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撩夫日常》 作者:粟米壳 文案: 向来怼天怼地的平阳王府小郡主喜欢上了国子监的助教小先生,上下求索而不得,最后信了狐朋狗友的用了大杀招…… 谁料没成,却惹得小先生怒而怼之——除非天崩地裂,南召太平否则绝无可能。 小郡主第二天就收拾去了南召,边陲烽火,三年历练,从一个文艺女流氓彻底进化成了女流氓。 沈崇:…… 正经文案: 长乐郡主为了沈崇一句戏言在边陲历练三年,在大破犬戎之际等来的却是沈崇的一纸议和书,最终殉身战场。 可有一天,战死的郡主回来了…… 不重生不穿越本土怪力女和高冷小先生的故事 看文须知: ·本文纯架空不考据; ·1V1,HE; 内容标签:甜文 爽文 主角:姜淮,沈崇 ┃ 配角:一干人等 ┃ 其它:甜宠 第1章 谁家少年   庚武二十二年秋,天气毫无预兆的就冷了下来,京都郊外的枫叶林转红,热烈似火。   京郊不远,还未出城的小茶馆里,咿咿呀呀唱着的女声腔调十足,只可惜里头坐着的却没一个往她那瞧看的。   “噫,那小子还不来,他不会不来了罢?”旁边一名着蟹壳青嘉禾纹杭绸直缀的少年郎生得虎头虎脑,不断往门口那张望。   坐在长条凳上剥花生的少女轻轻嗤笑了一声,“他不会。”她还特意遣人送了信去,愿赌服输,想赖她的彩头,那小子是活腻歪了!   整个露天的摆桌围绕少女坐的那桌坐着的拢共七八人,茶馆的小二得了一包银钱便早早清了场,余下那唱曲儿的应个声响。   要是此时有京里当官的,只怕都要抖上一抖。这一个个坐着的,可都是京城里头难惹的刺头儿,通政司家的,工部侍郎家的,御史家的,还有几个依附的也至少是五六品的家世。   那坐在中央显然被当作领头的少女一身朱红雀纹窄袖胡服,收紧的腰身纤细,足上蹬着的麝皮靴紧贴着小腿曲线,流畅线条纤毫毕现。一张明媚面庞犹带几分稚气未脱的圆润,乌溜溜的眼儿灵动,只是那感觉给人像极了在憋什么坏主意。   几人俱是看向她,静静等着,仿佛只等她一声令下。   “阿妧,要不还是算了,万一让、让你爹知道”其中一少女轻轻拽了拽她袖口,带着一丝怯懦小声劝道。   “我爹约了李尚书,俩个一喝酒,铁定要夜里才回来。”姜淮甚有把握道,后看她实在紧张的样子,摸了摸她脑袋,“不用怕,我特意选了这地儿,等解决了那颗鱼丸,咱们就回去,不会有旁个知道的。”   “可”少女还想说么,此时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响,应着不知什么时候换看急促高昂的琵琶曲。   “这都弹的什么鬼玩意儿,姜淮,你找的什么破地方!”门口一道正处于少年变音的嗓音响起,一名眉目清隽的锦衣少年当先出现,却是一脸怒容。   “哎哟我说,鱼丸公子,你是一路滚来的,这么久不到,我还以为你真像那说的不敢来了呢。”姜淮回首,因逆光微微眯起了眼,配上那张扬笑意,在虞忨看来绝对是挑衅无疑。   姜淮等的就是宣威将军家的公子,按理说平阳王和宣威将军都是武将出身,甚是合得来,偏俩小的见面就能打起来,俩个都是日天日地的主儿,一言不合就开打,大到裂天驽小到琉璃珠,凡是一出必争抢,梁子随着年纪是越结越深。   当然姜淮的暴力镇压也是缘由之一。   “姜圆圆,你别太过分!”虞忨把手上揉得皱巴的信纸狠狠碎了扬一地,戳她圆脸的痛处。   那纸上是姜淮写的歪七扭八的缩头乌龟四个大字,此刻没半点心虚,反而叫嚣:“是谁输了比试当缩头乌龟躲起来,想赖我的账,吃熊心豹子胆了啊,快点把常胜将军给我。”   她口里的常胜将军是一只墨黝黝有着将军肚的蛐蛐儿,凶猛好斗,威风凛凛,一如其名,姜淮眼馋了它好久,激了虞忨拿它做赌注。   虞忨哪容得她骂自己缩头乌龟,当即气得脖子都红了,“谁躲了,明明是你耍赖使诈买通马夫骗我的将军!”   跟着他来的几人纷纷同仇敌忾的附和,都道是姜淮的做法不入流,两方早就因为姜淮和虞忨不合而势同水火,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吵闹起来。   姜淮被指,脸色一沉,“我最讨厌别人冤枉我,虞忨,输不起就别玩儿,玩脱了就赖,我瞧不起你。”   “谁冤枉你,是你们那面的人说的,要不是马的问题,我才不会输给你!”虞忨对于输给一个女娃娃,尤其是姜淮,那是说不出的憋屈难受。   姜淮这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摇头,姜淮也不回头看,反而直勾勾盯着虞忨,“你说的那人是谁?”   “把名字说出来,我看哪个鳖孙子敢造谣!”原先那虎头虎脑的少年站了姜淮身后造势。   两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又开始吵吵嚷嚷。   啪擦——却是姜淮直接拍了桌子,给那古朴桌子拍出了一条状似闪电般的裂缝,场面霎时寂静。   虞忨扫了一眼周遭老旧的桌凳儿,再看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张扬少女,快速道,“就马场崴了脚那个,名字我也不晓得!”   “是她啊”姜淮后面声音嘀咕,当时那姑娘一身白衣还是挺好认,不过姜淮这边大多性子粗糙的人,大多都是不理解明明是去赛马的穿一身要飞升的白衣作甚,绊手绊脚,崴脚不是必然么。   被他这么一说,姜淮也起了那么点印象,“她跟你说她看见我使诈了?不是,我又不认识她,她谁啊!”   反而是姜淮身旁的小姑娘提醒,“好像是叫顾青蕴,她爹在太常寺当典簿的。”   姜淮蹙着眉心,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造谣,最后狐疑问道:“她怎么跟你说的?”   虞忨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起了一丝古怪,“她、她后来交了我一封信,说道了很多”   姜淮看他扭捏的怪不舒服,“拣重点的说!”   “你让她转交我的信我看了,我我也没想到你对我竟然是那种心思,做这么多也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其实咱们俩这么多年我也没往那方面想,你成日里疯疯癫癫的,照实说到了这年纪也没有个说亲意向我也挺不奇怪的,本来想着将来要是哪位仁兄娶了你,我得给他送块为民除害的牌匾。可突然说你喜欢我,我这些日子就在家琢磨着,要怎么让你打消这可怕念”   最后一字还没落,姜淮便动手了,直接朝着虞忨的脸揍,旁人要拦的一下就被她这边的人拦下。虞忨前头没设防挨了几下,后来没忍住还手,结果遭了更惨无人道的暴击。   “鱼丸你还要不要脸,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揍皮痒痒!”姜淮简直是气狠了,下手是毫不留情面。   姜淮打小就是个怪力女,三四岁就抡得起二十多斤的长戟,随着年龄渐长,平日里也没少仗着一身蛮力日天日地。   直到揍痛快了才停手,扔下一句‘忒恶心人’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鼻青脸肿的虞忨:“”   候在茶馆外的马车绕了城南的路将苏闵儿送到府上,在苏太傅府又陪了会儿苏夫人喝茶聊天,不知不觉天色已近傍晚才启程回平阳王府。   姜淮刚跨进自个的苑子,就见贴身侍候的玉竹着急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拽了她跑。   “作甚这么着急忙慌的?”   就这么一路被拽到了闺房,苏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来不及了赶紧上床!”   姜淮就稀里糊涂就上了床,还被玉竹糊了一脸的,随后额头又覆了一层湿布帕子。“”   “那混账东西回来了,人呢!”平阳王怒气不掩的声音穿透而来,不一会儿就出现在闺房里。   姜淮一哆嗦,心里想着自己哪桩被父亲发现,面上却机灵装了病弱,“爹”   携着愠怒掀了珠帘的平阳王瞅见里头的景儿,噎了一口气后怒气大作:“前半天刚把虞家公子揍成猪——揍成那样,你后脚就病了,糊弄你爹呢!”   “爹孩儿,咳咳、不明白爹在说什么呢”姜淮死猪不怕开水烫,依然决心装死到底。“孩儿没出过门,要不你问问七郎”   “我可不帮你背这个锅,今个我都跟爹在一块儿,刚出程武门就看见虞忨,讲真,要不是他招呼了声儿,我还真认不出,啧,忒惨了。对了,他又怎么招你了,揍那么带劲儿?”从平阳王身后探出一脑袋,那脸和姜淮有七八分相似,正是晚了姜淮一刻出生的姜少羡。   呵呵。姜淮暗地冲他翻了白眼儿,回头就换作无辜脸,一本正经:“他可能是自己磕的。”   平阳王黑着一张脸,“他也是那么说的——你信么!”   “”   平阳王凝着她,那张面庞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像阮娘,杏仁大眼里有几许娇憨,扑闪扑闪便让人说不出责难的话来。这半点不似阮娘的性子,倒是从他自己身上有迹可循。   他已发染白霜,而阿妧怕是在他身边也留不了几年了平阳王低低咳嗽了一声,不得不硬起心肠道了近几日来深思的决定。   “明日随我去将军府给人道歉,之后就去国子监报道!” 第2章 老底   宣威将军府坐落城南,气派威严,到了待客的花厅则要柔和多,墙上挂着名贵字画,当中竖着一道黄花梨绣鹿鹤遐岭大屏风,瓷器摆件儿无一不透了精致,似乎是为了彰显主人的品味来,却叫人瞧着晃眼。   虞将军坐了上位,边上站着覆着严实绷带的虞忨,偶尔与姜淮对了个目光,低低哼声呲牙。只不过叫虞将军发现后脑勺又挨了一记。   “弄这副丑脸给谁看呢,老实站着。”虞将军伸手去捞他的紫砂大茶碗,结果没捞着,瞧见了手旁搁着的精致青玉盏,一阵咯牙。   “”虞忨捂着后脑愤怒而视。   反倒是虞夫人当下心疼的把人拉了身旁一番查看,“你好好的又打他作甚,少伯还受着伤,大夫说了得静养。瞧瞧,都成什么样了,你怎的还下得去手!”她一瞧见虞忨身上的伤,又心疼得不行,眼角余光不忘剜了姜淮的方向。   平阳王一脸惭愧之色,“夫人真是对不住,我家这个叫我给宠坏了,这又、又把少伯给打了。”   这个又字颇是一言难尽,惹得虞夫人的脸色又差了几重。   “夫人你看,这是最好的伤药,还有一些滋补的。”平阳王着人送丰厚礼,一壁朝闷不支声的姜淮低声喝道:“阿妧,还不快给少伯道歉!”   姜淮打进门就一直低眉乖顺站在平阳王身边,此时被点抬起头却是眼儿红红,一下就把在场的都给惊着了。   “喂,你作甚这副鬼样子!”虞忨更是直接炸了,他哪里有见过小霸王这副模样,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   虞将军跟虞忨那是一路耿直性子,是打心底里就喜欢这长得玉儿似的小女娃,当即也是手足无措起来,随即一掌把虞忨拍了前头,怒道:“道啥歉,之前问这小子支支吾吾问不出来的时候我就觉着有鬼,虽说又是叫阿妧给揍的那肯定是这小子欠的,他要不欺负阿妧,阿妧能揍他?!”   姜淮眨巴眨巴眼对上虞将军温柔诚挚的目光,半晌才咽了口口水低低应了声‘嗯’。如何都不能说刚才她是盯着那幅春月图叫上面的金粉给晃得眼疼的,   然这小模样看在虞将军眼里心都软了,丝毫看不见他家儿子被揍的那凶残样,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这一通火发的,把他夫人和平阳王都给唬住了。   待二者回过神,虞夫人跟看吃错药似地瞪着他,虞忨更是无法理解。不是说给他来道歉的,为啥被打的还是他!   “姜淮,你又作哪门子妖!”虞忨切齿。   “少伯哥哥,对不住。”姜淮认错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坦荡诚挚。   虞忨不防她那么痛快,叫那一声的少伯哥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哑了半天。   “咋,你一个爷们儿打不过一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有脸了你!”虞将军又怒斥了一句,随后回头看到平阳王在听到那形容时略古怪的脸色,马上更正道,“不是,打得过那也不能打啊,这孩子也是让他娘给惯的,又蛮又横,要不挨点教训还不知怎么翘上天去。   “没事,孩子皮实,养两天就好了,哪用的着这般客气的。”虞将军看着那一堆名贵药材礼品皱了眉头。   “是我教女无德,惭愧惭愧啊。”   “是我教子无方,客气客气了。”   这边两个志趣相投只差握手大谈养儿经,边上两个小的对上一顿噼里啪啦的火光暗闪。   最后姜淮是在虞将军有空常来玩的送别声中随着平阳王出去的,临到出门,想到自己即将要被送入国子监求学,姜淮停下来回头   虞忨被那眼神一扫,背后当即升起一股凉意。   “虞伯伯,阿妧觉得少伯哥哥的身子骨确实有点弱,还是得多练练才行,金吾卫正好在城北营训练,恰是个难得的机会呢。”姜淮笑得甚是明朗体贴。   传说中入金吾卫必脱三层皮,脱胎换骨,可照字面理解。   虞忨双目圆瞪:“姜淮,你好毒!”   待出了二道门,姜淮回想着虞忨最后的表情咧了嘴角,果然七哥没骗她,这一招确实好用极。   只是还没高兴会儿,她就觉得袖间藏起的一物不见了,那是她新得的宠且胆子小的很,姜淮当即寻了借口往回找去。   “老爷,她这是来道歉的?她分明是来看我儿笑话的,打死我也不会让你送少伯去金吾卫那受罪!”虞夫人的声音传出。   “夫人你这说的什么话,那金吾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再说阿妧说得也没错”   “什么没错,我看你们都是叫那丫头给迷昏头了,也是,那丫头像极了她娘,苏氏当年可是京城无双的美人儿,多少人拜倒裙下,听说当年连那位都”   “你都道是听说,胡言什么!”   “哼,不说就不说。”虞夫人的声音携着怨气,“也就是苏氏去得早,让给宠惯成什么样了,好好一个姑娘家成天在外游荡,皇后还道是活泼纯真不该泯灭天性,我看那也是随着皇上爱屋及乌,你说给宠成那般无法无天的,将来不是祸祸人家。那这到底是宠还是捧杀?”   “说得越来越没边,阿妧小时便常住宫里与皇后娘娘自然感情深厚,你别因为少伯就编那些乱七八糟的撒气。我看阿妧挺好的,没时下女娃娃那些弯弯绕绕心思,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弄虚的,甚是合我脾性,我还想过结个亲家”   “什么亲家!你可别犯浑啊!这事儿我绝不同意!我只求她别来祸祸我儿就谢天谢地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少伯,得让他离那疯丫头远些,哎哟,你都不知道,我瞅着我儿的伤我这心有多疼”   将军府门口,平阳王府标识的马车尚在原地等候。   “东西找着了?”平阳王在前面马车问。   “嗯。”姜淮应了一声,便上了马车。   丫鬟玉竹悄摸靠了过去,“五娘,您方才是不是在找咕咕,它大概是饿的寻了我这儿,喏。”她是见着姜淮离开时摸着袖口便猜的,说着把一只栗球圆递了进去。   缩在姜淮手掌心的是只小刺猬,两只小小的爪子抱着一颗刚好能挡了它肚皮的青枣,嘴巴咧着的弧度就像是在笑一样。   “下回再乱跑,我可不去找。”姜淮点着它抱着的青枣,却发现被抱得死死的,忽而展了笑,嗔道,“贪吃鬼。”   小家伙是六哥送的,姜淮六哥是个武痴,打小就好舞刀弄棒,同她关系最好,怕她在国子监里受欺负,送了一暗器便是咕咕。当然这种担心有些多余。   姜淮与咕咕对视了半晌,后者把青枣往左摇了一下,又往右摇了一下,发现姜淮追随的视线后船松开了小爪子,不情愿地推了一把,那青枣就骨碌滚到了姜淮的掌根,瞅着意思倒好像是让给她吃了似的。   “噗嗤。”姜淮瞅着它腆着滚圆肚子还一副有点不舍的样子彻底乐了,都说山野间有灵,她就觉得咕咕通人性,把那乌泱泱的不快给搅散了。   “唉,国子监的都是些酸腐八股,明明是我比较惨好吧”姜淮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建筑群,耷拉下脑袋,“但愿四哥托靠的朋友靠谱点。”   毕竟四哥这个人很不靠谱   马车终于在石牌前停了下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下马车的姜淮慢腾腾地撩了帘子,却先触到了一丝清凉雨意,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雨丝。   姜淮倍感凄凉,心道爹是推自个进火坑,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难熬,却在不经意的一眼中瞧见了从远处撑伞信步而来的人。   那人身量颀长,一袭蓝衫淡若风月,衣袂轻扬间,恍若从水墨画卷中走出的云上谪仙。   姜淮无意识地屏住呼吸,饶是她搜刮遍肚子里的墨水都寻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只定定瞧看着那人的方向,就好像天地间都失了色,唯有眼前这般鲜明存在,盛不下其他。   “王爷,长乐郡主。”沈崇淡声问候,谦和之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平阳王颔首致意的功夫,便看见之前宛若乌龟爬似的姜淮一下就到了跟前,端着娇矜模样。“”   “爹,这位是”姜淮正好与沈崇对视上,竟是生了一丝莫名的磕巴紧张,心跳声如雷鼓噪耳膜,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带着新奇的,悸动的,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家的公子沈崇,上届春闱的状元才子,因容貌出众被圣上点了探花。”平阳王对有才学之人一向是欣赏敬重,笑呵呵的还不忘数落了一句,“你只晓得玩乐,当是没见过的。”   姜淮不由回想起幼时曾见探花郎游历洛阳,花枝花飞的情景,替换沈崇,竟是不由呆怔。这是四哥口中那个低调寡言,容貌略逊于他的沈崇!   她四哥是疯了么!   “王爷谬赞。”沈崇谦和,与气场十足的平阳王站在一道亦是未输稳重。“总是听平昭说起长乐郡主,聪慧伶俐,幼时便能出口成章。”   平昭是姜四哥的字,姜淮听着沈崇的话飞起一抹小雀跃,暗忖着回去再给四哥送两壶秋露白!   平阳王却是不给留面儿地戳穿道:“嗐,什么出口成章啊,都是些歪调子的打油诗,打小就皮得很”   “”   一个是谈女儿便能说上三天三夜的女儿奴,一个则是谦虚有礼会说话的后辈,两人霎时聊得火热,被挤到后面只能瞧个背影的姜淮,“”   “我记得有一回,那还是阿妧很小的时候,身上出了疹子,虞家那小子骗她说是不治之症,你猜后来”   眼见她爹要把最后那点老底都揭了,姜淮往前一横拦在了她爹面前盈盈一笑,“爹,雨天路滑,慢、走、不、送。”   平阳王:“”   这种淡淡的被女儿嫌弃的感觉 第3章 四哥   不管平阳王情愿不情愿,宫里一个急召他也不得不离开,临了正想张口嘱托沈崇照顾,就瞟见了旁边压根没管他去留的宝贝疙瘩那小眼神直勾勾的,最后颇不是滋味地叮嘱她早些回府。   姜淮手里接了沈崇递过来的伞,伞柄上上面还留有他手掌心的余温,她傻傻握着含糊应了两声,可心思完全不在了。   反倒是沈崇恭敬辞别,得了平阳王一记复杂叹息与飞快离开的背影。“”同样在见识了传闻中人物的沈崇心中微起波澜,他原本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平阳王那个你猜一直回荡耳畔,吊了几分难受。   绵绵的针雨斜飞,沾湿墨发。年轻的男子望着少女的方向微有失神,离得近了,那五官更显得清晰而无可挑剔,水汽沾染,于是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似是都模糊了轮廓,只余下平静眸中的纯粹颜色透过肌肤珠玉般散落的微光,一分一分,纤毫毕现。   姜淮被这般注视着,心跳愈快,“沈、沈公子把伞给我,那你——”姜淮说到底还是那个爽快性子,想也未想就踮起脚替他也遮挡上。   几乎是同时,沈崇就退后了一步,眸中划过一瞬防备,“不必,这伞就留予郡主。”   “五娘”玉竹急忙往四下巡视一圈,轻轻唤了一声意在提醒仪态。   姜淮后知后觉自己逾矩,脸上那一抹受伤很快消逝于无,重新扬起笑脸,看着他清瘦身姿将伞递还,“我打小身子好,这点雨不碍事,还是公子用,别着凉了。”   那殷勤模样看得沈崇一阵头皮发麻。   “沈公子?”   “既是入学,便跟学子一样,唤我夫子即可。”   姜淮懵懂,顺从唤了一声,一副孺子可教的乖顺模样。   身边有苏闵儿这样一个受世家子弟喜爱的可人儿,姜淮还是晓得差别的,拿捏起来也不差。她原本就生得好颜色,此刻秀眉明眸之上染了绒薄的粉黛色,明丽张扬,一点红唇不染而朱,水汽氤氲下愈发地显得丰润诱人。   “呱——”一声蛙鸣打破了突兀寂静,一墨绿色的丑陋身影从旁边的草丛堆里跳了出来,几乎近在姜淮脚畔。   玉竹啊的一声受惊不已地跳到了姜淮身后,姜淮淡定的目光与沈崇的不期然一遇,忽而福至心灵地一跳,“啊——!”   下意识伸手却没想到抱个满怀的沈崇瞬时抽回了手,背于身后紧紧攥住:“”   姜淮也愣了,她其实就是想像玉竹一样扮个柔弱,没想到会绊了一脚直接投怀送抱,可送都送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虚弱道,“这癞皮东西吓煞人了。”   一抬眼,却见沈崇像是一言难尽的神情,只一眼的功夫就悉数敛尽,恍若错觉。   其实姜淮的眼睛生得极好看,灵动多情,半垂着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得一个你。沈崇绷着一张宛若高山白雪的脸,再启口时语调透出稍许疏离:“从这里直走便是辟雍殿,那里有接应监生入学的登记官员,自会妥当安排。”   他顿了顿,复又道:“国子监乃学府,所有学子的向往之地,绝非玩乐之所,望长乐郡主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字咬得算是重了,连姜淮这等没心没肺的都听出暗藏的意思来,想解释却只被甩了一道修长背影,离开的步调似乎有些快。   姜淮望着那道背影呐呐,“玉竹,我、我心跳好快,是不是病了!”却又忍不住不看,这种感觉当真是又玄又妙,无法细致描绘,却是从未体会过的入骨酥麻。   玉竹从那人神情中只读出了漠然,再看此时面颊绯红的五娘,显了踌躇,思忖再三还是泼了冷水,“那位沈公子瞧着可不好相处的样子”   姜淮闻言,不甚在意地咧了笑,“你家主子我好相处就行了!”   “”   姜淮并不是不懂玉竹的言下之意,沈崇是傲,但她向来都不畏挑战,想要的要靠自己争,而这人,她争定了!   从辟雍殿出来的姜淮分到了冬暮堂,国子监学子三百名,设春梧、夏栖、秋韶、冬暮四个学堂,依次而列,而冬暮堂多是如姜淮这等靠背景或关系,已经捐钱买的监生一类,简而言之那就不是来好好读书的。   在辟雍殿时姜淮还悄摸打听了下,那沈崇是给春梧堂授业,冬暮堂只偶尔拂及,少之又少,她入国子监本来就是少数例外,对于春梧堂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此时不免有些颓丧。   在她踏入冬暮堂之际,一众久仰长乐郡主大名的学子只瞧见了大大的不好惹三字,原是热闹的一伙人以她坐下的书桌为圆心,周遭突然一片安静。   只是很快又起了细碎的交耳声,学堂里惯是男子,只是这半年的功夫就多了两例外,议论纷纷。   而此时例外之一正伏在书桌上小憩,似乎是被这番动静吵醒,惺忪睁了眼看了一会儿并未瞧见夫子的身影,反而发现旁边多了一人,唔,还有点眼熟。   “你不是、在琉璃牌坊前和沈夫子搂搂抱抱的那个?”萧令仪的声音犹带着似醒非醒的慵懒腔调,说出来的话却宛若将四下炸得一片发蒙,偌大的堂子针落可闻。   姜淮侧头看了过了过去,众人随着她的动作俱是屏息,还携了几分看好戏的兴奋之情。   这一个是满京城里无人敢惹被送进来改造的小霸王,一个则是宛若高岭之花惊才绝艳却不知为何也被送来的摇光公主。前者仗了家世和皇后欢喜,后者却是靠了贤王的大树,一介臣女以公主之名,寄养在贤王府上,二者对比堪是旗鼓相当。   那一句搂搂抱抱诋毁清誉可谓是挑事端了。   姜淮诧异凝着她,“公主怎么知道的?”她是认得这位摇光公主的,照过几次面。这位对什么都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可要犯着了脾气怼起人来绝对是冷酷无情的,姜淮有幸见识过一回,自此拜倒裙下。   遣词高雅得将人怼得体无完肤,甚至听不懂的,大概仅此一人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她向来不睡到巳时不起,迟到已成常态。萧令仪掩唇小小打了个呵欠,中肯评价,“嗯,戏不错。”   姜淮挪着凳子凑了过去,“你不是应该去春梧堂么,怎的会在这?”   “春梧堂一帮无趣书呆子有什么好待的,不如在这——热闹。”萧令仪轻飘飘扫了一眼过去,匿了一丝笑意。   姜淮巡视一圈,点了点头。   怀疑自己唱了猴戏的众人默默坐好,身体却诚实地支棱起耳朵听。   “不对,你不是京都第一的大才女,四书五经自是通的,还要来这儿作甚?”姜淮这一问问出了众人心声,毕竟这一阵子他们若是吵着这位祖宗睡觉都没落了好。   “哦,我喜欢皇叔,皇叔说我有病,就把我送这儿了。”   “”姜淮噎住。   “”众人含泪默,这种辛密这样子说出来真的好么!   姜淮瞅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以己度人想了想沈崇要觉得自己的喜欢有病,当下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你还好罢?”   萧令仪被她宽慰的一愣,忽而笑开,“他说如何就如何罢。”那言语间反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宠溺在,明明是与她相仿的年纪,一下却好像遥不可及。   姜淮一下不知该说什么,说来摇光公主非是皇帝亲生,而是已故元葑皇后侄女之女,虽差了一辈儿,可跟贤王并无血缘关系,后养在贤王身边挂了个公主名号,可   “可这种被传出去不大好罢?”姜淮是切实为她担忧。   萧令仪莞尔,“这等言论怎会有人敢传,又不是不要命了。”即便她有心,只怕那人早已防范妥当。   姜淮托住了诧异的下巴,于此,对萧令仪的崇拜更进了一层。   “不过你这样的倒可行。”萧令仪又道,“明个传出响儿,那些想打主意的也得掂量掂量,沈夫子有主了。”   姜淮眼睛一亮,十分受教。   冬暮堂的一应学子:“”   国子监是未时末下学,姜淮一下学便往王府赶,这一整天她就没听夫子讲什么,尽是打听了沈崇。除了年少成名,才冠京都,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沈家那位主事的艳闻,大理寺卿沈平风流成性,说是混乱都不为过了,原先爱慕沈崇的富千金后成了沈平第六房妾侍,可见一斑。   而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姜淮还听闻沈崇有婚约,还有说他是个孤煞命的,克亲,沈老夫人与他夜宿江流寺猝死,沈夫人亦在带他回乡省亲的路途遇流民意外身死,然沈崇却安然无恙回了京都,传闻叫嚣尘上,还有更荒唐的简直没法听。   只一点姜淮却是上了心的,直奔四哥姜少飏的苑子想求证。   “四哥!”姜淮直接闯的房门,只觉得眼前花花册子一闪,被床上之人飞快塞入枕头底下。“”   姜少飏头疼扶额,“说了多少回得敲门”   姜淮亦是一脸嫌弃,“天都没黑呢四哥   姜少飏老脸一红,“瞎说什么呢,就是一些,一些雅俗共赏的东西,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大师新作,只是一些,咳咳美人图罢了。   “十六岁说带我上楚馆见识,结果一见识上就把我撇给鸨娘的是谁!”那时候她才十岁!   “”被戳穿的某人丝毫不以为耻,只是屈膝坐起,瞬时变为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说罢,这么急吼吼地来找我何事?”   姜淮一愣,随即就被牵走了注意,“四哥,那沈崇已有婚配了?”   “有过,不过后来被退了,你问这个作何?”姜少飏打量她,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中神情略是难以捉摸。   “被退?!”姜淮先是暗暗一喜,又追问,“为何退的?”   要说之前最难受这传闻,可一想沈崇要是因为传闻里头的那些被退又不免有些替他抱屈。孤煞命怎么了,还有茅山道士说姜家几代将军煞气重,冤魂聚,说她的生辰八字正好相克制,专门镇煞呢!   “不对,平常都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就沈崇那一副死人脸,又不近女色,不懂风花雪月被退不是很寻常?”   “四哥”姜淮腻去了他身旁,软软唤了一声,倒是长大后少见的撒娇了。   姜少飏很是受用,眯着眼笑得十足的狐狸相。“可惜,我不能说。”   “”   “事关沈崇家事,不该由我碎嘴,阿妧想知道不妨自己问。”姜少飏正经不到一刻,便道,“怎的,沈崇他得罪你了,是不是碰面后让你自个儿去找接引的官员就没再管你?”   姜淮一脸被说中的愕然。   姜四哥哈哈大笑,“他就那德行,你不用往心里去,嘘寒问暖大概是不用想了,也关照不到哪儿去。不过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麻烦他一定不会袖手不管的。”他熟知好友性子才嘱托,小小一个国子监应该还不至于让五娘翻了天去。   “我还跟他说要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就让他把你当成是我弟弟,你跟少羡是错换性了,你说说能剥了青蛙皮拿肉钓虾子,这哪是一个闺女能干得出来的?”   “你跟他把这都说了”姜淮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问。   “这有啥不好说的,还有你小时在我床上尿了还捂着咳咳姜阿妧你谋杀亲兄啊!”   姜淮掐着姜四哥的脖子,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沈崇当时的神情,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咳咳,好了好了,别闹。”姜少飏躲过姜淮的攻击,拢着眉头正经开口,“今个四娘从清凉观回来了。”   “” 第4章 好戏鸣锣   “回来就回来呗,反正是迟早。”姜淮松开手,作是无所谓道。   姜少飏斜挑着桃花眼,起身一手揽住了她肩头,“那就一道去会会呗。”   平阳王府世代从戎阳气重,子孙后辈俱是男儿居多。到了少字辈儿的拢共五个姑娘,嫁就嫁出去了仨,余下庶出的四娘姜娆和老幺姜淮自然颇受关注,尤其后者那个缺心眼的更让人担心。   姜淮被揽着往外走,仰头看见姜少飏绷着嘴角的清隽侧颜,显然还记着开春三娘出嫁的那桩不由心里一暖,猛地伸手环住了她四哥的腰抱了抱一头扎了他怀里。   姜少飏先是一愣,后无声咧了嘴角伸手覆在了她柔软发顶摸了摸,驱散些许阴翳。   底下传出一道闷闷声响:“四哥,你腰好像又粗了。”   “滚。”   这厢姜淮跟着四哥去了老夫人的延宁苑,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桂花香。   金九银十,苑儿里栽着的金桂树挂满金黄色小花儿,底下站着两名着青布裙的丫鬟正拿盆儿接掸下来的桂花,待瞧见人纷纷停下行礼。   “五娘下学了,今个可还好,老太太念想了一天,特意让奴婢们掸些桂花给您做酒酿桂花圆子吃。”说话的是个圆圆脸的丫鬟,一瞧就是个活泼性子。   只是话刚说完,屋子里头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小丫鬟随之面上划过一丝复杂,又有些无奈道,“老太太又把四娘认成您了”   姜淮扬起笑,眸中盛了点点狡黠,“我爱食甜,多放糖,越多越好!”   姜少飏闻言点了下她脑袋,随后一道往里面走去。   坐在炕上的姜老夫人今日一身丁香色仙鹤纹的杭绸锦衫,头戴抹额镶着一个拇指大的猫眼绿宝石,质地通透,满面笑开了褶子,掩不住的高兴。   而在老夫人身边打眼坐了个娇柔少女,一身月白缠枝忍冬纹挑线裙,配了同色镂空耳坠与镯子,仿佛将清凉观那远离红尘纷扰,跳脱世俗的气息一并带入府中,成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但也只是像而已,大抵是年纪尚轻,眼底那抹不甘掩饰得并不高明。   姜淮往那瞧了一眼,就在一众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看过来之际,跟着姜四哥老实请了安便随了他的座。   这还是两人自那桩事后的头一回碰面,众人还以为会有味,结果就这么平淡揭过,倒显得有些无趣。里头不乏被姜淮祸祸过此刻看好戏的,偏正主还不记事儿,叫人恨得牙痒痒。   姜老夫人握着姜娆的手,对姜淮的请安视若无睹,仿佛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姜娆一个,笑眯眯询问,“阿妧啊,今个上学如何,你打小就坐不住,我让杨妈妈编了个羊绒的垫子,回头你给带着去。你爹是铁了心的,可苦了你咯。”   “祖母,我不是”姜娆作是无奈解释,已成习惯。   “老夫人可问错人了,您那宝贝心肝儿在那儿呢。”说话的是个着了玫瑰紫撒花绣牡丹半臂褙子的妇人,保养得宜,正是姜淮方才唤了二婶婶的姜姚氏。   底下悉索附了议论,老夫人前些年中风后就不大利索了,能清醒认出人来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都叫不准人。五娘是她从小带大偏疼得厉害,不管谁到了跟前,老夫人第一口唤的必是阿妧,可遇着正主却认不出了,反而叫四娘占了不少好处。   “祖母前阵子好了许多,怎么又可是又不肯吃药?”姜淮没理会旁人目光,而是询了老夫人的贴身婆子杨妈妈道。   “叫五娘猜准了,昨儿小翠发现老夫人把药倒了珐琅雕翠大花瓶里头,拿了一瞧里头咣咣的,谁能想到呢!”杨妈妈甚是无奈道。   姜老夫人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老婆子好好的吃什么药,老一个个的说我是老糊涂,那也不可能糊涂认错阿妧!”   老夫人固执己见,打年轻就是个暴脾气,老了老来拧。大家伙怕老夫人又激动犯病,只得顺着她来。   姜娆抚着老夫人后背,“祖母莫动气,妹妹也是关心您身子”   姜淮亦是担忧望去,老夫人却是负气扭过了头,登下心里一酸。就像祖母认谁都是姜淮一个理儿,姜淮是祖母带大最亲,为了祖母身子由着姜娆去,被使了绊子私下讨回就是,只是还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祖母还说三叔惯得厉害,明明自个才是最偏心的,我那凳子也是又冷又硬,怎的不见祖母心疼心疼。不行,今儿南边送来的海味可得找补找补。”姜少飏冲姜淮挤了挤眼,没正形的开口缓和了氛围。   今个是滇南那边照例送来海味的日子,寻常都要设宴,姜娆捡这时候归府,倒像是给她接风洗尘了。   “你还有脸道是祖母偏心,你祖母怕是都难见着你这个人,整日里神出鬼没也不晓得你忙些个什么的。喏,这是四娘给你求的,带着保个出入平安,平平顺顺的。”   姜少飏嬉笑着从母亲姜姚氏那接过,“那还真是多谢四妹妹,有心了。”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细致精巧的灵符包,谈不上有多欣喜又或是不喜。   姜姚氏暗地里嗔了他一眼,示意他妥善收起,这清凉观是京中有名的道观,可灵验得很。姜娆方才私下道给四郎求的是仕途平顺,一下说到她心坎儿里去。   “四哥无需这般客气的。”姜娆柔声细语道,只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不敢长久。打小她就对这好脾气又爱笑的四哥喜爱不起来,并不止是庶出的缘故,而是实在猜不透这人真实的性情想法,然他却将你看得透彻。   “这是五娘的,我该给五娘赔个不是,三娘出嫁那日不该不知分寸,疏忽了妹妹险酿大祸,此去清凉观当是反省良多。”姜娆将另一枚精巧灵符亲自送到姜淮面前,言辞诚恳。   姜淮见她姿态放得极低,半年来身姿亦是清减想来也是吃了苦,收敛脾性,如此叫她应对起来反而有些别扭了。   当日三娘嫁去赵府,她和姜娆是一道随了去贺喜的,结果不知怎的就被人拦了劝酒,要说搁平日里她铁定就出手收拾了,可那是三娘大喜的日子便忍了,而那些人里打头的就是与姜娆最要好的赵家庶女赵玉珺。   原以为是寻常果酒,却不知何时换了烈酒。姜淮是个不显脸的,醉了也和平常无二,还是虞忨发觉不对劲见她喝傻破了局将人带回,结果还真险些就喝伤脑子了,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平阳王为此大发雷霆,最后因阿妧无碍,追究姜娆看顾不力之责将人送去了清凉观思过半年。只是对外要了个好名声,是为姜老夫人祈福去的。   “阿妧给的,你还不拿着。”姜老夫人半阖着眼,倒是只留意了姜娆的动向,此时不悦发话。“你呀,少跟你那姨娘学,心比天高,在清凉观待了半年也是颐养性情了。”   姜娆一窒,脸上顿时烧灼厉害,涌上难堪,面上笑意僵在嘴角,须臾后才颔首附和地低低应了一声,反叫老夫人奇怪问了她应的是哪门子。   姜淮见状颇是哭笑不得,心中淤堵散了不少。   大夫人姜陈氏见平阳王进门后招呼了道:“方才四郎不是念紧那海味,人到差不多就都入席了罢。”   云水厅隔着六道山水刺绣屏风,摆开两桌,鱼鲜美味琳琅。   姜淮坐了姜陈氏身旁,一抬眼就能看见老夫人给姜娆布菜,后者大抵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仿佛是故意给她添堵似的,透着几分得意。   “”   忽而眼前现了一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上面金灿灿的蟹黄丰满诱人,边上累着白嫩蟹肉,还有壳子拼凑起原来的形状。   “你六哥给你弄的,喏,还在埋头给你剥虾子。你这好吃还嫌弄不好的可真是独一份儿了,也就你六哥惯你。”   姜淮瞅着那一碟欢喜地眯起眼,一副心神全转了那上头,拨拉过姜末和香醋调的蘸碟,甫一入口便为那扎实紧致又无比鲜美的口感惊艳,满足地眯起眼,“六哥威武!”   姜少飏噙着笑,看着一下展颜吃得欢快的五娘,心道真是好哄。   “我来晚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一同看向门口出现的大郎姜少恒以及后面跟着怀抱小奶娃娃的姜柳氏,风尘仆仆。   “咦,大嫂不是回去探亲道是月末回么?”   “合着家里也没什么事,正好夫君有公事要办,我便随着一道回来了。”小姜柳氏一壁哄着大哭的孩子道。   姜老夫人恍惚,紧忙让杨妈妈去抱了孩子过来,“阿妧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饿了,快给我瞧瞧。”   杨妈妈过去,小姜柳氏便将孩子递给她,“路上就给喂了,也不知怎么就闹起了脾气,倔死了。”   姜老夫人抱着了孩子,便熟练地伸手往底下探,“也不是这难受,阿妧乖,祖母给你举高高不哭了啊”   这一颠一颠的,直把旁人看得惊吓,姜娆离得近,伸手去搭护。姜老夫人却是一皱眉,“你是哪个,谁叫你坐这儿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姜娆僵立当场,宛若被定住身形。   姜淮瞧着她吃瘪的模样,哪还有之前那得意风光,再看四哥笑得高深莫测,她悄摸拄了下姜四哥的腰,趁他弯腰俯身之际低声问,“你故意的?”   姜少飏笑得颇是意味深长,语带双关。“总不能好戏全让她一个给唱了。” 第5章 出息   用过饭后,姜淮念着半月没见的小侄女,就一道跟着去了扶云苑。小家伙吃了小半碗的圆子羹,小肚皮圆溜溜的,被姜淮扶着蹒跚走路溜了会儿消食。   “还是你有精力经得起她折腾,这一趟走的我都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姜柳氏出身苏州当地的名门望族,一口的吴侬软语听得人骨头发酥,一面收拾着从苏州带回的东西。   回头瞧见小谵儿揉眼睛,笑嗔道,“都皮了一天了总算晓得困了,乳娘带她去睡了罢。阿妧过来瞧瞧,有什么合意的自个挑。”   姜淮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走了过去,一方小小的黑檀描金海棠圆桌上累着不少,轻绡锦缎、胭脂水粉、琳琅首饰、还有许多姜淮见都没见过的精巧玩意儿几乎让人看花眼去。   然最吸引姜淮注意的还是那搭在妆奁上的青葱十指,润白如玉,指蔻上一层浅浅勾出的海棠红不同寻常花样,就好像在指尖开出了花儿似的。   “喜欢?”姜柳氏自然是瞧见她那直勾勾的目光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又看出姜淮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从妆奁里取了几样瓶瓶罐罐,“苏州那边新出的花样,叫指尖生花。青寥学了一手,让她给你弄。”   姜淮心里一动,伸了手出去,她的手指细白匀称,指甲向来是修的平平整整的,透着粉润,圆乎乎的还有些可爱。   “五娘的手肉肉的有福,怪让人不释手的。”青寥打了盆水替她浸润过,又仔细拭干。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咱们五娘这是开了窍。”姜柳氏笑眯眯打趣。   “这都哪儿跟哪儿,我就是瞧大嫂涂得好看,要这么说,我、我不抹了。”姜淮乍被戳中心思一抹绯红悄摸蔓延开去,嘴上却是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她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可经不起几个哥哥搅和。   姜柳氏一眼洞悉,连忙拉住了人,“好好好没有没有,姑娘家都爱美,才不是喜欢上哪家的臭小子了呢。”   姜淮羞窘着一张脸,余光里瞥见姜柳氏拿在手里的两个苏绣荷包,有些眼熟花样,“这荷包好看,大嫂能匀一个否?”   “五娘相中这个可不成,这是我家小姐给姑爷绣的。姑爷现下佩着的那只也是小姐绣的定情物,旧了都不肯换,这不小姐又偷摸绣了一对儿。”青寥等姜淮手上的蔻丹晾干后小心覆上布帛缠上,促狭道。   姜柳氏刚好收了针脚,嗔了她的陪嫁丫鬟一眼,“多话。”   “五娘可想学?”   姜淮点了点头,早早就中意了旁边的缎布,心思活泛开。   “眼儿怪尖的,原本是打算给你大哥做个枕头的,你既然喜欢便拿去。”姜柳氏收列出不少,专门给姜淮装呈了个匣子,并着首饰、唇脂等一并收入里头,都快装不下了。   “谢谢大嫂!”姜淮摸了摸那天青的缎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晃了神。   姜柳氏噙着笑意,将那女儿家的娇羞尽收眼底,叹声道:“也不知道能让五娘放下棍棒拿绣花针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总不会是虞将军家的那位公子罢?”   姜淮险些没握住手里的玉珏,一下被惊得拽回了思绪,“大嫂”   “什么虞家公子,虞忨那小子又找你麻烦了?”姜家大郎姜少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姜淮忙是摆手,一边冲着姜柳氏暗示挤眼,“大哥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大嫂我明个下学了来找你。”说着就急急忙忙抄起缎布和匣子往外去。   “五娘,手上还没好呢”青寥急急唤道。   姜少恒亦是留意到包着的十指,“阿妧的手怎么了,被夹了?”   姜淮抱着走得更快了,一溜儿就没影了。   “呆子。”姜柳氏笑嗔了句,一面将东西归整好一面道,“阿妧说要跟我学针线活儿绣荷包,你说难得不难得?”   “我说那块料子怎么那么眼熟。”那布料适合男儿用,那肯定是姜少恒望着姜淮离开的方向甚是欣慰道,“果然是没白疼,阿妧长大了,里头肯定有我一个。”   姜柳氏瞅着傻乐的姜少恒,“呵呵,早些洗洗睡罢。”嗯,梦里想想就好。   “明儿起就不用等我回来用饭,估摸要忙上一阵。”姜少恒接了姜柳氏递上的布帕净了脸道。   “是为三叔找你的事儿?”   “嗯。”姜少恒看着聪慧过人的贤内助,屏退了下人,沉吟良久道,“皇上要重组神武堂。”   姜柳氏闻言愕然瞠目,神武堂是景阳帝在位时所创,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职,征用的却是有恶迹者,当年因宓妃一案曾掀腥风血雨被废,世家皆有累及。   神武者,下辖万数,授于皇命,行事秘而无章重组,无异于头悬利刃。   这厢平阳王和姜少恒忙得不见人影之际,姜淮倒是日日准时于国子监报道,在知悉沈崇在国子监有专门的住所后,更是早早提着食盒送早膳,只可惜除了头一回碰见睡眼惺忪、呆若木鸡的小沈大人后就再也见着过。   小沈大人搬回府里住了。   “你所谓很重要的事是指埋伏在上学的必经之路偷窥沈夫子?”萧令仪被拽着半蹲在草堆旁颇有些咬牙切齿,也是独独败在了这人跳脱行事上。   姜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条道,头也不回道,“他避着我有什么法子,连面儿都见不着,不然能蹲守在这儿么。嘘,他走过来了,你蹲低一点别给发现了。”   “你那天瞅见什么了?”萧令仪犹对沈崇那避之不及的态度好奇万分。“不会是看到”   姜淮闻言登及涨红脸,“没有没有,他来应门时是穿戴好的。”看到她时还把最上面一个扣子系了,一丝不苟。   萧令仪还是挺喜欢这纯情的小霸王的,打量够了才道,“你说他是穿着睡的,还是起来着急忙慌穿的”   姜淮脸上的绯红霎时蔓延开去,眼前浮现的是那人白色单衣下露出一段白皙匀称的肌理,线条流畅的腰身瘦而有力默默捂住了鼻子。   “出息。”萧令仪一眼看穿,笑嗔道。“那老古板有什么好的。”   姜淮对她这几日重复的调儿已经能置之不理,沈崇生得好,字写得好,作诗做得好,还会温柔地喂野猫吃食,哪儿哪儿都是好。   她痴痴望着沈崇的方向看,晨曦的阳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树林照落在来人身上,周身渡上的绒光并不能将他温暖,清清冷冷的,将那俊美衬得愈发不真实。   所有人都觉得姜淮的倾慕来得无由且随性,甚至还有人赌她拿沈崇取乐的,可不管旁人如何说,姜淮当真只觉得沈崇是世上无双,一头扎得义无反顾。   “你看他走路都那么俊。”   萧令仪有点倒牙,亦是往那方向瞟过去。刨去那张脸确实出挑不说,可为人古板又克制,少年老成,毫无乐趣可言,与姜淮是怎么瞧都不像是能走到一块的。   她叹了一口气,“那邱家小姐就是受不了他无趣又冷漠才闹着要退婚的,而且看他这番态度,只怕这事儿难上加难,要不趁还没栽那么深,早日回头是岸。”   她突如其来的深沉叫姜淮怔了怔,余光里的沈崇颀长的身姿经过,淡然的眸光直视前方,削薄的唇轻抿,整个人孤傲清冷,遥不可及。   “他即是彼岸,何来回头。”姜淮又转去了目光,瞧得认真,说得亦是认真。   萧令仪怔然抬眸,便看到那杏眸中无法撼动的坚定不禁失笑,忽而唇边咧开一抹恶劣笑意,“那你想不想看圣人沾染俗尘的模样?”   “嗯?”姜淮被她好奇引了过去,并未发现在那一刻一直关注的那道身影顿了顿,调整了同手同脚的步调,薄唇抿得更紧。   只是还不等萧令仪启口,一抹娇俏身影怯懦唤着阿妧寻了过来,一副畏生极了的模样,蓦然瞥见她时径直朝她提裙奔了过来,“阿妧,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姜淮被扑了个满怀,僵硬扭过头去看,落入一双清冽眸中。“”   “你怎么来了?”半晌后,姜淮听见自己的声音迟疑问道。   “我来陪你念书呀,高不高兴,意不意外?还有,方才在报道的地儿我还瞧见了陆家俩兄弟、钱都统家的咱们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呢。”苏闵儿一贯是跟着姜淮的,立马在她边上蹲着掰手指道。   “郡主,郡主在那儿!”一道声音饱含兴奋远远传来,呼啦涌过来一帮人。   “可找着了,国子监看着就跟个牢狱似的,忒没意思!郡主您受苦了!”   “就是就是,您还不知道罢,前儿个赵乐趁着您不在作威作福的,还把风陵渡的地盘儿抢了,可嚣张了!”   “郡主,要不跟上回一样,咱们下学把人堵了?”   姜淮与沈崇尴尬对视了半晌,在看到那人往学堂的方向去后心如死灰地扭回了视线,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气沉丹田。   “滚——” 第6章 觊觎   一行乌泱泱的十余人,还夹杂了几个姜淮压根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尽是来瞎捣乱的。带头的庄朔见姜淮脸色不好道只有几个入了学籍,连忙将那些凑热闹的给遣散了,周遭才没那么闹哄哄了。   姜淮十分糟心,“这是能让你们玩乐的地方么,去去去,不是读书的料就别来掺和。”   “郡主”几人呐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当年带头烧书气走夫子的又是哪个!   姜淮瞧得嫌弃,萧令仪却是慢悠悠打量,直把几人看得后背发凉方是灿烂笑道,“挺好的,留着能派用场。”   “”派什么用场?众人发寒。   姜淮想起那压着的八百篇罚抄,目光转向,即刻便默许点头了。   “!”   只是片刻,几个就忘了那茬热热闹闹讨论起国子监夜半鬼哭的传说,萧令仪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只道是物以类聚。   “青棹兄、青棹兄等等!”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姜淮等人身边掠过,步履生风,径直追向另一头快要步入曲折游廊的年轻男子。   “我看见他刚冲我翻白眼了。”庄朔瞪着虎目牢牢追着那背着书囊的人身上,再一看,那厮俩小鼻孔都是朝天的。   姜淮顺着瞧了过去,那名学子已经追到他喊的人身旁停了下来,同行的还有几人,身上的学子服都是用金丝线绣的春梧堂三字,端的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那是春梧堂的,惯的毛病不用理。”姜淮轻轻蹙了眉头,听着那伙人文绉绉寒暄,仿佛跟做戏的恭维那个又得了月考魁首的年轻男子,旁也没什么,只是在听到沈崇的名字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当年任祭酒的是徐家的,两家虽是撕破脸,可对沈崇确是照顾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哪有咱们青棹兄是实在本事的。”那人吹捧的实在,周旁还有附和的。   顾青棹被众星拱月,此时遥遥与姜淮的目光相对,方是悠悠启口,“仲名过誉,与沈夫子,咳那是不可比。”   萧令仪闻言多瞧了一眼去,这人说话就怪里怪气,倒像是沈崇比不得他似的,轻蹙黛眉就听见身边之人低低的嗤笑声。“的确没得可比。”   姜淮咧了嘴角,眸中流露一丝毫不掩饰的嗤嘲。“毕竟本事不是靠嘴皮子说说的,还是说这就是春梧堂的行事风格?”   话一落,姜淮后面跟着的庄朔等便爆出一阵哄笑,就是看不惯那些假模假样的。   顾青棹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笑意消匿。   “冬暮堂的一年计分都比不得春梧堂一月的,竟也能说比不比的,真是可笑。”   “青棹兄是谦虚,他们怕是连听都听不出来,难怪气得曹夫子要罢课。”   “伯牙对着牛抚琴怕也是要气绝身亡的。院里如今真是什么人都往冬暮堂收,乌烟瘴气,不过是浪费笔墨!”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有冬暮堂的学子在,只怕会衍生成一场骂战。两学堂的一直不对付,一个觉得一个假清高,一个指了一群乌合之众,三言两语就能争起来。   姜淮破天荒的没发声,后头的也是,围着摇光公主嘀嘀咕咕,隐约冒出月考、计分等字词含糊过。   等给姜淮一行解说了国子监里的月试规则后,摇光公主颇是无言,只是对应那些春梧堂的轻轻一笑,“可否解释一下,什么叫什么人都收?”   “仲名失言,望公主恕罪!”顾青棹当即脸色一沉,作揖赔礼出声。   那说话的也是口快心知失言噤声。像他们这样用功寒窗苦读的学子败于身份入国子监挤得头破血流,而那些世家纨绔却能轻而易举进来,怎会心平,然这位公主却是另类了。   “好说,该赔罪赔罪,顾公子不会是指着我卖太常寺卿的面子就算了罢?”萧令仪是笑着说的,言语间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顾青棹僵着脸,方才是作的那打算但被说破后只觉难堪,被人接连下面子索性沉了声响。   “所以说我就最不喜欢那些文人酸不拉几,自个没本事还得非拐着弯儿给自己圆的,听个说话都费劲儿。”庄朔挑着眉粗声粗气,回头还不忘问为何国子监会新出一条不能院内斗殴的规矩。   姜淮被他一噎,心说可不就是特意为他们备的。面上犹作的一本正经,“要爱护同窗,别一看不顺眼就揍。”她顿了顿,目光移向春梧堂的一众,“要揍也不能在院里,得等下学。”   “”   春梧堂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闻言不置信瞪着,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却是不敢再发作。   姜淮不经意与顾青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莫名觉得不适,临离开前道,“真是谦和君子,就不会在背后议论人了,何况俗话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呢。”   能任由人当面这么埋汰就不是姜淮的性子了,不过怎么找补姜淮自个心里另有主意。   在姜淮一行离开后,这出争端便也就散了,陆仲名等人虽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宽慰了沉默不言的顾青棹几句,听他说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青石铺成的小径一抹窈窕身影施施然而来,飘了一阵小香风,“三哥”一声娇滴滴的唤声登及引来不少瞩目,后者仿佛是羞怯,扶了扶面上纱巾快步往顾青棹身边去。   “青蕴,你怎么来了?”顾青棹回神,有些意外,后将她引去了僻静处说话。   四角的方亭,垂下铃铛叮叮作响,甚是悦耳。   顾青蕴示意了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还不是母亲道你近日辛苦,瘦了一圈儿,命我送补汤来的。”   顾青棹反而皱了皱眉,看着顾青蕴这身装扮,对于母亲的另一层用心却是心知肚明,“往后让厨子早些备着,我自己带来就成。”   “这话你跟母亲说去,我说她可听不进去。”顾青蕴抚着丹蔻,一双细长眼往方才顾青棹凝视的方向眺看,便看到有一抹熟悉身影一闪而逝,却因那张殊色面庞而令人印象深刻。   秀眉颦起又舒展,柔声问道,“我刚刚听隽才道长乐郡主瞧上了沈家那煞星,是真是假?”   照理说依着那位脾性定是闹得人尽皆知的,怎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是她凑巧听见一耳朵逼问下才知。   顾青棹眉头紧皱,“长乐郡主心性未定,传言有损名声,你莫往外传。”长乐郡主尚是年少,那喜欢没个准数,即便国子监内都传遍了,外头依然没个响动,无非是平阳王府插手了的,那便是不认可。   顾青蕴凝着大哥,弯起嘴角,笑意收不住。“三哥且放心,我有数,我还巴不得她喜欢上呢。”也省的跟虞公子纠缠一道,想到那人她便想着那封送出的信直至今日都尚未有回应,落入一副小女儿愁绪。   “长乐郡主是个真性情的,眼下又和摇光公主交情匪浅,你与她年纪相仿,少花些心思在那不必要的上,多多接触才是。”顾青棹叮嘱。   “三哥是想让我接近长乐郡主莫不是喜欢上她了?”顾青蕴狐疑问道,毕竟三哥之前的喜好可是   顾青棹不置可否,更是相中其背后的势力,平阳王如今受景和帝器重,手握军权,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可惜生的是个木讷脑袋,对于太子与四皇子私下的皇位之争一直未有表态,他便想替四皇子拉拢。   撇去朝堂政事,顾青棹犹是回味之前少女盛气凌人的模样,那般鲜活明艳,想的是那样娇媚的人儿受到折辱的模样,眼神愈发暗沉。若那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绽开血红,一定如冬雪下的红梅美不胜收   顾青蕴瞥见她三哥脸上的笑陡的打了个寒颤,轻轻蹙起眉心,“照郡主的性子只怕是不易罢。”   “凡事总会有例外的。”宝蓝直缀的锦衣公子一眼不错地贪婪凝着,眼底热切及一丝阴鸷,完全不复人前谦谦君子的模样。   折角,一抹颀长身影在二人身影远去后缓缓而出,匿在阴影下的脸神色不明。 第7章 巧遇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吵闹了整个夏季的蝉声蛙鸣已经消失匿迹,秋风习习,从开着的窗子而入,浸入几许秋霜凉意。   “这边得这样平收两针,对,慢慢来,你看这不是绣得挺像样的。”女子婉柔的声音在静谧夜中带着某种安定的味道,姜柳氏抬眸就看见姜淮打了个呵欠不由笑道,“今个就到这里罢,别耽误明个上学。”   说来也是稀奇,还以为这位小祖宗要闹上几天的别扭,谁知这担心竟是多余,这一天天的别提多勤快去。   姜淮看着布帕上歪歪扭扭的针线,觉得大嫂好会安慰人,可还不到一行的就已经费了几天功夫,这要绣完不知何年何月了,强撑起精神,“大嫂再帮我看两针,反正大哥也还没回来,我陪你一块儿等。”   “也行,青寥去厨房瞧瞧炖的参鸡汤好了没有,给五娘盛一盅补补。”姜柳氏瞧见姜淮眼底淡淡的青淤,又道,“不晓得那学院里是有什么勾人的,能让你这般上了心。”   “奴婢也是头一回见五娘这等用功,这小半月一宿宿熬着看书,下巴尖儿都给熬出来了。”   “胡说八道的,要瘦了还好呢。”姜淮摸了摸脸,哪有玉竹说的那夸张,倒是腰上真真瘦了一圈儿,偏就脸上的肉下不去。   “那下巴尖儿戳人的有什么好,还是阿妧这样好。”姜柳氏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那软乎触感好像小谵儿的,嫩嫩滑滑的,总忍不住揉上两把。   “大少,憋闹。”   姜柳氏意犹未尽地松了手,“你以前一看书就犯困,难得有了向学的心是好事,课业上的大可去请教你四哥,好过你一个瞎捉摸的。”   “我也想找呢,可四哥一到晚上就没影儿。”   “那位摇光公主呢?”   “她”姜淮有些讪讪,“脾气不大好,教了两遍还不会就不管我了。”哦,原话大概是别勉强自己   姜柳氏瞧她耷拉着脑袋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才道,“你四哥不是托了他朋友照顾,既然是院里的夫子应当能帮个忙罢。”   姜淮想到那人甚是冷漠的态度,抓了抓头发,“唉,还是不提了。”   姜柳氏狐疑打量,“怎的,他不好相处?”   “”她能说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总有自个脾性的,要处不来就不处,只消别受欺负了,该防着的还是防着点”   “四娘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青寥的声音从隔挡的门帘那传来,正好能叫里头的听见,姜柳氏与姜淮亦同时停下了对话。   “我去找五娘听说来了大嫂的苑儿,就顺道将点心一并带来了这儿,可是打扰到大嫂了?”姜娆掩下眼底暗涌的情绪,一壁俏皮笑着步入。   “我这儿想来便来有什么可打扰的。”姜柳氏笑笑道,一面打量,此时姜娆身上着绮丽裙衫,在夜里甚是打眼。   姜淮也忍不住被她那一身吸引去了目光,当下只觉得好看,又立刻被青寥端上来的参鸡汤拽走了注意。   “四娘运气总是那么好,这估摸是大嫂给大哥预留的,倒叫咱们占便宜了,闻着味儿就香得很。”   姜柳氏瞧了眼那没心没肺的,笑嗔道,“吃的还堵不上你嘴。”   “五娘喜欢,我这份儿也给你,晚上吃得多总睡不踏实。”姜娆将那小瓷碗推到姜淮跟前。   姜淮心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撇去了上面结了一层浅薄皮子的油花,露出底下厚实的料儿,汤是高汤,药味儿刚刚好,并不会盖过鸡汤的醇厚香气,鸡肉肥而不柴,鲜美异常。   姜娆盯着她那吃相,再思及自己稍微多吃一点就长肉,心底又百般不是滋味起来,姜淮总能轻而易举撩动她那根纤薄神经   她掩下眸子,拿了姜淮手边的空碗又给添上,“五娘,明个上学可是从东直门走?”   姜淮腾空点头,狐疑看向她。“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正好和我去学琴是一路,便想搭一程。”姜娆道。   姜淮本想直接应好,后灵光一现地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的行程,停顿后方是道,“你要用就拿去用,正好四哥这阵儿步行上朝,腾出的马车我用就行。”要说两个也没多大仇恨,也就是为着祖母争风吃醋还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那就先谢过五娘了。”   姜柳氏刚好去瞧了瞧小谵儿掖上被子回来,正巧瞥见姜娆腕子上露出的一抹温润玉色,“四娘手上的,可是朝华阁新出的镯子?”   “叫什么玉生烟,掌柜的道是只有两只,颜色纹路还都不同,精巧是精巧,就是太贵”她也没舍得下手。   姜娆愣了愣,下意识便想用袖子盖住,所幸先一步回过了神止住了动作,“因为合了眼缘置买的,可腾空了荷包呢。”   姜柳氏笑笑回了座儿,夸了一句相衬。   姜淮见过的稀罕物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听见她后半句时插了嘴,“那些商户为了能卖出高价少不得吹嘘天下无双,独一无二,都是空架子,一会儿又出新的,就哄着人买,偏还有那么多上赶的这才助长的歪风。”   京城里的贵女攀比成风,有一回她还撞见姜娆为了充门面当林姨娘的首饰,那就有些过了。   姜娆闻言却是耳朵轰响,说话也不由带了刺儿,“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许你中意的挑,还不准旁人买了不成。”   姜淮哑然,“你别曲解我意思”   姜娆却听不进其他,“也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就不劳五娘替我操这份心了。”说罢,便状似难堪地向姜柳氏告辞离开。   “我说错什么了?”惹得那般反应,姜淮犹是懵然问。   姜柳氏从姜娆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四娘生性敏感,便是那样一个人。”随后又拿了丝绢递与她擦嘴用,望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好似上等的墨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层一层晕染开来般纯粹,一眼看去,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她比姜淮大了一轮,长嫂如母,自然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姜淮更偏疼一些,叹声道,“有时我盼着你能懂人情世故,有时却觉得像这样也挺好。”并不想让她经历那些龌龊手段,人心阴暗而成熟起来。   那声音低了飘散风中,姜淮有些没听清,“什么挺好?”   姜柳氏收起思绪,瞧着她想的却是那一回被灌醉小脸煞白躺在床上的样子,拧了拧眉头,后叮嘱道,“最近京城里头不太平,你大哥从金吾卫挑了人手,明个就该到了,下了学早些回府莫在外头耽搁。”   “”金吾卫的   这近小半个月来姜淮苦读那是为了要争月考魁首,那顾青棹不是九连冠么,妄想赶超沈崇的,她就想着破了他其中一环,膈应死那伪君子。   只是豪情壮志遇着书海就像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儿水花。念着昨儿个夜里姜柳氏说虎啸营来人报道一事,姜淮下了学就窝在了国子监的藏书阁里。   藏书阁不是对所有人开放的,需有腰牌才行,姜淮拿的是四哥的腰牌,那守门的瞧看过后就放了她进去,待到用晚膳时只虚虚掩上了门离开。   姜淮拣了几本夫子提及的书册,来到一方花梨木铺成的矮塌上,四四方方,搁置着几个秋香色的蒲团,与檀木矮几,约莫是供人休息用的。   书墨香氤氲,矮几上一只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精致小巧,上面燃着一支线香,轻烟袅袅。   三面的书架架起小小空间,落日余晖透过支起的窗子正好倾洒在她的头顶,那一簇乌黑变得异常柔软暖绒。   方是踏入藏书阁的沈崇入目便是如画卷一般的画面,仿佛周遭凝固,时间静谧安好。而画中的女子屈着膝盖捧书看的专注,裙摆犹如孔雀开屏般逶迤散开在她脚旁,丝滑的红缎叠叠,如水纹潋滟,妖媚不可言。   姜淮捧着书正昏昏欲睡之际猛地一下磕在小矮桌上,脑门一下添了一块红印子,疼得飙泪的刹那却看见了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沈、沈夫子!”   沈崇冷淡颔首,片刻淡定地从一侧的博古架抽出一本书,余光里却被一抹艳丽红色占得满满当当。乍有半月没怎么见着,那人宛若一团烈火,依旧炙热明亮,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书册上,划过深色。   姜淮的目光追随,因为腿麻得厉害站不起。“夫子亲自来看书啊”话甫一出口,姜淮便捶了脑门,好像遇着这人总容易犯蠢。   “嗯,亲自”沈崇的声音低沉悦耳,在这静谧空间尤显得撩人。   姜淮心头泛过一阵酥酥麻麻,一双乌眸直勾勾凝向,如此独处良机,怎能不把握。   沈崇略有些不自在阖上手里书册,避开了目光,“明日起下学去云起书楼等我。”   “?”姜淮的眼儿一下睁得溜圆,骤时心跳如故,夫子约约约约她私会!   沈崇以手抵唇咳嗽一声,“受你四哥之托,你、不要多想。”   姜淮一双眸子湛亮湛亮,顾不得腿麻呼的一下站起,似乎是想抓着沈崇确认,却没想麻劲儿上来猛地向前跌了过去。“胡唔”   伴着架子哗啦的倒下动静,姜淮垫在坚实胸怀上,唇上扫过一片轻软凉薄,只一瞬,贴在了沈崇轻抿的嘴角。   与屁股上覆着的大掌温度,宛若两重天。   “” 第8章 会撩   整个国子监在一片人人都专心向学的氛围里,冬暮堂的存在实属另类,前面三个学堂是人满为患,独独冬暮堂拢共不到三十的人数,却上蹿下跳,动静之大能盖过所有的读书声。   今儿一早姜淮被祭酒大人派人请了去,因藏书阁书架坍塌,古籍被毁一事问询。等她一回来,苏闵儿立刻迎了上去,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满是担忧,“祭酒大人可有怪罪,你还好罢?”   “我就说这地儿有邪门的,你看冬暮堂离那藏书阁那么近,我听说以前有个爱慕书生的青楼女子被高中的书生抛弃吊死在那,不会是勾着郡主的魂去的罢?”有人神秘兮兮的凑上来说,当下把苏闵儿吓得花容失色。   姜淮回神赏了那人的大脑门一个栗子,“你才被勾了魂呢,还青楼女子,编都编不靠谱。”她轻轻拍了拍苏闵儿抓着她胳膊的手,“尽吓唬人的,别听他们胡说。”   “可、可你要不是被女鬼勾魂,怎么会去藏书阁。”苏闵儿愈发担忧看向她,“要不还是找个大师给看看呢?”   “”姜淮一噎,竟是无言以对,狠狠踹了脚那个说话的,撇了眼神过去。   那人呲牙咧嘴地跳着只脚,连忙老老实实跟苏闵儿解释去了。“姑奶奶,我那都是看鬼怪志瞎编的,您千万别信,怎么会有鬼呢呵呵呵呵”   这厢萧令仪拄着下巴打量她,也不知是不是抽条了,原先与她没差多少的身量竟有蹿高的趋势,此刻那小脸蛋儿还泛着绯红,那一抹非是胭脂染的,自然生动,漾着几许小女儿家情怀,真真是少女初长成。   萧令仪欣赏了一会儿,心道沈大人简直比女鬼还勾魂,瞧把小霸王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叹了一声,“万幸你走得早没伤着,那值守的擅离职守,要是出事叫都叫不应。”   “是啊,应该是叫野猫给闯了”姜淮想到昨儿那一幕登时红着脸呐呐道。   “是有只猫,应该是发情了,腻着叫唤的,扑得那叫一个生猛,这时节也是稀——你这么看我作甚?”庄朔插了句话,便叫姜淮盯上心里怪毛毛的。   姜淮余光瞥见一抹身影走来,立马放下裙摆缩回了脚,当即欢喜迎了上去,“今个怎么是沈夫子来讲学?”   “曹夫子病了。”冷冽的声音淡然道,一如其人清心寡欲。   这话是惯常听到的,那位夫子只消要到冬暮堂讲学便病倒,一开始还有别个来代,到后来旁人也不愿,就全成了沈崇一人。   姜淮一眼不错地看着他走去了主讲的桌子后,也跟着去了第一列的座位托腮看。嗯,沈夫子翻书也是极好看的。修长手指匀称白净,骨节分明,放松或用力的时候都会看到手背上的青筋,而被那双手握住时   “论语季氏篇十六,季氏将有事于颛臾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   ——能起来了吗?   “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夫子,是你心跳得那么快还是我的   ——   姜淮捏着书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直勾勾的,魂儿却不知飞到哪里,只是脸上的绯红绯红蔓延至耳根,小巧玉润的耳垂仿佛能滴出血来,如此明艳殊色,却叫嘴角咧着的娇憨笑意破坏殆尽。   “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沈崇执书从姜淮身旁走过,身姿笔直,端得是风清玉朗。   萧令仪就坐在姜淮旁边,半阖着瞌睡的眸子微微睁醒了几分,回头落在摊开的书册上,从沈崇念的第一段,往下滑了好几行才找着沈崇那后一句,整整跨了六章   沈崇忽而顿住脚步,目光瞥过手中书册,“”再环视周遭睡的睡,聊的聊,声音几乎盖过他的,复又启口,“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中途瞥见萧令仪聚精会神研究他所讲那页,猛地呛住咳嗽了起来。   姜淮见状,当他是用坏了嗓子,再环视周遭嘈杂环境顿时不虞皱了眉头,拍了拍桌子,“肃静!”   积于平日里的淫威,学堂内瞬时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还能不能好好听学了!”姜淮喝完了面向沈崇,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一下温顺得不得了。“夫子,您继续呢。”   “”沈崇虽不近女色,可也并非不懂,世间女子有端庄贤淑的,温柔妩媚,独立坚强的,形形色色,却未能寻到能用来形容眼前人的,偏你以为她是个蛮横霸道的,下一刻就能颠覆所想,糅杂一起令人、无所适从。   庄朔坐在姜淮后面,正好一仰头就能看到沈崇失神站着,探头再一瞧姜淮那双眼湛亮的,将两个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终一捶拳在自个手上,化作了然,“我就说郡主最近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众人闻言俱是被吸引去了目光,庄朔他们几人是后来的,并不知姜淮入学第一日那豪放之言,是以瞧着沈崇和姜淮这般严肃,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好戏   “沈夫子年少成名,列京城俊才之首,那是有本事的。早前春梧堂挑衅,说我等是一群乌合之众,郡主那是在挣面子啊,你们这帮人不好好听讲,到了月末又是零分,可不真应了那些个酸腐秀才说的,是坨糊不上墙的烂泥!”   “春梧堂那才是学傻了的老八股,除了死读书还知道些什么,有的连系带都不会,有什么可得意的!”有人立刻反讽了一句。   萧令仪扶额收回目光,果然不该对他有什么智慧方面的期许,此时调转了目光瞧向那说话的,稍稍一冷,“考零分的说这种话在旁人看也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毕竟你连达到人家水平的实力都没有。   “但若是以对方擅长的来击败对手,岂不很有意思,还是说你们挺乐意当烂泥的”   她的话又狠又准,直切要害,当下就叫平日里说不得骂不得的那些世家纨绔子脸红脖子粗的,却又没一个能站出来反驳她的,气呼呼地拽巴了簇新的书册,总算是用上了。   宛若见识了一场风暴变革的沈崇思及那日撞见,心中微动,正巧姜淮一双大大杏仁眼望了他的方向,“夫子,我就是看不惯春梧堂的受你的教学还要背后诋毁你,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这口气出了!”   “”萧令仪掩面。   “”庄朔等彻底惊呆。   沈崇默默翻开书册,再次视若无睹地走开,“刚才说到第一章有谁来讲讲‘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这句可有人”   一下学,姜淮犹如雏燕归巢心急着赴约,却不料被平阳王留下陪着姜老夫人用饭,姜淮吃得是坐立难安,姜老夫人倒是难得清醒,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姜淮只能来者不拒,陪着一直到姜老夫人用完歇息。   平阳王想着以前父女俩一道在荷花池畔散步,听她叽叽喳喳讲一天的新鲜事儿,仿佛所有忙碌疲累都能消解在那一串串笑语里。他顿了顿往外走的步子,咧开慈父笑容出声唤住,“阿妧,为父这阵子忙于公务,对你甚是疏忽,不如一道去溜个弯儿消消食,聊聊”   “爹,我还有事约了闵儿,回头再陪你溜啊!”姜淮一出了老夫人苑儿,忙是扔下一句往门口奔去,生怕误了沈崇的约。   平阳王慈父笑容龟裂,“”   姜淮还没跑出影儿就跟姜少飏撞了个满怀,还好后者习惯为常伸手抱住缓冲了力道,只是还没提醒她稳妥些,便听着少女欢快的声音道了一声谢谢四哥就又跑了。   “谢什么呀?”姜少飏一头雾水,这丫头前些时候还是苦瓜脸,怎么今儿就变了?   他默默看向庭院里站的另一人,平阳王目送着女儿欢快奔走,再看向姜少飏的目光就有些变了。   “跟我去书房。” 第9章 鬼庄   知鱼堂是平阳王的书房原只是装饰用的,里头摆满了各种收集来的刀剑兵器。后来平阳王娶了娇滴滴又知书达理的王妃,才把这间改作了知鱼堂,文墨味儿也重了起来。   平阳王站在博古架旁,正对着墙上一幅近一人高的画像痴痴看。画像中的女子轻摇海棠蝉翼团扇,目光似乎是瞧着画外人,漾开一抹甜蜜浅笑,那般生动地仿佛要从画上走下来。   姜少飏随后而入,亦是不由自主吸引去了注意,不管是看多少遍,那殊丽姿容尤叫人觉得惊心动魄。直到那低低不悦的轻咳响起,姜少飏敛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饶是正经道,“不知小叔唤我,所为何事?”   “为了什么你难道心里没点数?”平阳王扬声,睨着他老大不痛快的。书读得那么好有什么用,顾个妹妹都顾不牢!   “”姜少飏一噎,心知是被迁怒,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无奈道,“当初也是小叔你让我托人照顾阿妧的。”   “可你找沈家那小子,那小子这不要出事儿么!”平阳王胡子一翘一翘,私底下没了平常肃然,倒像是个被抢了什么心肝宝贝不忿的。   姜少飏拧了拧眉头,实则也是疏忽了,阿妧原先对男女之事是不开窍的,他也就没往那方面去想,反而防的是虞家那混球还有一些年纪相近的学子,特意叮嘱让子阆代为监管,愣是没想到阿妧会喜欢上子阆。   他一想到好友那乱糟糟的经历和近日传言,脑壳儿也是一阵一阵抽疼,“阿妧心性未定,做不得真。至于子阆那原本就是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我、倒是不担心什么。”   “只是若贸然横加干预只怕会让阿妧心生反感,而跟我们反着来。不妨就这么晾着,等她兴头过了觉得无趣,自个就歇了心思了。”   知女莫若父,何况阿妧的性子随了他七八,平阳王自是知晓不能硬来,才用那迂回法子将消息盖下,外人如何传说就传说,谅也不敢挑了明面。要说阿妧未来的夫家要因此找阿妧晦气,给她气受,那他的弯刀也不是吃素的,不,他是绝对不会给那些人机会的!   “行了,我过两日要去滁州公干,阿妧这事你就多上点心。”平阳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揉着额头又瞧见了画像,微微愣神。   阿妧的名字是昭娘取的,淮,从水,隹声,意指最清的水,上善若水,刚柔并济,不要像她那般病弱。只是昭娘生俩兄妹时就损了身子,没能熬过得当年冬日,后他悲痛离京疏忽照顾,被老夫人提耳回京那也是大退犬戎后已隔了五六年,听着那一声声软糯的父亲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对俩孩子亏欠良多,尤其是阿妧,平阳王更是纵着宠着,掌上明珠无异。   而今瞧着她对沈崇那架势和劲头,可不和他当初追昭娘时一模一样,一时心中触动   良久,一声幽幽叹响。   “沈崇是个好的,让家里给耽搁了。”平阳王其实对沈崇颇是看好,没有年轻辈的浮躁与张狂,稳妥且洁身自好,几番交往下来欣赏居多,然而其背后的沈家就颇是让人诟病了。   大理寺卿沈传山风流无度,沈徐氏善妒,争吵未果方带着年幼的沈崇回娘家,却不料路上遇到流民,惨然身死,令徐家大怒,同年徐家二女被封贵妃,暗中对沈家开始进行打压报复。   饶是如此,沈传山依然执意续了赵氏女为妻,而后美妾红颜如故,徐家愈发不满,与此同时沈徐氏之死亦被曝疑点,然沈传山身为大理寺卿却毫无作为,两家是彻底撕破了脸你来我往搬到明面,势如水火。   沈崇是徐阁老的外甥,却也是沈崇之子,当初加上克亲传闻,夹在中间日子并不好过,更别说府内,外室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可谓是一窝乱。如此,又有哪个过得去家世的肯让女儿是受那份罪。   “罢了,不提这个。”平阳王摆了摆手,转了正色,“徐贵妃近些年宠冠后宫,十皇子再两年便及弱冠,徐氏风头过劲,有些事做得过了,圣上并非没察觉。捋了老虎须,日后怕是要生变,沈崇既与徐家撇了干系,你且劝他撇了干净得好。”   姜少飏沉吟,惯是嬉笑的神情早已敛尽,周身肃然,“我替子阆谢过三叔。”   随后又是一顿,须臾道,“我会同子阆好好商量应对,不让阿妧受委屈。”   殊不知门外,一抹纤细窈窕身影捏住了红漆木方盘,神情几变,不待人发现便又匆匆折返了去。   姜淮催着车夫疾行赶去云起书楼,要不是自个不会驾马车,恐怕要夺了那马鞭自个上了,而不是像眼下撩着窗帘子眼巴巴探看路程。   车夫抄了近道,车速不慢,而云起书楼在临近城门那处,与城南的富庶热闹相比要显冷清多,一路上也鲜少有人走动,故还能畅通无阻。独独在快到书楼时险些与人相撞,幸亏姜淮一直注意着路况早早出声提醒才避免。   只是老伯还是受了不小惊吓,番薯都滚了一地,姜淮着马车停下赔了银钱又着车夫送他去医馆,自个飞快往书楼去。   傍晚云霞未落,披撒楼内,映衬着少女额上,鼻尖晶莹汗珠,宛若天地间一抹耀动色彩。   姜淮停下喘气儿,只等平复了心跳,才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楼去。   二楼书阁另一侧是作了茶室用,大通间的构造,姜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去,细着嗓子低低柔柔地启口,“夫子,我、我来晚了。”还是听信了姜少羡的说法,要娇,要柔,要作,作到他心坎儿里去,这不连扶着门的那只手都翘了兰花指。   然门一打开的刹那,姜淮在瞧见里头景象时猛地僵住,里头正认真摘抄的冬暮堂学子亦是僵硬地全体注目。   “”姜淮。   “”一众学子。   “阿妧你可来了,就差你了,夫子刚才是把白日里的课温了一遍,不算落下进度。”苏闵儿上前拉了她到自己身旁的空位置坐,一面贴心地替她取了书翻页。   姜淮瞟向前面不远的鸦青身影,后者仿佛从她进来便未有所动,她莫名有一丝丝委屈,有些不得劲儿地低声问苏闵儿,“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是沈夫子同庄朔说的,约莫是瞧我们有跟春梧堂一拼的决心才拉拔一把的罢。本来也没那么多,后来庄朔怕有人拖后腿,咳,威吓了一下,就到得齐齐整整的了。”苏闵儿交过头去轻声又道,“可能是受摇光公主之托,我下学的时候看到他们说话来着,后来沈夫子才唤的庄朔。”   “哦。”姜淮恹恹支应了一声,目光移向了那人,心里那点不知名的东西发酵开来,堵得胸口闷闷的。   她还以为是因为   姜淮情绪不高地拨拉书册,反倒引来了那道淡漠目光,后者方才让人默写的功夫便从大开的落地门扇那瞧见了底下跑进来的熟悉身影,从上面看,能清楚看见那人脸上的神色变化,实在是搞不懂怎会有这般多的表情,一瞧就移不开眼去。   可进来后却是这样一幅姿态,沈崇看了看面前准备的书案,破天荒地生了一丝恼怒,“若还是糊涂混日子的,这每日的补讲不来也罢。”   姜淮抬眼怔怔,哪被人如此呼喝过,她硬是忽略了周遭投递过来的茫然目光,直直对着沈崇那双古井无波甚至算是疏离的眼,死死抿着唇线。   “那什么郡主她就是这几日累了,走神、绝对是走神了”庄朔起来缓和。   周遭顿时附和一片,就怕郡主下一刻就掀桌撩袖子。   沈崇早在看见她那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时就已经后悔了,绷紧的身子泄露一丝无措。   还是苏闵儿连忙拽了她,顾不得羞窘扔下一句陪她去方便去,拉着人就往外头去,像是生怕她跟夫子闹起来。   姜淮的身子犹是僵硬,却还是能由着苏闵儿拉着往茅房走。   “沈夫子虽然年纪轻,可我觉得跟院里的那些也差不离,对待课业都有那种认真劲儿,所以刚才才语气有些重,你没事儿罢?”   “没事,是我犯浑。”姜淮出来受了冷风一吹,打个颤,脑子也清醒多,声音恢复稍许道。“回去了。”   苏闵儿却还是一股脑儿拉着她往前走,“等等,你站着等会儿我,我真的想要方便下。”   “你这胆儿是被猫给吃了?”   苏闵儿气得小脸粉扑扑的,“还不是庄大头他们说,隔壁那栋宅子一门被洗劫,冤魂不散,白日里都能听见冤魂索命哭泣的声音。”她的声音变得颤颤巍巍,挨在姜淮身边紧紧扒住她的衣角,紧张问,“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呀?”   姜淮甚是无言,却是知道这丫头是胆儿真小,作了环视四周,只听到呼呼风声,遂摇了摇头,“又是他们骗你,就你还傻乎乎信。”   殊不知,就在姜淮收回目光的一刹,隔壁那栋森然宅子的窗旁,一高大颀长的身影将手底下呜咽却无法出声的女子生生拧断了脖子。   “乌勒,那汉人夫子好像发现我们了。” 第10章 失踪   一月一度的放榜之日,红纸张贴在布告栏上甚是打眼,一放出来就引了众多学子前去围观,交头接耳。   冬暮堂这一回又不负众望地垫底,惹来春梧堂一众不怀好意的嘲笑,和私下的指指点点,毕竟之前瞅那学习的势头还蛮有劲儿的,还能引起不少紧张的。   姜淮伫立在红榜前,看见自己的名字挂在最后倒数第二,旁边站最后第一的庄朔垂头丧气的,往前去,能瞧见顾青棹的名字列了魁首,而萧令仪则是以一分之差落在其后。   不单是这一回,回回都差那么一分倒有几分调戏的意思在,照萧令仪的原话说是魁首是要帮忙活儿的,哪有她现下清闲,故此就那么吊着,反而让顾青棹处境尴尬,倍感压力。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看人怎么一飞冲天,结果没想到是牛皮吹破了天,啧啧,我都瞧着替你们不好意思的。”几个春梧堂的趾高气昂的站了台阶上,没往榜前面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群嘲一众。   原本放榜的地方就人多,一听这挑事儿的声音围过来得就更多了,不过还是给两边的人腾了地方,怕被殃及池鱼。   “云凡兄这话说的,莫不是你还真对这些抱了什么了不得的期望,你瞧瞧曹夫子,这都病了多久了。”   此话一出,当即引得众人发笑,曹夫子回回称病,回头又巴巴赶着给春梧堂讲学,当中缘由哪个明眼人瞧不出的。   被冬暮堂一众学子簇拥着的姜淮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过去,可不还是那天的一伙人。   “郡主,我看这帮阴阳怪气的就是欠收拾。”有人低咬着愤懑道。   顾青棹早早就在在红榜前瞥见姜淮的名字,此时以扇抵唇,作的是肆意佻达,往前一步。   “不若我来帮郡主”   “砰——”   那余下的半截话就生生止在了姜淮的拳风下,视线左移,红榜之上赫然凹进去一个小坑,“”   “啊,失手了。”姜淮淡漠收回手,“上面有只苍蝇,嗡嗡嗡的吵死了。”   “”众学子盯着上面凹坑,缄默无声。   姜淮才看到顾青棹,已经秋风起,还拿着把扇子怪叫人不知道脑子里装什么的,声音淡淡问,“你刚才想同我说什么?”   “”顾青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郡主不要气馁,人总、各有所长。”   话一落下,噗嗤噗嗤的低低笑声接连响起,添了不怀好意的几声附和。   姜淮瞧向他的目光不由凝了几分锐利,磨了磨后牙槽,“且走着瞧。”便不再停留负气匆匆走了。   本来么,靠着小半月的功夫想赶超春梧堂如何可能,算是技不如人,且由着他们气焰嚣张着,对顾青棹的观感与春梧堂那一众一样,还要更差。勤能补拙,又有沈夫子帮忙,还有打不回去的一天。   她脚下步子快,把那不快往脑后抛去,直往学坊找沈夫子去。她这阵子跟沈崇赌气铆劲儿学,虽还是不尽如人意,可好歹比之前考得好,整个冬暮堂的学分也拉高了好几十,她要借着这由头跟沈夫子和好呢。   “沈夫子今天好像没来罢?前两天就有说身子不舒服,这时节气候不定,好几个夫子都病了。”   姜淮眉心颦起,紧忙问,“那他是告假了么?”   那人回想,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噫,还真没见他那小厮来告假的。”   姜淮眉心蹙得更厉害,从学坊退了出来,苏闵儿候在外头将她唤回了神,“沈夫子不在?”   “不在。闵儿,今儿你自个回府,我再找找去。”姜淮交代了一声,便往后舍去,想着碰碰运气。   等姜淮寻去到后舍,迎面正好碰上从沈崇房里出来的一灰衣布衫的仆从,一下便认出是沈崇的随从。   “沈牧,你怎么在这?”她往大敞的门内扫了一眼,只见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夫子呢?”   沈牧见是长乐郡主,连忙上前道,“郡主也没瞧见过我家公子么?”   姜淮闻言眉心紧蹙,“你的意思是沈夫子不见了,可你不是一直侍候身边的,怎还管到这儿找人来,夫子没在府里?”   “没有,昨儿从云起书楼回来路上公子突然说有明天讲学的书稿落下要回去取让小的先回去,小的本想替公子来取的可不识字结果到就寝的时辰都没回来。”沈牧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平常公子若是温课晚了会宿在后舍就没多想,哪晓得公子就找不着了”   “夫子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可找了?”   “找了的,公子除了书局平日也没什么消遣的地方,不是在后舍就是在府里早知道就该陪公子一道来取列什么志的。”   “列国志?”姜淮倏然打断,对有关于沈崇的授课行程一清二楚,“夫子说明个讲这个”   “对啊。”沈牧懵然点头,就见姜淮的脸色顺时凝重急喝了一声出来,就见几道身形矫健的身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恭敬立于姜淮面前候命,腰间金丝腰带侧面绣了一个大大的金字,身份极好辨认。   “你回去禀”姜淮想到那名沈大人,转口道,“还是先去营卫那一趟,把这桩告知我大哥,请她加严盘查,还有严防城门出入。”   沈牧几乎不由自主臣服于她的命令,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   这几日京城里设了宵禁及盘查,底下不知缘由,姜淮却是清楚,大哥安排金吾卫暗中保护便是因为有犬戎细作潜入,沈夫子怕是察觉才藏了暗话让沈牧传达,孰料还是耽搁了一天一夜,怕是已经遇着麻烦了。   姜淮心上着急,倒也没乱了阵脚,仔细梳理了一遍,才领着金吾卫急匆匆往云起书楼的方向赶。   天色暗沉下,星月无影,灯火疏疏落落,照得前路晦暗不明。   西北角偏僻,该是静谧萧冷的夜却喧闹异常,几簇火把高高举着,照亮被人群围堵之间的情况。   “又死了一个,这月都第几个了,听说是被拧了脖子扔在河里的。先前大牛家的田妮儿不见报了官找的,也是在这河里发现,郎员外家的也是,报官过了两天就只找到尸体,这回也不知是谁家的”   “唉,看着还怪年轻的,真是可惜了。”   “到底是什么人作恶,还有没有王法了,可得早些把凶手抓着,哎哟,这晚上都睡不踏实!”   “瞧着是个模样俊的”   姜淮站在外围,就在云起书楼不到一二里的路,火光映照,只能看见那地上躺着的人身上一片黛色衣角,与沈崇那日如出一辙,霎时一股寒意游走四肢百骸,仿佛将整个人都冻住。 第11章 上药   姜淮怔怔往前迈了一小步,只觉得身旁像是过了一道风,就看见一满脸油彩浓墨,身着戏服的壮实汉子兀的冲进人群,仿佛遭了雷击一般顿住了身子,踉跄扑了尸体上。   “小楼——小楼!”一时,岫河畔只回荡着的汉子悲痛呼喊,声嘶力竭,于黑夜中万分凄厉。   周遭人群见状指指点点,因汉子身上的戏服议论纷纷,有人认出是新入驻梨园的江南班子,那这唤着的小楼怕是近来红遍京城的名角岳小楼了。   “我听说金大班刚接下太后华诞入宫表演的旨,却遭逢这变故,可真倒了血霉了。”   “也没听说人不见了呀,出行那都是抬了轿子来来回回的,怎么会溺死在这”   “”   姜淮方才被金吾卫护着,免受冲撞,此刻回神定定瞧看,那一张惨白的面庞清隽秀气,却不是沈崇,一直紧绷的身子陡的松下来险些腿软。   “郡主”   嘈杂人声中却忽然爆出一声大喝,“我师弟不是溺死的!”始终护着尸体的汉子蓦地和衙门办案的人争执推搡了起来,红着眼怒指岳小楼是被人害死。   姜淮神情一凛,当即直奔荒宅。   沈夫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列国传,加上大哥搜查犬戎细作,结合二者,最大可疑的便是这处。   若说国子监里头闹鬼是孙守义他们瞎编的,那荒宅闹鬼一事则要有板有眼的多,一门五十口人被屠尽凝聚怨魂,夜半哭声凄厉异常,阴气冲天,无论白天夜里都无人敢靠近,可谓是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处。   然这大半月他们一行出入书楼都未发现异动   “此处早已查过,鬼怪之说不论,但确实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其中一人在巡查过四周后道,反而是蛛网横布,杂草丛生,入夜后阴森诡异之气更甚。   姜淮拧着眉,仍不放弃地四处敲敲叩叩看有无暗室,闻言回道,“我大哥搜查那伙人近半月都一无所获,想来狡诈,再仔细找找。”   金吾卫应下,继续于四处搜寻。   火光影子憧憧,随着待在荒宅的时间愈久还寻不到半点线索,姜淮心头愈是浮躁,在接连毁书桌,半面柜子,还有墙上暗格之后陡然停了下来。   “郡主?”护卫在其身后的金吾卫询了一声。   姜淮拿了他手上的火把蹲下了身子,地上一处围着密密蚂蚁,她拿火熏了熏,蚂蚁顿时四散溃逃,露出一些黄色粉末,她拈起一点嗅了嗅,鼻端萦绕一股桂花和玫瑰酱子混合的香甜味道,眸中湛亮。   “是得月楼的小方糕,夫子果然在这待过!”   她一壁说着一壁着急起身去寻,很快又在离墙边不远发现蚂蚁围聚在一处,还有一些碾碎的方糕末儿,倒像是像是留下的讯号!   “郡主,还是属下”   来字尚未出口,那名金吾卫还来不及瞧清楚姜淮拽下了什么,面前身影一闪,伴着一道短促的惊呼消失在了眼前,只有墙面上一断了的机关似乎证实方才发生了什么。“郡主!”   而这厢摔下地道的姜淮一摸黑地滑了不知多久才触到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急忙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夜明珠照明,入眼是四方扁长的暗道,此时空无一人。地道的另一头黑峻峻的,她往地上一照,果然发现每隔数十步都有蚂蚁围聚,飞快顺延寻去。   直到面前一堵墙封住去路,垫脚跳起发现上面竟是木质的圆盖略有松动,登及在底下深呼吸一口,将夜明珠收回带着一股决然豁然跳起顶开了盖子,月光倾洒,遇着遮挡斑驳而下。   姜淮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来,一手防备捏着布袋借着稀疏月光环顾四周,只见林木遮天蔽日,分明是郊外之景,地上也辨不清沈崇留下的记号。   她刚刚将盖子阖上的功夫就听见说话声顺着风隐隐传来,当即猫着腰借着草木掩映躲了起来。   “要不是阿日兀办事不牢,又怎么会惹这麻烦,现在连个汉蒙都看不住!”一古怪腔调骂骂咧咧夹杂着姜淮听不懂的字眼,只语气鄙夷极。   旁人似是安抚,“都说是汉蒙了,肯定跑不远。”两人手里的大刀映着银辉月光,寒意森然,看得人头皮发麻。   姜淮屏息,心中因为二人对话里的内容掀起巨浪,夫子却是往那一簇隐绰火光的方向摸过去。   树荫茂密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姜淮此时也不敢拿夜明珠,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整个背脊戒备弯起绷成一根弦,却还是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枝,咔擦断裂的声响在寂寥夜色中尤是清晰。   “呼!”伴随着不远传来的呼斥,与奔赴赶来的纷沓脚步声相继。   姜淮呼吸骤停的一刻兀的被一股力道往后拽去,几乎在人赶到之际身子落空落入一温厚怀抱,滚入一凹陷处周遭草丛环身,而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上,指节分明修长,携着一股极轻极淡的书墨香,熟悉到令人倍感心安。   人声混杂马蹄嘶鸣匆匆而至,那森寒刀光直直从姜淮头顶掠过似乎闻声便收了回去。   蜷缩在温厚怀中的姜淮突然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手,扭头映入那张熟悉俊颜,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仰头之际正正贴上预想中的薄凉。   “”   “”   在黑暗中愈久,适应之后便能看得清近在咫尺的,尤其是两人鼻尖贴着鼻尖,气息纠缠,时间宛若静止,在微凉秋夜里两人都渗出了薄汗。一双如曜石浓墨的眸子翻滚几许,最终沉于一片暗色。   姜淮有所感知,莫名涌上一股凉意退开了身子,然这一下发出的细微动静叫她猛地往那伙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人都已上了马,并无察觉,只有为首那高大身影兀的回头,目光宛若直直穿透,洞悉她所在一般,震得她如被定住。   刀刻般的五官与阴鸷目光牢牢刻入了姜淮脑海中,只是一瞬的停顿,在姜淮摸向布袋时扬鞭而去。   “郡主——”沈崇清冷的声音不复携着恼羞成怒,叫姜淮莫名。   然等目光触及手中抓握之物时登及如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夫夫夫夫子、我我我我热热热热热的”   “”沈崇默然。   “他们走了。”   姜淮涨红着一张脸点头,“对,骑马走的。”   “”   姜淮还也意识自己胡话,忙作补救,“那万一他们又杀回来”   “不会。”沈崇拧眉深思,方才那犬戎话道的是乌蒙死了,而乌蒙是犬戎的王,故此那伙人才匆匆撤离,而原本他们来的目的   姜淮偷摸瞥了一眼沉思中的沈崇,不自觉流连在其轻抿的薄唇上,面上热意更甚,她她她她又亲了夫子!!她她她还摸摸摸摸了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没发现沈崇微微侧过去了身子,仍直勾勾地凝着,兀的鼓起勇气道,“我爹说亲了得负责。”又比出了两根手指头,笑得无比娇憨,“这都两回了!”   沈崇身子绷得直直,面上恢复古井无波的镇定,“郡主休要玩笑。”   姜淮笑眯眯地凝着他,即便这人现下身上狼狈,衣衫也不复以往一丝不苟,反而被划开了不少口子,沾了泥尘,月光笼下,却仍让人觉得圣洁得不可侵犯。她像是在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又像是酝酿什么。   在沈崇近乎要受不住那道灼热目光时,却听她无比认真开了口,“我没有玩笑,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亲都亲了,我自然是要对夫子负责的!”   “”好像反了,不过,这似乎不是重点。   沈崇微微垂下眼睑,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顾了左右言他,“只有郡主一人?”   姜淮点头,“夫子你没事罢?”她担忧看向沈崇,还从没见这人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恨不得此刻将人仔仔细细查看个遍   沈崇摇头,正将少女那不掩饰的心疼收入眼底,起了一丝异样。“只是一些皮外伤,无碍。倒是你,是如何寻来此处的?”   姜淮有些惋惜地收回手,“夫子可记得书楼旁的荒宅,得知你失踪后便觉起那处的古怪,带人搜查时不小心误入地道,误打误撞来的。还要多亏了你碾碎的方糕碎屑,那是你最喜欢的点心”   沈崇一愣,原来是地道,他当时是被布条覆住眼睛的,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无比配合地跟着走,那名叫乌勒的似乎知道他的身份想问他什么,几番缘由之下他才得以在看守那人疏忽下得以脱身,却也未必能逃得出这片林子。   少女还在絮絮而语,仿佛要把她这一整日来的担忧焦虑都道了,月光笼下的银辉在她脸上罩了一层纤薄莹光,乌眸灵动俏皮,宛若月下精灵,那般生动。   “他们恐怕担心我在下面不敢炸地道,估摸还要费些许功夫夫子、夫子?”   沈崇看着近在眼前的娇俏面庞,倏然后退了一步,“这桩,该是由我跟你道谢,谢你救命之恩。”   姜淮笑得眉眼弯弯,“没事没事,以身相许就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是针落可闻的寂静,姜淮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平时和绵绵她们浑话惯了我帮夫子你处理下伤处。”   姜淮说着一面从布袋里往外拿东西,倒出不少零零杂杂的东西,用途不明的纸包,弹弓,绣花针最后才翻出了一小瓶金疮药。   沈崇看着那宛若聚宝盆的小袋子,在扫见姜淮手忙脚乱地将那一支细巧窜天猴藏起时禁不住抽了抽嘴角,那声音似乎化作无奈,“郡主”   姜淮几乎要沉溺在他那般的语气中,颇是恋恋不舍地拿了那一支窜天猴出来,“也不知潮了没潮,好不好用哈哈哈”   沈崇依然不语睨着她。   姜淮最终默默用火石点了,一道明亮的光兀的冲上天空,发出绚烂白光,映着姜淮不情愿的小脸。   “”   “过来,帮我上个药。”沈崇的声音隔着不远幽幽传了过来。   姜淮一怔,瞬时恢复了精神,“来了!!” 第12章 林间   夜深后,圆月高挂,林中愈显静谧,而这种静谧在某种情形下被放大数番,以致于姜淮咽了口口水都觉得动静过大。   