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锦帐春 作者:田园泡   文案   世人都说静南王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苏锦萝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有多黑。   手黑心黑、伪君子、步步为营算你狠男主vs兔子胆、小白花、被步步为营细皮嫩肉女主   注:男主非善类,女主弱。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宅斗 宫斗 甜文   主角:苏锦萝(李枝菱);陆迢晔 ================== 第1章   直到死了,李枝菱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李家的女儿,而是那定都城内,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出姐儿,苏锦萝。   说起来,李枝菱死的挺冤枉的,她不过就是在上香路上憋不住解了个手,偶然偷听到一段大逆不道的话,就被人抹了脖子,当场香消玉殒。   更可悲的是,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那个三观不正太危险,这是新的,大家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吧。重新当新文看。前三章发红包,小可爱们积极留言。   苏清瑜:我的小萝萝~   小萝萝:抖抖抖…… 第2章   落雪红梅,美人如斯。   李飞瑶一身枣红裙衫立于白雪艳梅中,罗绮文秀,明媚妖娆。   但李枝菱知道,这不过是场无用功。因为上辈子的苏清瑜根本没有看上李飞瑶。回去后,李飞瑶气得把自己的院子砸了个稀巴烂,最后还让身旁的大丫鬟绿春来她这处讨了祛疤膏。   前头李飞瑶正在与苏清瑜攀谈,李枝菱也止住了自己迈出去的步子。罢了,瞧上一眼便好了,省的日后纠缠不清,她本也无意回理国公府。   李枝菱转身,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婆子并未铲雪,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疾走了几步,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边角有些磨损,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珠似玉,清泉溪涧般清冷,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前一步,男人踩住鹤氅一角,然后弯腰俯身,拨开了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雪帽。   柔软的雪帽被拨开一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雪更白几分,凉凉的滑过瓷白肌肤,最后彻底将那顶雪帽扯落。   一头青丝倾泻而出,铺洒在雪地上,黑白交错间隐约带出几分桂花头油的香味。一张素白小脸半隐在黑发间,白腻腻的毫无血色,只面颊上被冷风吹出几许晕红,瞧着就像上了两点胭脂。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比身下的雪还要干净,让人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双眸子是否也比雪更干净。   眉眼意外的熟悉。   指骨分明的手有些犹豫的落到李枝菱腰间的丝绦上,似乎因为是头一次解女子的丝绦,所以有些不得法。   李枝菱静悄悄的躺着,因为身下陡然而至的阴寒抖颤了眼睫,更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了几分。   “呵。”寒风中,传来一道嗤笑声,丝绦被重新系好,那顶雪帽被人粗鲁的擦了手,扔在李枝菱脸上。   不远的小路上露出急切的脚步声,男人抽出李枝菱手里的红肚兜,抬步离去,片刻后在转角处与苏清瑜碰面。   “幸亏有王爷。”苏清瑜如获至宝的将那红肚兜塞进怀里,这样的天他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静南王微微颔首,眸色清冷。他身穿素白缎袍,负手而立于红梅皑雪中,身形挺拔如松,外罩上好的白狐裘,洁白如雪,毫无杂色。   细雪簌簌而落,密集于狐裘之上,结出一层细薄雪渍,将男人衬出几分苍白俊逸。白玉冠下,眉目如画透着清俊,气质高冷出尘,犹如谪仙神袛般俊美非凡。   “清瑜兄苦寻十二载,是生是死都不知,何必执着?”男人开口,声音清冷,透着股疏离淡漠,比雪更寒上几分,却意外的好听。   苏清瑜捂着胸口的红肚兜,感觉到那沁着寒雪的阴冷,也不管自己被冻的哆嗦,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只要没寻到人,总还有个盼头。”   陆迢晔勾唇,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   小路上覆着残雪,隐隐显出一排小巧鞋印,干干净净的素雪纷繁而落,覆盖住痕迹,就似那小姑娘干净的眉眼。   ……   李枝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她一头冷汗的掐着脖子起身,连绣鞋都来不及套就小跑到了屏风后小解。   “姑娘,您醒了吗?”玉珠儿端着姜汤进来,声音兴奋。   李枝菱解决完生理问题,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大口往下灌,被辣的涕泗横流。真好,她还活着。   玉珠儿替李枝菱擦了脸,一脸担忧。“姑娘,您怎么会晕在小路上的?若不是那打扫后园子的婆子瞧见,您可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李枝菱吃完姜汤,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落到玉珠儿脸上。“没告诉老祖宗吧?”   “哪里敢说呀。”玉珠儿噘嘴,“姑娘您可不敢再乱跑了,奴婢日后要时时刻刻的看着您。”   “好好好。”李枝菱一叠声应了,“再来一碗姜汤。”   “姑娘往常可是最讨厌吃姜汤的了。”   这不是惜命嘛。   “对了,我的衣裳是你换的?”   “自然是奴婢换的。”玉珠儿奇怪道:“怎么了,姑娘?”   李枝菱摇头。她方才小解的时候看到自己那块烫疤有些红肿,难不成是外头躺久了被冻的?那怎么专冻那啊?   李枝菱晕倒在后园子里头的事李老太太虽不知道,但其他人却都知晓了。   先来看李枝菱的是张氏。张氏是李老爷的正房夫人,只生了李飞瑶这一个女儿,又认了一个李枝菱,但毕竟亲疏有别,张氏除了让李枝菱吃饱穿暖外,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上辈子,因为李老太太的刻意压制,整个李府除了李枝菱,知道她身世的人也不过就张氏和李老爷,还有李老太太三人。   张氏略坐了坐便走了,随后来的是李飞瑶。   “听说你晕倒了?”李飞瑶嫌弃的上下打量李枝菱。李枝菱虽没她长的好,但一身细皮嫩肉却让李飞瑶非常嫉妒。   李枝菱看了一眼李飞瑶带着伤的手,想来她已经把自己的院子砸干净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李飞瑶嘟哝一声,朝李枝菱摊手,“你上次做的祛疤膏呢?给我来几瓶。”   李枝菱拥着被褥靠在榻上,小脸被屋内的炭盆熏得红通通的透出几分水润,双眸雾蒙蒙的泛着水痕。“只剩下一瓶了。”   李飞瑶的这点伤,半瓶就够了。   “一瓶就一瓶,快点拿给我。”   “玉珠儿。”李枝菱唤了一声玉珠儿,玉珠儿将祛疤膏递给绿春。   “这药每日两次,涂完以后稍按摩片刻。”   “知道了,真是啰嗦。”   拿了祛疤膏,李飞瑶却也没走,明晃晃的打量李枝菱的屋子。   李枝菱的屋子里头大多是李老太太给她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李飞瑶是看不上的,但她难免气不顺。   “喂,你知道今日随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吗?”李飞瑶存心想打击这个毫无存在感,却处处让她看不顺眼的人。   李枝菱还沉浸在刚才那将她差点吓尿的声音里,根本就没理会李飞瑶说的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李府里头的人?不对不对,一个商贾李府,怎么可能会出一个准备弑帝夺位的人。   “那可是皇城里的静南王,皇帝的亲弟弟。”李飞瑶高扬头,洋洋得意道:“我今日还与他去见礼了。听说在定都城内想要见静南王一面都难如登天。”   李飞瑶只要一想到那沁冷如巅山皑雪的男人,脸上就不自觉的显出一抹羞涩。那般谪仙神袛一般的人物,竟真的会存在于世。   喜滋滋的说完,李飞瑶扭头一看李枝菱,这人竟抱着被褥睡过去了!   气呼呼的踏着绣鞋去了,李飞瑶将内室的珠帘打的噼啪作响。真是猪!说是猪都抬举她了!   李枝菱并未被影响,她脑后枕着一个软枕,怀里又抱着一个软枕,身上盖着厚实被褥,呼吸间满是熏香雅意。   但梦中的场景却不是很好。   男人的声音愈发清晰透骨,而李枝菱也终于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失了一枚牵制理国公府的好棋子。”   睡梦中的李枝菱努力睁眼,想看清面前手持利剑的人,但无奈,她的眼皮太重,根本就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有耳边一直在回荡着那句话,兜兜转转的深入骨髓。   一枚好棋子。   果然,她不能回理国公府。像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一踏进定都城,就会被人撕碎了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一觉梦醒,李枝菱出了一身汗,她来不及收拾,直奔屏风后小解。   她这毛病哟,该怎么治呀!年纪轻轻的还能不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迢晔:你初次见我,是何感觉?   小萝萝:尿,尿急…… 第3章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小年,冬至日时,陛下会主持祭祀大典,文武百官皆要参与。因此,即便苏清瑜是个富贵闲人,此等大事也不敢拖延,订了日子就准备与静南王一道回定都城。   “姑娘,奴婢听说那静南王和苏大公子明日就要走了。”玉珠儿托腮坐在绣墩上,满脸惆怅,“姑娘你说,那静南王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能让瑶姐儿连苏大公子都瞧不上了?”   “应当是长的极好看的吧。”李枝菱敷衍应了一句,将磨好的秋茄树根装到檀木匣子里。因着天冷,李老太太犯了冻疮,这秋茄树根煎汤后浸泡,能治手足冻疮。李枝菱便张罗了好几日将其磨成粉,又分装成袋,一日一次用一袋。   “走吧,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   “哎。”玉珠儿替李枝菱披上鹤氅,捧过檀木匣子,随着一道出了院子。   李枝菱到时,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已然来了许多人,她算是晚的。   看着大堂内挤挤挨挨的众多姑娘,李枝菱不自禁蹙眉。平日里都不见人如此齐整,今日怎么一窝蜂的都跑出来了?   正不解,李枝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压着喉咙,却难掩兴奋之意。   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李枝菱坐的位置靠前,她微微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瞧见甬道上出现一抹毫无瑕丝的狐白裘。半隐半现于朔雪之中,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风卷着细雪吹进大堂,李枝菱打了一个哆嗦,婆子却未将厚毡放下,只等那抹狐白进前。   走的近了,李枝菱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狐白裘,面如冠玉,清俊颀长,尤其是那双眉眼,波光流转间便能俘获人心。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即使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淡漠,却依旧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静南王来了……”   身边有姑娘在说话,李枝菱恍然回神,原来这就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静南王。   陆迢晔抬脚跨过门槛,转过楹门,颀长身影在宽敞的大厅内落下投影,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清贵气势,将大堂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多少,生恐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   厚毡被放下,阻断了外头的风雪。陆迢晔微微侧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雾眼眸。   那双眼跟苏清瑜典型的桃花眼不同,她不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状桃花,类杏眼。眼周围带着粉晕,水雾雾的眼尾上翘,透出一股迷蒙醉感,但眼中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犹如初生小鹿。   陆迢晔不自禁的暗勾唇。这双眼睁开时,果真是干净。   “这外头的雪真大。”陆迢晔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苏清瑜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将沾湿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静南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怪这人气场太强,将原本也光彩夺目的苏清瑜衬得黯淡无光,连人都瞧不见了。   “特来与老太太辞行。”堂堂静南王来给李老太太辞行,是莫大荣光,李老太太激动的由雪雁搀扶起身,与静南王行叩拜大礼。   静南王虚虚将人扶起。“老太太不必多礼。”   男人知礼守节,又俊美如俦,在站众姊妹只盯着那张脸看,便觉如痴如醉。   李枝菱觉得自己……有些尿急。   原来那上辈子将她割脖于林中,前几日又将她吓晕在后园子里头的人,竟然就是这静南王!   外传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居然就是那个要弑帝夺位的大逆不道之人。李枝菱觉得自己更想小解了。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真是太让人害怕了。   偷偷的矮下身子躲到李飞瑶身后,李枝菱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   “你怎么了?”李飞瑶看到李枝菱这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嫌弃道:“莫不是又要晕了?”   李枝菱使劲摇头,将脸越埋越低。   “这是哪位姑娘,上次竟没见到。”苏清瑜不枉他的风流名声,见着一个雌物就往前凑。   李飞瑶笑着转身,“这是我那菱妹妹,年幼怕生。”   “是嘛。”苏清瑜笑了笑,盯住李枝菱黑黝黝的发顶,只觉心口有些怪,酸酸的冒着气,想上前将那发着抖的纤细身子拢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   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菱妹妹年方几何?”苏清瑜从腰间取下一袋糖果子递到李枝菱面前,“可喜欢吃糖果子?”   李枝菱今日贪懒,只梳了一个简单的丱发,这是稚童或豆蔻年岁的少女常梳的发式,更显得她年幼了几分,白生生,清凌凌的比静南王身上的白狐裘还要干净。   “菱姐儿,苏公子问你话呢。”李老太太笑盈盈道:“我这菱姐儿素来就是个害羞性子,也不会说话,木讷的紧。”   苏清瑜笑了笑,却没心思说话,只一瞬不瞬的盯住李枝菱,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清瑜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拜别朱知府。”   “……嗯。”苏清瑜敛下心神,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碰到,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李老太太亲自送静南王与苏清瑜出垂花门,一众姊妹抻着脖子往外头瞧,就盼着前头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能回头瞧上一眼。   只可惜,这真是痴心妄想了。   屋内,李枝菱独自一人呆在大堂里,只留一个玉珠儿守在廊下厚毡处,整个院子里头连婆子丫鬟都去送人了。   人走了,她的尿意就下去了。   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李枝菱从指缝中看到那袋被置于茶案上的糖果子。上好的荷包,绣着丰竹,又点缀几只彩蝶,清雅而不失活泼。   小心翼翼的抽开上面的系带,李枝菱从里头挑出一颗红艳色的糖果子含进嘴里。   糖果子甜滋滋的带着玫瑰香,咬开以后里头是玫瑰卤子。   真好吃。李枝菱禁不住又吃了一颗。   突然,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急卷进一阵寒风,朔雪凌飞,伴随着众姊妹的惊呼声,苏清瑜大踏步走到李枝菱面前,猛地一下弯腰俯身,混杂着厚重的喘息,看来应当是急赶回来的。   李枝菱下意识抬头,正跟苏清瑜对了个着。   寒冬的天,苏清瑜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天不负他,他找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只要瞧见他的小萝萝,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萝萝……”轻挑散漫的嗓音变的沙哑细腻,轻飘飘的带着恍惚和小心翼翼,生恐将面前的小姑娘吹跑了。   李枝菱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苏清瑜,咕噜一声把嘴里的糖果子咽进了喉咙里。   “咳……”糖果子不大不小,卡在李枝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将一张小脸憋成绛紫色,看上去尤其骇人。   “萝萝?”苏清瑜急的满头大汗,使劲的敲击李枝菱的后背,却又不敢太用力。   一阵冷梅香气扑鼻而来,李枝菱感觉有人把自己从绣墩上抱起来。她软绵绵的被人撑着身子靠在怀里,被迫压低身子,腹部一疼,那颗糖果子就被压了出来。   “咳咳咳……”   “萝萝,你没事吧?”苏清瑜将人揽进怀里,搂住李枝菱那软绵绵的身子。   李枝菱喉咙痛的厉害,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能尝到那带着玫瑰香的血腥气。   苏清瑜咬牙,将脸埋到李枝菱肩上。   汹涌而出的热泪浸湿了李枝菱身上的青缎窄腰,蕴着炙热滚烫,几乎灼烫人心。   一个大男人,埋在自己身上闷声呜咽,原本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但李枝菱却笑不出来。她心口发酸,红了眼眶。   纤细藕臂颤巍巍伸出,将苏清瑜环住。李枝菱才发现,这个一直一张笑脸,无时无刻不慵懒随性的人竟然在发抖,就像个无助的孩童。   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能相拥而泣。   苏清瑜搂着怀里的李枝菱,就像搂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仪态都顾不得,红着一双眼黏在李枝菱身上,恨不能跟她变成连体婴。   有婆子被请进门,领着李枝菱去验证烫疤。   苏清瑜面色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害怕又兴奋。   害怕的是若非静南王提醒,自己可能就错失了他的小萝萝。兴奋的是寻了十二年,终于将他的珍宝寻到了手。   李枝菱被婆子恭恭敬敬的请出来,唤了一声“姑娘”。   婆子是苏清瑜带来的自己人,这会子唤李枝菱为姑娘,意思就是说李枝菱真是他的嫡亲妹妹。   苏清瑜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跳起身,小心翼翼的握住李枝菱那双白嫩小手,声音沙哑的又红了眼眶。   “萝萝回来了,我才能夜也安稳,日也安稳。” 第4章   关于李枝菱突然变成了理国公府嫡生姐儿这件事,头一个跳出来不信的就是李飞瑶。   “不可能,母亲,李枝菱难道不是从您肚子里头出来的吗?”李飞瑶红着眼眶,咬着牙,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氏心虚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瑶姐儿,菱姐儿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时候,半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5章   苏清瑜住在李府的一间三进院子里。   李枝菱到的时候,院子里头灯火通明,就好像知道她要来一样。   “大哥。”外头太冷,李枝菱走了一路,脚上的绣鞋被冻湿,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立在大堂门口。   “萝萝?”听到声响,苏清瑜疾步出来,看到那一身风雪的人,赶紧急急牵了进去。   “去端姜汤来,再加两个炭盆,还有昨日新送来的衣物都替我取来。打盆洗脚水,把那双缎面的棉鞋拿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端了东西来,李枝菱被苏清瑜按在软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石青缎面的靠枕,底下坐着厚实的绸被,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照顾的就像是个婴孩般。   “来,我瞧瞧,鞋袜都湿了。”苏清瑜蹲在地上,准备给李枝菱脱鞋袜。   李枝菱红着脸往里一缩。“我,我不冷。”   “萝萝是在害羞吗?你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洗的澡。”   “现下大了。”李枝菱的脚躲在新换上的葱绿花绸小袄内,外头套着一件红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内一点都不冷。   “就是洗个脚。”苏清瑜坚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绣鞋和罗袜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脚盆里。   红木脚盆里盛着温水,上头飘浮玫瑰花瓣,风干的玫瑰花吸饱了水渐渐舒缓开,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肤上,更显玉色。   “烫不烫?”苏清瑜一脸满足的仰头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着怀里的靠枕,轻摇了摇小脑袋,白生生的一张脸都埋了进去。   虽然说是她的亲大哥,但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害羞啊……别人的亲大哥会帮妹子洗脚吗?   细细替李枝菱洗完脚,苏清瑜用帕子帮她擦干,然后套上罗袜棉鞋,帮她垫了一个脚炉。   “大哥,我来寻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是李老爷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睁大一双眼,清凌凌的透着纯稚。   苏清瑜抚了抚李枝菱的小脑袋,指尖滑过那头顺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吗?”   “嗯。我觉得外头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纯,便自己做了一瓶,用着还好。”李枝菱不知道苏清瑜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让玉珠儿给你送来。”   “好。”苏清瑜眸色宠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萝萝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红了脸。他这大哥长了一双十分风情的桃花眼,这样专注瞧着她的时候,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方才萝萝问的是李老爷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哥能不能帮帮父亲?”   听到李枝菱的称呼,苏清瑜动作一顿,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个没实权的公子哥,这事说不大上话。”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脸纠结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帮父亲的话,我就随大哥回理国公府……”   “萝萝以为我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打断李枝菱的话,苏清瑜难得在她面前摆了脸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鸦羽色的睫毛轻垂下来,颤巍巍的露出几分可怜。   “唉……”低叹一声,苏清瑜道:“我明日去问问静南王,看他能不能帮忙。还有刚才的话日后就别说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萝萝好,大哥就好。”   “嗯。”李枝菱微红了眼眶,她将脸埋进靠枕里,湿润的泪珠子尽数被缎面的靠枕吸收。   原来有个大哥,真的很好。   “今日天晚了,萝萝就在大哥这边睡吧。”   “可是我……”   “就一晚,好不好?”苏清瑜握住李枝菱的手,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恳求。“明日我就要回定都城了。”   祭祀大典在即,他跟静南王都不能再耽误了。   “嗯。”李枝菱心生不忍,点了点头。   苏清瑜立即展颜,那双桃花眼上翘,流光四溢的迸发出光彩。她这大哥,长的真是好看,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呢?   晚间,李枝菱睡的是苏清瑜的床。   床铺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沾着熏香,李枝菱软绵绵的陷在里头,只觉浑身舒畅。为了招待好这个富贵闲人,李家可是花了血本的,单这些被褥床铺,就价值千金,平日里连李飞瑶都用不到。   苏清瑜穿着长衫,抬手挥退守夜的丫鬟,踏着一室暖香,缓步走到床榻边。   李枝菱散着青丝,纤细的身子陷在里头,更衬得整个人小巧了几分。   苏清瑜蹲下身子,替李枝菱掖好被角。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人。从娟秀的眉毛到小巧的蜂鼻,再到粉嫩菱唇。   他的萝萝真好看。那些劳什子第一第二美人,哪里比得上他家萝萝的一根头发丝。   “公子。”身后有丫鬟捧了酒壶来,刚刚开口就被苏清瑜用眼神呵止住了。   “今日不用了。”十几年来,苏清瑜晚间要借酒,才能入眠。但现在不用了,他的至宝已经回来了。   苏清瑜俯身,在李枝菱的发顶落下一吻,脸上满是疼惜。   很快,很快就能回去了。   ……   李老爷的事解决的十分顺利,李枝菱昨日晚上提的,今早上就听到消息说李老爷回来了。   今日苏清瑜要启程回定都城,李枝菱没瞧见人,起身后便带着玉珠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李老爷只在牢里呆了一日,整个人便憔悴了许多。   “父亲。”   “菱姐儿来了。”李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双眸通红的看向李枝菱。   从小养大的姑娘,虽说没怎么上心,但却突兀要走,心中还是不舍的。不过比起这些,他们李家有更需要的东西。   商贾户,即便是捐了官职,遇到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只能任人宰割。   李老爷想起昨晚在那阴森昏暗的牢房内,一袭白狐裘衣的静南王,心下便忍不住叹息。   那人出身高贵,就算是站在牢房里,也掩不住浑身气势。   “菱姐儿是理国公府的嫡生女,即便你们留得她一时,还能留得一世?不若换些有利的条件。仔细想想,理国公府能给的起的,必然不会吝啬。”   然后,那静南王只与朱知府说了一句话,朱知府就毕恭毕敬的将他放了。绝口未提要娶瑶姐儿的事。   李家上下托人,前后奔忙都做不来的事,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老爷深刻意识到权势压人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也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   “父亲?”李枝菱见李老爷神色怪异的盯着自己不说话,便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菱姐儿。”李老爷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回理国公府去吧。”   李枝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一双眼。她抖着唇瓣,面色煞白。“父亲……”   “菱姐儿,李府容不下你,你回理国公府去吧。”李老爷又重复了一遍,李枝菱抿紧唇瓣,视线滑到一旁的张氏身上。   张氏偏头,不与李枝菱对视。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抹着眼泪,哭的双眸通红,但却并未说话。   “老祖宗……”李枝菱一步一顿的往老太太面前走去,瓷白小脸上滚落泪珠,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衣襟。   明明父亲回来了,是一件好事,怎么突然就要赶自己走了呢?   李老太太一把将李枝菱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是我李府对不住菱姐儿。”   张氏走到李枝菱身旁,攥住她身上的鹤氅,身子一软差点又要下跪,被一旁的雪雁给扶住了。   张氏这五次三番的跪,可要折菱姐儿的寿。   “菱姐儿,我求求你,你就依了我们吧。你若走了,咱们全家都太平。”   “太平?”李枝菱吸着小鼻子,转头看向张氏,双眸红通通的泛着泪珠。   老太太呵斥道:“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你也听得,菱姐儿好生生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现在八字相克了?”   “老祖宗,先前菱姐儿是咱李家的女儿,不相干。可她现在是理国公府的姐儿,哪里能比的。”   李枝菱听的一头雾水,张氏又道:“菱姐儿莫要怪我心狠,是前日上香时抽的签文解出来了。慧空大师说,你的八字若身在李府,便是旺字,若是身为别人的女儿,留在李府,那就是要与咱们八字相克的。”   前日上香,李枝菱推说身子乏累,没去。张氏独自一人上山,恰逢慧空大师闭关,她抽了签文未解,昨日慧空大师出关,解了签文,差小沙弥送来,特意叮嘱,此八字相克太冲,若想太平,一定要好好的送回去。   张氏原先是不信的,可是李枝菱身世大白后,先是李老爷入狱,后又是药房铺子被烧,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不太平。   “只是因为……八字相克吗?”李枝菱嗫嚅着声音,一双白嫩小手死死绞在一处。   李老爷面露尴尬,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菱姐儿,李府养了你十一年,也该向理国公府讨点回礼。我求个正四品的知府,应当不为过吧?”   李枝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觉得伤心,可是眼泪流不出来。   “菱姐儿,是我李府对不住你。”老太太攥着李枝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李枝菱垂眸,声音干涩,“这是应当的,应当的……”白养了这么多年,是该要些回礼。   ……   李枝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当元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来时,她正怔怔站在雪地里发愣。   “姑娘,天寒,回去歇息吧。”   “元嬷嬷?”李枝菱点漆似得双眸轻动了动,她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元嬷嬷。“大哥不是走了吗?”   “时间紧迫,公子与静南王轻车简骑先行离开,吩咐老奴守着姑娘。公子祭祀大典后,立即就会赶回来的。”   “……不必赶回来了,”李枝菱仰头叹息,晶莹溯雪飘簌而落,粘在她脸上,冻的人一个哆嗦。“我回理国公府去。”说完这句话,李枝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被打穿了一个洞。   “是。”元嬷嬷似乎并不惊讶,有条不紊的安排丫鬟收拾东西,准备回理国公府。   玉珠儿惴惴不安的站在李枝菱身边,欲言又止。   “玉珠儿,你要随我去吗?”   “姑娘愿意带奴婢去吗?”玉珠儿双眸一亮,“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玉珠儿自小伺候李枝菱,情谊深厚。   “好。”李枝菱点了点头,苍白小脸上缓慢显出一抹笑意,眉眼弯弯,月牙似得好看。 第6章   元嬷嬷手脚非常利落,只一日就将李枝菱的东西收拾好了。但其实元嬷嬷并没有带什么,理国公府那样的地方,哪里还缺吃穿用物。   “菱姐儿。”李老太太由雪雁搀扶着过来,看着榻上那小小一方青缎包袱,眸色发红。   李枝菱上前,拢起大袖朝李老太太叩拜,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菱姐儿,我可怜的菱姐儿……”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就用苏锦萝这个名字了……反正我的女主都姓苏,不姓苏的不是我女主(#^^#) 第7章   已近亥时,苏锦萝坐翠幄青?车去到锦玺阁。一路走来,小路上的雪被铲的干干净净,每行一段路,便有婆子提灯照明。   大家氏族,总归是不一样的。   马车骤停,被元嬷嬷搀扶出来,苏锦萝仰头看向面前的院子。   锦玺阁是个三进院落,黑漆大门,厢房游廊,小巧精致。院内打扫的清清爽爽,甬道周边种着几株藤萝兰花,房廊前还有一棵粗枝桂花树。槅扇朱窗皆被厚实的毡子覆盖,户牖上方挂着光亮的琉璃灯。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领着小丫鬟们出来,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但因苏锦萝回来了,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鹤氅。   “二姑娘,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热气氤氲,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给老祖宗请安。”苏清瑜领着苏锦萝进门,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安。   “清哥儿和萝姐儿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苏锦萝招手,“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细。”   苏锦萝近前来,苏宝怀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苏宝怀的位置上,苏锦萝微垂着小脑袋,低眉顺目。   “瞧瞧,长的跟老大媳妇真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证实了那个烫疤,所以老太太对苏锦萝更亲和了些。   苏宝怀站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瑜。苏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苏锦萝身上,那双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浸满柔情。   明明是她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这个苏锦萝!   作为养女,苏宝怀自进理国公府后,便十分乖巧低调,处处讨好,处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养女,只要人家不顺心了,就能将她丢回那个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认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这个苏清瑜,不管她如何讨好,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么没有死在外头呢。   绞着绣帕,苏宝怀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旧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咽。   金凤凰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野山鸡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萝姐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么几日,算起来还是十五。”孙氏接道。   老太太点头,“那也不小了。我觉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换过来比较妥当。”   苏锦萝一脸懵懂的转头看向孙氏。苏宝怀面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事还是要与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应当是要来看萝姐儿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处怎么说。”孙氏考虑的较多。   “也好。”老太太点头。   苏锦萝虽说是大房的嫡生女,但毕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几分富贵人家从小养出来的气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苏宝怀虽说是养女,但自小知书达理,又惯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和孙氏一向拿她当亲的看。   所以对于侯夫人来说,两人各有各的差处,又各有各的好处。 第8章   已近巳时,户牖处的厚毡突然被掀起,婆子喜滋滋的进来行礼。“老祖宗,可真是奇事。这寒冬腊月的天,院子里头竟开了一支海棠花。”   方才粗使婆子打扫院子,手里的大竹扫帚杆子打到海棠树,砸下一层积雪,堪堪露出一支娇海棠。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出去瞧瞧,让我这老婆子也开开眼。”   孙氏和林氏搀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热闹,一众姐妹跟在后头。苏锦萝站在苏清瑜身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宽袖。   苏清瑜脚步不停,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白雪皑皑,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系五彩宫绦,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苏锦萝想来,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阶,走到小姑娘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壮结实,裹挟着寒意扑鼻而来,透着一股沉厚的风霜雪意。   “珍珠团子。”   “嗯?”   苏锦萝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个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这人是谁?   “萝萝。”明厅内,苏清瑜捧着手炉过来,看到方淼,下意识的将苏锦萝往身后挡了挡。“喏,把手炉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苏锦萝披着苏清瑜的大氅,仰头看人时露出干净眉眼,双眸月牙似得弯起,声音软糯甜腻,让方淼想起小时吃的甜腻的豆沙团子。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吃,吧唧~一口一个小萝萝~ 第9章   方淼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生母乃理国公府老太太第三女。两家缔结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在氏族大家聚集的定都城内,文国公府因着有方淼,略胜一筹。因此,方婉巧这个表姑娘才养出如此嚣张跋扈的性子。   “大哥,你怎么给那苏锦萝送吃的?”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我不管,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小可怜,妈妈疼你! 第10章   苏锦萝一醒过来,就是满地找恭桶。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随身系个兜布,不然若是突然瞧见那静南王,失态的话,她就算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瑜:吾家有花初长成,吧唧,折了。 第11章   陆迢晔收手起身,却被苏锦萝一把拽了回去。   苏锦萝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按着陆迢晔的手要去画押。画了押,大哥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了,也不枉她憋着尿意,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这人酒醒后认不认,大哥肯定会与他生出些间隙。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窄窄的收胸收腰,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陆迢晔一脚踩住那散开在白玉砖上的青白撒裙,“萝萝急着什么?”   急着去小解啊……当心尿你一身……还不给她放脚。   苏锦萝扯了扯自己的裙裾,扯不动。   她哭丧着一张脸仰头,“我,我跟王爷说笑呢。”   陆迢晔勾唇,俯身弯腰,微凉指尖带着湿润酒香,轻轻落到苏锦萝的下颚处,往下一滑,搭在纤细脖颈上,惹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   “真巧,我也在跟萝萝说笑呢。”黑乌乌的狗爬字被陆迢晔拿在手里,配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只让苏锦萝瑟瑟发抖。   ……   不是她无能,只怪敌人太强。   那日里,苏锦萝真屁滚尿流的逃了,陆迢晔也没再为难她,只最后露出的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苏锦萝吓得好几日没睡好。   怪她,计划太不周密,明明知道那人惯是个阴险狡诈的,不仅赔了夫人,还折兵。苏锦萝觉得,那静南王这次怕是盯上自己了。   因为在整个定都城,只有她一个人眼睛雪亮,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啊,那个人不会又要杀自己灭口吧!   苏锦萝用力捂住自己的小细脖子,紧紧躲在被褥里。   “萝萝。”醉躺了两天的苏清瑜,听说苏锦萝晚间睡不安稳,不知从哪里学的怪招,硬是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讲就讲吧,能不能挑点好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刑部探案录给她读的啊!   “那具无头尸……”   “大大大哥。”苏锦萝猛地一下从榻上起身,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我想用夜宵了。”   “哦。”苏清瑜终于闭嘴,起身准备去给苏锦萝准备夜宵,“对了,萝萝。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啊……让她好好睡一觉,再不要梦到什么无头尸,无名尸就好了!   “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小姑娘信任的盯住苏清瑜,让苏清瑜瞬时油然而生一股豪气。“萝萝放心,大哥一定给你寻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他的妹妹,合该最好的。   苏锦萝用力点头,趁着苏清瑜出门的时候倒头就睡。   ……   翌日,苏锦萝被那具无头尸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浑浑噩噩的醒了,就见雪雁打开厚毡进来。   “姑娘,静南王派了小厮来,说姑娘允的那瓶桂花头油,什么时候才给送去。”   桂花头油?还真要啊!   “姑娘?”   “哦哦。”苏锦萝点头,“去妆奁匣子里头拿吧。”赶紧将那尊瘟神送走。   雪雁去梳妆台前取桂花头油,片刻后道:“姑娘,您的桂花头油都用完了,没有新的了。”   没了吗?苏锦萝走过去,将妆奁匣子上下三层抽屉打开,里头摆置着瓶瓶罐罐,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的保养品。   既有护发、护脸、护肤,还有手足、身体,祛斑、祛疤、祛痣的。   “这瓶是……茉莉的?”   将茉莉头油递给雪雁,苏锦萝道:“就送这瓶吧。”反正都是头油。   “是。”雪雁应声去了,玉珠儿端着早膳进来,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姑娘,这静南王怎么会来问您讨要头油的?”   苏锦萝抓了抓头发,一头青丝绸缎般又滑又黑,松松披散垂腰,更衬身姿纤嫩白细。她心虚的转头,“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呀。”   “哦~”玉珠儿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   ……   关于静南王特特派了小厮来问苏锦萝讨要头油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理国公府。怕是数日后,整个定都城都会知道,那个俊美如俦,性若锦帛的静南王,竟然会主动亲近女子!   这对于定都城来说,不亚于是一件大新闻,而苏锦萝由此也名声大噪。她不再是那个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而是那个被静南王讨要了头油,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   锦玺阁内,苏锦萝看着在屋内转了不下十几圈的苏清瑜,神色困惑。   “萝萝。”苏清瑜大步上前,站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点头,一脸紧张。   这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大事吗?   “萝萝,你为什么给静南王送茉莉头油?”苏清瑜一脸痛苦,满心醋意。明明他才是那个对萝萝千好万好的人。   啊?   “难道是因为,萝萝觉得,静南王比大哥好?”苏清瑜抓住苏锦萝的肩膀,一脸认真。   苏锦萝赶紧摆手。虽然那静南王长的比大哥好,心机比大哥深,还比大哥有权有势……但是,“大哥是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得大哥。”   “萝萝真乖。”苏清瑜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走,大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苏锦萝双眸一亮。   在李府时,苏锦萝都极少出门,她本以为像理国公府这样的富贵大家,应该比李府更加轻易不能出门。   “这是自然,一日日闷在屋里,把我的萝萝憋坏了可怎么办。”苏清瑜勾了勾苏锦萝的小鼻子,笑的温柔缱绻。   苏锦萝红了脸,赶紧小跑到屏风后换衣。   换了件轻巧袄裙,披上鹤氅,苏锦萝高高兴兴的随苏清瑜出了门。   坐在青帷马车内,苏锦萝抻着脖子往外头张望。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越发热闹起来,盏盏红灯喜气洋洋的挂在家家户户,腊肉年货等物堆积在摊贩上,马车被挤在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萝萝,先用饭吧。醉乡楼的桂花糯米藕可是极美味的。”   青帷马车绕出大街,进到一旁的醉乡楼后院。   掌柜的早已在外恭候。“难得苏大公子赏脸,今日巧了,静南王也在雅厢内。”   “行。”苏清瑜抛下一锭赏银,领着苏锦萝上楼。   苏锦萝拽着苏清瑜的宽袖,小脸白生生的躲在雪帽里。“大哥,我,我其实不太饿……”   怎么又是那个煞星,怎么哪里都能碰到那个煞星!   她好不容易出趟府,好不容易吃个桂花糯米藕,她容易嘛她!苏锦萝简直欲哭无泪。   “萝萝莫怕,静南王说起来……”   “清瑜兄。”二楼凭栏处,陆迢晔长身玉立,挺秀如竹。   今日天色初霁,积雪未消,屋檐下的冰柱子滴滴答答落着水,冷阳笼罩,雕花刻竹的槅扇半敞,那人负手而立,半隐半显,光影中,清冷眉眼低垂,竟显出几分缱绻柔意。   “二姑娘也来了。正巧,既然如此,那茉莉头油的回礼,现下便能给二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叫人家小萝萝,现在叫人家二姑娘 第12章   陆迢晔给苏锦萝的回礼,是一只巴掌大的白兔子。   兔子很小,团在苏锦萝的掌心里,毛绒绒一只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搭着两条小短腿扒住苏锦萝的手指,一动一动的抖着耳朵,简直萌到人的心坎里。   真的好小,好可爱。   苏锦萝使劲蹭着它,两眼弯弯笑成月牙。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笔锋温润,谨慎流畅,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珍怀笑着岔开话题道:“多日作诗,没甚新意,我这处有一道据说是翟璐先生出的题,众姊妹可一道解解。”   翟璐先生乃当世大儒,名动天下。听说就连当今陛下两次相邀,都没能将人收为已用。   但苏锦萝初来乍到,哪里听过什么翟璐先生,她只知道,不用作诗了,真好。   感激的看了一眼苏珍怀,苏锦萝喘下一口气。   对上苏锦萝那一脸感激,苏珍怀有些莫名。其实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苏珍怀不知苏锦萝底细,不敢比诗,特意取了翟璐先生的题,自己研究半月得解,用来探探苏锦萝的底。   作为定都城内有名的才女,苏珍怀虽只是个二房嫡女,但因着自己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高嫁不成问题。   毕竟理国公府内,一个苏宝怀虽肚子里肠子多,但毕竟只是个养女,身份不及她。另一个表姑娘,没长成不说,才情平平,即使家族势大,那些高位之人也瞧不上眼她这种秉性。   所以绣楼内略略数十姑娘,才情略胜的身份不足,身份足的却没甚才情,苏珍怀是能拔得头筹的。只是现下多了一个苏锦萝,让苏珍怀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次诗会,是她与苏宝怀说了之后,让苏宝怀去将人请来的。   对于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能瞧的一清二楚。她乐的作壁上观,偶时添把火。   翟璐先生的题被挂在绣面白缎子上,姑娘们临摹后各自寻了地方去解。   苏锦萝偷偷摸摸的写好,趁人不注意,执笔就出了绣楼躲到侧边的轩楹内。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她这手丑字,实在是羞于见人啊。   苏锦萝这偷偷摸摸的行为,对于有心人来说自是躲不过的。   方婉巧打开纱窗一角,瞧见那趴在轩楹里跟小丫鬟说话的苏锦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笑意。“定是解不出,去求外援了。”   苏锦萝确实是解不出,她拿着那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看,然后又费了许多笔墨勾勾画画,算的脑子都疼了还没解出来。   “姑娘,奴婢去给您添个手炉吧,这轩楹三面透风的,可别把人冻坏了。”   苏锦萝正算的烦闷,只挥了挥手。   玉珠儿去替苏锦萝取手炉,雪雁去替她端热茶,小小轩楹内,一瞬只剩苏锦萝一人。   “唔……”苏锦萝趴在书案上,脑子疼的厉害,不知何时竟趴着睡了。   虽说是睡了,但也不过片刻,苏锦萝甩开一脑子的鸡,伸着僵直的胳膊动作,提裙出了轩楹去小解。   绣楼内依旧热火朝天,众姑娘们都不愿示弱,一头扎进那道难题里,就连方婉巧都皱着秀眉算了好几十张纸。   苏锦萝急匆匆的解决完,正准备回去继续解,被寻来的玉珠儿告知,今日没有人解出来,明日再聚。   确实,连苏珍怀都解了半月,她们怎么可能一日就解出来了呢。   扶着脑袋转身回锦玺阁,路过房廊时,浑浑噩噩的苏锦萝跟一个人撞了正着。   “唔……”被身后的玉珠儿扶住,苏锦萝仰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   房廊上挂着小丫鬟新挂上去的红纱笼灯,灯光氤氲下,灯影错乱,男人垂眸而视,眼睑处一点朱痣越发明显。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抬脚侧身而过,声音清润。“法子用错了。”   玉珠儿将苏锦萝扶住,往侧边避开。陆迢晔身后随着好几个公子哥,显然都是听闻今日绣楼有诗会,而结伴来理国公府游园,想一睹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二姑娘。   方才见一贯清冷,不近女色的静南王都破格搭话,可见传闻是真,众人好奇心更甚。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众人没瞧清楚模样,但看身姿形态,便觉平常,只一身玉肤在灯色下,似是抹了一层凝脂。   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心痒。   男人,惯爱那些看上去无害乖巧的小姑娘,瞧见便想欺负逗弄一番。苏锦萝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干干净净,清凌凌的立在那处,戴着雪帽露出半张瓷白小脸,眼睫轻颤,楚楚可怜。   一众人过去,玉珠儿似是发现了什么,赶紧用雪帽将苏锦萝的脸遮了。   苏锦萝听到陆迢晔说话,尿急的疾奔回锦玺阁。   解决完问题,苏锦萝坐在暖融融的主屋内,终于是知道为什么那伪君子会对她说那番话。   手持靶镜,苏锦萝郁闷的擦了擦脸上的墨斑。   这墨斑应该是她在轩楹睡觉的时候,墨汁未干,粘在她脸上的。写的是她今日的解题答案。   法子用错了?她根本就没什么法子。   算了,爱谁解谁解,那么难的题她哪里会啊,还是别为难她的脑子了。   不过只一想到今日被那伪君子瞧了丑模样,苏锦萝就感觉心里憋屈的慌。这伪君子看来,是真盯上自己了。 第13章   翌日,绣楼内依旧在举行诗会,苏锦萝依旧坐在轩楹内举着毛笔冥思苦想。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又提了食盒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百鸡术,一个历史算数故事。 第14章   解完了题,虽说是他人帮忙,但总算解决了苏锦萝一桩心事,她也不管方婉巧的冷嘲热讽,径直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   这各怀鬼胎的世界,她真是承受不来。   “姑娘,香香不见了。”刚到锦玺阁,小丫鬟便支支吾吾的来报。   苏锦萝赶紧发散人手去寻。这么冷的天,雪还没化,香香那么小一只,白软软的嵌在雪地里,可别被人踩死了!   锦玺阁很大,婆子、丫鬟寻了半日没找到,玉珠儿便猜测,是不是今早上苏锦萝去绣楼时香香随在了身后,大伙都没注意。   “走,咱们照着去绣楼的那条路找。”   苏锦萝戴着雪帽,领着玉珠儿和雪雁出去,到了后花园子,又吩咐说分开寻,生怕香香真是跟丢了她,被遗落在这偌大的后花园子里了。   “是。”玉珠儿和雪雁分开去寻,苏锦萝拨开枯枝烂叶,小心翼翼的用手扒拉雪堆。   突然,一口废弃的水井里传来声响,苏锦萝眼前一亮,赶紧疾奔过去。“香香……”   “谁?”井底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苏锦萝动作一顿,“香香?”   井底沉默片刻,“我是香香,拉我上去。”   “……香香是只兔子。”   “……”   最终,苏锦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藤蔓栓到树上,让男人自己抓着藤蔓爬了出来。   男人不知道被困在里面多久了,面色苍白,衣衫褴褛,但依旧能看出一身衣料上佳。   苏锦萝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男人的腿伤了。   她真是蠢,如果拉出来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怎么办?   一拍脑袋,苏锦萝赶紧要溜走。   “站住。”男人手持利剑,抵在苏锦萝脖颈处。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眼前窸窸窣窣落下一层白雪。她两辈子跟剑犯冲啊。   “送我出去。”男人似乎伤的很重,连剑都拿不稳。   苏锦萝看着那在自己脖子上滑来滑去的剑,心惊胆战的开口,“我,怎么送你出去啊?”   男人喘着粗气,四处看了看,抬手将苏锦萝推搡到一处高墙边。“趴下。”   “啊?”   “让我踩着爬过去。”   苏锦萝:……这位大哥你看我这瘦弱的身子承受的住吗?   “你爬过去了,后头也是院子。理国公府很大的。”   “这里是理国公府?”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苏锦萝点头,下意识回头,“是啊。”   男人脸上很脏,但苏锦萝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瞳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有圣人之相的重瞳?   “你看到了。”男人一眯眼,手中利剑就要滑下,身子却突然软倒。   苏锦萝呆呆站在原处,看到男人身后的陆迢晔。   陆迢晔依旧一身狐白裘,挺拔如竹的站在那里,面上神色清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姿态睥睨。   苏锦萝有些狼狈,她擦了一把脸,用力捂住脖子。   陆迢晔上前,将苏锦萝抵在高墙边。   苏锦萝仰头,小脸瓷白,透着惧意。   “你怕我?”陆迢晔扯唇轻笑,眼睑垂下,眉目缱绻,眸中却冷若寒潭。“整个定都城,只有你一个人怕我。”   “不不不……不怕。”苏锦萝用力低头,却被陆迢晔挑着下颚抬了起来。   “不怕我,那就是喜欢我了?”陆迢晔俯身,那张俊美面容几乎触到苏锦萝眼前,清晰的连呼吸声都能触到。   “不然,怎么三番两次的来招我?”   她没招啊!苏锦萝感觉十分冤枉。是她太过天真,还以为能斗的过这只伪君子。   “上次在书房的事,这账还没算呢。萝萝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呢?”摩挲着苏锦萝的下颚,陆迢晔微眯眼。   果真是细皮嫩肉的紧。   陆迢晔的手光滑细腻,连一丝薄茧都没有,一看便是保养的极好。指尖微冷,触在苏锦萝的肌肤上,比扑面而来的朔风都阴寒上几分。   “其,其实,我就是喜欢王爷。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苏锦萝突然仰头,夹着腿胡说八道。   她一脸真诚的看向陆迢晔,用力攥紧小手。“王爷天人之姿,我自知配不上王爷,才出此下策。”   千万不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他弑帝夺位的大计,不然自己又要被抹脖子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抖的愈发厉害。   “哦?”陆迢晔轻笑,轻捻住苏锦萝的耳垂按压,拨弄着那颗白珍珠耳珰。“可是,本王瞧着,二姑娘似是极怕本王啊?”   “这,这是紧张。”苏锦萝偏头,纤细的身子几乎缩成一团。“这,见到心悦之人,自然是会十分紧张的。”   紧张到尿急,这普天之下大概也就独此她一家了。   陆迢晔低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先前在新平郡,李家上山烧香,二姑娘可去了?”男人慢条斯理的开口。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浑身冒出一层冷汗。她四下闪躲,慌忙摆手,“没去,没去,是母,是李夫人一个人去的。”   李夫人不会做出像苏锦萝这般在香山上就地小解的事,所以苏锦萝才放心让李夫人一个人去的。   “本王就是随意问问,二姑娘紧张什么?”陆迢晔眸色,晦暗不明,尤其是在这等阴寒天气中,周身清冷气质更甚。   是啊,上辈子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是苏锦萝,不是横尸香山头的李枝菱。她紧张什么……好想小解。   小姑娘似是吓坏了,陆迢晔压下心中疑虑,不再试探。一个堪堪及笄的小姑娘,还能比定都城内这群老狐狸厉害?不过这反应,着实让人怀疑啊。   头一次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跟瞧见上辈子杀自个儿的刽子手似得……   不得不说,静南王意外真相了。苏锦萝瞧他,可不就是跟刽子手一般嘛。   “那男人,是四皇子。”陆迢晔抬手,指向那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四皇子。“四皇子意图刺杀陛下,被下密令追杀。”   贴着苏锦萝的耳畔,陆迢晔眸中笑意愈发明显,“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二姑娘私帮逃犯,不说二姑娘自个儿,便是理国公府,该是个什么下场?”   苏锦萝身子一抖。   四皇子?这皇家真乱,亲弟弟瞄着帝位,儿子还要刺杀老子。刺杀失败逃出来,还偏偏被她救了!   她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啊。   “我,我真不知道……”   “定都城,人人皆知,四皇子有重瞳,乃圣人之相。”离得近了,陆迢晔说话间,细薄唇瓣能触到那白细耳垂。   繁雪簌簌而落,铺天盖地而来,身形挺拔的男子立于雪中,狐白裘色,青丝如瀑。他身穿月白色云锦缎袍,扬起的大袖撑在粉墙上,虚虚的将怀中的小姑娘遮掩住,不露一丝痕迹。   苏锦萝侧眸,对上陆迢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那你会帮我吗?”   “本王与二姑娘,并不熟识。”   “你,你若是帮我,我就给你一样,你极想要的东西。”   苏锦萝知道,这人跟自个儿废话这么久,定是有所图。不然刚才也不会救她。   陆迢晔眸色一顿,然后突兀笑了起来,“我都不知我要什么,萝萝竟知道?”   苏锦萝一闭眼,声音颤巍巍的勾着绵密尾音。“你想要我亲你。”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锦萝睁开眼,就见面前的陆迢晔露出一副古怪表情,似在忍笑。   “那时候在书房,你不是,就想要的嘛。”   苏锦萝本来都豁出去了,可是一对上这个人,那股子气立时就憋了回去。而且,她越来越想小解了……   陆迢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珠玉落盘般的砸进苏锦萝耳中,让她更有感觉了。   “二姑娘真是……奇人也。”   陆迢晔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听出嘲讽之意,苏锦萝抿唇,羞得面色涨红。她一个两辈子都没嫁出去过的黄花大闺女,能说出那句话已经是极限。   “可你上次在书房,你不是,不是……”苏锦萝急的跺脚,却不敢大动作。   “上次是本王醉了。醉酒的人说话,能当真吗?”陆迢晔低头,小姑娘瓷白面颊上飞出两朵红晕,染着桃色,氤氲娇媚。   “所以,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绞着一双手,苏锦萝突然蹲下身子,可怜兮兮的仰头。   绒白雪帽落下,蹲在陆迢晔脚边的苏锦萝小小一只,就跟陆迢晔藏在宽袖中的那只雪兔一般,只知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求食。   陆迢晔手抚下颚,风清玉露般的垂眸沉思。   “我要你,亲我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   “嘘。”陆迢晔伸手,点住苏锦萝的唇,微凉指尖沁着凉意,有细白落雪粘在上头,顺着指尖落到苏锦萝的唇上,清凌凌的带着冷梅香。   “是亲嘴。” 第15章   情势比人强,苏锦萝作为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在恶势力面前低下了头。   反正这人又没说什么时候亲,她只要好好躲着,这人还能把她从被褥里头揪出来?   “姑娘,没找着香香。”玉珠儿抹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跟在苏锦萝身后转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属意文国公府的大公子,方淼。”   提到方淼,苏锦萝便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方家现今没了方贵妃,四皇子,咳,不知所踪,方淼又被陛下厌弃,老太太怎么会瞧上他的?”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大姑娘才不算高嫁。而且奴婢听说,四皇子的事好像有隐情,说不准要翻案呢。”   “……你一个小丫鬟,哪里听来的这些私密?”   “姑娘可别小瞧了奴婢,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玉珠儿得意的扬高下颚。   “可是大姐不是对静南王有意吗?”托腮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白玉簪,苏锦萝插进圆髻里。   玉珠儿将那支珍珠白玉簪取下。“姑娘,今日您生辰,戴这支。”重新替苏锦萝戴上一支镶金宝石桃蝠簪。   黑发红簪,白肤檀唇,瓷白中透着一抹小巧娇俏。   “静南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们大姑娘的身份,是配不上的。就是姑娘您……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玉珠儿说的不甚清楚,却是大大的实话。   配不上好啊,就是要配不上。她要是嫁给了那伪君子,怕是都见不着新婚第二日的太阳。   收拾妥当,苏锦萝带玉珠儿和雪雁去了明厅。   前为男堂,后为女厅,苏锦萝到时,一众姑娘都已来齐。   今日天晴,内外槅扇尽除,前厅后院,敞亮无比。   苏锦萝透过隔在堂厅中间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隐隐看到前面一桌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吃酒说话。   酒酣香浓,气氛热烈。不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请的是定都城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婉转逶迤,透过沁冷溯风显出一片热闹场景。   “大姐今日穿的可真好看。”苏宝怀坐在苏珍怀身边,笑盈盈的道。   苏珍怀穿了一件黄绫袄裙,梳垂髻,戴玉簪。温婉却不突兀,也不显老气,应该是精心装扮过的。   轻抿香茗,苏珍怀眉目柔顺的笑道:“今日是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生辰,我哪里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真真好看。而且我听说,今日不仅方表哥来了,就连静南王都赏脸了。可见两位妹妹的面子,是真大。”   说到静南王,苏珍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苏锦萝。   苏锦萝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手里加了乳酪的杏仁茶,小嘴边糊了一圈奶渍。   听苏珍怀提到方淼,苏宝怀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方表哥可是难得,也不知是为了谁。”   苏珍怀红了脸,娇嗔的轻捏了一把苏宝怀。   苏锦萝暗道:看来今日玉珠儿与她说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对了,今日方表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吴国公府家新进的大媳妇,张氏。她身旁坐着吴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房茹柔。在听到张氏的话时,房茹柔面露诧异,想开口,却又十分畏眸色犀利的张氏,终究闭紧了嘴。   关于吴国公府的八卦,透过玉珠儿这个小喇叭,苏锦萝也知道些。   吴国公和国公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双孤儿寡女,房茹柔和房元木。   房元木人如其名,是个木讷性子,但对亲妹子房茹柔却是极好的。不过自房元木娶了张氏后,就被管的跟只缩头乌龟一样,连妹子都护不住。   而说起这位张氏,也是有些来头的,是张皇后家的远枝,高不成低不就的嫁了个没甚实权的吴国公府。不过上无长辈,下面的小姑子又被捏的死死的,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张氏在吴国公府内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比在本家快活多少倍。   张氏闺名唤张媛,在诗社内本不起眼,但素来小肚鸡肠,又善嫉妒,寻到机会还不好好的踩上方婉巧几脚。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自家权势,嚣张至极的方家姑娘了。   俗话说,高时人人捧,低时人人踩。张氏就是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但在座的人除了一些本就精明的,其余都被家人提点过。   方家有方淼这位人物,迟早复起,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现在才是刷好感度的时候。   “听说是身子不适。也难怪,表妹从小身子就弱,这寒冬腊月的天,哪里受得住。”苏珍怀笑着开口,化去一室僵冷气氛。   张氏却不饶人,“这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可真不是时候。”嘲讽之意,尤其明显。   众人没接话,连苏珍怀都冷了脸。   房茹柔呐呐道:“嫂嫂,吃茶。”   张媛冷哼一声,十分嫌弃这个跟房元木一样木讷的房茹柔。   “二姑娘,听说你是从新平郡来的?那处可惯是个贫瘠地,没尝过好东西吧?今日你生辰,可要多用些。”张氏将目标转向苏锦萝。   