿起一旁沈家姨母准备的果子,他感觉盛明珠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从前虽说是夫妻,可好像中间也隔了些什么,如今她才好似真正接纳了他,什么都愿意跟他说,就好像现在这样。   “没有。”   盛明珠原本只是心不在焉的问了他这个问题,可听他这么说,便诧异抬头,“之前在客栈我问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他还说那是他应得的。   “应得的,和想要的又不一样。”管平捡起一旁的帕子,帮她擦了擦有些湿的手,又把一旁的茶给她热上。想要的,和不想要的,管平从前确实心里有些不平,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那些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便没了什么向往。   权利,金钱,财富,这些他都有了。   如今还有娇妻,娇妻腹中有他的子嗣。也许这算不上是完美的人生,可这已经是管平觉得很好的。成为帝王,不稳定的东西太多,反倒没有如今这样的日子自在——何况说句冠冕堂皇的话,他如今占着定国侯的位置。   不过因着年少时意气风发,学成文武艺,赋予帝王家。本就是所有有学之士的想法,他如?大权在握,也没得必要非登上那个位置。   又与盛明珠细细说了一遍,“我真没那个想法,帝位并不舒坦。而且毕竟我非皇子身份,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还不想让我的孩子被万人骂。”   “可如今帝位悬空那么长时间,如今大周大魏交替,百姓们是还没反应过来。往从前史记那里瞅瞅,哪个帝王交替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得亏百姓们如今还没反应过来,不然他早要被人骂说是窃国贼了。   “如今太子和魏祀争相争夺帝位,偏这两个人都不算什么好瓤子。”   管平再怎么样也不会拿着天下百姓来开玩笑。如今大魏总算才安稳下来,若要继续稳定,下一任君主必是守城之君——这两个人太子性子暴烈,善战,倘若交到他手里估计没多久大魏便是战火聊天的场景。   而魏祀,这人心机深沉,却无可以与心机媲美的手段,不提也罢。   盛明珠想起梦里头的场景,那时是魏祀做了皇帝,可实权却是捏在管平手里。不过到底对魏祀不怎么喜欢,便附议管平的话,“这两个人,我都不大喜欢。而且太子那人自来就妒忌你,只怕他上位与咱们家不是什么好事儿。”   管平听她说咱们家这几个字儿,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就暖了一下。只握着她的手,“都听你的。”   盛明珠便看了他一眼,又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家国大事,你全听我一个妇人的?”   “夫人有班昭之才,听你的又如何?”   管平这完全就是在揶揄了,盛明珠学堂上什么样子谁都清楚。盛明珠便看了眼他,“谁有班昭之才了?”盛明珠觉得自己个儿是写不出女戒这种东西的——她是脑子抽了还是深闺怨妇才能写出这种东西来约束自己个儿。   夫妻两一路说笑,继续赶路。   回去的时候路过韩城,之前出来时管平便说要带着她来看韩城的牡丹,可在沈家那里耽搁了些时日,管平又怕再韩城逗留些时间,一直赶路,回去月份大了她身子受不住,便直接回了大魏。   管平只透过马车看着韩城。   早听闻韩城的牡丹天下一甲,可离的这么近,却偏偏没有缘分看了。   管平看她一直望着窗外,知道她想些什么,便安慰了一句,“日后等你生产结束,有了时间在带着你来这里,左右韩城一直都在,你若想来便带着你来——”又看了看她小腹,“日后也带着她一起来。”   盛明珠心里头原本还有些失落,听他这样说也尽数化为乌有了。   ——   两人三日后到的大魏。   并未先回官府,而是偷偷摸摸的先去找了盛谦。   盛明珠与她娘好些日子没见面,自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尤其如今盛明珠还怀孕了,这自然是夫妻二人头一个要向像两人说的事情。毕竟管平在大魏并没有长辈,以后孕期生产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是芸娘操心做主。   “既然都怀着身子了怎么还去了外头那么久,还坐了马车?”   芸娘一开始知道女儿怀孕自然是高兴,可又一想到两人居然坐马车去了老远的地方,心里就有些担忧,“这头三个月胎最不稳,还好是没出什么意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瞧你怎么办?”说罢又连忙使唤黄妈妈,“去把府里的大夫叫出来,一会儿给小姐诊脉。在赶紧去相看个稳婆——”   这些东西总要提前备好才成。   盛明珠只拉着芸娘的手,“都不着急,稳婆管平备下了几个——我如今想吃些酸的东西,一路想了好久,娘,咱们家从前不是有你自己酿的酸梅子吗,就埋在树下的那几个罐子里头,我想吃了。”   芸娘出身不高,从前在家里做些活。如今自己个儿做了当家夫人,又不似从前那样在盛国公府被阮氏管辖着,闲来无聊,也是盛谦爱吃,才做了这些个东西,“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东西没甚么好的——”芸娘刚说说,又陡然想起老人们常说的。   酸儿辣女,如今女儿怀着身子却想吃酸的,没准便是个男丁。   芸娘自己个儿没生出儿子出来,盛谦虽说不在乎,可她心里头却总是觉得愧对于她。如今自然盼着闺女投头胎先生个儿子,如今女婿年岁也不小,总要有后才成——可什么也没个准,总不能当着女婿的面说这些。   便忙吩咐黄妈妈去,“让下人把树底下那几罐子都挖出来,一会儿待小姐走时,都给她拿上。”   盛明珠还奇怪呢,自己娘怎么一会儿一个样,“拿一罐子便好了,我一个人又吃不了许多——”   “左右府里头也没人吃这个,你如今想吃便全都拿去。省的以后嘴里想了却没那个东西——”一旁盛谦听妻子说起这个,顿时委屈的看了一眼她——谁说没人吃,他不是人吗?   可如今芸娘心里头只有闺女腹中的外孙子,哪里会顾忌他?   “你如今回来了,想过日后的事情怎么处理吗?”   管平将女婿带至书房,刚才聊些闲话家常,可如今正事儿也是不能再耽搁了。再闹下去,太子个那七王爷,非将大魏捅出个大窟窿不可。 第一百七十八章:遗腹子   管平自知如今大魏朝堂的模样,如今太子跟着魏祀便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夺权,又因着管平不在,如今朝堂上两党邻里,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也过了一月,太子得知我病重是真,定然会有其他动作。”   管平思忖了一下,如是说道。盛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是如今先不动弹,看太子那边做出什么动作,然后在作应对,只是盛谦终究还有些担心,又看着女婿——“我知道你如今胸有成竹,可权利外放,真到了收不回手的程度,那时便悔之晚矣。”   管平笑了笑,只对着盛谦道,“岳父放心,我拿捏的住分寸。”   见他如此说,盛谦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儿,只放下了心来。毕竟如今女儿怀孕了,盛谦自然还有些家事要跟他说,“如今囡囡有了身子,总不好瞒着,前些日子说你陡然病重,你又一声不吭带着囡囡去了外头,我与她娘便也只能假作她去镇国寺替你祈福,只是如今她既已经回来,太子那边怕是瞒不住了,我只担心——”   女儿有孕的事情只要住到定国侯府,定然是瞒不住的。毕竟如今定国侯府已经安插了太子的人手,伪装倒是可以,但总不能不喝保胎药。比起这些管平到宁愿太子知道——   “照常就行了。”   管平道,知道盛谦是担心女儿,便也冲他拱了拱手,“岳父且放心,我视囡囡如珠如宝,与岳父心思相同,决计不会让她受到分毫损伤。如违此誓,让管平不得好死。”盛谦担心的便是太子急于揽权把心里动道自己女儿身上。   可到底也女婿也是自己个儿的,听他这样说只摇了摇头,“你对囡囡心思如何我知道,没必要说这样的话。只是事到临头,难免有你顾忌不到的地方,我只是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   管平看着盛谦,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妻女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出现。   ——   距离定国侯病重满打满算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见,太子不断揽权,魏祀那边也是。   整个大魏如今便好像一个大锅盔,两个人从两面开始撕扯,完全没了什么君王风度,只想自己分到手的权利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只是魏祀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手里竟捏着一道虎符——   他与太子既然各自为政,自然双方都有线人。   他早知道太子对着管平下的美人计,却没想到这计不仅害的大魏的定国侯殒命,居然还让太子拿到如此重要的一个东西。他原本想着,自己背靠大长公主,无论如何大长公主手里捏着兵权,这是太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可如今太子也有了,两人便好像又走到了同一个分水岭上。   不——太子如今咄咄逼人,明显是另有心思了。魏祀感觉得到,可恰恰这几日外头出了乱子,管平病着,没人管这事儿,太子手里捏着兵权不言语,到底大长公主不能坐视不理,便带着冰出去讨伐了。   一去半月,如今太子动作频频,可便是如今跟着他那姑姑去了信儿,怕她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   他只怕这段时间太子真的狗急跳墙,若是逼宫强登帝位,他本就占着嫡子的名头,又是储君,若真登基上位了,旁人没什么话说,日后他要再想图谋什么,便有些困难了。魏祀焦急万分,只急的来回在屋中走。   江润言如今腹中的孩子已经五个月快六个月了,怀了孕之后,肚子便像是鼓起来的皮球,一日大过一日。行走也不大方便,只是如今她娘在外头,许是怀了孕心头总觉得不安,江润言怕出什么事儿,每日都会来魏祀这里问问战况。   夫妻二人面不和,心也不和。   “战况如何?”   魏祀原本心头就烦着,便见江润言挺着硕大的肚子走了过来,心头更烦了。若是江润言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自然没什么,可如今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就在眼跟前,偏偏他不能摘了,还得好好捧着,哪个男人心头不别去。   “山高皇帝远的,我如何得知?”   “你如何不知?”江润言手猛地拍在桌子上,“魏祀,你可别忘了,是谁你让你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如今我娘为着让你登位去了外头,你却每日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魏祀冷冷看了她一眼,“诚然,我要谢谢你跟姑姑给我头顶上戴的这个绿帽子。”   江润言脸色蓦的一遍,却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她从来就没拿魏祀当过自己的丈夫,她娘的心思她大概也了解,魏祀是个跳板,只待他登基上位,之后的太子便是她腹中的骨肉——   这胎是怎么来的,江润言哪里会喜欢这个骨肉。可权利之心占了上风,如今怀这胎,一日厌恶却胜过一日。   “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休了我。”江润言知道魏祀如今不敢,所以才有恃无恐。   魏祀冷着神色看着她,他也不是什么傻子,知道这母女两打的什么心思。事实上他登基那日,便已经想好了江润言母女的出路,可如今不行——他还得忍者。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不去看江润言,只出了屋子。   “废物。”江润言看着他的身影,只把手帕丢在地上,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旁边丫鬟将地上的手帕捡了起来,江润言怀着孕,口中容易渴。又端起旁边的茶盏开始喝茶,似想到了什么,又问旁边的丫鬟,“今儿个定国侯府有消息吗?”   丫鬟道,“定国侯说是还病着,好几日没起了。每日到出来的药渣子一地,今儿个听那些人说,连药都喝不下去了——”   江润言愣了愣,人要是连药都喝不下去,还有什么活头。旁边丫鬟又道,“昨个儿夜里,定国侯夫人从镇国寺回来了——外头人都说是,侯爷不行了,夫人赶回来发丧。”   江润言放下茶杯,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对于管平,她自然是有些惋惜和失落。毕竟他是她少女时真心爱的过一个人,可对于盛明珠,她却免不了幸灾乐祸,是啊,她赢了她,嫁给了管平,成了他的夫人,可她终究没彻底赢了她。   她的人生还很长,可盛明珠恐怕就到这儿了。   江润言知道,管平一旦离世,太子和各方人马,都会迫不及待的吞了定国侯府这颗大树。到时候各种罪名栽了下来,恐怕连盛谦都保不住盛明珠。   ——   盛明珠回了定国侯府,第二日就换了身素白色的衣裳。   “这衣裳真不吉利。”   盛明珠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儿衣裳,有些不痛快。平日里她有时偶尔还喜欢穿白衣,可今次故意为之,便觉得颇为霉意。金枝替她挽着头发,“左不过几日罢了——”替她挽好了头发,外头金嬷嬷也端着安胎药进来了。   盛明珠闻着那个味儿神色就变了,这药喝了几天,简直要命。   “夫人,喝药吧。”   郑管家也在金嬷嬷旁边,喜滋滋端着药。他哪能不喜,大人如今都快三十了,夫人肚子里还是府中第一个小主子,不仅喜滋滋,他还要精心照看着,“这药虽苦,夫人用过之后可以吃些蜜饯涮涮口。”   说着,旁边有下人便端过一小碟子蜜饯。   昨个儿晚上还是没有了,昨个儿郑管家没问过大夫,怕蜜饯坏了药性。今儿个问过之后才敢给夫人在药后加上。   知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盛明珠虽然皱着眉头,可还是一口喝掉了药,最后又嘴巴发苦的含着蜜饯,缓了好一会儿,才好过来。   “郑管家,这药渣厨房问怎么办?”一旁金嬷嬷道。   郑管家看了眼她,“平常怎么处理,如今就怎么处理。”   金嬷嬷点了点头,左右侯爷心里头有主意,她操心个什么。   ——   太子一边操心这家国大事,自己的登基大业,一边对定国侯府也丝毫没有放松。定国侯府每日的事情都会有专门的人来禀,包括管平每日用药的分量。   今日探子来报时,旁边懂医的便说了一句,“定国侯怕是不行了,就这几天了。”   【登仙】本就是一种慢性毒药,虽无痛苦,可死却是定期的。   “能确定吗?”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太子可一点纰漏都不想出。帝王家的谋臣大多都不敢说十分的把握,只怕出了什么纰漏怪罪道自己头上,便拿捏了一下,“七八分吧。”眼瞧太子皱起了眉头,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只是这【登仙】无药可解,只是早晚的问题。定国侯便是或者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太子自然知道这药的药性,本就是他亲自寻来的。   “今儿个辨药的人说,从药渣里发现了些许安胎药。”探子又道,“说是昨个儿定国侯夫人回了府。之前一个月定国侯一直昏迷,又不知症状,她便去了镇国寺祈福,如今她回来了,药应该是她所用。”   “无畏,一个妇人罢了。再者孩子还未出生,便是出生,一个遗腹子能成多大风浪。”   “不”,太子摇了摇头,“不。” 第一百七十九章:小住   一个遗腹子自然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可魏祀可以。   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成事,自然是要万无一失。   ——   今日天气比往常燥了几分,盛明珠白日无事,便与金枝坐在院子里听府中的女先生说书。毕竟如今外头管平【大病】着,旁的东西也不敢太过热闹张扬。沈蓉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只是听那说书先生悲伤的故事。   而自己那小表嫂便眼泪就着帕子,流个不停。   “如今你腹中还有着身孕,若是看这起子东西勾起了伤心事儿,不如不看。”一旁沈蓉道。   盛明珠刚擦了眼泪,说不准是怎么了,“没什么伤心的,只是听着先生说的便一时感怀。”罢了又笑着看沈蓉,“我无事的。若一直老憋在屋儿里倒也觉得无趣——”沈蓉如今还不知真相。   沈明珠虽不想瞒她,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少知道一个人总多一份安全。毕竟是管平的事情,她也不想出一点的差错——只是可惜那沈家姨母给沈蓉的口信,确实要耽搁许多天了。   想着又道,“蓉蓉,你如今年岁也不小。我非逼你成婚,可你若这样到底终究不是什么好路子。”   沈蓉可没什么大志向,归根归底她跟普通的姑娘一样,想找一个如意郎君,便叹了口气儿,“从前在镇西那里,若求门当户对,却有些难。可若不求门当户对,我母亲与哥哥又不甘心,一心一意想让我嫁给哥哥下属——可那些人十有八九心思别抱。”   沈蓉并非是在意身份高贱之人,可她也希望她日后的丈夫心中能有她。   盛明珠脑子清透,很快便了解了沈蓉的意思,她并不是不想嫁。   “那你——”她还想问问沈蓉这些日子也去了不少聚会,心中有没有个章程。话还没有问出来,郑管家却从一侧出来,金枝跟盛明珠说了声儿,她连忙坐正了身子,让人请郑管家过来。   午后的太阳正有些毒辣,盛明珠如今怀孕,冰水也不敢喝。旁边只有放着晾凉了的茶水。郑管家上了年纪,哼哧哼哧走过来的时候汗都流了一大把,她便吩咐金枝去给郑管家端了杯凉茶,罢了又问,“郑管家怎么走这么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郑管家水也顾不上喝,只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便弯腰对着盛明珠道,“夫人,太子爷府中的嬷嬷来了咱们府中,说是太子爷有旨意要宣。”如今先帝离了人事,储君又未定。太子的旨意也是旨意,而且自管平离开京的这段时间,太子早收拢了不少人马。   盛明珠眉头稍微皱,“太子有旨要宣?”   “夫人看?”   盛明珠心里清楚如今的太子,便似晌午的太阳,又辣又毒,可撑不了多久,便摇了摇头,“不去。”大不了便落一个骄横臣下的名声。   郑管家自然了解事情始末,如今这样的情况,倒也赞同盛明珠如此。便躬身,正要往回走去回太子,一打眼却瞧见今儿来府里的那个嬷嬷,身前身后簇拥了一大堆人,正往凉亭这里赶,顿时面上的神情一变。   