她面前的是沈崇裸着的半个后背,衣衫解到半腰,恰好暴露到伤口那,利器划开长长一道洇开殷红,所幸只是表面浅浅痕迹,伤得不深。反而是此时乌云褪尽,月光银辉直落,那常年不见光的白皙后背底下隐隐喷薄出蓄势而待的力量,顺着流畅的肌理线条没入微微拢起的弧度阴影里,勾带出几许窥而不得旖旎。   “郡主?”   姜淮听着前方传来的低沉嗓音,握着小瓷瓶的手一抖,撒了半瓶。“”   直到耳畔落了一记压抑闷哼,姜淮瞅见那蓦然挺直的背脊,登及醒神补救地去抹开点,却被沈崇猛地大力握住了手腕,“夫子”面上露了懊恼,自个手劲大她是知道的,偏还笨手笨脚。   沈崇目光落在那绒绒的脑袋上,顿了片刻又侧转过身子,声音恢复直叙,“你——继续。”   姜淮抬眸定定瞧向他,当真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撕了衫裙的内衬布拽得长长给他包扎。这回她弄得十分小心,生怕再把人弄痛,只是那一圈一圈的缠绕她手不够长,便起了身子绕,全然不知两人如同拥抱的姿势有多暧昧。   这厢,沈崇尚是一个怔愣便失了先机陷入这般被动中,瞳孔映入少女专注又小心翼翼地神情,蹙着秀气眉心,仿佛是比他还疼般僵硬动作着,还不自觉地低低抽着凉气,那模样瞧着有些有趣,然沈崇心里却涌上些异样。   鼻端蹿入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馨甜香气,以及那柔顺垂下的发丝缠绕过耳畔拂过面颊,竟是连心上都痒痒酥酥   几乎是在姜淮完成的一瞬,沈崇被那布条勒紧的力道骤然回神,在前者愕然惋惜的目光中拢上衣衫再次扣得一丝不苟,连同前面那些纵横的陈旧疤痕敛去,未露半分。   姜淮只觉得快到眼前一晃,面向穿戴整齐的沈崇,“”她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后者目不斜视,故作没瞧见般,然在久到快要窒息的沉默中又不得不启口,“咳,那里面还有些瓶瓶罐罐是什么?”   姜淮收起小幽怨的眼神,抱着布袋挨着他坐下,“跌打药酒,生血丸,还有麻沸散泻”她一面数着那一小兜子药瓶子余光里瞥见沈崇微微抽了下嘴角连忙收住。   “夫子,你听得懂犬戎话?乌孙一族不是被我爹打退到居庸关外,怎还敢入中原?”   “只略通一二。”沈崇顿了顿,“乌孙王已老,但他的三个儿子野心勃勃。”至少从那对话里获知的讯息如此,乌孙王一死,牵涉王位之争,恐能乱上一阵,然这一行人入京这般谨慎,怀抱目的就值得人思量了。   “有我爹在呢。我爹能打得乌孙王弃攆溃逃,若再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姜淮沉吟,眉眼尽是张扬锐意,亦不乏对父亲的崇拜敬仰。   沈崇尚在分神想着那些死去之人的关联,乍听见她的话,目光落在那骄傲的小人儿身上,不由轻轻牵了嘴角,“确是如此。平阳王骁勇善战,实属大梁之福。”   姜淮点头,难得正经了神色,“话虽如此,可天下还是太平的好,夫子,你说是不是。”   “嗯。”   沈崇惯是话少,没说两句便又是沉默。二人相处,姜淮像是个小话篓子似的喳喳说个不停。此刻看倒不像是落了难的,不,姜淮打心里盼着救援的晚些来,也就拼命寻思话题勾着人说话。   “夫子你看,这里头还有一层,装得再多都不显,我爹说这是我娘的手艺活儿,还给起了名字叫乾坤袋。”姜淮像是献宝似的拿给沈崇看,一面道,“因为我小时候笨,走路走得晚还老是摔,就给备着了,谁知道后来一直都挺管用的。”   姜淮想起闺房里绣了拆,拆了绣的那一幅,情绪有些回落,“我娘手可巧了,我一点都不像她。”   沈崇扫过那绣工精巧的布袋,想起了那位平阳王夫人,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掩过一丝厌恶隐为淡漠,只淡淡应了声嗯仿佛算作回应。   姜淮等了半天等到个嗯,抬头就看到沈崇阖眼疲倦倚着树干,有些心疼又有些憋闷,嘴唇嚅动了下,到底是没忍住,“夫子可是也嫌我聒噪了。”一个也字,多少带了几分在意。   她能吃,还能打,还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柔俏,每每那些世家贵妇和小姐聚在一块的时候总少不了拿她私底下做谈资,还有暗地里取笑她将来无人敢娶。再大大咧咧那些阴阳怪调的听多了还是会往心里去   “我爹书房有一幅我娘的画像,每每我闯祸我爹就把我拎到画像前,一句话也不说就让我对着画像,我娘笑得好温柔,可是她一走,我爹就失了魂的扔下我们姐弟俩远走边关了”   那时,父亲刚刚升任京官,尚未被封为平阳王,而苏太傅家那位名动京城的嫡小姐嫁给一介莽夫出身的姜平,引了不少愤懑不平的。京城世家圈子本就排外,倒不至于真的为难过不去,只是小孩间打闹就没那么多遮障了。   “幼时少羡体弱,是从娘胎里带的,大伯娘说是叫我给抢的,小的时候三天两头就病,一直补着药。有一回国公府设宴祖母带着我和少羡去,和年岁相仿的在一块玩儿,可有个总针对少羡的,嫌他身上的药味儿难闻,后来我们就吵了起来他伸手推少羡的时候被我推开了,结果他擦破了点皮哭着骂着短命鬼就跑去告状。”   “当时国公夫人出面道是小孩儿玩闹平息了,可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蛮不讲理,性子顽劣。”姜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沈崇说这个,可话起了头便停不下来。林中夜风穿过,她抱着膝盖坐着觉得有些冷,正正对上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眸子,微微怔住。   沈崇惯是一幅无波无澜的面孔,眸子里仿佛藏了一潭深水,姜淮却是微微缩了下身子,嘴角重新扬起了笑,“夫子该是同情那人,等宴席结束后我就把他堵了后院揍了一顿,索性坐实打人这一说。”后来,便是一战成名,愈战愈勇了。   那一抹笑当真是又灵俏又让人没辙,沈崇瞥见她打了几个喷嚏后愈发蜷紧了身子,便解了身上外衫递给她,“林间夜深露重,也不知救兵何时到,穿上罢。”   姜淮接过,衣衫上还残有余温,“夫子”   沈崇望进一双湿漉眸子,像极了幼鹿,映了星光灼灼,他随后便转开了目光,“已经连累你在此处,若是受寒,只怕你四哥轻饶不了我。”   姜淮被一噎,那一点激荡的欢欣又沉了下去,差点忘了自家四哥的关系不过好在姜淮已经有所习惯,抖开沈崇的衣服披上后暗暗舔了下干涩唇角,“夫、夫子,抱、抱着能暖和点的。”   “我不冷。”   “哦。”姜淮讪讪裹紧了衣服,脸上还有点烧。   林中只余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姜淮看了眼安然养神的沈崇,回想起这一整日的惊心动魄,又庆幸万分,就这么凝着他俊美无懈的侧颜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似的,却不防在身子和精神都松懈了之后,困意席卷而来。   沈崇阖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目光,直到那感觉消失方是蓦然睁了眼,便瞧见被青衫笼住的纤瘦身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下一下晃了脑袋,身子亦是慢慢歪斜了过来。   在她快磕到地上去时身体先一步反应地伸手虚托了一下,却不想她就着他的手躺在了他屈起的腿上,已然睡去。   “”   沈崇何曾与女子这般亲近过,腿上宛若压了千斤重,竟是生了一丝难得可见的无措,偏正主睡熟没看到。   他垂眸,落入的睡颜毫无防备,当年的苏氏是何等风姿,这眼前初初长成的少便能窥见多少,将来只怕更甚。然脑海里随之浮现的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谩骂与诋毁,源于父亲的风流多情,源于女人的嫉妒憎恨,大概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疯了罢   “夫子憋怕”睡梦中的少女含糊呓语,伴着桀桀怪笑,将陷入晦涩过往中的人唤回了思绪。   沈崇的目光复又落在她脸上,仿佛从那冗长回忆里挣了出来,耳畔回想起挚友再三的叮嘱,却也不知这般千娇百宠长大的竟还有这内情。他凝着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记起姜少飏前不久才说起生辰礼,也不过十二三还是个孩子啊。   那些话又如何作的真。   “阿妧!”一声疾呼骤然喝断,马蹄声声急涌而来,霎时打破林中寂静。   一身戎甲的姜少恒与平阳王领先,紧随其后的姜六郎一跃下马,径直上前一把抱起姜淮,在审视过无虞后方缓和了些神情,只扫向沈崇的目光仍是不善。   “王爷”沈崇只觉得身边一空,陡然失去了那倚靠的重量,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姜淮被惊醒,尚是懵然,看着眼前晃动的面孔,“爹,大哥,四哥,六哥你们来了啊。”   平阳王瞧着女儿迷糊的样子原本打算见面定要教训上两句的心思就歇了,余光里扫过暗暗捶了下腿站起的沈崇,对他那一声问安视作不见,只是对姜淮温柔道,“回马车里接着睡。”   姜淮点了点头,被六哥抱着甚是心安,临了还不忘和沈崇挥手咕哝,“夫子,明天见。”   姜少廷利落转身将姜淮抱上马车,坐在马车前面,把帘子压得严实。姜少飏看了一眼小叔的脸色,走出来道,“我送子阆回去。”   平阳王微滞脚步,只等姜淮的马车前去了,他才在沈崇的面前开口道:“阿妧生得一副侠义热心肠,救师心切,此举是为尊师重道,小沈大人莫要误会了。” 第13章 入魔   夜犹如浓墨倒灌,乌云蔽去了最后一点光亮,到处都是高耸的大树,仿佛要将人围困在一方天地里,姜淮快步走在林间不住唤着沈崇的名字,然回声寂寥,得不到一丝回应。   那一瞬遍寻不着的焦灼惶恐彻底攫住,盖过了那轻微觉察不对劲的意识,她蓦地在林间跑了起来,心头那种被遗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姜淮心底里认定的不可能却在一点点动摇,仿佛发生过什么,让她产生了不确定。   “夫子沈崇”   “你在找我吗?”那低沉的,冷清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使得姜淮立时停了下来,看向前面从黑暗中显现出的颀长身影。   “夫子!”姜淮犹如乳燕投林无比欢欣地奔了上前,只是还没抱住来人,那道身影仿佛云烟散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林间风声鹤鸣相衬,她猛地回身,却被一只手扼住咽喉,那人的脸赫然是犬戎人离开时为首之人。   “啊——”   “五娘!五娘!”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姜淮蓦然坐起,入眼是她熟悉的闺房,以及满脸担忧的玉竹,依稀记起自己已经从城郊回来,所以刚才那是梦可那股真实感却仍叫她心尖发颤。   她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像是要把那不适感受晃没了似的,“玉竹,我有点渴”   “五娘先把药喝了,是驱寒的,前天夜里六郎将你从马车上抱下来时就烧得厉害,都昏睡两天了,二夫人怕您沾了什么不好的,还请了道士作了场法,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玉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一面庆幸说道。   姜淮记得昏昏沉沉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的印象,加上噩梦缠身,这会儿身子发虚的厉害,却还不忘问,“沈夫子那边如何?”   “就知道您会问这个,奴婢听说那日是四郎将人送回去的,第二天一早沈家那位夫人就过来送了不少谢礼,还有一盒西贡的凝神香,可是有心的。”   姜淮就着玉竹的手不自觉一口气喝尽了汤药,惹得玉竹大感惊奇,连备下的蜜饯都用不上,就听见她问那沈夫人是不是一人来的。   “自然是一人的,且是低调,不知是谁把沈夫子失踪一事抖露开,还道与之前失踪遇害的相关,而他是唯一侥幸脱险的,还是判下案子的大理寺卿之子,眼下颇受争议,自是不便扯上五娘。”   “什么争议”姜淮蹙眉。   玉竹暗暗咬了记下唇,划过一丝懊恼,“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有些人闲着没事故意编排,您也知晓沈家那情形,总有那嚼舌根的,再说沈夫子都不作理会,五娘您还病着就莫要操这个心了。”   她说到后面愈是肯定,一面回头吩咐宛秋去厨房取一直热着的碧粳粥来,又着人备下热水,“发了一身汗还是先洗洗,有什么想吃的正好着厨子弄。”   姜淮被一打岔确实觉得身上黏腻得厉害,“粥没味道,想吃苏妈妈包的薄皮大馄饨,要鸡茸馅儿的。”   玉竹听着那要求失笑,应了要求,同时心底松了一口气。她方才有所隐瞒,沈夫子眼下处境实则不大好,听说是在大理寺调之前遇害的那些卷宗看不知怎的就触怒了沈传山,父子之间原本关系就不好,只听说沈夫子又回了国子监住。   而先前遇害之人的亲眷却因此找上门想同他讨说法,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事情闹得挺大。不过这些自然是不能让五娘知晓,再者掺杂家事,诸多不便,还不若好好在家歇养。   “监子那王爷替小姐告了整一月的假,道是让小姐安心在家养病,待好全了才能去。”玉竹凝向她正经神情道。   姜淮一怔,随即眉心蹙得更紧,“只是小小伤寒,用不着这般小题大做罢?”   “可您哪回不是叫这伤寒折腾倒。”玉竹胆大回嘴道,她家小姐身子一向好,也甚少生病,然一生病就得拖个十天半月不易好。   姜淮噎住,倒真如她所说的,而她爹平时再如何宠着纵着,单就这桩上不会由着她,那肯真真得在家养着,只是她岂不要很久见不到夫子了!   为着这,姜淮直到沐浴后用食都蔫蔫的,汤匙捣糊了馄饨都未察觉。   “唔,是苏妈妈作的馄饨,还有没有,给我盛一碗。”一道处在变声期的声音蓦然响起,蓝衫少年郎在婢女通报过后迈了进来,然后便瞧见了姜淮面前的海碗,“”   姜淮回神,取了旁边的空碗给他盛,被姜少羡摆手止了,她还甚是嫌他麻烦地蹙了蹙眉,自个舀着馄饨吃。“你怎么会来?苏妈妈已经歇下了,别想叫她起来给你弄宵夜。”   “”姜少羡那一腔的关爱之情被一碗馄饨击溃散,一屁股扒拉了她边上的凳子坐下,“全京城的世家贵女,估摸也就你一个人用海碗吃东西,瞧你这阵子的,我还以为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结果”   姜淮抬脚踹向他,只是轻飘飘没什么力道,“大晚上专程过来埋汰我来的?”   姜少羡呲了一口小白牙,“那不至于,主要是来看你醒了没有,要是没有,我那儿还有陆御医留下的小还丹,包治百病,味道清新。”   “你还是自个留着。”姜淮小时候好奇舔过那个,那味道毕生难忘,绝不想再尝一回。为此,她看向姜少羡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些,心底清楚平常这时候早早歇下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行了,我没事,你也早些回去睡。”   “姐,你喜欢那沈崇什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姜淮稍稍愣住,下意识问,“这又是谁让你来问的?”   “没有谁,是我自己问,爹和大哥他们哪敢对你横加干预,索性当听不到看不见,等你那兴头过呢。”   “不是兴头。”姜淮蹙眉不满。   “那你看上他什么了,样貌?确实挺有可取之处,京城里难找出第二个的,才华斐然?可你以前最讨厌那些文绉绉的。”姜少羡是当真觉得意想不到,“听说那沈崇孤冷迂腐,你们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怎么就看上了?”   他心底虽然也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可到底没爹和几个哥哥那般如临大敌,他和五娘过了年也不过十四,还不知后事会有如何变故。   姜淮放慢了进食的速度,似乎也是一面在思忖他的话,“起初确实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比四哥都好总之是第一眼就特别不一样的感觉,唉,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姜少羡:“”所以还是因为脸!   “可如果现在,他就是个长相普通家世平凡的,还是会喜欢。”姜淮想得认真,最后道。感情,本来就是个无缘由的东西,否则娘怎么会嫁给大老粗的爹,萧令仪怎么会喜欢上她的皇叔,而且夫子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姜少羡瞧着她一反常态的娇羞神情,猝不及防就受了暴击,踉踉跄跄地离了桌子,“四哥说的没错,你就是自个入魔,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就正常了。”   “你才不正常!”   然而还没过两日,姜淮便发现门外金吾卫的人数翻了一番,“” 第14章 线索   暮色四合,青墙乌瓦上偶有鸟雀啾鸣,添了几分生气。   临窗的乌檀木案前,男子手执卷宗神情专注,烛火映照出的侧颜俊美矜贵,随着翻阅神色愈发肃然。   “公子,喝碗姜汤袪袪寒气。”沈牧端着红漆方木盘推门进来,携着外面的秋风,卷入几许萧瑟又连忙用半边身子将门阖上,“这天儿说冷就冷下来,监子里可病了不少,公子您可得注意,说起来御寒的衣裳都还在”   沈牧咋咋呼呼的声响在对上沈崇投过来的平静目光后戛然而止,嘿嘿讪笑了两声,忙是调转道,“公子,快,这要趁热喝了才好。”   沈崇搁下卷宗,倒是未在意他的未尽话语,仿佛他离不离沈府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淡然取了汤碗抿了口,在入喉的辛辣过后回味却是一股蜂蜜甘甜,神情浮了一丝愉悦饮尽,又多盛了一碗。   沈牧见状,亦是转开了笑意,“公子甜不甜,小的搁了两勺的槐花蜜,那家掌柜的因为小的常去还多随了一罐玉梨膏”估摸是把他主子当了哪家小姐,毕竟谁也想不到外表那么高冷的公子竟像姑娘家一般嗜甜。   沈崇抬眸就看见他来不及掩尽的那一抹打趣促狭,轻轻抿了下嘴角,若无其事的还了空碗去,“把这些卷宗收整好。”   “公子也莫要看得太晚,累坏了身子可有人心疼呢。”沈牧嘿嘿怪笑,迎上公子扫过来的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饶是变了正经,“是小的心疼您呐!”   “小的还听说郡主醒过来了,说不准过不了两天又能来学堂了。”郡主虽然不在国子监,可有关郡主的消息却是漫天。   沈崇觑了他一眼,“多事。”   沈牧却是不怕,笑眯眯道,“怎么叫多事,夫人送去平阳王府的那些珍贵药材哪样不是您选的,保不准就是那药的功效。”   风斜入枕花格的窗棂,那米粒儿似的金黄小花落在案头,令沈崇脑海浮现起在林间一幕,微微晃了神。   “公子,这些都”沈牧理着边上一摞的卷宗籍册,在瞧见其中一卷的印章时蓦地怔住,“这、这不是大理寺的”   沈崇淡淡哼应了声,作是承认了。   沈牧却没法如他一般淡定,要知道先前公子与老爷就是为的这桩起争执,不愿他插手案件,却没想到公子竟还是背着老爷还是把卷宗弄到了,若是让老爷知道   “明儿一早你找柳禛还回去,早些去。”沈崇补了一句。   沈牧听到柳大人的名字已经显得平静多,否则他当真以为他家公子神通广大到那般境界了。   半晌一抹脸,“那公子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倒是清楚他家公子看着像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一旦上心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这失踪案子这月先后发生了六起,除却意外身亡的,大理寺抓了几个市井流氓,赌徒之类下了牢,雷厉风行之余更多的则还是让百姓觉得惶惶不安,直至公子出事。   之后公子平安回来,要求查阅卷宗被老爷断然拒绝,这事不知怎么叫那位痛失爱女的郎员外知道了,原本就不服大理寺判下因此缠上公子,惹了这些日子的风波。   “听说那位朗员外的夫人受不住打击隔日也一根白绫吊死横梁,所以那朗员外才像疯了似的,一定要抓到幕后凶手。”   沈崇揉了揉额头,脸上露了一丝倦意,他倒不是为朗员外等那些纠缠,合着也入不到监子里头,只是脑海里一直浮现被掳时的情形,那人所提的格勒瓦在犬戎语中意味着背叛者,不听话的。   而在他以为难逃此劫时,她却出现   轻风送,清甜的香气袅袅漫开。他的目光不觉落在了一朵一朵的小花上,正待拂开,却被风吹移了少许,停留在一处他兀的拿起了案上卷宗,两幅一并比照,霎时变了神情。   “公子?”旁边正收拾的沈牧也不由随之紧张起来。   后舍的房门却在此时被一股大力推开,门板撞在墙上颤动不已,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愠怒呵斥。“不该拿的东西还不还回去!”   “老、老爷!”沈牧诧异凝向来人,又回落在正襟危坐的沈崇身上,只见后者依旧淡然地翻了一页,“”   沈传山仿佛也是因为这动作气狠,神情有那么一瞬狰狞,片刻匿迹于无大步走了进来。“出去。”   “不用侍候了。”只等沈崇发了声,沈牧才顶着压力退了出去,将门带上时还甚是担忧地回望了一眼。   都说父子俩没隔夜仇,可放老爷和公子身上就不是了,两个明明最亲近的人却像陌路。公子内敛,老爷又父子走到如今的关系,连他这个旁人都觉得感慨唏嘘。   而显然,房里的两人也确实如他所想,一站一坐,气氛僵滞。   “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沈传山神情晦暗地注视着面前容貌出色的年轻人,那闲适态度轻而易举点了心头火,烧得愈旺,沈崇有今日,且敢无视他的警告无非是从徐家那得的底气,关于这点,便是症结所在。   “莫要忘了你自己姓什么,就算是把我报复垮了,你也落不了好!”沈传山风流成性,子嗣众多,后来徐家打压,一捧一踩,借着儿子打老子的脸,父子间到底是生了嫌隙,对长子放任自流,但容不得他如此挑衅他的威严。   “父亲想多了。”沈崇两手推了卷宗,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至如此。”   是不至于如此伤敌自损,还是不至于落那境地,这话可就模糊说了。   “你!”他愈是如此出尘淡然,沈传山心里的邪火就更甚,却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人就拿这副态度对自己,没有身为父亲的尊重,也不说多逆反,明明是顺话都能膈应一身。   沈传山的脸色变幻几重,扫了一眼案上,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沉了沉,“这些案子既已了结,卷宗一事就当我不知情,你且好自为之!”   沈崇颦起眉头,“两起意外溺水,一起强盗,另还有几桩无论是作案时间,与受害者之间,作案手法看似毫无关联,可细推之下仍是有可疑,就好比岳小楼死之前在郎府唱戏”   “仅凭你说的,还不足以证明其中关联,还是你叫外面传言迷惑了心,妄图左右大理寺判案来证明你的本事?”沈传山闻言却是骤然打断,打量于他的目光颇是复杂。   少年高中,才冠京城,旁人提起那是夸赞不绝,原先他也是为此高兴,只是后来接连变故,沈徐氏的死,沈老夫人的死,还有六娘险些也因他而丧命,沈家之后的境遇,一系列遭遇竟使他真的怀疑那道士所言,真是孤星降世连累沈家   “既有疑点,父亲不觉得草草定案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兴许将来还会留下更大祸患”   沈传山眉头皱得极深,“如何办案我还用你来教不成。”他虽是名声在外,可夜并非是当真糊涂的,在其位谋其事,自有他的一套待人处事,办事的章程,如何轮得他来指摘。   沈崇瞧见他脸上的神情适时闭口,每每不到两三言便是如此,沈传山的耐心从不曾对他而言,好像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索性再不多说。   沈传山亦是厌恶他这番态度,“我只最后再说一句,案子已结,你休要再多管闲事。徐清风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国舅爷,企盼他庇佑一生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心思,早些识清局势免作糊涂事!”   沈崇神情未变,只是抬眸睨向他时眼底微有波澜,半晌道,“若是我偏要追查下去呢?”   沈传山此番强硬态度着实有古怪,而犬戎那伙人入京的目的,与卷宗上所发现的更是匪夷所思,两者联系,竟生了不好的预感。   “还是父亲知道些什么,刻意隐瞒?”   沈传山与他对视,仿佛能被洞悉想法一般让他堪堪避过,极是不喜这种感觉,当即皱起眉头,“怎的,还要编排我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他仿佛气愤当头,睨着沈崇只差呼斥逆子。而那一张清俊面庞始终未有波澜,薄唇紧抿,生得寡情薄幸极。   “我倒忘了,当初能为了一己之私而逼死自己未过门妻子的,今又如何会顾念上血缘亲情,当时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   沈崇陡的一僵,似是未料到他会提起这桩,平静神情下那细微的动作泄露几许心绪浮动。   沈传山却犹如抓了他什么把柄,一转颓势,“不知那位长乐郡主若是知晓,是否会觉得自己错看人?”   沈崇始终不发一言,空气压抑凝重,沈传山自觉目的达成,留下一句且顾考量便拂袖离去。   洞开的木门外,乌云遮了圆月,笼下一片暗色,沈崇摩挲过卷宗,神情犹如外面这夜色讳莫如深。 第15章 飞来横祸   与沈家长子定亲的是大理寺副署正覃家之女覃淼,郎俊女娇,青梅竹马,覃淼生得纤细柔弱,诗词造诣颇高,比之已少年成名的沈崇不遑多让,在一道琴瑟和鸣传成佳话。   然覃淼却在及笄之年骤然病逝,之后覃家返还聘书,覃父被贬离京,这一系列背后若说没人运作甚少有人相信。当时有说是因沈崇冷漠相对致使覃淼郁郁寡欢而亡的,也有说是覃淼身子弱病秧子,更有传言当时覃淼未婚有孕有辱门风,适逢沈崇升迁考核被活活逼死的   京中多是默认最后一种,毕竟覃淼的死与覃家后来的际遇都隐隐印证。只不过更多都是认为身为大理寺卿的沈传山假公济私平息此事,而覃家从始至终未作追究的态度也叫这等传言掀不起风浪来,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及沈崇的低调渐渐被淡薄,如今又因长乐郡主的追求而被重提。   “所以别看人前端的什么正人君子孤傲得很,谁知道里头芯子是如何黑的,为了名利权势怕是不择手段了罢。”   “我看沈夫子不像吧,他跟郡主也没什么”有人持不一的态度迟疑道。   “这可不就是他的高明之处,郡主心思单纯自然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怕是要步覃家那姑娘的后尘,变成第二个覃淼。”   “覃淼是谁?”一声音横插了一杠子。   说话的人见是个年轻人,又着了春梧堂的学服,不耐的神情转了转,向他解说起当中门道。谁知这小少年竟一把提溜起他的衣领子,神情霎时古怪至极。   “你你你、快放我下来!”那人被比自己小年纪的轻易提起顿觉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喝道。   少年郎虎着脸,“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什么话?沈崇那厮伪君子不过是仗了徐家?”   “再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长乐郡主心慕于他嗳哟。”那人说着冷不防他突然松手结实摔了地上,再看少年面生一下怀疑起来他的身份来,“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假扮春梧堂学子有何目的!”   “哎哟我的小公子可算是找着你了,这还没办完咋不见人了呢!”一身着青褂的老管事急匆匆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辟雍殿主事的,招呼着这位虞家公子。   虞忨沉着一张脸,看了眼地上因来人而一改嚣张气焰,露了一丝嗤讽笑意,“呵呵,我来读书的,你这种人是来干什么的。”   身旁附了几声低笑,在监子里的大多还是认真读书的,可总有些跳梁小丑败坏风气,行事不如冬暮堂的磊落,拈酸中伤,丢了文人风范,为人不齿。   那人急赤白脸地看着虞忨离开,回头呼喝了一声看什么看,便拍拍尘土火急火燎地走了。   殊不知在其走后,顾青棹站在不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与身旁的那人道,“我想你该认清楚一件事,买卖是买在先,你当初收了我的钱,如今就该把事儿办好,办不好而跑来威胁我,你是觉得我顾青棹是个好说话商量的?”   “顾顾公子,当初也只是说一回,没说后来”   “哦,那是嫌我付的钱少了?”顾青棹微笑,看在旁人眼里是和人亲切交谈的模样。   那名瘦弱学子闻言轻轻发颤,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恐惧,“不、不是。我、我把给我娘治病的余钱退还你,了了了这桩。毕竟、毕竟林夫子已经有所起疑,道是文风相近,我怕”   “只消你把这事捂死了,那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你娘是故去了,可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妹妹罢。”顾青棹虽是笑着说的,可笑意却未达眼里,轻轻拍了拍那人僵硬的肩膀,“你总要为了你和你妹妹的将来好好作打算。”   便不管那人是何反应,离开廊檐,比起这怯懦之辈,他对于虞忨的到来更为意外。   而同样意外的,还有此时在冬暮堂授课的沈崇,看着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淡然提醒,“春梧堂在前面。”   “你就是沈崇?”虞忨上上下下打量着人,端的是少年气盛。   沈崇闻言挑了挑眉,倒是见过他的,虞家的公子,同样出名的小霸王,倒是没想到身上那一袭的春梧堂学服上身,衬得少年修长挺拔,颇是不错。   “是我,虞公子有何指教?”   这一对视,倒叫冬暮堂的学子振奋了,毕竟虞忨的名声在外,这般大咧咧的找上门那必然是有热闹可探了,也有不乏以前打输了的,暗暗摩拳擦掌等着起冲突时给他来上两拳。   “也不过如此嘛。”虞忨打量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不一样的来,跟个小白脸儿似的,姜淮怎么会看得上?   沈崇尚从他神情里读懂那意思,沉默以对之际却被一清凌凌女声转去了注意,陷入片刻怔忪。   “鱼丸你怎么在这!”姜淮诧异地看着门口堵着的人,蹙起了眉头,一下挤开了人朝着沈崇径直奔去,“夫子,你没事罢?”   “你病”正换上平日吊儿郎当神情的虞忨僵立当下,原听到时不觉有什么的,此时突然不甚滋味了起来,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护什么呢!   姜淮哪顾得上理他,这整整五日不见,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沈崇一个,一面用带着鼻音声音问道,“夫子,几日不见可好?”   光是听着那声音就知道是没好全跑出来的,跟着她一道来的苏闵儿犹是挂心她那破锣嗓子,“嗓子不舒服你少说点话,回头我领出来的该不好交代!”她顶着压力将人带出来,可不想出半点差池。   沈崇自然也听出她怕不是正经出来的,睨着那张灿烂笑靥胡闹二字哽在喉咙,“我自安好,郡主身子未愈还是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姜淮闻言嘴角的笑意更甚,她就说夫子并不是无动于衷,肯定在心里记挂她的,那笑容也就越发的甜蜜。一双清凌凌的乌眸望着,而那出口的话低低绕绕更似耳畔情话。   沈崇僵硬着退开稍许,一脸未明。反而是挨着姜淮的苏闵儿听了个清楚,什么良药,让她顿时满面绯红。   周遭的一见,哪有不意会的,更是知晓姜淮对沈崇的心思,发出一阵善意哄笑,庄朔带头叫着,“阿妧,你是瞧不见咱们这么多人坐着是罢,说什么悄悄话把闵儿给羞成那样了?”   姜淮没忍住掩着又打了个喷嚏,染着水意的眸子横扫了过去,没了平日里的威慑不说,平增几许娇媚风情,哪是他们曾瞧见过的,一时震慑了半数。   一同的,还有杵在门口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虞忨,张口半天愣是没憋出个字儿来。   “”   沈崇看她忍得难受,亦是为自己所累,便递上崭新未用的帕子与她,后者红着眼眶瞪着自己方向,怔愣一瞬后仓促接过,仿佛得了什么好宝贝,笑得开怀,又叠成四四方方的收了起来。   “”沈崇觉得先前那股的莫名躁动又突兀杀回,鼓噪胸间,溢开不知名的情绪。   “姜淮,你你你我就养个脸的功夫你就喜欢上了个老男人!”虞忨兀的一声暴喝回荡学堂,瞠目而视,仿佛受了极大震动。   沈崇被少年怒指着,怔然于老男人三个字   学堂里一下炸开了锅,实在是虞忨此时的神情态度很难不让人想多,碍于平日里他和姜淮王不见王,挑衅滋事,如今似乎又有了另一重解释。这让一直和虞忨那伙不对的庄朔等可乐见了。   这厢吵闹声盖过了姜淮的质问,后者蹙着眉看了眼沈崇喊了肃静却是没什么作用,只得与他告了一声得罪,猛地一拍桌子。   “啪嚓——”断裂声骤响,回荡悠悠。   “”沈崇目视上面的蛛网裂痕陷入更深的沉默。   “”摄于姜淮淫威之下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道仓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守门的仆役从慌张来报,“不好了不好,有人抬着尸体堵堵在了国子监门口,扬言扬言”   众人听见尸体不由看向沈崇,而尚不清楚的姜淮仍是一脸莫名,“扬言什么?”   “那人扬言要找郡主偿、偿命。”那人大喘了一口气后胆颤道。 第16章 官司   寒风冷冽,草木凋零,天空放晴了不到半日又乌云盖顶,枯叶夹杂遍地冥纸飘摇,而集贤门外高高竖起的白幡更是招摇,白幡旁一人跪地扶着旁边的竹木担架正恸哭不止。   “长乐郡主闹市纵马,罔顾性命,害人谋命,不得好死!”那一身素白麻衣的男子胡子拉渣,神情悲愤地一声声高亢呼喊着,不多时就引来许多人驻足围观。   “这不是巷子口卖地瓜的大爷嘛,怎么怎么成这样了?”有人瞧着担架上躺着的人认半天认了出来,当即惊呼道。   “王麻子,你爹前两天不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长乐郡主是平阳王府的那位?”等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人,被围在中央的王麻子擤了一把鼻涕眼泪,说的可就不止之前喊的那一句了。   “各位乡亲父老,我爹死得冤呐,他是被人给活活撞死的,今儿早不甘心咽的气,死不瞑目呐!”王麻子跪着,伤心的捶胸呜咽,一面抹了抹眼,“我王麻子平日里混,才害得我爹一把年纪要出来摆摊卖点自家种的地瓜养家,我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宁可那日替了我爹去!”   有识得王麻子的,那所谓混,是真混了,成日游手好闲的赖子一个,还沾了赌,可怜老父既当爹又当娘地拉扯大,老了老了还得为儿子所累,一生劳苦。可如今再瞧着王麻子这般真情那哭爹喊娘的,不住给他死去的爹磕头,给大家伙磕头求个公道,那一下下磕得实诚,不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一片,叫人看着不免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快别磕了,京城天子脚下,要真是那蛮横的,该有王法的。”其中有人说道,登及引了一片附和声。   王麻子仿佛从那些支持声中得了底气,酒糟的鼻子擤得通红,就瞧见了远远赶来的姜淮等人。他不识得姜淮,但看是从里面出来的,当即管要起人来。   “连人是哪个都不清楚,就在这吵吵嚷嚷的,我看你分明是有鬼!”庄朔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把姜淮和跟出来的苏闵儿护在身后。   庄朔生得高大威猛,此时周身气势凶煞,甫一逼近王麻子就退着大喊大叫了起来,道是要打人了,直把庄朔可气得不轻。尤其是在瞧清楚那人没了精气神的样子,分明是市井无赖,不是赌徒就是瘾君子,被缠上准没好事。   “郡主,我看就是碰瓷讹钱来的,你还是莫管了,这种人打一顿就老实了。”庄朔气愤地同姜淮道。   姜淮却是伸手拉住了他,那人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咋呼着,仿佛就是要引得他们动手一般,再如何都能瞧出不对劲来,她扫过周遭围观的竟围了个水泄不通,玉竹正好被堵着走不出去。   “郡主?你就是那个长乐郡主了,我爹就是被你给撞死的,你把我爹的命还来!”王麻子也不敢多近了跟前,仗着身后众多百姓倚仗扬声怒道。   周遭亦是指指点点,而在姜淮一行人之后亦出来不少学子张望,其中虞忨和顾青棹更是与姜淮站了一条阵线般,两人声音亦是同时响起。   “出什么事了?”   “郡主没事罢?”   姜淮未顾他二人,依旧直视那王麻子,“你说我撞死人,何时,何地,有何证据,空口捏造诋毁该当何罪!”   “是啊,长乐郡主这些时日身体抱恙休养都未出过门,你、你休得胡说!”苏闵儿亦是替她发声。   “这月十五那天,可有不少人看到郡主的香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就是那晚撞了我爹,医馆的大夫可以作证,当时是那平阳王府的马夫把人送去的,我爹回来第二天就觉得不舒服,我寻上门去却被打了一顿。”他一面说着一面撩了衣袖给旁人看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   “他们不承认这事,也不肯救治我爹,我爹没撑几天就去了,临死前还攥着从马车上扯下的府旗是要指认凶手的!”王麻子猛地从怀里掏出暗红的锦旗怒指向姜淮。   而那车旗是时下京城里流行的饰物,上面绣了长乐二字缀了细长流苏,飘摇显眼。   姜淮见了那染血的旗子愣住而周遭更是议论开了,眼瞧着是摆了明面的证据,只怕是确有其事,这些权贵子弟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不在少数,闹出性命的也不稀奇,倒真应了王麻子说的,若不捅破了天去只怕就被抹了罪证了。   “从马车上扯的?”姜淮开口,因伤寒未愈及这境况额头突突的跳,仿佛数百只鸭子在耳边聒噪,只觉得那人说的似乎有一些模糊印象   “自然是如此,否则以吾等平头百姓,如何能与郡主有交集,哪敢毁坏郡主之物!”王麻子说到激愤时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脸上一颗颗麻子连了红晕一片,抑着眼底兴奋暗暗望向姜淮身侧,一面口中叫嚣。   “你若不好好说话,我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虞忨被唾沫星子险些溅到,一张少年英气的脸沉了个彻底,阴郁开口。   只是这话音落下,就如掷入了一枚石子荡开湖面,不少指责虞忨煞气,仗势欺人的。   “郡主,对这老儿可有印象?”顾青棹便是在这时沉着问道,仿佛一个清醒的局外人。   之前围聚着的腾出了位置,正好让姜淮看清楚担架上躺着的老者,双目大大瞪着不肯闭堪堪是瞧得出不置信,不甘愿,而依稀残留于记忆里笑容和善的模样,顿时愕然。   “郡主?”顾青棹唤了一声。   “我识得他。”姜淮呐呐,眉心深深颦着,“那天因有急事,确实险些撞着人,不过当时地瓜的筐子在前,马夫又及时勒住了马,并未冲撞上老人家,只是蹭破点皮受了惊吓我便让马夫将人送去了医馆,怎怎会被撞死了。”   “明明撞着人还要狡辩,真当大家是傻得不成,撞死了人却要推说只是擦伤,如此推卸责任害人性命,王法何在,天理何在!你们命格尊贵,难道我们平头百姓的就不是命了!”王麻子疾斥,站着平民百姓的一头挑了不少附和的同仇敌忾。   “阿妧明明不是那意思,是你曲解,你——你别有用心!”苏闵儿细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一众群情激奋中,无论怎么说都无用。   姜淮被周遭闹哄哄地吵得头疼不已,眼见着庄朔和虞忨被人推搡了两把要起冲突,猛地看向王麻子,后者被那凌厉视线逼得一停,很快眼底泄了一丝得意,仿佛是能耐他几何的意思。   “不管是说的还是我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姜淮咬住下唇,唇上溢开的疼痛带来几许清明,在谴责声中拔高了声音。   不少信了王麻子的,哄了嘘声,夹杂着难听打断了她的话。   姜淮没法堵住耳朵,却在一片混乱中瞧见一抹冷清颜色,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却站在了她身前,是那般高大俊美。耳畔落下惯是清冷的声音,“按大梁律令,凡辱骂品级者杖二十。”   此言一出,人群推搡着依旧嘈杂,却少了许多恶声。不过很快,又有人因他年纪而对他身份提出质疑,仿佛站立成了对立面,但凡在姜淮那边的都是一伙。   “国子监助教,大理寺卿之子沈崇。”年轻的男子背影俊挺,字字铿锵,“吾学生乃都大梁之才,岂能容人随意轻蔑!”   姜淮一眼不错地看着,眼前只余下这一抹颜色,世间无二。   顾青棹和虞忨两人站了一侧,神情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人证物证都在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难不成你是夫子也要包庇不成!”王麻子也是一愣,随即叫嚣道。   姜淮定定瞧着面前的背影,仿佛能驱散天地间所有阴翳一般,此时闻得王麻子的声音,眼神睥睨向,变得幽沉而深邃,“性命攸关,自当报官处置。事情真相如何,官府自有公判!”   王麻子又不由自主地往顾青棹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寻得那人一丝半点的回应,反而对上沈崇投过来的冷峻目光,猛一激灵,伴着周遭猜疑只得犟着脖子喊道。“当然是报官!我还要全城的百姓给我做个见证,免得有人动用权势做那不干净的事!”   两方的态度皆是强势,围观众人各有往两边倒的,纷作猜疑,议论云云。   姜淮无意再理会,此刻脑袋发胀得厉害,却是利落抓了沈崇的衣袖,“夫子,扶我一把。”   那湛亮乌眸此时染了一层浅薄水雾,却尤是不肯示弱的倨傲,然带着鼻音的语调轻轻软软的,像是对满心依恋的人撒娇一般,沈崇怔愣的瞬间,手上便被倚了重量,一股热意源源不断从相触的肌肤传递而来,只一瞬便回护着离开了。   顾青棹杵在原地,落后了一步,望着相携离开的一行人,黯了黯眸子提步跟了上去。 第17章 对簿公堂   小雪初降,乌瓦上积蓄薄薄一层不多时便化尽了,凝成滴滴答答的水声顺着檐前落下。   屋子正中摆着一青花牡丹抽金飞燕暖炉,此时炉子里里的炭火烧的正旺,不时发出轻细的哔剥声,熏得人暖洋洋的,宛若春日。   大夫替姜淮仔细诊断过,劝平阳王宽心,郡主体质缘故只是还得再好好休养阵子,其他并无大碍。   姜淮团着被子坐在榻上,小心地瞟向床畔站着的中年男子,喏喏唤了声爹。   “送大夫出去。”平阳王沉声道。   玉竹领了命去,不忘给打赏。   待人都出去了后,屋子里只余下父女俩,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姜淮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一副痛定思痛,“爹,我错了!”   平阳王依旧绷着脸,不为所动,良久才回应了声,“你倒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姜淮闻言表情更是负疚诚恳,“我不该不爱惜自己身子病没好就往外跑,害大家担心。”她又吸溜了下鼻子,愈发可怜巴巴道,“我原是打算去看二姨的”   “半道就跑去看别个了,你二姨寒不寒心。”平阳王挑着眉,饶是不痛快哼声道。   姜淮呛咳了几声,溜过女儿家的娇羞。   平阳王见状,心头更是淤堵,看一眼都烧得很,“行了,什么事等你身子痊愈了再说,旁的你也都别管了。”   姜淮一怔,霎时抬眸看向他,“可那案子还”   “案子有你四哥在,你就少掺和了。”平阳王似乎是不愿多说这桩,论起起因还是跟那糟心的有关,而这两日正风口浪尖,让人不由得深思那人背后设局的黑手。   正巧苏妈妈端了午食来,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王爷说得对,这回是说什么都没用,你且好好在屋里待着。天塌下来都有你爹他们顶着,哪用的着你一姑娘家家烦心的。”   “还不是你们平日里惯的。”平阳王没好气嘀咕。   苏妈妈闻声回头觑了他一眼,“您说这话站得住理儿么,早做什么去了。”她是苏氏的陪嫁丫鬟,为了照顾姜淮独身留府,操持苑子功不可没,平阳王更是给了那一份敬重礼遇。   平阳王被噎了一句,索性默声自己动手盛了剩下的面条尝。苏妈妈的手艺也只能赶着两个小的面子,颇不容易。   姜淮亦是接过她递来的面碗,被勾得食指大动。用醇厚鸡汤煮出来的细致面条劲道爽滑,上面撒了葱末亦是增色,一面看了眼她爹无奈模样划过一丝狡猾笑意,知道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不过等平阳王走后,姜淮用完了面,却没逃过苏妈妈一顿念叨。“眼见着都快好了,就是歇不住,也不晓得心疼心疼你爹,一个大男人当真是叫你们娘仨给折腾怕了,瞅瞅头发都白了不少,你且让他省点心。”   “还有案子那桩,既不是你撞的人,那等泼皮无赖自有人收拾,就是车子给大理寺扣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回来,要查清楚了,可得一并好好追究的。”苏妈妈回想起那些人来提时的情景,眼下太后华诞在即正值严查之际,正好碰了风口浪尖,可不就棘手了。   “马车”姜淮呐呐,脑中霎时划过一道灵光,忆起前些时候一幕兀的变换神情急声道,“快去将四娘请过来!”   京城里是彻底变了天了,零零落落下了几天的雪夹杂着大雨,反而叫人觉得渗骨的冷意。   临着开堂问审的日子,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以致还远不到升堂的时间,顺天府的府衙外都被前来观案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毕竟这些日子传什么的都有,还有传言王麻子被灭口的,直到瞧见一早跪在堂前的王麻子才算破了谣言,更遑论其他。   而此时,隔着一条巷子不远停着一辆青皮马车,极是低调。   一名灰衣小厮快步从顺天府府衙后门快步行了过来,一路似乎还在瞧看有无被人看到,不一会儿就溜到了马车旁,压低嗓音禀道,“公子,事儿都打点妥了。   请的是长春楼最能说的师傅,包管待事了之后能一字不漏的传达与那位听。”   马车里飘出一声淡淡哼应,里头坐着的赫然是太常寺顾典簿家的嫡长子顾青棹,此时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玉件,嘴角缓缓绽开一抹阴鸷笑意。   辰时尾声,平阳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因着二者同为原告与被告方,且是到了当日方聚堂上。姜淮一袭墨兰绒暖绣玲珑玉簪花长裙,外罩水红软兔绒斗篷,衬得娇媚面庞愈发柔嫩白皙,甫一下马车便引来不少惊叹目光。   玉竹撑着油伞挡去风雪,一面扶着她往里头去,神情倒是比那正主还要肃然,只是见了周遭伫立的衙役还是露了一丝惊怯,所幸旁边有姜四郎老神在在,撑住了底气。   “那就是圣上眷宠,平阳王的掌上明珠,看起来也非是传闻中那般骄纵蛮横罢?”分明瞧看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柔弱无骨,颇有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那样一个弱小女子,那些没有交集头一回瞧见的纷纷溢出赞美之词,相较之下并排跪着的王麻子就显得不能入眼极。而知道或见过那长乐郡主行事的,此时则是惊掉了下巴,险些不敢认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姜淮突然矫揉造作了起来,谁能想到这风寒反反复复倒更厉害了,调养这些日子她没淌着鼻涕来已经算是不错,当然也没成想会有这肃场的作用。   巳时一刻,黄府尹带着师爷从内堂走了出来,摸了摸八字的小胡子,对外面这闹哄哄的景象似乎是一点不意外,拍下惊堂木。   “升堂!”   伴着师爷一声喝令,衙役分列两边,击杖高呼“威武”,四下随之静了下来。   黄府尹从堂下二人身上扫过,在长乐郡主身上逗留稍久,“堂下何人,有何冤屈要诉?”   姜淮娇蛮归娇蛮,眉宇自流露一股英气,拂开了玉竹搀扶的手稳稳当当站了堂下,却叫王麻子抢了话语先机,状告长乐郡主纵马害命。   “我爹死得冤枉,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王麻子一开腔便是哭嚎,一口咬定是长乐郡主所为。   “大人已经收了我四哥的状子,列数王麻子罪状,还望大人明断。”姜淮一身凛然,四哥写的状子她自是有信心的,只是这过程倒是知晓那王麻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恶棍赌徒,观感更差,只觉得是被倒霉讹上。   本是弄点钱财谁知踢上了铁板闹上官府。姜淮回想起那日临行大爷还塞了她一地瓜表以感谢,再看王麻子,此事必然要弄个清楚。   “王麻子,你爹究竟如何死的,你还不速速把真相道来!”   “我爹当然是你撞死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休想抵赖!”王麻子往黄府尹那又是咚咚磕了两头,“大人明鉴,小民深知烂赌不好,连累老父,已经在努力悔改了,大人万莫凭着以往就下论断!”   堂外的议论声又起,伴着浪子回头金不换等字眼,引得不少同情的。   黄府尹又拍了拍惊堂木,斥了肃静,后看向姜淮道,“依照仵作所证,王禄身上多处挫伤,左腿骨折,内脏破裂,是为撞伤后不治身亡,头部淤伤亦是与你马车上缺口吻合,你可还有话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原先随着传闻证据两边倒来倒去的一众,似乎感觉受到欺骗,纷纷谴责起姜淮此等贼喊捉贼的嚣张行径。   “当日在马车的人并不是我。”姜淮正色,“庶姐为学琴借用,而在此期间,拢共不过两回,一回是十五那日未有碰伤,第二回则时隔两日,不过那天庶姐因身子不适,与人调换马车先行回府,并不知此事。”   这话如何看来都是砌词狡辩,故意推脱。   “哦,是与何人调换的?”黄府尹顺势问道。   姜淮抿了抿唇,亦是瞧出他神情里未有几分认真,想到姜娆所言拧起眉头,“詹事府左春坊赵黍之女赵玉珺。”   黄府尹见她说得有板有眼,顾忌她身旁的姜四郎皱眉沉思,只是外面围观的则就没那么顾忌了,更有阴谋推断她是找替罪羊的。   可这事确是真真的,姜娆本就心虚,最后自然没扛住拷问招了彻底。那只玉生烟的镯子就是顾青棹所赠,两人在朝华阁相识,一出宝玉赠美人的戏码虏获芳心,后就有了私下交往。   那日姜娆原是要赴顾青棹的约,怎料突然腹痛难忍,黑灯瞎火下也没瞧清楚就上了赵玉珺的马车,等出了青灯巷方才察觉,只是当时情况由不得她掉头去,将错就错回了府,而过了一个时辰姜淮的马车也自行回来了,故当时并未多想。   如此想来,姜娆那突如其来的腹痛只怕也另有缘由,偏那个傻的还想着瞧她好戏殊不知给平阳王府惹了多大麻烦,在有心人的搅和下,这场风波也愈是扩散,连圣上都亲自过问。树大招风的道理也不为过。   “哪有这么偏巧的,出事的恰不是你坐的马车,还要诬赖旁个,这说辞未免太戏弄人了罢!”   “就是就是,而且什么十五,十七的,仵作不是都验明了的”   “我看就是故意混淆视听,保不准是谁给出的主意,来糊弄人的!”   外头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是将一块陪着姜淮来的姜少飏都算了进去,庄朔等一块赶来的挤在了前面,听着周遭议论俱是气愤不已,那些人一张口什么都来,还自以为的英明神武,若不是姜少飏阻止,只怕要把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拖出去揍了。   “既是认为时辰有误,不妨再验一番。”姜淮沉吟开口。   黄府尹却是面露难色,王麻子则是一脸悲愤地又一次抢话,“我爹都已经入土为安,难道还要被扰地下安宁!”   “陆仵作向来无失,这份证供本官断为有效,长乐郡主可还能拿出更有利自己的证据。”   姜淮拧着眉头,“大人难道不应该先传唤赵玉珺?”   “郡主,公堂并非儿戏,仅凭三言两语便要牵扯旁人,只怕审理案件要冗长复杂多,还望郡主先拿出切实的证据这里的证据指的并非是您手下人的证词。”黄府尹眯起眼,露了精明相,亦是引来堂外叫好声,搏了正气公义。   姜淮还当真是拿不出什么证据,而听闻黄府尹这话,只怕是带了姜娆来也无用。正气闷之际,却见堂外一人要求上堂,来的还是熟面孔。   “顾青棹?”   “郡主,别来无恙。”顾青棹笑意温润,锦衣玉冠,端得是如沐春风。   姜淮愈是颦起了眉心,满腹狐疑,“你来做什么?”   “你是何人,所证为何?”黄府尹轻咳了两声,阻断二人的对话。   顾青棹端着姿态从容作揖,“在下太常寺典簿之子顾青棹,因此案牵涉而上堂作证。”   “哦?”黄府尹挑眉,“你且说来。”   姜淮愈发困惑,然耳畔却听那人落了几语,神色骤变,“原来是你!”   “此事郡主配合于我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然,恐怕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平阳王府近来可不太平呐。”顾青棹一面以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低低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枚圆月玉佩示看,仿佛他接下来的说辞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从与不从,后果如何,昭然若揭。 第18章 诡辩   公堂内外所有的目光都随着顾青棹此举一同望了过去,都看到了他手中的玉件,精致秀丽,分明是女子所用的,再联系二人很难不多想了去。   情意萌动的男女做出月下私会的事也合常理,不过通常顾忌名声遮捂,没见过这般张扬的   庄朔伸着脖子往里头探还弄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拽了旁人问,“这有顾青棹什么事儿啊,他怎么进去了?”随即瞥见抓着的是虞忨又连忙松开手,被他此刻神情给骇了一跳,看那架势倒像是要上去撕碎了顾青棹似的。   虞忨一双眼像狼崽子似地直勾勾盯着顾青棹那虚虚搭在姜淮腕子上的手,兀的动了却是轻巧越过栅栏,径直走向神情不对的姜淮,“他同你说什么了?”   “大胆!”黄府尹见状猛拍了一记惊堂木,登时涌上几名衙役上将虞忨拦住,费了全力才一同将他制住,以扰乱公堂秩序为由给架了出去。   “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家伙面说的,非要偷偷摸摸,我看他根本是不怀好意,放开我!顾青棹,你别耍花招!”   庄朔仍是一头雾水,转向另一边沉默不语的姜少飏,“四哥,我咋听不懂”   姜少飏闻言瞟了他一眼,也就仅是一眼让他自行体会了,随后移向顾青棹那愈发深幽,顾家还着实叫人意外。   几乎是同时,堂上姜淮一把扼住了顾青棹那只携有威胁意味的手反剪背后,一个下压。   “我眼光得多差才能看上你这种阴险小人?”   顾青棹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都没忍住那一声痛呼,随着那施压力道扭曲了神情。   姜淮也是被气狠了没留力气,要不是尚在病中,定能把他这条胳膊给卸下来,此时沉着小脸伸出另一手掠过他手里的玉件,吊垂了下打量。   通透的翡翠玉佩底下缀了绯红流苏,一瞧便是不菲,倒颇是用了心,只是用在了歪道上。   “郡主,有话好好说,你且放开我。”顾青棹被反剪着手,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勉力维持风度道。   “顾青棹,你煞费苦心设局陷害与我,还妄想毁我名声,满口浑话欠教训!”姜淮气愤斥道。还道是同他私会以作当时不在场的证明,亏他说得出口!   黄府尹反应过来的当下,立刻让衙役分开了二人,不免气急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这般胡闹!到底怎么回事?”   顾青棹捂着犹如错骨了的胳膊,神情暗暗几变,掠过姜淮的方向沉黯下眸子,清了清嗓子,抢先开口,“大人,实情并非如此,不知郡主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乃至动手伤人,可能与我接下来要说的有关。”   姜淮略显苍白的脸颊顿时因此而染上一层薄红,杏仁眼瞪得滚圆,明显是被气的。   “只因,当日我便是亲眼目睹马车撞伤老伯,老伯碍于官威隐忍,后等我差人下去时只拾到了这块玉佩,若非这桩闹了集贤门前我都未曾想过那马车的主人竟是长乐郡主”   从定情物到遗落的罪证,跨度这般,还能叫他编排全了,姜淮觑着他生生给气笑了,“顾青棹,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无耻。”最初那伪君子还真是没叫错人。   顾青棹站直了身子显露无奈,仿佛是姜淮恼羞成怒之词,“那处正是风雅集,我与友人相约小酌,亦是不曾料到会遇着这桩,可既是遇着了,若不将实情道出,顾某良心难安,犹豫之久却是顾念与郡主的同窗情谊,实为不该。”   周遭听闻风雅集时不由爆出一阵骚动,毕竟那处不是寻常人等能去的,更传闻那里的姑娘才艺双绝,知情识趣,且姿容过人,非是一般伶人能比的。顾青棹是京城十公子之一,且排名靠前,道出这话自然添了几许桃色意味   而眼下看,倒是露了一手的长乐郡主似乎并没表面那般简单了。   “我就说你们不识其真面目,跟那刚才被架出去的,可没少祸祸人的。我看这遭也是闯了祸见兜瞒不住才编了一套说辞抵赖,大人万莫被蒙骗过去。”   “早就听闻是位被宠惯坏了的小霸王,做出这档子害命之事,平阳王就是那般纵容态度么,总不至于仗着权势还想保人罢?”有人当即提出质疑,不免阴谋论了一番。   “仁兄这话说得可有道理,平阳王疼这掌上明珠跟眼珠子似的,定不会舍得女儿受罪,保不准背后如何运作呢。”   “那倒未必,京城里正查得严,那平阳王再厉害能顶破了天去,惊了上头只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争执起来声音渐大,涌入姜淮耳中再看顾青棹一副道貌岸然地惋惜之态,火气蹭蹭直冒,正卷了袖子暗暗蓄力却听见嘈杂声中他四哥唤了她的名字。   姜淮气鼓鼓看向,后者递了安抚眼神,半点不受那议论影响,强压下了火气,半晌阴测测开口道,“顾青棹,你最好祈祷以后别落了我手里”   “郡主此时讲这番怕不合适罢?”顾青棹与她对视,叫那眸子里的森寒微微僵持,避开了视线。   “否则,我有的是千百种法子让你后悔今日所为。”姜淮幽沉着声接了自己的话茬。   黄府尹扶了扶官帽,听着那狠话都觉得胆儿颤了颤,又觉得这位小姑奶奶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暗生不悦。   这案子既然上头盯着,他绝不能给办糊了。“此案顾公子为人证,物证确凿,反观长乐郡主言辞闪烁,前言不搭后语,有诡辩之嫌,本官判处”   姜淮随着他的话语慢慢眯起眼,虽来之前得了四哥一句有他在的保证,却也没想半路杀出个顾青棹,怀揣恶意竟是冲着平阳王府而来不得不让她有些慌神,一颗心随着黄府尹举起的惊堂木高高吊起,兀的攥紧了手心。   “且慢。”一道清朗男声自人群中豁然传来,那声音似乎有着别具一格地魅力,一下将嘈杂人声压了下去。   黄府尹正要拍下的当刻被喊住,接二连三被打断恼怒更甚,怒视向来人,“又是何人打扰本府判案,可知何罪!”   来人一身青衣直缀,腰间配以一块上好羊脂玉佩,身形修长,端得是世间少有的俊朗之色,只眉眼冷清的若远山寒雪,让人不自主地泛起凉意不敢往前围堵而去,反倒让出来一条刚好能让其通过的道。   四下交耳,议论声悉悉索索,探听来者身份。   姜淮自他出现便再没移开过目光,看着他出示令牌而被衙役放行后踱步走到堂前,是惊诧,亦生暗喜,不多时又悉数化作担忧,“夫子你怎么来了?”   沈崇向黄府尹表明身份,目光在姜淮身上停了片刻,倏然对上堂上之人。   “此案诚如长乐郡主所言,是某人处心积虑设局陷害,而设局之人便在堂上。”   那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公堂之上,却犹如滚入热油一般在人群里炸了开去。   “沈夫子何出此言?”顾青棹暗咬着牙根,仿佛诧异道,袖袍下的手却是不自然地握起。   还不待黄府尹发问,沈崇朝向顾青棹却是干脆利落,“请赵姑娘。”   那赵通判之女赵玉珺一袭轻纱覆面,被人护着方施施然入了内,似乎是羞于这般抛头露面,只是在看到堂上站着的顾青棹时眼中划过一丝热切,又隐杂其他,在婢女的陪伴下娇怯向黄府尹施礼,表了身份。   “赵姑娘”顾青棹当下回过神,犹是错愕。“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顾公子了。”沈崇截断了他的话面,“此事牵涉顾公子也在其中,赵姑娘心有所系,方托沈某一道出堂作供。”   顾青棹听着他模糊言语,心底当即浮起不妙预感。可赵玉珺却依旧是害羞带怯地暗暗瞟着,分毫未察觉。   “赵姑娘,你可否把同沈某说的再说一遍。”沈崇淡声询问。   顾青棹见他未道前言后语,担心有诈急忙喝止。“赵姑娘!”   然赵玉珺听闻那生疏称呼却是神情一变,含情的眸子划过一抹愕然受挫,又随即看向了不远站着的姜淮,无论是何落魄境地,这人似乎都不落下风,依然风采得叫人妒恨不已,还能有贵人相助转危为安,而联系上回喝醉,不说姜娆半年受罚,便是连她也未能出阁半步,苦抄女戒,吃足了苦头。   她心有怨恨,在发觉顾青棹的目光仍不经意流连在其身上时,更是难忍,也愈发认定了沈崇的说词,爆出豁然决心道,“十五那晚,是小女与顾郎在一道,顾、顾郎有些喝多,一直是小女照料,一直到寅时未明才离开,怕是顾郎误会才会为长乐郡主作不在场之证。”   黄府尹一愣,没想牵扯一桩风流事,随即又皱了眉头,那赵玉珺所言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   “赵玉珺,顾青棹可不是那么说的,你又说是和你在一处与长乐郡主无关,你二人说法出入可是戏弄本官!”   “小女不敢!”赵玉珺被陡的一喝,吓得身子一颤,连忙辩解道,“顾郎千真万确是和我在一道,从酉时时三刻起到寅时末,詹春坊的老板娘可以作证!”   “还有、还有离开时正好遇着送早点包子的,不信大人尽可都召来查问。”她求助地看向顾青棹却见他脸色阴郁,心头又是一跳,不由生了几分委屈。明明之前阿云阿云唤的亲热,何曾见过他这副冷脸,莫不当真被姜淮的样貌迷眼,心头酸苦交杂,咬牙又道,“敢问大人,一般女子哪敢编排这莫须有的毁自己清誉!小女与顾郎总之,不能看顾郎因着误会铸成大错。”   “犯了律例者自当严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望大人明察。”   她这番话说得故意,换言之便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乐郡主又如何,就该抓了下牢好好磋磨性子,最好永远都别放出来祸祸人!   顾青棹在她说完之后咬牙切齿地喝了住嘴,怎会不清楚她是想借此展露二人关系,为自己谋求,却正好被人利用他深深凝向沈崇,那目光极是复杂痛恨。   “顾郎”赵玉珺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却被他此时的脸色吓住。   沈崇似是不受他那噬人目光影响,在黄府尹传召证人之际朗声启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买通仵作,又或者是那詹春坊的老板娘,可总有疏漏,你既是与赵家姑娘在一道,就不存在目睹一说,是为假证。”   “利用王麻子好赌成性布下此局陷害郡主,又鼓动京中造谣中伤平阳王府,无论是动机还是目的都十分可疑,望大人还郡主清白,亦是给所有为此案牵挂的一众一个明白。”   “这你之前不是说是”赵玉珺呐呐,瞪大眼睛满是不置信自己所听到的。   顾青棹铁青着脸,终是忍不住喝了赵玉珺“蠢货”,后者这才后知后觉是中计,只是改口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才提到的‘证人’被带上堂,而自己也沦为证据的其中一环,不过不同的是,她证的是姜淮的清白。   “不是,大人,我”   “大人饶命,饶命啊!”   赵玉珺还妄图说些什么就被仵作那些人等哭爹喊娘的打断,原先收了钱财的,此刻俱是跪地磕头求饶,纷纷道出实情,七拼八凑之下,竟是还原了七八,如此再不敢有心存侥幸的。   王麻子眼见势头已去,要挨棍刑吓得屁滚尿流地挣脱去顾青棹面前,抱着顾青棹大腿求救,“顾公子,杖刑五十是要小人的命啊,您之前可是说过能保小人平安的,您可要救小人的命啊!”   顾青棹此时哪还顾得上他,这一番话更是将他推了水火中,猛地一脚踹开,似是不愿沾染。“你休要胡说!”   王麻子被踹中胸口,疼得直抽冷气,在被衙役制住时一双倒三角眼霍得迸出拼死意志,凄厉喊道,“顾青棹,你过河拆桥不守信用,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   二人狗咬狗却是牵扯出更多案情内幕,顾青棹为设局陷害找上王麻子,王麻子为钱财荣华牺牲生父推他再次撞了赵玉珺当时坐的马车,此间种种令人发指,围观的百姓俱是出离愤怒了。   黄府尹生怕自己牵连其中,为表公正当即命人扣押顾青棹等犯案的,明申严惩不贷。赵玉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却在此时听到周遭议论自己,那不堪言语叫她抬不起头,身子虚软踉跄不能接受。   姜淮瞧了一眼被婢女扶住的赵玉珺,今日后她的名声怕是臭了,可又不值当怜悯。一场闹剧落幕,姜淮晃过了上前来的姜少飏,定定凝向一旁长身玉立的俊逸男子,一双杏仁大眼里压抑不住的满心欢喜与崇拜。   而站在当中完全被无视了的姜少飏:“” 第19章 阴招   一桩案子因牵涉长乐郡主持续发酵轰动京城了大半月,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对此津津乐道。那幕后主使顾青棹被除贡生之名羁押天牢,轮番问审都消极地沉默以对,却又意外被爆出成绩作假迫人捉刀代笔的丑闻,名声一落再落,如同跌进了臭水沟里再翻不了身。   得月楼临雕花窗子的二楼,一张梨花木的圆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点心,适逢小二送上清茶,一样貌出色的年轻男子弯着嘴角吩咐,“再来一壶蜜桂花。”   坐在他对面的锦衣男子挑了挑眉,便听他促狭打趣的声音道,“不知沈姑娘可还满意在下点的。”   沈崇眉峰轻颦,面容冷峻。“滚。”   姜少飏拍桌毫不客气地大笑,最是喜欢逗弄他这好友,成日板着一张冰川脸多无趣。   沈崇耳畔似有一道俏皮声音说着她四哥偶尔会发病说的胡话千万不要当真,他望向姜少飏,淡定拈了块糕点尝,“有病,吃药,别放弃医治。”   “”姜少飏没得到意料中的反应,反而被噎了一遭,收住了笑摸着鼻子,“这话怎么那么像我家阿妧的调调。”   沈崇摸向糕点的手一顿,“朱粲那事你早知道?”他口中的朱粲正是替顾青棹代笔之人,此人天赋颇高,可惜被误在了朱粲手里险些落得自缢明志的下场。只是朱粲正好被这人救下,时机正巧。   “也没有多早,你知道他有一个妹妹生得不错”姜少飏发觉好友变了神情,掩饰地咳嗽两声,“当然还是出于爱惜人才的本意,我看过他的文章,以两江水患为切点见解独到,如何也不能折损在一个李鬼手上。”   沈崇沉吟,“那日,我在天牢外看到秦世宗。”秦世宗乃秦相二子,常伴于四皇子左右,见他出来却避开绕走   “秦世宗就是去收拾烂摊子的,当初也是他将顾青棹举荐给四皇子,现在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姜少飏轻啜了口茶,摇了摇头。“四皇子,看人的眼光不行。”   沈崇闻言未露意外,只不过他的说法映证了心中猜想。顾青棹毕竟凭的不是真本事,为人又有几分小聪明,仗着行事骄傲自大。有心表现,便设局拿姜淮的名声作赌注或拉拢平阳王府,又或是以此打压,不管是哪个成了,对四皇子俱是有利,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是个错漏百出的死局,被姜少飏早早惦记上。   “对了,这事儿还得好好谢谢你,你不喝酒,就以茶代酒,感谢你及时仗义出手相助。”姜少飏举起茶杯道,沈崇那日出现可谓周全,无论是赵家那庶女还是手下拘来的奸侩商人,免了不少麻烦。   “郡主有恩在先,平昭兄客气了。”沈崇双手端了茶盏轻轻叩响。   “这只是其一。”姜少飏此时沉凝了神色,无比郑重,饮尽后又斟满了一杯,“还有之前那一桩,犬戎细作渗入引起圣上重视,着五皇子严查,果真是与郎家牵涉颇深,抽丝剥茧又揪出十数名潜伏颇深的异国贼子。”   “而原先这份功劳该是子阆你的。”   沈崇在听他提及五皇子微微一顿,当朝几位皇子,太子中庸怯懦,二皇子好大喜功不避锋芒,四皇子野心勃勃,六皇子生性散漫喜好游览河山,而这位五皇子在朝野大抵是最低调且最琢磨不透的一个   “我不过是提了一个思路,余下如何是平昭兄自己的本事。”沈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温度降下,适好入口,却因错过时机泛凉后回了苦味。他应了一人,要保沈家周全。   “让平昭担上风险该是我过意不去。”   姜少飏见他又恢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亦是想到了里头那层内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咱们俩个有必要这么客气来去的么,合着这回是我受益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若有需要召唤一声即是。”   沈崇睨向他,视线余光里却映入一抹火红身影,依旧是那般张扬肆意,心神恍惚地道了个好字。   姜少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就看到了与虞忨站了一道的五娘,还不出几言,就见五娘想撩袖子,而依着前者的神情似乎越是来劲儿了。   “虞家那小子还真是揍不怕。”姜少飏微微眯着眼觑着缠上阿妧的傻小子,始终是看不顺眼。   “也只因对象是长乐郡主罢了。”沈崇的声音冷清地若局外人,看着底下两人平淡扫过一眼便未再关注。   “那你这回破例给他们冬暮堂的讲学是为何?”姜少飏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眼神却停留在了沈崇身上,“这小妮子得了个乙等,这两日翘着尾巴尖儿走路,可是高兴。”   “同样,我也高兴。”沈崇抿了口茶,嘴角现了轻微笑意。“能让春梧堂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瘪,不值当么?”   姜少飏稍怔后点头,他们在时春梧堂哪是这个风气,如今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合该被挫挫锐气,但“你也不是会费这个精力的人。”   沈崇神情淡泊,“当初是谁托我照拂的。”仿佛是回应好友的质疑,随后又道,“这桩既是惠及冬暮堂,同样也于我有利。当然,你若是想表谢意,就再欠我一人情罢。”   “”姜少飏哑然,好像回回是他占上风的事仔细思忖又不是那么回事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沈崇依旧悠然饮茶,只是茶入了口却有些不知其味。   良久,姜少飏的声音幽幽传来,“当局者迷,旁人看得清的东西,身处其中的未必清楚,反而做些弄巧成拙的事,你说是也不是。”   沈崇猛地对上他惯于洞悉人心的目光,心头陡的一跳,在那一刻回避过视线,让沈牧打包点心,只道是事务在身提了告辞离开。   “”   午后闲适,阳光透过菱格雕花的窗子铺撒,慵懒微醺。沈崇从二楼往下放缓了步子,在旋转楼梯的侧口正好能瞧见厨房一角,仿佛被笼上一层微绒的暖色,他只看了一眼便大步出了得月楼。   偌大的厨房里,姜淮兀的抬头像前门楼梯那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青色衣角,并未在意,又专心和面起来,一抹脸留下几道面粉印子,活脱脱一只小白猫。   姜淮一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当即抬首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不是说要给你祖母做点心食,还不赶紧的。”   虞忨回神,皱着眉头看她捏的面团,“你又是给谁做的,就你做的能吃么?”   “反正不是给你吃的。”姜少飏的声音陡然出现,噙着笑意走到了姜淮身旁,一面给姜淮擦了擦脸,“果真是病一好就关不住你,我就好吃这一口,不过也舍不得你亲自做,意思意思就成了。”   “四哥”姜淮心说我不是给你做的,不过看着她家四哥的眼神到底没敢说出口,哼哼应了。   虞忨闻言心思稍稍回落,老老实实地唤过人,实则对这一向笑眯眯却又一肚子坏水的姜四哥颇为忌惮。   这般,就在姜少飏‘亲切’指导下,姜淮很快就做好了小方糕,且在前者品尝过夸赞了一番后满心欢喜地装呈好先一步溜没了影儿。   这厢,马车的车轱辘嘎吱嘎吱压着通达路子往国子监的方向去,端坐于马车里的人灌下的一壶桂花茶像是在腹中发酵发酸,随着颠簸晃晃荡荡忽视不得,脑海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景挥之不去。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值当的好年纪,而他沈崇的眸底因回忆骇然云涌,历久弥新,无意抓握边缘的手握紧又松开,终是复于平静,将那所有情绪都蕴藏于眼底。   一张出尘面庞愈发冷峻决然,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没入风中,眸中之色愈发晦暗难懂。   “来人可是沈夫子?”几乎是在马车驶入集贤门的同时,车外响起一道童子稚嫩的声音。   沈崇撩帘,看向着了一身粗布衣衫的学童,“何事?”   童子恭敬请道,“祭酒大人请沈夫子前往一叙。”   这一任的国子监祭酒是京中原四大世家的吴家吴郢,与前任徐增庆早前就有嫌隙,而徐增庆乃是沈崇的小舅,有这层关系在,沈崇在国子监里的待遇颇是一言难尽,相安无事且好,若是牵涉其中总有滋事扩大的嫌疑。   “小兄弟,你可知道那位大人何事传唤?”沈牧机灵地抖了一块碎银给童子,道是跑腿的辛苦费。   那童子受了银子,一把塞了怀里,“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走的时候瞧见曹夫子在那提到孙司业,那孙司业不是告老还乡,前些时候就回去了?”   那童子不明白的,沈崇却是心中有数,下了马车便往无渡阁去。果然,还未靠近便听到曹夫子那公鸭鸣的嗓子正激昂说着什么,走得近了方听清楚是个人的宏图大志以及颇显高明的溜须拍马之词。   待童子通报,那高昂的声音立时收起,沈崇入内,一眼就瞧见站在吴郢身旁的曹夫子,后者见他神情犹是愕然。   “大人。”沈崇作揖,不卑不亢。   曹夫子也同时看向吴郢,神情不甚明朗。   “好了,人到齐了,我便一道说了。”吴郢命人奉上茶,这会儿功夫才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些,请了二人入座。   曹夫子闻言心里咯噔,原来极有把握的事情此刻突然不确定起来,一面坐在了吴郢右手边,扫过甚是年轻的沈崇心生不甘。   “想必二位都清楚司业一职如今空缺,该是要找人填补,考核诸位功绩,属二位出类拔萃,且难分伯仲。”吴郢含笑睨向沈崇,“冬暮堂有此成绩实在出乎老夫预料,沈夫子你功不可没。”   曹夫子一怔,联想到日前放榜时冬暮堂的分值竟是超过了春梧堂,一众卷子泄露学子作弊一说,他还正要跟祭酒大人提一提却不想是与沈崇有关。   “大人过奖,学子既是国之栋梁,为师者教学是尽本职。朽木尚可雕琢,何况是璞玉。”沈崇之言算是高赞了,不过当中确实不乏,好比摇光公主之流。   吴郢颔首,“其实早前我便在为这桩苦恼,无法决断,还是得人点拨寻了一妙法。”   沈崇缄默,心中微有迟疑。   “什么妙法?”曹征语气微冲,他早前就听说故这两年来自问兢兢业业,而吴郢改了口径的说法更是让他不服气,总好像那位置原先是他的,却被沈崇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法子抢夺。   吴郢似乎是满意所见,唇角隐匿一丝奸猾笑意,“既是难以抉择,不妨让太后娘娘决断,眼下华诞在即,各处筹备。四皇子提议的蹴鞠比试得了皇上应允,不过单单几位皇子率队角逐略显枯燥,便应邀派出两队一同参赛。”   沈崇的眉头皱得愈紧。   “比试重在参与,意在强身健体,最后哪队入了太后的眼,司业一职便归谁。”吴郢扫过两人反应继续道,“考虑曹夫子年事已高,便只需做率队助威之责,而沈夫子得四皇子举荐,圣上钦点上阵,可要好好准备了。”   文人大多四体不勤,岂不为难。曹夫子似乎是想通这一点,一扫之前的焦躁不忿,连连道好。   搬出圣上施压,沈崇也只得应下,不多时告辞离开。   待走出一段,曹征便拦了沈崇去路,笑道,“届时我等也会为沈夫子呐喊助威的。”说罢便先一步走了,背影都可见的得意洋洋。   “公子,一定是他故意攒说的,您又不会蹴鞠还选在太后华诞,万一”万一在场上闹了笑话,可不够人笑话一年的。沈牧一脸的忧心忡忡。   沈崇唇角抿成一线,望着隔了远处的如黛青山神情倏尔悠远。他倒是未料报复来得这般快   “公子?”   “嗯。”沈崇虚应了一声,只道了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便回了后舍。   笤扫的仆役远远见着二人行过来,忙是搁置下扫帚,去到偏房取了一食盒来递上。   “可算等着夫子了,这是长乐郡主捎来的,抱着食盒在屋外头等了半日,最后来人带走才托小的转交。”   沈牧接过,取开了食盒盖子,里头是一碟形状不一、颜色土黄的方糕?   “公子”   沈崇却在他揭开盖子之时就陷入了怔忪,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前,犹浮现少女抱着食盒冻得鼻头通红的模样,不住频频顾盼他来时方向。   阿妧。   那不仅是我妹妹,也是全家人宠着的宝贝,除非你能予她全部的好,否则就一丁点都别露。阿妧是个实心眼的,错过你也就错过了,我怕的是她抱着渺茫希望一生不得圆满。 第20章 教训   姜淮是被金吾卫带回家的,姜少飏回府没见着人便猜到她去了哪,直等到用晚饭的点都未归才差人去。   姜淮裹着狐裘披风,鼻头仍是被冻得红通通的,苏妈妈端上一碗花生黄豆炖的猪蹄汤,食材经过大火煲开小火慢炖丰富入味,汤鲜肉嫩,浓郁热乎,一下就从胃暖和遍了身子,驱散了外头积下的寒意。   “苏妈妈煲的猪脚汤真好吃。”姜淮灌下一碗热汤,便伸手抓了一蹄子啃。   “五娘还是让奴婢给您拾缀出肉来”玉竹瞧着她扒拉忙是哭笑不得地制止。   姜淮躲过,“这么啃才好吃,而且这儿又没外人,用不着那么麻烦。唔,我保证外头绝对不这么干。”   “苏妈妈您瞧五娘”玉竹颇是没辙子向苏妈妈求助。   “就随了五娘罢,说得也没错。”苏妈妈笑眯眯道,这屋子里除却她和玉竹,还有两个惯常侍候的丫鬟。此时俱是展开笑颜,既是喜欢小主子的随性活泼,又因被主子肯定而欣喜的。   姜淮啃了一个不过瘾,又舀了一个,蹄髈后面的肉丰满软腻,配上米饭,而后一段的骨头大,脱骨掉肉,再吮一口鲜美汤汁,直叫人满足地眯起了眼。   “五娘既是喜欢,便常做了吃,可有好处。”苏妈妈看她吃得欢实,一面扫过了姜淮还只是微小弧度的地儿。   姜淮手里提溜着骨头,顺着往下看,“啥好处”   玉竹却是掩着嘴扑哧笑了,“五娘不是一直羡慕摇光郡主那儿的,这汤水滋补,就是补那儿的。”   姜淮怔愣,随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朵尖儿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手里却又摸攥来一蹄子。   嗯,像阿仪那样补大点手感好,软绵绵的   “五娘,五娘快救救命,四娘、四娘闹着要寻短见,您可得救命呐!”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额头还鼓着一个磕起的大包,显了狼狈相。   姜淮惊得手里的蹄子都飞了出去掉在了盘子上,发出的重响,“四娘寻短见?”连尾音都惊得有些变了调,那人不好好待在屋子里反省竟还能折腾?   “原本是关在屋子里反省些日子的,不过二夫人觉着女儿家大了,心向外,就跟大夫人合计着给四娘寻个好人家”苏妈妈拧了眉头,估摸就这事闹的。   四娘跟顾家那伪君子私下往来,险些害了五娘都不吭声,最后要不是五娘觉察不对揪出来恐还打算瞒着,眼睁睁看五娘上公堂,心思可毒着,跟那赵家的是一路子,这不赵玉珺前些时候就给定亲定出了江南,二夫人恐就是从这得了灵感,免得那心比天高的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索性早早发嫁了。   姜淮看着那丫鬟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想着事情轻重缓急,便拢了披风打算走一趟。   “那事儿奴婢倒是在老夫人那儿听了一耳朵,四娘过了年就及笄了,原先透露过意向的,后头不知怎么就听说了与顾家那位的往来都打了退堂鼓,同那赵家姑娘一样,要在京城里寻一门好亲不容易。”玉竹陪在姜淮身边小声道,“原本两位夫人是商量着,没想让老夫人直接给拍板定下了。”   姜淮清楚了事情脉络,再一想姜娆那性子保不准还真能做出不要命的事,于是脚下加快,还没到姜娆的屋子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响儿,以及丫鬟仆从劝阻的声音。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声势收小,姜娆悲愤的哭声传了出来,从小声压抑的啜泣到最后的放开声儿不到短短一瞬,余下妇人同样染着哭腔唤着我的儿。   “姨娘,我不要去劳什子冀州,你帮我同父亲说说,不,去求求二夫人,求求她别那么狠心。”   “这哪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这厢既是林姨娘在,母女俩倒更能说得上话,姜淮便停在门口不远没继续往里去,正打算回去时却又听见里面提了自个的名字。   “都是姜淮那个害人精,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大家却偏要因为她来指责我,就因为她是平阳王正视的宝贝女儿就可以这般横行霸道了。姨娘,这不公平”姜娆抽泣着,声音愤懑,一声一声道是不公平。   站在外头引路来的婢女如何都没想到自家主子会突然这么说,还是当着唯一能救她的正主面儿,当即要出声却被得了姜淮示意的玉竹一把捂住了嘴,脸上露出不快,也是想听听这位四娘还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四娘要怨就怨我,莫要拿自个的身子出气,是姨娘没用,快别咬自个了要咬咬我也成。”   “我咬你作甚,姨娘,姨娘你现在就去二夫人那,不,老夫人那。”姜娆满含企盼,犹是寄予希望。   “这事就是老夫人定下的,老夫人定的主意除了五娘就没旁的人能改了。”   姜娆凄凄切切的哭声伴杂笑音,“五娘,五娘她是恨不得我死,我先前那么与她作对,她如何还会帮我,恐怕巴不得我越惨越好。”   “”姜淮寻思着姜娆那点子心眼儿,板着小脸看向来求助的丫鬟,莫不是姜娆是忘了这茬。   须臾,姜娆的声音染上绝望与怨怼又幽幽响起,“她不是想嫁给沈家那天煞孤星么,我就祝她心想事成,沈崇那未婚妻是如何被害死的,她姜淮就是下一个。拖垮沈家算什么,把这平阳王府都拖垮了才好!”   “你、你是疯了说这胡话!”林姨娘气急的声音与踹门声同时响起。   被推撞开门跌进来的丫鬟险些压在了姜娆身上,一收住势便跪下瑟瑟发抖。姜娆缓过震惊,再看向那丫鬟可谓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了,明明是一早派出去的人,偏是个蠢的没有回信儿,叫一打岔竟   “五、五娘”林姨娘也没想到姜淮会来,僵直着身子探看反应明显是都听见了的,连忙磕头请饶,“五娘别误会,四娘是急糊涂疯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这”   姜淮的眼神冷冷扫过,林姨娘威慑于那道目光竟是说不下去,姜娆原就跌坐在地此刻瘫软身子,紧抿唇角,何曾愿意这般示弱于人,那骨子里的自傲便叫说出口的话愈发尖锐刻薄。   “姜淮你别得意,迟早一日,你失了庇佑也不过如我一般,你便能体会我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等着那一日!”   啪——   耳光声清脆响起。   姜淮下手极快,又狠又准,姜娆被扇过了半面脸去,再回转过来,立时显出了红红的印子。   “府里养你育你四季衣裳,日常吃食,还有每月的月俸哪点亏欠过你,反倒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   “凡事不问缘由便追究旁人之责,也不想想若非你自己不洁身自好,跟那赵玉珺厮混怎么败光的名声都自知,蠢不自知!”   姜娆愤怒睁圆眸子,亦是想起被下药那遭。   “如今京城世家里哪个敢要你,你说那冀州,离京城不过百里远,又有爹的亲营卫在。二婶婶为你甄选煞费苦心还要得你怨怼,你觉着委屈你自个儿,我们还怕委屈了对方让人觉得教不好姑娘塞别人家里头祸害呢!”   “你——”姜娆被说的脸上无光,又羞又愤。   “同是一宗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用你那不中用的脑子好好想想!”   姜淮扫过瘫坐在一地狼藉之上的姜娆,神情愈发肃寒,“我不管旁的,若再有一言不敬,我绝不轻饶。”   也是这时,姜娆才发现姜淮身上那凛然气势与平阳王身上如出一辙,而此时眼底泄露的杀意更是切切实实令她感到恐惧,呜咽垂首。   大半夜经了这么一遭,姜淮携着不平怒火回的苑子,不知怎的就有些睡不着,等到睡过去后又入梦走马观花地转不停,偏生醒来又不记得自己梦了些什么,只余下那心悸的感觉犹在。   而后去国子监,又得知沈崇休沐,心情愈是低落。这般持续到第二天,正好是沈崇来讲学的日子,正等着人来问问她做的点心如何,结果只看到沈牧匆匆来告假。   “郡主,我家公子身子不适今儿没来,估摸还得歇上两天。”沈牧被姜淮堵着,神情闪闪烁烁。   “哪儿不舒服,着大夫看了没有?”   “看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吃坏东西。”他话一顿,看着姜淮变化的神情,记起公子吩咐连忙摆手,“这跟郡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淮兀的耷拉下脑袋神情负疚,那就是吃了她东西坏的肚子没跑了。   咳咳,这里面还有姜四哥的‘功劳’ 第21章 挖坑   沈崇是回府治的,适逢沈徐氏的忌日便滞留了两日。姜淮原打算去探望,然还未付诸行动沈崇就回来授课了,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几分。   “夫子,你还好罢?”姜淮担忧迎上前截在了堂外,恨不得将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查看个遍,男子如玉般的面容透着几分病态,衬得那俊美之姿愈发惊心动魄,   直到一声轻咳响起,姜淮才回过神,看着他虚弱模样,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四哥明明说好吃的,怎么会吃坏肚子呢。”   沈崇一顿,声音稍紧,“平昭?”   姜淮点头,带了一点不好意思,“前儿个四哥也在,顺手帮了我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挤了几个剂子,其他都是我亲手做的!”   沈崇凝噎,大抵知道自己如何会这样了,垂眸看见姜淮皱着秀眉不能释怀的模样,又轻咳了一声启口,“郡主无需觉得歉疚,沈某是午时用了荠菜才致身体不适,并非是那点心的缘故。”   “荠菜?”姜淮诧异,再看他一副正色不似作伪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元气,“那夫子还有什么忌口的,我下回避着点,四哥说我在厨艺上颇有天分!”   “不用”沈崇被一双澄澈眸子直勾勾望着,“不用客气。”他深觉被逼至了进退维谷的窘迫境地,举措小心,概因眼前这人   “郡主金枝玉叶,沈某惶恐。”   这话姜淮听惯,从她开始追这人开始就预料到了过程艰辛,然她就是着了他的魔,迎难而上愈挫愈勇,这点惶恐也就不算什么了。只是她都表现那般明显了,就差为了最后一点骄矜而不宣口的话   “苏妈妈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着他的胃。”姜淮深吸了一口,打算换个婉转的说法,也就不算逆了苏妈妈的交代。她咬了咬嫣红的唇,脸颊晕开更亮眼的绯红,“夫子,那你觉得我、我能抓住”   “沈夫子!您今儿来得正好,原先还想着要怎的去府上叨扰,这下就刚好把那人选的问题解决了。”来的辟雍殿的主事,嗓门嘹亮一下子就盖过了旁的声音,径直走到她和沈崇面前。   姜淮被打断,盯着薛主事暗暗磨起后牙槽。   “郡主也在,那要不一道去?”薛主事才看见这位小祖宗,就瞧见她脸上那不善神情,登及抹了抹虚汗讨好问道。   “一道罢。”沈崇掩过眸中异色,率先往辟雍殿走去。   姜淮落在后面,望着那道颀长背影,突然福至心灵地觉察到了他的一丝窘迫,莫名咧开了嘴笑,看来沈夫子对于她的攻势也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嘛!在继对厨艺有了信心之后,姜淮对将沈夫子收服裙下愈发信念坚定。   辟雍殿内,薛主事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其间学子数十,有管事和助教引领,交头接耳,对被传唤到此的目的议论纷纷,为太后华诞蹴鞠助兴,那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人都已经到齐,想必也都知道是为何召来此处的。我在这里主要是详细说一下其中事宜。这回受邀参赛是一是为太后华诞,二也关系到两位夫子争取司业一职的契机。”   “此番共有百名学子,有意愿的俱是在此,然名额只有二十,六人补替,而这选择的权利便交给两位夫子了。”   姜淮闻言,微微蹙起眉头,“这既是国子监的大事,事关每一位学子,不该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参选?”这一伙人里头就没站几个熟面孔的,歪瓜裂枣的什么都有,只怕还没上蹴鞠场一会儿就得让人抬下来。   “这正是我向祭酒大人提议的。”曹夫子此时站出来说道,两撇胡子微翘,笑容奸猾。若是冬暮堂那些精通此道的入了沈崇的队伍他岂能有胜算,自然是早早想了辙子。   “郡主的话虽不错,可这监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多,总不能什么人都能往太后皇上面前凑,要选这二十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若是用旁的法子不保其他学子觉得不公平,你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分明就是歪理!说是公平如何对一众学子公平了,姜淮对上曹夫子投来的得意目得牙痒痒,“我倒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我只看到有人怕输所以动歪心思!”   曹征的脸色一变,沈崇也低低唤了一声,姜淮却是早看他不顺眼了,偷懒耍滑,为人还势力得很。   “阿妧。”这回沈崇唤的是她的闺名,于心里想,她既是平昭的妹妹,也就当了妹妹罢。只是不知怎的,那两字出口转过唇上泛起一丝异样,他轻轻咳了一声,“休要胡闹。”   姜淮怔怔,一瞬便收敛了张牙舞爪之态,那乖巧模样令旁人看得饶是心绪复杂,尤其是站在曹征身后的虞忨。   薛主事抹汗抹得愈勤,“祭酒大人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定下的规矩,郡主莫要多心了,这、这两位夫子看是不是该早些选了人呢?”   周遭起了一阵骚动,有人与曹征对视了一眼后,主动站到其身旁表明愿意跟随曹夫子,有了一个起头登及又站过去不少。曹征摆着一副尊长面孔安抚众人,示意听薛主事的安排。   沈崇在薛主事看过去之时体贴启口:“曹夫子先请。”   姜淮在旁边沉凝着小脸,心底暗暗着急却跟从沈崇那副高深样子,憋也得憋住了不愿让那小人看了更得意,然在看他挑了十名学子后,眼底划过了一抹暗芒。   “曹夫子可选好了不改?”   “不改。”曹征捋着小胡子,甚是满意地瞧着旁边身姿俊朗的虞忨,有这一员猛将在何愁,而他挑的俱是人高马大,哪里会改。   姜淮点头,也不管虞忨,一扭头掩着不怀好意的笑冲沈崇央道,“我来帮夫子选可好。”   那狡黠模样分明是在算计什么,可由她做来却一点都不让人生厌,相反还娇俏得很,就好像平昭时常说的,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沈崇兀的一咳,又端正姿态点了点头,由着她去。   姜淮挑得很快,借了沈崇一尺长的教棍穿梭其中,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却是很快拉拔出了九个人,算上她自个,正好十个。   “郡主参赛怕是不妥罢?”曹征皱眉,看着她点了自己的将出声驳道。   “我正好在这百人之列,怎么就不妥了,还是说曹夫子是瞧不起我?”姜淮手执着教棍轻轻地击叩手心,口中语气却是不符那闲适姿态,周身气势使然叫人不敢再开口质疑。   “既然我都满足条件,那就这样罢,夫子你觉得可好?”姜淮满意巡视后,在沈崇面前俨然是另一幅面孔。   沈崇颔首默许。   这一幕落入虞忨眼里,使得眸中翻涌的情绪愈深,直视那沈崇直至后者察觉回视,嘴角掀起挑衅笑容,“有我在,你休想赢。”   姜淮一记转身,手里的教棍如飞出的箭矢咻地擦过虞忨径直钉入廊柱,英气利落,“我看你才是别输得哭回家找娘!”   虞忨铁青着脸,在一群悉索议论声中神色暗沉得出水。   曹征走去虞忨身旁,扫过姜淮选中的人,一些个东倒西歪哪比的上他精心挑选的精锐之队。他心里愈发得意,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尽是瞎搅和,“这么任性恐怕将来要吃苦头哦。”   虞忨闻言侧过头去,沉沉问道,“沈崇当日会上场?”   “嗯?——正是。”曹夫子怔愣答道。   虞忨得了准信再不逗留,一溜甩下他大步离开。姜淮那看似毫无章法的试探,实则是试验他们的反应能力,及下盘沉稳的程度,选拔出来的人可比他之前笼络的要强上数倍,只是这理他不屑同那人说。   他要做的只要在姜淮面前狠狠击败沈崇,不留分毫颜面!   太后华诞是在来年开春二月,距此时尚有两月余,祭酒大人大抵是有感于文人体弱,在观过两队练习后,便令众学子一道学习强身健体,无一能免。故在辰时初,能在易伦堂外看到一众学子扎马步。   姜淮小时候就常跟着六哥一块练,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就盯着右前方的沈崇看。已经入冬时节,喝出来的气很快就凝结成一团白色雾气,氤氲面孔,衬得那耳朵尖儿红红,看在姜淮眼里只觉得可爱异常。   今儿是开练的第三天,摇光公主站在她正前方,不过一会儿身子就开始打晃。   姜淮立时上前查看,就看到她苍白面色,“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去歇会儿。”   萧令仪咬着下唇,神情倔强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候耍什么倔,大不了像闵儿那样直接休了就是。”姜淮瞧见她两颊晕开的潮红,一面伸手摸上她额头,“噫,有点烫,我抱”   正是这时,一道颀长身影从不远处匆匆行来,步履生风,剑眉星目玉冠束发,周身萦绕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贵气。   “那是”   “阿仪!”男子近是不惑之年,一声疾呼,后者几乎是同时软下了身子,正正靠在了他身上。   “皇叔,我难受。”萧令仪伸手环住他,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带着些微的鼻音,还能听出一丝委屈的意思来。   贤王此时脸色更黑,一把就抱起人就走。姜淮追去目光,正好看见那人怀里的萧令仪缠住他的腰身,还不忘朝自己眨了眨眼。“”   原来还有这种技巧。   她回过头,便直巴巴地盯着沈崇等他体力不支只是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了那双笔挺锦靴上,云纹流畅,靴口收得紧,勾勒出紧窄线条她咽了咽口水,暗暗想着夫子怎么耐力这么好。   “” 第22章 覃家   昨儿夜半下了雪,青瓦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待太阳升起后有了融化的迹象,沿着屋檐角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又是风又是雪的糟践多少天了,也不瞧瞧你现在自个儿的脸。”苏闵儿娇软的声音在空荡无人的学堂里才放大了许多,一面把手里的暖疙瘩塞到对面那人手里,“你想帮沈夫子也不是非得凑这热闹的,等天气暖和些不也行。”   姜淮捂着那青花牡丹抽金飞燕暖手炉,咧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还是这么如花似玉么。”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糊了一坨滑腻腻的膏子,苏闵儿难得赏了她一白眼儿,接着在她脸上仔细推抹起来。“都知道你脸蛋儿好,糟蹋起来不心疼,等皲裂了就晓得疼了。”   “这不有我家小棉袄疼嘛,哎哟这膏子真好闻。”