张氏不知道,可理国公府内的人都清楚,苏锦萝惯是苏清瑜的掌上珠,苏清瑜就隔了一扇围屏,这张氏真真是……没脑子。   “嫂嫂。”整桌人都没说话,只房茹柔拉扯了一下张媛的宽袖,面带羞愧歉意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弯唇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第16章   “萝萝。”苏清瑜绕过围屏进来,将手里的醍醐端给她。“尝尝。”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第17章   当苏锦萝赶到老太太的华辉阁时,苏宝怀已经在了。堂内,除了前几日见过一面的苏容瑜,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人。   “萝萝,这是你父亲。”   男人身穿官服,显然是刚刚从宫内赶回来,官服上还带着潮气。他面相严肃,身形微胖,站在那处便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官威。   男人陌生又熟悉,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母后欢喜的紧,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萝萝的团宠之路,即将开启   大哥:谁,谁能比我更宠萝萝! 第18章   这事,元嬷嬷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原先以为是苏锦萝癸水不准,问了玉珠儿后才知道,原来苏锦萝从未来过癸水。   “明日请大夫来瞧瞧,就说要调理身子。”孙氏略思后道。   “是。”元嬷嬷应了。   天色已然不早,孙氏将衣柜里头的衣物规整出来,交给小丫鬟,然后依依不舍的把苏锦萝送出了姚喜阁。   “夫人,天冷,回去吧。”袁婆子上前,替孙氏披上大氅。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却并未多说,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姑娘,涵公子说,您上次给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那可是我整整半年的月例。”苏宝怀气急,攥着绣帕面色涨红,“他定是又去赌了,这个无底洞我可填不起。”   话罢,苏宝怀直接扭身道:“不见,替我轰出去。”   “姑娘。”小丫鬟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苏宝怀极不耐烦。   “涵公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到咱理国公府门口去闹……”   “真是要了我的命!”苏宝怀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无赖程度,一阵气闷之后终于是领着小丫鬟出了姚喜阁,去寻苏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萝萝长大啦,可以娶回家啦?(^?^*) 第19章   苏涵躲在理国公府后门处,那里看管的婆子早已见怪不见的拿了苏宝怀给的银子,睁一只闭一只的将后门的耳房让了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我不是都将银子给你了吗?”苏宝怀关紧耳房的门,让贴身丫鬟守在户牖处,不准一人靠近。   “就那点子钱,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侯府夫人,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尽可跟哥哥说,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第20章   “大哥,我真的没事,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苏锦萝攥着苏清瑜的宽袖,小小声的说话。仰头时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和尖细的小下巴,一张白瓷小脸,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尤其精致。   苏清瑜摇头,难得摆出一张严肃面容来。“不行,若是萝萝今次不看,那大哥可不会安心。而且静南王是难得的君子,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就连当今皇后都曾邀他治过疾呢。”   苏锦萝抿唇,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苏锦萝虽怕,但却难免也红了脸。被男子当面提及癸水,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   一离开陆迢晔的钳制,苏锦萝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然后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继续双下巴式惊恐。   陆迢晔身穿月白宽袍,敛眉坐在槅扇光影处,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在眼下显出一块阴影。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又清晰又明了,就像是黑白画上的一点红墨,看的苏锦萝心尖颤颤。   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的脸一半沐浴在亮光里,一半掩在阴影处。   抬眸时,透过缝隙,与苏锦萝那双惊恐眼眸对个正着。   账旁,元嬷嬷听到陆迢晔的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静南王怎么如此大刺刺的就说了出来?   “嬷嬷,直说无妨,静南王不是外人。”苏清瑜道。   苏锦萝捂住脸,对于自己瞎了眼的哥哥实在是无从拯救。   元嬷嬷犹豫道:“大公子,毕竟是二姑娘的闺房事,这……若是被传出来,不仅会坏了二姑娘的名声,也会累及静南王。”   听到元嬷嬷的一番话,苏锦萝心中狂喜。   只要是她碰着的人,亲近如大哥,亦或是苏宝怀、苏珍怀之流,就连玉珠儿都在说陆迢晔的好话,可想而知这陆迢晔有多会装。   这会子难得碰到元嬷嬷一个明白人,苏锦萝此刻,真恨不得上去好好亲元嬷嬷几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   透过帐帘,对上苏锦萝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元嬷嬷有些莫名。   作为一个比较古板的老嬷嬷,元嬷嬷深知苏锦萝对自己是有些惧意的。如今瞧见苏锦萝这副雏鸡见母鸡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苏锦萝情难自禁,从帐帘缝隙里钻出半个小脑袋,然后伸出小嫩手使劲攥住元嬷嬷的袖角点头。“不能连累静南王。”   “萝萝。”苏清瑜皱眉,上前一步,将苏锦萝的手包到手掌里。“身子最重要,这种男女小防,无碍的。”   “不不不……”苏锦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陆迢晔轻笑,拢袖起身,垂眸时将苏锦萝那张透着红晕的白瓷小脸尽收眼中。“本王不怕连累。”   她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扁鹊那个,借鉴的历史小故事 第21章   对于苏锦萝这小小的抗议,自然是被忽略的。   陆迢晔坐在实木圆凳上,眼前是透过帐帘缝隙,能清晰看到纤细身影的苏锦萝。小姑娘似乎是十分害怕,小松鼠似得睁着一双大眼睛躲在被褥里。   翠花绿缎面的被褥边缘被拽在那只白嫩小手里,粉嫩指甲盖嵌在里头,青葱白玉似得好看。   帐勾轻动,青丝逶迤,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细细的抻着,陆迢晔只用一只手,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第22章   文国公府被四皇子一事连累,而因着与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所以理国公府今次过年并没有往常那般热闹, 力求低调。但在苏锦萝看来, 这已是十分盛大的一场年宴了。   “姑娘,您这嘴是怎么了?”玉珠儿正在给苏锦萝调制唇脂。   苏锦萝一般用的唇脂都是淡色, 粉嫩如初盛花瓣,抹在湿润小巧的菱唇上,尤其好看。可今日,她的唇却透出些诡异的嫣红来,甚至唇角处还有破损痕迹。   苏锦萝哼哼唧唧的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做梦想吃肉, 自个儿给咬的。”   “姑娘真是……”玉珠儿笑着掩唇,然后替苏锦萝抹了药膏,再细细的上一层唇脂遮掩痕迹。   “姑娘, 现今外头乱的很, 您与大姑娘和三姑娘等人一道出去放河灯, 可千万注意不能跟奴婢们走散了。”   “嗯嗯。”苏锦萝乖巧点头,想着过会子就能出去了,瓷白小脸上显出兴奋神色。   “姑娘。”户牖处,雪雁打了厚毡进来, “大姑娘差人来问, 姑娘可准备好了?”   “好了。”苏锦萝起身, 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自己身上的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这是孙氏给她做的, 一针一脚严整紧密, 听说为了能让她在过年的时候穿上,孙氏还熬了好几个夜。   虽已有十几年未见,但苏锦萝能感觉到,孙氏对她是顾念着的。毕竟是亲母,即便生疏些,血缘却是不可磨灭的。   苏锦萝穿着身上的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感觉暖融融的。   “姑娘穿这身袄裙真好看。”玉珠儿替苏锦萝扣上琵琶襟,然后掐了掐她的腰。“姑娘的腰真细。”   顺着玉珠儿的手往下瞧了一眼,苏锦萝动了动腰肢,然后就感觉一股钻心的酸楚往骨子里头钻。   前几日,那人躲在帐帘里,不仅按着自己亲,那股子长驱直入,横行霸气的力气噎的她差点喘不过气,还把她的腰硬生生掰折了起来,痛的苏锦萝连眼睛都哭红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锦萝只觉自个儿越哭,那人箍着自己的力道就越大,呼吸也越重,直把她折腾的连口气都得掂量着来才罢手。   两人呆在一处密闭锦账内。那个时候的陆迢晔,就像是褪去了画皮,露出了真面目的猛兽。苏锦萝实难相信,到底是怎样有心计的人,才能顶着一张画皮一扮便是每日十二个时辰。   憋的越久,释放出来的野兽就越猛。苏锦萝作为一只猛兽下的小猎物,被折腾的不轻。可她又无处哭诉,因为谁都不相信那个传说中的静南王只是一张画皮。而在画皮下的他,强势,霸道,阴险,野心勃勃。   玉珠儿替苏锦萝拢上中间的琵琶扣,苏锦萝下意识缩胸。“轻点。”   “嗯?”玉珠儿没听清楚,睁着一双眼,神色无辜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脸色涨红,赶紧转过身自己把琵琶扣给扭上了。   自来了初潮癸水后,苏锦萝便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胸前开始涨疼,原本平坦坦的地方隐隐鼓起两个小土包。连穿衣裳都不敢箍的太紧,生恐碰疼了它,娇嫩的很。   只那日里,陆迢晔不规矩,苏锦萝又被吓得僵住了,才让人占了便宜,直到现在两侧还留着指印,不敢给人瞧见。   穿戴完毕,苏锦萝在雪雁的坚持下又套了件银鼠褂,然后披上大氅,这才出了锦玺阁。   垂花门处,婆子早已抬着软轿等候。   苏锦萝上前,婆子毕恭毕敬的给她压轿。轿灯轻动,晃出一层琉璃光色。   天色将暗未暗,苏锦萝坐了轿子到理国公府的后花园子里,随众人一道上小舟,由理国公府的内河往外去。   小舟不大,却也不小。长三丈多,分四舱。前舱里坐着丫鬟、婆子,置些酒壶、茶具之类。后舱处是一供人行走的小巷。中舱里头才是姑娘们歇息的地方。   中舱内铺着厚实毛毯,放置些轻便的桌凳茶案,垫着石青缎面的蒲垫。熏香袅袅,船灯轻晃。里头除了苏锦萝,还有苏宝怀和苏珍怀两人。   苏宝怀和苏珍怀自小一道生活在理国公府内,虽面和心不和,但却总归比与苏锦萝更亲密些。不过好在两人也是十分善于言辞的,时不时的与苏锦萝搭一些话,活跃气氛。   对苏宝怀和苏珍怀,苏锦萝是带着戒备的。   虽说苏宝怀和苏珍怀并未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女人大致都有一种男人没有的第六感。苏锦萝能明显感觉到苏宝怀和苏珍怀对她的疏离和打量。自她进入理国公府后,便从未停止过。   “二姐姐身上的袄裙真好看。”苏宝怀替苏锦萝端了一碗杏仁茶来。   杏仁茶奶香四溢,上头飘着碾碎的核桃沫和撕开的玫瑰花瓣。随小舟轻游,晃出奶晕。   苏锦萝双手接过,软绵绵的道谢。“是母亲给我做的。”   苏宝怀拢袖的动作一顿,她踢了踢脚下蒲垫,缓慢落座,“母亲对二姐姐真好。我前几日还瞧见,母亲给二姐姐那处拿了五匹蜀锦呢。”   蜀锦都是有分例的,一人三匹。苏宝怀这话不只是在说给苏锦萝听,更是在说给苏珍怀听。   大房和二房一向不对付,老太太本来就偏疼二房些,自二房有了苏澄瑜后,更是偏袒,一直想将中馈大权交给二房来管。只二房老爷未承袭爵位,大房的孙氏也将理国公府上下管的井井有条。因此,二房林氏无从下手,只得干着急。   苏珍怀端着手中茶盏,轻睨了一眼苏宝怀。   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自然知道,这是想借他们二房的手除去苏锦萝。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苏宝怀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孙氏一向做事严谨缜密,母亲数次试探都失败而归。但自苏锦萝来了之后,孙氏明显有些乱了脚步。这苏锦萝不失为一颗能让孙氏露出破绽的好棋子。   小舟出了理国公府,往外去。   比起理国公府内的沉静,外头显然十分热闹。一望无边的湖面上,皆是点着船灯的各家小舟,星星点点的河灯造型各异,飘散在湖面上,一眼望去,星火闪耀,瑰丽摄人。   苏锦萝单手掀开芦帘往外瞧,漆黑双眸之中波光流转,就似蕴着星河大海。   苏珍怀正抬头看人,突兀心口一窒。   苏锦萝的美,是含蓄而内敛的。她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她安静,乖巧,纤柔。像朵不起眼,但却让人忍不住想采撷的小白花。这样纤细的小姑娘,一方面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护在怀里,另一方面又能勾起男人邪肆的欲念。   苏珍怀想起前几日听到小丫鬟嚼的舌根。她忍不住想,那名满天下的静南王,竟也对苏锦萝感兴趣吗?   轻纱柔曼的小舟,里头坐的自然是姑娘,在苏锦萝挑开芦帘的时候,四周便已然抻出了许多脖子,瞪着眼睛往这处瞧。   小姑娘梳双髻,露出光滑圆润的额头,一双眼又大又黑,黑珍珠般的蕴着四散星光。青丝轻动,波光流转,女子的美,在星河闪耀、灯火明艳的此刻,被无限放大,透出些旖旎的隐晦风情。   “萝萝,让船夫将小舟撑在岸边,咱们去放河灯吧。”苏珍怀的声音从后传来,苏锦萝应声,唤了船夫。   船夫恍然回神,平稳的将小舟停靠在岸边。   岸边已聚集许多姑娘家,即使在寒风冷冽的天色中,依旧笑颜如花,打扮精细。只因为不远处皆是些行走的俊俏公子哥。   苏锦萝被雪雁裹得跟个圆球似得出小舟,她看了一眼身边一身窄裙、身姿窈窕的苏珍怀,朝雪雁投去怨念的目光。   她也想要美美哒。   雪雁视而不见,小心翼翼的扶着苏锦萝找了一处僻静地放河灯。   苏珍怀已十八,又惯会打扮,身段姣好,苏锦萝这种刚刚来初潮的小丫头自然是比不上的。   从玉珠儿的口中,苏锦萝得知,老太太想给方淼和苏珍怀做媒的计划落空了,因为方家大夫人已经去镇国侯府说媒了。   镇国侯府家只有一位姑娘,闺名唤翘怜。但这位翘怜姑娘却一点都不可怜,反而是皇城内有名的悍妇泼女。听说小时连太子都挨过她的打。   翘怜的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从不站队,所以在这风口浪尖上,方淼若能娶得翘怜,也算是给岌岌可危的文国公府找到了一层保护罩。毕竟皇帝再龙颜大怒,也是要给这位三朝元老卖一个薄面的。   对于苏珍怀来说,好好的一个夫君溜走了,苏珍怀面上不显,也自知自己身份与镇国侯府的嫡长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总归不甘心。   一个悍妇,就是因为身份高了些,便能挑三拣四,抢走方淼。她若不是生在二房,若她的父亲是理国公,她便是当静南王妃都使得!   岸边,苏宝怀捧着莲花河灯过来,提裙蹲在苏锦萝身边。“二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莲花河灯。”   莲花河灯做的尤其精致,上头用朱砂浓墨绘出莲花纹路,又用粉珍珠做了莲花芯子,捧在手中质感细腻,就似真莲花瓣般,可见是用了心的。   苏锦萝往后看一眼,苏珍怀等人手中也捧着这样一盏莲花河灯,便猜想这莲花河灯应当是苏宝怀每人给了一个。   苏宝怀惯会做人,自然不会只单独给苏锦萝。苏锦萝拿了,点燃后将其放到河面上,用水波顺走。   二月的湖水阴冷刺骨,苏锦萝只触了触湖面便赶紧把手给收了回来,然后捂在一处搓了搓。   身旁的苏宝怀起身,片刻后急匆匆的回来,“二姐姐,不好了,大姐跟丫鬟、婆子走散了。”   “走散了?”苏锦萝愣愣抬眸,黑乌乌的眼珠子印出苏宝怀那张焦急面容。   “是呀,婆子急的不行,我已经让人去寻了。劳烦二姐姐也一道帮着找找,这人多眼杂的,我怕大姐出事。”   “好。”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苏锦萝于情于理都是要帮着一起找的。   “二姐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苏宝怀拽住苏锦萝的大氅,凑到她身边道:“听说大表哥与镇国侯府的连翘姑娘订亲了,大姐心情不好,我真是怕大姐会出事。”   “我明白了。”   放河灯的人很多,对岸的人更多,挤挤挨挨的几乎寸步难行。   裹得跟个绒球一般的苏锦萝被玉珠儿和雪雁一左一右的护在中间,艰难的在人群里穿行。   “哎,姑娘,您看那是不是大姑娘?”玉珠儿突然道。   苏锦萝踮脚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怪她太矮。   “雪雁,你看顾姑娘,我追去瞧瞧。”玉珠儿话罢,便没了踪影。   “姑娘,咱们去旁边坐坐吧。这处人多,当心冲撞了您。”   雪雁扶着苏锦萝去了一旁的凉亭内歇息。苏锦萝坐在美人靠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她这身子自来了皇城后怎么愈发弱了,难道果真是被那伪君子静南王说对了吗?   “姑娘,奴婢去给您买碗茶水来暖暖身子。”雪雁见凉亭旁有茶水摊,便道。   “嗯。”苏锦萝应了,缩着小脑袋靠在美人靠上小憩。   凉亭内有些阴冷,尤其是晚间。苏锦萝突兀闻到一股熟悉的冷梅香,她霍然睁眼,就见凉亭侧边是一棵歪脖子梅树,一枝梅花倾斜而入,正巧触在她鼻尖三寸前。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那伪君子阴魂不散呢。   想到那伪君子,苏锦萝就觉得自己的嘴有点疼。她嘬着唇瓣,舔了舔伤口。伤口依旧有些红肿,微鼓,舔的重了嘴里还会沁出血腥气。   当她的嘴是猪头肉吗?   “我的小乖乖……”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力道,伴随着腥臭的酒气,给苏锦萝熏的不轻。   “啊!唔……”   “小乖乖,给爷亲亲……”倒了一身酒,假装醉汉认错人的苏涵使劲的把苏锦萝往怀里搂,可是苏锦萝穿的太厚,他瘦胳膊瘦腿的根本就抡不圆。而且穿了这么多衣裳的苏锦萝比平日里重多了,苏涵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根本抱不起来。   苏锦萝垫着脚尖,抻着脖子,使劲挣扎。   搂住她的男人脸有些熟悉,但苏锦萝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男人的长相虽还过的去,那双眼却浑浊黯淡,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不喜。   此刻的苏锦萝完全没有心思观察男人,她只是拼命挣扎。眼前是一双浑浊恶心的眼眸,铜铃般的瞪着她,就像是暗夜里的恶鬼。箍在大氅臂膀处的手恶心的人毛骨悚然。   其实一开始,苏涵根本没想亲自出手,可当他在小舟上瞧见苏锦萝的模样时,立即心痒难耐,觉得这事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粗鄙的流人。   凉亭很偏,没人瞧见里头的动静,苏锦萝使了吃奶的力把人挣脱后拔腿就跑。   “站住!”   傻子才站住。   苏锦萝迎风奔逃,披头散发,慌不择路的一头钻进密林里。七拐八拐的寻到一处小巷。   皇城内的小巷四通八达,深浅不一,羊肠小道般毫无规则。   苏锦萝闷头跑,累的大口喘气,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竖着一面高墙,足足有一丈。   “嗬嗬……你,你跑不了了吧,小娘皮子,呸,让爷好追。”苏涵衣衫不整的追过来,看到那颗走投无路的绒球。   绒球苏锦萝吓得面色惨白,然后突然开始脱衣服。   看到苏锦萝的动作,苏涵一愣,片刻后恍然大笑道:“哈哈,小娘子真乖,知道要讨爷的喜欢。小娘子放心,嫩的像你这般的,爷也是头一次见,定然会好好怜香惜玉的。”   苏涵搓着手,眼里只有苏锦萝那件件往下落的大氅和银鼠褂。   苏锦萝脱剩下一件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然后猛地蹲下身子,撅着屁股开始墙里钻。   她身后的高墙下有一个狗洞,不大,但对于苏锦萝来说却勉强能通过。刚才她脱衣服的时候故意遮着洞,就是为了让那个男人不防备。   苏涵一直在色眯眯的盯着苏锦萝脱衣服,哪里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   “啊……”苏锦萝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过去了,却被苏涵拽住了腿。   “啊啊啊……”苏锦萝使劲蹬腿,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根本就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即使这只是一个非常瘦弱的男人。   眼前突兀出现一双腿,穿着鹿皮靴,石青缎袍,深蓝大袖鹤氅。   小疯子苏锦萝满是泥泞的手一把搂住那双腿贴在脸上,就跟搂着救命稻草似得。   那双腿很稳,不管外头的苏涵怎么拉扯,只要苏锦萝搂的牢牢的,它便不会挪动一分。   外头的人似乎有些力竭,苏锦萝感觉自己双腿一松,趁着这个机会,一扭身就跐溜钻了进来。   狗洞很小,外面的人也想钻进来,但勉强进了肩膀后却被卡住了,只使劲仰起脖子跟苏锦萝怒吼,“小娘皮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靠在那双大长腿上,苏锦萝用力呼吸,喉咙里头火辣辣的疼。阴冷的寒风往里头灌,苏锦萝都能尝到铁锈味的血腥气。   死里逃生,不过如此。   “二姑娘?”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   苏锦萝浑身一凛,夹紧双腿往上一瞧。   玉珠儿精心给苏锦萝梳好的发髻已然凌乱,被溯风吹得覆在脸上。苏锦萝抬手,颤巍巍的拨开脸上的乱发,终于是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男人是谁。   迎面风中吹来冷梅香,夹杂着细腻的茉莉头油味。   苏锦萝用力咽了咽口水。她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窝吗?   “小贱人,你给老子等着!”狗洞里的人还在骂骂咧咧,他挣扎着要退出去,却被人一脚踩中了脖子。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苏锦萝,然后又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在淤泥里,挣扎着呼吸的苏涵。   “哪里来的野狗,敢在静南王府的地界上乱吠。”男人碾着脚上的鹿皮靴,放粗了声音,在寒风冷冽的深夜里,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装腔作势的温和,多了几分锋利的狠戾。   苏锦萝知道,这才是男人的真面目。   “静南王府?你是谁?我,我只是来抓这个小贱人的……她是我买来的妾……”   “哦?”   陆迢晔挑眉看向苏锦萝,苏锦萝赶忙摆手。但因为刚才喉咙伤的厉害,现在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声,听在耳中显得尤其可怜兮兮。   “妾?你这眼睛莫不是瞎的吧,长成这样还要买回去。”陆迢晔又用了几分力,言语间多有挑衅戏弄,恶劣异常。   “黑灯瞎火的,买错了……”   苏涵吃力的说话,嘴里都是泥浆水。眼睛里也被糊满了烂泥,根本就睁不开。   “既然是买错了,那我受累,给你送回去。”陆迢晔猛地一踹,苏涵那颗脑袋连着肩膀,就被踢了出去。   苏锦萝能清晰的听到肩骨断裂的声音。   狗洞边缘的碎石窸窸窣窣落下来,外头毫无动静,那个人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陆迢晔拍了拍大袖,然后拢袖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搂紧自己的小肩膀。   “傻姑娘,我们都是以德服人的好人。”头顶落下一只手,微凉,细腻,带着轻柔的力道替苏锦萝拨开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带着绯晕的瓷白小脸。   小巧下颚被挑起,高墙边只挂着一盏红纱笼灯,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男人俯身而下,薄唇触在苏锦萝颤抖的唇上,辗转反侧,意犹未尽。   “多加了紫草?还是往常的颜色更适合些。”贴着苏锦萝的唇,陆迢晔呼吸平稳。   为了掩盖苏锦萝唇上的伤,玉珠儿往口脂里多加了紫草,加深颜色。   “真丑。”随手拿下头顶的那盏红纱笼灯,陆迢晔将其举到苏锦萝面前,照出她那张混着胭脂、口脂的脸。   他方才是如何下嘴的?   苏锦萝又惊又怕。她本就被苏涵吓得不轻,这会子又被人轻薄,整个人都傻了。   她瞪着一双眼,突然“哇呜”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如丧考妣,委屈至极。   “委屈什么?”刚刚亲了个丑八怪的人可是他。   陆迢晔蹲身,宽大鹤氅散开,扬起一阵沁冷梅香。男人的指尖触到苏锦萝嫣红唇角,替她抹去唇脂。那艳色唇脂被尽数捻开,混着晶莹珍珠热泪,渐渐显出半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的肌肤极好,应当是天生的,柔嫩如花瓣,让人爱不释手。   “哇啊啊,咳咳……”喉咙还痛着,苏锦萝没哭多久就受不住了。   陆迢晔起身,修长身影立在她面前,垂眸道:“走。”   苏锦萝仰头,颤巍巍的伸出小手,捏住陆迢晔鹤氅一角。   刚刚迈步的男人身形一顿,扭头朝下看去。   小姑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嘴上是被他啃出来的痕迹,此刻坐在泥地里,就像朵饱受摧残的可怜小白花。   陆迢晔勾唇。   真是只小可怜。   ……   关于昨晚上静南王在自家狗洞边捡了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居然是理国公府大房的嫡姑娘,那个刚刚被找回来的苏锦萝。这个消息就像长着翅膀的鸟儿,快速传遍了整个皇城。   “岂有此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把手伸到萝萝头上!”   苏清瑜一听到消息,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他昨晚正在跟别人吃酒,听说苏珍怀跟婆子走散了,便安排家仆出去一道找寻。片刻后家仆回来,说:大姑娘找到了,二姑娘却不见了。   苏清瑜当即清醒,领着一大帮子人,在皇城内搅了个底朝天。   能跟苏清瑜在一处吃酒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除了一些文人雅士、皇城纨绔,还有内相方淼和小侯爷沈玉泽。   方淼去县衙,调派了衙役,去湖边寻找线索。   而沈玉泽则蛮横多了。他直接就调动了他祖父的军队进皇城找人,还将皇城的大门给封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定远侯府这是要造反了,直吓得皇帝连滚带爬的从宠妃的榻上滚了下来,连夜宣召定远侯觐见。   天霁,雪停。   静南王府内,陆迢晔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吃茶。“清瑜兄,依我猜,应当是家事不宁吧。”   “家事不宁?”苏清瑜霍然转身,看向陆迢晔。“王爷的意思是,此事乃是理国公府内有人要害萝萝?”   “这事本王可不敢妄加推断。”白玉茶盏被推到茶案上,抵着指尖往前挪了半分。   “定是如此。”苏清瑜猛地一下拍桌起身。“此事我定不会罢休。”当他苏清瑜是软柿子,任搓揉扁圆吗?   “昨日里,我的护卫在高墙外抓住了一个人,已经替清瑜兄绑在马车里了。”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依照清瑜兄的才智,我相信清瑜兄若是瞧见了人,定然立刻就会明白其中之事。”   苏清瑜面色一敛,郑重拱手行礼道:“多谢王爷。劳烦王爷照料萝萝几日,待我将此事解决后,便将萝萝接回去。”   话罢,苏清瑜大步跨出大堂,面色冷凝而去。   这头,苏锦萝急匆匆换好裙衫,刚刚走到穿廊处,远远便瞧见苏清瑜消失在垂花门口的颀长身影。   苏锦萝的嗓子还没好,她提裙追过去,苏清瑜早坐上马车去了。   难道不是来接她回去的吗?   “姑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跟在苏锦萝身后的圆脸丫鬟柔声开口劝道。   刚才这圆脸丫鬟跟苏锦萝跑了一路,却连口气都没喘,可见不是普通人。   “我要回府,回理国公府。”苏锦萝哑着嗓子开口,声音细细的轻若蚊蝇。   圆脸丫鬟笑道:“姑娘若想回去,还是亲自与王爷说去吧,奴婢可做不得主。”   苏锦萝蹙眉,迈着小细腿提裙,跨过垂花门,到明厅。   厅内,屏风后,陆迢晔正手持书卷靠在槅扇处看书。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穿象牙白缎袍,面容沉静的立在那处,犹如谪仙般出尘。   苏锦萝躲在户牖处,半个小脑袋顶开厚毡伸进去。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没动。   苏锦萝磨磨蹭蹭的进来,半个身子还在外头。   虽吃了这伪君子给自己开的药,但苏锦萝对他还是怕的紧。她这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想回府。”哑着嗓子,苏锦萝用指尖抠着厚毡边缘,扯下来一点绒毛粘在指尖揉成毛球。   陆迢晔没动,只慢条斯理的把手里书卷翻了一页。   “姑娘,您在这处说,王爷怕是听不见。”圆脸丫鬟笑眯眯道。   苏锦萝咬唇,朝陆迢晔扔了指尖小小绒球,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又往里挪了几步。   她记得大哥跟她说过。这静南王武功不低,耳聪目明,怎么可能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他只是故意在刁难她而已。   想到这里,苏锦萝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她就要低三下四的求人,她才不求呢!   “哎,姑娘,您要去哪呀?”   苏锦萝闷头冲出明厅,站在院子里头逡巡一圈,然后褪下身上大氅,提起裙裾就开始扒着石壁往上爬。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圆脸丫鬟看着颤巍巍往上爬的苏锦萝,站在下面干着急,不敢上手。   苏锦萝气喘吁吁的爬了半天,终于爬上屋顶。她撑着身子跪在屋顶上,闭着眼睛大喊:“你让陆迢晔放我回府,不然我就不下去!”   院子里头一阵寂静,只有簌簌风声呼啸而过,吹得苏锦萝面颊生疼。她心慌的睁开眼,就见刚才圆脸丫鬟站的位置已经换了个人。   陆迢晔手里还拿着书卷,他抬起白皙下颚,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来。苏锦萝吓得小腿肚发颤,却力求镇定。   不能示弱,她可不能留在这个狼窝被糟蹋了。   陆迢晔看着苏锦萝,突兀勾唇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真是不乖。   屋檐上浸着冷霜积雪,苏锦萝颤巍巍的根本不敢动。她听到男人的话,“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   “你,你放我回去……”   “鸢尾。”陆迢晔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圆脸丫鬟。“今日天霁,本王许久未练习弓箭了,将本王的弓箭取来。”   “是。”鸢尾应声,片刻后取来一弓箭。   弓箭非常古朴,半旧磨损,但细看之下却能瞧出上头印刻着的暗纹,便知此弓绝非凡品。   “此弓名唤游子弓,力猛弓强。因离弦之箭如游子归家般急切,所以得此名。”   一边说话,陆迢晔一边慢条斯理的拉弓,臂膀施力,身上鹤氅被撑起,渐渐拉出满弓。   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心口狂跳。这个人不会真的要射自己吧?不会的,不会的,定然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苏锦萝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就感觉耳畔呼啸而过一阵疾风,一缕青丝滑下,落到她撑在屋檐上的手背处。   竟,竟然来真的……   “许久未练,手艺都生疏了。”   陆迢晔垂下眼帘,又取过一支箭,缓慢搭上。   苏锦萝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锋利羽箭被拉满弓。   “不,不……”苏锦萝哆嗦着唇瓣想说话,却突兀见那人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如此甚是无趣,不若来盲射吧。”   鸢尾上前,替陆迢晔系上缎带,蒙住双眼。刚刚放下一颗心的苏锦萝瞬时面色大变,挣扎着要下屋顶。   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节操算什么,保命要紧啊!   陆迢晔蒙着眼,拉弓,苏锦萝眼见那支箭对着自己左右兜转,心急之下居然直接往下跳。   屋檐离地面,有一丈多。苏锦萝没有武功,身子又弱,摔下来不死也残。   鸢尾还未动,身旁的陆迢晔便已然拢袖上前,接住了“作死”的苏锦萝。   陆迢晔的脸上还蒙着缎带,苏锦萝下意识伸手乱抓,那条缎带就被她扯了下来。   阳光下,男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瞬幽深晦暗,就像叠着一双瞳孔似得透着阴冷。但这只是恍瞬,等苏锦萝回神,那双眼又恢复了清明。   箍着苏锦萝的腰肢,将软手软脚的人放到地上,陆迢晔单手抓住缎带,缠住苏锦萝的腕子。   “不乖的小姑娘,是要受罚的。” 第23章   苏锦萝万万没想到,她活了两辈子, 到头来, 还要被打屁股。而且还是被一个男子。   “姑娘, 这是王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药膏。是王爷亲自调配的。”鸢尾拨开帐帘,钻进来大半张圆脸,笑眯眯的看着苏锦萝。   苏锦萝趴在榻上,小脸埋在软枕里, 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   不仅是丢脸, 她更多的感觉是羞耻。   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姑娘,奴婢给您上药。”鸢尾伸手, 去掀苏锦萝身上盖着的被褥。   苏锦萝一扭身,躲开鸢尾的手,声音细哑的使劲拱身道:“不要。”   鸢尾笑眯眯的按住苏锦萝的腰肢。明明看着只是个有些健壮的姑娘家, 但力道却不小。   “姑娘,王爷说了,您若是不让奴婢上药, 那就让他亲自来。”   苏锦萝霍然抬眸,一双眼黑乌乌的浸着水雾,眼尾发红,像是上了一层细薄胭脂,娇嫩可怜。   “你们就会欺负我……”苏锦萝委屈极了,缩着小身板裹在被褥里呜呜咽咽的说话。   鸢尾挂起一半帐帘, 玉质帐勾轻触, 发出翠玉之声。   “姑娘这是何话。您是理国公府的嫡姑娘, 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负姑娘呀。再说咱们王爷,那可是顶顶君子一般的人物,向来以德服人,从来不会做出任何欺辱姑娘的事。”   苏锦萝瘪着小嘴,眼神幽怨的看向鸢尾。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铁石心肠的鸢尾完全没有看到苏锦萝的小眼神,尽心尽力的掀开了苏锦萝的裙裾给她上药。   “哎呦。”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白皙,又别说是那久不见日头的地方了。其实陆迢晔并未使多少劲,但小姑娘着实太嫩,纵横交错的指印覆在上头,红肿两片,看上去有些可怖。   苏锦萝只扭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悲从心来。   她才只住了一日就肿了屁股,后头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呢。不行,她一定要从这个狼窝里逃出去。   苏锦萝用力的握紧自己的小拳头,一口银牙咬的“嘎吱”响。   “姑娘,奴婢再看看您的腕子。”   当时,因为苏锦萝挣扎的太厉害,她的腕子还被陆迢晔给绑住了。然后又因为她哭的太凄惨,嚎的跟鬼哭狼嚎一样,差点吓死明厅里头的那只鹦鹉鸟,所以陆迢晔又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这腕子上的皮都磨破了。”鸢尾嘘声,净过手后,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上药。   “姑娘,您的皮肤真嫩。”   所以她受伤,只怪她皮嫩,不怪那个伪君子咯。苏锦萝扭着小脑袋软绵绵的哼了一声,拒绝跟鸢尾搭话。   她的嘴还疼着呢。   鸢尾替苏锦萝上好了药,便让丫鬟将午膳抬了进来。   三五丫鬟抬着几个红酸木食盒鱼贯而入,将里头尚温的午膳一一置于圆桌上。   苏锦萝轻瞥了一眼,小肚子发出一阵清晰的“咕咕”声。   “我才不吃这种嗟来之食呢。”苏锦萝用力仰起小脑袋,努力忽略鼻息间浓郁的饭菜香味。   好香哦……   “姑娘,民以食为天。这些菜可都是王爷吩咐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   “我不吃,你们不放我走,我就绝食。”苏锦萝的态度尤其坚决。   鸢尾笑道:“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依照奴婢说呀,这什么事,吃饱了才好办,就算是您要自个儿逃出去,也要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呀。”   苏锦萝眼前一亮。是呀,她何必委屈自己,她就应该把这个静南王府吃穷,她可不能让那个伪君子白白占了便宜。   她还要把静南王府闹个天翻地覆,最好是让伪君子受不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把自己送出去。   一想到那个鼻孔朝天,阴险毒辣的伪君子、真小人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模样,苏锦萝就喜难自抑。   “你们,把桌子抬过来,我要在榻上吃。”苏锦萝伸出小嫩手指挥道。   “是。”鸢尾唤了婆子,将圆桌抬到榻前,然后又给苏锦萝在身下垫了好几个石青缎面的靠枕。   账内散着清淡药味,被抬过来的午膳冲散。苏锦萝用力呼吸,满口留津。   她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圆桌上的菜色。   酸甜苦辣,大鱼大肉,清粥小菜,应有尽有。   “哪个最贵?”轻咳一声,苏锦萝抬眸看向正在布菜的鸢尾。   鸢尾一愣,然后端起圆桌上的一只白玉碗道:“姑娘,这是血燕窝,前几日里太后刚刚差人送来。应当是……最贵的。”   更准确的说,是千金难买,有价无市。   “嗯。”苏锦萝就着鸢尾的手吃了一口血燕窝。   血燕窝本没有什么味道,但因为是用高汤熬煮,还加了红枣等物,就变的有滋味了许多。   稠厚滑腻的血燕窝入口,苏锦萝原本干哑的嗓子立时舒缓了下来。   “再来一碗。”   “姑娘,太后送的血燕窝,统共也就那么几斤,今日只做了一盅。除了您吃的,就只剩下王爷那处的小厨房有了。”   “你们堂堂静南王府,难不成还舍不得一点子小小的血燕窝?”听到鸢尾的话,原本并不是执意想要血燕窝的苏锦萝立时坚定了念头。   只要能让那个伪君子不好过,她就开心。这么贵的血燕窝,那个伪君子即便是脸上不显,心里肯定在心疼的滴血。   “这,那奴婢去替您问问。”   鸢尾去了,片刻后端来一盅血燕窝。   “姑娘,王爷说了,姑娘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不必忌讳。”   苏锦萝转了转眼珠子,“还剩下多少血燕窝?我全要了。”   “……姑娘,您确定?”   “都给我煮了。”   一开始,苏锦萝是豪气云天的秉持着要将静南王府吃穷的伟大目标而奋斗的,但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么多血燕窝下肚,把她的鼻血都给补出来了。   “姑娘,您别慌,仰头。”鸢尾用绣帕替苏锦萝按着鼻子,赶忙招呼丫鬟去将静南王请来。   苏锦萝的屁股还疼着,她坐立难安,躺又躺不下来,所以当陆迢晔慢吞吞的打开帘子时,就见苏锦萝撅着小屁股跪在榻上,小脑袋又使劲的往后仰的怪异姿势。   “王爷,姑娘吃多了血燕窝,这会子鼻血止不住了。”   苏锦萝的鼻腔和喉咙里都是血腥气,她害怕的不行,看到陆迢晔,又哭又笑的跟抓住救命稻草似得使劲挥手。   “呜呜呜……”流这么多血,她要死了……   “贪多嚼不烂。”陆迢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只双手环胸的靠在榻旁,任由苏锦萝拽着他的宽袖使劲。   伪君子换过了一身靛青儒衫,身姿儒雅的立在那处,居高临下看着苏锦萝,清冷眼眸之中沁出笑意,带着恶劣戏弄。   苏锦萝知道,自己这是又着了他的道了。   小姑娘哭的眼睛红红的,白嫩小手上沾着一点血腥气,紧紧的拽着镶白边暗纹的袖口。陆迢晔俯身贴耳,细薄唇瓣触在那只小巧玉耳处,说话时气息吞吐,带着熟悉的冷梅香。“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鸢尾上前,替陆迢晔递过巾帕。   陆迢晔接过,握住苏锦萝的手帮她将指尖处沾着的血渍擦洗干净,然后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苏锦萝跪趴了许久,腿脚早就软了。   她软绵绵的被陆迢晔半空着托在怀里,腰部被他用膝盖抵着,受伤的臀部不着地,脖颈搭在臂弯上,小脑袋向后仰着,全无防备。   从向下跪趴到向上仰躺,苏锦萝觉得,还是仰躺舒服些,可当她意识到这个揽着她的人是陆迢晔时,又觉得她还是自己跪着比较好。   “别动。”   按住苏锦萝挣扎的身子,陆迢晔替她换过巾帕,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鼻血已经不流了,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苏锦萝衣襟上沾着血迹,披头散发的窝在陆迢晔怀里,小小一只,面白眼红,可怜异常。   “内衫都湿了。”勾住苏锦萝脖颈处的系带,陆迢晔恶劣的往上扯了扯。   苏锦萝身子一僵,下意识环住自己,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看向陆迢晔,里头满是不可抑制的惊恐。   她这个模样,伪君子竟然还有闲心耍流氓。   对上苏锦萝的惊恐表情,陆迢晔笑意更甚,他抬手招过鸢尾。“去备干净的衣物替苏二姑娘换了,再差人将小厨房里头温着的药端来。”   “是。”   鸢尾应声,打开帘子去了。   卧室内,只剩下陆迢晔和苏锦萝两人。   苏锦萝被陆迢晔扯着脖子后的系带,她努力仰起脖子,避免自个儿被这个伪君子不小心给勒死了。   “真是不乖。”修长白皙的指尖带着微冷温度,沁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草味擦过苏锦萝的鼻尖。   听到陆迢晔说这话,苏锦萝屁股一紧,只觉那上过药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她对这伪君子的条件反射已经一轮严重过一轮了。   “我,我只是吃个燕窝……”苏锦萝心虚的埋首,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真是小气。   陆迢晔扬袖,锦帐被打落,珠玉翠环轻触,纱幔轻飘,滑过苏锦萝搁在榻旁的藕臂。   “撒谎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卷着苏锦萝的青丝,陆迢晔若有似无的用指尖刮过她的耳垂。苏锦萝的耳垂白嫩如玉,珍珠似的小巧一片,缀着两只玉石耳珰。   “在学堂里,不听话的学生是要被打掌心的。那用来打掌心的竹板子是用当季的竹子做的,青翠翠的敲下来,发出清脆脆的声音。只一下,这掌心就能肿的跟蚕茧子似的,放在琉璃灯下头一瞧,还能瞧见里头藏着的脓。”   苏锦萝下意识一缩,却被陆迢晔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腕子。   腕子上破了皮,苏锦萝疼的一抽,陆迢晔瞬时放开她,顺着肌理按住了掌心。   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屈,在苏锦萝掌心轻滑,陆迢晔能明显的察觉到小姑娘被吓得连掌心都在颤。   “王爷。”   账外,传来鸢尾的声音。苏锦萝如获大赦,扭头朝锦帐外张望。   陆迢晔单腿搭在榻上,鞋袜都未脱,撑着身子霸占了她的软枕,颈后是石青缎面的靠枕。   腰间系玉带,上头挂着香囊、扇囊等物,头上戴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的抹着她送的茉莉头油。看模样像是正准备出门,被鸢尾临时唤了过来。   陆迢晔起身,打开帐帘下榻。   “好好照料。切不可怠慢。”一离苏锦萝,伪君子又变成了那个清冷高贵,不染尘世污浊的清贵公子。   “是。”   鸢尾上前,挂起帐帘,替苏锦萝擦洗身子,换过干净衣物。   苏锦萝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心累疲乏,方才又被陆迢晔吓得不轻。这会子她缓过神来,吃了一碗牛乳,便赶紧搂着软枕睡下了。   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一觉睡醒,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天似乎已经暗了。   帐子里头黑乌乌的瞧不见一点光亮。她撑着身子起身,浑身软绵绵的有点发晕,指尖触到一抹光滑细料。   嗯?是落在榻上的裙衫吗?   苏锦萝抚着往上触了触,按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醒了?”   突然,昏暗账内传来一道声响。似乎是因为刚刚睡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暗隐。“傻姑娘,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乱碰的。”   苏锦萝早就已经缩了回去,甚至因为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的钻到了榻角。可因为陆迢晔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心口跳的极快。   她刚才,碰到了什么?好像,还是活的?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厚实的帐帘被拉开,卧室外头的光透进来,苏锦萝终于看清楚了陆迢晔的模样。   他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襟,露出光洁胸膛。身上宽大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一只肌理分明的胳膊。   陆迢晔的力气很大,但身上的肌肉却并不纠结。薄薄的一层微微拱起,白玉似得散着光泽。他的胳膊不粗,浸在晦暗月色下,修长白皙,如苍松劲枝般有力,尤其好看。   男人站在榻前,慢条斯理的点燃一盏琉璃灯。   琉璃灯亮,氤氲光影侵袭而下。男人的身影被拉长,转身时黑发轻动,覆在榻上的黑影随即往上蔓延,覆上苏锦萝的身子。   苏锦萝盯着那黑影,只觉心尖颤颤。   完了完了,她现在不光是瞧见人,连看到个影子都能吓得浑身发抖。   “酉时一刻了,起吧,晚间会睡不着。”   苏锦萝攥着被褥,听到陆迢晔如此正常的语调,愈发惊惧。“你,你为什么会跟我睡在一处?”   男人披上外袍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过来,双眸微暗,面容半隐,瞧不见神色。“这是本王的卧室。”   怪不得她就觉得这屋子不对劲,哪个客房里头还挂着一柄剑的!   苏锦萝扭着小细脖子看向挂在木施上的那柄宝剑,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赶紧把自己埋进小被子里。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柄剑给剜了脖子吧? 第24章   理国公府, 大房院内。   日理万机的理国公收到苏清瑜的消息, 立即与皇帝告假,回了府。   书房里, 灯火彻夜, 理国公吃了三碗茶,终于开口:“清瑜,你想好了?”   “是。”苏清瑜立在书桌前, 面色严整, 姿态冷凝。   “以前为父怎么说,你都不肯入仕途。得了一个什么‘富贵闲人’的称号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今次怎么突然想要入仕了?”   理国公用茶盖撇开茶水面上的沫渣,又吃了一口茶。   上好的毛尖, 茶色碧绿, 随烫水缓慢舒卷开来,一芽一叶,片片匀整,柔嫩光滑,香气高雅。入口时甘甜醇香,回味悠长。   “往常是儿不懂事, 见父日见年迈, 想为分忧。”苏清瑜拱手, 声音清晰。   理国公一口茶卡在喉咙里, “咳咳咳……”   年迈, 他才四十五, 正值壮年!虽不能一夜七次,但两三次还是没有问题的!   理国公怒瞪向苏清瑜,“想当官,自个儿考去。”依照苏清瑜的才学,登榜提名,探囊取物尔。   话罢,理国公摆袖要去,被苏清瑜拦住了路。   “父亲,我想去参军。”   理国公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看向苏清瑜,嗓子都大了几分。“参军?”   “科举在两年后,我等不了这么久。现今边域有外族侵犯,正是立功建业的好时候。”   “清瑜,你可想过,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理国公面色沉静下来,抬手关上书房的门。   苏清瑜敛眉,撩袍下跪,朝理国公叩首。“是儿不孝。但圣人言: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边域战事变幻莫测。就算是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老侯爷都莫可奈何,你一个只会些拳脚功夫的闲人,该如何建功立业?”   “父亲,有志者,事竟成。大战不仅靠武艺压阵,更靠脑子布阵。”   书房槅扇未关,有溯风席卷而进,豆灯忽灭未灭,隐晦暗生。   理国公道:“那萝萝怎么办?”   苏清瑜沉默片刻,“正是因为萝萝,我才会去参军。当今皇城,就连父亲都不能自保,我一个‘富贵闲人’,无权无势,该如何护住萝萝?”   “……那就找一个能护得住萝萝的人。”   理国公上前,将苏清瑜从地上扶起。   “清瑜,你的心,为父明白。可这事是不能急于求成的。就如方淼,即便年少成名,官居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又如何呢?天子说舍弃就舍弃,说重用就重用,终归只是棋子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   “皇城诡谲,朝堂动荡。皇上龙体欠安,一众皇子蠢蠢欲动。千帆竞渡,何能独善其身。萝萝既接了回来,咱们爷俩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人好好护住。”一掌拍上书桌,理国公道:“押注吧。”   苏清瑜皱眉,良久后道:“没有别的法子吗?”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萝萝送进火坑。   “清瑜,这种事,你应当比我更明白。即使萝萝不回来,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只会比在理国公府内更危险。咱们护不住她,只能找个能护得住她的人来。自古成王败寇,皆是踏着尸身往上去的。”   苏清瑜沉默。   理国公叹息道:“当今陛下,四子五女。大皇子陆友裕,二十有八,出生卑微,乃宫女所生,生母虽被封淑媛,但身后无势。不过其自幼骠勇善战,屡建奇功,更难得的是性情宽厚、善抚士卒。”   “二皇子陆友贞,当今太子,生母为元贞张皇后,朝中势力颇足,只性情驽钝,若是让他继位,怕是会出现外戚霸权的局势。”   “三皇子陆友文,原名康勤,并非陛下亲生,乃是养子。手段颇足,手中已收拢皇城四大家族。”   说到这里,理国公一顿。“至于这四皇子陆友孜,生来便有重瞳,自认帝王之命,虽与咱们有些姻亲,但如今下落不明,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去触霉头。”   “父亲,大皇子与太子已娶妻,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尚未娶妻,萝萝嫁给哪个都不合适。”   “是啊。三皇子与四皇子皆非良配,咱们冒险下注,胜了,也不定就能荣华富贵,一步登天。而若是败了,便只能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下肚,了结一生了。”这事关系重大,实难抉择。   “父亲,如果不站队……”苏清瑜犹豫道:“咱们谁都不帮的话,会如何?”   “咱们又不是镇国侯府那等人家,说不站队就不站队。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若是不站队,迟早被皇城里头的这些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我们就找个有权有势,又不站队的?”   “镇国侯府只一位嫡大姑娘,还与方淼订了亲。”理国公侧眸看向苏清瑜,“你去哪找人?”   “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不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性情不定,而且半月后就要随他祖父一道去边域打仗了。是生是死都不知,咱们萝萝可不能过去守寡。”   苏清瑜皱着眉头在脑子里删选了一遍皇城里头的适龄青年,不是长得难看,就是才华平平、蠢笨无比。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萝萝。   “对了,这几日怎么都没听到萝萝的消息?”理国公突然道。   他今日刚刚接到苏清瑜的消息回府,还不知道苏锦萝昨晚上发生的事。   一听理国公提到这事,苏清瑜眸色一凛,想起苏涵,双拳紧握。虽然苏涵咬死这事只是自己吃醉了酒,做了浑事,与其他人毫无干系,但苏清瑜对苏宝怀还是生了怀疑之心。   他这个养妹,真是不得不防了。   “萝萝在静南王府做客,过几日我便去将她接回来。”缓下一口气,苏清瑜并未说出真相。   萝萝的名声最重要。   “静南王府?”理国公捋了捋胡须。“说起这静南王,连老夫都不得不佩服啊。”当年若不是先帝执意,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还不定是谁呢。   “父亲,您瞧静南王如何?”苏清瑜突然双眸一亮。   理国公“刷拉”一下,扯下来两根胡须。“这……恐怕是不配……”   虽然说,在理国公眼中,萝萝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该被捧在掌心里的珍宝,但摸着良心说,像静南王这样的人……十个苏锦萝都配不上啊。   听出理国公的言外之意,苏清瑜轻咳一声。   确实是有些……糟蹋好东西。   “再说了,这静南王都二十八了,比萝萝大了整整一轮。不配,不配。”理国公摆手,突兀想起什么,面露纠结神色。“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就是,就是,咳,那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摆着一张严肃脸的理国公闪着一双八卦眼,目光灼灼的盯住自家儿子。   他真的是很好奇呀。   “什么传闻?”苏清瑜一脸莫名的看着理国公那张凑过来褶皱脸,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幸好他随娘。   “你不是与静南王走的很近吗?他都二十八了也没娶亲,太后把头发都给愁白了。”   “……这事呀。”知道自家父亲提的是什么事,苏清瑜面露尴尬神色。“这事我倒是真不知。”   苏清瑜是个风流种,时常流连花丛。但却从未看到过陆迢晔有这方面的嗜好,听说这静南王在府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外头说起来是洁身自好,但细想来,就有些不对劲了。   都二十八了,别说儿女成群,连个女子都没碰过……难道真是不举?   理国公抚了抚自己缺了几根胡须的下颚,故作沉思道:“当年先帝传位于皇上,怕不只是因着殷贵妃的缘故。”   殷贵妃出生低贱,只是一小小县衙庶女,却因美名远播,而被皇帝召见入宫,一见倾情,一宠数十年。传闻殷贵妃与先帝伉俪情深,使得先帝力排众议,也要将殷贵妃之子扶上帝位,即便因此得罪当今太后也在所不惜。   先帝一去,太后便将殷贵妃送进了皇庙。   当今皇帝虽坐上了帝位,但因为与太后不合,所以这帝位到如今都未坐稳。   其实静南王本也是殷贵妃之子,只因太后无所出,先帝才将静南王抱到了太后膝下。虽说静南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但感情却并不深。   生恩不及养恩,先帝偏宠殷贵妃,自然更偏袒被养在殷贵妃膝下的皇上,因此这帝位就轮不上静南王了。   “不管真假,单说这静南王,怎么也不能瞧上咱们萝萝吧。”理国公底气不足。   “怎么不能。萝萝哪处不好?若我能娶,必捧在手心里养着她。”苏清瑜高扬起下颚,喜滋滋道。   理国公斜睨了苏清瑜一眼,拉着脸冷哼。就你这风流种,还敢有脸说。   “别说萝萝了,你呢?前几日你母亲给你挑的,都没瞧上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让我少操些心?”   “……父亲,天色不早了,我先去了。”苏清瑜夺门而逃。   ……   自从知道那间卧室是陆迢晔的以后,苏锦萝坚决不住。   “姑娘,其它的客房都没收拾妥当。”鸢尾蹲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披上鹤氅。   苏锦萝可怜兮兮的蹲在甬道角落,被迎面而来的溯风吹得瑟瑟发抖,像朵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鸢尾见苏锦萝说不通,无奈起身。   静南王府占了大半条街,客房无数,家仆成群,收拾一间客房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上头主子发话说没客房,他们也只能没客房了。   穿廊拐角处,有捧着漆盘过来的大丫鬟。   “傲芙,你怎么过来了?”鸢尾拦住人。   名唤傲芙的丫鬟柳眉杏眼,肤白貌美,尤其是眼神,果真是衬了一个傲字。即使只是一个丫鬟,气势却比苏锦萝这个正经主子还要足,颇有股心比天高之意。   “我给王爷送茶。”傲芙斜睨了一眼蹲在角落的苏锦萝,脸上显出妒意。   她实在是不知,这苏锦萝有哪处好,竟能得王爷青眼。不就是长得白嫩些,眼睛大了些,说话声音好听了些,身份比她高贵些吗?   瘦巴巴的,跟干煸四季豆一样。傲芙挺了挺胸。   “王爷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书房重地,谁都不能进。”   “那是对别人。”傲芙扭身要走,被鸢尾拽住了胳膊。“不成。”   “放手。耽误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傲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心思,轮得到你管吗?”   两人吵的厉害,蹲在地上的苏锦萝突兀眼前一亮。   书房重地,谁都不能进?那如果她进去了,陆迢晔会不会气的把她扔出静南王府?   头脑简单,四肢也并不发达的苏锦萝猫着身子,往书房重地而去。   她真是太聪明了。   聪明的苏锦萝在院子里头转了许久,终于在傲芙跟鸢尾吵完之前找到了书房。   书房的槅扇和大门都关着,苏锦萝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她垫着脚尖去推槅扇,没推开,然后又猫着身子躲到户牖处偷看。   书房的门上糊着一层绢布,苏锦萝摘下发簪,撅着小屁股戳出一个洞,然后偷偷的往里面瞧。   太暗了,看不清楚……   苏锦萝嘟囔着声音,把小屁股撅的更高。   算了,直接进去等那伪君子,等那伪君子瞧见自己,一定气得跳起来,然后她就能被扔出静南王府了。   喜滋滋的想完,苏锦萝使劲推开书房的门,往里去。   嗯?走不动?   苏锦萝又往里走了一步,身后传来拉力,她扭头,就看到自己的鹤氅托在地上,上面踩着一只脚。   那只脚穿着黑色皂角靴,边缘包着白边,侧边是垂顺而下的绒白狐裘。   苏锦萝缓慢仰头,视线从那双穿着绸布长裤的劲瘦大长腿处往上移,路过挂着一柄利剑的窄腰,滑过胸膛,瞄过搭着狐白裘的宽肩,最后落到滚着喉结的修长脖颈处。   脖子有点酸,苏锦萝一鼓作气往上抬,看到了陆迢晔的脸。   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正盯着苏锦萝看,双眸微垂,露出眼睑处的朱砂痣。   苏锦萝下意识张嘴,傻笑。   “你,你踩到我的鹤氅了……”   “是嘛。”陆迢晔俯身,凝着溯风的冷梅香扑鼻而来,苏锦萝恍惚间往后一倒,伤痕累累的小屁股磕在门槛上。   “嗷……”好痛。   疼的眼泪汪汪的苏锦萝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捂着小屁股缩在户牖处盯着陆迢晔瞧。   被逮住了……   “萝萝怎么在这处?”陆迢晔负手而立,脚下踩着鹤氅,姿态闲适。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想了想,突然急中生智,狗急跳墙。“我,是来给你送茶的。”   明明打着主意要让陆迢晔把自己赶出府,可捂着屁股的苏锦萝在看到陆迢晔腰间的利剑时,立刻就改口了。   小命要紧。   “茶呢?”   “……我口渴,就喝了。”   “那茶碗呢?”   “……被,被我吃了?” 第25章   “萝萝的牙口真是好。”微凉指尖带着濡湿寒意, 掐住苏锦萝的下颚,被迫露出一口贝齿银牙。   “啊啊……”被捏着脸, 半张着嘴, 苏锦萝说不出话来, 只能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陆迢晔宽袖一甩, 掐着苏锦萝的下颚就把人给压进了书房。   书房的大门缓慢阖上, 唯一的光源顺着缝隙被越挤越窄。苏锦萝大睁着眼,眼见门扉彻底阖上,她眼中的光亮完全消失。   这是苏锦萝头一次来陆迢晔的书房。   书房里很暗, 门窗紧闭, 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户牖、槅扇处传来呼啸冷风席卷而过的声音。外头是黑夜, 但书房里的夜却比外头更浓厚,那种一种能沁入四肢百骸的夜。   呼吸间, 苏锦萝能闻到清晰的墨香和书卷味, 还有陆迢晔身上无时无刻萦绕着的冷梅香。   因为太暗,所以空间被无限放大与压缩, 苏锦萝胡乱摆着手,下意识抓住陆迢晔掐在自己下颚处的手。   未知空间的恐惧,再加上眼前人气势汹汹的压迫,苏锦萝腿一软,差点又要跌倒。   陆迢晔箍着苏锦萝的腰肢, 将人压到书案上。   书案很矮, 苏锦萝后背处被磕的有些疼。不过好在她身上的袄裙够厚。   陆迢晔半跪在地, 撩起的长袍搭在小姑娘散开的裙裾上。暗夜里, 他那双眼更显晦暗深沉,浑身清冷之意尽褪,整个人显出一股难以压制的隐戾凶残。   苏锦萝听到男人在笑,可是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脸,只能模糊瞧见一个轮廓。   “不知萝萝睡梦之时说的,弑帝夺位,乃是何人?”男人贴上苏锦萝的耳畔,说话时露出尖利牙齿,似触非触的压在白玉耳骨处。   苏锦萝浑身一颤,想起今日醒来之时与男人睡在一处的事,当即吓得冷汗噌噌。   她,她睡着的时候说梦话了?   “让本王猜猜,萝萝说的,可是我。”   异常笃定的一句话,让苏锦萝原本吊起的心彻底哇凉。被发现了。   “王,王爷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苏锦萝转着一双眼珠子,声音软绵绵的连话都说不全。   “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一口叼住苏锦萝的耳朵,陆迢晔的舌尖卷过那颗耳珰轻转。   苏锦萝浑身一哆嗦,纤细的身子软倒在书案上。   这个伪君子,在干什么?   “嘘。”改掐住苏锦萝的面颊,陆迢晔侧眸,在暗色里看到小姑娘被挤压起来的两团脸蛋肉。   身上干巴巴的,脸上倒是有些肉,只这脸这般小,这些肉到底都是藏在哪处的?   “泥揍开……”苏锦萝噘着小嘴说话,使劲掰扯陆迢晔的手。   陆迢晔俯身,一口咬住苏锦萝的脸蛋肉,跟叼着肉骨头的小狗崽似得。   “呜呜呜……”陆迢晔并未用力,但苏锦萝却被吓了一跳,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肉触到那坚冷的牙齿,下一刻就会血肉模糊。   “真软。”又细又嫩又滑。   陆迢晔意犹未尽的起身,放开禁锢的苏锦萝,然后转身去点燃放置在书案旁的琉璃灯。   苏锦萝一离开陆迢晔的禁锢,便赶紧撅着小屁股往外逃。陆迢晔头也不回的踩住小姑娘拖曳在地的裙裾。   “哎呦……”苏锦萝饱受摧残的小屁股再一次跟光滑的白玉砖亲密接触。   跌的不轻,苏锦萝激的双眸通红。   书房内亮起了灯,苏锦萝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扭头看去。   只见偌大书房内空荡宽敞,白玉为砖,红木为梁。墙边摆置高架书橱,书案上置笔屏、笔格等物。书案后是盖着缎面的蒲垫,墙上挂着书画,角落里有熏炉,槅扇边置着一张软榻。   很普通的一个书房,但因为久不通人气,便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萝萝怎么这么急着要走?”陆迢晔撩袍坐到书案上,抬袖一挥,那些笔屏、笔格等物尽数被砸到了地上。   砚台里养着墨,苏锦萝下意识一躲,脸上却还是被溅到了一些墨汁。   墨汁阴凉,滴滴答答的顺着瓷白肌肤滑落,沾染在衣襟处。   苏锦萝揉了揉自己被咬痛的脸,鸦羽睫毛轻颤,颤巍巍的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男人与平日里那副清冷模样大相径庭,他大刺刺的坐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苏锦萝。   因为刚才的挣扎,苏锦萝发髻已乱,身上的袄裙衣襟也被扯开,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脸蛋上是被啃出来的红痕,圆圆一块,状似胭脂。   小姑娘有些害怕,眼里蕴着泪珠,眼尾发红,可怜兮兮的坐在阴冷的白玉砖上,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冷的。   “时辰,不早了,我,我要回房歇息去了。”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偷偷觑看一眼自己被陆迢晔踩在脚下的裙裾。   她慢吞吞的伸手扯了扯,然后又扯了扯。粉嫩指尖用力的泛白,但那只踩在裙裾上的皂角靴却还是未挪动半分。   陆迢晔敛眉,随手拿起一块白玉镇纸捧在掌心把玩。   白玉镇纸不大不小,形状长直,打磨光滑。上刻精致花纹,有蹲虎一头,虎头雕工细腻,虎尾上翘粗犷,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却奇异的杂糅在一处,就像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   虎身周边包鎏金,被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托在掌心,更显光滑玉泽。   “时辰尚早,不急。”用镇纸敲了敲书案,坚硬的镇纸与红木书案相触,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苏锦萝身子一抖,赶紧把自己的手拿到腰后藏好。   这镇纸应当比竹板子打起来还疼吧?   “萝萝可知,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什么人?”把玩着镇纸,陆迢晔微微俯身,用它挑起了苏锦萝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纤细脖颈撑出一段优美弧度,越发可怜。   “不,不知道……”   “是死人。”   白玉镇纸包着鎏金边缘的棱角滑过细嫩脖颈,抵在半敞衣襟处,尖锐的直角卡在系带上轻挑。   苏锦萝两眼一翻,吓得就要昏过去,脑门上突然被敲了一下,顿时一个机灵搂住了脑袋,蜷缩成一团。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太可怕了,她承受不来。   捂着脸,苏锦萝抽抽噎噎的哭的厉害,又惊又怕的恨不得钻到书案下头。   陆迢晔敲着白玉镇纸,缓慢起身。   苏锦萝兀自哭的伤心,她抹着眼泪,被人扯过胳膊,往怀里塞了一只白玉茶碗。   “什么时候把这茶碗吃完了,萝萝什么时候便能回去了。”   苏锦萝怔怔抱着那只茶碗,见陆迢晔弹了弹宽袖,又恢复成一脸清冷模样,然后大步流星的打开书房大门往外去。   一溜烟的从地上爬起来,苏锦萝猫着身子躲在户牖处往外瞧。   穿廊两边挂着刚刚点上的宫灯,男人身披狐白裘,在穿廊拐角处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身穿太监服,应当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小太监,但因为隔得太远,所以苏锦萝看不清容貌。   “姑娘。”   “啊!”   被突然出声的鸢尾吓了一跳,苏锦萝把怀里的白玉茶碗往外一抛。   鸢尾眼疾手快的接过白玉茶碗,递还给苏锦萝,“姑娘,王爷说了,您若是不愿意进屋子里头睡,便在院子里头睡。这风花雪月的天,最是适合把天作幕,把地当席,以石为枕了。”   一会子要她吃茶碗,一会子又要她幕天席地的,怕不是真想要她早死……   苏锦萝嘟嘟囔囔的抱着茶碗赶紧远离这只伪君子。   穿廊处,身穿太监服的小太监恭谨与陆迢晔行礼。宫灯下,小太监一副唇白齿红之相,眉眼清秀细腻,笑起来时左颊印出一个浅笑梨涡。   “王爷,四皇子之事已被查明乃边域奸细嫁祸。方贵妃被下旨接出冷宫,只是……”   “只是什么?”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抽出帕子擦手,眉眼清明,声音冷冽。   “只是身子大亏,怕熬不过几日了。”   擦完手,陆迢晔抿唇轻笑,他仰头,看向漆黑夜幕之中缀点的几许繁星冷月,状似叹息道:“将这事告诉文国公。皇兄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王爷的意思是……”   “死了一个方贵妃,还会有更多的‘方贵妃’。文国公可比本王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   ……   理国公府内,苏清瑜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站着他的贴身小厮苏回。   “爷,奴才已经将苏涵送到赌场里头,奴才走的巧,正好看到他被砍了一只手。”   “左手,还是右手。”苏清瑜端着茶盏,敛眉时眸色冷凝。   “左手。”苏回话罢,想起在后门看到的老婆娘。“爷,三姑娘的亲母又寻来了。”   “放进来。让她跟苏宝怀好好叙叙旧。”   “是。”   夜沉,幕黑,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苏宝怀站在院内,面前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拉扯她裙裾的亲母,张氏。   “宝儿啊,你不能这么绝情呀,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又不是我让他去赌的。我已经没钱了,你们真当我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能给你们这么花吗?”自打她进理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就都指望着她一个人,她不给,就厚着脸皮去寻老太太打秋风。   全然不顾及她在理国公府里头的脸面。她一个养女,本就被人诟病,处境艰难。她心疼他们,可谁来心疼她呢!   “宝儿,娘求求你了,咱们家可就只剩下涵儿这么一个命根子了。”   “我管不了。”苏宝怀转身欲走,张氏猛的一下起身拖住她。“宝儿,我知道你跟涵儿要害那苏锦萝的事,你若是不救涵儿,我就去告诉老太太。”   “你……”苏宝怀怒瞪向张氏,呲目欲裂。   “宝儿,娘也不是在为难你,只要你救了涵儿,娘什么都答应你。”