盛明珠眉头稍皱着,便看那嬷嬷走向自己,只稍微行了礼。   “闻的管侯爷病重,太子爷体恤,得知夫人身怀有孕,怕府中下人因事忙照顾不周,特意让老奴接侯夫人去太子府中小住。”那嬷嬷如此道。盛明珠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的一列人马,眉头蹙的老高。   旁边的沈蓉也知事情不对。   太子和魏祀的心思如今在大魏来说便是司马昭之心,如今又来接着小表嫂去太子府,谁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便拉着盛明珠的手,暗地里摇了摇头,又看那嬷嬷,“如今我表哥正病重着,我表嫂怎么能撇的下,何况定国侯府这一大摊子事情,掌家的女主子若是走了,该交给谁来掌管,嬷嬷还是请回吧。”   沈蓉话刚落,那老嬷嬷眉封突然一凌。   “这位是表小姐吧——侯爷既病重,我听府里下人日子也是不长久的,如今夫人心内牵挂着侯爷的事情如何安心养胎,说句不好听的,倘若侯爷去了,夫人这胎便是管家唯一的命脉,难为表小姐如今还疑心记挂着侯府一大摊子事情,就不记挂侯爷的未来子嗣吗?”   沈蓉被这牙齿利索的老嬷嬷一顿讽,若不是强按着如今茶水都泼她脸上了。   可她到底心里头也清楚,倘若表哥真的没了,小表嫂身怀有孕,太子她根本得罪不起,她也不能给小表嫂招来麻烦。盛明珠心里厌烦这老嬷嬷,可她身后那几个人却都是练家子,如今她怀着孕,不想拿身子做赌。   “郑管家,我若去太子府中小住些时间,府中的要事你能把的住吗?”   瞧着嬷嬷咄咄逼人的样子,今儿不去怕是不行。盛明珠倒是不怕自己个儿出什么危险,如今太子这样大张旗鼓的叫着人来请她过去,从另一种情况上来说,未尝也不是保全了自己——毕竟如今人人都知管平病重。   太子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样的场合还能对她下手。   “夫人放心,府里的事儿都有下人拿着。若有拿捏不准的会去信给夫人。”   郑管家知道盛明珠问自己这一句是让他拿捏能不能去,倒也没什么不能的。如今大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安排的妥当,而且如今太子府中这些人的架势,不去估计也是不行。   “嬷嬷容我收整东西。”盛明珠与郑管家交换了眼神,又冲着那老嬷嬷一笑。   “太子府中旁的什么都不缺,夫人大可以直接去。”那老嬷嬷直着腰板说了这句话。盛明珠也直想把手里这碗茶泼在她那张大脸上,可还是忍着道,“太子府中自然什么都不缺,可习惯了的东西,我若不用总有些心难安。嬷嬷还是稍等片刻好了。”   盛明珠说罢,脸也冷着,只让金枝去收拾东西。   旁边的老嬷嬷还是不说话,沈蓉坐在盛明珠旁边,有心想与她说些什么,可旁边矗立着个门神,说什么都不方便。金枝在怎么磨磨蹭蹭,旁边有人盯着,很快东西也都收拾好了,那老嬷嬷便急着催促让出了门。   沈蓉一路送盛明珠到门外,眉头紧巴巴的皱在一起。   又离的盛明珠很近,道,“明珠,你莫要担心。我今夜就启程回家,到时让我兄长过来接你。”从前还不知道,可如今表哥死了,大魏明显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子如今欺上门来,表嫂与她都是女流之辈没什么办法。   便只能回家求助了。   打着镇西将军的名头,她就不信太子敢做些什么?   沈蓉从不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可如今却为她考虑良多,盛明珠心里叹了一声,又抓在她手臂上,“莫急。说不准没几日我就回来了,你在家中等信儿就好——”又重重拍了拍她的手,“过些日子,还想与你相看婆家呢。”   那老嬷嬷似见不得两个人这样闲谈,重重在后面咳了一声。   盛明珠冲沈蓉笑了笑,很快便随着那嬷嬷上了太子府的马车,沈蓉在后面目送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马车的踪影,这才叹了口气儿回了府。   那老嬷嬷只带走了盛明珠,连带着金枝也不能去,沈蓉在屋内喝茶又叹气,金枝便道,“表小姐,你放心吧。如今大人病着,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爷又把咱家夫人接走,若这时候夫人出了什么岔子,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把她淹死。”   镇西那边向来是拳头说话,沈蓉倒是没考虑到这个。   ‘“表小姐一个人在府中,若是觉得发闷,不如去盛府里头。”   沈蓉眼睛微微一亮,左右这样的场景她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倒不如去盛府里头找找灵珠。她年纪虽小可道理是一套接一套的,而且有个人商量总好过自己一个人瞎想,何况小表嫂的父亲还是大魏的尚书——太子也总要顾虑他。   想到这里原本心里头的烦闷十分去了四分。   “真是个劳什子太子,一天到晚的就给人找麻烦。”先是找了林清焰害了她表哥,如今借着养胎之命又看管她表嫂。一旁金枝听她气话,只有替她倒茶,好让她能降降火。   ——   这头盛明珠也很快到了太子府。   刚去的时候倒是没见到太子,那老嬷嬷直接带她去了后院。太子妃从前到与她说过几句话,如今两个人走在一处,也能说上几句。只是到底时过境迁,身份又不同,没说上几句,很快安排好了住的地方,她便道府中有旁的事儿走开了。   “这些日子依旧是老奴伺候夫人,若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老奴便是。”说话的是之前板着脸的嬷嬷。   盛明珠眉头一扫,只看着屋内的摆设。只是客房一类的地方,却富丽堂皇的很,“我丈夫如今病着,嬷嬷也知道是绝症,不久于人世,这样的场景我看不习惯,都给我换成素色的。” 第一百八十章:安全   “全部都换成素色?”那老嬷嬷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心说这定国侯夫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说白了便是一个被看管的犯人,还要求居多,只道,“这房所内置都是太子妃娘娘所做,夫人若是想换一个,还需请教一下娘娘才是。”   原本只是一个搪塞的借口,盛明珠却扭头看着她,“嬷嬷真要让我去请太子妃吗?”   盛明珠眼神淡淡,那嬷嬷不知怎么的,突然心头跳了一下。又看着盛明珠,半天后才不情不愿的出去找人。盛明珠瞧她走了,才送出一口气儿,又手撑在小桌上,心中颇觉烦闷。   她自是知道如今人在屋檐该低头的道理,可她心里也明白,如今太子是不敢对她做些什么,又瞧着那嬷嬷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实在心里厌烦,才找起她麻烦。   ——   “人安顿好了吗?”   太子正在书房与谋士商议,瞧着太子妃过来,心里便知她来是为了什么,便挥手让那些谋士下去,问她道。   与那些侧妃不同,两人除了夫妻,更是合作者,如今太子所筹谋的事情,也定然离不开太子妃娘家的助力,因此这件事上太子不可能瞒着太子妃,“人已经安顿好了,只是爷,盛明珠一个妇道人家,如今安顿在府里怕不太适合。”   她自己个儿是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是什么个意思,毕竟如今管平瞧着已经不行了,留着个盛明珠在太子府里,尤其她还大着肚子,怎么瞧都是给自几添上一份儿累赘。再加上如今朝中人人也都知管平病着,太子将盛明珠接到府中来。   明白外头人都盯着,此刻她要出点什么差错还都不是在他们太子府头上,太子妃可是一点都不想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太子瞧了眼太子妃,“无知妇人。如今管平是倒了,可盛谦还在——”虽然只是个文臣,可嘴皮子上下一番,也够人头疼的。而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管平真的病的快死了,管平手底下的东厂也不是吃素的。   若为天下顾,他需得做好万全准备。   “孤的计划,你与你父亲说了吗?”   太子妃眉头微皱,显然是太子那句无知妇人让她不大乐意,可到底还是回了太子的话,“之前已经给父亲去了信儿,只是父亲说他手中京城可动用的人手不多。而且如今城外防守严密,人马等闲难以进入,不过倒是可以阻拦住老七的人马进来。”   太子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有些不满太子妃娘家这样的作风。   只是在外头拦着魏祀的人马,显然是等京城这里头尘埃落定了,再做打算。只是如今事到临头,他也没什么可指望的,只看了太子妃一眼,便甩袖走了,“爷,你去哪儿?”   太子妃瞧她说着说着就走了,连忙问了一句,又道,“昨个儿刚说了,要去指导克儿的功课。”   “小郡主昨个儿夜里突然发烧,孤答应了侧妃今儿要去看看。”太子不耐烦的说了这句,很快便离开了书房。太子妃在后头看了一会儿,眉头狠皱了,片刻后陡然拿起之前太子用的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把一旁伺候的嬷嬷吓了一跳。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旁的女人!”太子妃明显是气的不轻。   旁边的嬷嬷便替她披上披风,道,“这种时刻太子爷哪里顾得上找旁的女人,怕是有些气着了。”太子妃被旁边的嬷嬷安慰两句,也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委屈,“那是我父亲的主意,何况父亲总不能堵上一大家子的命运去陪着他?”   说实话,在这样的场合,太子在太子妃心中确实不及家人重要。柯匡太子妃心中也有些担忧,万一太子真的在这件事儿上栽了跟头,那可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小事儿,倘若娘家还在,起码能保护她和儿女平安。   若太子事成,自然好,她是未来的皇后。   旁边的嬷嬷看着太子妃委屈的脸,心里头也叹了口气儿。人都是自私的,可太子妃这样的想法太子哪儿能不知道,夫妻两个,每天晚上都睡同一张床上,这样还不齐心,日后哪怕是事有所成恐怕都不能举案齐眉。   ——   太子那边被太子妃娘家确实气的不轻,什么忙都不帮,只远远看着。   讲的好听是为他把魏祀的后路堵死,说的不好停些,就是准备着吃现食儿。平日里倒还好,毕竟人人都有私心,可已经到了这样的场合,枕边妻子还这样,太子多多少少有些心凉。他平日里宠爱妾室,可该给太子妃的,一点没少给。   宠妾灭妻这样的事儿,他也从来没做。   “眼下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太子身旁的谋士道,“如今距离陛下过世已经三月有余,若在拖下去,恐怕迟则生变。”他们这边再时着手准备,魏祀那里也在着手准备,尤其现在长公主不在京城,正是行事的大好时机,倘若错过了这个时间,若以后再想形行事,便要多废许多周折。   太子自然知道,眉头皱着,“我如今手上有虎符,盛国公大部分人马还都在戍边,可京城包括管平这十万人马却可以动用。如今父皇去了,管平如今病恹恹躺在床上,锦衣卫群龙无首,靠着那些个御林军也做不了什么——”   他只是怕,好似事情一切都在按他设想的发展。   “那太子还犹豫什么?”   “葛先生不觉一切太顺利了吗?以管平的心智,这样便中招了,而且以魏祀的心机深沉,这时候大长公主怎么会在紧要关头去了关外——”   “臣下到觉得这是天命。”那谋士道,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太子,“天命不可违。太子是天授神权,是以得以事事顺风。如今正是大号的时机,若是太子错过这次机会,怕是柳暗花明也找不到路了。”   逼宫原本就是一念之间,而且太子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只是管平病恹恹快死了,留下个魏祀除了靠女人也没旁的本事。稳妥一些,他还可以跟着魏祀耗,可如今却是定下心了,只微微闭上眼睛,“后日宫里头的守卫会换上一轮。孤知道玉玺在父皇的寝宫。”   那谋臣只微微退后,向太子行了一礼,“臣这边下去,准备人手。”   太子背过身去,没再说什么。   ——   这几日天气总是变换的有些快,昨日刚来太子府时,天气还很闷热,今儿个却突然下了一场雨,冷了许多。   盛明珠如今孕期也不过一月,她却觉得自己胖了很多,也许是对肚子里孩子的看重,走路时小腹都微微挺着。明明如今也看不出什么,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夫人,今儿个天冷,屋里头坐吧。”   盛明珠并未理会她。   “盛姐姐”,永宁郡主从门外过来,脸上笑容明显,“昨个儿我就听嬷嬷说你在家里小住,我还以为嬷嬷开玩笑呢!”   永宁郡主正想过去与她说话,却发现她脸上笑容勉强,这才想起来定国侯如今病重的消息,脸色也枯萎下来,“盛姐姐,你也不要难过,若日后住在我家,总归有我陪着你。”永宁郡主年岁不大,却也知道皇家的情况。   皇室中人,总不会和普通的少女一样不更事。   她担忧的看着盛明珠,“这里是我家,盛姐姐你当做是我来请你做客,也没什么不痛快的。你如今要好好养胎,不是么?”   盛明珠只是被今日的天气所烦,低头看着永宁担忧的脸,便笑了笑,“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何况还有你陪着我说话——”永宁也笑了笑,垂头握着她的手,“今儿个天气冷,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带盛姐姐在府中转转,如今景致还是不错的。”   盛明珠点了点头,正预备说话,外头嬷嬷却推开了门,只瞧了眼永宁郡主,道,“郡主,太子爷让我送您回府。”永宁郡主眉头稍皱,正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丫鬟打住了,那丫鬟小声道,“郡主,明日再来吧,刚才奴婢远远儿瞧着太子爷来了——”   永宁郡主略作思忖便看着盛明珠,“那我改日再来看盛姐姐。”   这样的情况总好过忤逆父亲,连以后说个话的机会都没了。起码她每日还能照看照看盛姐姐。   盛明珠冲她笑着点了头,永宁便出了房门。待永宁出了房门,盛明珠脸上那丝笑意便全消失了,只一会儿而已,珠帘外头便有人掀开了帘子,正是穿一身明黄衣饰的太子,手中拿着一柄玉如意,看上去很是闲散。   “侯夫人,这几日在孤府中小住,感觉如何?”   盛明珠眉头稍皱,并未回他的话。   太子继续道,“你如今怀有身孕,定国侯如今病重,他是国之栋梁,孤有意替他照顾好你,还有他未来唯一的子嗣。”   盛明珠咬唇,脸上表情有些不甘愿,只看了眼太子。太子心中原本七八分的不放心,如今被她这一眼稳了下来,“侯夫人且放心,孤是未来储君,等孤登上帝位,定会好好照顾夫人安全。” 第一百八十一章:逼宫   管平这里不出什么岔子,拿捏住了盛明珠,便是拿捏住了盛谦。相当于大魏半多个文臣都在他手中,太子如今自然是胸有成竹。又看着盛明珠,他本就是个爱美的,如今美人如斯,又怎么能不多看几眼。   说实在话,之前并非没见过盛明珠。   美人如斯,自少不了人惦记。他知老七也惦记着她。太子自然是不缺美人儿的,可他如今厌烦极了魏祀,管平要是死了魏祀的想法便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么能看着他得意呢——尤其这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盛明珠抬眼,看见太子正看着自己,那目色中是什么意图,在清楚不过。   “如今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太子殿下便这般肯定吗?”盛明珠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头,不过到底人在屋檐下,她也不想拿腹中的孩子开玩笑,再没说些什么。太子只笑了笑,到底美人于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如今事情既然确定了,他也没空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把时间浪费在这边儿,很快便离了盛明珠这边,去找那些谋士商议事情了。   ——   太子这边动作频频,魏祀那边自然知道。   着急的火烧眉毛,可是如今长公主人连带着她的兵马都远在千里之外,切切实实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每日只让门人去探听太子那里动作些什么,可今日太子那里的动作越发紧锣密鼓,而且更多的事情也都探听不到了。   “再去取信给长公主,让她速速归来。”   这几日魏祀不知道给长公主那儿去了多少封信,封封都是让速归。   “母亲在外头征战,为了你这里的事儿烦劳她归来,万一正在紧要关头呢?”一旁江润言挺着大肚子出来。如今她腹部已经十分大了,看上去与寻常孕妇没什么两样,只眉头稍皱着,又拦住了要去信的人,“把信给我。”   “江润言!”   魏祀知道她不是个多聪明的女人,可如今还来拖他的后腿,这个女人已经不只是蠢了,她以为太子若登基上位,对她有什么好处么,“如今若姑姑再不回来,太子明天就能登基上位,你如今还是我的妻子,我若是倒了,你觉得你能怎么样,姑姑还不回来,你以为你没了七王妃的位置,还能稳稳坐着郡主的位置,过你高高在上生活?”   江润言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又看着魏祀,“你说些什么,如今帝位悬着,不还没订么?”   魏祀如今才知娶妻娶贤是一个什么道理,当初若知江润言是这个样子,哪怕与长公主结下什么割地赔款的盟约,他都不会娶这个一个妻子。可如今也木已成舟,只眼睛微微闭着,半天之后才开口,“如今定国侯病恹恹的,定国侯府每日药如流水,眼看着人不行了。明明定国侯之前还好好的,你知是谁下的手吗,你又知道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手吗?”   江润言只听人提起定国侯这三个字儿,眼仁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又陡然听他说起这样的事情,眉梢微皱,魏祀已经继续开口,“太子如今要不是存了心思,如今能动作频频吗?如今我无兵权,朝中那些个文臣若真被太子用兵马架住脖子,到时候天就变了。太子若登基上位,我好不了,你也好不了。”   江润言听到这里,顿时也没心思理会之前说管平那些事情,“便是太子登基上位,待我母亲回来,他也坐不稳这皇位,你怕什么?”   “妇人之见,天下百姓都有先入为主的心思。”魏祀眉头深深皱着,“而且如今管平若身死,之前管平手里的兵权都会落在太子手中。还有管平那小夫人,如今也在太子府里养着,便是整个东厂都已经握在了他手里,便是姑姑回来又能拿他怎么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位弑君吗?”   江润言从前也是长公主悉心教导出来的,或许是真的如同寻常人说的那样,孕期脑子不太灵光,也许是与魏祀不对付,只想让他不称心,却没料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顿时脸色也难看了下来,其实魏祀之前送出去的那些个信笺,都没有送到母亲手里。   