姜淮好奇拿过她那精致小巧的缠枝纹瓷罐子,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栀子甜香,还是能和苏闵儿身上的玉兰香分别开来的。   “本来就是拿给你的,你这鼻子跟小狗似的又挑剔,这是四叔从滇南带过来的,香味儿纯。另还有两罐子我下回捎去你府上,够用过这一时节,你每天别忘了抹就是。”苏闵儿出落柔美,因着容易过敏的体质对这方面甚是精通,也就更看不得姜淮那粗糙性子。   姜淮就是被她这么从外头给拽回冬暮堂的,哪能不从了她的,连连应是,瞧向少女粉腻双颊,且是要比以往还装扮精致多,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来道,“你昨儿不是告的病假,身子可好些了?”   “咳,我没患风寒。”苏闵儿的声音渐小了下去,脸庞染上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悄声道,“我昨儿、昨儿去城门口了。”   “好好的去城门口做什么?”   “你——嗳,你可眼里就那沈夫子一人罢,连昨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苏闵儿本来就是怀着少女羞涩,孰料还碰上姜淮这不解风情的。   姜淮被她羞愤推了一下倒是记了起来,好像听人说起六皇子回京从寮国带回不少珍贵花草,沿途百姓争相一睹风采,都快把长安街给堵住了。说起这位六皇子生母只是宫中一介侍女,却在得了宠幸被封才人之后,时值皇上龙体有恙,便主动请辞入了甘露寺为皇上祈福修行。   此番反其道之行反而得了皇上的新鲜念头,多次微服出巡甘露寺,后陆才人有孕,因觉时宜不妥将其那日子往前推说,养在皇后膝下。实则六皇子今年还尚未及弱冠,生得俊朗非凡,公子有名,且气质温润,又因喜好游览河山,见识广博,而虏获一票芳心。   “那小娘子是瞧花儿的,还是瞧人去的?”姜淮这下是意会过来了,手拄着下巴仔细打量,眼眸里掩不住的轻挑笑意。   苏闵儿被她瞧得脸更红,“就是看看去的,随个热闹,以前你不也喜欢!”   “那六皇子俊不俊?”姜淮勾着嘴角笑意仍是不放过,瞧她那乌眸泛化柔软含水,分明是动了情的模样。   苏闵儿不禁逗弄,索性转过身子不理越来越来劲儿的某人,“再俊,在你心里不还是比不过沈夫子。”   “明明是夫子自个夺的公子魁首,又不是我左右的,不过那六皇子不差就是了。”姜淮笑眯眯说道,“六皇子这趟回来估摸是为了太后过寿,留在京城的时日多,只怕打主意的姑娘不在少数咯。”   苏闵儿嘴角流露的浅淡笑意一缓,蔫了下去,“六皇子那般温柔又体贴,自然招人喜欢的。”她昨个在人群里就发现姑娘家的占了大半数,还有胆大的往他身上抛香帕子和鲜花的,而她也就只敢隔着一条街远远看。   姜淮挑眉,“我听皇后娘娘提起要趁这回赏梅宴替六皇子选皇妃,要找个把他的人和心都拴在京城里的,闵儿这般多才多艺,还怕入不了皇后的眼么。”   “那赏梅宴不是与群臣共乐”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话,否则为何要群臣带适龄女眷参加,还不是因为那六皇子怕了阵仗,皇后娘娘才委婉着来的。”   苏闵儿受教点头,登及腾起红云,又绞起了手绢。   要不是习惯了她那性子,都能把姜淮看着急,好在姑娘没纠结一会儿,就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拽着她道,“我昨儿还听说了一件事。”   姜淮冷不丁被骇了一跳,“什么事值当你一惊一乍的。”   “关于沈夫子的,昨儿城门口人多,六皇子入了宫后人潮未散便议论起,不知是谁偶然提到的,说是之前与沈崇定亲的覃家姑娘怀有身孕,却因沈、沈夫子怕累及名声被害,反正、反正把沈夫子说得可难听了。”   “那都是市井流言,有什么好听信的。”姜淮拧了拧眉,早在那遭上公堂后就听到过,不过很快随着事件落幕就消失匿迹,如今这是又卷土重来?   “虽是、虽是流言,可还有覃家当差的婆子说过当初这事徐家也有插手,覃家也是迫于压力才离京的,若心中无愧何须如此。种种联系起来,我怕并非是空穴来风,那沈、夫子”苏闵儿晓得她是一头栽进去的,咬着唇角不知该如何说。   姜淮眉心紧拧,想的却是那些流言能叫苏闵儿听见恐怕非是偶然,定是还有后续影响的,此时再听着她的话,眉头未松,神情却是全副的信任与笃定,“沈夫子不是那样的人,值得我四哥深交的也不会是那种人。”   苏闵儿一怔,后又点了点头,就一晃眼余光里扫见一抹石墨色,因为对话被正主听到而显得无从适从。   沈崇其实刚好就听了那最后,心中触动,宛若紧绷着的一根弦被人妥善安置,耐心安抚,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故也叫人心惊胆颤。然那些情绪一丝都未露在脸上,反而愈发沉淀。   旁边的苏闵儿暗暗拄了姜淮一下,用目光挤兑,后者却压根只看到一人。沈崇一袭锦衣裁剪合宜,贴着清瘦身姿,显出一丝因训练而隐隐积蓄的蓬勃力量,俊逸面庞因为运动而有些发红,带着些微粗重的喘息   姜淮的脸慢腾腾红了起来。   “下一堂的课由曹夫子来,咳,之后的礼记皆是。”他顿了一顿,瞧向姜淮,“莫要戏弄人。”   “谨遵夫子教诲。”姜淮俏皮笑着应了,一面起身想去沈崇身旁,却勾住了桌上的物件,随着她一走动,那东西掉在地上,一下摊了开来。   “啊、我的画!”苏闵儿忙是去救。   沈崇却先一步拾起了画卷,画上鸟鸣花开,意境悠远,而他的目光却直直落在了那一副题字上,倏地攥住,手上青筋毕现,仿佛那画卷下一刻就会被生生折断似的。   “这幅画,你是从哪得的?”沈崇开口,声音黯哑如斯,此刻像是完全忽略了旁人所在,径直望向苏闵儿,神情显露一丝狰狞。 第23章 夜探   这模样还是很吓人的,看苏闵儿吓得瑟瑟发抖就知道,姜淮正要开口,那人却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抽身离开。   姜淮面前只余下那幅被搁置的画,旁边的苏闵儿心有余悸地走到她身边,“沈夫子这是怎么了”   “这画有什么特别的?”姜淮看不懂画,只能品出个好看二字,故凝神问向苏闵儿。   后者摇头,“不过是闲暇时淘的,作画之人也并没有名气,春晖园里多的是这样的画作。”   “这画借我,回头还你。”姜淮扔下这句便也匆匆出了学堂。   日上种天,雪化了之后渗入青石板,路上湿漉漉,不多时行过一道匆忙身影,背影颀长径直入了隐在闹市中的园子,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又是离开与急急追赶来的姜淮却是刚好错过。   “老伯,刚才可个高高瘦瘦长相极为英俊的男子来过?”姜淮入内,直扑柜台那问道。   正理画卷的掌柜的睨向努力描述来人模样的小姑娘,样貌比那刚才来的年轻人不遑多让,都是叫人过目不忘,“见过见过,就你来的前脚刚出门去的,这是没碰上?”   姜淮闻言要追出门去,临到门口顿住又折了回去。   掌柜的见她折返,“姑娘可是还要点什么?我这儿不少新作,刚才那位公子就买去了不少”他一面说着还一面收整,刚好拣着底下一幅自个嘀咕开。“这儿怎么还落下一卷,难怪我方才数来数去不对。”   姜淮瞧向他手里,是一幅水墨牡丹,花枝妖娆,透着一股靡丽颓唐,而右上角之处的落字更显,仿佛是将死之人最后之词,令人心惊。   掌柜的显然也是发现,“怎这般晦气的。”又忙是将画卷收了起来,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这画都是新来的画师作的,画意清新别致,颇受人喜欢。这回拢共收了十幅,旁的都好好的,就不知这幅是怎么回事”   “夫子收走了另外九幅,可是这意思?”   “正是。”   “那这幅掌柜的开个价。”姜淮取了锦袋,心中愈发觉得整一件事都透了古怪。   “可这”题词实在太坏意境,晦气十足,掌柜的有心收着回头找问却不想遇着个坚持要买的买主,只好便宜出了,并声明了概不退还。   姜淮取了画,旁的也再问不出什么,怏怏从春晖园离开。   一出园子车水马龙,哪里还寻得见沈崇的身影,热闹繁华却像是隔了一层,有种无法言说的不真切感,而手里抱着的冰冷,仿佛一直顺延全身。   她在门口那稍是停顿了片刻,便要步入往来人潮,却突兀撞到一人,两边都不及防退开一步,姜淮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看向对方,那人紧拽着帽檐遮掩半面瞧不清楚。   “嗳哟,疼死我了,嗳哟”那人半弯下身子亦是疼得叫唤,只能从那嘶哑声音里听出约莫能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姜淮深觉是自己心不在焉所致,连忙致歉,一面替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到布袋里,其中一枚小巧物件惹得她多看了两眼,“大娘,你还好罢?”   老妪接过布袋,揉着脚踝那,“我的脚,脚好像扭了。”   “那我送你去大夫那儿瞧瞧。”   老妪连连摆手,“去那费钱的地方作甚,不去不去,只是点扭伤说不准过会儿自己都能好。”   此时已经有人围了过来看,先是认出了老妪,直道,“杨阿婆话不能那么说的,这上了年纪的可得注意,一耽搁万一严重了那可是对你不好,就该让这人带你去!这人这人不是长乐郡主么?!”   因着上一回公堂问审,倒让京城里不少百姓见过姜淮的模样,然这时候被认出反而有些麻烦。而那杨阿婆明显在听了她的身份之后摆手更勤快说不用,弄得姜淮原本打算着金吾卫去,这下也不得不自己出面。   众人见状,有些暗暗嘀咕这位主儿霸道娇蛮的给打了脸,方才说话的妇人更是热心肠的在前面引路。姜淮扶着不甘愿的阿婆,后者似乎也受不得人多围观的,愈发捂着了帽檐,好像生怕自己有什么吓到旁人似的。   姜淮多看了两眼,那妇人便挨近了悄默声提醒,“杨阿婆以前生过病,把自个的脸给抓坏了,后来好了就留下了疤,就这么一直拿布兜罩着怕别人觉着不好呢。”   其实这话对姜淮来解释是多余了,她心里打定主意要送她回去,杨阿婆拗不过,倒是让旁边瞧看的都散去了,自己由姜淮扶着离开。   走到半道儿,杨阿婆觉得那劲儿缓过来了,“我就说没伤着筋骨,只是年纪大了,那么一下缓不过来,你看这不就好了,姑娘谢谢你,我屋就在前头不麻烦你了。”   “嗯,也不远,就索性送到家好了。”姜淮看了一眼矮仄的草房,在这一片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一圈篱笆围出来的空地上还养了两只鸡,人一走近而飞跳了起来。   “郡主当心。”那杨阿婆似乎是不好意思让郡主纡尊降贵,显得十分局促,“这就到了,郡主请回罢。”   “阿婆,我口有些渴,能否容我讨碗水喝。”姜淮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里头,兀的打断了她。   “喂,酒呢,酒,我要酒——”屋里头的人听见动静而张口吆喝,含含糊糊,像是已经喝醉酒的样子。   杨阿婆扶了扶帽兜,“那、那是我不成器的孙儿,郡主莫怕,请、请进罢。”   话毕,也真挑了个干净没缺口的粗陶碗洗了又洗,给姜淮盛了碗水来。姜淮一面喝着,一面打量,却是如外头所见那般破破落落的,一看便是一对清贫祖孙俩相依为命,那缩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因为姜淮走入反而消停了下来,睁着一双醉眼迷瞪看。   “我扭着了脚,长乐郡主好心将我送回,要不然我还怕赶不上给你做饭了。”杨阿婆将他周遭散落的东西收了收,把什么东西压在了最底下。“成天喝成天喝,哪天喝死了都不知道。”   那人从阴影中推着木轮椅出来了些,正好被从窗入的一束阳光笼罩,从姜淮的角度并不能看清,只觉得那光线还是目光叫她十分不适,果然她绕走了两步就看清楚了轮椅上的男子,年岁尚轻,一张脸像常年不见光的过分白净,没有血气。   “反正现在也跟死没区别。”男子冷淡扔了一句,像是回应杨阿婆前面的话。阴沉的眸子盯着姜淮怀里抱着的,像是不经意扫过转身推着轮椅入了房里。   杨阿婆闻言身子震颤,抹了抹眼,“我好不容易把你给救回来,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你是要老太婆的命呐!”   姜淮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听见杨阿婆小声啜泣,略有些尴尬地把碗搁下,同时放了一两银子,道是看病的钱便离开了。   直至走到门口,姜淮都始终觉得背后有道目光紧紧锁住,灼烧后背,她在篱笆那猛地停住回头,只看到屋舍那洞开的窗子,背了阳黝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近至傍晚,天蒙蒙黑,一身轻骑的姜淮率十数名金吾卫靠近那简陋茅舍,里头点了一盏豆大油灯,透出一圈晕黄,此时看来却阴森冷然的厉害。   金吾卫如影子贴着墙壁分散而去,姜淮肃然站在巷子下,正要启口喝令破门之际,却突兀落入一堵温暖怀抱一同隐入巷子暗影。   伴着一抹幽幽冷香,几乎是被禁锢的力道。 第24章 回应   几乎是一瞬,姜淮就辨识出了身后之人,不,是从不会错认,寒夜的凉与怀抱温度形成截然的反差,暗生出隐秘的欣喜。而后者似乎也是才意识到举止不妥,匆忙松开之际却被姜淮撑着两手反抵在了砖墙上。   “”借着微弱月色,那双晶亮眸子就那般直勾勾的,几乎不容人闪避。他顿了顿,暗哑着嗓音叹声道,“让你的人撤走,里面没人了。”   “禀报郡主,里面并没有人迹,可还要破门?”金吾卫亦是同时禀报。   姜淮醒神,“不必,都撤罢。”   “郡主”底下察觉她声音古怪的。   “还有什么要禀的一道,婆婆妈妈什么!”   “”金吾卫仅余下两名平时护卫的暗卫撤离。   姜淮听着那最后一点细微动静都消逝于无,凝着面前的男子嘴角笑意扩散,“夫子,事不过三,这回总不会又是意外巧合罢?”   “事出情急,恐郡主打草惊蛇。”沈崇避开了那双乌眸,声音愈发刻板正直道,“何况郡主身上有种江湖儿女的侠气,不当是会拘泥于此等小事之人。”   姜淮不由自主地想点头附和他后面的话,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么绕一绕反倒给绕进去了,“什么打草惊蛇,沈夫子也是觉得里面那祖孙俩可疑?夫子已经找过?”   否则如何知道屋子里没人了?   沈崇眉眼一敛,神情显了幽沉,仿佛又像白日里那般笼罩一层阴翳,“我到时已经人去楼空,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离开的时辰是在你之后,若是无愧何需如此?”   “我当时也是听见屋子里有兵刃声,好像不止一人,才决定夜探此处。”没想到就跟夫子碰到了一块去。姜淮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面前之人,银白色月辉洒在头顶,投照出一圈柔软光晕,眉眼清晰镌刻。   “夫子,那老婆婆身上有一枚印章与画卷上的一模一样,若她不是作画之人,便是她那孙儿。”姜淮忽而道,也正是捡到那枚印章她才决定护送杨阿婆回家   “你可否描述一下二人长相。”   姜淮仔细回忆,“杨阿婆听说是毁了脸戴着帽兜并不清楚,她那孙儿瞧着约莫二十不到,比寻常女子还白,没旁的不,他眉骨、眉骨那有个疤!”   沈崇神情一变,攥住姜淮的双臂,“你确定没有看错?”   “夫子你弄痛我了。”姜淮惊呼,是真的疼,沈崇才像是烫着手一般紧忙松开,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   姜淮摇头,并未因此怪他,只是看着这样的夫子叫她心底莫名涌起一阵无来由的恐慌,两个人明明贴合得那么近却仿佛距离很远。   沈崇神情犹是不大好,声音沙哑黯然,“那些画仿了阿淼,题字亦是她亲笔。”   “覃淼?”这是姜淮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那名字,即便之前听旁人说过许多回,此刻禁不住有些嗓子发涩地反问。   沈崇沉默,想过多种可能却没想过覃越还活着,而且还回来了。   “我和覃越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我希望,郡主莫要再插手了,否则他藏得愈深就愈麻烦。”   “他是针对你来的,肯定还有后招。”而且此人狡诈,只是她白日的造访就弃了这等藏身之处,夫子怎能防得住他!   沈崇又恢复了那一派谦和有礼的形象,只是眉眼更冷漠。“那都是沈某与他的私事,当是沈某一个请求,可否请郡主忘了今日之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夫子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姜淮狐疑开了口,并不依从他说的。   沈崇一顿,流露一丝无奈,“他手上有一件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刻意说的含糊,一双眸子幽沉注视面前的人变了神情。   “是你和覃淼的定情信物吗?”后面那几个字说得飞快,仿佛是不能承受之重,说一遍便用尽了全部力气。   而偏偏那人犹是置身事外的模样,冷清得可怕,姜淮说完就直勾勾地凝着他,直到看见他嘴唇嚅动在回答之前猛地欺身勾住了他的后颈,贴合上了那凉薄唇瓣。   与她紧紧勾住脖颈的力道不同,唇上触到的柔软是无比小心的温柔,带着些微的颤抖,只是凭着冲动和本能。毫无技巧可言的生涩亲吻却偏能勾动人内心隐秘的悸动,沈崇猝不及防陷入被动,到眼下一眼不错地凝着那张姣好面庞,闭得紧紧的眼角溢出一点水光,和那悍然强烈的情感传递,他的心又岂是石头做的。   “夫、夫子?”姜淮察觉到他托在自己后腰上的手,睁开了眼,微是错愕。便是这刻,方才由她掌控的局面被夺去了主动权,毫无预警地吻住了她。   “!”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越发敏锐。   她似乎听到他一声叹息,又像是风卷而来的错觉,随后便是柔软凉薄的触感,吮吸着她的唇。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所有的神智便在他温柔动作下崩坍,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陷进一团柔软的棉花里。   寒夜里的风穿过,树叶的剪影投落在墙上晃动不止,以及沙沙的轻响,就好像人在絮絮私语,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让人辨不清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姜淮被沈崇揽在隐蔽角落,更是加深了隐秘感,像是月下私会的情人脸上不断烧灼上滚滚热意。   唇齿之间,呼吸喷薄交缠。   他的舌尖无意识探入,扫过贝齿,那是与姜淮截然不同的亲吻,也是她从未知晓过的感受,那勾缠上的瞬间两人俱是轻微的一颤,她的指掌不由自主拽紧了他的,现学现用,直到两人呼吸都急促,一声嘤咛溢出唇畔,沈崇的腰脊僵直倏尔松开了她,退开身子。   “夫子”姜淮好不容易重新呼吸,那一声叫唤因为软糯尾音而显得桃色无边。   沈崇仿佛是未听见一般,那眼神涣散片刻方集中在了一处,对上一双湿漉晶亮的小鹿眼,及那樱粉唇上的水光,“”   “原来这样才是”姜淮难得露了羞赧,亦是沉浸于方才,晕陶陶的。   “天色已晚,我送郡主回府。”沈崇咳了一声,脸上恢复没什么表情,扫过她的眼睛却深沉似水,流淌出几许柔软的意味来。   “哦”   翌日,得月楼。   “所以沈夫子就这么光明正大把你送回府上了?见着平阳王没有?”萧令仪打量着开口问。   “呵呵,光明正大的,一路连个影儿都没有。”姜淮耷拉着脑袋,“金吾卫把路给清了,我爹更是早早就歇下。”摆明了就是把这事儿捂上当看不到听不见呢,怪气人的。   萧令仪正喝茶险些呛着,再看她如此郁闷的样子,倒是没不厚道的落井下石,“看来也还有的熬呢。”   可不是,姜淮摸了摸鼻子,她把夫子亲她那段隐了没说,放在心里隐秘的地方自个一个人欢喜,脑子里的晕劲儿一过她就发现她这亲都亲了,怎么能就这么揭过了?   一回头的功夫就看见苏闵儿捧着茶盅出神,秀气的眉毛蹙在一块儿,总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   “闵儿?”   “啊?!”苏闵儿冷不防被点到名字骇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茶盅摔了手忙脚乱。   姜淮狐疑看向她,“今天都没听你开口说过话,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啊”苏闵儿摆手,只是脸上却藏不住。   萧令仪眯起眼,反倒是瞧她后面的小丫鬟憋了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点了她道,“你家小姐怎的了?”   “回公主的话,小姐近日为太后华诞做准备,原本都定好了表演,可谁知宫里来了信儿说是改了规矩,不能重,便把名额给取消了。”小丫鬟一直憋着,倒得可快,为自己软弱主子抱不平,“后来使了银子才知道,是让徐家那位嫡小姐给替换的。”   “归宁侯府的?”   丫鬟犹是气愤,“正是!”   “嗬,好大本事的。她怎的不把参选的都换了,就她一个在上面出风头好了,分明就是挑软柿子捏!”姜淮说罢,又恨铁不成钢地怼了某个忍气吞声的一眼。   苏闵儿抿唇,暗暗瞪了眼贴身丫鬟,怪她多话。“没那么严重,反正我也有些怵那场面”   “你自己让的,跟旁人抢的,哪能一样。”萧令仪出声,神情饶是不虞,她这人护短,虽见不得苏闵儿那软弱性子可也由不得旁人欺负,“归宁侯府么且容她蹦跶了两日,反正也不长久了。”   旁边二人闻言一同转过了头去,甚是诧异,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女子蛮声喝令,间杂着伙计的阻拦声,直直冲着她们这一屋子。   “喏,这银钱拿去,我家小姐的要紧事儿你们可耽误不起,今不管哪个在里头都得腾地方!” 第25章   “嗬, 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般财大气粗?”萧令仪的声音冷冷传出。   随着丫鬟从里面打开了门, 正好露出萧令仪那清冷若霜的姣好面庞, 也让里面的人瞧清楚了外面站着的一行人。   “公公主!”那声音从华服女子的帏帽下而出, 立时取下了那帏帽,露出一张些微苍白的脸, 带着些微惊慌福身行礼, “臣女拜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之后便是呼啦跪了一片。   萧令仪:“原想清静吃个饭, 没想到占了归宁侯府千金的座儿,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站在徐宛屏身旁原还趾高气昂的丫鬟一早跪在了地上, 抖成了筛子,连连告罪。   姜淮居高临下地睥睨, 怎么瞧都是平日里横贯了的,只不过这回踢了块铁板。她只扫过一眼就落在了正主身上还真是巧了。   眼前的女子身若扶柳,妆容精致, 因萧令仪未开口免礼而一直端着身姿, 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反倒叫一众看客觉得我见犹怜。   “臣女管教下人无方, 冲撞公主、郡主,定好好约束,望公主恕罪。”徐宛屏低垂下脸,实则恼极了自己的婢女, 撞上了摇光公主不说, 还有传闻中的另一号人物, 思及今日来的目的更是心下发急。   苏闵儿也没想到会这时候正巧撞上,看看门口渐渐围聚起来的人,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姜淮眼神扫了一记登时闭上了,饶是局促不安。   “刚才你也看到她那婢女嚣张了,若不是有主子指使能有这胆子,所以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姜淮压低声音对苏闵儿道,这主仆俩一哭一唱着实像是想整出大戏,分明是做错事在前,可是有本事的。   “这里头的是哪位公主,架子这般大,得理不饶人的。”门外有人议论。这两边儿都是美人儿,都挤着往前凑。   “听说是贤王府的摇光公主,喏,里面还有平阳王府的那位,合着也是这姑娘倒霉。”   伙计急得抹汗,说了两句辩解的不过很快被议论声淹没,压根不起作用,额头的汗也愈多,不知该如何收场的。   萧令仪自那话后便一直沉默不作声,就由着徐宛屏伏低做小,仿佛她要做全了姿态便由着她去,待看见楼里出现的一抹颀长身影时微微怔愣,随即再扫过徐宛屏露了了然。   她微微一笑,“敢问徐小姐是何事如此紧要,非得让我们给你让地儿。”她接了丫鬟从伙计那取的荷包,“二十两,算不少了,但你觉得本宫就只值当这?”   “臣女不敢!”徐宛屏登及脸白,连忙道。   这么一来,原先以为摇光公主与长乐郡主仗势欺人的都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花钱打发人,但打发公主和郡主便有人吭哧笑了。   徐宛屏脸上青红交替,几乎同时也瞧见了那道心念的身影,当即眼泛起了些微水光,“概因臣女体弱缘故,又是喜静,婢女才会如此,绝非有意冲撞”那一张脸儿凄楚,像是被霸凌的弱女子,拿捏得当,自然能激起多数人的保护欲。   萧令仪见惯了此等,神情一冷,直接出声招呼,“四哥可是大忙人,寻常碰不到,还得特意打听了才能见一面呐。”   后者正是走过来,闻言稍作停顿后又继续,“想见四哥直接找来就是,何须费那劲儿。这阵儿忙,刚抽个空就看你摆阵仗,怎的,谁惹你生气了?”   “倒谈不上生气,就是跟徐小姐难得交流交流。”   司马昱这才多看了徐宛屏一眼,认出是归宁侯府家的,也就是扫过了一眼,冲着萧令仪道,“差不多行了,换你四哥的地方可好?”   徐宛屏咬唇,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一身紫衣蟒袍俊美不凡,贵气盈人,忆起此前四皇子降虎平安南那些动人心魄的英勇传闻,能力卓绝,人中翘楚,如何不心折。更遑论四皇子只有两位侧妃,正妃之位空悬已久,若是能把握机会,将来   单单是这般想着徐宛屏心头便是滚烫,然眼前几人离开的画面却犹如一盆冰水狠狠浇下,周遭那细碎不断的议论钻入耳中,难堪懊恼,直视萧令仪那方向更生怨恨。   姜淮回眸正好对上徐宛屏那怨毒目光,原不想跟着一道去的,也就凑了个热闹,直到另一侧雅间门口,看不到徐宛屏的地方,正要借口离开,就听萧令仪先开了口。   “四哥,我方才是故意捉弄那徐家小姐的,你回头别和皇叔说。你那么忙,肯定是来应酬的,我就不掺和了。”萧令仪站在门口,朝司马昱摆了摆手。“四哥回见。”   萧令仪话一说完,便捎带上俩撤走了,只是走得急了,并未看到从那另一侧房里走出来的男子,赫然是东宫所属的少詹事秦良玉。   姜淮回首,那锦衣公子虽带着笑,可总让人觉得那笑容并非真心实意,像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   “呼那就是四皇子”苏闵儿刚才起就憋着一口气,一直到这会儿才吁了出来,感觉才活了过来一般。   “怎么,给吓到着了?”萧令仪停在马车前笑问。   “就这点出息。”姜淮笑骂,一边替她顺着后背,“寒烟,多替你家主子长点儿心,遇事别怂。”   苏闵儿被念不忘小声反驳,“你才没心眼儿的,多长点不亏。”说完倒是一溜儿上了马车,没给姜淮逮着机会,笑咧着回去了。   萧令仪失笑,“你俩谁也没好过谁,要不说物以类聚,都叫人不省心的。”   姜淮不置理会,反而对另一桩兴致勃勃,“上回贤王抱着你回去的,后来呢?”   “后来啊”萧令仪故意拖长了尾音,“我烧糊涂没印象了。”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回避道。   神经大咧的姜淮完全没注意到,反而点了点头,“你这招伤敌自损也不好。”   萧令仪笑笑并没有说,从明了自己心意的那刻起到如今,中间隔了太久做了太多一路摸爬滚打才从过往经验中吸取教训,用着这迂回的法子靠那人更近一点,也正是这份艰辛叫她更怜惜同样愣头青般的姜淮。   “近来,京城快要变天了,转告你的那位沈夫子,世上难有两全的事,莫要强求。”萧令仪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已变,遥望着天际变幻的乌云,其实这天,从景和帝第一次病倒之时就已经露了变幻之象,实则平和的京都底下有多少暗潮汹涌,唯有参与其中的人知晓了。   “你也别多问了,就你那小脑瓜子也转不过来,知道愈少是对你好。”萧令仪看着她鼓起的脸颊,伸手掐了一把,带着随从走了。   没一会儿,得月楼下只剩下姜淮,她走动惯了,出门没坐马车,眼下就带着玉竹慢慢地往王府去,一路还回味着萧令仪最后的话。   变天   “公子,公子,你落了东西了,喏。”画铺的伙计急匆匆地追上了人,那道身影长身玉立,薄唇轻削,色淡如水,携着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叫人转不开目光。   “多谢。”沈崇向那伙计道,将那东西与裱好的画卷一块收起。   “这画画的是公子心上人罢,唉哟,瞧着可是个有福的,方才听公子说是送人,就是送给那位姑娘罢?”   “有福”沈崇的声音缥缈传来,姜淮没听清那画面的话,只隔着人潮贪看,目光不自觉就停留在那薄唇上,脸颊渐渐染上绯红。   仿佛从那一吻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姜淮莫名有些心虚,以及因为伙计那话而起的隐秘欣喜,心上人   “五娘,你脸好红可是受寒”玉竹刚一出声就被姜淮捂住了嘴一道藏入了廊檐背阳的阴影处,几乎是同时察觉到那边投过来的目光,虽然有柱子隔档,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起来。   “嘘别出声。”姜淮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起来,可躲都躲了断没有教人发现的道理,全不知这行径看来就愈发行迹鬼祟可疑。   “姑娘,要不要买点橘子,新鲜的橘子,今儿一早才从树上摘的。”旁边地上支着摊子的小贩问。   “不要不要”姜淮忙是压着声音回绝,心里莫名更紧张了起来,暗暗祈祷沈崇没留意到这边。   “呜呜呜”   “嘘——”姜淮犹是比了个手势,就卡在了眼底映入的一双缎面锦靴之上。那靴子面上垂挂着一串银链子,流闪着细细银光,往上是她垂涎已久之人   姜淮登及扭身背向,挑看橘子。   “姑娘,我家种的橘子包甜,不用挑。”小贩咧着牙笑,“不过姑娘,你脸怎么那么红,没事罢?”   姜淮一股脑塞了他三四个橘子,掩耳盗铃,“这橘子看着不错,你多给我拿点儿。”   “好咧。”   “五娘”玉竹唤了一声。   姜淮俯身,装作没听见。   “沈夫子在看你。”   姜淮的身子僵硬了下,如何没察觉到后背那道目光,僵硬地扭过头故作惊喜,“沈夫子,真是好巧啊!吃橘子么?”   沈崇望着被姜淮‘不小心’用力捏变形的橘子,“不必客气。”   姜淮顺着看了一眼露了羞窘,忙是拣了另一个好的剥好递到他唇边。   “”沈崇拿过了那橘子,拗不过似地塞了一瓣。   姜淮的视线直勾勾瞧着,后者干咳了一声,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干巴巴问了一句,“甜么?”   “嗯。”沈崇只是轻轻哼应了一声。   姜淮没听清,“甜不甜嘛?”   沈崇觑了某个紧张的人一眼,“甜。”   不知为何,光是看他轻抿了一下嘴角,姜淮便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可不甜么,尤其姑娘给的,那铁定更甜了是不是。”小贩促狭笑着在旁起哄。“我方才就瞅见姑娘在偷偷瞧看公子,原来两位认识,嘿嘿嘿”   这笑里面饱含的意思可就明显多了,连着沈崇都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按压在那张清冷面庞下看不出来罢。   姜淮赶忙拉上沈崇往前走远了点儿,一面才低声像是解释道,“我我并不是跟踪你,我只是正好路、路过。”   “嗯。”沈崇的回应听起来有些敷衍,若不是姜淮低垂着脑袋,应当能看到那双黑眸中流淌出来几分温柔笑意,虽然稍纵即逝。   “我也是路过,向郡主问个安好。”   虽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姜淮还是听出了那么一丝的打趣意味,蓦地抬首,撞入一双深邃眼眸,耳畔仿佛回荡起那日晴朗月空下暧昧的喘息声。   姜淮兀的捂住鼻子,觉出一股湿濡热意,登及也管不得沈崇,忙是扔下一句上火了就跑。   ***   “嗳、嗳——姑娘,你们还没给钱呐!”   小贩急声喊着要追上去,却被沈崇唤住。“我来给。”   “一共二十文钱,公子。”   沈崇摸向腰间,神情倏地一顿,“”   “公子?”小贩正等着,疑惑提醒了声。   “子阆兄可是又忘带钱就出门了?”身后传来的少年笑声朗朗,满满的促狭意味。   沈崇望向来人,后者玉姿锦袍,手里拣了个橘子轻轻抛着,唇角含笑,也不知看了多久。   “公子,您这够买我一车的了。”小贩捧着那人随从给的一锭银子有些愁道,他根本就找不开。   “那就把这些都送到沈府去。”华贵少年满不在乎说道,一面看向沈崇打趣,“要挑着我们沈夫子喜欢吃的可不容易。”   沈崇亦是轻咧了嘴角,“多时未见,别来无恙”   少年笑意更甚,“自然一切安好。你都不知身处这空间有多广阔,所遇之人,之事有多有趣。”   “哦,那看来殿下是有奇遇,能这般洒脱随性当真是让人羡慕。”   天之骄子,不眷恋权势,全凭心意而活在大梁也是独一份了。   “子阆当年不还说过不管我去哪儿做什么都一道,结果却是入了仕途,若不然,也能这般潇洒。”少年言语似有怨怼,不过很快又喜笑颜开,跳脱话题,“在外可想念和你对弈的日子,说来又有些手痒,找个地方坐坐?”   “听凭殿下的主意。”沈崇状似无奈笑了笑,只是垂眸的一瞬,笑意隐匿,不见分毫。   六皇子闻言便上前勾着他的肩膀一块儿走,走着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到,“子阆可得老实交代,方才同你说话的是哪家姑娘,瞧着可俊,你这莫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   “我与那姑娘并不相熟,殿下莫要污人名节。”沈崇声线冷淡得出奇,后又顿了一顿,“殿下说的可能,在沈某身上不可能实现。”   六皇子脚步一停,“子阆可是还忘不了”   “茶楼到了。”几乎是同时,沈崇的声音响起恰好打断。   后者便知他是不想多说,叹了一声迈入茶楼。沈崇凝望其背影,那一刻眸底滚起浓墨,蕴着某种深沉不可言说的情绪   年关将至,平阳王府上下一片喜气热闹,姜娆是上月二十的吉日出嫁,隔了一月回门,这日一早姜姚氏就起来操持,摆了六七桌席面,热热闹闹的。   姜淮窝在闺房里埋头绣荷包,过节的这一整月国子监沐休,她原是打算年前送出去眼下瞧着是不大可能了。   “我说堂前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没出过门,怎的,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来人一袭花色褙子,挽了新妇发髻,玲珑的金饰簪发,这一别约莫一月,已是另一番风韵。   “瞧你脸色,看来那李知州待你不错,二婶婶和林姨娘该是放心了。”姜淮瞟了她一眼,没停下手里的活儿咕哝,“还能由着你在京城留住,果然是年纪大的懂疼人。”   姜淮也就是拿着在老祖母那儿听到的拣着说,没想到话一落下,姜娆却是闹了个大红脸,“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瞎说什么呢!”   “”她就说了疼人,这是歪想到哪儿去了?   姜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闹了什么误会,干咳一声转了她手上的绣活儿上,“你这绣的黄花菜?”   “并蒂莲”姜淮这下索性搁下,仔细凝向人,手里的绣花针闪着明晃晃的寒光,“你不好好搁前头待着,跑我这儿找茬来的?”   “倒不是。”姜娆稍稍挪后了半步,笑意盈脸。   姜淮却是不信,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回头别这么冲着人笑,别人没我那么好脾气。”能忍住不动手。   姜娆脸上的笑一僵,跟这人好好说话总能受气,索性豁开了说,“就是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一桩,想来五娘兴许还蒙在鼓里,便特意过来告知一声。”   “嗯?”姜淮示意她继续。   “沈家那位公子早年与覃家嫡女定亲,后以覃姑娘死,覃家退婚告终,有传言道沈崇已过弱冠仍是独身便是为了那已逝的覃姑娘。”   姜淮睨向她。“你想说什么。”   姜娆与她的目光相对,为那锐气心头一颤,深吸气一口一鼓作气,“京中早有传闻覃家是为沈崇迫害,而他如今的独身与低调全是因为心中有所负,失去方知珍惜。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不管你做得再多,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她居高临下的睥睨,仿佛终于在此事上胜了姜淮一筹,略是得意。   “你想要的东西总能轻而易举得到,所以当沈崇成为那个得不到时,你就越想要得到,想想这半年来你围着他转,现如今京城里有谁不知道平阳王府的长乐郡主是上赶着倒贴,人都还不要的。”   “四娘——”玉竹愠怒喝喊了一声。   姜娆越说越畅快,看着沉默的姜淮脸上神情颇是痛快,“你一定想不到,我们入京当日沈崇也在城门那。”   姜淮此时才正眼看了她,唇角轻抿。   “当然不是顾我们的面儿,他为的是与我们一道来的人。”姜娆愈显得意,“按察使罗家赴京上任,他替了旁人的差事专为接应,如此殷勤,你可知缘由。”   她甚是怜悯地凝视姜淮,嘴角的笑意却是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听说,罗家那位姑娘可是和死去的覃淼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姜娆就是故意来戳她痛处的,却不想姜淮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又重复道,“罗娉婷与覃淼生的像极,沈崇如此巴巴的去定是旧情难忘,你就一点都不气愤他这些时日是耍着你的?”   姜淮与她对视,一双乌眸清凌凌探不到一丝一毫的起伏情绪,嘴角莞尔,“你说的我半个字儿都不信。”   “我所说的字字属实,你不信且可召随行的一道问,就该知道那位姑娘如何,沈崇又是如何了。”姜娆气急。   “你说的我都不信了,何况是你带来的人。”姜淮摆了摆手,遂下了逐客令。   姜娆被玉竹‘请’着往外,气愤拂开了手,只来得及留下半句你会后悔就听不清声音了,想来是在外顾忌仪态。   姜淮心头无来由一阵烦乱,无法集中眼前。   玉竹从外面回来,“四娘这都出嫁了还不安生,那些话肯定是故意来激怒五娘您的五娘!”   姜淮蓦地缩手,葱白指尖上冒出殷红血点。   玉竹心疼地拉着她的手瞧看,上面因为不熟练针线活儿都是伤口,刚那一针入得深,十指连心,可五娘却像是没反应似的,分明是受四娘那话影响的。   “四娘说的应当是真。”姜娆不会凭空捏造,所以那个罗娉婷姜淮由着玉竹替她缠上布条,自那话后便没声了。   玉竹瞧见,“可奴婢觉着沈夫子对五娘您是有情的,沈夫子那人不善表达,又冷冰冰的,虽然一开始对五娘您也是,可后来却是不一样的,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奴婢也说不上来,但还是能和旁人的区分出来的。”   姜淮闻声回神,正正对上那并蒂莲开,“我也觉得不一样”   其实四娘还是说错了的,沈崇确实是她求而不得,无法释怀的执念,可又不止如此。原先她被爹拎在娘的画像前教训,无法体会爹眸中的复杂,如今懂了,却更心疼另一人了   覃淼,罗娉婷   姜淮凛神,“我四哥呢?”   “回五娘的话,四郎一早就出门道是给人设宴接风去了。”另一名婢女回道。   “”这么巧?   ***   平阳王府门前高垂的红灯笼摇晃在风中,从门里传出姜少飏略是崩溃的声音,“姑奶奶,你都缠了我几天了,我也不是见天就往罗家去的,咱不赶这热闹了行不行?”   “你不是和罗家老爷子相熟,托你照顾嘛,多看两眼也没什么的,就带我一趟呗。”说话的小少年一身栗色蜀锦皮袄,墨色卷云纹玉带束在腰间,身姿矫健地扒拉着姜少飏不松手。   “这不是我带不带你的问题。”后者被缠得没法,先收了劲儿无力说道。   自沈崇替他揽了活儿起他已经有所预料,趁着姜淮老实在家,还是能瞒且瞒的,结果被姜娆扰了计划姜少飏满心无奈之际,回头又瞧见姜淮两条大粗眉毛,额头又止不住的挑了跳,“你这都画得什么玩意儿!”   姜淮得了他准信便也松开了手,挑起两条浓眉,“不觉得这样特别有男子气概么?”扮总要扮得像一点罢。   姜少飏哽住,二话没说把人拉了回去重新洗脸给折腾了一番,铜镜前的姜淮去了先前玉竹画的浓妆,寥寥几笔就已呈现出翩翩少年儿郎的俊逸,且还增色不少,颇是了得。   姜淮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四哥脸上的,经验这么丰富   “咳,别闹。”姜少飏拂开她的手,瞟了眼她身上衣着,越发像模样,“衣服就不用换了,拾缀挺有谱的。”   姜淮正拉拽了下衣服,听见这句,“”   玉竹噗嗤了一声,暗忖独独这没拾缀过,想来这两月的猪蹄汤是白白补了。   姜少飏不明就里的被一脸没好气的姜淮给推出门去,两人挤了一顶轿子里头,摇摇晃晃走起。   “京城里的诗会画会不少,赏雪喝茶,什么不好用,自然就能见着,何须弄成这样子?”   姜淮撩着门帘子探看外头,一面道。“那些劳什子会有什么好去的,没意思。”一是她惯不爱参加,二也是为自己心底那小盘算,私下先瞧瞧是个什么样的,比起正面接触来要有底的多。   “那你跟着我也没用。”姜少飏正经道。“我这还有事儿呢。”   姜淮一扭头,呲着一口小白牙,“反正我也闲着,就跟着四哥了,省得又错过了。”   她说得意有所指,姜少飏一噎,心底知晓她这是记上自己了,只得摸了摸鼻子无奈赔了笑脸。   “姑奶奶,今个你就别闹了,回头我抽出空带你去还不成?”   “四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姜淮忽然盯着他道。   姜少飏身子一顿,与她对视上,一双风流桃花眼里坦然出奇。“没有,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瞒你的,行行好,今儿放了你四哥好不好?”   姜淮依旧不为所动,“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个就挺好的,你办你的事儿去,把我搁前面酒——四哥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六哥?”   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拥堵过不去了。   姜少飏顺势撩起门帘,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堵在中央的年轻男子,随后在瞥见他身旁的马车神色微滞,又是重新坐回了轿子里。“这点事儿你六哥自己处理得来,倒是让你给赶巧了。”   “嗯?”姜淮正张望着那边的情况,人声嘈杂,似乎是六哥的马车把人姑娘家的给撞了,此时听见姜四哥那话不由诧异回了头。   “嗐,这要是搁作寻常,可不就是一出男俊女俏不撞不相识的戏码,但是这人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瞅见没,那男的坐的马车上有平阳王府的标志。”   “我说就别卖关子了,有本事一口气说了呀!”旁边那人是急性子,忍不住道。   “咳咳,那被撞的是罗府的马车,随从要追责时小姐发了话了初来乍到,那还能有哪个,最近在这京城里风头可是盛极,才貌双绝,还跟沈家那公子打得火热,你说平阳王府那位坐不坐得住?”   “长乐郡主”   “喏,那个就是长乐郡主的哥哥,给下马威来的,遇着这种事罗小姐也只能自认倒霉了,瞧,都散了,走了走了。”   坐在轿子里听了二人对话的姜淮:“”果然,不知姜少廷说了什么两边的人马各自让开,随着车夫检查过车子无恙之后先行离开,姜少廷随后往相反的方向去。   姜淮只来得及看见一抹侧影,还是覆着面纱的,半点窥视不着,一股清新如兰的香气氤氲开,恍若其人,稍一晃神,马车就从轿子旁行驶过。   “也是让六哥赶巧了,这是去武馆的必经之路,别人都是初一十五去寺庙烧香拜佛,你六哥专去挑人武馆。”姜少飏倚靠在轿子后壁,颇是无奈道。   话音落下许久都未有回应,姜少飏唤了一声,“阿妧?”   姜淮回神,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四哥,人我算是见着了,我回去了。”   姜少飏刚叮嘱句小心就看着人已经从眼前不见,远远地挥了挥手,照旧是风风火火不安生的性子不禁摇了摇头,催促轿夫前去赴约。   而原本该是回府的姜淮却另驾着一辆马车匆匆赶路,玉竹坐在她另一边,眉头皱得快打结了,“五娘,这不是去王府的路罢”   “嗯,今个初一,咱们去白桦寺,抓紧了。”   “啊?”玉竹还没反应,马车就因为驾驶之人不甚娴熟的技术颠簸起来,玉竹慌张扒住了门框,“五娘,您慢点”   原先跟着的婆子随从早就被甩下,所幸还有金吾卫暗中护卫才能这么纵着五娘胡来。   马车一路疾驰,费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白桦山脚下,姜淮一眼扫去就望见了有所残缺的马车,跳下马车,随后一同步上了通往山上的羊肠小道。而此时,正值正月初一,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姜淮费了不少劲儿才找着了人,悄然尾随其后。   罗娉婷身形娇弱纤细,由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入了圆通殿,奉上瓜果鲜花,香烛金箔,还亲自捐了香油钱,十足虔诚。   姜淮看着她待人接物细致温柔,不由微微晃神,就那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罗娉婷的身影,当即寻上前去。   “嗳,施主留步,后院乃女眷之所,不得擅闯。”一名小沙弥拦住了姜淮的去路。   姜淮抬眸便扫见一抹绯紫裙袂划过转角,心头一跳,再看小沙弥坚持,果断转身去了另一侧墙面,三两下蹬上翻了过去。   “五娘,五娘——”玉竹急得在下面小声低喊。   “嘘!”姜淮比了手势在唇上,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我很快就出来。”随即便跃下了墙头。   得月楼,姜少飏的右眼皮不住跳动,他伸手按住,“我怎么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套了?”坐在对面的男子风姿俊逸,白袍宛若谪仙,手执茶盏老神在在。   “还说呢,就今个一早被我家那丫头缠得不行,连出门都跟着,还不是为了你这桩。”姜少飏没好气抱怨,一面揉着眼皮,“差点就来不。”   “引蛇出洞,已经做了大半,剩下的我自己便成。”沈崇皱眉,半点没领好意。   姜少飏一噎,转而道,“刚才遇到的罗娉婷就是你安排的人,扮相倒是挺像,她”   “你们刚才碰到?”沈崇倏尔打断。   “啊?”   “那姜淮呢?”   姜少飏神情一凛,一股不详预感浮上心头,那丫头   “四郎,四郎不好了,府里传来消息,说、说五娘不见了” 第26章   痛——   后脖颈火辣辣的痛, 姜淮醒过来的一瞬下意识想去摸, 却发现手脚被缚根本无法动弹, 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昏过去之前   那时, 她正尾随罗娉婷,却不知道从哪冒出几个彪形大汉掳走了罗娉婷, 她心惊之余审视对方势众并不贸然应对, 而是躲在暗中观察,孰料随着后方传来一沙哑声音就被人敲昏了过去。   那声音依稀是巧了。   姜淮蹙起眉头, 能称之为巧的,必是相识的, 而那声音确实令她觉得熟悉,却一时对不上人, 只是那股阴冷感觉犹在,莫名心悸。   她挣了挣麻绳,根本挣不动, 反而身体因为血脉不畅而僵硬发麻, 嘶了一声,待适应周遭黑暗后看见了同样被捆上的罗娉婷。不过相较于自己, 罗娉婷的处境显然要好上许多,单凭两人身上绳子的粗细就能窥探一二。   姜淮被捆成粽子,而罗娉婷只是简单绑着,连面纱都没掉, 底下有干草垛垫着。“”   “喂, 醒醒。”姜淮挪了过去, 用脚踢了踢试探反应。说到底还是被她连累,不禁纳闷这刚来京城多久就招惹上什么人了?   罗娉婷悠悠转醒,在意识过来的瞬间仓惶瞪眼,连带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公、公子,你,你是谁?”   姜淮一噎,没好气含糊,“跟你一起倒霉被抓的。”她顿了顿故意粗着声音,“那帮人是冲着你来的,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我也不清楚。”罗娉婷惊惶不定,此时更是往后缩了缩身子,似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哭,等会儿把人给招来。”姜淮最怕这种情况,连忙道。   罗娉婷抽噎了一声,转为低声啜泣,唯一露出的眼睛里神色愈发惊恐。   姜淮瞧着,若是寻常男子见着定能被激起保护欲,可偏偏她是女儿身,遂只干咳了一声,转而研究起所处的地方来。   这是一间破旧的杂物房,陈年的木架子歪了一边,上面堆着铁锈斑斑的锅铲,铁桶陶罐儿,零七八落占了大半的地方,使得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混杂着烂菜叶腐败和阴冷潮湿的霉味儿颇是令人难以忍受。   后来姜淮在自己肩膀也看到半片烂了的菜叶,联系旁边的竹编大筐子,不难想象自己和罗娉婷是怎么从寺庙出来而没被人发现。   “大哥也真是的,大清早的还不让人睡个踏实觉,那俩都给捆着还能跑了不成。”门外忽然远远传来的声音伴着呵欠声,不满抱怨着。   “让你看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有你昨个是不是又去旁边那勾栏院儿了,老大不是说了,这阵儿都收敛点儿。”另一个雄厚声音道。   “收敛个屁,老子以前爱哪儿哪儿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听那臭婆娘的就算了,现在还得听死瘸子使唤,我看大哥八成是疯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扫过一眼里面还倒着睡的两个,敷衍道,“行了,人在呢,老子回去补觉去。”   反而是后面来的高大身影停驻并未走开。   脚步声复又响起,转了回来,“老七,你还杵着干啥,不会是对里面的娘们”   本就装昏的姜淮眉心暗跳,顿觉不妙。   “话说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爷们都那么嫩,别说怪勾人的,打昨儿看见我就心痒痒的。要不里头的娘们留给你,嘿,‘他’就”   “滚你的。”男子浑喝了一声。“外面天天查,哪天要因为你这祸害连累大家伙,老子头一个把你给宰了。里头的人不一般,不是你能打主意的。”   那人咕咕哝哝的没了声响,外头静了下来,姜淮因他最后一句稍稍放下心,却又听到一奇怪的嘎吱声响。   声音戛然而止之际,传来人声。“人在里面,不过老子说一句,兄弟们不想知道也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做的就是掉脑袋买卖,钱给够就好。”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七爷明白就好。”   因那道阴郁声音倏然睁开眼的姜淮,不期然与来人正正相对,后者坐在轮椅上,微微起了笑意。   是他——   “长乐郡主,别来无恙啊。”来人病态的面庞淬玉似的白,语调中亦是渗骨冷意。   “覃越?”姜淮粗哑着声音,心咚的一沉。他抓罗娉婷是为   覃越挑眉,眸光深沉,“你知道我?”   姜淮抿唇不语。   不过覃越并不深究,转看向里面的女子,后者缩在最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上衣裙染了脏污狼狈不已,他的目光渐深。   “带她出来。”   “不、不要,我不要出去。”罗娉婷见人过来登及惊慌喊道,只是奈何力气敌不过,很快被拖拽了出去。“公子、公子救我”   覃越盯着她,看着她向姜淮求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脸更是阴沉了,“把她也带上。”   姜淮被他的目光盯得发寒,一张小脸绷着神情,被三角眼一手提起难受地吊着走,却仍是道,“你们给覃越卖命朝不保夕,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只要你们放了我们,并且绝不追究!”   两个彪形大汉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覃越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郡主似乎搞错一件事,他们,并不是给我卖命的。”   三角眼旁边的壮汉拿来布条塞住了姜淮的嘴,动作粗暴,“你那好大哥和你爹做的,我们没从你身上讨已经不错了,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到底还是畏惧平阳王的势力,未敢对姜淮如何。   被唤作七爷的人打了门帘,隔着长廊隐约能听到前面伙计招呼上菜吆喝声,原来是在一间食馆的后院。   姜淮拧眉,自敌国细作之后京中布防严查,覃越等辗转才落脚此处,大隐隐于市,这帮人果真狡猾。   “罗姑娘似乎很怕我?”覃越让人将罗娉婷安置在了椅子上,此时伸出手替她摘去发上的杂草,动作轻柔,却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极。   罗娉婷浑身打颤得更厉害了,哽咽道,“这位、这位公子,为何为何抓我们,若、若是为财,我愿写书信与与父亲。”说话间,连是一眼都不敢看向那覃越,战战兢兢,看着十分可怜。   “像,当真是连声音都像极了阿淼。”覃越一双眼阴鸷睨着她,隔着面纱轻抚她的面庞轮廓,暗哑着嗓音道,带着些微激动。   姜淮在旁看着这一幕,只觉诡异极。   “沈崇待你可真是不错,只是出趟门还派人保护你,是怕这位小郡主寻你麻烦,那他可有告诉过你他与我之间的过节?”   罗娉婷摇头,泪水涟涟。   “他待你好,比待阿淼都好。”   覃越从轮椅内侧取出一幅画卷,随着画卷徐徐展开驱散眉宇间少许阴郁,目光温柔眷恋,轻声讽刺,“这是沈崇书房里挂着的,你说他看着你,想的会是谁呢?”   姜淮瞠圆了眼眸,一眼便看到了那落印处的熟悉字迹。而画卷中的女子瘦弱纤细,手持书卷,目光温柔看了过来,仿佛是在和作画之人对视,传递脉脉情谊。   “这画画的是公子心上人罢,唉哟,瞧着可是个有福的,方才听公子说是送人,就是送给那位姑娘罢?”   “有福”   原来   覃越的手拂过画卷,像是温柔摩挲画中女子的面庞,眼中透露出的某种狂热叫姜淮骤然醒了神,满是不置信地望着他。   几乎是同时,覃越也蓦然伸手扼住了罗娉婷的咽喉,神情阴狠毒辣,“这世上如何有人能替得了你,我所失去的,必要沈崇付出百倍代价!”   “他很快就会到地狱陪你做一对鬼鸳鸯!”   “救救命”罗娉婷挣扎,面纱滑落,赫然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却是与画中女子截然不同的脸。 第27章   “哈、哈哈哈哈”覃越松开手, 突然大笑起来, 神容癫狂。那名假扮罗娉婷的女子捂着脖子不住咳嗽, 愈发骇然。   “罗家小姐?”覃越一顿, 笑意难觅,“沈崇还是那么卑鄙, 煞费苦心找个赝品”   女子闻言神情大变, 嘴唇嚅动。“不要,不要杀我”   姜淮捕捉到她眼中那一抹豁然断然喝了‘等等’, 却已是来不及阻止她开口。   “我只是个乐师,沈公子让我假扮罗家三小姐, 其他一概不知,公子饶命, 公——”   话音未落,喀拉一声,女子已被覃越生生扭断了脖子。   姜淮在旁边目睹, 对上覃越投过来的阴鸷眼神, 心头猛地一跳。“你把她掐死了,岂不是无法知晓沈崇的计划。”   覃越浮起一丝微笑, 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沈崇耍这个花招无非是想引我出来,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想要对方的命, 这些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拜他所赐, 还有我的腿这些我都会向他讨回来!”   那一双眼透着狂妄骇人的光亮, “沈崇来,就只有一条死路。”   姜淮瞳孔骤缩,顿时明白覃越设了陷阱,“你自己做下的事凭什么要旁人承担,覃大人匆忙归乡是人都知道别有内情,只怕这内情是和你有关,为遮丑事才不追究”   “住口——”覃越铁青着脸喝断,眼前浮现父亲亲手打断自己腿时的画面,时至今日都恨意难消。若非是这些阻拦自己的人,自己怎会沦落到这境地!   “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还要将罪责推脱给旁人,那旁人还是你阿姊的未婚夫婿,你”   姜淮被画轴抽偏过脸,右边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一双美目怒视。   “给我把她的嘴堵上。”覃越阴郁咬牙。   姜淮又被塞上了布条,仍是恶狠狠瞪着覃越。   覃越推动轮椅停在她面前,阴森开口,“如果不是沈崇,现在我和阿淼已经在关外,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要沈崇命偿有什么错!”   畜生——!   姜淮不置信地瞪着他,下一刻却被人扛起往后门去。她挣扎,抬眼就看见覃越坐在轮椅上凝着她笑,直到她被带上隔壁花楼,透过美人靠缝隙仍能看见覃越,后者仰头,仿佛是邀她看戏。   那是她头一次知道恐惧为何物,寒意入骨,浸润四肢百骸。   “我和覃越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我希望,郡主莫要再插手了。”   “那都是沈某与他的私事,当是沈某一个请求,可否请郡主忘了今日之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   难怪他从来不说,真相竟是如此   “没想到还真是个娘们,那劳什子郡主不就是平阳王宝贝。”三角眼踹了陡然剧烈挣扎反抗的姜淮一脚,神情转为毒辣,“老五十三他们就是死在了她爹手上,等拿了钱,老子剁她两块肉给兄弟上供!”   姜淮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罪,故也恶狠狠地瞪着三角眼,心里笃定他们暂不敢对自己如何,可沈崇那边却未必,故也挣动愈发厉害   “想救你那小情郎呐,啧,那疯小子埋了火药等着人上门。”三角眼道。“包管有来无回。”   姜淮闻言猛地瞪大眼,不置信地凝向覃越,后者摩挲着画上女子的面颊,轻轻哼唱着什么,那画面当真是诡异极。   正是晃神的功夫却有一只手不规矩的摸上她的脸,姜淮倏然回神,正对上三角眼放大的脸,神情猥琐,当即眼眸一沉用脑袋顶撞了过去,后者毫无防备被撞飞在桌上,带倒了桌上的茶壶杯盏,滚落地上发出咵嚓脆响。   “贱人你——”   姜淮亦是摔在碎渣上,当即脸色刷白,流下冷汗。   被惹怒的三角眼登及骂咧咧爬起,捞了凳子要还手,半途被另一个拦下,“够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别坏事。事成之后,随你怎么玩。”   三角眼顿住身子,一下明了他话里的意思,眼中毫不掩饰猥琐精光,朝着姜淮的方向啐了一口,“老子一定玩得你生不如死!”   姜淮闻言瑟缩回了美人靠那,果然不再动弹。   “把人看牢了,我去老大那。”另一人叮嘱过三角眼,扫了老实下来的姜淮一眼便推门走了出去。   姜淮蜷缩在角落,透过那间隙死死盯着覃越。不会的,夫子不会这么轻易就中计,他能安排人假扮罗娉婷一定是有所防备她正胡乱想着余光却忽然扫见一抹颀长身影出现在了后门。   风起,寒冬凛冽,萧条庭院中兀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沈崇,沈大人,别来无恙。”覃越苍白的面上噙着笑,似笑非笑道,“还是这般有情有义的模样。”   “人呢?”沈崇直视他,一开腔便单刀直入。   覃越睨着他,神情阴鸷,“几年不见,你送了我一份这么大的见面礼,我自然也得回了礼数。”   沈崇沉着面容,顺着他的视线骤然一顿,僵挺着背脊往白布覆盖着的那处快步走去。   “阿淼死的那天我发誓,要让你也尝尝这一种滋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所在乎的,珍视的在你面前消失哈哈哈哈”   沈崇闻言死死盯着那片白布,却还是突然伸手揭开了看,在看清楚底下人的面容后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只是一瞬便收敛尽宜,微微发颤,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真该让那位小郡主好好看看,只是阿淼的一个替身就值当你如此,枉费小郡主一片痴心。”   沈崇的声音幽幽响起:“她是绮罗阁的乐师,你真该听她弹奏一曲秋落,未必舍得这般痛快下手。”   覃越闻言一窒,嗤讽出口,“怎的沈大人是失去方知珍惜,真找了个替身来宽慰自己的过错?”   “覃越,时至今日你仍是觉得自己所做无愧任何人?”沈崇转身,宽衣宽袖随风而荡,凌厉而不可挡。   “我有何愧!明明是我与阿淼在一起更久,我比你更在乎她,最了解她,我们本该就是最亲密的人”   “你是她弟弟!”   “我宁可不是!”覃越大喝,脸色急剧惨白,握住扶手稳住,“我同样憎恶这身份,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抢走她,我只恨当时不够果断才给了你伤害她的机会,你为何要杀她!”   “我没有杀她。”   “我亲眼看见你握着匕首!阿淼在我怀里咽的气,你居然还敢诡辩!”   沈崇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画面,同样脸色铁青,“你不顾她的意愿以休养的名义将她禁锢别院,当日翎儿逃出来求我,是想求我救阿淼的性命!是,是我疏忽,才给了你这个畜生可趁之机,害阿淼受尽凌辱不堪折磨自戕!”   “不,不是我——”覃越瞪着猩红眸子恍惚反复,“这是你编造的谎话,沈崇,你为了你自己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我和阿淼早就离开京城,都是你,都是你”   沈崇见他如此,忽的缓声,“好,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该如何解决也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把不相干的人放了。”   “不相干你是指那对你一往情深的小郡主?”   沈崇抿唇不语。   覃越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那小郡主确实生得好,是个妙人儿,看来沈大人也没传闻中那般无动于衷。”   “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好友的妹妹,我与她没你想的龌龊。”沈崇冷漠启口,“你抓了她得罪平阳王府不会有好下场。”   覃越忽然哈哈大笑,目光眺向斜对面的美人靠,“我本来就没打算活,这几年我就想着你的死法撑着过活,如今就算是死有这么多人陪葬也是热闹了。”   沈崇陡然生怒,“你还是一点没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少年时就为了虚名设计陷害旁人,事后被他发现当面认错背后却耍诡计栽赃于他,小小年纪心机就深沉得可怕。   “你也还是一样虚伪。”覃越啐道,“表面一副正人君子淡泊名利的模样,实际还不是追名逐利,巴结六皇子,只可惜啊,押错了宝,人偏偏是个没大志的,你如今也不过就混一个国子监的助教当当,不甘心罢?这就是报应!”   “阿淼将你给的东西当成宝贝,临死想的都着你。”覃越从怀中取出一物,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崇看见那玉佩得到证实,阿淼离世后翎儿曾说有东西要交还他后来却没了下文,他便猜测是那块他遗失的玉佩,恐那时就落了覃越手里,三人一同长大,覃越自然也知晓他对这枚玉佩的重要,“给我。”   “还给你也不是不可,只要你跪在我面前先磕上三个头,我再考虑要不要还给你。”   沈崇眸色晦暗翻涌,充耳不闻,直直盯着那枚玉佩,脑海里浮现的是它被鲜血浸润的模样被握在奄奄一息的祖母手中,最后交到了他手上   “我原想着这东西是你的就想毁了去,现在看你对它如此执着,我倒有些庆幸留着了”   沈崇眼底复杂,哑声道,“阿淼说她被你弄脏了,这辈子愧对我,用来生还。”   覃越笑意一凝,彻底化作阴郁。沈崇便趁着话落猛地伸手去夺,只可惜还未触到就被一把匕首破风划开,险些刺中腹部。   “你休想骗我!”覃越发了狂一般逼近。   覃越借着扬起玉佩使沈崇忌惮,另一手则持匕首狠狠划向,二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块。   新仇旧怨两人交手都未留余地,尤其是覃越几乎是杀红了眼,沈崇身上伤口渐多,   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玉佩上,最后竟是不顾被刺中要害的危险逼近他径自夺取,最后抓握着覃越的肩将人摔飞了出去。   覃越灰头土脸,看着沈崇不顾血流不止的腹部却仍是紧张检查玉佩的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直至再次被阴影笼住,仿佛是料到如此结局,他仰起头,眸中不掩快意与怨恨,笑音一顿,却是转为更森冷诡异的桀桀声。   “我在这四周都埋了炸药,咳咳,沈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   哨音尖锐破空的一刹,一道同样狼狈的瘦弱身影从美人靠跃下,在看清楚沈崇的模样时,瞳孔骤的一缩,身子已经先一步跌跌撞撞跑过去将人扑倒在地,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庇护。   彼此身体刚一接触,姜淮便觉得自己的衣裳都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濡湿了,鲜血的温热层层递入,引得她身体也微微打颤。沈崇——她在心底默默的念,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这个人,这辈子都割舍不下。   “你疯了么!”   沈崇惊怒的声音在她耳边骤响。不等姜淮反应,她便觉得身子一个翻滚,竟是被护在了底下。   爆炸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刮过耳畔,地动天摇 第28章   地面仍在颤动, 姜淮抱着沈崇死死闭着眼, 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待睁开眼时入目就是覃越不可置信到扭曲的脸。   “怎么回事?”那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姜淮看着远处袅娜升空的黑烟,显然响声是从那处传来。   沈崇反应过来的当下坐起,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此刻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姜淮的面庞,兀的一把抱住了她。姜淮一愣, 被箍得伤口隐隐作痛,这才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来。   “夫子我们都没死。”   “嗯。”那一声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沈崇脸上也惯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手却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怎会怎会有人这般傻的, 这世间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但却不自主地将人拥得更紧。   “不,不可能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覃越似乎难以接受这结果,崩溃地抓头发大叫不止。   “”姜淮冷不丁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一下清醒了过来,也想起覃越干的那些好事。   姜淮铁青着脸,小心翼翼地从沈崇怀里挣了出来,眼里映入那件血衫, 眼底腾起杀意。   “是你——是你做了手脚!”覃越扭曲着脸从黑烟腾起处收回目光, 双眸猩红地瞪着沈崇, “不,你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随之目光转向姜淮,犹如阴冷毒蛇窥伺。   沈崇撑着将姜淮掩在身后,便听那桀桀笑声又起,覃越几乎怨毒地注视着两人,“我比不过你的心计,做什么,与什么人结交都有你的目的,前一个徐祭酒是,阿淼是,这小郡主怕是更好骗了!”   “只怕被当了棋子都不自知,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想灭我口?”覃越看着沈崇的手动了动,愈是故意,“装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明明是个心怀叵测追名逐利的伪君子。”   “你不想活,我成全你。”姜淮早已怒火攻心,容不得他最后还要抹黑夫子,刚上前就被沈崇拦下。   “咳、且先留着他一条命,绑架你的那些尚未查清楚身份,交给大理寺处理。”沈崇掩唇咳嗽了一声,脸色渐是苍白。   姜淮自是更紧张他的伤势,“夫子你还是别说话了。”   覃越虽是挑拨,但自问是揭露沈崇的虚伪,却不想对方傻到了一根筋,作了无用功,久郁在身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脸色更是惨白,宛如行将就木的痨病鬼。   “沈崇,我咒我咒你,这辈子都不得善始善终,众叛亲离碌碌毕生都得不到你想要——”   沈崇兀的脸色一变,姜淮却是比他更快,手刀起落,覃越已经无声息的躺了地上。   “郡主”沈崇面色更为难看。   “我只是把他劈昏了而已。”姜淮却是读懂了,连忙解释,只不过心中犹是气愤不平,“根本就是个疯子,夫子别理会他!”   沈崇敛眸,扫过覃越目光暗沉,却是未语。   “我这就去找大夫!”姜淮不敢耽搁,却被身后之人抓住了手腕,忍不住嘶了一声。   沈崇翻手,便看见那皓白手腕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姜淮想缩回,可他抓得牢,而方才用过劲儿的地方像是脱臼,碰一下都疼,只是瞧着沈崇的脸色反倒不敢吭声了。   沈崇如被烫到一般无措放开,脸色更差,“我早说过,这是沈某私事望郡主勿要插手,为何不听!若你再一意孤行擅自”   姜淮瞪着乌溜溜的眸子,咬住下唇。   沈崇避开眼,沉声道:“我定不饶!”   姜淮却是从他那冷漠脸上找出一丝不寻常,仿佛是自己期盼了已久的回应,她猛地抱住沈崇。“夫子你别生气,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她抽了抽鼻子,莫名红了眼眶:“我也不会让你有事!”心中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心有余悸。   沈崇被抱了满怀,听着她那声信誓旦旦的,心中严防死守之处有了细微缺口分裂崩坍。   “你”沈崇身子僵硬,与她的眸子对视,却仿佛被灼痛一般移开了眼,垂眸无奈。   姜淮怕血流过快,先让他就着檐下过道躺靠着,一边找能用的给他堵血窟窿,一边堵,一边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一朵泪花落在沈崇手背,带起滚烫灼意,将意识开始昏沉的沈崇唤醒几分,怔怔而视。   他微微抬起手,有些费力的,想让姜淮停一停,想让她别哭了。   手提到半空,一道急促唤声伴着粗暴的破门声打断,回落。   “阿妧!”姜少廷率兵赶到,一眼看到浑身沾染血迹的姜淮吓得魂都飞了,慌着仔细检查。   “六哥,六哥我没事,这不是我的,是沈夫子的。”姜淮急急抓住姜少廷解释,宛若找到主心骨,“你来了就好了,快救夫子!”   姜少廷抽出神瞥看了一眼,“这种一点小伤就弱不禁风的有什么好的”   姜淮着急扯着姜少廷,“六哥”   “那群王八蛋打你了!”姜少廷瞥见了她侧脸的血痕,声音可怖道。   “动手的我都自个教训了,没吃着亏,你就别这时候追究了,快救救他啊!”   “我又不是大夫你看看你,都是被他连累受的罪”   “六哥,好六哥”   沈崇失去意识之前耳畔都是姜淮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他伸手想抓住人,想让她不要求了,姜少廷说得并没错,只是还没碰到她的手就陡然陷入了黑暗。   “夫子——!”   姜淮当即要抱起他却被姜少廷抢了一步,不过是扛着,姜淮看着沈崇腰部的伤,噙着眼泪,“六哥,还是我来”   姜少廷只得没脾气地把沈崇横腰抱着,只是一张俊脸嫌弃地撇开离得远远。   姜淮紧紧随在他身后一直到上了马车,“去医馆!快!”一面拿干净的布帕捂在他的伤处。   马车疾驰,姜淮担心凝望着昏迷中的人,却被什么东西勾了手指,捡起一看却是一根红绳,另一端是在沈崇手里。   “怎的沈大人是失去方知珍惜,真找了个替身来宽慰自己的过错?”   “阿淼将你给的东西当成宝贝,临死想的都是你。”   姜淮呼吸一窒,顺着绳子一头想将玉佩抽出来却发现被他攥得死死,她忽然较起了劲儿,伸手去掰那只手,可直到力气用尽都不能   “他手上有一件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你和覃淼的定情信物吗?”   姜淮突然泄了劲儿,眼前氤氲。   谁能告诉她,和一个死人,该怎么争?   庚武二十二年初,一伙盗匪绑架平阳王府小世子姜少羡索要五百万两,却被意外炸死在百岁坡,一行十四人,除一人潜逃外悉数化作亡魂。而策划这桩的主谋却是已故前任大理寺副署正之子覃越。   原来覃家离京不久就遇盗匪,覃大人及夫人皆丧命,余下覃越干起了盗匪军师苟活,此次兵行险招欲借此摆脱报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亦是锒铛入狱。怎料被捕后当夜就在牢里畏罪自杀,只剩下过往成了京城百姓最新的谈资。   “还好有姜少羡给你打掩护,否则,你这名声传出去可怎么办!”萧令仪坐在桌前慢里斯条地剥橘子,剥好后又仔仔细细把那白丝儿给去了。   “人家早有布局打算,就是不跟你说,你作甚往前凑,还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姜淮摆弄橘子,神情恹恹。   萧令仪觑了她一眼:“怎么,终于清楚你二人间的差距了,还是觉得比不过沈崇心里的那人?”   姜淮抬眸定定看向她。   “别这么看我,你就差写脸上了。”萧令仪颇是无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崇那般的,我只怕你终有一日要吃亏。”   “吃一堑长一智也没什么不好的。”姜淮蹙了蹙眉,却是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了,转而问道,“听说覃越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覃越是不是畏罪自杀跟你都没关系,这案子由沈传山负责,说不准很快就会结案了。”   姜淮眉心蹙得更深,沈传山   “对了,闵儿可有来过?”萧令仪突然问道。   姜淮回过神摇了摇头,她被罚禁足,对外称病连赏梅宴都没去,加上这阵子烦心的,竟是忽略了往常头一个跑过来的,“闵儿怎么了?”   “赏梅宴上和归宁侯府徐家的生了龃龉,当时我在,没闹起来,并无大碍。不过她向来脸皮子薄,这就躲着不见人了,回头你再宽慰宽慰。”   “又是那开屏的孔雀,上次的事还不够她涨记性呢。”姜淮蹙着眉头道。   “自作孽不可活,你且等着看罢。”萧令仪颇有深意地笑笑道,并没说出沈传山亲自拷问覃越,得了重要证据,已露针对苗头,后覃越才死在了牢里头,眼下沈传山正利用这桩直指国舅徐清风贪图利益,残害同僚。   官场如战场,不过是以人心杀戮,徐家好不了,徐宛屏也得完,都不消出手。可愈是接触得深,愈是恐惧于这等杀伐决断,更畏惧于那个上位者。   萧令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离开,姜淮自是起身相送,只是甫一到门口,就看见皇后跟前的福公公迎面而来,圆圆脸上尽是笑意。   “长乐郡主,皇后娘娘召见,请随洒家入宫罢。” 第29章   宁静如棉絮的雪花飘落大地, 转眼间便将天地连接在一起, 整座皇城白茫茫一片, 露出的朱红宫墙鲜艳夺目。   凤鸾宫前栽着几株梅花树, 红梅点点,颜色灼灼。姜淮跟随福公公一路到了殿内, 正中央的镂金香炉轻烟袅袅, 炭盆遍及各个角落,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暖和。   “娘娘, 长乐郡主到。”福公公恭敬禀道。   周皇后正坐在青鸾牡丹团刻檀木软榻上,一身翠蓝色广袖宫装, 雍容华贵,保养极好的脸上妆容精致, 此刻正笑盈盈地凝着人,“若不是本宫差人传唤,只怕出了年里, 就更难见着你了。”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姜淮规规矩矩行了礼,得了免礼才起身, 端得一本正经,“阿妧虽养病在家,可心里是一直记挂着娘娘的。”   “那可好全了?”周皇后看破却不点破,偏头吩咐林姑姑将一早备好的利是封交到她手上。   姜淮也不扭捏, 欢喜谢了恩, “托皇后娘娘的福, 不敢好不快。”   “小滑头。”周皇后笑嗔了一句,将人召近了说话,“瞧瞧,都瘦了,脸儿都不圆了。”   “不圆了才好。”姜淮小声嘀咕,一眼就瞥见了旁边备下的一桌点心,眼光就时不时溜了过去。   周皇后瞥见,牵着她的手一道过去坐下,“喏,这些点心是赏梅宴御厨制的新花样,反响颇好,今儿就单独给你做一桌,来尝尝。”她拿起翡翠玉箸拣了几个夹到姜淮面前的缠丝玛瑙碟上,与以前许多次一样,不劳动林姑姑,亲力亲为,做得顺手极。   若说姜淮对生母苏氏的印象停留在书房那幅画和旁人的口口相传,她对周皇后的感情则凌驾在苏氏之上,甚至可以说是依赖。   梅花酥的油润绵甜在口中化开,姜淮连日来的烦闷似乎也随之消散不少,展开笑颜,“好吃!”   周皇后看着她专注面前的食物,虽然吃得是斯斯文文的,可进食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不由嘴角笑意更深,“阿妧过了年有十四了罢,可有中意的郎君了?”   “咳——”姜淮险些噎住,幸得旁边的林姑姑递了茶水才缓过来。“皇后娘娘!”   周皇后瞧着她脸颊浮起的红晕,当她是害羞,“你年幼失恃,本宫与你缘分颇深,自然得在这方面给你好好把关把关。那沈卿家之子”   “皇后娘娘待阿妧的好,阿妧铭记在心,不过这事阿妧想顺其自然,请皇后娘娘成全。”姜淮立时站起,甚是郑重启口。   “你这孩子,本宫还没说什么呢,瞧把你给吓的。”周皇后拉着她复又坐下,怎会不知京城里这些动静,片刻又叹了口气,“你跟你爹都是一根筋儿的,不过当年是你爹请了皇上下旨赐婚”   周皇后像是回忆起当时,嘴角的笑意凝固一瞬,快若无影,“平阳王府的宝贝,本宫也不敢随便指许人家,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不过若是有一日你想了,再来找本宫也无妨。”   “谢皇后娘娘。”姜淮闻言确实松了口气。   “你这般为他着想,却不知他是否有这个福分了。”周皇后笑眯眯地瞧着她,“阿妧果然是长大了,和你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那纤长艳丽的护甲轻轻拂过姜淮面庞,冰冷的触感令她微微颤动了下,那儿是她之前被画轴刮到的地方留下一细小伤口,轻微发痒。   “姑娘家的脸怎么能有伤,去取本宫的玉容膏来,仔细别留了疤。”周皇后拧着眉心收回手,当即吩咐道。   反倒是正主颇不在意,“不知怎么招的,没那么严重,大夫说过两日会消的,无碍。”   “那便好。”周皇后放心地点了点头,取了玉容膏与她,“既是拿了,就收下备着罢,不过下回可得自个当心着些。”   姜淮颔首应下,还没闲话几句便听见太监通传徐贵妃到,周皇后准见,后者方是匆匆而入,见着姜淮稍顿住身形,先是给周皇后请了安。   那一袭金黄色的云烟衫下笼着逶迤拖地的黄色古纹千水裙,举手投足皆是风情,难怪久富盛宠。姜淮如是想到,自然也看到了刚才她有话想说却又不便说的样子。   “小郡主也在,隔着年没见好像又长高了,这小模样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徐贵妃习惯抬手。   姜淮拈了一块红豆饼刚好阻下了她捏向自己脸蛋的动作,“贵妃娘娘也越来越明艳动人,吃个红豆饼补补气色呢。”   徐贵妃没能得逞,看着手里被塞的点心又搁回到桌上,“这般甜的惯不了口,不消说,定是姐姐给你开的小灶,这嗜甜的口味倒是跟我那外甥像。”   姜淮垫了个七八成肚子,本打算让林姑姑拢一食盒的,听到这话突然就卡了壳儿。   徐贵妃噗嗤笑了一声,被周皇后扫了一眼才辛苦忍住,小姑娘家什么心思都挂了脸上可是有趣。   周皇后轻咳了声道,“喜欢吃,就多带些回去。”   “不、不用。”姜淮又想到了这几日困扰自己的事,忙是拒绝。   然在场的都能瞧得出那欲盖弥彰的意味,也就笑笑不戳穿了。徐贵妃因为记挂的事略有些心不在焉,姜淮察觉,便借着受不住打趣提了告退。   “今儿也就是想得紧了才召你,既然身子刚好那就在家好好休养。有空多来宫里陪陪本宫。”周皇后觑着她叮嘱道。   姜淮颔首保证,只是临了出门却被林姑姑塞了一食盒闹了个红脸,飞快奔出了凤鸾宫。   “郡主,郡主您慢些,这化了雪的路”最后滑字还没说出口,那名宫娥就眼睁睁看着姜淮脚下一个打滑往前去,神色大变,“郡主——!”   “小心。”伴着一道清润声音在耳畔落下,姜淮不稳当向前的身子就被一强悍力道扶住。   姜淮缓过心神,忙是将手臂从那人手里抽回,道了谢。   “不记得我了?”来人噙着笑,在姜淮面前投下颀长阴影。   姜淮怔愣,这人瞧着年纪与虞忨相仿,身姿俊挺,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端的是意气奋发。   “当年捡了两块御花园里的圆石子骗我是舍利,害我被父皇揍了一顿”   “六六皇子!”姜淮蹙着眉随着记忆被唤起诧异唤道,随即便感到一阵脸热,时隔经年,他还记得啊   司马琰笑容更甚。“上回赏梅宴就没见着你,母后说你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姜淮想起幼时坑他坑过不少,记性这么好,不知记不记仇“谢殿下关心,已经痊愈了。殿下定还有事,阿妧就不打扰了。”   “殿下?”他嚼着这两字,像是陷入回忆道,“小时候每回我手里落了什么好东西,你就一口一个六哥哥,真叫人怀念呐。”   姜淮却是有些没脸,表面绷得一本正经,好像完全想不起这事儿似的。   司马琰几乎要忍不住大笑,如今的阿妧可比小时候还要有趣得多,轻咳了一声后道,“这一遭走了几年,也去了不少地方,每次看到新鲜好玩的就忍不住想到叫我六哥哥的小骗子。”   姜淮咧嘴微笑,呵呵,不提这茬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   司马琰看她不为所动,又道,“还有从寮国回来带来的药,听说治伤痛效果极好,想着你也许会用的到,要不要”   “要!”   司马琰笑睨着她,抱胸等着。   姜淮憋了良久,“六、六殿下。”可怎么都唤不出口的。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偏偏叫他这么一掰扯就生出一股羞耻感来。   “我同你玩笑的,走罢。”司马琰很是自然地与她并行,一道离开。   殊不知不远廊檐下,一抹纤细身影停驻凝视着他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小姐,亏您一直惦记她,她可倒好,这就和六皇子”随在女子身后的丫鬟咬着牙齿气愤说道。   “铃兰住口。”苏闵儿赤白着脸疾斥,心头砰砰狂跳,却是因发现六皇子与姜淮在一起时的姿态神情与平日是不同的   一旁的宫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直等远去的两人消失在视野方淡声催促,“苏姑娘,德妃娘娘还在等您呢。”   苏闵儿畏缩了下身子,亦是不明白为何会被德妃传召,揣着复杂惴惴的心思紧忙跟着宫娥向那巍峨宫殿去。 第30章   夜深, 月被云层遮掩, 黑漆漆一片。一抹鬼祟的身影陡的贴紧墙壁, 轻松地翻墙而过, 惊起栖息树上的几只鸟雀扑棱棱飞走,给那底下的劈头盖脸下了一阵冰雪雹子。   “”姜淮抹开了眼上的, 看一眼对面不远黑漆的屋舍暗暗松了一口气, 朝着那方向摸了过去。   三更天,正是睡沉了的时候, 屋舍的主子向来不苛责下人,自然也就没有人守夜, 反而方便了她行事。   姜淮闪身而入,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拿出瓶瓶罐罐摆在外面的圆桌上, 正要转身走的时候又折回去把东西搬到了临窗的书桌上,又从袋里摸出一颗夜明珠照明书写。   只是刚写了一行就神情尴尬地停下了。   这罐子黑乎乎的是什么功效来着   夜深人静,寒风吹拂, 淅淅索索的声音助长内心隐秘的心思。   姜淮下意识往竹叶帘子的隔断那望了过去, 里头黑黝黝的窥探不到一丝,她来时只想着放下药膏就走, 此刻却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慢慢起身朝着那里屋走了过去。   来了就看一眼吧。   自那日分别起约莫过了有小半月,临到国子监复学也是告假在家。她当初听了六哥一句未伤着要害,便忍着未让人去打听,不知他恢复如何。   她以平阳王府的名义送了不少珍贵药材来, 应当不要紧了吧她杵在帘子前, 一向果敢的人此时却停驻不前。手明明已经触到帘子, 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起那攥着玉佩青筋毕露的手。   “阿妧?”一道清冷磁性的嗓音自姜淮头顶响起,携来几分春寒。   姜淮猛地一惊,下意识去遮脸发现了脸上的布巾后才镇定了些,假意充耳不闻地装成被撞破的宵小之辈妄图逃跑。   沈崇披着外衣甚是无语地凝着面前的人,方才那眼儿睁得圆溜溜的,再熟悉不过。他嘴角浮起一抹轻笑,连着这些时日来悬于心口的此时也都如尘埃落地,分外踏实。   姜淮故意粗着声音,连眼都不敢往他身上看,故作凶恶:“大兄弟,别逼着我劫色啊!”   “你——”姜淮眼睁睁看着他伸了手过来,手中蓄力,却终归是没下得去手,被他摘去了面巾。   “是你逼我”姜淮双手捂住脸,话还没说完,却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拽,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姜淮的鼻梁正正磕在他的胸膛,浸了雪的衣衫与包裹一起的氅衣冷热交融,氤氲眼前一片雾气。   浓烈的药味与男子身上惯是携带的冷香混成一种奇特的,令人迷醉的味道,而那拥着的身躯仅着了亵衣,源源不断的热意传递,仿佛要将人灼伤。姜淮醒神挣扎,“放开——”却兀的听见一声低哑呻吟,僵住了动作。   “伤还没好么,我刚才碰到了么?”她紧张地拉着人要往下查看,慌张抬首间撞入一双笑意盈盈的幽深眼眸中。   “你故意的!”姜淮气愤不已。   “未伤筋动骨不碍,还有阿妧的药,自然早早愈合了。”   “不是我送的,我爹差人送的。”姜淮辩称了一句,犹是气鼓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沈崇低咳了一声,“我只是不舍让你走。”   姜淮蓦然僵住,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是因光线晦暗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沈崇牵起她的手仿佛是绕开什么,直到走到书桌前点上烛火才松开。火苗微弱耀动,晕开一室旖旎橘黄,同时也照亮了姜淮脸上漫开的绯红,瑰丽惹眼。   良久,一声喟叹在寒凉夜风中消散,沈崇神情凝重稍许,“抱歉,还是将你牵扯了进来,还险些累得”   “碰上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姜淮飞快说道,“救你也好,心慕于你也好,都是我情愿的事,你也无需因这些而勉强为难。”   “遵从内心本意又怎会是勉强呢。”沈崇微微拧眉,看着她紧咬住下唇倔强执拗的模样,突兀打断。   “嗯?”姜淮呆呆的,有些转不过来他这番态度。   “为何不来上学?”沈崇又问。   姜淮回过神,抿着嘴角倨傲逼视,“不想上就不上,我爹都不管你凭什么管。”   “一日为师终身都要好好教导你。”   姜淮蹙眉,显然对这回答不甚满意,心生气恼,每回都是自己烧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人却总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怪牙痒痒的,思绪一转,姜淮看着嘴上叼着的手,却是已付诸行动。   “嘶——”   “我超凶的,跟你那个覃淼完全不一样,不会琴棋书画,不对,是姑娘家会的我都不会,就喜欢舞刀弄棒,说话也不温声细语,也不懂得怎么揣摩心思,当不了温柔解语花,可我喜欢你,没有那些虚虚绕绕,就只喜欢你”   那碎碎叨叨,颠倒混乱的话语终是被一抹凉薄封住,化作呜咽破碎的呻吟,在寂静深夜里勾勒出几分旖旎的味道。   唇瓣相贴辗转反复,一点一点地厮磨描摹着,似乎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姜淮腰身抵靠着檀木桌子,身后是冰冷的桌子,身前是要快要将她灼伤的热度,她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随着那一吻意识浮沉落在了劲瘦腰身,环了上去   暗夜滋生了妄念与虚无,那掩藏于心底的情绪更是被放大扩散,汹涌席卷倒灌,根本无从抵抗,也不想再压抑。   沈崇眸中暗潮涌动,撬开她的唇齿,舌尖微微舔舐,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姜淮被吻得七晕八素,脑子一团浆糊,攀附着他的肩膀身子发软,想开口却是一声低低娇媚的呻吟,令那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清明溃散。   麻颤从肌肤相处的地方直入心底,姜淮倒吸一口冷气,受不了地仰起头,蠕动着被他压下的身体。   沈崇将她顺势压在了书桌上,眼眸愈发暗沉,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女子,顺滑的乌丝铺在檀木桌上,宛若黑藻与肌肤的白形成鲜明对比,而那姣好面庞上红霞蔓延,视线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姜淮亦是直勾勾地盯着沈崇看,似乎是反应不过来他为何停下,那迷蒙的神情勾得人心最隐秘的悸动与暴虐,沈崇控制不住心神再一次攫住了那水润的唇,此番带上凶悍力道,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道:“再来。”   一双柔荑却是抵在了他胸膛前,姜淮蹙着眉,不适道:“有东西硌着”   那是真的很硌着了。   沈崇无言停顿一瞬,猛然抽身离开,靠着檀木桌子气息不稳,一抹绯红自耳朵尖漫开,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姜淮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却是一眼都不想错过他这番模样,殊不知有多性感撩人。她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子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在做梦罢?”   才会像是变了一个人,听说憋久了就会   沈崇语滞,一双漆黑眸子闪动未明情绪,同样哑着声音问,“回来复学,回来,我就告诉你。”   姜淮叫那声音撩得发软,因着察觉里头诱哄的意味禁不住脸颊发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外面声音传来。   姜淮闻声回神,红着脸二话不说冲出了外头,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酥酥麻麻一直入到心底。   外面接应的金吾卫瞧见,补上了后半句:“还得小心干柴烈火。”   “”   翌日,姜淮便去了辟雍殿销假复学,然还没到冬暮堂就听着一阵嘈杂声,隐约夹杂着她的名字,她快了两步上前就看见被众人围堵在门口的虞忨,正一脸桀骜不驯地杵着。   “”   虞忨有所感应地抬首亦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踏步往她的方向而来。“你没事了?”   姜淮看着他,愣愣点头,就看到他虎着脸也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后就往春梧堂去了。   “”什么毛病?   姜淮一脸不明地入了学堂,苏闵儿和萧令仪都笑盈盈地瞧着她,使得她不禁摸了摸自个的脸,怕是有什么不妥的,“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那小霸王见天的来报道,大家看个稀奇罢了。”萧令仪道。   姜淮愣神,“你们谁惹他了?”这么大煞气?   萧令仪噗嗤笑了出声,摇摇头索性不说了,苏闵儿也回了自个的位置重新做起正事儿来。姜淮见状张望过去,“梅花坞?”   苏闵儿没防备她过来,小小惊了一下,后掩饰笑笑道,“之前在梅花宴上作的词,得了德妃娘娘赏识要编成曲儿,我想把它再改改。”   “唔”姜淮颔首,习惯地想摸苏闵儿的脑袋却摸了个空,连带那句夸奖的话也哽在了喉咙。   苏闵儿敛眸,余光里扫见门口,忙是道,“夫子来了。”苏闵儿扫见门口转口道。   姜淮顿时收敛了调戏良家妇女之姿,规规矩矩站直了,正好迎上沈崇投来的目光。视线交汇,沈崇微是停顿,随后牵起了嘴角,浅浅的笑了笑。   她瞬时想到昨儿个夜里理直气壮说不来的情景,顿时红了脸。 第31章   姜淮也觉得自己这般实在没骨气得很, 遂转头避过他的目光落了座, 就像真是来正正经经读书的。   她低垂视线, 再未看过那人一眼。没见着人的时候挠心的想, 见了却又想起他为了玉佩连命都不要的画面,又气又酸涩。   “天命之谓性, 率性之谓道, 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可离,非道也”诵读声朗朗, 遮盖过暗涌的情潮。   姜淮口中虽是出着声,可心思去不在上头, 一颗心忽上忽下,久久不能凝神。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他清瘦身形时[],更又觉得心底涩意涌起, 是一种委屈到极致, 却又无从宣泄的滋味。姜淮紧紧握着的拳头,指甲嵌入掌心肌肤, 想借着疼感来平复此刻的心境。   “郡主。”   姜淮骤然听到沈崇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内一跳。直至缓了片刻,稳住了心神才哼应了一声,她神色冷淡的挑眉, 好似自己真是在认真看书却被他出声打搅了一样。   沈崇目光平静, 只道:“书拿倒了。”   姜淮一顿, 四周低笑声入耳,被她凶狠扫去就噤了声。这才看向了害自己出糗的罪魁祸首,又羞又恼。她愤愤的回瞪沈崇,好似这一刻,他不该点破这事。   学舍里,众人皆是哄笑不停,唯独两人四目相接。   姜淮对着那视线,心底微澜,她想起了那时自己飞扑过去的一刻,他的目光也是这般湛亮灼灼——   那个时候,他将自己反护在身下。   哄乱的诵读声渐渐消弭,回荡在姜淮耳畔的,是昨晚汹涌的妄念与情动之下粗重交叠的呼吸声。他说,回来便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是将她错当成旁人,还是可有一点的喜欢心动   姜淮一双杏眸睁得滚圆,一眼不错凝着他,再好懂不过。沈崇掩眸,低声言语了一声便挪步离开。那声音极低,不轻不浅正好软入姜淮的耳中,余下她的心跳如雷,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下了学,姜淮磨磨蹭蹭收拾到了最后,反而步履轻快地朝着藏书楼的方向去。先前沈崇在堂上说的就是这儿,竟是让姜淮有一种快要接近心中答案的感觉。   “郡主,您想找什么籍册,小的帮您找。”堂内的主事恭敬迎上。   “我、自己看看。”姜淮难得脸上腾起一抹红云,这般反而像是私会似的。“我记得,这儿应当有一本原物志。”   “郡主说的那本,在沈夫子那,估计要等上几日了。”   “嗯?”   “沈夫子刚才有急事告了假,郡主要不还是换”   “为何告假?”姜淮拧眉,沈崇明明约了自己,怎会无故爽了约。   “听说是大理寺要查案问话,我也不甚清楚。”   “”姜淮郁结,蹙着眉离开藏书楼,暗恼沈崇不守信用。她才敢有几分起色的心情就又跌落了下去,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即便不多时就收到了沈崇叫人给她带的致歉的口信,也不足平消她心中的不快。   接下来几日连着下了几场雨,天儿竟是比冬日时还要寒意渗骨。这日,好不容易出了日头露晴,阳光挥洒驱散连日来的阴冷。   “今个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陪我一道去寺庙祈福,这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了。”姜姚氏着了一身梅红色镶孔雀蓝织锦妆花缎袄裙,笑盈盈地觑着这一早就跟着自个出来的小侄女。   要说姑娘家是越长越好看,瘦了还拔高了,柔嫩双靥如明珠生晕,教人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我知道二婶婶是替四哥去祈福,我想给祖母求个身体安康,唔,大家也都能事事顺心,平平安安!”姜淮回道,更是盼着那人平安顺遂。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姜姚氏嗔了一句,又稍稍蹙起眉,“还有下个月太后华诞,你不是要参加那什么比试的,也得求一求。唉,你说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上个学还掺和进这种事儿里头,万一要是磕着碰着”   姜姚氏一提起来就忍不住多唠叨起。