苏宝怀虽然也是张氏亲生,但毕竟是个姑娘家,自小又不养在身边,哪里有苏涵重要。   苏宝怀恨得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气。她使劲吞咽,眼前是纷繁落飞的白雪,穿廊掠院的砸下来,冷到了心口。   “你以为,我想这样?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会变成这样吗?”苏宝怀猛地一下推开拽着自己裙裾的张氏,泪流满面。   “当年若不是你们执意要将我送进理国公府,我便是跟着你们吃糠咽菜,也没有怨言。可是你们呢,吸血虫一样的黏在我身上,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送钱的,你们哪里有管过我的死活。”   “宝儿……”张氏怔怔坐在地上,哭着摇头。“可若不是因为要帮你,涵儿也不会变成这样呀。”   “是他自己蠢,被苏清瑜抓住,送进了赌馆,关我什么事。”对于苏涵没将她供出来这件事,苏宝怀是有些意外的。   她的这位亲哥哥,每次来找她,就是为了要钱去赌。认真说来与她并不亲厚,平日里瞧着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可没曾想,就算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也没将她捅出去。   深吸一口气,苏宝怀仰头看天。   “最后一次了,不过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好好。只要宝儿答应了就好。”张氏喜极而泣。   ……   亥时一刻,文国公府。   那位在皇城内都赫赫有名的苏家姑奶奶,此刻正面色苍白的跌坐在罗汉塌上,眸色仓皇。   堂内厚毡被打开,身穿官服的方淼跨步而进。   “淼儿。”苏氏起身,急急上前,“如何了?”   “熬不过元宵。”方淼皱着眉头,褪下身上大氅。   “这进冷宫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人事在天,说不准。”方淼落座,吃了一口热茶。   苏氏坐回软榻,身后靠着缎面软枕,面色疲惫。“巧儿还有半年才及笄,她年纪这么小,我可舍不得将她送进那个吃人的地方。”   方贵妃一去,文国公府在宫内无人,势必要送另外的姑娘家进去顶替方贵妃。即便不受皇帝宠爱,也算是占了一分地,尤其是在文国公府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这次送进去的姑娘尤为重要。   “我原以为,能娶得镇国侯之女,咱们文国公府也算苦尽甘来,却没曾想,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送不送巧儿还不一定,要姑母点头才成。”方淼口中的姑母便是方贵妃,文国公的亲妹妹,四皇子的生母。   苏氏敛眉,突然道:“理国公府里头不是还有两个没出嫁、没订亲的嘛。”   说的是苏珍怀和苏锦萝。而苏宝怀的身上还带着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的亲事,苏氏自然便没将她算进去。   方淼垂眸,想起那个带着雪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抿唇未言。   当今皇上正值不惑之年,身体也不大好,朝廷动荡,皇城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现在将自家姑娘送进去,无异于守活寡。   一辈子就只能被圈在那冷冰冰的禁宫之中,活死人般过活。   苏氏不愿意将方婉巧送进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苏锦萝和苏珍怀身上。   “二表妹没甚心机,就算送进去,也站不稳脚跟。倒是大表妹……”方淼转着手指茶碗,眸色深沉。   “老太太前几日寻我,本是要给你与这苏珍怀做媒的,被我给推了。现今这姑娘都十八了,婚事也没着落,听说在皇城里头还是个有些名气的才女,你姑母定会满意的。我明日便去理国公府寻老太太说道说道。”   “嗯。”   “对了,淼儿呀,你跟翘怜的婚事,还是尽早办了吧。若是方贵妃提早去了,那这婚事可得往后排了。而且你早办了婚事,也算是给你姑母冲冲喜气嘛。”   苏氏虽掌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在后宅内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方淼面前却明显气势不足。   方淼与那镇国侯之女从未见过面,但方淼从小就知道,他的婚事只会利于文国公府,于他自身,毫无干系。   “好。”方淼颔首点头,面上毫无表情,喉咙里却突兀涌出一股干涩。他垂眸,看到手中茶盏,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茶坯乳白,清凌凌的就似那个小姑娘。   有缘无分,终归可惜。   然,大丈夫,不该拘于儿女私情,国家荣辱,家族运势,皆系他身。以他之身,换来文国公府一时安稳,才是他该做的事。   “我让人替你算了日子,就初十吧,虽说仓促了些,但你姑母怕是熬不过元宵,咱们提早办了也好。”   “都由母亲做主。”   方淼放下茶盏起身,打开厚毡,转身离开。   屋外,溯风四起,飞雪凝枝。   方淼立在廊下,仰头望天。   亥时三刻了。   也不知那日里被寻回后,小姑娘可有受惊。现今在理国公府内,又是否安好。 第26章   苏锦萝觉得不好, 非常不好。因为她表演不了干吃茶碗的绝技,所以被扣在了静南王府内, 连房门都出不了。   “姑娘, 该歇息了。”鸢尾替苏锦萝上好药, 将她扶上软榻。   苏锦萝乖巧躺进被褥里, 鼻息间满是熏燎的安息香。   “王爷吩咐, 姑娘晚间睡得不安稳,便命奴婢替您熏了安息香。可开窍、辟秽、定神。”   “唔……”苏锦萝缩着半个小脑袋,声音含糊应了一句。   看来她真是说了梦话, 被那人听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见苏锦萝闭目, 鸢尾起身,打下帘子, 吹熄榻前琉璃灯, 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苏锦萝躺在里面,见外头半响没动静, 才赶紧一把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然后趿拉着榻下的缎面软底儿鞋,急匆匆搬了一只玫瑰椅抵在户牖处。   觉得一把玫瑰椅尚不够,苏锦萝又哼哧哼哧的搬了个花几过去,然后在花几上放了只小花瓶。   将门堵得严严实实后, 苏锦萝这才放下心来, 重新爬回榻上。   她看那伪君子还怎么进来。   衣物被褥上熏了安息香, 卧室角落里头熏着龙挂香。龙挂香挂在香架子上, 倒挂着焚烧,烟色为白,如缕直上。   这香架子倒是好玩的紧。苏锦萝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   大致真是因为那安息香的关系,所以苏锦萝睡得尤其安心。   她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往暖源处靠了靠。   额角触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苏锦萝迷糊睁开双眸,霍然看到眼前一片半敞胸膛。素白亵衣松散,肌肤上有她呼出来的氤氲水汽,细小的水珠子贴在上头,平添暧昧。   苏锦萝屏住一口气,缓慢上移。   陆迢晔双眸紧闭,面容平静的睡在她身侧。那张如玉面容俊美如俦,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便如玉雕细啄般令人神往。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腰,发现那人的胳膊正压在她的腰上。   怪不得她就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捏住陆迢晔亵衣袖口一角,苏锦萝轻手轻脚的把他的胳膊往旁边挪。   身旁男人动了动身体,一侧身就把刚刚钻出去的苏锦萝又搂了回来。   “唔……”苏锦萝被压的结实,胸前一阵钝痛。她红着眼,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人,使劲往外一挣扎。   “砰……”力道用的太猛,苏锦萝直接连人带被的摔了下去。   七荤八素的坐在地上,苏锦萝拨开眼前帐帘。只见卧室门扉处的玫那把瑰椅和花几还好好的挡着,花几上头的小花瓶也乖乖的立着。   那这个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苏锦萝扭头,看到侧边半开的槅扇。这伪君子不会是爬窗户进来的吧?   苏锦萝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无耻程度又刷新了三观。   抱起木施上挂着的衣裙窄袄,苏锦萝根本就不敢朝后头榻上看一眼,便赶紧一溜烟的跑远了。   外室内,鸢尾已起身,瞧见抱着一堆衣物出来,衣衫不整的苏锦萝,面露诧异。“姑娘,您这么早就起了?”   “唔……”苏锦萝胡乱开始穿衣裳,侧眸看了一眼外头的天。   白皑皑一片,落满了雪。屋檐瓦上,粉墙穿廊,举目望去,浮云落院般皎素。   “姑娘,王爷说了,今日便送您回去。”鸢尾替苏锦萝洗漱好,端着早膳过来的时候,便与苏锦萝说了这事。   “真的?”苏锦萝双眸一亮,喜难自抑。   “是。”鸢尾笑着点头。   “那咱们快走。”苏锦萝真是连半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人偏这时候送自己回府。   “姑娘,您还没用早膳呢。”   “不用了,不用了。”话罢,苏锦萝提裙早已疾奔出了大堂,然后转身站在户牖处朝鸢尾招手,“快点带路。”   见苏锦萝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鸢尾面露犹豫,转身看了一眼正慢条斯理从榻上起身的陆迢晔。   陆迢晔站在木施前,用巾帕擦拭胸前湿渍,垂着眉眼朝鸢尾挥了挥手。   鸢尾会意,领着苏锦萝出了院子,到垂花门处。   垂花门前立着一顶小轿,苏锦萝坐进去,到了角门后又换过马车。   “姑娘,这是王爷吩咐奴婢送您的临别赠礼。”   苏锦萝眼睁睁的看着鸢尾将一只香架子替她搬进马车里,最后又往她怀里塞了一只茶碗。   茶碗有点眼熟,是陆迢晔在书房里塞给她的那只。这是让她回去继续吃的意思?   香架子也很眼熟,是昨晚上用来挂龙挂香,被她盯着看了半响的东西,现在上头还留着那味呢。   “赶快走。”苏锦萝从马车帘子里抻出半个小脑袋,催促马车夫。   不管这伪君子是什么意思,她可不想再跟这人有任何牵扯,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见面的好。   马车夫闻言,扬鞭赶马,马车辘辘转过静南王府角门,入了宽敞大街。   天色尚早,寒气迫人,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苏锦萝急盼着回理国公府,连早膳都没用。不过好在鸢尾贴心,在马车里给她备了些糕点吃食。   苏锦萝盘腿跪坐在软垫上,身上罩着一件狐白裘,瓷白小脸躲在雪帽里,显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她伸出小嫩手,小心翼翼捧起茶案上的一碗牛乳轻抿一口。   唔,好香。   牛乳旁还放着一小碟桃酥。苏锦萝一口牛乳,一口桃酥的就解决了自个儿的早膳。   “吁……”突然,马车霍的停下,苏锦萝手里那碗牛乳没端稳,半碗泼到了脸上,半碗泼到了身上。   牛乳不烫,温温的顺着苏锦萝的衣襟往下淌,她噘着小嘴,用绣帕擦了擦脸,刚刚打开帘子想开口询问,冷不丁的就被外头冲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哎呦……”   苏锦萝被压在下头,那冲进来的人不管不顾的直往茶案下头钻。   “求姑娘救命。”躲在茶案下头的人有些眼熟,苏锦萝蹙眉想了想,然后试探性的开口唤道:“茹柔姑娘?”   “你是……二姑娘?”   吴茹柔没曾想,自己这误打误撞的竟躲到了苏锦萝的马车里。“二姑娘,请二姑娘救命。”   一把攥住苏锦萝的手,吴茹柔急的厉害,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打颤。她浑身脏污,发髻凌乱,身上穿的袄裙都被扯破了,从脖颈衣襟处露出小衣缎面。   “这是怎么了?”苏锦萝与吴茹柔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记着,在生辰宴上,吴茹柔顶着她那嫂嫂,与她说了几句好话。   吴茹柔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入骨,就像是夹着两块冰块一样贴着她的肌肤。   解下自己身上的狐白裘替吴茹柔披在身上,苏锦萝转身,拿过一个手炉塞给她。   “我嫂嫂要将我卖给宫里头的大太监,我不依,她便让人将我绑了要送进去。我苦苦求了个小太监,替我松了绑,自个儿逃出来了。”   “什么?”苏锦萝面露诧异,“你嫂嫂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   吴茹柔的嫂嫂便是那小肚鸡肠的张氏,那人在生辰宴上的嘴脸,苏锦萝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她万没有想到,这张氏平日里苛刻吴茹柔便算了,竟还要将她卖给宫里头的老太监。   “二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那我该如何救你?”   吴茹柔哭的肿了眼睛,她捂着脸摇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样吧,我先带你回理国公府去。或者,你想回吴国公府?”   “不,我不愿意回去,还请二姑娘收留。”   “好。”苏锦萝应罢,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喧闹声。   “二姑娘。”吴茹柔紧张的攥住苏锦萝,声音仓皇无措,“是他们追来了……”   “别怕。”苏锦萝心里也没底,但努力的安慰着比自己更没底的吴茹柔。   她看了一眼马车,突然将目光落到那马车帘子上镌绣着的车徽处。   那上头绣着一个“静”字。   这辆车是静南王府的马车,张氏的胆子即使再大,应当也不敢公然得罪静南王府。   苏锦萝想的没错,张氏确实是不敢得罪静南王府,但她没想到,追来的不是张氏的人,而是那老太监手底下的人。   老太监正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攥着宫里头一大部分实权,手底下的人也嚣张,即使知道这是静南王府的马车,也没有一点退让的想法。   毕竟静南王再厉害,再名动天下,也不过就是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   “嘘。”苏锦萝捂住吴茹柔的嘴,把人塞到茶案下头。   深吸一口气,苏锦萝打开帘子,露出半张脸。“静南王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软绵绵的透着暖意,虽故意露出一副严苛模样,又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没有一点攻击力。   站在最前头的小太监朝苏锦萝拱手,抬眸时露出一张脸,清俊白皙,眉目干净,开口时声音清磁。“姑娘,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您让奴才们瞧了马车,奴才们自不敢放肆。”   意思就是,如果她不让他们瞧马车,他们就要放肆了。 第27章   正僵持着, 苏锦萝突然听到一阵马啸声。   街口处,冲来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披艳红色大氅, 手持马鞭, 扬手朝着马车前的小太监便是一鞭。   苏锦萝认得, 这个人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沈玉泽。   细雪尚落,铺天盖地而来。沈玉泽勒马停在苏锦萝面前,手里的马鞭拍在马车帘子上, 堪堪略过她的脸。   苏锦萝往侧边一躲,头上雪帽戴的更深,几乎压住了整张脸。   “理国公府的二姑娘也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沈玉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伏跪在地的一排小太监,精致面容上显出一抹嫌恶表情。   对于这群阴险腌臜的宦官, 沈玉泽一向是不耻的。祖父告诉他,是男子就该顶天立地, 背后出手害人, 不是君子所为。不过兵不厌诈,有些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   “小侯爷,奴才是在追查……”   “小爷不管你们在追查什么,这是理国公府家的二姑娘, 再怎么查, 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去了势的东西管。”   沈玉泽的话说的十分霸道清楚, 完全符合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性格。   领头小太监起身, 最后看一眼苏锦萝,拱手后急急离去,走在最后头的小太监身上的太监服都被抽烂了,可见沈玉泽的马鞭用的有多狠。   沈玉泽转头看向苏锦萝,苏锦萝紧紧拽着马车帘子,一张瓷白小脸被冻得有些红,尤其是鼻尖,像缀在雪枝上的一点红梅。   沈玉泽眸色一暗,翻身下马,然后猛地一下跳上苏锦萝的马车。   “哎,你……”马车夫刚刚开口,就被沈玉泽直接一脚踹了下去。   “我送你回府。”沈玉泽单腿搭在车辕上,开始驾驶马车。   “啊……”马车起势太快,苏锦萝往后滚了两圈,撞到茶案,跟茶案下头的吴茹柔压成一团。   “真蠢,坐稳了。”沈玉泽面色一僵,拽着缰绳的手一使劲,原本快速奔跑的马匹立时就轻缓了下来。   街道很长,很宽,两旁零零星星的摆出一些小摊子。   雪白大马踩着马蹄,拖着马车厢,慢悠悠的往理国公府赶,身后追着静南王府的马车夫。   青石板路上积上一层薄薄细雪,马蹄印子结结实实的落下,片刻后被落雪覆盖。   沈玉泽面色不虞的开口。“小爷送你的马鞭呢?”   苏锦萝正躲在马车里,听到沈玉泽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一角,露出半张小脸。“被玉珠儿收好了。”   “日后出门都带着,瞧见谁不欢喜了便抽上一鞭,保准立时服服帖帖。”   “……哦。”她可不敢。   苏锦萝没有沈玉泽这样的气势,也没有他家的门第,皇城里头的人也都不识得,万一抽到一个惹不起的,她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沈玉泽轻车熟路的将马车赶到理国公府,然后从角门入,直接到了内宅门前。一路畅通无阻,显然理国公府里头的家仆都是识得他的。   苏锦萝戴好雪帽,牵着吴茹柔下马车,然后声音软绵绵的与沈玉泽道谢。   沈玉泽盘腿坐在马车上,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锦萝。   几日不见,小姑娘似乎好像长高了一些。她穿着狐白裘,戴雪帽,仰头看他时一双眼湿漉漉的似浸着水雾。   “你这几日,在静南王府里?”   沈玉泽伸手,使劲的一把掐住苏锦萝的脸颊往外扯。   “唔……”苏锦萝吃痛,想往后躲,被沈玉泽掐的更狠。   “好疼……”苏锦萝伸手去掰沈玉泽的手。   一触到苏锦萝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沈玉泽下意识缩手。苏锦萝赶紧捂住自己的脸用力揉了揉。   好疼……前几日那伪君子咬出来的红痕还没消,被她用胭脂盖了,这会子这小侯爷又要掐她的脸。   她的脸到底是跟这两个人有多大仇。   “真蠢。”瞧见苏锦萝那副泪眼汪汪的小模样,沈玉泽动了动嘴,最后却还是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萝萝。”内宅的大门被打开,苏清瑜闻讯赶来,他急急过来,将一件大氅替苏锦萝披在身上。即使苏锦萝的身上已经有了一件从静南王府内穿出来的狐白裘。   被裹得跟个圆球一样的苏锦萝瞧见苏清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陡然便是一阵委屈。   “大哥怎么将我扔在静南王府,便不管我了。”   苏锦萝扯着苏清瑜的宽袖,紧到指尖泛白。小脑袋低低垂着,细长睫毛鸦色般的轻颤。   “大哥怎么舍得不管萝萝,只是家中有事要办,只得先将你托付给王爷。”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对陆迢晔的信任,她说不通他。   “来,让大哥瞧瞧,可是瘦了?”搓着苏锦萝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苏清瑜用手掌替她暖脸。   白嫩小脸被一挤,眼眶里立时就落下两颗黑珍珠来。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苏清瑜眉目一敛,目光灼灼的看向沈玉泽。   沈玉泽动了动握着缰绳的手。那里暖乎乎的还残留着刚才自己掐住苏锦萝脸蛋肉时的触感。   对上沈玉泽那双略显心虚的眼,苏清瑜面色冷凝起来。   “大哥,我没事。”苏锦萝噘着小嘴,声音闷闷道:“便是有事,也是因为你。”   “怎么反倒是我惹萝萝生气了?”苏清瑜转回目光,无奈笑道。   “谁让大哥将我扔在静南王府几日不管的。”苏锦萝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其实苏锦萝原本并没有这般委屈,只是瞧见苏清瑜这副担忧自己的模样,她越说着就越发委屈起来。   “是大哥的错,都是大哥的错。”苏清瑜只管认错,也不管自己是什么错。   他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擦去脸上的泪珠,然后又帮她把雪帽戴严实了。风这般大,可不要将他的萝萝吹坏了。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面露羞赧。   都这么大的人了,她竟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苏锦萝恨不能钻进苏清瑜怀里将自个儿好好埋起来。   “好了,天冷,回院子里头再说。”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手,带着人往内宅里去。   “大哥。”苏锦萝拉住人,将身旁的吴茹柔带过来。“这是吴国公府的茹柔姑娘,我想请她在理国公府内住几日。”   “好。”苏清瑜点头,面色柔和。   苏锦萝面露犹豫,她转头看了一眼吴茹柔,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她的事情说出来。   吴茹柔看出苏锦萝的意思,霍然朝苏清瑜下跪,声音干哑道:“嫂嫂要将我送给宫里头的大太监,还请大公子救命。”   话罢,吴茹柔便朝苏清瑜深深叩拜了下去。   苏清瑜面色不变,只道:“吴姑娘快起身,外头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回院子里头说话吧。”   苏锦萝赶紧将吴茹柔搀起来。   沈玉泽跳下马车,也要跟着往内宅里去,被苏清瑜给拦住了路。“女眷内宅,就不方便小侯爷进了。”   沈玉泽敛眉,精致面容上显出一股戾气。   “大哥,今日还要多谢小侯爷相助,我才能将茹柔姑娘带回来。”   “嗯。”苏清瑜淡淡应了一声,依旧不让步。   沈玉泽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苏锦萝,然后甩袖而去。   苏锦萝不知道苏清瑜为何对沈玉泽这般不交好,她明明觉得这个小侯爷虽混不吝了些,但性子却还是不错的,只是喜欢动手动脚这一点,让她有些吃不消。   “大哥,我觉得,这小侯爷比那静南王好多了。”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呐呐道。   苏清瑜轻笑,“傻萝萝,你年纪还小,尚不能分是非。”   苏锦萝觑了苏清瑜一眼。整个皇城里,只有她一个眼睛是雪亮的,将那伪君子看的清清楚楚。   而他大哥的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说起这沈玉泽,我倒是想起件趣事来。”见苏锦萝红着眼睛,一副闷闷不乐的小模样,苏清瑜便道:“小时,这沈玉泽还穿过你的裙衫,去哄母亲开心呢。你还别说,那小子长的粉雕玉啄的,穿了裙衫出去,就被一群小屁孩给围住了献殷勤。”   “然后呢?”苏锦萝被勾起了兴趣。   沈玉泽长的确实好,苏锦萝幻想了一下他穿女装的模样。唔……应当是极好看的。   “然后那小霸王就将那群小子都给揍了。”苏清瑜说完,兀自笑了。   这倒是他做的出来的事。将门出来的小侯爷,自然是浑天浑地的厉害。   苏锦萝弯了唇,笑起来时双眸微眯,眼尾上挑,月牙般的好看。   ……   将吴茹柔安置在偏院,苏锦萝与苏清瑜坐在一处商议此事。   “大哥,茹柔姑娘摊上这么一个嫂嫂,真是可怜。”苏锦萝换过了一身干净裙衫,身旁玉珠儿正在给她捏肩,雪雁取了玉肌膏来,替苏锦萝抹在手上。   苏锦萝素来注重自个儿的保养,一身雪肤除了天生而来,更离不开后日里她费在上头的心思。   苏清瑜闻到那玉肌膏的香气,也腆着脸要了些。   “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大哥也不臊的慌。”苏锦萝与苏清瑜开玩笑。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苏锦萝明显放开了些,也知道与苏清瑜说笑了。   苏清瑜也不恼,只笑:“只许你们女儿家用,我这男儿家就不能沾沾光了。”   “喏,你沾吧。”苏锦萝挖了一大块玉肌膏粘在苏清瑜的手背上。   苏清瑜笑着将其揉开,两只手不够,又挽起大袖抹到了胳膊上。   说笑了一阵,苏锦萝用了午膳,便被苏清瑜催促去歇息了。   正是午后,日头却也不大,院子里头还在落雪,清凌凌的覆下来卷着溯风。   苏清瑜坐在外室,面前站着苏回。   “爷,成了。”苏回上前,凑到苏清瑜耳畔处道:“三姑娘正跪在老太太那处,等候发落呢。”   苏清瑜端起手边茶碗轻抿,双眸微眯道:“去,再给她添把火。”   “是。”苏回应声去了。   苏清瑜沉思良久,拢袖起身。他步入内室,打开帐帘,只见苏锦萝正窝在被褥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晕晕的褪了妆,露出面颊上明显的红晕块,像胭脂似得。细长睫毛轻颤,搭在眼尾,拢下一层暗影。   修长手掌伸出,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   “好好照料着。”   “是。”雪雁应声,上前放下帐帘。   苏锦萝一觉睡醒,便听到玉珠儿在外头咋咋呼呼的声音。   “姑娘,您醒了。”雪雁替苏锦萝端来热茶漱口,然后又替她净了面。   “玉珠儿在说什么?”苏锦萝靠在软枕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苏锦萝话罢,珠帘被撩开,如青身姿袅袅的走进来,与她行礼道:“姑娘,玉珠儿姐姐方才去小厨房取菜,听到老太太那处的大丫鬟正在跟厨娘磨舌根,说三姑娘被送回了本家。”   “送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咱们理国公府日后,再没有那三姑娘四姑娘了。”   玉珠儿笑盈盈的从如青身后出来,走至榻旁,“姑娘,你猜那苏宝怀是犯了什么事被送回去的?”   “什么事?”苏锦萝刚刚睡醒,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还没回过神来。   “听说是偷了大夫人房里的东西。后头又被查出来,先前竟然也偷过老太太屋子里头的东西。啧啧,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竟偷东西。”   “偷东西。”苏锦萝睁着一双眼,神色呐呐道:“我瞧她,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呀。”理国公府的月例银钱,可比苏锦萝往常在李家多上好几倍。   “她是不缺钱,但她本家缺呀。姑娘可还记得,奴婢与您说过,这苏宝怀的本家养了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亲哥哥。那人被扣在赌场里,砍掉了一只胳膊。苏宝怀没法子,只得去偷东西替她那亲哥哥还赌债。”   苏锦萝沉默下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老太太和大夫人虽心善,但也容不下这么个偷自家东西的人,只能把人给送回去了。对外头说是本家那处给苏宝怀寻了亲事,咱们理国公府插手不上。”   这理由是烂了些,但有心人自然知道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现下已经走了吗?”   “走了。院子都空出来了。”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有些唏嘘。   ……   理国公府后门处,苏宝怀面色惨白的站在那处,眼前是看后门的老婆子。   “你个手脚不干净的,还不让我瞧瞧里头是些什么东西,若是再偷了什么去,老太太可要责罚我的。”   一个看后门的,哪里见得着什么老太太,不过就是想着法子要从苏宝怀身上捞最后一点好处罢了。   平日里苏宝怀也没少给这婆子银钱,现下她落难,个个变了脸,皆是些势力东西。   老婆子一把抢过苏宝怀手里的包袱散开扔在地上,然后弯腰翻找。   包袱里头皆是一些衣物,半点首饰也无。   “瞧清楚了?”苏宝怀冷笑。现下连个看后门的腌臜婆子都来羞辱她。   “哼。”婆子没捞着好处,将那些被自己踩脏的衣物一股脑的都扔到了苏宝怀脸上。   苏宝怀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声音森冷。“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理国公府还干净的。”   “宝儿,宝儿。”苏宝怀的亲母张氏,赶着骡子车急匆匆的过来,面露喜色,“你哥哥出来了。”   “他出来了,关我什么事。”苏宝怀心中有怨,她盯着面前的张氏,咬牙切齿。若不是这些人拖她后腿,她现在还在理国公府里头当她的三姑娘。日后还会是定远侯府的侯夫人!   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都是因为那苏锦萝,一回来,便抢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宝儿……”张氏惴惴不安的看着苏宝怀,声音呐呐道:“理国公府不要咱们了,咱们就回家吧,啊,一样的,一样的。”   “哪里一样!”苏宝怀用力甩开张氏的手,声音嘶哑,“你瞧见了吗?就这样一件衣裳,就抵得上你们一年的吃喝,你们养的起我吗?”   张氏看着那被苏宝怀攥在手里的脏污裙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往常,他们一家是靠苏宝怀接济过活,现下苏宝怀离了理国公府,他们一家日后的开支还不知从哪里来,更别说断了一只胳膊的苏涵还要那么一大笔医药费。   苏宝怀面露嘲讽,扭头就走。   “宝儿,你要去哪里呀?”张氏急急追过去。   “不用你管。”苏宝怀头也不回的吼完,穿着身上单薄的袄裙,咬牙顶着寒风一步一步往前走。冰冷寒雪贴在她外露的肌肤上,顺着脖颈冷到了心口。   她苏宝怀,绝对不可能倒下。理国公府欠她的,她要让他们跪下来,一样一样的还清楚。 第28章   翌日,天霁。   苏锦萝正收拾东西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 突然听闻文国公府的姑奶奶来了。   这位姑奶奶惯是个厉害人物, 单从她能教养出方淼这样的儿子来说, 手段必是不凡的。但苏锦萝却从来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 今次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头猛然瞧见人,还有些讶异。   方夫人穿一件百蝶穿花的缎面袄,宽袖褙子, 腰间勒帛系束, 梳高髻, 面带妆, 整个人端庄高贵, 眉眼与方淼神似, 却透着一股精明的凌厉。   孙氏与林氏早早到了, 三人正聚在老太太身边说话。   因为苏宝怀一事, 孙氏伤心了好几日。毕竟是从小养大的, 即便没有血缘,孙氏待苏宝怀也不薄,可对于苏宝怀来说,孙氏只是一个需要讨好的外家人罢了。   孙氏将苏宝怀当做亲女, 可苏宝怀只将孙氏视作向上爬的台阶。   今日孙氏上了一层厚妆,意在遮掩眼底的疲累。她侧眸, 看到站在厚毡处的苏锦萝, 赶紧起身将人牵进来。   “快些进来, 外头冷,莫冻坏了。”话罢,孙氏将手里的手炉塞给苏锦萝,然后又与她道:“今日来的巧了,你姑母恰在。”   “给姑母请安。”苏锦萝顺着孙氏的话,给方夫人请了安。   “这就是萝萝?长的真是乖巧,瞧这小模样,多惹人疼。”方夫人起身,笑盈盈的上下打量苏锦萝。“是姑母来的晚了。这些日子家务缠身,宫里头方贵妃的身子又不大好,我这两头来回跑的,也就没顾上萝萝,萝萝可不要恼恨姑母啊。”   “萝萝不敢。”   苏锦萝任由方夫人牵着她的手落了座。   一旁丫鬟端来一碗杏仁茶。   方夫人亲亲热热的亲自端给苏锦萝。苏锦萝受宠若惊的接了。   老太太笑道:“你瞧瞧,都没给我这个老婆子端过茶水呢,尽喜欢这些乖巧的小姑娘。”   “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仅给您端过茶水,还给您端过洗脸水呢。”方夫人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小时自然偏宠些,现下说话也更亲厚,只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了,这里头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怕只有自己知道。   “你呀,连淼儿都这么大了,却还跟小时候似得。”老太太笑着点了点方夫人的额角,然后将目光落到厚毡处。   厚毡旁,苏珍怀垂眸进来。她穿一件素白裙衫,上绣清秀梅花双面纹。有丫鬟上前替她褪下身上鹤氅,露出窈窕身段,清丽脱俗,温婉大气。   “给老祖宗、姑母、婶婶请安。”苏珍怀蹲身,一一行礼问安。   方夫人上下打量,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我今日来,是要跟老祖宗商量,将珍姐儿和萝萝带进宫去,瞧瞧方贵妃。”   方夫人此话一出,除了苏锦萝不明其中之意,其余人皆惊。   林氏面色一变,孙氏的脸色也不大好。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许久没有说话。   苏珍怀站在一旁,面色惨白。   “老祖宗,贵妃娘娘怕是熬不过今年元宵了。”方夫人见众人皆不说话,便又道:“这次的事,可事关咱们两家呀。”   “可是……”老太太有些犹豫。她抬眸看向苏锦萝和苏珍怀,心中思量。   “老祖宗,这外头的人,自然比不得家里头的人。再说了,巧姐儿都是要一道去的,端看方贵妃和皇上的意思了。”   方贵妃一去,后头势必要有人补上,这人选,除了方贵妃要看上,更要让皇帝看上。   三个姑娘一道去,胜算也大些。只明眼人都能明白,方夫人这次的目标,是苏珍怀。   “好。”老太太终于点头。   林氏与孙氏面色煞变,苏珍怀更是差点站立不稳。苏锦萝面色困惑的看了一眼方夫人,暗暗攥紧手中绣帕。   这方夫人,来者不善呀。   ……   因为要进宫,所以苏锦萝被好好打扮了一番。   “姑娘,大夫人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将孙氏迎进来。   “母亲。”苏锦萝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见孙氏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不必多费心思,只要不出错就行了。”孙氏见苏锦萝这副懵懂模样,双眸微红,攥着她的手不放。“放心,跟着你大姐做就好了。你姑母会事事提点的。”   一个苏锦萝,一个方婉巧,再怎么比都比不上苏珍怀。这时候的孙氏突然庆幸起来,她的萝萝不必入那深宫大院,成为宫腔粉黛中的一株孤苦宫花。   “嗯。”苏锦萝点头,任由孙氏替她披上那件艳红色的大氅和雪帽。   小姑娘肌肤瓷白,双眸清亮,清凌凌的立在那处,就像一尊玉娃娃似得。   孙氏陡然又担心起来。   “母亲?”苏锦萝歪头唤了一声。   孙氏回神,搀着苏锦萝出屋。“你姑母在外头等着呢。记住,宫里头规矩多,你切不可莽撞,有事便寻你姑母。不明白的要多问,当心冲撞了贵人。”   “嗯。”   孙氏絮絮叨叨许多,苏锦萝一一应了,与随后到的苏珍怀一道进了马车。   马车内,方夫人已在。   马车辘辘而行,从角门出了理国公府,先拐去了文国公府将方婉巧接上,然后又穿过大巷,往宫门去。   这是苏锦萝头一次进宫。若是以前,她大抵想都没想过,自己能有一日会来这皇城,会进宫见到这些高高在上的宫中人。   方夫人在车上与三个小姑娘讲了规矩。   方婉巧一贯进宫,规矩都熟了,苏珍怀也在宫中宴席时入过宫,只有苏锦萝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方夫人尤其叮嘱了她。   毕竟在宫里头若是出了事,方夫人自个儿也会被牵连。   苏锦萝一一谨记,越发紧张。   离宫门越近,苏锦萝透过马车帘子处隐隐显出的缝隙,能瞧见那巍峨高耸的朱色宫墙。明黄琉璃瓦,灿绿镶边。马车继续驶入宫门,廊庑高殿,花砖铺地,冗长的宫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宫女和太监。   静的可怕。   马蹄声敲在花砖上,就像是敲在苏锦萝心口一样。   方贵妃住在华清宫,在紫宸殿北面横街处。   马车绕过紫宸殿,停在华清宫门前。   下了马车,有宫娥上前引路,苏锦萝一路皆规规矩矩的跟在后头,时不时的抬起小脑袋仰望一番这瑰丽空旷的华清宫。   一路走来,宫女、太监不计其数,但却无一人发出一点声音。苏锦萝越往里走,便越觉毛骨悚然,她只感觉自己现在正走在刀尖上。   即使万般荣宠,但住在这样的地方,处处谨小慎微,仰人鼻息,就像脑袋上时时悬着一柄利剑。   人不会疯吗?   “娘娘,方夫人来了。”大宫女候在殿前,隔着珠帘通报。   “进吧。”有宫嬷嬷应声,挑开了珠帘。   方夫人点头,引着三个小姑娘进去。   方婉巧一贯嚣张跋扈,但此刻却乖顺异常。显然十分瞧的清楚形势,知道什么时候该跋扈,什么时候该收敛。   方贵妃躺在榻上,隔着一层帐帘,苏锦萝瞧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那曼妙身姿。殿内弥散着浓厚药味,方贵妃轻咳起来,立时有宫娥捧着痰盂上去。   “咳咳……”漱口净面,方贵妃又折腾了半响,才虚弱的开口,“都是好孩子。哪个是苏珍怀?”   连客套话都没说几句便直入正题,想来这事真是十万火急了。   跪在右侧的苏珍怀磕头起身,被大宫女牵着进帐。   方夫人走到方婉巧与苏锦萝面前,“你们两个去外头等着。”   “是。”方婉巧率先起身,苏锦萝紧随其后,一道出了内殿。   外殿里没烧炭盆,冷的厉害。方婉巧显然常进宫,她斜睨了苏锦萝一眼,语气嚣张道:“我要去寻安阳公主了,母亲出来你替我知会一声。”   安阳公主乃张皇后之嫡长女,现年十七,今年开春便要下嫁与陆博节度使罗绍威之子罗廷规。   因年纪相仿,与方婉巧交好。   苏锦萝一人呆在这外殿,透过槅扇瞧见外头一棵红腊梅,开的正盛,被积雪压弯了枝。   她踩着绣鞋跨过门槛,走到那棵红腊梅前。   红梅白雪,小姑娘戴着雪帽,穿艳红大氅,纤细娇小一只立在树下,白瓷娃娃似得粉软可爱。   宫娥并未打扫积雪,腊梅被压的弯了腰,苏锦萝伸手,小心翼翼的拨开积雪,腊梅枝猛地一弹,舒展开枝桠,昂首傲立于冷风之中,苏锦萝却被那残雪弹了满脸。   “唔……”抹了一把脸,苏锦萝声音软软道:“我好心帮你,你还甩我这么多雪渣子。”   “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陈厚威仪。“这是死物,你还当它能懂人意,会知恩图报不成?”   苏锦萝转头,先看到的是一身朝服立在穿廊处的陆迢晔。他戴着玉冠,身披狐白裘,笑意盈盈的站在那处,风雪溯风中,美好的让人恍惚。   陆迢晔的身旁站着一身穿龙袍的中年人,眉眼与陆迢晔有些相似。苏锦萝没吃过猪肉,哪里还没见过猪跑,能在宫里头穿龙袍的人,除了皇帝还有谁。   她赶紧伏跪叩拜,小脑袋抵在冷冰冰的雪渍上,被冻得一个哆嗦。   “起来吧,哪里来的这般有趣的小姑娘。”   皇帝上前,虚扶了苏锦萝一把,语气之中,意味深长。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起身,盯住自己的绣鞋不说话。   陆迢晔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又看了一眼盯着苏锦萝不放的皇帝,缓慢开口道:“皇兄,贵妃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呢。”   “啊,走吧。”皇帝回神,大步往殿内去。   陆迢晔侧身,路过苏锦萝,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角。   苏锦萝轻哼一声,捂着自己被弹得通红的额角吸了吸鼻子。   好痛。   殿内,方贵妃正拉着苏珍怀说话,不防皇帝来了。   一众人慌乱起身,皇帝摆手,“不必多礼了,贵妃身子要紧。”话罢,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珍怀,然后不感兴趣的撇开了头。   年纪大的人,多喜些鲜活物。比如,像是外头那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 第29章   元宵前三日,方淼大婚。   苏锦萝是跟孙氏一道坐马车去的。这次婚事, 并未大办, 因为皇上对方家还心存芥蒂, 所以文国公府依旧在夹着尾巴做人。   即使方淼成功迎娶了镇国侯之女, 朱翘怜。   前来方家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苏锦萝与孙氏被安排在侧院内。宴未开,侧院里头聚着各家夫人,孙氏眼熟的瞧见定远侯府家的沈夫人, 便赶紧领着苏锦萝上前行礼问安。   自苏宝怀被送出了理国公府, 她与小侯爷的婚事也告吹了。孙氏与沈夫人谈过几次, 想让小侯爷与苏锦萝订亲, 但沈夫人推三阻四的, 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这让孙氏有些不安。   对于理国公府来说, 让苏锦萝嫁给沈玉泽, 是她最好的选择, 也是理国公府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在如今文国公府没落的时候,毕竟理国公府与文国公府同枝相连,文国公府靠方淼娶了朱翘怜度过难关,理国公府势必也要靠联姻来保住自己在皇城之中的地位。   大家氏族, 要想富贵荣华永存,总是避不开这些东西。   “萝萝也来了。”沈夫人笑着牵过苏锦萝的手上下打量, 脸上显出笑意。“前几日我那混世魔王回来还跟我闹呢, 说萝萝最是喜欢吃珍珠团子, 偏要让我带着来给你尝尝。”   “夫人有心了。”孙氏笑着接话,“孩子年纪相仿,亲近些也无可厚非。”   沈夫人侧眸看了一眼孙氏,并不搭话,只转移话题道:“听说方大公子娶得可是镇国侯的嫡长女。这样一门亲事,难为方夫人能攀上了。”   若是往常,四皇子未出事前,方淼配镇国侯女也算门当户对。可如今,方淼已不复往常荣耀,而四皇子虽被洗刷了冤罪,但如今生死不明。   朝中局势不明朗,方贵妃又身染恶疾,怕是时日无多。这个时候,任谁都不会选与方淼成婚,但偏偏这镇国侯女嫁了。   苏锦萝听玉珠儿说,皇城里头的人都知道,镇国侯女朱连翘,喜欢方淼已久,不然也不会方夫人一上门提亲,这镇国侯女便恨不得立时将自个儿打包了给送出去。   镇国侯只一女,从来任由着她,便是她要嫁方淼,也并未多加阻拦,甚至出了十里红妆,几乎掏空家底为她陪嫁。   方淼娶朱翘怜,是高攀。苏锦萝嫁沈玉泽,是高嫁。沈夫人拿乔是正常的,因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谋划。就像孙氏想让苏锦萝嫁给沈玉泽,而沈夫人则想让沈玉泽娶更加高贵的女子为妻。   方淼出事,苏锦萝的身价也跟着跌了。原本的门当户对,变成了高嫁和高攀。   听出沈夫人的言外之意,孙氏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大舒服,只笑着转移了话题。   一屋子夫人说话,孙氏怕苏锦萝憋闷,便让她领着玉珠儿出去转转。   “姑娘们都在后头院子里赏梅呢,萝萝你也去瞧瞧。”   自来了皇城,苏锦萝只与苏清瑜亲近些。可苏清瑜毕竟是男子,苏锦萝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连个说话的闺中密友都没有。   孙氏有心让苏锦萝去结交结交,又怕她心思单纯,被人诓骗。   毕竟这皇城不比新平郡,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人多着呢。   “当心些。”孙氏叮嘱道:“别贪玩。”   “嗯。”苏锦萝应了,领着玉珠儿出了门。   屋外落着细雪,文国公府很大,苏锦萝穿梭在房廊间,仰头看到两侧悬挂着的大红灯笼。   这次婚事操办的有些草率,整个文国公府里除了挂起来的红灯笼跟红绫,还有那些贴的到处都是的“囍”字外,有些显得寒酸。   苏锦萝远远的瞧见梅园里头围聚着许多姑娘,她不大喜欢热闹,便站在镂空的廊窗边盯着往里面看。   她站的地方恰巧有一棵梅树。梅树开的正盛,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但闻到这冷梅味,苏锦萝就忍不住的想到陆迢晔身上的熏香味,她被扰了兴致,又觉得房廊里头四面透风冷的紧,还不如寻一处僻静地暖暖身子的好。   “姑娘,咱们去绣楼那处吧。”玉珠儿远远的瞧见一间绣楼,看着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好。”苏锦萝应了,领着玉珠儿往那处去。   两人穿过房廊,刚刚到假山处,便能瞧见绣楼里隐隐绰绰晃荡的人影。   苏锦萝顿住步子,抬眸看了一眼周围的假山石,然后找了一个山洞钻进去。   “姑娘,您做什么呢?”玉珠儿奇怪道。   “有些冷,你去替我拿个手炉过来吧。”   山洞里头还挺干净,就是有些深的样子,苏锦萝不敢进去,只躲在边缘避避风。她不愿回院子里听那些夫人说话,又不愿去梅园凑热闹,还嫌弃房廊处太冷,便只能寻着这么一个山洞躲躲风。   “哎。”玉珠儿应了,去替苏锦萝取手炉。   苏锦萝蜷缩着身子蹲在山洞里,突然听到一阵娇声燕语。   她扭头,透过假山缝隙,看到不远处急急赶来一男一女,连体婴儿似得搂在一起,亲的满脸都是。   女子身上穿着袄裙,随着男子的动作件件剥落,露出白身。   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刚想动,就见那两人往她这里挤了过来。   被唬了一跳,苏锦萝猛地一下起身,下意识往山洞里头跑。   “唔……”山洞很黑,苏锦萝什么都看不清,她被人勒着腰肢压在假山壁上,光滑的纤细脖颈贴在粗糙滑腻的苔藓面上,湿润的苔藓上挂着冰渣子,滴滴答答的往苏锦萝的脖子里头钻。   她被冻得厉害,整个人不断发颤。   压在身上的人一手捂着苏锦萝的嘴,一手勒着她的腰。   苏锦萝闻到一股清晰的冷梅香,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熏得她一阵头昏脑涨。   “别动。”男人俯身贴过来,凑在苏锦萝耳边说话。   温软的吞吐气息吹拂过耳骨,苏锦萝有些不适的偏了偏头,唇角触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微冷,偏凉。   山洞口的动静很大,女子叫的隐忍又压抑,伴随着男子的闷哼声,轻轻缓缓,起起落落。   苏锦萝有些脸热,她大概知道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呼吸声很重,洞里很黑,苏锦萝什么都瞧不见,可陆迢晔能暗中视物。   他看到怀里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窄腰袄裙,披着鹤氅,瓷白小脸涨红,小嘴红润润的噘着。小姑娘的唇天生有些翘,他微一俯身,便能含住。   自来了初潮,小姑娘每日就能变一个模样。   原本清澈眼眸越发黑亮,说话时眼尾上挑,流转着娇俏气。胸前压着软绵绵的触感,陆迢晔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觉心底慢吞吞的也升起了火。   怪不得皇兄看不上苏珍怀,偏偏对这小姑娘动了心思。   这样鲜活又粉雕玉啄的小姑娘,像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最是喜欢。嚼在嘴里软绵绵的入口即化,便是每日瞧着都能舒心上几分。   苏锦萝动了动自己被陆迢晔箍着的腰肢,却是冷不丁触到一样东西。   她蹙眉,下意识又动了动。   男人闷哼一声,压着苏锦萝的动作又加了几分力。   “你……唔……”   山洞口传出高昂的叫声,苏锦萝被男人压着,堵住了嘴。   陆迢晔的吻,跟他这个人很相似。一开始只贴着苏锦萝不动,慢吞吞的试探,动作轻柔舒缓,只待苏锦萝松气的时候,一举侵入,直将人弄得溃不成军才罢休。   山洞口的动静歇了,山洞里的动静却没歇。   “姑娘?姑娘?”外头传来玉珠儿的声音,山洞口的一男一女慌忙搂着衣服逃窜。   苏锦萝用力的推开压着自己的陆迢晔,闷头就冲了出去。   “姑娘,您这是到哪处去了呀?”   苏锦萝的衣襟被解开了,她搂着自己身上的鹤氅挡住里头凌乱的袄裙,脸上的雪帽压的很低,罩了大半张脸。   玉珠儿没瞧清楚苏锦萝的模样,只觉得她家姑娘瞧着怎么有些热?   ……   小正月,元宵日。   “姑娘,您穿这身真好看。”玉珠儿替苏锦萝换上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头罩羽缎,脚上一双缎面软底儿绣鞋,缀两颗浑圆珍珠。   “快些,大哥还在外头等我呢。”苏锦萝迫不及待的提起裙裾就要往外去,被雪雁给拦住了。   “姑娘,您将雪帽戴上。这倒春寒可厉害的紧,您当心风上头。”   “知道了。”   苏锦萝与苏清瑜约好一道去外头赏花灯,她许久未出门,这会子心都已经飞出去了。   玉珠儿和雪雁见拦不住,便加快了手脚,然后一人扶着一边,将苏锦萝搀了出去。   垂花门处,婆子抬着软轿正在等候。   上了软轿到内宅门口,那处正停着一辆马车,苏清瑜勒马在马车旁,看到从内宅门口出来的苏锦萝,赶忙下马上前,替她打开帘子,牵了出来。   “萝萝。”   “大哥。”   苏锦萝弯腰出来,踩着马凳被苏清瑜扶上车,却在马车厢内瞧见了苏珍怀。   “二妹妹。”今日的苏珍怀穿一件绯红裙衫,收腰束胸的瞧着身段十分之好。   “大姐。”苏锦萝垂眸坐了进去,身后跟着雪雁。   马车厢内极静,苏锦萝惯不是个多话的,平日里多是苏宝怀和苏珍怀说话,这会子苏宝怀不在了,只剩下苏珍怀一人,她似是有什么心事,与苏锦萝打过招呼之后便再未开口。   关于苏珍怀的事,苏锦萝从玉珠儿嘴里也听到过一些。   苏珍怀的婚事还没着落,方淼前几日与镇国侯府的翘怜姑娘举行了大婚,她是彻底没了机会。苏珍怀虽看着温婉,但是个心气高的,那些比方淼差的自然瞧不上,可这满朝上下,又有几个能比方淼好的呢?   便是有,依照苏珍怀的身份也高攀不上。   马车辘辘往外去,行至街口时,与另一辆马车狭路相逢。   苏锦萝撩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发现是文国公府的马车。   苏清瑜驱马上前,隔着帘子跟马车里头的人说话。苏锦萝正盯着看,突兀瞧见那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方淼撩袍而下,身后搀着一人。 第30章   苏锦萝素闻镇国侯之女的泼辣名声, 却是头一次见到人。   因是新嫁妇, 朱翘怜穿艳红袄裙, 勒出窈窕身段, 面容白皙,眉眼英气, 多了几分闺阁女子没有的飒爽味道。但在瞧方淼时,含羞带怯的又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姿态来。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在苏锦萝看来,这美人也难过美男关呀。   “我正想着一人无趣,相公也不是个欢喜风花雪月、赏灯赏月的,难得碰到大姑娘和二姑娘。若是不嫌, 一道同行如何?”   朱翘怜都开了口, 苏锦萝与苏珍怀自是不好拒绝。   原本不大的马车内,因为多了一个朱翘怜而越显狭隘。   朱翘怜对苏锦萝兴趣不大,她将目光投向苏珍怀,上下扫视, 双眸锐利。“大姑娘难得好兴致, 不知婚事可有着落?听说大姑娘都十八了,这再拖下去, 恐寻不到好人家了。”   对于朱翘怜的敌意, 苏珍怀感受的一清二楚。她抿唇轻笑,面容温婉, 眸中显出讥诮。真是个蠢的, 连自家相公欢喜的人是谁都没搞清楚, 就吃飞醋。   苏珍怀的目光略略扫过苏锦萝,暗暗攥紧手中巾帕。   若是往常,苏珍怀怎么都不会想到,像方淼那样的人,居然会瞧上苏锦萝。可事实就是如此,方淼性敛、不外露,若不是苏珍怀心思细腻,恐怕也会被瞒过去。   她侧眸,装作不经意的往马车窗子外瞧了一眼。   只见方淼与苏清瑜并马而行,说话时,眉眼轻动,若有似无的将视线偏转过来。恰好是苏锦萝坐的那个角落。   苏锦萝正在吃杏仁茶,马车轮子被小石子一颠,她跟着一动,香喷喷的杏仁茶就晕了出来,没沾到衣服上,却晃了满手。   “二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苏珍怀抓过苏锦萝的手,用绣帕替她擦了擦。眼尾余光轻动,正巧对上方淼斜视过来的视线。   只小半月未见,小姑娘好似变了个模样似得,越发白嫩纤细,拢在大氅内,瞧不见身段,只一张白瓷小脸上沾着一点乳白杏仁茶,小嘴轻噘,说话时轻轻软软的似在撒娇。   “好烫……”杏仁茶微烫,苏锦萝的手背处印出一片红痕。苏清瑜赶紧勒马,小心翼翼的将苏锦萝牵了出来。   马车停靠的地方恰有一店铺,苏清瑜大步进去,也不管掌柜的招呼,径直寻了后院一处水井,打了水给苏锦萝冷敷。   “好些了吗?”苏清瑜皱眉垂眸,看着苏锦萝手背处的红痕,满脸心疼。   “不疼了。”苏锦萝肌肤白细,方才被烫红了大片,瞧着是有些可怕,但等褪下来,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是要回去上些药的。”   “我这处有。”不知何时,方淼随了进来,他从宽袖内取出一白瓷瓶递给苏清瑜道:“是先前静南王给的。”   静南王给的,自然是好东西。苏清瑜欣然接受,小心翼翼的给苏锦萝抹上,然后又轻吹了吹。   “疼吗?”   “不疼了。”苏锦萝笃定摇头,觉得自己现在在自家大哥眼中就是个瓷娃娃,稍微碰着磕着一点就跟要出人命似得。   但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娇弱。   替苏锦萝收整好,苏清瑜牵着人重新上马车。   苏锦萝一进马车,原本正说话的朱翘怜与苏珍怀立时便闭上了嘴。而对苏珍怀敌意万分的朱翘怜,此刻却目光怪异的盯住了苏锦萝。   乖巧坐好,苏锦萝拉上雪帽,吸了吸小鼻子,   昨晚上睡得热了,她便将被褥踢开伸出了胳膊,没曾想有些着凉,不过还好不严重,只是脑袋有些疼。   “听闻今年的元宵灯会有许多没见过的彩灯,猜出来的谜面越多,能得的彩灯便越多,还有一盏灯王,也不知花落谁手。”   朱翘怜陡然将目标转到了苏锦萝身上,她笑着牵过苏锦萝的手。“二姑娘猜灯谜可厉害?”   苏锦萝的手揉捏娇小,软绵绵的就像一块上好的凝脂软玉。但朱翘怜的手却因为长年舞刀弄棒,布满薄茧,拉着苏锦萝时,苏锦萝能明显的感觉到其磨蹭时生出的微微涨疼。   “我不会猜谜面。”   在新平郡时,苏锦萝也参加过灯会,只是每次那盏灯王都会被李飞瑶赢走。而她只能勉强猜出几个小灯谜,赢几盏普通的兔子灯。   “二姑娘可别谦虚,我惯喜欢舞刀弄棒,最不喜那些什么诗词歌赋的东西,到时候还要仰仗二姑娘呢。”   苏锦萝呐呐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没说话。   算了,等到真正猜的时候,这镇国侯女就知道自己真的是资质驽钝了。   ……   苏锦萝不是一般的资质驽钝,而是非常资质驽钝了。   皇城根底下的灯谜,跟新平郡里头出的灯谜还要再高上了一个档次。苏锦萝盯着面前的谜面,一双眼都看直了也没猜出来。   “二姑娘,猜出来了吗?”朱翘怜眼看着苏珍怀赢了一盏极漂亮的彩灯,再看到苏锦萝这副懵懵懂懂的小模样,竟然开始为她着急起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朱翘怜气急,恨恨跺了跺脚。   听到朱翘怜的话,苏锦萝恍惚出神,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在新平郡时,苏锦萝与李飞瑶一道去参加灯会,李飞瑶瞧一眼便能猜出来的灯谜,苏锦萝盯上半个时辰都想不起来。   然后,不耐烦的李飞瑶便会指着苏锦萝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怎么这么笨!   再然后帮着写出谜底,赢上好几盏兔子灯,不耐烦的扔给苏锦萝。   “萝萝,想要灯王吗?”   苏清瑜凑上前,指着不远处那盏被挂在半空中,极其巨大的琉璃彩灯。   苏锦萝顺势瞧过去,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皇城里的灯王,果然名不虚传,好看的令人恍神。那七彩斑斓的琉璃色内蕴着流光,将其余彩灯皆衬得犹如破鞋烂衫一般。   “真好看。”苏锦萝不自禁的发出一阵感叹。   “我给萝萝去赢回来。”苏清瑜笑着上前。   朱翘怜一把挽住方淼的胳膊。“相公,我也想要。”   方淼垂眸,将手里的兔子灯递给朱翘怜,“清瑜已经去了。”   “我不要兔子灯,难看死了。”朱翘怜一甩手,那盏兔子灯就被扔在了地上。   苏锦萝低头,弯腰将那盏兔子灯捡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折断的兔耳朵扶起来。   兔子灯这么好看,哪里难看了?   “方夫人,不若咱们一道去瞧瞧,兴许就猜对了呢。”苏珍怀笑着开口。   朱翘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方淼,心里惴惴。她松开方淼的胳膊,跟苏珍怀一道去了前头。   苏锦萝提着兔子灯,挤到苏清瑜身边。   苏清瑜伸出胳膊,在人挤人的圈子里替苏锦萝圈出一小块空地。   “大哥,你猜出来了吗?没猜出来也没关系的。”   “是有些难,不过大哥一定会猜出来的。”苏清瑜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信誓旦旦。   “哦。”苏锦萝点头,低头继续摆弄兔子灯。   其实灯王好看是好看,但苏锦萝还是更喜欢兔子灯。   “咦,萝萝,你哪里去赢的兔子灯?”苏清瑜奇怪道。   “……地上捡的。”苏锦萝看了一眼一旁正兴起盯着谜面看不停的朱翘怜,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   这盏兔子灯是朱翘怜不要的,也是她从地上捡的,那就应该是她的了吧?   苏珍怀站在朱翘怜身旁,突然转身走到苏清瑜身边说话。   苏锦萝眼看着苏清瑜被苏珍怀拉走,临行时叮嘱自己乖乖等在这里,说去去就来,还让方淼照看。   朱翘怜挤到方淼身边,看了一眼站在方淼左侧的苏锦萝。   她戴着雪帽,小鼻子小嘴的瞧着尤其乖巧。朱翘怜突然有些心虚,她仰头,看到方淼正盯着谜面出神。   朱翘怜正想说话,却又发现,方淼哪里是在盯谜面,他看的是琉璃灯上印出来的苏锦萝!   苏锦萝低着头,自然没发现方淼的视线,而方淼难得放纵,却不想被一旁的朱翘怜逮了个正着。   朱翘怜攥紧手,心中大惊,她暗咬牙,终于开始动作。   巨大的琉璃彩灯一瞬倾斜下来,苏锦萝的耳畔处充斥着尖叫声,她被震的耳膜发麻,紧紧攥着手里的兔子灯不知所措。   朱翘怜一直盯着方淼的动作,她看到方淼先是伸手攥住了苏锦萝,将她拉到怀里,然后才像是想起她似得将她揽到面前。   巨大的嫉妒心升腾而起。朱翘怜终于相信刚才苏珍怀在马车里跟自己说的话。   苏锦萝正蜷缩在方淼怀里,突然感觉到身旁陡然而出一股推力,将她硬生生推到了琉璃灯的下面。   “啊……”   “快逃……”   场面十分混乱,苏锦萝抱着脑袋被人群冲撞,突然胳膊一疼,被人腾空抱起。   鼻息间满充斥着冷梅香气,苏锦萝大吸一口气,被呛得使劲咳嗽起来。   陆迢晔搂着怀里的小东西,身形自如的穿梭在慌乱的人群里。   苏锦萝纤细香软的小身子像是婴儿似得被陆迢晔搭在臂弯上。她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贴在他的脖颈处,随着走路的动作一蹭一蹭,软乎乎的紧。   跟男人贴的很近,苏锦萝胸前被压的有些疼。她不适的动了动,男人发出一阵低哼声,声音微哑,“别动。”   坚实的臂弯压着苏锦萝的腰肢,将她稳稳的搂在怀里,然后往上托了托。   苏锦萝想起在方淼大婚时,山洞里发生的事。   她的嘴破了好几天,吃饭、说话时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恐碰了伤口。男人咬的太狠,苏锦萝的唇瓣里头现在还留着一点血痂。   下意识抿了抿唇,苏锦萝想推开男人,却不想男人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警告道:“不想被踩死就别动。”   苏锦萝受威胁,乖乖的将细胳膊挂在男人身上。   陆迢晔拢起大氅,将苏锦萝搂在里头。   男人的身上很暖和,衣襟处却带着些冷凝潮意。苏锦萝埋首,小细腿颠颠的敲在男人身上。有点像在撒气,虽然很是不明显和胆小。   “我们去哪里啊?”大哥还让她在原地等他呢。   “闭嘴。”陆迢晔只一想到刚才小东西一脸无措的站在琉璃灯下,被撞得四处乱倒的模样就觉得心口一窒。   若是他去晚一步,这颗小脑袋就要被砸成浆糊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伸手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然后又使劲往下压了压。   “唔……”苏锦萝的牙齿磕在陆迢晔的脖颈处,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清咸的味道,弹着她的牙。   肉真硬,要把她的牙都给崩了。   苏锦萝埋怨着,突然心念一动。   反正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的。她今日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锦萝“吭哧”一口就啃了上去。   陆迢晔脚步一顿,他停在马车前,侧眸看了一眼正啃的不亦乐乎的苏锦萝。   “好吃吗?”   不好吃,硬邦邦的根本就啃不动。苏锦萝抬起脸,低头看去,只见在陆迢晔白皙脖颈处浸着一层晶莹唾液,上头浅浅的带着一个牙印,并不深,因为苏锦萝根本就咬不动。   将苏锦萝放到马车上,陆迢晔撩袍进去。   陆迢晔的马车很大,比先前苏锦萝坐过的那辆还要大上许多。里头铺着软垫,置着茶案,甚至还用帘子隔成了前后两间。   苏锦萝好奇的打开帘子瞧了瞧。后头那间里置着一个箱子和一张软榻,看上去有些像休息的地方。   “这是什么东西?”陆迢晔靠在茶案上,把玩着手里的兔子灯。男人的手很漂亮,素白的兔子灯上画着两只红眼睛,衬在那双修长手掌之下,更添朱色。   这盏兔子灯刚才苏锦萝一直攥在手里,但已经被人群挤扁了。   扁扁的兔子灯奇形怪状的被男人捏在手里,两只兔耳朵也被折了。   “这是兔子灯。”苏锦萝赶紧把灯抢过来,想抢救一下。   “哪里来的?”陆迢晔倒了一碗茶,先推给苏锦萝,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碗。   刚才搂着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身上带着浓郁的杏仁茶味,那股子清香奶味直往鼻子里头钻。陆迢晔想,他的马车里怎么没备上杏仁茶呢?来碗上好的牛乳也可。   “地上捡的。”苏锦萝摆弄半天,兔子灯依旧扁扁的,而且越来越惨不忍睹。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敲着茶案,发出“哚哚”的敲击声。   苏锦萝脖子一缩,想起来这人在山洞里如狼似虎的模样,赶紧把小脑袋垂的低低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陆迢晔抬眸看去,只见小姑娘用力低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凝脂白玉似得好看。   马车内未点灯,马车前挂着一盏琉璃灯。马车帘子没打上,苏锦萝恰好坐在那盏琉璃灯下,肌肤如玉,晶莹剔透。   陆迢晔双眸微暗,动了动指尖。   苏锦萝感觉到陡然压抑下来的气氛,浑身一颤,赶紧把手里的兔子灯塞给陆迢晔。“呐,给,给你。”   陆迢晔看着手里丑丑的兔子灯,长腿一跨,就把苏锦萝圈在了怀里。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放下,马车厢内瞬时暗沉一片。   “躲什么?”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但苏锦萝听不真切。   她蜷缩着身体,声音软绵绵的透着惧意。“我已经把兔子灯给你了。”   陆迢晔甩开那只兔子灯。“傻萝萝,你难道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吗?”   男人俯身贴过来,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不得不说,这个伪君子还是有点手段的。自从吃了他的药,苏锦萝见到这人便遗溺的毛病大好,但如今两人独处,苏锦萝又觉得自己这毛病怕是要复发。   她夹着双腿,双手撑在男人胸口。   小脑袋一拱一拱的像极了锦玺阁里头那两只争宠的香香和奔奔。   陆迢晔大手一揽,把苏锦萝按在怀里。   苏锦萝仰头躺下,脑袋磕在男人腿上,眼前黑乌乌的什么都看不见。   清冷梅香扑面而来,苏锦萝被叼住了嘴,她使劲挣扎,男人压下来。苏锦萝像块煎饼似得动弹不得,被男人翻来覆去的颠弄。   “爷。”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   苏锦萝身子一僵,男人趁势侵入。   “方贵妃,去了。”   苏锦萝迷迷糊糊间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想起那个时候隔着帐帘看到的方贵妃。那样一个美人,就这样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陆迢晔没有说话,他贴着苏锦萝的唇瓣轻蹭。   细薄唇瓣顺着柔软菱唇往下滑,触到滑腻面颊,最后叼住了戴着珍珠耳珰的小巧玉耳。   真软乎。又香又甜的,恨不得让人一口吞吃入腹才好。 第31章   元宵那晚, 方贵妃去了。   苏锦萝回去的时候, 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 那是陆迢晔临走前塞给她的。   屋内烧着炭盆, 苏锦萝看到玉珠儿和雪雁在外室不停的踱步,声音又急又燥, 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玉珠儿?”苏锦萝窝在榻上,脚边盘着香香和奔奔。   往常, 雪雁是绝对不会让香香和奔奔在苏锦萝的榻上呆着超过半个时辰的,但今次她却根本连管都没管。苏锦萝猜想,这两个丫鬟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姑娘。”玉珠儿打开帘子进来, 瞧见苏锦萝正抻着脖子往她和雪雁这处望。   “我想吃牛乳。”   “奴婢去给您端。”玉珠儿应声, 转身去了。   苏锦萝又将雪雁唤进来。比起玉珠儿,雪雁显然更靠谱。   “雪雁,你们在烦什么?”   雪雁站在苏锦萝面前,面色微白, 动了动唇,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苏锦萝抚着怀里的香香和奔奔,神色奇怪道:“是有什么话, 我不能听吗?”   雪雁垂眸, 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伸手搭在榻沿边,声音哽咽, 透着悲切, “姑娘, 刚刚奴婢去小厨房,听到说姑奶奶来了。”   苏锦萝记得那个姑奶奶,瞧着就是个厉害人物。   “然后呢?”   “姑奶奶说,皇帝想要你。”雪雁艰难的吐出这句话,话罢,眼泪一瞬就落了下来。   苏锦萝愣了愣神,手里的香香和奔奔追追闹闹的跑到被褥里头,钻了进去。木施上挂着苏锦萝拿回来的那盏兔子灯,槅扇未关,有凉风簌簌而进,吹得纸做的兔子灯左摇右晃起来。   地上拉长出兔子灯的剪影,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   她想起皇帝的模样,跟父亲的年纪一般大了。   “啊。”她呐呐应了一声,然后抓了抓下颚。   “姑娘。”雪雁抽抽噎噎的趴在榻沿上哭。   苏锦萝有些无措。雪雁一贯沉稳,做事滴水不漏,何时这样过。   “雪雁,你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没被皇帝要去嘛。”苏锦萝替雪雁擦了擦脸。   雪雁摇头,握着苏锦萝的手不说话,只一味的哭。   姑奶奶不愿意将方婉巧送进宫,便将主意打到了她家姑娘头上,姑娘惯是个单纯无争的。遇到这样的事,连理国公都没法子,毕竟那人是皇帝,九五之尊,一句话便能让人掉脑袋。   “姑娘,大夫人今日来寻了你好几次,应当也是为了这事。”   “那我去瞧瞧母亲。”   “是。”   雪雁起身,抹了一把脸,伺候苏锦萝换衣。   苏锦萝披上大氅,由雪雁提着一盏夜灯,往大夫人的院子里头去。   大夫人未歇,听到苏锦萝过来的消息,赶紧抹了一把脸,将人接了进来。   “寒天冻地的,怎么这会子来了?快进来,暖暖身子。”   孙氏张罗着给苏锦萝添了手炉,褪了大氅,然后又倒了一碗姜茶。   苏锦萝坐在绣墩上,面前摆置着新鲜糕点。   “母亲,我听说今日姑母来了。”   “是啊。”孙氏面色微变,她捧着茶碗,有些不敢看苏锦萝。   “母亲,我听说,姑母要将我送给皇帝?”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一点没有威慑力,但孙氏却惊得变了脸。   她手里的茶碗砸在实木圆桌上,清冽茶水倾泻而出,氤氲热气迷了眼。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收拾。   “萝萝。”一把攥住苏锦萝的手,孙氏使劲摇头,双眸红肿,声音哽咽。“不会的,母亲定不会让你去的。你父亲已经去处理这件事了,萝萝放心,你不愿意的事,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苏锦萝抿唇,听到垂花门处传来说话声。她扭头看去,是理国公和苏清瑜。   两人面色皆不好看,疾步走来,看到坐在屋内的苏锦萝,动作一顿,表情怪异。   “父亲,大哥。”苏锦萝起身,与二人蹲身行礼。   苏清瑜微颔首,转头看向理国公。   理国公偏头,一旁有丫鬟上前来伺候,理国公也不要,径直进了内室。   苏清瑜脱下鹤氅,坐到苏锦萝身边,然后盯住她不放。   他就知道,她的妹妹是顶好的,连皇帝那个老头子都盯上了。可萝萝是万不能进宫的,像她这样的单纯性子,进了宫,单皇后那关便过不了。   “萝萝。”苏清瑜握住苏锦萝的手,声音清晰道:“大哥一定不会让你进宫的。”   对于将自己送给皇帝这件事,苏锦萝其实从心底里是拒绝的。   毕竟她是一个女子,也曾幻想过未来自己相夫教子、儿女承欢膝下的模样。她还想着,以后自己会成为像老太太一样的老祖宗,慈眉善目的瞧着孙儿、孙女们个个长的像花一样。   “可如今,能有什么法子呢?这风声都已经传出去了,哪户人家敢要萝萝?”   一听说这事,孙氏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将萝萝嫁出去。可皇帝看上了萝萝这件事,不知道被哪个嘴碎的给传了出去。   纵观皇城,哪户人家胆大包天,敢跟皇帝抢女人。   苏清瑜蹙眉,他抚着苏锦萝的小嫩手,陷入沉思。“小侯爷那处……”   “清瑜,小侯爷昨日里跟他祖父启程去边域了。”孙氏叹息道:“便是没去边域,就算小侯爷同意,沈夫人定也不会同意。”   儿女情长,是比不过权利倾轧的。连方淼都因为皇帝盛怒,而去娶了镇国侯之女。   苏清瑜敛眉,攥着苏锦萝的手越握越紧。   “大哥。”苏锦萝动了动自己被苏清瑜掐疼的手,“吃茶。”   一路从外头赶回来,苏清瑜的身上沾着寒意,苏锦萝的小手被手炉熏得暖乎乎的,被苏清瑜一握,又冷了。   苏清瑜回神,朝苏锦萝温柔一笑,然后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萝萝的茶真好喝。”   苏锦萝好笑的捂了嘴偷笑,然后端起自己的姜茶轻啜。   姜茶里加了蜂蜜,不辣,甜滋滋的很好喝。苏锦萝一口气吃完,然后又要了一碗。   见苏锦萝这副心宽模样,苏清瑜笑道:“真是傻萝萝。”   苏锦萝咬着芙蓉糕,斜看了苏清瑜一眼,然后给他递了一块,“大哥,你用晚膳了吗?”   苏清瑜摇头。他都快急死了,哪里有空用什么晚膳。   就着苏锦萝的手吃了一口糕点,苏清瑜陡觉腹中饥饿。   听到苏锦萝的话,一旁孙氏瞬时回神。“是啊,闹了这么半天,都没用晚膳呢。”不说理国公和苏清瑜,就是孙氏都没用膳呢。   吩咐婆子将小厨房里热好的菜端上来,苏锦萝要了一个芋羹,捧着小口小口的吃。   她已经用过晚膳了,但一桌子的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苏锦萝不好意思不用,便小小吃了一些。   理国公率先用完,孙氏与苏清瑜放下了筷子,苏锦萝见状,也赶紧放下了手里的芋羹。   “对了,萝萝,今日是谁送你回来的?”苏清瑜漱口后,突然开口。   苏锦萝正在吃茶,声音细细道:“是静南王。”   屋内有一瞬凝滞,除了苏锦萝,其余三人皆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萝萝呀,你觉得静南王如何啊?”苏清瑜试探性道。   苏锦萝有些困了,她迷迷糊糊的点头,“嗯嗯。”是个地道的伪君子。   见苏锦萝点头,苏清瑜有些惆怅。养了这些时候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知道看男人了。这一看还看中了整个皇城里头最好的那个。   “好,明日我便去替萝萝探探口风。”   苏锦萝猛地一震,回神,小脑袋里的瞌睡虫来来回回的晃悠。   啊,吃多了就想睡觉呢……   见苏锦萝眼皮子都要黏在一起了,孙氏无奈道:“好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心大些,倒是更好。   苏清瑜将苏锦萝送回了锦玺阁,然后又让雪雁和玉珠儿将人照顾妥帖,便等不及明日,当下就去了静南王府。   但到了静南王府门口,却被门房告知,静南王进宫了,不知何时才会回府。   “我在这处等。”苏清瑜勒马而停,也不听门房的话,径直搂着身上鹤氅蹲在了石狮子旁边。   为了萝萝,一切都是值得的。   片刻后,一辆马车辘辘而至,理国公探出半个脑袋,看到蹲在石狮子旁边的苏清瑜。爷俩大眼瞪小眼,最后苏清瑜哆哆嗦嗦的跳上了马车。   还是坐在马车里等吧。   ……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刚刚洗漱完毕就被老太太唤了过去。   姑奶奶也在,她上下打量苏锦萝,跟那日里打量苏珍怀的目光如出一辙。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件朱红菱纹罗丝锦袍,外罩月白褙子,身形纤细小巧,肌肤白细如牛乳。眉眼精细,玉娃娃似得可爱。   方夫人想,这宫里各式美人多了,倒真没见过像苏锦萝这般的。