送到一半儿时便被她拦了下来。   如今更不敢告诉魏祀,更是悔之晚矣。   “罢了,大不了就是忍罢了。”   魏祀终究也只是甩了袖子,只盼望着太子不够铁石心肠,莫要在长公主回来之前,便将她们全都解决了。   ——   这几日天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些小雨,天气阴沉,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大衬意。   太子已经穿好了一身戎装,如今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眉头皱着。他不喜欢一些不好的预兆——无论帝王或是太子,高位之人总会厌恶些对自己不好的预兆,毕竟今日是他要成事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总让人心里也多了很多不舒服。太子妃已经将儿子送到了娘家,今日逼宫,势必少不了见血。   如今魏祀那边也咬的紧,万一他要狗急跳墙,便不是什么好事儿。   “龙袍底下人已经制好了”,太子妃上前道。   外头雨还滴滴答答下个不停,便是太子妃眉头都皱了起来。太子眼睛微眯,旁边几个谋士微微拱手,他便撩起了袍脚出门。太子妃瞧着雨势渐大,便依在门口问了句要不要带伞,太子一路走出去也没回她。   只等快到门口时候,道了一句,“你不必去了,在府中等我消息。”   ——   从太子府到大魏的皇城,其实也并没有多远,只是太子这一路都走的分外的忐忑。   总感觉胸口上好似吊着些什么一样,有些不舒服。外头一列兵将走在外头,铁血肃穆,周遭百姓都静默者不敢说话。这些日子大魏京城出现的事儿也不算少,天天都有大事儿,因此也都见怪不怪。   只静待着这列人马走了,过去之后才恢复自己原先的神情。   一路到宫门口,太子又问后头的人,“盛明珠如何?”   因着怕文臣那里出现什么岔子乱了他的计划,太子今日来时还带着生命住,如今就坐在后头的饺子里头。那人道,“一早上都安安静静的,也没说什么话。”那人也想不清楚太子如今为何左右顾虑,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如今丈夫都要没了,她一个女人能做些什么。   太子自然没心思理会这些下人的想法,只眉头仍紧皱,如今天还阴沉着,他放下帘子,很快便回轿内。一路马车快行,正是早朝的时候,这一月管平病重,太子为未来储君,与魏祀连同亲王一同协理朝政。   外头御林军一大早也在守着宫门口,却见太子一列人马森森而来,明眼人都瞧得出是什么情况,立马列起长枪对着太子,“太子殿下,宫内不许带兵进入。”   太子从轿内出来,看着那御林军守卫,“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敢对孤如此说话?”   那御林军守卫几个只对着太子,“殿下,别让我等为难。我等职责便是守卫宫中安全。”   太子只招了招手,“孤如今带了十万人马,你们几人可以坚持多久。孤现在不想见血。”宫内还有场文斗要处理,太子并不想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到现在跟这些个守卫,“孤是太子,本就是未来的储君。如今也只不过是顺应天意登基罢了——距离先帝去已经三四月有余,哪朝哪代都没有这样的事。”   太子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眯起,看着眼前的众多守卫,“如今孤还不想见血,你们确定要继续拦着孤?”   外头有十万人,御林军总共也不过千人,拦是拦不住的。   最终也没说写什么,只扯开了长枪,让太子一等人策马进去。宫中能乘坐车马的人不过帝王以及帝王的嫔妃,太子如今光明正大的乘轿进宫,一路上许多宫人太监都瞧见了——又瞧见外头一列列的车马。   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在清楚不过了。   “太子,你这是何意?”   宋阁老眉头皱着,看着一身戎装的太子,身后还站着数位大将。   太子从轿子上下来,看着宋阁老,“帝位悬空已久,定国侯如今又病重,无人处理朝政。国不可一日无君,阁老以为如何?”   宋阁老冷笑一声,“那太子殿下今日来何意,带着大列人马?”   帝位悬空并不算什么好事,久之朝堂避乱。可管平之意宋阁老心里清楚,如今这太子和魏祀没一个是立的起来的君主,与其让他们登基毁了大魏基业,倒不如先悬着,可看眼下这架势,太子明显是忍不了了。   “孤是太子,太子是储君,顺应天意继位,难道不该吗?”太子对着众人道。   因着太子身后的那些个大将,有些朝臣明显一脸愤愤之色,因着畏惧兵马,并不反驳太子,但也不回应太子的话。太子便笑着对盛谦,“尚书大人说是吗?想来定国侯如今病重着,侯夫人也十分担忧。若是这储君之位早日尘埃落定,说不准侯爷就不治而愈了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宫中   如今管平病重的事情谁不知道,已经病危又有谁不知道。   太子说这句话无非是想提醒盛谦,如今盛明珠就在他手上。若是盛谦聪明,便知如今该怎么合作。事实上明眼儿人也都瞧得出太子如今是在威胁盛谦,可到底兵临城下了,谁都拿捏不住该做些什么。   “这几日朝中无主,定国侯又病了这么久。眼看国之将乱,诸位以为还该再继续下去么?”   太子环望旁边众人,魏祀眉头皱着,又示意旁边人。便有人站出来,“太子殿下,先帝骤崩,并未留下遗诏——”话还未落,太子戎装底下的刀枪便已经伸了出来,只是一眨眼,刚才活生生的人便已经成了地上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文臣是嘴皮子都利索,但也没见有几个看了这样场景的还敢往出来蹦说话的。   魏祀发觉太子的目光扫着自己,硬着头皮躲开。一旁宋阁老倒是气的胡子一直抖,手指着太子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子身后的人扶着去了后殿。宋阁老毕竟在大魏底蕴深,又桃李满天下。   百无一用是书生,太子不想沾染这个麻烦。   “宋阁老身子不好,孤已派人扶着他去后殿休息。”罢了又看着盛谦,“尚书大人,孤这里有道圣旨,孤知道先帝的玉玺自有你保管——”罢了一个人便登上高高的九龙御座,摊开那道圣旨,“想来盛大人也不想看着大魏如此乱下去,白白让定国侯操劳坏了身体,也累的侯夫人怀着孕都不能好好顾忌自身。”   这话里的威胁已经很明显了。   盛谦眉头皱起,旁边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头上。盛谦脸色冷沉,却始终没有踏上那九龙御座,交上玉玺。太子眉头已经皱起,正要发怒,外头却突然有行列整齐的声音穿了进来,冷冽的声音穿过墙皮直击人心。   “魏嗣,这帝位又岂是你这等乱臣贼子,想坐便能坐下的?”   太子神色一变,原本在众人眼里病恹恹已经快死的定国侯,如今又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且瞧他那英姿勃发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久病床榻之人,太子瞪大眼睛,陡然后退了两步,“管平……你……”   他又不是什么蠢人,如今管平出现这里意味着什么——他中计了。   又猛然盯着魏祀,“好啊,你们合谋起来害孤?!”   管平只冷笑了笑,“合着倒是臣下拿着一把刀,逼着太子殿下来逼宫的?”管平如今再叫太子太子殿下,揶揄之味便很明显了。太子脸色冷淡的看着管平,“便是你活着又能如何,孤是太子,难道不该孤继位吗?”   太子又看着外头,“孤还有十万大军在外面,等候孤的召唤。”   管平依旧是之前那副表情,倒也没有反对太子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听了他最后一句,笑了笑,“那太子殿下便让十万大军进来吧?”   他语气太过轻松,太子听到这里原本紧紧悬上心头的东西如今越勒越紧,又连忙看着外头,不说十万大军,今个太子府中的府兵都已经全然不见了。如今宫里宫外,只剩下他一个了。太子又看了看四周的众臣。   魏祀在角落。   “孤也没输。”   他突然面目就狰狞起来,“孤是太子,管平,你能耐孤何?”   魏祀作为这场戏的最终受益人,如今当然要帮着管平。且不管管平日后是不是与他敌对,倘若太子倒台了,能登上帝位的也只有他,左右他做长公主的傀儡也是做,,做管平的傀儡也是做——而且他也已经联络好了几路大军,日后保不准也能与管平分庭抗礼。   大魏天下到底是谁的,如今还言之尚早。   “皇兄莫是忘了,咱们大魏的规矩。不可带兵入宫,皇兄你一大早便这么气势汹汹的来,莫说是带着这么些人,来给咱们文武百官唱戏来了?”魏祀道,“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皇兄,你还不是天子呢。”   “孤怕皇城之中有危险,防着乱臣贼子,特意带兵前来保护,有何不对?”   太子如今稳定心神,左右如今大的过错什么也没有,而且他手中也有兵。若他咬死不认,管平想跟他死磕也难。   魏祀便指着地上那尸体,道,“此人是皇弟手下的一名谋士,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名书生罢了,难不成也是乱臣贼子吗?”魏祀抬眼看着太子。   太子却并没有回他的话,只冷冷看着管平,如今魏祀算个什么。   管平只向后挥了挥手,却见有一列兵将站在最外头,秦侧妃衣衫缭乱,好似刚从被窝里被人抓起来一样,如今一张俏脸哭的跟花猫儿一样,“太子殿下,他们,他们把小郡主带走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秦侧妃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都显得十分凄厉。   太子妃和永宁郡主在另外一旁,终究是上了皇家玉蝶的正妃和郡主,其余兵将对这二人倒是没有像对秦侧妃一样。可如今二人脸上表情也是慌慌——太子眉头一皱,又立马怒目而视管平,“管平,你竟然敢!”   “我有何不敢。”   他本身就不算什么好人。   事实上在得知明珠去了太子府之后,他想早日杀了太子的心都有,只是到底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他孤身一人,如今有妻有女,便看着太子,“臣下不想与太子兵戎相见。索性如今太挫尚未铸成。”   管平慢慢上前,拿会太子手里的圣旨,轻声道,“陛下的皇陵前些日子铸好了,却少个人去守着。那里的宅子臣安顿好了,如今正缺个主子看着。”   管平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到手的皇位,太子又哪里肯放手,他如今搏一搏,不说七八分的机会,五五分总是可以——这天底下的枭雄,没有一个不是搏出来的,可是。   秦侧妃哭的可怜,太子纵然是铁石心肠,可也是为人父母,他只回头看着墙角中的魏祀,“侯爷心中属意的储君,在场吗?”他小声问。   管平摇了摇头。   太子心中多年的郁结便也放下,左右我当不了皇帝,你也别想称心如意。一开始只是因为父皇让他坐太子,他便以为那个皇位日后是他的,可魏祀偏偏要与他来抢,久而久之便成了与魏祀梗着。   左右管平他是梗不过了,便瞧着魏祀日后是如何死的。   “孤这这些日子也甚想念父皇。”太子道。   管平便知他是何意了。   ——   兵不见血便化了一次逼宫,而且还整顿了太子一方的势力。   如今明眼人都该知道,大魏日后说话做主的人是谁了。毕竟管平称病许久,没有管理朝中事情,如今刚一回来,便有许多之前太子弄出来的烂摊子要处理。魏祀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称着身体原因,早早回去了。   他想了很多,如今太子去守皇陵了。   定国侯又收了太子的势力,可他毕竟不姓魏,而且如今大魏有内外纷扰,他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做出改朝换代的事情,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得扶自己上位。到时他便只需养精蓄锐,好好谋划自己的势力便可。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便是府中那个女人。   如今魏祀自然觉得皇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他那姑姑还没有回来,只一个江润言在府中。妻贤则货少,魏祀如今是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且撇开自己头上高高立着的那顶绿帽子,江润言便与他不是一条心。   而且日后他登基,长公主必然要他封江润言为后。   那她腹中的孩子,若为难则必然被长公主立下为太子。这是魏祀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如今长公主还未回来,所有人又因为太子的事情正乱着,便是处理江润言的最好时机。魏祀这样想着,眼里的神情便冷漠许多。   ——   盛明珠原本是被太子带着入宫的,到下午的时候还不见有人过来。也不见太子登基的事儿传出来,便知是管平已经到了,便安心等着。   直到夜里,这边屋子才有些动静,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一盏盏宫灯似盛开的花一样,远远瞧着。管平处在那些宫人之间,原本一张脸庞却被周围的烛火衬的更为冷冽,盛明珠摸着自己的腹部,原本还忐忑的心此刻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管平一路快走,到她身边又扶起她手,才发现冰的透底,又后悔起了今日就那样放过了太子。   “去拿个手炉”他冲后头人吩咐道。   身边的人连忙点头。管平又扶着盛明珠进了屋,太子今儿一大早便将她放在这里,因着盛谦的缘故,还专门派人伺候着她,今儿一餐也没落下,只不过她心里有事儿,也没吃多少东西。管平瞧着桌上凉透了的东西,又吩咐人下去背饭。   “胃口不好,也不想吃什么。”盛明珠道。   “如今你两个人,总不能饿坏了自己。”   盛明珠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旁的东西也吃不下,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吃碗面。”只不过如今在宫里,这大半夜的御膳房估计门也关了。盛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管平道,“我先让人拿些点心来,你垫垫肚子。”   面估计煮好,还得些时间。   盛明珠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江润言生产   宫里头的小点心花样精巧,味道自然也好。   盛明珠手里拿着手炉暖手,旁边管平陪着,道,“外头今儿凉,怎么一直站在外头。”   “心里着急,在屋里坐不住。”盛明珠道。   管平便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如今还着急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道,“如今看着你了,安稳了。”夫妻夫妻,许是经历了些事儿,盛明珠才阵阵懂了夫妻二字的含义。管平便笑了笑,手也握紧她的,“这几日你都住在太子府中,还舒心吗?”   “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能舒心?”盛明珠摇了摇头,“不过也还好,有时候永宁会过来陪我说会儿话,也没那么闷。”说到这里,盛明珠便问了一句,“事情如何了?”   管平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她倒是愣了一会儿,才看着管平,“我以为你不会放过太子。”   “总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积德。”管平道。   若只是太子一个,却无关紧要。可若真的要大动干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时候死的怕不只是一个两个人。一是如今大魏争乱太多,虽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可若在这样下去,也不远了。二便是他口中说的,想要未出世的孩子积德。   管平不想,在它还未出生时候,便已经背了一大堆的因果人命债。   也是做了母亲,盛明珠便抱着自己的小腹。很快御膳房便将面端了过来,与自己家里平常吃的肯定不一样,御膳房的碗筷都与家里的不一样,宫里头的人一般用的都是象牙筷。银针试毒本就是民间对皇庭的一种揣测。   宫中大小妃嫔皇子所用都是象牙筷,价值千金不说,与银针效果也相同。民间一般毒药用此都可试出。   那端着托盘的宫女将顶上那精美的盖子掀开,便有扑鼻的香味传了过来。   管平吩咐了只是一碗普通棉,可御膳房的人又哪敢对未来大魏的天做碗普通的面,都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连这碗面用的汤,都是用了二十多个老母鸡吊了好几天才炼成的精汤。原本没什么胃口的盛明珠闻着这个味儿,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那面分量也不少,管平知道盛明珠是个什么胃口,恰好自己也忙了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便让旁边的宫女给两个人都盛了一碗。这样的天气,用一碗热面,便似是极品的美食了,也好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样。   盛明珠与管平正用着,外头却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早上刚出了太子那等子事情,如今宫人们的心都吊着呢,眼瞧着有人慌慌张张的,都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   管平将盛明珠挡在身后,怕她吓着。又看着那进来的宫人,“什么事儿这么慌张?”   “是七王爷府中出事儿了,七王妃如今难产。七王爷来请太医过府中,奴婢便连忙过来请侯爷的意思。”无论如何都是上了玉蝶的王妃,而且江润言还是郡主,长公主如今在大魏那也是谁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去太医院请太医。”   管平眉头稍皱,太子刚去守皇陵,又出了这种事情,罢了他又起身,“本侯也去。”   盛明珠想了一下,这江润言怀孕到如今也不到六个月,怎么可能如今就生产,还难产,怕是出了什么岔子。倒不是幸灾乐祸,如今自己个儿也怀着孕呢,盛明珠还想积德,又想凑过去看看,怕自己以后生产时出了什么岔子也没个经验。   “天太晚了,你该早点休息。”管平听着她要去,首个反应就是不妥。   