照理是个招人喜欢的,却左右没个姑娘家样子,到了年岁可不愁人了。   “再不收收你那性子,看还有哪个敢上门提亲的!”   姜淮心道她也不稀得应付,“那我就赖着四哥,反正四哥说过大不了就养我一辈子。”   姜姚氏被一噎,没好气觑了一眼,“都没个正形,四郎也是,我到现在都没能喝上一口媳妇茶。不行,我得回去拿个生辰八字顺道去给大师算算。”   姜淮颇是无奈地看着她匆匆折回去,杵在门口等,结果却先看到了要给大师算八字婚姻的正主,“四哥?”   “你跟我娘一道去寺庙?”姜少飏揉了揉胳膊,刚刚正好让姜姚氏看见给暗暗掐了一把,这会儿正好奇看着姜淮。   “是啊,顺道给你求个姻缘签,看看你的命定女子何时出现!”   姜少飏挑了挑眉,“哦,那别忘了给你自个也算算,毕竟说了要养你可要是你真一直嫁喂,君子动口不能动手的啊!”   他一面躲,余光扫见姜姚氏出来连忙闪身走了,姜姚氏刚想叫上他一道,急急回到姜淮身边却只看到个背影,气得咬牙道是不孝子。   姜淮点头附议,“二婶婶,你给四哥留意留意世家姑娘家的画像,找个你合心意又能管得住四哥的,不能再让他这么吊儿郎当了!”   这话说了姜姚氏心坎里,索性就交了心,“可不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前儿个我不过是让人给他收拾了下桌子,结果倒好,把我给说了一通,也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右眼皮一直跳,老话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就是担心,所以才想着去寺里一趟求个心安。”   “四哥一向都精明能干,只有坑别人的份哪会出事啊,二婶婶你就别自己吓自己,还是给四哥赶紧找个媳妇要紧。”   姜淮宽慰,心里却是知道四哥这一阵在忙什么。郡都等地下了暴雨,引发涝灾,堤坝被冲垮逾百人死亡,千人受伤。民情书上呈朝廷,引得景和帝大为震怒命令彻查,这一查又查到了徐清风头上,就连太子爷牵涉其中,四哥谨慎是自然的了   马车一路驶向甘露寺,需步行一段,姜淮扶着姜姚氏走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往上,刚进寺门就看到一女子失魂落魄迎面走来,蒙着面纱,身后跟着的丫鬟却是眼熟。   “这不是徐家那位小姐么,那小丫鬟可傲气,之前还砸过我们店儿里的东西。”   “嗳,那徐国舅这回是真栽了,还是栽在沈大人手里,没想到一桩竟然牵扯出那么多事儿,国舅爷为太子巧立名目,亏空国库中饱私囊,听说把皇上都给气病了”   “有胆儿做那恶事,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这徐家小姐还来甘露寺求神拜佛做什么,就是求了,那也是下地狱的料!”   “是啊,怎还有脸上这儿求啊”   众人对着徐宛屏指指点点,徐家那丫鬟大声呼斥无礼,那趾高气昂的姿态却是惹了民怨,不知谁牵了头有人拿了烂果子扔过去,旁人纷纷效仿,捡起烂瓜果一道丢。   姜淮蹙眉看着徐宛屏护着脸躲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模样已经惹不来怜惜,反而因为徐家的丑事曝光被众人迁怒,徐清风被关天牢虽尚未被定罪,可也难得好了,等过了太后华诞,恐这京城里又要少一世家了。   “我爹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徐宛屏再受不住崩溃大哭。   姜淮瞥见有人捡了碎石块,当即擒住那人举起的胳膊,一拧,他手中握着的石块就掉了下来,后者骂咧咧回头一看姜淮身后那阵仗就歇了,麻利溜走。   徐宛屏趁着这会功夫被丫鬟护着逃离了包围,临到门槛还跌拌了一跤,白裙脏污狼狈,哪里还有之前那风采,仿佛是跌了坑里头的小白花谁都能踩上一脚。   “”姜淮突然想起萧令仪那番话,越是爬到高位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越不择手段,殊不知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的权利地位。   “阿妧?”姜姚氏看着她走神唤了一声。   姜淮回神,避开了涌动人潮随着姜姚氏一道入了圆通宝殿。   正是这时,一颀长身影与身着袈裟的大师错身往后殿行去。   青竹掩映的偏殿,一床一桌外加两把椅子,就再没别的多余件儿,空阔阔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幅字画,只书‘禅’之一字,静极,妙极。   一禅站在堂内,回想起是这人赤红着双眼道是今生再不入的誓言。然此地与沈施主却是渊源颇深   “往年沈施主都是差人送功德经来,这趟亲自”   沈崇推门的刹那便如同亲手解开尘封过往的记忆,男女情话的呢喃,嘈杂的人声,和倒在血泊中的祖母最后定格在覃淼握着的匕首上,沾了血,在眼前漫开一片猩红。   “阿淼心慕你,你却不爱她,都说贪嗔痴苦,我却说求而不得最苦,沈崇,我祝你有朝一日尝尽这滋味,被人离弃,不得善终——”覃越癫狂的笑音诅咒犹在耳畔,如铁圈箍在心上,越收越紧,总有种让人喘息不过来的错觉。   十余年前一句孤煞命格,克亲不详,克得父亲仕途不顺,祖母母亲皆因他而亡,连那最小的妹妹只不过与他亲近些都险些命丧湖中,更别说阿淼他抄功德经往生经,专修来世福,望往生之人来世多福多寿,安乐无虞。   “施主”一禅唤了一声。   沈崇敛下眉眼,方是得了自由身便来了此处,当中缘由心中一再辗转,终是出了口。   “大师已是慧眼神通,能窥过去未来,沈某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一禅见其反常的吞吐,笑了笑,双掌合十:“倒未有外边传言如此神乎,不过是擅为人解惑。不知沈施主是想问自己的,还是问旁人?”   沈崇抬眸,目光从一禅身上越过落在了那禅字上,嘴唇嚅动,道出一人的名字。 第32章   挑高的圆通宝殿内, 姜淮从莲花蒲团上起身时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圆眸里霎时雾开了水汽。   “山上寒露重, 五娘可是觉着冷了?”玉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姜淮倒不觉得, 正巧姜姚氏捐完了香油钱走过来听见,便嘱咐婆子去马车上取披风来。   “二婶婶还不打算回去么?”姜淮嘟囔着问了一句, 否则费那事儿做什么。   姜姚氏颔首算作回应, “难得今个一禅大师在,自是要趁着机会好好讨教一二的。”说话间, 就有一名小沙弥走了进来,姜姚氏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喜色。   “我去去就回, 你且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姜姚氏低着声音交代, 那小沙弥已经近了跟前,合十还了一礼跟了过去。   姜淮瞧着给她留下的婆子随从,数还不少, 不由微微抽搐了下嘴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俱是人高马大,怪有气势的, 如同众星拱月般的正主却是不适应极了。   还没待上一会儿,姜淮便往外头走去。玉竹紧随了她身后,“五娘,您不是答应二夫人”   “在外头等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好呢。”姜淮知晓那位大师, 得道高僧护国住持, 能见一面都是极难得,二婶婶想问的无非是四哥的前程与未来,她却是不大赞成这种做法。   将来好或者坏,预先知晓了又当如何,还不若只争朝夕活得肆意快活。   姜淮甫出了殿门就被一处人多的地方吸引去了注意,正要上前瞧看却被玉竹拽着往脸上戴了面纱。   “戴这东西做什么?”姜淮有些不适应地想摘下。   玉竹忙是制止,也是无奈道:“您莫不是忘了上回是怎么出的事儿,这是老夫人不放心特意嘱咐这么做的,说您出门在外要小心再小心,决不能再有闪失。”   姜淮哑然,默默收回了手,由着玉竹替她理了理鬓发。   “再说了,京城里头但凡有点家世的姑娘哪个出门不是这样的,这混了一块都不定有人能认出是您呢!”   玉竹说得饶是一本正经,惹得姜淮噗嗤笑了出来,笑嗔道,“你打小跟着我还认不出!”   “奴婢说得是那不安好心的,像奴婢这样把五娘放在心上的自然一眼就能找到!”   说着话的功夫,主仆俩已经走近了那地方。原以为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才发现竟是从树根处就交缠在一块儿的两株合而为一,而树上挂满了缠着红线的小花球,花球下端垂着颜色不一的穗子,随风一阵一阵的飘摇。   姜淮看向树底下摆着的摊子,案几上堆着不少花球,做得十分精巧。   “姑娘,这个叫相思绕,可要求一个,包管姑娘您心想事成呐。”摆摊的老爷子咧着笑,热情招呼道。   姜淮拎起一个,一眼就相中了底下坠着的玲珑骰子,嵌着一颗滚圆红豆,甚是喜人。“相思绕么”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她还是有听过的,却不想还能制成这般精巧的花球,只觉得喜爱极。   “姑娘有什么话,或祈什么愿的都可以写了上头,十两银子”   “十两——!”玉竹惊呼了一声,就这么个花球都要抵上她一年的银钱!!“哪值当那么多的!”难怪刚才还围着多人现在就小猫三两只了,分明是坑钱的。   “噫,你这小丫头片子晓得啥,我这可都是开了光的。”   “这里百来件儿的,哪可能”   “玉竹。”姜淮低低唤了一声,恰是瞧见了老爷子着了补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这玲珑骰子再独卖我一个。”   玉竹闻声只得不情愿地摸向银袋却变了脸色,“银袋可能是落了马车那了。五娘且在这等等,奴婢这就回去找找。”   姜淮颔首,让几人随了她去。一旁的老大爷瞧着她那打扮气度还有跟随的婆子仆从,倒是不觉是个会赖的,索性先递上了花签,“姑娘先写着。”   只是她一提了笔就能感觉到有人在偷摸瞧看,一回头那些随着的人俱是低眉垂目,蹙了蹙眉便打发人去边上候着。   老树盘错洒落斑驳光影,笼在少女身上如是渡上了一层柔和光晕,仅仅露出的光洁额头与眉眼就生得极好,此时正是提着笔思量,待得落笔又是另一番神情,眉眼弯弯甚是狡黠灵动,分明是小女儿家的姿态。   “姑娘,你往那上头抛,越高越好呢!”老大爷指了上头一处空着的高枝笑眯眯道。   姜淮遥遥看了那枝头一眼,也只有那儿没挂,便走到树下瞄了准头往上抛。   花球抛出一条圆弧,擦过树枝又落了下来。   “唉哟,当心——”伴着老大爷的一声惊呼声,姜淮眼睁睁看着那花球砸了一人身上。   “公子您没事吧?”老大爷赶忙上前关心问。   姜淮却像是整个人被定住一般,牢牢凝视着树下出现的那人,墨色云纹长袍衬得身姿颀长清瘦,然眉眼绝艳,当属一眼便难忘怀。   那人轻轻蹙着眉头便将垂挂在肩头的花球取下,搜寻而来的目光就正正对上姜淮的。   仿佛是隔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姜淮不由自主地牵起嘴角,这人好好的,并没有事。她没有出声,眼前却渐渐漫开水汽。   沈崇拿着花球走到她面前,“郡主。”像是长久未开口嗓音低沉暗哑得出奇,手心碰着花球下的玲珑骰子,映入一抹鲜红,如烫了手一般松开后又合拢在了手心里。   那一瞬的神情隐杂几许,最终化作一潭幽沉深渊,沈崇道:“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   姜淮欣喜于他的平安归来,更是感念二人之间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夫子”明明有许多话想问,想说,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直到消弭在二人间的喧嚣声再度涌入,她才惊觉自己竟是看愣了神。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早知我也用那法子了”   “”   姜淮醒神,却是错愕,一眼扫去才发现不远还有几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倒是应了玉竹说的那番,由此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也覆着面纱,一双乌溜溜的杏眸睁得圆圆。   “像奴婢这样把五娘放在心上的自然一眼就能找到。”   姜淮耳畔回荡起玉竹玩笑的话,心却砰砰地狂跳起来。   沈崇将花球递了过来。   姜淮微微挑了眉梢,心念一动,便在接过的一刹握住了他的手,手掌碰触的刹那温热传递激发一阵细微颤栗,两人视线未离,俱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她兀的一笑,“那就借夫子的运气一用。”说罢,就着沈崇的手再次抛了花球。   那俏皮轻灵的声音宛若一道魔咒定住了沈崇,直到手被放开的那刻犹是回不过神,一颦一笑仿佛都早已镌刻入心。   姜淮等放开手,还以为会等来他一番礼数责备,却怎料这人却是呆呆站着出了神。   “夫子?”姜淮轻轻唤了一声,直觉是自己把夫子给吓着了。   沈崇回神,却是听到周遭传来的细碎议论夹杂了一些难听字眼,登及皱了下眉头,“你跟我来。”   姜淮看着被自己放开的手坚定牵着自己,乖顺跟着沈崇,慢慢地咧了嘴角。她向来不理会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但这一刻却体会到了被人放在心上重视的微妙感受。   她回头看了一眼,垂挂在高枝上的白色花球随风轻轻晃动,仿佛春风过境,挠在了心扉上。下一刻,便反手牢牢握住了沈崇的手掌。   一头往前的沈崇蓦地一僵,拐入庙堂侧面的廊道蓦地抽回了手。沈崇像是不置信地凝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指责她怎能如此然耳根处却染上一层薄红,这般模样不免少了几分威慑力。   “夫子”姜淮唤了一声。   可这一声携了些许的笑意与软糯讨好之意,反令那一抹红快速蔓延开去。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大庭广众郡主以后莫要再这般行事。”沈崇微垂着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姜淮语噎。这人真是怎么总有那么多冠名堂皇的道理。   “我心慕夫子,还有哪个不知晓的,我也不在意旁人如何,能叫我在意的只有你。”姜淮一双眼澄澈明亮,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坦荡荡让瞧看。她就是说了,再不要跟着遮遮掩掩。   而沈崇闻言却是略带讶色的抬起头,眸中宛若蕴了化不开的浓墨,此时正正望着她沉吟不语。他自禅房魂不守舍而出,不想会在这等情况下遇上姜淮,更想不到她心神撞击之下,数种不知名的情愫涌起脱离掌控。   “阿妧”   “子阆?还真是你!”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横亘出现,司马琰颇是意外地出现在廊道下,招呼方落便看到了沈崇旁边的女子,似是察觉二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问道,“这位是”   沈崇几不可查地侧了下身子,将姜淮掩在身后:“是来上香的女客,问路罢了。”   姜淮亦是恼了司马琰出现的不是时机,虽不明白沈崇说谎的缘故,却还是极配合地颔首致意了离开。只那离开时的一眼,甚为恋恋不舍。   在姜淮离开之后,司马琰依旧望着那纤细背影,眼神微暗,怎会认不出呢不过敛去的也快,回头笑道,“方才我还差点以为搅和了你的好事哈哈”   “殿下就莫要打趣臣了。”沈崇眉眼微垂,惯是那副古板无趣的模样。   司马琰打量着他,最终摇了摇头,“子阆这般不懂风情,可是要叫人伤心的。”   沈崇稍是皱眉似乎是认真思忖,反是让司马琰哑然失笑,岔过了话题,“我同你玩笑的,母妃回宫后就一直念想着这儿的斋菜,今儿趁空来一趟孰料能碰到你,近段日子可还好?”   “不过即便在这儿没碰上,我也打算去你府上找你去。”   沈崇作揖:“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劳殿下挂心。”   “子阆又何须这般客气的。”司马琰叹了口气,“那徐清风也着实胆大妄为的,累及皇兄罢,不说这个,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父皇听说徐家最后那份定罪的折子是你递的恐是迁怒,你且自个当心着些”   他拍了拍沈崇的肩头,甚是诚恳说道:“子阆为人如何我清楚,我不信你是那种人。”   沈崇神情微是触动,嗓音愈是低沉。“有殿下这句已足矣。”而使自己背负这等骂名的是自己的父亲,缘由不过是想羞辱回敬徐清风,徒增笑话。   长安官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空寂的路上。徐宛屏坐在马车上犹是挂着泪痕,满面凄然。她自然知道徐家完了,没有了徐家,她之后的结果想到那些被流放与充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她更是无助哭了起来。   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车身颠簸,晃得里面的人一再撞壁,徐宛屏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出声喝斥,“连个马车都驾驭不好——”却诡异地没得到一点回声。   徐宛屏心里陡的一慌,随着她的丫鬟紧张低唤了一声小姐,“你、你去外头看看。”   “小姐”丫鬟露出惊慌神色,却挨了她一脚,只得硬着头皮去掀帘子。   只是刚等她掀开一角,便落下一团黑影,丫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就被打晕了过去。   徐宛屏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后退,风吹着掩着窗口的帘布猎猎作响,露出外面急速倒退的陌生景象。这——不是回府的路!   “什、什么人”   那嗓子尖细的像是被捏住了脖子,可在这之后就再发不出声了,徐宛屏瞪着一双惊恐大眼与来人阴鸷眼眸对上。   “啊——”徐宛屏的凄厉惨叫回荡马车内,须臾又被捂住口不断挣扎打颤。   光线明灭中,那捂着徐宛屏的赫然是个女人的身段,半张侧脸上陈年的疤痕交错,像极了地狱里的罗刹鬼,面皮猩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自怨自艾,徐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还想不想救你的父亲!”随着那沙哑刮磨耳朵的声音响起,徐宛屏才彻底看清了来人掩在阴影中的另一半面庞。   半张美艳,半张鬼面,此刻布满仇恨之情,可也是徐宛屏所熟悉的 第33章   日落霞飞, 倦鸟归巢。   姜淮捧着只鎏金的暖手炉子, 笑靥明媚, 打从她上马车起就没消散过。   “阿妧”沈崇的那一声唤, 就好像仍在耳畔,勾得耳朵尖发痒。   姜淮咧着嘴角, 那痴痴笑意里又不由多了一抹罕见娇羞。   夫子一直称自己为郡主, 恪守礼数,可独独几次唤自己闺名时却像变了一人, 联系那少有几次的场景,姜淮只记得一双幽沉得望不到底的眸子, 而那里头仅仅映着自己的身影。   沈崇的容貌是万里挑一的,可恰是太好了, 眉眼清冷下才显得薄情寡性极,可姜淮却并不觉得,就好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水潭, 待到春暖消融, 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模样。   而眼下这冰霜已经有消融的迹象怎叫她不欢喜的,要不是最后司马琰突然出现, 保不准就能听到自己一直期待的回应。   姜淮正是臆想,却叫一个颠簸惊回了神,眼角余光就扫着一只白瓷盏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顺着那来的方向,姜姚氏却仍维持着拿茶盏的动作浑然不觉。   “二婶婶?”   姜姚氏后知后觉地反应含糊应了一声, 对上姜淮狐疑目光问, “是到了?”   “还没呢, 刚刚才过了城门口。”姜淮回道,这时也发现她的不对劲,竟是一路都少言寡语,怪是难得的,“二婶婶怎的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么?”   姜姚氏往后倚靠在垫子上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可能是出门早累的。”   姜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反正没再问。随行的丫鬟清理毯子上的茶叶残渣,一个不当心的却是将茶盏碎了,猛地跪在姜姚氏面前连连认错。   “笨手笨脚,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着你们这群废人有什么用!”姜姚氏捂着胸口被骇了一跳,泄愤地踢了人一脚。“大过年的岁岁平也就算,你这时候,这时候是故意触霉头的罢”   姜淮也是给吓了一跳,可也没料到姜姚氏这般大的反应,可不就是个茶盏么,眼瞅着那丫鬟垂着头给骂哭了的样子便帮了一句,“二婶婶莫生气,这丫头年岁小不稳妥换了就是,换个手脚利落的侍候您。”   “再说二婶婶不是要给四哥积福么,事不在小”   姜姚氏胸口淤堵着的一口气泄了一半,听了她的话遂摆手让人下去,可眉心却是蹙得愈发紧了。   姜淮看她发了一通火,哪看不出来她是不痛快发作的,“二婶婶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在寺庙里头还好好的”   说话间,她就想起姜姚氏高高兴兴去见一禅大师的模样,和现下比较,一下就寻到了症结。   “是那个什么一禅的说了四哥不好?”姜淮顿了一顿,率真指道,“二婶婶你也是糊涂,这批命算卦一直都是道士的活儿,怎么能是和尚能说了算的,不管他说什么二婶婶你别信。”   “莫说的胡话。”姜姚氏又被她气得坐直了身子,“那些弄虚作假的哪能跟一禅大师比!人家大师已近得真身圆寂,感应天命,我等问个一星半点都属难得,何况天机不可泄,你当是什么都能给说的。”   “那二婶婶作何这幅样子。”姜淮被训面露无奈,依着她看二婶婶就是太紧张四哥了。   “唉,就是这个没说才叫人难受的,你也晓得你四哥是个什么样的。这仕途上啊,你二叔也帮衬不了什么,全是你四哥自个拿的主意。可就是太有主意了,我这心里头啊,这阵子就是慌的。”   姜姚氏也不知为何跟姜淮说起这个,可话起了头,索性一次倒了,“刚才那一禅大师只道你四哥命里顺风顺水,可就是太顺遂了,未必是桩好事。”   “四哥仕途平步青云那也是凭的他自个本事,怎么就是命了,空口白牙就这么句话害得二婶婶这般担心的,反倒像是那和尚故弄玄虚,二婶婶可别自个吓自个了。”   “你嗳,我也不跟你道这个了。”姜姚氏虽说是被劝的那个,可总是觉得俩人是说不到一块去,索性作罢,反倒因为瞧着姜淮而记起之前的事情来,又是一阵头疼的,“阿妧,二婶婶今个再跟你说些交心的。你娘那会儿去得早,我和大嫂算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过你打小淘气反倒是跟你几个哥哥常常厮混到一起。”   姜淮疑惑挑了挑眉想说什么,看着她那神情并未开口等着下文。   “咱们阖府上下那都是把你当掌上明珠宠着的,也都盼着将来有人能待你如珠如宝,可这将来说远也不远了,你几个姐姐在前,哪个不是十三四的时候说亲的就踏破了门槛儿。”   嗯,相较于几个姐姐,姜淮这儿可真是无人问津了,连探个口风的人都没有,也不知是姜淮自个把人吓跑的,还是那宠女无度的平阳王。   “二婶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都说了要再留我两年。”姜淮稍冷下口气。   “这姑娘家大好的时候也就这两年,怎么能留!”姜姚氏却是没听出她那层莫管他人闲事的警告,反而语气都急了起来,“你爹是太宠你了,男儿大丈夫想事情又不是那般周到。”   “当初你大姐出嫁前那会儿,大嫂可是把全京城家世好的一并搜罗了慢慢挑,可到你这儿就无声无息的。”姜姚氏看不惯姜陈氏把着平阳王府后宅的权半点不透,也不想想要不是苏氏去得早,哪能轮得到她!   “二婶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你以前没开窍,对男女大防就不在意,可但凡要是她能上心点早早替你定下不定就没有今个这出了。”姜姚氏看着姜淮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得亏了没露面儿,要是让人知道是平阳王府,你这名声”   这还是她能想到平和些的措辞了,早先从禅房出来听说的可还要难听多。她还道是哪家的,却不料就是府上那位惹不得的小祖宗,可不闹心么。   姜淮冷冷睨着她,“让人知道了又何妨,何况也不差那么些了。”   她一直以来做事都是敢做敢认,先前是府里头压着的,可压着也只是明面儿,防不住私底下议论,可她就是喜欢沈夫子,喜欢得不得了,巴不得两个的名声能绑了一块祸害了一块,别有旁人来掺和。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一根筋呢,京城里头世家好,有才有貌的男儿又不是没了,你怎非得喜欢那个克亲命的,保不准哪天就”姜姚氏迎上姜淮的目光,在那一瞬只觉得仿佛被看透了心中所想,嘴唇嚅动,“我也没说错,总之婶婶是为你好!”   “免了。”姜淮扔下一句就径自出了马车,似乎是控制自己脾气,适逢马车停下一转眼就入了府。   姜姚氏被当着下了面儿,脸色变来变去,“就这倔脾气,哪天撞了南墙得有哭的时候!”就沈崇那孤煞命格就是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哪个挨近哪个倒霉,谁知哪天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这般一想,姜姚氏的心就更定不下来了,大师还说种因得果,此因非是四郎自个的,许是旁人的她捏了捏手心,这打头一件事就是不能叫阿妧同那个沈崇再搅和一道了!   正要跨过门槛之际,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长乐郡主可在府上?小人奉我家殿下之命特意来送还郡主遗失之物,劳烦通禀一声。”   姜姚氏兀的停住的脚步,回身望去,“殿下?哪位殿下?”   氤着浅浅栀子香的闺房,玉竹拿着银簪轻轻挑了油芯子,又亮堂了许多。回身瞧见坐在桌旁绣荷包的姜淮,心底叹了一声,“五娘,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了罢。”   “我还不困。”姜淮顿了顿,“不用在这侍候,下去歇了罢。”   玉竹哪肯,自是陪着一道了。   夜深人静,却是突兀传来一阵食物香气,姜淮的肚子不由咕噜叫了一声,看向门口出现的人。   “四哥。”   “怀湘楼的烤乳鸽还有你四哥亲手做的冰糖炖梨汤,如何,可能降火消气?”姜少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将吃食搁在她面前,“还以为你躲了开小灶,才知道就用了一碗小米粥,这可不大像你,饿了吧。”   姜淮点头,看着成色酱红油亮的乳鸽咽了咽口水。   姜少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眼神黯了黯,“我娘说的别放在心上,过口不过心,何况这事儿也轮不上她能做得了主。”   “我晓得的。”就是知道姜姚氏是个怎样的才走人的,她咬着乳鸽,旁边的冰糖炖梨汤却压根不碰。   姜少飏发现,眼里蕴了一抹笑,这丫头说好哄也好哄,只消备上她爱吃的就成。   这么想着,不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光吃那个怎么成,会腻,来,四哥喂你喝点汤。”   姜淮一脸惊悚,左躲右闪,看着那焦黑的一团团已经看不出是银耳模样的东西几乎是绝望的。   “四哥,放下汤,我们还能好好做兄妹!”   “哈哈,怎的,不放下还做不成了,你怎好辜负你四哥的心意呢!”姜少飏故意,看着阿妧这番模样才算露了笑。   “你的心意留给未来嫂嫂,不,这样会讨不到嫂嫂的”   “姜圆圆!”   “胖腰四!”   姜淮躲得没劲儿了,放弃抵抗地咪了一小口当即变了脸色,简直比预想中还要难以忍受的怪味道。   玉竹忙是递上水,已经习惯了四郎逗五娘玩儿,这会儿看见他收回了汤,一副怀疑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四郎自己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下回罢。”姜少飏回避过,看着阿妧两眼盈了水光的模样笑意更甚。   “我要去告六哥”   姜少飏一顿,当即收敛许多,“你六哥忙着,可别去了。”   “六哥忙什么?”姜淮疑惑。   “先前替少羡寻的鬼医有苗头,听说在南疆那一片出现过,你六哥明个先去探探。”姜少飏瞧着少女欣喜异常的神情,敛着眉眼却是说道,“也莫要高兴得太早,都只是传闻,未必”   “有被鬼医治好的例子,只要找到,少羡就能完全好起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到。”   “嗯,一定会的。”姜少飏如是哼应了一声,掩着打了个呵欠。   姜淮瞧见,同时也看到他眼下的青黑,蹙了蹙眉,“四哥若是还有别个忙的不用特意过来,我没那么小气,二婶婶就是那个性子我懂的,你早点去歇息。”   姜少飏眯着眼睛笑,熨帖进心里,余光里扫见簸箩里累着的布料,笑容更甚:“这些东西慢慢做,旁的事也不急,除了小叔,你还有我们这些哥哥在,过得快活肆意就好。”   姜淮直直凝视着他,一双眼眸晶亮,“嗯”   四哥 第34章   早春二月, 杏花缀了枝头, 冷梅香气已匿, 萧令仪却着人送来了两盒冷梅线香, 姜淮想着这香气素雅清新,就巴巴地给夫子送去。   而这线香也是有出处的, 不单是萧令仪亲手所制, 还因其用的料乃是出自贤王府的梅园。旁人不知,姜淮却是清楚那梅园里数株梅花树俱是萧令仪初到王府时一同再下, 又陪着她一道成长,其中意义当是不同了。   为此, 姜淮去后舍时还捎带上了两株果苗,不过去时不巧, 刚到就被告知沈崇午时休憩歇下了。   “夫子平时都不休憩的,怎么”姜淮大感疑惑。   “咳,公子近日收了俩孤本, 研读起来就不分了, 夜里头也搁不下,这才补的觉”沈牧有些干巴巴地跟姜淮解释, 得了她回应的一记应声后也蔫了声了。小郡主还真是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让夫子睡罢。”姜淮噙着笑,望了一眼那扇闭合的门,“你也忙你的去, 不用管我。”   她的目光转回带来的果苗上, 本是想着跟夫子一块种, 后来想想夫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就打算自己动手。   沈牧去给姜淮泡个茶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她挥着一把铁锹,跟那小身子板形成强烈的反差,“”   “哎哟小郡主,您这不折煞小人么,有什么您使唤一声就成,哪劳得着自个动手!”   “不用。”姜淮话音落下的功夫,已经麻溜地刨出了两个坑,也不让人搭把手,自己就把果苗种了下去。等停下来一阵才往紧闭木门的房舍看去,“夫子还没醒么?”   “还、还没。”沈牧迟疑了一下回道。   姜淮心想真是不凑巧,不过既是沈崇累着也不觉得有什么,耐心坐着等就是了。   春风朔面,正午的日头也是暖绒绒的,她坐在石桌旁拄着下巴等沈崇醒,不一会儿目光就转回了那两株尚是幼小的果苗上。   两株都是杏树,姜淮想着等到开花时挂满枝头的花苞相映成趣的情景,以及结出的果子还能被制成杏脯,用蜜浸一浸,挂上糖霜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念起苏妈妈做的蜜渍杏脯了。   夫子嗜甜,到时她跟苏妈妈请教如何做夫子一定会很感动!这么想着,姜淮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白腻脸上掩不住的娇憨喜色。   与此同时,在雕花镂空的窗棂后,一袭青衫落拓的身影落寞而站,遥遥望着庭院里的人,自然瞧得分明。那少女此时想的是何,一窥即知。   “公子,您当真不出去见见郡主,这都等了您一个时辰了。”沈牧走进来时就看到主子沉思的模样,顺着他看的方向眺去可不就是那小郡主所在,心底又不由叹息一声。   “劝她早些回吧。”沈崇敛眸,一并掩去了眼底的晦涩暗涌。   “唉,公子”沈牧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公子那幅神情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莫说旁的,他跟着公子最久即使公子什么都未说过,但他对小郡主那份不同身边亲近的人如何察觉不到,可公子   “还不去。”沈崇清冷瞥去了一眼,沈牧只好听命出去了。   少了声音之后,房间里愈发静得出奇,而外头传来的对话声隐约模糊,沈崇看到了姜淮脸上的失望之色,连周遭的明媚日光都暗淡不少。   “沈施主一直都未放下,于己于人恐都不利,当真放不得?”   “放不得?”   “哪怕牵连身边最亲近之人?”   “”   “执念、妄念皆是一念,一息之间即生即死。而施主今日所问,皆是你所忧的施主悟性一向极高,怎会不知其中因果。”   “种因得果,沈施主只占了其一,后事变数丛生,当是未能预料。”   沈崇阖眸,已是千军万马激烈厮杀过后的死寂,他向来都不是运气好的那个,更何况是拿他赌不起。   二月初六,合着离太后寿辰不到五六日的功夫,蹴鞠比试参选的队伍已开始角逐当日入场比试的名额资格。拉拉杂杂十数支队伍到最后,只余下六,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初试的场地设在魏家马场,设的甚是隆重,撇去参与的有世家贵族,也有精于蹴鞠的平民,意在与民同欢,到最后呈了太后眼前的必然是实力出众,务求比试的精彩。   此事自然就成了全京城的盛事,赶来参观的除了平头百姓也不乏世家,姑娘家的各个做了精心打扮,却又要蒙上一层面纱,或是戴上帷帽坐在女眷席上,瞧看心中合意的郎君比试,一时可谓热闹极。   而在这一片小香风中,姜淮无疑是最特别的存在。   一身利落红装,腰间封带紧束,连乌发都梳成了男子利落的发髻,以乌玉冠高束,衬得唇红齿白,犹如一抹耀眼之光令周遭都黯然失色,英气勃发,可不输在场的儿郎。   “沈崇呢?”虞忨脚下踩着蹴球站在姜淮对面,一脸傲气。   “就凭你,我就够了,用不着夫子出马。”姜淮扬着眉,少年锐气亦是不可挡。若说两个年纪相仿,又都出身将门,远远瞧着还有几分气质相似。然在姜淮眼中,就成了王不见王了。   虞忨睨着姜淮那骄傲肆意的模样,真真是移不开眼,然在听清楚她的话后又不由沉了脸,暗自咬了牙,“他又病又老还无趣,有什么好的!”值当这么维护包庇的!   姜淮当即就不乐意了,“你说谁呢!我看你是欠揍!”话音落下的瞬间,击鼓声起,姜淮率先发起攻势直夺虞忨脚下的蹴球,若非记着规矩,只怕是控制不住出了拳头。   虞忨这下是彻底黑了脸了,他明明不是想跟姜淮杠上,可出口的话就是能把她激着,偏是往反的方向去了,奈何这是在蹴鞠场上,根本容不得细说只能应对起。   两人本来就好此道,也是个中好手,较起了劲儿各不相让,一颗蹴球好比连转的陀螺穿梭场中,让两队的人燃起斗志的同时也叫看客们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即便是不谙此道的,也都忍不住跟着呐喊助威,足见其魅力。   “换我还能让让你,要是别个”虞忨紧逼着姜淮,只是速度太快,说出的话裹挟在风里听不真切。   姜淮压根就不理,风拂过发,乌丝红影,那便是全场的焦点所在。刚过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就已经踢进了一球,一下高兴地跳起来,白腻小脸上展了笑颜冲虞忨挑了挑眉,堪是挑衅。   “你”   这一场自然是战得酣畅淋漓的,以至于后来两人打了个平手也不叫大家觉得遗憾,反而更想看二人在决赛之日会有何等表现,然真要是那日只怕非是一般人能瞧见的了。   姜淮痛痛快快踢了一场,出了一身汗,眉眼却是漾着笑,显然是那阵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五娘可真是厉害,方才好几次奴婢瞧着就要摔了,您竟还能绕过起来,可叫人瞧得太振奋了。”玉竹跟在姜淮的身后,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是随着姜淮去马场备下的房舍换洗沐浴去的。   “那是,也不瞧瞧你主子是谁。”   玉竹忍不住跟着笑,就是喜欢主子这般神气模样。“五娘今个可威风了!”   姜淮点了她一下脑门,“方才我瞧你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有赏,说罢,在七郎那儿押了多少?”   玉竹被自家主子戳穿押了赌一事,想到结果打了个平手被庄家吃了个净不由耷拉下脸,“一两二十文,那是奴婢这一年刚攒的。”   “回头我给你拿回来,只多不少。”姜淮给了她保证,既是平的,也就是都让少羡赚了,想到方才那人头济济的情景,一向对钱财不甚在意的姜淮也不由算计起少羡的小金库来。   “谢五娘!”玉竹登时乐得眉开眼笑。   长廊曲折,主仆俩熟门熟路,原以为没什么人影,却听见从对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提的几个名字却让两人停下了脚步,凝神以待。   “今个可叫那小霸王出尽风头了,挤在男人堆里也不嫌害臊。”说话的是个拈酸吃醋的尖细声音,随之露出一张胖的几乎变形的圆脸,和旁边那曼丽女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说什么是为了沈家公子,我瞧她分明是乐在其中,也不知那沈郎作何想法。”然那女子一开口就败了样貌的好感,恐也是仗着此处无人,才会与闺友如此肆无忌惮。   姜淮挑了眉,面无表情,可她旁边的玉竹却是清楚五娘愈是生气就愈是没反应,恐对面之人也未料到背后嚼人舌根会被正主听个正着。   “所以说,平阳王府出了这么个祸害玩意儿就是尽了气数,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王爷之衔,还真当自个是什么了,敢在这时候往南召跑,又不是不知道南召已经是圣上的一块心病,当年连”   “连什么”   “算了,这事你不必知道。”那曼丽女子倏地讳莫如深,“总之是那浑不怕死的去南召,惹那位猜忌,哼,你且瞧着,等平阳王府垮了,我看她拿什么风光!”   啪——   利器破空的声音兀的在空中炸开,一道凌厉劲风直直劈在女子身侧不过毫厘之间,那女子愣愣摸上脸时摸着湿润,登时放声尖叫。“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姜淮手执马鞭,眉眼凌厉,“你且给我听好了,我爹忠君爱国,平阳王府从我祖爷爷起就效忠大梁王朝,岂是你这等无知女流能说三道四的,若有下回,我定打的你皮开肉绽!”   那女子被吓得腿陡的一软,还是胖的那个一下拖着人走的,而姜淮仍是一脸煞气杵在庭院中央,手里的马鞭子被扔在了地上,胸口起伏。   前些日子,六哥传回信道了鬼医踪迹,只是难请,父亲便亲自去了,去的便是南召王城。 第35章   残阳西下, 平阳府门前哒哒马蹄声起, 卷着稀疏寒意拂动车檐下的铃铛, 发出一阵悦耳响动。   马车里, 苏闵儿端坐在正中间。她从宫里出来未多久,一颗心犹是扑通扑通的跳着, 明明受的德妃召见只是闲聊话不知为何就是特别紧张。   而德妃娘娘所说的苏闵儿心底更是一阵起疑, 索性出了宫门就直奔平阳王府,想着二人能商量商量。也许是她误会   “小姐, 到了。”丫鬟轻柔的声音提醒仍是惊着里马车里头正走了神的女子。   苏闵儿颔首而出,甫走到门口就被告知姜淮还未回来, 颦起了秀眉,“不是午时就比完了, 怎一直未归么?”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郡主确实没回来过,要不您到里头等等”看门的仆从显然是认得苏闵儿的, 躬身请道。   苏闵儿正要回话却是被门口一阵吵嚷声打断, 走前面最快的是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老妇人,胭脂水粉抹得厚重, 尤其是一咧开笑,脸上就扑簌簌的掉粉儿,同旁边那个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声音不遮不掩就这么全落了听的人耳朵里。   “什么说亲?说谁的?”苏闵儿听见自个的声音呐呐问道。   “当然是给这府上的小郡主了, 都说这缘分来了是挡也挡不住, 我王美人说成的亲没有上千, 也是上百的,各等各的美满良缘,找我可是没错。”那王美人一边说,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围着苏闵儿打转,不乏卖弄。   “这事长乐郡主可知?”苏闵儿仍是抱着疑惑口吻,不会是打算找媒婆去沈府说亲的罢!   “这么大个事儿当然是知道的,还是两情相悦的一桩美事儿,要不然我们怎敢上门呢。”   听她这么说,苏闵儿愈发肯定这是姜淮逼沈夫子呢,少不得激得府上闹一阵的,索性就打算跟着一道进去,许还能帮衬点儿。   跨了后头的王美人仍是一脸兴奋,“要晓得,那六皇子现下在京城里头炙手可热,谁能想正好也托了我这,俩人的生辰八字一合,那可是天上地上绝无仅有的般配了,能说成这一对,我这脸上唉哟!”   那话戛然而止在前面骤停的身子后,王美人揉着撞痛的额头看着脸色倏然变得惨白的苏闵儿却是不敢发作,“姑娘,你好端端的停下来作甚!”   “你刚说六皇子什么”   王美人觉得这姑娘有些神神叨叨的,有些冷下了卖个名声的心思,“我说姑娘,我今儿就是来报喜的,你可就莫耽误我的事儿了,合着就是六皇子也看上小郡主了,多好的事儿。”那二夫人给的预酬金都十分丰厚,去探了六皇子那边的口风,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她都能想到最后事成之时能收到的银钱,说不定能数的手软呵呵呵。   苏闵儿闻言脸一白,“这不可能!”还是头一次大声驳斥旁个,根本不愿信耳朵听到的。   “什么不可能?!”王美人被吓了一跳,随即看向苏闵儿,皱了皱眉,哪能容人这么砸自个招牌的,“这两边都属意的事儿,本就成了一半,要不了多久京城里头就能再添桩喜事!”说罢,她就甩手风也似的走了,还赶着办事儿呢。   留下苏闵儿僵立在原地,反复喃喃念着不可能,可这又是极有可能的,至少,那王美人说六皇子属意这事,她便隐隐有察觉的。可是阿妧怎会同意的。   “小姐”丫鬟担忧地扶住她,为她忿忿不平,“奴婢早说了,小姐您莫要一味相信旁人,人再如何都是有私心的。我的好小姐,您处处为她想的,她可未必,还不白白落得伤心!”   “别说了”   “小姐”   “我让你别说了!”苏闵儿陡的一喝,心揪作一团就好像被人反复揉搓不得解脱似的。   那丫鬟噤声,看着她的神情不敢再言,脸上也都是着急。   “闵儿?”一道清朗男声响起,随即那身影就往她的方向行来。   苏闵儿忙背过身故作喷嚏把眼泪抹了去,回头就见姜少飏站在对面正拧眉望过来。她忙是垂首,“四哥,你回来了。”她想说的轻松,稳着声线竭力镇定。   可她这模样如何能瞒得过一向精明的姜少飏,他打量多两眼,“闵儿怎么了?”苏闵儿是阿妧的表姐,自小亲厚,又生得娇滴滴,自然就匀了关心。   苏闵儿摇头,“不小心被风沙迷眼睛了,四哥是刚回来么,就你一个人的?”   “嗯。”姜少飏应声,识趣地未说破。“来找阿妧?她应当是赢了比赛,在酒楼设宴,恐一时还回不来。”他说话的口气又轻又柔,不知比对旁人多了多少耐心细致。   如果说阿妧是热烈明媚的一团火焰,那苏闵儿无疑是一朵养在室内的娇花,细心呵护,浇灌成长,而今娉娉婷婷,展现袅娜曼妙之姿姜少飏参与其中,心境自是不同的。   “哦”苏闵儿木讷点头,随即攥了手心,“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看看,不碍的,我还是先回去了。”   姜少飏没想她这么快就要走,脱口道:“许就快回来了。”   “时辰不早,明儿去了学堂也是一样的。”苏闵儿拭了下眼角,掩下情绪。   姜少飏:“那我送你回去。”   苏闵儿望着他,像是思忖,眸光里蕴了一丝旁的东西,不过片刻就点了点头,应了个好字。   姜少飏仿佛因为她那个字松展开心情,伴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驾马护行。随着马车摇晃,苏闵儿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就能看到侧边那英俊面庞,咬了咬唇又放下,隔断了视线,窥不得一丝。   姜淮沾了点酒,不过不多,就一小坛子,倒不是旁人劝的,而是自个抱着喝完的。她让夫子莫用参加比赛,却没想过夫子竟是都没有来,难道就不想看看她如何大杀四方的。她晃了晃脑袋,并着那女子留下的只言片语挥散不去,只搅得一阵心烦意乱。   马车一路疾行到的王府,满怀心事的少女压根没看周旁直接入了府。   王府外不远,小巷中隐着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也不知道在那儿停了多久。   “公子,小郡主回来了”沈牧出声,并不算提醒,因主子也瞧见的,只是好奇没什么反应罢了。   良久,就在沈牧放宽了心打算陪着公子到天荒地老之际,却听主子发话,“回去了。”   “回哪儿?”沈牧问了个蠢问题。最近沈府不安生,老爷又新纳了一房妾侍,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可就是这位姨娘来了之后,府里总是闹鬼,这回还动了老夫人的牌位,公子自然不能不管。   “沈府。”沈崇落了话,口气中的疏离显而易见,他揉了揉眉心似是为什么困扰,未再言语。   闹鬼。   闹的哪门子冤魂女鬼么?   沈崇皱拢眉心,握及掌心的玉佩,紧了又松。如肩上担着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36章   姜淮没心眼, 不妨这府上苑儿里有帮她留意的, 只不过一整日下来姜淮累身又累心的, 苏妈妈便让她歇下, 到了第二天早上梳头的时候才告诉她。一听又是姜姚氏整的事儿,姜淮起火地寻去, 也不顾是在老夫人的苑子里, 冲着姜姚氏发了顿脾气。   莫说旁的,这六皇子皇家贵胄, 庚书合了,若是再反悔, 岂不是戏弄皇家,还是那姜姚氏原本就打着这反悔不了的主意。只要想到这个, 姜淮就更心气不顺,当然也就没给姜姚氏留一点面子,撂完了再管不客气的狠话, 急匆匆地又出去了。   周转了几个地方最后才到的苏府, 却没想苏闵儿还没见着,就看到了候在厅房的萧令仪。   “你怎么在这?”姜淮看见她是纳闷。   萧令仪淡淡瞟了她一眼, “你忙着替你那夫子谋取宏图伟业,我自然只能来找闵儿了。”   这拈酸的话被她说出口就满是调侃意味了,不过已经臊不着姜淮,反而追问了一句“闵儿呢?”   “我也刚到一会儿, 道是刚起洗漱呢, 且等等吧。”萧令仪说完又把目光转回了她身上, “你这急吼吼的,是有何事?”   姜淮顿了下,想着这破事儿闹的蔫蔫唔了声,“等闵儿来了一道说。”   “说什么?”正说着话,那人就冒了声儿,一下掠了两人注意。苏闵儿一袭淡粉的裙衫,脸上氤着一抹薄红,妆容得宜,莲步款款,那自是美得很。   姜淮眼前一亮,也是被迷了心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闵儿,你莫听昨个那婆子胡说,这事儿都是我二婶婶误会闹的,我跟六皇子压根什么都没有!”   萧令仪正欣赏,却听姜淮提及的猛地呛咳起,“什么?六六哥?!”   姜淮没管她,只盯着苏闵儿反应,“是真的!!”就差指天发誓了。她一眼不错地盯着苏闵儿,一颗心因为苏闵儿冷清的神情越来越往下,这一瞬,可真是冤极了。   “阿妧”   姜淮委屈巴巴:“我知道,若要换了我,我也肯定”   苏闵儿被她紧紧抓着,像是懵了好一会儿才噗嗤笑出了声。“你肯定什么?”   “”姜淮紧张了半天没料着这反应,她还以为闵儿会   “你这副神情好像觉得我会如何?”苏闵儿跟着坐到了萧令仪旁边,笑盈盈的半点不像伤心的样子,直把姜淮看得一愣一愣。“你有你心心念念的夫子,如果真要说亲,你怕是先能闹一波。”   姜淮摸了摸鼻子,想到临出门那遭可不就闹完了。她叹了一声,“是我二婶自作主张,六皇子那边我也去解释了,人家是怕姑娘家的面上过不去才应付的。你说说,就这事闹的,要是还让你误会了,我还要什么面子,我连里子都没了!”   她这话说得发自肺腑,恨不得剖心给她看,一点都不敢想闵儿因此同她生嫌隙,不理她的情景。   苏闵儿的笑靥只有在提到六皇子时才不自然的变化了下,不过快得令人根本察觉不到,笑道:“六殿下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人。”   “京城里的姑娘说起来哪个不是这评语,又爱在外游历,也不知欠下多少风流债的,照我说浪子才对!”萧令仪凉凉泼了冷水,“你看我那几个皇兄,正妃之外有多少夫人,淑人,我看六哥也不例外。”   苏闵儿咬了咬唇。   姜淮难得有眼力见儿地拄了下萧令仪,就听着苏闵儿幽幽问,“待人温柔还不好么,难不成要像沈夫子和贤王爷一样冷冰冰才好么。”   “”   “”   姜淮与萧令仪双双一噎,又是双双答道:“那是你不知道!”   苏闵儿显然是不服这回答的,神情似乎在说哪儿不知道。不就是对谁都高山远雪,寒意冻人么。   姜淮心说,那是你没瞧过他在深夜里抱着自己亲吻时眼神狂热的模样,不过那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就好像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想起就会甜丝丝的。正歪着心思,就看到对面萧令仪也是魂不在的模样,一对上目光:“”   “再者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尤其、尤其是皇家,当然”当然要比寻常人家更看重   姜淮哑然,好像没想过这问题,就那么有点傻气地直白看着说这话的人。   苏闵儿脸一红,复又小声继续,“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是能轻易奢求的。”   “可我爹就只爱我娘一个!”姜淮打小就是那样以为的,所以才说得那般理直气壮。   萧令仪嘴唇嚅动不知是想说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反而沉默了些。   “平阳王是少有的例外。”苏闵儿呐呐。她虽是小辈,可也听过平阳王与王妃的事,当时有多少人不看好的,后来就有多少艳羡的。她忽的一顿,迟疑问道:“话说回来,你爹还没回来么?”   姜淮摇头:“月初时收到过信,说是那鬼医居无定所,即便是知晓在南召,找寻起来还得费时日。”她说这话时已经比最初时要心态放平许多,但凡要是好找,就不用父亲亲自出马了。   “其实,少羡底子弱,这些年重是调理,也不急在这一刻”苏闵儿这时开口。   “嗯?”姜淮露了狐疑。   苏闵儿也不知该如何说,停顿了一会儿才筹措开口:“我的意思是,太后华诞这么大的盛事,南召、乌孙等其他小国都来了使臣,说不定会像之前那样刁难,平阳王不在,感觉都少几分气势了。”   “那倒是,我爹在,一定让那些家伙都不敢造次!”姜淮得意说道。“还有京城里那些猜忌来去的,让我知道是哪家的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回来一定让爹都收拾了!”   “你知道?”苏闵儿大为讶异。   姜淮蔫了点,“那个说我爹这节骨眼去南召动机不纯,还说圣上猜疑的,被我才拿鞭子抽过。”   “”苏闵儿倒是没意外姜淮这么彪悍,换作是她,想想也是忍不了的。须臾,她才又启口道,“皇后娘娘被押了冷宫,听说是弄了巫蛊之术,妄、妄图操控”她像是越说越害怕的感觉,声音也越来越小,本来就是她听了一耳朵的事,若是平常,她也不敢拿出来说道的。   “操控圣上,传位太子可对?”萧令仪替她把话接了下去,苏闵儿抖了一个机灵,睁着一双大大眼睛惶恐瞪着她。   “怎么可能??!”姜淮直言驳道,怎么都不相信是皇后能做的事,“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年初就去了凤栖山”   “休养?那也就是蒙蒙你们这些个的,眼下太后寿辰在即,当是不能出乱子,养病恰是最常用的。巫蛊之术在宫中非是一般小事,而是皇家最忌讳的,当初前皇后便是因此全族尽灭。”说到最后竟是有一丝暗淡。   苏闵儿心想这事可是再机密不过的,更别说前皇后了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德妃娘娘传唤你当真是为了那曲子那么简单?”   姜淮心里正揪着皇后的事,冷不防听到她这问的诧异地咦了一声,便听到她继续,“平阳王去南召是为子求医,本是解释得通的事为何会被传成南召城会王储。”   “因为这时机太子被废,二皇子与四皇子之间的暗斗转到了台面上,两个都想拉拢平阳王,不过据闻都碰了壁,平阳王府自开朝以来俱是忠君护主,从未有过二心。”   姜淮不住点头,“我爹是绝不可能通敌叛国的!有脑子的都知道!”故她才觉得这传闻简直匪夷所思!   萧令仪瞟了她一眼,掺杂一丝怜爱,在心底叹了一声。   “既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又不能捞了自己碗里,你猜那骨头最后会如何?”   苏闵儿接口:“与其让对手得到,不如毁了。众口铄金,毁人也非易事。”等话落,就看到姜淮蓦地僵硬住的身子霎时收口。   萧令仪却没停,“一个人说声音并不大,但一百个人说,那发出的声音足以振聋发聩,何况是龙榻上本就多疑的帝王心。”   姜淮脸色又白了一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阿妧,眼下平阳王不在京中确实不利。你防得住台面上的明刀明枪,未必防得住台下的阴谋诡计。”萧令仪直视她,“而我说这些,是给你提个醒,也是同你几个哥哥提个醒,你那四哥不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么,总能周全到的。”   苏闵儿颔首,“我也是偶然听到德妃娘娘提到皇后,当时就觉得不该听,便退了出来,回头想了德妃娘娘对待我的态度,总觉得里头有蹊跷,而且还有几次提了四哥,虽是闲聊话的意中人与否,但我总觉德妃娘娘似乎对四哥有些不一样的”   这就是她知道的全部了,一字未隐瞒的,而原本昨儿个去平阳王府便是与姜淮说这个的,谁料   姜淮迷糊中仿佛揪住了什么线头,可一晃神又难以抓握,就那么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德妃娘娘,那位四皇子”   萧令仪点头,拢着眉道:“我那四哥跟你的不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姜淮抿唇,恐是有人已将主意打了平阳王府上了。   姜淮是急着出门的,回来又是急赶着回来,一口气都没歇直奔了姜少飏的苑子,也不知是什么缘由,眼皮子跳得厉害,偏偏是在被萧令仪分析了之后,姜淮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唉,五娘,四郎刚歇下的,您就被往里头跑了,不合适。”一当差的婆子连忙拦住了人,瞅了一眼屋里头。   “这还青天白日的,歇什么?”姜淮直觉是要见了姜少飏才稳妥,口气不免有些冲的,“四哥、四哥?”   “唉哟姑奶奶,四郎这几日多应酬,要招待使臣,喝得可不少,好不容易逮着空儿您就让他歇会儿吧,这晚上还得去陪呢!”婆子继续道。   姜淮仍是往里面去,那婆子就一面退着拦,直到最后,姜淮从推开的门隙看到摆在床榻前的长靴,和床上隆起的一块,咬了咬唇。   “喏,老奴没骗您罢,就看在四郎疼姑娘的份上,这回让四郎好好歇歇罢。”   姜淮那推了一半门的手就此搁下,转身离开,四哥在,她这心里莫名踏实了一分,应当也不差这一会儿的。   而在姜淮离开后,门旁的暗影中走出一道妇人婀娜身影,显露出的赫然是姜姚氏,给了那婆子一吊的赏银,眉眼里尽是不善的锐利,犹是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这丫头这么下自个面子当是什么东西,待我儿出息,谅她敢对自己大呼小喝!   “你在这利落看着,别让那小蹄子来烦我儿,来了就打发她走。”她说完,又蹙了蹙眉,“还有,等四郎回来,来通禀一声。”   “是。” 第37章   姜淮思来想去, 最后还是去找了大哥, 就像萧令仪说的那样提个醒也是好的。   “既是摇光公主说的, 多些小心就是了。”姜少恒沉吟启口, 随即又宽慰一笑,“不过阿妧也不用太过担心, 合着就是些喜欢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 翻不起风浪。姜家经的事儿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小叔不在,还有我和四郎, 早晚能让那些人都闭了口。”   他说这话时眼底划过阴翳,仿佛淤着一口气。   “嗯。”姜淮点头, 概是因心里想的也是将躲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好好料理而错过了。   此时,姜柳氏拎起红泥炉子上的茶壶,估摸是想给兄妹俩沏茶, 这一举动惊着愣神的那个。姜少恒忙是抢了去, 动作殷勤地让人无法忽视。“放着我来就是,你少操劳。”   “只是一点小事又不碍的, 你莫要小题大做了!”姜柳氏娇嗔。   姜淮眨巴眼瞅,越来越觉得这幅画面甚是眼熟,下意识就在屋里找寻了遍却发现小宝不在,难怪就觉得都冷清不少。而姜少恒一点没觉着自己举动过分, 反而护着姜柳氏更是殷勤了   她不由地就顺着姜少恒护着的地方瞄了眼去, 诧异眨了眨眼。   “大嫂”   姜少恒掩不住笑意, 咧着嘴角,笑得颇是傻气,又带着献宝似的口气,“你大嫂又有了,刚两个月,府里头还没什么动静,等是出了三个月才宣的,不过你晓得了就晓得了,正好能叫你小心,莫莽莽撞撞惊着你嫂嫂。”   姜淮登及就被这好消息冲散了郁念,也是不由地咧了嘴角,听到他那后半句话就呲牙反驳了回去:“这都是第三个了,我好歹也是有经验的,前两回可没多见你在,还不是我帮着大嫂一块的。”   姜少恒挠头,面上露了几许愧疚,“这些年是我亏欠娇娇的,既是调回了京都,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   “”姜淮搓揉了两下胳膊,“大哥,大嫂,我还在,你们顾虑一下我?”   姜少恒搂着面上飞起霞红的娇妻,姜柳氏看着是想挣出来,难为情地唤了声“阿妧”   “得我这就不碍着你们了。”姜淮幽幽说道,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姜柳氏,留给他们一道孤零零甚是凄凉的背影。   等到走出还能听到大嫂娇嗔发话,让大哥去睡书房。她等出了门,就扬起了嘴角,一扫那颓唐模样,分明就是故意装的。   大嫂有孕,可真真是件喜事了。   而后第二天她就见着姜少飏,两人说的话意思差不离,都说了能解决就不用她操心的事儿。姜淮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天塌了,也有她这些哥哥们顶着,虽还有那么一分的不确定也还是压了心底里头,暗暗企盼父亲早日寻回鬼医。   整个二月里,皇城上下似乎都因为皇太后的寿辰忙碌,当今圣上对皇太后是极孝顺的,值此大寿之际,更是直接免了大梁百姓两成的杂税,博了一片叫好。而因着各国使臣到访,为彰显泱泱大国风范,举国一心自是往这门面上捯饬了。   皇城内外俱是披红挂彩,随处可见福禄寿的字样,洋洋喜气铺天盖地,触目可及。而这看不到的地方已是暗潮涌动,如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毒蛇吐着鲜红芯子伺机而动。   二月正日,酉时刚至,皇宫里前来赴宴的络绎不绝。宴席设在颐和宫,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可携家眷参加,还有来贺寿的各国使臣一同出席。姜淮是随姜家大哥一道入宫的,临到入宫前还被交代了一番,要谨言慎行,莫再惹出乱子。   “我晓得的,那么多人呢,我会顾着的。”姜淮一面应声,一面在人群里搜寻常驻心里的身影。小脸上兴奋的红晕未消,衬着那宫灯投影下来的轻薄红色,漾开一片柔腻光晕。   顾盼生辉,着实惹眼得很。   “说归说你哪个照做了,白日里比试就比试,作何比试完了把虞家小子揍成那样?”姜少恒清楚知道她没走心,忍不住叨念,“也就虞将军大人大量不计较”   “有什么计较的,本来就是我占理,说好的公平竞赛,他暗中偷耍花招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了,我看就是跟着那曹征学坏了的!”姜淮嗤鼻,想来还忿忿,要不是夫子中途发现那两人异样,要不然还不知道虞忨他们竟用市井下三滥的法子给那俩喂了药。   即便是没出岔子最后也肯定会被逮个弄虚作假的名声,可万一要是惊扰了圣驾亏得替换了两人,还以一分险胜了比试,旁人不知里头凶险,就好像皇太后瞧得高兴赏得又多,故才最后收了点手。   正是说着话,姜淮就寻到那一抹俊逸出尘的身影,隔着人潮两人对视上一眼,彼此都有些怔愣。姜淮定定瞧着,不由就想到赢了那一球时自己冲那人眨眼示意,却瞧见那人耳脖子爬上的一抹浅红,衬着那张玉白的俊俏面庞,着实是让人移不开眼,这一想的就控制不住嘴角弧度,愈发往上,笑得那是一个灿烂。   夫子怪会害羞的,嘻嘻嘻。   然后就看着沈崇似乎是与什么人撞了一下,面上的冷清再维持不住,同人道歉。姜淮就那么笑捂着嘴,暗自窃喜着寻了女眷席去。   只是走到半路,就察觉像被一道目光锁定一般,她下意识回头寻去只看到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而殿内,萧令仪独自占了一席面,以摇光公主的面子位置必定是绝佳的,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后面那一张桌子却比寻常第二排要往后挪了许多,几乎要融进了阴影里。   姜淮走过去,就看到了那张席面上坐着的恰是俩张熟面孔,一胖一瘦,前些日子才见过,可不眼熟!   “不好意思,我这身份是圣上亲封的,上了牒,就是你们口中麻雀飞作凤凰的,你们服也好,不服也罢,都且受着!”   姜淮登及瞧见那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尤其是那吴郢之女吴若曦连声道不敢。这么一听哪里不知道是俩人惯犯又在背后议论人家被逮着,心道活该,理也没理就坐了萧令仪身旁。   “刚抽的鞭子,看来有些人是不涨记性。”姜淮凉凉发话,惹得萧令仪又多看了一眼,眼神发暗。   吴若曦心中叫苦不迭,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身子,颇是畏惧。姜淮抽鞭子那次真是把她吓坏了,怕真毁了自个的脸,对姜淮这人是又恨又怕。谁想不过是想寻个前面一点好露脸的位置又撞了萧令仪上,私下抱怨又被听了去这才惹上的麻烦。   她嘴唇嚅动几许,半晌说不出个字来,而周旁那些打量探究目光更是让她脸上臊得一阵阵,不敢想明个会有何传闻出来。她愈想,脸色愈是一层白过一层。   “闵儿还没来么?”姜淮收回心神,没再理会这等不入流的,反而举目眺看问道。   “估摸也就这会儿了。”萧令仪一边答,同样扫了去,“不在那儿么?”   此时已经入座了大半,苏闵儿到得晚,一路牵着裙摆已是用最稳妥却又加快的速度赶到了坐席,方坐下暗暗吁了一口,白皙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小脸也红扑扑的。   “再晚一会儿,你估摸就得和那些贺寿的使臣一道入殿了。”萧令仪打趣。   苏闵儿拿帕子秀气擦着脑门的汗,像是想到那万众瞩目的画面打了个寒噤,弱弱道,“你就莫要吓我了,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被人吓得魂都飞了。”   “怎么了?”姜淮给她倒了杯茶水润口,打量她今个穿着不禁笑意更甚,“苏妈妈制的衣裳咱们可算是一道穿了,我就觉得这桃红的颜色更衬你。我都能瞧出苏妈妈偏心,美得都跟小仙子一样。”   两套衣衫都是桃粉的,只在领口,袖口与裙摆花纹上有所改动,同样精致,百里挑一的手工而制,可想在人群里有多惹眼了。   “你且造谣伤苏妈妈的心罢,不晓得是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苏闵儿难得怼回去了一句,一面回答了道,“刚才有人在门口拉着我不放,乌拉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后来四哥经过解了围,那人手劲儿可大,我这手腕现在还疼呢。”   她说着露出一截玉白皓腕,果然上面有一圈红痕,稍稍露了下便又用袖子遮了回去,放在了膝盖上悄悄揉着,“可倒霉。”   “那你可得小心些,听说来的那几个小国,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万一给瞧上”姜淮故意坏笑,就被苏闵儿暗暗拄上。   “再闹,我就告诉沈夫子你小时候”   “我家苏姐姐貌美如花,心地善良,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疼之入骨,呵护备至,求人得人!”   苏闵儿对上她那意有所指的目光,连忙去挡了她的视线,又怕闹出大的动静,羞红着一张桃花面,小声示弱,“好了好了,你别闹了,等会儿都看过来多不好。”   姜淮笑,很是识趣地不逗她了,三人说笑间席面已开,本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圣上道了一句不拘礼数,稍坐之后便送太后一道离席,余下之众各自尽兴。   一瓮青瓷的梅子酒,微酸之余,回味却是甘甜,姜淮浅尝了一口便喜欢上。只这么喝着,目光却是锁定对面不远,仿佛是拿人下酒似的,可是直白。   “光这么坐着?”   “嗯?”姜淮听到话,侧过头去却看到萧令仪那一双微是闪烁的凤眸,狭长风情,拎着一小吊瓶子,喝得无比撩人风情。   她不由咕咚咽了一口。   萧令仪招了宫娥来,不多时便塞给姜淮一瓮与桌上梅子酒无异的瓶子,“过一会儿御花园里有烟火可观,带上这个一道。”   “去、去做什么?”   “自然是同你的夫子好好庆祝——”萧令仪顿了顿,笑得颇有深意。 第38章   皓月当空, 夜空如洗, 映照着满皇城的花海与灯海, 如梦似幻, 衬得好像不是在凡间。姜淮在席间喝得并不多,出来一吹着风便醒过来神, 然耳畔回想着临出来前萧令仪在她耳畔说的那句酒后吐真言, 圣人失仪会是何等模样?   姜淮初时瞪着眼睛,慌乱间摸了两瓶子酒瓮出来, 这一出来便控制不住萧令仪指带的地方深想了去。冷清面庞若是被酒意熏红浸染会是何等风情,她这一想, 就觉得鼻端热热的,忙是拿手捂着快步往远处走了走。   等风一吹, 像是把身上的那股子燥劲儿消去了不少,她提着那俩酒瓮子的手微微发了汗,又是紧了紧捏在手里。   夫子啊   此时尚不到戌时, 御花园里比起颐和宫那歌舞喧嚣要显得沉寂得多, 还没到点自然多留了颐和宫里热闹的,衬得冷清。可恰是让姜淮觉得自在, 遂不拘礼数就寻了花坛旁的一角坐下了。   伴着幽幽不知名的花香,姜淮自顾自饮,眼神不时溜向旁边的小径,那处乃是通向咳的必经之路, 候着总归是没跑的。   遥遥对着的戏台上换了曲目, 咿咿呀呀唱得甚是缠绵悱恻, 姜淮侧头听了下,便听出是时下女郎们喜欢的鸳鸯佩,苏闵儿前阵儿没少给她说的。故事里落魄门第的书生与世家的小姐相逢相识相知,一同在月老庙许下三生情缘,后书生考取功名却遭奸人迫害,可谓是命在旦夕,却得小姐不弃不离,几番巧妙化解危机,替那书生争了功名利禄平步青云,缔结美满良缘。   “同心锦,鸳鸯佩,共寄深情赴白首”   多听了两遍,连姜淮都能合着唱上两句。不过那声音不大,就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哼哼,喝了点酒,脸上晕开一层浅薄的红,眼神稍许迷离。   “阿妧?”一道冷清的男声抱着一丝不确定从暗影中传来,随之走出的墨青色身影颀长挺拔,逸开一抹冷梅掺杂着的书墨香气。   “夫子!”姜淮刺溜一下地就从花坛边下来了,欣喜地眨巴着眼凝着面前的人。   那一练月光银辉就这样盛在了她眼中,湛亮灵动,沈崇如被定住了身影,半晌才将自己差些伸出去接的手按压下,收在了背后。“郡主怎在此处?”他是循着那微弱熟悉的声音过来的,起初并不确定,待确定了,心里头又生出些许异样。   两人就这样直直对视着,各自心起波澜。   姜淮兀的咧了嘴角,一双眼里是澄澈笑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今月已高悬,而我等的人也在眼前。”   那低低绕绕的声音撩人心怀,呵出的气息携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沈崇心间一动,却是鼻观心地敛了眸子,“郡主喝醉了。”   “我没有醉,夫子,你今天高兴么?”姜淮不容他躲闪,他退她便进一步,偏是添了酒意,那嗔怪就多了几分娇柔的意味来。她想问的,想说的有很多,可到了嘴边的却是这一句。   沈崇几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姜淮,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姜淮逼到了角落,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自然是高兴的。”白日里的画面,女子张扬的笑意,镌刻心间怕是再难抹去了。   姜淮笑得眉眼弯弯,“我也高兴,夫子、子阆,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她作势挥了挥拳头,却是不稳当的挥了一团空气,“谁要是敢,我就把他、把他揍扁了!”   这分明是醉话了,可听在沈崇耳里却是不一般,他睨着人,仿佛时间都凝滞了,涌动如浓墨的深沉颜色。   这般停滞没动静好一会儿,姜淮抬眸,与沈崇对上了目光,忽的收了拳头作是收敛乖巧,小“你会不会嫌弃我这般,觉得我不够温柔才”话归说着,手却不老实地攀上了沈崇的衣领子,委屈巴巴地盯着看。   沈崇背后抵着坚实墙面,退无可退,只觉得身上那温软的身子仿佛有烫人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却没能下手将人推开。“不会。”   “那为何子阆你不看看我呢?”姜淮托着鼻音软软指摘,同撒娇没什么分别,仿佛有些情绪在酒力的借助下发散开来,变得与平时很不同。   沈崇的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就落在了那张氤着绯红的小脸上,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几乎不掩满满的情意,仿佛就是捧着所有让人看,唇上沾了酒液泛着水润光泽,全然不知自己这幅样子有多勾人的为何不看,是根本不敢   那垂于身侧的手握紧松开,一手悄然护在她的后背,“郡主,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姜淮想也没想的拒绝,“我还没跟子阆你喝喝什么酒,交不对,庆功酒,子阆,赢了比试呢呵呵呵。”   她笑得傻傻的,是全然在为他高兴的,沈崇的心底也因着那一声一声的子阆,防线陡临溃散。   “喝酒,摇光说,酒后、酒后吐真言,你这般成日里绷着,一定,一定有很多事儿憋着难受,借着说出来会好,我听,绝对不告诉别人。”姜淮比着嘘声的手势,拎着一瓮子小酒瓶倒靠在了沈崇身上,“嘻嘻,还是我来喂你喝”   沈崇忙是接了她递过来的,就看她也拎着个,姑娘家哪个品酒不是小酒杯子细细品味的,偏她是不一样,洒脱率性。他拿着并未沾,方是见了圣上,还有事未想通,自是要保持头脑清醒,怎料遇着姜淮这般   “你怎么不喝呀”姜淮越喝越觉得胸口发热发胀,身上涌起一股难消的燥意,不经意间溢了一声呻吟,一出口使得两个都愣住了。   沈崇定定,眼神错愕,倏然又暗沉了下去。   姜淮被他那样盯着,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么蹭在了沈崇身上愈是觉得缺得更多,却寻不到能找补的,急得脑门上冒了汗,“子阆,我、我难受”   “这酒是谁给你的?”沈崇夺过了她手里的酒瓮子,里头已经空空,隐约能嗅到一股甜腻气息。   与姜淮靠过来时身上携的,是一样的气息。   “热”姜淮只觉得沈崇身上凉快,磨磨蹭蹭依然解不了那困境之后,直接上了手,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的脸贴在了一块,发出一声惬意喟叹。   沈崇何曾与旁人如此亲密无间过,下意识反应就是要将人推开,却听到那埋在颈项间一声眷恋的亲昵呼唤,终是只搁在了她的身后。   “其实,好像是我喝醉了。”姜淮埋首在他肩窝那,一团火烧的炙热,却没完全涣散神智,知道抱着的是何人,也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身体渴求这个人,而心里的渴求   “我心慕与你。在国子监报道的第一日起,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你,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不管是什么,我都能陪你一道分担。如果如果你当真没有一点喜欢,就推开”姜淮话是如此,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是收得紧紧,无比的言不由衷,也就是借靠着他此时看不到自己表情才说出口的。   沈崇还尚来不及表态,在二人身后不远,脚步声踢踏响起,伴着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显然是从这边路过的。姜淮觉得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名字,下意识仰开身子却被一双手掌捂住了耳朵。   更甚是说,被捧住了脸。   姜淮错愕凝着沈崇,身子被一带,便融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夫子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嘴唇张合,仿佛说了什么,她未听清唇上就被堵了一抹温热。   就那样维持着有些呆傻可笑的姿势,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那人在自己的额头,眉心,沿下落下一吻又一吻,最终停留在最渴望的地方,唇舌交缠,极尽缠绵   姜淮如同一脚踩进了云层里,飘飘忽忽,浑身柔软异常,仿佛在那双深邃幽潭里化了开去。那样炙热的眼神如何会骗人的,子阆姜淮心头涌上许多来不及表达却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紧紧攀附着人,唯有贴合得紧紧,想要汲取更多   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开出最为绚烂花朵,仿佛是为此刻助兴似的,喧闹不绝。却不妨在这嘈杂声中听到几道慌乱尖叫,东面腾起的隐隐血红映照乌黑天际。   “不、不好了,走水了,东宫走水了——快来人呐!”   夜转深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终是被众人合力浇熄,在最后出的这么一档子事,除了金吾卫大理寺等官员留下彻查,其他人等自是不逗留撤出了皇宫。   苏闵儿由着丫鬟替她卸了头面,神思惴惴,仿佛犹是为今晚这遭而忧心忡忡似的。   “小姐今个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下罢!”丫鬟体贴劝道。   苏闵儿恍若未闻,一头乌丝披散在身后,兀的起身往墙上那面书架急急走去。   “小姐要寻什么册子?”   “铃兰,你可看到过我那本清溪集?”苏闵儿寻了一遍未果,转而焦急问道。   铃兰忙是宽慰,“奴婢今个才瞧过,在屋子里的,小姐莫急。”一面说着,一面也满屋子找寻起来,片刻在书桌上寻到,“在这呢。”   苏闵儿拿过,如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甚是紧张后松了一口气。铃兰跟随她日子久,还没见过她似最近这阵模样,时而走神浑噩,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六皇子,可如今看好像   “小姐紧张这书籍概是因为里头的那封信罢,那信是姜四郎的,说不准是什么要紧的,小姐可是要还回去?”是她发现姜家四郎落下的信交给小姐的,还险些误以为是姜四郎不好宣之于口的话才用这法子,不料小姐看过信后脸色却是不大对,连着几日,她侍候在旁总能感觉到她的焦虑,却不知是为何。   苏闵儿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行了,你也下去罢,今夜不用你当值,歇了吧。”难得的,苏闵儿直接用了命令口吻,铃兰本想留下,却摄于她此时的模样退了出去。   房间复又恢复一片死寂,烛火明灭之间,苏闵儿本就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晦暗出奇。红漆封过的地方被解,轻而易举就能打开,苏闵儿却是连第二次打开的勇气都没有,概因上面记录的事,牵涉的人都太过震撼,颠覆了她的认知,偏那几页洋洋洒洒写的详尽,逼着她往不好的地方想。   越想越怕苏闵儿的脸色白了又白,竟是不知自己藏下这封信是对是错了 第39章   莲瓣鎏银香炉里三支青木香悠悠荡荡烧到了末儿, 轻烟袅娜升腾, 层层叠叠的织锦纱幔落下, 掩住里头的情形。偶露出几缕乌丝滑落垂在床沿, 伴着粗哑暗沉的呼吸交错,让人不由的心猿意动, 面红耳赤起来。   姜淮觉得很渴, 像是火焰猛烈烧灼之后残留下的干涸,她嘟念一声, 唇上便添了凉意,一口水被渡了过来, 入了丝丝清甜的凉润,舔舐过嘴角追着那凉意的来源又堵了回去。   不够, 还是不够。   “子阆”姜淮溢出一声轻哼,冷梅香幽幽,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此刻勾缠在一块像是最崔情的香料难以把持。   也是那一声, 令男人咬着她的下颔,不轻不重, 反而惹得阵阵酥麻。   “阿妧,你可真是要我命了。”   那一声无奈喟叹落下,隐杂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轻笑,男子的呼吸已然落在她的耳廓, 呵出的热意令她身子一阵发软, 嘴角却是扬起, 笑笑着咕哝:“我只要人,不要命”   话落的一刻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对上了,那如墨色深潭里粼粼荡开,呼吸不由就止住了,仿佛要溺毙在里头。下一刻又兀的激烈起来,姜淮只觉得自己犹如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唯有紧紧攀附住。   那一双眼不知在何时变得暗沉沉的,长驱直入,带着某种悍然的意味。   姜淮几乎无可着招架。“别别碰那儿”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阿妧说的是哪儿,这儿?”   “唔”那一声软腻愉悦的呼声被以吻封缄,姜淮被动地接受着他唇舌的辗转勾缠,渐渐由浅入深,掺杂着果酒的甜香,那是一种清甜明爽却不寒凉的滋味,一遍又一遍,温存而细腻。   “我当然也心慕于你,思之如狂。”   姜淮怔怔,犹如穿过重重迷雾终于与那一双幽深眼眸对上,直直撞上那汹涌热烈的情感,一览无余。身前男子轻软的气息,淡淡的冷梅香袭来,她的心突然被熏软了。   “五娘,五娘”玉竹的唤声由远及近,堪堪是打断了梦里旖旎。   姜淮睁开眼时就看到夫子的脸变成了玉竹的,当即吓得清醒了过来,身上不知为何还发了一身黏腻的汗,就回想起了梦里面的情景。   “五娘,你没事罢,怎的脸那么红的?”玉竹探了探她额头并未觉到温度过高,反而是指使人把房里的暖炉子撤了出去,“其实早该撤了的,就是这阵子天反反复复那么留着,反而把人热着了。”   “呃”姜淮听着她给自个找了由头,有些窘窘地含糊了过去,“去备热水,我想沐浴。”   玉竹惯是顺从应下,很快就准备妥当。   姜淮没让她侍候,径自入了水里,那暖意渗透游走四肢百骸,泛起一阵舒爽。随之而来昨夜里头的记忆复苏,她手指抚上了唇,眉眼如桃花绽放殊色。   在离开皇宫之前,在那烟花绽放之时,那人就如梦境最后那般看着自己说的那话,一字未差。   就是如此,自己才会、才会做了如此羞耻的梦姜淮一想到梦里面的情形姜淮贝齿咬着唇,羞臊之余眼睛却是闪亮闪亮,心说这下终是如愿所偿了,若子阆反悔,她便天天灌他酒喝,喝醉了就   苏妈妈捧着衣裳叩门进房,一眼就望见了屏风侧后的人,脸上正挂着一抹与那容颜极不相称的娇憨笑容。   “五娘今儿起晚了,过了朝饭的点儿,我做了你爱吃的白糖糕和鱼片粥,过来吃。”苏妈妈一面命人把吃食搁在桌上,一面把新一季的衣裳替她收拾挂起说道。   “唔”姜淮惊着一跳,正好水也凉了,便从里头出来。拭了身上水渍,头发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身后,湿了的发尾微微翘着,如同主人一般俏皮可爱。   苏妈妈走过去拿了巾帕仔细替她拭干,“也不差这一会儿赶的的功夫,好好弄干了,这风邪之气才不会趁虚入。”   姜淮被按揉得舒服,小脑袋点啊点的,最后忍不住蹭了蹭苏妈妈,甚是乖巧的模样。“苏妈妈可会疼人了。”完全是一副小女儿撒娇的姿态。   苏妈妈笑着打量,姑娘家出落得亭亭玉立,粉扑扑的小脸上漾着的那一抹神采和小姐当年何其相似。“晓得怎么是对你好的就成,这将来要娶你的那人可是要比奴婢懂得该如何疼人。”   那人姜淮的脸不由更红,舀着鱼片粥熏腾起的热气,氤氲开眼前。   “唔,好香”少年清俊的身影随即跨入房中,一袭云白竹叶纹的锦衫衬得   身姿偏是清瘦,声音介于少年与男人转化之间,有些低沉暗哑。“是说总劳得苏妈妈做这个做那个,另起小灶吃独食太过分!”   姜淮分了他一碗,“吃的总能堵上你嘴,最近功课如何?”   姜少羡皱了皱眉,“这话你问得好意思?你自己的做了么?”   “没有,你做完了帮我也作一篇。”姜淮如实道出自己的目的,理直气壮的。   姜少羡一噎,像是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惊着,“姜圆圆,你可有一点向上之心,国子监都是人才济济的地方,你”   姜淮眯着眼笑,她当然一颗心向了夫子,向上是什么?   苏妈妈在旁边闷着笑,两姐弟惯是斗嘴的,可谁都瞧得出两个的感情好,“七郎还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不用,我逗阿姐玩呢,这些就够了。”姜少羡说着,就抢了姜淮的半个糖糕,挑衅地冲着她回了一笑。   姜淮伸手去夺,两人你来我往,一顿朝饭吃得半点没剩下。姜少羡活动了片刻,脸上泛起一抹浅浅潮红,身子往后仰了仰稍靠在了椅背上调整呼吸,可眼里的笑意一闪一闪的。   “阿姐,等我身子好了,带我一块去蹴鞠。”   姜淮闻言一顿,展开笑靥,一掌拍了他肩头险些把人从椅子上拍下去,“这还用说,还有赛马,游城,能带着你玩的可多!”   正是说着话,忽的一道灰衣小厮急匆匆奔进来,苏妈妈还不及呵斥就因为那小厮报的话手里盛粥的汤勺当啷落地。   “王爷,王爷在南召出事了!”   姜淮脸色随即变了,当即站了起来去到那小厮的面前,大喝着问道:“你胡说什么!”   那小厮才从外头跑进来,正是气喘不定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流畅吐出了那一段话。此时再被姜淮一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涨得脸皮通红。   这会正当姜淮一颗心紧悬的时候,岂料这人迟迟出不来声,禁不住心内怒火如炙紧抓着他的前襟:“我父亲到底怎么了!”   “五娘!”苏妈妈回过神,同样是苍白面色:“五娘先松了手,好叫他缓了气再说。”   旁边的姜少羡似乎是匀过了一口气,唤了一声阿姐,微带颤意。   姜淮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那话在她脑中不断飞旋引起震颤,仿佛是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害怕都释放了出来。她直觉事情很严重。   她瞥见了少羡此时模样,强稳住心神松开了手。   “回、回五娘,王爷”小厮险些被吓得丢了魂,哪里见过五娘这样的神色。可他也是知道情况紧急的,只等将堵着的那一口气咽了回去,就立即继续:“王爷失踪了!五娘,王爷和六郎受了伏击在南召失踪了!”   “轰”的一声,好似白日惊雷在姜淮耳边炸响了起来。紧接着,她身子都晃动了两下,脸色奇白的咬着唇:“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妈妈瞧她不对劲,忙要去扶,姜淮毫无反应,只是一双眼直盯着那小厮。   “王爷失踪那边立即传了消息来,只是这消息传来总要时日”   也就意味着已经过去约莫半月,而半月能发生的变数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人慌张跑了进来,“五娘!您快随奴才去正门!”   苏妈妈朝着那人皱眉怒道:“没个规矩!”   来人正是个四十余岁的门房婆子,苏妈妈倒是认得,可外宅门房的人如何好闯入内宅来,又是这般没规矩。   门房婆子却是早顾不上这些了,跪在姜淮面前磕头,“五娘您快跟老奴去吧,再晚再晚四少爷可就不成了!”   什么叫不成!怎么个不成!姜淮倏然转过视线看她,目光凛凛如刀。   门房婆子想到之前所见的那一幕,狠狠打了个寒颤,猛磕了几个头,“老奴不敢这事说谎的,当真是听了四郎唤您名字才来请的,若是,若是晚了”   姜淮惨白着脸睨了她一眼夺门而出,仿佛她若有假话定不轻饶的意思,可心却砰砰跳动剧烈,愈来愈慌。   平阳王府的正门,门仆几人围在那,姜淮远远看见就深觉得不妙,当即快步过去分开几人往里面看。然而,只是这一眼,姜淮整个人都觉得双腿发软,不自觉的想到瘫倒在地上。   门仆等人皆是没个主意,本指望着小姐过来主事,此时竟是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而姜淮哪听的去这些,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透过一双眼看见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姜少飏。不错,这的确是她的四哥。   血泊中的姜少飏浑身衣衫破败不堪,露出的地方不住渗血,看不到完好之处,就像个被撕扯破坏的人偶,被鲜血浸染。即便到了此刻,还不断还有血从他嘴角溢出。   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入到姜淮的口鼻当中,叫她整个人都有种被什么钝器击打的痛感。她距离姜少飏并不远,可却不知如何对他才好,怕略微的移动都会叫他立即送命。姜淮整个人都在颤栗,比起之前更甚。好似前后都是悬崖,她已经在边缘摇晃。   “四哥——”   忽的刮起一阵风,将姜淮这一句本就不算清晰响亮的声给全刮散了。   她兀的奔过去抱住人,连手都在发抖,身上,手上全是四哥的血,她拿帕子去捂,可怎么捂得住呢,眼前这一幕几乎令她崩溃。   “四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来人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大夫啊!!!”姜淮大喝,声音里满是惊慌无措。   “四、四哥?”姜少羡迟疑的声音颤抖不稳,应该是说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姜淮却是没想到他也跟着自己出来,紧抿着唇角喝道:“扶七郎回去好生照看!!”   “不,阿姐,四哥怎么了”姜少羡的声音被携着远远,姜淮在那一刻怕极了,不敢再让他也出事,然而眼前这情况却是她无法面对应付的,她抖着手抱住姜少飏,“四哥你别吓我,你不可以有事的”   她胡乱叨念反复,眼前却氤氲开水雾,就是在那一片轻微模糊中她看到了对面停着一辆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对着平阳王府的方向。   “四郎就是从那马车被扔下来的!”旁边有人急着说。   姜淮就那么抱着姜少飏,对上了一双深邃眼眸,隔着空荡的街道,那眼镜的主人却宛若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片刻放下了帘子绝尘而去。   余下姜淮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子阆—— 第40章   整个平阳王府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混乱, 尤其是二房, 姜姚氏在看到奄奄一息的姜少飏时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来姜少飏那屋里就更乱了。丫鬟仆从进进出出, 拿着那血衣俱是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主屋里笼罩阴翳, 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淮一直留在屋里, 随着大夫的动作屏住呼吸,那一抹红不断飘逸开, 触目惊心。而她脑海里此时一片空白,不断重复的只有在府门口的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会成这样,又跟子阆是   “五娘, 五娘别怕,四郎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玉竹抖着声音扶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稳住自个, 反倒比姜淮抖得厉害。   “来的是从宫里头退下来的老太医,一定没事的。”苏妈妈也跟在旁宽慰, 心则高高悬起,着实担忧地望着姜淮。概因此时那张小脸苍白,这强撑着的神情更是令人心疼得紧。   姜淮不作声死死咬住下唇,盯着给姜少飏医治的太医一眼不错, 全部的心魂只专注干了这一件, 下唇都快咬出血来。   “你一直跟着四郎的, 四郎怎么弄成这样,你当清楚的,还不快说!”苏妈妈寻去了那一直跟着四郎的仆从面前,口气凌厉质问。   “小的,小的一直跟着四郎的,就离开一会,一会就出了事。再说、再说当时还有沈家大郎在,谁晓得等小人回去就不见人了,等再找到四郎时就看到他躺在路边奄奄一息浑身不见好的,不知让什么人给害的!”   那仆从也是给吓坏了,打着颤一面就提手给了自个俩耳光,“都是小的错,要是不离开指不定就不会害得四郎出这档子事!”   沈崇姜淮一再听了那个名字稍稍分出了心神,开口问得艰涩:“为何,是他将四哥”   “小人不知,四郎就在宫门口的,当时正好沈家郎君的马车经过”那仆从一面抹泪,想来还心有余悸,一面又像是想起什么,“那沈家郎君颇是奇怪”   正是说话,里头的太医用水净了手抹着巾帕走出来堪堪打断:“这位公子身上多是皮肉伤,头上与脾肺那受了重击,尤其是头部,有明显淤痕,不过所幸未有其他伤到要害的地方,尚能救治。”   又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之后如何,要等人醒了”   姜淮一颗吊着的心仿佛这时候猛地跌落,连着步子都踉跄了下,亏得玉竹一直扶着她。“五娘”   “你是说我四哥没事了”姜淮太久未说话,一出口那声音黯哑得出奇,明明是松了一口气的,却叫在场的人听着都揪心。站这里的都知道平日属五娘跟四郎最好,如今四郎成这样子   “咳、这事也非是绝对,还是得看人醒了之后。”老太医回道,旁的不说,单就伤到脑袋便不是小事。“退一万步说,还是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一道凌厉呵斥声从门口传来,伴着仓促脚步,姜姚氏白着一张脸冲到了那老太医面前,“我儿好好的,你凭什么咒我儿!”她揪住了老太医的衣领仿佛是要让他把话收回去似的凶恶。   老太医猝不及防,一把年纪被这么来回摇晃险些晃散了骨头,连连喊着住手   “二婶婶,你先放开太医”姜淮上前帮忙,却不及防被姜姚氏猛地一把甩开。   “你告诉我,我儿可是好好的!”姜姚氏直逼着太医,就问着一句。   “夫人,您先放开老夫。”那老太医被颠得没法一张脸涨红,何曾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若非、若非是受人之托也不至于再出山,“令公子现下需是静养,您这大吵大闹的不合适、不合适”   姜姚氏闻言兀的松了手,一张脸白得回了些,语气却是怨怪:“那你说什么准备!”心中暗忖老不死的真是不会说话。   “太医说四哥暂无性命安危,但被打到的地方是脑袋怕”姜淮方才被推开,当她是情急所致未在意,此时向姜姚氏补充说道。   “你给我起开!”姜姚氏却再次将人一把推开,像是怕沾上什么,怒道:“怕什么,你又要说我儿什么,你还嫌拖累他拖累不够的!!”   姜淮是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指摘,甚是莫名得很,张了张口像是想解释亦或是问缘由,可都来不及出口。   “那大师就算了我儿命里有一劫,可怎么都想不到是自家人绊的,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离那个丧门星远一点,你呢,你可有听进去半句,我好好为你安排的亲事你搅和,现在让人克的你四哥这样躺在床上,你于心何安!”   “这不是”   “你还想给那丧门星说话,你当我不晓得,我儿就是让那丧门星给扔下马车的!!当初两个竞的翰林院,我儿入了,他去了国子监,难保不就在心里头记恨算计的,偏就你俩傻的没心眼巴巴送上门让人算!”姜姚氏气得一口气险些就没匀过来,回头再一看姜少飏那幅模样,简直想杀了姜淮的心都有了。   “一个克星,一个煞星,你们想要我儿的命,我跟你们拼命!”姜姚氏崩溃,哪里还有平日里重的仪态风度,猛地往姜淮那去。   “二夫人”   “五娘”   这一下是直接在屋子里炸开锅了,跑的跑,拦的拦,那太医眼见着混乱教人护着直摇头去了外面。而屋里头的,姜淮愣是没躲,让玉竹和苏妈妈护着拉扯来去,像个失了魂的木头人一般。   四哥浑身是血躺在府门口的画面和那门口注视的冷漠眼神交错,姜淮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里,寒气直逼,令她站不住脚,也出不了声。   “五娘,五娘别愣神了,要不还是先出去罢”苏妈妈劝。   姜淮憋了半晌,最后一张小脸血色褪得全无:“二婶婶你别生气,四哥一定不希望看到你”   “你给我滚——”姜姚氏早就被刺激得失了理智,想也没想就顺手捞了东西砸过去。   然那还没砸着姜淮就被人在半空截下,那一堵高大身影径自护在了姜淮面前,“二婶伤心是自然,阿妧心里不比你好过多少,你因此为了无关人等苛责迁怒,未免过了。”   姜姚氏对上一身兵戎之气的姜少恒瞬时偃旗息鼓了不少,合着又大哭大闹了一顿,这会儿倒沉了气不作声让人走了。   姜淮浑浑噩噩地跟着姜少恒离开,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人,一看却是姜少恒停下来,她就那么撞上了他后背。“大哥?”   “二婶是因为太看重四郎才那样,她说的那些你不要放在心上,改明个她就后悔说的了。”姜少恒叹了一声安慰她道。   姜淮抽了抽鼻子,这时才显露出一丝委屈巴巴来,“大哥”   姜少恒摸了摸她脑袋,“没事没事,有大哥在,那些背后挑事的一个都好不了。爹和六郎的事你也不用操心,其实我收到消息要早一些,南召那边王室不安分整出的事儿,我已经遣了人去,这边也着了安排,父亲和你两个哥哥已经动身去了,不管怎么样定会把人带回来。”   “再者,小叔和六郎也带了人去的,一行低调,不会那么轻易着了道儿的。”   “嗯”姜淮点了点头,现如今只是下落不明,心底生出一丝希冀   “那现在可能同我说说,沈家那人是怎么回事?”   姜淮顿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又或是子阆同四哥间发生了什么,就连子阆想的,她也未曾猜到过一星半点,捉摸不透   “大哥,容我先想想。”一下子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她当真是六神无主了,脑子到现在都是一片乱糟糟的。   “无碍,家里的事有叔伯哥哥担着,你一个女儿家无需忧心这个,好好照顾四郎罢。”   姜淮点了点头,看着他换上的一身戎装,“大哥是又要去军营?”   “嗯。”姜少恒想了想,又嘱咐道,“也多看着你嫂子一些,她受着累,有些事就别让她知晓了。”   “好。”   孰料,深夜,金吾卫便将平阳王府团团围住,火光高举,荡开一片,照得人脸上一片肃穆阴寒。   “来人,给我把这满门贼子都拿下!” 第41章   几乎是一夕之间, 京城里头就变了天, 那日东宫的火势一直蔓延至周遭, 毁了几座宫殿, 太子太子妃连同小皇孙一同葬身火海,景和帝虽看不上太子中庸, 可一直都很中意那机灵的小皇孙, 为这听说出了事后一直未上朝过,反而是太医院那边忙翻了天。   而同时, 边关传来消息,南召那边发兵出军来势汹汹, 听说领兵的那人威武神勇,不费几日就收了一城, 对安逸惯了的大梁来说,简直是个晴天霹雳。而恰是这刻,也不知是不是事先通了气的, 乌孙国连同周边几个小国亦是在大梁北边作乱, 一时局面惶惶。   概是因这,京城里流传出平阳王叛国的消息, 而平阳王府翌日被白条封起,更是加深了这等揣测,听说姜家大郎和几个都被下了天牢,一时人云亦云, 说什么的都有, 但毫无疑问, 平阳王府是不复以往了。   天初初亮,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平阳王府后门那驶来,途径正门口,马车上的车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玉白虚弱的小脸来,恰是应该被关在平阳王府里头的姜淮,此时定定凝神望着被贴了封条的大门口,眼神晦暗。   “这里头的,不是那个什么大将军么,怎么就一下被抄没了?”   “犯事了呗,那家的郎君也是胆大,那金吾卫一直是奉皇命留京的,竟然敢私下派遣去,谁知道他是去找人,还是跟人商量什么坏计策去了。”   “不都说平阳王府满门忠烈,好好的,从何叛起?”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你可知当今圣上为何这般忌惮南召那边的势力,还得追溯回圣上还未成为天子的时候”   街角两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远,姜淮拧着眉头听了那话的一半,就算想追问也已经来不及了,她收回了手,三月春风拂面,却满面寒意。   “你当真要入宫面圣?”坐在马车里的萧令仪问她道。   姜淮一身男儿装,穿的正是姜少羡的,偏于斯文秀质,而在一贯穿红的姜淮身上又显出了别的味道,总觉得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若是随你去,可会连累你?”姜淮暗哑着嗓音问。   萧令仪打量着她,如何不知她这两日过的是什么日子,可仍是眼神清明坚定,未免更让人觉得心疼了,淡淡吐了“不会”两字。   “你四哥是得罪了乌勒王子,才遭了毒手。”萧令仪想着顿了一顿,“道是为了一歌姬争风吃醋,然这时机太过巧合,到底同你那同沈崇有何关系,我就不知了。”   姜淮微微敛眸,眼前浮现的是自己在封府的第一日,不管不顾冲出去找人的情形   “这是我府上的事,同旁人无关。”良久,那嗓音才是沙哑着说道。   萧令仪多看了她两眼,却只看到一张沉着冷静的脸庞,“你这是”心里有主意了?   “我大哥是无辜的,我四哥是被人害的到现在还未醒,我爹和六哥他们都还没回来,平阳王府不能这么没的,摇光,谢谢你肯帮我。”   “这倒是小事,只是宫中戒备森严,就算去了,你打算”萧令仪疑惑皱起眉头。   “我自有法子的。”   萧令仪看她说得笃定,点了点头,说到底平阳王府此等际遇可不跟那位有关,君心难测,姜淮是去一搏,心底却不由沉了两分,帝王的心思与宠爱之心,向来多变,阿妧   风萧萧兮易水寒。   姜淮也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能体会这等凄凉的心境,前方的城门洞开,这一条路她走得坦荡且决然。   “嗳,那不是平阳王府的病秧子么,就那小瘦身子板去带兵这不是瞎胡闹么!”   “大梁王朝是没人了么,让这么个小子去?”   “你懂什么,都说将门无虎子,不能当了病猫。我也是一点没想到,前几日在虎啸台,你瞅见那凶狠劲儿了没有,听说是皇上考验设的擂台,跟虞家郎君打的那场可真够开眼界的了!”   “虞家的,那不是悍着的小霸王,也就长乐郡主能打个平手,他”那人显然觉得匪夷所思,光是两人的身量就难可比了。   “谁知道呢,现下整那么一出,是想自证清白,听说是发了誓,他爹叛了就亲自缉拿,若没有,就请圣上来裁断,那些落井下石的一个都跑不了。这样一来,平阳王府算是暂且保下了。”   “嗬好大的魄力。”   姜淮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铁铠甲,乌发整整齐齐的拢在红玉冠中,脸上犹是带着兵器刮过留下的细小血痕,听着周遭议论声恍若惘闻,面无表情地骑着马行过。   从今以后她的身份便是姜少羡,而少羡   “阿姐,你让我去——”   “啊——”   她阖眸一瞬,敛了眸底伤痛,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耳畔。   “姜少羡,你凭何能与朕谈条件?”   “不敢,只是这腰牌是圣上亲赐阿姐的,允的,当君无戏言。”话音落下,少年笔挺的身影直直跪在殿上。   就像是赌了一把,姜淮不知道自己这般算不算赌赢了,至少是挣来了短暂的安稳。想到府里如今的境况,她是松了一口气的,大哥下了牢狱,姜柳氏比自己想的还要坚强,帮着瞒着祖母仔细照顾,她又怎能   忽然,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还有几声呼唤,隐隐杂杂听不真切。姜淮勒停了马,候了片刻,就看到一辆马车急匆匆停在了一旁,撩帘子的那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将军。”来人下了马车,一身赤红朝服,面如冠玉,双眸带着几分清冽,立在枣红马前愈见的卓然不凡。   姜淮瞳孔骤是缩了缩,便听着自己的声音清冷回了一句‘沈大人’。仿佛是瞧见那人停顿片刻的异样,心底说不上什么感受。如今,这破锣嗓子无需装,都像极了姜少羡。   “沈大人,有何贵干?”因他一直未出声,姜淮率先打破了这沉默对峙。   “奉圣上之命,交于将军虎符,望将军凯旋而归。”沈崇的眸中涌动黑色暗潮,直直凝视着面前的人,须臾沉于晦涩。   姜淮身后的庄朔替姜淮接了过才交到她手上,她抚过上面的纹路,当是父亲也曾这般做过,倏地握紧在了手心,语气疏离:“有劳。”   而那人却再没了反应,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人群散去了不少纷纷避雨,姜淮依然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却恍惚记起了和他初次遇见的时候。   一把油纸伞,一袭蓝衫淡若风月,衣袂轻扬间,恍若从水墨画卷中走出的云上谪仙。   “这癞皮东西吓煞人了。”   “从这里直走便是辟雍殿,那里有接应监生入学的登记官员,自会妥当安排。”   “国子监乃学府,所有学子的向往之地,绝非玩乐之所,望长乐郡主好自为之。”   “我心慕你,思之如狂。”   “”   “明那天不是那样说的,你明明是”   “郡主自重!”   “我不重的夫子你知道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郡主当清楚,那日沈某是被算计,我同你,除非天崩地裂,南召太平,否则绝无可能。”   “”   姜淮扯了扯嘴角,露了一抹似笑非笑,随后目光落了沈崇身上,“还未恭喜沈大人升迁,一跃两级,恭喜恭喜。”   话落,那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悉数敛尽,姜淮一牵缰绳,马蹄声起,那一抹纤瘦背影毅然决然离开。 第42章   西关月, 入了林中, 影影憧憧。西行不过两三座城镇就已经是不同天, 姜淮此去是为平南召, 本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夜了就驻扎林间歇一下翌日接着赶路, 就这样赶到平凉城比预想赶早了两日。平凉城相邻, 已经陷入一片混乱战事,他们这一路还能碰到逃难的商户与百姓。   头顶的清明月, 亮幽幽的,姜淮从帐篷出的时候, 正好碰到庄朔寻了来,在跟来的这些人里头, 庄朔是头个毅然不顾跟了自己的,也是最后把自己扛下虎啸台的。   “好不容易开点荤,你躲里头作甚, 出来一块呗!”庄朔直爽招呼道。   姜淮看到了他手里提的, 笑了笑,“不了, 你们自个吃着就好,酒我收了。”说着就从他手里掠过了酒瓶子。   “唉你”庄朔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倒是晓得底下的都不怎么服气姜淮,阿不, 是姜少羡, 觉着病弱书生领兵儿戏。偏他知晓内情又不能说, 可憋死他了,只能把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叫了咳咳,聊聊天。   姜淮瞅见他的模样意会出稍许,“你急这个做什么,又没用。”她神情淡淡,就好比皇帝不急太监急,把庄朔噎了一把。   “我是不知你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军心不齐仗事必败,要是”庄朔有些气不住脸红,尤其听着姜淮那刻意低哑的声音,想想好歹是个女儿家,再怎么彪悍那也是在京城里头,哪能真搁了荒凉战事里,这不   姜淮与他对视了一眼,转了开,“走,陪我喝一个。”她截断了话,省得庄朔越说越激动在帐篷前就争了起来。   庄朔堵着口气,闷声跟在了姜淮后头,一直走到了一处小土包那坐了下来。姜淮不说,他也不开口,但心里想的都挂在了脸上。   “酒都分发下去了?”姜淮问。   庄朔以点头作回答。   姜淮笑,“那就好了,等着吧。”   庄朔又瞧了她,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愣愣,“等什么?”   姜淮却是没接他这话,转而问:“可给你你祖母去过信了?”   “嗯,刚出发的时候就写了,估摸算日子,隔着两日就能收到封。”庄朔憨憨说道。明明是粗汉子一个,可却顾着家里的显了几分柔情。   “所以留在京城里多好,你就是考不了个文官,武官还是能成。”姜淮叹了一声,抿了一口酒,眼神望向远处倏然幽远。京城里啊   “平阳王府这事,连我祖母都说是坏人闹的,你一个女”庄朔这下总算意识到自个说的一把捂住,看了周旁没人才说,“你一个女孩家家跑这儿来,虎口狼穴不说,单单是假冒身份这个我能不来么!”   姜淮心里一暖,“现下走一步是一步,能瞒且瞒罢。”总不能一步都不走,困死了罢,世事又何尝如人意了。   “我瞅着你这些时日闷闷不乐的,四哥出事,那沈崇,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姜淮被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她从开始就一直想,然到现在都未有答案,故庄朔问她又怎答得上,拎着酒瓶闷了一口。   庄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那么大个子杵在那手足无措得像个小媳妇,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可能,真的是有缘无分,算了。”   那一句轻飘飘的,挟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风中散开去。姜淮舌尖抵着酒液润喉,回泛起一片辛辣,呛得险些出了眼泪。   一轮圆月照明了路,可这路非是归路。   之后,姜淮闷不吭声的喝酒,庄朔陪在旁边,又跑去拎了两瓶子回来,却被她推了,“喝酒误事。”   话一落,却又怔然,只是片刻,就推了庄朔手里回身入帐子。   沈崇望着那烛火盈亮透的营帐,握着酒瓶兀的就想起了那一块听曲喝酒斗蛐蛐的画面,要多肆意痛快就有多痛快,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他觉得今个夜里的风吹得寒凉极了。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笼着轻薄雾气。姜淮揉着额头走出来,倒不是宿醉的,实在是一整夜睡不安生,即使起来,那眉心还是跳个不停怪难受的,于是那脸色自然就黑沉得可怕。   那集哨音响,守官领着人浩浩荡荡集合在营帐前,只是人数却是不对,起码少了近半数。那名守官瞥了一眼姜淮的脸色一面拄了拄身旁的人,那人得了示意正要悄摸往后却被一双麝皮靴子拦了去路。   “将将军”   姜淮吐了两字,神情肃然:“带路。”那气势汹汹,完全释了气场震慑了一伙。   原想给人通风报信的人几乎下意识就想软了腿,瞅着那面前的将军,怎么都觉得不是个软脚虾,相反还可怕得很,不由就想到之前底下传说的,心说可莫不要不小心招惹了阎王爷还当酸秀才了。   姜淮大步往前,几乎不用那人带路,有庄朔在前面开路,一会儿就到了最里头那营帐,看到歪七竖八倒着的一行人。   被拖着‘带路’的一脚踹了挨的最近的,“起来了,快集合了。”   “集合?集他娘的,别吵老子睡觉!”那人一把挥开,嘴里还骂骂咧咧。   “将军”   “什么狗屁将军的,跟个娘们似的,洗个澡还窝帐子里头,细皮嫩肉的来受罪就算了,带着兄弟们怎么打仗啊”   “二虎”   “咋啦,老子说的实话,你们不是这么想的,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就敢!”说话的还带着酒气,牛哄哄瞪着一双眼就对上了姜淮的,戛然而止。“将将将”   姜淮直接把人提溜起,直接往外面的空地上一抛,解开了身上笨重的铠甲,露出一身白衣单薄,活动活动了腕子:“来,不用兵器,跟我打。”   “啊??”那人显然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就看着姜淮奔着自己冲了过来,下意识抵抗,然几乎没撑过两个回合,那脸上挨得青一块紫一块,打得完全清醒了。   姜淮没留劲儿,全部都是招呼脸上去的,愣是给揍成了猪头样,等他抱头的时候才停了停,发出一声轻轻嗤笑,直叫人脸皮通红。   “刚、刚不算,我还没准备好。”   庄朔一听嘿嘿一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就看着那人如破布袋一样被提溜着甩,每一次都是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面。   “呵呵。”庄朔冷笑。   “”围观的众人默。没见过姜淮在虎啸台的,这下都瞧了个正,哪个都不敢再说是软脚虾,废物书生了。   “刚军,小人戳了,戳了,小人屎言。”二虎肿着腮帮子连连求饶。   姜淮这才罢了手,“这是其一,其二,你从哪儿弄得酒来,昨个我拢共命人采买十一坛子,你这可不止这数”   二虎一听,脸色彻底白了,看着姜淮犹如看着地狱来的罗刹,便听她口吐言道,“违纪者,按军规处置!不留!”   “将军——”   姜淮从庄朔手中拿回了铠甲重新穿上,面无表情地审视,连执行棍刑时都是亲自主持,一眼不眨,唯有惨叫声连天。如此,姜淮一战成名,得了个玉面阎罗的外号,军心大定,至少没人敢被揍成那面目全非的样子   庄朔难得机灵了一把,端了热水殷勤往姜淮帐子跑,对姜淮是彻底服了,敢情让自个买酒是为了坑人,这一招杀鸡儆猴用得漂亮。   姜淮净手,发现他的目光停顿在了自己胸前,直接把巾帕甩了过去。   庄朔接住,嘿嘿讪笑,“还真一点都瞧不出,阿妧,你就是生错了身子了!”   “滚——”姜淮没好气。   正是说话,有通报信使来,姜淮忙得掀了帐子迎出去,迫不及待地拆了展开,脸色兀的白了。 第43章   信是从京城来的, 当是在姜淮出发后不久, 摇光使人送来, 道尽了京城几日发生的。说来好笑, 平阳王府一门忠烈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岌岌可危,而那原本下在牢中的徐清风却因其女徐宛屏意外救了皇上乳母, 又一出削骨赎罪的举措孝感动天。最后徐家的案子圣上还是酌情发落了, 罢官抄家,沦为一介草民。   而真正令姜淮揪心了的, 是闵儿   “那乌勒算个球,凭什么说和亲就和亲!凭什么让”庄朔简直是要气疯了, 红着一双眼一拳砸在了墙上,骨节处都见了血。他后面没说的, 是凭何让闵儿去受罪,又怎么会落得掉了千刃崖尸骨无存!   是啊,为什么让胆子小得连打雷都怕的闵儿去。姜淮怔忪, 神情又恍惚得很, 好像还是在苏府的时候,闵儿同她说以后两个寻郎君那也是得离得近, 不出京城就能碰着面儿,往后还能处一块。   “最好就是嫁两兄弟,我们成妯娌”   “闵儿”   “嗯?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你想得可真远哈哈哈,上你家提亲的都快把你家门槛踩烂了, 也不知最后能是哪个幸运的把你娶了”   那时戏言历历在耳, 眼前的信件就愈发不真实。闵儿好端端的, 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了   就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哦,那小妮子一贯是个替旁人想的,自个不在,怕是受了委屈都不敢同旁人说道的。可那乌勒王子为何会半道上反悔,又是怎的令闵儿以死相逼,还有那来劫亲的又是何人,一堆问题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聒噪,吵得天崩地裂,姜淮扶着桌案的手愈来愈紧,青筋毕露。   南召乱,朝中亦是,可为何累及的都是无辜的,那乌勒王子竟还能腆着脸说是大梁有谋害之心,讨要说法   “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庄朔咬牙切齿,“那帮龟孙子就是瞅着机会,阿妧我去把那害了闵儿的剁个稀巴烂!!”说完就往外冲。   “站住——”姜淮一声厉喝,庄朔就定在了门口那处,僵挺着身子鼓着气不回头。   姜淮凝着他背影,良久,沙哑着嗓子道,“你现在去,名不正,言不顺,会有麻烦。”且不说单枪匹马去的有危险,更遑论现在大梁国君虚弱,几方势力虎视眈眈,南召不就是趁了这时机的。   “难道就让闵儿白死了?”庄朔捏着拳头,恨意不平,只好像姜淮要说个是字就立马翻脸走人。   “闵儿不会白死。”姜淮垂眸,仿佛是在压抑什么,瘦弱的肩头微微颤动,“我保证。”   一抬眸,眸中血丝满布。   她一定会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   庄朔远远瞧着,打心里头难受极了,就连他都那么难受,何况是阿妧最终只是点了头,“反正我以后跟着你,你说打哪儿就打哪儿,杀得那帮龟孙子片甲不留!”   姜淮现在是走不得,若是能走,就像庄朔说的,直接把那些个混账东西剁了,可偏动不得,如何不是窝火的。她手中的茶盏化作了粉齑,掌心糊开了血色,收握起。   “阿妧”庄朔瞥见那一抹血色更是担心,正要唤军医来却被止住。   “让营卫长进来。”姜淮沉声道,此时眸子里暗涌尽退,依然是少年清俊模样,可明显有什么不同了。   夜深,一轮血月高悬于空,很快又被乌云蔽去,落下一片乌蒙阴翳。西北的风再如何都有股凉薄的味道,深夜犹甚。一行人着夜行衣,飞速行进,搭人梯越墙杀人,几乎是一气呵成。   那为首的扯下面罩,仿佛是戴不惯那东西,月影余光下仍是可见一张白腻小脸,正是姜淮。   “对方狡猾,未必得到的就是真线索,但现在只有一试,就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我去西面,时辰到尽数退出可知!”姜淮选的这队,是选之又选的精兵,她起意突袭绝不想损失任何一个。   但南召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到平凉城,正是士气大涨的时候,而平凉城易守难攻,,姜淮能想的只这招挫挫对方锐气   夜色掩盖中,姜淮带着几人疾行,毕竟是靠了西北的地方,不同京城繁华,偶有几声婴孩啼哭响彻黑夜,伴着狗叫声和骂狗的闹不了多少动静。姜淮顺着地图指示的方向,越是摸索越是有一种不祥预感。   这路和地图上的指示有些不同   “宣平校尉,这幅地图你从何得来?”姜淮兀的转身问跟在身后之人,这一下没防备得很,险些令后面的撞上。   “属下是、是从一相风水的手上买的,后来又在城里探了探,只道是这几处最有可能是他们存粮的地方。”那人回道。   西北粮草紧缺,南召出兵迅速,也有粮草落后的嫌疑,那平凉城取得冒进,未必留得足够,姜淮打的就是放火断粮的主意。只是眼下   “将军,前面就到了,这么会儿那边都没传来动静,许是这处了!”那人催促。   “你这般肯定?”姜淮并未看向他所指的,反而眸色深沉地盯着人,仿佛要看透什么,“南蛮给了你多少好处!”   话音落下的一瞬,银刃出鞘,锋快直取,她是要留他性命拷问的,那人有了躲闪的机会,舍了身子被劈中肩膀,却是捂着伤处一面招架,一面得意,“前锋营将军初战丧命,姜少羡,这座平凉城就是你的衣冠冢!”   “那可未必!”姜淮这方仅是六七人数,而其中三人站了宣平,两方交手陷入胶着。   宣平凝视姜淮,此刻脸上再不掩饰仇恨,然吐露的语言却不是姜淮能听懂的,这就能解释他叛变的缘由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姜淮不愿拖延,打了暗号让在城里的人撤退,可自己偏偏被人缠上了。   “平阳王不是号称战无不胜么,你是他儿子,就这么点本事?”   “你爹手下的冤魂终于能告慰天命,哈哈哈哈,那什么六郎的,还以为自己修得是金刚不坏,可笑可笑!”   姜淮神色一凛,一不留神被划了一刀,索性退闪得快,削落了一缕发丝,厉声追问:“他们人呢!”   “在该在的地方!很快,很快就会让你和他们一块团聚了!”   姜淮眼见着他脸上的神色一喜,此刻只想将人拿下仔细拷问,等察觉到后面袭来的杀气时已是来不及。   “君上!”   姜淮几乎是同时转身接下那一刀,只觉得肩膀那处被下压了几分,咬牙撑着就对上一双阴鸷眸子。   仿佛那人笑了一下,咕哝说了一句姜淮听不懂的,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双眼太过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姜淮一下就回想起在林间时的画面,当时的窒息感仿佛又回来,屏着呼吸如临大敌。   “我忘了,我该这么说,终于找到你了。”他轻而易举化解了姜淮的攻击,卸掉了她的武器,仿佛得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恍若未闻,只拂过姜淮的脸颊,指上沾了殷红,伸出舌舔了舔,像是在尝着什么美味。   姜淮后背兀的一阵蚀骨寒意,只感觉整个头皮都炸了。 第44章   夜色四合, 喧嚣尽褪, 显得出尘的宁静。京城贤王府南面的小楼里灯火通明, 不时传出咚咚的碰撞声响, 惊得悬在门口鸟笼子里的鹦鹉飞扑着不住叫唤,“又作了, 又作了”   “主子, 您小心。”屋里侍候的丫鬟忙去搀扶那单薄身影,两个一块儿没几下就把人制住了, 倒不是姑娘劲儿大,实在是病着的人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挣扎, 方才跌跌撞撞跑了一通此刻正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得骇人。   “不是奴婢不让您出去,公主吩咐, 您现下静养身子为妙,都是为了您好,您就体谅体谅罢。”那丫鬟苦口婆心。   而被按回床榻边沿的人似乎是匀过了一口气, 额头上汗涔涔一片, 此时抿起唇角,唇上不见血色, 黑发披散,衬得那一张玉面病态苍白,那一张面庞乍看之下像极了去行军打仗的那人,可细看下又能分辨得出不同。   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那些丫鬟刚要松口气, 就见他突然转了凶戾神情:“你们凭何拦我, 滚开——”这一次比以往哪次都凶恶着急。   那丫鬟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却仍是不敢让他这么出去,忙是劝阻:“主子,您小点声儿,这里头”   姜少羡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但凡有点清醒的时候就只记一件事,要出去找姜淮,就算是折腾掉命也要出去找,任谁都劝不住。就眼下这境况,她们这些被派过来知内情的都是狠狠捏一把汗的,哪敢让他出这门!   那些人越阻拦,姜少羡愈是较了全力,几乎是豁出命的要冲破阻碍往外去。“你们这般困着我,是害阿姐,快给我让开——”   “主子,那位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公主说过是她亲口应承的,您就莫要再犟了。”   “你懂什么——”   这一番推攘撞翻了凳子,连着桌子上摆放的瓷器又滚落,碎声响起的刹那令外头一并走来的人停了下脚步。   “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那鹦鹉先开口欢快叫着请安,得了随来的丫鬟添的鸟食,话就说得更溜了,一度盖了房里头的,只余下它叽叽喳喳不停。   萧令仪浅浅笑了笑,冲着身旁锦衣玉冠的男子道,“六哥都这么晚了,还是有些不便的,不如还是改日?”那声音悠悠漫漫,丝毫不像屋子里弥漫的紧张,一只玉臂横了他面前,颦眉说道:“最近阿妧的情绪不大稳,歇下也是不易。”   “可我怎么好像听到阿妧的声音了?来都来了,我就瞧瞧她安好否。”司马琰说话的空隙已经伸手推了门去,看着里头的景象兀的愣了一下。   一名丫鬟正跪了地上收拾茶水残渣,另一个不经碎碎念,道是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笨手笨脚,怎么能担负起照看人的职责,等见了人忙是福身请安见过了摇光公主和六皇子。   “是奴婢手笨,打翻了茶水,所幸未惊醒郡主,求公主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罢。”那拣了碎片的丫鬟跪在地上讨饶。   司马琰却不觉自己听错了声音,神情微微沉下,步子往前踏了一步。   “殿下?”丫鬟唤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没遮掩,仿佛在说这于理不合似的,然司马琰却没看她一眼,径直往珠帘隔挡的地方去。   随着床榻上一张苍白面容遥遥映入瞳孔,萧令仪跟了他身后并未阻拦,反而道,“让六哥瞧个心安也好,六哥也知晓,平阳王府几个哥哥疼她入骨,还有那平阳王更是把她当宝贝娇惯的,现如今却不知为何要遭了这份罪,经历这等变故,就像外头传的那样,若受不住失了心智都可能。”   司马琰的身子微是一僵,即便是再细微也叫一直留意的人察觉,果然见他脚步停滞未在往前。   “六哥且放心,阿妧心疾淤积,御医来瞧看过,未到那地步。只是留我这儿休养阵,好过搅和进这摊浑水里,皇上能暂且饶过平阳王府已经是一件幸事不是么。”   “嗯。”   萧令仪掩着眸光,不知在思量什么,而站着的那人根本未顾及上她,直直凝视了里头的人片刻,毅然转身又出来了。   内室里头,一直侍候的丫鬟绷着一张同样苍白的小脸把镜奁摆了正,就瞧见了上面的血迹,萧令仪对接了目光,拧了拧眉,看着自己的心腹丫鬟忙是去查看试探姜少羡的鼻息松了一口气,也甚是无语了。   一转头,就看到坐在了外室的那个。竟还没走。   “六哥?”萧令仪未掩饰诧异,“可是有什么还要交代的?”   司马琰瞥过她一眼,那一眼却是与以往的温柔无害有所区别,仿佛暗藏着什么,他叹了一声,开口道,“让她们都下去罢,我们说说话。”   萧令仪一顿,扬手就让人都退下了。余下里面侍候姜少羡的,司马琰也未说什么,偶有目光扫及珠帘,都透着深沉之色。   “六哥想说什么尽管说罢,你知道的,我口风严,透不出去。”萧令仪难得还打趣了他,司马琰这番模样,若是再瞧不出他对阿妧的那可真是没长了眼了,不过   “听说姜七郎出发那天你就去平阳王府把人接过来,阿妧有你这等尽心的朋友也是福气。”   “是姜少羡求到我这儿的。”萧令仪声音淡淡,瞧不出来对此事是上心还是不上心,又或是上了几分。   司马琰打量了她有一会儿,他这个‘妹妹’一贯是极聪慧的,对什么都冷淡,唯有一人例外。撇去那个,对谁估摸也就是走个远近的问题,她说一阵也好。   “许那姜七郎真能把平阳王找回来,大家都平安无事,她这病也就好了。”   司马琰似乎是陷入了她的话里头晃了神,良久才嗯了一声,轻哼作回答。   “对了,六哥这趟回就不走了罢?明年行了冠礼就要封番,可更看不着了。”萧令仪拄着下巴像是突然想到了问。“听皇叔说,皇上对你带回的神药很是受用,近来也频频召你入宫,想是希望你多陪着的。”为此,就连那位如夫人也一跃成为如贵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司马琰颔首,“我也只望能为父皇分忧罢了,暂且不走了。”他顿了顿,嘴唇嚅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提了告辞。   萧令仪相送,到了门口,道了一声,“六哥保重。”   司马琰顿住了身影,像是有些诧异,再看她切实望着自己不掩担忧的样子,终是扬起了稍许弧度,“嗯,回去罢。”   萧令仪杵在门口遥遥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视野,融入进一片黑暗中,那一点温柔之色一点点褪去,化作一片冰冷,暗暗攥紧了拳头。   南召为何起兵的平阳王府如何垮的五哥是因何败的道了最后不过因果二字,只是这因果已经牵涉了太多人,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她拖着疲累的步子往姜少羡那屋子去,却见那人一身单薄白衣站了屋内,仿佛就在等着她来,一见她便道:“阿姐出事了,要么你带我去,要么就让我自己去。”   “”   夜风凉透,似乎还卷着不可见的细微尘沙,从伤口掠过,都能带起细密疼痛,姜淮随着那僵持感觉到力气正在流失,却不敢放松一星半点,可仍是落了下风,那人就像是猫抓了老鼠当逗弄玩的宠物似的不急于一掌拍死,反而看着她的样子发笑。   她的右手为了摆脱桎梏脱臼了,这会儿垮在一侧,另一手扶着狼狈躲闪,愈是如此,心底愈是清楚自己并不是这人的对手,甚至落到他手里自己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不行,她还没找到父亲和哥哥,还有人在等自己回去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被这念头激着,姜淮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跟那人再度交了手,企图寻了破绽逃离,奈何那人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含糊笑了一声,用那不甚流畅的汉文说道:“你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那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块,一高大俊挺,线条冷硬带着侵略的俊美,一翩翩清越,俊逸出尘,就连交手都显得赏心悦目极,更遑论那名男子是一手谦让,仿佛就是为了让她尽兴了似的,半点看不出凶险。   可姜淮却是被逼到了绝路,那口气快撑不住,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而对面男子仿佛就等着她支撑不下去的那刻,脸上神情显露愉快。   变态——   “你斗不过我的。向我投诚罢。”   “你休想——”那倏然欺近的身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牢牢钳制,姜淮被扼住咽喉,那频临死亡的感觉太过清晰,几乎难以喘息。   砰——砰砰——   巨大的爆破声在不远处响彻,轰得地面微微颤动,姜淮在昏过去的一刻被放开了桎梏,踉跄半跪着稳住了身子,耳畔轰鸣声不绝,伴着漫天的火光重影,血水混着汗水模糊了眼前。   只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急冲自己而来。“阿妧——!” 第45章   姜淮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头扑面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 整个人被炙烤得昏沉, 却舍不得从梦里醒来, 那道身影踏着火光而来,如身披万丈霞光, 耀眼夺目至天地都失色。   可终归是梦, 姜淮醒来望着头顶的帐子出神好一会儿,咧开了一抹苦笑。能来的, 除了庄朔还能有谁   此时,军帐外兀的传来动静, 姜淮掠了旁边隔着的外衫罩上喝问了一句“谁?”。   “是我。”庄朔的声音响起,却是规矩候在外头。   “进来。”姜淮听着声音瞬时垮下了肩膀, 身子一放松才骤然间觉到痛,是浑身骨头都被打散了重新拼凑的痛,疼得她趁着没人龇牙咧嘴了会儿, 直到庄朔掀开帘子进来时立马端得一本正经。   “怎么样, 感觉如何?军医说你右臂那扭伤得厉害,还有好几处凶险的, 堪堪避过要害,不然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庄朔说道。   姜淮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乌鸦嘴,可不差点就栽在了人家设好的陷阱里头, 不过眼下问得还是最紧要的事, “咳我这是怎么回事?”   庄朔显然不是聪明那挂的, 左右没领会她那意思,“啊?”   姜淮一指自己身上,那里头仅剩单薄的亵衣,难得起了一丝羞臊。   “嗐,你说这个,反正又没啥可看的,瞎紧张什”庄朔话没说完,迎面就砸过来一木枕手快接住,“嘴没兜住,阿妧别动怒,你这情况是一等辛秘,自是不能让人发现的,我找了个哑婆子给你换的。”   姜淮吐了一口气,又没忍住顺手掷了旁边扫尘的掸子过去。   庄朔一手捞一个还显得老神在在,在瞧见姜淮脸上因为活动泛开的红晕时咧了憨厚傻笑,“别闹别闹,你那手还不利落,等你好了,想怎么揍都成。”   姜淮拢上了衣服,不知是身上药物的作用还是旁的什么竟是觉得有些凉,“昨个放火烧的”   “就是那南蛮子的粮仓,强三儿看错了地图兜兜绕绕反碰到两个守门的,直接放火烧了,要不走了那条路也不能撞上你,谁知道那地图根本就是假的!”庄朔想到昨儿个那情形还是气得不行,恨没逮到那个奸细,否则何止是军法处置,该千刀万剐了。   “看来运气还不算差。”姜淮自嘲地笑了笑,只是那一点笑意根本未停留片刻就淡了去,沉下神色,“设陷阱引我入局的那人,是乌孙的王子。”两次,这人出现的两次都给了自己极大震撼,使得姜淮在提起他时仍有一股心悸感在,仿佛是环伺在四周阴暗里的毒蛇,她本能地觉得危险极。   庄朔诧异,“乌孙?他来这做什么?”   姜淮摇头,也是那时她去救沈崇听他说的,不过确认了人,心底涌起稍许不安躁动,诚如庄朔问的,那人来必是抱着目的   “想来,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现下城里正乱着,我烧的时候就看粮草不多,估摸也是顶着用,现下烧没了必出乱子。”   姜淮微微眯起眼,整了整衣衫,套了一身玄墨深色的将军服,“整军,破城!”   那一句声令下,姜淮亲率众将士袭城,应了平凉城易攻难守的话,城门不出半日即破,姜淮身罩银片胸甲坐在战马上,墨衣黑发,手执长戟,反手银辉耀动,携着锐利杀气,一骑当先。   兵刃见血,没入身体,再拔出,防御,进攻,浴血奋战。姜淮反手抹去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在目光里化开一片血雾。   “杀——”   “杀——”   杀声震天,兵刃相接声不绝,姜淮分不清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也不知手下添了多少亡魂,可骨子里那股与战场响应般的颤栗争鸣令她几乎握不稳手中的长戟。   就像是为此而生。   那一张张热血的面庞,声声呐喊,充斥耳膜。守家卫国,死亦无悔无憾。   她正大杀四方,一柄长戟执在胸前灵活若蛇,俨然是一位凶悍战神,与那首领酣战不下数回。庄朔偶然回头看见,分明瞧见她那一抹隐杂着兴奋的神情,像是受了感染一般,手起刀落,同样是不输。   “让这些该死的南蛮子都见阎王报道去!”   “杀——”   姜淮一击得手,挑落对方兵器,从马身上一个飞旋踢出直接将那人一并踹了下去,回身正正落在奔回的战马上,稳稳当当,长戟指向,居高临下的睥睨。“犯我大梁者,杀无赦。”   正举起长戟,只听铮的一声嗡鸣,凌厉破空的响动过后,一支羽箭撞在了她长戟头上,另一支正正射中那人的胸口对穿,不到一瞬,那人便口吐鲜血而亡。   姜淮几乎是立刻隔挡胸前,就看到了箭矢来的方向一行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为首那乌金华服的男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仿佛是颔首冲姜淮致意。   “撤!”   随着那一声喝令下,原还散乱无纪的南召军如同有了主心骨,随着那一行人突破重围,竟也杀出了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他们胜了。   姜淮却不敢松懈一分,那支撞落的半截羽箭就收藏在行军囊中,仿佛是用作时刻提醒之用,自己还有个强劲的敌人。   半年,连夺两城池,沿途收复国土,将南蛮子打退至青淮关外,愈是逼近南召王城。数次交锋,胜仗有之,败仗亦有,刀枪无眼,这般之下姜淮的成长几乎是肉眼可见。   期间,她同那乌孙王子也交上过手,只是一次都未能从他手上占得便宜,却也没有第一次时那般惨烈,就像是被人掌握着一个度,双方保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姜淮想不透那人,索性也不去想,只是在操练上愈发刻苦,同时暗中派人于途中四处打听父亲和六哥的下落,零零总总,竟是隐约拼出了父亲与六哥失踪前所经历,确实指的南召王室,但姜淮不信父亲会叛国,却只能止步在瑶城外窥不得。   两军驻守相对,一方蠢蠢欲动,一方铁血镇压,互不相让。姜淮就驻守边城一晃一年,战事不停,战士不归。封赏却是接踵而来,官衔也是一升再升。   两年后   姜淮饮着造型怪异的烈酒,迎着携着黄土的西风,对着黑漆漆不见明月的黑夜,在墙角呸了一口带着沙沙的酒,带着一腔抒发不得的情怀默默抹脸回了屋子。   然尚未关上门没多久,就听营卫传报:“将军,将军,京城又来人了!” 第46章   京城来的人被安排在青铜镇的别馆, 听说路上遭了罪了, 又水土不服一直病着。   姜淮心说哪回来的人没这经历, 尤其是宫里来宣旨封赏的, 故这回也当了是那些个人,走个流程罢了。悠悠哉哉等了第二日才去, 合着, 还能赏赐出什么花儿来。   她那般想,却在踏入别馆大门, 看到庭院里站着的人时僵立当下。   西风烈烈,吹得那青玉袍子贴合颀长挺拔的身子, 墨发冠玉,衬得那无可挑剔的面庞愈发显得苍白, 迎上她的目光,那一抹高山远雪的清冷仿佛有了变化。   “姜将军,别来无恙。”   那一称呼把姜淮的思绪一下子拽扯了回来, 她兀的弯起嘴角, “沈大人,许久未见, 可安好?”   沈崇怎么会不安好呢,即便是她不打听,也总有消息传来捎带上的。沈家前两年闹了一阵后宅不宁,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传闻沈传山被魔魇了, 最后还是沈家的叔公出来主持大局, 推了沈崇当家主。   沈家就此受皇上重用, 自此平步青云。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曾为师徒,一日为师,恭敬有加,更多却是连陌生都不如的疏离,仿佛这三年时光带来的鸿沟无法跨越。   姜淮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应,只察觉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仿佛她不出声,那人就会这么一直看着了。   她清了清嗓子:“沈大人这次来是”心下仍有些不适应。   “奉皇上的旨意,特意前来犒赏将军慰问部下。”沈崇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病的还是旁的,只目光未从她身上错开半寸,以往那总是灼热追逐的眼神已经再寻不见,那种感觉就跟夜半梦回她离开时的场景交错,眸中暗涌翻腾,顿了顿,仅是贪恋注视。   好像除了这,旁的什么都不想做了。   姜淮觉得眼下这气氛委实有点怪了,尤其是旁边副官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   她稍冷眉眼扫了去,随行来的下属等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威严同过往无异。面向沈崇时,稍敛了些,不过眉眼依旧清冷许多,“沈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好好歇下,晚些自是备好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歇够了,将军可否陪我一游,顺道叙叙旧。”   “没空。”   沈崇沉吟:“关于你父亲和你哥哥的”   姜淮错愕凝向人,随即在看到他脸上笃定神情时,呲了呲牙,“沈大人请。”   沈崇看着她没说话,嘴角漾开一丝的清浅笑意转瞬即逝,随即眉宇覆了一层阴郁,跟着姜淮走。   等姜淮回过神来发现把沈崇带出别馆后,冷静下来想捶了自己,后者跟在后面亦是一脸无辜。   “那个”   “没事,走走吧,我还未有机会见识过。”   姜淮语窒,干脆就带了沈崇在城里溜达起来。在遥城,几乎是无人不识姜淮的,这么走一遭,姜淮手里怀里都捧了乡民们自家产的东西,有的恨不得让姜淮把自家闺女都捎带走。   “杀猪那刚买新鲜的,看你瘦的,拿去补补正好了。”黄大娘客气说,“要不是你们把南蛮子打跑,哪有我们现在安生日子过,拿着拿着,甭客气了。”   “够了够了,黄大娘您别装了,我这拿不了。”回头一边偷摸把一小粒碎银子放进了她的布囊袋里。   沈崇帮她搭了一把手,两人走开,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感叹她的好人缘。   “往外跨了河就是南召国,这边常年受连累,建好了一打仗又毁,毁了再重建,对于这太平盛世有多期盼,你没经历过不会了解的。”姜淮提了一句,却像是觉得说多,又沉默。只最后那句的口气分明是冲的。   沈崇掩眸,“两方交战烧及的总是无辜百姓,太平二字岂是容易阿妧,你辛苦了。”   姜淮的身子兀的僵住,这几年里未曾听人这样唤过她,即使是庄朔也怕他冲口而出而改了少羡,但那人念起来就有了一种百转千回情深意切的意味。同那眼神,几乎让人心尖发颤。   姜淮只看了眼就转开了视线,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座月老祠前,同样红绸满挂,只是这儿的姑娘民风要开放许多,见着姜淮与沈崇非但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对着两人窃窃私语接头接耳,面上浮起红晕。   有胆大的直接抛出了一枚红绸缎子,堪堪落了姜淮肩头,她伸手取下,就看那姑娘红着脸走上了前来,道了声将军,随即羞答答地从自己手里抽走了红绸带子,仿佛想把姜淮的魂儿也给勾走似的。   姜淮愣愣,实在是这一幕太过熟悉,余光里瞥见杵了一旁神情未明的沈崇,不知是否也记起了甘露寺的时候。   “这里民风淳朴,对于男女防事也不如京城那边拘谨,秉的是合则聚,不合则散,率性洒脱很是可爱。”姜淮下意识补了一句。   “哦,阿妧经常遇到?”沈崇觑着她问。   “也还好吧。”她也不是常出门上街的。   沈崇抿了唇角,看着阳光下仿佛蒙了一层柔和光晕的‘少年郎’,十六七的正是长开了的年纪,身量抽长,眉宇自有一股英气,这番模样不知该迷了多少人去。好像那一团火离了自己身旁,照着旁人,暖了旁人,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憋闷。   姜淮却没顾上他,反而目光被繁盛的大树吸引,那红色层层叠叠,挂满了人们的希冀。   像那些人一样她喃喃了一声,“有信仰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她在甘露寺许的,拢共三个愿望,一为大梁疆土永固,盛世延年,二为家人平安喜乐,这三到头来竟是没一个成了的。这三年来,那乌孙燮将自己变作他的对手,学生,甚至是更微妙的关系,而姜淮只从其中学到一件,那就是靠自己。   当神佛都不得信,那就只有信自己。   “阿妧”   “这逛也逛了,该说的也说了,沈大人也该说道说道你的目的了。”姜淮顿了顿,神情稍冷,“我父亲怎么了?”   “平阳王已经平安回京,与你六哥一道,是由南召军护送去的。”   这消息重重砸了耳畔,姜淮瞪大眼睛,心头陡然涌上万分欣喜,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当真没事?”   “平阳王健朗,并无大碍。”   “南召军护送又是何意?”   “南召求和。”沈崇凝着她的眸子道。   姜淮拢眉,并未言语。   “当初设局想借平阳王扰乱军心朝政,怎料会被你破坏了计划,如今节节败退,便将囚禁的人质放回以求一谈。”   “凭何他说议和就议和,乱臣贼子,贼心不死。不如趁着这次彻底了了才好。”姜淮冷着声音道。   沈崇沉默,见是如此,姜淮的眉头皱得更紧,直觉接下来他要说的并非是自己想听的。   “我已连拿三城,南召军气势已破。”   “你可知那些南蛮子是何等作践人的,你可知为何百姓会如此拥护爱戴与我?”   沈崇抿唇,脸色又苍白几分。   “那你定不知闵儿是被何人害死的,这一笔笔的血债我还未讨回,你说谈和?”   “阿妧。”沈崇叹了一声,像是艰涩开口,“皇上的意思主张议和。玉童关久持不下已近一年,你,莫要犯拧。”   姜淮睁着眼定定凝视他,当真是觉得他陌生极了。   沈崇似乎被她的目光刺痛,微微垂眸,唇色惨白:“有些事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南召与景和帝之间”   他正说时,一名红甲小兵忽然来报,“将军!玉童关破,庄将军已经率兵御敌,望将军速作增援!” 第47章   玉潼关破非是小事, 就好比是竖在两军之间的屏障破了, 而且是南召用的卑鄙手段, 让几个孩子身上捆了生生炸开的缺口。   那几个孩子是这一带的孤儿, 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来岁,受战事牵连游荡在玉潼关附近。在这连自己都难以养活的地方, 没人好心到收留这帮孩子, 还是有一次姜淮看见,分了白粥馒头给他们, 打那之后这些孩子就经常上门来,主动帮忙打扫什么的, 略尽绵薄之力,也算可爱。   故除了姜淮, 庄朔他们也会给予食物衣物照顾。想要可知那些孩子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场景该有多令人难以接受,庄朔坚守御敌,姜淮坐镇后方迅速排兵布阵。   “不应该啊, 打了这么久即便是他们实力最盛的时候都没用过这等艰险法子, 强破玉潼关,打急眼了么?”一名副官匪夷所思道。   “南召野心勃勃, 吞了几个小国,又连上了乌孙、氐国等实力稍强的,打的就是瓜分天下的主意,就是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 大梁泱泱大国又岂是那些蛮兵贼子能惦记的。”另一名着军服的文气青年一身凛然正气说道。   “不过现下应当也是知道冒进不得, 就像老将军以前说的, 一群属乌龟王八的打了就躲,就是不肯安生,跟他们打就是拉锯战,耗到最后他们必输无疑,可如今不过才到了一半,何至于像今日殊死一搏”想到那遭,他的脸色亦是变差。   “报将军,左城门失守,我方损失惨烈。”   “怎么会这么快”姜淮愕然,她驻守玉潼关以来,一直强化防守,否则南召也不会久攻不下,连那人都不能耐她如何。   “是、是从里面被攻破的,有人打开城门里应外合!!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可能!那庄朔——   “裘历,张海你们速去增援庄将军,黄展你率人疏散城中百姓迁往平凉,余下众人随我杀敌!”随着话落,姜淮手里捏着的土城霎时化为粉齑,洋洋洒洒落了‘围墙内’。   “他们不当缩头乌龟,正好永绝后患!”   “没错,这帮狗娘养的敢来,咱们就去捣了他的老巢,看还能怎么再蹦跶!”最初说话的武官跃跃欲试,神情激昂说道。   姜淮一身殷红战甲,阖上手腕上的铁腕扣,整装待发之际忽闻属下来报,道是别馆里的那位过来求见。   她止了一下脚步,却是飞快拉着缰绳上马,嘴角微牵,“你且替我回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议和等下辈子罢!   “山崩地裂,南召太平否则绝无可能。”   那寒风裹挟着西北渗人的黄沙刮过面颊,鼓吹的战袍烈烈,姜淮眼神倏尔悠远,朝着下方的人吩咐了一句,驭马扬尘而去。   玉潼关左城墙已破,第一道关口被占,余下将士退至第二道汉关,城下有护城河,姜淮早命人拓关,拒马壕沟挖的又深又宽,不怕南蛮只凭一轮冲锋就攻到城下。庄朔站在城墙头,神情肃然眺看,身后的士兵们听从命令做着近战城防的军械准备。火炮手和手均已就位,蓄势待发。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突然有人喊,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爆发一阵骚动。   炮声轰鸣,大地为之颤动,南召集中了火力进攻,连十八子炮都用上,先锋营奋勇杀敌,后方大炮牵制,即使守城人数是城外的一倍,也不能占了优势。   庄朔黑着脸,骂了句娘,看着走近的姜淮不掩郁闷道:“要是朝廷早把你提议的批复,咱们何至于让人追着打!”直接干就是了!   姜淮拧眉,已经在路上听了这边的情形,“废话无异议,且以后再说。”   离着汉关不远,万马奔腾的场面,在咯什儿平原并不少见,天气干燥扬起的漫天尘沙更助长了它的威势。远远一望,南召的旗幡招展,声势浩大。而南召原就是几个部落的游牧民族集结起,善骑射,马上作战。姜淮等最开始都讨不到便宜,用鲜血垒砌出来的经验,实在惨痛。   “压制,尽量杀伤,各守其位,不得慌乱”姜淮发号施令。   数百枝利箭狼锋破空而发,如骤雨初降,瞬间射死射伤了近到最前面冲锋的南召军,而失去战士控制的战马四处奔逃,阵形一下陷入溃乱,无复严整。   “不好,将军,淹水了淹水了,他们打算引水淹城!”观察敌情的侦查武将迅速来报,一脸惶惶盯着姜淮。   烽火连天,硝烟弥漫。不出五日,玉潼关破,汉关破,遥城失守沦陷。   夜深人静,数千精兵蛰伏黑暗前行,以姜淮为首夜袭南召王城,杀的就是出其不意,一路直取。然狼烟起的刹那,王城兀的涌现与姜淮所率军士相等的南召军,双方顿时陷入胶着乱斗。   姜淮手持长戟,银光翻飞,所到之处片甲不留。鲜血溅了脸上,衬得那张白玉似的面庞更是英气勃发,锐不可挡!   而在她正前方,与她交手的恰是乌孙夑,两人交手数次,彼此都已熟悉套路,一番厮杀难分伯仲。   “乌孙的丧家之犬!”姜淮啐了一口,嗤讽:“沦落到当南召的走狗。”   乌孙夑眉宇间划过一丝戾气,不过很快就收敛干净,南召有他想要的东西,而有了那就等同于有了天下。“你效忠的君主不过也是个掠夺他人皇位的奸险小人,原主来讨要,不是很正常?”   姜淮抿唇,因为他这话分神只觉得虎口一麻,倏地握紧分合抵御。   “南召议和送上的可不止你父亲和哥哥”乌孙夑扬起嘴角,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渐渐转为玩味,“可惜啊,我和乌勒都搞错了,还以为那女子是你,结果白白错失了机会。”   姜淮兀的睁圆眼眸。   “我真是越来越想得到你了,归顺我罢。”   时间隔得太久,可关于闵儿的,姜淮记忆犹甚,日思夜想恨不得手刃凶手。她暗哑着嗓子问:“是你”心中却已经笃定,手上招式愈发凌厉,招招直取他命门。   “一个赝品罢了。”他轻飘飘说道,仿佛不值一提。   “你找死——”姜淮浑身煞气,眼前鼻端,都是漫开的血腥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乌孙夑仿佛在逗弄小猫,但明显小猫发怒了,原本的游刃有余渐渐转作认真应对,   “同样的招数对我不起作用,阿妧。”   姜淮在他靠近的一瞬,僵硬身体打颤,闪身躲开,一触即离。尖锐的哨音伴着巨大轰鸣刺破夜空,她瞧见乌孙夑望向后方倏然变了脸色,总算牵起一点嘴角,眼里露出快意。   “对你,我怎敢掉以轻心,当然也不会用同样招数了。”她和庄朔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向来配合无间。姜淮手上身上分不清是谁的鲜血,眼前漫开的猩红与暗色糅杂,腾起一股嗜血的欲望。   “你”乌孙夑似乎是被激怒,笑容阴鸷,“有意思,有意思。”   整个王城沦为一片血海,厮杀声,惨叫声几乎融进那黑暗里,仿佛地府来的亡灵尖锐呼啸。   大梁军士杀声震天,直往这方向而来,而王城败落已初现端倪。   乌孙夑深深凝着她,那骄傲明艳的面庞实在让人又爱又恨,他含糊说了一句,说的是乌孙语。随即,那随着他的数百人马变化阵型,猛地变得更为强悍凶残,顷刻就让数百士兵死于兵刃。   姜淮认出那些都是一直追随他的人,只疾呼了一声“撤——”然已经是来不及,乌孙夑身形鬼魅瞬间来到她面前,刀刃直劈手腕,姜淮手腕传来钻心痛楚,握不住长戟,顿时失去了庇佑。   “那就一起下地狱”乌孙夑说。   下一瞬,她就被一柄长剑穿破胸口定住身形。血色兀的洇湿胸口漫开,而她的手握着一支白玉簪狠狠刺穿了他的喉咙。   一切,都结束了。   父亲,回来了真好,可惜阿妧不孝,再见不到您了 第48章   庚武二十六年, 巨大的火舌席卷南召王城, 听说是南召王室不愿战败被俘苟且偷生想的同归于尽, 也有说是大梁阴险用心赶尽杀绝。总之, 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南召覆灭, 大梁将士折损数万, 尤其是姜少羡所率亲兵无一生还,悉数殉身沙场。   捷报与噩耗一同传回帝京, 景和帝深感南召奸险恶劣,议和之际攻城掠夺, 又怜姜少羡以身殉国,深表悲痛, 追封其为一品护国公,平阳王府得以平反昭示清白,恢复往日荣耀。   受封大典当日, 却不见平阳王身影, 而是由姜家四郎坐着轮椅代为出席。那姜四郎也不复昔日意气儿郎的模样,整个平阳王府经此, 似乎被抽掉了元气,显得死气沉沉。   有人说,平阳王痛失爱子一蹶不振,也有人说, 平阳王是恼了圣上听信谗言寒了心。坊间说法众多, 对于平阳王府都甚是唏嘘不已。传闻叫嚣尘上, 而平阳王府仿佛置若罔闻,封闭府门,低调得仿佛要让人忘了它的存在。   庚武二十八年深冬,又是一年冷梅艳灼枝头,沈崇着一身赭红氅衣被宣入宫,那一明艳颜色衬得他脸色愈显苍白,行走在雪地中,不时咳嗽两声,引得随行的沈牧担忧看向。   路上,碰到例行入宫请安的萧令仪,顿住了脚步,恭敬行礼。“公主金安。”   萧令仪停住,眸底蕴了深色,直直打量眼前男子,“看到你,我就安不了。”   这话堪说是打脸了,自消息传回之日起摇光就等着沈崇,等来的却是身死沙场的数千骸骨。当夜沈崇就在回府路上被人兜头罩起来毒打了一顿,也闹不清是哪个幕后指使的,毕竟有这念头的可不止摇光一人。而那挨打的也不作追究,但事关朝廷颜面,案子堆了大理寺那又是好几月没有音讯成了悬案。   萧令仪居于台阶上方,冷冷睥睨,“踩着阿妧的尸骨往上爬,沈大人,你良心可安?”而今的沈崇早已是景和帝身边的红人,升迁之路平坦无阻,官拜二品,风头无人可及。   “恐怕你连梦,都梦不到她了。”   萧令仪说这话,是知他在中元节集数千招魂灯一事,人死魂灭,摆这幅深情面孔与谁看。   沈崇却因她此话猛地僵直了身体,嘴唇嚅动,萧令仪却不愿听径自走开了。   寒冬腊月里的养元殿,暖炉熏得比春日里还暖和,同外头的霜雪截然是两个不同气候。沈崇踏入殿内的刹那,因着扑面而来的热气裹挟着药腥气皱了下眉头。   “沈爱卿你来了。”寝殿内传出景和帝略是虚弱的声音,仅着了祥云龙纹的内衫由着宫娥侍候穿衣。   景和帝是身子每况愈下,太医院新来的都不敢出气,而之前给圣上治病的被革了几个,更弄得太医院惶惶,可即是如此,也挽救不回景和帝身体的颓势,药石罔效,只不过没几个敢说真话罢了,就连景和帝都在自欺欺人。   而在景和帝身边侍候的福公公几月前离宫,这会儿却是回来,亲自侍候着景和帝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就连景和帝都能瞧出龙颜愉悦。   沈崇瞥了一眼,低眉垂目,“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这回可要多亏了爱卿的主意,不然朕也想不到能用这招将那几个老家伙给治了,现在可好,朝野上下可清净多了。”景和帝笑着道。   “是圣上早有先见,臣不敢当。”沈崇谦虚。   景和帝甚是满意地看着沈崇,早在他殿试时自己就非常中意这个年轻人,不骄不躁,又睿智过人,实乃栋梁之材,下放历练不过也是为磨炼心智,原以为沈家要在沈传山手里没落了,没想到他这儿子倒是很不错,可惜沈传山没那个眼力,大概心思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那沈传山是风流多情,可到了沈崇这儿就是孤身寡命了,景和帝心里念想着,问道,“沈爱卿多年未娶,孤身一人,朕看着也甚是冷清了,趁着过年的喜气不妨再为沈爱卿添一桩喜事,赐一段良缘如何?”   “臣有事要禀。”沈崇退身跪了地上请奏。   景和帝闹不清他想做什么,下意识就拧了眉头,“卿家,这是做什么?”   沈崇垂首,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臣对圣上不敢有瞒,这些年一直未娶概因臣患有隐疾,无法辜负圣上一片好意。”   此话一出口,整个养元殿内静了片刻,景和帝睨着他仿佛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再一想,是了,这沈崇洁身自好得如跟寺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似的,不光如此,但凡初一十五也是要去甘露寺,青灯古佛相伴,还真是过的清修日子,缘由就再此么?   “那那这事就作罢,作罢了。”景和帝扬手挥散了在殿内侍候的,招了福公公耳语两句,便连福公公一并退了出去,独独留了沈崇说话。   酉时初灯,一行人自皇宫朱雀门出,往南面的平阳王府去,临到门口,一身赭红氅衣下了马车,正正站在了王府门前。身后随的宫娥太监捧着抬着的,俱是景和帝随的贺礼,这礼遇非是寻常人能受得起。   一门忠烈,落得凄惨收场,景和帝稳得是平阳王的心,更是想稳民心。这逢了过节,总是周全带上了平阳王府,而这送礼的却是沈崇,叫人猜想不透。   “大人请回罢,我家王爷说了,圣上好意领了,您就不送了。”看门的仆从冲着沈崇那都是见了老熟人了,说辞都不带改的,每年都一样。   沈崇站在那雪地里,已经暗下的天色笼罩铺天盖地的雪花,寒风划过脸颊,就好像针尖般刺痛。   守门的看了一眼杵在阴影中的人,呵呵一笑,“您要喜欢等着就等着。”一副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模样迎了送礼的进门,之后就未再管过沈崇,照着往年等上一宿,又跟他们王府有半分银钱的关系,简直有病。   平阳王府里,书房灯火通明,平阳王坐在那画像前,鬓角染霜,已是垂垂老矣,他看了画像有一会儿,喊了一声‘阿妧’让她把除尘的帕子取来,等声音出口又是怔住,眼神一下晦涩如墨海。   “小叔又想阿妧了。”姜少飏推着轮椅进来,看到这一幕并不少见,以往小叔总是念着阿妧贪玩调皮想小婶,而今却是看着小婶的画像想阿妧。   良久,平阳王捂住了眼,仿佛是遮掩外泄的情绪,“若她还在,定要怪我没照顾好女儿的。”   姜少飏神情亦是划过悲痛之色,心中更是怨极自己的自作聪明,要不是自己太过自负又怎么会惹出祸端,让旁人有机可趁,让阿妧   正是相对无言之际却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捶砸声,扰了这一室的宁静与伤愁。   “哪儿来的动静?”平阳王听着声音动向,拧眉问道。“隔壁那座宅子不一直都空着。”阿妧曾道要买下来扩充场地用来蹴鞠玩乐被他否了   姜少飏:“白天看到有人出入,许是刚刚搬进了人,万事翻新少不了要吵几日。” 第49章   那宅子在平阳王府的右侧, 三进的院子, 坐北朝南采光极好, 却空置了许多年。说到头还是因为平阳王府的缘故。都说平阳王府世代从戎, 煞气重,自那宅子主人搬离后一直无人敢入, 这会儿突然搬来了人自然有好奇的打听, 道是外乡来的,听的是个胆大又有钱的主儿。   这一早天气晴明, 几名丫鬟仆役在院子里晾晾晒晒,还有负责挂红绸, 贴对联儿的,忙忙碌碌全是应了景的赶过年的气氛。   “都手脚麻利点儿的, 贵人很快就来了,这宅子里头得像样点儿,要做得好了兴许都能给留下, 跟着主人家不定就过上好日子了。”说话的老妪穿着大红袄子, 杵在院子中央也不干事儿,就指来指去的使唤人, 一面举目眺看门口,攒着殷勤劲儿。   哒哒的马蹄声自外头传来,很快近到了门口,那婆子呲溜一下就迎往门口, 神态谄媚地候着了。   那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宅子门前, 后头还跟着四五辆拉载东西的, 满满当当,可是气派。   “大老爷,这儿这儿呢。”那婆子热情招呼。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了一角,露出一截乌色长袍,随之而出那修长匀称的身形一下便吸引了全部目光,而当那人扶着女子下了马车转过身来时显露的眉眼俊逸英气,一双黑眸幽邃如古井深潭,眉宇间却尽显朗朗乾坤的清正贵气。   婆子站在门口眼都快看直了,暗暗呢喃了一句“想不到大老爷这么年轻”,可瞧见他扶着的美妇人时又狠狠惊艳了一把,这二人站在那,当真是登对极了,就好像天上那神仙眷侣似的好看。   “小老爷,夫人里边请,里面都打点妥当了,您只管安心入住就成,这些个丫鬟您要觉着顺眼的留下就留下,要不中意,改明儿我再带一批过来。”   男子没理会她,一面从马车上抱了一两岁小娃娃下来,那娃娃生得亦是精致,跟瓷娃娃似的,他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揽着夫人的腰身,一同步入了宅子,“你觉得如何?”   “你选的自然是最好的,行了,把兮兮给我罢,我带她去睡,回头再安置宅子里的事情。”美妇人接过孩子,听着底下人唤过了夫人点头致意,一派当家主母的风范,随即对男子嘱咐道,“那头不催得紧么,路上就来人请了又请,你还是先赶紧过去一趟且当心着点。”   苏回站了原地,感觉怀里空落落的,再看着那道被下人引去正房的利落背影,嘴角不由牵起了一抹清浅弧度。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   他打量宅子,置换过如同新的一般,想来是使的银子到了位,一切都十分称心,于是又着人打赏了银袋子。“初来乍到,劳烦了。”   婆子接了银袋,高兴谢赏,心道可真是碰到阔气主儿了,“不劳烦不劳烦,苏老爷要是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差使我就成。”   “旁边的,可觉得这边吵闹有说什么?”   “没有没有。”婆子摆手,直觉这外乡人脾气甚好,“旁边的是平阳王府,哪敢过于动静惊扰,不碍不碍的。”   苏回望向那处高出矮墙边的建筑,神情微是悠远,苏回,苏回,他又回来了。   “苏神医,您到了就太好了,要不咱们这就请罢。”来的人身着青衣宦服,恭恭敬敬请了道。   苏回这才收回了目光,与从正房出来走到廊檐下的女子遥遥相对,投去了一记安抚眼神方是跟着浩浩荡荡的一队宫廷人马入宫去。   景和帝病得不轻,已经到了药石罔效,靠着续命丸子吊命的地步,可偏偏又不信命,总在民间找寻神医。在屡屡失败之后更是派出了身边亲信福公公亲自前往找寻名医,一面用着虎狼之药以稳朝政。这事情是相当隐晦,虽只景和帝龙体欠佳,但谁都不知已经到了那等地步。   而苏回作为鬼医传人承了鬼医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在南召颇有名气,就连脾性也是有几分像,不过有自个的一套规矩,穷人看病不收银钱,但凡是富人便少不了挨一刀的,有时即使有钱也不定,即便是如此随心所欲,上门求着看病的依旧数不胜数。   福公公寻去时,好说歹说才请动了人,又是给圣上治病的,怎么都得小心伺候了。   苏回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归府,下了马车进到里头的时候看到了披着氅衣等在庭院中的女子,“怎么还没休息?”   “你没回来睡不着。”女子顿了顿,让侍候的下人退下了,剩下两人说话,“圣上如何了?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很棘手。”   “确实比预想的要麻烦些,别担心,师父教的不是白学的,到时候还要劳烦夫人多多帮衬了。”苏回揽住了她的腰身,调笑意味十足。   女子将人推开了些,“别闹,还没正经多久就露形。”   苏回笑着笑着便听到隔壁传来的乒乓声响,一时诧异转了头去,拢起了眉心。那处   女子见状,微是垂眸神情稍稍暗淡下,“应当是那位‘郡主’的病症又犯了”她定定凝着苏回,没有错漏他一丝情绪,这般细看之下便能看到他额角细微的痕迹,而自己在见到之初是何等惨烈的模样,心骤的一缩,犹是疼的喘息不过。   同一轮圆月下,城北酒楼,河畔花船乐声袅袅伴着觥筹交错的喧闹,正是热闹时候。   “沈大人好酒量,来来来,再同我喝一个。”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男子朝沈崇摇摇晃晃走去,作势要同他敬一个。   沈崇淡淡抿了一口,那态度算不得亲近,也不多疏离,仿佛就是同僚之间的交际。那态度便叫人凉了意头,都是喝酒喝上头的人,心里早就骂上了伪君子。   “沈大人替圣上解决了安家的难题,可谓是足智多谋,佩服佩服,今儿席面是特意为沈大人开的,您可吃好喝好。”旁边坐着的惯会缓和气氛,一面又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我自饮,沈大人随意。”   “曹大人谬赞。”沈崇随了一个,一杯杯黄汤下肚却仍是面不改色,惹得席间大夸其好酒量,算是让气氛回暖了些。   酒喝了话自然也敞开说了,尤其沈崇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凡是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那也不得了。   “沈大人,听说鬼医传人今个进京是为给圣上诊治的,那鬼医之前就难寻得很,还记得平阳王当初就是说去寻人结果出的事儿,这鬼医都不知道靠不靠谱呢,谁知道这传人又是怎么回事?”   沈崇掩了掩眸子,“太后娘娘一向都很紧张圣上,这次圣上龙体欠安,才使人去搜罗名医,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哈哈哈,那是那是。”那人点头应,心中却是狐疑,对于景和帝如何私底下揣测颇多,自太子薨就一直未立过储君,把持朝政不松,大有霸权的意思在。而四皇子羽翼渐丰,与二皇子私下动作颇多,这朝堂是越来越乱,但凡站错可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什么平阳王老不死的一直横,现在儿子死了,女儿疯了哈哈哈哈”有人醉醺醺地突然搭上了话,显然是曾有过节,还没支吾两声又砰的倒在了桌上睡了过去。   还清醒的众人俱是停顿了片刻,神情略有些尴尬,谁不知道前儿个沈崇给平阳王送礼被关在外头冰天雪地站了一整夜啊。这两方之间的恩怨,道起来要比话本都还要精彩。   沈崇沉默,那氛围几乎陷入窒闷。而酒席近了末,有人起了头告辞之后三三两两又走了不少,最后连喝得烂醉的都被家仆抗走,只剩下沈崇一人独留在酒楼包间内。   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少女晕着一张粉颊揉搓面粉做点心的模样。   等在后舍门口,冻得鼻头通红的模样   直白热烈地表达自己心意的样子   在回忆中蓦然拉回最初相见的一刻。   “这赖皮东西吓煞我了。”   “阿妧”   “沈大人,我家将军下的军令让我们送你走,若不是,你当你有这等好待遇,我家将军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最好不见。”   那夜,他被人强迫绑离平凉城,那护送小兵的话言犹在耳。   就好像阿妧在眼前,一身朱红胄甲,眉眼清冷:沈大人,我们就此别过,最好不见   沈崇面色已然一片惨白,像是十分难忍地捂住了胸口。沈牧正是这时候走了进来,就看到自家公子额头满是细密汗珠,脸色不对劲极了,刚一近到跟前,就被地上掩着的那一滩暗红血迹吓得魂飞。   “公子——!” 第50章   雪簌簌落了整夜, 晨起一片白雪皑皑之景。乌青色的墙上, 屋檐顶上满是霜白, 底下就站着名灰衣仆从清扫地上的雪, 一边紧张眺望正屋那头,他家大人昨个是被人抬回来的, 衣服上血呼啦差怪吓人。   一名妇人从廊下另一头急急走来, 身上蓝色银丝褂子下着灰色棉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只用一直简单的翠玉簪固定,显得干净利落极, 此刻板了一张晚娘脸,来势汹汹。   刚好从正屋里头出来的沈牧一瞧见就已经碰了面了, 兀的打了个冷颤,“三、三娘”   “我让你看着大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都呕血了这么严重, 你竟然还想帮他瞒着我,这事能瞒么!”沈三娘怀着一腔怒火喝骂道, 简直是被这俩小崽子要了命,“子阆那身子骨经得起他自个那么折腾的,他现下是失魂症犯了,你们连个人都看不好, 养着你们什么用!”   沈牧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却也知错, 一声不吭地老实站着,偶有间隙方是插了一句嘴,“三娘消气”   这沈三娘论辈分是沈崇的姑姑,不过是庶出,在府里头一直不受宠,后来嫁得也不好,丈夫酗酒死了成了寡妇,想回沈府却回不得,最后还是年幼时受过她好的沈崇出来自立门户后,将人从一双吸血的公婆那解救了回来,新沈府里头上下都唤一声沈三娘,给足够的敬重。   再说回沈崇,父亲尚在,就另立府邸可谓是不孝了,然偏偏沈传山种种行径在前还真让人没法说的,连景和帝都下赐府邸与沈崇,便是在这事上偏袒了。而今府邸建成三年,依然往去不过十数人,偌大府邸,反而添了一丝萧瑟。   沈三娘对着侄子可谓是上心的,不说旁的,就冲他在自己危难之际拉拔了一把,就足以下半辈子相报,她拨开了沈牧径直推门进去,步伐匆匆,一眼就看到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沈崇躺着昏迷不醒。   “三娘,大人喝了药刚睡去”   沈三娘抿唇不语,就连呼吸都不由放轻许多,这几年来,眼见着他平步青云,越往上升所背负的东西就越多,也愈见消瘦,她是知道母亲对这孙儿的期许,可不知竟是要用这样的过程来换取。   注目良久,沈三娘方是示意了一眼沈牧,让人跟着她出了门。   “三娘您莫担心,大夫说大人是忧思伤身,又纵纵酒过度,说说看着凶险并没那般严重,好好调理即可。”沈牧捏了一把冷汗在旁解说,可他一说话又遭了沈三娘瞪视,顿时心虚了几分。“那、那四皇子着人送来了不少滋补神药,专为给大人调养,还有”   “那些药你可用了?”沈三娘突然发问。   沈牧一愣,狐疑摇头,“尚未。”不清楚她这么问的缘故。   沈三娘一双沉稳眸子变幻几许神色,敛声道:“那就莫要用了。”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我听说近日鬼医弟子入京为圣上诊治,仅凭那一手扎针的功夫就能把断气的小儿救活,我看你还是先走一趟,将人请来给子阆看一看,不管是花多大代价。”   沈牧脸上现出无奈,“小、小的已经去过,不过那位神医那人很多大抵都是奔着名声去的,一点小病痛都在那排着队,小的没用,刚近跟前报了家门,人就说满了不给看了,今个差了人去,那边回是神医不在府上”   那沈三娘闻言当即蹙起了眉心,“什么神医别是徒有虚名罢。”不当是医者仁心   正是说话,就有人来通报六皇子驾到,沈三娘不敢怠慢,亲自去门口接迎,不过道了沈崇现下歇着,孰料六皇子却是带着宫里头御医来的。   “张太医,快给子阆看看罢。”司马琰进了屋后催促,一面又道,“我也是担心子阆身体,不能再由着他这么折腾下去。”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尤其是沈三娘,自是清楚沈崇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她对那位平阳王府小郡主的事迹只零星耳闻,但沈崇的变化是亲眼目睹的,对沈崇为利害死小郡主的说法不尽信,若真是冷酷无情六亲不认就不会在她无助求上门的时候帮她了。   可诚如六皇子所说的,沈崇是在耗命,好像用这种法子就能既不辜负母亲遗愿,又能   张太医专心为沈崇诊治,搭着脉搏,沉着眉头,那番说辞同府医差不离,不过显然要说得更高明些,并开了药方,随后便由沈牧领着去了。   沈三娘一个女流不好同屋里这么呆着,看六皇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让人奉茶伺候后便带着一块退了出去。不过她认却没有走远,而是在抄手回廊的一处长凳上坐下了,遥遥望着沈崇居所若有所思。   自沈传山辞官隐退如今留了老宅养老,同沈崇几乎是断绝了父子关系,而沈崇的升迁离不开景和帝的赏识,景和帝的用意不难猜,无非是想要个孤臣,一往而前,忠心耿耿。可旁人如何想,则要费心思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司马琰便从沈崇的屋子离开,同一个昏睡的聊了什么无人得知。   只在司马琰离开后不久,躺在床榻上的人却兀的睁开了眼,甚是清明,眸底蕴了浓重黑墨。   “哈嚏——”苏回打了个喷嚏,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仿佛是被人念叨了似的。   “怎的,可是受风寒了,我去煎两包药给你驱驱寒。”苏霓陪着她站在平阳王府门口,“等你回来喝。”那言下之意就是不陪他进去了。   苏回摇头,脸上表情有些无奈,“你当真不陪我?”   “不。”苏霓蹙了蹙眉心,神情划过一丝不自然,自然是清楚他此时心情的,可同样的她也没准备好,至少有人在等着他回去,而她   苏回只好自己提着从南召带回的东西凑合了点样子叩门,仿佛是当年应对考试前那局促紧张的模样。   “听说府上小郡主有病,我来给她治病的。”苏回的口齿难得不利落了一回。   “你才有病!”   砰——门就在他鼻子前猛地甩上。   “出息。”苏霓毫不留情地耻笑。   “夫人啊。”苏回回头眨巴眼无辜看向她,直到把人给看不好意思了,直接甩手走了。   苏回重新叩了叩门,这回先送了礼上,端得是一本正经,“我是隔壁刚搬进的那户,前阵子多有打扰,特意来拜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姓苏,单名回,苏回,劳烦通报一声。”他刻意将名字咬得重,生怕听不清似的。   那道门被拉开了一半,那仆从嘀咕了两声,很快跑回去通报,留下的那个继续打量,“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   苏回微笑。   不到片刻,那跑进去的人又匆匆跑出来,这会儿整个脸都是眉梢飞扬的,一脸殷勤地将人请了进去。   前面传来小声议论,“你作甚这幅恶心人的样子啊。”   “苏回啊,是苏回,你不晓得嘛,那个鬼手圣医,把巷子口王婆女儿脸上麻子给治好那个!!”   “”苏回走在后头,险些崴了下脚,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暗忖麻子应该是治不好的吧这都传成什么了   “神医在哪?”一道浑厚声音传来,平阳王步履匆匆地行来,一眼就看到了家仆身后跟着的人,这一看,心头兀的一跳,“你” 第51章   “是阿姐回来了!”   那一声隐含着欣悦的声音令刚刚迈入屋子的人瞬时僵住身形, 仿佛受到极大震颤, 喉头哽咽, 竟是有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这是平阳王府小郡主的闺房, 并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那样充满了女儿家风情,除了那红色纱幔添了一丝娇贵气, 旁的再难寻痕迹, 反倒因为过于空旷显得冷冷清清的。   苏回往前了一步,一人坐了梳妆台前无半点反应, 身上披着青灰色氅衣,露出里面一截白色单衣, 衬得身形极是消瘦颓势,此刻正神情恍惚地盯着铜镜里的映像。   “阿姐, 你都瘦了。”姜少羡乌发未束,披散在身后,那一张酷似姜淮的面庞此刻不知是苍白病弱的缘故, 还是刻意临摹, 他抬起胳膊,轻轻抚过铜镜里的人像, 那话显然也是对着那里头的人说的。   苏回站在了他身后,铜镜里也显映出他的身影。   “什么人——”姜少羡几乎一瞬就反应了过来,脸色苍白警惕地与苏回对峙上。   苏回在正面瞧见他神情时一下就心疼了,他紧紧抿着唇角,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喉咙发干哑得厉害:“我、我”他要说什么呢, 他自认为当初的决断是没错,可偏偏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人。   “少回床上好好歇着,这是给你治病的神医,不得无礼。”随着那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传来,平阳王的身影亦是出现在房中,神情姿态对苏回又是客气了几分,“我竟不知原来就是你搬到了隔壁宅子,说起来同你们师徒的缘分还真是”   他敛了后头的话没说,苏回却是知道的,可用一言难尽概括了。   姜少羡却因为平阳王的出现兀的激动起来,“父亲,父亲,您让我出去罢。”他跟平阳王哀求,“你让我去救阿姐!”   “住口——”平阳王陡的喝道,仿佛是怕他说漏什么,然看着苏回的眼神又蕴了复杂。   姜少羡作势往外冲,还没出两步就被人轻松制住押回,他不断挣扎,没过一会儿脸色愈显惨白,就连着口中的话都变成了质问,一声一声质问平阳王,为何不救他阿姐,为何救不了她!   啪——   耳光声清脆。   苏回维持着扬着手的动作,所有人都僵住了,毕竟是来府上的客动手打主人的还从未有过,随即反应过来都屏着呼吸看向平阳王父子,这神医未免也太胆大了   姜少羡捂着右侧脸颊,神情有一瞬恍惚,渐渐显露出清明之色,定定凝着苏回。而平阳王更是板着一张深沉脸颊,一语不发地令气氛更紧张了。   那一巴掌打得狠了,苏回收回手背在身后,腕子那处正隐隐作痛,可再痛都及不上心里的,“凭你这样怎么救?去战场送死?一去千里远,恐怕路上就受不住垮了,然后呢一块把命折腾没了就高兴了,丢下一府子的人,孝未尽,养恩未报,你心可安?!”   “若是我,日日夜夜,思乡思人,恨不能亲守身旁。”良久,苏回凄切落了一句,眼底伤怀难以遮掩。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仿佛世间静止,唯有三人之间维系一股莫名的气场。   “你们都下去。”平阳王忽而对着还守在房里的下人发话,然那凝视着苏回的眼神里有什么喷薄欲出,压制着,最后只让一直跟着他的贴身管家也出去带上了门。   苏回仿佛是刚才那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此时整个人发虚得厉害,紧抿着的唇线泛了白,直到所有人都退离开后,直挺挺跪在了平阳王面前深深磕首。   “父亲,女儿不孝,未能在您跟前好好尽孝,还累得您为我担忧劳心,阿妧不该。”苏回再抬眸时两行清泪,再忍不住扑了平阳王怀里。   “我就说是你,是你回来了,这么像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是我的女儿呢,阿妧,我的阿妧”平阳王死死抱着苏回,即是姜淮,就好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怕一松手就给没了,愈发抱得紧。   那种小心翼翼叫人看了只感心酸,苏回抱着那记忆中宽厚温暖的怀抱拥得紧紧,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一同沾湿了他的衣袍,那抽泣声低低且压抑克制,在父亲怀里终是可以放纵,如何不思念成狂,如何又不觉得委屈   “阿姐”姜少羡颤巍巍地唤了一声,随后又接连两声,不敢置信似地靠近,最终却是跪在了她身旁,一脸欣喜难以自持的神情,一眼都不敢错开。   可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那张脸是全然陌生的,但感觉却是无比熟悉。   苏回在平阳王怀里,再出来时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将人从地上拉起,“是我,我回来了。”她顿了顿,道,“不过用的是鬼医徒弟的身份,唤作苏回,在南召时我日日想着回故里,便取了这字。”   “可当时你不是”平阳王似乎对那字避讳极,并未说出口。   苏回垂眸,像是回忆起那时,微微瑟缩了下身子,“南召城破,早在城破之前,王室早有预测在王城四周埋下火药,想的是迁城引我们入境设伏,却未料到我会先一步破城,便作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随着话语,仿佛又回到那火光冲天,热浪烧灼的夜,照耀如昼,能将所有都焚烧殆尽。差一点,差一点,就是挫骨扬灰了   苏回看着面前两个疼她入骨的人,心底又生出庆幸,在煎熬过后是全然的庆幸,庆幸她还有回来的机会   “总之是阴差阳错,父亲未寻到鬼医,却让我碰着了,因此捡回了一条命。”苏回刻意隐去了一部分没说,恰是那部分要命的让她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甚至在那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里她都怀疑自己是在地狱,即便是现下回想起都会浑身打颤的惊惧。   苏回看他们二人都不说话,只得苦笑,“是不是样子变化太大了,那火烧得厉害”   话还未说完,就被平阳王紧紧抓握住了手,她便不再说了,“父亲,我没事了,平平安安回来,还同鬼医学了一身本事,两年时间,我一天都没懈怠,就是为了治好少羡的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阳王仍是紧紧抓着苏回的手,即便是不用想都知道他这宝贝女儿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回到自己身边,可他这女儿本来就不该受那苦,都是   苏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一下一下似是安抚,随后便让姜少羡去床上安生躺着,自己则解了背着的医箱取工具。那是一套数十枚银针,粗短细长不一,一排闪着寒光。姜少羡的病是娘胎里带的,寻常药法子不管用,而这套针灸术便是替他梳理血脉,循序渐进调理。   她的右手受过重伤不大方便,一直是用左手,这拿针又是仔细活,苏回不知在这上面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像现如今这般灵活,她针扎走穴快准利落,反而看得旁人不敢出气。   平阳王就那么看着,仿佛还像是身处梦中。   “阿妧。”   “嗯。”苏回应了声,专注手上动作。   “阿妧。”平阳王又唤了一声。   苏回正好收针回头就对上父亲的目光,浑然一颤,当下就明白他是想确认自己是否是真实的。   她的鼻头发酸,忍着替姜少羡施完了针,直到结束,那姜少羡那活动的眼睛一直都跟着她转,她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辛苦你了。”她说的辛苦是指在她离开后他所承受的,剥夺了他的身份,两人是双生,在她备受煎熬痛苦的同时他何尝不也受着   “我回来了,以后再不让你们操心了。”苏回咧了嘴角,露出的笑意里掺杂苦涩。仿佛是成长的感悟与追悔,但逝去的已不可追   正是这一时刻,平阳王却忽然神情肃然,沉沉开了口,“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苏回颔首,“正好,我也有事同父亲说。” 第52章   南召起初是个游牧民族, 几个部落各有首领, 后历经外来的分裂, 和内部的掠夺逐渐成为一个小国, 这些部落中以呼和族实力最强,而呼和首领野心缺缺, 同南召也好, 大梁也好,都保持着不亲不疏的半盟友关系, 却没有谁能撼动其地位。   直到呼和部落的公主出嫁   “那位已故的元葑皇后是呼和部落的公主?!”苏回诧异,其实也不怪她不知, 实在是关于这位元葑皇后的事迹传闻少之又少,景和帝的发妻, 在景和帝初为新皇不久就病故了。   平阳王神情划过一丝不自然,最后叹了口气:“景和帝是先皇四子,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非是易事, 而这当中靠的就是这位元葑皇后, 呼和的第一美人,那是一位奇女子, 上京时与圣上一见倾心,又智谋过人,助圣上平定三王之乱,替圣上笼络人心, 功不可没。”   “景和帝登基风光迎娶, 她献上呼和秘宝为嫁妆, 这才使得呼和秘密显露人前。”   “秘宝”   “呼和族能屹立不倒,与数百年来守护的东西有关,有传说是矿藏,也有说是先辈征战掠夺留下的财宝,当时引得一批又一批的窃宝贼企图撬动一点消息,却都在南召丧了命,之后在圣上压制下传言才消停些。”   “怀璧其罪。”苏回呐呐,不知是想到什么神情转了微妙,“圣上信了?!”   平阳王眼眸微垂,“她、并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单单一句就道尽。苏回想到在南召听到的传闻,心头涌上一股怅然,不知该如何说,仿佛那样的女子不该有那样的结局,她顿了顿道:“南召那有恭王的残余势力,经过多年渗透其中,也是这部分人打着皇室正统的名义鼓动南召发兵。”   “成王败寇,用的那不入流的说法罢了。”平阳王否了这说法,神情坚定。“圣上是先皇遗诏立下的君主,吾等誓死效忠之人。圣上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苏回不语,平阳王府世代为大梁王室征战,如帝王手里的利刃,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热血。而今的苏回却觉得,景和帝老了许不如从前了。   她掩眸继续说道:“恭王煽动呼和族的仇恨,与整个大梁为敌,却加速了呼和族的灭亡,而今,连南召都灭了。”她说得唏嘘,最后一战实在惨烈,可换取来的结果是让大梁得了喘息余地,随后逐个击破趁机起乱的诸国,一震君威,四海太平。   “圣上一直想和呼和族化解恩怨,元葑皇后病故之后,当时入宫陪伴的侄女曾刺杀过圣上,圣上都未追究只私下处理了。在其于萧府抑郁而终后接了尚在襁褓的萧令仪入宫,封了公主,待遇也等同,疼爱有加,亦是对元葑皇后及呼和族的一种补偿。”   这苏回是知道的,摇光同她说起过,景和帝就背弃了对元葑皇后的承诺,皇室薄情,像贤王这样偷偷爱慕着一个人甚至还帮人养孩子的实在太少见,把自个给赔上了。   “议和是呼和族提出的。”平阳王的声音有些低沉。   苏回颔首,已经隐约有些猜到。   “父亲,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她望着父亲斑白两鬓,清晰感觉到岁月无情,经的那些最终是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掩下眸子,如何不能体会到父亲此刻的心思,可   “你祖母一直念着你,少羡病情不稳,她来看过两回,只当你还在。”平阳王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好像以前那样,指望她能乖顺点,“回来就搬回来住,这事我会同他们说,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苏回心头蓦地一揪,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突然哽住,抬眸定了目光,晦暗几许。“好。”   只是说完,又马上接上,“不过搬过来的事父亲可能宽限我一阵子,我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大方便。”   “你是指替圣上诊治”平阳王皱起眉头。   “嗯,父亲无需担心,我同师傅学的没有十成,七八成还是有的,只是做个寻常大夫该做的罢了。”她停顿片刻,思忖说道,“况且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我还尚有一搏的机会,父亲也不愿见有人毁了这难得安宁的天下罢。”   平阳王下意识就不想让她再掺和进事儿里,想反驳可苏回已经把他的话堵回去了。确实,眼下刚没太平两年,朝廷党派之争已经跃然明面上,景和帝未必没有想法   “我有分寸的,只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就搬过来一道,何况现在就隔着堵墙,我回来可是很方便。”她像是想起什么,忽而笑容里添了一丝俏皮意思,“我回来还带回来一人,等到时候带着一块来,嗯,应当是两个。”还有个小的呢。   平阳王看着她眼底狡黠,故意卖关的样子,实在是熟悉到心悸,连连点头,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带回来人么,也就是在战场活下来的吧   等离开平阳王府,已经是傍晚云霞,有着现成的大夫,给府上挨个看了遍,回去时眼眶都泛了红,可谓辛劳。   这厢苏回一迈进宅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日爱冲着她暗送秋波的几个婢女哥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连态度都恭敬疏离了许多。   这头她疑惑地进门,就被从南召带回来的管事拉住,鬼祟拉到了一旁,“老爷你可回来了,刚才有人送来一批咳咳,帮手,好家伙,那一个个长得水灵的比咱府里的丫鬟要好看多”   苏回听得一头雾水眼见话题不对觑了他一眼,他立刻拉回了正题,“不是,是有人送来一批人说是给您添点人手,帮衬帮衬,结果有个人奉茶不小心倒了夫人身上,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把人都赶出去了,小的看见是夫人咳咳,绊的。”   “就这事?”   管事的摸摸头,又点了点头。   苏回咧开笑,“没事,夫人这是紧张我。”说罢就离了往苏霓的苑子去,背过身时,那笑意敛得干净。   “我还以为你今儿不会回来。”女子坐在檀木圆桌前看着出现的人似乎有点意外,“四皇子差人送来的人我已经打发,恐要落了泼妇妒妇的骂名了。”   她调侃说,似乎是想笑,可眼里浮起了水雾。   苏回当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一眼注意到了桌上朱红帖子,拿起了看,霎时明白了缘由。   “阿妧,他要成亲了。”   相隔半个城的贤王府,萧令仪同样翻着帖子,十六,也没差几天了,六哥和兵部尚书之女宋黍,上元节结成的缘分,如今要成亲,也算是迅猛了。她寂寥拨弄着,眼前划过一道胆怯身影,愈发觉得这空旷屋子里头冷了。   兵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都变了。萧令仪紧了紧狐裘披风,神情恍惚。   旁边侍候的婢女瞥见,主动去往暖盆子那多搁了两块炭火。   正是这时,忽而有人造访。萧令仪瞧见时就就摆手让侍候的退下了,余下她一人对上堂上站着的彪壮男子。   来人屈膝下跪,右手搭在左胸上鞠躬行礼,口中恭敬唤道,“纳蒙。”   纳蒙,在呼和语是公主的意思。 第53章   十五上元节, 沈府里头应景地煮了元宵, 一早就给主子送过去, 都知道沈崇是个嗜甜如命的, 又往里头掺了不少玫瑰卤子,糖渍浸透, 同那一个个白胖滚圆的元宵一起, 颜色可是喜人。   “大人,您可趁热吃, 这吃了元宵团团圆圆呢!”那送过来的婆子刚一说完自个就变了脸色,已然是想到自己这话的错处了, 就如今沈府里头冷冷清清,还团圆   沈崇瞥见她的神情, 眉眼淡淡地让人退了,面前的元宵亦是没动。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拿着的荷包,上头的针脚仍是有些不平整, 歪扭扭的, 还有隐约拆过的痕迹,可以看得出绣这个荷包的主人当初是有多用心, 那一对并蒂莲像俩竹竿子大咧咧杵着,很有其主人的风格。   这荷包是沈牧去后舍收拾时拿回的,恰好只比阿妧离开晚了一天,而沈牧听国子监里当值的说那位姜家七郎曾在这地方坐了大半天, 直到闭门了才离开。   姜家七郎就是阿妧。沈崇倏地攥紧了荷包, 往外面庭院眺去, 那里原本种着的幽兰被除去,换上了两株光秃秃的杏树,从后舍移植来用心打理才总算有今时模样,三五月花满枝头,七八月硕果累累垂挂,可亲手栽种的人却不在了。   沈崇定定凝视。   “夫子,你老是食甜的,可是要毁牙的,多尝尝我做的,那就是酸甜苦辣人生五味俱全呐!”   “夫子,我来给你研墨,别的不说,我这力气绝对能磨可好了夫子你写的字真好看,跟你的人一样好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从前不知,可等遇见你之后就懂了,夫子,我心悦你你又可知?”   如何不知她就像是一团炙热光明的火,即便是最寒冷霜冻的冰川都能融化,可他却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大人,明个参加宴席的衣裳送来了,小的拾缀好了,包管您精精神神去。”沈牧抱着叠好的衣衫进来,一眼就看到沈崇一副失魂模样,再一看他看的方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衣衫搁在了柜子里,这一打开里头全是偏了暗红的颜色,自从沈牧叹了一口气,心底暗忖倒是正好明个添点喜气了。   “沈牧。”   沈崇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沈牧支应声,看着主子这幅模样一阵揪心,从前他跟着主子,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也不见主子这幅模样过。主子心慕郡主,却又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疏远,最后更是不想天人永隔   “大人,郡主不在,您又何必这般折磨您自个,若是她天上有灵,怕也是不忍心看您这样。”   主子是奉圣上之命宣议和之事,可如何料到竟有人混在其中,在那紧要之际开城门放敌军入侵,里应外合才有了那惨烈一役,知情者尽数身死,最后演变成是南召出尔反尔使的阴招,可若真是南召,那在朝中接应的又会何人?   沈崇起身,将荷包佩戴在了腰侧,等抚过流苏坠子时,忽而道了一句,“摇光说得没错,我当真是连梦都梦不到她。”   这话委实说得心酸了,沈牧抬眸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披上氅衣走去了外头。   “大人”沈牧紧忙追了上去,实在是他现在这样子让人不放心。等追到外面,才发现沈崇只是去给两株杏树浇水罢了。可就着前头的话题,他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她当时就在外面,我没出去。”沈崇顿了顿,蹲着身子看不到表情,传出低哑声音,“她要走之前在那里,也是在等我。”   沈牧几乎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哑了哑口,“大人您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崇未接,神情似乎并不认同沈牧所说的那般,只是没有再说话。   沈三娘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主仆沉默赏枯枝的画面,“”寒风萧瑟,那画面甚是凄凉极了。   “我还道你今个要出门应酬,既是在家,那就随我走一趟罢。”沈三娘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直截了当说道。   沈崇回首,“三娘。”   “看你这病恹恹的脸色。”沈三娘不满蹙起眉头,雷厉风行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那劳什子神医不是难请动么,我带你过去就是了,马车就在外头,走罢。”   沈崇叫她这说法弄得略有些哭笑不得,“那位神医我也听说了,治好的口口相传,名声大噪,满京城的哪个不想找他,哪应付得过来,何况,我又没生什么毛病,就不去掺和了。”   沈三娘睨着他,半晌眼眶开始泛红,“是不是我的话不管用,你要是好好的,我至于这么着急上火的,合着就是我一个剃头挑子热的,你要觉得我多管,当初也不用把我接进来,好比以后你要出个意外,我还省了那份伤心。”   那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轰的沈崇顿时就没了脾气,当然,也不敢。“三娘,是我错了。”   沈崇对上沈三娘那直瞪的目光,摸了摸鼻子,“马车既然在外头就去罢,不过我自己去就成了。”让人带着像什么话。   沈三娘到底是顾及他面子,听他保证了一回,就送人到了门口没跟着一块。   而这头上了马车的沈崇暗暗松了一口气,由着沈牧带路,只是走着走着透过被风撩起的门帘看到了一路熟悉景象。他紧紧皱眉,直到马车慢慢悠悠停下,撩帘而出,身形顿住。   “大人,是隔壁那座宅子,也是巧了。”沈牧头一回找来时跟沈崇也是一样的反应。   沈崇抿了唇角,正要往前去时,一辆马车哒哒行了过来恰好停在那座府邸门前,他停住脚步,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名清瘦男子背对着他搀扶一名美妇人下来。   “爹爹爹爹抱抱!”在婆子怀里的小娃娃奶声奶气伸着手往男子那扑,当下就被小心接住了。   “都折腾一整天了,也不晓得让你爹歇会儿,哪有那么多精力陪你这个小磨人精。”美妇人一面点了她小脑袋笑骂。   “别啊,抱着我家小心肝儿怎么会累。”苏回嬉皮笑脸地回,察觉背后来的异样感觉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的男人。   檀色氅衣,衬得那张俊美无挑的面庞更显苍白,似乎是比当年更沉默内敛。那双深邃眼眸中仿佛有暗色涌动,然苏回只是看了一眼,便淡然转开了目光,等苏霓一道抱着孩子就进门了。   “爹爹,那人是谁啊?”   “不认识,大概也是来看病的吧。”   “爹爹答应今个都陪我,不给看病的,要说话算数的”   “嗯,都依你的。” 第54章   刚才还晴好的天被乌云蔽了日头, 寒意渗渗。苏回在房里哄睡了兮兮才同苏霓一块退了出来, 走了两步就被人拉去了房间。   苏回挑了挑眉, 看了一眼天色, 嘴角牵了一抹坏笑,“还这么早?”   苏霓忍不住嗔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里还掺杂了其他情绪, 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她快走回房。苏回跟在后头慢悠悠的, 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这模样别提有多勾人的, 路过的小丫鬟们瞧见红着面儿偷偷瞟着,这么些个日子还是忍不住犯晕。   “你好歹也收敛些, 光你这一走,也不知伤了南召那多少姑娘的心,回来还想伤多少?”苏霓从抽屉里取了常备的药油, 卷起她的袖子往上了些, 倒了点给她推抹,“这阵子天儿不好, 我看你老是时不时揉腕子肯定是又不舒服了,好不容易空一点还非依着兮兮去城外看河灯,真当自己铁打的么。”   苏回被数落,摸了摸鼻子, “之前就答应她的, 总不能不作数。”   “就是你什么都顺着, 宠着,她越来越娇气了。”苏霓不满嗔道。   “女儿家的娇气点好,有人宠。”她话说完,突兀地陷入一阵沉默。而对面的苏霓显然也是想到什么,抿了抿嘴角,神情颇是黯然。   苏回瞥见,叹声道,“有时候想想上天也许是公平的,得到的总要跟失去的找回平衡”她顿了顿,“兮兮当年被包在襁褓里扔在雪地里多可怜,你自个还是个病秧子呢,不还是天天带着她,一夜起几回遭罪,小娇气包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   “嗬,还是我不对了,我就不该管你俩,一个赛一个不省心。”   “这不是有贤内助,夫人,我发现你关心我的样子特别迷人。”苏回一手拄着头,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颇为享受。   苏霓扬了扬秀气眉梢,突然停下,“我揍起不听话的也特别好看,你要不要看看?”说罢就撸上了袖子。   “”苏回稍稍坐直了身子,瞬时变得正经,心底叹息了一声,从前那个躲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又怕事的苏闵儿是真的消失了。