皇帝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改用清粥小菜了?   不过瞧中了也好,就算解了燃眉之急了。   苏珍怀也在,她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头一次笑的如此真心。   苏锦萝莫名其妙的歪了歪脑袋,然后给老太太和姑奶奶请安。   “萝萝昨晚睡得如何呀?”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精神极好。   “睡得很好,多谢老祖宗关怀。”苏锦萝点头,怀里捧着手炉,一副乖乖巧巧的小模样。   老太太叹息一声,转头看向方夫人。对于这个刚刚回来的大房二姑娘,老太太是舍不得的,可是再舍不得,也不敢得罪皇帝。   “老祖宗,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方夫人开口,在苏锦萝未来前,也不知是与老太太商量了些什么事。   老太太面露犹豫。“大爷跟孙氏还没过来呢。”   方夫人抿唇轻笑,“老祖宗,这事便是大爷和大嫂子来了,也是变不得的,那位要人,谁敢不从呀。”   老太太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敛眉垂思。   苏锦萝知道方夫人与老太太在打什么哑谜,便只乖顺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她不认为她说几句话,便能打消了方夫人的念头。   “老祖宗。”厚毡外,甬道处,传来孙氏的声音。   苏锦萝偏头看去,婆子打了帘子,孙氏急匆匆过来,身上的衣裳穿的还是昨日的,妆面都没卸。   “老祖宗,大爷已经去静南王府了,咱们再等些时候吧。”   孙氏进来,泪眼涟涟。   苏锦萝上前,扶住孙氏。孙氏紧紧握着苏锦萝的小手,整个人冷的浑身发颤。   “去静南王府了?大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方夫人起身,眸色困惑的看向孙氏。“大嫂子不会是,想让静南王娶了二姑娘吧?”   说完,方夫人自己便笑了起来。“我劝大嫂子别异想天开了。静南王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会娶二姑娘。依我看,大嫂子还是依了我,将萝萝送进宫去,日后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该是何等的让人羡艳。”   “依照姑奶奶所说,这宫里头这般好,那姑奶奶怎么不送巧姐儿进去?”孙氏不是个好欺负的,从她掌理国公府中馈大权,将府内上下打点的一丝不苟便能看出,是个有主意的。   方夫人面色一变,咬牙想反驳,却在看到苏锦萝时,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现在,是她求着人家将女儿送进宫去,忍一时之气,才能成大事。   “大嫂子这话说的,若皇上看中的是巧姐儿,那我自然是欢天喜地的要将人送进去了。毕竟进了宫,那可是一世荣华,享用不尽的。只可惜呀,皇帝看中的是萝萝,便是巧姐儿想去,也去不得。”   方夫人拢袖落座,气定神闲的说话,好似这事已然板上钉钉。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锦萝,心中一口恶气陡然舒缓。“是呀,日后二妹妹进了宫,咱们都要仰仗二妹妹呢。”   苏锦萝敛眉,蜷紧了小手,突然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却震慑了所有人。“静南王轻薄了我,我不能进宫。”   “什么?萝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孙氏讶然,满以为这话是苏锦萝不想进宫,想出来的招数。   只可惜,像静南王这样的人,这般谎话说出来,谁信呢?   “二妹妹,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苏珍怀面露嘲讽。   方夫人也不屑的偏头。这样的谎话都编排的出来,也真是难为她这个侄女了。   苏锦萝垂着小脑袋,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声音细细道:“他曾对我无礼,碰了我的身子。我已经……不干净了。”   “哗啦”一声,老太太手中茶盏落地。   “萝萝,你说这话,可要想好了。”若是送了个不干净的女子进宫,那理国公府不是一世荣宠,而是一世灾祸了。   苏锦萝抬眸,神色定定的看向老太太。“老祖宗若是不信,可让人请了静南王来。”只是那人认不认,她倒是吃不准了。   瓷白小脸上鸦羽色睫毛轻颤,透露出苏锦萝紧张的心绪。 第32章   “我瞧这事, 不必请静南王, 请个验身的老嬷嬷来,可比请静南王靠谱多了。”方夫人回过神来, 笑盈盈的开口, “这样二姑娘说的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了。”   方夫人尚以为, 苏锦萝在撒谎。   静南王是何等人物, 怎么可能瞧上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苏锦萝立在原处, 有些惴惴。她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没看过小人书, 不懂男女之事,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是失身。在她看来, 陆迢晔做的那些事, 已经是很让她失身了。   “姑奶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嬷嬷一来, 这事若传了出去,那萝萝日后还怎么嫁人?”孙氏怒斥。   “我说大嫂,是萝萝自个儿失了贞,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呀。再说了,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怕请什么验身嬷嬷。”   孙氏咬牙, 转头看向苏锦萝, 将人紧紧的拽在身后。   “我觉得, 姑母说的有些道理。婶子, 请验身嬷嬷来,只是为了证明二妹妹的清白,对二妹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而且,二妹妹马上便要进宫了,即便现在不验,待到了宫里,自然有宫里的嬷嬷要验。这不是一样的嘛。”   苏珍怀自是不信苏锦萝说的,而且她一想到苏锦萝要进宫去了,便浑身畅快。   “不行。”孙氏一口咬定,不同意。   方夫人转身,看向老太太,“老祖宗,咱们说话都做不得数,大嫂子也听不进去。您来说,您瞧着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老太太坐在榻上,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   “萝萝,你过来。”   苏锦萝看了一眼孙氏,孙氏轻拍了拍苏锦萝的手,示意她莫怕。   走至老太太面前,苏锦萝敛目,蹲身行礼道:“老祖宗。”   “萝萝,我老婆子对不住你呀。”老太太伸手,紧紧握住苏锦萝的手,“你便是不愿进宫,老婆子也做不得主。你老实告诉老祖宗,你这身子,当真是不干净了?”   苏锦萝低头,动了动小嘴,却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干净了。她只知道,那伪君子陆迢晔将她浑身上下都抚弄遍了,连自个儿的小衣颜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听婆子胡言时说,在一个被褥里头睡过觉,那便是失了贞了。她与那伪君子,睡过两次了。   “萝萝,你说的是静南王。若是旁人,我倒是不会多想,可偏偏是那静南王。不是老祖宗不信你,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对你……”   苏锦萝知道,整个皇城里,只有自己的眼睛是雪亮的,其余人都是瞎的,她不怪她们。都跟大哥一样,说不通。   “确是他。”苏锦萝软绵绵的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道:“元宵那日,我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屋内瞬时沉静下来,方夫人收敛了讥诮神色,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那静南王虽是个有名的君子,但毕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静南王府里无妻无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外头更是干干净净。难说这静南王不会血气上涌,瞧中了苏锦萝。   毕竟这静南王跟皇帝是亲兄弟。   有传言说静南王不举,可就算不举,依旧是男人,那些太监都去了势了,还在想女人,除非这静南王喜欢男人,不然就不可能不碰女人。   见苏锦萝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不仅方夫人怀疑起来,在场之人皆面色有变。   “老祖宗,依我说,请了验身嬷嬷来,才是最安心的。”苏珍怀咬牙站出来。   老太太沉思片刻,然后缓慢点头,吩咐道:“易桃,去请嬷嬷来。”   “是。”大丫鬟易桃躬身退出去,刚刚走到甬道口,便赶紧又急急回来了,面颊羞的通红。   “老祖宗。”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没点规矩。”听见老太太让请验身嬷嬷,方夫人总算面色稍霁。   “是,是……”   “是什么呀?吞吞吐吐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是静南王来了!”易桃喘着大气吼完,站在厚毡处的婆子便赶紧将帘子掀了起来。   倒春寒的天,二月春风似剪刀。   男人穿靛青色圆领锦袍,外罩月白色掐金挖云鹤氅,头戴如意莲花冠,面如冠玉,眸若星辰,缓步走来时,袍上暗纹波动,犹若江山潮水,汹涌而至。   冷峭的天,男人穿的不多,但并无瑟缩之态,反而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一双清冷眼眸如墨点漆,沉静的落在苏锦萝身上。   苏锦萝下意识往侧边挪了挪,躲到苏珍怀身后。   苏珍怀正盯着静南王瞧,瞧的面色通红,眸中带羞。她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往她这处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自己心尖上似得令人心颤。   苏珍怀想起自己今日的穿着,是不是太过朴素了?还有她的妆面,是不是太过寡淡了?   她端着身子,与跨过门槛,近前来的静南王蹲身行礼。   男人上前,飘来一阵冷梅香气。   苏珍怀垂眸盯住那双干净的皂角靴,声音温婉道:“给静南王请安。”   陆迢晔侧身,略过苏珍怀,准确的寻到苏锦萝,然后轻笑道:“萝萝,我元宵那日送你的兔子灯,玩着可还好?”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疑色更重。   元宵那日,苏锦萝确实是被静南王送回来的。难不成苏锦萝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这可如何是好?两个兄弟,都瞧中了一个女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太后的眼珠子,得罪哪一方,都能让他们理国公府吃不了兜着走。   旁人得了这样的荣耀,怕是睡觉都要笑醒,可这事搁在理国公府,就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柄利剑。   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唔。”苏锦萝含糊应了一句,黑乌乌的大眼睛心虚的转着。   “怎么了?”陆迢晔伸手,也不管在场之人,极其温柔的替苏锦萝拨开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倒春寒的天,最易得风寒,怎么穿的这么少?”   说完,陆迢晔取下身上的那件月白色掐金挖云鹤氅,替苏锦萝披在身上。   鹤氅上满是陆迢晔的味道,苏锦萝猛地一口吸进去,被呛得厉害,咳的小脸通红。   “咳咳咳……”   “把帘子打上。”陆迢晔侧眸,看向一脸呆滞站在厚毡处的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四十有余,瞧见陆迢晔,这会子竟也显出几分难掩的羞态来,看在眼中,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厚毡刚刚被放下,便钻进来两个人影。   “没点眼力见的东西。”理国公被把厚实的毡子打到了眼睛,正捂着脸怒斥婆子。   婆子瑟缩的往旁躲了躲,厚毡后又钻出个苏清瑜来。   其实理国公与苏清瑜是一道来的,只是静南王走的快些,两人冻了一晚上,手僵脚僵的走的慢了些。   再加上珠玉在前,有静南王这样的人物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理国公和苏清瑜这两颗玻璃珠子自然无人再注意到。   “难得静南王大驾光临,快,快上茶。”孙氏慌忙招呼。她看了一眼披着陆迢晔鹤氅的苏锦萝,心中稍定。   看来萝萝说的,竟有七分真相。   老天保佑,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易桃红着脸上了茶,小心翼翼的捧给陆迢晔。   陆迢晔并不接,只示意易桃将茶端给苏锦萝。   苏锦萝接过茶,小口小口的抿着,小脑袋一直垂的低低的,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老太太被婆子搀扶起来,怒斥一旁的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搬椅子来,请静南王入座。”   丫鬟手忙脚乱的搬来太师椅,陆迢晔拢袖落座,笑道:“老太太不必多礼。”   “是。”   老太太率众见了礼,看了一眼站在厚毡处的理国公和苏清瑜,开口道:“不知静南王此来,是有何要事?”   陆迢晔起身,拢袖拱手道:“承蒙老太太不嫌弃,本王此次,是来提亲的。”   自古今来,提亲都是请了媒人来说道的。这静南王竟自个儿亲自来了,见的还是老太太,单这份诚意,就让人瞠目结舌。   堂堂一个王爷,亲自来求娶,这事若是传出去,那面上可是大大的有光。   “这……”老太太面色惊诧的转头看向理国公。   理国公上前,“老祖宗,静南王真心求娶,又洁身自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昨晚上,理国公厚着脸皮与自家大儿子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直把这位君子逼上了梁山。   看向一脸坦然笑意的静南王,理国公不自觉心虚,多好的一个静南王啊。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王爷。”苏珍怀回神,一脸惨白的撞开苏锦萝,眸色惊惶。“您,您是来提亲的?”   陆迢晔伸手,扶住被撞得一个踉跄的苏锦萝,看向苏珍怀的目光陡然一暗。   苏珍怀被唬了一跳,她攥着手中巾帕,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都说静南王是难得的君子,人虽清冷了些,但待人接物却是从来不出错的。可现在瞧着她的模样,怎么这般让人胆寒?   苏锦萝被陆迢晔扶住纤细臂弯,男人微微弯腰,苏锦萝一仰头便能看到他系着纽扣的锦袍。   男人正在说话,苏锦萝捏了捏指尖,猛地一下伸手将陆迢晔的衣领子给扯开了。   元宵那日,苏锦萝咬的位置靠肩膀,那锦袍被扯开,露出里头的素白中衣,苏锦萝也不管,径直又给扯开了。   “萝萝,你这是在做什么?”老太太惊得连声音都变了。   苏锦萝踮脚盯着陆迢晔那光洁白皙、宽阔瘦削的肩膀看了半响,面露疑惑。   怎么没有痕迹了呢?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扶住苏锦萝,面色如常道:“萝萝是一时没站稳吧?”   苏锦萝回神,对上陆迢晔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没站稳,还是故意的,这人最是清楚。 第33章   “不知静南王, 求娶的是哪位姑娘?”方夫人还抱有一丝希望。   苏珍怀猛地抬眸, 目光灼灼的盯住陆迢晔。   陆迢晔轻笑,伸手, 指向站在一旁的苏锦萝。“本王, 欲求娶二姑娘。”   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触在苏锦萝额角。苏锦萝下意识往后一退, 撞到苏清瑜。   苏清瑜伸手揽住苏锦萝的胳膊, 将人扶稳, 说话时语气酸酸的,却又难掩吾家女儿初长成的自豪感。“傻萝萝, 高兴成这样。”   她真是要高兴死了。   虽然苏锦萝不愿意进宫, 可没想到, 这人竟然来求亲了!如果真的嫁给了这个伪君子, 只要一想到每日里的朝夕相对,苏锦萝就觉得瘆得慌。   她想起以前在静南王府, 自己睡梦里不小心秃噜出来的话,觉得日后自个儿跟这个人一个被褥的时候,肯定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萝萝,在想什么?”见苏锦萝一副怔愣模样,陆迢晔笑着开了口。眉眼轻垂, 弯弯露柔, 连那颗朱砂痣都亮眼温柔了几分。   “睡觉……”苏锦萝动了动小嘴巴, 脱口而出。   屋内一瞬寂静, 众人面色不一。   陆迢晔笑的愈发温柔, “这事,急不得。”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苏锦萝立时羞得面色燥红。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苏清瑜一脸怨念的看向苏锦萝。他的萝萝,就这样要被拐走了,还想着跟别的男人睡觉。   孙氏率先反应过来,抚掌道:“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她喜极而泣,急匆匆的上前与静南王道:“既如此,不知王爷属意哪个日子?哎呀,还是要先合过八字的,然后再挑日子……”   “母亲。”苏清瑜无奈的拉过孙氏。这也太心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想着成婚了。他还想多留萝萝几年呢。   “这种事,说来就来了。你瞧,这不就来了嘛,咱们要好好的备上,才不至于失了礼数。”说完,孙氏转头看向方夫人,笑眯眯的道:“方夫人,您瞧,咱们萝萝要嫁人了,这进宫的事,怕是不成了。”   方夫人面色有一瞬扭曲,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王爷,恐您不知道,我多嘴一句。二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您这突然求娶,怕是会与皇上生出间隙。”   陆迢晔弹了弹宽袖,目光柔柔的扫过苏锦萝。“无碍,皇兄一向迁就我。而且母后近日里也一直询问于我的亲事。明日我就进宫,与母后禀明此事,再求皇兄下旨赐婚。”   ……   “母后近日精神很是不错。”陆迢晔懒洋洋的坐在榻上,身下垫着虎皮,手里摆弄着叶子牌,正跟太后娱乐。身旁陪着两个宫女,素腰纤身的穿着宫装,跪在垫上,时不时偏头瞧上一眼陆迢晔。   陆迢晔单手搭在案上,露出腰间的绿汗巾子,膝下是油绿绸的撒花裤子,被秋香色外袍遮掩,隐能看出那劲瘦修长的轮廓。   “哀家日日精神都不错。”太后打出一张牌,偏头瞧了一眼那穿绯红色宫装的大宫女。   宫女慌忙垂眸,胡乱打出一张牌。   “我瞧瞧,这牌倒是合哀家的意了。”太后笑着调侃。   陆迢晔懒洋洋的叩了叩案面。   太后继续道:“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帝都生了那么多娃娃了,最大的都要跟你差不多年岁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哀家抱抱外孙子?”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抽出一张牌,置于案上。   “这事,还得母后做主。”   “哀家替你做了多少次主了,你不是这个瞧不上,就是那个不要……”说到这里,太后突然一顿,她猛地抬眸看向陆迢晔,面露喜色,“你这混小子,可是有瞧上的了?这样诓你母后的话,快,是哪家姑娘?”   太后兴起,连叶子牌都不打了。   两个大宫女躬身收拾好炕案,端来一碟子牛乳蒸羊羔,并一小碟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陆迢晔伸手捻了一颗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入口。此糖为龙脑香树脂而制,颜色素白,拌有冰片在内,以白色最佳,故云“洁粉雪花”。入口后,噙之慢慢溶化,气清香,味清凉。   “母后这处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不错,儿臣走时想带些。”   “你尽给哀家打岔,到底是哪家姑娘?”   陆迢晔噙着嘴里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想起小姑娘那软绵绵的模样,便不自禁笑道:“是理国公府的二姑娘。”   “二姑娘?”太后蹙眉想了想,想不起来。不过能让自家儿子瞧上的,定是极好的。   “红绫。”太后唤过那个身穿绯红色宫装的大宫女。“去将那理国公府的二姑娘宣来,哀家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神仙妃子模样的人物,能将哀家的静南王迷成这样。”   陆迢晔“咔嚓”一声咬碎嘴里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尽数将其吞入口中。“待成亲了,母后再看也不迟。”   “成亲?这真是看上了?”太后讶异。   往常她千催万催,这人总是给她打马虎眼,这会子竟自个儿送上门来了。管她是哪家姑娘,先娶了再说。   “去,将皇帝请来。”太后又吩咐道。   “是。”红绫默默瞧了陆迢晔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太后端起参茶轻抿一口。“晔儿,红绫自小便随在哀家身边,对你的情意哀家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若是要,哀家便将她给了你,你觉得如何?”   “儿臣若是要,早就要了。”陆迢晔凉凉道。   太后一噎。旁人不知道,可她这当娘的却知道。自家儿子虽总是一副清冷君子模样,但骨子里隐藏的霸气狠戾,比之旁人只多不少。   只要是他瞧上的,使上什么手段都得拢到身边。   红绫虽不错,但无奈都这么多年了,若是真瞧上了,自然早就要过去了,何必等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提及。   “罢了,是那个丫头没福分。”   珠帘处,红绫转身离开,红着眼暗暗抹泪。   其实若论起身份来,红绫也是不差的。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她是以秀女的身份入的宫,却不想一眼倾心于静南王,死也不愿伺候皇帝,便哀了父亲将她给了太后。   红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五福捧寿鞋,恨恨踢上一脚。   在寿康宫里,不是伺候太后亲近的人,是不能穿这种五福捧寿鞋的。而这鞋一般也只许过年或过万寿节的时候穿。但因着今日静南王来了,所以红绫便大胆换上了。   太后没发现,旁人也没注意,她自个儿满心欢喜的想着陆迢晔,却不想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这个人,居然真的会有爱慕其她女子的时候。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连静南王都对她倾心。   “皇上驾到……”   宫门口,传来说唱太监的声音。   红绫慌忙跪地叩拜,明黄色龙袍从眼前一晃而过。   “给母后请安。”   “皇帝来了,坐吧。”   红绫上前,替皇帝垫上缎面靠枕,又捧上热茶。   “皇兄。”   “四弟。”   先帝一共四子,静南王最小,皇帝最大。还有二子分别被封藩王,发派了出去。其实按照静南王的年岁,本也不该留在皇城,只太后偏宠,不愿让静南王离开,所以到如今只挂着虚名在皇城里混吃混喝。   “皇帝身子如何了?”皇帝已是不惑之年,尤其今年冬日太冷,身子一直不大好。   “太医说只是有些体虚,好好调养一下,不妨事的。劳烦母后费心了。”皇帝瞧着脸色不大好,但说话却依旧中气十足的,看样子,确实无甚大碍。   陆迢晔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指尖触上一朵青瓷碎花,缓慢扣弄。   “皇帝,哀家今日唤你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晔儿的婚事。”   “哦?这铁树要开花了?”皇帝转头看向陆迢晔,笑着调侃。   陆迢晔放下茶盏,“皇兄莫要嘲笑臣弟了。今日臣弟是特哀了母后来求皇兄降旨赐婚的。”   “这是自然,是哪家姑娘呀?”   陆迢晔未答,太后道:“理国公府家的二姑娘。”   皇帝一愣。这皇城里没听说过理国公府家的二姑娘有什么才名在外呀?倒是那大姑娘颇有才名。   一提起姑娘,皇帝免不了又想起了在方贵妃宫里瞧见的那个小姑娘,是哪家姑娘来着?   “皇帝?”太后催促一声。   皇帝回神,一拍大腿道:“既然是四弟看中的,朕立时就降旨赐婚。”   陆迢晔轻笑,双眸点漆如墨。“多谢皇兄。”   ……   将自个儿看上的女人白送给兄弟,还要给他们赐婚。皇帝这个闷亏吃的可是十足。但没法子,谁让太后偏宠这个小儿子呢。虽不是亲生的,可那恨不得将人捧在掌心里的架势,便是皇帝看了都觉得怵得慌。   二姑娘没进宫,皇帝不甘心,想着怎么也得讨点好处,便想起了苏珍怀这个大姑娘。   翌日,两道圣旨一齐到了理国公府。   苏锦萝被与静南王赐婚,苏珍怀被皇帝要进了宫,封了个昭仪的头衔。   一时间,双喜临门,理国公府炙手可热。 第34章   珍玉阁。   苏珍怀坐在狼藉一片的屋内, 大口喘息, 面上妆容尽毁,发髻凌乱。   “珍姐儿。”林氏听到消息过来,站在门扉处,看了一眼满是碎瓷片的青砖地,赶紧吩咐丫鬟将其收拾干净。   “母亲, 我不想进宫。明明应该是苏锦萝进宫的。”可那个女人竟然要嫁给静南王了!苏珍怀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气, 整个人愤怒的发颤。   “珍姐儿。”林氏上前, 一把扶住苏珍怀摇摇欲坠的身子。“皇上圣旨都下来了, 你难道想抗旨不遵吗?况且, 只要一进宫,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小小理国公府, 自然会被你踩在脚下。”   “母亲……”   “母亲知道, 珍姐儿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母亲的意思。只要得到了龙宠,你便能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还怕收拾不了那苏锦萝吗?”   “可是, 苏锦萝要嫁的人是静南王。”只要一提到静南王,苏珍怀便感觉心口发酸。   那样的一个男人, 为什么会看上苏锦萝。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苏锦萝了, 是容貌还是才情?   “傻珍姐儿, 你应该明白。静南王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哪里比得上皇帝。皇帝虽已不惑,但容貌气度皆不凡,你若是能再得一子,将其拥上太子之位,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是能让你委屈的?”   “母亲……”苏珍怀神色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林氏,面色苍白。   “珍姐儿,你要知道,人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有些机会,你要自个儿抓住了,不然就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你父亲我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你得了这样的机会,一跃飞天,咱们还该要好好感谢那苏锦萝呢。”   林氏蹲在苏珍怀面前,眉眼柔和,说话温婉,只那双眼里沉淀着的东西,却触目惊人的厉害。   苏珍怀从来都知道,母亲是个外柔内刚、执拗的要强之人,可她没想到,母亲居然有这样大的野心。   母亲居然想要让她,去夺这天下。   “珍姐儿,人本来就是有野心的。只是这野心出现与否,看的是机会。你若是嫁了个无用的世家子弟,我也不必与你说这些。可现在,你要嫁的是皇帝,一朝荣宠,天下之主便能握在你手里。”   林氏说话时,声音很轻、很柔,慢吞吞的似蕴着无限柔意,可苏珍怀却只觉心口发凉。   孙氏一听苏锦萝要进宫,忙前忙后的哭红了眼,理国公和苏清瑜甚至还去求了静南王,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静南王去求了太后赐婚。   可放到她身上,母亲不怨不恨,甚至连问都没问上自己一句,只是告诉她,她如今,今非昔比,是该飞的更高的时候了。   从小时起,林氏便严格要求苏珍怀。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烹饪,她都要她争第一。苏珍怀争了这么久的第一。小时,只是为了得到林氏的一句夸赞,大了,外表与世无争,内里争强好胜,已经成为苏珍怀的一种习惯。   “珍姐儿,进了宫,你若不争,便会万劫不复,你是没有退路的。”林氏替苏珍怀拨开散落在眼前的乱发,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瞧瞧我的珍姐儿,长的多好看,合该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   圣旨一下,苏锦萝这个静南王妃的身份是板上钉钉了。   正月春分,天气依旧冷寒。   苏锦萝裹着鹤氅窝在榻上,小脸埋在绣被堆里,脖颈边拱着两只白兔子。   “姑娘,您怎么还在榻上呢?宫里头的姑姑还在外头候着呢,说要给您量尺寸,做喜服。”   苏锦萝拉着被褥翻了个身,闷闷不乐。   香香和奔奔迈着小短腿钻到榻角,两只白软软的毛兔子拱在一起,上下交叠,小屁股撅起来乱颤,也不知在做什么。   “不准打架。”苏锦萝穿着绯红色绸缎面料的小衣,身下一条细薄绸裤,贴着肌肤,线条尽显。冰肌玉肤,青丝如瀑。她揽着被褥,伸出白嫩香臂,用力的将香香和奔奔分开。   玉珠儿正打帘进来,看到苏锦萝的动作,好笑的捂嘴道:“姑娘,您怎么老坏香香和奔奔的好事呀?”   “香香和奔奔在打架,哪里是什么好事。你看,打的一榻的毛,都不好收拾。”   玉珠儿近前来,将锦帐勾到银勾上,然后凑到苏锦萝面前道:“姑娘,您不是跟静南王……那个什么了吗?怎么还不懂这事呢?”   “那个什么?”苏锦萝转头,一脸懵懂的看向玉珠儿。   玉珠儿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这话时红了脸,见苏锦萝一副无辜的小模样,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当即一跺脚。“姑娘,您就别再取笑奴婢了。”   玉珠儿伸手,将又黏在了一起的香香和奔奔分开,搂着出了帐子。   苏锦萝歪了歪小脑袋,神色愈发无辜。   玉珠儿到底在说什么?   “姑娘。”珠帘处,雪雁领着房茹柔过来。   房茹柔在苏锦萝的锦玺阁内住了小半月,吴国公府那头也没人来寻过。好在锦玺阁里头的丫鬟、婆子照料的极其细心。   房茹柔看着面色极好,身型似乎都吃圆了一圈。   “萝萝,我听说你跟静南王订亲了?”   这件事,不止理国公府,整个皇城都知道了。这几日,那些来贺喜的人几乎都快将理国公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唔……”一听到静南王,苏锦萝的心绪便不大好。   “恭喜你呀,萝萝。静南王这样好的人,与你很是般配。”   “配不上的。”苏锦萝敛着眉眼,白嫩手指轻扣弄身下的绣被。她那么好,那个伪君子才配不上她呢!   见苏锦萝这副失落的小模样,房茹柔笑着安慰,声音轻轻细细的道:“萝萝,静南王虽身份高贵,又是那样神袛一般的人物,但你们有皇帝赐婚,太后保媒,没人敢编排的。”   苏锦萝抿了抿唇,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真的好累啊。   雪雁捧了热茶进来,看到苏锦萝还窝在榻上不动,便赶紧把人挖了出来。   “姑娘,这宫里头的姑姑都在外头等您多久了,您可快着些吧。”   “唔……”苏锦萝软绵绵的应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任由雪雁摆弄。   洗漱完毕,雪雁领着苏锦萝去量身形。   玉珠儿进门,看到一人坐在榻上的房茹柔,上前道:“房姑娘,方才奴婢瞧见房公子和房夫人也来了。现下应当正在后花园子里头跟老太太与夫人们吃茶说话呢。”   房茹柔颤了颤眼睫,她攥着自己的绣帕,面色陡然苍白。   玉珠儿叹息一声。“房姑娘,奴婢多嘴一句,这事您还是尽早解决的好。您虽能住在锦玺阁一时,可哪里能住一辈子。姑娘再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您瞧着,咱们锦玺阁忙里忙外的,再过些日子,怕是顾不得您了。”   话说的不算客气,但却是大大的实话。   房茹柔性子软、胆小,要是不拿这样的话逼她,她便能缩在龟壳里头一辈子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房茹柔摇头,声音闷闷道:“我有时常常羡慕萝萝,有苏大公子对她这样好。”   “房姑娘,依奴婢看来,房公子对您也是极好的。”在未娶张氏前,房元木对于这唯一的一个妹子,是极其宠爱的。   “就奴婢看,您与房公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房茹柔抿唇,手里绣帕越攥越紧。   “奴婢觉得,房夫人要将您送进宫的事,房公子会不会根本就不知情?”   一语点醒梦中人,房茹柔陡然恍悟。是啊,回想这种种之事,皆是张氏与她在说,哥哥根本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   为什么张氏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张氏说,是哥哥嫌弃她碍事,要将她送给那老太监。也是张氏说,哥哥嫌弃她多事,平日里不要老缠着他。   “玉珠儿,我,我想见见哥哥。”房茹柔突然想起来,自从张氏嫁进门后,她与哥哥就从来没有独处过。   “是,奴婢去替您安排。”玉珠儿笑眯了眼,觉得姑娘的法子真是不错。   ……   早春,寒风冷峭。   男人穿靛蓝色宽袍,立在假山石前,身形挺拔如山。今日阳光正好,从嫩绿新叶中斑驳分割而下,衬出一张俊朗面容。   玉珠儿上前,轻唤,“房公子。”   房元木回神,转头的时候,看到站在玉珠儿身后的房茹柔,神色一滞,想说话,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暗暗收回了自己下意识伸出去的手。   房茹柔仰头,看到久未见的房元木,瞬时就落下了泪来。   “……茹柔。”房元木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他有事皆藏在心底。张氏与他说,茹柔大了,有了自个儿的女儿心思,你这做哥哥的再不能管天管地的念着人了。   所以房元木便不再多管房茹柔了。   房元木眼看着自小养大的妹妹与自己越来越远,心中酸涩,但却不得不相信张氏的话。茹柔大了,他是该放手了。   “哥哥。”房茹柔哽咽,闷头扑进房元木怀里,“哥哥,哥哥……”   “傻丫头,哭什么。”房元木细细的抚着房茹柔梳着发髻的脑袋,“虽然说,苏大公子咱们高攀不上,但如果茹柔执意的话,哥哥还是会帮你一试的。”只要你别嫌弃哥哥多事。   房元木垂下眉眼,脸上有些苦涩。   “哥哥,你,你在说什么啊。”房茹柔抬眸,哭的眼睛红红的。   看到这副模样的房茹柔,房元木想起小时,双亲早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这软绵绵的小姑娘,擦脸的时候总是将小姑娘惹哭,与如今这副模样,一模一样。   “张氏说,你住到理国公府来,是因为……看上了苏大公子。”说话时,房元木面色小心,生恐触到了房茹柔的伤心事。   怪他不争气,若是他能在朝中挣得一个席位,也有脸给茹柔上门说亲。只可惜,如今理国公府双喜临门,一跃与皇家有了姻亲,他们吴国公府更是高攀不上。   “哥哥,我,我并没有心悦苏大公子。”房茹柔涨红了一张脸,又急又恼。“我,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房元木奇怪道:“茹柔,你长大了,有些事情哥哥是不该管,但有些事情你是绝对不能做的。”   “哥哥,我住在理国公府,是因为张氏要将我送进宫去给那老太监做对食。”   房茹柔一口气将话说完,房元木愣在当场。   “茹柔,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侥幸逃脱,被萝萝所救,无处藏身,所以才暂住在理国公府的。”   “茹柔,你说的,都是真的?”房元木沉下脸来,暗暗攥紧双拳,呲目欲裂。   “哥哥,你不相信我吗?我往常,还以为,还以为这事是哥哥与张氏一道商量了……”房茹柔在房元木那张越发阴沉的面容下,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氏在其中捣鬼吗?   想到这里,房茹柔只觉心中委屈一瞬释放出来,她搂住房元木,哭的肆意而伤心。   “房夫人,房公子在这处呢。”雪雁的声音远远传来。   今日张氏特来理国公府给苏锦萝与苏珍怀贺喜,穿的尤其隆重,单脸上的妆面就花了半个时辰,更别说身上早早定制好的裙衫和那套金贵头面了。   原本房茹柔逃脱,张氏还有些惴惴,但等了这些时日,见房元木依旧毫无动静,便渐渐安下心来。   房元木对房茹柔太好,什么都紧着她,张氏自嫁过去,就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而自房茹柔走后,张氏的手头越发宽裕,整个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吴国公府本就不富裕,哪里还养的起这么一个闲姑娘。   “怎么走到这里来……”张氏走近房元木,看到他揽在怀里的一个姑娘,立时柳眉倒竖。“你竟然敢在这里勾野蹄子,看我不……”   话还没说完,张氏就感觉迎面扇来一阵罡风。   “啊……”房元木人高马大的,手劲十足,一巴掌下去,张氏摔倒在地,半边脸立时肿的老高。   耳朵里头嗡嗡的听不见声音,张氏被打蒙了,她使劲睁开自己肿成缝隙的眼睛,看到与房元木站在一起的小蹄子,竟是房茹柔。   “是你,要将茹柔送进宫,给老太监做对食。”房元木一步一步走向张氏,声音沉沉的带着回音。   张氏感觉到危险,不住的往后退,“房元木,你,你敢!我可是张皇后家的远枝……”   这就是承认了。房元木眸色陡然凌厉,他飞起一脚,张氏头面散落,身子撞到一旁的假山石,立时就昏死了过去。   “哥,哥哥。”房茹柔紧张的攥着房元木的宽袖,目光定定的看向那满脸鲜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张氏。   雪雁与玉珠儿也被唬了一跳,赶紧疾奔着跑远。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茹柔,与我回去。”房元木握紧房茹柔的手,语气笃定道:“哥哥会休妻的。”   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第35章   不管天子庶民, 婚礼“一曰纳采, 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皆按六礼走。   成亲的日子定在四月十八, 还有两个多月。   太后已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见,能将她那冷心冷肺的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苏二姑娘了。不过在此之前, 这宫中礼仪是少不得的。   “姑娘, 这是宫里头来的桂嬷嬷。”雪雁引了桂嬷嬷进屋。   苏锦萝穿着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 外头罩着莲青色鹤氅, 浑身素净的立在那处, 睁着一双黑乌乌的眼,惴惴不安的望过去。   孙氏说, 像桂嬷嬷这样宫里头出来教规矩的, 定然喜欢低调一点的姑娘家,所以给苏锦萝挑了这么一件素净到不行的褂子。   桂嬷嬷穿着宫装,外头一件青缎褂子, 面容严整的立在苏锦萝面前,脸上褶皱横生, 就像一棵被雨水打皱的老树。   “苏二姑娘,奴婢是太后派来教您规矩的, 您唤奴婢一声桂嬷嬷便好。”桂嬷嬷不仅长得一板一眼, 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毫无起伏。   苏锦萝惴惴的应声, 一双白嫩小手绞在一起。   桂嬷嬷低头,看了一眼苏锦萝。“苏二姑娘,时间紧迫,日后您要学的东西太多。奴婢先教您进宫的礼仪,万不可在太后面前失了礼。”   “是。”苏锦萝应声,声音软绵绵的似掐着一口气。   桂嬷嬷皱眉。“苏二姑娘,回话要大点声。”   苏锦萝鼓足气,“是!咳咳咳……”凉气入口,呛得苏锦萝一阵咳嗽。一旁的玉珠儿慌忙上前替苏锦萝拍背。   桂嬷嬷面露不满,但因着这是圣上亲自下旨封的静南王妃,便也不敢造次,只开始教授礼仪举止。   屋内,白玉砖被擦的瓦亮。   苏锦萝顶着一只装着半碗水的白玉碗,小心翼翼的走路。   玉珠儿低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摇摇欲坠的苏锦萝,生恐那碗下一刻便会落下来。   “嬷嬷,练了好几个时辰了,该歇歇了吧。”苏清瑜大跨步进来,苏锦萝面色一喜,差点稳不住脑袋上的白玉碗。   玉珠儿曾打听到说,这桂嬷嬷在宫里被暗地里取了个外号,叫鬼嬷嬷。苏锦萝深以为然,真是十分贴切了。   “苏大公子,奴婢奉太后之命教授苏二姑娘礼仪,不敢懈怠。”桂嬷嬷敛眉,声音清晰。   苏清瑜轻咳一声,让出身后的陆迢晔。   今日阳光晴好,陆迢晔负手而立于光下,面色沉雅,眸色不明。他朝桂嬷嬷微颔首道:“过犹不及,明日再练不迟。”   桂嬷嬷蹲身行礼,应道:“是。”   苏锦萝赶紧放下头上的玉碗,被玉珠儿搀扶着坐在玫瑰椅上歇息。心里暗自唾弃桂嬷嬷,吃软怕硬,谁都不理,偏只这伪君子的一句话,应的比谁都快。   “萝萝,可累了?”苏清瑜心疼的看着苏锦萝那张泛着汗珠子的白瓷小脸,赶紧吩咐丫鬟上茶。   苏锦萝一口气吃了三碗茶,才缓过一口气。   “萝萝,今日天色好,咱们去外头放风筝吧。”苏清瑜提议。   “放风筝?”苏锦萝原本蔫搭搭的小脸立时神采飞扬起来,但在看到那拢袖坐在自己对面的陆迢晔时,撇了撇小嘴。   这个人不会也跟着一道去吧?   ……   今天日头颇好,苏锦萝坐在马车里,抻着小脑袋往外面瞧。   马车驶出皇城,停至一方院落前。   黑漆油门,两旁藤蔓覆墙,入眼青山逶迤,氤氲翠雾。   “这是王爷在外头的私宅,玲珑苑。”苏清瑜道:“里头有一处空地,清幽无人,用来放风筝再好不过。”   苏锦萝侧眸,看了一眼端坐在苏清瑜身旁,正慢条斯理端着什锦小茶杯吃茶的陆迢晔。   这辆马车是苏家的。   玉珠儿听到她要出去放风筝,便赶紧张罗了起来,将她最喜欢的那套茶具置到马车内,又提了两个小掐丝的食盒,装满了糕点蜜饯。   却不想那陆迢晔脸皮极厚,不仅占了她的马车,又用了她最喜欢的茶具,还吃了她最喜欢的糕点。   对上苏锦萝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陆迢晔抬手,从宽袖内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萝萝,快接着。”苏清瑜见苏锦萝愣在那处不动,便催促道:“王爷给的,自是好东西。”   苏锦萝犹犹豫豫的接过,打开,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雪花洋糖。   “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苏清瑜眼前一亮,“萝萝,这可是宫里头才能吃到的东西,你惯是喜欢吃这些甜物,快尝尝吧。”说话间,苏清瑜心下惆怅。   他只要一想到再过不久,他家萝萝就要出嫁了,心里头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得痒。   苏锦萝含了一片雪花洋糖入口,冰凉沁口,细腻甘甜。她不自觉眯起眼,真好吃。   马车拐进玲珑阁,七扭八拐,停至院内垂花门前。   苏锦萝踩着马凳下车,仰头看去,四面青山围绕,妩媚多姿。   “萝萝,戴上雪帽。”   冬日虽过,但春日依旧俏冷,最该捂着。苏锦萝被苏清瑜拉上雪帽,半掩住一张细白小脸,纤细睫毛轻颤,抬眸看人时水眸含雾。   陆迢晔垂眸,不自禁往那处一瞥,突觉心口一滞。   这身子白皮真是让人魂牵梦萦。想起昨日之梦,陆迢晔微仰头,露出白皙脖颈上滚动的喉结。   小姑娘伏在大红色的锦绣被褥上,纤细腰肢被折起,哭的满眼发红,哼哼唧唧的似快要喘不过气。   那双藕臂如水蛇般搂上来的时候,纤细睫毛轻颤,触在肌肤上,犹如羽翼,更加瘙痒人心。   碰不着,挠不着。更加让人心思神往。   “王爷。”有两个姑娘近前来,纤纤袅袅的行万福礼。   苏锦萝认得这两个人。一个是傲芙,一个是鸢尾。   “风筝呢?”   傲芙捧着手里的风筝上前,毕恭毕敬的递给陆迢晔。青葱玉指滑过他宽大袖摆,恋恋不舍。   一共三只风筝。苏锦萝的那只小巧精致,形如火凰。陆迢晔的那只高大威武,是只雄鹰。苏清瑜的那只柔腻长尾,是只莺鸟。   “大哥,你怎么放这样的风筝?”一个大男人,怎么挑莺鸟。   “傻萝萝,你瞧这莺鸟可好看?”苏清瑜笑的意味深长。   “好看。”苏锦萝乖乖点头。不只是好看,更是栩栩如生,如若放上天,必是极夺人眼球的。   “萝萝觉得好看,那其余姑娘家自然也觉得好看。”   苏锦萝鄙夷的一闭眼,原来她大哥打的是这个主意,真是没辜负了他的风流名声。   一行三人,加上傲芙与鸢尾两个丫鬟,一同去空地放风筝。   陆迢晔不费吹灰之力,手里的雄鹰扬风而起,戾空飞行,羡煞苏锦萝。   苏锦萝举着手里的小风筝,颠颠的迈着小短腿跑。青丝飘散,裙裾飞扬,小鸟似得翩翩。   哎呀,怎么还不飞起来。   跑了老大一圈,苏锦萝热的都褪了身上鹤氅,还没将风筝放上天,直勒的小手生疼。鸢尾要过来帮忙,被苏锦萝言辞拒绝了。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把它放上天。”   苏锦萝噘着小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话罢,她提起裙裾,往山坡上跑。   坡上风大,她的风筝一定能飞起来。苏锦萝喜滋滋的想着,举着风筝跑的更快。   风大,云起,姣好的日头一下被遮掩住。苏锦萝仰头看天,脚下一拐踩上一颗石子,就坐了下来。   刚刚有点苗头的小风筝飘飘忽忽落下来,卡在不远处的一棵香椿树上。   苏锦萝一瘸一拐的过去,站在树下怔怔看着上头的小风筝。   这是香椿树吗?   苏锦萝想起那时候在李府里吃的香椿卷。   要最新长出来的嫩芽尖,摘下来洗干净,用面粉和着鸡蛋裹了,下油锅炸上一炸,香软不粘牙,还可以沾酱吃……   “萝萝,怎么了?”身旁突兀出现一人,臂膀触着苏锦萝,与她挨得极近。苏锦萝能闻到那股子冷梅香,就像她刚才吃的雪花洋糖,里头被塞了冰状的绯红梅花瓣。   滋味独特,口齿留香。   苏锦萝转头,看到陆迢晔,暗暗咽了咽口水。   “风筝挂在上头了。你去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苏锦萝声音软绵绵的盯着面前的陆迢晔,掩在裙裾里的小细腿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是怕他的,即便再过不久,他们便要成亲了。   再风姿卓越的人,爬树的时候定然也是不好看的。   陆迢晔轻笑,似是没觉出苏锦萝想让他出丑的意图,只微笑颔首,然后将鸢尾招了过来。   鸢尾会武,撸着裙裾系到腰上,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去,替苏锦萝将那只小风筝取了下来。   “哎,替我摘些嫩芽下来。”苏锦萝急忙道。   理国公府内没有香椿树,苏锦萝想着摘些回去,让人炸香椿卷吃。可以沾玫瑰卤,还可以加雪蜜,或者配碗牛乳。   “萝萝要这嫩芽做什么?”   陆迢晔低头的时候,能看到苏锦萝那不自禁“吧嗒吧嗒”起来的小嘴,唇形小巧,粉嫩惹人。   他喉结暗动,想起昨夜梦中,女子俯身而下的场景。   还真是春日风光无限好啊。   “可以炸香椿卷吃。”说完,苏锦萝就后悔了。“你这里这么多香椿树,我就摘一点。”   不会这么小气吧?   “香椿卷?这东西本王倒是没尝过。”说完,陆迢晔朝鸢尾道:“命人摘了放到厨房里,挑嫩芽洗干净,晚间让苏二姑娘做香椿卷。”   她做?她什么时候说她要做了!   苏锦萝瞪着一双眼,气呼呼的看向陆迢晔。   见小东西胆子突兀变大,竟敢瞪他了。陆迢晔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些想笑。   苏锦萝抿唇噘嘴,绞了绞一双小嫩手。   ……   最终,苏锦萝没有逃过炸香椿卷的命运。   她换过一身半旧的简便裙衫立在干净敞亮的厨房里,身边是给她打下手的鸢尾和傲芙。   鸢尾依旧是那身刚才爬树时候穿的裙子,已经有些脏污。傲芙穿着艳丽,描眉抹粉,比苏锦萝这个姑娘都讲究。   厨房门口,苏清瑜和陆迢晔一人一边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锦萝。   “君子远庖厨,你们呆在这里做什么?”苏锦萝说话的声音很小,她本是小小抱怨一下,但没想到,那两个人耳朵尖的很,听得一清二楚。   “这炸春卷,自然要新鲜出炉的才好吃。”苏清瑜说的坦荡。   陆迢晔但笑不语,视线落在苏锦萝身上,一瞬不瞬。   小姑娘低着小脑袋,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压雪欺霜般好看。厨房里有些热,她将宽袖挽起,两截皓腕凝脂,清凌凌的毫无饰物。   想到饰物,陆迢晔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她似是不喜欢那些繁复东西,发髻上戴着的小茉莉银制簪子,白玉小耳上缀着的一对珍珠白玉耳珰,皆是极简单的东西。   陆迢晔想起前几日宫里头送来的凤冠图样,想象着小姑娘戴上以后的华贵模样,不自禁心底一热。   “哎呀……”前头传来一声娇呼。   陆迢晔尚未回神,已快步过去,将苏锦萝被热油溅到的手置于一旁凉水中冲洗。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白细,那一大片红痕衬在手背上,看的人触目惊心。   “如何看顾的?”陆迢晔沉下来脸,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鸢尾和傲芙。   陆迢晔的情绪从不外露,两个丫鬟还是头一次瞧见这副模样的他,立时便惊惶跪地,急急请罪。   “求王爷恕罪。”   苏清瑜站在一旁,缓慢停住步子,也是面露诧异。   他与陆迢晔相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将视线转到苏锦萝身上,小姑娘红着眼,小手被人攥在手里,可怜巴巴的模样。苏清瑜突然顿悟。   他的萝萝,应当是找了个很好的人吧?   锅里热油正滚,厨房内却悄静无声,只有苏锦萝暗暗吸鼻子的声音。她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陆迢晔,嘴里发苦。   脸色这么黑,她又干什么惹他生气了?   主子面色沉的厉害,两个丫鬟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咳。”苏清瑜轻咳一声,打破凝滞气氛,与鸢尾和傲芙道:“这样,你们将剩下的香椿卷炸了,我与王爷带姑娘去上药。”   陆迢晔抿唇,唇角下压,似有些不悦。他攥着苏锦萝湿漉漉的手,径直牵着人出了厨房。   苏锦萝的脚刚才在山坡上拐了拐,原本慢吞吞的走是没事的。可是陆迢晔走的极快,苏锦萝随不上,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就更明显了。   陆迢晔停下步子,苏锦萝猛地一下撞到他后背,鼻息酸胀,生理性眼泪一瞬涌出来。   “烫到脚了?”   苏锦萝摇头,“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珠子。   “真是娇气。”   陆迢晔叹息一声,突然将人拦腰抱起。   苏锦萝唬了一跳,紧紧环住陆迢晔的脖子,仰头时吸进一大口冷梅香。她睁着一双眼,男人的脸近在咫尺,白皙俊美,鬓发如丝。   她只要微微往前一冲,就能亲到人。   苏锦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是被下了咒一般,她想着,如果她真的亲上去了,会怎么样呢?   苏清瑜拐过穿廊,眼见前头那两个人,登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踉跄。   这,这,这委实太快了,他的萝萝还没出嫁呢!   ……   屋内,苏锦萝被放在榻上,褪了鞋袜,露出一只白玉足。   陆迢晔半蹲在地上,宽袍撩起,将苏锦萝的脚搭在膝盖上轻捏。   “这里疼?”   “不疼。”   纤细脚踝上有些红肿,这般看来是不大严重,但陆迢晔还是不放心,生恐人伤了骨头,便寸寸细细揉捏。   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扭伤,陆迢晔捏完,出于私心,却仍不愿放手。   玉足小小一只,巴掌大小,衬在掌心堪堪一掌,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第36章   屋外天色晦暗下来, 鸢尾举着竹竿子,将红纱笼灯挂到廊下。   溯风四起, 潇湘瑟瑟,灯影晃动。外头窸窸窣窣落起雨来,穿枝掠院的铺散, 细细绵绵如绣针, 衬在灯下, 接连不断。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 苏锦萝仰头看向槅扇,鸢尾正在搬花盆。听说那些花种皆十分名贵, 每日里要好生调养,不能多了一勺水, 也不能少了一勺水。   “姑娘,奴婢替您将窗关了吧?”鸢尾的声音远远传来, 在雨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苏锦萝坐在榻上, 手脚上敷着药,是陆迢晔方才去玲珑苑的药圃里现摘、现做的。   “不关, 我瞧瞧雨。”   窗前隔着一条穿廊,种着几株芭蕉, 还未生成。雨势不大, 被风吹得有些斜, 但好在并未入房, 所以鸢尾也就听了苏锦萝的话, 未将朱窗关上。   前头抄手游廊处, 缓步走来一人。   前头傲芙提着红纱笼灯,身姿袅袅,面羞带怯。   后头陆迢晔换过一身鱼白长袍,衬在灯下,眉眼陡然柔和起来。他提着一个小掐丝食盒,穿过游廊,拐进屋来。   一路走来,他的身上被浸了雨。傲芙放下手上的红纱笼灯,接过那小掐丝食盒置于红木圆桌上,然后又随陆迢晔进了屏风,伺候洗漱换衣。   苏锦萝掂着脚,慢吞吞的走到朱窗前,然后翘着腿坐在玫瑰椅上,仰头看天。   陆迢晔换过衣物出来,苏锦萝已经挪了地。   小姑娘撑着白细下颚,露出一张瓷白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皱在一起,似有什么烦心事。   “香椿卷。”陆迢晔挽起大袖,将小掐丝食盒拿到苏锦萝身旁。   傲芙赶紧搬了高案来,小心翼翼的从小掐丝食盒内取出一碟香椿卷,置于其上。   闻到香味,苏锦萝霍然转头。   白皮内绿的香椿卷,置在白玉小碟之上,翡翠白玉似得干净好看。   苏锦萝在盯着香椿卷,陆迢晔在盯着苏锦萝。   “我在里头加了鸡蛋。”执起玉箸,替苏锦萝夹了一个炸香椿卷,陆迢晔又吩咐傲芙去倒了茶水来。   苏锦萝暗咽了咽口水,有些踌躇。   “这是你做的?”不会投毒了吧?   “嗯。”陆迢晔坦荡承认。“头一次下厨,怕是做的没萝萝好。”   竟真是亲自下厨做的?苏锦萝面露惊诧,不易于瞧见六月飞雪。   “尝尝。”   苏锦萝蹙眉,小心翼翼的夹起一个香椿卷咬了一口。   咸甜适口,香软不粘牙,香椿叶嫩嫩的吃了一点油,外头包着的白面皮里似乎加了牛乳。   “单吃也无趣,配了些料,萝萝欢喜蘸哪个便蘸哪个。”   苏锦萝一眼瞧中陆迢晔面前的玫瑰卤子,立时下手。   不得不说,苏锦萝有些怀疑,这个人不会又是在跟她说假话吧?这香椿卷哪里像是头一次做,这手艺可比她这个做了许多次的人都强。   苏锦萝正巧肚子有些饿,一连吃了小半盘香椿卷,还想再用,被陆迢晔给制止了。   “少用些,晚上还要吃晚膳呢。”   “你做吗?”苏锦萝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她红着一张脸,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炸香椿卷。   小姑娘的面颊高高鼓起,塞着满满当当的香椿卷,活像吃偷食的松鼠,尤其那双眼还心虚的转着。   “今日太晚,日后有空,我再给萝萝做。”陆迢晔说话时,带上了笑意。   苏锦萝没有应声,她觉得臊的慌,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起身擦手净面,陆迢晔走近,“我瞧瞧伤。”   “不,不用了,不疼了。”苏锦萝缩着小脚,有些瑟瑟。   自订亲后,对于陆迢晔陡然转变的态度,苏锦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记得在不久前,这个人还威胁要杀了她呢。   这个人太善于伪装,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求娶她。虽然她一开始是抱着要拿他当挡箭牌的念头才会说出那番话来的,可是她真没想到,这人会开口求娶。   不止苏锦萝不信,整个皇城的人都不信。   “也好。”陆迢晔也不强求,拢袖落座。   屋内一瞬安静下来,衬得屋外雨声越发明显。   苏锦萝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吃着,“大哥呢?”   “有要事,先去了,待明日雨停,我送你回府。”   意思就是她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了?和这个伪君子?   苏锦萝立时坐立不安起来。她还记得在静南王府时,自己跟这人同塌而眠之事。   “萝萝放心,我睡在侧院。”似是看出苏锦萝心中所想,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只要萝萝不自个儿过来,我定不会勉强萝萝。”   呸,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去寻他。   事实证明,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风雨交加夜,苏锦萝抱着怀里的软枕,趿拉着脚上的绣花鞋,急急奔在抄手游廊上,身上的亵衣亵裤被雨水打的半湿,隐隐显出纤细身姿。   雨下的尤其大,就像是有人在用桶从天上倒水似得。   “哐啷啷……”瓢泼大雨,雷电交加,苏锦萝跑的愈发急,她记得方才陆迢晔出去的时候,是从左侧门走的。   院内、院外,视野所及之处,连一只活物都看不到。   天雷响的似要将天劈开,紫色闪电落下,劈天裂地,声音震耳欲聋。   苏锦萝被吓得厉害,她抹了一把脸,恍惚之中,她从半敞的槅扇处看到躺在榻上的陆迢晔。   找到了!   苏锦萝急急冲进去,撞得雕花大门“吱嘎”作响。   陆迢晔靠在缎面软枕上,身上堆着锦被,手持书卷,榻前一盏琉璃灯,面色沉静,眸色不明。   “呼呼呼……”苏锦萝跑过去,一把扯住陆迢晔的宽袖,累的趴在榻旁。   小姑娘尤其狼狈,浑身湿漉,发髻凌乱,脚上的伤瞧着好似也更重了。   陆迢晔略略扫过,双眸暗眯起。他起身,取过木施上的宽袍替她披在身上。   女子自来了葵水,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呀。   “火,树……”小可怜苏锦萝裹在宽袍里,抖着苍白唇瓣,连话都说不全了。   陆迢晔拿过一方绣帕,慢条斯理的帮苏锦萝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顺便补齐了她的话。“雷落下来,打到了树,树便着火了?”   “嗯。”太可怕了。   “莫怕,我着人去收拾。”   陆迢晔刚走两步,就被人给拽住了。   苏锦萝拉着他的腰带,赤着足,怀里的软枕早就被雨打湿了。低着小脑袋,她声音软绵绵的道:“我方才过来,都没瞧见人。”   “嗯。”陆迢晔应了一声,领着苏锦萝到屏风后,“去将湿衣裳换了。”   “那,那你还走吗?”苏锦萝确实是怕的。   陆迢晔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苏锦萝瞧见,面色臊红,浑身冷的发颤,但依旧执拗的扯着陆迢晔不肯放。   没有脸面就没有脸面了吧。   “不走。”说完,陆迢晔往屏风上一靠,“换吧。”   苏锦萝踌躇着往里走了几步,见陆迢晔的身影从素娟屏风后透出,被灯火拉成长影,宽袖微微晃动。   快速换下湿漉亵衣亵裤,苏锦萝踩着陆迢晔的两只鞋子出来。   那两只鞋子很大,苏锦萝走路时要拖着走。   上好的缎面牛底鞋,被磨在白玉砖上,发出“唰唰”的拖拽声。   陆迢晔低头瞧了一眼,蹲下身来,修长手掌覆上苏锦萝的脚踝。   苏锦萝往后缩了缩,背靠到屏风上。   素娟屏风很薄,但底座很稳,苏锦萝小小一只嵌在上头,就像是印在上面的美人图。青丝如瀑,滴滴答答的落着水,顺着陆迢晔的脖颈往里钻。   男人动了动身子,却没说话,只是呼吸略沉。他的手中握着那截纤细脚踝,眼里瞧着那片白腻肌肤。   灯影重重,风雨潇潇。   苏锦萝陡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素娟屏风。   太薄了。   她刚才在后面能瞧见陆迢晔,那这人在外头定也能瞧见自己!   想到这里,苏锦萝顿时面色臊红。刚才这个人是背对着她站的,还是正对着她站的?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给你上药。”男人起身,声音暗哑,走路时略慢,似有不便。   苏锦萝年幼无知,没发现男人的异样,跟着走到榻前,乖巧异常。   榻上堆着被褥,是刚才陆迢晔躺的地方。   “坐吧。”   “哦。”苏锦萝挪着小屁股,矜持的坐了上去。   她跑了一路,现下一放松下来,才觉自己脚疼的厉害。   “用药酒给你揉上一揉。”陆迢晔搬了实木圆凳来,他挽袖落座,执起苏锦萝的小脚。   苏锦萝搂着被褥坐在那里,眼盯着面前的陆迢晔,有些紧张。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槅扇未关,大门大敞,屋外黑风呼啸,林木肆虐。   “雨都飘进来了。”   “无碍。”话罢,陆迢晔突然施力。   “啊……”苏锦萝疼的小脸一皱,用力的缩脚,却被陆迢晔紧紧钳制住。   “别动,要揉开了才能好。不然会变成瘸子。”   “瘸子?”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显然不信陆迢晔的话。   “不信那就不揉。”捏着苏锦萝的脚趾,陆迢晔说话时语调很慢,在雨声中却依旧清晰如珍珠落盘,声声入耳。   苏锦萝的脚生的好看,白玉凝脂般的小小一只,连脚趾都透着粉。此刻因为紧张,微微蜷缩着,更显小巧秀气。   “揉,要揉的……”   苏锦萝赶紧点头,把脚往前戳了戳。   陆迢晔垫上一方绣帕,压着苏锦萝的脚慢慢揉捏。起先有些疼,苏锦萝哼哼唧唧的叫着,后头习惯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行了。”   揉好脚,陆迢晔面无表情的起身,视线在苏锦萝那张红菱小嘴上堪堪略过。身板干瘪瘪的,叫起来倒是不错。   走到洗漱架前净手,陆迢晔抬眸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然后关上了槅扇。   苏锦萝正歪着身子看脚,姿势怪异,听到关槅扇的声音,神色迷蒙的抬眸。   陆迢晔转身,又去将雕花大门关上了。   屋外潇潇,屋内陡然狭隘起来。   苏锦萝盯着榻前的琉璃灯,有些不适的往榻里缩了缩。   陆迢晔走近,拿起银剪子,打开琉璃灯罩,挑了灯。   男人很高,身姿颀长。因为已歇下,所以穿的很是单薄,从苏锦萝的视角,能看到他纹理分明的肌肉,薄薄贴在身上,并不夸张,但苏锦萝知道,这里头蕴含着多大的力道。   “把头发擦干再睡。”扔给苏锦萝一块巾帕,陆迢晔走到槅扇旁坐下。那里置着一张竹塌,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他就那么合衣躺了上去。   本来苏锦萝还在纠结,如果这个人硬要跟她一同睡该如何是好,没曾想,这人这么自觉。   捏着巾帕擦头发,苏锦萝擦得手酸,最后懒的再擦,直接垫在了软枕上。却不想横出一只手,揽起苏锦萝的青丝入手,然后又取了干净的巾帕来替她继续擦。   “不擦干就睡,明日起身会头疼。”   一边说话,陆迢晔一边替苏锦萝擦头发。苏锦萝惴惴不在的坐在榻上,她捏着手里的被褥,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陆迢晔。   苏锦萝的心里有很多疑问。   她很笨,看不透面前的男人。应该说,整个皇城的人都自以为看透了眼前的男人,其实这男人依旧在迷雾中,扰乱人的视线。   “王爷你,为什么会娶我?”   男人擦着头发的手一顿,然后抬眸,看向苏锦萝。   对上那双漆黑暗眸,苏锦萝抿唇,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朗。   “萝萝似乎忘了,以前对我说过的话。”陆迢晔敛眉,那颗朱砂痣在灯光之下越发明艳惑人。   苏锦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话?她对他说过什么话?   苏锦萝绞尽脑汁想了半日,陡然浑身发凉,连那擦着自己头发的手,都觉得跟索命的黑白无常似得恐怖。   她说过,陆迢晔是要弑帝夺位的人。   所以这个人娶她,就是为了堵住她的嘴?   “萝萝放心,杀妻这种事,自是做不得的。”小姑娘的头发又细又软,就跟她的人一样,软绵绵的想让人好好揉捏上一通。   “做不得,做不得。”苏锦萝使劲摇着小脑袋,拨浪鼓似得厉害。   心里却泪流满面。这个人娶她,就是为了杀妻吗?那为什么还要娶了她再杀,这是什么恶趣味呀。   头皮突然一痛,苏锦萝紧张的看向陆迢晔。   男人坐在榻上,与她挨得极近。   榻上满是冷梅香,比男人身上更重。   苏锦萝呼吸着,眼盯住面前的陆迢晔,觉得头脑发昏。   虽然这个男人非常表里不一的恶劣,但苏锦萝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长的真是非常好看。   不行不行,她怎么能被美色所迷呢?这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呀!   苏锦萝在心里咆哮,看着陆迢晔的目光愈发怵怵。   “萝萝方才,可是在想新平郡?”逗弄够了小姑娘,陆迢晔转移了话题。   “唔……”苏锦萝低着小脑袋,默默的挪着小屁股往后坐了坐,然后又往后坐了坐。只可惜,不管她缩到哪里,男人的视线如影随形,如密网般将她细细网住。   不过这人怎么会看出自己在想新平郡?毕竟是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苏锦萝偶时惆怅,确实很想。尤其是今日还吃到了香椿卷。   这个东西,也是瑶姐姐极喜欢吃的。只因为是炸物,李飞瑶怕影响身材,所以总是不敢多吃,然后就便宜了苏锦萝。   卷着苏锦萝的青丝,陆迢晔缓慢捻着,“若是想了,成婚后我可带萝萝去瞧瞧。听说那新平郡也是极美的地方。”   “对啊对啊,很美的。有山有水,有船有花,什么都有。”   这些东西,哪里都有。苏锦萝懊恼的绞尽脑汁,然后突然灵光一闪,“还有很多美人。”   男人,不是都爱美人的嘛。大哥就是其中翘楚。   “哦?”男人一挑眉,姿态风流。   看吧,感兴趣了吧。   “既有美人,那才子也不少吧?”   “有啊有啊。”小傻子苏锦萝笑呵呵的点头。“有好多呢,最有名的是瑶姐姐的表哥。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整个新平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锦萝捧着小脸,一脸回忆。啊,那真是个极好的人。   “是嘛。”陆迢晔笑着应了一句,语气不阴不阳。慢半拍的苏锦萝陡觉气氛不对劲。   她怎么觉得,这外头黑乌乌的天比里面安全多了呢?   “那不若萝萝与我说说,这人有多芝兰玉树吧。”陆迢晔侧躺到榻上,姿势慵懒,衣襟半敞,一副准备就寝前的模样。   小可怜苏锦萝缩在榻角,张了张小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从,萝萝做的那只荷包说起吧。” 第37章   作为一个小姑娘, 苏锦萝也是有情窦初开的时候的。而有幸成为她情窦初开对象的人,就是李飞瑶的亲表哥,管上虞。   管家祖上在先帝时曾任内阁大学士,却因权贵小人之流, 筋疲力尽,最后选择辞官返乡,归隐新平。   一路颠簸,到新平郡, 在西溪之地, 买地筑屋,安顿生活。管家人称, 那处是新平汀州,世外桃花源, 甚至多次写诗以赞美其宁静风貌。   但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管家人苦中作乐、聊以自慰的手段。任凭谁从锦衣玉食到吃糠咽菜,再到连洗脸水都舍不得倒掉而继续用来洗脚的地步,都会忍不住骂娘。   夕阳孤鹜, 碧波浩荡, 芦苇丛密, 渔舟群集。   对,没错,管上虞家, 是以卖鱼为生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卖鱼郎, 风靡了整个新平郡, 成为众多闺阁小姐、市井粗妇的梦中情人。只要是管上虞的鱼,一经拿出,立刻就会被抢购一空。   苏锦萝曾经让玉珠儿也去抢过,只可惜,玉珠儿手太慢,从来没抢到过。   管上虞风靡的原因,有两点。一是相貌风流,俊美异常。二是才情俱佳,出口成章。   有一段时间,新平郡流行给心上人送荷包。管上虞每日里都要被荷包砸上十几回。   想到这里,苏锦萝就忍不住想歪,她觉得以陆迢晔的相貌,若是去新平郡,怕是要被砸成猪头了吧?   及笄之年、情窦初开苏锦萝心痒难耐,用自己拙劣的手艺,戳了十几个血洞洞,做了一个粗劣的荷包,头昏脑热的准备送给管上虞。   却不想,这荷包还没送出去,她就被送到皇城里来了。   唉,这真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思恋情啊,也不知道那管上虞便宜了谁。   当然,这些事,苏锦萝自然是不会跟陆迢晔说的。这是她深藏在心底的小女儿心思,怎么能轻易示人呢。   不过就算苏锦萝不说,依照陆迢晔的本事,怕是早就已经将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雨停风静,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朱窗前,手边置着一个绣篓子。   陆迢晔问她讨了一个荷包。作为她闷不吭声,抵死不从的惩罚。   苏锦萝的手艺,真的很烂。尤其是女红,更是烂到让人不忍直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堂堂静南王,怎么会缺她一个荷包呢?   “姑娘是在做……什么?”   对于这个静南王府未来的女主人,鸢尾本来想好好的拍拍马屁,可是她看了半晌,实在是看不出来苏锦萝做的是什么东西。为了避免把马屁拍到马腿上,鸢尾只能不耻下问。   “荷包,不像吗?”   起止是不像,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啊。   当然,这话鸢尾是不能说的。“像的。”睁着眼睛把瞎话说完,鸢尾赶紧溜了出去。   苏锦萝抿了抿小嘴,继续绣荷包。   今日天色依旧不好,雨疏风骤,润物无声。原本计划今日便能回理国公府的苏锦萝,又被耽误了。   苏锦萝做的烦闷了,就晃着小腿去拨弄放在朱窗前的那盆草。   种什么不好偏种草,难道是日后会长出花来?   “这是女萝,也唤松萝。还有一个较通俗的唤法,菟丝子。”陆迢晔提着食盒过来,走至苏锦萝身后,视线从那个惨不忍睹的荷包上略过,脸上笑意更甚。   “那它会开花吗?”   “会。”陆迢晔拢袖坐落,“有时会开很小的花。不过这菟丝子只能依附他人生存,失了依傍,立即就会枯萎而死。”   “真是没用。”   “依傍他人生存,也是一种本领。”掀开食盒,陆迢晔取出里头的芋头羹,递给苏锦萝。   “唔……好香。”这芋头羹与普通的芋头羹不同,它上头浸着一层乳白牛奶,撒着零碎玫瑰花瓣,侧边添了一小勺桂花蜜,稠稠腻腻的清甜香软。   “尝尝。”递给苏锦萝一只瓷白小勺,陆迢晔拿起那个荷包细捏了捏,指尖抽出一根丝线,苏锦萝刚刚缝上的荷包边就被抽开了。   “哎,我好不容易才缝上的。”苏锦萝刚刚舀了一勺芋头羹入口,看到陆迢晔的动作,立时惊得大叫。   “抱歉。”陆迢晔将荷包重新放回绣篓子里,忍笑道:“我没想到,它竟如此弱不禁风。”   对上陆迢晔那促狭笑意,苏锦萝气得面色涨红。   “我好心好意给你做荷包,你还编排我。”说完,苏锦萝又瘪着小嘴絮叨道:“也不见你给我做个荷包。”   “若是萝萝想要,我便给萝萝做,这并无什么难的。”   男人说的十分坦荡,苏锦萝却听得一脸惊诧。   这个伪君子刚才说,要给她做荷包?   “你,你刚才说……”一个大男人,要给她做荷包?   “只要萝萝说想要,我便给萝萝。”陆迢晔压低声音,视线落到苏锦萝那张红菱小嘴上。上头沾着乳白牛乳,还有殷红的细碎玫瑰花瓣,随着小姑娘抿唇的动作愈发勾人。   苏锦萝暗咽了咽口水,满心满眼都是陆迢晔手持绣花针给她做荷包的模样,哪里听得出那里头的深切含义。   “想,想要。”   “确实想要?”陆迢晔轻挑眉,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越发精致艳媚。   “确实想要。”苏锦萝使劲点了点小脑袋。她就不信这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真能给她做出荷包来。   “既然萝萝要,那我就只能给了。”   陆迢晔眸色微深,他动了动自己掩在宽袖内的手。然后,他伸手,触到那柔软唇瓣,轻轻的替苏锦萝拭去唇角的芋头羹渍,最后慢条斯理的滑过自己唇上。   苏锦萝被这奇怪的气氛吓得往后仰,脑袋磕到朱窗,发出“咚”的一声响。   陆迢晔轻笑,声音沉哑,透着愉悦。他伸手,从绣篓子里头取出几块碎布。   苏锦萝捧着自己通红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满身燥热。陆迢晔双眸轻动,满含深意的看过来。   小姑娘红着一张瓷白小脸,连耳朵尖都泛起了绯色。   真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啊。   “萝萝欢喜什么颜色的布料?”   “唔……”苏锦萝颤了颤眼睫,随手指过一块玉白色的布料道:“就,就这个吧。”   “好。”陆迢晔点头,将那布料收入宽袖暗袋内。   “你真的,亲自给我做?”不是找丫鬟、婆子给她充数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萝萝想在上头绣什么图样。”   还有图样?苏锦萝动了动小嘴,心思一转,“我想要,百鸟朝凤图。”