盛明珠道,“住了好几日太子府,本就不习惯,如今还要住在宫中,我这认床毛病你又不是不知,今儿个夜里估计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出府,你顺道送我回家。”盛明珠这样说,管平想了想,也没有在反对了。   ——   江润言如今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小腹中简直像有人用刀搅着一样。   魏祀在她身旁,看样子也很着急,“太医还没来么?快去催!”   之前倒是有流传出江润言腹中骨头非魏似的流言,可到底民间是没几个人信的。毕竟天授皇权,如今皇室血脉在众人眼中还是高贵的。连着府中下人也不知道,只是江润言疼的说不出话来,偶尔看着魏祀的眼神,是冷的。   很快江润言旁边伺候的丫鬟便跑着进来了,道,“王爷,定国侯来了,还带着太医。”   江润言握着被子的手陡然松了一下,可疼痛很快又密密麻麻的侵蚀了她。   魏祀去宫中请了太医,便是为江润言的死报备一下,却没有想到居然召来了管平,虽说觉得没有什么影响,但还是怕出什么岔子。便也到了屏风之外,冲着管平拱手,“只是内子生产,倒是不好劳烦侯爷亲自来。”   管平只看了眼他,又招呼旁边的太医道,“先进去看看王妃。”   等太医进去之后,才道,“如今我夫人也有孕,先来王爷这里借着经验,免得以后出什么岔子。”说道这里管平眉头又皱了起来,蛮想收回自己之前说的,出什么岔子这句话。   盛明珠被人伺候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屋里的血腥味儿便是隔着屏风都能传出来,还十分浓郁。盛明珠顿时有些忍受不住的反胃,同时心里也多了些莫名的恐慌,用帕子稍微掩着口鼻。   魏祀一旁与管平聊了几句,便接不上话来,只等着太医出来。   那太医进了屋子便摇了摇头,单看血流了这么多,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只看郡主这条命,还能不能留住了,想着又走过去,耷拉起江润言的眼皮——她早疼了许久,如今疼的坚持的力气都没了,太医瞧了眼她的状况,眼眶乌黑,指甲也带黑,是意外还是被人下毒,很明显了。   “太医,我家郡主怎么样?”旁边伺候的连忙问了一句。   “你是七王府的丫鬟吗?”那太医问道。   丫鬟点了点头,“我是郡主的陪嫁丫头。”   太医才道,“府中有可用的人参吗,年份越老越好。”   “有,有五百年的血参,之前公主怕郡主生产时出什么岔子,专门给备上的。”那丫鬟忙道。   “先去熬参汤,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老太医本是管平请过来给盛明珠安胎的,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拎到了江润言这里,瞧着一地的血,眉头都拧巴起来了。   “郡主如今这情况,老臣也不敢给您开麻沸散,若是真睡过去,怕也醒不过来了。”那太医道,又看着江润言,“郡主可还清醒?”如今便是看这病人的求生意志如何了,若是还想活,便还有几分可能。   可这妇人生产,多少的妇人便是因为疼的不想活了,人要是不想活了,那大夫在怎么本事也没用。   江润言知道自己如今这境况是谁害的,孩子在的时候,她总不想要,觉得是自己的耻辱,可如今孩子要没了,整整快六个月养在身上的肉,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眼皮儿睁了睁,努力的看着大夫。   那太医便什么都懂了。   只在桌上开始写起了落胎的药,又让身边的人连忙去请府中安排好的稳婆,无论如何,这死胎总要给滑出来才行。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了,总要等参汤熬好了   ——   “王妃如何了?”   魏祀脸上还是一副着急上火的表情。盛明珠贴着管平,她自然心里门清江润言的孩子是不是魏祀的,没了他不幸灾乐祸就好了,还一副丧爹的模样。   “腹中胎怕是已经没了,王妃是中毒了,胎已经是死胎,不过好在死胎溶了大部分毒,如今微臣要试着将死胎引出。说不准可救王妃一命。”   魏祀的脸稍微僵硬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疾言厉色道,“什么叫说不准?王妃只是难产,怎么会没命?”   他还要再说,管平只是放下了茶杯,道,“王爷,你我都不懂医道,还是听太医的罢。”   魏祀便也讪讪不在说话。   参汤熬好之后,便送去了产房内。太医也只是负责开药诊脉,引产的事儿却得稳婆来,也因着男女有别,到了引产之际,他也只能根据稳婆描述的状况,来开药方。   盛明珠在外头坐着,只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时间过了许多,久道管平都问她要不要先回府,那里头才有些动静,稳婆先出来了,怀中用襁褓抱着一个青粉色的东西,盛明珠是捎带看了一眼,便连忙扭了头,躲在管平身后。   “王爷,这如何处理?”   魏祀瞧了一眼,“扔了吧,扔的远一些,免得王妃看着伤神。”罢了又问,“王妃现在如何了?”刚才整顿好后,太医已经给里头把过脉,出来时候便摇了摇头,道,“王妃出血太多,之前有人参吊着,加上王妃自己心里头还攒着一口气,可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血流的太多了,而且自孩子脱了身子,病人的求神意图也不大好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礼郡王登基   魏祀眉头不可见的松了一下,片刻后脸上表情又变得沉痛起来。   “王爷去看看王妃吧,怕是时间长了,微臣也拖不住。”   魏祀点了点头,又看着盛明珠和管平。管平从位置上起身,道,“王妃出了这样的事,想来王爷心中难过,我与夫人便不久留了。”盛明珠也从位置上起来,魏祀做出要送两人出府的姿态,盛明珠眉头微皱,“王爷还是先去看郡主,我们可自行离府。”   魏祀目光落在盛明珠身上,很快又转开。   又进了屋内,盛明珠与管平已经起身要起开。往外头时,恰好可以透过屏风的边角看到里头——具体的看不大清,她只隐约看见了魏祀的衣摆,还有一双属于女人的脚,连同屋内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似乎都能看见。   到了门外,夜风一吹,便什么都没有了。   ——   与管平回到了府中,盛明珠还在想江润言的事情。   从前姑娘时期与江润言闹的十分不痛快,甚至你死我活也是有的。可如今她这样一个状况,盛明珠说不上同情,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只是总觉得她这早产实在是怪异,尤其是想着今儿个死胎,浑身青黑。   自己也马上要当母亲了,想到那个场景,盛明珠总觉得十分不舒服。   一旁管平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道,“太医都说是下毒了,与其往复杂的方向想,不如想的简单些,最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人是谁。”   盛明珠便看着他,“可江润言也——魏祀不是还要指望着长公主才帮他吗?如今那江大郡主人没了,孩子也没了,公主还能帮他吗?”   管平便只摇头笑了笑,“你道魏祀想不明白吗?如今太子已经自请去守皇陵了,陛下可立的皇子便只剩下他一个了。在他心中,无论长公主帮不帮忙,他都是未来的储君了。或许以后还需借长公主的势来压我,可那时他已经是帝王,与长公主的地位也不似现在这样不对等。”   魏祀心里头,自然是门清儿了。   盛明珠想着,心里头就陡然凉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些可惜,不为了江润言,为了她腹中那个孩子,又看着管平,想着他刚才的话,“如今帝位也悬空了这么久,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让魏祀当皇帝?”   盛明珠心里自然是不喜魏祀。   “看起来好像只有他了。”管平道。   盛明珠眉头皱了起来,管平却抚了抚她的眉,又笑了笑,“就算只有他,也不会是他。”一个觊觎他妻子的人,别说是皇帝,便是傀儡皇帝都没有他的份儿。盛明珠眉头皱着,“可明日你一上朝,那些个朝臣恐怕就会有意见了。”   管平只摸着她的腹部,“这些你都不用管,我会处理好。”   又想了想,如今刚回来,便是他想一直陪着她,朝中那么多事儿恐怕都处理不完,便道,“这些日子你要不先回岳母那里,恐我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你。有岳母陪着,我也放心。”   盛明珠点了点头,“也好,这么些天,我娘估计也担心我。”   ——   次日,七王府便已经发丧了。江润言那孩子刚出腹就夭折了,自然不能发丧,便只是给王妃发丧。   魏祀这边好容易才喘出一口气儿,他给江润言那毒不轻,大夫说了必然一尸两命,没想到那太医还有些本事,差点把江润言救回来。死无对证,他倒是不怕他那姑姑,可若是江润言或者,去长公主那便告状,便什么都说不好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便是她怀疑,他也能用许多借口搪塞过去。   这样想着,便在府中下人的伺候下,穿上了朝衣,准备上朝。今日朝会上,他已经和他的那些个门下说好了,今儿个这储君是必立了,之前出了太子那回事儿,想必朝臣心中都有了个警钟,不会想出第二次。   管平那边势必也会有压力。   却如魏祀想的那样,今日朝会之上,储君之位却已经立下,众人推举十有八九也是他,不然还能如何?可正当他满心满意以为自己这皇位板上钉钉的时候,管平却突然抽出了一道圣旨,说是先帝的旨意。   若是立他当帝王,管平必然不会多此一举拿出这道旨意。   立的是礼郡王为帝——礼郡王也是魏帝的亲子,不过多年前已经过继给了魏帝的兄长。并非不喜礼郡王,而是因为礼郡王当年幼时是魏帝最爱的儿子,也因此才会过继给无子的兄长。魏帝同母的兄长与魏帝感情非常,连死因也是因为战场上救了魏帝。   或许只有把最爱的儿子过继给他,魏帝才觉得是一份补偿。   如今立了礼郡王,许多朝臣一开始的偶想不透,但很快又想到了多年前的往事,意外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便没什么好纠结的——礼郡王不沾朝事儿很多年了,如今陡然这么多人的目光都围着自己,心里还懵了一下。   “既有圣旨,为什么定国侯之前不拿出来?到如今才拿出来,礼郡王早已过继给了皇叔,按照大魏规矩来说,自然是不能继承皇位,父皇若是想让郡王爷继承皇位,多年之前便不会将他过继出去。”   魏祀知道,管平既然亮出了这份圣旨,便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可就好像煮熟的鸭子,已经到了嘴边,突然又被人挑开拿走,这份心情抑制不住,便问了这样的问题。   管平只笑了笑,道,“这份圣旨是陛下亲自所写”罢了又看着宋阁老,“阁老之前做过陛下的老师,想来陛下的字迹,阁老应该认识。”说着便将圣旨双手奉在送阁老手上。   宋阁老忙小心翼翼的接过,又看了看,片刻后才抖着嗓子,眼睛也微微有些红,“老臣伴了陛下这么多年,不会认错陛下的字迹。这就是陛下亲笔所写——立礼郡王为帝。”说罢又看着礼郡王。   礼郡王老早便被过继出去,或许之前心里还有些不甘,可如今老早都远离皇权了,当了个闲散王爷这么多年,猛地这么大一个饼子砸到自己头上从,除了不可置信还是不可置信,又看着一旁的魏祀。   太子和魏祀争了这些年,挣得头破血流的,如今就这么轻巧的落在了自己头上?   礼郡王还有些不可置信,可管平那边却又已经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宣读了圣旨,又让之前一直在魏帝跟前伺候的王福出来,将那份圣旨供众人一一过眼。魏祀仰仗的不过是长公主,说白了,他之前想的便是朝中压根无可用的皇子。   他必然能够登基。   可没想到如今管平釜底抽薪,居然找了礼郡王这么一个人。如今无论这份圣旨是真是假,对于朝臣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管平想要捧谁上位——今日原本意气风发的魏祀陡然就萎靡了起来。   说到底皇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却是他这么邪念汲汲营营,一直想要的,如今瞬间便化为乌有了,再上头管平说了些什么,魏祀便没有认真的听了。   ——   新帝登基典礼在三日之后。   原本不该这么匆忙,总该让让人算出一个黄道吉日,还要布置好登基大典前所需要的一切。可到底帝位悬空了这么长时日,而且这些日子大魏民间也纷乱繁出,如今新帝登基,也算是久旱逢甘露,给大魏百姓下一个定心珠。   登基大典管平便交了礼部去办,又匆忙去处理了些旁的事情,便连忙回了府。   盛明珠如今还住在管府,因着怀了身子,芸娘每日都会为她的吃食操心,沈蓉在管府无所事事,这些日子   前些日子灵珠也从书院里回来,原本的小团子如今已经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盛明珠正跟芸娘坐在院子中吃新鲜采回来的果子,便瞧着黄妈妈过来,远远便瞧着托盘里端着什么。盛明珠目光还没触及,只闻到一股子药味,眉头鞭子皱了起来。   “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的小性儿”芸娘瞥见了女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   “我还到姐姐看见我不高兴”,灵珠从黄妈妈身后出来。这些日子她总出去参加些诗会书会,看眼下这身儿打扮,一身白衫,头上也未什么首饰,只是白色的发带将一头乌发束起,便知是刚从外头回来。   盛明珠笑了笑,“你这一大早的,又去了哪儿?”   灵珠从小爱读书,如今年岁大了,身上的书卷气息更重。与之前的宋瑜不同,宋瑜是一种刻在骨子里头书香门第的气质,而灵珠不同,有时候更像盛谦一样。盛明珠又想起梦里头那些个东西,又瞧着如今正低头饮水的灵珠,保不齐她这个妹妹,真的能成为大魏第一任的女相呢?   “今日早上宋阁老讲课,便去听了。”灵珠道。   如今也算过了一个月,盛明珠还未显怀。不过每日在家里头被芸娘好吃好喝养着,如今脸蛋倒是圆润了一圈。灵珠瞧着自家姐姐,叹了口气,“如今也算尘埃落定,姐夫没有事。不然当初姐姐被太子接走,日后都不知道还如何了?”   沈蓉也道,“别说当时那事儿了,想到我都来气,那嬷嬷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没见过那么理直气壮的奴才。”   盛明珠摇了摇头,“如今太子府都没了,要去计较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似想到了什么,盛明珠又叹了口气。一旁灵珠抬眼,许是姐妹间总会有些心灵相通的   地方,“姐姐是在想永宁吗?”太子一家说是自请去守皇陵,可皇陵那边是什么状态,大家都心里有数。   毕竟是皇族,到那边也许还能过仆役成群的日子。可到底跟大魏京城比不了。   尤其是这些年一直在大魏这边过这繁华的日子,陡然去了那边,心理上肯定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永宁是个好姑娘,人相处也简单,可惜了。”沈蓉在一旁道。   盛明珠也没再说些什么。再说些同情的话也显得不合时宜,毕竟如今太子府的一切都是由她丈夫造成的,她与永宁虽是朋友,可却也干预不了这些东西——或许如今这样也好,永宁为人简单,长在京城也好,长在皇陵也好,总有她的路。   盛明珠当年不喜太子,是因为盛国公的原因。   可如今也知道,祖父的死跟太子说实在的没什么必要的关系,如今也只是好似看待一个路人。如今太子一家去了皇陵,便不如京城这里,过的也该是富足的日子。   “这世上的事情多了去,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   芸娘怕盛明珠怀着孕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便说了一句。很快又起了身,跟着黄妈妈一起要离开,“一会儿老爷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备好了吗?你们几个姑娘在一起说会儿话。” 第一百八十四章:长公主归来   盛明珠冲芸娘笑了笑,她很快就离开了。   剩下灵珠和沈蓉两个,三个人垂头出了会儿果子,沈蓉很快就道,“说起来,这礼郡王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如今倒是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当真是天上掉大饼了。”   礼郡王盛明珠到有些印象,人很风趣,也没什么王爷的架子,“不管天上是不是掉大饼了,等三日后登基,郡王爷便是陛下了。你这番话在咱们三个跟前说说还行,要出往出了走说去,被旁人听见了,割了舌头我可管不着。”   沈蓉便吐了吐舌头,看那模样似也没有吓着她。   盛明珠便道,“说起来这礼郡王为什么过于温和,也不知未来的大魏,在这位郡王手里,是个什么光景呢。”   灵珠如今满心眼儿里最佩服的就是她的姐夫了,只道,“只要这郡王爷别刚一登基就广扩后宫,也别想着建鹿台那等子劳民伤财的东西,朝堂上有姐夫镇着,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盛明珠瞧她将管平捧的如此之高,只摇了摇头,“你姐夫又非完人,总不回不犯错。”   几个人说着,便听园子不远处有脚步声儿出来,再看却是管平。许是刚办完差事儿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时间换,一边往过走一边挽着袖子,“什么完人,什么不会犯错?”刚才一过来便听她说了这么两句话。   盛明珠瞧他似乎一路赶过来的模样,嘴唇都有些干,连忙让一旁的金枝给她倒水。   “在一起说些闲话罢了”盛明珠道。   管平接过水喝罢,才与盛明珠道,“这些日子忙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回家。家里头我从宫里请来了嬷嬷还太医,有他们照看着你,我也放心——”盛明珠在娘家待了几日,说实话。   虽说如今怀孕了,可与管平到底是新婚夫妻,好几日不见了,心里头自然是想的。   “我娘还说要多留我些日子,说三个月前胎不稳,让我三月后回去。”   盛明珠道,她可不想被她娘说是嫁了人之后就胳膊肘向外弯。管平便知她是把这事儿掉在自己头上,“孕期自然得个好太医看着,一会儿我去与岳母提。”   沈蓉在一旁调笑的看着两人,“表哥,你与表嫂才不过几日没见罢了,如今就迫不及待的要接表嫂回家。你与我可都一个多月没见了,也没见着你今儿瞧着我说上一两句话?”沈蓉自然只是打趣。   “你若不愿意回府,明儿我便派人送你回镇西。”管平说了这么一句话。   原本还脸上带笑容的沈蓉脸彻底耷拉了下来,又过去拉着灵珠,“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就吓我,算什么表哥?”倒也没真生气,知道刚经历了这些事儿,这两夫妻又好几日没见面了,总有些话要说,便拉着灵珠从这里离开。   只剩下管平和盛明珠两个人。   “这些日子它有闹你吗?”管平问了一句。   盛明珠笑道,“才不过一个月,手脚还都没长齐全,拿什么闹我?”