再见时,一个面目全非,一个则成了混于市井的乞儿,面黄肌瘦,还能同野狗抢食,当中唏嘘如何,只有两人心底清楚了。   苏霓沉默地给苏回推着药油,一面蹙了眉心,低低开口,“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他了。”   她口里的人,苏回自然也是看到的,因此低低哼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苏霓却是继续,“你说,他会不会认出我们?”她也不是无端问的,只是觉得方才两人对视时那番天雷勾地火,她离得近当然是全看到了。   苏回显了沉默,抬眸看向苏霓时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还有谁能认得出来的。”   这回换了苏霓沉默了,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那两人的事不是她能说什么的,她上前抱了抱苏回,“你还有我和兮兮,我们娘俩这辈子还指着你呢。”   “嗯。”苏回应了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退了开来,“你无需担心我,都是鬼门关回来的,还有什么事想不通透的,如今,我心里装的只有家人与你们,等事情结束,就是一道搬迁离京寻个江南好风光的地方也是不错。”   苏霓心知她说的事情是何,刚刚放松的神情又绷紧了,“明个我陪你一道去。”她稍作停顿,“周夫人也会来,我在,比你好说得上话。”   这一道去,去的是六皇子司马琰的成婚大典。   成亲当日,宴请的除了皇家贵胄王孙贵族以外,还邀了不少名士,也是司马琰广交好友的缘故。苏回到得不算早,进去的时候已经礼成,摆开了宴席,这时又不得不说司马琰心思周全,专门派了人招呼,这番礼遇自是寻常人不可得的。   丝竹乐声不绝,这一场成婚大典办得极是隆重的,连景和帝都亲自来,只是因为龙体缘故没待多久就走了,而陪同前来的并非是德妃,是已经升作静妃的六皇子生母,而今地位可见一斑。   几名皇子自然是坐了头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苏回坐在靠后的一桌,满桌都是生面孔,都不相熟,等听了她的名号后则多了几分敬重钦佩,甚至有隐隐讨好结交的意思在。   也是,世上的人皆凡人,凡人就免不了身体病痛,自然就显了大夫的重要。   苏回看够了兄友弟恭的场面,收回了目光,她早上出来没吃什么,这会儿正好饿了,便收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吃起来,好久没享用过宫廷御厨的手笔,可是难得机会。   他吃起来很是斯文认真,但进食的速度却不慢,亏着是男儿身份,这般吃相也没人说什么,反而让看的人觉得东西好吃,胃口大开。   大抵是她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并未看到从后侧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只专心致志地剥虾子,手笨大概是天生的,老是不能完完整整地剥出一个,一个个缺漏的让人一下就没了心情。   沈崇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直到旁边投来异样目光,他也没管,反而端着酒向着苏回坐的那桌走了过去。   苏回不察,只觉得有阴影兜罩下才抬首就映入一张脸,血色稍薄,却依旧俊美的惊心动魄。苏回好不容易剥了个完整的虾子就这么掉了地上,那一瞬的心情别提有多糟心了。   、   “苏神医,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了。”   “嗯。”苏回没接他的酒,“我不喝酒。”   沈崇的眼神里汇聚深色,照理说这话直截了当说得该是不给面子了,可破天荒地没有那种被冒犯的感觉。从刚开始进来,不,应该说从在苏府门口见到的那刻,心底就涌起一股莫名激荡,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他不知从何起,只觉得想抓住,可又虚无缥缈的很,但明确可知问题的症结就在眼前这人身上。   苏回被他盯得时间长了,到底有些不适,“沈大人还有事?”   “我尚未自报家门,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沈崇眼底的深色更沉了,若说一个人的样貌有很大改变的话,但长久以来的习惯,神情,甚至是动作,那是伴着一个人一生的几乎难以改变,如果一次是巧合,那好几次呢。   他沉沉盯着苏回,仿佛要从那张脸上寻到一丝蛛丝马迹的变化,又隐杂着难以描摹的期许,一颗心竟是剧烈颤动,带起的震颤难以抑制。   这下轮到苏回噎住了,“呵呵,沈大人声名远扬,这一身红衣,很衬,很衬,呵呵。”苏回话说完,就差点咬住了舌头,这话,细听之下怎么就暧昧了,倒好像在调戏沈崇似的。   果然,沈崇脸上细微地露了一丝笑,只是很快掩了过去,“过奖了。”   这话让苏回根本没法接,“沈大人自便,我出去方便下。”她扔下一句离了席面,实在是这氛围太过古怪。   沈崇那样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是疲惫于应对,毕竟光她上心的事已经顾不过来。   这头她刚出去,就有人隔着不远尾随而来。   苏回走了一阵,那人似乎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一阵,苏回不耐转身之际,却因来人并非自己预料的那人而微微错愕。   “殿下?!” 第55章   来人一袭石青色蟒袍, 袖袍宽松, 愈发显了那身子臃肿, 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颔首致意打了个招呼。   苏回当然知道这人是哪个,二皇子司马詹生得和善, 手段可不平和, 眼下正同四皇子争得厉害。而刚入京没多久的苏回应当是不识的,仅仅在养元殿有过照面, 有刚才沈崇的前车之鉴,这会儿自是谨慎多了。   “苏神医不用这么拘礼, 要说起来,苏神医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了得医术叫人钦佩, 就连父皇都对神医赞誉有加。”   苏回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谦和地躬身道是过奖。   “父皇的身体还有劳神医多多费心,既然神医府上不缺人手, 若是缺什么药材其他, 只管命人说一声,但凡是世间有的, 我都能给你备妥当。”司马詹这话说得豪爽,眯着笑眼凝着她道。   “殿下一番孝心,草民定尽心为圣上诊治。”   司马詹笑了笑,一双眼放肆打量着半弯着腰的苏回, 那侧脸轮廓线条精致, 又比寻常男儿多了几分柔和, 唇色绯然潋滟,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稍稍掩过了眸子,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显深,“方才见你走得急,却又在这处绕了,可是寻不到路,正好,我带你去。”说罢很是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仿佛是要引着她去。   可这动作未免过于暧昧了,苏回不自在地僵直身体,不着痕迹地躲闪开窘窘开口,“殿下我不是要方便”   司马詹似乎是有些意外,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是么。”   苏回只觉得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颇为不适,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这以前就只有跟苏闵儿一块去的经历可从不知道男儿之间也是能咳咳,一块去?   “殿下是要去方便么,草民就不耽误了。”苏回想撤离,可面前的路却被一堵臃肿身影挡住。对上司马詹的目光觉得甚是诡异,“殿下?”   “苏回”   “苏兄?”沈崇的声音恰是在这时候响起,似乎是寻她而来,见着司马詹恭敬作揖,“殿下。”   司马詹原想说的话适时收住,轻轻应了一声,眉眼敛过不快。   沈崇像是没察觉,转而对苏回无奈道,“流芳园不在这个方向,想你也找错,还是我领了你去。”   苏回回过神,自是清楚沈崇是在胡诌,只是在司马詹的注视下低垂眉眼:“那就有劳沈兄了。”较起司马詹眼下当然是跟沈崇离开为妙,便同司马詹告了退。   两人行了一段,苏回原是想走的,却被沈崇借着矮树遮挡拉住胳膊,“那位殿下可看着。”   苏回僵了僵,到底没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了声“松开”,沈崇目光却凝落在一截露出的白皙腕子上,末处隐约可见一点疤痕,但如何看都比寻常男子要细瘦多,没来由就走了神。   “沈大人自重!”苏回一直忍到了没人的地方才甩开了那只紧握不放的手,话一说完自己就先愣住了,好似同样的话颠倒了人说,无端显了滑稽。   沈崇愣神,握了握落空的手,背到了身后,同苏回道了歉。然心下却起波澜,   只看面前这人白皙的面颊透出淡淡绯红,一双细长眼眸生动极,这样鲜活的就好像看着看着那一双眼眸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沉沉的,仿佛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人似的。   “你的眼同我的一位故人极像。”他曾因那一双眼牵动心绪,喜怒哀乐浅显易见,感知她的所有,而如今,又是如何想都想不到,可看着苏回的眼睛,那些记忆又都卷土重来,胸腔内一阵又一阵的悸动鼓噪。   苏回被那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哦,是么。”可显然不想在这话题纠缠,随即问道,“方才你说什么流芳园”   沈崇敛眸:“流芳园里搭了戏台子,请了名班子唱戏,夫人们用过饭后一道去那看戏。”他又顿了顿,“苏神医初来乍到,关系单纯,沈某提醒一句,二殿下此人,如无必要,神医还是远着些好。”   苏回诧异,很少见沈崇对不甚相熟的人如此能言谈,“什么意思”   沈崇迎上她狐疑目光,目光澄澈不掩,而微微上仰露的脖颈处肌肤细腻如美瓷,眸光倏尔深远。   苏回等了半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青天白日怎么又跟失了魂一样。“沈”   手被握住。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托着,在苏回倍感被轻薄要收回之际,那人却翻过她手心怔怔瞧看   “夫子,我会看手相,我给你看看可好?”   “这是天印纹,天资聪颖,贤妻相辅,自能官运亨通,一生荣华富贵。这贤妻嘛,夫子你看,得选这样的,像不像个井字,算命的说大富大贵,贵人相。”   说完那少女似乎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眨啊眨的,仿佛搔到人心最柔软之处。   那双眼和面前之人的交叠在一起,沈崇心头大震,脱口而出:“阿妧”   可对面的人毫无反应,只稍稍拧起了眉头,“沈大人忧思过甚,易造幻象,若不早医治恐有大患。”   “”   “沈大人来,我一定免个两成,若有需要只管使人传唤一声即是。”苏回淡声,“告辞。”   “等等。”沈崇揉了揉眉心,再看,确是苏回无误,神情清明了些,再起口时嗓音无比暗哑,“有些人,远非你表面所看这般简单,许有些不可为人知的癖好”   苏回莞尔,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打量他,直到看得沈崇耳根处都腾起了绯红,退后一步。   “多谢。”苏回拱了拱手离开。   独留沈崇杵在原地,仿佛陷入长久不愿醒来的梦里,风带起衣袍,身姿颀长而萧条。   自己怕是魔怔了,否则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厢苏回去流芳园,正好碰见从里面走出来的苏霓,而看到在其身后出来的人时挑了眉梢停在原地没动。   “是小五顽皮,令夫人受惊了,我在这给赔个不是。”说话的那人着一身大红喜服,俊朗不凡,言语温柔地令人生不起怨怼。“我让人先带苏夫人去换身衣裳罢?”   “不用了。”苏霓开口有一丝生硬,走到苏回身旁,“今个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吾等贺喜,宋五姑娘这般非是不给我面子,而是不给殿下面子,殿下回护既是无谓,但照着那位姑娘的脾性,可莫要害了她才好。殿下不会怪我说话太直了罢?”   司马琰的笑意凝在嘴角,几不可查,直道不会。   “苏夫人性格爽快,说得不错。”司马琰顿了顿,“小五年纪小,失当的地方我定好好约束,夫人也莫要放心上。”   “殿下不怪我这个妇道人家多话已然感激了。”苏霓又恭恭敬敬福了身,又同苏回软了声音道,“夫君,我有些头疼,可能早些走了?”   如此,司马琰自是不好再挽留人,苏回提出告辞便只得放了人,原想同苏回私下聊聊只得下次再寻机会,差人客气送了出门。   回到马车上的苏霓便改了怏怏作态,只脸色确有些苍白,弯着嘴角,“小郎君,我若是得罪了人,你可得帮着我呐。”   听她这么说,苏回担忧的神情缓和了些,就是没事了,“你就是捅破天,也还有我兜着,说罢,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宋黍那妹妹人小气性大,我说白玉膏没了,她非不信当我不给她面子作弄我,以为能当众给我没脸,小儿手段,我能让她讨了便宜去,反正她还比我惨呢。”   “”苏回瞧着她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司马琰好一阵伤怀呢。   “你都能放下,我有什么好放不下,我都是孩子娘了。”苏霓眉眼骄傲,怪是让人移不开眼。   苏回抽了抽嘴角,心道这变化有点快,有事没事还捎带上埋汰自己,有些承受不来。   良久,又听她低低道,“何况,没了她那个兵部尚书的爹,你猜结局会如何?”她说这话时眉眼清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未远的事实。   苏回抿唇,从南召回来,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而所有疑惑的似乎都离不开一个人。而在她回京之初,就有人去南召打探,不单是这皇城里的还有   “你可见过周夫人了?”   苏霓知道她挂心的,道:“你那白玉膏在这场合好用极,周夫人就要走了两罐,还约我后天一道去喝茶赏花。” 第56章   谁都知道左都御史沈崇过了而立之年都未娶妻, 孤身寡人, 想是克亲的传闻太厉害, 也有说这些都是幌子, 实际是那沈崇那方面不行,掩人耳目罢了, 直到眼下传出沈崇是个断袖, 在六皇子成婚大典同一男子拉扯不清,形迹暧昧, 大家竟也不觉得有差。   断袖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都不能人道了,还指这什么呢。   可景和帝最痛恨的便是断袖, 概因先皇三子即后来的郕王性别错置,宫廷,为人不齿, 故景和帝对这类的事都视作腌臜, 就是不知以后会如何看待这位朝廷新贵了。   “当是多正经的人,不也是好那口的, 跟我抢人,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能耐!”身材圆润的男子抱着一名纤细美少年坐了他腿上,而他正把手伸了少年原本就松垮未系紧的袍子里狎玩。   那名少年不知被碰触了哪儿,发出一声甜腻声音, 身子宛若无骨地靠在司马詹身上, “殿下不要了”   站在下首不远的长衫客低眉垂首, 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甚是规矩,仿佛是对这幅场景司空见惯,可眉心仍是皱了皱,最终只沉着声音道,“沈崇才思敏捷,功于心计,能受圣上赏识自有缘由,殿下莫要轻看。”   司马詹被说教神色显了不虞,“我知道,我是那意思么?”   那人不敢吭声。   “愈是咬人的狗愈不叫,这道理倒是没错,先前还真是小瞧他了,现下当着个左都御史查这个查那个,搅和了我的事,我非整得他下半生都不得安宁。”   “唔,殿下,你弄痛奴家了”那小倌抚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一脸委屈巴巴说道。   司马詹瞧着,不知怎的就失了兴味,刚才还觉得我见犹怜的小模样现下就不耐了,一把把人推甩开,“滚滚滚。”   小倌一脸莫名,身上衣服更是散乱开别提多狼狈,又被喝了一声滚,咬着唇跑了出去。   司马詹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他这人一旦看上什么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先得到了再说,而他看上的是那一手回春,风骨清绝的神医苏回,“你只管帮我想,要怎么弄到那小神医就好。”   “殿下明知圣上那位苏神医眼下碰不得。”   “你真当那老不死的还有多少日子能活,太医院里的都说不行,莫不是凭靠他就能治好,哦不对,或许还真有几分本事,毕竟这些时日瞧着确实转好了气色,这不还去了老六的婚典。”   司马詹说着神情渐渐转了阴郁,他这身形配上神情,无端令人觉得森冷扭曲,“现如今的京师是虎狼之地,不是一介乡野郎中能胡来的,他若老实点,顺着点,我还能保了他,若不然,你当老四能放过他?”   “万事总谨慎些的好,那位神医的底儿已经着人去查探过,跟了鬼医十数年的孤儿,并无可疑,殿下若喜欢得紧,再缓些时日照着老法子将人弄来了就是,莫急了一时,徒惹事端。”那人谨言慎行,劝诫道。   司马詹摆了摆手,“行了,倒来倒去都是这个话,我也听腻烦了,且把御和楼的事情办稳妥利落了,父皇高兴了,少不了你的打赏。”   “是,殿下。”   “老四那继续派人盯着点,别跟上回一样让人当了枪头使,什么好处没落着还沾了一身腥。”司马詹想到上次在老四手里吃瘪,就一肚子气,这回的御和楼是为父皇祈福而建,挣的是帝王心也是面子,又多加嘱咐了遍。   那人垂首应是,回头出去替主子善后去。   司马詹玩得混,不管男女之分,又顾着景和帝不喜的缘由在,只敢私底下放纵,可就是这放纵反而玩出了兴味,他们阻不得,只能将此事包圆了,不敢泄露出去半分。   至于那位让殿下惦记上的,且自求多福罢。   这厢,正在养元殿替景和帝复诊的苏回揉了揉鼻子,一阵无端发痒,像是被人念叨起,不过眼下都不及龙榻上的景和帝重要,只停滞片刻,便回了话道,“针灸术主疏通脉络,圣上日理万机忧国忧民,身子劳碌,草民先以施针调理,配以食疗药补,循序相辅以见成效。”   “朕已经服用神医的药方有些时日,确实觉得身体良多,看来朕养了太医院一帮庸才”   苏回屈膝跪下:“圣上恕罪,草民师傅是一介怪才,若他在,许是有成的把握。草民学浅,不敢全凭而论,为圣上诊治也是沿用师傅的药法,另辟蹊径,不敢居功,眼下未必有成,草民惶恐。”她说得保守,可也是实情,景和帝的龙体受损厉害,当中又牵涉了旁的,她一再谨慎,生怕踏错。   景和帝沉默,整个养元殿陷入一片可怕静默。   苏回依然跪地不起,请罪姿态。   良久,反而是景和帝叹息了一声,吩咐她起,“这也才开始,苏神医无需自责,但凡你说的,且都试着,来日方长。”   苏回心头暗松了一口气,随着那声‘无须多礼’方是规规矩矩起身,正好迎上景和帝打量目光,那是久居上位者自成一派的显贵威严,若是寻常的恐要吓得腿软,苏回好歹记着自己身份,只一眼便又垂首发憷杵着,眼底却是涌起暗色。   京城里头的传闻并无遮掩,难保不传到景和帝耳中,而这态度   “苏神医好像很怕朕?”   “天子龙颜,天生威仪,乃是敬畏之心,不敢有失。”苏回辨道。   景和帝似乎是暗暗发笑,驱散些许眉眼阴鸷,此时居高临下睨着她道,“这话朕委实听得多,可从你嘴里说的,好像就不一样。”   “实乃草民发自肺腑之言。”苏回仍是绷着,一本正经了道,   “哈哈哈哈”这一笑,又牵动了心肺,引发一阵咳嗽。   苏回在下首拧眉,“自草民进来起,就听闻圣上咳嗽几多,是从何时起的?”   “圣上前儿个批阅奏折,受了些风寒,也就这两日功夫。”站在景和帝身边侍候的心腹福公公代为答道,对于苏回提的有问必答。   “既是如此,还请劳烦公公将圣上的食单予我一份,以便在药膳上加以改善。”苏回趁机提出道。   福公公得了景和帝示意,自然就命人去备了,苏回跪安,正是要离开之际,一抹窈窕纤细的华贵身影从旁经过。那女子亲自端着一红漆方木盘,淡淡瞥过苏回一眼,径自往殿上去。   苏回方才是规矩避让的,而那人经过携带起的一阵淡若空谷幽兰的香气却令她蓦然僵住。   这香气   “圣上,臣妾亲自给您熬得吊梨汤,是臣妾跟太医院讨要的方子,您趁热喝着可舒服些。” 第57章   苏回从宫里回头就一头扎了书房里, 连用午饭时都未出现, 苏霓直接给端去了书房, 就看见人被桌案上堆着的书册典籍给埋进去了。   “这些不都是压箱底的宝贝怎么给翻出来了, 我还打算等天气好的日子拿出去晒晒,难怪这一屋子飞尘, 找什么东西这么紧要?”她伸手掸了掸, 找了个干净地方放下吃食,“先别忙活了, 等吃过饭再说。”   苏回原本倒不觉得饿,闻着食物香气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叫, 遂依言把书册搁到边上。面前那一碗里头盛着的红烧肉方方正正,红润油亮, 正溢出醇厚浓郁的香气,旁边还有一碟酸萝卜丁打底的米豆腐,就像是一颗颗煮熟的小土豆, 浇上红彤彤的汤汁儿, 颜色鲜艳撩眼,口感极是滑爽绵密。   装米饭的仍是是那个大海碗, 苏回在家里自当是不拘着,打了满满一碗就着吃起来。诚如所想,那红烧肉焐得时长愈是有味儿,作料都渗了进去, 入口松润, 稍稍咀嚼就已经酥烂无形, 好吃到要吞掉舌头。   苏霓瞧见她那满足模样咧开笑,这点是全然没变,尝到好吃的就高兴,好弄得很,就是在南召她生手下厨也不挑剔。像是回忆起了那段日子,她心生感慨,“我还记得你苦背医书的样子,明明以前是一看书就能睡过去的人,硬是把这些生涩难懂的给背下来应付师傅试验。”   “现下就记不全了,所以才翻出来看。”苏回速度不慢地解决了一碗,回头看着那些书册,“我今个在养元殿闻到一抹香气跟师傅临别前房里的相似,味道似乎要再淡些。”   大名鼎鼎的鬼医是自我了断的,苏回一直觉得那是当世的怪才,医术鬼魅出神,可那脾气也古怪惊人,约莫是在捡回自己的第二个年头那脾气越发捉摸不透,医者不能自医,这多少令人有些挫败,而对于心高气傲自视甚高的鬼医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故在对苏回倾囊相授后便了断了性命,颇有几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傲气。   “师傅指点过我的调香术,曾说起过,艳情与余生欢两者其实可调配为一种,名唤蚀骨,前者可助兴,后者则可调理身子,合而为一则能神不知鬼不觉取人性命。”   苏回沉吟,“你猜用此香的是何人?”   苏霓似是一番思量,片刻道,“静妃娘娘?”   苏回点了点头,其实也不难猜,那位现如今风头正盛,可又一方面她没有家世倚靠,单单是一介宫女出身能爬到那位置也是顶破天了,德妃娘娘未将人放在眼里,景和帝也因耳根子清净独宠一人。   “这里头不止医书,还有太医院那誊抄的记要,详细记录了圣上病征,上可追溯到十年前,而那时,静妃娘娘还在甘露寺带发修行,如何能做到一步一步耗损圣上龙体。”   “也有可能是静妃在别处沾上的,大梁佩香成俗,莫说宫里头的主子,就是太监宫娥都有佩香料的,岂不人人都有可能了。”苏霓蹙眉,犹是觉得不可思议。   苏回重回桌案前,“师傅一生自负,又擅长奇术,这香毒是无解的。”   “谁都知道景和帝病入膏肓,凭你一个如何能力挽狂澜,我旁的不奢求,只求你我和兮兮下半生能平平安安即是。”   “闵儿。”   苏回唤了一声,凝着她有一丝心疼。朝堂风云,世家更迭,苏家这样的书香世家在闵儿出嫁和亲之后走向没落,泯然于众,比起一心要回京回到家人身边的自己,闵儿要苦得多。   “你是想找出解了那香的法子,我来帮你罢。”   “好。”   苏霓在她旁边坐下,似是想到什么,又忽而道,“今个赴约并无所获,不管我怎么试探,那位周夫人对元葑皇后的事守口如瓶,可我瞧着神情她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是不肯说,亦或是,不敢说。”   苏回早有所料,点了点头,“探听不到莫强求,元葑皇后的死同我们在南召听到的有所出入,都道呼和族是受人挑拨蒙蔽引致灾祸,也有怀璧其罪引来觊觎的缘故在,可呼和族灭了,南召灭了,京城里却兴起得呼和秘宝能得天下的传闻”   “景和帝的境况瞒不了人,即是因此才有底下暗涌之争,我只怕还有别的势力在当中搅浑水。”   “就譬如,当初在南召想要我命的人。”   苏霓一震,却是未听苏回提过这茬,“什么要你命的?不是说当初是南召失信,利用沈崇进城里应外合才致城破,难道”   “乌孙夑助南召有他的私心与目的,就如其他与南召结成盟友的,无非是有利可图,但南召屡战屡败,未必耗得起,用呼和族作议和借口何尝不是一缓兵之计,可就在沈崇到的当夜,就有人预伏行刺。”   “那会不会是”苏霓呐呐。   “不会是他。”苏回掩眸,须臾道,“沈崇即使想达目的,也不会做伤及我性命的事。”   她说得笃定,反而把苏霓堵得没话,人人都道那个沈崇是冷心冷面,长乐郡主步了覃家姑娘的后尘,就连苏霓心底都是对沈崇有怨气的,若无意早说明了就好,也不必让人巴巴地陷进去,可若是有情,又怎舍得阿妧受这些苦。   苏霓心头堵着口气,“你二人现如今可是京城里百姓热议的人物,合着我这夫人头衔还是挂虚名的?姜圆圆,我可警告你,离那伪君子远些,否则我、我们娘俩跟你没完。”   “”苏回被噎地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没同你说笑呢,当初摇光就说过,就你那点伎俩还不够人看的,他就是把你吃得透透,就你在边关生死一线,人可有念想你半分,有过一封信没有?”   苏回:“”扎心窝子又狠又准,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苏霓说着一顿,“说起摇光,回来你还未见过她罢?”   苏回几乎是缴械投诚,摇头,“时机不宜,还是再等等。”   “嗯,也不急这一时,不过等她知道我们回来瞒着,你可得担去问罪。”苏霓眯着眼睛笑,脸上添了一丝怀念,怀念故去时光。   “咱家里眼下不都是你说了算,这事儿就莫要承让了。”   “贫,接着贫,我不帮你找了。”   “别呀”   正是说话的功夫,突然外面有人来通报求见。   “既不是看诊的日子,谁那么不守规矩?”苏霓先发了声问道。   “小的也是这么说的,来的是位官儿,随行的道是左都御史沈沈大人来的,那人还亲自在门口等着呢。”   “”   “” 第58章   “这是追上门了?”苏霓的话落就挨了苏回嗔怪了一眼, 她眉眼生得细致秀气, 可脸上的表情却不尽然, 继续对苏回道, “可要我带上兮兮来叫他知难而退?”   “兮兮这会该午睡了。”苏回嗓音带着一丝些微的沙哑,仿佛是长久以来习惯的一桩事, “别闹了, 我会处理好的。”   苏霓原本就是说笑,听见她说完这句又让人去请了沈崇, 便领着丫鬟退出去了。   房里一下没了人,陷入出奇寂静。苏回揉了揉眉心, 像有些不习惯地坐拧了下身子,随即阖上那些卷宗, 用医书掩住。   “沈大人这边请。”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苏回无端有些紧张,随即又很快按压下, 手上就着找了本书壮势。   “苏兄。”   沈崇进门看到苏回直挺挺坐着, 目光不自主就落在了她拿着的那本书上。   苏回跟着下移目光,就看到一片倒过来的字, “”只沉默了一瞬,就把书搁回了桌上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沈大人今日造访,稀客,看茶。”苏回维系着那不冷不淡的态度, 吩咐仆人, 一边请了坐。   “苏兄妙手仁心, 一番劝诫之语更感人之至,故今日沐休前来打扰了。”沈崇作揖,一派谦和有礼的态度还带着三分笑意,教人无从拒绝。   苏回也是想起自己那天最后的那番话来,原本没什么,偏叫他一说就觉出点堵心来,“沈大人客气了,请罢。”   望闻问切,即便是在沈崇专注盯人的情况下,她也能面不改色稳稳当当地把着他的脉搏问他身子近来状况,就像对待寻常病患一般。   沈崇话也少,基本是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有时还会时不时走神,使得这过程变长。待到后头,连书房里头侍候的那个都觉得古怪忍不住悄摸退了出去。   房里不自觉就剩了两个,书房的门大敞着,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苏回压着嗓子,“沈大人是湿邪入体,加之平日里不注重,不忌口戒酒,使得小毛病拖成了现下这般,我这能开两副方子,一是祛湿邪,二固本培元调理身子的”   她这头说了半天,一直发现沈崇没反应,抬头看,就对上一双幽沉深邃的眼眸卡住了话。   这感觉实在太怪异   沈崇看着她,目光幽深,恍若深潭。眼前的却是方才那一幕,引得心思愈深。   “郡主。”   “书拿到了。”   一阵哄笑间传出少女娇横呵斥‘笑什么笑,学堂肃静’,却根本阻不了那些调笑起哄声。   “沈大人?”   苏回的这一声唤,倒是把沈崇从过往回忆中拉拽了出来,那目光依然是直勾勾的,落在 ‘他’身上之际,又蕴了最深沉复杂的情绪。   忽而,他抬起手,苏回下意识往后一退,可沈崇未有逾矩动作,只是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遮去她半面脸颊,乌眸澄澈交叠,倏尔化作少女的模样正惊诧凝视着他,禁不住心头颤动,“阿”   “沈大人,又犯癔症了?”苏回径自打断,眉宇间隐现不快,连声音都冷淡几分。   沈崇退了退身子,仿佛是抑着那些震颤,“苏兄得罪,只是一时情难自己。”   苏回却不作声,于纸上奋笔疾书。   沈崇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眸中掩不住精光,“不知苏兄还记得否,我曾提过你的眼睛,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哦,是么,那可真是太巧了。”   沈崇暗自压制着,不敢再惹恼眼前人,良久落了幽幽一声,“那人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可我却永远失去她了。”   那一声叹悠悠荡荡,却是砸在了苏回心上,重重碾过,几经辗转,连呼吸都能牵动苦痛,她阖眼,再睁眼,里头已是一派清明。   “沈大人的事迹京城里多有传闻,想不知道都难,那位郡主许是命数呢。”   命数这东西,她曾信过,后来却发现,信什么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当失去所有的倚仗还能顽强活下去。可却要用这说辞同沈崇说,倒显得有些滑稽。   沈崇只是定定看着‘他’眼,他有很久,很久,连梦都不曾梦到过,而方才遮了半脸,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初顽皮女扮男装的阿妧。   “不,你不知道的”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他正要开口之际,眸光却瞥见苏回原本写字的帖子上,陡的停滞。   那上头方是写了几个药名起头,字甚是歪扭,恰是出自苏回的。沈崇眼里划过不置信的,怀疑的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炽烈,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炙热火光。   那字,自己曾看过多少次,甚至好几次抓握着手把手的教她改回写法,可偏偏那人怎么都教不会,反而缠着自个学练字,只是从未练好过。   “阿妩!”这两字从他胸臆间呼啸而出,带着澎湃怒意,末了声音却倏然弱了下去,掩着些许颤意。沈崇双目圆瞪,眼角有些微红,紧紧抓握住她的手逼近,居高临下,竟是生了迫人气势,“回来,为何作不认得我?”   “你、放肆!”苏回当即挣扎,心中犹是暗恼自己疏忽,换回了右手写字一时忘形,只犟着一脸羞愤质问,“我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长乐郡主就在隔壁,你、你找错人了!松开!”   沈崇却是置若罔闻,眼中浮沉,竟是隐杂一丝癫狂。   苏回是从南召回。   他在南召徒手扒遍了那些废墟都未找到阿妧的尸骨。   整个脑海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就是阿妧,人也好,魂也好,世间再难寻出第二个,自己怎么会错认!   “你是疯了么?!”苏回未料会有这变故,看着沈崇这般难得维持不住面上平静,几次挣扎,反而被他那手劲压制,陷入困局。“你给我松开。”   “阿妧,阿妧”   沈崇那一声叠一声,尾音发颤,刚恢复几许清明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因为苏回的挣动又频临溃散。他紧紧抓着她,愈是挣扎抓得愈紧,纠缠一起连身子都紧紧贴合在一起,碰到了一件不曾预料到的物件。   “”   “”   两人同时突兀停住了动作。   沈崇猛地退了一步远,那脸上的神情,别提有多震惊古怪。   而始作俑者苏回亦是满面绯红,连耳根子都蔓延开去,大半是恼的,“你疯够了没有,这下可认清了!”   “你、你怎么会”   苏回窘羞之下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会不会,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意外的!”她顿了顿,嘴角牵起讥讽笑意,“我倒漏了说,京城盛传你好男风,我原是不信的,今个倒是令我大开眼界,用这手段迫人就范?”   她忽而莞尔,这时挺直了背走向沈崇,笑问:“你装得这般深情,那位郡主知道么?”   沈崇猛地一颤,仿佛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掉,险些站不稳,一双浓如黑墨的眼眸定定看着,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那眼眸的伤痛一览无余。   苏回看了一眼,忽然就泄了劲,“来人,送客!”   就在仆从进门要将人请出去时,一直垂首神情不明的沈崇抬眸与她相对,哑着嗓子道,“你怎知我没努力过。”怪只怪当初他并没有那个能力能保她在京城周全,也料不及日后这发展   苏回被噎回,仆从顺着就把人请了出去,望着那道瘦削身影时间长了竟有稍许模糊。   待回过神,苏回怔怔坐回了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却发现桌上少了东西。   “”   府门外,沈崇匆匆吩咐一句速回府就上了马车,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药贴,垂眸凝神细看,渐转深沉暗色   他的直觉未曾有出过错的时候,也最不缺耐心。   马车晃晃悠悠慢行,沈崇阖眸凝神,外头的嘈杂人声渐渐传入,汇聚成尖锐喊叫,“死、死人了!出人命了!!”   沈崇撩起帘子,一眼就看到茶楼外倒在血泊里的妇人一身命妇衣裳,眼大睁着,正好望着他的方向。 第59章   死的人是周国公夫人周夫人, 因在闹市影响颇大, 沈崇的马车被堵了一会儿道就看到大理寺的人赶来, 避让到了一旁。   “听那掌柜的说原先三楼那就该修补修补, 工匠都找好了,就这阵儿生意好缓了几日结果就出事了。”   “哎哟, 就这么砰一下吓也吓煞了, 作孽啊,难怪那小伙计吓得尿裤子了。”   “”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事情说道完了, 而清和茶楼那掌柜打扮的正战战兢兢同官差说话,一脸得懊悔, 可已经是于事无补,很快茶楼就被贴了封条, 那些人证物证一并被带走。   “大人,怎会这般巧合的”沈牧瞪着那处,已经随着主子往后又再退了退, 仍是一脸震惊, 就在前儿个主子才吩咐多增派些人手探查周国公的事,怎么今个周夫人就死了?   沈崇未作声, 眉眼深沉地睨着左巷旁,那儿正有一人斗篷兜头蒙罩,匆匆疾行离开。   沈牧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登时皱眉道, “大人, 那人刚在人堆里就鬼鬼祟祟的, 要不要小的让人去跟着?”   “去两个,莫打草惊蛇。”   “小的明白。”   沈牧让去的当然不是寻常家仆,而是沈崇自南召回来就着手招募身边的,各有本事。他隐约觉得主子要做的事非同寻常,往深的就不敢胡乱揣测,他一小卒只管听主子的即是。   马车疾行回府,沈崇径自去了书房,还吩咐人不准打扰,就连沈牧都搁外头候着,还没片刻,就见府里最不好惹的那位施施然而来。   “三、三娘,大人在里头办公,忙、忙呢。”沈牧没出息的怂了。   沈三娘瞥了他一眼,在门上轻轻叩了叩,“子阆,是我。”说完便领着丫鬟直接推门进去了。   “”沈牧赔着笑恭送,一面机灵地去沏茶。   沈三娘也不是无事叨扰,给了随行的婢女一个眼神示意,那婢女就把捧着的画轴搁到了桌上,正正是沈崇面前。   “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都出去罢。”沈三娘发话,原先在书房里侍候的都走了干净,只余下她同沈崇对了眼。   “姑姑有何指教?”沈崇扫过桌上的东西一眼,端得是气定神闲,淡淡问道。   “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京城里适婚女子,晓得你挑剔,专程先讨要了画像让你掌掌眼,有些虽是小门小户,但重在品德好,温柔贤良,与你才是般配。”   “姑姑”沈崇有些无奈唤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娶妻。”   “你拿那套说辞糊弄别人还成,糊弄我可过不去。我晓得的,你情路波折,淼淼与你青梅竹马最后落得那下场,长乐郡主为你又可你也不能就这么赔上下半辈子,这后半生没个知冷热的陪着,更何况,你当老夫人泉下有知能安宁否?”   沈崇因她的话陷入沉默,神情微微触动。正当沈三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之际,却听他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娶妻,若是娶,也只当娶一人。”   那人即是长乐郡主。   沈三娘瞪着他,心头堵得厉害,那长乐郡主都疯了,莫说没疯,就平阳王府那态度,就根本成不了事。“你何必在这事上犯倔,谁怜你苦处了,这几年你暗中为平阳王所做的,也够还的,不然就依他们那般处事还能安然无虞,可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姑姑好意,子阆心领,但这事就这样罢。”沈崇打断,显然是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   沈三娘被堪堪气着,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我选这么些个就费了半月功夫,就想着给你寻个合适中意的,又不作假的,这会儿可同早先不一样了,这一个个的画过的同没画过妆容的,简直就是两个人,为此,我去了琼山苑不下十趟,一泡了温泉什么都显出形了。”   沈崇眉宇紧紧皱起,又随着她的话兀的展开,仿佛是得了一线灵光,“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   “姑姑,我今个还有事忙,有什么咱们改明儿说。”沈崇面露一丝振奋欣喜,一面与沈三娘说着,一面请了她出门。   “不是,你莫不是拿这话搪塞我——”   “岂敢岂敢,改日一定好好探讨。”沈崇话落,态度极是恭敬地‘请’了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三娘即便觉得他更像是在应付自己,可到底拗不过,“先看画像,万一、万一看中意了呢。”   沈崇虚应,恭送人离开后快步折回了书桌前,铺开一幅空白画纸。挥毫泼墨,不多时便有一抹身影跃然于纸上,那般鲜活,竟是令作画的都愣了神。   他怔了会儿神,又从一侧取了另一幅,画上的少女乌发像男儿那般高高束起,红衣玉带,蹴鞠场上的意气奋发,却独独少画了眼睛。沈崇阖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画面,那眨眼的瞬间,大抵这辈子都忘不掉,可愈是如此,他就是始终不敢添上去。   而今对着那幅新作的,沈崇犹豫片刻,便又重新提起了笔画上,添完的一瞬,他的手竟禁不住微微颤抖。随后便是在两幅画之间,笔墨游走,渐渐,像是还原出一个真相   周夫人的死在京城里造成的轰动不小,概因其生性爽朗,人缘极好,出殡当日苏回夫妇也前去吊唁,看到灵堂前跪着的小女孩儿披麻戴孝哭着发出啊、啊的声音,却是个哑巴,瞧着都怪是可怜,   “周夫人这一走,可是线索断了?”回去路上,苏霓蹙着眉道。“话说起来,周夫人不是受那些夫人所托,问我们定了一些脂膏,约我在甘露寺碰面,日子就是她死后第二日。你还记得么,我同你说过,周夫人似乎提到元葑皇后有一丁点相关的事就十分紧张。”   “你可问多了?”   苏霓摇头,“不过我倒觉得她像是在犹豫,那日子既不是初一也非十五,去甘露寺”   “畏惧、犹豫源自于她说出之后所受的威胁,又或者,她已经受到威胁了。”苏回沉声,惹得苏霓怔怔。   “你的意思是周夫人是被灭口的!”她一说完就忙捂住了嘴,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都跳得快了。又压低声音极小声道,“什么人能这么神通广大,在天子脚下杀人,大理寺不是说”   “原来的大理寺可不是什么正经办事的地方。”苏回淡淡道,眉头拢了深色。   她撩开帘子,冲马夫吩咐,“去甘露寺。”   临到宅子门前,苏霓自是不肯下马车,两人遂一道去了,时值傍晚,云霞漫天,晕染开一片血色,在寒风相衬之下,甚是惊心。   城门外官道上,马蹄哒哒,起初只有一辆,便是苏回与苏霓乘坐的,而后从夹道两旁忽而又冲出几辆,跑动带起的声响交叠在一起,兀的添了几许紧张激荡。   马夫扬了马鞭陡然加快速度,后方依然不落,只觉得那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响起一道阴鸷且鬼魅的桀桀笑声。   “不留活口。” 第60章   的一声, 刀剑劈在木头上发出闷钝声响, 很快接二连三都是, 破窗挑入, 苏回护着苏霓伏低身子堪堪避过,急忙出了马车就看到马夫拉着缰绳全然僵硬, 看到她十足慌张, “老、老爷,这这这”   “别慌, 看前面,只管往前就是。”苏回说完这话, 又躲过了一刀,这一下结结实实劈在了门板上削落她一绺发丝, 直把窝里面的苏霓看得惊呼连连,要拉她回去。   “闵儿乖,坐稳了。”   “什么”苏霓不明白她的用意, 就被她稍稍按低了脑袋, 只听耳畔落了一句躲好,人就已经不在跟前。“苏回——”   苏回是算好了的, 前面有林荫遮挡,灌木丛生,一脚落地又借着树干之力将并行那辆马车上驾车的踹下,自己掌了缰绳一勒紧缓了一步直直冲着另一侧的那辆狠狠撞了过去。   剧烈的撞击声响回荡, 被撞的那个冲向了林子, 霎时四分五裂, 而后从林子里涌出更多的人来。苏回亦是受了冲击,踉跄站稳,便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长鞭子,白骨森森,却又不像是单纯白骨,一鞭子挥出,发出如精钢所制般的铮铮响声,威力十足,一下就甩飞了两个。   “谁派你们在此伏击的?”苏回即便是一人,可气势却是惊人,九骨鞭横扫,荡起寒风,便足叫人望而生畏。   那为首的几乎要被眼前这一画面震撼住,乌衣黑发,与身前那一抹白形成极大的反差,最重要是那容貌实在有种不辨雌雄的美,仿佛没有了界定,更是勾动人心底隐秘的欲望。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个会落到我的手里哈哈哈”那人说完就招呼手下人上前围攻。   苏回眼尖,自是看到往前面载着苏霓那辆马车追去的人,二话没说冲向那方向阻拦。几乎是同时,在她被围困之际,又涌出一批人,各个乌衣劲装,一出现便将困局打破,以护卫之势与那些刺客匹敌。   “老爷快走。”乌衣卫道。   苏回提着九骨鞭便要去追苏霓,只是很快就被一支利箭拦住了去路,若非她敏锐察觉躲闪,那箭以一毫之差牢牢钉在了树上。而始作俑者恰是那为首的,此时挂着阴鸷笑容,指挥手下人交战,一双眼却不离苏回。   “走是走不了的,求求我,兴许能给你留个体面死法。”   周遭已经是一片混战,苏回暗中部署的人同行刺的打得难分难舍,那都是苏回照着金吾卫的模子找的,以防有意外,却没想到意外竟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来得快。苏回垂眸,余光里瞥见那人手腕上的刺青,眸色微转暗沉,“周夫人不是意外失足,而是被你背后的主子设计害死的。”   她一面同人交手,一面语气疏离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套我话没那么容易。”那人狞笑,似乎是笑她不自量力,“谁叫你们这些都不长眼的,阻碍计划,早该把你们统统除了。”   “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郎中,能阻了谁的路,嗬,这可就容易猜多了。”苏回依然是作分析的一套,慢里斯条,同样也有拖延时间之嫌。   久攻不下,原抱着十足把握只当个普通郎中的刺客有些恼了,这一失神,就给了苏回可趁之机,狠狠抽向他的命门,直取性命。   那人闪躲再多,都没能快得过苏回的九骨鞭,没击中命门,被打中了左肩,几乎是整个肩头都发麻发颤,刺痛入骨,碎了一口血水骂了娘,完全打红眼了。   “圣上的病让多少人挂心的,太医院束手无策的,可不代表我没有偏门法子能治好,都说二皇子有勇无谋,又好大喜功,却有一个智囊团,谋士为他策划,这般蠢的行径应当有人拦着做不出来。”   “你”   苏回一直盯着他,于心中排除掉了二皇子,“那就剩下斗得最凶的,又最野心勃勃的”   那人神情陡的一狠,“有什么话只管跟阎王爷说去!”箭矢搭了上,三发连射,不单是要苏回的性命,更是寻到了突破口,让他的人追苏霓的马车而去。“都道是南召来的巫医,特意为你候着的,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   苏回一面分神去追截,一面要应付那人阴损招数,摆脱不得,眼见有漏网之鱼追去,心急之下腹背受敌挨了一刀,被她恼怒回身斩断了偷袭者的臂膀,引发的惨叫凄厉回荡,人烟罕至的官道上沦为修罗场,兵刃交接不绝。   对方有备而来,苏回未有预料,于人数上实则吃了亏的,这些刺客各个训练有素,苏回仔细凝神,便发觉了不妥之处,只是眼下不是时机,乌衣卫为掩护她撤离折损一半,眼见被围困无路。   “你当杀了我,你那位主子就能全身而退?他这身边养得都是你们这些蠢蛋,做事才这般不过脑子罢!”   “住口!”   “神医是么,妙手回春,救得了别人,可救不了你自己。”那人笑容阴渗渗的,看着被手底下人包围起来负隅顽抗的苏回,身上不知带着谁的鲜血,更是刺激人的感官,“就算让你做个明白鬼又如何,那呼和秘宝早就不在呼和族了,你当南召灭国是他们自己同归于尽,哈哈哈,那些亡魂是有冤都没处诉了。”   “”   “而今的呼和秘宝,不,应当是大梁龙脉,俱是那位一手策划的,他本该命不久矣,可偏偏你又出现扰了计划,你说你该不该死?”   “那周夫人又为何死的?”苏回被逼后退了一步,稍稍一动,牵动了腰侧的伤势,神情沉敛。   “这个许到了阴间你自己问问她不就知晓了。”那人突然机智地截了话,不再透露半分,“你再有能耐又如何,搅和进这混水里能得个什么下场不过,六皇子与那摇光公主都在你身边安插了人,不管是护是杀,呵呵,都救不了你!”   苏回因他的话拧眉,可眼下分不了神想那许多,而是直直盯着对面出现的弓箭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横是死,竖也是死,与那桀桀笑声相应和,仿佛昭示她的结局。   她好不容易回来。   她还有账未清算。   身上传来的痛楚令她回想起在南召时的经历,彼时,不比现在好多少,身陷困局,孤立无援,总是重复这等绝望。明明,是期望一个好的结果,却总等来最坏的,这几年像是她偷来的,苟且的,可若要这样死去,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那一刻,迸出的求生意念转瞬化作最凶悍的战意,九骨鞭冷冽,乌发沾了唇角血丝,浸了鲜血的衣袍被风吹得烈烈,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最后一刻,即便是死,也是身为战士的骄傲。   “给我杀——”   “不自量力!”   砰——   砰砰——   漫天烟尘扬起,几乎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根本分不清敌我,苏回尚来不及反应就听着马蹄声急促而来,同时有一只宽厚大掌牵住了她带上了马,按坐在前方。“是我,别怕。”   那低沉暗哑的声音携着浓浓的紧张后怕,与那只抓握着自己的手,几乎一瞬就辨出了来人。   苏回僵着身子,卸了防御姿态,心底突兀涌上一股复杂感受,就在前一刻,她还在想若   “抓好,坐稳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我带你回去。” 第61章   然, 最后的结果却是纵马狂奔把追兵甩下的同时, 自己也迷了方向。   夜色四合, 荒郊野岭, 唯有风声呜咽。马儿跑得累了慢慢停了下来,苏回勒了缰绳从马背上跃下, 环视四周情形, 实则也是避开了两个人身子相贴的尴尬。这一路来的感受就不提了,她念及自己现在的男儿身份, 那感觉就更怪异了。   “咳,就在这里歇下罢。”她伸手抚了抚马匹作是安抚说道。这处有林木做掩护, 高地下陷,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形以便侦查。   沈崇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她, 那件乌衣浸了血不明显,这会儿却是能看出来,兀的暗沉下眸子。“回去。”   “沈大人是想到怎么回去了?”苏回是笑着说的, 然对上那双眼眸不知怎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似乎是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她敛下眸,正经咳嗽了声才道, “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回去更危险,在这稍作休整也好,何况我不就是大夫么, 只是一点皮肉伤。”   她说的不在乎, 那人却抿紧了唇线。   苏回也不理会, 径自在周遭矮丛那找了找,沈崇沉默跟在了她身后。苏回察觉回身就看到了沈崇,手里已经拔了一绺的草,“跟着我做什么,不会去找点木柴生火,夜里挨冻?”   沈崇叫她一说又乖顺地去拣木枝,来回搬了两趟,就看见苏回用石头捣烂了草正往伤口上敷,裤腿撩起露出一截纤细白腻,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没抹上两下就放下了裤腿。   “生火会么?”苏回停歇下来才觉得身上各种酸痛,大抵是从医后疏于操练的缘故,竟大不如从前,故寻了令自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问道。   沈崇几乎一错眼就觉得姜淮近在眼前,被问及时还有些反应愣愣,待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一堆树枝陷入沉默,显然,老师没教过这个。   “喏,拿去,自己生。”苏回在口袋里摸了摸,扔过去一块通体发黑的石头示意。   沈崇接了石头便老老实实在那跟石头划火星子,照理说很容易点着的,偏到了沈崇手里就火星子刺啦闪烁两下就没,周而复始,沈崇就跟那打火石杠上了,苏回懒洋洋地躺靠着看,本想有心指点什么的,可看着他发红的耳朵憋坏的什么也没说。   直到半晌过去,好不容易划着了干草点着烧了起来,沈崇这才回过头去看苏回,表情里有一丝掩不住的欣喜,衬着火光耀动,眼底一片明亮。   苏回被他的眼神注视,下意识就点了下头,又觉得自个有些莫名其妙,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沈大人,颇有天赋。”   真违心啊   沈崇装作没看到她那一抹心虚,走向她身旁,“你后背还有伤,我帮你罢。”   “不用了。”苏回想也没想极快拒绝。   然拒绝太快,反而惹来沈崇狐疑目光。   “大家都是男人,苏兄是在介意”沈崇掩过目光里一抹深色,定定看着她,仿佛不错漏一丝神情变化。   “话是这样没错”苏回蓦然想到上次相博引致的脸稍稍有点红,轻咳了一声,“我这人臭毛病多,不喜欢别人碰是一点,何况这荒郊野外受、受了风寒也不好。”   说完的当下,像是觉得自己有点虚鼓气与他对视,沈崇一直未移开目光,两人目光对视僵持谁也没移开。   苏回觉得现下的氛围怪异,应当说是沈崇给她的感觉太过古怪,明明自己都换了个模样,怎的还能就姑且不论这个,当初也没觉得他有多喜欢,这番情深倒叫自己有些受不起了。   到最后已然涣散至自己这副男儿躯壳太过吸引人上去   沈崇已经按着她转过身子背对,“伤在后背,血一直未止,你是大夫应当知晓后果。”   其实苏回已经觉察到力气渐渐流失,身子泛冷,否则也不会轻易叫沈崇制住,她侧首看到沈崇就着她的伤势半跪在地上,咬下唇犹豫几许最终顺应他话脱衣服,不过未脱到底,而是往下拉到伤口处,露出半面肩来。   草药清凉,又是寒风,苏回打了个寒颤,身前就被罩了件氅衣,恰是沈崇的。褐红色的绒毛与细腻白皙的肌肤相衬,反而增添了诱惑之色,那只抹药的手触到肌肤那刻两人都觉得像被电流击中,僵硬着无人说话。   林间静谧,鸦雀无声,唯有彼此的呼吸声起伏,勾起细细密密令人难言的颤栗。苏回看不到后方的沈崇,而她身怀秘密像是随时会被发现一般惊险刺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沈崇抹药的手上,温凉宽厚,指腹轻揉   她兀的回神,懵然脱离开,在回过身子的一刹早已拢紧了衣袍,分毫不露。“药性凉,抹一点就好了。”   沈崇慢悠悠地腾回了手,唯有自己清楚心中是如何骇然于情绪波动,甚至在那一刻   他掩下眸子,忽而开口,“周夫人是被人灭口,却在被灭口之前约了尊夫人在甘露寺碰面,这事恐怕不止一个知晓了。”仿佛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又仿佛是试探   苏回愣愣看他,“周夫人同我夫人拿货。”她顿了顿,“周夫人一向人缘好,有些便托了她的门道预定了一批脂膏,总不至于是为这招来祸害的罢?”   “有人怀疑周夫人身上有一件东西,是他们想要的。在周夫人死的当晚,国公府就被人暗中搜查过,估摸是没搜到所以才”   合着是怀疑周夫人将东西搁在甘露寺,而她和苏霓是在去的路上被伏击   “东西自然也没在甘露寺,我同那儿的方丈很熟,消息收得早了些。不过周夫人这时候约令夫人,确是十分古怪,令夫人若不知情,可谓是被牵连得颇是冤枉了。”   闵儿——苏回猛地变幻神情,这兵荒马乱竟是把这茬忘了,当即想也没想站起要去牵马。沈崇当然知晓她心急什么,这才慢悠悠地抛出了后半句,“我来时看到的是你四哥和六哥带着人马出城,同我是一个方向。”   苏回闻言一颗心回落,如果是四哥和六哥一道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她这表情太明显,也是对沈崇没有防备压根没察觉称呼上的问题。   然沈崇那双眸子里已牢牢锁住她,翻着汹涌暗潮,那强烈的情绪波动连在几步外的苏回都能感觉到,像只机警的兔子又退了两步。   “你别怕。”我。沈崇那么说时嗓音出奇的沙哑,黑眸中蕴了一丝小心翼翼,往前了半步却是停下,“我、没有恶意,你不用这么防着我不管有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苏回这回更是警惕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沈大人客气,我这也没什么要帮的。今个的恩先记下了,改日再携内人登门拜谢。”言下之意,便仅仅是承了此恩惠,旁的都受不起了。   那急于瞥清楚干系的态度令沈崇胸口一阵闷堵,被紧紧揪着,喘息不得。两人之间没有一个好的开头,连如今这开端也不甚美妙   平阳王府与苏府相隔一条暗窄小巷,苏回夫妇二人两日未归府那原本要看病的人堵了门口,消息不胫而走,都在打听神医夫妇去哪儿了,连着平阳王府门前的小厮都被问及了几次。   然里头的,则更焦心了。   苏妈妈端了宁神汤宽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的人,“毕竟还是在天子脚下,那些人不定敢那么猖狂,四郎和六郎都去了,一定能把人平安带回来的,你别这么走,走得我眼都花了。”   “你不知道,这丫头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放不下心。”平阳王忍了忍,好歹忍住没再踱步来去,叹息了一声,“这好端端的怎么又牵扯到那纷争里去!”   “也非她自愿的,当时若不是鬼医保了她一命,她罢了,不提这个,她是为了七郎,谁料被圣上派去的人寻回,这么阴差阳错的许是命数了,但五娘是命里有福,有什么一定都能化险为夷的!”   “是就好了。”平阳王眉头仍是紧皱,平添几条皱纹。   “王爷,王爷,宫、宫里头那位来了,在花厅呢!”仆从忽然来报,打断了二人对话。   苏妈妈错愕,看向平阳王,只见后者敛了稍许神情快步往花厅去,果见一身便服的景和帝正撇着茶盖子品茶。   “臣参见皇上。”   “免礼。”景和帝让人去扶起他,“朕这赏赐的茶你这个粗老汉喝不惯,招呼客人倒是不错。”   “臣惶恐。”   景和帝看着他两鬓丛生的白发久久,摆了摆手示意随行来的退下,平阳王自然也让自个的人也退下了,花厅就着一旁潺潺流水,一时就剩了君臣二人。   “朕是在宫里待着闷了,出来找老朋友聊聊天,不用拘束。”景和帝眺看着外头的风景,“这儿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一样。”   “风景都有四季变化,只是尽可能的保留苏娘在时候的模样罢了。”   景和帝闻言瞥了他一样,幽幽道:“卿家长情,她确没挑错人。”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既是君臣,也曾是情敌,而今坐着一块喝茶,百味陈杂。   “朕也曾有一个想要长情厮守的,可惜事与愿违”景和帝眉眼落了深思,仿佛陷入回忆中。   平阳王识趣的没说话,见他郁郁,良久才宽慰了一句,“那事已经过去很二十年了,就过去罢。”   “朕也以为结束过去了,可直到眼下才知并未。”景和帝说着忽然冷下了神情。“卿家随了朕半生戎马,是朕的大功臣,也最清楚呼和与南召,不,还有个人,便是周安。”   已故周国公周安,出身四夷馆,精通六种语言,受景和帝器重,就好比如今的沈崇,足智多谋,满腔忠君之心。   “皇上指的是他遗孀之死”   景和帝未答,良久才语气不明道,“收在珍宝楼的异闻录被盗了。”   这下连平阳王都坐不住了。“皇宫内院,怎会有人能轻易盗取——”那东西一直都   “是啊。”景和帝却只是淡淡应和,仿佛丢失的是件并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朕病得是不是有些久了,久的那些人当真以为朕要不行了。”   “皇上天命所归,乃真龙天子福佑大梁,万寿无疆。”   “卿家,你不善这种说辞还是不要说了。”景和帝笑了笑,只笑意未达眼底,他的几个儿子啊   “”   “行了,朕不想看你这张垮了的老脸,阿妧呢,可好些了?听说神医有来过,给朕瞧瞧。”   “皇上——” 第62章   姜少羡这几年发病次数多了, 常常将自己当作姐姐长乐郡主, 一人分饰两角, 只声音都是他自己的, 叫人觉得可悲又可怜。可搁到眼下这情形,就非常急人了, 然从屋外头传来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我的爷, 您怎么挑这个时候发病!”玉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本是想敲昏了事可偏偏被他察觉了, 闹得一个逃几人追,屋子里乒乒乓乓动静越来越大。   “皇上, 实不相瞒,阿妧如今还未痊愈, 时常把自个当她那弟弟,发作起来谁也不认还容易作出伤人行径,是拦也拦不住, 臣怕冲撞了”   “不管阿妧什么样子, 朕都不会计较的。”景和帝也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神情上涌的心疼不似作假, 阿妧那孩子长得精致乖巧,脾气却大得很,不像平阳王妃倒是像他暗下了眸子,示意平阳王道, “卿家无需多虑。”   平阳王心中苦笑, 还怎多虑, 一发现就是欺君的罪责恐是连累满门,可若是不打开电光一闪间门却从里面开了。   来开门的是玉竹,脸上还有被指甲刮擦过的血痕,“王爷,五娘刚发病当奴婢们是要阻她去救七郎,一通打砸的,这会儿好不容易安歇下。”她那把两人调换说辞竟挑不出错。   景和帝是随着平阳王一道进门的,一进去就看到了满地狼藉,以及其他几个婢女身上可见伤痕,倒真应了平阳王同那婢女的说法,阿妧她   平阳王同样也看到地上的,险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皇上”   “阿妧怕是要怨上朕了。”景和帝幽幽叹息了一声,说这话的同时看向平阳王,何尝不是也有怨呢。   “皇上言重。”平阳王见提及这话题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余下惯是侍候的玉竹打发去了里头照看,一面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及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七郎,是他自己的意愿保家护国,臣为此感到骄傲,臣这一双儿女,都是臣的骄傲。”   “是啊。”景和帝也忍不住感慨,“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初你家七郎站出来,不看好的人居多,甚至还有居心叵测之人暗中攒说闹得人心惶惶,却叫一次次的捷报功勋打回了脸,是个好样的,好样的。”   平阳王脸上也不掩骄傲,可也在想到的同时又心中发胀发疼,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恨不得好生呵护着,怎料到会有这样坎坷经历。   直到良久,他才哑着声道,“都过去了。”除了这句,旁的也没什么可说了,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然从里屋却传出细弱呜咽。   “阿妧?”这一声是景和帝唤的,并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前进了一步。   平阳王听着那声音不对劲,亦是追了一步,就看到从珠帘后走出一人来,一袭水红色月华裙,及腰乌发垂落散下,若柔软云缎,纯粹相撞的颜色衬得那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透亮,一双杏眸澄澈,正直直望着来人。   “臣女参见皇上。”她盈盈福身,轻薄白纱覆在面颊之上掩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了眼睛露在外头,又冲着平阳王唤了一声“父亲”。   “阿妧你——”平阳王是当真意外,没想到自个担心的人就这么出现眼前,简直就是个偌大惊喜,险些难以自持。   “父亲,我没事。”苏回是同平阳王报平安,看到父亲眼底的激动,知道是自己身上这身惹得缘故。“我又让您操心了。”   “阿妧可好些了?”景和帝有些狐疑看着她蒙着脸,“你的脸”   “回皇上,臣女发病会控制不住抓伤了脸,怕惊扰圣驾。”苏回恭敬答道。   景和帝想着女儿家好面,看着那一双杏眸不改,未再作他想,“伤在脸上非同小事,得好生看着,莫留下疤痕,太医院那整这个有一套,回头朕让人送些膏药过来。”   “谢皇上。”   苏回回完,就见景和帝定定凝视自己,心兀的一慌,然面上却仍是镇定超脱。随即就听到景和帝落了幽幽一声叹道,“阿妧长大了,也同朕生疏了。”   “”苏回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场面落了尴尬宁静。   “罢了罢了,你同你父亲一样都是个不会说话的,不用勉强,就这样挺好的。”他说着停了停又道,“有时候在你身边说假话的人多了,有个说真话的难得了。”   “皇上”   苏回掩了掩目光,弯身跪下,“臣女斗胆,想问皇上两个问题。”   “阿妧”平阳王稍是意外,不过仍是选择站在女儿身旁,应对上景和帝投来的目光。   “有什么想问的,你且说。”景和帝隔空虚扶了一把道。   “元葑皇后当真是病故?”   苏回这问题可谓是非常大胆了,这一问惹得景和帝眉眼深沉,未有言语。她稍是一顿,“皇上若是不想答亦可,臣女更关心的是第二个,当初南召派来使臣议和,来者何人?”   其实这两个问题能归到一处去,恰是元葑皇后的死令呼和族耿耿于怀,结下深仇。南召与大梁屡屡发生冲突,到最后以这种惨烈方式结束战争,都与那息息相关。   景和帝注视着那一双澄澈透底的眼,不带任何色彩,竟有些像当年追随自己时的她,只是多了信任崇仰,他一晃神,那一丝光亮又倏地沉暗下,敛尽了情绪浮动,“朕知道你的意思。”   “外界传言甚多,但无一是真的,朕没做对不起呼和的事,但,朕亏欠了元葑。”他顿了顿,“故当时南召派来的是呼和将领来议和休战,朕便同意了。”   那一瞬,苏回很想说些什么,不过被平阳王悄悄拽住了,“皇上,臣女莽撞,望皇上恕罪。”   景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瞥过苏回时沉吟片刻,方启口道,“世事难料,且难强求。阿妧,沈崇曾拒过一次出任议和使臣,拒绝的原因是为你,说不想将来连见你一面都难却   “”   景和帝最终摆了摆手,示意平阳王勿用相送带着人离开。   在华丽马车驶离平阳王府后,一抹颀长身影出现在对面巷子的暗影中,长身玉立,蒙了阴翳。   不费一刻,从平阳王府飞快跑出一抹纤瘦身影,衣裙翩飞,若明艳蝴蝶展翅匆匆奔向隔壁苏府。   “大人,小的刚刚照您的吩咐去传达了话,可跟平阳王说苏夫人受了重伤快不行了不大合适罢”沈牧摸不着头脑跟在沈崇身边,只觉得主子似乎对于平阳王府和苏府都关注异常,眼下更是奇怪了。   沈崇一眼不错的凝着苏府闭着的大门,眼前似乎还是那道身影,连崴脚的地方都一致,试探一击即得,苏回,苏回,平阳王妃便是姓苏,苏回的意思是,她回来了——   意会的刹那,眼底的炙热几乎难以压制,心头一片滚热,那连梦中都是奢望的人竟还好生活着一贯没有情绪起伏的人,此刻历经狂喜眷恋伤怀,大起大落之下竟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妧回来了。   可、她并不认自己。究其原因沈崇陷入沉默。心头千百种情绪滚压,最后仅仅汇成一句压抑至极又晦涩至极的喃喃自语。   “回来就好”   正是此时,却忽而响起一道熟悉声音,颇是意外,“子阆?你怎会在这?” 第63章   “殿下。”沈崇面向来人, 拱手作揖的一刹已经将所有情绪收敛尽, “苏神医未在府上, 看来殿下同臣一样都白跑了一趟。”   跟在他后面的沈牧在心底暗暗诧异, 心说主子压根都没叩门问过怎就知人不在府里,然却一点没敢表现在外, 对上六皇子扫过来的目光心头莫名跳了跳, 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这位殿下方才那一眼颇具威慑。   “看来是我运气不好, 昨个来也是没人。”司马琰笑笑,“不过今个多了你, 是真巧了,可是身体又”   “臣身体无碍, 不过家里的不放心,特意叮嘱过来瞧瞧。”   司马琰颔首,晓得那位姑姑的脾气, “也应当的。”   “臣还未谢殿下前些时候照拂, 臣能恢复那么快也是多亏了殿下的药。”沈崇又道。   “你我交情又何须这般客气,这些年在外我也挂心父皇身体, 总下意识寻一些难得药草,因此结识不少药商,这次兹阳疫情突发能得以抑制这般迅速便是多亏了他们。”   “殿下仁心,亲赴救济, 仁心仁德乃大梁之福。”   司马琰笑睨着他, 像是看破什么又不说破, 最后索性拉了人去茶楼喝茶畅聊。沈崇跟随,只在离开之前慢了一步余光里扫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唇角微抿起,弯起一个弧度很快泯然。   天边不知何时飘聚了乌云,不多时即下起雨来,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浸润万物。时间久了,雨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垂落成了细密雨帘,将站在美人靠前的两道颀长身影衬得模糊。   “近来母妃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又要瞒着父皇没惊动太医院的,我才想着跟苏神医说一说谁料这般不凑巧。”   “苏神医每隔几日就要入宫为皇上复诊,殿下也不用急在一时,自是能碰上的。”   “说的也是。”司马琰说道完转向沈崇,“京城里都道一向善克制又冷清极的沈大人忽然对一人纠缠不休,引得全城轰动议论咳咳,龙阳之好?”   沈崇微微抽了下嘴角,“殿下莫说笑了。”   “可我当真是好奇的很啊。”司马琰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道,“就连我都感觉你对这位神医有些不一般。”   “殿下”   司马琰抱着胸,静候下文。   “殿下莫玩笑了,臣有喜欢的人。”后半句,沈崇说得坚定,嘴角那一抹无奈笑意转化,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与淡淡欢喜,仿佛是提及都能使得周身清冷消融。   司马琰看着他这一变化,眼底某些情绪变深,良久才哑着声音道:“斯人已逝”   “可在我心底,她一直未离开过。”沈崇笑意里泛起几许柔和。“这种感觉,殿下大抵不会懂,也不会有这一日,您和皇妃恩爱得令人羡慕。”   司马琰一顿,仿佛是想说什么被堵在了喉咙,喉结滚动又咽回去,淡淡哼应了一声算作应答。   “子阆”   “嗯?”   “你看这天可变得真快,刚才还是一番晴好,这会儿就下起雨了。”司马琰忽然牛头不接马尾的道了一句,略是出神望着雨幕。   “初春时节,当是这样,过段时日就好了。”   “过一段确是。”   候着来添茶的沈牧听见,只当他们是在寻常讨论天气,可又感觉不单是那么回事似的,最后一头雾水地又退了下去。并不知那里头的人话题转了某个严肃方向,且一谈就是良久   正在苏府里头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苏回一眼也看到了外头稀稀落落的雨,停了一停打了个喷嚏才一瘸一拐地朝书房去。   没过一会儿,苏霓也来了,端来姜汤,进来就道,“就知道你不会好生歇着,在外头待了两夜,喝点驱驱寒。”   苏回看到她眼前一亮,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思路捋不顺,你一块帮帮我。”她说着接了姜汤先赶紧喝了一碗,颇是不讲究样子,“打回来后事情就乱了,一桩接一桩的,昨儿我刚抓了一点线头,快捋捋。”   苏霓回身看一眼身边跟着侍候的,让她们退了下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二人才道,“嗯,你说。”   “呼和秘宝就是个幌子,当年元葑皇后确实陪嫁了不少,也跟呼和族守护的矿藏有关,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到了其父亲一代已经所剩无几,就好比我父亲与我,出嫁必然是陪上最好的,却没想到最后会为此招来觊觎与暗算。”   “且不说元葑皇后究竟是如何死的,总之在她死后,那份呼和秘宝被侵占的传言叫嚣尘上,还有说就是大梁龙脉,得之可坐拥天下。”   “当时确实有人信的,安南史结合乌孙兵力几次发起攻势,最后被父亲剿灭,乌孙是一直没死心的。”   “后来乌孙三王子即是那乌孙夑”苏回提到那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心悸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那张狰狞的脸,下意识攥了下拳头平复心头骤然而起的情绪浮动,“不知从哪得知那传言是个幌子,才去的南召,恐是想打探消息,孰料最后赔上性命。”   “这一仗,平阳王唯一的子嗣继承殇,乌孙折损一位王子,呼和灭族,南召亡国,这一连串像不像是被设计好的,而我,我们,都像是旗子,一步一步照着那人的想法走到那一步。”   “可他没想到的大抵是你还能回来。”苏霓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虽然知晓当年令阿妧生死一线的是出自旁人阴谋,为王权,为秘宝,却不想背后牵涉竟如此深。   “我势必要揪出那人的,这些争权夺势的人都有嫌疑,能部署那么久远对了,那个人,三年前来商议求和的是呼和将领名叫巴汗,而我同那些人都交过手,清楚敌我,从不知有这个名字的。”苏回说得有些快,“要么是这个人不是南召人,是人冒充,要么是化了名字的”   “不管哪个,都太说不通了。”   “非常了解南召的,呼和同大梁恩怨”苏回喃喃,“这样的人怎会轻易为人所用?”   “除非是为自己的主人效力!”苏霓接上,那一瞬陡然想到一人,声音都有些紧张发颤,“这些时日、咳、我接触世家夫人较多,也有说起的,说道摇光一直未嫁惹来闲话。”   苏回看了过去,自然看到她反应异常。“摇光怎么”   “摇光母亲亦是呼和族的公主,元葑皇后的侄女,非常仇视大梁。而,摇光当是呼和族最后一位公主,也是仅存的呼和族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别人了的话。”   她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苏回听了却是怔住了。   怎么可能呢   苏霓说完也像是被自己的说辞吓住,噤声了好一会儿,“我这是把你往沟里带了,摇光是贤王一手带大的,就是萧夫人去世时也还尚小呢,怎能积蓄那般仇恨,且有那等能力”   苏回抿唇,点了点头,“还有一位。”   “嗯?”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   她这要说,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来人通报是有人使了请柬来,苏回打开那朱红帖子,上面写的是御和楼落成,祭祀祈福,而她,显然也在受邀之列。   自年初起,山洪,瘟疫屡屡发生,早有危言耸听之语相传,是当今圣上为君不仁触怒上天,而这御和楼建成还设通天塔意在破解谣言,用时用料皆是有讲究,等着的开面更是宏大,故连一直偏安一偶的司南王也奔赴京中。 第64章   过了春分, 天气回暖, 新木抽芽, 一撮一撮的嫩绿芽儿迎着风甚是喜人。苏回着了一身孔雀蓝长袍, 袖口和领子口那都绣了银丝边儿,于阳光下灼灼, 身子板儿惯是笔挺, 腰身纤细紧窄,那模样别提多招人稀罕的。   就眼底下一圈的青黑, 坏了精神气儿,苏回忍不住掩着口打了个呵欠, 同问好的仆从道,“昨儿夜里怎那么吵?”扰得她都没睡好觉。   “回、回老爷, 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勾着叫呢,赶都赶不走,小的回头弄些药老鼠的, 看下回还叫唤不叫唤!”那名仆从也是忿忿, 显然也是被困扰不行。   苏回哑了哑口,感受那春风拂面, 心道还真是春天来了,“还是别,回头有些驱虫蚁的放一些,那味儿熏人不再来就好了。”   “好咧。”那仆从答, 看见她这一身打扮, 顺嘴问, “老爷您要出门?”   “嗯。”苏回应了出门,是要办事儿去。   她从南召带的药材差不多已经耗完了,有些还必须得用,故想找找当地的药商去寻看。   苏回走出门,就看到不远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旁站着的人仿佛已恭候自己多时,顿时脚脖子一阵发虚的痛意,“”   “苏兄”沈崇走了近前,“苏兄要出门,脚伤可好了?”   苏回只要想到当时情景就犯窘的很,避开了刺客,却没想到会摆在一根枯枝上扑倒沈崇还崴到了脚,她那东西本来就不听使唤的那场面,苏回都没脸去回想,看到人一下都想起来,面上维持镇定,底下却快要烧起来了。   “好、好了。”   “身上的”   苏回对上他那双眼眸,犹如黝黑旋涡,目光漾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也都好了。沈大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还有那传闻在前,虽说是清者自清可、可到底不雅,不若我们还是”   “医者仁心,苏兄连过路的乞儿都施救,为何对我却抱有偏见。”沈崇沉沉凝着她,已经是几许克制,只是不知还能克制多久,自遇上她,自己的克制力还真是不堪一击。   “什么偏见”她明明只是放下,并不想再有牵扯罢了。   “但凡求医,总是有病在身,或身或心,诚如苏兄所言,我两者都占了,且病入膏肓。”   她什么时候说过?!回头想到自己指着人道有病的画面,再看沈崇投过来的目光,“”   “我与苏兄一见如故,且不知是和缘由总是将你错认,说癔症也好,幻觉也罢,能再见到她非常、非常高兴。”   “你”苏回愣了愣神,心底涌上一股恼火,“你有病,关我什么事!”   “医者仁心”   苏回摸了腰间,九骨鞭露了些许森寒,她也定定看着人,她又不是单纯傻子,沈崇这般跟自己纠缠肯定抱着什么目的,但绝不会是他说的那个就是了。   沈崇收住了话,“你不想知道周夫人为何会约见你夫人,那伙人要找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叹息了一声,“你已牵涉其中,知道的多一些,于你也有好处。”   苏回僵住,抬眸定定看着他,心道果然啊,这才像是沈崇做什么就该先考虑如何于自己有利,而非   半刻后,宽街巷子口支起的摊前,沈崇拉着苏回坐下,同老板要了一碗云吞,一碗甜豆汁儿,两屉大肉包子。   苏回打量四周,蹙起眉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闹哄哄的。   沈崇颔首,“确实,但我肚子饿了,先吃点回头再说。”   苏回原就是因为他说的话才跟他来的,可没想过要陪着这么耗,但等吃食搬上来那混着葱香的热腾香气顿时让她脑海里的想法一股脑随烟消散。   “南城最出名的摊儿不是浪得虚名的。”沈崇看着她眼儿冒直的样子嘴角弯起稍许弧度。   苏回舀了一口汤,顿时眼里浮起星星光亮,是虾肉云吞,用猪骨熬得高汤吊味,又不混了那鱼香,一层一层相辅相成,更别说那云吞皮薄馅大,料儿扎实,满口鲜滑,一下征服口欲停不下来。   “这位小兄弟,咋样,好吃不?”老板逮空问了一句。   苏回点头,很是捧场,“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嘿嘿,您觉得好吃就成,这位大人说要带朋友来,说的就是你罢,这可隔得久了,得有两三年了罢,您这是刚回京呢?”   苏回听得一头雾水,只是对着老板那热情眼神含糊应了两声,看向沈崇,沈崇却不打算解释,只提醒了一句,“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回就被转移了注意,待到食物入了肚子,暖意浸润四肢,露出餍足神情,落在沈崇眼里像极了吃饱喝足的小猫儿就差舔爪子了。   真可爱。   “好吃么?”沈崇问了和老板一样的问题。   “嗯。”   “好吃的地儿还有,一定是你不知的,下次我带你去。”沈崇笑着,口吻里带了一丝诱哄意味,天知道是要多克制才能将那些温柔缱绻抑制在心底,免得惊扰了眼前人。   苏回下意识想点头,只是突然醒过神,等等——下次?!“沈大人这么清闲?”   “珍馐美食,与人一同才叫享受。”沈崇待她吃完起身带着她离开。   江河畔,杨柳青青,沿途而走,花繁枝茂,春意盎然。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苏回时隔几年再看,心底生了些微异样。   沈崇陡的因她的话显了沉默,若当初当初凯旋而归,必然是应了诗词里头那般。可最后他掩下眸子,“一日怎够。”   “嗯?”   “春有春色,夏有夏景一年四季变化,皆是风景。”沈崇是看着苏回说的,又在心底补了一句,和你看,生生世世都不够。   苏回没注意,光是看到前面的茶馆,那茶馆有些破旧,又在不起眼的地儿,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可不就是当初她带着人看戏听曲儿的地方,就听得从里头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   “同心锦,鸳鸯佩,共寄深情赴白首”   苏回走进去时已经是赠锦书表心意那段,正好是她熟悉的,周遭除了他二人就没旁人了,比预想的还冷清。   “这里怎的没人?”当初虽说没什么生意可好歹也有麻雀三两只。   “这儿卖了。”沈崇顿了顿,同她坐了对面。“经营不善,掌柜的早有卖的念头,我一提就转卖我了。”沈崇回道。   苏回心道买这破烂地方做什么,一低头的功夫就看到桌上如蛛网般的裂痕,一时语噎。   “先听戏。”沈崇又道。   苏回遥望台上,已经唱到了末,可明显场景一换又是继续,“这?”   “就是为这后续皇上才禁的。”   沈崇话落,台子上唱戏的青衣已经于闺房里点着了火,香消玉殒,不复存在。余下一封与君书,字字诛心。   苏回呐呐:“这是元葑皇后同景和帝”   要不是有些情景实在太契合,虽化作了书生的故事,可依稀能瞧出痕迹,帝王多情又薄情当中之事倒真是难说了,可谁能想到会编排成这样的本子,前半篇还如此轰动京城,也不晓得这后半篇出来时是如何,但想也可知而最令人意外的当属元葑皇后竟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的   “皇上于情字上亏欠了元葑皇后,皇宫里被盗走的,是元葑皇后留下的手书可对?”苏回一脸沉凝表情,“那周夫人”   “周国公出身四夷馆,对各国的文字颇有研究,留有不少文献,若是有人得到了呼和族的东西又需要破解会如何?”   “”如此说来,周夫人只是恰好倒霉   “也不完全是,至少周国公确实知道一些关于呼和矿藏的事。”沈崇回答,苏回才发觉自己竟是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苏回叹息一声,约莫能想到周夫人有多无措,再说更倒霉的应当是她和苏霓了,无端被牵扯了进来。   “皇上应当不会放任那封信在外。”   “没错,故派了六皇子彻查此事,道是要给已故的周国公一个交代。”   “可大理寺那边不是”苏回蹙起眉,都知道周夫人是失足坠楼,宫中失窃一事绝对不会张扬,还能如何查。   “咱们这位六殿下可比大理寺能耐,当时在茶楼里还有一人,仅凭着几处可疑就推翻了论断,现下正找线索缉拿凶手。”沈崇悠悠品了口茶。   苏回略是愕然,随即想到司马琰此人,确实想不到这番变化,最后只憋了一句道,“你怎知道那么多的?”   沈崇笑笑,“只要是你想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回定定看他,那双眼实在太好懂,即便稍有改,可仍是能一窥到底。   沈崇顿住,笑容里添了一抹晦涩落寞,“我发现之前用错了方法,如果早知结果是如此”   “大人,大人,别苑出事了,夫人、夫人被抓了!”一名灰衣仆从急匆匆地冲进来禀道。   沈崇的——夫人?! 第65章   沈崇当然是未娶过亲的, 连皇上指婚都推却了, 可保不准私下金屋藏娇, 玩的这等情趣事, 使得苏回打量他的目光都微妙起来。只是沈崇更干脆,直接把人捎带上了。   现如今沈崇是景和帝面前的红人, 大理寺卿知晓他是为谁来的, 也没为难,还派了人引路。   天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 有些人进去一辈子都出不来,还未靠近就能听到里头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着实渗人。   沈崇早在踏入的一刹就将苏回护在了右侧,以阻绝冷不防从栅栏里伸出的手, 虽然很快就被狱卒打了回去,可也颇是惊吓了。   “死老太婆看什么看,再看, 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一名狱卒坐在一张方桌前正对着最后一间牢狱, 像是被看恼了喝道。   “犯得着跟一疯老婆子计较,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做鬼, 这下可好,倒是成全了。”另一人嘲讽说道。“不过也难怪,要不是那沈家大郎命里带煞,她也不至于成现下这幅样子, 难怪要搅得满门不宁。”   苏回正好走近听见, 下意识就去看了沈崇, 只见后者毫无神情变化,仿佛是听得多了心思莫名一动。   与此同时,那两个坐着的狱卒也看到了来人,当即从凳子上噌的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沈沈大人!”尤其是刚才说沈崇命里带煞的那个,脸色刷白,径自跪下直到大人开恩。   沈崇未作反应,苏回也沉默在旁,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察觉到的变化,一种权势所带来的变化,好像不经意间,他就到达了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能令人臣服,令人畏惧,甚是微妙。   “这是大理寺的地盘,自当由大理寺处置。”沈崇淡淡撇下了话,便一头入了那间牢房里。   外面的狱头却不敢怠慢,不需要吩咐就老实守在了最外头,连带把俩个惹祸的捎带离开。   旁的牢房,人都挤在了栅栏前,独独这间里人缩在了阴暗角落,乍一看去都难以发现。仿佛是从人进来时,畏缩在角落里的。   “滚,出去——”从角落里传出的声音伴着某种惊恐恼意与歇斯底里响起。   “我以为这些年你当是折腾够了。”沈崇站在当中,眉眼愈发冷清。“看来教训还是不够深,竟让你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来!”   里头那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沙哑极,“你当自己什么东西,同我谈教训!!!逆子!!”   “给我滚出这儿,我无需你来假扮好心。你、你跟你爹都巴不得我死,我、我偏偏就是命不该绝,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   “周国公府的事你都敢碰,你当自己有几条命,即便是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也好,只怕在你未成功之前,就已经做了别人的垫脚石,怎么死的都不知!”沈崇额角青筋隐现,仿佛再有好修养的人都禁不住她如此癫狂做派,“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为何会在那儿的,你想做什么,又或是,你已经做过什么?”   “不交代清楚这些,自有人来刑讯查问,容不得你不开口!”   沈徐氏像是瑟缩了一记,可看着他那眉眼轮廓,心头又是涌上一窜幽火,颇是恼羞成怒:“我没做的事我为何要交代!”   “说到底你是怕被我连累了罢,哈哈哈,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费尽心机手段爬到高处,啪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哈哈哈”从阴影里渐渐出来的身影披头散发,大半的头发都用来遮住了脸,露出一双眼睛黑黝黝阴鸷盯着,“垫脚石,你拿徐家,拿平阳王府做垫脚石怎么不说——”全然是不管不顾的神情,带着狰狞疯狂的恨意与复杂情绪。   那婆子的脸赫然露在了光线下,半张脸疤痕可怖,半张该是貌美的如今也是看着憔悴苍老,恰是苏回曾见过的,那个蒙脸的杨婆婆,以及后来指使绑架她的,亦是沈崇的生母沈徐氏。   此刻她脸上神情狰狞,糅杂恨意与复杂情绪,“我不用你可怜,早就说过是被你这个煞星拖累,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今时这地步,你也少来假惺惺的!我一点不后悔当初做的,恨只恨,在你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你。”   苏回倏然睁大了瞳孔,就觉那话之后牢房里静得出奇可怕,然后她就看见沈崇弯了弯嘴角,像是一抹自嘲很快敛去,随即便往外走去。   “沈”苏回刚刚张口又阖上,只动了身子紧忙跟了上去,并未错漏那一瞬沈徐氏的错愕惊愣,却无暇顾及。   沈崇并没有走多远,而是走出了一段之后靠在墙边等她。   “你母亲”   “她一向如此,这话在我幼时就常常听,不足为奇。”沈崇快速说道,“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约了人,就不耽误沈大人了。”苏回婉拒,在同沈崇一道出了大理寺后拱手告辞,往相反方向而行。   而沈徐氏在这桩之前,几乎没人知晓她还活着,在将沈府搅得天翻地覆后,也在徐家周全脱困之后突然就消失匿迹了。然唯一知道的,也是沈徐氏最厌恶的却在她被徐宛屏赶出徐家之际收留了她,容她在吴怀别院养老,两名婆子两名婢女侍候,也不算亏待,谁想还能惹出事端来。   司马琰办事一向妥帖,若没有实质证据绝不会贸贸然抓人,而且还会在这时同他打招呼。概因沈徐氏便是当日周夫人约见的人,也是在茶楼外鬼鬼祟祟离开的,甚至,也极有可能是推周夫人坠楼之人。   言而总之即是周夫人并非自己失足坠楼的,仵作虽判,但案子立新,疑点重重,一再审理之下真相渐渐浮出水面,这等情况之下,那行凶之人必然难逃问责。   沈崇知道的,苏回也差不多都知晓,她去寻了几家药铺均是一无所获,倒是有位掌柜的道是商盟兴许有这门道,但商盟属了皇家管,说到底又得要门路,提了两句就散了。   其实苏回也没抱多大期许,只是出来碰碰运气,挑了一些合宜的备补使人送回府自己却不急着回去。   走了半天,绕了大半个京城鬼使神差又绕回了原来的茶楼,这一回,她又在门口看到了沈牧,而后者也同时瞧见了她,脸上扬了兴奋奔了前来。   “苏神医,你怎么又折回来了?落下东西了?”   苏回也不知怎么回来的,含糊应了,又提到,“你怎么在这,沈大人”   “喏,在里头一人喝闷酒呢。”沈牧顺着往里指了指,苏回望过去,依稀能看到一孤零零的身影。   苏回蹙了蹙眉,这时已经有些天黑,看着地上倒着的酒壶,莫不是从下午走后就一直在这喝到现下?   “沈大人身体不能这般酗酒可知?”就连苏回自己都没察觉,说着话时的口吻竟携了几分凌厉怨怪。   “小的知道,可拦不住。”沈牧也是焦急,“我家大人心里头苦,他没法,就寻个清净地方把自个灌醉了好想人,他说梦不见,可好歹喝醉了,就能晃出虚影来,就像、就像小郡主还在那时。”   “”   “苏神医您也看到了,夫人她是疯魔了,就为着老爷迁怒大人,虎毒尚不食子,可她、可她就”沈牧恨恨叹息了一声,全然是为沈崇不值,“您是不知,当初姜家那七郎出征,谁都知道那是平阳王唯一子嗣,小郡主的宝贝弟弟,大人原是在想法子拦的,可就为着夫人的事生生给耽搁了,到后来,到后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有人说大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踩着旁人上位,可这都是给叫人给逼的啊。大人曾说去南召也好,平阳王府能安稳不说,那位在南召也不必受局势牵连,他费尽周折暗处保人平安,可愣是没想到最后自己这一去偏是把人的命给送没了。”   “大人从南召回来,就好像失了魂一样,将自己关起来整日酗酒,喝醉了就在书房坐着,那儿留着好多好多小郡主的东西,都是大人从国子监同摇光公主争来的,为此又受了摇光公主一番折辱。”   “那时候小的也想不明白,大人明明是喜欢小郡主的,为何不同人说清楚,可小的陪着大人走来的这一路就清楚了,这路走得艰辛痛苦,大人想自己担,也想保护她,谁都没有预料会变成今时这番景象”   “苏神医,神医”沈牧话还没说完,就看着人快步往里头去,喊了两声都没喊住。   他这话憋太久了,也不知道为何刚好苏回寻来就给一股脑倒了,眼瞅着自家烂醉的主子,忽而暗地里给自己比了手势让离开。   “” 第66章   故地重游, 总能激荡起人心底最隐秘情绪, 苏回在踏入的一刹, 只觉得过往回忆扑面而来怔在了门口处。那时年少气盛, 是何等的肆意张狂,也愈发衬得眼下如何物是人非的凄凉。   然苏回只是微微愣了下, 就走了进去, 在沈崇又去拿酒之际掠了手中,手里略轻的手感使得她晃了晃酒壶, 显然也没剩了多少,连着地上倒着的, 这人还真是   “一面求着我治病,一面又这般作践, 沈大人到底是何意可否同在下说个明白,也免得我白费功夫!”苏回说这话的时候难得夹了一丝恼意,月辉隐去, 并不能看清楚那人的神情, 只觉得仿佛被一双幽深眸子盯住,她竟生出一丝荒谬念头, 那目光就好像等到猎物落网的猎人,“”   沈崇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这一起,明显高出她一个头, 仿佛罩下一片阴翳。“苏兄?”   那酒意几乎是扑鼻而来, 携着幽幽的冷梅香令她一下就回想起了几年前那夜苏回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样的沈崇无疑是陌生的,陌生到令人心悸,她有些紧张,可偏那人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苏兄从南召来,应当听过玉面阎罗的”   苏回对上他的目光,那深邃里带着幽光莫名让人头皮发麻,“听、听过,又如何?”   沈崇睨着她,看着她紧张之下下意识的小动作眸色愈发深沉,须臾方暗哑着嗓子道,“那人是个锦衣玉食的,何曾受过那种苦。”他说话时眼睛未离,仿佛要将人从这副皮囊下看透一般,可苏回没动,甚至一双盈透目光仍然直直注视,不曾有何变化。   “那兴许是你不了解。”苏回的声音有些冷,就连最初的悸动也消磨光,一双眼清清冷冷携了一丝压抑怒意,“你没见过大梁边境有多少无辜妇孺孩子受战火牵连流离失所,你更没见过那些南蛮子为了侵入有多不择手段,你们高高在上,远在朝堂,可看到他们在苦苦挣扎?”   “所以哪怕违抗圣令,哪怕豁出性命也要那么做?为何一意孤行而不”   “不什么?”苏回像是夺回了主动权,挺直了身子,分隔开的身子如同对峙,周身气势并不输,“沈大人似乎是觉得事情还能有转机?还是说朝廷会派援兵到,这一意孤行反而是她自个害的?”   那微微牵起的嘴角,像是笑着质问,可笑意全然不达眼底,甚是嘲讽。   苏回掩眸弯了弯嘴角,“这件事,沈大人不是最清楚么?”   沈崇几乎想伸手去抹去她这一抹笑,心如同被钝刀一下一下剐磨着,阵阵苦楚从胸口弥漫而出,压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张了张口倏尔沉默,狭长眸子瞬时黯淡无光。   “你当她就没有想过法子么?”苏回凝着他一字一句,也不顾这话到底会透露多少,概因他先前的话,和现下的反应,竟能让她感到一丝痛快之意。   “沈大人莫忘了,这世间难有两全之事,以及过去的事不可追。”苏回声音淡淡,却叫沈崇忽然变幻了眸光。   苏回言尽,心中乏累,正要抽离开身子,却兀的被一股力道牢牢禁锢住。“你放——唔!”   那一吻着实猝不及防,封住了苏回未出口的话,两片凉薄沾上霎时化作炙热,带着汹涌的掠夺入侵,唇舌扫过,又不满足于此,那一贯清冷的眼眸染上炙热,眼底渴求更多。   苏回有意识的时候伸手去推,可她有多大力气,他就用了数倍的力气来拥紧她和吻她,唇舌一寸一寸的深入,属于他的气息一路攻城略地,她生涩而笨拙的躲避着他舌尖的缠绕,然两手禁锢,身体相抵,几乎是不容她抵抗与逃避的悍然力量。   “混账,登、登徒子!”苏回憋了许久,也只憋出这么句。   可那双细致杏眸含了水汽,并无多少力道,反而眼角发红的,犹如被惹怒的小猫飞起爪子挠了心上,酥酥麻麻得很。而下一刻,唇角一痛,溢出的铁锈味弥漫在口中,始作俑者退开了些,一脸警惕模样,眼中尚有羞怯未退。   两人的呼吸交错着吹拂在对方脸上,吹起暧昧麻痒的热潮。   沈崇凝着,眼眸愈暗,舔了舔嘴角,那露了的一点星明之光下邪肆异常,莫名叫苏回有些腿脚发软。   “阿妧,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沈崇径直问,他对什么事都极有耐心,就连复仇也可以一忍十几年,独独在这事上半刻都忍不了,无法忍受这人要逃开自己身边。   苏回定定看着他,却望进一片清明中,没有半分醉意。   半晌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回来未久。”沈崇答,那目光深情不惑。   苏回回想着仅有的几次照面,几乎要怀疑自己错漏过什么,以至于根本不懂沈崇的深情从何而起,质问又从何而来。   “我瞒与不瞒和沈大人又有什么干系?”苏回轻飘飘的一句质问,顿了一顿,“沈大人应当记得,当日在南召,我让人传话,从今往后再不相见才好?”   沈崇嘴角方是流露的一点笑意消失殆尽,幽深莫测地凝着她,忽而咧了嘴角,将人紧紧禁锢身下,“你、休、想。”   四月初八乃钦天监选的吉日,御和楼落成至今,都是二皇子亲手操办,楼中所提诗词俱是歌颂景和帝功绩,开疆僻壤,平定三王,开创盛世二皇子此举甚合景和帝心意,风头一时盖过众皇子,引得众人猜想纷纷新储君人选。   彼时,京城别馆里,司南王一身墨黑蟒袍负手立在庭院中,微微阖眼,仿佛是在感受与滇南全然不同的空气。这地方,他又回来了,只是这趟回来   “王爷,王爷”一人匆匆从门外入,在他进来之后,司南王便屏退了身边侍候的。   来人一脸喜色道,“果然不出王爷您所料,那边已经坐不住,奴才照您的吩咐递了话,那人就上钩了,今个开典就有好戏瞧了。”   司南王笑了笑,仿佛是想到什么,“可惜那小郎中了。”话虽惋惜却没几分真诚,反而颇是老谋深算。 第67章   初八正日, 辰时刚过。天子立于正对着通天塔的高台之上, 龙颜大悦, 这御和楼二皇子花了不少心思, 气派恢弘不说,寓意也是极佳, 景和帝现下身处之处轻烟笼住, 极衬了那名字‘登仙台’,试问哪个不想似神仙长生不老, 而景和帝   苏回站在人群中,想到福公公几次暗示自己研制长生不老药不禁苦笑, 怕只怕那想法由来已久。她远远眺去,景和帝脸色红润, 到底没听自己的还是用了那药,但药效只作一时,且用不了几次就不会再起效用, 只叮嘱到万不得已之时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瞧见没, 地上都是汉白玉堆砌的,这气派的都快赶得上贤王府了, 听说都是二皇子自个掏的腰包。”   从苏回身后传来的议论声将她的思绪拽了过去,支起了耳朵听。   “这有什么稀奇的,二皇妃乃户部侍郎之女,与那些皇商私交甚笃, 知晓二皇子一番孝心, 暗中可都帮了不少。”   “照这样看, 那确是二皇子更有把握些,李兄”那人说话时嗓音压得极低,二皇子和四皇子为首的两派各自拉人,他们既是要站,也得站在多数人那。   