这样难的东西,他不可能绣的出来。   陆迢晔轻勾唇,“既如此,那萝萝便也给我绣个百鸟朝凤图吧。”   苏锦萝一噎,看了一眼自己放在绣篓子里的荷包。“那,那还是不要了,换,换个……”视线落到朱窗上的女萝处,苏锦萝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绣个女萝吧。”   “那萝萝就也给我绣个‘晔’字吧。”   苏锦萝绞着小手,讨价还价。“还不,还是绣个‘迢’字?”   这笔画、难易程度,可差太多了。   ……   一番讨价还价,苏锦萝替陆迢晔绣一“迢”字,外加几根翠竹。他给自个儿绣一副女萝图,外加一个“萝”字。   苏锦萝伸手戳了戳摆在朱窗前的幼小女萝,想象了一下这东西长起来后,漫窗遍廊的模样,那应当是极好看的。   尤其是在夏日,单只瞧着,应该就能静心养气,陶冶情操。   “姑娘。”傲芙端着漆盘过来奉茶,垂眸看到苏锦萝捏在手里的荷包。“姑娘好兴致,这荷包不会是做给王爷的吧?”   苏锦萝闷着小脑袋没有应声,看着那拙劣的针脚发愁。   真是太丑了,她的手艺为什么会这么差。如果那个伪君子做出来的比她好,那她的脸要往哪里放?   见苏锦萝不说话,傲芙便知,这荷包真的是做给陆迢晔的。   “姑娘劳累,奴婢替姑娘做吧?”傲芙试探性的道。   苏锦萝双眸一亮,小脑袋扬起来。“真的吗?”   “自是真的。”傲芙笑眯眯道。   苏锦萝撑着小下巴想了想,然后点头。   反正那人也没说一定要她亲手做吧?   喜滋滋的把荷包递给傲芙,苏锦萝叮嘱道:“喏,这边要绣几根竹子,那边要绣个‘迢’字。”   傲芙捏着荷包一角,脸上喜色难掩。她压住那股子兴奋,笑道:“是,奴婢一定替姑娘办的妥当。”   “那就多谢你了。”苏锦萝动了动自己千疮百孔的手,提着裙裾就躺到了榻上。   她还是来个美美的午觉吧。   待苏锦萝睡醒,傲芙已经将荷包做好了。   “哇,真好看。”翠庭秀竹,娟秀绣迹,比苏锦萝的好上不止一倍。“傲芙,你的手真巧。”   说完,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傲芙的手,青葱如玉,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嫩嫩的有些肉,没有那么修长,但也是很粉嫩可爱的。   拿着荷包,苏锦萝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朱窗,雨停了,她可以回理国公府去了。   “姑娘,王爷吩咐,已替您备好马车。”鸢尾打了帘子进来,看到站在里头的傲芙,神色微愣。   “就来。”苏锦萝将荷包放好,然后捧起朱窗上的那盆女萝。“这女萝我想带走。”   “是。”一盆女萝,比起未来静南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是微不足道的。   鸢尾上前,替苏锦萝接过女萝,然后引着人往外去。   傲芙亦步亦趋的跟着,面上略显娇羞色,却在触到苏锦萝时,眸色轻动,嫉妒明显。   不过就是承了一个理国公府嫡姑娘的头衔,便能嫁给王爷,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毕竟就连城阳郡主那样的美人,都被王爷拒了好几次。   若非她傲芙是个丫鬟,身份差了些,其余浑身上下哪里比这个人差了,连只荷包都做不好。   “傲芙,你随出来做什么?我送姑娘出去便是了。”鸢尾挤开傲芙,警惕的跟紧苏锦萝。   从陆迢晔对苏锦萝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主人日后进了府,定是个非一般的人物。   傲芙被鸢尾一撞,纤细的身子差点撞到一旁美人靠。   与自小习武的鸢尾不同,傲芙学的是琴棋书画、女红烹饪。先前,太后想的是,两个姑娘,一个尚武,一个尚文,这静南王怎么也总该瞧上一个吧?   只可惜,这两个姑娘送进来,静南王只当普通丫鬟使唤。   鸢尾是乐的清闲,可傲芙心中有志,又对静南王这样的人物一见倾心,怎么可能只甘心做个小小的丫鬟,是以卯足了心思要上位。   只可惜,静南王不近女色,就算傲芙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能目不斜视的过去。有一瞬,傲芙当真以为她这王爷……是个不举的。   可前几日,她分明看到床铺上头遗留的痕迹。   哪里是不举,只是没瞧上自个儿而已。   但如今,陆迢晔要娶妻了,这就意味着,他开始碰女人了,只要碰了女人,便能知道女人的好,便能知道她的好。那个苏锦萝,干瘪瘪的,除了一身子白皮,哪里比得过她。   “姑娘,小心石阶。”   雨后湿滑,鸢尾捧着女萝,小心翼翼的护着苏锦萝往前去。   苏锦萝小步走至黑漆油门前,看到停在那处的一辆青绸马车。   陆迢晔站在马车前,换了个青褂子,身高腿长的立在那里,挺如松柏,濯如明月。雨后斜阳倾照下来,在男人俊美如玉的脸上渡了一层光,清晰的似能瞧见上头细白的绒毛,平白温软许多,看的苏锦萝有一瞬恍神。   “姑娘,到了。”鸢尾看着苏锦萝呆愣愣的小模样,好笑的提醒。   “唔唔。”苏锦萝点了点小脑袋,面色微红的上前。她慌手慌脚的从宽袖内掏出那个荷包递给陆迢晔。“喏。”   陆迢晔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精致荷包,原本漾着笑意的眼眸瞬时一沉。   荷包做的非常好,一眼看过去比之宫里做的都不差多少。针线缜密,绣纹清晰,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只是这用心的人,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这是苏二姑娘做的?”   苏锦萝动了动眼珠子,声音含糊的道:“唔……”   看着小姑娘这副心虚模样,陆迢晔冷笑一声。“苏二姑娘真是好手艺,荷包做的甚是合本王心意。”   傲芙站在苏锦萝身后,垫着脚尖看,恨不能冲上去说这荷包是她做的。   苏锦萝觉出气氛不对劲,她仰头,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迢晔。只见男人冷着一张脸,哪里还有刚才的温柔感觉。   “时辰不早了,送苏二姑娘上路。”陆迢晔接过那荷包,捏在手里,指骨微凸,细薄唇瓣紧抿。   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她这是要上断头台不成啊……   “那,那我的荷包……”苏锦萝踌躇着,觉得陆迢晔很是不对劲,所以便磨磨蹭蹭的没动。   “日后,会给苏二姑娘奉上。”话罢,陆迢晔甩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便去了。   苏锦萝呆呆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好像是……生气了?   陆迢晔人生的高大,走路时撞到横出的枝桠,那枝桠上新长出嫩叶,擒着雨后露珠,滴滴答答的洒了他一脸。   男人恍若未觉,冷着一张脸,大步向前。   傲芙急匆匆追过去,手里举着绣帕,声音娇柔的都要腻出水来。“王爷。”   陆迢晔霍然停步,他转身,看向傲芙,气势压面而来。   微凉雨珠从男人挺拔鼻尖往下滑过,沁入紧抿的细薄唇瓣,最后沾湿了衣襟。傲芙看的心口一滞,浑身一热。   “王爷。”傲芙追的气喘吁吁,她扶着起伏胸口,暗暗往前迈了一步,贴到陆迢晔臂弯处蹭了蹭。   陆迢晔猛地一下甩袖,傲芙跌在地上,脸上被砸下来一个荷包。   “这东西,是你做的?”   “……是。”傲芙面色惨白的跌在地上,泪眼涟涟,“是,是苏二姑娘说不会做,奴婢才帮着做的。”   傲芙可比苏锦萝会看眼色多了,不过她还是头一次见陆迢晔发这么大的脾气。   “呵,真是个好奴婢。”陆迢晔俯身,慢条斯理的往前走了几步。   傲芙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抬脚,状似无意的踩住她撑在地上的右手。   “啊……”傲芙推拒着陆迢晔的脚。男人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只脸上显出几分笑,笑意未达眼底,瘆人的紧。   小路背阴,只有细碎斜阳从树缝间钻进来,傲芙泪眼朦胧间,能看到的只是男人那张掩在暗色里,冷若冰霜的脸。   “明日回府,你不必回去了,就留在玲珑苑,好好的修养吧。”碾了碾脚上的皂角靴,陆迢晔面无表情的说完,拢袖而去。   傲芙蜷缩着躺在湿漉泥地上,浑身脏污,右手不自然的屈起,遍布血污脏泥。 第38章   苏锦萝一路颠颠的被送回理国公府, 路上还怵怵的发蒙。   那个人,好像发现了荷包不是她做的,所以对她发脾气了?真是小气……苏锦萝又心虚又烦躁的想着。   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姑娘……”马车刚刚拐进理国公府角门, 苏锦萝就听到一阵急唤声。   她撩开马车帘子,就见玉珠儿满脸焦急的奔过来,“姑娘,大姑娘来寻你了。”   大姑娘?苏珍怀?她不是被送进宫去了吗?听说皇帝十分宠爱, 甚至还给二老爷升了官。   “姑娘, 奴婢说的是新平郡李府的大姑娘。李飞瑶,李大姑娘。”见苏锦萝一副懵懂小模样, 玉珠儿便赶紧解释。   苏锦萝愣了愣,瞬时面色一喜, “是瑶姐姐来了?”   “是呀,等姑娘半天了。”玉珠儿爬上马车,让马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花厅。   花厅内,李飞瑶坐在实木圆凳上, 正在吃茶。   “瑶姐姐。”   听到声响, 李飞瑶转身, 眸色定定的看向正提裙迈步进厅的苏锦萝。   随着桂嬷嬷学了这么久的礼仪,苏锦萝也算小有心德。举止动作、说话仪态皆平稳了许多。   因着天色尚好,花厅槅扇尽除, 苏锦萝带着斜阳入内, 一身白肤几乎晃花人眼。   皇城毕竟是皇城, 与新平郡那小地方不同。原本干瘪瘪的小丫头,只住了多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头上戴着珠玉翠环,云鬓花颜的娇模样,差点让李飞瑶不敢认。   相比于苏锦萝,李飞瑶就有些狼狈了,她千里迢迢与李家人一道赶来皇城,到了之后又因为李老太太的病而四处奔波,忧心焦虑,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李飞瑶起身,毕恭毕敬的与苏锦萝行了一礼。“给苏二姑娘请安。”   苏锦萝迈过来的步子堪堪停住,她有些慌乱的将李飞瑶扶起来,声音软绵绵道:“姐姐……”   “苏二姑娘如今可是贵为理国公府嫡姑娘,马上又是静南王妃,怎么能唤区区一个商户女为姐姐呢。”   李飞瑶推开苏锦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心里堵着一口气,她恨苏锦萝的不辞而别,贪恋权贵。可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锦萝,她又突兀觉得心安。过的好,便也好了。这本来,就应该是她该待的地方。   这样的一只娇软小东西,就该锦衣玉食的养着,他们李家不配。   “我本也不愿来打搅你,只是父亲与我想尽了法子,将皇城内能请到的名医都请了,老祖宗的身子还是一日日的不见好。”   不说不见好,连汤药都几乎吃不下去了。   “老祖宗?老祖宗怎么了?”苏锦萝急道。   李飞瑶的面色真的非常差,她未上妆,眼底晕开的暗青色痕迹清晰可见。可即便如此,美人依旧是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眼中的傲气,已随着皇城内众人的踩高捧低而渐渐消弭。   “老祖宗病了,我与父亲将老祖宗带到皇城来,就是听说这里聚集着世上少有的名医。但那些人都救不了老祖宗,我只能来求你,求你去请那静南王。”   苏锦萝呐呐张了张嘴。   “我听说静南王医术极高,医白骨而活死人。”   “我……”苏锦萝面露犹豫。   “你们不是已经订亲了吗?还是说你不愿让他来救老祖宗?李枝菱,不对,现在应该叫你苏锦萝了。苏锦萝,就算我李家对不起你,可老祖宗一直偏宠你,她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将雪雁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锦萝急的红了眼。那个人刚刚还在与她生气呢,她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依照那人小肚鸡肠的脾性,定是不会好好答允自己的。   “瑶姐姐,你先带我去看看老祖宗吧。”   李飞瑶半撑在面前的茶案上,看向苏锦萝的目光隐忍而悲切。“苏锦萝,你若是真心想救老祖宗,便请了那静南王来,去城西李宅找我们。念在老祖宗那些年对你的情意上,算我求你。”   哽咽着,李飞瑶突然朝苏锦萝跪了下去。   “瑶姐姐!”苏锦萝大惊,使出了吃奶的劲把李飞瑶从地上搀起来。“你别这样,我若是能救老祖宗,定会拼尽全力去救的。”   李飞瑶摇摇欲坠的起身,还没站稳,脚下一晃,就往前摔去。   “瑶姐姐……”   苏锦萝根本就撑不住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李飞瑶。还是听到消息,急急赶来的苏清瑜一把拽住了李飞瑶的胳膊,将人揽进了怀里。   “大哥?”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看着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满眼心疼。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我没事,可是瑶姐姐她……”   “应该是太累了,我让丫鬟唤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你别太担心。”   “嗯。”   苏清瑜带着李飞瑶去了客房,苏锦萝急急随在身后,被苏清瑜给拦住了道:“你脸色不好,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等人醒了再说。”   苏锦萝无奈,却不想在那处添乱,只得蔫蔫的回了锦玺阁。   “姑娘。”玉珠儿上前,替苏锦萝倒了一碗茶来。她看着眼眶红红的苏锦萝,一脸心疼。“您莫介意大姑娘说的话。她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现下老祖宗是何情形,有些心焦而已。”   “姑娘别担心。奴婢听说静南王的医术是顶好的,自然能医好老祖宗。依照姑娘您现在和静南王的关系,这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可是,”苏锦萝嗫嚅道:“他在生气……”   “姑娘您说什么?”苏锦萝声音太小,玉珠儿没听明白,她道:“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去寻小厮,去静南王府传信去。”   话罢,玉珠儿径直去了。苏锦萝趴在桌上,扣着面前的茶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唧声。   大夫去看了李飞瑶,说没甚大碍。玉珠儿派去的那个小厮回来禀告,说静南王进了宫,这一时半会的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府。   进宫了?   苏锦萝苦恼的皱起一张小脸。   她能等,可老祖宗那处等不得。瞧瑶姐姐的模样,老祖宗那处,怕是已经不好了。   “姑娘,今日该练走路了。”院内甬道处,桂嬷嬷立在那里,声音清晰的朝着屋内道:“再过几日您就要进宫见太后,若是御前失礼,那可是大不敬。这丢的不单单是你的颜面,而是整个理国公府,连带着静南王府的脸面……”   “桂嬷嬷!”桂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往常瞧见她,跟老鼠瞧见猫似的苏二姑娘疯癫颠的跑出来,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像瞧见了米的老鼠。   ……   这不是苏锦萝头一次进宫,可却是她头一次一个人进宫。   夜晚的宫殿愈发显得诡异阴森,巍峨壮观,就像是一只张大着嘴,嗷嗷待哺的巨兽。   苏锦萝随着桂嬷嬷走在宫道上,两边是随风摇曳的氤氲宫灯,前头稀稀拉拉的走着几个小宫女,埋首垂额的走的极快,却半点声息也无。   “姑娘,这边请。”   行至太后的寿康宫,苏锦萝站在殿外等候传召。   晚间的风阴冷入骨,苏锦萝穿的不多,她缩头缩脑的站在那里,冷的浑身发颤。   不远处,有宫女并一众太监,抱着个小娃娃缓步而来。   小娃娃梳双髻,罩着一件红绫袄,在晦暗宫灯下,露出一张粉雕玉啄的小脸来。眉间一点朱砂痣,与那伪君子眼睑处的那点,倒是颇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长的真是好看,玉娃娃似得。   苏锦萝歪头打量。那女娃娃软乎乎的伸着藕臂,一截一截的白嫩,小胖手腕上戴金镯,半眯着眼,似乎是刚刚睡醒。   “姑姑,真宁公主来了。”   红绫从殿门口拐出来迎真宁公主,冷不丁的瞧见站在一旁的苏锦萝。“这是……”   “这是理国公府的苏二姑娘。”桂嬷嬷应道。   红绫站定,借着宫灯的光将人上下打量。   因着要进宫,苏锦萝特换了件水红妆缎窄袄,勒出纤细身形,腰间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上一双软底儿宫鞋,衬得整个人纤细又娇美。   自来了初潮,苏锦萝的身量也拔高一点,虽不明显,但胸前明显开始长肉,被窄袄勒着,愈发明显。不过最让人瞩目的,还是苏锦萝那身泛着玉色的白肤。所谓一白遮百丑,更何况苏锦萝还不丑。   晕黄灯色下,柔柔娇娇一小美人。   红绫蹲身行礼,姿态袅袅,“原来是苏二姑娘。”   桂嬷嬷道:“太后可准了?”   “太后正在里头跟王爷说话呢,这说着就想起真宁公主来了,这不,着急忙慌的让抱过来了。”   真宁公主歪着小脑袋趴在宫女肩上,盯着苏锦萝看。   红绫笑道:“瞧公主这不错眼的盯着瞧,怕是认出这未来的静南王妃了。”   桂嬷嬷板着一张脸,没有接话,还是那抱着真宁公主的宫女道:“红绫姑姑,外头冷,莫将公主冻着了。”   “快,快些进来吧。”   苏锦萝随在真宁公主身后,迈着小细腿跟进去。   寿康宫内很静,烧着炭盆,点着熏炉。苏锦萝闪过屏风,至内殿,才看到靠在榻上的太后。   太后似在跟人说话,苏锦萝站的地方有些远,那人被槅扇挡了,她瞧不真切。   红绫进去回话,太后抬眸,往她这处瞥了一眼。苏锦萝赶紧低头,她听到真宁公主软绵绵的声音,“太后,四叔。”   “乖。”   然后便是一阵逗弄真宁公主的说笑声。   苏锦萝动了动脚,站的有些僵了。   “太后,外头苏二姑娘还在候着呢。”红绫道。   “这就来了?快请进来。”太后促狭的看了一眼陆迢晔,只见那人把玩着手里的茶碗,撑着下颚坐在榻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进来,陆迢晔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窄袄上。小姑娘长大了,越发惹眼了。   “给太后请安。”   苏锦萝照着桂嬷嬷教的规矩,毕恭毕敬给太后请安。   “来,过来给哀家瞧瞧。”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到一张带着妆面的脸。姿容高贵,眉目亲和,看着并不显老态,一副慈眉善目之相。但苏锦萝却还是不敢大意,只迈着小碎步过去。   “瞧瞧这小模样,长的真乖巧。”   看清楚了苏锦萝的样子,太后眸色微动,面上不显,只笑着夸赞,“怪不得你要巴巴的求到哀家这处来,可真是个小美人。”   这般柔柔软软的小姑娘,确像是她这儿子会喜欢的模样。   陆迢晔摸了摸真宁公主的小脑袋,然后给她喂了一颗红薯糖。   真宁公主“吧砸”着小嘴,伸出小手指向苏锦萝,声音软绵绵的道:“四叔母。”   “哎呦,这都不用教就会了。不过现在叫还太早了。”太后笑眯眯的抚了抚真宁公主的小脸,把人揽到自己身边。   真宁公主趴在太后膝上,嚼着嘴里的红薯糖。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又给她吃糖了?坏了牙可怎么办。”太后责怪的看了一眼陆迢晔,然后瞧了瞧真宁公主的小嘴,用帕子抵着道:“快,吐出去。”   真宁公主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自家四叔,却发现她那四叔正盯着未来的四叔母看,根本就连个眼尾也没甩给自己。   吐了红薯糖,真宁公主被带进去漱口。   苏锦萝手脚僵冷的站在那里,十分紧张。   红绫搬了绣墩来,置于太后身侧。陆迢晔挑了挑眉,拨弄了一下茶盖。   茶面上飘着沫子,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   “去,将真宁公主的牛乳取来,也替苏二姑娘多添一碗。小姑娘家,定是欢喜吃这些东西的。”   “是。”红绫不甘心的退下去,提了红漆木食盒过来,从里头取出两盅牛乳,一盅端给漱口后乖巧挨坐在陆迢晔身边的真宁公主,一盅端给坐在太后下首处的苏锦萝。   苏锦萝紧张的绞着一双小手,慌乱的接过红绫手里的牛乳。   “四叔喂。”真宁公主仰着小脑袋,不错眼的盯着陆迢晔看。   三个叔叔,真宁公主最喜欢陆迢晔,因为他长的最好看,所以真宁公主最黏他,连皇帝都要靠边站。   “都多大的姑娘了,自己吃。”太后故意板起脸来,捏了捏真宁公主软乎乎的小脸。   陆迢晔看了一眼乖巧捧着瓷盅吃牛乳的苏锦萝,有些手痒。   这巴巴的进宫来,难不成是来给自己告罪的?   想到这里,陆迢晔心中微舒。他垂眸看了一眼真宁公主,难得兴致起来,给她喂起了牛乳。   真宁公主大张着小嘴,受宠若惊的捧着牛乳吃。   咦,今日的四叔好不一样。   苏锦萝吃完一盅牛乳,小小的打了个饱嗝,然后立时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四处乱转,见无异样,心下舒出一口气。   应该没人发现吧?   太后似乎是对她很感兴趣,一直与她说话。苏锦萝战战兢兢的应着,掩在裙裾里的小细腿稍稍并拢,轻磨蹭着白玉砖面。   她坐在绣墩上,挺腰直背,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后,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红绫上前提醒。   太后笑着摆手,“好好。今日天色这么晚了,就让苏二姑娘宿在这处吧,将侧殿收拾出来,可不敢委屈了人。”   “是。”红绫搀着太后起身,又吩咐小宫女带苏锦萝去侧殿。   苏锦萝站在原处,踌躇的看向陆迢晔。见太后走远,她小跑步上前,一把拽住陆迢晔的宽袖,声音嗡嗡细细道:“你,你别生气了。”   陆迢晔抬手,抽出宽袖。真宁公主仰着小脑袋,被宽袖盖住了小脸。她扒拉着冒出半个头,顺便擦了擦嘴上的牛乳。 第39章   陆迢晔不动,任由苏锦萝小媳妇似得杵在那里。   真宁公主仰着小脑袋, 一会子看看陆迢晔, 一会子看看苏锦萝,然后“吧砸吧砸”小嘴, 伸出小胖手舀了一个红薯糖塞进嘴里。   “不能吃糖。”陆迢晔伸手,捏了捏真宁公主的小胖脸。   真宁公主赶紧给陆迢晔拿了一块, 以示贿赂。   红绫拨开珠帘出来,就见苏锦萝正磨磨蹭蹭的跟陆迢晔说话, 当即便笑着上前, “天晚了, 奴婢送苏二姑娘去侧殿吧。不然太后还当奴婢没伺候好您呢。”   “我, 我过会子再去。”苏锦萝绞着手,声音细细软软的有些羞赧。   真宁公主把手里的红薯糖塞给了苏锦萝, 鼓着半张小脸, 伸出小胖手指抵在唇上。“嘘。”   红绫面色一顿, “公主这是在藏什么东西, 不能让奴婢知道的?”   真宁公主使劲摇头, 把脸钻进陆迢晔的宽袖里, 然后撅着小屁股,直至把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本王送苏二姑娘去, 退下吧。”陆迢晔起身,把真宁公主一把抱了起来, 搁在臂弯上。   “……是。”红绫心有不甘的退了下去, 眼看着陆迢晔领着苏锦萝消失在眼前。   殿外, 晚风夜凉,陆迢晔替真宁公主披上斗篷,戴上雪帽。   苏锦萝瑟缩着小身子往陆迢晔身边靠了靠。   前头有宫女提着宫灯引路,廊内极静,只有真宁公主吃红薯糖时发出的“咕噜”声。   苏锦萝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陆迢晔拐弯,带着人入了侧殿。   侧殿内点一盏琉璃灯,挂一排宫灯。雕金画凤的红木圆柱,顶天压头的粗滚横梁,床榻、桌椅,花几、书案。内外置着炭盆,炕上烧着地龙,厚实毡子覆在槅扇门窗上,将外头的阴冷寒风尽数掩在外头。   数十宫女纤纤袅袅立在那处,手捧洗漱用物。   苏锦萝一进殿,便感觉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陆迢晔上前,挑了一把太师椅坐下,然后翘着腿把真宁公主揽在怀里。   真宁公主“吧砸”着小嘴里的红薯糖,眼睛搭拢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在犯困。   只片刻,真宁公主便睡了过去。   有宫女上前,将真宁公主抱了出去。   苏锦萝慢吞吞上前,冻得小手微凉。“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陆迢晔挑了挑眉,语气慵懒。“说。”   “今日里瑶姐姐来寻我。他们千里迢迢的从新平郡赶来,就是为了给老祖宗治病,但寻了许多名医也不见好。我想着,你医术极好,能不能给瞧一瞧?”   说罢,苏锦萝从宽袖内取出一荷包,递到陆迢晔面前。   这个荷包是苏锦萝自己做的,比起傲芙做的那个荷包,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针线错乱,绣纹歪斜,那几根竹子也七零八落的散着,更别提那个“迢”字了,蚯蚓一样的扭曲。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苏锦萝面色羞赧,深以为耻。真是太丑了,更何况前头还有一个傲芙做的,珠玉在前,更衬得她手笨。   陆迢晔垂眸,视线落到那只荷包上,他低笑了笑,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眸色却出奇的冷。   巴巴的跑来,送个荷包,为的却是求他办事。   苏锦萝举着荷包站了许久,也不见人接过去,便紧张道:“这,这真是我自己做的。虽然做的没有傲芙的好,但是……”   “所以,”打断苏锦萝的话,陆迢晔抬眸,声调微凉。“先前的那个,不是苏二姑娘做的?”   “……”苏锦萝抿了抿唇,面色一瞬燥红。   她这是不打自招了?可是先前瞧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发现了荷包不是自己做的,而生气了,现下又是在摆什么谱?   “那个,那个确实不是我做的。”苏锦萝捏紧手里的荷包,一副期期艾艾的小媳妇模样。“这个,这个才是我做的。”   “呵。”陆迢晔冷笑,目光凌冽,“撒谎。”   “没有撒谎,这个荷包真是我做的。”苏锦萝急摆手,双眸泛红,觉得委屈,也觉得心虚。   陆迢晔起身,拢袖便走。   苏锦萝急了,一把攥住他的宽袖,用力捏在手里,指骨泛白。   “这个荷包,我先前就做好了,只是瞧着傲芙做的比我做的好多了,就没拿出来。我觉着,你一个王爷,戴我这样的荷包出去,会被人笑话,所以,所以才送了傲芙做的。”   说到这里,苏锦萝话一顿,小脸更红,声音更轻。“而且,而且傲芙说,你先前戴着的扇囊、荷包等物,也都是她一手包办的。”   小姑娘扯在宽袖上的力道很轻,但陆迢晔却止住了步。   他立在那里,听到身后软绵绵的说话声,小猫似的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软软绵绵的却好似透着那么一股子倔强。   无端的,陆迢晔的心绪有些变好了。   这小模样,倒像是在吃醋似得。   “我的衣物、配饰,除了王府内的绣娘,皆是宫里头的内务府一手包办。不过日后,待苏二姑娘进门,这些事便都要交由苏二姑娘来办了。”   陆迢晔终于转身,面色如常,已敛去了那份令人胆颤的沁冷寒意。现在的他立在琉璃灯下,眸色柔和许多。   “啊,我……我不会啊。”苏锦萝看了一眼那个丑丑的荷包,想象了一下陆迢晔穿着自己做的衣袍,左袖短一截,右袖漏一截的出去,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苏二姑娘是王妃,自然不必亲自做这些东西。只是日后,府内中馈,皆要交由苏二姑娘打理。苏二姑娘,是该学着来管管账了。”   这些事,本不该由陆迢晔来提。只是理国公府养着这么个小姑娘,也不知提点提点,日日混吃混睡的,容易吃亏。   苏锦萝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的松开了自己攥着陆迢晔宽袖的手。   男人的衣料质地极好,被苏锦萝捏的皱巴巴的,手一捋,却立时服帖了。   陆迢晔说的这些事,她是明白的,可如今这情境,怎么偏与她说这个?这圈子绕的实在是有些大,苏锦萝不明白。   她疑惑的朝着男人看了一眼,男人似没那么生气了,好整以暇的拿过她那个丑丑的荷包把玩。   “比起荷包大小,本王更在意颜色和形状。”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带着暗示意味。   陆迢晔低笑敛眉,视线从苏锦萝身上滑过,眸色更深。   不知是因为袄裙过窄,还是小姑娘近日里吃用多了,那干瘪瘪的身形愈发显出身段来。就像吃饱了春雨的花骨朵,只等阳光灿烂的一日,尽情舒展自己的风采。   小姑娘低着小脑袋,梳垂髻,露出一截压雪欺霜的纤细脖颈,从陆迢晔的视角,能看到她藕荷色的系带,松松的挂在肩窝处,肌肤白腻的让人口干舌燥。   注意到男人的晦暗眸色,苏锦萝有些莫名。现下的她还不能明白男人眼中的含义。   “那,那你愿意去和我一道,瞧瞧老祖宗吗?”苏锦萝惴惴不安的道。   陆迢晔将那丑荷包收入宽袖暗袋内,斜睨了苏锦萝一眼,语气轻挑,带着一股深意。“明日再去,今日太晚了。”   “好。”只要答应了便好,苏锦萝喜滋滋的应下,睁着一双眼,初生小鹿般的干净。   两人面对面,呆愣愣站了片刻,陆迢晔见人一点表示也无,面色渐冷。   真蠢。刚刚消下去的焦躁立时又回返上来,陆迢晔敛眉。怎么瞧上个这么蠢的?他这样想着,径直转身甩袖离去。   苏锦萝怔怔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怎么,莫名其妙的,好像又生气了?   玉珠儿曾说,女子来小日子的那几天,心绪会不大好。苏锦萝觉得,莫不是男人也有那么几日?   ……   因为心里存着事,再加上头一次宿在宫里,所以苏锦萝睡得不是特别安稳。   “姑娘,该起了。”宫娥上前,轻手轻脚的撩开锦帐,露出睡在里头的苏锦萝。   苏锦萝穿一身簇新亵衣亵裤,里头的小衣也是新制的,嫩绿葱色,缀着两瓣芙蕖,娇艳艳的开着,衬在那奶白肌肤上,晃的人舍不得挪眼。   正在发育,苏锦萝胸前涨的疼,她睡了一夜,迷迷瞪瞪的揉了揉,在瞧清楚眼前的宫娥后,当即环住身子,埋下了小脑袋。细嫩绯红从脖颈处往上蔓延,涨红满脸,连那奶白身子都像朵娇艳红花。   宫娥轻笑,恍似没瞧见似得,还在对苏锦萝嘘寒问暖。   一排溜的宫女早就候在外头,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安静的垂眸等候。   苏锦萝由人扶起来,细细洗漱打扮一番,换了一件贴身宫装,又梳了个小高髻,整个人立时感觉便不一样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错。   苏锦萝看着花棱镜中的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   宫里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尤其是宫女们的手艺,妆面不淡不重,恰到好处,将苏锦萝衬扮的愈发精致。   “姑娘,穿鞋。”宫女跪在地上,替苏锦萝穿上宫鞋。   这宫鞋为细嫩的藕粉缎面色,上绣牡丹纹,正正巧巧的包住苏锦萝的一双小脚,露出上部穿着罗袜的脚背,但脚趾和脚后跟却被紧紧包裹着,贴合紧密,十分合脚。   “姑娘试试。”   苏锦萝起身,提着裙裾走了两步,惊奇道:“这宫鞋恰好合脚。”   宫女笑道:“这是昨晚上姑娘歇下后,王爷吩咐宫里头的绣娘连夜做的。”说到这里,宫女面露暧昧的看了一眼苏锦萝,但笑不语。   苏锦萝明白其中含义,红着脸把宫鞋缩回了裙裾里。   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尤其是男子。   在玲珑阁时,她的脚受了伤,陆迢晔又自诩大夫与病人之间,并无男女之防这种话,苏锦萝也就半推半就的让他给自己上了药,揉了脚。   却不想这厮将她的绣鞋尺码都给记住了。   见苏锦萝脸红成这样,那宫女也是个促狭的。   “姑娘可知,昨晚上王爷是如何告诉奴婢尺寸的?”   苏锦萝面色更红,她支支吾吾的不应声,只见那宫女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手掌上画了个长圈。   “王爷说,姑娘的脚,恰好这般大小。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   这般动作,便十分暧昧了。就像是在告诉别人,那脚,他是亲自丈量过的。   苏锦萝被这宫女逗弄的满面通红,说不过,便寻了个借口出来。   一出侧殿,她就看到廊下端着洗漱用具往前头去的宫娥们,个个模样精致,百里挑一的好看。   可不是百里挑一嘛,能进宫的,都是模样齐整、身段娇美的。   方才照料苏锦萝的宫女跟出来,笑眯眯道:“这些宫娥是去伺候静南王爷的。”   “哦。”苏锦萝应了应,眼见走在最前头的,居然是昨日里,太后身边的红绫。   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那宫女见苏锦萝盯着红绫不放,便又道:“那个是红绫姑姑,伺候太后许多年了。原先是秀女,后头跟了太后。父亲是兵部尚书,前儿个,又进了内阁。”   身份倒是不差。   苏锦萝这样想着,想起昨日里红绫对陆迢晔的殷勤。   女子在这一方面,是格外敏感细腻的。苏锦萝暗自猜想,这红绫对陆迢晔,怕是不简单。   “姑娘怕是不知,太后多次开口,要将红绫姑姑给了王爷,这都说了好几次了,王爷偏是不依。前几日却巴巴的进宫求了太后赐婚,可见,王爷对姑娘的这份心,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宫女开口,听着是在闲说话,实则是在告诉苏锦萝,这红绫,不足为惧。   像陆迢晔这等风貌品性,身份地位的人,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在众人眼里,苏锦萝是上辈子积累了福分,这辈子才能嫁给他。   只有苏锦萝知道,她上辈子的福分真的很差,这辈子更差。   因为她马上就要嫁给上辈子的杀人凶手了。   苏锦萝在心中认真思考。新婚之夜,她要不要兜个兜布?   “姑娘。”突然,站在苏锦萝身后的宫女陡然出声,语气微敛。“今日里,城阳郡主恰好要进宫来拜见太后。”   城阳郡主?苏锦萝头一次听说这个人,但从宫女的话中,她听出了不同的含义。   “城阳郡主,是何人?”   “城阳郡主自幼体弱,代发修行于皇庙之中,只偶时才会入宫来瞧瞧太后。但听说,郡主与王爷关系极好,王爷每月里,必要抽空去皇庙与城阳郡主相聚。奴婢更是听说,王爷一身医术,都是为了城阳郡主去学的。”   苏锦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只知道,听着宫女的话,莫名心里慌的厉害。   “既是郡主,身份应当不低……”苏锦萝抿唇,声音细小若春日飘散柳絮。   “身份自是不低。不过说来,这城阳郡主也是个可怜人。城阳王爷与先帝乃八拜之交的异性兄弟,却不想年轻早逝,留下城阳王妃与城阳郡主这一对孤儿寡母。过了几年,城阳王妃染了恶疾,也去了。太后怜惜,便将城阳郡主接到了宫里养着。”   “所以若算起来,城阳郡主与静南王爷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既然是青梅竹马,那自然情意不一般,为了人去特意学医,也说的过去了。   苏锦萝绞着一双手,暗暗扯了扯身上的宫装。   今日的天,怎么这么闷?   “先前奴婢们都在传,这城阳郡主与静南王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意识到说错了话,宫女立时转口。“不过您瞧瞧,即使是城阳郡主,依旧比不得您呢。”   在众人眼中,苏锦萝才是那个半路杀出的最大赢家。   苏锦萝没觉出高兴,她已经被那个城阳郡主夺去了全部心神。   “既然如此,那怎么,没在一处?”苏锦萝憋了半日,终于是将这话问出了口,那声音软绵绵的,自个儿都不知道,带着股酸味。   听得这话,宫女面色微变,有些犹豫是否要说。   这些话,宫女们私下里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给主子听见,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事……也是奴婢们猜测,做不得真的。奴婢们是听说,城阳郡主身子弱,不能生育,所以太后……”   宫女压着声音,左右四顾,期期艾艾的说完后,偷着看苏锦萝的面色。   “哦。”苏锦萝点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再出色的女子,若是不能生育,也是不能娶的。   “姑娘,奴婢瞧这个时辰,城阳郡主应当已经进宫了。”宫女觑见苏锦萝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踢了踢脚下宫鞋。   那,就去看看呗,她只是,好奇而已。 第40章   陆迢晔住的宫殿名唤白梨殿。   正是梨花盛开时节。嫩叶碧,梨花开, 含烟带雨, 飞天蔽日。举目望去,繁盛似雪。珠缀一重重, 香浓春更浓。   庭院内,有一粗壮百年梨花老树, 开的最盛,发的最多。日头极好, 细碎晨曦穿枝掠缝而来, 倾洒大半, 照的地面花砖整齐白净。   树下, 立着一对男女。   男的穿广袖宽袍,戴金厢束发冠, 濯濯而立, 俊挺如松。   女的穿一件水白素袖袄儿, 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 拴着素色宫绦, 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 头带妙常髻,手执麈尾念珠。翩翩素净, 冰清玉洁般的一个神仙人物。   苏锦萝眼瞧着,小脑袋里冒出“神仙眷侣”这个词来。   随在城阳郡主身后的侍儿冠珠瞧见苏锦萝, 上前提醒。   树下男女一齐转过头来, 苏锦萝面色燥红的往后退了一步, 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感。   两人皆没有过来,城阳郡主与陆迢晔微微颔首,然后便率先往前去了。   陆迢晔侧眸瞧了苏锦萝一眼,执扇于手,拢袖而去。   苏锦萝站在殿门口,身后那个宫女道:“姑娘,咱们不进去吗?”   “……进去。”为什么不进去?   明明她才是,她才是日后的静南王妃。   苏锦萝提着裙裾,往里迈了两步,想起那城阳郡主一身出尘,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   好看是好看,只是会不会太艳了些?   “姑娘?”宫女见苏锦萝愣在那处,神色奇怪道:“可是身子不适?”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快走几步进了殿。   殿内,陆迢晔与城阳郡主一左一右的坐在榻上。榻上垫着大白狐皮坐褥,侧边是月白色的缎面靠背引枕。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头置着一套黑釉茶碗,还有一碟蜜饯干果。   城阳郡主的手垫在脉枕上,腕子上添了一块帕子。   陆迢晔抬手,微微拨开广袖,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那皓腕上,垂眸凝神。   苏锦萝立在殿门口,没有进去。她怔怔的盯着陆迢晔看,突然觉得男人此刻认真凝神的模样扎眼的厉害。   在外头,男人一贯是那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在此刻,苏锦萝却觉出,对于这个城阳郡主,陆迢晔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她想起宫女说的话。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情意自然与旁人不同。   苏锦萝觉得,在这两人面前,自己就是这个旁人。   “这位姑娘。”城阳郡主的侍儿冠珠上前来,将苏锦萝挡在殿外。“这里乃静南王的寝殿。若是错了路,奴婢可唤宫女给姑娘带路。”   未封王出宫前,白梨殿一直是陆迢晔居住的地方。   冠珠说话的语气态度虽还算可以,但看着苏锦萝的眼色却不大好。   静南王那么有名望的一个人,在宫内自有许多宫女、贵女变着法的来亲近。是以冠珠认为,苏锦萝也是借着错路或者其余理由来“偶遇”静南王的人。   “这是未来的静南王妃。”随在苏锦萝身后的宫女显然不是个能受闷气的,她跨步上前,跟冠珠对视。   冠珠似是与这宫女相识,脸上显出一抹笑,却并不真心。   “原来是安槐。”   “难为冠珠妹妹还记得我。”安槐笑着道:“姑娘今日刚醒,便急着来瞧瞧王爷,生怕那些宫娥伺候的不仔细了。”   安槐说话时,声音放大,殿内两人,听得真真切切。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接过一旁的宫娥递来的巾帕擦了擦,然后才将目光投向苏锦萝,似是如今才瞧见人。   小姑娘穿着一身繁复宫装,青葱似得立在那里,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玉树银花。晨曦碎阳分割而来,断断续续的切在她身上,从头顶落下,暖意融融,青丝飞瀑,玉色肌白。鼻息间冲进梨花香气,似雾非雾,沁人心脾。   “原是苏二姑娘,久闻大名。”城阳郡主起身,玉色冰冷的一张脸,眸色沉静如水。   苏锦萝下意识挺起胸膛,但因为方才早膳用的太多,腰间宫绦又系的紧,这一下勒到了肚子。她赶紧抬袖,遮住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肚子,然后慢吞吞的微微躬身,与城阳郡主蹲身行礼。   步摇轻动,清脆悦耳,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盈盈而拜,已显出几分女儿姿态。   安槐挤开冠珠,引着苏锦萝进殿。   苏锦萝进了殿,在榻上看了一眼,然后坐在了陆迢晔下首处的一张雕漆椅上。   雕漆椅上垫着灰鼠椅搭小褥,苏锦萝挪了挪小屁股坐端正,一双眼清凌凌的盯住陆迢晔,声音软腻的开口。“咱们什么时候出宫呀?”老祖宗还在等着呢。   陆迢晔捻了一颗小碟上的蜜饯,也不吃,就捏在手里把玩。“我这处,有些事。”   “……可是你昨日里明明答应我的。”小姑娘有些委屈,声音瘪瘪的,大眼睛往城阳郡主那边兜转一圈。   城阳郡主偏头看了苏锦萝一眼,捻着麈尾念珠的动作微顿。   “昨日里答应的事,那是昨日里的事。”   陆迢晔此话一出,不止苏锦萝被他的无耻震惊的,其余人皆面色有异。   名满天下的静南王,竟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城阳郡主原本淡泊的眸色一变,看向苏锦萝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轻视到如今的审视,只不过陆迢晔一句话的功夫。   苏锦萝被气的一噎,她低头,看到陆迢晔腰上挂着的那个荷包。   丑不拉几的,确实是自己昨日里送的那只。   “你既不去,那将荷包还我。”苏锦萝“腾”的一下起身,伸出白嫩手掌,气呼呼的跟陆迢晔讨要荷包。   陆迢晔碾碎那颗蜜饯,指尖黏腻腻的透出几分烦躁。   他起身,一把扯下那个荷包,扔给苏锦萝。   苏锦萝没接住,她眼看着荷包落到地上,砸在她的宫鞋上。   荷包可怜兮兮的躺在那里,苏锦萝突觉委屈,她提裙,狠狠的朝上头踩了一脚,然后扭头直往外去。   走的太急,宫裙又长,苏锦萝跨门槛的时候差点跌倒,撞得珠玉乱颤。   她憋着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   殿内,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荷包,上头沾着些污泥和一瓣被踩扁的梨花瓣。   弹了弹广袖,陆迢晔上前,弯腰伸手,将那个荷包从地上捡起来。动作流畅,毫无尴尬。   “有一点不如意,便总是与我耍小性子。”陆迢晔转头,看向立在身后的城阳郡主,笑着开口。提到苏锦萝,俊朗上满是柔意,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子沁骨的寒凉。   他一脸宠溺的摇头,幽幽叹息道:“真是宠坏了。”   城阳郡主抿唇,面上表情未变,只道:“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陆迢晔轻勾唇,并未反驳。他反手将荷包收入宽袖内,然后道:“待我去哄哄。”话罢,陆迢晔转身便出了殿,循着苏锦萝而去。   城阳郡主目送人离去,手里的麈尾念珠越捏越紧。   “郡主。”冠珠上前来,“奴婢瞧那苏二姑娘,也没甚出彩的地方……”   “能被他瞧中,自有出彩的地方。”   城阳郡主拨着念珠,心烦意乱。   ……   苏锦萝只管闷头走,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满目皆是梨花,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想起尚不知身子如何的老祖宗,又想起方才陆迢晔的模样,苏锦萝恨恨的提裙,踢了一脚面前的梨花树。   梨花簌簌,穿枝带簇,漾出一片雪海,几乎将苏锦萝埋在里头。   “阿嚏阿嚏……”香味太浓,苏锦萝被呛得直打喷嚏。   “这树,又哪里惹着你了。”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   苏锦萝闷着小脑袋没吭声,又要走,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   纤细的身子被压在梨花地上,艳色宫裙铺散开来,如花般盛开。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苏锦萝眨了眨眼,眼前是数不尽的梨花。   唇上一凉,逼近一股凉意。男人身上的冷梅香霸道而狠戾,硬生生的在浓郁的梨花香味中劈开一条路,直往她的骨子里钻。   苏锦萝被迫扬起后颈,男人亲的很用力,就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吃进去一样。   “真是愈发大胆了。”咬着苏锦萝的鼻尖,陆迢晔微微喘息。还敢给他甩脸子看了。   苏锦萝红着眼眶,唇瓣被咬的生疼,鼻尖也刺刺的。   “城阳与我自小相识,她的病一直是我看的。”掐住苏锦萝的下颚,陆迢晔说话时气息温热。   苏锦萝用力的晃着小脑袋,偏头,露出一只戴着珍珠坠子的白玉小耳。   陆迢晔咽了咽喉咙,一口叼住那玉耳,惹得小姑娘惊呼一声。   “你,你放开……”   “放开?那苏二姑娘想让谁来?”原本还在戏弄人的男人陡然变了面色。“那个卖鱼的?还是方淼,沈玉泽?”声音愈发冷冽。   苏锦萝惶惶然。   怎么突然又抽风了?   见小姑娘不说话,陆迢晔霍然起身,声音清冷道:“虽是你父兄来求的本王,但本王瞧着,苏二姑娘似是不愿嫁与本王。本王并非那等强人所迫之人,苏二姑娘既不愿,本王现下就让皇兄收回成命。”   “看苏二姑娘是愿嫁那卖鱼的,或是给人做妾,还是去给那边域的小侯爷守活寡,都不关本王的事。”   苏锦萝惊惶的瞪圆了一双眼,赶紧一把搂住了陆迢晔的小腿。   不管不管,先认错吧。   陆迢晔被撞得一顿,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苏锦萝发髻上的金步摇戳在自己的腿上。这小东西,是要废了他吗?   稍稍往旁挪了挪,陆迢晔总算觉得没有那么危险了。   “不不不……”   唇瓣疼的厉害,苏锦萝一开口就被刺的一痛。她仰头,看向陆迢晔,一叠声道:“是甘心嫁的,甘心嫁的。”   这个男人,怎么翻脸与翻书还快?而且总是莫名其妙的与她生气。   “甘心嫁的?本王可不觉得。”   陆迢晔动了动腿,要走,苏锦萝赶紧又搂紧了几分。   小姑娘身上穿的宫装显出身形,那压在自己小腿上的感觉实在太过清晰。陆迢晔面上不显,心中却被勾起暗火。   陆迢晔垂眸,略略看去,视野颇好。   因为方才一番动作,苏锦萝发髻微乱,宫装领口也移了位。她并未发觉,只哼唧着声音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她是甘心嫁的。   能不甘心嘛,她这都被逼上梁山了。   若是退了婚,苏锦萝这辈子就要被人指着鼻子过了。   那么“好”的一个静南王,居然退了她的亲,定然是她有错处。这事若真发生了,不仅连累理国公府,更是要将她给逼死啊。   “起来。”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苏锦萝磨磨蹭蹭的起来。   陆迢晔脚边一凉,突兀有些可惜。   小姑娘乖巧站在自己面前,唇上还留着红痕。   “既然苏二姑娘说是真心下嫁,那便要让本王看到真意。”说完,陆迢晔伸手,白皙指尖抵在自己唇上,声音微哑。“苏二姑娘亲本王一口,让本王瞧瞧,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这人耍起流氓来,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苏锦萝怔怔站在那里,嘴里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   明明是她生气,怎么又变成她哄他了?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个人真是有本事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苏二姑娘不愿?那又是在与本王撒谎了。”陆迢晔冷哼,拂袖要去,被苏锦萝闷头扎进了怀里。   “你,你太高了……低头。”   小姑娘埋着头,连脖颈都泛起了绯红。   陆迢晔勾唇,眼中泛起笑意,声音却依旧是冷的。“本王一辈子没低过头。”   ……有本事你跟我说话都鼻孔朝天。   苏锦萝暗暗吐槽,却知道这人又是在刁难她。   深吸一口气,苏锦萝猛地一抬头,发髻上步摇微微颤动,琮琮作响。   陆迢晔很高,苏锦萝就算踮起脚尖也触不到人。   她一狠心,直接就跳着攀了上去。   反正也没人看到,丢脸就丢脸吧。   陆迢晔不动如山的立在那里,任由苏锦萝折腾。   噘着小嘴,苏锦萝艰难的抻着脖子上去,双臂挂在陆迢晔肩上,双腿夹着腰。   快,快,快了……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苏锦萝觉得,这大概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最活泼的时候了。   苏锦萝一点着力点都没有,整个人全赖在陆迢晔身上。堪堪触到那人的唇,苏锦萝就脱力的往下掉。   托住苏锦萝,陆迢晔将人往上一抬。   “啊……”陆迢晔的力气很大,托着苏锦萝就跟托只纸风筝似得轻松。   小风筝苏锦萝脑袋一杵,就跟密密扎扎的梨花肌肤相触了。眼前硕大一片花海,浮在半空中,苏锦萝一眼望去,繁复层叠,心绪霍开。   “啊。”再一瞬,她又落了下来,恍惚间落地,手里被塞了一个荷包。   “替我戴上。”   丑不拉几的荷包,还带着泥印子。   苏锦萝突然觉得有些开心。她晃了晃脑袋,自己莫不是病了?   “你,你是不是开心了?”戴好荷包,苏锦萝扯着陆迢晔的宽袖,小心翼翼的开口。那这下总可以去给老祖宗治病了吧?   陆迢晔低哼一声,拂开她发髻上沾着的梨花,然后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踩着一地梨花往前去。   苏锦萝迈着小碎步跟在身后,冷不丁看到立在不远处的一干人等。   “哈哈,贵府的苏二姑娘,真是大胆活泼。”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声音震耳,打破凝滞氛围。   “见笑,见笑……”回话的是理国公,脸上挂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苏锦萝觉得,自己这又是被人给诓了吧? 第41章   城西李宅。   这座宅院是李家来皇城之初购置的, 为的是让李老太太有个养病的幽静处。   既是幽静处, 地方便有些偏了。不过环境很好, 葱翠环幕,氤氲雾色。早春之际, 芽嫩叶绿,雏鸟筑巢。   院子不大, 只两进, 但住李府一家已足够。   今次来皇城的,除了李飞瑶、李老爷、李夫人, 便只有几个老仆、婆子和贴身丫鬟。   老仆引着苏锦萝和陆迢晔往院内去,苏锦萝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切,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立时飞过去才好。   陆迢晔伸手,一把拽住苏锦萝踉跄的身子。   “不急在半刻。”   苏锦萝细喘着气, 整个人有些恍惚。   几个小丫鬟抻着脖子打开帘子往这处瞧,远远看到陆迢晔那丰神俊朗的背影, 传出嘻嘻笑闹声, 痴痴的传过来, 被老婆子们骂着赶了回去。   “姑娘,爷,到了。”老仆恭恭敬敬的将人请进去,偷偷朝陆迢晔觑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静南王, 果真是风姿俊朗如神袛。   陆迢晔是径直从宫中出来的, 他身上衣物未换, 依旧是那身广袖宽袍,更衬得整个人神姿翩然了几分。   苏锦萝的身上则是那套宫装,妆面稍淡,盈盈而来。   两人一刚一柔,立在一处,华贵娇柔,极为般配。   李老爷领着一众人率先出来迎接,诚惶诚恐。   陆迢晔浑身清冷立在那处,并未多言,只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到那个笑盈盈站在最后的男子身上。   男子穿一件宝蓝圆领褂子,相貌俊美,神态和善,随众人一道与陆迢晔请安。   苏锦萝正急着见李老太太,连与李老爷和李夫人寒暄的兴趣都没有了,只管抻着脖子往内屋里瞧,所以更是注意不到那个站在最后的男子。   内屋里散发出浓厚的苦药味,透过帘子,飘飘渺渺的穿堂而过,呼吸之间连口舌都干涩了。   稍稍寒暄后,李夫人催促,李老爷便赶紧将人引往内屋。   “老祖宗。”苏锦萝急不可耐的打开帘子进内屋,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李老太太。   榻前,伺候着李飞瑶和她的贴身大丫鬟绿玉。   仿佛只是一瞬,原本康健的李老太太像盏被抽干了油的灯,脸上的肉都消了,只余下一层干枯瘦皮。双眼凸出,面色蜡黄,蔫蔫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皮褥子,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老祖宗……”   苏锦萝一瞬时就红了眼。她疾奔上去,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的覆上李老太太的手背。   李老太太似有所感的动了动眼珠子,脸上显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来。   陆迢晔上前,与殷勤围拢过来的李家人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落座,上前把脉。   “老祖宗,这是皇城内能医白骨而活死人的静南王,您的病定然立时能好起来。”李飞瑶跪在苏锦萝身旁,看了一眼陆迢晔,双眸通红含泪。   李老太太点头,动了动手,握住苏锦萝。干枯唇瓣微张,稍稍吐出几个字来。   苏锦萝没有听真切,她凑上去,“老祖宗,您莫多言,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理。”   李老太太摇头,看向苏锦萝的目光复杂而歉疚。   是她李家,对不住这个孩子呀。   李老太太原本精神不济,瞧见苏锦萝这副被养的娇娇俏俏的精细小模样,不自觉的心里一宽,精神头倒上来些。   “如何了?”见陆迢晔只把脉不说话,苏锦萝有些心慌的催促。   “老太太不必忧心,服几贴药便能好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收拢手,说话时语气沉稳,面容柔和。   “瞧瞧,老祖宗,不是什么大事。”李家人具欢喜起来,只要苏锦萝若有似无的看了陆迢晔一眼。   别人不了解他,苏锦萝却十分了解他。   待李老太太服了药睡了,苏锦萝牵住陆迢晔的宽袖,将人引到大堂。   大堂内,李老爷和李夫人坐在下首处,陆迢晔坐在首位,身旁站着不肯坐的苏锦萝,身侧是李飞瑶和那个不知名的男子。   “生死轮回,乃人之常情。这几日天色忽冷忽热,要多加注意。”顿了顿,陆迢晔抬眸看了一眼苏锦萝。小姑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小鼻子一吸一吸的打着哭嗝,可怜兮兮的厉害。   “老太太想要吃什么,便给吃什么,莫再拘束了。”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面色巨变。   苏锦萝站立不稳,微微往后一个踉跄,原本止住了的眼泪珠子,“刷拉拉”一下又涌了出来。   李飞瑶被绿玉搀扶着,面色惨白,双眸怔怔的回转不过来,似还在消化陆迢晔的话。绿玉见自家姑娘这般,赶紧掐着让人回了神。   李飞瑶粗喘一口气,弯腰重咳一声,红着一双眼开始无声落泪。   绿玉急忙又替人拭泪,细细安慰,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李老太太惯是个乐善好施的,对她们这些丫鬟、婆子也是怜爱至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青衣男子上前,替苏锦萝递了块帕子,“菱妹妹。”   苏锦萝眼里含着眼泪珠子,根本就瞧不清楚面前男子的模样,只觉悲从心中来,恨不能找个地方好好哭上一气。   她伸手,攥住男人的宽袖,埋在小脑袋往前挪了一步。   管上虞捏着手里的帕子,欲给苏锦萝擦泪,被陆迢晔抬手一挥,就挤到了一边。   扬袖拢臂,将苏锦萝那微微发颤的小身子拢进怀里,陆迢晔眸色犀利的看了一眼管上虞,双眸暗眯起。   管上虞与陆迢晔对视片刻,然后笑眯眯的转头安慰苏锦萝道:“菱妹妹莫哭,当心伤了身子,老太太还在里头歇着呢。”   苏锦萝听闻,立时放小了声音,趴在陆迢晔胸前无声呜咽。   陆迢晔胸前被那热乎乎的眼泪珠子浸的湿润,他听到小姑娘呜呜咽咽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抹委屈,咬着字,一抽一抽的说话。   “你不是能医白骨,而活死人的神医吗?”   “是神医,却不是神仙。”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开口,掀了掀眼帘,对上堂上一众李家人期望而失落的视线,轻启薄唇。“恕我无能为力。”   这便是真正断了李家人的最后一点念想。   整个皇城,每个大夫都说,若能找到静南王,怕是能一试,可他们找到了静南王,还是不行,那李老太太怕是真的不行了。   一时间,堂上哭将起来,只陆迢晔和管上虞立在那处,俱垂眸盯着苏锦萝看。   小姑娘毫无所觉,埋在陆迢晔怀里哭的肆意。她想起往常李老太太对她的各种好,有什么好东西,连瑶姐姐都没拿到,她那处便已有了一份,偏宠的整个李府都知道,老祖宗最是疼爱她。所以即便她性子软,丫鬟、婆子具不敢造次。   即使最后亲手将她送到了理国公府,可苏锦萝不怨。她知道,李老太太对她的好是真的,这是不可磨灭的。而对于李家人来说,她真的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回到理国公府,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菱妹妹……”   “这位公子,此乃理国公府的苏二姑娘,未来的静南王妃。”陆迢晔偏头,打断管上虞的话,脸上擒着笑,眸色却冷冽的厉害,就像是淬着寒冰冷毒。   管上虞一怔。他素闻皇城的静南王性美若玉帛,乃不二君子,如今一见,却是个额外霸道性子呀。   “是某失言了。”管上虞拱手,闭上了嘴。   “好了好了,能请得王爷来,是咱们李府之幸。”李老爷是个孝顺的,但没忘记他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   “快,去备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王爷。”他催促李夫人。   李夫人抹了一把眼泪珠子,蹲身行礼后退了下去。   对于李夫人而言,她其实并未有多少难过,但受一众人影响,也忍不住掉出几滴眼泪珠子。   离门前,李夫人悄悄看了陆迢晔一眼。身份尊贵的静南王,皇帝的亲弟弟,太后的心肝、眼珠子,这样的人竟然会要迎娶苏锦萝。   她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李夫人想着,她原以为先前那个理国公府的苏大公子,已是她能攀上的最为富贵之人。可如今,李夫人觉得自己的心,可以更大些。   初来皇城,李夫人便被它的繁华所吸引,然后觉自己这一世来,真是井底之蛙。既然苏锦萝能嫁得静南王,那凭什么她家瑶姐儿不行呢?   想到这里,李夫人将视线落到李飞瑶身上。   李飞瑶穿素色罗裙,未施粉黛,埋首落泪之际素手纤纤,发髻微斜,露出一张明艳面容。   她的女儿,长相、才情皆不差于苏锦萝。就是身份差了些,不过反正做不得正妻,若能谋个妾位,也是极好的。本来她家瑶姐儿与苏锦萝便自小相识,情同姐妹,若真能攀得静南王这份高枝,也好做出一唱“姐妹共侍一夫”的佳话来。   李夫人心思百转千回,甚至已然在打算让李老爷将新平郡的家业搬迁到皇城来。   皇城之富足繁荣,是新平郡弹丸之地比不上的。   在新平郡,他们是别人高攀的存在,可在皇城,走在大街上随便碰着一人都可能是皇亲国戚,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苏锦萝让李夫人看到了向上走的希望。   她疼爱女儿,希望女儿嫁个好夫婿,即便做妾。因为像静南王这样的人物,即使是做妾,依旧有人抢破了头。而她们至少有苏锦萝这层关系,看今日,堂堂静南王不是还来给老太太把脉了嘛,这就说明,她家瑶姐儿是有机会的。   “我,我进去瞧瞧老祖宗,看老祖宗想用些什么。”苏锦萝哭累了,心生俱疲之际,还不忘想着李老太太。   不管前头李府与苏锦萝有多少恩怨,李老太太对苏锦萝的疼爱却是不能磨灭的。如今人奄奄一息的躺着,苏锦萝心中愈发觉得酸涩悲切。   “去吧。”陆迢晔从宽袖内取出帕子,替苏锦萝擦干净了脸上的残妆,然后才放人。   苏锦萝点着小脑袋,红肿着一双眼,蔫蔫的去了,在近榻前看到李老太太浑浑噩噩的模样,又赶紧摆出一副笑脸来。   李飞瑶被绿玉扶着,坐在太师椅上歇息。李夫人安排完,悄摸摸的回来,推了一把李飞瑶。   “瑶儿,与我去一趟,给老祖宗抓药方子。”   李飞瑶没多想,随着李夫人去了。   到屋外,李夫人忙不迭的试探李飞瑶道:“那静南王,果真如传闻般一样,俊的让人都移不开眼呀。”   在新平郡,管上虞已是俊美至极,可方才与静南王站在一处,这样一对比,真是高下立显。   卖鱼的就是卖鱼的,哪里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   李飞瑶正浑噩着,听到李夫人的话,并未多想,只浑不在意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根本就没瞧清楚那静南王的模样,只觉贵气逼人。近前来时,更是有一股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即便嚣张傲气如李飞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静南王即使是在氏族子弟聚集的皇城,也是那个顶顶拔尖的。   只是不知道苏锦萝那个蠢货能不能将人看管住。   这样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确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李夫人听到李飞瑶的话,暗暗点头,面上窃喜。她深知自家女儿的骄傲性子,哪里夸过什么人,看来这静南王真是入了眼了。   行过院内甬道,李夫人打发绿玉先去前头打点,她牵着李飞瑶到穿廊处坐下,然后用绣帕给她擦了擦脸。   “你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心疼的替李飞瑶擦完脸,李夫人坐在美人靠上,握着她的手,继续道:“瑶姐儿呀,你也不小了,依母亲的意思呢,是该赶紧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母亲,老祖宗还在榻上躺着呢,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飞瑶蹙眉。   “就是因为老祖宗还在榻上躺着,所以母亲才提的。老祖宗生前最担忧的,不就是你的婚事吗?依母亲看,你早早解决这事,不是也让老祖宗走的安心?”   见李飞瑶不说话,李夫人又道:“老祖宗只生得你父亲这一个,而我又只生得你一个。老太太念叨最多的,就是想瞧见你欢欢喜喜的嫁人。”   李飞瑶呆呆的坐在美人靠上,想起李老太太曾经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年纪大了,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岁数,看瑶姐儿和菱姐儿嫁个好人家,替老祖宗生个大胖曾孙子。   老人,最大的期待,便是如此。   李老太太惯是个不会逼人的,心里头虽这样想,但又怕招李飞瑶和苏锦萝心乱,便不曾多言。   如今这事被李夫人提起,李飞瑶这才重视起来。   人都要去了,最后的心愿她这做小辈若不能完成,老祖宗去的不安稳,她活着也不安稳。   见李飞瑶动摇,李夫人再接再厉道:“瑶姐儿,时辰这样紧,咱们就在皇城找。新平郡那样的小地方,哪里能找着配的上你的人物。”   在李夫人眼里,李飞瑶是顶顶好的。而事实是,李飞瑶确实不差,只身份差了些,是个商贾女。   “……母亲有合适的?”李飞瑶顿了顿,声音微哑。   “你瞧着,那静南王可是神袛一般的人物?”李夫人小心翼翼道。   “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飞瑶皱眉,面露不悦。   李夫人知道,自家女儿一贯是个主意大的,见人变了面色,也有些讪讪。   “母亲的意思是,静南王这样好的人物,你瞧瞧,菱姐儿都要嫁去了。你身为姐姐,总不能寻个比他差的吧?好歹,好歹要差不齐……”   李飞瑶冷笑一声,“母亲,静南王这样的人,你将整个皇城倒过来都再寻不出一个。”   李夫人搓了搓手,“就是这样,母亲的意思是,你觉着,你愿不愿意给那静南王做个妾室?”   李飞瑶彻底冷了脸。   “母亲,我便是愿意,人家愿意吗?我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上去,是在剜菱姐儿的心。”李飞瑶声音愈冷,李夫人惴惴不安的缩了缩肩膀。   “今日这话,我便给母亲挑明了。母亲的心思我知道,但这静南王是万万不能的,母亲瞧着其余合适的,我会嫁,只这人不行。”   话罢,李飞瑶起身,白着一张脸往前去,走的急了,踉跄起来,然后突兀泪流满面。   先前,李飞瑶不知道苏锦萝离开的原因,只觉着这人贪恋皇城富贵,要将他们李家给抛了。可后来,听得李老太太的话,李飞瑶知道,是他们李府欠了她。   如今李夫人与她说这样的话,李飞瑶深觉,这个皇城,他们是不能呆了。   苏锦萝如今过的好,母亲瞧着眼热,想分一杯羹,可哪里知道,人家是走在刀尖上,才能得这一份荣宠的。 第42章   李飞瑶没有这份心思, 可李夫人却不甘心。   日日兜转在苏锦萝和陆迢晔之间, 觑着等机会。   因着李老太太的病, 苏锦萝就近宿在了李宅内,静南王也跟着一道住了进来。   小小李宅, 能得静南王落脚,让李老爷又惊又喜。他一面怕怠慢了静南王, 一面又要照料李老太太, 忙的脚不沾地,只几日便活生生瘦了一大圈。   “姑娘, 你要新鲜的萝卜,让奴婢们去买便好了。”玉珠儿跟在苏锦萝身后,瞧着自家姑娘只短短几日,便瘦削下来的一张小脸,尤其心疼。   苏锦萝的脸本就小, 没几两肉。现下瞧着更是尖细小巧了几分,更衬得那双眼黑乌乌的干净。   “老祖宗要吃我亲手做的。”苏锦萝抿唇轻笑了笑, 瓷白小脸上面色有些差, 眼底乌青, 一看就知道没歇息好。   “那,那奴婢陪您一道去。这街上人多眼杂的,当心冲撞了姑娘……”玉珠儿还未说完,一旁陆迢晔闪过屏风出来, 弹了弹宽袖。“我陪着去。”   玉珠儿愣了愣, 然后蹲身行礼, 退了下去。   苏锦萝挎着竹篮子,转头看了陆迢晔一眼,问出这几日总是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老祖宗怎么样了?”   “无碍。”陆迢晔每日清晨把完脉,总是这样回她。   “哦。”苏锦萝蔫蔫应了,闷着小脑袋往前走。   陆迢晔随在她身后,时不时的将人往身边拉。“看路。”   苏锦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走路时都感觉自己腿软的厉害。她走着走着,想起李老太太那副形如枯槁的模样,不自觉又红了眼。   “走错了。”陆迢晔伸手,掰着苏锦萝的肩膀将人往侧边挪了挪。   苏锦萝小胳膊小腿的,被陆迢晔木偶似得摆弄,也没甚反应。   陆迢晔伸手,指骨微屈,在苏锦萝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蠢货。”   听到陆迢晔的话,苏锦萝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她捂着小脑袋,双眸红通通的控诉。“你做什么?”   莫名其妙的居然骂她!   “不做什么。”陆迢晔话罢,突然止了步子。   垂花门处,管上虞拎着一篓子新鲜鱼过来,地上淌了一条溜的水痕。看到苏锦萝,笑眯眯道:“苏二姑娘这是要去哪?”   “虞表哥。”苏锦萝习惯性的端端正正蹲身行礼,然后才道:“去外头买萝卜。老祖宗想要吃我做的萝卜饼。”   “买萝卜不如拔萝卜,刚刚拔出的才新鲜呢。”   “这,去哪里拔啊……”苏锦萝一脸懵懂。   “我有庄子,里头种着萝卜。”陆迢晔迈步上前,看了一眼管上虞,唇角轻勾,笑的刻薄又阴冷。   呵,虞表哥。   真是愚笨!   “那我们去拔萝卜吧。”李老太太想吃,苏锦萝念着,要做到最好。这不仅是一份萝卜饼,更是一份心意。   “嗯。”陆迢晔应罢,拿过苏锦萝垮在臂弯上的竹篮子,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前去。   管上虞扔了鱼篓子,跟了上来。   陆迢晔止步,转头看向管上虞,似笑非笑的模样沁着冷意。“管公子也去?”   “是。”管上虞笑应。   陆迢晔俯身,语气轻柔,双眸暗黑。“管公子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吧,你这鱼腥味,熏得慌,我那萝卜娇嫩的紧,怕是受不住。”   说到这里,陆迢晔若有所指的往苏锦萝那处瞧了一眼。   白萝卜苏锦萝睁着一双懵懂大眼,没听到陆迢晔跟管上虞说的话,只瞧着她那虞表哥面色一变,疾步就去了。   “你与虞表哥说了什么?”苏锦萝眼看着管上虞走远,悄悄扯了扯陆迢晔的宽袖。   毕竟是情窦初开时暗恋的人,苏锦萝对管上虞还是有那么几分女儿心思的。   许久未见,虞表哥还是这般好。苏锦萝这样想。   “我说,粉头堆里扎出来,连脂粉都没擦干净,被老祖宗瞧见,少不得要堵心。”   “哎?”粉头堆里扎出来?虞表哥不是去抓鱼了吗?   “你抓鱼,这个个份量一般大小?”陆迢晔踢了一脚那鱼篓子,鱼篓子里头的鱼跳出来,黏腻腻的摔在青石板地上,分量足的很,又大又活泼,但个头大小确十分相似,不像是抓的,倒像是精挑细选买回来的。   苏锦萝抿唇。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虞表哥居然也是个混脂粉堆的。   想到这里,苏锦萝偷偷觑了陆迢晔一眼。   像这个人,外头传的那样好,不也是个黑心肠的嘛。   ……   陆迢晔说的拔萝卜的地,居然是在宫里。   “你不是说在庄子里吗?”   苏锦萝紧跟在陆迢晔身后,紧紧挎着手里的竹篮子,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生恐被那些宫娥、太监认出来。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跟她似得,挎着个竹篮子跟市井粗妇一样的就进宫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走岔了路,是来宫里买菜的……   “宫里头有一种萝卜,名唤‘胭脂萝卜’,乃涪陵进贡之物,太后尝了十分欢喜,便命人在御花园后头开辟了一块地,专门种这种萝卜。胭脂萝卜品质细嫩,色泽如胭脂般好看,便是生吃都十分美味。”   苏锦萝孤陋寡闻,没听过这胭脂萝卜,被陆迢晔说的,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正是春日,御花园内盛开百花。生嫩的花骨朵迎风摇曳,蝴蝶曼舞,柳絮偏飞,不远处有宫娥手执美人扇,正在扑蝶。   陆迢晔目不斜视的过去,带苏锦萝去了萝卜地。   萝卜长势很好,有专门的宫人看守,见是静南王来了,赶紧上前来拜见。   “拔几个萝卜,你忙去吧。”   “是。”宫人退至一旁,见陆迢晔亲自挽袖下地,面露诧异。   苏锦萝提起裙裾,小心翼翼的跟在陆迢晔身后走进萝卜地里。   萝卜被埋在土里,面上只有摇曳的青葱嫩叶。苏锦萝挑了一棵看上去最枝繁叶茂的,伸手就拔。   “不能这样拔。”陆迢晔转身,看到苏锦萝撅着小屁。股,正跟那萝卜叶子较劲,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要将土拨开,露出萝卜,在土里摇松了再拔出,不然容易断。”   “哦。”苏锦萝愣愣点点头,想起苏清瑜曾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男人,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余什么都会。大哥果然诚不欺她。   “不会拔的话,挖也好。不过当心别挖坏了。”递给苏锦萝一个铁制小铲子,陆迢晔蹲下身,徒手扒开萝卜边的泥,露出一小截萝卜头。   “哇,真好看。”   胭脂萝卜,物如其名,色若胭脂,让人眼前一亮。苏锦萝想象着用这种萝卜做出来的萝卜饼,定然是色香味俱全的。   “这里头也是胭脂色的吗?”   “对,切开来后,是由浅到深的胭脂色,或有泛白结丝,衬在里头也是很好看的。”   话罢,男人道:“拔吧。”   男人的手沾满了污泥,但动作却依旧优雅自如,仿佛现在的他不是在挖萝卜,而是在焚香抚琴。   苏锦萝撸起宽袖,拽住一把萝卜叶子就使劲。   萝卜在土里已经很松,苏锦萝一个不防,用力过大,一屁股蹲就坐在了地上,被磕的愣在当下。   “当心。”陆迢晔凉凉开口,也不动作,只侧眸盯着人看。   苏锦萝本就尴尬,被陆迢晔盯得愈发面红耳赤。她扯过裙裾悄看了看,都是淤泥,尤其是臀部,湿漉漉的好大一片。   “过会子出宫前,去换衣裳。”陆迢晔将萝卜扔到竹篮子里,“再拔两个就够了。”   “哦。”苏锦萝闷闷应声,将脏污的裙裾掩在怀里,瓷白小脸泛着红晕,在日头下莹莹如玉。   今日小姑娘连耳珰都没戴,穿半旧裙衫,青丝松松挽着,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细碎绒发贴在肌肤上,小巧耳垂上有耳洞,细细小小一个,微泛粉红,让人瞧着便忍不住想上手捏上一二。   陆迢晔动了动指尖,垂眸,看到自己满是污泥的手,终于是抑制住了这个动作,只轻咳一声,止住了喉咙里的痒意。   明明是清凌凌的一只小姑娘,怎么瞧着愈发勾人起来了?   不远处,有一宫装丽人缓步而来,看到蹲在萝卜地里的两人,先是一怔,然后才缓慢扯出一抹笑,似怨非怨,似怒非怒。   “昭仪。”宫娥上前,“前头是静南王。”   “我知道。”苏珍怀冷笑一声,静站片刻后上前,冷冷唤道:“苏锦萝。”   苏锦萝正在挖土,听到声音扭头,露出一张带着污泥的小脸。   眼前的女子穿繁复宫装,梳高髻,面上带淡妆,云鬓花颜金步摇,盈盈立在那处,让苏锦萝有些恍惚。   “大姐?”   