管平微微矮下身子,看着她的腹部,如今还平平坦坦的,可再过些日子,便会像胀气一样鼓起来,“可它总是在的,说不准如今便在同你闹,只是你没有感觉到罢了。”   盛明珠瞧他一副嘴硬的模样,也不跟他继续犟。   “过几日新帝登基,那日的晚宴你去不去?”   作为定国侯夫人,盛明珠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帝王受邀,本必然要去的,可管平身份摆在这里,盛明珠知道只要她说句不想去,就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还是摇了摇头,“左右这几日也闲着无事儿,与其等肚子大了在没什么功夫去外头看看,倒不如去凑凑热闹。”   而且是新帝的登基,没准一辈子也就这一回。   管平瞧着她这么说倒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道,“到时便给你找个离人群远些的位置。若是夜里困了,便早些回去。”   两个人如今在一起便也只聊这些平日里的生活话题,盛明珠听他关心自己,心里也暖,便点了点头。   ——   一块坐了个把时辰,盛谦那里也下朝回来了。   管平本想早些接着自己的夫人回府,可岳母却不同意,非说是三个月胎不稳不让回去,管平自然舍不得三个多月见不到自己的怀着孕的娇妻,同岳母纠缠了半晌,只道,“府里头太医和宫里头的嬷嬷都请来了,若不从初始看着,只怕日后不安稳。”   什么好的坏的都说了,芸娘就是想多留一日女儿都不行。   最终也退了一步,说让夫妻两人留下来吃饭。管平却还怕一顿饭下来岳母心思又变了,只说是府中还有事,忙拉着盛明珠回去了。   “管府里头的好东西不比盛府少,管平自然也都是什么东西都紧着明珠的,你还费这般心思做什么?”盛谦在一旁,垂头吃着东西。   “做丈夫的费心是费他的心,我个当娘的费心,自然与他不同。”芸娘回来瞧他还在吃东西,嫌恶的看了一眼他,“哪像你这么做爹的,回来都只晓得吃东西,刚才都不帮我说话。”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读过多少本书。   管平当年可是状元出身,论嘴皮子她哪是他的对手。   “女婿想跟囡囡相处,我为何要拦着?”盛谦看着她,眸里带着笑意,“他想跟自己妻子夜话,难道我不想同你夜话吗?”盛谦不是不疼自己长女,可没道理夜里连妻子都抱不上了。   芸娘听他这么说,顿时脸一红,只轻声呸了一句。   又坐在椅子跟前,黄妈妈给她布菜,两个人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芸娘笑了笑,对着盛谦道,“从前我只想着,女婿那样的人,斯文有礼,可是年纪到底大了囡囡那么多,又是个有身份的,日后成为夫妻多也是那种举案齐眉的,如今两个人日子过得和美,他也真心疼爱囡囡,我便放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囡囡遇到好的人,是她的福气。”   盛谦道,芸娘呆了一会儿,最终笑了笑,“就是总觉得日有些快,转眼还是咱们刚来京城那段时间,如今囡囡都嫁了,再过八个月,腹中的孩子也要生了——原本我还以为咱们要在并州一直住着。如今在京城也算落地生根了。”   “京城有什么不好的?也不算落地生根,我本就是这里的人士,你嫁给了我,自然也是相同。”   芸娘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好的。”   是没什么不好的,左右并州也好,京城也好,与芸娘而言,只要一双女儿平安,丈夫平安,与她而言就是和美的人生。   ——   明儿个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许是之前乱了许久,也算是件好事儿。民间张灯结彩,看上去氛围也比之前好了。魏祀坐在王府里,只觉得心似这夜的月一样,都冷融成了一片。盼了许久的东西,如今到了,可却没在他手里。   “王爷,王爷——”   王府的管家从外头出来,魏祀眉头微皱,便睁眼望过去,“何事匆忙?”   那管家进了屋,脸色有些犹豫,“长公主到了,如今正在厅中等着王爷。”   “她怎么会回来?战事不是还未结束吗?”魏祀猛地从椅子上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管家。管家只一脸苦色,“长公主回不回来,哪是下人能做的了主的。”   魏祀心中只是惊诧,才会问了他这么一句。   如今心中紧张,便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拂袖出去。   许是因为女主子没了,这几日王府的下人都较为往日懒散了许多,厅内一片昏昏沉沉,瞧着很暗。魏祀刚过去时,都没有看见长公主的影子,直到她放下手中的杯盏,才就着格外朦胧的月色,看清楚了坐在厅中的人。   “姑姑怎不声不响的回来了?”魏祀道,又连忙让人点灯。   “不必点灯,这样暗着就很好。”   长公主声音有些沙哑,魏祀离的近了,她扭头,眼角带了许多红,也不知是因着熬夜还是战场苦冷,“润言的尸身,安置了吗?”她问了一句。   魏祀垂着头,“这几日天热,又不知道姑姑的归期,怕表妹身子腐坏,我便先行安置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她腹中的孩子呢。”   “按照大魏规矩,夭折的孩子,总不能立陵。”魏祀如此道,毕竟他以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长公主自己都知道江润言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我知道了。”   长公主从位置上起来,整个人神色淡了许多。魏祀突然心头有些不安,在她走之前便叫了一句,“姑姑?”   “人死不能复生。表妹与我成婚多日,恩情自有。只是妇人生产一事,总归有些看天意。”魏祀道,神色突的又有些低落,“说来那些日子,太子动作频出,表妹常有思虑,太医也交代了,可……”   长公主没说话,只是步子加快,又离了七王府。 第一百八十五章:完结   还未到第二日登基大典。   一般这种场合,都是有宫内的内务府送来明日参宴所需的衣着。已经是深夜了,长公主还未曾睡着,眉目依旧醒然着。旁边一盏烛火明晃晃晃着,绕的人眼睛花的有些难受。   她今儿个晌午刚回来,接到了女儿的死讯。   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虽然对待她严厉,可又哪能没有真的感情,自从与驸马再无感情之后,长公主便将浑身的经历都灌注在了这个女儿身上,便是钢铁都难没感情,何况润言腹中还有六个月的孩子。   “见过公主”,一直在江润言身边伺候的丫鬟从侧房出来,手里拿着托盘。   “这些都是郡主之前用过的”那丫鬟红着眼睛将东西呈了上去,“郡主身子一直都有公主专门吩咐过的太医召看过。说是胎很稳,只要小心养着,生产时应当没多大问题。何况那时还不足六月,便是在怎么早产,也没见过哪家夫人不足六月早产的,何况郡主身子也没有早产落红的迹象?”   这丫鬟说的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不过长公主却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反倒只看着江润言之前用过的帕子,衣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丫鬟许是看她沉默了很多,半天后才道,“公主?”   “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本宫会在召你过来。”长公主挥了挥手,半撑在桌上,似乎有些疲累的样子。   那丫鬟点了点头,只能福身下去。   ——   登基宴在次日,可谁也没有想到,正在更鼓敲来的前一刻,七王府便出了大事儿。   夜里被人纵火一炬。   按道理诺大一个王府仆役从群,便是着火了有着管家和下人看管,烧了几间屋子也不见的出上很多人命。可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一夜七王府的所有人都睡的很沉,包括魏祀,睡的格外沉。   一把火之后,整个七王府都不复存在。   守卫跟管平禀报这件事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旁的礼官已经一项项开始宣读登基的事宜,更鼓瞧了第二次——管平看了眼那守卫,又道,“先把这事儿堵下来,今日不许百姓外传。”   若一步步想,倒是难以想到结果。放在以前说不准管平还以为是太子心中不平坐下,猜上一猜。   可如今马上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在从最深结果里想上一想。魏祀害了江润言,长公主自然是心知肚明。   魏祀估计也大约知道长公主能猜出来,可他心里的底牌大约就是如今的朝局。他自以为长公主需要他,如今不能杀他一个王爷,毕竟长公主在人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太深——没人会觉得她会将一个女儿看的比自己未来的权势还要重要。   管平猜的出来。   长公主若真不是个好母亲,当年便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以替那江润言保守失贞的秘密。而且她选择在新帝登基前,对七王府痛下杀手,又是满门歼灭,若这等子事情在新帝登基当天出现,民间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这件事儿总得先压下来。   ——   新帝登基,百官朝拜之后,便是一些繁琐的大魏礼仪,直到天将将黑了下来,新帝才戴上了那象征皇权的玉冕,自此之后,大魏便开始了魏承年。   管平虽说将七王爷一家被灭门的事情压了下来,可能被压下来的也只能是民间的普通百姓,而且纸包不住火,便是普通百姓对着凌晨那一场扑天的大火都心中有猜测,何况耳目甚广的贵族们。   盛明珠坐在水榭之上,位置敞亮,光景也好,刚好能看见下方跳舞的舞姬。   灵珠和芸娘坐在她一侧。按照道理芸娘虽是尚书的家室,也被提了正妻,可到底之前大周的规矩沿用,妾不能提为正妻。因着管平的面子,加上定国侯夫人是尚书之女,没人敢在这事儿上面说一句不是。   可这样的场合她来总是要被人说道的。   可毕竟新帝登基,场面热闹。许多官员都会带着家室来,芸娘从并州道大魏至此,还未跟着盛谦去过任何盛会,她为人柔和,表面自然不会说些什么,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再者这般热闹的场合,盛明珠怀着孕,又不敢同别的姑娘家玩闹。   管平便大手一挥,便让人整理出了这么一个场合,好似盛家人专门圈起了个戏台子看戏一样。   “这个地方倒是好,什么东西都看的清楚。”   芸娘头次来这样的场合,显然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毕竟她也没多出门,只怕人多失礼。好在女婿给安排到了这样一个位置,只需静坐着,倒是有些人过来与她们说说话——如今管平这身价,自也不用芸娘和盛明珠起身。   她们只需静坐着附和几句,实在不知说些什么,点头笑就是了。   如此来回几番,倒也有些无趣,刚送走了吏部尚书一家,盛明珠原本脸上的笑容立马耷拉下来,又揉了揉脸,取了桌上两个酸枣子吃,“道之前那些个时候,都以为管平要去了,没一个来管府看我的,如今到好似都成了我的好姐妹。”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灵珠倒是看得通透,“如今姐夫是人上之人,他不复当初,这些人自也不复当初了。”   盛明珠将枣核吐了,平白胃里又犯了股子酸意,“你总说这些文绉绉的话,瞧把你小侄子都酸成什么样儿了?”一旁芸娘瞧她这样子,便知道是孕期反应又犯了,连忙让金枝下去把她一早煮好的汤拿过来。   灵珠看着姐姐,道,“今儿个发生的事儿,姐姐还不知道把?”   “什么事儿?”这些日子的事儿多了去了,哪个都能算的上一件大事儿。太子逼宫的事儿算大事儿吧?与先帝遗照比起来算什么大事儿,与新帝登基起来又算什么大事儿,如今大魏百姓乃至朝臣,又还有哪个能记得那个先太子?   “说是七王爷一家,被仇家给血洗了。”灵珠道。   她不知江润言那事儿,从某些政治方面来看,这事儿便有些像是她姐夫做的。其实出于些政治原因,来除掉一个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对手来说,自然是好。可七王爷一家没一个活口——纵然灵珠读了很多书,会针砭时弊。   也未免觉得那人太过冷血。   一时又有些担心自己姐姐,若真是这么一个冷血的人。如今她姐容貌正盛,自得他喜爱。若是日后年老色衰,他可会怜惜?   盛明珠瞧着灵珠这神色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摇了摇头,“你说那事儿我今儿还没听到——”又往宴厅里头看,恰好看见容色阴冷的长公主,“可我也大致猜的出来是谁做的。”魏祀不傻,长公主也不傻。   如今指着魏祀登基的希望没了,女儿又没了,长公主又岂能放过一个杀女仇人。   便对着灵珠讲了前些日子江润言的事情,道,“那江大郡主为人高傲,每每对着人又总一副傲慢的态度,我是不怎么喜欢她的”,若只是傲慢也不至于这样,归根究底江润言之前还想害她,这也是盛明珠不怎么同情她的原因之一。   “只是可惜了她的孩子,我那日亲眼瞧着一个青黑的小婴儿被抱了出来。不足六月份,脚都还没完全成型。”   若魏祀真的看不惯江润言放在他头顶上那绿油油的帽子,早干嘛去了。既接受了长公主给他的好处,却等到现在对一个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只能说是一报还一报——长公主也的确心狠,用了整个七王府的命来给江润言陪葬。   可她也没了女儿,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天底下的事情莫过都是这样。   ——   “听闻润言难产那日,侯爷曾去过王府,可以同本宫说说情况吗?”   凉台之下,这两个如今大魏最富权势的人对望。管平微微垂头,片刻后抬眼道,“无论情况如何,公主也已经替郡主料理完了身后事,这中间的事情,还有必要吗?”   “有。”长公主道,又看着管平,盛明听得突然让人觉得有些落寞的恳求,“侯爷跟我说说吧。”   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管平便将自己那日所见全都说了出来,长公主听的呆了一会儿,不久之后才问,“那孩子安葬在何地,侯爷知道吗?”管平也跟她说了。长公主点了点头,许久之后才看着管平,“我如今年纪大了,等新帝登基一过,想去关外镇守,还希望侯爷多美言几句。”   管平眉头微皱,“关外苦寒,长公主大可不必。”   长公主摇了摇头,也许是心灰意冷,也许是旁的原因。对于这个以往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如今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从前心里想了许多,也有更多放不下的。可如今我独女已经去了,只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她自来认为自己是拓跋人,与大魏贵女不同,我想带着她的骸骨去那里。”   生前未曾去过,死后总不能也留着遗憾。她心里想着争权夺利,无非是为了后人,可如今后人没了,所有的争权夺利,争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管平知道或许长公主是想弥补自己的女儿,可人都去了,死后的补偿算什么。也是旁人事情,何况长公主去边关,对大魏朝局未免也不是一场好事,自然不会拒绝。   ——   盛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未到三月,应该不到显怀的日子。许是近日以来吃的有些多,竟微微有些凸起,又摸起一旁的汤,刚灌下去又不喝了,芸娘正好往她这边看,“可是这汤有些凉了,不然让宫人拿去热热。”   这汤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芸娘自己熬的些酸甜口的汤,盛明珠平日里没胃口,用来下下饭。   盛明珠看着那碗汤,有些不大想喝。   这还没到三个月,她已经胖了一圈儿了,怎么还敢在继续胖下去。   上头的新帝却已经开始分鹿血了,管平作为头一号的权臣,自然是有的。君臣一派友好姿态——到底以后是什么个章程,目前还没人知道。   夜风渐渐大了,鹿血十分暖胃。   盛明珠和芸娘这一座自然也分到了。大补之物,平日里虽也有,可自比不过大魏皇宫里的,芸娘便给两个女儿都道了些,又分别说,“灵珠,你年岁小,不可多饮。你这个有了身孕了,也少喝些,每日都喝些安胎药,这鹿血酒又冲,免得冲突了。”   ‘   “娘,你都这么说了,那还不如不喝。”   再怎么样也是大补之物,不管盛明珠怎么说,芸娘还是给她倒了些许,娘三便就着喝了少许。芸娘放下酒盏,酒里头加了鹿血,总归比平常的酒要烈上许多,她脸颊一下便红了起来,片刻后用手冰了冰,又看着漫天的月色,一笑。   “从前没到大魏,娘总是怕,如今看着你有了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芸娘柔柔一笑,又摸了摸小女儿的头,“还有你,马上也是及笄之年,书院里若有瞧的上眼的同窗,便及早跟娘说了。否则到时候你父亲乱点鸳鸯谱,可别怪我之前没提点你——”芸娘这是故意逗灵珠。   灵珠脸一红,总是个小姑娘,无论平日里在怎沉稳听起长辈说起自己婚事总有些害臊,只从位置上起身,“我去找同窗说话。”   “你瞧她这样子,便是嫌我啰嗦了”芸娘看着小女儿的背影,笑着同盛明珠抱怨。   盛明珠摇头笑了笑,“就兴许娘取笑灵珠,不许灵珠害羞么?”   芸娘喝了些鹿血酒,胸口处有些热,又觉得脑子发昏,便让黄妈妈扶起了自己,又对着盛明珠道,“你们两姐妹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难为我辛辛苦苦养你们这么大——我还是自己个儿一边凉快去”   许是有些醉了,不然在这种场合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芸娘本就出身乡野,平日里只有她和灵珠在时才会说些这种话,对人包括她爹也总是一副柔柔姿态。真是有些醉了,盛明珠便对着黄妈妈打眼色,示意她照顾好,黄妈妈点了点头,两个人很快便下了水榭   盛明珠目光随之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了回来。   芸娘只是小饮一口,管平却是伴随着刚才的帝王喝了许多,如今从脖子到脸上都是燥热的。一路往水榭上走,又被这一股子凉风一吹,人便抬眼儿往上看——她一眼盈盈的正望着自己,星月之下,仿佛只剩下两人。   这漫漫人生路还未曾走完,管平只瞧她那件被夜风吹起来的衣裳,略微单薄的身体——可里头却有他们两的骨肉。只觉得圆满了,十分圆满。 番外   城北的巷子楼是都城出了名的清官坊。 不同于别的青楼,这里多是官妓,有贫民人家才貌出众者,也有官员贵女被牵连编入贱籍的女子,说的是卖艺不卖身。   但青楼总归是青楼,只是接待的恩客有所不同罢了。   “快快,扶着姑娘……”说话的是巷子楼里的林妈妈,穿一身艳红色衫子,徐娘半老,“你个没眼色的小蹄子,那可是上好的雪貂皮,抬起手来快别蹭着了”,嘟囔半天,她干脆走过去,“起开,笨手笨脚的,我自个儿来。”   雪球被推到一边,便看着妈妈扶着家里的明珠小姐上了花轿。   “雪貂皮呢,毛色这么好,有这么长的披风可就这么一条,御用的”,林妈妈不舍的用手磨蹭着,过会儿又看了看,“明珠,妈妈心里可是有你,你进了宫,见了贵人可要帮咱们巷子楼多美言几句。”   盛明珠嘴里正含着樱桃呢,闻言扭头笑了笑,天气寒,便似霜雪退了一般,“我晓得呢。”   林妈妈微微有些愣神,到底是老江湖,很快把雪球又重新推上了轿子,“在宫里好好照顾姑娘,规矩都交给你了,她贵人不懂事儿,你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雪球儿明白。”   人齐了,轿子便晃晃荡荡的抬了起来。林妈妈在后头看着,神色渐渐归于平淡的,又锤了锤僵持的腿儿,“还出身大家,给奴婢起的什么名字……雪球儿雪球儿,还不如叫绒毛儿……”   ——   从北门入的宫,又经了一番筛查。   宫里头不比巷子楼,盛明珠就算是个头牌花魁,也是经了那些老嬷嬷的手上上下下都摸索了一遍。昏暗的屋子,逼仄的空气,还有不停摸索在身上的手,都让人有些不适。   盛明珠一张俏脸有些发白,在她之前的雪球儿已经麻利儿的穿好衣裳,又连忙回头给自家姑娘套上,小声和她私语,“姑娘……妈妈说福公公已经打点过了。”怎么还遭这样的罪?   盛明珠摇了摇头,快步出了这暗房。宫里的雪没扫,亮莹莹一片,她稍微呼口气儿。   “什么人嘛,早这样说姑娘入宫做什么?大不了就窝在巷子楼里,我便不信了,他们敢拿姑娘怎么样?侯爷那里……”   “闭嘴。”盛明珠听了侯爷两个字浑身毛都快炸了起来,叱了句雪球儿,“窝里造的东西,也没见你跟林婆子面前说这些。”   雪球不说话了。   很快后头人排查好了,又有一列宫女穿整齐的衣服,后面掌事姑姑姗姗来迟,抬眼扫视了众人,视线落在盛明珠身上一会儿。天地都是白的,茫茫一片,也就这处景儿不同了。   “齐了就跟我走吧。”   一个国家君权所在地,便是破落的君权也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原本在巷子楼里一个个争的跟斗鸡一样的姑娘此刻莫不是一个个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盛明珠也安安静静的走在前排,很快到了宫里的歌舞坊。   “衣裳这里都有,宫外带来的那些个脏东西就别在皇上面前现了。”掌事姑姑继续看着盛明珠,倒有些失望,她脸色没有不忿。   “打扮吧,一会儿敲钟就要上台了。”   那掌事姑姑要走,盛明珠乖巧的带着巷子楼里的姑娘像她行了曲腿儿礼。   “什么人……”雪球儿小声的抱怨,“我看那姑姑诚心对付姑娘你呢。”   盛明珠摘了外头雪白的貂皮,由着巧手的给自己上妆,“管她的,左右接了赏赐咱们就走了。”她是家中庶女,母亲是父亲从江南高价求来的美女,自然也美。美人少有手帕交,却多无由来的恶意。   掌事姑姑一路行至中宫。   那里幔帘搭着,有种异常的似累年的香气儿。掌事姑姑在外头向帘子里头虚虚的影子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一双纤细的手掀开帘子,自上而下露出一张纤柔的脸,微长的眸,“起身进来说。”   “是。”   “去伺候的宫女准备好了吗?”她怀里抱着一直毛色雪白却眼珠碧绿的猫儿,顺毛儿不断摸着。   “是宫里上妆顶好的几个巧手。”掌事姑姑说到这儿停了停,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儿直说罢了。”江若初还在抚猫,却见原本一直乖巧的猫儿突趁她不注意从腿上跳下来。她细长的眸子一下便沉了,“养不熟的畜生……”嘴里说了一句,又使唤人去追猫,“去给本宫逮回来。”   好不容易他有事儿出去才求来养几日。   那人那么宠这只畜生……凭什么?   “娘娘,奴婢多嘴了。”掌事姑姑想了想刚所见,小心翼翼的,“那明珠姑娘奴婢经了眼,眉眼生的好,看人也不似是个多事儿的。进了宫,怕只是如鱼得水,若是最后与娘娘起了纷争……”   那江润言却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笑了几声。   她便是要趁他不在,脏了他的美人。她没胆子要盛明珠的命,可宫里总有胆大的。   “看她有没有命了……”江若初垂下头,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定国侯看上的美人没人敢上去碰,天底下只有皇宫能纳了,你说,是皇上大,还是定国侯大?”   那掌事姑姑立马跪下,“奴婢不敢妄言。”   “紧张什么……”皇后还欲再说,外头钟却响了。她愣了楞,“似是好戏开场了……”她从坐上起来,手微微抬,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嬷嬷便似个蛔虫一样,半弯腰扶着她的手,一层一层冲外头打眼色,不会儿便传来了太监故意拉长的声儿:   “皇后起架~”   ……   漫天白雪之间,百年城墙之后。   映红的宫灯高悬于上,各色衣衫舞婢从红毯上涌入。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帝后二人则高高坐在首侧。一舞过后,盛明珠身穿大红蝶衣,缓步上前走来,又轻轻向帝后二人叩首。   花娇人艳,万紫千红便都化成了一副场景。   “赐温泉。”上首的皇帝连面都看不清,直接撂了这句话。   赐温泉便是让沐浴,在这宫里皇帝赏了男人沐浴全家荣光,赏了女人沐浴明摆着起了色心。那舞姬似是没反应过来,诧异的抬头,这样的明眸朱唇下,哪个的色心不拨拉一下。   到底皇帝能耐,色的明目张胆。   “皇上赏你呢,还不谢恩?”上位皇后好心提点。   盛明珠又非不经人事,这样暧昧的眼神她哪能不懂。若放在她刚从牢里出来,入宫她巴不得,可现在人人都知她是定国侯养着的宠儿,谁都知道宁得罪皇上不得罪侯爷……而且非清白之身侍寝本就是欺君罔上。   她抬头,“禀皇上,妾是巷子楼里的人。不敢污了温泉。”   那皇帝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朕知道,你们巷子楼都是些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美人在男人这里有优待,他语气比平日温和,“你举止文雅,气质天成,莫妄自菲薄。”   这皇帝听不懂婉拒。   “巷子楼,也非都是些清倌人。”他听不懂,盛明珠便只能直说了。她微微垂头,额间的红菱便似活了一样。貌美的人,说话的姿态舒服,声音也让人听着享受。   “来着是客,妾只是婢,四年前刚入巷子楼,便已经被人闯入破了身子。”   也不是四年前了,她想。那日她刚从牢里出去,就被那人扣进了府里,当天夜里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从姑娘变成了女人。盛明珠想到这儿心里有些发堵,半磕头,“妾非完璧之身,配不上御赐的温泉。”   她话落,周围安静了。有人小声在皇帝耳旁说起了定国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定国侯这三个字,他听的厌烦。   “早听闻巷子楼出清倌人,没想到还是有例外……”皇后红唇微抿,“妹妹模样生的动人,怪不得那定国侯大人都顾不上规矩了”,她又掩唇一笑,“可惜了,到底无缘做姐妹。”   盛明珠垂着头,定国侯是大人物,这里所有人都是大人物,她是小人物。   又寂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她心里头听的慌乱,陡然,有重物垂落的声音,“送去玉泉宫。今夜便由她侍寝”,说完便脚步匆匆的出去,盛明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有种刚从牢里出来的无力感。   殿里沉寂了片刻,皇后也起身了,到她身边站着,“妹妹好福气。”   “姑娘,跟着奴婢走吧……”金丝雀到哪儿都是金丝雀,盛明珠起头心里有点恨。到后来就平复了,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浑浑噩噩的跟着女官走,又浑浑噩噩的到了玉泉宫。   温水滑过身子,也勾起了这么些年的回忆。   她又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腕,她是罪臣之女,可因为某些原因却入了巷子楼。妈妈是不许她们这些清倌人卖身来坏了巷子楼规矩,可总有些姑娘想早点赎身,便想出了很些馊点子,所以里头的清倌人入门时便被点上了守宫砂。   盛明珠刚进门的时候也有。想到这里又撩了捧水,可惜遇到了管平——当天她刚进了巷子楼的门,后半夜便被她掳去了定国侯府,水从脸上漫过,正要从池底起身,却突然浑身一僵,直腾腾便倒地不起——   ——   管平去了外头,得到了京城消息往回敢的时候,只能给他的美人收尸了。   人说是从城墙头上跳下来的,因着皇帝不许收尸,没人敢过去。管平过去时,她还躺在那里。天地都是白的,唯她一色。   她穿一身红衣,眼睛闭着,肌肤雪白,似乎沉睡一般,只是额头的赤色红菱铺就了一地的艳色。   红衣依旧是红衣,那身肌肤也依旧白皙,只可惜已经凉了,没什么温度。身后的人帮他摘了披风,管平便侧坐至一旁,微微用手撑着目,也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感觉——隐隐觉得空落落的。   她性子太倔,他还准备缓和些日子,等她受教了之后在纳她进府。   “侯爷?”   管平看了许久,才转过身,“将她的尸身送去镇国寺超度。”   美人,总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管平不想看着她下葬,更不想亲自下葬她。把身上那串佛珠摘了,套在她手腕上,“这是渡厄大师早年送我的。我知你不喜我,可若你有转世轮回,我必然还是找到你。那时你也是我的。”   罢了便起身,倾身在她额头上一吻。   再重新披上披风时,眼神便冷了许多,外头冷风阵阵,也吹过他有些发冷的声音,“她后位坐的不大安生——当什么劳什子皇后。”皇帝也不要当了——谁让他心里难受。   番外二生产   次年的五月份,盛明珠腹部已经鼓成了一个皮球,眼瞧着也马上生产了。   这段时间她脾气也总有些阴晴不定。管平这几日便专门在家陪着她——因前些日子听岳母说了,因为他朝事上忙碌,那些天她吵闹着要吃些酸梅子,让他去岳母家拿,想说耽搁一天,没料她当晚就回了娘家。   还是半夜回的,岳母说她哭了一整晚。   管平这才重视起了孕期妇人的小心眼儿,这些日子都专门陪着她——这也才知道,之前那些个小心眼儿,都算不上什么。要让管平说感受,这胎哪怕是个儿子,他日后都不想在让她在生了。   盛明珠怀孕到八月份的时候,腿总有些肿。   每日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觉,管平便找来了大夫,开了药,每日泡在药筒中按摩,可以缓解。管平瞧着她那腿每日肿着也心疼,因此每天夜里总会提前些时辰回来,好在她安寝之前帮她按上一案。   夜里盛明珠还没睡,一头青丝垂落。   衬着夜里柔和的光,凸起的腹部,整个人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柔软。管平看着,便觉得一天的疲乏尽去了不少,又吩咐下人去准备药筒,走到盛明珠跟前,微微矮下身子,听着她肚子上的声音,柔声问道,“今日它有闹你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今天倒一直很安静。”   管平瞧她今儿这脾气还不错,心里首先就松了一口气儿,起码今儿平静,不像前几日那样阴晴不定的。纵使是睥睨朝堂的管都督,每日对着发脾气的媳妇,心里也是有些虚的,盛明珠脚放进盆里,突然抽了出来。   “怎么,有些烫吗?”管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是他小心翼翼,是最近她的脾气实在诡异的很。盛明珠也看着管平,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我最近有些怕——”她垂着头,鼻子白嫩嫩泛着水光,瞧着便跟个小可怜一样,之前什么想法都不复存在了。   “我也没想冲你发脾气”,盛明珠双手捧着他的脸,肚子越来越大,她这些日子的脾气有时候也不受自己控制,有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肚子的心酸,“你会怪我吗?”她看着他,眼睛里水润润的全都是光。   瞧她这个模样管平哪还说的出一个怪字。   “怎么会?”   盛明珠鼻子皱了皱,“我知道的,我这些日子总欺负你,你心里怪我应该的。你说,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很让人心里厌烦。”管平自然是摇头,可盛明珠又眼巴巴掉着泪珠子,“我只想听句实话,我知道我这些日子很不好,你却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管平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怀着孕,又是盛暑的天儿,这么热,身子又重,脾气自然会有些不好。”   没想到刚才还小鸟依人,看上去十分讲道理的盛明珠,顿时脸就变了,“好啊,你果然觉得我最近脾气不好——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马上要生产进一趟鬼门关是谁害的”说着又巴巴掉眼泪,最终的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果真是都没有良心的!”   没有良心的管平,呆若木鸡的站在她脚旁边。   ——   盛暑之日,天总比往常热许多。   沈蓉的婚期是去岁过年时定下来的,人也是她自己个儿相看的,朝中一个小官,家中也算不上巨富。可沈蓉毕竟念书不小,便是瞧上了当时那个人,对她好,脾气也好,加之有表哥照看,日子过得也还美满。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如今还没怀上孩子。   沈蓉婆婆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倒是不错,但毕竟沈蓉年岁不小,自己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平日里有意无意也会念上两局,沈蓉在家里待不住,便会来盛明珠这里待着。沈蓉婆婆也不觉得儿媳整日里往娘家跑。   毕竟定国侯如今权高位重,再加上侯夫人也怀孕了,让儿媳娶沾沾说不准很快也能怀上。   这几日盛明珠也快要生了,沈蓉便在管府里头陪着,都是成了婚的妇人,两人也比从前有了更多的话题,总能聊到一起。   “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沉的厉害”,盛明珠躺在院里的摇椅上。从前大夫说,让生产前多走动走动,许多贵人家孕妇便总想着保养身体,可一直保养着,身子太柔到时没力气怎么撑得住那些个鬼门关。   盛明珠每日总会总动上一个时辰,可这些日子身子太重,也实在是走不太动了。   管平这日还没回来,盛明珠晒得有些热了,旁边金枝便让仆从拿了伞盖遮了起来,旁边沈蓉喝着冰水,盛明珠因为怀着孕,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时又觉身上出了不少汗,便起身对着沈蓉道,“去屋内坐吧,这外头太热了。”   沈蓉点了点头,又起身扶着盛明珠。   两人便去了屋内。   很快盛明珠又觉得小腹胀痛难忍,走了没几步到屋中,盛明珠脸色陡然变了,有一股拉扯一样的疼痛从小腹中传来,让她站都站不稳,只能慢慢依靠着门口的墙,腹部太大,也蹲不下去。沈蓉是个粗心的,先一步进了屋子,还未发现盛明珠的不对劲儿。   还是后头给两人端着水的金枝往进走时,发现自家夫人不对。   “夫人,怎么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盛明珠。   这一扶才发现,她整个额头都浸满了汗水,整个人敲上去汗岑岑的,又紧张道,“不是要生了吧?可太医说不是要等半月后,如今大人朝中没回来呢?”盛明珠如今疼的冷汗直冒,也站不起来,只哆嗦着唇,“去叫我娘来,去把我娘叫过来。”   金枝忙点了点头,沈蓉这时候也发现了状况,连忙与金枝一起将盛明珠扶到床上躺着,又吩咐让太医稳婆赶紧赶过来,“还有,把侯爷也叫回来——”盛明珠抱着肚子,之前那一刻她还想着要不要叫管平回来。   旁人家的夫人,尤其是高门夫人,没一个像她这样总孕期歪缠着丈夫。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欺负管平太过,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她相公,若是她生产时,他不在,看不见她受的这份罪儿,日后想起来都觉得难受,金枝点了点头,又忙跑了出去。沈蓉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只在屋里头来回转圈圈。   一会儿问盛明珠疼不疼,一会儿又安慰她没事没事儿的,片刻汗就出了一大片,好似如今生产的人是她一般。还好因着盛明珠快生产了,稳婆太医都被管平接回了管府,走也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只不过她生的日子太突然,芸娘本说快到时便在管府等着,没想到这么突然。   从盛府中道这儿毕竟要好些时间,等她到时,盛明珠都喊得嘶声力竭了。连忙进了屋里,又问稳婆怎么样,稳婆摇了摇头,“一指都没开呢,还早,只是这夫人太怕疼了,如今力气都好耗完了,怕是要等到下半夜,没什么力气了。”盛明珠额头一片可,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娘。   芸娘摸着一旁的参汤,端着给她喝。   盛明珠太疼了,摇了摇头,“喝不下。”   “喝不下也得喝,不然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女儿生产,芸娘心里头怎么能不紧张,如今这女人生产,可好比一道鬼门关,尤其她这么娇气,也担心,“从前总想让你早些生,好稳下来,如今你这般年纪,我却心疼的不行。”   盛明珠咬着下颚,疼痛泛了上来,只能小口小口抿着参汤。   ——   管平白日处理事情,金枝虽是府中的人,可到底这里头闲人难进,也是好久之后才见到管平,匆匆忙忙说了盛明珠要生的事情,等再抬头时,自己侯爷已经没影儿了。   连忙也跟着跑回了管府。   管平心里也计算着自己妻子的生产时间,原本想着再早也要待月中了,没想到竟提前了这么久,又怕出什么意外。总之他越怕什么,脑子里就越能回想到什么,一时间又想起了之前在七王府看到的血腥场面。   又想起江润言雪崩之后冷冰冰的双脚,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处被什么堵着,又想马上回到管府。   行马速度再快,也需得半时辰才能到家。何况金枝来时与他不同,金枝坐马车来,更耽误会儿功夫,等管平到了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如今什么章程也不知道,心里像被什么吊着似的,连忙往屋里头走。   