余下的,苏回没在意,反而又把目光投了高台之上,除却景和帝与几位皇子外,在贤王身旁还有一张生面孔,若不出错便是司南王了。一身玄墨蟒袍,端的肃穆,与贤王站了一道,明明是在其之后,却要显得比贤王老成。   南方富庶,司南王的兵力不可小觑。苏回掩下眸子,却不期然与一人目光相遇。   那人一身紫色直缀朝服,腰间朱红白玉带,上挂的却是一只有些旧的荷包,那周身的疏离淡漠在触及她目光的刹那化作柔和,嘴角勾起稍许弧度,在乌泱泱的一众中,仿佛唯有其颜色鲜明得转不过眼。   苏回心跳像是漏了一记,轻轻一抿嘴角,却牵扯出痛意,“”看着沈崇的目光多了一抹咬牙切齿。   大抵有旁人注意到,与苏回有几分相交便问道,“苏神医,你嘴上的伤怎的”   “家中小女顽皮,磕着,磕着的。”苏回摸了下伤处,暗暗嘶了一声。还真是磕的,然脑海里浮现那日夜里抵着的硬实墙壁,急促灼热的呼吸,以及险些   正这时,罪魁祸首追来目光,凝落在她手摸着的唇角上,两人目光隔着不远相对她能清楚看到对方眼眸中的变化。   “”   苏回恼极了他,凶恶瞪过去,那人始终噙着笑,张口无声道了二字,在苏回意会的一刹瞬时就有些待不住。   殊不知,隔着几米外的台子边缘,亦是有人看到了这幕。   “那位就是给皇上诊治的南召神医?生得可真俊俏!”说这话的是个锦衣小公子,年岁与苏回相仿,说话的腔调却有一丝怪里怪气。“当真有那个本事么?”   “小世子不知,苏回年纪虽轻,但师从鬼医,心地却颇为良善,在京中名气颇盛,不属虚名。”   司南王世子司马逸笑了起来,“六殿下对其评价这般高么?”   “只是我喜好结交朋友,了解了些罢了。”司马琰顿了顿,瞥见身旁二哥的眼神,又补了道,“苏回生性淡薄,并不是追名逐利之徒,与父皇私下定了半年之期,半年之后要与妻女一道离开的。”   司马肇闻声这才看了司马琰一眼,颇有深意地撇下了句“六弟可知道真多”便没了下文。   说到底是司马琰出身缘故,即便生母被封妃嫔,依然是个无权无势的背景,反而因为出身被看不起,合着就是个爬床的婢子所出。   司马琰识趣不言,反倒是那个小世子缠了上来,似乎对司马琰游历周国颇有兴趣追着问这问那的。   司马肇早就被刚才那一幕看得心痒痒的,这会儿正好看到底下苏回离开,心思就蠢蠢欲动起。人呢,愈是得不到的东西愈是骚动,要是个平头百姓早叫他上了手的。可说也奇怪,就一个小郎中,不过是给父皇看病的,偏偏就让他的人几次失手,可查来查去都一清二白,那就只能是那小子运气了。   可愈是如此,司马肇就愈想弄到手,思来想去,竟想出个主意且让人悄摸去办了。他一双眼凝着苏回离开的方向,虽无一人,却涌上几许热切。未久,也起身方便去。   “爷,走错了走错了,这边儿呢。”一名仆从弓着身子在前头引路,因着后者急切脚步也不由加快了步子。   “那美人儿怎么样了?”司马肇只一想起苏回那小模样就心头发热,一刻都忍不了,可好歹记着当下场合,追问了句,“可有惊动旁人?”   “殿下放下,人如今都在前头,顾不到这儿。就是您看上的人有点本事误了点功夫,不过得亏拍花子弄的那香有用,如今已经送了那房里头,就等着爷您了!”   “好好好,事后找庆丰领赏去。”司马肇禁不住喜色,一面已经随着他弯过了几道到了一扇门前。   “多谢爷,您请好。”那人喜滋滋地推开门,躬身相请,司马肇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门一开又阖上,门里头,司马肇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熟悉香气,那是他平时助兴用的,才一会儿便兴奋了起来,“小美人儿,爷来了,让爷好好疼疼你。”   “呜呜呜”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此刻更是挣扎激烈。   “爷喜欢听你这张小嘴叫,不过不是这时候。”他的手摸了摸床上被布团堵住嘴的人,滑溜的触感爱不释手,不顾那人的抵抗愈发往下,“乖,让爷爽了,以后就跟着爷”   他凑上了嘴,那激烈的挣扎唤起兽性,只剩下将人狠狠占有的念头。嘶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眼前的一抹白更是刺激视觉,司马肇浑然不管不顾,禁忌的刺激与偷偷摸摸的快感使他的理智逐渐飘远,只觉得压着的身体怎么都索求不完似的,要的也愈发激烈。   登仙台处,吉时将至,景和帝扫过后面的空座才发现二皇子离开得有些久,正要差人去,却听嘭的一声,一人自通天塔十几层高处跃下,落地的一瞬血肉模糊成一片,殷红渲染开,引起一片轰动。   所有人空出了地儿,围成一圈,只见那人身上衣衫不整裸露之处的淤青与暧昧痕迹昭示方才发生的一切   而在那人落下之前的地方,司马肇同样衣衫不整惶然而立,正正对上景和帝的目光,瞬时打了个寒颤。   “皇、皇上——” 第68章   苏回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 不过好在身手敏捷, 在觉察到的一刻就侧了身子躲避过盖脸一击, 香风拂面, 嗅到一缕甜香,随即出手利落将那两个偷袭她的打趴了地上。“什么人?!”   两人显然没料到苏回有这本事, 错愕一瞬, 待看她抽出了九骨鞭二话没说就溜了。   苏回追了两步就停下了,楼里中央黑白玉石汇成八卦之象, 所涉为奇门遁甲术今时这场合绝不宜乱闯。楼内忽然传出的撞钟声,愈发催急了她的步子往原路返回, 她本是受不住某人厚脸皮盯着看才出来的,并不想在这节骨眼生事端。   至于那两个   苏回尚在想, 忽然眼前就现了重影,一阵发昏过后,连身子都虚软得厉害, 好像一下被抽掉了力气站不住脚, 扶住墙才稳住。   不对劲——身体涌上来的异样感受,陌生极, 像翻滚的灼灼热浪,灼烧殆尽,苏回不多时就冒了汗,贴合在身上极不舒服。只一瞬, 她就想到了被袭击时嗅到的香气, 那香有问题, 然现下已为时晚矣,她这明显是中招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嘈杂动静混杂着尖叫与重物落地的声响,苏回不知发生什么,光是抑制心底那冲动就颇费了劲儿,燥热烧灼得她只想除却束缚然仅余的理智一再警告别那么做,仿佛两股力道拉锯,绷得头痛欲裂。   “人还在,赶紧搜,一定不能放过——”那严声喝令清晰传入苏回耳中,足以想见距离有多近,其后是纷沓而来的脚步声。   苏回往阴影处缩了身影,直觉发生了什么,然眼下自己这情况是决不能被发现,而渐近的脚步声无疑是雪上加霜。她背抵着墙,一步一步往后退,恨不得把自己融进阴影里,连手心都汗涔涔的。   她留心前面并未注意身后多了一道身影,此时正往后退,恰好落入那人怀抱,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时竖起寒毛,就被人捂住嘴结结实实圈在了怀里。   “嘘,别把人喊来。”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犹如玉石之声,但略显慵懒,落在耳畔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苏回只觉得右耳廓发烫得厉害,也发麻得厉害,低低的又有些庆幸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殊不知出口的声音有多软腻,令沈崇的眸光瞬时暗沉了下去。下一瞬,便是将人狠狠抵在墙上吻了上去。   沈崇的吻热烈且缠绵,带着某种毫不掩饰的欲望像是要将她全部吞噬,那溢出的细碎嘤咛,刺激着某种原始的欲望,血脉喷张,也使人沉沦。也几乎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异于常人的温度与脸颊不正常的潮红,“阿妧”   苏回从不知听一个人的声音,就能有这般大的魔力,身子发软的同时已经无意识攀住了他的脖颈,呼吸交错纠缠,那人身上带的凉薄气息犹是吸引着她,想要窃取更多,唯有更努力的向他贴近。   许是还留有一丝清醒意识的,在意识到来人是沈崇后,便放纵了。   沈崇不及防,被她的主动封住了唇,如火般灼热的小舌毫无章法的纠缠,就像是个笨徒弟,急于向师傅展现所学成果,渐渐照着他那般,描绘,轻轻舔舐,还不忘道了一声,“唔,甜的”   就如同火烧浇油一般,沈崇幽沉地凝视着面前眼神涣散迷离的人,喉结滑动,从心底生出一种干渴的感觉,带着某种迫切,热烈专注地凝视稍久。   苏回却不满足于他一动不动,此刻被欲望掌控,求而不得发胀地难受,而她也不憋屈自己,“子阆,难受”   沈崇因那称呼兀的僵住身子,“你唤我什么?”   “子阆”苏回被捏住肩膀,两边传来力道加深的痛意,无辜眨巴眨巴了眼睛低呼了一声,“夫子?”   她挣了挣,没能挣脱,恍惚看着眼前那人的神情,莫名就觉得委屈了,“你、你又凶我了。”她想起来,这个人不喜欢自己,还说绝无可能。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苏回喃喃,旋即又蹙起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喜欢就不喜欢罢,我也不喜欢了。”   这话说得就像小孩儿闹别扭,你不喜欢我,哼,我也不喜欢你了,那眉眼骄傲的小模样看得沈崇心头猛地揪起。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沈崇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嵌进骨血里。“只是我蠢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对你的感情”   他哑着声音,懊悔至极。   然苏回却没在听他说的,又或者听了她想听的,一双小手悄然摸上沈崇衣襟,只想贪凉的爽快一下,屈从于本能,在被捉到的一刹,抬眸定定对上沈崇的,舔了舔发干的唇,“子阆,我、我想要”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心底异常渴求的,仿佛只有眼前这个人能给,直白索求。   那一声如同一记重锤击打在沈崇原本就薄弱的意志,一击即中,他呼吸停滞片刻,凝望女子艳色容颜,微一前倾,一吻落在她仰起的小脸,从眉心而下,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也当真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半晌贴合在唇瓣,隐杂着一丝无奈沙哑出声:“你要,命都给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两道身体紧紧相贴,外面的嘈杂动静与暗影中的喘息交错,衍生出随时会被发现的隐秘欢愉   而彼时,一支护卫悄然靠近,为首身着石青色四爪蟒袍的青年微沉着脸,大步踏向午时阳光背阴处。   “殿下”   身后的人刚唤,还未来得及说,司马琰已经站在了背阴处,而那处却是空无一人。   “给我接着搜。”   “可”   是日,苏回悠悠转醒,入目的是一顶轻薄黛色的纱帐,显然不是她府上的,也不是平阳王府的,周围摆设,全然陌生。而后便对上旁边候着已久的一道目光,那人微微一笑,手中正把玩着绕在一起一绺青丝,“你醒了?”   “!”苏回往后一仰,便顿觉头皮一痛,对方立马松了手,青丝回落,落在光洁肩头滑落而下,就在被惊吓清醒的一刹已然察觉被子底下未着寸缕的事实,她发懵的目光定定看向沈崇,猛地卷走被子往身上一裹抬脚就将人踹了下去。“你混账——”   沈崇没有防备,被踹落了地上,所幸挨着地上铺呈的软垫,半屈着一条腿坐着与她对峙,“阿妧,你这是吃完不认?”   苏回一张脸涨得殷红,狠狠瞪着他,这一瞪就发现了不得的事。一早知道沈崇生得好,此番乌发不拘不束,清冷面庞不复,反倒生出几分邪肆惑人的意味,更不说他身上松垮披着的白色单衣,领子大开,因着刚才摔倒的动作险些垮到腰间,露出的地方布满暧昧红痕,而主人就这般大大方方展示着。   “”苏回大受冲击,瞪大眼怔了半晌说不出话,兀的心跳如雷。   沈崇慢里斯条地拢了拢衣衫,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苏回因为他此时周身的气场,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缩了缩,随着那幽深目光的注视那短暂丢失的记忆有回笼的迹象,霎时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沈崇双手撑在了床上,身影笼下,欺压在上,“你中了药,不顾我意愿拿我作解药,此事何解?”   苏回在恢复记忆的一刹几乎羞愧欲死,在瞥见他手腕的红痕时更是无法直视,默默盯着床头挂着九骨鞭的那处,“”   沈崇趁着她走神,望向她白皙细腻的优美颈项,眸光幽深。宛若一步一步静候猎物落网,显得耐心极。   “我”苏回颇是欲哭无泪,明明自己是失了清白的那个,却偏偏记得自己把人强压在身下索取的一幕即便不与他对视,都能感受到那迫人视线,她张了张口,最后胡乱道,“情势所逼,是意外,换个人也”   话没出口,苏回就意识到不妥了,果然看到沈崇变幻了目光,眼底涌上滔天怒意。她原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叫他这模样激起了脾气,犟着喝道:“你当我傻么,当时那种情况你既然能带我离开,就一定有法子可以帮我,并不一定是用、用这种!”   “阿妧。”沈崇突兀的唤了一声,   苏回顿住,对上他的目光莫名心里发颤。   沈崇嗓音低沉,眸中暗了下去,“我失去过你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认或不认我都不会罢休。”   苏回几乎要被那样子的沈崇骇住,这人从来是高山远雪,又或是温和的,而绝非眼前这般强势的,执着的,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般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气质糅杂,悍然相撞,迸发的情绪令苏回一阵心悸。   “沈”   沈崇按在被子上,此时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就从被子底下掏出了一物,苏回瞥见,刚要说的话就哽在喉咙,一双眼瞪得铜铃圆。   一声轻笑响起,“做得还挺精致?”   苏回一张小脸红得快滴出血,猛地一个起身朝着他脑袋撞去把人顶开,随即趁着那人发晕手忙脚乱套了衣衫夺门而出,背影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房间里,沈崇捂着脑袋,发蒙了一阵,眼前犹是风景晃动,他闲适就地而坐,忽而笑了起来,连胸腔都在震动,酣畅肆意。 第69章   天边刚刚露了一抹鱼肚白, 蒙蒙亮, 苏回一头冲出来才发现那是一间小客栈, 旁边正好挨着个花楼, 在门口撞着一个亦是在整理衣衫往外赶的男人,彼此碰面对方打量一刻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后匆匆离开。   苏回:“”她猛地就想到离开前那一幕, 男人抵押暗沉的嗓音似乎犹在耳畔, 带起一片烧灼,当即捂了下耳朵根未作停留飞快离开。   直到回了苏府, 苏回脑子里都是昨儿个的兵荒马乱,窘迫之余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她以前怎么不知道那人竟会这般耍无赖!而沈崇话里透出的意思更叫她生了迷惑, 那决心倒像是要跟她不死不休似的,可之前不还是避之不及   可、她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他图的?   苏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口走神的苏回, 愣了一下随即展了笑容,“回来了?皇上如何,这么快回来应当是没事了吧?”   “嗯?”苏回回过神, 含糊应了一声, “昨个出了乱子了”   “可不是,司南王世子死了, 还是那样死的,可不乱了么。”苏霓想到那听到的传闻,景和帝被气得当场发病,想也可知那混乱场景了, “还好你没事, 还晓得让人同我报个讯儿, 不然我得一直担心着。”   苏回尚沉浸在她前半句掀起的惊风骇浪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事闹得动静颇大,听说司南王那边就不能善了,就那么一个子嗣还折在了二皇子手里,死前受了那种,又是死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怕很快就传开了,哪是一个做父亲的能接受的。”   苏回回忆起当时的嘈杂人声,还有那两个突袭自己的,竟隐隐串成了一条线,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何人竟敢   “二皇子呢”   “当众被捕,入了天牢,并不服罪称是被陷害的。”苏霓顿了顿,又道,“二皇子瞧着却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平日里和二皇妃也是恩爱,怎会”   苏回静默良久,才道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仅有的几次交集,以及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不禁眼眸转深,如果是这般就解释的通了。   “皇上向来厌恶此等风气,而人一旦克制过头反而会冲动行事。”她这么说完时突然停了下来,脑海里却浮现起一人化了那克制冷漠模样后的反常,“事及皇家,下不得论断,且看罢。”   苏霓打了个寒颤,若是陷害,这般大的丑闻绝对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叹息了一声,“每次你进宫我这心都是吊着的,生怕”   “我有分寸的,而今最是惜命。何况当初回来即是承诺过的,君王之言,一言九鼎,不会迁怒于我的。”   苏霓点了点头,是知道这个事的,可人到了京城里头,许多事就身不由己多了,就好比上次遇险,若不是姜四哥及时出现相助不定就   “其实,是我这阵老是心神不宁的,从从周夫人去世后那会儿开始的。”苏霓又道,而周夫人的事如今关了沈徐氏,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昨个就又出事。思及此,她忽然想到一桩道,“对了,之前我碰到摇光,一个人总冷冷清清的,便有过交谈,不过当初我不敢多说,怕她瞧出来那会儿不是怀疑”   “摇光搬出贤王府了。”苏回回京不久就听说了,论年岁,摇光还长她一年,这年岁在京中一直未嫁想也可知要受多大非议,而她心慕贤王又无人不知,据闻还是贤王将她劝离的。   苏霓叹了声,就是知道如此才道,“昨儿送来帖子邀我们去,你说会不会她知道我们回来”她说话的声音小了些,大抵是有些羞赧,觉得对摇光怪不仗义。   “摇光一向聪慧过人,猜到也非意外,也好,趁着这次机会坦白身份,免得将来受挤兑。”苏回嘴角漾开些许笑意,说实话,在从沈崇那知悉那伙人在国公府搜寻的东西后就洗清了摇光嫌疑,心里松快,同时也和苏霓一样对摇光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仗义。   苏霓颔首,低头时瞥到柜子上摆着的整齐袍子,目光里落了几许深色,“四哥、四哥跟我说,让我们离六皇子远一点”   苏回‘嗯’了一声,疑惑看了过去,却是看到了那件袍子,甚是眼熟的很,眼中腾起促狭意味,“我四哥是说让你,还是让我们呀,这意思可就差多了。”   “什么呀,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想哪儿去!”苏霓被她那目光盯着晕开了绯红,抢过了那件袍子,“这是上回四哥落下的,我看破了就顺手补了补。”一面说着一面叠好了,收拾妥当。   她背着身,再启口声音有些异样,“四哥说,当初他与乌勒王子的冲突是有人存心挑事而为,但那人不是沈崇。”   “嗯?”   “是四哥在五皇子身边时查乌孙国奸细搜到的密函,那封密函是予乌孙夑的,字迹与六皇子极相似,四哥发现这点尚要求证便出了意外,所以”   苏回那笑彻底消匿,想起了四哥浑身是血躺在王府门前的情景,整个人不自觉绷起,“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苏霓听着她的声音转过身来,神情有一丝担忧,“四哥的意思是尚不能完全指证,但,总堤防好些。”她停了一刻,嘴唇嚅动又道,“就像你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出身如此,未必真能”   单纯如斯。   从前未必看得清楚的,现下站了另一角度看,反而透彻许多。在一众皇子里头,六皇子并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却一定是最有孝心的,他的孝并非是像二皇子那般兴师动众招摇的,而是在细微之处妥帖照顾,如此更得皇上换欢心,又能让其他皇子并不构成威胁,这无疑也是一种本事。   “不说这些了,你肯定一夜没歇息好,先睡会儿。”苏霓瞧见她脸色,收住话道。   苏回确实是满脑子乱糟糟的,努力想揪着什么线头却最终败在那杂乱无章之下,背后生生逼出一阵冷汗,此刻身子发虚,遂点了点头。   苏霓捧起衣服正准备出门,无意识却瞥见苏回脖子上一处痕迹明显,那是她怔会儿神的功夫,苏回已经去了里屋歇息,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满怀心思地走了出去。   城南公主府,摇光坐在庭院里逗着鹦哥玩儿,时不时喂上一颗豆子,逗它说话。   “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公主你今个又变美了!”   那谄媚的说话腔调惹得摇光一阵发笑,憋着坏地故意把豆子滚了出去,鹦哥没接着,扑过去撞了茶壶上,突然道,“摇光,不要闹。”   这话学的是贤王的口吻,摇光:“你还真是要成精了。”   摇光松了手,那一盅豆子就随手摆在了桌上,鹦哥终于能愉快吃起来,左右扑棱两下翅膀甚是欢快。   而旁边的摇光则完全没了心思,“当个养在笼子里的鸟多好,什么都不用烦恼。”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羡慕起一只鸟来。   “这是谁惹得我皇妹不高兴呢,坐这儿愁眉苦脸的。”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来人一身锦衣华服,甚是贵气。   “皇兄?”摇光漾开笑意,掩了掩眸子,“今个怎的有空过来,父皇可好?”   “父皇叫二哥气得不轻,这会儿谁也不见,恐是自个闷着气累了身体。”司马擎叹声道,似是无奈。   “不是有神医么,他可看过?”   “那也是个怪脾气的,本事不见多少,事儿却多,昨个差人去请说是出门寻药去了,光是药材六弟那可有不少,何至于他亲自去。”   摇光看着他如此上心的模样,抿了抿唇角,“四哥是觉着他不靠谱么?乡野来的也难说,合着还有太医院在不是。”她和苏回并无交集,昨个送了帖子是为   “父皇是糊涂了,可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司马擎站在庭院中,一会儿的功夫周遭已经没有侍候的,余下兄妹俩说话。   摇光抬眸,定定睨着他。气氛凝落一瞬静谧,仿佛带着隐秘张力,砰砰鼓噪。   “摇光,皇叔不肯帮你,我能帮你。”司马擎直直注视着她,“我们各取所需,合作如何?”   “四哥说的我怎么听不懂。”萧令仪捋了捋鬓边滑落的发丝挽到了耳后,神情清淡得近乎冷漠,“何况那是你的皇叔,不是我的,但凡以后还是少牵扯的好,免得纠缠深了落了不好。”   “明人不说暗话,藏宝阁里的东西怎么没的,你知我知。你不为你自己,总该为你的族人想想罢,他们可一心指着你呢。”   萧令仪的眸光微闪,就听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想得也没错,拉个有力同盟罢了。”   “”萧令仪沉默,在一片寂静无声中,眼神愈显讳莫如深。 第70章   阙千山冷风寒夜, 一轮血红的残月独自挂在天上, 乌云散了又拢, 覆下一片阴翳。   身上的铠甲浸了血, 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姜淮看着脚下倒着的尸首一片, 眼前漫开一片血雾, 长时间握着兵器杀戮竟是带着些微的颤意,就好像是兵刃有了自主的意识, 涌上的疯狂战意,发出尖锐争鸣。   “对, 就是这样,抛开那些束缚你的教条, 你本来就无需理会那些人和事,谁都无法左右你,尽情的杀吧, 在这里你无需克制。”   耳畔有人低语, 带着蛊惑,鼓动着她本就躁动嗜血的心, 仿佛有什么再抑制不住将要冲破,却又在关口生生被扼住。姜淮定神,对上一双近乎是深蓝色的眸子,“说的什么鬼话, 去说给阎王听!”   “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都不会得逞!”姜淮与他交手, 两人对阵良久,都已经熟悉对方的套路,愈是了解就愈是不敢松懈,只因清楚这人作为对手的可怕。   乌孙夑轻松应接,只那神情就好像是在教导不听话的徒弟,在贴近她时道,“你当真以为你能压制的住你心底的凶兽,那她们又是怎么死的呢?”   姜淮顺着他指的方向就瞧见一排晃晃悠悠走来的人影,拖着残破肢体,挂着一脸血狰狞地涌向她,“走开、走开”   “走开”苏回是一脸惨白的从梦中惊醒,双臂还挥舞着,瞪着床帐顶子许久都回不过神。这梦魇纠缠她两年之久,午夜梦回总一身冷汗涔涔,无法平复,那些人的面容似乎仍清晰可见,真实得骇人。   苏回下床走到桌子旁倒水喝,过了夜的茶水入口一股子涩味,实在不大好喝,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打算委屈自己放下了,坐在凳子上出神。   这梦以前常常做,回来后反而次数少了,大抵是因为京城局势牵挂其他分散了注意,如今一下又回想起,仍是一阵心悸,只心悸之余突兀地抓着一点线头,是从前忽视了的   “小姐,小姐,您莫要乱跑了,老爷还在休息!”门口婆子压着嗓子说话的声儿还是隐绰传了进来。   但是显然她劝阻的那个完全不会听她的,咚的一声就撞了门进来。   “爹爹!”苏奚一眼瞧见房里起来的人一双圆溜溜的眼儿弯成了月牙儿,迈着小短腿就直扑她身上去了。   苏回一把抱住,“又皮出汗了,唔,对了,殷姑,兮兮可有乖乖喝药?”   “喝了的,都喝完的,苦”苏奚的小名便是兮兮,此时挎着一张小脸还不住伸舌头,舌苔上露出一抹微红,一下被苏回察觉给提溜到了跟前。   “你刚吃了什么?”   小家伙看被发现连忙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这会儿被苏回盯着,露出讨好的笑,一举小胳膊就把东西往苏回嘴里塞去,“是糖糖,好吃的。”   说完就眨巴眼盯着,仿佛是等着苏回认同。   苏回倒是没想到她还捏着一块糖,奶香浓郁一下漫开口中,沁得甜味都能令人心情舒畅起来,连带眉头都舒展开。   苏奚察言观色,也跟着咧了嘴,“不苦不苦了,吃甜甜的,就不会觉得苦了。”说着还垫了凳子上去够着胖胳膊去揉苏回脑袋,完全是一副小大人架势,偏偏用她的五短身子做显得有趣极。   婆子瞧见跟着发笑,“老爷,小姐是跟外头那人学的,连话都一模一样,您莫担心,那位大人约莫是路过的,小姐在后门不肯吃药,还是叫那人给哄着乖乖把药喝了的。”   苏回听婆子说完怔了怔,当即把苏奚放去了婆子那,一面叮嘱让搜她身上的糖,自己则快步往外头去。在那一刻,唇齿间犹是糖果的甜,耳畔回荡着兮兮学说的话,却换作男人的声音,带起心跳鼓噪。   她飞快走到了后门,又猛地停下,在那扇门前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搭了手上去,然,开门却空无一人。   “”   彼时,相邻几条街的得月楼,沈崇坐着,目光眺向将他从苏府门前带离的人,两人对视,后者坐在木轮椅上轻轻挑了挑眉,神情不善。   “知道了?”姜四郎这话问的没来由,甚至都没多少好口气。“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沈崇答。   姜少飏眯了眯眼睛,心里老实不痛快,可面上却是一点没露,“阿妧不会告诉你,何况她完全换了个模样。”更别说携妻带女,若非阿妧主动坦诚,他们也不敢贸贸然相认,而这人偏生就敢笃定。   “我不会认错她的。”沈崇抿了口茶,认真作答,“不论她变作什么模样,只要她在,我都会找到她的。”那态度绝非先前和他相处时有的模样,反而还有一丝丝的恭敬得体。   “”姜少飏被膈应着,磨着后牙槽,“嗬,你指的是在人家门口做些偷鸡摸狗的?”他故意把话说难听,要知道自己出门在后门见到人时也是心绪浮动厉害,这人是沈崇,曾是阿妧的执念。   至于这个多年挚友,再如何都及不上他的阿妧,当初他能让阿妧离开便是最不可原谅的。   他沉了沉眼眸,“我早说阿妧是痴心妄想,你要能断了她念想我不会怪你,可你,不该在那个时候即便是当时情况下的最好选择,,我仍不能原谅。”   “嗯。”   “”   “不消你说,我已经后悔了。”沈崇敛眸,却敛不尽那晦涩阴郁,整个人都笼在那股情绪中挣脱不出。   姜少飏沉默。   良久,方听沈崇道:“平昭可还记得在这儿?”   姜少飏依稀回忆起,微微皱起眉头隐约觉察到他要说什么。   “那时你说欠了我人情,我道日后。”   姜少飏没想到他会用这等承诺做要挟,猛的怒起,“你——”   “平昭莫误会。”沈崇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和阿妧之间你莫要插手,。”   “沈大人好大脸面!”一声娇斥从帘子后传出,苏霓走了出来,秀气眉眼冷硬相对站了姜少飏身边,一副再不可忍的模样。“你同阿妧之间再无瓜葛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阿妧回来,更是与你半分关系都没有!”   “苏姑娘。”沈崇起身,对于她的身份并不意外。   苏霓冷着脸,因那一声姑娘哽了下,一双细长眼眸瞪了半晌才转了姜少飏,“四哥,可否容我单独与他说几句话。”   姜少飏一愣,那闲适的表情收了收,最终点了点头让人推着出去了。   等他离开后,苏霓不屑同沈崇再兜圈子,垂眸冷漠,“当初要不是你暧昧不清,阿妧不定会陷得那般深,你既清楚就该知道自己对她影响有多大,她说不会是你害她,可你那时候什么也没和她说。”   沈崇对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肃以默认。看着苏霓此时模样,何尝不知她对阿妧的爱护之心,能使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人的变化通常与境遇相关,若你看到她那时候的样子”她觑着他,携着几分故意,“乌孙燮的手下是想炸死她同归于尽的,能活下来会是个什么样,师傅是将阿妧当作挑战,若不是他,兴许就真的没了命。”   “可那时候你做了什么?”   “一纸劝和?”苏霓语气愈发凌厉,“你该了解她会在那种情况之下做出什么选择,你去,便是告诉她,没有援军,等的是殊死一搏,为何是你,在伤了她的心之后,还要毁了她的赤忱信仰!”   沈崇瞳孔骤然一缩,陷入无尽黑渊,堪堪是字字诛心,可恨的却是他连一声辩驳都无法,沉痛懊悔。   苏霓睨着,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何尝不是扒开伤口。半晌哑着嗓子道,“那乌孙燮同乌勒王子一样,那日宴席把我错认成阿妧,才有的和亲事宜。”   她攥了攥拳,“乌孙燮抢亲,抢的是阿妧。”她顿了顿,眼眸掠过一丝惊惧,“那人对阿妧有着可怕的侵占欲望,而且手段残忍,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虽然阿妧很少说,但,那人留给阿妧的绝对是难以磨灭的痛苦印记,她只说过一句,要活着,就得打败他,否则就会被他掌控生不如死。她从来什么都不怕,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畏惧一个人,即便死了,都不得脱困。”   “而你呢,在她面临生死,苦痛折磨的时候,您高床软枕步步高升,沈大人?凭何你一句,便要大家不计过去重头来过!”   沈崇如挨了闷棍踉跄退了两步,一张俊脸血色褪尽,苍白如纸。 第71章   苏霓回到府上已经是酉时末, 原本就交代过是办事出去的, 只是未想到会回来得这么晚。待看过已经睡下的苏奚后, 寻去房里却没看到苏回, 这才又找了出去。   只是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便在路上问仆从, “可有看到老爷?”   “老爷刚刚还在呢。”   苏霓蹙眉, 心道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失踪了不成,正要找时就听着屋檐顶上传来一声清丽哨响, 正是苏回大咧咧坐了上头笑盈盈望着她。   “你、上那做什么?”苏霓仰着头,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冷不丁就冒出跟以前一样的跳脱行径吓人一跳。   苏回咧了笑意,“看风景, 这儿看很不同。”她顿了顿示意她从旁边的梯子上来,“一起。”   苏霓:“”然看着满天星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上了梯子。   她颤颤巍巍到了顶, 苏回伸手将她拉了上去, 坐了旁边。“别看底下就好。”   “你你还真是有闲情雅致。”苏霓稳着发抖的小腿,还是一阵发虚, 一点都不敢往下看,眺看远处,就看到了夜色笼罩下的繁华景象,灯火莹莹, 丝竹乐声悠悠隐绰飘来, 一派和平盛景。   “真美。”苏霓呐呐, 是在见惯了荒芜与疾苦之后的感慨。以前不觉得的,现下看,宛若两重天。   苏回提着小酒壶抿了一口,目光悠远,“在位者勤政爱民,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才是盛世。”   苏霓下意识想点头附和,然不知又想到什么,凝向苏回,半晌闷着声道,“你不会是还抱着那想法”心怀天下,拯救苍生   苏回被她那直白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咽了酒,一阵无言,“我那时候还小。”   “不小,都十四”   “不用你提醒我年纪大了”苏回略没好气,可猛然回想起当初也真真是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劲儿,连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晃眼,我们的孩子也都那么大了呢。”   苏霓:“”她把那靠到她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总说着说着就没正形,旁的我不管,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着办。”   说完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真就好像是老夫老妻了一般。“阿妧,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儿身,青梅竹马凑成双。”   “你和我四哥也是青梅竹马,凑一双呀。”苏回眨了眨眼,不掩笑意。   苏霓一怔,脸上飞上一抹浅薄绯红,“说什么呢”   “刚不是我四哥送你回来的么,站得高看得远呐。”苏回笑眯眯的,“还不如实招来。”   “只是路上遇着一块了而已。”苏霓有一丝紧张,连忙否认,“我出去见朋友,碰到点事儿,四哥帮了忙。”   “帮你,他一向是很乐意。”苏回却不打算放过,之前是不注意,可现下又不是当初那个傻的了,怎么会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寻常。   “再这么说话我下去不陪你了。”苏霓明知她是故意的,仍是一张脸漫了绯红,“你就一个人在这凉着,看你的大好河山!”   说完当真是不理她,独自又两腿颤颤地下去。   苏回复又提起酒壶小口喝起来,眼里带着未尽的笑意,眺看向远方,繁华掩落在黑暗尽头。这一次,要怎么活,她心里甚是清明   春花落尽,初夏至,苏回携苏霓来到公主府,原以为只是寻常的会面,孰料在门口看见停着的十数辆马车,颇大阵仗。   “这么多人?”苏霓未有预料,之前摇光说有头疼的毛病,还以为只是过来看看,却不料今个宴席她往人多的地方瞟了一眼,呐呐道,“我怎么看着还有些眼熟?”这些人   “在京城里碰到面熟的也不稀奇。”苏回没注意,顺嘴道,心里念着旁的事并未在意。   苏霓微微蹙了下眉,按了按一直在跳的右眼,“可是今个这场面,我总觉得要不我还是借口不去了。”   “都到这儿了。”苏回一把拽住人,看着她有些像以前那模样失笑,“你不是想丢下我让我一个去找摇光罢!”   “”苏霓一噎,还真抱有那一丝想法,神情讪讪。   “别闹了,走罢。”   苏回说完把人一块往里头带,不过刚走一段两人就分了道儿,苏霓去了花厅,苏回则在仆从引路下到了寻芳院。   绿竹掩映下,来人一袭白衣,上缀绣祥云纹,衬得身姿修长,风姿无双,看愣了一众。   “这、不是苏神医么!”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意外道。   而苏回也是在看到人的时候怔住意外,无怪苏霓说眼熟,可真是熟得很了,都是冬暮堂的人,看到人便能想到当年意气奋发,张扬肆意的日子   “苏兄,幸会幸会,最近可忙?”   “尚可,尚可。”   “苏兄”   “苏兄”   等摇光出现时,便是看到苏回被一群人围堵着的画面,就好像有些人天生耀眼吸引目光,譬如苏回这样的。   她笑了笑,掩过眼底一丝小讶异,“你们这么热情我都要怀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要巴着苏神医不放,也不怕把人吓着。”   “无妨无妨。”苏回从人群里脱身出来,这群人一个赛一个能说,到这会儿耳廓还嗡嗡作响的,可着实是怀念了。   众人停下,纷纷同摇光作揖行礼。   摇光噗嗤笑了一声,放下端着的架势,“我说笑的,今个难得聚一聚,不用顾忌礼数,大家随意就是。”   “公主,那西贡的酒”有人馋不住先提了起来,当即引起一阵哄笑。   摇光噙着笑,示意婢女送上,琉璃盏,葡萄酒,衬着明媚风光,别有一番风情。   “原是私下请神医的,孰料底下人弄错竟是赶了一块了,有招呼不周的可见谅。”摇光站在苏回对面,笑意盈盈,一面打量着眼前样貌出色之人,旋即掩下暗色。   “这公主若是不便,草民改日拜访即是。”苏回抑着心底激荡,作揖答道。   “苏、苏回莫这么说,今个也就是昔日同窗聚一聚,并没有什么不便的,你若愿意一道就更好了。”   “是啊,苏兄,就一块留下罢,这酒是难得的好酒,人是难得的好友,岂不快意!”   苏回笑,“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些人就端了初初见面那一会儿,这时露了本性,有一个来敬她酒的,就有后续不断,都能瞧出故意来,苏回推诿两回,一杯酒愣是哄着他们都喝尽,来往热闹,席间氛围热络。   摇光坐在她身侧矮几旁,像是特意照顾不冷落她似的,始终漾着笑,眉眼倏尔温柔。   苏回正想寻个机会与摇光私下详谈,却不料迎面撞上一人目光,幽深似海,不知作了多久的看客。“”   “他怎么来了?”   “公主不是最厌恶此人,难道还能不请自来?”   “一看这伪君子就犯恶,我”   有人激动站起身,苏回瞥见,认出曾是跟在庄朔身边最要好的,一时哑然。   “沈大人,亦是我宴请的客人。”摇光起身,声音冷淡,听不出有多少欢迎的意思在。   倒更像把人请来羞辱的。   “沈大人也请罢。”   沈崇见过礼,凝着苏回所在,走过去与她并了一桌。   苏回:“”   “沈大人曾任国子监助教,这一群里人头有不少是亏了他的,才有今时这等出息。”摇光是笑着说的,像是同苏回解说,可惜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可惜,他最得意的门生不能到场。”   沈崇仿佛充耳不闻,眼眸里涌动几许深意,最终化作终日里不见融化的冷漠淡然。   苏回也听出摇光话里头的讽刺,再看沈崇的反应,却不知说什么是好,索性亦是作了沉默。   席间因为沈崇的到场倏然落了冷清,场面有几分尴尬。   “你怎么来了?”苏回压低声音问,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算是赶巧的,可沈崇   “我猜你在。”简单四字概了括,沈崇目光幽幽凝视,情深不掩。   反叫苏回受不住,淡漠撇开了去,默默喝酒。“”   沈崇在其身旁饮茶,似是不在意周边目光,气定神闲之余隐着一丝高兴。   摇光坐在不远,自是发现了沈崇身上的变化,之前还死气沉沉一人,突然有了生机一般。那目光就在苏回和沈崇身上转了个来回,眉宇间划过狐疑。   沈崇这副游离世外的模样,很快让在座倍感无趣,有人提议玩乐助兴,苏回便趁机离开了去,只是在人群里仍能感觉到那专注目光,后背灼灼。   坐席上,沈崇看着搭在苏回肩头的手:“”   “快,你们快看,谁来了!!”从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人,不顾礼数兴奋叫嚷,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园中。铠甲凛然,俊逸出尘。   他的目光在众人当中巡视而过,最终落在被围在中央的苏回身上,一个停滞恍惚隔世。   “诸君,别来无恙。”他走过去,抱了抱苏回身旁的那个重重拍了拍后背甚是热络,旋即在那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抱住了苏回,声音压在了她的耳廓,低得发沉,“回来了” 第72章   “咳, 我说虞将军, 你这什么眼神啊, 他可不是我们冬暮堂出来的, 松手,快松手, 都勒着小兄弟了。”   “哈哈哈, 这小子八成是激动的!”   旁边哄笑里夹杂着取笑声,苏回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紧忙一把退开了身, 余光里不自觉瞟去就看到沈崇动了身,可很快就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了视线。“”   苏回看向那人, 才发现曾经虎头虎脑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神情内敛, 身上是苏回所熟悉的杀伐气息,即便有所克制,也甚是迫人。四目相对, 那眸光乌沉沉的携着探究愈发深不可测。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虞、虞将军?”   虞忨应了一声,一副即使错认那又何妨的镇定自若, 不过却没再那么紧迫盯着苏回了。   “嗳,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怎么变嘛。”有人拿着酒杯前来递了他,正好将两人错分开。“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可真是难得聚了一块儿了!”   陈兆清惯是会热络气氛, 又帮虞忨把酒满上, “咱们平北的大功臣,大将军,兄弟们好好喝一个!”   苏回趁机退了一步,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总有种被他看穿身份的错觉,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可能呢   “确实难得。”虞忨出声,也不复以前清越,低沉间仿若染上一层浅薄笑音,“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嗬,这话从你嘴里说着怎么怪渗人的!”陈兆清像是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颇受不住,“不知情的当你在同谁表心意呢。”   他一说完,突兀静了下来,在场的没几个不知道他心意的,可他要表心意的那人已经   苏回不明就里,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可合着现下身份就老实扮作外人,也就没看到虞忨看向自己的目光。   “不对,你这身是刚回来呢?”   虞忨与说话之人碰了酒盏,饮了一半,姿势放松,“嗯,刚回来入宫面圣,路上碰到董全说起你们在这,便直接过来了。”他顿了顿,仍然是一副倨傲神态,倒是和少年时如出一辙,“怎的,不欢迎?”   那口气危险的像是该下接一句‘出去练练’,惹来一片倒嘘。   虞忨面向他们挑了挑眉,随即矛头一指,指了沈崇那儿,“他都在这,我怎么不能在?”   苏回:“”   “虞将军能来,荣幸之至。”摇光此时举了酒杯遥遥敬了一杯,唇角冷清。“这一杯,敬阿妧,也敬将军。”说完就把酒倾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为那模糊话意,不过还是屈从本能纷纷敬了虞忨。想到小郡主家那位没能回来的,心底唏嘘。而回来的,定不可同日而语,将来如何自是可期。   觥筹交错,因虞忨的到来更是陷入追忆中,说的是以前的趣事儿,也不乏拿糗事来说,怎么说都说不完。   “这几年,走的走,散的散,还能聚一块都不容易。可别说,还真是那会儿最自在无忧。”   “那时候你光愁怎么交课业了,还无忧,被留罚堂的又是谁?”当即有人揭他老底。   “好汉不提当年勇,揭人不揭短啊!”   “都得了,咱们冬暮堂的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就说那个董全,回回垫底,现如今不也混得风生水起。”说话那人停了停,“你看,忙得连聚聚的功夫都没有。”   张冀冷不丁提起:“能有多忙啊,不就是他父亲安排搭上了四皇子么,至于鞍前马后脱不得身?”   “是在忙周夫人那桩案子的事情罢,大理寺不是正查么,他一个运判掺和作何?”   “还能为什么,抢功劳呗,都知道皇上对这事看重。六皇子久久破不了案,已经令皇上有些不满,要是能趁此机会表现表现,保不准日后就飞黄腾达了。”张冀哼声笑了一记,略带讽刺。   他这话一说完,当即怒视旁边的人道,“你踢我做什么!”   苏回看了过去,就看到他旁边坐的那人甚是无语,最后装作望了远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倒是熟悉张冀,此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喝了点酒说话冲口,然在这时候却是不合宜。   果然,摇光未久便有事离开,当是借口了,无非是想让这些人能畅所欲言罢。   张冀抱着酒壶,上了脸,眼神有些涣散,口里还不停:“本来么,二皇子与四皇子斗得狠,各成一派,暗地里逼着大家选立场,若没有选的,瞧瞧下场能有几个好的,就拿平阳王府来说,那是效忠皇上的,可你敢说当初小郡王那事儿就没一点猫腻在里头,要不能身死沙场?!”   “你喝多了——”坐旁边的那个猛地夺了他酒杯,一面像是要捂住他嘴,“真就不该让你多喝!”   “我没、没喝多,这酒,好酒,大家都是自己人,有、有什么、什么不能说的!”张冀推开他,“还有,还有这个,沈、沈夫子,沈大人?怎么、怎么偏偏他去了就出事,要我记得没错,他跟那六皇子可好、好得很,这老虎窝里蹦不出兔子,你、你们可得看仔细咯”   “你还说的有完没完,来劲儿了是吧!”   “行了行了,这喝多了说胡话呢,别理他就是,赶紧让他去歇歇。”   “别、别弄我,没醉,我还能喝”   对面席一阵兵荒马乱,张冀被人搀扶了下去,很快就有机灵的人插科打诨揭过这茬,在座的都是世家圈子里的,各有牵涉,都下意识避过了那话题不再提。   苏回闷着头也喝了不少,离席方便回来就看见廊檐下等了一人,分明是在侯着她的。她缓了缓步子上前,“虞将军?”   “怎么,不叫鱼丸了?”虞忨看着面前的人,不及他肩头,一袭修身长衫端的是风流俊逸,可那双眼,那人,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说话时露出的一丝得意浅笑,却是化去了两人之间的疏离,苏回愣神瞧着,依稀看到了当初的毛头小子。   “你怎么认出来的?”苏回不觉对他有隐瞒的必要,径自问道。   其实也是猜到,虞忨方才的反常以及那句回来,无疑指的是自己。可心底狐疑重重,莫不是她伪装失败,可冬暮堂那些人就未有丝毫察觉,瞒不过沈崇也就罢,怎的连   “以你我的交情,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苏回噎住,不知道的当有什么深仇大恨来的,却是熟悉虞忨,甚至能感知他现下的起伏情绪。她漾开笑意,少年身姿拔长了许多,虚得仰头,而那俊朗英挺中又透着一股沉稳劲儿,变化如斯,令人感慨。   “你长大了!”   “!”虞忨呛咳了声,期待半许未料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这话的辈分错了,你还比我小呢!”   “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你回来虞夫人一定很高兴,不用先回府么?”   虞忨笑意盈了眼眶,“等下就回去。”他顿了顿,“我调守京师,不走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聚。”   苏回点头,笑着应承了“好”,未往其他的地方想,更不知因她离席甚久而寻来的人就停在不远处,望着这幕没入了暗影中。   故友相见无疑是欢喜,喝了笑的哭的也都是性情。待公主府散席,苏回又被拉上一道去了画舫,等回府时已经是天色近黑。   马车留了苏霓回府,她自己则慢步走,不足一二里的路上迎着凉风习习醒醒酒。却在临近苏府时被人拽入了墙边阴影中,一手垫了脑后,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牢牢禁锢住,近乎强势的撬开她的唇舌掠夺甘甜。   那一吻带着极强烈的掌控欲,以及快溢出的情绪,隐约夹杂了一丝委屈传递分明,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得。这还能有谁呢苏回在察觉到心底涌上的那一抹无奈时怔愣住,却恰好给了那人可趁之机,猛攻直下仿佛是惩罚她不专心似的。   “你——够了!”苏回险些喘不过气,连出口的话都绵软破碎,入了耳朵生出羞恼,不知哪儿攥来的力气一下将人推开了,背被抵着墙才不至于腿软,“你耍什么酒疯!”   苏回正扬了手却被沈崇扣住了手腕,身子逼近相抵,就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布满了侵略气息,“你——”   沈崇忽的一笑,深邃的眸底里暗波涌动。“我一直饮的茶。”   忽一俯身,再次吻住那蛊惑自己的双唇,这一次是轻柔的,如和风细雨却更为缠绵诱人,几乎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是嫉妒得发狂,但醉”他在她唇上浅啄了一口,似乎是尝到了残留的清甜酒液,嗓音出奇黯哑低沉,“现下才是醉了。” 第73章   房间里轻烟升腾, 袅袅娜娜, 伴着怡人香气, 令人倍感心旷神怡。   苏回手持银针轻轻拈着, 一双秀气眉毛颦起,甚是专注。   “其实我觉得比之前要好多了, 至于这腿能不能治好倒是其次, 无需强求的。”姜少飏看着她执着模样,反而出声宽慰。   苏回不答, 依旧专心手上的,心底却是酸涩不已, 四哥是最重形象的,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怕是经历过太多次失望才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四哥只要乖乖配合就好, 难不成还嫌弃我医术不成!”苏回收针, 佯装生气。   “不敢不敢。”姜少飏一怔,笑着摆手。“要不然岂不落了和子阆一样的下场。那小花猫爪子挠得可不轻。”   “”苏回思及前日哽着不语充作听不懂。   然姜少飏却不打算放过, “若那厮一直纠缠你,倒是可以让你六哥去,包管一劳永逸。”   “别——”苏回猛地回绝,便对上姜少飏调笑目光, 正中下怀, 不禁脸上一红, “让六哥去万一闹了事儿总不大好,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能搞定,你们就莫瞎操心了。”   姜少飏凝着她。   苏回对视,良久转开了去。   “这话我可听着有些耳熟,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正好,苏霓端了盆热水进来让苏回净手,原本是下人当做的活儿,苏霓做来却是顺手,与苏回站了一道令姜少飏沉了目光,在苏回取下针的当下拿毯子盖住了腿。   “说什么呢,有什么我不能听的,怎么我一来都不说话了?”苏霓觉到两人之间的古怪,也不憋着,挑开了问。   “说四哥的腿并不是完全没的希望,不过四哥自个颓丧着可不行,心态亦是会影响诊治,得两个配合才行。”   “真的!”苏霓则是全然的信任,喜不自胜,“我就知道阿妧能行的!”   苏回冲着姜少飏挑了挑眉,那意思似乎在说你瞧,惹得姜少飏无言以对。   “三日内不能碰水,还需于患处揉搓活血,一日三次不可断。”苏回故意作了停顿,“只是这手法有讲究”   “我晓得,师傅教过我,好歹也通医理,我来就行!”苏霓想也未想自告奋勇。   “不行。”姜少飏极快否定。   苏霓凝向他,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委屈受伤。姜少飏瞧见,张了张口,干涩解释,“怎好劳烦你”   “四哥跟闵儿都要这么客气,是是还把我当外人。不管是阿妧,还是你,我都只是想帮上点忙”苏霓确实是有些伤心,在他面前似乎怎么都摆不出外人面前那姿态,这说着说着眼眶又热,连自己都觉着丢人。   “嗳——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一贯镇定的姜少飏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一面眼神示意苏回求助,“这、这”   “我四哥是心疼你,哪舍得你这一日三次来回奔波的。”苏回接收了他的暗示,张口就道。   “阿妧!”苏霓娇嗔了一声,小脸染上薄薄绯红,“你又故意”说着一跺脚端盆出去了。   “阿妧”姜少飏唤了一声,似是无奈,   苏回收整好器具,瞟了过去,“怎的,总不能说你是难为情怕羞罢。”当她没看到刚才那举动么   “你走。”   “我不走。”苏回一点没有戳破真相的自觉,反而道,“当初要能干脆利落的,能是今日这局面?”   “”姜少飏稍显沉默,半晌启口却是岔开了话题,“御和楼那日你中途离开就没回来是和二皇子那桩有关罢?皇上已下旨,二皇子被判流放漠北,明日押离。”   苏回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且还知情,前些时候司南王入宫她便在场,司南王亲自递呈上‘罪证书’,受二皇子者血泪而著,一句具可当庭对峙便让一直喊冤的二皇子再无可辨,景和帝勃然大怒通斥逆子,判处流放到底还是念及一丝血脉之情。   “对比文书,日子可追溯久远,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未被人发现,多亏了一人,那人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御和楼里即有他的手笔。”   “四哥是指二皇子的那些幕僚?”   “那些人是张氏一族费尽心思招募的,所以即便二皇子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也能稳稳坐在那个位置上。”姜少飏顿了顿,“而那些人里头属宗英最有能耐,几次三番化解了四皇子的攻势,助力二皇子争夺皇权。而此人,现下却在四皇子那。”   “他背叛了二皇子?”   姜少飏摇了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了张氏恩情,便没理由帮扶那样一人。只是四皇子如何说动他的,倒叫人有些好奇了。”   “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再能耐也救不了。二皇子已废,原先势力必定被瓜分离散,那岂不是”   “这便是最有趣的地方。”姜少飏笑说,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嗯?”苏回听他话里有话,催促道,“四哥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快说。”   “张氏失势,势必牵连,然一些附属的世家却在急求出路,两派之争已是不死不休之境,断不可能被四皇子纳入,唯有再寻个足以匹敌的”   “司马琰?”苏回小小惊呼,这倒是没料到。   姜少飏投去赞赏目光,“正是,不过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在四皇子残暴不仁上做文章以凸显六皇子,算是将六皇子拉下水了。”   “司马琰不争,不是不想争,而是树大招风,尤其在没有根基之下,一催即毁,他不得不退。”   “近来来找父亲和大哥的不少,平阳王府一向是效忠皇上,而今更是中立不问世事,然威信仍在,小叔旧部亦是不容小觑,曾令皇上忌惮的,却叫几个觊觎上了。六皇子以你为由,可是常来。”   刚好行到门边的人猛地僵住了身影,推门的手停在半空如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眼眸渐是暗淡。   夜沉,风声呜呜,树影斑驳摇晃,衬得大理寺天牢一片阴森鬼意。   天牢内燃了火把,照得墙面上的影子拔长了许多,弯弯扭曲。   “什么人!”看守牢房的狱卒正打着盹儿乍一看见,猛地跳起来喝道。   来人一袭黑色斗篷,并未露面,倒是后面跟着的小丫鬟走上前塞了那人一锭银子,“差爷行个方便,让我家主子同那里面的说个话,不费多少功夫的。”   那人手里被结结实实塞了个银元宝,喜上眉梢,紧忙往怀里一放,给人上去开了最里头那间的牢门,“进去,你说的,别耽误太久啊。”   话落,便提上来佩刀朝外边走了段儿,盯着牢房里,也是不敢全然放心的。   里头的人蓬头垢面呆呆坐着,听到动静兀的抬眸,露出半张可怖面庞,令那小丫鬟倏然惊叫出声。   “瞎叫唤什么,出去。”斗篷主人喝斥了一声,是个娇柔女声,赶了那丫鬟去外面。   自己则往里面走了两步,除下斗篷规规矩矩唤了一声,“姑姑。”   “承不起。”沈徐氏牢牢盯着她,头上珠玉琳琅可见风光,语气森寒,“四皇子可疼你?如此陷害你的姑姑换来的荣华富贵你享得可安?”   徐宛屏顿时眼泛水光,“姑姑,我也是不得已,当时那情形若是不推说你出来,在这儿的便是我了,你看我,我好不容易才达成心愿嫁给四皇子,怎能就此结束了。”   沈徐氏看着她像看一个疯子,“徐宛屏啊徐宛屏——我以前还真小看你了。”这话是咬牙切齿说的,想她为了徐家连自己儿子都可都换来了什么!   “姑姑莫担心,在这处也是安全,我不会让您有事的。”徐宛屏吃吃笑了起来,似乎对所说之事甚是笃定。   此话一出,沈徐氏一顿,狐疑瞪着她。   “只要姑姑把那册子所在告诉我,您定然能安全无虞。”徐宛屏目露精光,声音低低柔柔像是诱哄。“其实这事是姑姑不对在先,我们本是一家人,为何还要防着这一手,若是落了别人手上,岂不于我们不利。”   “您看,二皇子已经垮了,再无人能同殿下争,这天下将是殿下的天下,而你我,自不可同日而语。”   沈徐氏始终未有应答,眼眸沉沉似是思量,徐宛屏便又再接再厉许下重利,实则心里厌恶极她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若非殿下交代,她绝不想再多看一眼!   “平儿”   “嗯?姑姑您说。”徐宛屏作是乖巧。   “你附耳过来,我再帮你最后一次。”沈徐氏像是被说动,招了招手。   徐宛屏大喜,走上前去,正凑她跟前兀的耳朵一痛,几乎是被生生扯下的力道,她尖叫着疯狂打向沈徐氏想救出耳朵,连门口的小丫鬟都冲过来帮忙,奈何已经来不及被生生咬去一块血肉。   沈徐氏呸的一口吐了地上,嘴上鲜血淋漓,眼神阴鸷,“徐宛屏,你当我不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们会一块下地狱,一个都跑不了!”   “你、疯子!等着死罢!”徐宛屏一看狱卒也上来,且耳朵痛得难忍,忙是盖上斗篷匆匆离开。   背后,是沈徐氏放声大笑,回荡牢内生出凄厉错觉。   一抹身影悄然出现在狱卒身后,一个手刀便将人劈昏了过去,站在了沈徐氏面前,笑音夏然而止。 第74章   沈徐氏死了, 在牢里畏罪自杀一头撞死了, 等交接班的狱卒发现时已是一具冰冷尸体。要说这案子已经拖了小半月没有进展, 如今这一死倒是突兀了, 又因是沈崇之母再次掀起了议论。   “要我说那沈徐氏和周夫人无冤无仇,兴许是正好约着一道喝茶了, 谁料出了人命, 心慌意乱之下跑了也未尝不无可能。”   “你说得简单,要没猫腻她至于畏罪自杀, 那六皇子可不像前任大理寺卿那么好糊弄,铁定是查到了什么”   两人从医馆门前闲话着行过, 正好引得站在里头的人怔怔望了过去。   “苏老爷、老爷?”医馆掌柜的唤了两声,“您刚选的这批药材还是照老规矩一会儿就给您送府上去?”   苏回回过神, “好,届时银钱一道结算。”   “苏老爷客气了,老主顾自是放心您的!”掌柜的摆手笑说道, “对了, 您上次托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那奎木长在南召北境, 两年前就让大火烧了个尽,原来叫鬼见愁,是因那物毒性厉害不易采摘,几乎没什么人去收这些个, 倒是几年前有个年轻后生花重金收这个, 还说是图个新奇。”   “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道听途说要真考据起来也难。”   “谢掌柜的劳心了。”苏回拱手道谢,心思却不在,还挂在方才道听途说的传闻上,一晃神的功夫却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而马车上坐着的人红衣乌发,神情冷若冰霜。   苏回大步出了医馆,在马市牵了匹马紧跟了上去。   甘露寺外,浑厚钟声回荡山林,惊起林间鸟雀扑簌簌而飞,扰了宁静。   苏回落在沈崇身后几步之外,一眼就看见了沈崇怀中所抱着的黑檀木匣子,暗下眸子,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尾随。这情形隐约有些熟悉,然彼时的心境却是不同了。   庙宇前,沈崇正同大师说话,不久便引去了后面偏殿,苏回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人没多久就进了偏殿里头,而苏回自是不便再跟随进去,一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殊不知就在她转身未久,那本该在偏殿里头的人却站在了门口眺看,神情不明。   “黄粱偏角青莲刻,应当是这里没错。”苏回喃喃着来到一间禅房前,正好与口述之人所言吻合,可门房上了锁,反而成了难题。   “此处是禁地,寻常人等进不得,这位施主可是迷了路?”身后传来的声音温厚,慈悲若怀,一禅正站了其身后,似乎也是露了错愕神情,打量甚久才道了一句,“这位施主是”   苏回原本准备好的措辞让人说了也就罢,再听到老和尚后头那话时神情露了一丝异样,那口气竟像是认识她一般,“大师?”   一禅仍是笑盈盈的,“施主的命格曾与贫僧算过的一位极其相似,不,应当说,是一模一样,孰料竟是这样的因果。”   苏回含笑,身体却不自觉绷起,“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大师是相看错了罢?”   “施主愿意这样认为亦可。”   苏回站在一禅对面,此时脑海里回荡的却是他方才的那句因果,眼眸渐渐涌现暗色,“大师这么厉害,可知自己命数会魂断何处!”话音落下的刹那,苏回手里的九骨鞭就缠上一禅的脖颈往后一拽没入廊下阴影,只稍稍一用力气,就能夺人性命。   “咳、咳施主,一、一念善恶望、望三思”一禅虽被桎梏,话都不利落,却不是畏死,反而悲悯看着她。   苏回紧的一下就把九骨鞭收了回去,只是握在手里,神色晦暗,“大师,世上的人分两种,一是安于天命,这种人的命掌握在老天爷手里;另一种只信命是在自个手里,与人争,与天争,誓死卫道。大师,是哪一种?”   她心里有怨,当初二婶求着门道为四哥算,算得了什么?为自己的算的那人又得了什么?天命何所依,天命何所归,想来在悲天悯人的神佛眼里只是一幕一景,何来普渡!   “施主所言在理,天有天命,还有气运,若是抱着强烈信念不被左右,便是势运,这即是施主的因,也是果。”   “少跟我说虚头巴脑的,弯弯道道我不想听,你把门打开。”苏回既是露了本性便不再掩,凶恶威胁道,“别耍花招,佛门净地,我也不想见血。”   一禅摇了摇头,惹得苏回紧了紧手,便要应对。   “施主误会,也、莫要紧张。”一禅先是出声,随即叹息了一声,“沈施主若有施主的见解怕未必会走到今时这地步,可这说到底又错在了时宜。”   “少说废话”   “沈施主幼时经历丧亲之痛,本就不易对人打开心房,又因命格一事,处处克制,换句话说,他越是珍视什么他便越不敢,这种情感很玄妙,可情感这种东西又恰是最难控制的,当心中的渴望日益增长,而理智需要花上数倍力气去克制,一来一往,伤得是自个。”   “可饶是如此,在羽翼未丰,在克制抉择时他让你离开,你所经历的,受过的,他同样饱尝折磨,更甚是清醒地去承受这般后果。”   苏回怔怔,一双澄澈乌眸似有迷雾。她似乎有些懂得了沈崇的若即若离,可又好像不明白这些纠葛过去究竟换来的意义是何   “沈施主曾同贫僧说过一句话,便是此生再不入甘露寺,只因这里断送了他最亲之人的性命,又葬了一个无辜亡魂可贫僧从未见过他那等模样,万念俱灰,无可眷恋。”   “贫僧所见,是为外人见,施主慧根,想必更是清楚了。”   “寻常人常执着于一念,殊不知一念之外,尚有广袤,放下即舍得。”一禅双手合十,仍是那番高深论调,最后道,“不是贫僧不想帮施主,而是这间禅房的钥匙不在贫僧手上,倒是可问问其主人。”   他说着并向后看,笑容慈爱。   苏回不禁亦是转身,就看到一人站了对面,红衣相衬,乌眸深邃,宛若古井。   “两位且自便,善哉善哉。”一禅道着离开。   苏回却莫名生了一丝追踪而来被抓包的羞恼,“沈大人,真是巧了。”   “不巧,我看到你过来才跟过来的。”沈崇并不接她的,反而直直戳破道。   苏回哽住,反而生出一股桀骜之气,“我想要里头一样东西,但这处是你的,你可打开?”   沈崇二话不说,便拿了锁匙去开。苏回凝着那道颀长顺遂背影:“”   “想找什么,可要我帮你?”他还回头问道。   苏回当真是被他这态度弄得愈发忐忑窘迫,一头扎了里面搜寻,不一会儿就在矮柜下找到了一只扁匣,亦是于此同时发现了桌上的字帖,细细密密全是她的名,之外,便是她的画像,姜淮的画像,或静或动,一颦一笑乍一看去,满屋都是痴慕之人所作。   说实在的,苏回被惊得回不过神,触目所及都是自己的冲击显然令她失去了话语能力,而作画之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似乎在等着   “你”苏回方启口,忽的神情一凛,几乎是同时挥出九骨鞭冲着沈崇直取,然那人却不闪不避一双眸子漾着深意牢牢锁着她。   “当心!”苏回脱口的当下已经挥鞭挡下一刀,并将那木头似的人拉到身旁,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刚才他那一眼似乎就是自己是冲他去的也甘愿受着,让她心尖发颤。“你连人带命都是我的,可顾牢点!”   沈崇眼中燃起一丝光亮,早在意识到敌袭时便有所防备,暗处跳出的人将此处团团围住,瞬时就化了二人困境。   他前了一步护在苏回身前,在漏网刺客刺杀过来之际擒住那手生生一折,气势凌厉,神情骇人,一贯冲在前头的苏回这回被仔细保护着亦步亦趋跟随冲出重围,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为你遮风挡雨,披荆斩棘,而你只需无所畏惧与他前行即可。   苏回心中激荡,彼时已经到了她系马的地方,当即抢了一步解开缰绳飞身上马调转马身向止步的沈崇伸出手。   “”   后者稳当坐在了她身后,马鞭一挥,将追击而来的刺客瞬时甩下。   纵马狂奔,风声呼啸而过,可谓是风驰电掣。   苏回不知驾马跑了多久,只觉得身后一点动静没有,狐疑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沈崇苍白俊颜。“夫子”   “我没事。”沈崇镇定,只声音里难掩着一丝虚弱,“就是下次,可以一道上马,不差这一时。”   苏回一顿,再看向沈崇强撑模样,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沈崇忍住不适,暗作调整,“我竟不知我抄经的地方竟是被人藏了东西,能招来杀身之祸?”   苏回嘴角笑意倏尔僵住,消散于无,良久暗哑启口,“你母亲死的那晚,我便在天牢。” 第75章   其实苏回会去天牢, 是听了四哥的话之后, 旁的证据无端尚凭揣测也就罢, 沈徐氏那却是可一探究竟的, 只是不料刚到就碰上徐宛屏来。   “没想到,徐宛屏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嫁了四皇子”苏回语意微妙, 虽说是妾, 但一心抱着往上爬的念头她怀里仍抱着那个匣子,心头浮绪万千。   火堆哔啵烧着, 坐在火堆旁的二人都没再说话,衬得山野寂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说到底,是她咎由自取。”良久, 沈崇声音黯哑得说道,眼底晦涩。   苏回一怔,道, “不是——”话未说完就迎上了沈崇投来的幽深目光, 她莫名一顿,沉吟片刻才继续, “至少这次,是你误解她了。她其实”   沈徐氏的个性是极端,极端的爱与憎导致了自己一生的悲剧,甚至在想回头时都回不得, 大抵才会选了那方式结束性命。   “她早就后悔了, 不过却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 她学做了羹汤,想着等你下一回去能有理由留你一块吃个饭,也想能有机会,好好和你说说话。”   “她说这一辈子做尽了任性之事,她自问不负徐家,也同沈传山一笔归一笔账清,可独独亏欠了你。”苏回当时亦是未想到两人最后在牢房里头说道半天的竟会是沈崇,更想不到能看到沈徐氏那般模样就好像历尽千帆远航而归的旅人,带着劳碌疲倦与懊悔,絮絮说着,就好像道不尽追悔不及的过往。   “她留存后手,是因清楚四皇子为人,怕他到时会于你不利,能有一搏。”   苏回摸了摸匣子沿边,将它递了过去,“是她留给你的,不过是托了我口,这还是你自己打开看罢。”   沈崇一动未动,仿佛被定住被塞了个满怀,他垂眸,眸底一瞬情绪翻涌,却迟迟未打开箱子。   “她能知道你常在那,并把东西藏起,也就意味她并不是对你全然的漠不关心。”苏回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沈徐氏低低啜泣,那声音极低,是克制,却更是让人揪心,“在我看来,她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以及控制不住情感,做了让自己更痛苦和后悔的事。”   沈崇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匣子,却是两样孩童的玩意儿和一封书信,而沈崇在瞥见那东西时兀的僵住。这番变化很是明显了,惹得苏回也跟着看了过去,其中一个苏回认得,年幼时曾在京城里兴起过的小玩意儿,招孩子喜欢,那木头刻的青蛙惟妙惟肖的,后面不知装了什么机关,一拧就能蹦跶老远,玩了兴头上怎么都放不下。   “我是沈家长子,自小就被严苛要求,祖母与父母亲都予以厚望,这等玩物丧志的自然不被允许。”沈崇拿着青蛙模样的木刻,上面的漆似乎是常常被把玩而掉了色,手倏尔一紧,眸光深远,“那日上街看到沿街叫卖的,也是气性非要买一个,不买就闹,却还是被她拒绝,认为我在街上胡闹失了仪态面子,回去后自然也没少了父亲一顿打。”   “这蛙盛行不到一年,便被禁了”苏回呐呐,确实记得当初不少贪玩的沉迷此道,那沈徐氏买这个岂不是在   苏回晃神的功夫,沈崇已经打开了信,足足有七八页。苏回在瞥见时默声,也不张望就那么静静候着。   沈崇一页一页浏览而过,看得飞快,看到最后一页末尾处猛地攥住了信笺,胸膛起伏剧烈,眼眶却有些泛红。   “愚笨”   “固执”   “还自持己见!”   苏回听着那一声叠过一声的,几乎是从牙齿缝隙挤出的字句,清晰感受到了沈崇内心的强烈情绪。他周身似是笼了一层幽沉雾霭,整个人也愈发的肃寒,竟好像是完全陷了进去。   “沈大人”苏回唤了一声,换不得反应,接连几声后,咬了咬唇,唤了一声‘子阆’。   沈崇猛地抬眸凝向,一双混沌眼眸渐渐有了一丝清明之色,随即便投入了女子担忧的神情,“阿妧。”   那声音暗哑至极,带着隐晦情绪,一个对视仿佛是要将所有摊开与她瞧看。   苏回内心隐动,“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她有些笨拙地开口安慰,却被人揽过紧紧抱在了怀中。   从林间穿过的风裹挟了几许微凉,苏回觉得有些冷了,无意识地回抱住了那人。就像是互相取暖一般,这一动作令沈崇猛地一个僵硬停顿,随即更紧紧搂住了她。   夜深,林静,仿佛所有一切都停滞了下来。苏回清晰地感觉到沈崇的力道似乎是要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情绪交杂之下透出的欣喜与患得患失,却是叫苏回觉得心头莫名发酸。   天牢里——   “我知道子阆喜欢平阳王府那小郡主,很早前就知道了,要不然那次我也不会让人咳咳,不提了,总之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连着血脉,怎会不知他想法。”   “沈传山道我是疯子,怕我带出个小疯子,后来便不允许我同子阆接触,可明明他才是最混账的那个!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看着子阆觉得他像沈传山,然骨子里,当是随了我的”   “可我当时有多恨沈传山,多恨他啊,我甚至在他惶惑时告诉他,他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是偏执的,当想要完全得到心慕之人,占有,当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之际更会控制不住,看,我便是前车之鉴,在最初的感情磨灭之后便是余生互相折磨”   “他喜欢那孩子,却因为我,因为我”   “”   苏回耳畔是妇人的絮絮叨叨,如今想来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以为的陌生人孰料便是她口中的小郡主,就那么将她与沈崇二人过往不清的理顺了头绪。沈崇对她前后不一的态度,当时所处的困境,更是知道了即便是那时候他都未有放弃过自己,只是错估了形势,险些阴阳两错。   她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了那鼓噪热烈的心跳声,每一声似乎都在喧嚷表达着主人的情感。   良久,一声轻叹低低没入风中,却叫沈崇倏尔收紧了手微微颤抖。   “我在。”并非幻影。   皇宫一角,殿宇敞亮,一蟒袍男子负手来回踱步于殿中,似是焦躁。   在其身后不远,跪着一名小妇人,脸上巴掌印未消,右耳朵那用白布包着正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妾身真的没有再隐瞒殿下的,当时姑姑只求徐家能脱险,助、助妾身也是情理,未料她会如此有心计”徐宛屏是懊悔不已,当时父亲落难她六神无主几乎是听凭沈徐氏发话的,弄垮沈家,对付沈崇   可到后来,后来再次与四皇子一道,甚至用沈徐氏的法子一步一步完成自己所想,她便想脱离她的掌控。那女人是个疯的,她绝不想好不容易挣来的荣华富贵毁于一旦,却没想   她不禁殷殷切切地哭了起来,耳朵那伤难以复原,终究是身体有了残缺,四皇子当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言下之意便是要休,若是被休,她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再次磕头恳求起来。   “都道、都道是头发长见识短,竟瞒着这,坏我大事——”司马昱被那哭声烦极,登及一提脚猛踹了过去。“再哭丧,我先弄死你!”   徐宛屏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泪珠不断往下掉却是一声都不敢哭出声来。   “你最好祈祷,我的人抓到他们,并把东西带回来,否则”   “四爷,四爷,摇光公主与沈大人一道入宫,正往乾清宫去,那边的太监拦、拦不住,这可怎么办啊!”   司马昱闻言忽的一个踉跄,往后退了步瘫坐在了椅子上。   “殿下”徐宛屏惊呼。   司马昱却在震惊过后笑了起来,然那笑更似哭,想到此前造下的,一张脸近乎是扭曲了。 第76章   庚武二十八年, 四皇子谋害太子, 结党营私, 意图谋反, 罪证确凿,然在景和帝圣旨传达之际, 那人已经一盏鸩酒了结性命, 死前身着黄袍,谓之执念。   而景和帝在知悉太子之死是因四皇子构陷, 更是大受打击,已经几日未上朝, 朝政由贤王暂代。私下是个什么情形唯有苏回与太医院一众最为清楚,景和帝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真没想到里头内情竟是这么复杂, 沈徐氏为了帮徐宛屏上位,做了那么多阴损事最后落得那下场不说,还拉了四皇子落马!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 果真是没说错。”苏霓同姜家几人一道坐在临湖而设的水榭里,一面细心替姜少飏换了浓茶。   “白水寡淡。”姜少飏在其身旁小声咕哝, 在对上其目光时老实噤声,啜了一口,“偶尔尝尝也别有一番滋味。”   苏回略是嫌弃地撇开,就看到苏霓闹着脸红, 也忍不住跟着周遭一块笑起来, 谁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 偏两个一个比一个嘴硬,愣是让旁人着急的。   “这人呐”苏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块花生酥堵了嘴,一面腿上被人拧了一把。“”   “吃茶吃茶。”苏霓热络招呼,招来苏回别有深意的眼神给暗暗瞪了回去,喜笑颜开,“总之,可算是都过去了,大哥和四哥官复原职,都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儿!雨过天晴!”   苏回闻言浅浅笑了一记,把玩着杯盏没作声,倒是另一头的姜柳氏接了话,“你大哥是自个请调,憋了这么几年可是憋闷坏了,等老太太过完寿,我陪他一道去江镇关。”   “大嫂”苏回闻言却是意外。   “好男儿志在四方。”姜柳氏笑语晏晏,眼神里亦是浓浓爱意,“倒是阿妧你,其实搬回来住也无妨,让小叔收你做义子名正言顺住一道。老太太一直惦念你,小叔又何尝不是。”   苏回胸口兀的一紧,紧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只是不及姜柳氏讨要准信儿,众人便被走过来的一抹娉婷身影引去了注意。   来人一袭白衣衬得比以往更冷清,踏入水榭当中。   众人俱是起身相迎。属苏回最先注意到她身上配饰素净,仅仅以一只玉簪,一只玉环相配,很是不同。   “公主金安。”   “公主金安。”   萧令仪已走到苏回身边,作势一扶,同几人道,“免了免了,而今我是一介草民,往后再无摇光公主,只有萧令仪了。”   苏回闻声定定凝着她,心头暗暗叹息一声果然余下几人不知,场面有一刻静默。   “其实是谁不重要,做哪个能让自个高兴快活就好。”姜少飏敛过沉默,忽而笑道。   萧令仪颔首,“四郎所言极是。”她顿了顿眸中携了一丝促狭,启口问道,“方才说的那么高兴,可是闵儿终于答应”   “咳咳咳”姜少飏猛地呛咳起来,苏霓下意识便去帮他顺后背,只是在当下一瞬意识不妥又连忙收回,两人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可叫一帮人看乐了。   萧令仪眼中蕴着笑,“话说回来可许久没有热闹喜庆的事儿了,要在我走之前喝上你们一杯喜酒怕是不容易了。”   “你要去哪?”苏霓诧异,都忘了她打趣自个的事。   “尚未想好,不过是觉着囚困久了,该出去走走看看。”心未必会这么狭隘,只看得见一人。萧令仪笑意微敛,又故作洒脱,“若不舍,不如一道同行?”   苏霓一噎,颇是犹豫,“我、我得看顾四哥”   萧令仪到底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儿,凝着苏霓脸上飞起红晕自个快臊死了就没火上浇油,反而在笑意尽了时露了些许心事,询了一旁一直未作声的苏回借一步说话。   “当真要走?”苏回实则是在想萧令仪离开的契机。   萧令仪不防她问的直白,有一瞬停顿。两人走到美人靠那儿,她将被风吹散的青丝捋到了而后,凝视远方的目光幽幽,“恰是想好了,才来同你们道别。”   苏回一怔,有些始料不及。她看着摇光,思及沈崇后来说的,不由心生不忍。   “这想法由来已久,以前是不舍得,可后来发现我一人不舍也没甚用。”萧令仪神情落寞,在苏回面前再无遮掩,“如今没了这头衔我反而轻松许多,就好像许多事就此了结了。”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只是摘去了她公主之名,从崇明殿安然离开,在那之前她都做好了最坏打算   苏回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顺应本心,正如四哥说的那样,你高兴就好。”   萧令仪轻咬唇角,凝向她时眼底划过一丝暗色,“这一次若不是沈崇相帮,我不定能全然而退,帮我跟他道个谢。”   “未必是他一人的功劳。”苏回摇头,“光他一个在皇上面前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你应该清楚。”   “兴许罢。”萧令仪却不想深究景和帝为何轻易饶过的缘故,避过了苏回的目光,如同自言自语,“十年前就有呼和族的人投奔来京,应当是投奔母亲,不过未料母亲已身故,当时我十岁,已经知晓事情。”   这些事憋了太久,没人能道,如今起了头,却有了倾诉欲望。   “当时呼和族内部分裂,意见不合,而其中因元葑皇后之死要联合南召对抗大梁的占大部分,余下主张和平的被当做异类,只能来京城寻求庇护。是皇、是贤王收留了母亲的族人,庇护他们。”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叔这么做只会招来皇上猜忌。于是,后来我设了个局,让皇上和他认为那些呼和人都死了,撇清了我与皇叔,也消除了皇上的疑心。”   “也是因这桩才知帝王的仁心是因人而异的,我是一介女流,若非皇叔庇佑未必能平安。对南召,对呼和,皇上始终心存芥蒂然,皇叔说我小小年纪便如此恶毒”   苏回的心被揪起,却是一言未语,静静倾听。   萧令仪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阖上了眼,“我将那些人安置妥当,他们却跪下来要我为母亲复仇,为元葑皇后复仇,当我发现这些人再不可掌控时已经晚了”   “这不是你该揽在身上的。”苏回察觉她的异样,正要抚她后背宽慰却落了空。   萧令仪陡然情绪激动地退开了去,身子微微发颤,“不、是你不知道——我,是因为我才令你在南召一再涉险,甚至、甚至丢了性命!我还怨怼沈崇,其实,真正该怨怪的是我啊!”一步错,步步错,她不想牺牲呼和无辜之人的性命却令阿妧险些丧命!   “有人混在沈崇带去的人里面,想借此一举除了你们两个,我、我不知他们向四哥投诚,我”萧令仪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紧紧攥着自己手心,不住喃喃着那两字——抱歉。   从知晓真相开始,她便一心惶恐,不知该如何面对。四哥死了,那些口口声声为了复仇的追随者也死了,仇恨烟消,留下的伤痕却是刻骨铭心,她根本无颜面对阿妧   萧令仪陷入自责懊悔,并未看到苏回动身,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阿妧?”   “摇光,这不是你的错。”苏回的声音无比温柔,与萧令仪对视时眼中清明,仿若未曾沾染过俗尘,“罪魁祸首当是作乱的那个,如何能怪罪到你头上。”   她语调缓速,轻轻柔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一向清冷自持的萧令仪在她怀里最终殷切哭了起来,这一哭,像是要哭尽所有委屈不舍,紧紧抓着苏回的衣衫,泪沾湿衣襟。   良久,久到水榭里的人都散去,萧令仪略是羞赧地拿着帕子给苏回擦了擦肩头,后者倒不在意。   “接下来,你作何打算?”苏回蹙起眉,始终觉得放心不下。   萧令仪抹了眼泪,神情恢复如初,扶着美人靠边沿眺看,湖面投影随风漾开一圈圈涟漪,小荷初露尖尖角,一声喟叹散了风中,“在走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以后以后再说罢。”   “”   初十,苏回入宫替景和帝复诊,彼时景和帝已经半月未上朝,卧病在床,整个人若行将就木了无生气。   苏回施诊,心中却甚是清楚,景和帝病入膏肓,已药石罔效。   景和帝躺在床上,脸色枯黄,就连身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他自己何尝没有感觉,一扬手招了福公公,后者连忙利落地扶他坐起。   “朕、朕问你,世上当真没有、没有长生”   “草民才疏学浅”苏回垂首恭敬回答。   景和帝死死盯着她,目光阴鸷。   “但世上无绝对之事,草民无能,许世外有高人。”苏回愈发垂得低,声音恭敬。   景和帝闻言神情稍是一转,未再言语。此时,一名华贵妇人步入殿中,朝着景和帝行了礼,身姿柔软娇媚,手里端着的飘出一阵鱼味鲜香。   “皇上,今个的鱼汤是臣妾亲自熬的,您说您最喜欢喝臣妾熬的汤,臣妾怕您吃腻,多学了几种,您可要快些好起来,好好尝尝臣妾手艺。”静妃受召坐在床沿,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喂到景和帝嘴边,这些时日下来颇为顺手。喂完还不忘替景和帝轻轻掖了掖嘴角,一番耐心细致。   “好。”   苏回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候在下首,不过未到片刻,就听到一声干呕,忙看去就见静妃捂着嘴慌张跪下,“皇上饶命,皇上饶呕臣妾闻到这味道忍不住才”   景和帝脸色微变,压抑着欣喜,“苏神医,苏神医,快给朕爱妃瞧瞧。”   “皇上”静妃脸色微有羞赧,附在景和帝耳畔轻声耳语了一句。   景和帝登及咧了嘴,却是让苏回再诊一回,催促愈急。   苏回顺从领命,以线诊脉,不久,便向景和帝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静妃娘娘是喜脉。”话落,眸中掩过狐疑深色。   “爱妃,朕的爱妃,朕的小十九十九好,一禅就说,朕与九这个数儿有缘,有缘哈哈哈!!”   一炷香后,苏回方从皇上寝殿离开,一路沉思显得心不在焉。   “当——”前面引路的宫娥瞥见惊呼的功夫,苏回的前额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拖住,前者回神就看到近在眼前的朱红柱子,一声磁性轻笑落了耳畔。   “” 第77章   “这都能撞上去, 属猪的罢?”   苏回没好气地拍掉了那只手, 瞪着虞忨, “你属猴的, 神出鬼没,专吓人的么。”   虞忨作没看到前面宫娥诧异模样, 想现下也没什么人敢跟面前这人一般对他了, 可就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心里稀罕   “我送你。”   苏回见他遣退宫娥与她一并行着,不禁抽了抽嘴角, “就不劳烦大将军看护了罢?”   虞忨突然停下来,“我散值刚好要回去罢了, 你想哪儿去了?”   “”苏回不由有些窘迫,一时忘了虞忨接任御林军统领一职, 负责皇城安危与保护皇上之责,至于自己想岔的,紧忙含糊了过去, “真没想到, 一回来就连升两阶,又受皇上重用, 真当是后生可畏!”   “别总拿说教口吻,我还比你大了几个月,什么后生”   “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做什么,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磨磨唧唧的。”   “谁墨迹了”   两人尚和谐不过半刻, 就又斗上了, 这还是他们都比较习惯的相处方式, 自在松快,就好似以前。   殊不知这一幕正正落了后面之人眼中,泛起深思。而与他结伴而行的那个更是眼底晦涩涌动,稍稍前了一步似是无意遮了那二人行踪。   司马琰微是诧异地收回目光,“我倒不知,这虞将军同苏神医私交这般好”他转而问旁人,“子阆,你也看到了罢?”   “臣不甚清楚,不过日前在公主府聚会相识。”沈崇如实禀道,“许是投了缘?”   司马琰闻言若有所思地凝向二人消失的方向,忽而笑道,“也是,虞忨那脾性不合眼的连应付都懒得,若是合了死缠烂打也要同人交好友,看来苏神医是被缠上了。”   沈崇依然是一副淡漠无关的神情,唯有袖子底下攥着的手泄露几分心绪。   “那你呢?”   沈崇抬眸睨向,就见司马琰打量向自己,遂一拱手垂眸道,“臣是有病求治。”   “这病拖了个把月了罢,还未好全?”司马琰觑着他,似笑非笑,稍作一顿敛了笑意,“子阆,可是还有事瞒着我?”言罢,那目光深幽紧盯着,并未错漏他一丝神情变化。   “殿下”沈崇叹了一声,似是无奈,踌躇片刻最终隐晦开口,“不过我这桩事,唯指靠苏回方能成。”   司马琰一愣,随即便想起一件事,当时曾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事还真是他语塞半刻,遂拍了拍沈崇肩头,“走罢,父皇还等着我们。”是彻底消了心中疑虑。   长安街上喧嚣繁华,苏回一路往回走着,一面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往上提了提,每每过集市这段总是满载而归,多是乡邻们自个亲手种的瓜果蔬食,平日里受了苏回恩惠,总想着还礼,道一句礼轻情意重便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了。   “还是我来罢。”虞忨伸手从她怀里掠了两样,减轻她的负重。   “没事,我拿着就行。”苏回也没想到虞忨会帮忙抗回来,这跟虞府又差远了路,着实是不好意思劳烦。   “同我客气什么,你右手作不得劲,还是我来。”说着,虞忨便接了她手里最后一样,见她两手空空,略是无奈看着自己反而露了笑脸,“看不出来你还挺受欢迎的。”他都看到有小姑娘往菜篮子里丢手绢鲜花了。   苏回回想起路上情景,“怎的,羡慕啊,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我这都成了亲,有妻有女,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就你刚才那副样子,有姑娘家同你示好才怪。”   “我要她们示好作甚。”虞忨满不在乎说道。“我”   彼时,正好走到了苏府门前的巷子,虞忨的话还没出口,眼前盯着的人忽的被拉着往前了一步,他忙跟前了一步,就被来人伸手推止在一步外,迎上那人冰冷目光。   “沈崇,你发什么疯?”虞忨怀里抱了一堆东西,眼睁睁看着苏回被拉到沈崇身后,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蠢货。”沈崇冷冷道了两字。   虞忨何时被人如此辱骂过,彻底被挑动了怒火,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你再说一遍。”   “几年过去还是没一点长进,你自己如何我管不着,但牵连阿妧,休怪我不客气!”   “什么阿妧,不知你在胡说什么!”虞忨下意识瞥了一眼苏回否认。   沈崇脸色更黑,将苏回遮了严实,“你既已知阿妧身份,且知她如今是何处境,这当中出不得一丝差池,总之烦请虞将军在想好如何妥帖应对之前离她越远越好!”   “就凭你,算什么东西来指手画脚”虞忨想也未想猛地挥拳,他本就对沈崇抱有极大敌意,应当说从很久以前就看不爽,放了拳脚。   沈崇侧身避过,拳风堪堪擦过脸,当下亦是还击,两人猛地就在狭窄弄堂里动起了手,一来一往甚是激烈。   两个人都是憋着劲儿较量,不多时身上都挂了彩,只是沈崇的要惨烈些,毕竟论实力及不上虞忨实战出的凶猛,却是未输了气势   就在虞忨出重拳砸向之际,苏回却蓦然出现在二人中间,虞忨猛地一惊,拳要收势已经是来不及,重重砸在一旁的墙面上,凹了一块。   苏回面容冷静,“能停手冷静下来了么?”在劝解无用之后,唯有用这种方式阻止两人继续发疯。   而虞忨却是清楚看到,她是挡在沈崇身前的,眼眸发暗,仍是气息不平,只是看向抵靠在墙上,抹着嘴角血迹的男人,“沈崇,我们比试。”   沈崇睨向他,就连苏回都蹙起眉。   “不管用什么比试,我要一次机会,与你公平竞争。”虞忨嗓音沙哑道。   “我不会同你比。”   “你”   “她有自己的选择,不是赌注。”沈崇额发被汗湿,仍带着粗喘,只一字一句却甚是笃定,忽而绽开一笑,“何况,我根本输不起。”   这般坦荡的,仿佛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极低的位置,他凝着苏回,苏回也正好怔怔看向了他,一瞬间目光交汇,眼底的深情一览无余。亦像是一把锤猛地击打在心上,发出厚重回响。   不知看了有多久,连虞忨何时离开的都未察觉,只留下地上摆了一堆的食材瓜果。苏回甚是无言地收回目光,看向始作俑者,后者却是突兀地笑了起来,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人此刻狼狈靠着墙,身上衣衫破损,可却是笑得高兴,此时正一眼不错盯着她看,目光专注又热烈   这人,何曾有过这般傻气的时候。   苏回手心握紧又松开,拎起地上的东西,留了一半,见人还直勾勾地盯着自个瞧,耳朵根微微一烧,“还不赶紧拿东西进来,我还有话问你。”   “嗯,好。” 第78章   苏回领着人回房, 等到偏厅坐下才惊觉一路来底下仆从目光异样的缘故, 再看向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 “”   沈崇甚是乖顺, 任由她摆弄,只目光不离她身上, 一双幽邃眸子里深情不掩, 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带着隐隐的欢喜宠溺。   苏回背着身子找药都能感应到, 她忽然就想起方才那一幕,他道赌不起, 不禁有些恍惚。   “阿妧”   一声低唤猝不及防落了耳畔,犹带着温热呼吸, 惊得苏回险些把手里的药膏打了,被人一把扶住,一股电流自两人交握住的手流窜而过, 苏回僵住, 自身后传来的胁迫令人不由紧张,整个人笼在淡淡的冷梅香下。   “你别”苏回想说让他别靠那么近, 一面调转过身子,却不防正正迎上一双幽沉眸子,布着她的倒影,而自己, 正好被围困在他的臂弯与柜子之间, 扑面而来的掠夺气息令她微微后倾了身子。   沈崇嘴角噙笑, 眼中有光亮闪烁,“阿妧这般紧张,是以为我会对你做——嘶!”那声音止在了倒抽的凉气里,瞠眸似是不置信。   苏回直起身子,手仍按着他嘴角那块乌青,此刻满面绯红地收了回来威吓道,“再胡言,休怪我把你赶出去。”   沈崇凝着她,用眼神控诉。   苏回撇开了视线,垂首时嘴角却不由牵了一丝浅浅弧度,一面替沈崇抹药。   她抹得专注认真,乌丝不经意滑落,稍是阻断了些那人炙热目光:“好好的在大街上同人动手,你不是一贯都说教别人的,风度呢?”   “风度有时并不适用”沈崇启口,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嗯?”   沈崇直直凝视着她,即便是模样改了,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即使有刻意遮掩的痕迹,但真要有心的只怕时日长了定会发现,而虞忨与阿妧之间思及那人他沉暗下眸子,无意替人说破,遂是沉默。   苏回也不执着于答案,反而追究起旁的,“你来之前,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一早就察觉了他的异常。   “没有。”   苏回挑眉,显然不信他这回答的,也不容他含糊过关。   沈崇与她对视,须臾,默默叹了一声,“我在承乾门看到你二人打情骂俏”   “我吃醋。”   “”   他这般直白反而叫苏回语塞,“正经说话!”她仔细回忆了同虞忨相处不由抽了抽嘴角,“你自个抽风就是了,可莫当着别人面胡说!”   “要不然下回被揍,我也不帮。”苏回是想到了虞忨那暴脾气,私心里是为沈崇考虑了一番的。   沈崇闻言,忽而露了笑,应了个“好”。   苏回颇有些诧异瞧着人,还是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忽然这么高兴,都显露在脸上。只是这感觉委实怪异极,尤其是在那一双目光灼灼注视之下,手一抖飞快抹完道,“好、好了,”   沈崇却是在她话落下之时,开始解起了衣衫带子。   苏回陡然一惊:“你、脱什么!!”   沈崇闻言动作一顿,彼时刚好解了上衣松垮堆在腰间,露出的肌肤肤色偏白,却不显文弱,反而肌理分明蓄着一股蓬勃力量   苏回怔怔,无意识咽了下口水,便瞧见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自然是方便你继续上药不然呢?”沈崇大咧咧敞着衣衫,笑容虽淡,但那姿态慵懒肆意的像是要勾人魂魄一般不可把持。   苏回自是知道此人生得好,即便是方与人动过手的狼狈,竟也能形成另一种特有风情,能引得人   “阿妧在想什么,脸红得这么厉害。”   那声音略略低沉,携着一丝浅浅笑着的尾音,重重击叩在苏回心扉,她如受蛊惑地伸出手,在沈崇盈满笑意的眸光注视下猛地将衣衫提起拢了个严实,声音里带着一丝颤巍,“小、小心着凉,皮外伤不碍,这药膏你带走”   说完,她推搡着人出门,不敢让他再待半刻。   沈崇被推着往外,眼中的笑意一凝,掩过一丝无奈,“阿妧我错”   然他刚唤了一声,就被一名赶来的婆子堵在门口,那人匆匆启禀,“老、老爷,有人来求医,看着怪严重的,夫人让老奴赶紧过来请您去药厅!”   苏回蹙眉,自得丢下沈崇,只是不忘扫过去,后者体贴笑笑,“正事要紧,不用招呼我。”   “阿福,替我送沈大人。”   “”   孰料在苏回离开后,沈崇又被人请回了偏厅。   苏霓进门便瞧见了沈崇脸上的伤,仿佛没看到他见了自己收敛起神色恢复寻常,跟方才判若两人。   “苏夫人。”沈崇作揖,“别来无恙。”   “看来沈大人是不记得我那日忠告,非要纠缠到底了?”苏霓不屑与他兜圈子,在遣了婢女离开后,话语直白质问道。   沈崇敛眸,嗓音沉哑:“我与她如何,当由她来决定。”实则,是将从前二人调换了,他如今低到尘埃里,只为求那人一顾。   苏霓却当是挑衅,登及怒从中来,“沈大人而今果然不一般了,我一个小小妇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我使不动,自然有人使得动。你二人本就不是一条道上,阿妧让你坑了一回,我是绝不会看着她往火坑再跳一回!”   “眼前的安生日子,是真也好,是假也好,都是拼着活下来才得到的。你且生生好心放过她罢,不要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些再一次毁了!”   “我从未想”沈崇嗓音干涩,说了一半却是停住了,阖眸掩过刺痛,“不会再有第二回。”   苏霓冷静睥睨。她对沈崇有偏见,一是为阿妧,痴心辜负;二便是为姜四哥,六皇子设计暗害,他亦是同谋!而今又接近阿妧,她始终心有不安   “她走之前,托人跟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崇启口,神情仿佛陷入过往的隐忍伤怀,然眉梢一展却是渐渐转为坚韧执着,“而今时,她便是我的道,哪怕舍身我也会护她周全。”   他所言的,便是他所想的,若   苏霓冷笑,“说得动听。”她凝着他,“许你是当真喜欢,可有朝一日,儿女情长与名利浮华再一次冲突,你当如何选?”   沈崇皱眉,似乎是不解何意。   “选阿妧么?不,还是你的六殿下罢?”苏霓冷冷讽刺出口。“你为他这般煞费苦心,连挚友都能出卖,你说阿妧若是知晓”   沈崇倏然冷下了眉眼,偏厅里的气氛陷入窒息般的沉默。却在这时,门外突兀响起婆子紧张拔高的声音。“老爷,您、您什么时候在、在的,老奴、老奴这”   两人齐齐往门外看去,就看到苏回站在那,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神情。   “唔,沈大人还在,那就我亲自送送。”   苏霓站在里头显露一丝慌张,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目送沈崇沉默跟了出去,两人渐行渐远,不知她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第79章   傍晚飞霞, 绿槐高柳咽新蝉, 风轻送, 那噪声反衬得四周无旁的声音,   苏回将人送至门口,一路甚是沉默, 沈崇随在其身后步伐从容, 只错了一步,似是留了余地, 也仿佛是在等什么。   “沈大人。”   这一声唤令沈崇神情有些微松动,却在对上那人清冷目光之际微微沉下了眸子, “都听到了,可有什么要问的?”   苏回一眼不错地凝着他, 目光清越,仿佛是仔细打量,好一会儿忍不住生出一抹自嘲来, 这人自己从前就看不透, 更遑论而今的身份地位又岂是自己能看透的了的。从回来之初他认出自己到眼下她突然不敢往深了想去。   对视之下,沉默渐长。就连在门口候着的马夫都觉出了气氛异常, 将马车往前赶了赶,敞阔的车身恰好挡住二人身影。   “大人,时候不早”   沈崇一直凝着她,眸子黑沉沉的, 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教人瞧不分明, 须臾暗哑道了一声‘来了’。   苏回看着台阶下那人即要转身离开,忽而生出一股失去什么的仓皇,她紧了紧拳头忽的出声:“是不是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终归还是不甘心呐!   然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拽离落入一个温厚怀抱,那力道箍得她紧紧,仿佛要嵌进那人身体里一般,耳畔落下那人一声喟叹,又带着几分松快。“只消你问,绝无保留。”   苏回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在街上,虽有马车阻隔但也难防被人撞见,当即面红耳赤地推开他,“你疯了么!万一被人看到——”   “被人看到又何妨。”沈崇甚是无谓笑道,连嘴角都是上扬的弧度,话落又捧住她脸浅啄了一口,一手反应极快地握住了苏回抬起的手腕,紧紧抓着,趁机将人抵在马车一侧倾身覆上,凝着那张姣好面庞一点一点染上绯红,得逞笑意扩散,带了些许孩子气,“能同你一道,就算是断袖我也认了。”   最后那句几乎是贴着她耳畔说的,听着携着促狭的轻笑尾音,打了个机灵,苏回的脸腾的红了个彻底,揪着一丝清明神智,兀的回过神来,“你从方才就等着那、若是我什么都不问”   “结果也是一样。”   苏回怔怔,意识到他所说的‘结果’是轻薄顿时怒目相视。这人分明是料准了   沈崇在她的逼视下稍是收敛,掩唇轻轻咳嗽了声道:“你曾说过不喜被欺瞒,无论何故,我错过一次如何敢再错一回。”   那口气颇是宠溺,愈发让苏回有一种是自己先前无理取闹了的错觉。苏回瞪视,沈崇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禁不住笑,那笑容里蕴了一丝失而复得的窃喜,不再克制的,张扬肆意。   “我并非有意。”沈崇坦言,“不过是想赌一把,在你心中可有一丝在意。”若不在意必然不会过问他一思及那种可能心头情绪浮动,抓握着苏回的手也不禁握得更紧,所幸的是他赌赢了。   苏回怔忪间,唇被一抹温热侵占,墙边枇杷树落下的荫翳与马车遮挡的暗影交汇折角,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危险令苏回紧绷着身体,在猛烈攻势下却有涣散的趋势,像极了在御和楼那日失去控制以至于沈崇所说那句带她去见个人,都恍若隔了一重听不真切。   新月如钩,皇宫西五所书房中,司马琰推窗而立,遥望夜空。从门边卷入的风吹得烛火摇晃,明明灭灭间身影添了一道。   门再度被阖上,宫人尽数退了干净。   来人扫过他那张书桌,司马琰已然抬手将书册盖在了纸页上,虽神情无恙,动作里却泄露一丝急促。   “见着我这般紧张作甚?”来人罩了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   “宫中夜禁怕是不宜”司马琰乖顺回道,“谨言慎行是您教我的。”   那人审视他一番哈哈笑了起来,“我是如此教你没错,羽翼未丰之时是为避其锋芒,而今再没了威胁你的对手,也无需在畏缩作相。我留着且有留着的理由,断不会有事,反倒是你,近段日子伺候在司马老儿跟前要多多展露才是。”   “是,吾省得。”司马琰垂眸,诚然如他所言,气场有所改变。   “不愧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青出于蓝,他日定胜于我。”   那人笑得放纵,司马琰附和浅笑,却不料他倏然停下,猛然视线相对化作阴鸷,“那位置是属于你的,也是属于我的,若有朝一日,因你那些儿女情长坏事,我一定会让她付出应有代价!”   “您多虑了。”司马琰垂首,修长手指按压在桌沿散去几分心绪,面上不露分毫,“我之所以有那提议不过是出于局势考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平阳王府的势力不该浅薄衡量,若贸然动怕是得不偿失。”   “哦,照你这么说,你想娶平阳王府的小郡主是毫无私心?”那人皱眉,“当初本应该就直接了结了姜平那老匹夫,是你几番劝说权衡利弊,反给了他韬光养晦的机会,你说我该不该再信你?”   司马琰在那人逼视下,愈发凛然,沉吟启口:“我是有私心!但您说过,人要有欲望野心才能成事,会不择手段,她会是成功的助力,在那之前我会妥善处理,绝不会毁了大计。”   当啷——瓷器碎裂的声音于门外响起,司马琰夺步而出便看到一脸惊惶的六皇妃宋黍,漆盘翻了,汤水撒了一地。“你”   然宋黍却看着他身后的方向瞪大眼睛,捂着嘴惊诧万分,“王、王”只声音未落,便被人扼住咽喉。   “住手——”司马琰有心想回护,便对上那人阴鸷眼眸。   那人依言放开了手,宋黍软软倒在地上,不知是昏迷还是“妇人之仁。”   “听说那小郡主性子蛮烈得很,她死了,可不正好给新人腾地方。”他顿了顿,“她看到了我的脸,决计不能活,不过这也是你的家事,我便交由你处置。”   司马琰脸色现了一丝苍白,旋即肩膀处被拍了拍,带着施压的力度,“莫让我失望。”   待人离去,空留庭院风拂落叶沙沙作响,司马琰凝着那道背影,额上渗出一片细密汗珠,暗暗攥紧了拳头。 第80章   时值夏热, 养元殿内点着安神的熏香, 与经久不散的药腥气混在一道, 并不是让人舒适的味道。   进门的人掩了下鼻子, 目光微露稍许深意,来到龙榻前恭敬行了礼。“皇兄可觉得好些?”   “恢复尚可, 也就是被不孝子气的”景和帝披着薄衫从龙榻上下了床, 一提及又是动气,对司南王仍是有些无颜面对。   “皇兄身体要紧。”司南王神情沉暗, 反手扶住了景和帝反而出言宽慰。   景和帝瞥见他脸上隐忍神情,心中到底是愧疚, “朕”   “皇兄不必多言,这事是他的命数”司南王垂眸, “至于害他之人也得了应有惩罚,算是过去了。”   景和帝微微拢眉,却是迟疑了一瞬, 近日京中传言层出他亦有耳闻, 老四弑兄夺位,残害手足, 证据确凿,不料日前却有人自称其旧部道司南王世子之死另有内情,只是还未查证,那人就已醉酒失足落水溺毙, 一时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那人失去庇佑, 终日酗酒胡言, 死不足惜。皇兄,这事臣不想在被人提提起。”   说到底亏的是皇家颜面,景和帝与他对视,二人皆有几分尴尬,遂移开视线,转口问道,“可去看过母后了?”   “刚从慈宁宫过来。”司南王顿了顿,如实禀道,“皇兄,母后身子无恙,皇兄毋庸担心。”至于母后称病的缘由   “朕知道。”景和帝摆了摆手,“母后一直很记挂你,无非是想留你一阵,倘若那边无事,多陪母后几日也好。”   “臣,遵命。”   正是说话间,一名小太监来报苏回到,景和帝立马宣人进来。   “草民参见皇上。”苏回规规矩矩站了下首,扫见殿内还有一人,“参见王爷。”   司南王就着打量殿下站着的年轻男子,身子单薄,容貌倒是生得出色,这般瞧看着目光不由转深,匿在黑暗中叫人瞧不分明。   苏回只觉得身上凉意陡增,循着望去便看到了站在逆光里的司南王,然那寒凉感觉已不在,恍若只是她的错觉。   “鬼医之徒名不虚传,真是后生可畏。”司南王颇是欣赏启口道。   “王爷谬赞。”苏回自是谦虚恭谨,依稀记起这位司南王的传闻。手段铁血,治下有方,而当年平三王之乱舍身护驾更是美谈   司南王寒暄几声,便同景和帝请辞离开。风吹拂袍底,步伐健朗。   苏回收回目光,殿内寂静,便瞧见景和帝望着司南王离去的方向沉凝神色,她便垂首恭敬在下方候着。   “朕曾听曾祖父说过,在西北以外丛林密布生活着雄狮族群,极为凶猛,可当这种猛兽受伤或老去之际,会有新的雄狮来掠夺、侵占领地,若是不敌,老雄狮与幼狮将会有灭顶之灾”   苏回闻声绷住了身子,心下微骇。   景和帝掩唇咳嗽两声,似是才留意到她,“朕昨个做的梦,梦到朕成了那头雄狮落败真是荒诞。”   “皇上”苏回踌躇。   景和帝召了福公公扶自己回床,仿佛一来一往间就耗尽了力气,按着额头眉头皱得紧紧,似是疼痛难忍。福公公连忙道,“皇上头疼发作越来越勤,这都没差一日苏神医您赶快请!”   苏回却是清楚那是景和帝病情恶化的缘故,另一重则是景和帝派人寻药无果导致脾气暴躁,愈是加重,然她施针也只是缓解疼痛症状,饮鸩止渴终归不是办法。   一炷香时辰过去,苏回取下银针,仍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样。   景和帝脸色好转许多,彼时抬眸瞥见,于眸底落了深沉思量,“苏神医有这般医术不在太医院供职,着实是可惜了。”   苏回回过神之际又听景和帝提起这遭,不禁绷直身子,垂首恭敬婉拒,“皇上谬赞,草民一身医理师从师傅,习得皮毛,师傅在世时常说资质愚钝不懂变通,若不然也不会”治不了皇上的病症。   “但苏神医有一颗医者仁心,太医院曹院使收了你送去的典籍同朕念叨了几日替你讨赏。”景和帝顿了顿,和蔼问道,“苏神医想要什么奖赏?”   “草民医术不精皇上不怪已然是最大嘉赏,更何况太医院中人才济济自会让它发挥更大用处,而非在草民手里埋没了。”   “苏神医自谦了,朕说出口的自然也不会收回,你且好好考虑,三日之内俱是有效如何?”   苏回思及现下身份登及叩谢,景和帝虚虚扶了一把,示意她无须多礼。   殿内突如其来的寂静,令苏回呼吸一屏,就迎上了景和帝的目光,“”   “你这双眼倒是像极了一人,不过那小丫头恐怕记恨着,都不愿到宫里来探望朕了。”景和帝颇有感触说道。   苏回随着景和帝絮絮而语,不禁回想起幼时在这人膝头玩耍的情景,那时她连父亲的面都甚少见,心中何尝不是把景和帝当作父亲一般,至于后来的苏回作是沉默,而景和帝需要的也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倾听者。   “朕却不知小六心慕长乐,堪堪是糊涂了,依照静妃所言,宫中许久未有喜事,若朕赐婚”   “皇上万万不可——”苏回当即驳道,出言之时才发现突兀,忙攥了拳头稳住心神,迎上景和帝探究目光沉吟道,“草民亦为长乐郡主诊治,郡主病情不稳时有伤人,又闻平阳王护女如命,恕草民斗胆当中若出差池,恐弄巧成拙!”   景和帝目光幽幽,附作深思。   苏回暗暗深呼吸一口,“草民还有一事启奏。”   午时正,日头毒辣,从地面蒸腾起的热气荡荡袅袅,莲花池畔的水榭四周垂下的纱幔轻轻晃动,勾勒出里面女子曼妙妩媚身影,悠闲地坐着品茗,两侧宫娥一下一下打着扇子,说不出的闲适惬意。   相较之下站在外面的二人顶着炎日,还要做出追逐嬉闹之景,要显得辛苦多。正难以坚持之际就听里面传出女子娇媚声音。   “本宫让你们停下了么?”   那二人登及打了个寒颤,又开始扑蝶,汗水湿发化开了妆粉,整一脸的狼狈相。这一幕却惹得里面笑声阵阵,仿佛是一出玩乐,实为折磨人的   苏回走在蜿蜒宫道,正是奉皇上之命随宫娥前来找寻静妃娘娘,却不料撞见静妃的另一面。   “方才司南王经过时,时柳同觅红搔首弄姿,装作扑蝶都快扑了司南王怀里,这不正好让静妃娘娘撞见,故此就让她们接着扑,顶着这日头,不得晒脱皮了。”   “叫我说就是俩小骚蹄子活该,想着静妃娘娘的出身做春秋大梦——”那名经过的宫娥猛地看见苏回及她身边的宫娥时顿时收声,仓皇逃离。   “碎嘴的小蹄子,苏神医请。”引路的宫娥蹙着眉不虞,显然那俩个好过不了。   身处宫中,苏回自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尽显低调。她遥遥与静妃娘娘相对,心底莫名生了一股不安情绪,以至于脚步慢了一拍,惹得前面引路的回身催促了一声。   “嗳、小——”一道俏生女声尚来不及说完,便在拐角与苏回撞了一道,‘哎呦’叫唤了声,响起瓷器碎裂的声响,顿时惹得一声惊呼,“娘娘的酸梅汤”   苏回亦是被狠狠冲撞退了半步,先前引路的宫娥立马前来搀扶,一并指责那不看路的。   “对、对不住,饶命,姑姑饶命。”小宫娥不住道。   “还不赶紧收拾了,去给娘娘换新的来!”   “是是!”那人应着忙是收拾了碎片重新去换,与苏回擦身而过时却是露了担忧之色。   苏回揉着被撞痛的地方,忽的抱腹称痛询问茅厕。引路的宫娥似是不耐,却还是指了指方位,便要领着他去,只不过苏回的步子更快,倒像是难忍逼急了似的。   “嗳、苏神医,神医等等。你、你走错了!”   然回应的是苏回越走越快的背影,这一路她走得飞快,手中还捏着一张字条,手心有汗,晕开字迹,依稀可见危险快逃几字。   苏回几乎是一口气赶至朱雀门,朱雀门外挂着苏府标识的马车旁站了一人,背身而立,俊挺如昔。苏回不由加快步子,却在半道被一股力量牵制霎时落入折角阴影处,对上了背后偷袭之人。   “你——”苏回被扼住咽喉,瞳孔倒映出一年轻俊朗的面庞此刻尽落阴鸷。   那人浮笑,几乎贴面耳语,“阿妧回来了,为何不告知我?” 第81章   苏回被扼住要害, 尚来不及呼救就被捂住了嘴, 在那一刻察觉到一股冷冽杀意。   “想让子阆救你?”司马琰桀桀低笑, “就那么个废物, 连自己都保不住,你指望他什么呢?”   此刻的司马琰哪还有平日里那温润模样, 一张脸尽显阴鸷。手指抚过她眼眶, 逼得苏回往后瑟缩,却是突兀停留在她眼尾, “这双眼睛这般像,我竟才发现, 还想着、想着在你看来应当很可笑?”   苏回想装作不明,但喉咙那越来越收紧的力道似是警告, 逼得她对视,却见他眸中划过复杂情绪。   苏回被迫对视,在司马琰略是嘲讽的笑声里愈显沉默。司马琰此人向来谨慎, 必然是查到什么她思及在养元殿所言, 心思愈发沉了下去,亦是同时慢慢停下了挣扎。   仿佛被此举取悦, 司马琰神情微微松动,一手沿着她的眼尾缓缓下滑,抚过白皙颈项平滑之处摩挲稍许,引来一阵寒瑟颤栗。“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是沈崇与你说了什么, 亦或是摇光?”   “摇光失踪是与你有干系?”苏回紧着声线追问道。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司马琰露了玩味神色, “怎的这时候还有闲心管别人闲事?”   “不论你想对付谁,摇光是无辜的。”   “一个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暗中与我为难之人怎算的无辜?”司马琰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就好比阿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枉我费心保全平阳王府,现如今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区区平阳王府怎敌得过殿下的好算计。”苏回无声扯了一抹嗤讽笑意,正面迎上司马琰。   “殿下若真想取我性命,方才就可得手。既不是,那就意味着还有谈的余地。”苏回镇定,“抓我,与抓摇光,为的是同一桩。宋尚书几番联名上书另立王储,皇上却迟迟不同意,私下着贤王南下寻药,药未寻回,却寻到当年在静妃娘娘身边当差的宫娥。”   “那宫娥原是伴在甘露寺,不知何由被下令处死,却不想当年行刑的是其相好,留了一口气,后从乱葬岗带回隐姓埋名安居一隅,直到被贤王的人发现。”   “她几次丧命皆因她知晓个秘密,而这秘密的主人容不得她活在世上。”   苏回转而对上神情倏然凝重的司马琰:“六皇子身上也有许多秘密”   “知道太多的,通常活不长。”司马琰脸上笑意完全敛尽,语气森冷含着浓重的警告之意。   苏回却似丝毫不受他胁迫,“静妃娘娘所用蚀骨是你从南召寻回,应当知晓毒性,静妃娘娘有孕,自然续用不得。可这毒就是一柄双刃剑,害人命者必受其害,不知静妃娘娘近来可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司马琰的瞳孔骤是一缩,“精彩,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言罢便同旁人吩咐了声,便有人步上宫道匆匆朝着沈崇所在行去,苏回从阴影处看去才发现那人衣着背影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竟难以分辨。   “你想”   苏回甫一开口就被再一次捂住口唇,随即就看见在那人身后突兀多了几人,各个身佩长刀,尾随而出,用意昭然。   司马琰虚虚拥着她瞬时绷紧了的身体,携着三分笑音于她耳畔道,“可看清楚了,我是在救你性命。”   苏回似猛然惊醒,强忍住身体接触的不适感,视线所及再难觅沈崇踪影,忽而启口:“殿下真是狠心。”   “沈崇尽心辅佐,到头来一样落得个丢兵弃卒的下场,不知这些帮你的最后会如何?”苏回轻蔑扫视过司马琰身旁跟着的,遮掩不住的笑意,当真是即轻狂又肆意,仿佛得逞般笑得得意。   “你——当真不在意他死活?”司马琰堪堪是意外,脱离预料。   “人怎会对背弃过自己的人产生虚妄情感,除非,是恨”   苏回笑意一凝,彻底化作冷色,“我回来,便是替玉潼关数万亡灵讨还血债的,你与他,不过是谁先早一步罢了!”   “大胆——”司马琰身侧侍从兀的扬手,却被司马琰紧紧扣住。   “这般说来,你是利用”   “也谈不上利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苏回兀的自嘲笑了笑,难以忽视抵在腰间的尖锐威胁,“只可惜,技不如人,落得受制于人的局面。”   苏回声音冷冽,却瞥见司马琰凝着她身后眼角眉梢笑意扩散,不禁转过身去,就看见沈崇一身狼狈站在对面不远,一丝不苟的衣衫上血迹斑驳,辨不得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身上脸上亦是挂了明显伤痕,却浑不在乎的只凝视着眼前一人,孤身一人踏步前来,仿若之前那一瞬的怪异神情仅是错觉。   “这伙刺客太猖狂,恐不安生,还是我送你回去。”   苏回却是站着未动,“不必了你刚应该都听到了。”   沈崇仿佛被定住身形,沉若深渊的眼眸中黑沉沉的,在长久的凝视中连最后一丝的光亮都已覆灭。   “一报还一报?”   良久,那声音沙哑如破锣摩挲,带着讽刺笑意刮磨过耳廓。   “哈哈哈”司马琰突兀地笑出了声,却是发自肺腑的愉悦,冲着沈崇道,“有趣,真是有趣。怕是连你都未想到会有被戏耍的一日罢!”   苏回敛眸,“若照我所想,你的命,我亲自取。”那话似是说给沈崇听的,又似说与司马琰的。落了二人耳中作不同想,然苏回已然被请上马车,帘子被放下阻绝了视线再无法顾及。   小小杏林苑中养在房里的睡莲蔫蔫垂于水面,已是枯败之景,小丫鬟取了药碗一勺一勺仔细地喂了大半,然躺在床上的人仍是毫无反应。   “王妃如何?”   “还是一样,汤药不进。”小丫鬟垂首恭敬回答。   “下去罢。”司马琰摆了摆手示意人下去,余光里瞥见台子上的花,又唤住了人,“把这花一并带下去,换个鲜活的来。”随即一顿,想了想道,“晚些再送过来。”   “是。”丫鬟领命而出,心中不住感叹王爷疼爱王妃,只可惜王妃福薄好端端的一磕竟不省人事了,而王爷每日来悉心照料,堪是温柔多情,让人羡慕。   门外传来细碎响动,司马琰头也未抬,“出去。”   然那身影笼下的阴影并未散去,一旁的婢女跪着不敢作声。来人一袭黑衣蟒袍,鬓角斑白,年及四十,周身散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气魄。   司马琰垂眸掩过一丝疲惫,须臾褪去,恭敬请了安好。论辈分,他需唤他一声皇叔,论人伦常理   司南王挥退下人,觑过床榻上阖眸躺着的女子一眼,“啧,好一幅情深意切的景,本王倒是好奇你是盼着她醒来,还是一直昏迷不醒下去?”   司马琰预感不妙,偏了一下身子,一杯盏猛地碎裂在他脚边。   “这便是你处置的结果?!”司南王似是被气狠了,“就是你一再妇人之仁让那苏回有机可趁,坏你我好事,人、我带走,后续事宜我亦有应对。”   司马琰垂眸,始终淡淡,这时却一反常态问询出声,“敢问皇叔如何应对?”   “从来都只有皇叔拿的准事,似乎小辈不该过问,不过这桩非同小事,总还要问清楚些的好。”司马琰起身,与司南王站了对面,“皇叔要如何解决?”   司南王原是过来通知提人,却不料遭司马琰质问,“一个小郎中也值当你如此紧张?还是这小郎中有什么旁的了不得的本事,引得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司马琰噤声,须臾才道,“母妃继续留在宫中怕是有危险。”   司南王多看了他一眼,“我竟不知我一手调教出这婆妈性子的,我已替你荡平前路,你却还在瞻前顾后,这样如何能成大事!”   “”这已然不是司南王第一次对他表示不满,从前尚是敲打警言,而今要更肆无忌惮多。是从何时起从司南王世子身亡那时!司马琰兀的想到了那日场景,瞳孔映入一片殷红以及那人扭曲面容,猛然一骇。   “作甚一惊一乍,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南王似是不耐,出声责问。   司马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头脑却愈发冷静:“皇叔息怒,只是这两日事情过多有些疲累以致神思恍惚,皇叔一向未雨绸缪想必是早有应对法子,我不该多虑。”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连个郎中都搞不定!   ——王爷,御和楼内已布置妥当,可、要搁置计划?   ——不,还有一人选。   “据探子所知,苏回仅是与父皇道了所服药物的禁忌,是怀不上子嗣,却也非是绝对,父皇势必会怀疑,若我们贸然行动岂不坐实。”   ——我失去的,还有我儿的命,我要他百倍偿还!   “解铃还须系铃人,依我所见,若是能让苏回为我们所用方是转机。”随着话落,脑海里纷呈的画面场景喧嚣匿迹,余下眼前漫开的血雾久久不散。   司南王凝着他,皱着的眉梢微微舒展,即便是笑,却令人觉得寒意凉飕,“这么说,你是有令他听话的法子?”   “是人,总有软肋要害。”   司南王颔首,“莫再让本王失望了。”言罢,便拂袖离开。   余下司马琰一身冷汗伫立,瞥见面色苍白躺着的女子,依稀一晃,晃作了苏回的面庞。   “殿下可知同猛兽做交易,你永远不知活下来的是猛兽还是你自己。”   阿妧 第82章   不消半日, 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有人在朱雀门前当街行凶, 一名朝廷官员受伤, 恰是那倒霉的沈崇沈大人, 凶徒却逍遥法外。而那些人敢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此嚣张, 堪堪是打了金吾卫的颜面, 城中缉凶阵势颇大,亦是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而金吾卫统领却出现在一座府邸前, 原是闭门谢客的府邸主人在其暴力破门而入后不得不出来应对。   “阿妧呢?”   “在房里午睡。”姜少飏看着身材高大的青年,发现时隔多年仍是不讨喜, “倒是你,我还想问你, 我隔壁那小兄弟呢?”   “你也不知阿、苏回去哪儿了?”虞忨紧紧皱起眉头,在姜少飏扬眉时及时改了口,心底对他仍是留有经年累下的阴影在。   姜少飏觑了他一眼, 颇是没好气道, “苏回自昨日入宫后就一直未回据闻朱雀门那还有人行凶,凶徒还尚未抓获!京城何时变得如此不安生, 你这金吾卫统帅莫不是摆着看的?”   正说话间,姜少飏瞥见从不远处走来的二人,额际不禁跳了跳。而过了垂花门的苏霓直奔他而来,一脸的惶惑无措。   “四”苏霓话到嘴边又咽回, 已然看到虞忨遂先行招呼了一声虞将军。   虞忨一心只系着阿妧安危, 自是未察觉她的异样, 正欲开口却遭姜少飏抢了一步,“虞将军不抓紧破案抓人,莫不是要在这同我详细赘述人是如何在你管辖范围遭人袭击、失踪不见的。”   “你”虞忨声音不大,但明显隐忍着怒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青筋暴露,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临到与沈崇错身之际,目光对视,空气中似有火花溅起,一股无形的势从二人身上而起,惹得四下突兀寂静。他亦顿住身影,“我会让她平安回来!”   像是保证又像是挑衅,沈崇始终孑然不语,神情淡漠,就像是在说这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   这番态度惹得虞忨怒走。姜少飏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就迎上了沈崇洞悉世事的双眸,兀的感到一阵头痛。   “四哥,现下该怎么办?阿妧、阿妧不是让那伙凶徒绑架,是跟着六皇子离开的一定、一定是六皇子知悉阿妧身份要挟你说他会不会对阿妧”   “闵儿,莫慌。”姜少飏看着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无措样子,反手握住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神情亦是凝重,“目前尚未传出任何消息,相反即是好消息,阿妧做事同以往不同,不会胡来莽撞,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四哥”苏霓仍是担忧,攥着姜少飏的手,手心汗湿一片,“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的,总像是要出事,呸,我这乌鸦嘴!”言罢又忍不住懊恼打了自己,被姜少飏制止。   “阿妧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姜少飏话落的瞬间,就觉察到自沈崇那方向投来的目光又冷冽了几分,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你莫忘了静妃身上还有蚀骨香再者,若六皇子知晓阿妧身份,阿妧暂不会有危险。”   苏霓闻言兀的僵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姜少飏亦是在此时规矩放开了手,放在唇边又咳嗽两声,转而看向一旁愈显沉默的男人,“你不大对劲,阿妧同你说什么了?”   “这事你早知道。”沈崇幽沉沉地睨着他,“还是说有你出谋划策的一部分。”   “你说什么”苏霓尚未从情绪中缓和,听得一头雾水。   姜少飏却是不置可否,与他对视神情莫测,“啧,被人欺瞒的滋味呀”   沈崇薄唇抿成一线,须臾,“想救人,未必要用这法子。”大抵亦是知道他不会赞同,才撇去他的,若不是他事先在静妃身边安插人手只怕思及此,他眸色愈沉,神情也愈发晦暗。   “朝中以宋尚书为首几番上书另立王储,今时更传出皇上曾传召过内阁拟诏,后却不了了之,转而急召贤王入宫。这即是关键,亦是同阿妧所作有关。”   “几位皇子之中,当属六皇子最深藏不露,我跟他数年,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以及他背后之人——你确该庆幸她是在六皇子手上。”   “”姜少飏被他甚是条理清晰的一顿说法堵了胸口,不由想起阿妧当日来找他时的情景用逼上梁上形容再合适不过,胸口堵得更甚。   “探子传回的消息,司南王的亲兵扎营在红河谷一带,一个甘愿沉寂多年野心勃勃的猛兽,一逮住机会,便会死咬住不放,显然眼下是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姜少飏道。“若没有阿妧这变数,许最后”   他顿住,“并非所有事都能预料到,也未必会照你所预期的发展,我们之前都栽过跟头。照阿妧说的,人心才是最大变数,许让阿妧搅一搅和,反而会有意外之喜。”   沈崇微微眯起眼眸,盯着他良久,后者才意识到竟是把原来瞒到底的都抖露了,“”   “事先办。账,往后清算。”   “”   夜如浓墨,乌云蔽月,连最后一丝光亮都遮掩去,蛙鸣之下静幽至极。   西郊别庄僻静一处,一盏豆大的油灯火苗耀动,照得坐在桌边的人,脸庞明明灭灭。牢房内布置奢华,若非她手腕上的精铁腕扣与墙壁上铁环紧紧相连,丝毫看不出是被囚之人。   外头稍传来动静,她抬眸看过去,只看到来人一袭锦衣华服,身姿挺傲,早已与过往不同。   “可住得安好?”   “你说呢?”苏回冷声相对,举了举手上镣铐发出铮铮响动,勾起无声嘲讽看他。“还以为殿下会先让我为静妃娘娘诊治,这是何意?”   司马琰直勾勾盯着那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面因为挣动有了一圈红痕,相衬之下竟有一丝妖冶风情。他沉默地走了过去,脚下微微打晃。   苏回闻到一股浓重酒味以及胭脂香气,混在一起,形成难以形容的味道冲击嗅觉不由皱眉。都这时候   司马琰瞥见她的神情,自发动手脱去外衫,旋即便有侍从接过去,侍从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苏回并未注意到他此举用意,只是全副心神压在二人独处上,手覆在膝盖上,若细看,底下微露出银光,她屏息按下,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提早走到那一步。   “摇光被关在何处?”   司马琰呵呵笑了起来,一个踉跄不稳坐在了她对面,隔着一方小木桌,距离不远,几乎能看到对方眸中倒映,“嘘”   苏回眉心蹙得愈紧,愈发看不懂司马琰举止。“殿下”   “就只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司马琰打了个酒嗝,“不、不是,好多、好多个阿妧。”   “”这分明就是喝醉了。苏回自被抓一直等着,未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一时无言相对。   “挺好的,能这般,好好面对面的,在一块”司马琰口齿含糊地说着,不时还冲着她傻傻一乐。   苏回为着扑面的酒气,后退开身子,“殿下醉了。”又似乎是察觉他身上隐隐携杂的躁意,不禁试探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司马琰泛着醉意,直直凝着她,忽而玩味笑了起来,“阿妧是想套我话?”   苏回被戳破心中所想,像是被戏弄,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她看着司马琰,他此时的模样倒是接近于她所认识的那个司马琰,而非后来种种拼凑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唔,只消、只消像以前那般唤我一声,一声,六哥哥,可好?”   苏回回神,那双俊朗眼眸却近在咫尺,不知何时挨得那般近,连眼中的情绪都可轻易窥见。   “有人呐,小时候每回我手里落了什么好东西,或要求我办什么事儿,就跟我后面唤我六哥哥,一转身就把我忘了,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唤一声,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如何?”   两道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一个隔着时长,一个是当下,携着淡淡笑音又小心翼翼的,叫人觉出一股莫名心酸来。“”   苏回迎上他的目光,幽深里挟杂着许多她看不透的复杂情绪,然看透的部分则令人怅然。就像是儿时的玩伴,最终选择不同的道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殿下”   “我不是什么狗屁殿下!”司马琰兀的情绪激烈猛地喝道。   苏回噤声,抿唇。   “哪有、我这般窝囊的皇子哈哈哈”他自嘲着笑起来,只是在察觉苏回的目光时伸手挡住了她的眼。“别这么看着我,阿妧,我醉了,却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   苏回拧起眉头,被挡住视线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对面之人汹涌而来的情绪下掩着一丝的脆弱。然也不过是她眼底的一丝疑惑,旋即又清明应对,紧了紧袖下藏着的银针。   “你知道么,在我尚不过五六岁的时候,有人突然告诉我,原来我有的,并不是我的。什么尊贵,什么荣华,不过是睁眼闭眼一过的浮云,却有人为了这争得头破血流。”   “就像是宿命,他们可以选,就好比父皇和贤皇叔,可我、我没得选。”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从那时起,我就担心这秘密被人发现。那人教导我,却像是操控一个傀儡,是为达成他的夙愿。”   “皇兄是我将邪祟的东西带去东宫的,皇兄从未怀疑过,甚至还怕连累我为我遮掩所有”   “二哥他对你动那样的心思,他该死”   “活着有时候、咳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司马琰一人絮絮说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颠三倒四,语意混乱,“虎毒尚不食子他根本不在乎只有王位”   苏回是旁观,却是清楚他所说那几桩。太子死,二皇子流放,以及四皇子决绝自戕恐他们都未想到会是司马琰在暗中设计所致。   而司马琰所谓秘密——即非皇上亲生,是静妃在甘露寺与司南王偷情所生这是那日沈崇在马车上告诉她的。   沈老夫人正是因为意外撞破才卷入其中,惨遭灭口。当时沈崇尚年幼,得沈老夫人庇佑才逃过一死,也正是因此才立誓要重振沈家为沈老夫人报仇。这就是沈崇先前抱着的唯一信念,自知面对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才   “殿下说的,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苏回谨慎回道,即便知晓也要作不知。“贵为皇子,莫不是还有人敢威胁你”   司马琰目光沉沉与她探究目光相对,仿佛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又似是喝多不聚焦的恍惚。真作假时假亦真,让人分辨不清。   在那一刻,苏回突兀觉察到一股危险。“其实,旁事我并不关心,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事早已看淡。”   “殿下既是选择保全我,想是还有利用之处,不知可能用这个来交换摇光的周全。”   司马琰却是突兀抓住了苏回双手,后者不备想要抽回已经来不及,挣扎之间他步步紧逼,直到抵上坚实墙面退无可退。苏回紧张捏紧了银针,暗暗蓄势,孰料对方却未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苏回不期然对上一双幽沉瞳孔,便听他道:“我知你是有目的,但又何妨。”司马琰俯身迫近,“成为我的女人。你想救的人,自会好好活着,你想杀的人,必然是死人。完完全全的顺服于我,平阳王府会安然无事,而你,也会是大梁王朝最尊贵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愿?” 第83章   入夏时有阵雨, 只是这一场持续得久了点, 整整三日都未放过晴, 水珠沿着黄瓦而下垂落成细密雨帘, 地上落了不少被雨打落的花瓣儿,白的粉的, 铺呈一地。   “皇上, 这些折子一时也看不完,不妨喝口参汤先歇歇”福公公的声音悠悠传出御书房, 而他劝慰的对象正仔细审视着桌上摞着的折子,好似还嫌他诸多打扰似的。   景和帝看的是这段时日来六皇子如何处理政事的, 贤王辅政,当是不会有大差错看着眼前条条列列, 其中还有几份夸赞司马琰能力出众,处事得当的,景和帝心中不由生出感慨, 以前孩子不在跟前竟是忽视了   “六皇子才思敏捷, 又善用能人,樟城往年这时候都要闹水患, 这次却未,当中便是六皇子的功劳,一早防治梳理河道,又督工筑立堤坝, 这次事后曲河两岸的百姓都十分感激六皇子。”   “嗯”景和帝应了一声, 率先涌上心头的是欣慰, 随即却又落入一丝的纠葛复杂中。   从一开始司马琰就不是他预想中储君人选,阴差阳错间最后却是这个孩子站在了他眼前,不至于若不是那场大火吞噬了他无辜孙儿性命,若不是他胸口郁结良久,一想那头痛的毛病感觉又有冒头的趋势,只能奋力压下怒意,也因此更痛恨那些肮脏手段。   “咳,还没有苏回的消息?”   福公公躬身回答,“尚未,虞将军还有六殿下都在追查苏神医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景和帝揉了揉眉心,是为这一事情困扰,苏回所言着实大胆,而同时他也很惜命,他不敢确保诊断万无一失,故景和帝又招来太医院的,孰料给出的说辞竟是不一,兜来兜去又是回到苏回身上,毕竟他用的药是鬼医秘方,而非来自寻常医书,他们不得妄作评断,如此问题陷入了无解   “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在朱雀门前行凶,苏神医他可是得罪什么人?”福公公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景和帝怒哼了一声,“一些觉得活腻了的!”   福公公当即噤声,景和帝端起茶盏撇了撇盖子抿了一口,当即眉头皱起不悦搁下,参茶凉了不好入口。福公公立时战兢兢地让人去换了。   也正是这时,有小太监来传报两位王爷求见。   大梁朝只剩下两位王爷,一位是排行列八的贤王,另一位则是痛失爱子不久的司南王。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上龙袍愈发衬不起消瘦身影,颧骨下凹,反而衬得一双眼大的吓人,这番病态,没有人相信还会有奇迹发生。   殿中,亦是同时响起两道重叠的声音。“皇上。”   景和帝手边是刚刚奉上来的热茶,热气熏腾袅袅间,仿佛添了一道屏障,看不清楚他此时面上的神情。“难得见到你们两个一块,可是有事?”   贤王与司南王不合,是从小的,大抵有人是天生不对盘的,原本好意的事情经了弯弯绕绕就变得复杂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就像眼前这样,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   “看来是要紧的大事。”景和帝扫过二人,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贤王身上,“老八你说。”   贤王一怔,面容里终究透了一丝为难,而从侧面看,却是能看到司南王恭敬垂首时弯起的嘴角——这只老狐狸!   “皇兄臣弟前些时日在寻人时发现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而这旧事同宫中静妃相关。”贤王说的时候尚有些犹豫,毕竟景和帝现下身子的状况实在不宜受刺激,但有些事   而在贤王另一侧,分庭而立的司南王站得笔直,仿若一点都不受影响,对贤王暗暗施压的胁迫视若无睹。   景和帝直皱眉头,“哦,找到的是什么人?跟静妃有何关系?”   “找到的是曾在静妃身边当差的婢子,当然那时候还是静才人,有人出入静才人修行的后舍,于佛门清静之地行不堪之事。”   景和帝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当时年轻气盛他亦做过这等风流荒唐事,然贤王所指的,是另有其人,这点就足以让景和帝动上肝火。“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证据就是臣弟找到的那名婢女,而今在姑苏柳家当奶娘的秦何氏。当日撞破静妃与人苟且之后遭人灭口,孰料出现转机活了下来,就此隐姓埋名生怕被找见。若不是这趟孩子病重,当玉佩救命,甚难发现。”   随即,贤王取出的一枚玉佩便由太监转呈到景和帝面前,玉白透润,质地都是极好的,一瞧便能瞧出是好物。   “西海国盛产蓝田玉,朝贡之时有两块沁红了的蓝田玉颇为罕见。当时静妃娘娘为太后、皇上祈福修行是为美谈,皇上在春日宴上赏赐于静妃一块,这般贵重想必静妃娘娘一定记得。”   “而婢女口供,当时与静妃娘娘一道的正是司南王!”   “荒谬!”司南王怒而拂袖,脸上青红交错,十分像被诬陷之后的羞愤,“污蔑本王与后宫妃子通奸,你、你包藏祸心!”   “贼喊捉贼!”   “事关皇室威严,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定了性的,证据呢,那人呢?”   “那人不是遭你灭口了。”贤王气愤,押送入京半道出了意外,秦何氏被人当场利箭穿脑而亡,故也是他直接来寻景和帝的缘由。   “一枚来路不明的玉佩,一份只有你知的口供,以及一个死了的证人。贤王,你莫不是当大家都好糊弄不成?”司南王陡生戾气,言辞激烈,“整件事不过是你大费周章演的把戏,你是想说六皇子并非皇上血脉,借皇上的手除掉六皇子届时可就是摄政王你说了算?”   贤王神情阴鸷,“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愈是缜密愈是有痕迹,你当你做的神鬼不知,殊不知破绽百出!”   “哈、我做都未做过何来的破绽,你这话有失偏颇,还是非要置我于死地,才不管如何都要污蔑我!”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吵得景和帝脑仁疼。此事事关男人尊严的问题又是极严重,他想叫来静妃对峙,却又听得司南王一话,静妃为他为母后在甘露寺清修几年,又在他病时衣不解带悉心照顾,说不感动是假的,后来的疼爱更有一份怜惜在里头   “吵够了?”   景和帝重重咬了这几字,“成何体统!”扶着杯盏的手却打颤得厉害,头痛再一次发作可是苏回却是下落不明,愈发助长了怒气。   司南王瞥见,眼底划过一抹暗芒,“皇兄,是有人一石二鸟想借此事陷害,而真正包藏祸心的那个却在朱雀门前刺杀掳走苏回,并以此设局调动金吾卫,闹得京城里人心惶惶,他却能趁此排兵布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贤王几次挑拨,借刀杀人,自己身上却半点血腥不沾,可正如你说的,愈是谋划缜密愈是有痕迹可循。”   贤王暗敛精光,无疑是把他自己做的扣到他头上,“卑鄙小人,尔怎敢!”   司南王却是不接,反而向思虑中的景和帝恭顺道,“臣弟日前抓了一人,想带上来由皇上亲自审问。”   景和帝已是头痛难忍,只事关重要犹是强撑,福公公挨得近自然察觉到,神情不由有些紧张,“皇上”   “带、带上来。”   不多时,就有几名金吾卫押着一人踏入殿内,相隔几丈远犹是逆光应当是不甚清楚的,偏偏那一头浓密卷发与坚硬轮廓与记忆中的某些人重合起来,惹得景和帝瞳孔一缩,瞬时认出了来人身份。   偏那高大身子被大梁服饰紧紧包裹着,不伦不类,显得滑稽极。   “其实一行应当还有十数人,不过这帮蛮子相当狡猾,以苏回为饵引臣赴局,被臣识破后转移了苏回所在费了一番凶险,只抓到一个,臣弟有愧。”   “呼和人”景和帝的目光却落在了贤王身上,带着一股森冷审视。   “似乎已经集结势力,而这势若无倚靠绝不成气候!”   “贤王,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景和帝沉沉发问,像是给贤王一个自证机会。   贤王伫立不动,恍若失神。这等场合之下实在不合时宜的很,因此景和帝彻底沉下了脸。   “把他嘴里的布条拿了。”司南王吩咐。   “禄努!”那人冲着景和帝高喝一声,起身扑向景和帝。   “护、护驾——”福公公惊得大喊,金吾卫悉数护在景和帝身前。孰料那呼和人却是反身抽出金吾卫佩剑划了脖子,嘭得倒下。   这变故来得太快,死的方向正正对着贤王,一双眼里残留有感激之情与几许复杂。   景和帝踉踉跄跄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旁边福公公担忧唤了声,他却拂开了公公的手,亦是拨开金吾卫,走到了尸体跟前,亦是贤王跟前。   自然也将那眼神瞧得分明。   景和帝:“老八。”他抬眸看向始终沉默的贤王,“你不是同朕说那些呼和人已经处理妥当?”   一旁,司南王半隐匿在阴影中,如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正阴冷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所有人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圈套中。   阴暗地牢里,四处黑沉沉的,不知今朝何夕,而四周更是寂静,她只能凭借送饭的来推算已经过了几日。她原以为自己会跟摇光关在一道,却是想错,然司马琰的造访却又再一次给了她机会   司南王野心勃勃,想让司马琰做傀儡,焉知司马琰当了二十几年的傀儡早已厌倦,当真是想不利用都难。   廊道上响铁链拖动当啷响声,不一会儿就近在跟前。   “阿妧?!”摇光极是诧异地看着里面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心念电转间就想明白了当中缘由,眼里泛起水雾。   “会没事的,摇光莫怕。”苏回恬淡笑容里蕴着安抚人心的意味,而摇光的出现更是意味着司马琰的决定。于此,这笑就愈发真心实意。 第84章   在见到摇光之前, 苏回只有五成的把握, 见了摇光之后, 苏回的心就定了。   而被救的那位却是一劲儿打量着苏回, 苏回被她盯着看得有些狐疑,一动手上的镣铐又铮铮作响, 她以为摇光看的是她的这身‘装扮’。   “阿妧, 你愈发好看了。”摇光笑说道。   阿妧原本就生得极好,眉眼五官是随了大梁第一美人姜苏氏的, 而后经鬼医之手换了一副容貌,雌雄莫辨, 化作男儿俊美如斯,换回女装则更要美艳上几分, 那一袭海棠红的烟云锦裙如火灼艳,旖旎绮丽,一直灼烧伤心头去。   苏回原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要紧的, 不料却是被打趣, 登及嗔了一眼去,“都什么时候还有闲心思玩笑。”   随后又道, “司马琰为了掩人耳目转移的半道上就让婆子给我换了衣裳,是不是很奇怪?”说着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她也觉着穿这一身别扭,更主要的是施展不开手脚   摇光看着她那模样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眉眼底下那些阴郁悉数褪尽, 只剩下一弯月牙儿, 显然是知道阿妧此刻苦恼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摇光,我好心来救你的”苏回拖着调子唤了她一声,小眼神怨怼的,故作不忿。   “唔,六哥为了将你藏起来真的是颇费心血。”摇光收住笑,眼底仍是透了笑意的。   说实话,六哥对阿妧的心思起初她还有些意外,毕竟两人之间纠葛甚少,而今看着阿妧她似乎是明白,即便是经历变故,生死,那双眼眸仍是澄澈如初,而总有些人在失去后才知珍惜,沈崇是,六哥是,那   “同我说说,你是怎么被抓的?”摇光觉察到快要溢出胸口的情绪,忽而启口问道,仿佛是在转移注意。   苏回一愣,旋即就把当时的情形同她说了,当然也略去了一些细枝末节,防着隔墙有耳。   “贤王很担心你,派了许多人追查你的下落。”   摇光坐在她身旁,闻言微微蜷缩起身子,神情有一丝恍惚。“有人很早就布了局,把我们都算计了进去。”   “皇上是中毒,南召的蚀骨香,和普通的香料无异,经久使用毒气入心肺,人就会越来越虚弱,一场小小风寒都能夺其性命。静妃是计划的实施者,而司南王则是背后的掌控者。”至于六皇子,能否成为最后的受益者还甚是难说,苏回低垂眉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从二哥出事我就开始怀疑六哥了。”摇光的声音有些低迷,总懒懒的提不起劲儿似的,“六哥背后是司南王,以退为进,用无欲无求谋得安身立命,亦是迷惑二哥和四哥,最后坐收渔翁之利,而今没了太子太保宗氏,二四党文斗武斗,直至二人相继出事,那些人也大受牵连,根基耗损就能被人轻而易举拔起。”   “六皇子奉皇上之命执掌朝政,第一桩便是追究谋臣权臣,一手扶植了不少能人上位,还得了个广纳贤士的美名。”苏回说起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现下的司马琰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又或者她从未好好认识过他。   而他却说要自己做皇后——酒后之言也足以令人心惊。   苏回拧眉,“六皇子暂代朝政,贤王相辅,而贤王就是他下一个目标。”   摇光的身子些微瑟缩了下,“三日前我要离开京城之时发现巴邯不见了,而在此前我同他们说十五年的庇佑仁至义尽,将来各自珍重,我、当时脑子很乱,只想彻底了结京城里这些事端”   “如果出事,依照巴邯性子只会被人利用做不利那人的事。静妃从大内派出杀手,亦可栽赃嫁祸给他人。”   苏回听她说完大抵预料到贤王现下的处境,只怕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而摇光自这话说完后便蔫蔫倚靠着墙面,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阴影里,良久才传出声儿来,“其实你不该为我冒险进来的。”   说话的间隙,苏回正遥遥看着门口那微微晃动的黑影,是司马琰的人在监视,却不靠近,颇有些怪异。   “我鼓动送饭的那人帮我逃跑,险些成功,在那之后,司马琰就没放人进来过。”摇光在暗处瞧见,微微挺直了身子,“不过倒是知道了你也被抓起来的消息,遂同他做了笔交易。”   苏回随之蹙起眉心,“我想确认你的安危亦是帮六皇子做件事。”   “”摇光这下完全坐了起来,像是闷堵了一口气在胸口,声音不高不低匿着汹涌情绪,“六哥行事越来越奸猾狡诈了。”   苏回愈是快速说道,“师傅留下的药方里有一方惑心丸,吃了能使人意识不清,浑浑噩噩间极容易受人掌控从而达到施药者的目的。”司马琰想用这药做什么昭然若揭,只不过他也谨慎几次试验过后才离开,想必这时还在宫里。   她又往门口处瞥了过去,想通过脚步声辨别出些许,随着几声轻微的叮当响,苏回飞快地用手上银针开了镣铐,除去之后一阵酸痛袭来,她使劲活动了两下胳膊肩膀一把拽上摇光,“先离开这里再说。”   摇光不像苏回,身上未有束缚,此时亦是利落跟上苏回,穿梭在阴冷的地宫中。苏回手心发汗,她自是知道,更是察觉到苏回有些不对劲,反手握住她的手唤了一声“阿妧”。   “我没事。”苏回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即便是在六月里仍是出了一身冷汗。这地宫跟当年乌孙夑在京郊留下的一模一样,自地底涌上的阴寒之气与乌孙夑此人造成的阴影叫苏回心底发颤,“你跟紧我,别怕。”   两人避着火把光源在阴影中猫腰前进,摇光跟在苏回身后一张脸色却是比苏回还要惨白,此刻紧紧抿着唇像是忍耐这什么痛楚一声不吭地紧紧跟着。   “两位走这么急是去哪里?”   火把的明光突兀出现横亘在通往出口的方向,阻在苏回与摇光面前,炙热的温度逼地两人连退了两步,摇光紧紧攥住苏回的手腕,神情惊骇看着面前出现的男人,一张阴郁面庞在火把的映衬下宛若鬼魅。   苏回是算准了看守换班才动手,约莫是在用饭前后,防守会有所松懈,却不料直面撞上司马琰,而司马琰这架势分明是知晓她要逃思绪混杂的一瞬她就看到司马琰身后随侍并不多,似乎是匆匆赶来,心念电转间她重重握了一下摇光的手,将人护在身后,朝着最近的随侍动手出击。   拳头对拳头,苏回是实打实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出拳迅猛也绝不给人留活路。不过那是在侍从没反应过之前,而后兵刃出鞘的寒铁撞击声回荡,苏回左躲右闪猛的从随侍手上掠了一把,悍然杀出一条生路。   “阿妧,你又一次出乎我预料。”这声音离苏回极近,仿佛贴着耳畔,不知司马琰何时绕到了她身后,咯啦一声,伴着一声痛苦闷哼及兵器落地的回响,苏回的手臂异样垂落身侧。   “阿妧!”摇光亲眼看着司马琰残忍卸了阿妧的胳膊,双目瞪圆,“六哥你疯了么!”   苏回疼得冷汗直流,自从回来后她再少有机会体验这等痛楚,一下唤醒了身体最深的恐惧,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栗。司马琰察觉到她的变化,嘴角莞尔,“乖乖的不要跑多好,白白受了苦痛,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他的热气拂过耳畔,只叫苏回恶心不行,司马琰这般倒叫她明白物以类聚的道理,能跟乌孙夑结交的人本质上一样的丧心病狂。她被卸了一条胳膊,以身挡在摇光身前,身后的摇光紧紧拽着她,神情悲痛无望。   司马琰桀桀笑了起来,“看来我的阿妧有些了解我了,我是不舍得伤你的,但一定要有人记得教训。”   “你敢——!”苏回早就察觉到他的意图,愈发紧张护住摇光,然后面却先出了状况。   “阿妧,我、好痛”摇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抓握着她手腕的手渐渐失力,苏回猛然回首便看到她的裙衫下已然聚了一滩蜿蜒血迹。   “摇光!”   司马琰笑,“给我拿——”话音未落,那笑却以诡异的弧度停留在嘴角,双眸染上不置信地倒了下去,显露出他身后那人的轮廓来,伴着刀光剑雨来到她身旁紧紧抱住了她。   整个过程里苏回都是懵的,好像是在做梦一般,满眼里那人一身落拓青衫,宛若被雨洗过的天空色,佻达广袤又蕴着无尽希望。   他说:“阿妧,我接你回家。”   苏回不觉眼眶有些发热。在朱雀门那她说的话,虽是撇清他的嫌疑,可何尝没有几分故意在里头,挑着他的痛楚奚落,就像是发泄她这几年积攒下的怨气,而被关起来时她却又不住的想   “阿妧,我们之间不会有好聚好散,要么做我的妻,要么我这余生都纠缠你,至死方休!”   明明是耍狠霸道的话,苏回却听出几分颤意,仅仅贴合着的地方传来的心律调动,她似乎感应到他浮动心绪,竟是泛上一丝甜蜜。她埋首在他的臂弯里,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的拥紧了他。 第85章   晨曦微露,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两旁轻骑护卫森严,直奔城南平阳王府。马车里苏回已经将脱臼的那只胳膊接了回去,只是摇光   苏回垂眸看着昏迷过去的人儿,一张姣好面庞此刻冷汗涔涔,仿佛陷入梦魇中紧紧蹙着眉头, 带着一贯的倔强隐忍,令人不由揪心起来。她回想起方才惊险一幕, 要不是自己刚好是大夫, 要不是沈崇在来时就准备了药物, 只怕不单是摇光腹中的孩子   她倏然紧紧抓握着摇光冰冷的手, 仍是一阵后怕。   “快到平阳王府了。”   沈崇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惯是清冷,似击叩玉石之声泠泠动人,落入耳中却又添了几分朦胧的温柔。   苏回侧目,就看到坐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行的男子,五官轮廓在清晨薄雾中俊美异常,而周身的冷霜在与目光对视时刹那消融,苏回心头蓦然泛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嗯”她低低回应了一声,发觉那人驱马慢下步调, 始终不紧不慢跟在马车侧旁, 心中一动, 随之而来的是莫大心安。   马车是从平阳王府后门直接入的, 过了二道垂花门先看到苏霓推着姜少飏快步而来。   “回来了c回来了!”苏霓抹了下眼, 眼眶抑制不住泛红,只是不待说话就看到了侍从抱着昏迷不醒的摇光,登及上前,“摇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晚些再细说你听,镇定些,摇光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受了点伤。玉井去隔壁照这个方子抓药用慢火煎。”苏回说完便紧跟着进了屋子。   苏霓瞥见那张方子上的药材眉心一跳,随即紧紧拢了眉头,人已经随着苏回进去了。   为了避嫌,沈崇和姜少飏自然是留在外面候着。不断有丫鬟婆子从两人身边走过,隔着一张圆石桌,沈崇眺看那间闭门的屋子,神情掩在树影斑驳下看不真切。   “这是仅有一次的冒险。”   姜少飏回想起摇光那模样,作是颔首,同样神情不是大好。   沈崇:“司马琰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更没有旧情可念”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猛地觑向姜少飏,阿妧用自己作饵除非是料准整个神情忽而晦涩难明。   姜少飏原在那目光下有些发虚,随后就瞧见了沈崇的神情变化,当即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他轻轻咳了一声,心知阿妧心系摇光下落未必想得到这点,而自己却是考虑到的,不过他不会提醒就是了。   沉默的当口,丫鬟从屋子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以及换下的血衫裙,两人都有些心惊,尤其是姜少飏,根本不敢想若换成阿妧他该如何   不多时,门打开了,苏回和苏霓二人从房里出来,默声走到了庭院里。   “公主如何?”姜少飏询问道。   苏霓紧紧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开口,下意识便看向了苏回,后者面罩寒霜,在发现庭院里未多一人身影,身上那寒意更甚,甚至隐匿着怒意耐着问,“贤王呢?”   “下在天牢,皇上对贤王隐瞒呼和余孽之事大为动怒,贤王这次若没有证据怕是”姜少飏说得是如今朝野上下所知的,即使他们知道这是司南王与司马琰的圈套。   苏霓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去照顾摇光。”   正主不在,苏回的气没处撒,又不能对四哥和子阆说,只能闷了心里头。   沈崇神色淡漠,唯独对上苏回时有了七八分暖意,出声道:“我尚有事要处理需得离开,你留在平阳王府,晚些我再来。”   苏回点了点头,心思犹不在,待发觉说好要走的人还留在苑子里并未走时诧异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沈崇轻轻抿了嘴角,流露一丝不满。苏回怔愣,心念电转间明白了缘由,禁不住脸皮有些烧灼起来,偏那人就好整以暇地等着大把耐心。   “阿妧没有好聚好散,至死方休。”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句,苏回的心砰砰跳着,咬了咬唇快速道,“你c你自己当心些。”   沈崇扬起了嘴角,嗯了一声,带着清浅笑音方是离开。   苏回抿了抿嘴角,面若桃花,不及防就对上了姜少飏戏谑目光,“四哥,这事儿还没过去,他不舍得找我算账,但是”   后面的话没说,姜少飏却是明白了,笑意倏尔僵住。想到好友那脾性,“”   苏回回了房里,心里却是高兴。   “一直找不到你下落,四哥都担心死了,还是沈崇厉害,闷声不响就把你找着了。”苏霓见她进来,压低了声音询道。“对了,他是怎么找到的。”   “白露糕。”   “嗯?”   苏回解释:“也是运气,我离开前带了一包御膳房的白露糕,后来出事直到被六皇子劫持离开,那糕点也一直在手上,东西寻常又是吃食那些人未注意,我沿途做了记号。”   说着,她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是想起了自己当初也是凭着这法子找到被乌孙夑关起来的沈崇。   苏霓讶然,不知前情,只当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阿妧”摇光虚弱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两人忙是进去了,苏回替她掖好被角,“我在,这是在平阳王府,没事了。”   摇光摇头,一手紧紧扒着苏回的,眼泛泪光仓皇问,“阿妧,我的孩子”   看着她这般模样,苏回的心咯噔了一下,彻底沉了下去。她按住摇光,“孩子也没事。”   摇光松了一口气,就着苏霓的手软软倚靠在床头,一手搭在了尚未显露的小腹上。   “摇光”苏霓唤了一声,正巧丫鬟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止住了话。   浓黑的药汁伴着不甚好闻的药腥气在屋子里弥漫开,苏回接过即遣退了侍候着的下人,屋子里只余下她们三个,还不待开口就听到摇光幽幽且决绝的声音道,“这孩子命大,我要留下他。”   “你可想清楚。”苏回抑着音量,眉眼沉沉,摇光一向聪慧过人,不信她不清楚其中利害。   “我早就想清楚了。”摇光抬眸,忽而一笑,只是那笑在旁人眼里分外苍白无力,缓缓道,“那天我同你说要去办件事,就是去了贤王府,我想最后再试一次。去的时候就想好了,若结果仍是这样,就不再犯贱了。”   “不过显然,我还是输了,他明明在,却对我避而不见。”   “摇光有些事强求不得,不若放手,当是放过自己了。”苏霓开口,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摇光睨着,嘴角那笑就转作了几分揶揄,“作甚副愁眉苦脸的,我也算是死里逃生,逃过两劫,该是庆贺。”   苏回颔首,三人里头其实属摇光最洒脱果断,她若放下的,必不会再纠缠下去,也是好事一桩,“这药保胎,先趁热喝。”   摇光已然收拾好了情绪,乖顺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连声苦都未说,神情里添了一丝为人母的温柔骄傲。   有了孩子,苏回自然不会让摇光离开,放在自己身边最能妥善照顾,正欲交代玉井突然闯了进来,神情紧张。   “何事慌慌张张的?”   “不好了,王c王府被官兵围起来了,奴婢前脚刚进府,乌泱泱的好多人!”   苏回猛地一僵,当即大步而出往大门去,半道就看到四哥亦是神情凝重,尚未靠近门口就听到平阳王浑厚威仪的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王府门前放肆!”   随着话落,数百精兵强将忽而涌出,于门前排兵布阵,胄甲摩擦发出的厚重金属声回荡,顿时和围剿官兵呈了分庭对抗之势。   兵戎相接,一触即发。 第86章   街道已被肃清, 不见半个行人。太阳升起, 热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旗帜飘摇,身穿宝蓝胄甲的官兵在平阳王府门前的街道上列阵戒备, 与赤红胄甲的王府卫兵胶着对峙。   “王爷, 你连让下官搜查都不肯莫不是坐实您府上窝藏逃犯, 吾等只是奉命追查!”为首之人乃是新任左右副督御史李元昌,也恰是与平阳王曾有过过节的, 此时坐在马背上于门口叫阵, 好一番大义凛然的模样。   “哦?本王怎么不知府里有逃犯, 单是凭着阿猫阿狗随便一句就能随便搜查本王府邸, 莫不是你觉得本王老了,提不动刀子,就敢在此放肆了!”平阳王冷哼一声, 一身寒铁铠甲,话语当中的分量绝不是李元昌能担得起的。   “王爷, 您是想造反?!”李元昌心神一怵, 已然发现自己气势落了下风,强作底气, 逐字咬着意在威吓。   平阳王嗤笑,旋即转作冷脸:“本王府上没有逃犯, 也绝不会让你搜查, 本王亦会亲自禀明皇上, 轮不上你这种小人上蹿下跳, 挑拨是非!”   “你”李元昌气得脸白,十分受不得他如此猖狂,当即喝道,“是你自己走绝路,来人,给本官将叛贼拿下!”   话落,前排官兵提刀逼近,显然是要动手。一声哨响,突兀得令所有人停住动作,只见王府墙头登时冒出数十名弓箭手,统一拉开了弓弦整齐划一,箭头直对下方。   “谁敢靠近一步,休怪本王不客气!”   李元昌是文官出身,到底不如平阳王这等兵蛮子,何况六皇子交代在先不得伤及,束手束脚之下铁青着一张脸不发一言,让人严加看守。   府里回廊檐下,苏回与四哥目睹,即便是在这等情形之下,还是不由弯起稍许弧度,心中十分痛快。   “六皇子假借搜查呼和逃犯实则用意在你,不过小叔可不是吃素的,早有防备。”就连姜少飏也未预料到小叔早作了打算,笑意盈了眼角眉梢,真心恭维。   平阳王闻言颇是受用,目光扫过苏回,看着模样变了的女儿,心中陡生唏嘘,他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我女儿合该千娇百宠的,怎能受人欺负!”   苏回眼前浮起一片迷蒙雾气,鼻子也酸得厉害,“爹”   “好了,你刚回来,好好去歇着,剩下的交由我便好。”   苏回点了点头,回到家里才觉得连日紧绷之下回泛的疲累,“父亲小心。”遂顺从地离开去休憩。   玉竹一直是在她房里侍候,此时泪光盈盈地瞅着苏回进来,那一刹就感觉是五娘回来了,同时亦是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玉竹,我有些乏,小睡一会儿,若有事就叫醒我。”苏回温和交代。   玉竹咬着唇使劲点头,又紧忙去取了蒲扇,替她扇风驱热。等苏回沉入梦乡,再抑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五娘回来了,可真好,就像c就像寻常出了个门   ——   熟悉的环境,苏回很快就睡了过去,且睡得踏实。荡荡悠悠的轻风拂过撩起凉爽,陷入更沉的睡梦里。   梦里,她陷入了一团云雾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走过,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隐约有人声穿透薄雾传来,她猛地提步循着声音而去。宛若拨开云雾见了天日,眼前终于落了寻常景象。   是两株杏树,树上挂着黄橙橙的果子,沉甸甸压了枝头。   树下石桌旁坐着一名男子,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精致瓷瓶,漫开浓郁酒香。而那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痴呆呆地看着杏树。   苏回亦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已然认出这是在国子监后舍,而自己应当是在梦里。当时在两人尚未决裂之前她傻兮兮地搬来了两株果苗种上,她还想杏子熟了能夫子做个蜜渍杏脯想到这,她的嘴角不觉牵了稍浅弧度。   “阿妧”沈崇唤了声。   苏回猛然回了神,走过去想拿走他手里的酒壶,他喝得太多,孰料却是径自穿透了过去,“”是在梦里。   可这梦境总有种真实的感觉。   “阿妧,是你回来了吗?”沈崇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紧张问着,带着苏回从不见过的小心翼翼与卑微。   苏回想出声,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说不了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失魂落魄地跌坐地上,一脸颓唐。良久,他捂住了面庞,遮掩过痛楚,仿佛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悲鸣,连草木空气都能感受到那种悲痛绝望。   “你不愿再见我了是么”那声音颤巍巍地问,回应的只有风声呜呜,而那人就着冰冷地面,独坐失神,一遍一遍低低喃喃着‘阿妧’,近乎哀求。   苏回只觉得那一刻心像被刀子剐磨过,她想拉他起来,却一次一次穿过他的身体,到最后亦是无力地倒在他的身边,伸出手只能虚虚环住。   而沈崇的身子却似被打破了幻想化作荧光点点,苏回茫然起身,她隐约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可心痛的感觉犹在,真实到发憷。荧光散落,眼前的画面又倏然一变,化作苏回从未见过的山川景象。   山峦起伏,绵延百里,草木郁郁葱葱,偶有鸟鸣声传出,回荡悠远。苏回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俯瞰景色,不知飘了多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又看到了沈崇,在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下拿着一只丑丑的旧荷包走神,苏回落在他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撩荷包,荷包却被沈崇紧紧攥在了手心,若不是又一次掠空,她都以为是自己被发现,而后她就发现沈崇的变化是因为她身后之人。   再看到司马琰,苏回心绪泛化,两人的对话有些模糊遥远,隐绰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什么君山,在她尚是浑浑噩噩之际陡然看到司马琰情绪激动地剑指沈崇。   “不要——”   苏回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满是冷汗,烛火盈满于室,荡荡悠悠,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五娘c五娘是做噩梦了么,奴婢给您倒杯茶,缓缓就成。”玉竹忙去斟茶,赶回了床畔,却看到苏回披上了外衫下床。   “几时了?”苏回气息短促,急问道。   “近子时了。”玉竹不解,如实回答。“五娘且宽心,那李大人只敢在外围堵,不敢找王府麻烦的,王爷来看过您,还叮嘱过奴婢让您安心歇着。”   “哦对了,苏c苏姑娘在厢房照顾公主。”   苏回颔首,若是有事也不至于这般风平浪静,可心却始终提着,深陷在梦境的真实感里头无法自拔。她一口茶未喝,搁下茶盅走了出去。   “五娘,都这时辰了您做什么去?有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就成。”玉竹跟在她身后连忙道。   “睡够了,就在外头待会儿。”苏回抚了抚胸口,作是镇缓情绪,大抵还是受那梦境影响,可她白天才跟沈崇分开,应当是自己想多了才   就这样一路思绪繁杂,苏回走出了自己苑子都未注意。而玉竹当她是想走走,便老老实实随在其后,苏回突兀一个止步,她不作设防地就撞了上去,登及捂住鼻子发觉她定定凝着四郎那灯火通明的屋子,“五娘,怎么了?”   苏回的脸在月辉笼罩下衬得有些过分白皙,忽然动身直闯了姜少飏的屋子。   “什么人——”姜少飏大惊,同时将手里的东西往底下一塞,几乎是反射一般。“阿妧?你这是作何?”   “四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苏回对上他那面色,生疑问道。   “我c有什么可瞒你的。”姜少飏失笑,“睡饱了?肚子饿不饿,让厨子做点宵夜,想吃什么?”   苏回拧眉,直勾勾盯着他,下一刻便釜底抽薪从他那取了藏起的东西,却是一张地图,标了一处上面大字令苏回陡然僵住。   “与君山?”苏回抬眸凝向姜少飏,直白道,“四哥,我方才梦到沈崇出事了。”   “梦c咳梦都是相反的,你不会就为这事心神不宁?”   苏回未作声,仔细研读地图,终于想到自己梦到那山峦时会有那种形似什么的错觉了,这不是错觉,而是从地图看更能明显看出,“这是龙脉,曲伏有致,山脉分脊合脊有轮有晕,他们去这里做什么?”   “”   “四哥!”苏回心中的不安扩散,已经到了隐隐发颤的地步。   “这事我清楚。”摇光的声音蓦然出现在门口,“刚才的声音不小,我刚好听到。”言罢却是掠过了想要阻止的姜少飏看向苏回,神情有一丝歉疚。   “事到如今,瞒着亦没有好处。与君山是龙脉所在,亦是呼和秘宝所在,只是我没料到司马琰会带上沈崇。”摇光叹息。平阳王府被包围,不得进出,但想让知道的消息却能传进来,“即使知道也已经晚了。”   苏回浑身一震,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电光火石间却兀的迸射出精芒。咬唇逐字:“尚不晚!还有一人能帮忙!”   ——   子时末,平阳王府传出偌大动静,长乐郡主又发病了,可药却是没了。此时通传到李元昌那,自然是驳回了派人出去抓药的提议,只道是需要什么写方子与他自会命人送上。不到一刻,还未见到方子,李元昌先看到了一人。   墨色锦衫包裹着的高大身影,气势迫人,身侧跟着一名随侍提溜着几包药。   李元昌的手下将人拦下,李元昌亦是打量:“虞将军,您这三更半夜出现在是?”   “送药。”   “您这消息未免也太及时。”李元昌满腹狐疑,直觉不对劲。   虞忨周身肃冷,“旁的我不关心,我只关心长乐郡主是否安然。”他顿了一顿,“谁要拦我就是与我为敌。”   李元昌霎时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长乐郡主有意。而他已经得罪平阳王府,虞家是万万不能再开罪的。   半晌,他扫视过虞忨身后只带了一个,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果然,一炷香后,虞忨便带着人又出来了,不过脸色并不大好,仿佛是受了气,沉着脸气鼓鼓离开。   李元昌摇头,闹不清这些男男女女的,更是未注意到跟着虞忨离开的随从飞快回望了一眼王府方是垂头离开,身影较之前纤细几许,只是在夜色掩映下寻常难发现而已。 第87章   天将破晓,一人纵马狂奔, 红衣黑发, 风采绝艳。   “我同六哥交易, 将呼和秘宝埋藏在与君山告知;巴邯落在司南王手里,亦是会将这消息传递。六哥对秘宝未必有心思,但司南王一定有, 所以不管真假, 六哥一定会赶在司南王之前先毁了。”   “我先前就说过, 余下的族人当中仍有想复仇的,就像巴邯那样, 上次宴席过后沈崇便找我提过此事,并道了他的计划。”   “之所以选中与君山概是其位置特殊, 他们埋了数百斤的火/药。一旦引爆那地方会塌陷没有人能逃生。”   苏回紧紧攥着缰绳, 面色愈发惨白。摇光说沈崇亲自设的局没道理不知后果, 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才得走了那步仓促到连道别都没有,苏回用力攥住缰绳, 手上青筋凸起, 她这一路赶,脑海里除却摇光说的,就是沈崇离开前道的。   他让自己哪里也别去,就是料准了会有这变故!苏回怔怔想到, 那一刻心底涌上痛恨, 那人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司马琰与司南王, 整整筹谋了十数年。   那一刻她的思路无比清晰, 沈崇做过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每一个细节被放大之后,都有蛛丝马迹可寻。而自己梦到的   苏回心颤,不知何时面庞有了湿润。   “国泰民安,不单是百姓所祈求的,更是吾等辅佐之责。你守一方疆土,战场厮杀。我守京师防的是千百算计,阿妧,破而后立,有些事当身不由己,我亦不愿。”   这话是沈崇在南召军营说的,当时自己说了什么,苏回早已不记得,只知道自己痛斥他虚伪卑鄙,并让他滚了。   子阆,你且等我,我们之间还有诸多误会,届时你可一件一件解释与我听!   一路往北,是更广袤的天地,人迹罕至,沈崇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一手掩了鼻子,手上布条渗出稍许殷红。   “沈大人,您没事罢?”有士兵刚好在旁顺口问了一句。   “无碍。”沈崇依然眉眼清绝,目光扫了过去,在这里的人自然是司马琰的亲信,呼和秘宝这么大的事情他更不会让它外泄,故此必然是亲自来。   他握了握受伤的手,愈是临近,司马琰的情绪似乎愈不稳定,对周遭更是戒备。这父子俩可谓是撕破脸了,皇上被幽静,想必是静妃已经拿到了诏书他才敢这般妄为,在司南王看来未免是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反咬一口,过河拆桥了。   那名士兵自然没再管沈崇,随着整顿完毕跟了上去,而沈崇慢悠悠起身,亦是跟上。已经进入与君山地界了。   “我劝你最好莫耍花样。”司马琰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低声威吓。   沈崇神色淡淡,“殿下玩笑,阿妧尚在你手里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顿了顿,“我只想保住这条性命。”   至于后半句他没说,而司马琰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的,眉眼阴鸷更深,扫过他缠着布条的手,阴冷一笑,“但愿。”   沈崇亦是识趣不再言语,而今的司马琰非常容易激怒,只消他稍稍放点饵,这人就会上钩,一步一步踏入自己设下的陷阱中。   随行的还有一名相风水的,手里拿着罗盘,不断推算着什么,“不错,就在此地。”   他一发话,司马琰就命随从们停了下来,而在他们正前方正好有一处林木掩映的洞口。司马琰挥手一停,所有人俱是屏息,谁都知道呼和秘宝意味着什么,也想象不到这份曾引起三王之乱的宝藏会栖身此处。   “殿下,洞门无法打开,怕是有什么奇门秘术。”去查探的士兵回来禀报。   “这事自然难不到沈大人了。”司马琰笑了起来,愈发肯定里头藏着什么,转对沈崇道,“子阆,有劳。”   沈崇依言,亦是无奈往前,偶然回首,果然看到司马琰的人已经在布□□,不论里面是否有宝藏,都是打算要毁去的,而他无疑也在其中。   “殿下,是不打算给臣一条活路了。”   司马琰笑,阴测寒意,“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此处风水好,也不亏了你。”   “早知如此,还不若早早向司南王卖个人情,兴许还能留下命了。”沈崇不无惋惜地说道。   “现在也为时不晚。”一道声音横亘插入,伴随着将士涌现,堪堪是司马琰的两倍,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司马琰带来的人旋即应对,敌我悬殊一眼明了。   “还得多亏了沈大人,否则我也不能坐享其成,一来便有一份厚礼相待。”司南王笑语晏晏睨着沈崇,似乎是十分满意这个年轻人。“能屈能伸,又能识时务,确是个人才。”   “沈崇,你胆敢——”司马琰睚眦欲裂,怎都想不到沈崇背地里与司南王连起手来反将了自己一军,但凭司南王的势力如何会有这么多人马出现,一定定是沈崇搞的阴谋。   “殿下为情失智,臣也异常痛心。”沈崇神情淡然,连伪装都不屑,反而像极了嘲讽。   “你——”   “连祖宗的地方都敢肆意妄为,看来殿下是得需要好好教习一番,来人”   司马琰不等他话落,便下了杀令,而司南王看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不过显然亦是被这孩子伤了心的,一句怪不得我后投身入阵。   双方兵戎相见,陷入混战,砰的一声炸开时地面颤动所有人摇晃,就在那短时内,司马琰瞥见了在洞门附近的作壁上观的沈崇,瞬时就明白了,那眼神似乎是要把他千刀万剐,却只急急道了一声撤,并往后退。   司南王不蠢,当然亦明白中计,双目猩红,命人去抓沈崇,旋即而起的轰炸声接连响起,地动山摇,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苏回听到第一声爆炸声时已在附近,几乎扯紧了缰绳飞速奔向,只看到在浓烟滚滚中陷入的土地,亦是一眼寻到了靠近山洞攀着树藤的沈崇,受爆炸影响摇晃不稳。   “子阆——”   “当心!”沈崇也未料到苏回会突然出现眼前,震惊过后急忙呵斥。“别过来——”   “阿妧——”司马琰亦是看到,此时他已经快到沈崇身边,那一声亦饱含眷恋,亦是看清楚了苏回的决心。   她御马飞奔,在陷入的那刻抽出九节鞭甩出去想卷住他的腰身,却是差了一截,眼睁睁看着他被司马琰拉拽着掉了下去。千军万马的陷落她无动于衷,眼前唯有沈崇掉下去前的眼神,像是安抚宽慰自己。   在那一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她从马背上摔落,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声音回笼,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痛苦呜咽。   “子阆——啊——!”   尘土飞扬又湮灭,只余下一个巨大的天坑般的存在,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苏回怔怔瘫坐在地上,望着黑黝黝的洞口。怎么可能呢,好不容易她活着回来了,为什么c为什么他却——   明明是他说会缠着自己一辈子,哪怕自己不松口,也要纠缠到底,至死方休,他一向重承诺的,为何这次就不遵守了!   骗子   眼泪啪嗒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紧接着又是一滴,似乎是再难以抑制,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天边惊雷阵阵,不多时就落下雨来,雨势倾盆,苏回就那么坐在地上,须臾,晃晃悠悠地站起朝着天坑边缘走去,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随着沈崇去了,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慢慢向那黝黑洞口走去。   最边上的土块撑不住重量,扑簌簌落下的回响猛地惊醒了险些失足落下的人,苏回打了个激灵僵住了身子,在差一点就   “呼阿妧,别愣着,快c咳拉我一把。”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天坑边缘响起,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戏谑与心疼。   苏回抹眼,果然看到沈崇露出的脑袋,当下伸手把人拉了上来,她不住地摸着他,像是确认是否在做梦一般,从上到下,是温热的,活的,一点事没有的沈崇。   “啪——”苏回扬手,耳光声清脆回荡,下一刻,她便捧住了沈崇的脸咬着那薄唇狠狠碾压着,掠夺着,手却是颤巍巍地环住了他。   沈崇反手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瞬时反客为主,回应的是汹涌炙热的情愫与爱恋。   ——   京城里所有的权谋喧嚣都随着司南王坠亡,司马琰重伤而落定,反贼乱党悉数捕尽,朝野上下动荡不安,而后贤王便出来主持大局。原来在苏回被绑架之前,景和帝便留了一份手谕与他,同是兄弟,景和帝自始自终都只信过一个贤王。   “真没想到景和帝居然这么死了”苏回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在景和帝身上完全感受到了病患的求生意志胜于所有,故一次一次延续了生命,却不想就在她离京这几日死了。   “人总有尽时。”摇光吹了吹鸡汤,吃得欢快,一下就将苏回那点感叹搅和散了。“恐怕他到死都以为是六c六皇子继承皇位,又非自己血统,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苏回颔首,是想到了一块,心里甚是唏嘘。   亦是经了此事,苏回发现沈崇事无遗漏,就连大哥都算计进去了,最后出现救援的人是大哥后,苏回捂住了脸,都叫大哥看到了。   “唔,你们俩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办?”摇光突然道。   “”   “趁现下肚子不显,我还想凑个热闹的。”   “”   “怎的,都千里救夫了这会儿还会不好意思?”摇光挑眉,嘴角挂着戏谑笑意。   “我是为了大义!”苏回反驳,脸红红的,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下个月,耽误不了你的。”   “那岂不是没几天了,啧,看来是恨嫁了。”   “”苏回不客气地捏上摇光的脸,这两日养好了气色,汤水滋补下圆润了不少,“哼,那时,孩子爹也来,你可等着。”   摇光笑意不减,“来就来呗,又不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还能让你少收份贺礼不成。”   苏回松开了手,仔细打量她,摇光就大大方方让她看,“怎的,以为我会如何?”   苏回摇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我们摇光长大了。”趁机讨回了便宜。   “滚!”   “哈哈哈”   一番笑闹,宛若回到了从前,真正是尘埃落定的闲适感受,苏回赴沈崇的约,便同他提起这桩。   “六皇子废了,前头几个也折损得七七八八,听父亲的意思贤王是不打算接手,所以在物色合适的储君人选。”苏回恢复了女儿装扮,一身绮丽红裙甚是明艳。   “嗯。”沈崇牵着她的手并排行着,“今个带你去见一人。”   “什么人?”苏回讶异,突然顿住,“等等,不会是沈牧说的沈三娘罢,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   “阿妧”   “”   两人本就郎才女貌,何况周遭萦绕着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在旁人看来是打情骂俏,颇是艳羡。   而苏回经历种种,只觉得这种平静是心之所求,抛了羞赧,与他十指紧扣。   临到沈府,却是从后门看到一身材曼妙的小妇人牵着一名小童走了出来,撞见沈崇陡的一愣,随即面颊浮上红晕,唤了一声,“大人”   “蕊娘?”   苏回挑了挑眉,可不曾听沈牧说过府上有这号人物,于是偷摸掐了一把沈崇腰身,后者孑然不动,拢起了眉头。   被小妇人牵着的小童,仔细看才发现生得精致,粉雕玉琢,一张小脸绷着故作严肃,一副小大人模样,此刻亦是打量着苏回。   “小公子想去书局,奴家斗胆带了出来,还望大人恕罪。”那声音柔媚得都能掐出水来,反倒像是跟沈崇撒娇似的,又似惊觉不妥,极快收敛,“奴家先告退了。”   苏回蹙起眉头,在她离开之际倏然动身,几乎是一瞬,便除去了她手里的匕首救下了孩子。   “蕊娘,三娘视你如亲生,你就是这般回报她的?”沈崇丝毫不意外苏回这等动作,长身玉立,冷冷发问。   秦蕊并未想到会被苏回这般轻易解了局,一看没了筹码,霎时惊慌起来,“不c大人,奴家不是故意的,是一时时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她真真是鬼迷心窍,眼看着沈崇要娶亲,而自己连当个妾侍都无望,这才听信旁人走了偏路。   她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被这一打,甚至用背后之人来讨性命。   沈崇面色冷峻:“送大理寺罢。”   苏回亦是觉得吵闹,道了“好”字,那小妇人错愕地被人带离,随后才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姑姑闺友的遗孤,接了府里照顾,而后我住在外头别院。”   苏回看着沈崇一本正经地同自己解释,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大人这是博同情?”   “姑且算是,可要怜悯补偿我一番。”   “你们眼里可有本宫!”一道童稚喝问声突兀响起,苏回诧异垂眸,忽然有了个猜测。   沈崇恭敬作揖:“殿下,臣救驾来迟,望恕罪。”   小孩儿轻轻哼了一声,“沈卿家是本宫的师傅,哪有徒儿治师傅罪的道理,何况不知者不罪,既然人关了大理寺,本宫定要讨回来的。”   “这是东宫失火救下的小皇孙,当时他身负重伤,又适逢时局不稳,我便安顿在府里。”沈崇低声告知苏回。   “你们又背着本宫说悄悄话!”小皇孙气鼓鼓的,这才有了点小孩子样,不多时一双眼骨碌碌地在苏回身上打转。“本宫知晓,你是平阳王府的小郡主。总是惹祸,好像还得了病?看着不像啊”   “”苏回思忖孩子还小,孩子还小,不能较真呵呵   “唔,不错不错,以后就跟了本宫罢。”小皇孙似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副恩赐口吻,“本宫不嫌你。”   “”   沈崇:“殿下。”   “这是臣的妻子,臣心头所好,此生唯一所求。”   苏回倏尔一怔,就对上了沈崇深情眉眼,那话就烙了心底,灼灼蔓延,耳廓渐渐染上绯色,轻轻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初遇便认定了一人,一条路上走到了黑,而今柳暗花明,执子之手,共期白首,何尝不是得偿所愿。   ——   庚武二十七年夏,初八,钦天监定下的好日子,沈相爷迎娶长乐郡主,十里长街红绸满布,敲锣打鼓甚是热闹喜庆。   这沈相爷自然就是沈崇,平乱救小皇孙功不可没,而沈崇的才能也令百官无人不服。   年纪轻轻就当了相爷,不知令多少曾看不上的人的跌破眼眶,甚至都忘了他之前背负的孤煞传闻,好像不曾存在过一般,纷纷讨好。京城里说书的乐此不疲地说道这场逼宫大戏,道这位年轻国公是如何力挽狂澜,与那长乐郡主的爱情又是如何缠绵悱恻。   可还是有人冒出来说长乐郡主是投身了好人家,否则以那病的神志不清如何能嫁堂堂相爷,说这话的人不乏捻酸嫉妒的,甚至阴谋论调是平阳王逼迫的,引来一阵议论。   “吉时到,请新娘子”礼官高唱,将那些兮兮索索的议论声盖了过去。   沈崇一身喜服,阳光倾泻而下,笼上一层朦胧金光,眉目俊朗的能逼退世间所有繁华锦色。苏回从轿子走下,就看到了这一幕,风拂动眼前垂下的细珠帘,露出掀起弧度的嘴角,亦是同样逼人的殊色。   周遭的议论突兀停下,仿佛沉浸在二人的容貌中,接下来便是错愕惊呼。   在要照礼数跨过火盆之时,沈崇忽而抱起了姜淮,大步跨了过去。   虽不合礼数,可着实叫人看明白了沈崇的心思。这位相府夫人绝不是传闻中那般,哪怕是病,那也是沈崇心上宝贝,至此,再无人敢道未来相府夫人的闲话。   是夜,龙凤烛哔啵燃着,褪下红衣,晕开一室旖旎。   “阿妧夫人。”沈崇故意将那两字咬合得暧昧缠绵,酒气喷薄在她细腻柔白的颈项,交颈缠绵也不为过。   “你c你醉,要不歇c歇下?”饶是姜淮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诩无所畏惧,可对这等□□却是突然害羞了。   沈崇眉眼含笑,目光细致勾勒她的眉眼,“良辰美景不可负,夫人,我盼着这一日盼得可久”   言罢,便拉着她的手,除却繁琐衣饰,缓缓倒向铺着龙凤呈祥的被褥而后咔啦金属叩击的声响突兀响起,沈崇错愕看着被挂在床头的手,以及翻身为主的女子,乌丝滑落,与肌肤细腻的白形成极强烈的视觉感受,他只觉喉咙一阵发紧,“夫人”像是问她。   “我不是故意——”姜淮也是尴尬,在他覆身上来的压迫感逼近时自然而然地掠夺过主动权,就变成了这样。   沈崇眼眸渐是幽沉了下去,嗓音也暗哑得低沉性感,“夫人,真会玩儿”那一副姿态慵懒似是任予取予求,殊不知是何等的魅惑,在这关头无疑是火上添油。   姜淮面色绯红,身子在他那引诱之下微微发颤,“”   红鸾帐轻晃,夜甚漫长 第88章 番外   吃酒的席面待久了便要应付虚伪的人事与浑浊空气,摇光出来透气, 正好看到姜少飏送贪杯喝多的闵儿离开, 错愕一瞬便化作了然, 嘴角不由弯起弧度,她怎会没看出这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差的那点儿保不准过了今夜就补齐了   “咳”她想到这, 有几分怔忪, 无意识地抚了抚小腹, 想到了腹中生命的由来,那笑便有些落寞了。   看来, 她得自己一个人回苏府了。   漫步消食间,摇光寻了个清净角落坐坐, 亭子临着池畔, 天上明月与水里的对影成双, 莲叶挤挤攘攘,夹杂着几株白莲, 随风飘来一阵又一阵的清香。   大抵是隔了距离, 喧嚣声像是隔了幕布隐绰传来,不知是谁隔着池畔放了一盏孔明灯,扶摇直上,随后有了第二盏, 第三盏既是应景又似应情。   摇光恍惚想起深埋记忆里的一桩, 那年皇城传信, 皇姨母召母亲与她入宫, 宫中正举行万灯节,是她不曾见过的美景,皇上见她欢喜就给了她一盏兔儿灯,小兔子两只眼睛大大的,活灵活现,她只记得自己非常喜欢,却被十九公主看上抢了,还弄坏了阿娘做的裙子,笑话自己是个蛮子。   是那人出现,让人带自己去换了好看裙子,随后又带自己看了一场无比绚烂的烟火。   他说:哭有什么用,在这个地方,眼泪最没有用。   他还说:属于你的,你只有攥紧了,才不至于让人抢夺,当然,你若有本事,自然也可以抢她的。   说罢他就递上一盏孔雀灯,她见过,在十九公主手上。故她在初到京城懵懵懂懂之时就接受了这强盗逻辑,之后活学活用,成为惹不得的一位这是后话,而那时她不过四五岁,只记得这人便是自己要的,紧紧抓着就是自己的。   皇姨母死了,母亲也死了,好像留下她无依无靠,她却住进了贤王府,从此与那人相依为命。   一晃就是十数年,有人说她阴险狡诈,也有人说她足智多谋,殊不知她对一人用尽了心思手段,最后却落得一无所有。   哦,不,她并非是一无所有。   摇光提着手里的小壶抿了一口,露了一抹自嘲,却在这时,手里的小壶被蛮横夺走。   旋即一抬眸就看到了熟悉身影,逆着光影,却还是一瞬认出人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认知,那一刻,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便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质问,“王爷,这是作何?”   “你不宜饮酒。”   摇光轻轻一笑,笑着睥睨:“这是酸梅汤。既是酒又如何,我这光景,你又当如何?”又倏尔眼神一厉,“孩子是我的,与你无半分关系。”   “阿仪”   摇光的身子蓦然僵住:“住口!”听不得他如此唤她,遂勾起嘲讽不屑,“同我又何必作这副深情模样,还是这只是你能想到的计策?”   “我断了痴心妄想,望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贤王看着她苍白倨傲的面庞,手心虚握背后。   “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希望如此?”摇光逼近,眉眼艳丽灼灼,根本不在乎了敬畏不敬畏,反而有种惊心动魄,咄咄逼人的美艳。   随在贤王身后的侍从却是暗暗着急,又这么对上,索性站出来道,“公主!王爷他他那日不在府中,是青雉故意总之青雉已经受罚,王爷也为此自责懊恼。”   自责懊恼摇光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笑意自然也就不遮掩。   贤王始终凝视着摇光,许久未见,若不是趁着这机会只怕她还能躲,自己是真伤她伤了彻底。   他伸手,摇光就退了一步,噙着笑仿佛反问他想如何。警戒防备的宛若最初相见时   贤王眼眸渐是沉了下去,收回手背在身后。   “贤王府永远是你的家,你若住的不高兴,换个地方也好。”   摇光抿唇不语。   “王爷,您明明就决定好处理完就去找公主,结果兵变卸权才延误了时机!”长青斗胆再次插了嘴,“而今公主平安归来,您明明是最高兴那个——”   “长青!”贤王喝止。   摇光隐约觉得长青未说完的至关重要却已经没有机会,他被遣离,亭子里只余下他二人。   “王爷支走了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道是非长短么?”摇光故意拿话刺他,孰料那人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兀的踮脚,狠狠吻上那薄唇,带着宣泄意味的侵占与绝望爱恋,她抱着他吻得认真而缠绵,舌尖描摹,轻柔细致往下停留在喉结凸起的部位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池面的波光粼粼,与灯火星辉作了背景,女子轻颤的睫毛,像扫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亦是像极了月下的妖精,贤王喉咙一阵干渴,连带着身体某处也起了反应。   而紧紧贴和身体的摇光自然也察觉到,伸手握住那处,以身欺近,逼得贤王稍稍后仰靠在了柱子上,结结实实被压住,“我所有的顺从乖巧都是迎合你的喜好,而在这些背后我只想对你做这样的事,得到你。而你都这样了还想当个好长辈?”   “阿仪”那声音一脱口低沉暗哑得令人心念不稳,不掩欲望。   摇光听得腿有些发软,腰身被揽,倏然失去了掌控权,被吻住双唇,初时还只是和风细雨,却在她的一声嘤咛下失控,夜深人静,唇舌交缠的浅啄声低低荡荡,勾得月儿羞进了云层里窥着这一对交颈鸳鸯。   “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长辈该做的。”贤王气息不稳,眼眸里涌动更深暗的情愫,“而我一直想这么做。”   摇光心神大震,对上那深邃若深潭的眸子,一瞬失神,心绪大崩,红了眼眶。   贤王登时就心疼了,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此时无关欲念或其他,而紧紧因为他的摇光   “我们的开始和过程并不美好,但是我想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糟糕。”   据悉,姜淮婚后第二日,摇光就离开了京城。而同一天,贤王亦是从京城消失,无人知道去向。   唯有姜淮时常收到南边的来信,知晓摇光生了个女儿,也知晓贤王苦苦追了一路,一直追到南边,直到孩子生下都未有名分,在妻奴之后又多了个女儿奴的身份,各中情趣怕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