往常在理国公府时,苏珍怀惯穿些素净寡淡衣物,没想到入了宫,一瞬好似奢靡了起来,连妆都浓艳了不少,以至于苏锦萝竟一眼没认出来。   “苏二姑娘,这是昭仪娘娘。”随在苏珍怀身后的宫娥上前,声音清晰道:“您该行礼才是。”   苏锦萝拍了拍小手,起身,与苏珍怀蹲身行礼,动作流畅,毫无尴尬。   “二妹妹在这处做什么?”苏珍怀的脚上穿着宫鞋,见那地脏污不堪,也不上前,就站在那处问。   她远远瞧见静南王,近前后,又看到这风姿俊朗的人物,想起昨晚上宿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心下一较,怎么都意难平。   “在拔萝卜。”苏锦萝指了指竹篮子里的胭脂萝卜。   苏珍怀看了一眼,面色轻动。   这块地是太后的,就连皇帝想尝尝那胭脂萝卜,都要寻了太后去问。   陆迢晔起身,将最后一个胭脂萝卜扔进去,然后轻睨了一眼苏珍怀,姿态清冷,眸色微寒,但最让苏珍怀寒心的,还是那脸上的淡薄冷漠。   自己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这个人却好似连自己是谁都没记住。   苏珍怀自嘲一笑,突兀被陆迢晔冷飕飕的眼神一扫,还没回神,就听得身后的宫女贴耳上来,“昭仪,您该与静南王行礼。”   苏珍怀一愣,有些僵硬的蹲身行礼。   她初来乍到,不懂宫里规矩,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陆迢晔微颔首,从宽袖内抽出巾帕,替苏锦萝细细擦了擦手,然后才道:“昭仪娘娘。”   “王爷这是在给太后拔萝卜?”苏珍怀想的理所当然,太后对这块地那么宝贝,又是静南王亲自来拔,自然是拔给太后吃的。   “不是给太后的。”陆迢晔还未说话,苏锦萝便赶紧摆手。“是给李老太太的。”   李老太太?这是个什么人物,竟能吃到这胭脂萝卜?   苏珍怀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难不成她只在宫里呆了小半月,便跟不上外头的事了?   “是先前在新平郡时,我住的李家。”苏锦萝解释道。   苏珍怀笑了笑,“原是李家,这是来咱们皇城了?”   “嗯。”   苏锦萝与苏珍怀本就不亲近,这会子说完,两人也没甚话题再聊,有些尴尬。   “王爷,您拔这萝卜,太后可知晓?”   “知如何,不知又如何?”陆迢晔冷嘲出声,“轮得到昭仪置喙?”   苏珍怀本意是想提醒静南王,别为了一个什么莫名的李老太太,与太后生了间隙,却不想自己好心好意的提醒,被这么下面,当即便有些挂不住,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昭仪,您今日不是来赏花的吗?咱们去前头瞧瞧吧,就别耽误静南王与苏二姑娘了。”宫女见苏珍怀变了脸,慌忙道。   苏珍怀不动。   苏锦萝偷偷觑了一眼陆迢晔,觉得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呛呢?   “走。”苏珍怀一甩宽袖,转身离去,发髻上的金步摇被甩的淙淙作响,衬出一番心烦意乱。   “昭仪。”宫女急急上去,“您走岔路了。”   “没走岔,这条路,不是去寻城阳郡主的好路嘛。”苏珍怀冷笑,攥着绣帕的手愈发紧了几分。   宫女未再说话,只面色担忧的看了人一眼,然后低下了脑袋。   ……   苏锦萝和陆迢晔大丰收,回去的时候却被太后那处的宫娥给唤住了。   想起方才苏珍怀提到的事,苏锦萝紧张道:“太后不会发现咱们偷了萝卜,要罚我们吧?”   苏锦萝觉得,为了三根萝卜就把自己的脑袋搭上,实在是有些不值。   陆迢晔看了一眼苏锦萝,并未搭话,只拍了拍宽袖上的泥,牵着苏锦萝跟那宫娥去了。   苏锦萝万分紧张,陆迢晔又不说话,她挎着那竹篮子,连宫娥要替她拿也不肯。   去了寿康宫,苏锦萝和陆迢晔一身污泥的,自然不能见人,在侧殿换好衣物后,才进了殿。   殿内,太后正在梳发。   给太后梳发的人是个小太监,唇红齿白的,苏锦萝觉得有些面熟,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太后正在挑步摇,那小太监一边梳发,一边垂眸,宽袖掩的很低,手里的牛角梳拿的又稳又平,一梳又梳,片刻后,一髻便成,髻发如蜻,薄蝉簇鬓,是个十分年轻的髻发,但因着小太监手巧,再配上今日太后穿的鲜亮宫装,竟意外的好看。   “还是福缘梳的,最合哀家心意。”   那唤福缘的小太监躬身,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象牙梳置于梳妆台上,然后道:“太后,静南王与苏二姑娘来了。”   太后戴上一支金步摇,就着靶镜照了照。   苏锦萝微偏头,看到那小太监藏在手里的落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一“咯噔”。   她想起来了,这小太监她在静南王府见过一面,在救房茹柔的时候又见过一面。原来竟是太后身边的人吗?   “来,快些进来。”太后笑盈盈的开口,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苏锦萝近前来,看到与自己侧身而过的福缘,白皙面容上,满是冷汗。   梳个头发而已,怎么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第43章   太后依旧坐在梳妆台前, 看背影, 就像是个妙龄妇人一般。   她的面前摆置着许多金银首饰、头面宫花。   “来。”太后朝苏锦萝招手。   苏锦萝缓慢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   “今日福缘给哀家梳了这么好看的一个髻, 哀家倒是不知该配哪根钗了。”   太后伸手,开启镜奁。台下双门,一户门开,幽幽出来一个木头雕刻的精细妇人, 手持面巾、妆粉、粉黛等物,可谓巧夺天工。   苏锦萝头一次见这样的妆台, 脸上露出好奇。她敛神, 在梳妆台前扫视一眼, 满目珠翠,晃花人眼。   想起方才那小太监的模样, 苏锦萝不敢随意搭话,暗暗蹙了蹙眉, 往陆迢晔那处看了一眼。   陆迢晔上前一步, 与她微颔首, 笑道:“挑的好了,母后可是有赏的。”   太后笑骂,“你又变着法的来哀家这处抢东西了。”   陆迢晔上前来, 勾住苏锦萝的小指, 动了三下。   苏锦萝定了定神, 目光落到那支八宝翡翠菊钗上。正数第三支?   “臣女觉得, 这件八宝翡翠菊钗是极好的。”   一旁有宫娥上前, 小心翼翼的隔空替太后衬在发髻上。太后手持靶镜照了照,然后满意笑道:“不错,苏二姑娘真是好眼光。”   苏锦萝轻呼出一口气,陪着笑脸。   她大致能瞧出些端倪了,这太后瞧着慈眉善目,但却也是个积威甚重的,不然怎么能当上一国太后呢?   “哀家这处有一支千年人参,苏二姑娘带回去,也算是个心意。”   红绫捧了漆盘来,上头用红布覆着,隐隐露出一支千年人参的轮廓。   苏锦萝攥着绣帕,面色微惊。   太后什么都没问,竟然就已经知道了李老太太的事。说起来她今日随静南王来宫里拔胭脂萝卜,太后不也是恰巧唤宫人来把他们截了过来吗?   想到这里,苏锦萝看向太后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畏惧和警惕。   “难得的千年人参,母后真是慷慨。”陆迢晔霍然开口。   苏锦萝回神,立刻一脸感激的谢恩。   “对了,永盛呢?怎么这几日都没瞧见人?”太后突然道。   太后嘴里的永盛,是宫里的太监总管,随了太后好几年,颇有几分脸面。   先前的小太监福缘上前,打了袍子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道:“太后您忘了,永盛公公这几日身子不适,所以才让奴才来伺候您。”   福缘是永盛的干儿子,不然伺候太后这样的好事也不会轮到他。但自来了后,福缘才明白,这不是好事,而是一件会掉脑袋的大事。怪不得永盛那个老太监会称病,一个个的把人往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推。   推的不是荣华富贵,是断头台啊。   想起先前那些被拖拽出去的宫娥、太监,福缘庆幸,自己能得静南王点化,不然如今的自己哪里能得太后青眼,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福缘的脑袋垂的低低的,掌心里的落发还未处理,勒的他手疼。但这种疼,却让他愈发谨小慎微,让他时刻知道自己的脑袋上,是有柄利剑悬着的。   “身子如何了?”   “还有些发热,故不敢来拜见太后。只让奴才日日警醒,好生伺候。”   宫里头但凡有些腌臜病的,势必会被不客气的驱除出去,但因着永盛身份问题,再加上太后怜惜,所以才能得几日休憩。   “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太后话罢,由福缘搀着起身,转头看向陆迢晔。“行了,哀家就不多留你们了,去吧。”   “是。”陆迢晔拱手,带苏锦萝出了寿康宫。   宫外,日光正盛,倾斜扬洒,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苏锦萝仰头看天,整个人沐浴其中,明明日头那般大、那般热,但她却总是觉得浑身发冷。   “怕了?”陆迢晔扬袖,替苏锦萝挡住那迎面刺来的日光,声音清雅,透着惬意。“表面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苏锦萝扭头,看向陆迢晔,抿唇撇嘴。   这个人难道就不觉得他这句话是在说自个儿吗?在苏锦萝眼里,最表里不一,最黑心黑肺的伪君子,就是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   回到城西李宅,苏锦萝诧异的发现自家大哥正蹲在门槛边碎碎念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萝萝?”听到动静,苏清瑜猛地一下起身,踉踉跄跄的来扶苏锦萝下马车。一看就是腿蹲麻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踩着马凳下马车,神色讶异。   “你多日不回府,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担心。而且你就让玉珠儿捎那么短的一个口信,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头。”   说着说着,苏锦萝觉得,自己竟然从里头听出了些委屈的意思。她扭头一看,果然见自家大哥搭拢着一颗风流倜傥的脑袋,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呃……我……”苏锦萝被李老太太的事急的不行,倒是真忽略了理国公府,这才引得苏清瑜巴巴的跑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苏锦萝的话还没组织好,臂弯上挎着的竹篮子就被苏清瑜给夺了过去。   竹篮子里装着三个胭脂萝卜,还有一根硕大的千年人参。   李老太太身子虚成这样,自然是不能用千年人参的,但这事太后知道,苏锦萝也能明白,这千年人参不过就是个场面物,聊表心意而已。   不过随随便便就将这样价值千金的千年人参当萝卜似得扔在竹篮子里,这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她一人做的出来了。   “这千年人参劳烦大哥替我去收好。”将千年人参递给苏清瑜,苏锦萝拿过竹篮子,“我现在去厨房给老祖宗做萝卜饼。”   “萝卜饼?”苏清瑜眼前一亮。   “手艺不好。”苏锦萝有些羞赧。   “萝萝做的,自然是顶好的。”苏清瑜话罢,瞧了一眼陆迢晔,拱手作揖。   陆迢晔颔首回礼,道:“听闻这几日文国公府那位广收江浙粮食、布匹,卖给皇城内的四大皇商。城里城外的粮仓都被堆满了。”   苏清瑜笑道:“是。倒是个有本事的,只是这法子出血太多,又不是百发百中,那文国公府一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   陆迢晔但笑不语。   苏清瑜一愣,突兀道:“这法子,不会是王爷的主意吧?”   陆迢晔拢袖,风姿熠熠的仰头,露出白皙下颚。“方大人聪慧,哪需得本王多言。”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   苏清瑜摇头,“若是王爷的主意,那倒是万无一失了。”   苏锦萝先前也听陆迢晔与她提过一嘴,这事听起来,像是要收尾的意思?可听苏清瑜的口气,这事果真能成的话,陆迢晔不是在给方淼做嫁衣吗?毕竟方淼这事若做成了,就能在皇帝面前翻身。   不假时日,定能重回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位置。   这个人会这么蠢?明显不会,所以陆迢晔是在拉拢人心?   如此复杂的事,凭借着苏锦萝这颗小脑袋,是想不透的,她索性不管,安安分分的去做萝卜饼了。   反正她有的吃、有的穿,粮食和布匹的抢卖、紧缺并未影响到她。   她并没有那种能济救天下苍生的能力,能做的也只是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路上,给小乞丐扔两个铜板,分发点萝卜饼啥的。   拎着胭脂萝卜去了厨房,苏锦萝让人备好雪花面粉,然后又去后头院子里亲自舀了清泉来。   这雪花面粉是上等细面粉,丫鬟筛选数遍,留下薄薄一层,十斤面粉里只能出一两斤,是最上等的。   苏锦萝先用手试了试手感,那薄薄雪花面粉粘在手上,被她轻轻一拍,就像是白雾似得笼罩下来,盈满空气,轻飘飘的像雪花,怪不得叫雪花面粉呢。   “真细。”   就是在新平郡,像这种最上等的雪花面粉,苏锦萝也偶才能看到。   取了陶瓷大碗来,苏锦萝将面粉装在里面,然后用指尖细细捻了捻。   厨房门口,陆迢晔拢袖进来,他已换过一身轻便窄袖长袍,负手而立在苏锦萝身边,垂眸之际看到小姑娘瓷白面颊上沾着的面粉。   那面粉明明瓷白如雪,但陆迢晔的目光却凝在那莹玉肌肤之上,舍不得放开。   先前,陆迢晔并未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干瘪瘪的小东西有什么兴趣,只觉有趣。后来,有趣久了,陡生出一股其它的感觉来,却朦胧胧的抓不真切。   这种感觉,陆迢晔活到如今,从未有过。   他即便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却头一次任性的凭着自己的感觉走,然后发现,结果居然还不赖。   皇城内,步步惊心,步步皆是陷阱。即便是陆迢晔,都不敢随心所欲。他外披一张皮,以示众人,多年来,相安无事,那张皮,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恍惚间,陆迢晔甚至都有些认不清自己。   如今为了苏锦萝,他披着这张皮,做了不符合这张皮的事,也算是惹了皇帝注意,日后行事,自当更加谨慎。   “你瞧这面粉,好细。”苏锦萝看了一眼陆迢晔,突然伸手点了点那面粉,然后道:“哎,你替我瞧瞧里头是不是进了东西?”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微微弯身。   苏锦萝眼疾手快想要把陆迢晔的脑袋按到面粉盆里,但她的手还没触到人,身子一晃,自己的脸直接就埋了进去。   “唔……咳咳咳……”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收回自己的腿,然后掰着苏锦萝的肩膀将人从面粉盆里拔出,调笑道:“哪里来的白萝卜?”   满脸面粉的苏锦萝闭着一双眼,根本就不敢睁开,她胡乱挥手,“你太坏了,我要擦脸……”   “真是贼喊捉贼。”   陆迢晔笑眯眯的给苏锦萝递了块帕子,苏锦萝胡乱擦了擦,整个人弄得更脏。   “真是蠢,我给你去打水。”   苏锦萝噘着小嘴,觉得万分委屈。   这个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许久未做萝卜饼,苏锦萝的手有点生。她先试做了一下,觉得手感回来了,然后才郑重的倒出新面粉来。   萝卜饼很简单,但因为要做给李老太太吃,所以就要稍改良一下了。不能太硬,不能太油,不能噎喉咙。   苏锦萝战战兢兢的做出一盘,先端给了靠在一旁啃着胭脂萝卜的陆迢晔。   男人的手里捏着一截胭脂萝卜,指尖白皙,骨节微凸,细薄唇瓣轻抿,偶时露出几颗白牙。束发青丝垂在肩头,身上没沾一点面粉,出尘如画般的好看,就像是在吹箫谱曲。   胭脂萝卜色如胭脂,里头的颜色也好看的紧,层层叠叠的绯白加深,看上去尤其美味。   苏锦萝忙活了这么久,没吃过一口水,现在看到那被啃了一半的水灵胭脂萝卜,不自觉就暗暗开始咽口水。   注意到苏锦萝的视线,陆迢晔拿着那根胭脂萝卜,往左边移了移。   苏锦萝的小脑袋跟着往左边动了动。   陆迢晔往右边移了移,苏锦萝跟着往右边动了动。   “想尝一口?”   “……唔,好吃吗?”苏锦萝略显犹豫。   “清脆甜爽。”   “那,那给我来一口。”   陆迢晔勾唇,俯身,将那半截萝卜放到苏锦萝嘴边,苏锦萝张口咬了一口。唔……果然是清脆甜爽,爽口的紧。   “萝萝这是,在吃我的口水呀。”陆迢晔的腰弯的更低,他轻侧脸,唇瓣触到苏锦萝的耳垂,轻擦过那颗珍珠耳珰。   “咳咳咳……”苏锦萝一块萝卜梗在喉咙里,被她用力咽了下去。   这个人在说什么呢?外头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到她面前就跟个市井无赖、流氓坯子一样!   斜睨了陆迢晔一眼,苏锦萝看到那张俊脸上显出一抹笑来,垂下的眼睑处点着一颗朱砂痣,陡显邪魅。   其实她一直想知道,这颗朱砂痣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人应该不会闲的去给自己点什么朱砂痣吧?   “给我也尝一口,到底有什么不同。”   陆迢晔掐住苏锦萝的下颚,就把人的脑袋给掰了过去。   苏锦萝被迫侧着脑袋,只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这个人给拗断了。可是这个人却恍然未觉,还在嘬着她亲。   她的嘴里已经没有萝卜了!   “这颗小萝卜,味道真不错。”亲完了,陆迢晔舔唇评价。   小萝卜苏锦萝,已经从白萝卜变成了那色如胭脂的胭脂萝卜,就算切开,里头也是红艳艳的。   磕磕绊绊,终于做好萝卜饼,苏锦萝忙不迭的从厨房里逃了出去,那架势,就跟后头追着头狼一样。   陆迢晔慢慢悠悠的晃出来,看着苏锦萝消失在穿廊处的狼狈背影,轻“嘶”了一声。   这小东西,咬起人来还挺狠。   “王爷。”李夫人远远瞧见行在穿廊上的陆迢晔,便赶紧迎了上去,“不知王爷可有什么忌口的?”   前几日,陆迢晔虽说是在李宅用的膳,但李夫人却根本没搭上话。   “没什么忌口的。”陆迢晔轻笑了笑,又恢复成原本模样,眸色渐收敛,唇角的弧度也在一瞬压了下去。   就算是有忌口的,也是不能说的。李夫人初来皇城,对这些暗中规矩一点不知,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问的话是逾越了。堂堂一个王爷,出门在外,那些饭菜早就被身旁的人盯住了。   是决计不能出错的。   “不知前几日的菜,可合王爷胃口?那是瑶姐儿亲自盯着厨房做的,就怕王爷和苏二姑娘吃的不开心。”   说到这里,李夫人拭泪,落后陆迢晔半步。“瑶姐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为了老祖宗,累的人都瘦了一圈。可怜那么个娇娇儿,一路千里迢迢从新平郡赶来皇城,磨的脚底都出水泡了。”   “是个孝顺的。”陆迢晔慢悠悠的应了一句,眸色不明。   李夫人听见这话,说的愈发卖力。   陆迢晔安静听着,撩袍跨过门槛,进屋,看到正在给李老太太喂萝卜饼的苏锦萝。   身旁的李夫人也跟着进了屋,瞬时便止住了话。   屋内很安静,槅扇半开,通着风,隐有凉风入来,吹动窗绡。   小姑娘已经收拾干净,漾着一张乖巧小脸坐在榻前,手里的萝卜饼切成一口大小,软乎乎的摊开来散出热气,胭脂色的内馅被剁的软烂,外头的皮也酥脆易入口。   李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头不错,也能坐起来说说话,吃点东西了。   对于这个现象,苏锦萝是欢喜的,但陆迢晔却对此并未多发表什么言论,依旧是那句打发人的老话。   “老祖宗,味道怎么样?”   “好,好。”李老太太点头,脸上满是笑意。“菱姐儿也吃。”   “嗯。”苏锦萝咬了一口萝卜饼,低下小脑袋,眼眶发红。   用过了萝卜饼,李老太太又歇了过去。苏锦萝怔怔坐在榻前,盯了许久,然后才恍恍惚惚的闭上了眼。   因着李老太太的事,她已经好几日没歇好了。   小姑娘的身子歪歪斜斜倒下来,陆迢晔微一侧身,就用腰将人接住了。   粉嫩菱唇微张,舒服的在微凉的布料上轻蹭了蹭,似已经睡熟。纤细睫毛搭拢下来,盖在略显青色痕迹的眼底,透出一股纤柔脆弱。眉心一点,似蹙非蹙,带着愁苦。   李夫人上前,正欲说话,被陆迢晔制止。李夫人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陆迢晔静站片刻,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苏锦萝清凌凌的宫绦。   连个荷包也没挂。   他伸手,从宽袖内取出一个荷包,替苏锦萝配上。然后屈指,点了点那蹙起的眉心。将人的脑袋硬生生点开。   “回院子里头睡。呼噜声太响,吵着老太太了。”   迷迷糊糊的苏锦萝:…… 第44章   苏锦萝这几日确实是太累, 回了院子倒头就睡, 一觉直睡到了亥时一刻,连晚膳都没顾上。   “姑娘, 王爷吩咐,晚膳给您在厨房里温着呢。”玉珠儿见苏锦萝醒了,便赶紧捧了茶水来伺候。   苏锦萝睡的太沉,堪堪醒过来整个人还有点发蒙。   她盘腿坐在榻上, 小口小口吃着玉珠儿端来的温茶。身上一件缎面小衣,下头是一条贴身绸裤。   天气已没有那么冷, 炭盆等物都被撤下了, 屋内空旷起来, 加了一面素娟屏风。侧面槅扇半开,露出外头倾斜而进的月色, 冷若凝霜,积在白玉砖上。树影参差, 灯影重重, 难得的显出一分宁静。   吃完了茶, 苏锦萝顿了顿神,朝绣桌上摆置着的一碟糕点看了一眼。   雪雁见状,先让小丫鬟去厨房提菜, 自个儿将那碟糕点端了过去。   苏锦萝用了些糕点, 神思回返过来, 穿戴完毕后坐在绣墩上问起李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大好, 方才晚膳用了整整一碗饭呢。”玉珠儿开心道。   苏锦萝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面上没露什么欣喜神色,反倒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姑娘,晚膳来了。”雪雁亲自提了食盒过来,见苏锦萝一副神游天外的小模样,便笑着开口与她说些趣事。   “姑娘猜奴婢方才过来时,瞧见谁了?”   “谁呀?”苏锦萝没说话,反是玉珠儿似被勾起了兴趣,与雪雁一唱一和的。   “是苏大公子和管表少爷。两人站在那穿廊处,正较着劲呢。奴婢打眼细听了听,好像跟皇城里的一个粉头有关。”   “粉头?”苏锦萝用上了膳,乐的听故事。   “奴婢也奇怪呢,便多留了一份心。”雪雁替苏锦萝端上一碗牛乳,给她添了一点玫瑰卤子。   “要说这皇城里头呀,青楼妓馆是不少的,但最出名的还是胡同里头藏着的那些粉头。皆是独门独户揽客,掂人看碟下菜的。吹拉弹唱会的倒是多,不过最让这些贵人舍不下的是方便、隐秘。”   粉头大多藏在宅子里,有些底子的则像普通人家一样养个妈妈,添几个丫鬟,在外头是教人看不出来的,不像青楼妓馆那样惹人注意。   皇城内皆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更偏爱去寻这些更隐蔽的粉头作乐。   “那大哥怎么会和虞表哥吵起来的?”苏锦萝奇怪道。   “两人瞧中了一个粉头。那粉头惯是个会来事的,一面是被苏大公子包着,一面又去招呼管表少爷。这东窗事发,粉头被两人弃了不说,这两个人也是撕破了脸面,较上了劲。”   苏锦萝消化了半日,然后捂嘴笑道:“大哥便算了,先前那人说虞表哥我还不信,如今瞧着,这男人真是没有不偷腥的。”   玉珠儿听到苏锦萝的碎碎念,便赶紧接道:“姑娘这话便错了。您瞧瞧,静南王那般洁身自好,除了姑娘,奴婢可没见过王爷与其她人纠缠。”   那是你没见着。   苏锦萝斜睨了玉珠儿一眼。想起那城阳郡主,又想起红绫,觉得自己日后会不会也跟现下站在穿廊处的大哥和虞表哥一般,为了一个男人,跟别的女人争得你死我活的撕破脸皮。   不会不会,就算那伪君子要出去寻一百个粉头,纳一千个妾,她都会点头同意的。   嗯,她真是十分大方了。恨不得那人一直呆在外头,不回来纠缠她才好。   “姑娘,不好了,老太太突然就,突然就……不行了。”甬道处急急奔来一个小丫鬟,面色慌张的叫唤。   苏锦萝“腾”的一下起身,手里的牛乳都打翻了。   氤氲牛乳尚存热气,摊开在绣桌上,滴滴答答的顺着边缘滚下来,在白玉砖上汇聚成一滩,面上沾着玫瑰卤子,就似冬日里的雪中红梅。   苏锦萝起的急,脚下一滑,踩着那牛乳跌倒在地。   “姑娘!”雪雁和玉珠儿急上前,将人扶起来。   苏锦萝顾不得自己,推开两人。   “姑娘,您慢些。”   苏锦萝疾奔出去,心里慌张的厉害。晚间的风依旧有些凉,呼啦啦的迎面打过来。苏锦萝用力咽着喉咙,嘴里发苦,哽咽的厉害。   一口气奔到老太太的院子,苏锦萝已然泪流满面,她抹了一把脸,看到屋门口早就聚了许多丫鬟、婆子,正抻着脖子往里头瞧。   “请静南王了吗?”李老爷站在门口,急的左右乱转。   “请了。”丫鬟点头。   “再去请,快。”   “是。”   苏锦萝看着擦身而过的小丫鬟,平稳了一下心绪,然后喘着粗气,拨开人群进到里屋。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双眸浑浊,眼珠子轻动,身上盖着褥子,整个人微抖,牵动全身,似是已经有些僵了。   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啊。   苏锦萝脚步艰难的走进去,跪在榻旁,抖着一双手握住李老太太的手。   李老太太转了转眼珠子,吃力的吐出一句话来,“菱姐儿,来了……”   “老祖宗,我来了。”苏锦萝努力的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僵着一张脸,除了紧紧握住李老太太的手外,根本就做不了其它的事。   苏锦萝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觉羞耻和心酸。   “老祖宗,要走了。”李老太太笑了,偏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李飞瑶。   “菱姐儿有着落了,瑶姐儿呢?”   李飞瑶埋首,额头磕在榻上,毫无声息,片刻后才抬眸,一双眼哭的核桃一般。她抹了抹眼泪珠子,猛地起身疾奔到外头,胡乱拽了一个人进屋,然后硬扯着人跪在李老太太面前。   “老祖宗,你瞧,瑶姐儿也要嫁人了。”   “菱姐儿要嫁人了,瑶姐儿也要嫁人了……好好,生大胖曾孙子……老祖宗瞧不见了,瞧不见了……”李老太太的脑子已经有些糊涂,她絮絮叨叨说着话,不明所以。   苏锦萝哭着点头,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出来。   李飞瑶的手,紧紧箍着身旁男人的胳膊,挺跪在那里,浑身颤抖。   苏清瑜面色有些尴尬,他挤在苏锦萝和李飞瑶之间,左右看看,给苏锦萝擦了擦小脸,然后又在李老太太欣慰的目光下,给李飞瑶擦了擦脸。   李飞瑶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清冷沉稳,透着极强的信服力。   “老太太,役了。”   “啊……”   “呜呜呜……”   屋内外,断断续续的传来呜咽声。   李老太太不知何时,没了声息。她躺在那处,浑身僵硬,连双目都没阖上。   随后赶到的玉珠儿与雪雁搂在一处,跪在屋外哭的伤心至极。   李夫人站在李老爷身边,掉着眼泪珠子。可怜李老爷那么一个男人,也在掩面抽泣,哭的面色涨红。   他跪在地上,朝李老太太磕头,然后埋首呜咽。   陆迢晔蹲身,将苏锦萝搂到怀里。   苏锦萝攥着陆迢晔的宽袖,哭的嗓子都哑了。   屋外疾风骤起,衬得屋内愈发凄凉。   ……   李老太太的丧事,是李夫人一手操办的。   在皇城内,李家并没有什么亲眷,所以丧事办的极其简单。至多就是理国公与孙氏来慰问了一番。   办完了丧事,就要将李老太太的骨灰带回新平郡,回归故土,入土为安了。   “老爷,瑶姐儿这些时日累成那样,依我看,这骨灰就你先给带回去,我在皇城里陪着瑶姐儿多住些日子,待瑶姐儿身子好了,再回去。”   李老爷肿着眼,没有应声,片刻后才道:“随你。”   李夫人面露喜色,环顾四周后瞬时压下。   丧事办了三日,苏锦萝穿着孝服折腾了三日,到第四日的时候才终于被陆迢晔压在榻上去歇息了。   可躺在榻上,苏锦萝却睡不着。   她只要一想到李老太太,就觉得心口难受的紧,喉咙酸涩,不自觉的想掉眼泪。   “姑娘。”雪雁与玉珠儿两个丫鬟也是面色不佳,说话时蔫蔫的,喉咙都哑了。“王爷来了。”   珠帘后,陆迢晔提着一壶酒,用白玉壶身敲了敲面前的珠帘。   苏锦萝怔怔回神,玉珠儿上前替她穿上软底儿绣鞋,披上薄披风。   “出来。”陆迢晔朝苏锦萝勾了勾手。   苏锦萝闷着小脑袋跟了出去。   院内,石桌上摆着两个小菜。一碟玉兰片,一碗萝卜丝,外加一碟石花糕。   陆迢晔撩袍而坐,将手里的酒壶置在上头,然后拢袖给苏锦萝倒了一杯。“上好的木樨酒。”   浓郁的酒香侵鼻而入,苏锦萝歪了歪小脑袋,提裙坐下去,小心翼翼的端起来轻抿一口。   甘甜可口,除了口舌生津的木樨香,还有一股子枸杞味。   “好喝吗?”   “嗯。”苏锦萝点头。   “这可是宫里头的贡酒,自然好喝。”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继续给苏锦萝添酒。   苏锦萝红着一双眼,没有说话的意愿,只闷闷的吃着酒。   月色如华,照在两人身上,就像是被渡上了一层银霜。廊下,素白灯笼随风轻漾,白绫挂在四处,隐有蛙鸣鸟叫声,声声入耳。   苏锦萝吃醉了酒,面颊坨红的被陆迢晔往嘴里塞了几口白粥。   “唔……不要吃……”苏锦萝嫌弃的推开那白粥,心心念念要喝木樨酒。   半壶木樨酒,早就没了。   抱着酒壶,苏锦萝打着酒嗝,很是不开心。   怎么就没了呢?   伸出白嫩指尖,苏锦萝点着陆迢晔的鼻尖,“小气。”   “呵。”陆迢晔低笑,端起自己那最后一杯木樨酒,朝苏锦萝晃了晃道:“张嘴。”   苏锦萝垂涎的舔了舔唇,张嘴。   陆迢晔往里塞了一勺白粥。   苏锦萝抱着酒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现在的她脑子混沌,除了觉得不对劲,再觉不出什么其它的感觉来。只是被那杯永远吃不着的木樨酒吊着,吃完了整整一碗白粥。   将空粥碗扔在石桌上,陆迢晔擦干净手,垂眸盯住苏锦萝。   小姑娘抱着酒壶,唇角沾着白粥渍,面如胭脂,眸若水波。静静的把脸贴在石桌上,被那凉凉的触感舒服的直哼唧。   他这哪里是在养媳妇,明明是在养女儿呢。   “呐呐,酒。”苏锦萝大着舌头,跟陆迢晔举了举手里的酒壶,然后贪婪的盯住他手里的最后一杯木樨酒。   混沌的她完全没想过,为什么那只酒杯里的酒永远都吃不完。   “想要?”   “要。”苏锦萝点着小脑袋,声音软绵绵的比方才吃的木樨酒还要美味。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陆迢晔手指微屈,偏头看向苏锦萝,压着声音,语调缓慢,在寂静暗夜里,陡添几分暧昧。   苏锦萝也盯着陆迢晔看,双眸睁得大大的,里头蕴着浓重水雾,将眼前的人一分不差的印在了里头。   “我是谁?”陆迢晔卷着苏锦萝的发丝绕在指尖,凑上去,挺直鼻尖触到小姑娘胭脂色的面颊,带着熏染醉意。   苏锦萝转了转眼珠子,伸出小手捂住嘴,凑到陆迢晔耳朵边上道:“坏人。”   “哦。”陆迢晔意味深长的笑了,他拽了拽那缕青丝。苏锦萝被迫又凑了过去。   “哪里坏了?”   苏锦萝盯着陆迢晔看,然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呜咽出声,“不要,不要杀我……呜呜呜,我,我给你,给你……”   小姑娘四下寻了寻,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就把怀里宝贝似的搂了半日的酒壶子塞给了陆迢晔。   将酒壶放到石桌上,陆迢晔收起那股子漫不经心的神色,指尖轻抚上小姑娘的脖颈。   “这里,疼?”   苏锦萝对陆迢晔的恐惧,是埋在心底的。挥之不去,深入骨髓。   她战战兢兢的僵坐在那里,仿佛触在自己脖颈上的不是手指而是那柄利剑。一样的冰凉,一样的冷冽。   凉风一阵,木樨酒香。   苏锦萝恍然回神,似梦非梦的看着面前的陆迢晔,眯起眼,不知前世今生。   “我是谁?”陆迢晔又问。   苏锦萝抖着小腿肚,浮着胭脂色的面颊一瞬惨白。   她的耳边是呼啸风声,眼前是瑟瑟林木。她闻到湿润的泥土香,耳畔处夹杂着山间野地的清泉鸟叫。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利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轻启薄唇,“可惜了……”   苏锦萝猛地一下往后仰,陆迢晔静坐在那里,没动。   月光下,男人的脸晦暗不明,双眸沉若深潭。   摔了一个屁股蹲,苏锦萝似清醒了一些,也似更糊涂了一些。   “是谁,杀了你?”   是谁,是谁呢?是谁杀了她?   “是我吗?”   男人起身,负手而立于月下,浑身清冷,干净出尘。   苏锦萝抖着唇瓣,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对,她还活着。   眨了眨眼,苏锦萝抚下狂跳的心脏,一瞬酒醒,梦醒。 第45章   吃醉酒的感觉并不好受, 苏锦萝吃了解酒汤, 躺在榻上哀嚎一夜,直至天明,才蹙着眉头睡去。   李老爷带着李老太太的骨灰回了新平郡, 李夫人带着李飞瑶依旧住在李宅。   苏锦萝睡了许久, 刚醒, 就被玉珠儿告知, 李夫人正候在外头。   起身洗漱穿戴, 苏锦萝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尚未消退酒晕的脸,心中慌慌。   昨晚, 自己应该没有暴露什么吧?   “姑娘,您这荷包是哪里来的?奴婢瞧着怎么眼生的紧?不过这花色和绣工真是没的说。竟能将百鸟朝凤图绣在荷包上。”雪雁不住感叹。   苏锦萝偏头看了一眼雪雁手里的荷包, 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一顿。   “给我瞧瞧。”   “哎。”雪雁奇怪的看了一眼神色激动的苏锦萝, 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她。   缎面藕荷色的荷包, 正面是一副精巧的百鸟朝凤图, 背面是一大片蔓延而上的青绿女萝。角落绣着一个清晰“萝”字。   苏锦萝瞪着一双眼, 不可置信的将其翻来覆去的看, 然后仰头, 呐呐道:“这荷包不是你与玉珠儿绣的吧?”   雪雁愣了愣后笑道:“姑娘,您又在说笑了。奴婢与玉珠儿虽能绣几个简单花色的荷包,但哪里能绣出这样精巧的。奴婢还以为, 这是宫里头的绣娘替姑娘做的呢。”   苏锦萝的白嫩指尖触在那个“萝”字上, 丰灵俊秀, 尾锋犀利, 与那人一模一样。   不会真的是那个人绣的吧!   苏锦萝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不自禁的暗暗哆嗦了一下。   真的不是人啊,一个大男人,绣工这样好!   “姑娘。”珠帘处,李夫人被玉珠儿迎进来,笑盈盈的径直走到苏锦萝身边。一点都不客气。   “苏二姑娘。”李夫人唤道。   苏锦萝回神,让雪雁将荷包收好,然后起身与李夫人见礼。   小姑娘穿一身素色罗裙,眼如桃瓣,身姿纤细。   李夫人一恍神,几乎有些不敢认。这皇城地方就是养人,原本干瘪瘪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一朵娇花。   “夫人。”苏锦萝开口,声音绵绵,透着软腻。   李夫人一愣,然后才笑着与苏锦萝一道落座。   绣墩上垫着缎面软垫,绣桌上置着的什锦小茶杯也是玉珠儿从理国公府带来的。   这是李夫人初次进苏锦萝的院子。   这宅子虽说是李宅,但院子里头的东西却大多是玉珠儿和雪雁两个丫鬟领着马车夫赶过来添置的。更别提静南王的那个院子,还没住进去,静南王府的贴身小厮已然全部更替了一遍,连片厚毡都没留。   一旁,玉珠儿提了食盒过来,是静南王亲自给苏锦萝备的吃食。   一碗碧梗粥,一碟玉兰片,一碗牛乳,一碟脆萝卜。   除了那碗尚冒着热气的碧梗粥,其余皆是些寻常小菜,但毕竟是静南王亲自准备的,单这份面子,整个皇城内便寻不到旁人了。   “王爷真是有心。”李夫人笑眯眯的说话,语气中却难掩羡慕。视线落在那碗碧梗粥上,怎么都移不开。   听说这碧梗粥只有皇城里上的了台面的人才有资格吃。专供皇帝、贵妃等皇城贵族食用。   苏锦萝舀了一勺碧梗粥入口,色白微绿,细长粒,入口醇香。她觉得,单食这粥,她也能吃完整整一碗。   “夫人有什么事吗?”苏锦萝确实是饿了,闷头吃完一碗碧梗粥后,才缓过些神来。   她昨日醉酒,刚醒过来,浑身还蔫蔫的,所以对于李夫人便没有那么客套,话也比平日里少上许多。   这在李夫人看来,就是苏锦萝进了理国公府,攀上了静南王这份高枝,开始对他们这些人瞧不上眼了。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却不敢显露。   “苏二姑娘,今日我来呢,是想跟你说件事。”李夫人开门见山。   苏锦萝轻点头,道:“夫人说吧。”   李夫人端起面前的什锦小茶杯轻抿一口温茶,然后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放下道:“苏二姑娘往常,与瑶姐儿的关系是顶好的。我这处啊,一直有件心事,是关于瑶姐儿的。”   “嗯。”苏锦萝吃了一口牛乳,点头。   李夫人继续道:“论排辈呢,苏二姑娘往常是瑶姐儿的妹妹,这自古,哪里有妹妹先出嫁的道理呢。老话说,妹妹先出嫁,这姐姐再嫁,日后是要折福折寿的。”   “还有这种说法?”苏锦萝睁着一双眼,放下手中牛乳。   “是呀。虽说现在苏二姑娘是理国公府的人了,但毕竟也尚算是瑶姐儿的妹妹。”   苏锦萝沉闷片刻,然后摇了摇小脑袋道:“我的婚期在四月十八,还有小半月就要到了。这是皇帝下的旨,太后保的媒,改不得。”   “这事自然是改不得的。”李夫人话罢,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苏锦萝身后的玉珠儿和雪雁,眸色一凛道:“我与苏二姑娘说话,你们这两个丫头在这处添什么乱。”   玉珠儿与雪雁互看一眼,然后齐齐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的小嘴上还沾着一圈牛乳,她朝两人点头道:“去吧。”   “是。”玉珠儿与雪雁躬身退下去,临走时神色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夫人。   屋内只余下苏锦萝和李夫人两人,李夫人立刻便道:“依着我的意思呢,是在皇城替瑶姐儿寻一户好人家。”   “瑶姐姐若是愿意,那便再好不过。”苏锦萝很了解李飞瑶,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李飞瑶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不像她,被一道圣旨压着就嫁了。   “是呀,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夫人突然踌躇起来,她看了一眼苏锦萝闷头吃牛乳的小模样。   噘着小嘴,吸溜溜的将那乳白事物混着红色的玫瑰卤子尽数吞入口中,沾在粉嫩唇瓣上,娇美可人。   李夫人不自禁顿了顿神,对上苏锦萝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后,才笑道:“这几日,我相看了一下皇城内的青年才俊。有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身份高贵,咱们高攀不上。”   “眼看着苏二姑娘与王爷的婚期近了,我这可是焦急的紧。幸得昨夜梦中呀,突得点化,想到了一个法子……”   说到这里,李夫人觑看一眼苏锦萝。   苏锦萝刚刚吃完一碗牛乳,已大饱,她擦了擦嘴,道:“老祖宗刚走,虽说不应当急着办亲事,但我这处有旨意,是推不得的。而且老祖宗也盼着瑶姐姐与我早日出嫁。若是瑶姐姐的婚事准了,老祖宗在泉下,也是高兴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夫人高兴起来,凑上前道:“我这法子呢,是这样的。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我瞧着,苏二姑娘要不与王爷说说,将瑶姐儿也一道抬进门算了。”   李夫人觉得,像苏锦萝这样的人都能得静南王青眼,那她貌美如花又才华横溢的女儿若是进了门,还不专享独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自然,咱们身份低,做个妾也就算了。”   苏锦萝愣在当场,似乎是没想过李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撑着下颚靠在绣桌上,看向李夫人的视线极其怪异。   李夫人被盯得久了,面露尴尬。   苏锦萝摇头,叹息。这人怎么都觉得那陆迢晔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婿、好人、君子呢?这明明就是个黑心肠的伪君子啊!   “不行。”苏锦萝想也没想,立时拒绝。   她可不能将瑶姐姐往火坑里推。   李夫人面色一变,青青白白的十分难看,她没有想到,苏锦萝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苏二姑娘,静南王那样的人物,你一个人是抓不住的。”李夫人不肯放弃,继续规劝。“若是瑶姐儿进了府,你们姊妹一人一边,定能将那静南王迷得神魂颠倒,这王府还不是你们姊妹说了算。”   苏锦萝继续摇头。她本来就不想抓住,只要那个人不抓她就行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捂住自己的小脖子,面色微白。   那个人,终究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见苏锦萝变了面色,李夫人还当她是在为自己的话不高兴。“苏二姑娘,我说这话,您虽然不爱听,可这满皇城上下,都在传,说静南王娶你,只是因为那道圣旨。”   其实那道圣旨,是那个人亲自去求的。   苏锦萝斜睨了李夫人一眼,突然有些明白这个人来的目的了。   “夫人,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李夫人一噎,剩下的话都被苏锦萝堵回了肚子里。   “时辰不早了,夫人去吧。”   李夫人被苏锦萝赶了出来,她站在廊下,跟偷摸着躲在户牖处的玉珠儿撞了个正着。   “你这不长眼的小贱蹄子!”李夫人心里憋着一口气,胸口被玉珠儿撞得生疼,当时就气血翻涌,上来就要动手。   玉珠儿偏身一躲,梗着脖子道:“夫人,奴婢现在是理国公府的家婢,可不是你李家的人了。”   刚才玉珠儿站在外头,听的清楚,这李夫人竟然想要诓骗自家姑娘,将瑶姐儿一道带进静南王府。   这事傻子才会做!   幸好她家姑娘不是傻子。   李夫人气势汹汹的去了,一路踢倒好几盆院内的菊花。   玉珠儿在原处站了片刻,也不回房,径直去寻了李飞瑶。   李飞瑶正在屋里休息。她这几日被李老太太的事弄得心力交瘁,又被李夫人那番话弄得头大。突闻玉珠儿寻过来,立时便猜到了,大致是李夫人背着自己去寻了苏锦萝。   “这事我自会解决。你让她放心,我对静南王没兴趣。”   “那奴婢就去回姑娘了。”玉珠儿觑着李飞瑶说完,径直去了。   李飞瑶站在朱窗前,见玉珠儿走远,揉了揉额角,跟身后的绿玉道:“去寻母亲。”   “是。”   李夫人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生闷气,听婆子说李飞瑶来了,面露心虚,还没想好说辞,耳畔处就传来珠帘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声音,可见来人气性之大。   “母亲。”李飞瑶踩着缎面软底儿鞋进来,蹙着眉,唇瓣紧抿。   李夫人慌忙站起来,脸上扯出笑来,“瑶姐儿,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怕母亲就要将我卖了。”李飞瑶立在那处,定定看向李夫人,言辞不甚客气。   李夫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瑶姐儿,你怎么这么与我说话……”   “那母亲又是怎么与苏二姑娘说话的?我已经与母亲说过,这事是不可能的,您为什么就是要私自做主呢?”   李夫人也被李飞瑶勾起火来,“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那苏锦萝,都要嫁给静南王了,你呢?连婚事都没着落,还不是要我这个做母亲给你操心。”   “我的婚事不用母亲操心。”李飞瑶咬牙。   “你说的轻巧,我是你母亲,怎么可能不为你操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呀,是为了你呀。为了你能过上好日子,我才厚着这张老脸去求人的。”李夫人说着,潸然泪下,委屈至极。   “我一颗心都向着你,可是你呢,急巴巴的来吼我。”李夫人越说越委屈,手里捏着绣帕拭泪。   “母亲……”李飞瑶见李夫人哭的厉害,心下愈发烦躁。   “你若是为了我好,便不要再管这事。女儿的婚事,女儿自己做主。”   “你能做什么主,你一个女儿家,初来乍到的,定是会被人哄骗了去的。静南王有什么不好?虽说是做妾,但那也是皇家妾。”   “母亲以为,你求了苏二姑娘,她答应了,女儿便能进静南王府了?”李飞瑶不耐的提裙坐下来,压下心头怒气,企图心平气和的与自家母亲好好谈上一谈。   “这男人,自然是能多一个便多一个,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李夫人对自家女儿的美貌和才情,是十分有自信的。   “可静南王,偏偏就是那个往外推的人。”李飞瑶冷笑道:“这几日,母亲应当也瞧的清楚。堂堂王爷,屈尊降贵来给老祖宗诊治,又亲自下厨给苏二姑娘做膳食。女儿就试问,不说皇城,便是新平郡,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如此?”   李夫人抹着眼泪,没有做声。   “母亲,你若是要让女儿进静南王府,那就是要让女儿难做人。人家鹣鲽情深,两情相悦,女儿夹在中间算什么?”平复下心绪,李飞瑶看了一眼沉默下来的李夫人,继续道:“母亲,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女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劳母亲操心。”   “可,可是……”李夫人依旧不甘心。她自觉,自己比自家女儿多活了那么多岁,懂的自然要比她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吃亏。   “母亲若是执意,那我明日就立即启程回新平郡。”李飞瑶撂下狠话。   “别,你,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受得住啊。”李夫人急了。   李飞瑶放缓语气,握住李夫人的手,眉色陡然柔和起来。“母亲,女儿已经长大了。”   李夫人红着眼看向李飞瑶,盯的久了,才恍惚发觉,自家女儿确实是已经长大了。   在新平郡时,李飞瑶的眼中满是张扬的傲气,可自来了皇城,那股子傲气被消磨收敛,剩下的是深掩在眸中的精明沉稳。   李夫人垂下眉眼,深沉叹息。   或许,确是她自作多情了。   “母亲,女儿是您教养出来的,您要相信女儿。”握着李夫人的手又紧了几分,李飞瑶道:“静南王这事,您就当没发生过。苏二姑娘那处,我会去请罪的。”   “怎么,还要请罪?”李夫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母亲,人家虽与咱们亲近,但毕竟身份摆在门面上,日后更是静南王妃。”   李夫人经李飞瑶一提醒,浑身一凛,冷汗涔涔。   她怎么忘了,人家,马上就是静南王妃了。 第46章   四月十八, 天霁, 风清。   理国公府内外高挂红绫、喜灯。院内槅扇尽除,户牖、窗绡上张贴大红“囍”字。一眼望去,喜气洋洋。   换了新衣的丫鬟、婆子们忙的脚不沾地, 恨不能生出第三双手脚来。   锦玺阁内, 苏锦萝一大早就被孙氏从被褥里挖了出来, 净面开脸, 洗漱打扮。   “萝萝, 这事呢,原本早就该告诉你的, 只是母亲这几日忙的头昏脑涨,将这顶顶重要的事给忘了。”   孙氏取出一个匣子递给苏锦萝, 拍了拍她的小手道:“洞房花烛之事你既已知晓, 那母亲就不多说了, 只是你年纪尚小, 还须细嫩着些。”   说到这里, 孙氏屏退左右, 压低声音道:“若是受不住, 便求饶几句,也是不妨事的。”   自上次苏锦萝脱口而出与陆迢晔已行过夫妻之事,孙氏便一直想着, 自家姑娘月事来的晚, 身子还没长好, 可不能尽着人的劣性胡来, 伤了身子事大。   苏锦萝羞红了脸,搂着匣子闷不吭声。   孙氏满以为她与陆迢晔已成事,可苏锦萝却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成事。   但她也不敢当着孙氏的面问,如何才算成事,只含糊其辞的点头应付。   “来,拿个红鸡蛋,路上饿了,就垫垫肚子。”塞给苏锦萝一个红鸡蛋,孙氏眼瞧着刚刚回来的姑娘这就要嫁人了,心里一阵酸涩,眼泪珠子止不住的滚了出来。   “母亲。”苏锦萝拿着绣帕,细细的替孙氏擦拭眼泪。   “不妨事,不妨事,是母亲太高兴了。萝萝能嫁得如此良婿,可是上辈子积福了。”孙氏笑着握住苏锦萝的小手,软绵绵一团,凝脂似得。再看一身细嫩肌肤,养的娇花一般,怪不得能被陆迢晔看上。   苏锦萝垂着小脑袋,任由孙氏打量。她上辈子的福气都被人一剑斩断了,这辈子更是没丁点福气,眼看着就要跳进火坑了,但每个人都觉着她这是上天恩赐,乃高攀中的高攀。   “萝萝,静南王是顶顶好的一个人,你嫁过去以后,要听话,知道吗?”   “嗯。”   其实孙氏根本就不担心苏锦萝不听话,她这姑娘,最是个性子乖顺的。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外头都在传静南王二十八了,都未娶妻,乃不举,如今却突然要奉旨成亲了,风向一变,众说纷纭。自家姑娘已与其成事,这就意味着,那静南王根本就不是个不举的。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是堂堂一个王爷。   “萝萝,你与王爷新婚,这事本不该与你说,只是母亲心里一直想着,生恐你因为这事,与王爷生了间隙。”   苏锦萝捏着手里的红鸡蛋,听着孙氏那哽咽的声音,点了点小脑袋。   “你瞧皇上,三宫六院;其他藩王,皆是妻妾无数。静南王虽素有美名,但日后保不齐……”   说到这里,孙氏止了话。   苏锦萝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孙氏的意思。“母亲放心,他要纳妾也随他。”   见苏锦萝似乎真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孙氏又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太后曾有意撮合城阳郡主和静南王。那城阳郡主身份不低,若不是不能生育,这静南王妃的位置,怕是轮不到萝萝你来坐了。”   一提起城阳郡主,苏锦萝立时便想起了梨花树下的那一对璧人。   扣着手里的红鸡蛋,苏锦萝一张瓷白小脸上显出一层阴霾。   纳谁都好,她就是不喜欢那城阳郡主。   苏锦萝活了两辈子,对将她一剑斩杀的陆迢晔都没那么讨厌,却独独对这个只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的城阳郡主十分不喜。   对此,苏锦萝觉得困惑,但后来觉得,大致是八字不合吧,所以瞧着便不喜。   “萝萝,我让元嬷嬷跟着你一道陪嫁过去。还有你那处的四个丫鬟,也一道去。”怕苏锦萝听不懂,孙氏便又道:“你平日里身子不适,却又推脱不得的时候,可以从那四个丫头里挑一个去伺候。”   苏锦萝愣了愣,然后点头,“是玉珠儿、雪雁、依彤和如青吗?”   苏锦萝惯常用玉珠儿和雪雁,对于依彤、如青并不算十分熟识。   “对,你初来乍到的,还是要多带几个自己人的。”静南王府里没有其余女子,比之其它地方干净不少,但毕竟是个王府,里头的丫鬟、婆子皆不是吃素的。   “母亲瞧着,玉珠儿和雪雁与你最是亲近,但玉珠儿相貌、性情皆不如雪雁。”   “哦。”苏锦萝点头。母亲的意思是,日后可以给雪雁开脸。   孙氏又絮叨许久,见苏锦萝一一应了,这才抹着眼泪珠子将丫鬟唤了进来,替她穿戴凤冠霞帔。   宫里头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制出来的嫁衣,自然是极好的。   虹裳霞帔,绛晕帔子,缨络垂旒,下面一条百花裥裙,一双大红绣鞋,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来,戴上凤冠。”   青丝如瀑,金步摇冠,钿璎累累,玉佩珊珊。苏锦萝带着妆面转身,盈盈立在那处,如斯华贵。   “萝萝真好看。”屋门口,苏清瑜喃喃开口,满眼惊艳。   “快,背出去。”孙氏催促道:“别误了吉时。”   苏锦萝被苏清瑜背到背上,穿着喜鞋的小脚颠颠的轻晃悠,一路穿过甬道至垂花门。   头上盖着喜帕,苏锦萝什么都瞧不见,只能看到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方才孙氏要给她戴新绣制的荷包时,她独独挑了这一个。   理国公府外,朱色大门开敞,陆迢晔一身大领对襟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玉带蟒袍,金冠银簪,俊美如斯。   围观的百姓数不胜数,皆被陆迢晔的容貌气度所折服。   百闻不如一见,名满天下的静南王,果真是风姿耀朗,俊如神袛。   入轿,起轿,苏锦萝握着那个红鸡蛋,一颗心随着身下的八抬大轿上下颠簸。   唢呐声声,震耳欲聋。   静南王大婚,太后主婚,赐下宫娥、太监数百人。外加金银珠宝、古玩奇珍无数。   静南王府前,高挂红灯,悬双喜彩字绸。   “静南王、静南王妃到。”太监站在府前高唱,众宾客俱起身贺喜。   轿落下,苏锦萝感觉轿帘被人掀起,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如玉,白皙分明。   苏锦萝伸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却忘记了自己掌心还有一个红鸡蛋。   那只手一顿,将那颗红鸡蛋与软绵小手尽数握于掌中。   苏锦萝捂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被陆迢晔牵着出了喜轿。   “小心石阶。”   身旁传来男人的声音,清雅淡然,凝着冷梅香。   苏锦萝的身子下意识一凛,脚下一绊。   男人眼疾手快的拽住苏锦萝的细胳膊,直接就把人荡秋千似得拎了上去。   步摇淙淙,玉佩轻鸣。   一落地,苏锦萝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门口那两座石狮子里。   真是丢脸……   宾客的声音远远近近,有一瞬停歇,似乎都瞧见了这幕。   “静南王与静南王妃真是恩爱呀。”   有人说话,众人立时附和,将苏锦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苏锦萝愈发羞赧,这些人说话,真是都不打草稿的。   繁忙冗长的一系列仪式过后,苏锦萝被送到了洞房。   陆迢晔并未在外头吃酒,而是随着苏锦萝一道进了洞房。   喜榻上,鸳鸯锦被,双喜红枕,桂圆、红枣等喜物尽数铺叠其下,磕的苏锦萝屁股疼。但她还不能动,只能硬着头皮坐的极其端正笔挺。   陆迢晔手持玉如意,身高腿长的站在苏锦萝面前。   喜帕被挑开一角,露出一张紧抿红菱小嘴,上着檀香色口脂,勾出唇形,中间缀着一颗小巧唇珠。渐往上,白玉小耳上缀着一对玉石耳坠,晃动时婀娜摇曳,衬出一截白皙脖颈。   “哗啦”一声步摇动,喜帕被彻底挑开,一张带着妆面的胭脂小脸霍然而显。梳高髻,戴凤冠,小心翼翼仰头时,菱唇紧抿,双眸清澈,黑乌乌的蒙着一层水雾。   苏锦萝看着面前一身大红喜袍的陆迢晔,有一瞬怔愣。   她一直知道,这个人长的好,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不是长的好,而是长得极好。   看着小姑娘的呆滞模样,陆迢晔轻勾唇,俊美面容之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惹得一旁前来伺候的宫娥涨红了脸。   “王爷,王妃,该吃合卺酒了。”雪雁上前,笑着将手里的合卺酒分别递给陆迢晔和苏锦萝。   王爷与王妃,真是郎才女貌,终成眷属。   苏锦萝被玉珠儿搀着,从喜榻上站起,纤细身子穿着大红嫁衣,更显身形纤柔。捧着合卺酒,娇软软的立在那处,衬着陆迢晔高大挺拔的身形,万分惹人怜惜。   合卺酒入口,醇香甘甜,混着熏香味,迷惘了心神。   “我去待客,你先歇息。”   话罢,陆迢晔将手中酒杯递给苏锦萝,指尖若有似无的往那白腻腕子上一滑。   苏锦萝被撩的一哆嗦,双眸小鹿似得瞪大。   陆迢晔落下一阵笑,径直拢袖去了。   苏锦萝拿着两只酒杯怔怔站在原处片刻,回神后赶紧唤雪雁和玉珠儿帮她将凤冠取下来。   这顶凤冠打造的实打实,压了苏锦萝一路,直把她压的连脖子都转不动了。   打发了宫娥出去,只留下玉珠儿和雪雁两人。   “啊,轻点。”苏锦萝哀嚎出声。   雪雁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捏着脖子,“王妃,这力道可还好?”   “嗯。”苏锦萝褪了凤冠,又换下了那层层叠叠的嫁衣,终于能舒坦会。她坐在垫着大红喜垫的绣墩上,就着玉珠儿的手咬了一口红鸡蛋,然后又吃了一口茶。   她从晨起到现在,连口茶都没用,就怕中途出岔子。   “王妃,先沐浴吧。”   嫁衣太厚,憋的苏锦萝身上都出汗了。未免过会子洞房花烛失礼,要先沐浴净身。   “嗯。”苏锦萝三下五除二的吃完红鸡蛋,然后又趁着空隙塞了几口糕点,这才领着玉珠儿和雪雁去喜房旁的净室里沐浴。   净室很大,里头早就备好了香汤,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香膏、皂角等物。   “王妃,不愧是静南王府,不说跟往常的李府比,就是跟理国公府比,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玉珠儿絮絮叨叨的跟苏锦萝说话。   苏锦萝趴在浴桶里,浑身被热水包裹着,舒服的直哼哼。   她不是头一次来静南王府,先前来时已被那巍峨雄伟所折服。如今因着这婚事,静南王府砸了后墙,又扩了一倍,其壮丽程度直看的人瞠目结舌。   “王妃,夫人临走前,交给奴婢这个,”雪雁红着脸,将手里的瓷瓶递给苏锦萝,“说是用在洞房花烛夜的。”   嗯?   苏锦萝接过,拨开瓷瓶塞子先嗅了嗅,没闻出什么味,又倒出来一点用指尖捻了捻。滑腻腻,呲溜溜的,像是给什么东西润滑的。   “这是什么?”苏锦萝奇怪道。   难道是喝的?   “王妃不知道吗?夫人说,是,是用在下头的。这样,这样跨凤乘龙时才不至于因男子鲁莽而受伤。”   雪雁面色愈红,到最后那声音支支吾吾的都听不真切。   苏锦萝听明白了,烫手山芋似得把那瓷瓶塞了回去。   她是真不知道这东西要往哪涂啊……   那头,玉珠儿捧了匣子来。“王妃,这匣子放到哪处呀?”   “拿来我瞧瞧。”认出是今日孙氏塞给她的那个匣子,苏锦萝轻咳一声,一张瓷白小脸被氤氲热气熏得通红,更显娇嫩。   “是。”玉珠儿上前,将匣子打开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伸手取出一本画册子,慢吞吞的翻开,然后立时瞪大了一双眼,猛地一下把画册子扔了回去。   她的眼睛,好疼,这些都是什么呀…… 第47章   烛光掩影, 缱绻罗帐。   苏锦萝劳累一日,已躺进锦绣被褥中安歇。   玉珠儿和雪雁守在锦帐边, 窃窃私语的打着手势。   户牖处, 站着一排宫女, 垂眸敛息, 神色沉静。   穿廊内,喜灯摇曳,行来一身穿喜服的男子,满身酒气,步履微乱。   “王爷回来了。”宫娥上前搀扶,陆迢晔抬手,挥开人,推开了面前的雕花格子门。   屋内, 熏香萦绕,喜烛滴泪。   锦帐内, 蜷缩着一个纤细身影, 睡得极其舒服, 小脸酣红, 似上了胭脂般好看。   “王爷,净室内香汤已备好。”雪雁上前提醒。   陆迢晔微颔首, 拨开锦帐,俯身往苏锦萝面前凑了凑。   苏锦萝并未睡熟, 隐约间闻到一股酒香, 嫌弃的把脸埋进了被褥里。   陆迢晔低笑, 隔着被褥,点了点那颗小脑袋。   竟还嫌弃起他来了。   褪下喜袍,陆迢晔转身进入净室。   有宫娥进去伺候,不消片刻就被轰了出来。陆迢晔的贴身小厮明远急急寻过来,从侧边入净室,伺候自家王爷沐浴洗身。   亥时三刻,天色已深。陆迢晔洗去一身疲累,翻身入账。   账内香软,小姑娘浑身香喷喷的蜷缩在里面,露出一双白嫩玉足,曲似新月,把在掌中,恰刚一掌。   一头青丝铺散开来,黑油绸缎般顺滑。   陆迢晔俯身,钻入被褥。   雪雁打下锦帐,领着玉珠儿退出去。   户牖处,一排宫女抻着脖子往里窥探,被雪雁瞪了回去。“聚在这处做什么?”   “红绫姑姑吩咐,要好生伺候。”   领头宫女上前,仰着脖子看向面前的雪雁。   雪雁敛眉,抿唇道:“这处有我跟玉珠儿在就够了。”   “雪雁姐姐,咱们的管事是红绫姑姑。”领头宫女呛道。   太后赐百来宫女,又送了红绫过来管事。   一旁耳房处,出来一人。穿一身青褂,眉目丰朗,身形颀长。是陆迢晔的贴身小厮,明远。   “王爷就寝时惯不喜人在外头守着,大家自散去吧。”明远笑呵呵道:“不然过会子王爷若怪罪下来,那咱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在陆迢晔面前,明远是奴才,但在这些宫女和雪雁等人面前,明远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在府内,小奴才们见明远还要恭恭敬敬的唤声,“大爷”。   宫女们面面相觑,率先转身去了。   雪雁和玉珠儿与明远见礼,然后径直也去了。   明远站在廊下,往前看去。穿廊处,女子身形纤柔,袅袅而行,纤腰削肩,青丝如瀑,在月色掩印下,透出一股氤氲美感。明远轻咳一声,掩袖回耳房。   屋内,锦帐重重,春色无边。   苏锦萝迷迷瞪瞪的睁眼,只觉身下一凉,亵裤已褪,后臀处被垫上一块巾帕,男人压在她的身上,重如磐石,压的她几乎无法喘息。   困意未褪,苏锦萝的小脑袋里一片浆糊。她睁着一双眼,水雾雾的泛着涟漪,在灯色下,愈发清澈潋滟。   男人身上酒气已退,浑身浸着一股冷梅香,他俯身贴耳过来,咬住那点莹腻耳垂,辗转细揉的唤她:“萝萝”。   苏锦萝浑身一颤,身下钝痛,只感觉那物事一寸寸的碾入。   她用力的攀住男人的肩膀,疼的眼泪都出来了。那颗颗热泪,珍珠般的滚落,尽数并入青丝髻发之中,只惹得那眼尾愈发红艳妩媚。   “呜呜……”   红菱小嘴被堵住,苏锦萝只能忍着痛从喉咙里哼唧。   初时,疼的厉害,后头,男人大刀阔斧,苏锦萝被颠的七荤八素,不知所在。   喜枕下,滚出一个白瓷小瓶,那是雪雁替苏锦萝置在下头的。苏锦萝恍惚间瞧见那瓶,想起里头的东西,终于明白孙氏为什么要给她了。   ……   一夜颠鸾,苏锦萝睡得又沉又躁。   陆迢晔靠在鸾凤喜枕之上,垂眸侧目。   小东西蜷缩在他怀里,露出半张红酡面颊,眉宇间沁出一股子小妇人的妩媚娇羞。白细藕臂搭着那件水红色的小衣,攀着他的腰,翻身时带着温软香气。   陆迢晔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的捏着那软绵绵的脸蛋肉,鼻息间呼进一股香甜气,视线所及之处满眼白腻,只觉身下物事又有抬头的趋势。   压下那股子燥热感,陆迢晔起身,翻身下榻。   外头,明远守了一夜,听到动静,忙从侧门入,进净室,伺候洗漱。   “爷,今日王妃要去拜见太后和皇上。”明远提醒道。   如今已是辰时,可不能再晚了。   “无碍。”陆迢晔换过衣物,取了帕子,亲自入账给苏锦萝擦洗。   小妇人无知无觉的躺在那处,蹙着柳眉,似十分不适。   初次时,女子一般无从得感,陆迢晔虽尽力克制,但奈何清心寡欲良久,终是将人累成如今模样。   替人擦洗干净,又换过亵衣亵裤,陆迢晔取过挂在木施上的外袍,抬步出了喜房。   屋外,天色大亮,春意融融,新蝉鸟语,春梅艳色,颇为赏目。   明远立在一旁,见自家爷如今这副餍足模样,便知昨夜春宵洞房之喜是如何酣畅淋漓。   他可是听了大半夜的动静。   “去厨房。”   明远一愣,然后赶紧笑着上前道:“今日早膳备的是如意糕、如意卷、合欢汤、吉祥果、花开富贵、合意饼。还有四喜乾果与四甜蜜饯。”   都是些如意名字,取吉祥意。   陆迢晔拢袖,白皙下颚微抬,滑出一道优美弧度。   “再添道金丝酥雀,”顿了顿后道:“爷亲自来。”   “是。”明远垂眸,惊慌不定的拱手,然后赶紧去厨房安排。   屋内,苏锦萝一觉睡到辰时三刻,被雪雁推着胳膊醒过来。   “王妃,该起了。您要进宫呢。”   “唔……”苏锦萝动了动腰,疼的一蹙眉。   雪雁俯身,小心翼翼的抽出那块垫在下头的喜帕。   雪雁身后,身穿宫装的桂嬷嬷上前,接过她递来的喜帕,看到上头的落红,满意点头道:“太后吩咐,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是。”雪雁毕恭毕敬的将桂嬷嬷送走,回到屋子,只见锦帐内,苏锦萝搂着被褥,强撑起一双眼,睁一下,闭一下,睡眼惺忪。   “王妃,该起了。”雪雁接过玉珠儿拧好的湿帕子,替苏锦萝覆在脸上。   苏锦萝一个机灵,神魂归位。   嘶,这帕子好凉。   净室内已备好香汤,苏锦萝沐浴洗身,坐在朱窗前晾发。   陆迢晔拨开面前珠帘,缓步入内。   朱窗前,小妇人一身藕荷色百子刻丝窄身袄裙,下头一条撒花水红盘金彩绣绵裙,黑油般的青丝长发,手挽着梳,拖曳于地,衬出袅袅身姿。   陆迢晔垂眸,看着那不盈一掌的纤细腰肢,动了动指尖,想起昨夜噬魂入骨的滋味,双眸渐暗。   那腰极软,攀折起来,尤其舒爽。   “爷。”陆迢晔身后,红绫领着宫女鱼贯而入,将早膳一一摆置好。   陆迢晔拢袍落坐,苏锦萝回神,雪雁慌忙替她打理,费了好些时候梳了一个百子花髻。   “过来用早膳。”陆迢晔执玉箸,偏头朝苏锦萝看了一眼。   苏锦萝提起袄裙,顶着脑袋上的百子花髻,小心翼翼的颤着小细腿坐到离陆迢晔最远的那个位置。   方才起身,要不是雪雁和玉珠儿将她扶住,她早就踩着那白玉砖跌个狗啃食了。   陆迢晔低笑,轻叩桌面。“王妃坐这么远……怕本王吃了你?”   苏锦萝把小脑袋垂的低低的,露出一截布满绯红咬痕的纤细脖颈,完全不敢跟面前的男人对视。她捂着自己的酸胀腰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昨夜,苏锦萝想起孙氏说的话,攀着这伪君子的腰不断求饶,可是这人听着她的声音,却愈发蛮横,直到苏锦萝的嗓子都哑了,才堪堪偃旗息鼓,却依旧堵在那里,不愿出来。   “王妃,这是王爷亲自替您做的金丝酥雀。”红绫上前,挤开正欲替苏锦萝布菜的玉珠儿。   苏锦萝听到声音,满脸燥红的回神。   啊,大清早的,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拍了拍脸,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红绫,苏锦萝微愣了愣神,然后偏头朝玉珠儿道:“玉珠儿,替我斟碗茶来。”   “是。”玉珠儿瞪了红绫一眼,替苏锦萝倒了一碗茶。   用过茶,苏锦萝的嗓子稍好,她盯着面前一桌子早膳,用力咽了咽口水。   昨日里,她本就没用什么东西,又被人好生折腾了一晚上,肚子里那点油水早就不见了。   “王妃。”玉珠儿眼疾手快的替苏锦萝夹好了她爱吃的菜。   红绫面露不虞,走至陆迢晔身边,正欲替他布菜,却被雪雁给抢先了。   苏锦萝饿的狠了,不断往嘴里塞东西。吃相虽不算难看,但却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慢些,没人与你抢。”陆迢晔好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静南王府穷的连王妃的肚子都喂不饱。”   说到“喂不饱”这三个字时,陆迢晔下意识往苏锦萝身上瞄了一眼。   昨晚的他,确实是没被喂饱。   没曾想,看着干瘪瘪的,里头的料却尚足。堪堪一掌,尤合他的胃口。果然,比起大小,他更在意形状和颜色。   苏锦萝无知无觉的依旧在往嘴里塞早膳,却没动面前的那碟金丝酥雀。   陆迢晔用完早膳,叩着桌面,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王妃。”   苏锦萝鼓着面颊抬头,双眸红红的漾着水晕。   陆迢晔执起玉箸,夹了一个金丝酥雀放到苏锦萝碟中,“多用些。”   旁人不知陆迢晔的意思,但苏锦萝却对这个伪君子十分了解。   咽下嘴里的东西,苏锦萝软绵绵道:“一大早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不好。”说完,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把那装着金丝酥雀的碟子往旁边推了推。   陆迢晔吃了一口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既然王妃不喜,那就拿出去喂狗吧。”   明明是在笑着说话,苏锦萝却感觉浑身一寒,她一把抓住那碟金丝酥雀,紧张道:“偶尔吃一次,也无大碍……”   陆迢晔笑着不说话,苏锦萝往嘴里塞了一个金丝酥雀,偷觑人一眼,然后又塞了一个,又偷觑人一眼。   男人正在吃茶,姿态风雅,面容俊朗,惹得昨日新进的小宫女们不停侧眸。   苏锦萝塞了一嘴金丝酥雀,被噎的直翻白眼。   用完早膳,男人要换衣进宫。   “不必伺候。”陆迢晔挥退明远,转头看向乖巧立在一旁的苏锦萝。   对上男人的目光,苏锦萝一顿,伸出白嫩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小巧秀鼻。   陆迢晔微颔首,笑意盈盈的盯着人瞧。   苏锦萝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替人披上外袍,束上玉带。   纤细藕臂攀上男人劲瘦的腰肢,吃力的将玉带束紧。陆迢晔微垂眸,便能看到那个毛绒绒的发顶。   鼻息间冲进一股熟悉的香甜气息,陆迢晔微敛眉,双臂不自觉收紧。   “哎呀……”   苏锦萝惊呼一声,慌乱的推开陆迢晔。   明明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小妇人却依旧如惊弓之鸟般。   “歪了。”男人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系歪的玉带,怀中温软已褪,让人有些怅然若失。   苏锦萝红着一张脸,替陆迢晔将玉带系紧,然后戴上香囊、扇囊、玉佩等物。   “换那个荷包。”陆迢晔朝木施的方向抬了抬下颚。   苏锦萝转身看去,只见横架木施上挂着一个丑丑的荷包,绣工粗糙,绣纹歪曲。是她给陆迢晔绣的那个。   比起苏锦萝手里的这个,简直是美玉和丑石的区别。   “今日,今日还是换别的戴吧。”苏锦萝嗫嚅出声,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羞赧。   若是今日这人戴这样的荷包进宫,被太后乃至皇帝瞧见了,自己手拙脑笨的名号怕是要顶一辈子了。   “无碍。”这个荷包,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苏锦萝纠结良久,在陆迢晔无声的催促下,最后终于是苦着一张小脸给他系上了。   算了,他要丢脸就让他丢吧。   反正自己也是他的王妃。人家说起来,定然会说枉静南王一世英名,却败在了她这个手拙脑残的王妃身上。   想到这里,苏锦萝一瞬豁然开朗,看来自己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唔……”额角突然吃了一个栗子。苏锦萝捂着脑袋,泪眼朦胧的看过去。   男人举着手里的白玉冠,塞给苏锦萝。   白玉冠温软入手,透着暖意。苏锦萝撇着小嘴,踮脚,举臂,够不着。   “你低头……”   “本王从不低头。”陆迢晔双手环胸靠在木施上,好整以暇的逗弄着人。   苏锦萝鼓起一张小脸,拖了一只绣墩过来,然后提裙站上去,替人戴好。   幼稚! 第48章   成亲这件事, 对于苏锦萝来说,变化是巨大的。   首先, 她的床要分出去一半。每日里见到这个伪君子的时间已经变成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偶遇。   不管是在屋子里, 还是穿廊里, 甚至净室里, 只要那人想,便能立刻找到她。   苏锦萝有午歇的习惯,那日里与太后和皇帝请过安后,她一回静南王府,便立时揽着被褥睡了过去,连衣裳都来不及褪,还是雪雁替她在榻上换的。   陆迢晔被留在宫里与皇帝吃酒。   皇帝初见苏锦萝时,便被她那副玉粉可爱的模样所吸引, 无奈中了陆迢晔的圈套,将人拱手让了。   如今再见, 恍如初见。小姑娘已长成, 变成妇人模样, 娇娇俏俏的立在那处, 身旁站着自家气宇轩扬、风度翩翩的弟弟,皇帝再心痒, 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毕竟那是自己弟媳。   陆迢晔吃完酒,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子话, 终于回了王府。   苏锦萝如今住的院子, 就是先前陆迢晔住的地方。   原本清清幽幽的一个世外桃源之地, 因为多了一个女主子,而添上几许娇软粉嫩风情。   屋内,深色素帐已被换成藕色锦帐,鎏金边的玉质银勾系着络子,木施上挂着女子裙衫,榻下一双小巧绣花鞋,朱窗前置着梳妆台,上头满是瓶瓶罐罐的护肤香肌物。   举目望去,帏幙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   帐内,小妇人揽被而眠,衣裳凌乱。   陆迢晔俯身凑上前,头顶的玉冠撞到帐勾,发出清脆声响。   半梦本醒间的苏锦萝猛地一睁眼,就看到俯身撑在自己上方的陆迢晔。青丝半垂,衣衫半敞,露出宽阔胸膛。那白皙肌肤之上还残留着自己昨日晚间,因着承受不住那凶狠撞击,而抓出来的血痕。   熟悉的银勾冲撞声清清脆脆的撞入耳中,令苏锦萝不自觉的便想起了昨夜的事。   槅扇半开,格子门半掩,雪雁等人尽数退了下去。   苏锦萝的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瞪着一双眼看向面前的男人,鸦羽色的睫毛轻颤,泄出几许可怜。   陆迢晔眼看着小妇人这副揽被瑟缩的可怜可爱模样,禁不住勾唇一笑,然后抬手拨开她粘在脸上的青丝,俯身亲了一口。   “想要添置什么东西,尽管吩咐明远。”   用面颊蹭着那白腻肌肤,陆迢晔声音微哑,爱不释然。   苏锦萝受不住的往榻内挤了挤,正合男人心意。陆迢晔撩袍上榻,抬臂将不断往后缩的小妇人揽进怀里,安顿好。   “别动,睡。”陆迢晔捏了捏苏锦萝的耳朵。白腻软嫩一块,凝脂白玉似得细滑。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扭了扭身子。   陆迢晔呼吸一沉,“再乱动,我就不忍着了。”   苏锦萝已不是不识人事的小姑娘,经历了昨夜的事,她方悔悟,孙氏给的那本画册子,是何等羞赧的东西。   颤巍巍的感觉到那顶着自己的物事,苏锦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颤的闭上双眸。   小妇人闭目蜷缩在身畔,粉嫩唇瓣微噘,面颊贴在自己胸口,颊上的脸蛋肉被挤出来,面白软糯,颊色绯红,模样玉粉。   虽已为妇人,但那双眼却依旧如初见般干净清澈,脸上的稚气也未削减,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风情。   这两种奇异的感觉结合在一处,最是让人浮想联翩。   陆迢晔揉捏着那点子脸蛋肉戏弄,见小妇人被吵得狠狠蹙眉,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然后揽着人,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一觉睡醒,已至未时。玉珠儿抻着脖子进来瞧过数次,见锦帐层叠,毫无动静,不敢唤人,只得吩咐厨房将午膳热了又热。   