来来回回有丫鬟端着盆路过。   盛明珠便拉住一个问,“夫人如何了?”   这种场合见到侯爷本该行礼,可如今那边儿催得紧,丫鬟只虚虚行了礼,“稳婆和盛家太太正看着——说是要生了”说罢又连忙起身跑走。   管平正在屋子外头,里头灯火通明,有女人撕喊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声都好似声嘶力竭一般。里头又是含着疼,又是喊着不想生了。管平自然是着急上火,在外头踱步半天,里头门紧紧关着,不时就有声音传出来。   刚才管平想进去,被外头丫鬟拦着,如今却怎么都撑不住。   他心里急的冒火,直想闯进屋子,丫鬟却是不敢拦着他的,外头黄妈妈出来的,皱着眉头,这个以往和善的妈妈此刻便像个门神一样,冷冷挡着,又道,“侯爷啊,里头生孩子呢,您一个男人就别进去添乱了,省的出了岔子——”   盛明珠孕期保养的好,胎位也正,如今生产安安顺顺,没什么问题。就怕出现什么岔子受什么惊吓变的不美了,黄妈妈自然是死命拦着想要进去的管平。本来还好好的,别他一进去,冷风一吹,或是什么的,反倒不好了。   管平听黄妈妈说的,自然是更顾虑盛明珠的身体,不敢轻易进去,可听着里头一声比一声还大的喊声,脚步又不停的往里头的凑着,一时之间脑子都快炸开了,又有做不下来,只能在外头来来回回的走——还好这阵儿难碍的时间没有很久。   很快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管平心里一松,正要往屋内榻。   里头门开了,还隔着一道屏风,却还是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又有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管平心里一惊,连忙拉着一个问道,“夫人如何了,夫人还好吗?”   毕竟忙了一整夜,谁都累,管平又好像突然从窜出来一样,那丫鬟一惊,盆就反倒在地上,顿时满屋子便像是被血水淹了一样,丫鬟忙跪在地上求饶。里头芸娘听见外头的动作,又看着丫鬟和女婿,摇了摇头。   “你先下去”,又吩咐起黄妈妈找人把屋子收拾一下,才对着管平道,“囡囡没事,如今正喝药。”   管平对岳母拱了拱手,“我先进去看看明珠。”   也没问是男是女,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个儿贵女。芸娘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自然是满意的,便让开道,让他进去。里头盛明珠正躺着,管平进去,她满头青丝垂落,脸色没之前怀孕时那般红润,高起的腹部如今也变得平坦。   唯独一张小脸衬在青丝里头,显得格外小,也格外苍白。   心里头一阵柔软与心情,他很快上去,捧着她的脸。盛明珠有些疼,虽说刚吃了药,有些困,但也没怎么睡着,便半睁开眼睛,看着他,“你回来了?”许是之前撕喊太多,如今她声音有些喑哑。   管平道,“早回来了,之前黄妈妈不许我进门。”   盛明珠便嘟了嘟嘴,“我就说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罢了又道,“孩子呢?”她刚才太累,只听见了哭声,便一头撅了过去,如今才刚刚缓过来。   一旁管平这才想起来,如今孩子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呢,便看一旁伺候的人,问道,“是个公子还是小姐?”   “恭喜侯爷喜得千金”   那丫鬟有些紧张,起头进来时候侯爷便没问过孩子的事儿。毕竟侯爷如今而立之年,居然是个女儿,怕心里头不喜。盛明珠戳了戳他,管平便从那丫鬟手里接过了孩子,他自然是看见了那丫鬟的表情,不过也懒得回应。   “你先下去,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在过来。”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儿,很快下去。   管平手里头抱着孩子,刚出生的婴儿,还有些皱巴巴的,眼睛也没睁开,他眉头稍皱,觉得有稍微有些丑——不过很快小女婴便睁开了眼儿,这么小什么形状也看不出来,只那一双眼,黑的纯粹,曜石一般,直勾勾的望着管平眼底。   顿时心便化成了一片,管平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在她脸上。   一旁盛明珠着急,也想抱女儿,刚想起身又被疼痛拉的皱了眉,抱孩子是没指望了,什么力气都没有,便对管平道,“你脸皮这么硬,小心把她碰坏了——”又道,“你把她往我这边抱,让我瞧瞧她。”   她这个废了一天气力的亲娘,如今还没有看见女儿长什么模样呢。   管平笑了笑,又将女儿凑过去,让她看,“很漂亮的小闺女。”   盛明珠瞧见了,早先便听芸娘说过小孩儿刚出生皮肤总有些皱,可她这个皱的过份了,可到底母不嫌儿丑,费力亲了亲,又有些难受的躺在了床上。管平见她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便让底下人先把孩子抱了下去。   “如今还疼吗?”   盛明珠点了点头,“疼的睡不着。”她已经很困了,可每次一睡着,就会被偶尔泛起来的疼痛又闹醒来。   管平便拉着她的手,“那我陪你说话。”   盛明珠点了点头,只是两个人没多说一会儿话,她就睡着了。管平看着睡熟的人,又帮她掖了掖被角,一旁奶妈在外头照看着,喂完奶又送了进来,管平便将女儿放在盛明珠枕头跟前,一晚上没睡,看着两人。   ——   管平闺女起的小名叫笙笙,不足三岁的孩子,在并州取大名是有些不吉利的。   管平便也随了并州的规矩,一直没有给女儿记上大名。等到了闺女三岁的时候,朝堂上的事情也慢慢移交到了新帝手中。岳父一家还留在京城,管平接管了并州的事情,便带着一家过去小住。   这一路就不是轻车从简的,带着女儿,一路都走的极慢,一路赏风景,一路走,足足行了十多天,才到了并州。   管平本来是想买宅子的,可岳母说并州的老宅荒废着也是可惜,而且终归盛明珠住了许久,如今回了家,老宅子既然还在,也不想住到旁的地方,便请人收拾一番,很快一家人便住到了老宅子。   原本盛明珠还想使人把原本盛府的牌匾换成管府,却被管平阻止了,“没什么,这老宅子意味很好。原本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吧。”盛明珠便笑了笑,又带着管平去了后头的湖边小筑。   这处老宅也五六年没回来人了,不过到底盛家在这里也是名门望族,总会有人过来打扫。因此管平请来的人也只是稍微洒扫了一番,便能入住了。   湖边小筑景致仍然和从前一般,管平也是来过的,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就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会与他共度一生,如今在回到原点,这一切变好似一场梦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   盛明珠道。   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四五那年停留着,如今孩子都三岁大了。又回头看着管平,“正房那屋原先是宋氏住的,我不大喜欢她,也不想搬过去。你若喜欢,你白日去那里住着,我还想住这里。”   看似通情达理,实际便是告诉管平,这湖边小筑,你爱住不住。   管平舍不得妻子女儿,自然留在这里,何况正房还不都是主子说了算的,他说这里是正房,这里就是正房。   “笙笙呢?怎么回来就没见到人影?”盛明珠问了一句。   管平也没瞧见她,到底是在自己府里头,又有那么多下人看着,也不担心,“许是金枝带出去哪儿玩了吧?”盛明珠就有些不大乐意,“就你不收拾她,如今才三岁多,天天就知道闹,前几天都快爬树了,没见过这种小姑娘?”   管平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盛明珠抬眉,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小时候便是调皮,也没有三岁多就爬树。我还怕伤着自己个儿,我七岁时才学的爬树。”   管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   笙笙今年三岁,还没有大名。   她有个十分漂亮的娘,脾气有些不好。但她有个好脾气的爹,每每娘发脾气的时候总会过来保住她,不让娘打她。但是她还是不大喜欢她爹,因为每天晚上,她想跟娘一起睡,总会被她爹无情的拎出来。   平常温柔的爹爹,这时候就显得特别冷酷无情。   笙笙还有个考了状元的姑姑,如今在并州做县太爷——每每都会来家中看她,然后教她读书。笙笙没念过书,年纪小,总归对新鲜的事物都有些格外的热情。   这时候管平不知从哪儿拿过来一支笔,很小巧的笔,上头还雕了一只兔子,“笙笙,你小姑姑从前便是三岁起读的书,如今十七已经是我大魏头一个女状元了。笙笙,你既然要读书,想考状元吗?”   笙笙还记得小姑姑回来被众人环绕的场景,小小年级便喜欢被万众围观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管平也点了点头,“既然有了目标,便要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既然决定了要读书,你就是大姑娘了,从今以后,也不该每天都缠着亲娘,知道么?”   笙笙自然知道,大了的姑娘不该每日缠着娘的,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后悔了,因为自从她点了这个头之后,日后的夜里,就再也没有抱过她娘睡觉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爹是个骗子。 番外 城北的巷子楼是都城出了名的清官坊。不同于别的青楼,这里多是官妓,有贫民人家才貌出众者,也有官员贵女被牵连编入贱籍的女子,说的是卖艺不卖身。 但青楼总归是青楼,只是接待的恩客有所不同罢了。 “快快,扶着姑娘……”说话的是巷子楼里的林妈妈,穿一身艳红色衫子,徐娘半老,“你个没眼色的小蹄子,那可是上好的雪貂皮,抬起手来快别蹭着了”,嘟囔半天,她干脆走过去,“起开,笨手笨脚的,我自个儿来。” 雪球被推到一边,便看着妈妈扶着家里的明珠小姐上了花轿。 “雪貂皮呢,毛色这么好,有这么长的披风可就这么一条,御用的”,林妈妈不舍的用手磨蹭着,过会儿又看了看,“明珠,妈妈心里可是有你,你进了宫,见了贵人可要帮咱们巷子楼多美言几句。” 盛明珠嘴里正含着樱桃呢,闻言扭头笑了笑,天气寒,便似霜雪退了一般,“我晓得呢。” 林妈妈微微有些愣神,到底是老江湖,很快把雪球又重新推上了轿子,“在宫里好好照顾姑娘,规矩都交给你了,她贵人不懂事儿,你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雪球儿明白。” 人齐了,轿子便晃晃荡荡的抬了起来。林妈妈在后头看着,神色渐渐归于平淡的,又锤了锤僵持的腿儿,“还出身大家,给奴婢起的什么名字……雪球儿雪球儿,还不如叫绒毛儿……” —— 从北门入的宫,又经了一番筛查。 宫里头不比巷子楼,盛明珠就算是个头牌花魁,也是经了那些老嬷嬷的手上上下下都摸索了一遍。昏暗的屋子,逼仄的空气,还有不停摸索在身上的手,都让人有些不适。 盛明珠一张俏脸有些发白,在她之前的雪球儿已经麻利儿的穿好衣裳,又连忙回头给自家姑娘套上,小声和她私语,“姑娘……妈妈说福公公已经打点过了。”怎么还遭这样的罪? 盛明珠摇了摇头,快步出了这暗房。宫里的雪没扫,亮莹莹一片,她稍微呼口气儿。 “什么人嘛,早这样说姑娘入宫做什么?大不了就窝在巷子楼里,我便不信了,他们敢拿姑娘怎么样?侯爷那里……” “闭嘴。”盛明珠听了侯爷两个字浑身毛都快炸了起来,叱了句雪球儿,“窝里造的东西,也没见你跟林婆子面前说这些。” 雪球不说话了。 很快后头人排查好了,又有一列宫女穿整齐的衣服,后面掌事姑姑姗姗来迟,抬眼扫视了众人,视线落在盛明珠身上一会儿。天地都是白的,茫茫一片,也就这处景儿不同了。 “齐了就跟我走吧。” 一个国家君权所在地,便是破落的君权也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原本在巷子楼里一个个争的跟斗鸡一样的姑娘此刻莫不是一个个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盛明珠也安安静静的走在前排,很快到了宫里的歌舞坊。 “衣裳这里都有,宫外带来的那些个脏东西就别在皇上面前现了。”掌事姑姑继续看着盛明珠,倒有些失望,她脸色没有不忿。 “打扮吧,一会儿敲钟就要上台了。” 那掌事姑姑要走,盛明珠乖巧的带着巷子楼里的姑娘像她行了曲腿儿礼。 “什么人……”雪球儿小声的抱怨,“我看那姑姑诚心对付姑娘你呢。” 盛明珠摘了外头雪白的貂皮,由着巧手的给自己上妆,“管她的,左右接了赏赐咱们就走了。”她是家中庶女,母亲是父亲从江南高价求来的美女,自然也美。美人少有手帕交,却多无由来的恶意。 掌事姑姑一路行至中宫。 那里幔帘搭着,有种异常的似累年的香气儿。掌事姑姑在外头向帘子里头虚虚的影子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一双纤细的手掀开帘子,自上而下露出一张纤柔的脸,微长的眸,“起身进来说。” “是。” “去伺候的宫女准备好了吗?”她怀里抱着一直毛色雪白却眼珠碧绿的猫儿,顺毛儿不断摸着。 “是宫里上妆顶好的几个巧手。”掌事姑姑说到这儿停了停,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儿直说罢了。”江若初还在抚猫,却见原本一直乖巧的猫儿突趁她不注意从腿上跳下来。她细长的眸子一下便沉了,“养不熟的畜生……”嘴里说了一句,又使唤人去追猫,“去给本宫逮回来。” 好不容易他有事儿出去才求来养几日。 那人那么宠这只畜生……凭什么? “娘娘,奴婢多嘴了。”掌事姑姑想了想刚所见,小心翼翼的,“那明珠姑娘奴婢经了眼,眉眼生的好,看人也不似是个多事儿的。进了宫,怕只是如鱼得水,若是最后与娘娘起了纷争……” 那江润言却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笑了几声。 她便是要趁他不在,脏了他的美人。她没胆子要盛明珠的命,可宫里总有胆大的。 “看她有没有命了……”江若初垂下头,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定国侯看上的美人没人敢上去碰,天底下只有皇宫能纳了,你说,是皇上大,还是定国侯大?” 那掌事姑姑立马跪下,“奴婢不敢妄言。” “紧张什么……”皇后还欲再说,外头钟却响了。她愣了楞,“似是好戏开场了……”她从坐上起来,手微微抬,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嬷嬷便似个蛔虫一样,半弯腰扶着她的手,一层一层冲外头打眼色,不会儿便传来了太监故意拉长的声儿: “皇后起架~” …… 漫天白雪之间,百年城墙之后。 映红的宫灯高悬于上,各色衣衫舞婢从红毯上涌入。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帝后二人则高高坐在首侧。一舞过后,盛明珠身穿大红蝶衣,缓步上前走来,又轻轻向帝后二人叩首。 花娇人艳,万紫千红便都化成了一副场景。 “赐温泉。”上首的皇帝连面都看不清,直接撂了这句话。 赐温泉便是让沐浴,在这宫里皇帝赏了男人沐浴全家荣光,赏了女人沐浴明摆着起了色心。那舞姬似是没反应过来,诧异的抬头,这样的明眸朱唇下,哪个的色心不拨拉一下。 到底皇帝能耐,色的明目张胆。 “皇上赏你呢,还不谢恩?”上位皇后好心提点。 盛明珠又非不经人事,这样暧昧的眼神她哪能不懂。若放在她刚从牢里出来,入宫她巴不得,可现在人人都知她是定国侯养着的宠儿,谁都知道宁得罪皇上不得罪侯爷……而且非清白之身侍寝本就是欺君罔上。 她抬头,“禀皇上,妾是巷子楼里的人。不敢污了温泉。” 那皇帝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朕知道,你们巷子楼都是些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美人在男人这里有优待,他语气比平日温和,“你举止文雅,气质天成,莫妄自菲薄。” 这皇帝听不懂婉拒。 “巷子楼,也非都是些清倌人。”他听不懂,盛明珠便只能直说了。她微微垂头,额间的红菱便似活了一样。貌美的人,说话的姿态舒服,声音也让人听着享受。 “来着是客,妾只是婢,四年前刚入巷子楼,便已经被人闯入破了身子。” 也不是四年前了,她想。那日她刚从牢里出去,就被那人扣进了府里,当天夜里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从姑娘变成了女人。盛明珠想到这儿心里有些发堵,半磕头,“妾非完璧之身,配不上御赐的温泉。” 她话落,周围安静了。有人小声在皇帝耳旁说起了定国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定国侯这三个字,他听的厌烦。 “早听闻巷子楼出清倌人,没想到还是有例外……”皇后红唇微抿,“妹妹模样生的动人,怪不得那定国侯大人都顾不上规矩了”,她又掩唇一笑,“可惜了,到底无缘做姐妹。” 盛明珠垂着头,定国侯是大人物,这里所有人都是大人物,她是小人物。 又寂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她心里头听的慌乱,陡然,有重物垂落的声音,“送去玉泉宫。今夜便由她侍寝”,说完便脚步匆匆的出去,盛明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有种刚从牢里出来的无力感。 殿里沉寂了片刻,皇后也起身了,到她身边站着,“妹妹好福气。” “姑娘,跟着奴婢走吧……”金丝雀到哪儿都是金丝雀,盛明珠起头心里有点恨。到后来就平复了,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浑浑噩噩的跟着女官走,又浑浑噩噩的到了玉泉宫。 温水滑过身子,也勾起了这么些年的回忆。 她又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腕,她是罪臣之女,可因为某些原因却入了巷子楼。妈妈是不许她们这些清倌人卖身来坏了巷子楼规矩,可总有些姑娘想早点赎身,便想出了很些馊点子,所以里头的清倌人入门时便被点上了守宫砂。 盛明珠刚进门的时候也有。想到这里又撩了捧水,可惜遇到了管平——当天她刚进了巷子楼的门,后半夜便被她掳去了定国侯府,水从脸上漫过,正要从池底起身,却突然浑身一僵,直腾腾便倒地不起—— —— 管平去了外头,得到了京城消息往回敢的时候,只能给他的美人收尸了。 人说是从城墙头上跳下来的,因着皇帝不许收尸,没人敢过去。管平过去时,她还躺在那里。天地都是白的,唯她一色。 她穿一身红衣,眼睛闭着,肌肤雪白,似乎沉睡一般,只是额头的赤色红菱铺就了一地的艳色。 红衣依旧是红衣,那身肌肤也依旧白皙,只可惜已经凉了,没什么温度。身后的人帮他摘了披风,管平便侧坐至一旁,微微用手撑着目,也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感觉——隐隐觉得空落落的。 