陆迢晔已醒,多年的习惯让他在身旁有人时并不能安稳歇息,终要绷着一根弦,虽闭目,但五感俱开。   “何事?”   陆迢晔闭着眼眸开口,玉珠儿唬了一跳,慌忙跪地道:“爷,是,是否要传午膳。”   锦帐内沉静片刻,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吧。”   “是。”玉珠儿呼出一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小妇人睡得酣熟。昨夜她本就没好好歇息,今日进宫又折腾了许久,这会子窝在陆迢晔怀里,毛绒绒的小脑袋像只兔子似的乱蹭。   比起苏锦萝这心大的,陆迢晔昨晚忙碌了一夜,今日揽着人却也只歇了小小半刻。   他睁开眼眸,眼底清明,隐显血丝。   真是只磨人的小东西。   捏住苏锦萝的面颊,陆迢晔往外扯了扯。   “唔……”苏锦萝不适的哼唧,翻身扭头,但那作怪的手还捏在她脸上,甚至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   苏锦萝猛地一机灵,霍然睁眼。   “起了。”陆迢晔拍了拍苏锦萝的小屁股,率先下榻。   苏锦萝僵着身子,缓慢呼出一口气。   她真是太蠢了,明明想好这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能睡的,要是万一再说出些乱七八糟的话来,那不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脖子往人家刀剑下凑嘛。   懊恼的使劲抓了一把头发,苏锦萝推开身上盖着的锦绣被褥,磨磨蹭蹭的下榻。   木施前,陆迢晔已穿戴完毕,转身看过去,小妇人还坐在榻上,一副怔怔的呆滞小模样。   “等什么?”陆迢晔动了动手,还在回想方才的手感。   看来还是多养些肉的好。   “等雪雁来穿鞋。”苏锦萝张了张小嘴,声音软糯的呐呐道。   陆迢晔顺势低头,看到那双晃悠在半空中的白玉嫩足。已褪罗袜,新月似得皎白小巧。脚趾粉嫩,贝壳般整齐。不自禁喉头一紧。   “自己穿。”陆迢晔拢袖,去净房洗漱。   苏锦萝眼看着男人入净房,缩了缩脚趾,停顿良久才道:“哦。”然后弯腰穿好绣鞋,取过挂在木施上的裙衫披上。   这头,玉珠儿与雪雁已将备好的午膳装在食盒内提了过来。   红绫领着宫女站在户牖处,接过食盒,鱼贯而入。   玉珠儿见红绫这副管事女主的模样,恨得跺脚。“雪雁姐姐,你瞧这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雪雁眸色淡淡,只道:“人家是太后赐过来的。”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这红绫不单单是给静南王当丫鬟那么简单。自家王妃不懂里头的含义,还让这红绫在寝室内进出,这不是将一块上好的嫩肉放在狼嘴边忽悠嘛。   只盼着静南王对自家王妃真是一心一意,不然这红绫若是真被收了房,那依照自家王妃的软和性子,怕是会被这人骑到头上来。   “雪雁和玉珠儿呢?还有依彤与如青呢?”苏锦萝坐在绣墩上,四目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人,便朝红绫开了口。   红绫正在布菜,手下不停道:“王妃带来的那些奴婢、婆子皆不懂规矩,奴婢怕冲撞了王爷。待调教好后,自然会给王妃送回来。”   苏锦萝顿了顿神,然后突然开口,“雪雁她们是我的丫鬟。”   红绫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谁都可以欺上一欺的静南王妃居然在给自己下马威。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警告她,少多管闲事吗?   “去替我将雪雁、玉珠儿、依彤、如青,还有元嬷嬷都带过来。”苏锦萝掰着手指头说话,一个一个人名的吐出来。声音绵软,但却字字清晰。   大致是因着与陆迢晔在一处久了,小妇人说话时,眉眼动作皆像了几分,红绫有一瞬被震慑住,但片刻后便笑着道:“王妃莫急,奴婢已经说了,待调教好人,自然会给王妃送回来的。”   苏锦萝蹙眉,“不行,现在就将人唤过来,不必调教。”   红绫终于正视苏锦萝。   这才一日,便已有了王妃的架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红绫轻蔑勾唇。她端着身子立在那处,一身宫装繁髻,妆面精细,美目花颜。“王妃,奴婢是太后娘娘派过来帮着王爷治管静南王府的。王妃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别说是那些丫鬟,便是王妃,奴婢也是可以照拂一二的。”   红绫是太后安插在静南王府的人,明着帮管事务,暗地里却是派来看管苏锦萝的。对于这个儿媳,太后不是很放心,毕竟是理国公府家的姑娘,而理国公府与文国公府又是姻亲关系。一派系皆是四皇子之人。   如今朝堂诡谲,太后最担心的,便是自家儿子被连累。   “哦,本王倒是不知,本王的王妃还要他人照拂。”陆迢晔从净室内缓步而出,脸上擒着笑,眸色却是极冷。   红绫面色煞白,猛地跪地,看向苏锦萝的眼神又凶又狠。   面上瞧着是个软和的,没曾想却是个卑鄙无耻的,特意引诱她说出这番话,引得王爷误解,真是高呀。   “王爷明鉴,是太后说让奴婢好生照拂王妃。又说怕理国公府带过来的那些丫鬟、婆子不尽心,特意让奴婢好好调教过后再用。王爷,太后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呀。”   “毕竟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红绫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将全部的事推给太后,又一副全心全意为陆迢晔着想的模样。抬眸时露出那张俏脸,擒着眼珠子,楚楚可怜。   陆迢晔撩袍落座,他掀了掀眼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精致菜肴,泛着氤氲热气。   小妇人坐在绣墩上,对红绫那番话一知半解,顿了良久后恍然似得看向他,然后轻启粉唇道:“我不会害你的。”   只要你不害我就好。苏锦萝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苏锦萝觉得,每个人都以为陆迢晔是条没牙的小奶狗,却殊不知,这是头伺机而动的狼,他垂涎的看着眼前的美食,却强硬的抑制住心内的野心欲望,一点一点的盘剥筹谋,直到万无一失,方猛兽出匣。   陆迢晔没有说话,红绫看着苏锦萝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脸上显出一抹喜色。   “明远。”男人抚着手边茶碗,漫不经心的开口。   “爷。”户牖处,明远闻声而进,毕恭毕敬的候在珠帘后,低着脑袋,不敢随意乱看。   “太后一共赐了多少人?”   “太监、宫女,一共三百三十人。”   “王妃不喜,都放到后头的庄子上去。”顿了顿,陆迢晔又道:“城阳郡主明日会来后山灵鹫庵小住几日,这些人,就都派过去伺候吧。”   “是。”明远应声。   红绫伏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面前的陆迢晔。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坐在那里,衣袂齐整,面容冷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方才决定的不是这些人的命运,而只是在说今日天色晴好,适宜晒被。   “王爷,奴婢是太后派过来……”   “既是太后派的,那本王再给你送回去,可好?”打断红绫的话,陆迢晔终于正眼看人,只那眸色冰冷如霜。   红绫浑身一颤,咬唇垂眸,再不发一言。   若是被送回去,太后必要责怪她办事不利。其实,其实只要能继续待在静南王府便好,她总还是有机会的。   “是。”红绫深深叩首,咬牙领着一众宫女退下去。   “这边请。”明远与红绫擦肩而过,笑眯眯的追上来道:“灵鹫庵与此处隔了一座山头,姑娘若要去,是要备马车而行的。”   “这么远?”红绫惊道:“灵鹫庵不就在静南王府里吗?”   “姑娘说笑了。咱们王府后山连绵,氤氲不绝,便是骑马三日都游玩不尽。城阳郡主惯喜静,所以王爷便特建灵鹫庵,方便其居住。”   城阳郡主身子一直不是大好,每年总会挑些日子住到静南王府内,让陆迢晔调养生息。   养病需静地,陆迢晔在扩府时便特建了一座灵鹫庵于后山。   听到明远的话,红绫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此事更是难看至极。她这是中了计了!   苏锦萝!   红绫一阵咬牙切齿,气急拂袖而去。   明远笑眯眯的跟上去。   屋内,苏锦萝紧张的搓了搓手。“你方才说,城阳郡主要来?”   陆迢晔颇为讶异的抬眸看了苏锦萝一眼,然后颔首道:“明日便来。她身子不好,惯常是我替她调养的。”   原本以为这小妇人会说刚才红绫之事,却不想竟提的是城阳,连红绫一个字都没说。   难不成真是特意让他听见的?想到这里,陆迢晔抬眸,看到面前那张傻兮兮的小脸,面颊上还带着睡晕。   算了,他将人高估了。   “……哦。”苏锦萝勉强应声。“那她,住在哪里?”   “灵鹫庵。距此处,一日车程。”   苏锦萝下意识点了点小脑袋,眸色怔怔的算了一下。这样的话,静南王府那么大,只要她不出去,应当就碰不到人了吧?   想完,苏锦萝立刻喜滋滋的表示,很好。   一日车程,定然是碰不到的。   “爷,奴才将人带来了。”   苏锦萝寻声看去,只见珠帘后跪着五人,分别是刚才被苏锦萝点名的雪雁等人。   陆迢晔见小妇双眸一亮,恨不能立时冲出去跟这几个丫鬟、婆子亲热的模样,禁不住唇角一压。   怎么从来没瞧见她看自己这副模样?   “下去吧,不必伺候。”男人冷声道。   “是。”明远领着人去。   雪雁侧眸,透过晃动的珠帘远远瞧上苏锦萝一眼,白皙面容之上满是担忧。   明远偏身,挡住雪雁的视线。   雪雁敛眸,对上这人一张笑脸,不知为何,心中怵怵,赶紧提裙随众人去了。   哎?这就走了?   苏锦萝与雪雁和玉珠儿亲近,突然嫁进静南王府,她处处不适应,只有瞧见这两人,心中才能稍安稳。   见苏锦萝那副连脑袋都要抻出去的样子,陆迢晔不耐的叩了叩桌面,“用膳。”   “……哦。”苏锦萝依依不舍的把脑袋缩了回来。   这人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呀…… 第49章   又到了晚上, 苏锦萝想起昨夜之事,抖如糠筛,径直躲进了净房里。   “王妃?”雪雁站在净房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瞧了一眼。   净房内未点灯,黑黝黝的看不真切, 只能听到苏锦萝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吃坏肚子了,你别进来。”   “王妃身子有恙, 可要请大夫?”雪雁焦急道。   “不用不用, 别管我。”苏锦萝的声音陡然一大, 片刻后又偏弱下去, 继续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在拉肚子。   雪雁站在净房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苏锦萝在净房里整整磨蹭了半个时辰。直至陆迢晔提着红纱笼灯寻过来。   月上柳梢头,男人一身月白长袍, 腰系佩环, 步履平稳。行走之际佩环作响,清清淙淙, 面色如玉, 耀如月华,清净如水。   “王妃呢?”立在净房门口, 陆迢晔目不斜视, 声音清冷, 眉梢眼角都带着不悦。   “禀王爷,王妃吃坏了肚子,在净房里头呢。”说到这里,雪雁一顿,又加了句道:“已经半个时辰了。”   “是嘛。”陆迢晔轻笑一声,眸色更冷。他扔了手里的红灯,径直入内。   在净房里听到声音的苏锦萝急急解开腰间宫绦,忙着跟外头喊:“别进来,别进来,我裙子还没系好呢……”   昏暗净房内,男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带着隐笑。“正好,省了本王不少事。”   净房里每日打扫,用熏香,换恭桶,反而比平常房屋更为干净。呼吸之际,连带着熏香水汽,芬芳嫩花。   苏锦萝哆哆嗦嗦的躲在角落,瞪着一双眼四处寻看。   净房内太暗,她根本就看不着人。   “还不穿好出来。”   男人的声音又传过来,这次越来越近。   苏锦萝猛地一个哆嗦,知道自己的谎话被戳穿了,赶紧系好半褪罗裙,闷着小脑袋走了出去。   “哼。”身后传来一记冷哼,苏锦萝小心翼翼的转头觑了一眼,只见男人立在门口,身旁是盏半倒的红纱笼灯。被凉风吹得拽拽,就像此刻苏锦萝颤巍巍的心绪。   雪雁垂着脑袋,退在一旁。   “天黑,当心路滑。”苏锦萝心虚的上去将那盏红纱笼灯提起来,举到陆迢晔面前。   男人太高,苏锦萝垫着脚尖替其引路,一路歪歪斜斜的差点把那盏红纱笼灯糊到男人脸上。   陆迢晔脚步顿停,斜睨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心虚的攥着红纱笼灯的把柄,瓷白小脸之上扯出一抹讨好的笑。   “手,手滑。”   “再滑,这手就可以不要了。”男人俯身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艳若桃李,魅惑人心。明明是一副笑模样,但在氤氲灯色下却尤其瘆人。   苏锦萝浑身一凛,小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得。“不会滑了,不会滑了。”   陆迢晔冷哼一声,大爷似的迈步朝前去,苏锦萝狗腿的跟在身后。   雪雁上前,压着声音道:“王妃,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子好着呢。”苏锦萝勉强扯出一抹笑,想起孙氏给的那瓶药,一边走路,一边跟雪雁咬耳朵。   陆迢晔见两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眸色渐深,道:“肚子好了?”   “好了好了。”苏锦萝慌忙回神,用力点头,还不忘招呼雪雁。   雪雁红着脸点了点头,快走几步先行回了寝室,将那白瓷瓶寻出来,放到了软枕下。   “肚乃肠胃纠结之所在,若为不适,本王这处有一偏方。”迈步跨进寝室,陆迢晔率先闪过屏风,撩袍坐到实木圆凳上。   苏锦萝将手里的红纱笼灯递给雪雁,凑上去道:“什么偏方?”   “去净房提两桶夜香来,灌了催吐,吐干净了,便能好了。”男人俯身,贴在苏锦萝耳畔,慢条斯理的说完,便见小妇人一张脸红红白白的,尤为好玩。   “我我我,已经好了,不用,不用催吐……”被吓的不轻的苏锦萝赶紧拽着雪雁进了一旁净室洗漱。   这伪君子真是时刻不忘摧残自己啊!   戌时三刻,苏锦萝躺倒在榻上,身旁躺着陆迢晔,两人之间有一臂距离。   初见这榻时,苏锦萝想,果然是静南王府,财大气粗,这榻可比她的榻大了两倍不止。但如今,苏锦萝只觉这榻太小,不然她怎么,怎么躲都避不开那伪君子呢?   红烛摇曳,锦帐春暖。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绵绵簌簌,花枝着雨,分外娇艳。   屋外细雨绵绵,接连成丝。滚滚雨珠滴落下来,衬着苔露,湿滑打腿。   “雪雁姑娘当心。”明远撑着油纸伞,将雪雁迎到耳房。   寝室内的银勾声未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雪雁面色燥红的被明远请到了耳房内歇息。   方才她站在廊下,身上的裙衫被细雨打湿。   春凉风薄,隐显身段。   “雪雁姑娘,吃茶。”   雪雁站立那处,并不动弹。   明远笑道:“时辰尚早,姑娘慢坐,我去外头瞧瞧。”话罢,明远出了耳房。   雪雁见人远去,微微蹙眉。   ……   翌日,苏锦萝尚在酣睡,便听到一阵车马喧嚣之声。   屋外春雨已停,柳芽初露。   昨夜折腾良久,直至天明鸡鸣之际方歇。苏锦萝半梦半醒间,身旁已无人,她撑着眼皮睁目,雪雁赶紧打了锦帐来替苏锦萝敷脸。   “王妃,城阳郡主已搬至灵鹫庵。”   城阳郡主?苏锦萝一个机灵,猛地一下起身,饱受摧残的小腰板应声而响。   “啊……”好疼……就像是被五十只香香和奔奔碾压了一晚上一样。   “王妃,奴婢替您揉揉吧?”   “嗯。”苏锦萝勉强翻身扶趴,雪雁掀开纱被,看到里头的境况,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细嫩,极易留痕。这会子入目,皆是斑斑点点的暧昧痕迹,顺着白玉身躯往下蔓延,连一块好肤都寻不到。由此可见,昨夜战况之激烈。   雪雁想起辰时,静南王跨步出门时,脖颈处带着的痕迹,一看就是自家王妃抓出来的。   想到这里,雪雁执起苏锦萝的纤纤素手细看,果然在那粉甲中瞅见了几丝血痕。   沐浴净身,上了药,苏锦萝趴在朱窗前休息。   自来了静南王府,这还是苏锦萝头一次打量自个儿住的院子。   只见偌大院落,松墙竹径,曲水方池,露浓花瘦。并无什么其余装饰,一眼望去,只觉轩峻壮丽,树木山石甚多。   外头似热闹的厉害,苏锦萝听着声,整个人蔫蔫的。   突然天际处传来一阵雷响,不消片刻,春雷滚滚而来,雾障四面腾升,雨来的很急,水珠溅落,曲池涟漪,朱窗前草木皆湿。   “快,进来避雨……”   “当心些,别磕碰着。”   垂花门处传来一阵嘈杂声,苏锦萝偏头看去,只见一群宫娥护着一个身姿翩然的女子翩翩然而进。   想来是路过院子,突逢大雨,进来避雨的。   “王妃,城阳郡主前来拜见。”   虽是无意进来避雨,但到了人家的地盘,自然还是要礼数周全些的。   苏锦萝万万没想到,这隔着一个山头,人还能寻到她这处。   “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苏锦萝慢吞吞的把搁在朱窗前的脑袋拿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关紧朱窗,又顺手将旁边的槅扇给关上了。   “快快,关门。”   雪雁会意,将那扇雕花格子门一并关紧了。   “呼……”呼出一口气,苏锦萝软绵绵的躺倒在榻上,“雪雁,我想吃蘑菇喂鸡、蒸小鸡、果子狸、烧羊肉、芙蓉肉、八宝肉……”   苏锦萝一叠声报了许多菜名,都是肉。   雪雁提醒道:“王妃,您身子‘不适’的话,是不是该用些清淡的?”   苏锦萝噘嘴,万般为难的只点了一个蘑菇喂鸡,外加一碗碧梗粥。   雪雁自去点菜,苏锦萝瘫在窗前竹塌上,纤细身子随着身下竹塌前后晃动,悠闲异常。   春困难抵,再加上昨夜劳累,苏锦萝一偏头,就睡了过去。   珠帘轻动,显出一双玄色毡底缎子鞋。   陆迢晔拨开珠帘,从屏风后转出,眼见小妇人双手覆在腹前,髻畔珠钗半卸,红着一张小脸正在酣睡。天色乍热,小妇人已换春衫,搭着藕臂,玉酥香肩,红粉白面。往下看去,腰间一条碧玉女带,楚腰腻细,一双玉足未着罗袜,曲着蜷缩在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内。满眼的白腻光滑。   男人顿神片刻,缓步走至梳妆台前,推开妆奁,拉出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支金镶玉步摇。   重回苏锦萝身侧,陆迢晔俯身抬手,将那支金步摇替她簪到发髻上。   这是支金镶玉步摇,端顶有一对展开翅翼,翅翼中镶精琢玉片,玉片四周饰镂空梅菊,以细金丝编织镶嵌的珠玉穗状串饰分布而垂,在男人的拨动下,淙淙作响,如活物一般生动。   苏锦萝被耳边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到陆迢晔占了她大半竹塌,正撑着胳膊抵在她耳朵边,白皙指尖微屈,拨动着一支金镶玉步摇。   “王妃觉得,这步摇声如何?”   苏锦萝一瞬醒神,撑着身子想起来,却被陆迢晔按着香肩压了回去。   “很,很好……”苏锦萝扭了扭身子,挣脱不开,只得道:“很好听。”   “既如此,那便戴着吧。”陆迢晔指尖轻动,抚了一把苏锦萝的小脸。滑腻光细,春日娇花般的香甜。   “有点吵。”苏锦萝小心翼翼觑看那人一眼,说话时偏了发髻,步摇一瞬发出震响。   陆迢晔双眸一暗,轻勾唇角,语气散漫,“本王私以为,那锦帐银勾哪里来的这步摇声好听。”   ……这是什么意思?   见小妇人睁着一双水雾明眸,一副懵懂模样,陆迢晔点了点她的朱唇。   “过会子,王妃便知道了。”   屋外,雪雁提着食盒过来,被站在户牖处的明远拦住了路。   “雪雁姑娘。”   “我给王妃送午膳。”   明远暧昧一笑,指了指里头,“如今,怕是不大方便。”   雪雁凝神细听,里头传来金步摇杂乱的撞击声,声声阵阵,压着竹塌,“吱呀”作响。   雪雁面色瞬时涨红。   昨晚不是才……怎么又……   “雪雁姑娘稍候。”明远笑着说完,吩咐一旁小丫鬟去备香汤、茶水,然后又让厨房多添上几个菜。   垂花门处,城阳郡主飘飘拽拽而来。她身穿素绢裙,手执麈尾念珠,穿过甬道之屋前廊下,盈盈而立于石阶处,微微侧眸便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   “给城阳郡主请安。”明远上前,拱手行礼。   雪雁放下手中食盒,领着一众丫鬟蹲身行礼。   “王妃可在里头?”   城阳郡主不谙世事,哪里懂得里头在做什么,只听那步摇声,便觉屋内有人。   “禀郡主,王爷与王妃正在里头休息,现下,不大方便。”明远道。   城阳郡主蹙眉,“有何不方便的。”   以往,她在静南王府小住时,这宅子还不是任她来去自如。   明远笑道:“郡主,王爷与王妃新婚燕尔,自然是,诸多不方便。”   屋内步摇声顿停,似乎是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但不过片刻,那步摇声又再起,清清淙淙的似急湍涌流,浮着一叶飘舟,将人撞得支离破碎。   城阳郡主瞬时明了,面色一变,甩袖而去。   “恭送郡主。”明远扬声道。   雪雁觑眼看了看明远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掩嘴偷笑。主子那般君子,奴才怎么是这样的?   城阳郡主走的更急,身后的冠珠险些跟不上。   “郡主。”安槐唤道:“郡主您慢些,当心身子。”   听到安槐的话,城阳郡主原本便不好看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身子,身子,若不是她这副破败身子,她要住什么灵鹫庵,当什么俗尼,要什么清心寡欲!   “咳咳咳……”   “郡主!”冠珠急替城阳郡主抚背,拿出清心丸喂服。   生咽下那清心丸,城阳郡主跌坐在一旁美人靠上,神思恍惚。   金步摇……人人都说,她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但又哪知她也是个女子,也有那百般柔肠,也幻想有一日能坐上八抬大轿,穿戴凤冠霞帔,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只可惜,可惜她这副破败身子不能有孕。一个女子,不能有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只能如此刻般,青灯古佛,用这般高洁模样,抵挡外界一切流言蜚语。连与心爱之人剥明心迹,都是一种奢侈。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迎娶别人,与她人洞房花烛。   她原以为,原以为他对自己尚是有几分情意的,不然为何到了二十八岁都还未娶妻。也原以为,外界那些传言,诸如不举之类乃事实。她曾想,不举又如何,她并不嫌弃,与其做这些俗事,红袖添香不是更美哉?   可原来,一切都是她想。难道是因为她不愿捅破那层薄纱,这才使得他转娶她人? 第50章   三日回门期到, 苏锦萝却蜷缩在榻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王妃?”雪雁循声进来,小心翼翼的挑开锦帐。   帐内,苏锦萝身着一件白银纱衫儿,歪着粉颈, 软泥似得瘫在里头, 睡得酣沉。   “人呢?”陆迢晔穿一身金边五彩莽衣,束玉带, 蹬一双玄色粉底皂靴, 慢条斯理的抬手拨开珠帘进来。微一瞥眼, 就瞧见了榻上的小妇人。   青丝披散, 面颊坨红,白生生一双腿儿,掐细的杨柳腰,一双藕臂不安分的露在锦绣被褥外,砸吧着小嘴, 檀口轻盈, 面带桃花,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陆迢晔心下暗笑, 这春困真是来势汹汹不可挡呀。全然不觉是自己将人累成这副模样的。   “不急, 晌午再叫人吧。”一脸餍足的转身,被喂饱了的男人心情十分愉悦。   “是。”   雪雁将陆迢晔送出去, 然后转身回寝室, 却见苏锦萝已醒, 瞪着一双眼目光灼灼的转头看她。   “王妃,您醒了?”方才不是还睡得酣沉吗?   苏锦萝眨了眨眼,慢吞吞的伸手,朝雪雁勾了勾手指。桃花上脸,秋波斜睨,一副慵慵懒怠,雨后多情之状。   雪雁看的不禁俏脸一红,她上前,蹲在榻旁,顺手替苏锦萝掖了掖纱被。   今日的王妃,与往日全然不同。明明人依旧是那个人,但眉梢眼角间,却多了几分身段风情。   “雪雁,你昨晚,放的是什么药?”   昨晚上,那厮异常凶猛,就跟要将她吞吃入腹似得狠,折腾的她将嗓子都喊哑了。   雪雁奇怪道:“就是大夫人给的那个药呀,奴婢从妆奁盒子里头取的,按照王妃的吩咐放在了软枕下头。”   苏锦萝沉思片刻,道:“去将香香和奔奔带过来。”   “是。”雪雁应声,将香香和奔奔一道抱了过来。   苏锦萝攥着手里的小瓷瓶,里头还有点昨夜没用完的。她捻出一点,思索良久后,先将雪雁赶了出去替她守门,然后抓过两只毫无防备的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替奔奔和香香都抹了一点。   两只白兔子正各自窝在榻上蹦跳,没什么不良反应,但不过须臾片刻,香香和奔奔就跟被一根线栓在了一起似得,直接激动的滚到了榻角,开始生儿育女。   苏锦萝愣愣盯了半响,哀嚎一声,蒙着纱被躺倒在榻上。   怪不得昨晚上那厮说的话那么奇怪,   “王妃这是嫌弃本王体虚,特寻了好物给本王助兴呀。”   得了趣的是他,得了理的还是他,明明该偷笑,却偏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之状,借着这物事,将自个儿折腾的没了人样。   不过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若不是她方才装睡,还不知怎生面对这个伪君子呢。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歪在榻上,苏锦萝眼看着香香和奔奔“玩”的兴起,心中愈发烦躁,索性打了锦帐起身,将雪雁唤进来替自己沐浴洗漱。   收拾完,时间已近晌午。   “王妃,您今日要戴这步摇……”   “不要!”苏锦萝霍然起身,一阵“噼里啪啦”后,将梳妆台上置着的金步摇尽数都扔回了妆奁盒子里,然后涨红着一张俏脸,闷声道:“日后都不要给我瞧见什么步摇。”   顿了顿,苏锦萝又补充道:“只要是有响的东西,都别给我瞧见!”   珠帘处,玉珠儿端了膳食进来。她单手撩开珠帘,那颗颗圆滚,晶莹剔透的珠子串在一起,在阳光下似染了五彩霞光,发出流霞瑶泉般的清灵空响。   苏锦萝一扭身,看着那撞得清脆响的珠帘,咬牙跺脚,“把那珠帘给我拆了,换顶素娟屏风来。”   玉珠儿被苏锦萝那张扭曲的小脸吓到,怔怔站在原处不敢动,还是雪雁给她使了眼色,这才放下膳食,急匆匆去寻人来拆珠帘。   奇怪,王妃往常不是最喜这扇珠帘的吗?还说撞起来时声音极好听……   用了膳食,依旧气呼呼的苏锦萝站在屏风后,换上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泥罗衫,下头一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然后又让雪雁取了一柄白素绢扇儿,“呼哧呼哧”的扇着就往外头去了。   “王妃,这天也不热呀。”雪雁随在苏锦萝身后,奇怪道:“这扇儿还是奴婢替您拿吧?”   “不必,我挡日头。”苏锦萝扇了半刻,心头火气微降,便径直将这白素绢扇儿举起,遮在了头上。   春日融融,新蝉蛙鸣,竹外桃花,红杏当墙。   苏锦萝站在甬道处,头顶是灼灼而下的日头。她眯眼,踮脚,往正房厢庑游廊处看去。只见书房槅扇半开,露出里头一张黑油桌案,案旁置银制滴漏,侧边坐着两人,分别是陆迢晔与城阳郡主。   “王妃?”雪雁见苏锦萝突然停了步子,便赶紧道:“王爷吩咐,说会等王妃到晌午的。”   可不是会等嘛,这会子郎情妾意的,是怕她打扰到人了!   苏锦萝原本压下去的心头火立时窜出来。   她烦闷的扯了扯身上的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到粉墙上。那里种着一棵杏树,一枝红杏摇曳枝头,迎春风灼日,分外妖娆妩媚。   连棵树都欺负她!   苏锦萝提裙,大步过去,踮起脚尖折了一枝红杏,然后唤住正要往书房去送茶的明远。   “喏,给你家爷,将这个一道带进去,就说我先回门了,让他过会子赶过来。”   说罢,苏锦萝将那枝红杏随意往装着白瓷茶碗的木胎漆盘上一扔,溅出几滴茶水,便径直去了。   明远难得愣站在原处,他抬眸,朝雪雁看去。   雪雁轻摇头,跟着苏锦萝一道去了。   明远神思困惑的端着漆盘走至书房门前,轻声唤道:“爷。”   “进来吧。”陆迢晔正在写字,头也没抬。   明远低着脑袋进去,将手中漆盘置于书案上,特意将那枝红杏放到了陆迢晔眼皮底下。   城阳郡主单肘撑在书案上,执着麈尾念珠轻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枝红杏上。   她抬眸,看了陆迢晔一眼,心头一喜,正欲去拿,却只听得男人道:“哪里来的红杏?”   城阳郡主动作一顿,尴尬收手。   明远不着痕迹的将漆盘放远,笑道:“方才在甬道处遇见王妃,王妃顺手折的粉墙那处的红杏,说是让奴才捎给王爷。奴才不敢动,这红杏是王妃扔在漆盘上的。”   陆迢晔细看,果见木胎漆盘上溅落几滴清茶,那红杏的一半花枝都快要嵌到茶碗里头去了。   这是……心中有气?   男人伸手,将红杏取出。茶水顺着枝桠,滴滴答答浸了一手。   明远见自家王爷只看花,不说话,也闷不吭声的往旁边站了站。方才他还不明所以,如今瞧见书房内的城阳郡主,立时便明了。怪不得要一个人回门呢。   “爷,方才王妃说,要先回门,让您……”   “让我什么?”陆迢晔把玩着手里的红杏,面上不显,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明远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城阳郡主,接道:“让您追去。”   陆迢晔不恼反笑,“真是孩子心性,这是又在与我怄气了。”   城阳郡主捻着手中念珠,声音清冷,“堂堂王妃,还如此孩童心性,有些不识大体了。”   陆迢晔眸色一敛,脸上笑意未消,却已不达眼底。   “嫁给本王,确是委屈了萝萝。她与本王差了整整一轮,整日里娇娇怯怯的,难得如此活泼。”说到这里,陆迢晔似叹息道:“也怪本王,昨日太过……”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陆迢晔转头看向城阳郡主,眉梢眼角,皆是柔意,却不是对她的。“郡主身子无碍,这几日好好安歇便可,这是药方子,让府中人去抓便行了。本王要去追人了。”   话罢,陆迢晔起身,连个头都没回。   城阳郡主眼见陆迢晔径直去了,气得攥紧了手中的麈尾念珠。她深吸气,垂眸,盯住书案上那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暗暗咬牙。   昨日太过,要去追人,配不上她……她苏锦萝,何德何能,能让堂堂静南王配不上!   城阳郡主气得面色煞白,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郡主!”明远惊叫一声,赶紧唤了城阳郡主的侍婢冠珠进来。   冠珠替城阳郡主服下清心丸,细细替她捋背。   明远从木胎漆盘上端了一只白玉茶碗给人,城阳郡主方吃一口,便立时吐了出来。   “咳咳……”   只见那茶面上飘着几许浮尘不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缩在茶叶里蠕动的青虫。   “这,这应当是方才从杏花上落下来的……”明远呐呐道。   城阳郡主终于撑不住,歪头倒了下去。   “愣着做什么,你个笨奴才,还不快去请王爷!”冠珠一边扶住城阳郡主,一边急的直跺脚,冲明远嘶吼。   明远虽是奴才,但在府中地位却不低,往常这冠珠对他趾高气扬便罢了,如今王妃另有其人,他却不受这窝囊气。   “是。”明远施施然一拱手,出了书房,却不追人,只慢悠悠的去了前头,寻小厮道:“去,过半柱香后到书房回城阳郡主的话,咱们王爷今日回门,是大事,耽误不得,让城阳郡主自寻了府里头的大夫诊治,也是一样的。”   反正死不了。   ……   马车内,苏锦萝靠在雪雁腿上,微微阖目,一脸懊恼。   太冲动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对那个伪君子!如若那伪君子真的对城阳郡主有意,她不是最应该撮合两人的嘛,这样她就能脱离苦海了啊!可是她在气什么呢?   还,还扔了枝杏花……反正抵死不认就行了,这送杏花,也能是因为它好看呀……   “王妃。”突然,雪雁俯身,轻推了推苏锦萝,贴在她的耳畔急道:“王妃,您的月事来了。可是咱们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   苏锦萝撑着身子拉开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一看,果真看到上头的沾着的血渍,湿润润的半干涸。而直至这时,苏锦萝才觉自己腹内翻搅,惴惴的疼。   雪雁犹豫道:“要不,咱们先回王府吧?”   反正也没出来多久。回王府,总比去理国公府要近些。   苏锦萝使劲摇头。她才不能回去呢,方才刚刚撂下狠话要那伪君子来追她,若是伪君子不追来,她这般灰溜溜的回去,面子要往哪处放啊!   不对,不对。那伪君子才恨不得自己走的远远的,好与那城阳郡主双宿双飞呢。所以自个儿这是挖坑把自己给埋里头了?   苏锦萝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发髻,抓的青丝散落,珠钗松乏。   “吁……”马车陡然一停,苏锦萝身子一滚,差点撞到马车壁。   “怎么赶的车!”苏锦萝的小脾气愈发渐长,往日里遇到这事,不过就是拨开帘子瞧瞧动静,询问一番,这会子却连静南王府的马车夫都敢吼了。   马车夫没回话,马车帘子却被人掀开了。   日头很大,进来的人背着光,苏锦萝看不真切,只想着,难不成那马车夫被自个儿吼的心里不开心,要拿自己练马鞭了?   真是的,她没事乱撒什么气呀,都怪那伪君子……   “真是淘气。”男人慢条斯理的挤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朝苏锦萝脑门上下了个栗子。   苏锦萝捂着额头,怔怔看向陆迢晔。   还真追来了?心头酸酸涩涩的冒着泡,苏锦萝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捏着手里的那枝红杏,陆迢晔动了动汗湿的后背,将其插到苏锦萝发髻之上。杏花美人,顾盼生姿。小妇人如今,却比这花中第一流的杏花还要再娇艳上几分。   追的急了,陆迢晔的内衫都湿了,他端起茶案上的什锦小茶杯吃了一口茶。   小妇人惯用这套茶具,每次他挪用,都要瞪着一双眼盯住了,待他吃完后,让雪雁或玉珠儿细细洗刷干净。   “王爷,王妃她来月事了。”雪雁见苏锦萝那副愈发羞赧模样,陡然压着声音开口。   可不能就这样回门了。不然丢的不是王妃的脸面,而是王爷和整个静南王府的脸面。若太后再因着这事给王妃没脸,那吃亏的还是王妃。   陆迢晔眸色一顿,视线下移,落到苏锦萝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上。   “东西带了吗?”   雪雁摇头,“出来的急,都没带。”   陆迢晔沉默片刻,单手搭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马车缓慢行驶,拐过街口,苏锦萝只觉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身下一涌,沾湿了缎面坐垫。   面色燥红的缩在坐垫上,苏锦萝不敢与陆迢晔对视。   青绸马车辘辘行驶,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苏锦萝等的急了,“我,我们寻个地儿停下来……”   “不急。”陆迢晔轻缓开口,捋臂扬袖道:“只是回门一段路,遮着就行了。” 第51章   青帷马车停至理国公府大门前。朱色府门大开, 府前洒扫的十分干净。   老太太听到门仆递来的消息, 早早领着众人迎在府门口, 翘首企盼。   “来了, 来了。”二夫人林氏搂着怀里的小童笑道:“这都盼了一早上了, 总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   “母亲, 饿……”小童仰头, 露出一张养的粉雕玉啄的小脸,身子胖墩墩的穿着红褂子衫, 脑后留出一条胎发小辫,系着红绳子,上挂两颗大珍珠,用金八宝坠脚。   “过会子就能用了,不急。”林氏柔声安慰, 眸色却有些深。可怜她的儿,站了许久,日头晒着, 连午膳都没用, 这都要饿坏了吧?   那苏锦萝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一个小小静南王妃便敢如此耀武扬威。若论天下, 谁人能比得宫里头那位。待珍姐儿回来,定要好好治治她。   马车帘子轻动, 露出一角宽袍。   “是二姐姐吗?”   “是呀, 你要唤二姐姐。”林氏笑着抚了抚小童的脑袋, 面上一派温和之相。   小童名唤苏澄瑜, 是二房三公子,现年五岁。先前一直住在林氏娘家养病,直至前几日苏锦萝与静南王成婚,才被林氏接了回来。   门仆抬了马凳过去。马车帘子被打开,率先踏出来的是一双青缎粉底的皂角靴,然后是陆迢晔那张俊美如俦的脸。   “慢点,慢点。”苏锦萝跟在陆迢晔身后,用罗袖掩着腰臀,小手拽着他的腰带,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焦急。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撩袍下马车,然后抬臂扬袖,揽着苏锦萝的腰肢替她遮盖腰臀处罗裙上的血渍。   远瞧着,两人姿态亲密,贴在一处,似窃窃耳语。   小妇人小心翼翼的下马车,脚上的软底儿绣花鞋轻飘飘踩到马凳上,然后歪歪斜斜的往旁边倒去。一双眼四处张望,生怕真的摔疼了自个儿。   陆迢晔无奈叹息一声,用长袍掩着,抬脚一勾,苏锦萝摔的更真实了一些,惹得府门口众人争先过来搀扶。   男人避开众人,大臂一挥,将苏锦萝拦腰抱起。   苏锦萝伸出一双生嫩藕臂,颤巍巍的挂在陆迢晔的脖子上,偏头时面色臊红。   宽大摆袖将怀中的纤细小妇人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此刻因为羞赧,所以在陆迢晔怀中埋的极深,只一双玉耳绯红至极。   雪雁随后下马车,她急急行至孙氏身旁,小心贴耳与其说话。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苏锦萝和陆迢晔身上,根本就没看到孙氏与雪雁的动静。孙氏听罢,了然点头,赶紧吩咐身后的元嬷嬷去锦玺阁,备好干净衣物和月事用物。   元嬷嬷先苏锦萝和陆迢晔来理国公府打点,对于这事已做好准备。因为她早就算过日子,王妃的小日子确就在这几日。   前头,苏锦萝和陆迢晔两人被一众人团团围住。   “萝萝,无碍吧?”老太太先开口,一脸焦急。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并未开口。一旁陆迢晔道:“无碍,崴了脚。”   “快,去备软轿。”林氏招呼身后的婆子。   陆迢晔搂着人大踏步进理国公府,前头有两个小厮急急抬了一顶青绸软轿来。   弯腰将苏锦萝放进去,陆迢晔俯身,哑声道:“当心些。”   苏锦萝动了动小屁股,点头。   青绸软轿的帘子被打下,陆迢晔起身,负手而立于原处,眼看着那顶软轿越行越远。   今日天色极好,正是晌午一刻,阳光普照,层层叠叠的晕漾下来,恍惚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躲在两旁游廊门户后的丫鬟、婆子抻着脑袋张望,心下暗叹。果真是名扬天下的静南王,貌比潘安,传闻出门能得掷果盈车之盛况,一点都不作假。这风骨气度,濯濯如松,清冷如玉。   “王爷,已备好酒席,请赏脸。”理国公上前,拱手行礼。   “岳丈不必多礼。”陆迢晔微颔首,唇角轻勾,与理国公一前一后往前头明厅行去。   这头,苏锦萝坐在软轿内,颠颠一路,到内宅门口又换婆子抬轿,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锦玺阁。   元嬷嬷已带着玉珠儿等丫鬟候在垂花门口,眼见人来了,慌忙指挥着婆子将轿子抬进院内。   元嬷嬷办事从来利索,她带着玉珠儿等大丫鬟,将锦玺阁内外洒扫干净,就连婆子、丫鬟都换上了自己人。更别说是一些贴身用物,早就差静南王府的管事备好,一车又一车的运了过来。   “王妃崴了脚,走不得路,你们将轿子留在此处。”元嬷嬷板着一张脸说完,就将抬轿的两个宽壮婆子打发去了。   玉珠儿上前,将苏锦萝从轿内搀扶出来,然后抻着脑袋往里瞧上一眼,果然见软轿内的坐垫上带上了血渍。   如青与依彤近前,取了那坐垫出来,换过新的,又招呼着婆子将香汤送进正屋。   素娟屏风后,苏锦萝用了香汤,换过衣物,穿戴整齐后趴在榻上蔫蔫躺着。   榻上锦帐纱被,软枕熏香,苏锦萝却面色苍白的透出一股可怜劲来,直瞧的人万分不忍。   “王妃,小厨房熬的红糖生姜水。”雪雁打开帘子进来,将手里的红糖生姜水端给苏锦萝。   深红色的红糖生姜水上漂浮着几块硕大生姜,黄澄澄的连皮都没去。   “王妃,这生姜连皮煮出来的劲才大,您喝了以后定能好些。”雪雁柔声劝道。   苏锦萝噘了噘嘴,勉为其难的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却发现这红糖生姜水的味道意外的还挺好喝。生姜的辣味被红糖的甜味中和,入喉火辣,下肚舒畅。   苏锦萝舔了舔唇,意犹未尽道:“还有吗?”   雪雁笑道:“有呢,奴婢再给姑娘端一碗来。不过这红糖生姜水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上火。尤其是这样的春日天,都发不出去,最后受苦的还是自个儿。。”   “嗯。”苏锦萝点头,歪着身子躺在榻上搂着软枕折腾,等雪雁将第二碗红糖生姜水端过来。   “王妃,静南王府的明远托婆子传话,说将香香和奔奔带过来了。”玉珠儿提着手里的金丝笼进来,里头装着两只毛绒绒的小团子,分别是香香和奔奔。正叠在一处,吧唧吧唧的乱拱。   苏锦萝眼见那两只小东西还黏在一处,当即想到自个儿的那瓶药。   “快,去给它们洗洗,洗干净些。”那药竟还有效,这两只毛团子,不会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苏锦萝觉得,想想真是有点丢人。   “是。”玉珠儿捂嘴,带着香香和奔奔去了。孙氏打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从雪雁那处截过来的红糖生姜水。   “母亲。”   “哎,别起来,躺着就好。”孙氏急忙上前,按住苏锦萝,将手里的红糖生姜水放到一旁的几子上。   “可收拾好了?”替苏锦萝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汗,孙氏吩咐雪雁去将槅扇打开。“屋子里头这么闷,都不知开个槅扇通通风气。”   槅扇上换了窗绡,碧色掩印,隐可见外头竹影参差,苔痕浓淡,小溪潺潺,绕阶缘房。可见自苏锦萝走后,这锦玺阁依旧被打理的很好。   “母亲,我有一事要问你。”苏锦萝拉过孙氏,躲在锦帐里,羞得面色臊红。声音轻如蚊蝇。   “什么事?”孙氏奇怪道:“怎么脸红成这样?是热了?”   苏锦萝摇头,发髻上未饰一物,身上穿的也是素绢白衫,露出里头藕荷色的肚兜小衣。系着两条缎带,结在粉颈后,贴着几许青丝,可怜又可爱。   磨磨蹭蹭的从软枕下取出一个瓷白小瓶,苏锦萝软声道:“这东西,到底是……”   孙氏见人一副吞吞吐吐,不敢言说的小模样,了然笑道:“可是用了?”   “嗯。”苏锦萝艰难点头。   差点没把她的腰给累断了。好在这月事来的及时,能让她歇息几日,不然恐她小小年纪便要英年早逝了。   “傻姑娘,一般药房里拿的,这些东西里头都带一些助兴之物。”孙氏解释道:“你们新婚燕尔的,我一是怕你受不住,二是怕你脸皮薄,不敢用,便没与你多说。”   话罢,孙氏的脸上显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八卦揶揄。她凑上前,盯住苏锦萝那张桃花上脸的小脸。“萝萝,这东西如何?当年你母亲可就是凭着这东西,才唬的你父亲同我生了你。”   苏锦萝被说的面红耳燥,她攥着瓷瓶,使劲摇头,将其塞还给孙氏。“再不要用这东西了。”可把她给坑惨了。   孙氏大笑,抬手,用指尖点了点苏锦萝的额头,“不知好歹。”还不是外头传言静南王不举,孙氏心里实在不放心,故此才给了苏锦萝这瓶加料的东西。   苏锦萝噘嘴,扭着身子道:“他,他要的太多,我受不住。”   孙氏一愣,显然没想到苏锦萝会与她说这些。分别十几年,即便有血缘捆绑,但两人之间终归带着隔阂。如今苏锦萝能与她说这些亲密话,应当就是不知不觉的在接受她了。   孙氏面上一喜,看向苏锦萝的目光越发柔和。   “萝萝,这事你也不能推拒,毕竟你们是夫妻。”孙氏细想了想,然后附耳过去与苏锦萝细说一番。   听罢孙氏的话,苏锦萝坐在榻上,愣了愣神,皱着一张小脸往下看了一眼。   她穿着缎面绸裤,细滑滑的贴在身上,显出一双细娇娇的腿儿形状。   这能行?   “能不能行,待小日子过了,试试就知。”孙氏对这事,也不是很有把握。这法子还是她道听途说来的。她们这些贵夫人,每月里总会呆在一处吃吃茶、说说话,偶也会说些闺中密事。   前些日子正闻一公府夫人抱怨,自家女儿归宁,埋怨她那习武的相公真是一届莽夫,不懂怜香惜玉,抓着她日贪夜贪。那女子受不住,又不愿分了丫鬟上去,被折腾的连走路都腿打颤。   自小伺候的奶娘出了个主意,那女子日后再归宁,便将这事说了,言语间皆是解脱。那公府夫人多吃了几盏酒,一秃噜,将这事说了出来,又耐不住众人缠,索性把法子也一道说了,就是方才孙氏教给苏锦萝的那个。   苏锦萝虽保持怀疑态度,但觉得自己应当是可以试试的。   因着自己“崴了脚”,所以便在理国公府内多住了几日。   “王妃,您瞧。王爷今日进宫,拿了三个贡桃回来,一个给了老祖宗,一个给了大夫人,还有一个就给您送来了。”   雪雁提着手里的掐丝小食盒,露出里头圆滚滚的一只桃。   还没到吃桃的时候,这几只桃又是从宫里拿回来的贡桃。想来这桃在宫里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是在理国公府内了。   “拿来我瞧瞧。”苏锦萝上手摸了摸,圆滚滚的一只桃,粉面绒白的长相十分端正,一看就是一只好桃。   苏锦萝已经能想象到它汁水四溢的香甜味道了。   “王爷呢?”   “正与理国公在对弈呢。”   “那过会子再吃。”就那么几只桃,分完后便只余她这处一只。她若不给他留着,他就尝不到了。   “王妃,二夫人领着澄哥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请了林氏和澄哥儿进来。   苏锦萝将桃放回掐丝小食盒里,吩咐雪雁去将芦帘卷起来。   雪雁将食盒置到小几上,走至槅扇前卷起了芦帘。正是晌午,日头慵懒,苏锦萝刚刚午睡觉醒,还没用午膳呢。屋内昏暗暗的,卷了芦帘后才显出亮堂。   “给王妃请安。”林氏进门,携澄哥儿给苏锦萝蹲身行礼。   “二婶不必多礼。雪雁,备茶。”   林氏温温和和的坐到榻前绣墩上,澄哥儿被她揽在怀里,觑着四处看。   “听说王妃崴了脚,我特意带着澄哥儿过来瞧瞧。”话罢,林氏提醒道:“澄哥儿,唤人。”   “二姐姐。”澄哥儿乖巧唤人,目光却灼灼的盯住那只掐丝小食盒。他颠颠的奔过去,径直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桃。   “母亲,我要吃桃。”苏澄瑜扯着嗓子喊。   林氏笑着呵斥,“这是你二姐姐的桃,快放下。”   “我就要吃。”澄哥儿踮起脚尖,吃力的将这桃抱进怀里。   林氏笑着摇头,“王妃莫见怪。”   苏锦萝软绵绵的道:“不见怪。雪雁,将桃收好,不要磕碰坏了。”   “是。”雪雁上前,从澄哥儿手里拿过那桃放回掐丝小食盒内,然后目不斜视的提着走了出去。   澄哥儿愣在当下,片刻后陡然嚎啕大哭起来。   “桃,桃,我要桃,啊啊啊啊……”苏澄瑜自小体弱,老祖宗怜爱,林氏宠溺,生来便是要什么有什么。而一般人,见着小孩子欢喜自家物,都会割爱,哪里有苏锦萝这般,明晃晃的吩咐女婢将东西收好的。   林氏的面色十分难看,她揽了澄哥儿起来,心疼的帮他把眼泪珠子擦了。   “屋子里头不是还有老祖宗给的那只桃嘛。”   “我就要这只,我就要这只。”澄哥儿使劲拉扯林氏的衣襟,跺着脚上的小朝靴,胖墩墩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惹得胎辫尾的金八宝坠角叮铃作响。   林氏面露为难,她转头看向苏锦萝,盼着人开口。   元嬷嬷从旁走出,不卑不亢道:“二夫人,王妃需静养。”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氏面色又红又白的万分羞恼,她揽着澄哥儿,连面上的和气都维持不住,径直便拉着人去了。   澄哥儿还吵闹着要桃,被林氏狠狠拧了把脸。   “哭,就知道哭,一个桃罢了,还能要了你的命。”也不知这话,是在说给谁听的。   苏锦萝揽着纱被,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吩咐雪雁上午膳。   雪雁笑眯眯应了。元嬷嬷上前,双手交叉于腹前,正色道:“澄哥儿被惯坏了,王妃莫恼。”   苏锦萝摆手。她才不恼,该恼的另有其人。 第52章   待苏锦萝小日子过了, 这便带着人回了静南王府。   刚一回府, 苏锦萝还没坐稳, 就听得外头一阵哭天抢地。   “王妃, 城阳郡主那处的女侍硬是要闯进来, 奴婢拦都拦不住。”雪雁打了帘子进来, 后头跟着冠珠。   与前几日相比, 此刻的冠珠全无当初嚣张模样,红着双眸, 整个人蔫蔫的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得。   “怎么了?”苏锦萝靠在竹塌上,手里捏着一柄素绢扇儿,懒洋洋的扇着。   槅扇大开,芦帘半卷,细漫漫的日头洒下来, 将那嵌在竹塌内的小妇人衬得白玉珍珠般的好看。   冠珠愣了愣神,似有些认不出苏锦萝,片刻后才扬声道:“劳王妃大驾, 请王爷去瞧瞧咱们郡主。自王妃与王爷回门, 郡主的身子便一直不是大好。请了府里大夫瞧, 吃了药却愈发难受。”   一边说话, 冠珠一边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   苏锦萝动了动身子,偏头时被日头晃了眼。她半眯起眼, 把素娟扇儿挡在额前。   “雪雁, 王爷呢?”   “王爷今早上就进宫了。”   “哦。”苏锦萝点头, 看向冠珠道:“进宫了, 我也没法子,你若是真急,就去府门口候着吧,总能逮到人。”   说完,苏锦萝抻了抻腿儿,露出一截白生生玉足。“我要午歇了。”   冠珠见苏锦萝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被气得一噎。“王妃,如今郡主在静南王府做客,若是出了事,您也难辞其咎。不是奴婢多言,若不是您瞒着郡主身子有恙的消息,王爷早就去寻咱们郡主了。”   这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出于嫉妒,未将城阳郡主身子有恙的事告诉陆迢晔。枉顾他人生死于不顾,用这般手段争宠,实在是恶毒至极。   苏锦萝眨了眨眼,觉得甚是无辜。   “我又不是大夫,也不会医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顿了顿,苏锦萝抬手招过雪雁,“雪雁,让明远去宫门口候着,一等王爷回来,就将这事告诉他。这样总行了吧?”   最后那句话,是跟冠珠说的。   冠珠红着脸,语气愤懑。“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往常,苏锦萝未成静南王妃之前,只要城阳郡主来府,必然是一呼百应,被捧在心尖尖上精细呵护。   可自苏锦萝与静南王成婚,今次城阳郡主再来静南王府调养身子,那些丫鬟、婆子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冠珠做事也总是处处碰壁。她未检讨自个儿的态度,反而以为是苏锦萝在从中阻挠,因此心里愈发怨恨起人来。   城阳郡主身子犯病,躺在榻上,听得冠珠絮絮叨叨说些苏锦萝的坏话,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对苏锦萝愈发没有好感。只觉陆迢晔这般人物,怎么会娶如此小肚鸡肠的女子为妻,定是被欺骗了。   “你若不信,便自个儿跟着去。”时辰差不多了,再不睡晚间就要睡不着了。   苏锦萝赶紧让雪雁打发了人去,然后懒洋洋的卧在竹塌上眯眼歇息。   寝室内的珠帘已拆,被换成素娟屏风。   槅扇上挂着的芦帘未卷,日头斜照进来,苏锦萝用素绢帕子遮了脸,懒洋洋的哼唧一声,睡得极舒服。   朱窗前,大株梨花兼着芭蕉,蝉鸣鸟语。粉垣处千百竿翠竹掩隐,婀娜扶风,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竿竿青欲滴。   陆迢晔穿过游廊,至朱窗槅扇前,瞧见躺在里头的苏锦萝,面上覆着一条薄素绢帕子,细滑滑的贴着脸蛋儿,隐可见清秀面部轮廓。   将手里提着的一架鹦鹉挂到廊下,陆迢晔俯身,贴上去。   苏锦萝突觉口鼻憋闷,她使劲睁眼,猛地起身,面上素绢帕子掉落,身下竹塌“吱呀”,惹得廊下那只鹦鹉“呱呱”乱叫起来。   “呱呱,呱呱……”   一只鸟,叫什么“呱呱”呀,又不是青蛙。咦,不对,这廊下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鸟?   “王妃,您醒了。”雪雁端了冰糖雪梨银耳羹来,并一碟栗子糕。   “雪雁,哪里来的鸟啊?”   “这鹦哥儿是方才王爷提着进来的,王妃没瞧见人吗?”   她睡着呢,自然瞧不见,所以方才确是有人来过?   苏锦萝捏起掉在身上的素绢帕子,只见上头湿漉漉的沾着一滩水渍。   真是很可疑呀……   那头,陆迢晔将鹦哥儿放了,这才与明远去了灵鹫庵。   两人并未坐马车,骑了马,半个时辰以后就到了。   后山地,入眼只见群山环抱间,有一花木繁盛处,甚是清幽,隐看见佛香熠熠。那处便是新修建的灵鹫庵了。   陆迢晔下马,扔了缰绳负手近前。   冠珠早早就在庙门前候着,这会子见人来,止不住啼哭。“幸得王爷来了,不然咱们郡主怕是要不好了。”   陆迢晔眸色清冷一扫,冠珠浑身一凛,赶紧止住啼哭,在前头带路。   院内,白玉清砖,两三房舍。穿过石子甬路进门,一明两暗。右手边一里间,有一扇支摘窗,屋内皆是合着地步打就床几椅案的寝室,侧边糊着纱窗,室内书架上摞满书籍,置古琴、书案、笔墨等物。   榻上,蔫蔫躺着一人,面色惨白,眼底泛青,一看就知精神极不好。   陆迢晔立在屋门口未动,身旁冠珠急赶进去,“郡主,王爷来了。”   城阳郡主精神一凛,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她未梳妆,也未换衣。   “快,伺候我洗漱。”   “不必了,将锦帐放下就行了。”陆迢晔站在原处开口。   城阳郡主动作一顿,脸上显出一抹苦笑。她重重又躺回去,吩咐冠珠将锦帐打上。   陆迢晔撩袍步入,坐到榻前。   城阳郡主从锦帐中伸手,露出一截纤细腕子,搭在脉枕上,楚楚素怜。   陆迢晔取帕,覆其上,然后开始把脉。   “往常都不打帘子,如今怎么反倒让打上了。可是怕我病弱,瞧着难看?”城阳郡主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里头传出来,带着调笑,却虚弱不堪。   陆迢晔面不改色道:“小东西惯爱计较这些事,遂了她的意还好,若不然,可要闹死我。”字里行间,皆是宠溺。   城阳郡主听得心里一沉。   这样清高君子般人物,什么时候迁就过一个如此无理取闹的女子。   “你学医术,是为了什么?”城阳郡主不愿放弃,她咬牙,又问。   隔着锦帐,男人的身形看不真切,但城阳郡主却能想象到他垂眸替自己诊脉时的模样。   眼睑处那颗朱砂痣,定然是极好看的。   “治病救人。”陆迢晔收手,起身走至洗漱架前,用湿帕子擦手。   掌下纱被明明绵软,却突兀刺手。城阳郡主强撑着身子起身,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嘶哑。“那你直至如今才娶妻,又是为何?”   “等一个人。”陆迢晔扔下手中湿帕,行至书案前,执笔写药方。   “等谁?”城阳郡主放缓几分语气,她悄拨开锦帐,看到男人立在书案前的颀长起身,心底突兀涌起一股希望。   “自然是等,如今的静南王妃了。”一笔挥就一张药方,陆迢晔将其递给冠珠,然后道:“郡主身子调养多年,已大好,只天生体弱,无药可医,只得自己偏重。还有,日后若有事,寻府内大夫便可。”   话罢,陆迢晔转身离去。   城阳郡主猛地挥开锦帐,急下榻,却摔了一个踉跄。   冠珠急上前去扶,“郡主!”   城阳郡主低头,看到冠珠捏在手里的那张“药方”。上头只四个字:静心和气。   可她如何才能静心,如何才能和气!   “咳咳咳……”   “郡主,奴婢去将王爷请回来吧。”   “不要。”城阳郡主扶着冠珠的胳膊起身,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让他走。”   人若无情,留了,又有什么意思。   “郡主。”屋门口,行来一宫装丽人。   冠珠抬眸,蹙眉道:“红绫?”   红绫笑着上前,与冠珠一道将城阳郡主从地上搀扶起来,劝道:“郡主何必烦扰。”   城阳郡主白着一张脸坐回榻上,眸色警惕的看向红绫。   红绫道:“郡主不必如此警惕奴婢,奴婢是来帮郡主的。”   ……   天色愈发炎热起来,苏锦萝垂涎的盯着院内那块空地,让雪雁将明远唤了过来。   “王妃。”明远穿一件绿罗褶儿,脚上清水布袜儿,站在素娟屏风后给苏锦萝作揖。   “我想在外头院子里架个葡萄藤。你去替我办。”   “王妃莫急,这事王爷已经吩咐过了。侧院里头的葡萄藤早就种上去了,院子里头那块空地,是王爷准备给王妃搭秋千用的。”   “秋千?”苏锦萝双眸一亮,才素娟屏风后伸出半个小脑袋,“什么时候搭?”   “先搭个凉亭,在搭秋千。奴才们手脚快,一日就能好。”明远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快去快去。”苏锦萝催促,迫不及待。   “是。”明远应了,躬身退出去。   苏锦萝喜滋滋的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雪雁。“雪雁,你去跟着明远,看他缺什么,要什么,都给他添上,再上壶好茶,弄些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人。”   “王妃,这些事本就是他应当做的。”雪雁难得没听苏锦萝的吩咐,而是多说了一句话。   苏锦萝有些奇怪的看了人一眼。   雪雁自知失言,赶紧蹲身行礼,退了出去。   院内,明远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进来,远瞧见雪雁,忙道:“姑娘回避。”   她一个丫鬟,回避什么。雪雁不理,径直上前道:“王妃吩咐,替你们备茶水、糕点,再加些外食。若有什么想用的,只管提。”   雪雁模样、身段皆好,盈盈立在那处说话,只让那些家仆盯得眼睛都直了。   乖乖,这内宅里头的丫鬟,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明远偏身,不着痕迹的将雪雁挡住。“姑娘看着安排便是,咱们什么都吃得。”   “哎哎哎,明远大爷,您什么都吃的,咱们可要挑嘴呢。不过要是小娘子亲自做的,那就不挑了,定然是香气扑鼻的美味。哈哈哈。”   明远惯常是一副亲和模样,这些家仆有时也会没大没小的与他开玩笑,但这次却是踢到铁板上了。   明远转身,目光肃穆,变脸似得板起了面孔。   家仆立时噤声,蔫蔫的低头。   明远满意点头,然后转身,又是一副笑模样。“姑娘安排,咱们要开始建亭子了。碎木枝块的,当心碰伤了姑娘。”最关键还是自己身后这群满身臭汗味的东西。   雪雁颔首,点头去了。   明远身后,几个家仆抻着脖子看,互相挤眼。   “明远大爷,若是看上人家姑娘,便去求了王妃要过来。您这也老大不小了,办完差事回去,家里头冷桌冷炕的多糟心。”   身后又有家仆上来说话。“是啊是啊,不是我们多嘴,您瞧瞧这姑娘的身段、相貌,便是往常的闺阁小姐都比得。如今王爷有了王妃,这丫鬟又日日跟在王妃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收了房……”   家仆的声音在明远凌厉的目光下渐弱。   “我倒不知,你们这般嘴碎。若是不愿在这处呆着,迟早回去。”明远厉声道。   家仆缩着脖子,作鸟兽散。   明远立在原处,面上不显,心里却难得焦躁起来。   若,若王爷真瞧中了雪雁,要收房,那……   正想着,前头穿廊处行来一人,锦衣华服,金冠玉面。   “爷。”明远急迎上去。   “王妃呢?”   明远瞧了一眼。“逗鸟呢。”   槅扇后,苏锦萝隔着纱窗,正在逗鸟。   陆迢晔送的这只鸟,竟会说人话。苏锦萝初次听闻,还当自己是被那“呱呱”声吵得失了神志。   “吉祥,吉祥……”   “吉祥,吉祥。”   苏锦萝说一遍,那鸟就跟着说一遍,尤其聪明伶俐。 第53章   屋内角落处, 香香和奔奔在苏锦萝脚边打转, 两只白绒毛团失宠明显。   “爷。”屋外天热,雪雁上前接过陆迢晔褪下来的外袍, 随在人身后去屏风处伺候洗漱净面。   明远站在廊下, 模糊瞧见里头的动静, 再看一眼那尚在逗鸟的静南王妃, 突兀生出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来。   自家爷都回了, 还在那逗鸟呢!   苏锦萝玩的不亦乐乎, 偏头时突兀瞧见正在给陆迢晔递帕子的雪雁。   一个颀长挺拔, 一个身姿盈盈,偏头垂目时, 时不时的目光碰触。瞧着就赏心悦目。   “吉祥, 吉祥……”鹦哥儿还在说话,陆迢晔身上汗湿,觉得擦洗不尽,便进了一旁净室, 准备沐浴洗身。   雪雁收拾好巾帕、沐盆,转身欲走,苏锦萝却突兀开口道:“雪雁, 端碗凉茶进去给王爷。”   苏锦萝声音轻细,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语态。   雪雁心思清灵, 瞬时明了。她“扑通”一声伏跪于地, 用力朝苏锦萝磕头。“王妃, 奴婢不敢。”   “只是让你去端碗茶……”苏锦萝也没想到雪雁的动静会这般大。她只是想起前几日孙氏与她提的事而已。不过既然雪雁不愿, 那……   突然,“砰咚”一声。户牖处,明远直冲进来,撞到素娟屏风,还没站稳,立时跪地,身形狼狈。“求王妃成全!”   地上跪着两人,槅扇处传来暖风阵阵,混着沁人花香,瑟瑟潇竹,一旁净室里水声涔涔,男人还没洗完。   “成全什么?”苏锦萝坐在竹塌上,香香和奔奔蹬着两条小短腿使劲的攀住她的小腿往上跳。   苏锦萝将两个小家伙抱到膝盖上,整了整微褶衣裙,眸色奇怪的看向明远。   “奴才,奴才心仪雪雁姑娘,请王妃成全。”明远平日里的精明气这会子全寻不见,他扶趴在地上,与雪雁挨得极近。宽大的袖摆遮在雪雁的罗袖上,一浅一暗,平添暧昧。   雪雁听到明远的话,面色一怔,尔后脸色煞红。   苏锦萝捏着香香的毛耳朵一顿,半日都没反应过来。明远居然会心仪雪雁?   净室里,陆迢晔沐洗完毕,穿一身青绸白褂,缓步而出。他一边绞着头发,一边拢袖坐到苏锦萝身侧,身上的冷梅香气扑鼻而来。又因为刚刚洗漱完,所以比平日里浓厚许多。   苏锦萝下意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偏头看向陆迢晔。   男人的头发披散下来,湿漉漉的带着水汽。他身上的青绸白褂极薄,又贴身,肩膀上的衣料尽数被长发濡湿。湿水继续蔓延,浸湿后背,濡湿胸前。浸出一身白皙肌理。   苏锦萝发现,原来男人的头发是微带卷曲的,虽不明显,但发尾弧度尤其清晰,就像新月似得。   苏锦萝盯的痴了,跪在地上的明远和雪雁将头埋得更低。   陆迢晔偏头,跟苏锦萝对视,眸色沉静,波澜不惊。   小妇人慌忙低头,涨的面色通红。她一下又一下的扯着香香的耳朵,香香不堪其扰,猛地蹦下去跟奔奔跑远了。   竹塌不大,陆迢晔绞发时,手肘会撞到人。苏锦萝往旁边坐了坐,然后又往旁边挪了挪。   “再动,就掉下去了。”男人凉凉开口。   苏锦萝羞得连一双玉耳都成了绯红。她低着脑袋,那绯红自香腮处向下蔓延,透过脖颈,直至全身。陆迢晔偏头瞧着,脑中不自觉想起小妇人榻上风姿。情到时,也是这般,娇嫩绯红的像朵花似得,而且只在他掌中绽放。   喉结轻动,绞着头发的手放缓了动作。陆迢晔撩起衣袍,将右腿搭在了左腿上。   这小日子,应当过去了吧?   这边,苏锦萝羞不自禁。她一向知道男人长的好,可却从未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今日突兀瞧见,心里“砰砰”乱跳起来,就好似揣着一只香香,再加一只奔奔。   “求王妃成全。”明远颤着声音,以额触地。   作为静南王的贴身小厮,明远明白,与其求自家王爷,还不如求王妃。王爷虽看似清冷,极好说话的模样,但只有明远知道,王爷极讨厌麻烦事。平日有事,四两拨千斤而过,乃常事。   “这……”苏锦萝面露犹豫,她转头,看向雪雁。“雪雁,你是怎么想的?”   自雪雁被李老太太给了自己后,对自己一向尽心尽力,苏锦萝觉得,这事全凭她自己做主。   雪雁蜷紧手中绣帕,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和紧张的心绪。   “愿,王妃成全。”   明远面上一喜,他先是看了一眼雪雁的娇美侧容,然后期待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颔首,声音轻软道:“若雪雁愿意,那自然是极好。不过,”话锋一转,小妇人道:“雪雁虽是我的奴婢,但我从未轻贱于她。你若要娶,便用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将人抬了去。”   对于一个女婢,能穿戴凤冠霞帔,坐八抬大轿出嫁,实在是特别长脸的事。而苏锦萝虽不通府中上下事,但知道明远身份不低,这凤冠霞帔和八抬大轿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一切皆遵照王妃的意思。”明远行叩拜大礼。   苏锦萝摇头,道:“不是照我的意思,是要照雪雁的意思。你既娶了她,便要对她好。”   话罢,苏锦萝起身,走至雪雁面前。离的与陆迢晔远了,她才突觉自己呼吸舒畅了起来。   “雪雁,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是自愿?若非自愿,我与你做主。”   雪雁抬眸,目光定定的看向苏锦萝,眸色发红,声音哽咽。“奴婢是自愿的,只是日后,不能尽心伺候王妃了。”   “这有什么,日后你还是我的贴身女婢。”苏锦萝笑罢,将人扶起来。“起吧,天虽热,但这地上凉。还有外头的那架秋千,你都没给我做好呢。”最后那句话,是与明远说的。   明远激动不已,叠声应了,转身,额头猛地又撞到那扇素娟屏风,惹得苏锦萝和雪雁发笑。   讪讪去了,明远依旧抻着脖子瞧雪雁。   苏锦萝拍了拍雪雁的手背道:“去吧。”   “是。”雪雁蹲身退了下去。   屋内只余两人。苏锦萝转身,看到斜靠在竹塌上的陆迢晔,头发未绞干,便已经枕上了她的软枕。那软枕为藕荷色,被浸了水,湿漉漉的泛出一层嫣红来。   “你头发都没干就睡,会头疼的。”其实苏锦萝真正心疼的是男人脑袋下的那个软枕。   这个软枕是苏锦萝近日新做的,名唤“玫瑰芍药花瓣枕”。用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制而成的玉色夹纱枕,精致小巧,尤其好看。苏锦萝非常喜爱,都舍不得用,只欢喜搂着睡,时不时闻闻那玫瑰、芍药花香,能静心凝神,舒缓心绪。   男人阖着眼,似没听到苏锦萝的话。   苏锦萝噘嘴,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那软枕,见扯不动,只好曲线救国。   “我替你把头发绞干吧?”   男人终于睁眼,斜觑了苏锦萝后轻勾唇,声音清润,透着慵懒。“那便劳烦王妃了。”   “不劳烦,不劳烦。”苏锦萝狗腿的去拿了新巾帕来,替男人绞发。   男人的头发又黑又长,明明看着并不绵软,但缠在指尖却软乎乎的就跟香香的毛似得。   苏锦萝玩的不亦乐乎,回神后,却发现男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午后斜阳正盛,槅扇半开未开,隔着一层碧色纱窗,带进一束灼日阳光,被分割成块,蒙了一层暗色,但光线依旧极强。男人被扰,蹙眉,拉过苏锦萝的罗袖遮在了脸上。   苏锦萝愣神,动了动袖子,男人闭着眼张口,直接就咬住了一角,将那块罗袖留在了脸上。   除非苏锦萝强扯,不然不仅不好脱身,这身罗裙怕是要废了。   扔下手里的帕子,苏锦萝趴在竹塌上,歪着小脸,目光所及之处,是陆迢晔那张掩在她罗袖下的脸。   罗袖很薄,男人的脸依稀可见。如墨的眉眼,挺翘的鼻梁,细薄的唇。苏锦萝想到,就是这张嘴,总是喜欢逮着她咬,逮到哪就咬哪,一点都不含糊。   面色一红,苏锦萝慌忙收回自己不知何时点在男人唇上的手。男人依旧咬着她的罗袖,依稀可见素白贝齿。看着温润,但却锋利十足,就像饿狼的兽齿。   苏锦萝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懒洋洋洒下来的日头,浑身困乏,眼皮缓慢搭拢下去。   陆迢晔睁眼,就看到小妇人趴在竹塌上,一双藕臂垫在面颊处,侧着一张瓷白小脸,面颊处隐显出一点红晕,不知是晒的,还是被压的。   陆迢晔伸手,捏了捏苏锦萝的脸蛋肉。   苏锦萝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下意识伸手环抱住陆迢晔的胳膊,然后往里挤了挤,嘟嘟囔囔道:“好硬……”   这是将他的胳膊当成那个玫瑰芍药花瓣枕了。   陆迢晔失笑,放开嘴里咬着的罗袖,起身下榻,将人抱了上去,然后搂着小妇人,和衣而眠。   ……   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不过竹塌尚温,那股子冷梅香气忽聚忽散的萦绕在四周,喘息间有些噎气。   苏锦萝用罗袖在眼前扇了扇,片刻后才觉舒坦。   玉珠儿站在素娟屏风后,探头探脑的看。   “怎么了?”懒洋洋的撑着身子起身,苏锦萝垂眸看了一眼罗袖。只见细薄丝绸一角已经被咬的抽丝了。   这罗裙是真废了。   “王妃,听说您将雪雁许给了明远?”   “嗯。”接过玉珠儿端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苏锦萝一副睡眼惺忪之相。她懒洋洋的扶了扶自己歪斜的髻发,却触到一支金步摇。   步摇被触,发出清灵空响,声声叠叠,尤其好听。苏锦萝却一瞬面色涨红,慌忙就将那支金步摇给拽了下来。   “哪里来的金步摇?”她不是吩咐都要收起来吗?   玉珠儿低着脑袋站在原处磨鞋,闷不吭声。   “怎么了?”没听到声音,苏锦萝神色奇怪的抬眸,看到一副蔫蔫模样的玉珠儿,担忧道:“是身子不舒服?”   玉珠儿摇头,蹲下身子,拿过竹塌一旁小几上的素绢罗扇,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扇风。   “只是一想到雪雁要嫁人了,心里头就难受。”玉珠儿与雪雁平日里关系最好,雪雁先一步嫁人,玉珠儿虽为她高兴,但这心里却空落落的紧。玉珠儿觉得,雪雁嫁了人,两人定不会再与雪雁未嫁时那般,躺在榻上絮絮叨叨一些私密小事,关系定会疏远。   苏锦萝叹息一声,拉过玉珠儿的手道:“终归是要嫁人的。”   玉珠儿使劲摇头,反握住苏锦萝的手,“不,奴婢要伺候王妃一辈子。”   苏锦萝失笑,她将手里的金步摇递给玉珠儿,“喏,送你吧。去替我瞧瞧外头的秋千搭好没。”   “是。”玉珠儿的情绪来去匆匆,得了一支金步摇,立时就将雪雁忘到了脑后。   院内,那座亭子已建好,飞檐翘角,四角挂铃,闻风而动。下头挂着一架秋千,垫青缎软垫,缚七彩绳,还未上漆。   已近黄昏,天气没那么热了。苏锦萝用绢扇挡着斜阳,一屁股坐到秋千椅上。但刚刚坐定,面色却是一僵。   “王妃,这椅子还没磨好呢。”明远看到院内动静,急急从一旁耳房出来,看到已经坐在了秋千椅上的苏锦萝,面色惴惴道:“您还是先下来吧,待过会子磨好了木板子,拔了毛刺,上了红漆,明日晒干,就能用了。”   苏锦萝也想站起来,可是她的屁股被木板上的毛渣子扎的生疼。她穿的又是极薄的罗裙,她怕她一起来,后头就成刺猬了。   因为觉得丢脸,所以苏锦萝垂着小脑袋,暗暗攥紧了两边彩绳,假装没听到明远的话。   “王妃。”雪雁从屋内取了披风来,替苏锦萝披在肩上。挡住纤细身形,也一并遮盖住了腰臀。   苏锦萝慌忙被雪雁扶着起身,然后赶紧回了寝室。   明远暗吐出一口气,赶紧吩咐人将秋千椅上的毛刺磨平。   屋内,苏锦萝趴在竹塌上,万分羞耻的让雪雁查看。   雪雁的面色不是十分之好。“王妃,可能要拔一会子……您忍着些。”   苏锦萝捂脸,埋首进玫瑰芍药花瓣枕内,声音含含糊糊的从里头传出来。“那,你快点……”   “这……奴婢尽量。”   毛刺众多,密密扎扎的被罗裙挡住了一些,但还是有十几根较尖细粗实的扎在了皮肉上,还有一些实在是细,雪雁寻了半响,眼睛都花了。   苏锦萝咬着那玫瑰芍药花瓣枕,盼望着陆迢晔那厮今晚住在宫里头别回来了。   可说曹操,曹操到。穿廊处,陆迢晔缓慢而来,他先是立在纱窗前逗弄了一番那鹦哥儿,才准备往里去。   “别进来!”透过面前纱窗,苏锦萝急喊出声,鬓角沁出一层热汗,又羞又恼的连小衣都湿了。   男人转身的动作一顿,身边的鹦哥儿发出欢快的叫声,“好疼,轻点,好疼,轻点,啊……”   这是苏锦萝在拔了一个时辰的毛刺里,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却不想被这只鹦哥儿学了去,还叫的如此……让人误会。 第54章   端午重五日, 时值仲夏, 苏锦萝以兰草汤沐浴完毕,穿戴整齐, 进宫赴宴。   苏珍怀有孕, 皇帝设宴于太极宫, 普天同庆。   因着肚子里的龙种, 原本的苏昭仪, 一朝变身, 就成了贤妃。苏锦萝想, 若苏珍怀诞下的是皇子,那贤妃这个名分, 怕都不是终点。   首座上, 苏珍怀一身宽金线提三蓝牡丹雪灰缎地提花绦子宫装,云鬓花颜,柔情绰约。她斜斜倚靠在皇帝怀中,姿态依顺, 眉眼却傲,哪里还有往常在理国公府内的半分低调娴淑,只衬得身旁张皇后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四叔。”真宁公主穿一件桃色罗裙, 梳双髻, 颠颠的跑到苏锦萝和陆迢晔的宴案前, 身后跟着急忙慌的奶娘。   苏锦萝臀部的伤还没好全, 昨日里又被身旁之人不那么怜香惜玉的颠了半个时辰。此时跪坐在宴案后, 如坐针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 她总是觉得,榻上时,这人对自己受伤的地方,格外关照。明明她都疼的喊了那么久,那人是耳朵聋了吗?偏掐着不放,现下还留着印子呢。   苏锦萝想罢,恨恨转头偷瞪那人一眼。   “来。”在外人面前,陆迢晔惯是一副温和清冷模样。他揽过真宁公主,将手里剥好的那个小香粽递给她。   真宁公主缩在陆迢晔怀里,咬着小香粽,偏头看向苏锦萝。   “四婶子今日的衣裳真好看。”苏锦萝今日穿一条荷青色宫裙,除裙面上的繁复绣纹外,衣领、衣襟、袖缘等位置皆镶花绦。乍看清新秀丽,实则繁缛奢华,四分镶条,六分绫绸。   童言稚语,却听得苏锦萝有些惊心。她小小一个静南王妃,哪里比的上这宴会里头的皇后等人。   “是新做的,看着颜色鲜亮而已。”苏锦萝微微偏身与真宁公主说话,瞧见她那张粉雕玉啄的小脸,心里也忍不住欢喜。   “呐,还吃不吃了?”将装着小香粽的碟子往真宁公主面前推了推,苏锦萝歪头,露出发髻上的珠花簪,靥辅巧笑,清眸流盼。   真宁公主腆着小脸点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半路却被陆迢晔给截住了。   “糯米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好。”   苏锦萝听罢,在真宁公主眼巴巴的表情下,把那小香粽又拿了回去。   真宁公主噘着小嘴,继续去其它宴案处讨小香粽。这种小香粽乃皇帝御赐,一人一个,真宁公主吃着好,便变着法的在场上讨旁人的吃。   “妹妹真是有福。”周淑媛领着宫婢,姗姗来迟。   周淑媛乃大皇子生母。宫女出生,因容貌出挑,被皇帝招幸。   周淑媛穿着半旧宫装,面上略施粉黛,容貌虽好看,但奈何荣宠不再,再如何好看,也抵不住无赏花之人。   宫里头的事,一贯如此。