她性子太倔,他还准备缓和些日子,等她受教了之后在纳她进府。 “侯爷?” 管平看了许久,才转过身,“将她的尸身送去镇国寺超度。” 美人,总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管平不想看着她下葬,更不想亲自下葬她。把身上那串佛珠摘了,套在她手腕上,“这是渡厄大师早年送我的。我知你不喜我,可若你有转世轮回,我必然还是找到你。那时你也是我的。” 罢了便起身,倾身在她额头上一吻。 再重新披上披风时,眼神便冷了许多,外头冷风阵阵,也吹过他有些发冷的声音,“她后位坐的不大安生——当什么劳什子皇后。”皇帝也不要当了——谁让他心里难受。 番外二生产 次年的五月份,盛明珠腹部已经鼓成了一个皮球,眼瞧着也马上生产了。 这段时间她脾气也总有些阴晴不定。管平这几日便专门在家陪着她——因前些日子听岳母说了,因为他朝事上忙碌,那些天她吵闹着要吃些酸梅子,让他去岳母家拿,想说耽搁一天,没料她当晚就回了娘家。 还是半夜回的,岳母说她哭了一整晚。 管平这才重视起了孕期妇人的小心眼儿,这些日子都专门陪着她——这也才知道,之前那些个小心眼儿,都算不上什么。要让管平说感受,这胎哪怕是个儿子,他日后都不想在让她在生了。 盛明珠怀孕到八月份的时候,腿总有些肿。 每日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觉,管平便找来了大夫,开了药,每日泡在药筒中按摩,可以缓解。管平瞧着她那腿每日肿着也心疼,因此每天夜里总会提前些时辰回来,好在她安寝之前帮她按上一案。 夜里盛明珠还没睡,一头青丝垂落。 衬着夜里柔和的光,凸起的腹部,整个人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柔软。管平看着,便觉得一天的疲乏尽去了不少,又吩咐下人去准备药筒,走到盛明珠跟前,微微矮下身子,听着她肚子上的声音,柔声问道,“今日它有闹你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今天倒一直很安静。” 管平瞧她今儿这脾气还不错,心里首先就松了一口气儿,起码今儿平静,不像前几日那样阴晴不定的。纵使是睥睨朝堂的管都督,每日对着发脾气的媳妇,心里也是有些虚的,盛明珠脚放进盆里,突然抽了出来。 “怎么,有些烫吗?”管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是他小心翼翼,是最近她的脾气实在诡异的很。盛明珠也看着管平,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我最近有些怕——”她垂着头,鼻子白嫩嫩泛着水光,瞧着便跟个小可怜一样,之前什么想法都不复存在了。 “我也没想冲你发脾气”,盛明珠双手捧着他的脸,肚子越来越大,她这些日子的脾气有时候也不受自己控制,有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肚子的心酸,“你会怪我吗?”她看着他,眼睛里水润润的全都是光。 瞧她这个模样管平哪还说的出一个怪字。 “怎么会?” 盛明珠鼻子皱了皱,“我知道的,我这些日子总欺负你,你心里怪我应该的。你说,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很让人心里厌烦。”管平自然是摇头,可盛明珠又眼巴巴掉着泪珠子,“我只想听句实话,我知道我这些日子很不好,你却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管平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怀着孕,又是盛暑的天儿,这么热,身子又重,脾气自然会有些不好。” 没想到刚才还小鸟依人,看上去十分讲道理的盛明珠,顿时脸就变了,“好啊,你果然觉得我最近脾气不好——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马上要生产进一趟鬼门关是谁害的”说着又巴巴掉眼泪,最终的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果真是都没有良心的!” 没有良心的管平,呆若木鸡的站在她脚旁边。 —— 盛暑之日,天总比往常热许多。 沈蓉的婚期是去岁过年时定下来的,人也是她自己个儿相看的,朝中一个小官,家中也算不上巨富。可沈蓉毕竟念书不小,便是瞧上了当时那个人,对她好,脾气也好,加之有表哥照看,日子过得也还美满。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如今还没怀上孩子。 沈蓉婆婆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倒是不错,但毕竟沈蓉年岁不小,自己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平日里有意无意也会念上两局,沈蓉在家里待不住,便会来盛明珠这里待着。沈蓉婆婆也不觉得儿媳整日里往娘家跑。 毕竟定国侯如今权高位重,再加上侯夫人也怀孕了,让儿媳娶沾沾说不准很快也能怀上。 这几日盛明珠也快要生了,沈蓉便在管府里头陪着,都是成了婚的妇人,两人也比从前有了更多的话题,总能聊到一起。 “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沉的厉害”,盛明珠躺在院里的摇椅上。从前大夫说,让生产前多走动走动,许多贵人家孕妇便总想着保养身体,可一直保养着,身子太柔到时没力气怎么撑得住那些个鬼门关。 盛明珠每日总会总动上一个时辰,可这些日子身子太重,也实在是走不太动了。 管平这日还没回来,盛明珠晒得有些热了,旁边金枝便让仆从拿了伞盖遮了起来,旁边沈蓉喝着冰水,盛明珠因为怀着孕,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时又觉身上出了不少汗,便起身对着沈蓉道,“去屋内坐吧,这外头太热了。” 沈蓉点了点头,又起身扶着盛明珠。 两人便去了屋内。 很快盛明珠又觉得小腹胀痛难忍,走了没几步到屋中,盛明珠脸色陡然变了,有一股拉扯一样的疼痛从小腹中传来,让她站都站不稳,只能慢慢依靠着门口的墙,腹部太大,也蹲不下去。沈蓉是个粗心的,先一步进了屋子,还未发现盛明珠的不对劲儿。 还是后头给两人端着水的金枝往进走时,发现自家夫人不对。 “夫人,怎么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盛明珠。 这一扶才发现,她整个额头都浸满了汗水,整个人敲上去汗岑岑的,又紧张道,“不是要生了吧?可太医说不是要等半月后,如今大人朝中没回来呢?”盛明珠如今疼的冷汗直冒,也站不起来,只哆嗦着唇,“去叫我娘来,去把我娘叫过来。” 金枝忙点了点头,沈蓉这时候也发现了状况,连忙与金枝一起将盛明珠扶到床上躺着,又吩咐让太医稳婆赶紧赶过来,“还有,把侯爷也叫回来——”盛明珠抱着肚子,之前那一刻她还想着要不要叫管平回来。 旁人家的夫人,尤其是高门夫人,没一个像她这样总孕期歪缠着丈夫。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欺负管平太过,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她相公,若是她生产时,他不在,看不见她受的这份罪儿,日后想起来都觉得难受,金枝点了点头,又忙跑了出去。沈蓉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只在屋里头来回转圈圈。 一会儿问盛明珠疼不疼,一会儿又安慰她没事没事儿的,片刻汗就出了一大片,好似如今生产的人是她一般。还好因着盛明珠快生产了,稳婆太医都被管平接回了管府,走也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只不过她生的日子太突然,芸娘本说快到时便在管府等着,没想到这么突然。 从盛府中道这儿毕竟要好些时间,等她到时,盛明珠都喊得嘶声力竭了。连忙进了屋里,又问稳婆怎么样,稳婆摇了摇头,“一指都没开呢,还早,只是这夫人太怕疼了,如今力气都好耗完了,怕是要等到下半夜,没什么力气了。”盛明珠额头一片可,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娘。 芸娘摸着一旁的参汤,端着给她喝。 盛明珠太疼了,摇了摇头,“喝不下。” “喝不下也得喝,不然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女儿生产,芸娘心里头怎么能不紧张,如今这女人生产,可好比一道鬼门关,尤其她这么娇气,也担心,“从前总想让你早些生,好稳下来,如今你这般年纪,我却心疼的不行。” 盛明珠咬着下颚,疼痛泛了上来,只能小口小口抿着参汤。 —— 管平白日处理事情,金枝虽是府中的人,可到底这里头闲人难进,也是好久之后才见到管平,匆匆忙忙说了盛明珠要生的事情,等再抬头时,自己侯爷已经没影儿了。 连忙也跟着跑回了管府。 管平心里也计算着自己妻子的生产时间,原本想着再早也要待月中了,没想到竟提前了这么久,又怕出什么意外。总之他越怕什么,脑子里就越能回想到什么,一时间又想起了之前在七王府看到的血腥场面。 又想起江润言雪崩之后冷冰冰的双脚,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处被什么堵着,又想马上回到管府。 行马速度再快,也需得半时辰才能到家。何况金枝来时与他不同,金枝坐马车来,更耽误会儿功夫,等管平到了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如今什么章程也不知道,心里像被什么吊着似的,连忙往屋里头走。 来来回回有丫鬟端着盆路过。 盛明珠便拉住一个问,“夫人如何了?” 这种场合见到侯爷本该行礼,可如今那边儿催得紧,丫鬟只虚虚行了礼,“稳婆和盛家太太正看着——说是要生了”说罢又连忙起身跑走。 管平正在屋子外头,里头灯火通明,有女人撕喊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声都好似声嘶力竭一般。里头又是含着疼,又是喊着不想生了。管平自然是着急上火,在外头踱步半天,里头门紧紧关着,不时就有声音传出来。 刚才管平想进去,被外头丫鬟拦着,如今却怎么都撑不住。 他心里急的冒火,直想闯进屋子,丫鬟却是不敢拦着他的,外头黄妈妈出来的,皱着眉头,这个以往和善的妈妈此刻便像个门神一样,冷冷挡着,又道,“侯爷啊,里头生孩子呢,您一个男人就别进去添乱了,省的出了岔子——” 盛明珠孕期保养的好,胎位也正,如今生产安安顺顺,没什么问题。就怕出现什么岔子受什么惊吓变的不美了,黄妈妈自然是死命拦着想要进去的管平。本来还好好的,别他一进去,冷风一吹,或是什么的,反倒不好了。 管平听黄妈妈说的,自然是更顾虑盛明珠的身体,不敢轻易进去,可听着里头一声比一声还大的喊声,脚步又不停的往里头的凑着,一时之间脑子都快炸开了,又有做不下来,只能在外头来来回回的走——还好这阵儿难碍的时间没有很久。 很快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管平心里一松,正要往屋内榻。 里头门开了,还隔着一道屏风,却还是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又有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管平心里一惊,连忙拉着一个问道,“夫人如何了,夫人还好吗?” 毕竟忙了一整夜,谁都累,管平又好像突然从窜出来一样,那丫鬟一惊,盆就反倒在地上,顿时满屋子便像是被血水淹了一样,丫鬟忙跪在地上求饶。里头芸娘听见外头的动作,又看着丫鬟和女婿,摇了摇头。 “你先下去”,又吩咐起黄妈妈找人把屋子收拾一下,才对着管平道,“囡囡没事,如今正喝药。” 管平对岳母拱了拱手,“我先进去看看明珠。” 也没问是男是女,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个儿贵女。芸娘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自然是满意的,便让开道,让他进去。里头盛明珠正躺着,管平进去,她满头青丝垂落,脸色没之前怀孕时那般红润,高起的腹部如今也变得平坦。 唯独一张小脸衬在青丝里头,显得格外小,也格外苍白。 心里头一阵柔软与心情,他很快上去,捧着她的脸。盛明珠有些疼,虽说刚吃了药,有些困,但也没怎么睡着,便半睁开眼睛,看着他,“你回来了?”许是之前撕喊太多,如今她声音有些喑哑。 管平道,“早回来了,之前黄妈妈不许我进门。” 盛明珠便嘟了嘟嘴,“我就说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罢了又道,“孩子呢?”她刚才太累,只听见了哭声,便一头撅了过去,如今才刚刚缓过来。 一旁管平这才想起来,如今孩子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呢,便看一旁伺候的人,问道,“是个公子还是小姐?” “恭喜侯爷喜得千金” 那丫鬟有些紧张,起头进来时候侯爷便没问过孩子的事儿。毕竟侯爷如今而立之年,居然是个女儿,怕心里头不喜。盛明珠戳了戳他,管平便从那丫鬟手里接过了孩子,他自然是看见了那丫鬟的表情,不过也懒得回应。 “你先下去,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在过来。”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儿,很快下去。 管平手里头抱着孩子,刚出生的婴儿,还有些皱巴巴的,眼睛也没睁开,他眉头稍皱,觉得有稍微有些丑——不过很快小女婴便睁开了眼儿,这么小什么形状也看不出来,只那一双眼,黑的纯粹,曜石一般,直勾勾的望着管平眼底。 顿时心便化成了一片,管平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在她脸上。 一旁盛明珠着急,也想抱女儿,刚想起身又被疼痛拉的皱了眉,抱孩子是没指望了,什么力气都没有,便对管平道,“你脸皮这么硬,小心把她碰坏了——”又道,“你把她往我这边抱,让我瞧瞧她。” 她这个废了一天气力的亲娘,如今还没有看见女儿长什么模样呢。 管平笑了笑,又将女儿凑过去,让她看,“很漂亮的小闺女。” 盛明珠瞧见了,早先便听芸娘说过小孩儿刚出生皮肤总有些皱,可她这个皱的过份了,可到底母不嫌儿丑,费力亲了亲,又有些难受的躺在了床上。管平见她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便让底下人先把孩子抱了下去。 “如今还疼吗?” 盛明珠点了点头,“疼的睡不着。”她已经很困了,可每次一睡着,就会被偶尔泛起来的疼痛又闹醒来。 管平便拉着她的手,“那我陪你说话。” 盛明珠点了点头,只是两个人没多说一会儿话,她就睡着了。管平看着睡熟的人,又帮她掖了掖被角,一旁奶妈在外头照看着,喂完奶又送了进来,管平便将女儿放在盛明珠枕头跟前,一晚上没睡,看着两人。 —— 管平闺女起的小名叫笙笙,不足三岁的孩子,在并州取大名是有些不吉利的。 管平便也随了并州的规矩,一直没有给女儿记上大名。等到了闺女三岁的时候,朝堂上的事情也慢慢移交到了新帝手中。岳父一家还留在京城,管平接管了并州的事情,便带着一家过去小住。 这一路就不是轻车从简的,带着女儿,一路都走的极慢,一路赏风景,一路走,足足行了十多天,才到了并州。 管平本来是想买宅子的,可岳母说并州的老宅荒废着也是可惜,而且终归盛明珠住了许久,如今回了家,老宅子既然还在,也不想住到旁的地方,便请人收拾一番,很快一家人便住到了老宅子。 原本盛明珠还想使人把原本盛府的牌匾换成管府,却被管平阻止了,“没什么,这老宅子意味很好。原本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吧。”盛明珠便笑了笑,又带着管平去了后头的湖边小筑。 这处老宅也五六年没回来人了,不过到底盛家在这里也是名门望族,总会有人过来打扫。因此管平请来的人也只是稍微洒扫了一番,便能入住了。 湖边小筑景致仍然和从前一般,管平也是来过的,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就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会与他共度一生,如今在回到原点,这一切变好似一场梦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 盛明珠道。 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四五那年停留着,如今孩子都三岁大了。又回头看着管平,“正房那屋原先是宋氏住的,我不大喜欢她,也不想搬过去。你若喜欢,你白日去那里住着,我还想住这里。” 看似通情达理,实际便是告诉管平,这湖边小筑,你爱住不住。 管平舍不得妻子女儿,自然留在这里,何况正房还不都是主子说了算的,他说这里是正房,这里就是正房。 “笙笙呢?怎么回来就没见到人影?”盛明珠问了一句。 管平也没瞧见她,到底是在自己府里头,又有那么多下人看着,也不担心,“许是金枝带出去哪儿玩了吧?”盛明珠就有些不大乐意,“就你不收拾她,如今才三岁多,天天就知道闹,前几天都快爬树了,没见过这种小姑娘?” 管平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盛明珠抬眉,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小时候便是调皮,也没有三岁多就爬树。我还怕伤着自己个儿,我七岁时才学的爬树。” 管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 笙笙今年三岁,还没有大名。 她有个十分漂亮的娘,脾气有些不好。但她有个好脾气的爹,每每娘发脾气的时候总会过来保住她,不让娘打她。但是她还是不大喜欢她爹,因为每天晚上,她想跟娘一起睡,总会被她爹无情的拎出来。 平常温柔的爹爹,这时候就显得特别冷酷无情。 笙笙还有个考了状元的姑姑,如今在并州做县太爷——每每都会来家中看她,然后教她读书。笙笙没念过书,年纪小,总归对新鲜的事物都有些格外的热情。 这时候管平不知从哪儿拿过来一支笔,很小巧的笔,上头还雕了一只兔子,“笙笙,你小姑姑从前便是三岁起读的书,如今十七已经是我大魏头一个女状元了。笙笙,你既然要读书,想考状元吗?” 笙笙还记得小姑姑回来被众人环绕的场景,小小年级便喜欢被万众围观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管平也点了点头,“既然有了目标,便要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既然决定了要读书,你就是大姑娘了,从今以后,也不该每天都缠着亲娘,知道么?” 笙笙自然知道,大了的姑娘不该每日缠着娘的,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后悔了,因为自从她点了这个头之后,日后的夜里,就再也没有抱过她娘睡觉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爹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