宫里头的女人,就跟御花园里头的花似得,开了谢,谢了开,总会有新人进来。不过好在,她的大皇子,惯是个争气的。   “大皇子呢,怎么不见人?”张皇后笑着与周淑媛说话。   “皇后忘了,大皇子被陛下派去利州剿匪,还没回呢。”周淑媛虽思念儿子,但如今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只得旁敲侧击的提醒。   “嗯,差不多了,让他回来了,一路过来,倒是正好一道过中秋佳节。”皇帝开口。   周淑媛面露喜色,“是。”   “对了,四皇子呢?”张皇后又道:“自从方贵妃去了,就可怜这个孩子,整日里披麻戴孝的茹素了。”话罢,抬眸看了苏珍怀一眼。明眼人都知道,苏珍怀入宫,为的就是匡扶四皇子。   苏珍怀娇笑道:“染了风寒,不敢过来,怕传给陛下,那可就不好了。”   “大热天的,怎么会染风寒的?”虽然四皇子一事已经查清,但皇帝对这个儿子却诸多膈应。所以四皇子十分识趣,今次宴会称病未来。   “太医说,是忧思所制,所以身子大不如前。”苏珍怀说罢,突然将视线转向陆迢晔,抬眸之际情思熠熠。“听闻静南王医术极好,宴后,可否请静南王到四皇子那儿瞧上一瞧?”   静南王起身,与苏珍怀拱手道:“方才饮了些酒,怕是不便,改日定登门。”   苏珍怀笑着颔首,目光落到陆迢晔身旁的苏锦萝身上。   注意到苏珍怀的视线,张皇后偏头道:“早就听闻静南王娶了个貌美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真娇俏。”苏锦萝起身,与张皇后行了一个端正的万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可惜本宫来的匆忙,都没带什么礼。”张皇后笑罢,又略略与苏锦萝说了几句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听说贤妃与静南王妃同出一府,皆是理国公府家的?”   靠在皇帝怀里的苏珍怀眸色轻动,笑着应声,“是呀。只可怜本宫这个二妹妹,小时在外头走散了,去年才寻回来。小小的娇娇儿,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少苦。”   话罢,捏着绣帕眼眸拭泪,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苏锦萝呆呆坐在宴案后,看着苏珍怀这副做派,默默咬了一口小香粽。果然是御赐的东西,就是好吃。   皇帝自然万分心疼,赶紧柔声安慰。   苏珍怀本意也是如此,当时便止了泪,端起素酒。“今日高兴,妾陪皇上吃一杯酒吧?”   “你有孕,不能多吃酒。”皇帝故意板脸。   苏珍怀掩唇轻笑,将杯中的酒倒入皇帝的酒杯中,然后勾着眼道:“那就陛下替我吃了。权当妾饮过了。”   “好好。”皇帝抚掌大笑,仰头吃下那满满一杯酒。   一旁张皇后劝道:“皇上,当心身子。”   苏珍怀娇笑着截住皇帝的话。“皇后娘娘,皇上龙体康健,就几杯酒水罢了,能出什么事。”   一个男人,尤其这个人还是皇帝,当然容不得他人置喙自己的尊严,当即便对张皇后呵斥道:“多事。”   张皇后身穿凤袍,整个人僵在那处,怔怔盯着皇帝看,片刻后才敛眉,眼角微红。   想当年,她出嫁时,两人也是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只待她年老朱黄,那段情意,就像是随着她的朱颜一道逝去,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不过好在,她尚有子嗣傍身。   “皇后娘娘,怎不见太子?”苏珍怀抚着皇帝的手,偏头看到张皇后,姿态无礼,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说是要去接个人。”张皇后用帕子压了压眼尾,话刚话,便听得殿门口传来太监的说唱声。   太子领着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急急而来。   “给,父皇,母后请安。”   来人一身蟒袍,身姿丰朗,眉眼间带着些宽厚。太子为皇帝陆温的嫡长子,曾担任左天兴军使、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自上次四皇子之事后,被任命为皇城留守、开封府尹。   但吸人眼球的不是这太子,而是随在太子身后的女子。   “听皇后说,你去接人了,接的是谁呀?”皇帝抬了抬眼皮。   “这是儿臣新纳的一房妾,本是登不得什么台面的,但因着与贤妃娘娘和静南王妃有些姐妹亲近关系,故此带了过来,让她们姊妹一众聚聚。”   苏锦萝正好将那只小香粽尽数吃进肚子里。她怔怔看着面前一脸柔美笑意的苏宝怀,觉得陆迢晔说的话真对,这小香粽是挺噎肚子的。   苏宝怀一一给众人行过礼,然后转头看向苏锦萝。   今日的苏锦萝打扮极好,衣料发饰都是宫里头的金贵样式。纤细的身子被包裹在宫装内,衬出一身白玉肌肤,眉梢眼角带着笑,一看便知过的极如意。   苏宝怀暗暗攥紧手,恨得不能将人扒皮抽骨,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   苏锦萝这个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静南王妃,因为静南王的关系,已经不知被外头的人嚼了多少口舌了。   “闻名不如见面,给四婶子请安了。”太子笑着上前,与苏锦萝作揖。双眸微抬,不着痕迹的打量人。   就是一个生嫩的小妇人,不足为惧。   苏锦萝起身回礼,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苏宝怀那处偏了偏。这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太子的侍妾呢?   “今日倒是巧了,一府三女,皆在这殿上了。”张皇后话罢,略略一扫,将视线转向皇帝。“听闻贤妃是咱们皇城内有名的才女,想来这位苏姑娘和静南王妃也是不差的。”   苏锦萝暗暗扯了扯陆迢晔的衣角,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如本宫就替大家做这个主,请这位苏姑娘和静南王妃来一段,无论琴棋书画,皆可,如何呀?”   苏珍怀垂眸,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笑着迎上她的目光,火光四溢。   张皇后只想着用苏宝怀和苏锦萝来下苏珍怀的脸,却不想这三人本就没什么姐妹情意,苏珍怀巴不得看苏锦萝被踩进泥里。   苏珍怀拉住皇帝的手,声音轻柔道:“妾本还觉着无趣呢,皇后娘娘这话倒是提醒了妾,就是不知二妹妹与三妹妹如何了。”   苏宝怀自然是没问题的,苏锦萝也只能被迫没问题。   “好。”皇帝大掌一挥,苏锦萝的才艺表演就这么被定下了。   苏宝怀毫无障碍,她有备而来,褪了外头的宫装,里头赫然便是一条飘飘欲仙的留仙裙,翩翩起舞时,连皇帝都看直了眼。   苏锦萝紧张的攥着手里的酒杯,宴案下,使劲的扯着陆迢晔的宽袖。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吃着酒,跟苏锦萝这副火烧屁股的模样全然不同。   苏锦萝瞪眼,“你若不帮我,那丢脸的就是你。”   “旁人只会可怜我。”陆迢晔压着嗓子说完,就见身旁的小妇人气得连脸都红了。   确实,苏锦萝与陆迢晔是因为圣旨成的亲,如果她这个静南王妃被人发现琴棋不通,书画不精,那世人只会怜惜静南王,被逼着娶了一个像她这样的粗鄙女子。   可她才是最冤的那个啊,怎么没人可怜她呢!   见小妇人确是被自个儿给气到了,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将自己杯中饮了一半的酒水倒给苏锦萝。“替我吃了这盏残酒,我就帮你。”   宫里头的酒,自然是好酒,只是吃这伪君子的残酒,让苏锦萝不自禁想到了方才苏珍怀干的事。   怎么到她这里就被掉了个呢?   “不吃?那就算了。”陆迢晔凉凉道。   “吃吃吃。”苏锦萝急忙攥住陆迢晔的腰带,将人拽回来。因为用力过猛,脑袋狠狠的磕到陆迢晔胸口,撞得发髻都歪了。   陆迢晔失笑,扶住苏锦萝的发髻,把人摆正,然后将那残酒递给她。冒冒失失的,活似没吃酒就已经醉了。   苏锦萝气鼓鼓的红着脸,将那盏残酒吃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膈应,总觉得这酒里搀着那厮的味道,有一股难以忽略的冷梅香。   那头,苏宝怀一舞正毕,站在殿上,娇喘连连,香汗淋漓。   钟鼓丝竹之音不停,钟罄声声,惹人回味。   苏锦萝吃完那半盏酒,立时上了脸。粉腮红晕,扶着微歪发髻,浑身酒气。   “该轮到静南王妃了吧?”张皇后提醒。   众人往苏锦萝的方向看去,只见她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被陆迢晔揽在怀里,连发髻都撞歪了。   陆迢晔无奈笑道:“贪杯吃酒,这会子都醉了。这样吧,若是皇兄不嫌弃,就由本王为大家弹奏一曲。反正也只是为了助兴,谁来都一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也不能让喝的醉醺醺的静南王妃再上去表演吧,万一磕着碰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弟的琴技可是能引百鸟朝凤的,不若来一段瑶琴吧?”皇帝见状,也不能强求,只勉强将盯在苏锦萝身上的视线收回来,轻咳一声道。   “是。”陆迢晔应罢,欲起身,却被怀里的小妇人拽住了衣襟。   “你,你去哪啊……别走……”苏锦萝确实是醉了,她红着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白嫩小手拉着陆迢晔的衣襟,声音委屈,小模样可怜至极,就似只离了母鸟的雏鸟似得。   陆迢晔也没想到,只一杯残酒,竟真的将人给吃醉了。   “不走,只是去弹个瑶琴。”陆迢晔柔声安抚,替她将珠花簪戴正。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呀……”只听得“走”字,怀中的小妇人越发黏的厉害。青丝沾面,脸颊坨红,楚腰纤腻,温香软玉。要不是地方不对,陆迢晔倒是真想将人就地按倒算了。   真是会折磨人。   “我去去便回,你乖乖坐着。”话罢,陆迢晔将苏锦萝的小脑袋放到宴案上,然后起身走至殿内。   真宁公主拿着讨来的小香粽坐到苏锦萝身边,奶声奶气的道:“四婶子乖,吃小香粽。”   苏锦萝乖乖的拿了一个小香粽啃,一双眼兜兜转转的落到陆迢晔身上。想着,这个人长的真好看。   殿上,陆迢晔今日穿一身蟒袍,虽没太子的精细,但却独有一份濯濯风华。玉冠俊面,蟒袍加身,只立在那处,就俊美的让众人移不开视线。   苏珍怀和苏宝怀暗瞧着,想起方才苏锦萝赖在人怀里撒娇的一幕,只觉得心内恨得牙痒痒。   这般风华的静南王,为何不是自己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身边半老的皇帝,脸上搭拢下来的皱纹,比她殿里那棵老槐树都多。   苏宝怀低眉垂目的站到太子身旁,看了一眼太子那张勉强算的上俊朗的脸,然后再看一眼陆迢晔,再回到太子这处,顿觉无法入眼。 第55章   一曲瑶琴清奏凤求凰。   陆迢晔端坐于琴案后, 面前一朴素瑶琴, 焚香而抚琴,双手白皙,轻然而动,风姿翩翩, 如神袛降临。宴上嘈声尽敛, 只余瑶琴之声,琤崆铿铿, 渺渺潇潇,直抵人心。   一曲毕,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   “好, 皇弟琴艺,不减当年啊。”皇帝抚掌而赞,双眸微远,似在回忆往昔。   当年,就是这一曲凤求凰,让皇帝得以求娶美人归。想到这里, 皇帝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张皇后。   张皇后以帕拭泪,似也是想到了往昔情意。美人即便是朱颜不再, 也依旧是美人。皇帝看着张皇后那柔美的侧脸, 不自觉心中欲动。   苏珍怀有孕, 胎像不稳, 太医叮嘱切不可行房事, 故此皇帝虽每日陪伴,但从未动过心思。   “王爷这一曲,倒叫妾想起当年之事。”张皇后垂着眉眼,姿态柔顺的看向皇帝。   皇帝心中一动,颔首点头,笑道:“当年朕为了讨你欢心,特意去学了这首凤求凰。没曾想,还是弹了个磕磕绊绊,好在念儿是妙手,用琵琶将朕这首凤求凰给圆了过去。”   念儿是张皇后的小名,皇帝已许久未唤。当年的皇帝还是太子,情窦初开,意欲求娶张氏女,隐姓埋名,在一众氏族公子中弹奏凤求凰,却不想琴技稍欠,还是张氏出手相救,两人联手弹奏一曲凤求凰,就此结缘。   可皇帝不知道的,张氏早知他乃当今太子,取琵琶相救,也不过就是遵从了自家父亲的话而已。   陆迢晔拢袖起身,拱手道:“皇兄谬赞。”   皇帝大喜,心情舒畅道:“赏!都有赏!”   苏珍怀暗眯眼,看向张皇后,用力攥紧了皇帝的龙袍。   ……   端午宴,皇帝龙颜大悦,赏金银财宝无数。连苏锦萝这个小醉酒都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匣子珠钗。   “唔唔……这是我的……”苏锦萝蹬着小腿坐在马车里,用力的推开玉珠儿。   “都是王妃您的。”玉珠儿无奈的觑看了陆迢晔一眼,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马车辘辘而行,苏锦萝七倒八歪的坐不稳,陆迢晔坐在茶案后,稳如泰山。   苏锦萝侧身,在陆迢晔身上蹭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满意的位置嵌进去。这石头真奇怪,还穿着衣服呢。   “做什么?”按住苏锦萝扯开自己衣襟的手,陆迢晔垂眸,说话时能闻到怀中小妇人身上那清冽却又浓郁的酒香,夹杂着淡淡女儿香气,闯入鼻内,幽幽飘飘,带着股娇怜意。   小妇人坨红着面颊,小嘴红润,青丝披散,眼波涟涟,整个人都在诉说着一股难掩情思。而陆迢晔却从里头读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他垂眸,看着贴在自己身上的小妇人,宫装凌乱,发髻已散,抻着一截白玉脖颈,欺霜赛雪般的凝润,小嘴微动,磨蹭着小脑袋,浑身娇花般的泛着绯红,一副极需疼爱的模样。   “你,你这石头,太奇怪了。不仅穿人的衣裳,还会说人话,”小妇人一起身,伸出白嫩指尖,直指向陆迢晔鼻尖,声音软绵绵的带着酒香,檀口中露出一点嫣红舌尖,添的唇瓣湿漉漉的。   “说,你是何方妖孽!”   陆迢晔放下手中书卷,敛下眸中情绪,端过一碗茶,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瞪着一双眼,不吃茶,只顾嚷嚷,“你,你这块卑鄙的石头,还要暗害我,我……”   “吃茶。”男人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住苏锦萝的鼻子,待她因为喘不过气而张嘴时,直接就把那碗茶倒进了她嘴里。   “噗,咳咳咳……”苏锦萝吃了茶,酒尚未醒,但安分许多。   她蜷缩在陆迢晔怀里,嘟嘟囔囔的道:“你这石头,好硬。”   他硬的地方,另有他处。陆迢晔暗眯眼,想起苏锦萝后腰下处的伤,那星星点点密布的红痕,好像开在皑皑白雪中的红梅,简直让他爱的紧,连祛疤膏都不想苏锦萝用。   “你,你这处,有好吃的。”苏锦萝伸手,点上陆迢晔眼脸。那里有一颗朱砂痣。   平日里苏锦萝会看,但绝对不敢动手,这次她借着酒气,壮了贼胆,颤巍巍的抚上了那颗肖想许久的朱砂痣。   男人的皮肤很白,很细,堪比女子,这颗朱砂痣嵌在眼皮上,十分惹人注目。   苏锦萝凑上去,觉得自己嘴里渴的厉害,她喃喃道:“我,我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一边说着话,苏锦萝一边咽着口水凑上去。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避开,张开手掌,按住苏锦萝的脸,把人推远,“太臭,离我远点。”   “唔……就一口……”   这块石头虽长的好看,可太小气了。最终,苏锦萝还是没尝到那颗朱砂痣。就算她搂着怀里的宝贝珠钗匣子说要换,那石头也不依。   马车辘辘从静南王府角门入,苏锦萝颠颠的晃着脑袋,磕到陆迢晔胸口。   “唔……”她摇摇晃晃的起身,马车帘子被打开,露出一盏挂在前头的琉璃灯,苏锦萝侧了侧脸,把自己埋的更深。   这日头好亮。   “王妃,到了,咱们该下了。”雪雁与玉珠儿哄了半响,才将迷迷糊糊的小妇人哄出来,一并扶着她踩马凳下车。   “你们,你们别碰我。”苏锦萝下了马车,一把挥开雪雁与玉珠儿,然后抱着怀里的珠钗匣子,冲撞着往前去,“我,我要喝牛乳……”   “王妃,您要喝牛乳,奴婢们帮您去小厨房端来,您现下还是先回去歇息吧。”雪雁劝道。   “我,我要自己去。”苏锦萝大着舌头,一头扎进静南王府的后花园子。   陆迢晔拢袖,慢条斯理的跟在人身后,后头远远跟着雪雁和玉珠儿两人,提着红纱笼灯,探头探脑的瞧,生恐苏锦萝一个不小心,就跌进了池子里头去。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铺在青石砖上,如银霜落地。园内百花繁盛,盈盈扑香,蝉鸣蛙叫,前头是一大片女萝藤,遮天盖地而来,挡住了花园大番景色。   苏锦萝盯着那女萝看了半响,然后蹲在地上,用手去拍月光,兴致起来,玩了小半柱香,才又跌跌撞撞的往前去。   “牛……”   后花园子里养着两只羊,栓在树墩子上,身旁看守的家仆不见人影。   这两只羊,一大一小,一公一母,正埋头吃草吃的欢快。   苏锦萝蹲在地上看了半响,喃喃道:“你们吃的好香……”她好饿啊,“我也想尝尝。”   说完,苏锦萝撅着小屁股往地上一趴,就开始吃草。   陆迢晔疾步上前,拎着人的后衣领子把人带起来,“干什么?”   “吃,吃草……”苏锦萝的嘴里竟真的嚼着两根草。   陆迢晔被她气笑了,抬手掐住人的下颚将那两根草抠出来扔在地上。“吃完了,什么味儿的?”   “草味。”苏锦萝嘟嘟囔囔的说完摇头,“不好吃,不好吃。”   “真蠢。”陆迢晔抬手叩了叩苏锦萝的小脑袋,正欲转身,突然感觉衣襟一紧,自己被往下拽了几分,踉跄着弯下了腰。   衣襟处紧紧扣着一只白嫩小手,湿润触感帖在眼睑上,细细滑过,温热绵软,带着濡湿香气。   “好吃……”苏锦萝掂着脚尖,使劲仰头,兴致勃勃的“吃”着陆迢晔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   陆迢晔的眼睫细长,刷过苏锦萝唇瓣,酥麻麻的带着痒。   “吃够了?”男人的声音沉沉传来,带着一股暗隐。   苏锦萝浑然不觉,依旧吃的香甜。   “回屋,让你吃个够。”将人打横抱起,陆迢晔大步回房。   雪雁与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远远对看一眼,赶紧先回房去准备。   ……   虽然已有过数次,但这次吃了酒的陆迢晔明显兴致高昂。直到苏锦萝酒醒,香汗淋漓的趴在榻上,那人还在继续。   苏锦萝被颠的浑浑噩噩的,她撑着一双眼,努力的想些其它的事转移注意力。比如这榻睡多了就嫌硬,锦帐太厚不透风,已许久不见大哥,也不知母亲……   对了,母亲!苏锦萝猛地一惊醒,想起孙氏的话,哆哆嗦嗦犹豫半日,在被折腾的快散架前,终于决定一试。   苏锦萝全身一缩,然后只听到男人闷哼一声,攥紧了她的肩膀。   苏锦萝吃痛,颤巍巍的扭头看向男人。暗色中,陆迢晔鬓角汗湿,鼻尖淌着热汗,那双浸着暗色的眼眸愈发阴沉,就像是潜伏在夜色中的凶兽。只有这时,男人才会褪下那身伪装,浑身浸出一股凶狠戾气。   头一次时,苏锦萝确是被吓得不轻,直至现在都习惯不了。藏的越深,就越容易释放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而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男人真面目的小可怜,苏锦萝觉得自己每日里被摧残来摧残去,能活到如今实属不易。   身下热乎乎的,苏锦萝知道,男人结束了。好像,有点快啊……她窃喜,母亲给她支的招,居然是有用的。   陆迢晔偃旗息鼓,面色不愉的盯住苏锦萝,苏锦萝感觉到男人的情绪,觉得是不是要说点话来安慰一下,毕竟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打击还是很大的。   “王爷,你好棒啊。”苏锦萝捧着脸,努力的寻找词汇。   男人最容易受伤,尤其是这种事情上,必要时一定要进行鼓励和肯定。   “闭嘴。”陆迢晔用力的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又压了下去。   这小娘皮子,哪里学来的阴招……   再次一展雄风之后,陆迢晔搂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苏锦萝躺在榻上,满意的缓慢阖上了眼。   苏锦萝满身香汗的缩在陆迢晔怀里,迷迷糊糊的想,下次,倒是还可以再试一次……   一觉睡醒,苏锦萝觉得自己就像朵被急雨打的七零八落的娇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尤其是腰下,更是火辣辣的疼。   难道是她那上头的伤又不好了?   “雪雁……”苏锦萝蹭着身下纱被,声音沙哑的唤道:“去替我拿个靶镜来。”   锦帐被拨开一角,伸出一柄靶镜。   苏锦萝接过来,掀开纱被扭着小脑袋往后瞧,果然见靶镜上印出红彤彤一片,外加两个掌印。   那个混蛋!乘人之危!苏锦萝气呼呼的摔了靶镜,咒骂道:“伪君子,不要脸!”   “呵。”账外传出一声轻笑,清冷如玉,带着惬意。   锦帐被一柄纸扇挑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陆迢晔一副餍足模样靠在木施上,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王妃这一大早上的,是在说谁?”   苏锦萝浑身一僵,觉得本来就不舒服的身子愈发难受了起来。   “啊啊,我脑袋疼……呜呜呜,雪雁,我脑袋疼……”苏锦萝捂着小脑袋,卷进纱被里,远离陆迢晔。   看着那翻滚到角落里的苏锦萝,陆迢晔撩袍坐到榻上,手里的折扇毫不客气的往那裹着纱被的后腰下处敲去。   “啊……”苏锦萝疼的一机灵。   “该。”陆迢晔“唰”的一下展开折扇,“嘴不老实。”   苏锦萝噘嘴,声音闷闷道:“我就是脑袋疼……”而且因为一大早就瞧见这个伪君子,疼的愈发厉害了。   “还不老实?”   苏锦萝又挨了一记,她侧身,将屁股牢牢贴住锦帐罗榻,面对陆迢晔。看这伪君子还打不打的到。   陆迢晔翘着腿坐在那里,慢吞吞的扇着折扇。凉风阵阵,惬意非常。   天色已热,苏锦萝折腾了这么久,身上沁出薄汗。她只穿贴身小衣,身上的纱被也很薄,隐隐绰绰的裹着纤细身姿,半遮半掩,愈发迷人。   陆迢晔眼瞧着,不自禁又换了个姿势。   碧色纱被贴在白腻肌肤之上,小妇人就像朵被嫩叶衬托着的娇软花蕊,白生生的腿儿微屈,露出一双新月玉足。那肌肤,定然比花瓣更细,更嫩,也更香甜。   苏锦萝歪着小脑袋,还在想事。难道她昨天晚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努力回想,连身上的异样都忘了。   陆迢晔大饱眼福后,见小妇人一副迷茫小模样,好心提醒道:“我是说,你这嘴不老实,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陡然钻进锦帐,苏锦萝被唬了一跳。   “躲什么,自个儿做的好事,不记得了?”折扇轻点上男人的眼睑处,苏锦萝眯眼看了看,看到点着一颗朱砂痣的那块略显红肿,但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这,这个不会是……”苏锦萝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昨日的事。   “想起来了?”陆迢晔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妃该如何赔我呢?”   “这,这个……”苏锦萝绞着一双小嫩手,讨好的笑道:“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   说完,苏锦萝掰正陆迢晔的脸,上去就照着他的眼睛猛吹。   “啧。”嫌弃的推开苏锦萝,陆迢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满身酒气,离我远些。”话罢,男人去屏风后净面洗漱。   苏锦萝噘嘴,昨晚上到底是谁黏她黏的不要不要的啊。 第56章   翌日, 天清风朗, 陆迢晔受邀,去四皇子府替人把脉看病。苏锦萝则去往安阳公主府,庆贺安阳公主新婚大喜。   安阳乃张皇后嫡长女,自上次陆迢晔在皇帝面前弹奏一曲凤求凰后, 张皇后竟有复宠之相。连带着安阳公主也长脸起来。   安阳公主所嫁夫婿, 乃陆博节度使罗绍威之子罗廷规。   如今藩镇做大,牙兵之乱。河朔三镇皆以土地传子孙, 维持世袭之位。父子相袭,亲党胶固, 姻党盘户。罗廷规承袭其父节度使之位,带甲十万, 又选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其凶戾者,强买豪夺,逾犯法令,长吏不能禁。   时人有云“皇城天子,陆府牙军”, 可见牙军势力之强。   苏锦萝坐在马车里,撑着下颚往外头瞧。   那四皇子上次在理国公府内还一身是血的, 生死不明, 倒竟是没死。还请了陆迢晔去把脉, 他哪里知道, 这害他生死不明的人, 可不就是要替他把脉的人嘛。   “王妃,吃碗茶吧?”雪雁替苏锦萝端了一碗茶来,压着声音提醒道:“王妃,奴婢听闻今日那罗廷规也会在宴中。那人惯是个嚣张户,您可要多加小心啊。”   节度使拥兵自重,不仅能调动军队,还能从州府中获得钱粮,偏皇帝又下了募兵制,节度使易能自个儿招兵买马,扩充无限兵员,越发猖獗。   “无碍,咱们不惹他,他难道还会来惹咱们不成。”   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苏锦萝忘记了,光她脑袋上顶着的头衔,就够她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给静南王妃请安,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罗廷规。”站在面前的男子二十出头,看着很年轻,面黑身壮,一副武将体格,偏却穿了一身儒衫,有些不伦不类。行礼时不规不矩的带着一股倨傲气,真是十分嚣张了。   “罗大人。”苏锦萝起身,稍颔首。   罗廷规打量面前的小妇人,穿一件藕丝衣裳,下头一条翠绫裙,腰间宫绦配着个四色香袋,下头一双白绫平底绣花鞋,鞋尖上扣绣着一对红鸳。娇娇怯怯的立在那处,自有一段怜意。明明那双眼干净澄澈,如清泉白露,却偏勾着眼尾。   虽算不上绝色,但比那些绝色之人更多几分娇怜,更能勾得人心。   罗延规暗眯眼,想起静南王,心下暗忖。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如今娶了王妃,也算是多了一层软肋。不过这样的娇人儿,被那么一个不举的人娶进了门,怕是日日都要以泪洗面了。   对上罗延规的目光,苏锦萝心下不喜,甚至十分厌恶。   罗廷规身旁站着另外一个男人,穿云缎锦袍,手持洒金扇,一副风流公子之相。听得罗廷规介绍,苏锦萝才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皇城第一纨绔,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号“舍人”的林家嫡子,林挚。   林挚乃理国公府二房林氏的娘家人,与苏锦萝算起来还是有些姻亲关系的。   “给静南王妃请安。”林挚一摆扇,作揖,端的是风流倜傥,惹一旁众贵女争相竞看。   只可惜,苏锦萝看惯了陆迢晔那张脸,即使这林挚确实长得有几分俊朗,但跟陆迢晔那副皮囊一比,简直就是没法比。   苏锦萝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陆迢晔平日里那副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倒也惹得这两人不敢大放厥词,只那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还是令苏锦萝十分不喜。   “难得静南王妃大驾,本宫这处略备薄酒,还请王妃赏脸。”安阳公主身着宫装,袅袅而来。   陆迢晔的那一曲凤求凰替张皇后重笼圣眷,安阳公主自然感恩在心,因此今次生辰,特请苏锦萝前来。   “好。”苏锦萝还没入宴,半路就被这两个人截胡,正愁怎么解决呢,这安阳公主倒是来的恰巧。   苏锦萝上前,与安阳公主一道进水榭。   水榭三面环水,内置冰块,覆着纱幔,凉风习习。里头坐着三两贵女,人虽不多,但苏锦萝唯一认识的只有方婉巧。   自上次粮战之后,方淼重得圣宠,皇帝又对他百般信任,方婉巧在府中寂静多日,终于出府。   “给静南王妃请安。”方婉巧起身,端端正正的给苏锦萝行了一个礼,但那双眼却不是那么恭敬。   任凭谁见到抢了自个儿心上人的情敌,这脸色也不会多好看。   对于陆迢晔,方婉巧早已芳心暗许。其实不止她,整个皇城内又有多少女子不对陆迢晔怀抱一份女儿心思呢。只可惜,陆迢晔多年不娶,最后竟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苏锦萝截了胡。   让人如何能不恨得牙痒痒。   “来,王妃坐。”安阳公主对苏锦萝很是客气,“灵芝,去端雪花酿来。”   雪花酿是一种冷食,用浮冰打成碎末,和上蜂蜜、果脯,浇上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最能解暑。苏锦萝在静南王府时也吃过一次,只陆迢晔却不准她多用。   “来,王妃尝尝。”宫女灵芝端了雪花酿来,安阳公主亲手捧出,率先推到苏锦萝面前,然后才让灵芝将其余的雪花酿分给众人。   苏锦萝执起白瓷小勺,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然后眯起双眸,享受的叹息一声,“真好吃。”   安阳公主笑道:“王妃喜欢吃便好。”   方婉巧坐在安阳公主另一边,恨恨戳了戳面前的雪花酿。她与安阳公主自小熟识,本是极为亲密的手帕交,可如今见安阳公主这副与苏锦萝相谈甚欢的模样,她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灵芝,再替王妃端一碗来。”雪花酿被装在碧玉盅内,这盅边缘似荷叶,盛着里头的细碎雪花酿,白嫩嫩,红嫣嫣,不仅看着好看,吃上去更是可口。   苏锦萝贪嘴,在静南王府里头吃不着的东西,就在安阳公主府内连吃了三碗,还不肯放嘴。   “对了,巧儿年岁也不小了,可议亲了?”安阳公主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方婉巧。   方婉巧绞着帕子,面色微红,“我还小,哪里要议什么亲。”   “不小了,待及笄后,便能开始物色了。”安阳公主话罢,突然开口道:“你瞧林氏林挚如何?文武全才,相貌风流,驸马更是常常夸赞,日后必定能有所作为。”   方婉巧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相反,她虽年纪小,但因为上有方淼这个大哥,旁有苏氏那么一个厉害母亲,对于安阳公主的那点子心思,一眼便看透了。   安阳公主的驸马罗延规与林挚交好,若方婉巧嫁给林挚,罗延规相当于多了方家这一份助力。方家有方淼,方淼又娶了镇国侯府的翘怜,一方势力,可谓炙手可热。   方婉巧敛眉,没有说话,心下暗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娇羞模样,“这事要母亲做主才行,我哪里能做什么主呀。而且大哥曾说,若要做我夫婿,需得过他那关。”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竟比不过一个罗延规。   安阳公主听罢,便未再提,只道:“不知今日城阳郡主可来。”   正在吃雪花酿的苏锦萝神色一顿,下意识往外瞧了一眼。   这不瞧还好,一瞧真就看到了那个从石涌小道处袅袅而来的纤细身影。   城阳郡主领着红绫、冠珠两个女侍,行至穿廊漏窗处。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身素衣,但难得头上戴了一顶金叶步摇冠。夏风暖至,步摇轻动,悦耳清灵。   “今日真是本宫大幸,不仅静南王妃赏脸,连城阳郡主都来了。”安阳公主起身,将城阳郡主迎进来。   城阳郡主与安阳公主蹲身行礼,偏身坐到石墩上。   方婉巧让位,往后挪了挪。   “蝉衣摇冠,步步生铃。城阳郡主这顶金叶步摇冠可真是精巧。”安阳公主赞道。   城阳郡主捻着手中念珠,缓慢开口道:“前些日子进宫,太后所赐,今日兴起,便戴了出来。”   以往,众人满以为城阳郡主会成为静南王妃,却没曾想,静南王竟另娶他人了。众人都想瞧城阳郡主的笑话,可今日她戴了太后所赐之物,意在表示,她城阳郡主即使没有变成静南王妃,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是不容置疑的。   更何况,她的上头还有一个太后。   一番暗意,众人皆懂,立时便收起姿态来。得罪了城阳郡主,便是得罪了太后,这可划不来。   这边,苏锦萝听着那被风吹得清灵作响的金叶步摇冠,用力往嘴里塞了一口雪花酿。   这声音她听不得啊,一听就腿软、腰软的脑子疼!   “听说郡主现住静南王府后山的灵鹫庵静养。”安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水,用绣帕轻压唇角后道:“不知身子如何了?”   “尚好,多谢公主关怀。”城阳郡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目不斜视,根本就连看都没看苏锦萝一眼。   城阳郡主惯是个冷面性子,如今能来安阳公主的宴会,已属罕见。安阳公主作为主人,自然是百般攀谈。当然,其中也有讨好之意。   “听说那灵鹫庵是静南王特意与城阳郡主所建,这其中情意,真是令人向往。”安阳公主笑着夸赞,话中意味不明。   如今她左手边坐着城阳郡主,右手边坐着静南王妃,字字句句,好似都在挑着城阳郡主与苏锦萝。   城阳郡主面不改色,只微颔首道:“王爷情意,城阳自知。”话罢,城阳郡主终于舍得往苏锦萝那处看上一眼。   苏锦萝坐在一旁,也没有被冷落的失落感,只捂住自己的肚子,暗暗蹙眉。   方婉巧见苏锦萝这副面色苍白的模样,满以为这人是因着听到城阳郡主的话而不舒服。   “王妃耳上的玲珑坠儿甚是不错,不知是哪处来的?”方婉巧突兀开口。   苏锦萝偏头,抿唇,声音细弱,“是王爷前日下朝时路过一个小铺子买的。”   “虽是小物件,但难得心意在里头。”方婉巧斜睨了城阳郡主一眼,笑盈盈的开口。比起苏锦萝,她更不喜城阳郡主这番做派,明明心里欢喜的紧,硬是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模样,还真当自己是那九天玄女下凡了。   城阳郡主面色不变,头上的金叶步摇冠却传来一阵凌乱晃动。   苏锦萝身子不适,没心思管这几人之间的话中深意,只觉腹内翻江倒海的厉害。   她真是不应该贪嘴的。那三碗雪花酿下去,比她来月事的时候都疼。   安阳公主终于注意到苏锦萝的不适,赶紧吩咐宫娥将她带去厢房休息,还请了府中大夫。   “王妃。”雪雁与玉珠儿蹲在榻旁,看着苏锦萝那疼的面色惨白的小模样,急的直冒汗。   “没事,就是吃坏了肚子。”苏锦萝想起那时自己为了避开跟那伪君子的房事,而假装吃坏了肚子,没曾想这报应来的那么快。   “玉珠儿,去派人通知王爷。”雪雁一面替苏锦萝打着绢扇,一面果断道。   “哎哎,别叫他。”苏锦萝伸着颤巍巍的手,声音虚弱。她已经能想象到,那个人来之后,一定会用他手里的扇子先把自己敲一顿,然后再训一顿,最后再将她的雪花酿给禁了。   “王妃,这事奴婢不能依你。”雪雁板着一张脸,吩咐玉珠儿去唤人,任凭苏锦萝躺在榻上怎么哀嚎都没用。   “雪雁,你是王妃,我是王妃啊!”苏锦萝气急,摆出杀手锏。   雪雁面不改色道:“自然您是王妃。”   “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苏锦萝觉得很是委屈。她这个王妃怎么当的一点架势都没有,哪里像那个伪君子,眼一横自个儿就不敢说话了。   “奴婢做错了,事后任由王妃处罚。”雪雁不卑不亢道。   苏锦萝欲哭无泪。   不过半刻,陆迢晔便赶了过来。   男人穿一件蓝绸衫,手持折扇,迈步而来时神色凝重,步子略急。身后随着一众人,当头的是罗延规。   “是下官的不是,还望静南王见谅。”   “是王妃贪食,与罗大人无关。”   两人说话声渐近,苏锦萝赶紧把脑袋钻进纱被里。   陆迢晔径直进内室,罗延规也欲跟进去,却被明远拦住了路。“望罗大人在此稍后。”   罗延规虽意识到不妥,但被一个奴才拦了路,原本就黑的脸更是显得面色不佳。   “伸出来。”陆迢晔站定在榻前,声音暗沉。   城阳郡主领着一众贵女从侧门入,头上的金叶步摇冠急晃,面颊臊红,气息微喘,显然是听到陆迢晔来府的消息后赶过来的。   跟在城阳郡主身后的贵女们也是一般模样。她们故作矜持的挤在一处,隔着纱帐,偷偷往陆迢晔那处觑看。   红绫站在城阳郡主身后,悄声说话。   城阳郡主面色一变,攥着绣帕的手紧到指骨泛白。   “郡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红绫觑看不远处暴躁踱步的罗延规一眼,搀住城阳郡主的胳膊将人往偏僻处带。   城阳郡主垂首,眸色渐敛。 第57章   天色渐暗, 苏锦萝止了腹痛,躺在榻上休息。   今日天晚, 苏锦萝身子又不好,受不住颠簸, 便被安阳公主留在了客房内。   屋内点一盏灯, 苏锦萝靠在陆迢晔怀里, 面颊贴在他胸口,隐约能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方才,城阳郡主携那些贵女前来探望她,被守在外头的明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贵女们去了, 一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却依旧留在院子里。她们挤挤挨挨的凑在一处, 抻着脖子透过纱窗往里头瞧。   屋内点着灯, 更显出屋里头的人影来。   雪雁上前,拉了芦帘,点上熏香,又小心翼翼的放下锦帐。   苏锦萝虽缓过了劲, 但面色依旧苍白,她掰着指头, 在想如何说这事。   “其实, 我……”苏锦萝仰头,水雾雾的大眼睛里转着一圈眼泪珠子, 眼尾发红, 纤细睫毛轻颤。   “不要挤眼泪。”   苏锦萝刚刚张口, 就被陆迢晔低沉的声音给打断了。她身子一哆嗦, 感觉出那人话语中的严厉,纤细背脊拱起,像只被烤熟的白虾,头尾蜷缩起来。   “王爷,城阳郡主来了。”外头传来雪雁的声音。   苏锦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面色。确实不好,而且很黑,双眸微微耷拉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吓得苏锦萝赶紧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嗯。”良久,男人吐出一个字,将怀里的苏锦萝裹着纱被推到床内,然后起身下榻,打开帘子往外去了。   苏锦萝趴在榻上,左滚滚,右滚滚,抑制不住好奇心,终于是小心翼翼的扒开锦帐,下了榻。   两人就在穿廊处说话。廊下一盏宫灯,氤氲笼罩而下,将那一对璧人衬托出来。苏锦萝离的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话,但那副娴静美好的画面直刺的她眼睛生疼。   身后,雪雁端了羹汤来,玉珠儿正絮絮叨叨的在跟她说话,似在劝慰。雪雁本来就冷的一张脸,此刻更像是结了冰霜似得难看。   听到动静,苏锦萝下意识转身,装模作样的拉了拉槅扇上的芦帘,然后扶了扶自己根本就梳起来的青丝,尴尬的坐到绣墩上,心虚的转着一双眼道:“这芦帘,拉的都不紧实……”   “王妃,羹汤。”雪雁将手里的漆盘放到绣桌上,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   “嗯。”苏锦萝点了点头,看到雪雁板着一张脸的模样,神色奇怪的往玉珠儿那里瞅了一眼。玉珠儿摇头,一副不敢搭话的样子。   “雪雁,我想吃酸梅汁。”苏锦萝道。   雪雁蹙眉,“王妃,您身子不好,不能吃酸梅汁。”   “那,那去替我端盘芙蓉糕来吧。”   “是。”雪雁径直去了。苏锦萝拉过玉珠儿,“这是怎么了?”   玉珠儿坐到苏锦萝身旁,压着声音道:“还不是方才,来给王妃送羹汤的路上,瞧见明远跟安阳公主府的一个宫娥拉拉扯扯的不清楚。明远说是那宫娥崴了脚,他扶一把而已,但雪雁才不信呢,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到假山石后头去扶人。喏,这会子正生气呢。”   “明远平日里虽有些油腔滑调的,但瞧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呀。”苏锦萝奇怪道。   “王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知道他那肚子里头是黑心肠,还是白心肠呀。”对于这个抢走了雪雁的男人,玉珠儿一直抱有敌意。   苏锦萝下意识往槅扇那处瞧了瞧。刚才芦帘被自己拉上了,外头的动静一点瞧不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锦萝却想象出了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然后就感觉自己心口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长。   如燎原之势,势不可挡。   “王妃?”玉珠儿见苏锦萝不说话,有些惴惴道:“雪雁生气便罢了,您怎么也跟她一副模样?王爷那般好的一个人,听到您身子不好,还急巴巴的赶过来替您诊脉呢。”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来这公主府的呢……”苏锦萝绞着手里绣帕,声音含含糊糊的,目光落到面前的羹汤上。   黄澄澄的玉米鸡蛋羹,加了牛乳,软白香糯,散发着甜香。但现在的她却一点胃口都无。   “玉珠儿,你觉得那城阳郡主如何?”   “嗯,模样长的确实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点。”玉珠儿性格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觉出苏锦萝话里头的意思。   “那,那你觉得……算了,没事了。”苏锦萝蔫蔫的低头,漫不经心的搅着面前的玉米鸡蛋羹。她真是自不量力,还妄想跟人家城阳郡主比。   人家是湖里的天鹅,她就是河里的鸭子。   “哗啦”一声,珠帘被打开,陆迢晔拢袖进来,见苏锦萝已起身在用玉米鸡蛋羹,便吩咐玉珠儿道:“去替我端些晚膳来。”   他急从四皇子处赶来,连晚膳都推了。   “是。”玉珠儿行礼退了下去。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目光触到一旁的清茶,在清冽茶面上看到自己那张脸。蹙着眉,噘着嘴,一副十分委屈的酸嫉小模样。   她妒忌什么呀!   三下五除二的划拉了一下几口玉米鸡蛋羹,苏锦萝也不理陆迢晔,疾走几步就瘫进了锦帐里。   陆迢晔敛眉,看着那掩在锦帐内的纤细身子,端起凉茶轻抿一口。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已近亥时。   苏锦萝睡在榻内侧,听到身旁传来动静。伴着一阵冷梅香,男人躺了上来,离她半臂远的距离。   若是往常,这人一定马上就将自己揽进怀里,根本不顾这汗津津的天和她抗议的声音。   苏锦萝越想,越是觉得憋闷。她一方面气自己,一方面又气陆迢晔。气自己不争气,竟真的在拈酸吃醋,又气陆迢晔,平日里那般多好话,如今竟一句都不肯跟她讲了。   她翻了个身,然后又翻了个身。震的锦帐上的银勾一阵清灵作响。   屋内琉璃灯未灭,陆迢晔睁开眼眸,看到躺在自己身旁的小妇人,虽然翻了那么久,却还是背对着他,露出一截光滑背脊,凝脂白玉似得晃眼。   小妇人身上穿的衣物是安阳公主府里的东西。红纱抹胸儿,绣着两朵艳冠牡丹,两根细带松垮系着,绛绡缕薄冰肌莹,一派雪腻酥香。身下一条青色绸裤,贴着肌肤,因为天热,沁出一些香汗,粘在身上,勾出身线。水雾大眼轻动,波光流转间,比初晴更动人,比水光更潋滟。   陆迢晔翻身,搭住苏锦萝的楚腰。   小妇人虽看着纤细,但自来了癸水,身段便越发窈窕起来。   苏锦萝扭了扭腰,避开陆迢晔。   陆迢晔翻身,将人一把拉进怀里,然后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磨道:“明明该生气的人是我,怎么你反倒是给我耍上小脾气了。”   苏锦萝挣扎一番,没挣开,便埋首,狠狠的在陆迢晔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陆迢晔低哼一声,却没将胳膊拿开,只瞧一眼那小巧圆形咬痕。“属狗的吗?”   “你才是狗呢。”苏锦萝气急,但话出口后就后悔了。果然,身后传来男人一声冷笑,自己被掐着腰翻了个身,面对男人侧躺。   “王妃方才,说什么?”锦帐内灯色不亮,但苏锦萝还是能清楚的看到男人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每次瞧见这副模样的男人,苏锦萝就觉得瘆得慌。   “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苏锦萝嗫嚅着声音,赶紧把小脑袋埋了下去。   陆迢晔低笑,抚上苏锦萝那身白肤。他知道,小妇人的这身皮肉,味道尤其的好,总是让人爱不释口。   修长指尖托住苏锦萝的下颚,将人带向自己。   苏锦萝盯着面前的陆迢晔,微微出神。她咽着口水,面前的男人俊美如俦,细薄唇瓣轻抿,嘴角翘起弧度。亲她时,总是习惯在最后结束前咬上一口。   男人越来越近,苏锦萝突兀有些紧张。   她闭上眼,感觉到那阵温软热气贴上自己的面颊,她下意识噘嘴,触到男人的唇,凉凉的,就像今日吃的雪花酿。   “呵。”耳畔传来一阵轻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苏锦萝立时回神,猛地一下将人推开,却不防自己的后脑勺撞到榻上的横梁,发出一声闷响。   “唔……”好疼。   捂着脑袋,苏锦萝憋着一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陆迢晔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直揉的一头青丝杂乱。   “真蠢。”说完,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不大,却声声入耳,带着难掩的清愉。   “你不要笑了。”苏锦萝气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又羞又恼。   陆迢晔压着人的小脑袋,一俯身,埋首于她粉颈侧,唇角触到那片白玉耳垂。   “方才在生什么气?”   苏锦萝身子一僵,想起自己生气的原因,决定打死都不说。   “王妃若是不说,那本王便再出去与城阳郡主聊上半个时辰,可好?”男人的声线又低又沉,与平日里说话时完全不一样。但苏锦萝知道,这才是男人的本来面目。   “你,你怎么知道……”话出口,苏锦萝便后悔了,因为她突兀察觉到,这是男人在诓她。   果然,男人起身,顺带着将苏锦萝也给带了起来。   “原来是在吃醋呀。”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将苏锦萝臊的连身子都红了。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欣赏,小妇人绯红着身子,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只待自己采撷。   苏锦萝环住身子,身下盘踞着一条纱被,被陆迢晔用膝盖压住,她根本就无所遮挡。   抬臂圈住苏锦萝,陆迢晔用指尖勾着她的系带,一下又一下,酥麻麻的就像是在戳着苏锦萝的心一样。   “你,你既知道,那为什么还要与城阳郡主走那么近?”苏锦萝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了,居然会对这样一个伪君子生出不一般的情意。   但她又觉得,还是要怪这伪君子生的太好。而且既然自己已经嫁给了他,那吃醋什么的,不应该是正常的嘛。就连雪雁还没嫁给明远,不也已经在吃醋了嘛。   “我与她,只算是相熟的朋友。”男人开口,面色如常。   苏锦萝闷不吭声的盯住陆迢晔胳膊上的咬痕,心思兜转。   陆迢晔瞧见纱被上绣着的满目银粉桃花,想起那份诱人的桃花深径,不自禁双眸一暗。   “那我明日去寻虞表哥和瑶姐姐。”   “那个卖鱼的?”陆迢晔面色一变,旖旎心思顿消。   “我与虞表哥,只是相熟的亲友罢了。”苏锦萝对着手指,悄悄觑一眼陆迢晔。   陆迢晔轻笑,“我的萝萝,真是越发聪明了。”   苏锦萝歪头,小小声的道:“原来,你也是在吃醋。”怪不得这人一看到虞表哥,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全然没有明日里那副清冷君子模样。   “本王就是在吃醋,那又如何?”   她倒是不能如何……不过就是觉得心里头高兴。   戳了戳陆迢晔的腰眼,苏锦萝掩嘴偷笑。“你既然是治病救人,那我自然不能拦着你。”   “不治了。”   “嗯?”   “家里头摆着这么一个醋坛子,让我怎么治?”陆迢晔捏住苏锦萝的鼻尖,将脸凑过去。“但是如果萝萝敢去见那个卖鱼的,本王就让他变成一个臭卖鱼的。”   这,有什么分别吗?   “人死了,自然就臭了。”   “你,你……”苏锦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你别乱来,虞表哥只是我的表哥而已。”   “那城阳郡主也只是我的病人而已。”   苏锦萝一噎,觉得自己还是斗不过这个伪君子。   ……   翌日,天色不大好。苏锦萝窝在榻上休息,雪雁和玉珠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静南王府。   “王爷呢?”苏锦萝打着绢扇,懒洋洋道。每日里她醒过来,总是不见人影。苏锦萝绝对不承认是自己贪睡。   “听说安阳公主有些不适,王爷去替人诊脉了。”   “哦。”倒是做得一手好人。   “城阳郡主呢?”苏锦萝又道。   “这奴婢就不知了。”   陆迢晔去了许久未归,苏锦萝等的懒乏,便领着雪雁和玉珠儿去安阳公主府的后花园子里闲逛。   昨日里那群没见着陆迢晔的,今日纷纷在院门口蹲点,一瞧见苏锦萝出来,立即便围上来。   “王爷去给安阳公主诊脉了。”苏锦萝笑盈盈的说罢,便见那些贵女一使眼色,纷纷寻了借口告辞。   苏锦萝一撇嘴,看到坐在一旁美人靠上的方婉巧。   她打着一柄美人扇,虽年幼,但身姿初显,穿一件薄罗衫,身旁站着林挚。   林挚打一柄洒金扇,撩袍而坐到方婉巧身边,方婉巧嫌弃的一摆手,起身,走至苏锦萝面前,蹲身行礼。“给静南王妃请安。今日天色不错,王妃可否有兴致同游?”   苏锦萝觑眼看林挚,那人也上来了,跟屁虫似得。   “倒是有空的。”苏锦萝话罢,只见方婉巧转头看向林挚,不客气道:“林公子自便。” 第58章   安阳公主府的后花园子里头很清净, 大致是因为人都去瞧陆迢晔了。   方婉巧与苏锦萝并排而走,满目葱翠, 繁花如锦。   方婉巧突然开口道:“我嫂子前些日子被诊出有了身孕。”   “哦,那是好事。”苏锦萝点头, 神色如常。   方婉巧拧着绣帕, 率先坐到凉亭内的石墩上, “苏锦萝,觉得我大哥如何?”四下无人,方婉巧直呼苏锦萝的名讳。   苏锦萝也不在意,她用帕子擦了擦石墩, 提裙坐下, “是个很厉害的人。”年纪轻轻, 官拜内相,确实十分年少有为。   方婉巧盯住苏锦萝,面色有些怪异。她侧身,望向脚下一片假山峰峦, 苍翠林木。想起她大哥新抬的一个姨娘,长的尤其鲜嫩白细, 那双眼, 水雾雾的清澈,与苏锦萝有七分相似。   她嫂子朱翘怜因为这事与方淼怄气, 提着行李便回了镇国侯府。方淼如今重登高门, 他对朱翘怜本就没甚怜惜之心, 也没去接人, 反倒是让那个姨娘有了可乘之机。   这姨娘本来只是朱翘怜的一个陪嫁丫鬟。朱翘怜此人心气极高,将一众丫鬟管的服服帖帖,根本不让她们沾手方淼。   但奈何,那日里方淼醉酒,朱翘怜有孕早歇,这丫鬟就端着解酒茶入了书房。   灯色朦胧,美人似故人。美人有意撩拨,方淼半醉未醉,半醒未醒的成了事。事后,他本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但奈何朱翘怜闹的太过,方淼一气之下便将这丫鬟开了脸,抬了姨娘。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方婉巧偶瞧见那姨娘,穿戴衣饰,与先前苏锦萝在理国公府内的装扮相差无几。   一次,方婉巧憋不住,终于寻了个由头与那姨娘说话,那姨娘道:爷欢喜我这样穿。   能从一个陪嫁丫鬟被抬成姨娘,这姨娘也不是个简单的,自然能揣摩出方淼的几分心意。   这姨娘没见过苏锦萝,可方婉巧见过,她不仅见过,还因为这人抢了她的静南王而格外关注,每日里都在自家大哥面前说些苏锦萝的坏话。   昨日里,她回府,说静南王给苏锦萝买了一对玲珑坠儿。今日去时,便见那姨娘戴着一对新制的玲珑坠儿在自个儿面前招摇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方婉巧似明白了什么事。   她的大哥,原来真的心悦苏锦萝。   可这苏锦萝,到底有哪里好?   石桌上置着新茶,方婉巧端起,轻抿一口。昨日里,理国公下朝,与她大哥提起苏清瑜,有意结亲。   大哥虽未应,但看样子,确有结交之意。毕竟苏锦萝如今贵为静南王妃,苏清瑜虽无官职在身,但成婚后随意捐个官,也能在朝廷中得一席之地。   方婉巧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说要什么,便能得什么,说不要什么,便能不要什么的人了。如今的她,与大哥一般,肩负着扛起文国公府的重任。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就如大哥,即便欢喜苏锦萝,那时候若是想娶,也是能娶得的,可就因为四皇子出事,他便只能拱手让人,娶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女子回府。   这一条路,不仅是大哥,她也是要走的。走那条,旁人认为最好的路。   一碗新茶下肚,方婉巧更觉神思恍惚。   她拿起石桌上置着的美人扇,却越扇越热。   “你,有没有觉得热?”方婉巧蹙眉,手中的美人扇忽上忽下的扬起一阵热风,隐约能闻到一股甜腻香气。   苏锦萝晃了晃小脑袋,也觉闷热的厉害。   她转头,看到方婉巧那张绯红小脸,头重脚轻的站起来想喊人,但无奈脚软的厉害。   “是不是,中了暑气?”苏锦萝趴在石桌上,用力扯开衣襟,声音软绵绵的喘着气。   方婉巧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用绣帕沾了新茶随意抹了一把脸,然后跌跌撞撞的站起来道:“我去唤人,你呆着。”   “唔……”苏锦萝迷迷糊糊的应一声,胡乱一抓,扯住方婉巧手里一块湿漉漉的绣帕,再抬眼,方婉巧已经不见了。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苏锦萝听不真切,只觉有人来了,自个儿应当是有救了。但当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时,只听得一阵步摇动,清灵空响,由远及近。   苏锦萝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她抚着胸口,隐约察觉到什么,当即便狠拧了自己一把。稍清醒后,循着一抹幽径往前去。   那头,城阳郡主与罗延规偶遇后花园,红绫从不远处而来,隐在城阳郡主耳畔说话。   城阳郡主颔首,面色微白,紧紧的攥着手中绣帕。   “罗大人,前头有一石亭,咱们进去坐会子吧。”城阳郡主袅袅走在前头,罗延规盯住人,眸色浑浊,上下打量。   这样清高气节的一个女子,若是折在身下,该是何等风光享受。   城阳郡主没注意到罗延规的眼神,只顾着往前去,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进到石亭,里头无人,茶水用了一半,余两只盛着茶水的空茶碗。城阳郡主眼见红绫往前去寻苏锦萝,她便假意与罗延规说话,拖延时间。   石桌上的新茶里头加了东西,城阳郡主自然不会碰,但罗延规却被她劝着灌了一碗又一碗,只觉越吃越渴。   青葱玉手执麈尾念珠,倒上一碗清茶。罗延规盯着那手,只觉心底涌起一股火气。   天气燥热,城阳郡主拿起方婉巧遗留下来的那柄美人扇,轻扇了扇,只觉一阵甜风而至,香软如花。   罗延规定定的盯住城阳郡主,药效已经开始发作。   城阳郡主手执美人扇,起身,“茶吃完了,我替罗大人再去取些来。”话罢,城阳郡主往前行去。   罗延规眼见美人要走,抬手欲抓,却发现自己四肢软弱无力,连美人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城阳郡主执着那美人扇,往红绫走的方向去。   小曲幽径,花木深深。城阳郡主越走越热,她抬手按住身旁的假山石,看了一眼白晃晃的天。   难不成是中了暑气?   手中罗扇掉落,城阳郡主又往前行几步。   身后,有人执起那罗扇,往城阳郡主的方向追来。   男人手持洒金扇,飘飘而行,猛地一下将人揽进怀里,却在看清楚脸时,眸色一怔。   “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浑身酥软的瘫倒在男人怀里,咬着唇瓣,鬓角汗湿。   林挚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无人可窥,立时将人抱进一旁假山石洞之中。   他在那柄美人扇上动了手脚,原只需片刻便能将方婉巧弄到手,却不想横出个苏锦萝。他一路尾随,中途看到城阳郡主与罗延规,为避人,跟丢了方婉巧,本想着不知便宜了哪个畜生,却不想瞧见小径中遗落的美人扇,便欣喜若狂的追了过来。   只不曾想,这手执美人扇的,不是方婉巧,而是城阳郡主。   低头看着面前双颊绯红的城阳郡主,林挚暗咽了咽口水。   到嘴的肉,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   那头,红绫循着路径去找苏锦萝,却便寻不到,她蹙眉,站在原处四看,回返时听到假山石后传出声响,便探身瞧了瞧,却见城阳郡主衣衫不整的躺在里头,身上伏着个男人。   红绫不敢细看,立时走远,但走了几步,又反身寻了个僻静处躲了进去。   林挚发泄完,系好裤子,着急忙慌的便去了。   红绫进假山石洞,脚下踩到一顶金叶步摇冠。城阳郡主嘴里塞着烂布条,面无人色的躺在那里,似已昏厥。身上青青紫紫的,满是痕迹。   红绫转身,疾奔出去拦住林挚的路。   林挚正在整理衣冠,被突然出现的红绫唬了一跳。他的脸上尚带胭脂,心虚的转头。   “林公子。”红绫唤住人。   林挚轻咳一声,“何事?”   “给林公子请安,不知林公子可瞧见我们郡主了?”   “哪个郡主?”   “城阳郡主。”   林挚身子一僵,他“唰”的一下打开洒金扇,摸了摸鼻子,“不曾见到。”   “既然如此,那林公子腰间怎么挂着郡主的香囊?”   林挚霍然往下看,果然见自己的腰上挂着一个女式香囊,应该是刚才着急忙慌的拿错了。   见林挚面色一瞬煞白,红绫上前,压低声音道:“我知林公子做的事。”   “我,我做什么事了。”林挚偏头,欲走,被红绫扯住了宽袖。   “林公子,城阳郡主虽不是太后亲女,却胜似亲女,你做那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林挚神色一顿,面色难看的转头,“你看到了?”   红绫莞尔一笑,“林公子莫慌,奴婢是来救公子的。”   ……   苏锦萝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去,走的不知东西南北。   她看到一处清泉,泉眼清澈,“咕咕”冒着泉水。渴的厉害的她立时就扑了上去,喝了个畅快。   苏锦萝身处之地是一片山林,她瘫软在大石上,头顶是白黄天际,耳畔是簌簌竹音,脚边是毛绒绒的……   嗯?毛绒绒的?苏锦萝低头,看到一只绒毛兔子。   “香香?”苏锦萝面红耳热的扑过去,绒兔子受惊,蹦跳的跑远。   苏锦萝趴在地上,哀嚎着唤道:“香香,香香……”   眼前出现一双皂角靴,靛青色的衣角。男人蹲下来,看到瘫在地上的苏锦萝。   苏锦萝没吃凉亭里的茶,因为那茶水是凉的,她身子刚好,特意记得陆迢晔说的话,不敢吃冷物,所以那茶虽倒了,却都是方婉巧一个人吃的。   而方婉巧那柄美人扇上虽被林挚动了手脚,但苏锦萝离的远,面红耳热一时,只觉渴,哪里还记得陆迢晔说的话,闷着头吃了那么多泉水,神思归位,只剩一点余热。   “香香?”苏锦萝伸手,抓住那只皂角靴。   男人沉静半刻,一双重瞳晦暗不明,他道:“我是香香。”   苏锦萝放心了,笑着睡过去。   她一路走来,发髻全散,衣衫凌乱,如今披散着一头青丝碎发,珠花簪子尽无,只余一双玉耳之上点着一对玲珑坠儿。趴在地上,露出一张泛着绯红晕色的瓷白小脸,粉颈纤细,覆着水汽,生嫩可人。   四皇子眼看着那小姑娘穿一件湿漉宫装,一脸信任的酣睡模样,面色微变。他尚记得那时在理国公府内的事,怎么如此巧,偏在这安阳公主府又碰到了人?   经历了“刺杀诬陷”一事,四皇子越发低调。今日他本是来与罗延规谈事的,却不想那人不见踪影,他无奈,只好走小路离去,却不想在这山林里碰到了苏锦萝。   罗延规权大势大,在陆府三省就是土皇帝。若有他的军队助力,那他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可这人傲慢惯了,在四皇子看来,怕是不甘居于人下,而更可能……起兵造反。   小姑娘虽昏睡了过去,但依旧抱着他那只皂角靴。   四皇子抽了抽,没抽动。   看着瘦瘦小小,怎么力道却是足的很?   四皇子敛目,将小姑娘扶起来,隔着一层衣物,触肌烫热。   “热……”小姑娘似醒非醒,扯开了衣襟,入眼白腻。   四皇子呼吸一滞,偏头,想帮苏锦萝拉好衣裳,却不想不小心触到那片肌肤,丝滑滑的就跟绸缎一样,但绸缎却没有这么热,这么烫……四皇子陡觉,满目香腻,无处可触,慌张的把人扔了回去。   苏锦萝的脑袋磕到地上,她不满意的低哼一声,娇娇软软透着糯意。   四皇子霍然起身,平静心境。   上次是在理国公府碰到的人,但这也不能说明这姑娘就是理国公府的,而且看如今模样,应当是被人下药了。   想罢,四皇子起身,欲往前去,却没走动。小姑娘搂着他那只皂角靴,就跟搂着救命稻草似得。   四皇子无奈,褪了靴子任由她搂着,然后赤着一只脚去舀了泉水来,直接就泼了苏锦萝满身满脸。   “唔……”苏锦萝昏昏而醒,“香香……”香香怎么变成人了?   四皇子蹲下来,他背着光,一双重瞳隐在暗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你是哪个府的?”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吃力的抬手。   四皇子伸手,扯出小姑娘手里的绣帕,上头绣着一个“方”字。   倒是听闻文国公府的方淼有一嫡妹,闺名唤方婉巧,年岁瞧着,跟眼前的小姑娘一般大小。   其实论起来,方婉巧还要唤四皇子一声表哥,只是四皇子一贯不喜与这些娇姑娘打交道,平日里听见声就走远了,根本就不会去刻意攀谈。以至于将苏锦萝错认成了方婉巧。   “方婉巧?”四皇子试探道。   苏锦萝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点头,“嗯,方,方婉巧……”去哪里了?   四皇子褪下宽袍,替苏锦萝遮在身上,然后拦腰把人抱起。   苏锦萝身上裙衫尽湿,虽披着四皇子的外袍,但只片刻就将那外袍给浸湿了。靛青色的外袍,湿了后颜色更深,显出女子皎美身段。   四皇子紧了紧力道,闭目半响后,终于迈步向前。   ……   一辆马车辘辘停在文国公府,赶车人上前去报信。   看守门房急急迎出来,寻了婆子、丫鬟,将马车赶进去,但当打开帘子时,却发现里头躺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家姑娘。   “这是谁?”   深闺内宅里头婆子、丫鬟,哪里认得静南王妃。   “爷来了。”有丫鬟急喊一声,方淼身穿官服,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管家。   “听说人送回来了?谁送的?”   “没看到送的人,姑娘是坐着马车回来的。”管家说完,见马车边围着一群人,正抻着脖子往马车里看。   “都围着干什么?还不把姑娘送回房?”管家骂道。   婆子期期艾艾的上前,“这,这里头的不是姑娘……”   方淼皱眉,眉间两条竖痕尤其明显。他板着一张脸挥退下人,侧眸往马车内看去,然后眸心一窒。 第59章   当听丫鬟说, 方淼房内又多了一个女子时,朱翘怜顾不得颜面,立时打包行李, 从镇国侯府冲回了文国公府。   苏锦萝被安排在一间厢房内,她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   厢房被打扫的很干净, 身下是用柏木雕琢成竹子形状的小漆床,室内置着上绘花鸟繁盛的画屏,案桌上摆着乌木底座的玉石香炉,绣桌上放着简单的茶奁、茶杯等物。   槅扇半开,卷着芦帘, 能从中看到院内的情景。   穿廊处,行来一人, 穿白绢衫儿, 梳薄蝉簇鬓,耳上一对玲珑坠儿,素手打着白绢扇儿, 袅袅行来,让苏锦萝有一瞬恍惚。   “妹妹, 我进了。”雕花木门被人推开, 女子绕过画屏, 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怔怔抬眸, 对上女子那双眼, 觉出几分熟悉感来,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沈姨娘也在打量苏锦萝。小漆床上, 女子穿一件葱绿色的薄衫,底下一条白绫裙,清凌凌的坐在那里,面颊绯红,青丝披散,眉梢眼角皆带风情。那双眼,水雾清澈,透出纯稚。   目光在那白玉小耳上缀着的玲珑坠儿上略过,沈姨娘一愣,而后莞尔笑道:“妹妹模样长的真好看,倒是与我有三分相似。”   妹妹?苏锦萝疑惑的歪了歪头,她什么时候又多个姐姐?   “这里是什么地方?”苏锦萝开口,声音沙沙的微哑,她轻咳一声,喉咙干涩的厉害。   见状,沈姨娘放下手中白绢扇儿,亲自到绣桌前倒了茶,递给苏锦萝,神色怪异道:“这里是文国公府。妹妹不知?”   文国公府?苏锦萝蹙眉,“你怎么唤我作妹妹?”   沈姨娘提裙坐到苏锦萝身旁,掩唇笑道:“妹妹还不识得我,我也是爷新抬的姨娘,仗着辈分,浑称声姐姐。不过等妹妹入了爷的房,抬了姨娘,我这呀,就要变成旧人了。”   入房?抬姨娘?苏锦萝一脸懵懂的吃完一碗茶,觉得嗓子稍舒坦些,便道:“你的爷是……”   “自然是大公子了。”   大公子?方淼?原来她是被方淼救了。   “我不是你们爷……”苏锦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垂花门处一阵吵闹。她抻着脖子往外瞧了一眼,隐隐绰绰看到一个女子身形。   “哎呦,坏了,是夫人回来了。快,妹妹与我去避避,如今爷进了宫,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这朱翘怜惯是个厉害人物,就连大夫人都拿她没法子。”   沈姨娘口中的大夫人,就是苏锦萝的亲姑母,苏氏。   能让苏氏都没法子的人,可想而知,是个怎生厉害的。   苏锦萝被沈姨娘拉扯着往外去,还没走上几步,就在穿廊处碰上了朱翘怜。   苏锦萝被迫止步,神色怪异。说是要避人,怎么偏还往这人走进来的方向撞?   “夫,夫人。”沈姨娘似是十分惧怕朱翘怜,却依旧将苏锦萝挡在身后。   “还知道我是夫人,我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呢!”朱翘怜怀有身孕,不足两月,身形未显。她板着一张脸,略显英气的面孔此刻更是刻板的厉害。   “夫人,当心动了胎气。”沈姨娘小声劝慰,声音柔柔的偏头,露出双耳上的那对玲珑坠儿,描眉画目的衬出一双风情眼。   朱翘怜瞧见眼前那晃来晃去的玲珑坠儿,气急,直接上前就给它拽了下来。   “啊……”沈姨娘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又哭又叫,声音凄厉。   朱翘怜尤不解气,径直上前拉扯着沈姨娘的蝉髻往美人靠上撞。“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自小跟随。我对你如何,你又对我如何!做出如此下贱之事……”   沈姨娘被抓的髻发蓬乱,衣衫半敞,额角青肿的瘫软在地。耳垂上的血迹滴滴答答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闷热天气中泛起一股血腥气。   朱翘怜发足了气,将矛头对准苏锦萝。   “我倒是要看看,哪个小贱蹄子……”话说出一半,朱翘怜顿时止了声音。“静南王妃?”   苏锦萝柔柔立在那处,身上着薄衫,脚上趿拉着一双软底儿缎面绣花鞋。方才沈姨娘急拽着她走,她连绣花鞋都没穿好。   “方夫人。”苏锦萝满露尴尬。这朱翘怜,真是彪悍至极啊。   “王妃怎么在这处?”   “啊,我……”其实连苏锦萝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处的。   “王妃?”沈姨娘正趴在地上“呜呜”的哭,听到朱翘怜的话,整个人一蒙。“你,你是,静南王妃?”   苏锦萝点头,“我方才没告诉你吗?”   沈姨娘面色煞白。想起自己刚才还拉着这静南王妃的手唤“妹妹”,又说了什么“抬姨娘”的话,简直冒犯之极,恨不能立时撞死过去。   “爷来了。”垂花门处,传来婆子的呼唤声。   正站在穿廊上的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那率先进廊的男人穿蟒袍官服,头束玉冠,风姿清朗的疾步而来,面色冷凝。身后,是肃黑着一张脸的方淼。两人皆穿官服,像是刚刚下朝回来的样子。   “给王爷请安。”   朱翘怜整理衣冠,蹲身行礼。   沈姨娘战战兢兢的伏跪于地,以额触地。心中却想,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静南王,果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略过两人,站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面色不大好,那双总是泛着清冷眸色的眼中沁着血丝,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个儿瞧,幽深如潭,让人怵目。   霍然,男人展颜,如春风拂面,冰霜消融。   修长白皙的手掌缓慢伸出,摊平在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低头,那手近到,能看清掌心纹理。   “回家了。”   晨曦初显,斜照入穿廊,卿云烟霞,花名拽拽,灌丛横生。耳畔凉风阵阵,似雾非雾,萧萧瑟瑟。男人的身上渡着一层绒光,从头罩下,濯濯如阳。   苏锦萝抬手,白嫩指尖轻触。   陆迢晔猛地一拉,豁然握紧。   苏锦萝被拽的一疼,纤细秀眉蹙起,挣扎了下,却被握的更紧。   宽大蟒袖落下,将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掩住。苏锦萝能感觉到陆迢晔的力道和那肌肤炙热的温度。   “多谢方大人留宿。”陆迢晔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方淼,眸色平静。   方淼上前一步,拱手作揖。   沈姨娘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攀住方淼的胳膊。双眸泛着眼泪,白皙额角青紫红肿,看上去尤其的楚楚可怜。   “爷。”   一旁,看到方淼的脸色,朱翘怜竟也有些发憷。她捂着肚子,往后退一步,靠到美人靠上。   沈姨娘拽着方淼的宽袖,声音呢喃,“爷,奴婢实在是不知,那是王妃呀。”   方淼低头,轻咬牙,面色却不变,只微颔首,让沈姨娘退下。沈姨娘却哪里会放过这个整治朱翘怜的机会。能有静南王妃当证人,她看朱翘怜这次不褪一层皮。   她凑着身子,将自己受伤的耳朵露出来,两行清泪落下。“爷,夫人说不喜妾戴您送的那对玲珑坠儿,硬是给扯了下来。”   说着话,沈姨娘朝方淼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只耳朵,可见朱翘怜方才用的力气有多大。   朱翘怜慌张的扔掉手里那只沾血的玲珑坠儿,神色慌张的看向方淼。   沈姨娘继续道:“方才王妃都瞧见了。伤了奴婢是小,可若是惊吓到了王妃,那可如今是好。”一边说话,沈姨娘一边哭起来,呜呜咽咽的伤心不已。   她本想着让朱翘怜与爷新纳进房的姨娘杠起来,鹬蚌相争,她坐得渔翁之利。却没曾想,这姑娘竟然是静南王妃,她差点得罪了大贵人。   不过好在看着像是个好相与的。刚才朱翘怜那番大动干戈的泼妇模样定惹了爷厌烦,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爷此刻定是恼了。   方淼确实是恼了,但他恼的却另有其事。   “这位是方大人的……”陆迢晔盯住沈姨娘,视线上下逡巡一圈,从那只玲珑坠儿,到那双眼上。   确是有三分相似。只是穿戴再像,赝品终归是赝品。   对上陆迢晔那双似看透一切的眼,方淼难得感觉羞恼。他觉得,自己的龌龊心思在一瞬时被摊开在日头下,无地自容。   “回去。”方淼厉声道。   沈姨娘笑盈盈的看向朱翘怜。   朱翘怜咬唇,面色惨白。“方淼,我的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方淼转身,一把扯开攀在自己胳膊上的沈姨娘,双眸隐显狠色。他重复道:“回去。”   沈姨娘一怔。她的胳膊被方淼攥住,男人一使力,心里存着怒气,没有轻重,登时疼的她面色惨白。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胳膊要被方淼捏碎了。   “爷……疼……”沈姨娘疼的出气多,进气少,面上淌出热汗,滴滴答答的就像是刚刚沐浴完一样,只是那面色却惨白的吓人。   方淼僵着身子放手,沈姨娘再顾不得什么,落荒而逃。   夏木阴阴,绿浓荷香。   廊内,四人皆未说话。   陆迢晔抬手,状似无意的抚过苏锦萝挂在双耳上的玲珑坠儿,声音轻缓道:“方大人,你书房那幅寒梅图,我前几日瞧见,怕是赝品。”   方淼垂眸,声音森森。“多谢王爷提醒。”   陆迢晔轻笑,牵着苏锦萝,略过方淼往前去。“多谢方大人照料本王的王妃,日后必携礼登门拜谢。”   方淼立在原处,抬眸,看到那消失在垂花门处的两道身影。   “爷。”朱翘怜上前,面带期待的看向他。方才方淼呵斥沈姨娘,维护了她,这让朱翘怜感到十分意外。   方淼敛眉,视线落到朱翘怜平坦的肚子上。“安心养胎,莫生事端。”   “好。”朱翘怜的脸上显出喜色。   方淼拢袖,往前去。路过书房时脚步一顿,唤来书童。“去,将那幅寒梅图取下来,烧了。”   书童一愣,“爷,您平日里不是最喜这幅寒梅图的吗?”   方淼未说话,书童在他那冷凝的视线中,慌张而去。   朱翘怜立在廊内,脚下踩到一个玲珑坠儿。她神色嫌弃的踢开,刚刚走了两步,却是面色大变。   玲珑坠儿,沈姨娘……   她就说那沈姨娘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原来是像静南王妃!   朱翘怜大惊失色的扭头看向方淼,想起刚才静南王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疾步追上方淼。   “爷,爷……”   方淼止住步子。   “爷。”朱翘怜气喘吁吁地拽住方淼的宽袖。“爷,如今形势,您可不能再生出旁的心思。静南王虽无实权,却心思通透。如今陛下身子大不如前,朝中各方势力盘桓错枝,一步错,前头便是无尽深渊。您就是不为自个儿打算,也要为了咱们未出世的孩子打算呀。”   任凭朱翘怜如何想,也不会想到,方淼竟会对苏锦萝有意,怪不得会看中沈姨娘。平日里硬梆梆的一个人,还给她添置女儿家的衣物首饰。还有那书房槅扇后蔓延而出的女萝,原本是一死物,如今看来,却是一思物。   以物思人,以物念人。   方淼被说出心事,恼羞成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爷!明眼人都瞧清楚了,您怎么还要自欺欺人?我不是怪您,只这不是在伸着咱们自个儿的脸给人打嘛!”如此明显的一个把柄,若是被人抓住了大做文章,文国公府必与静南王府交恶。   朱翘怜气急,话罢后捂着自己的肚子,面色苍白的弯腰。“爷,我的肚子,好疼……”怀着孕,心绪还敢如此大起大落,朱翘怜这是动了胎气了。   方淼皱眉,唤了垂花门处的婆子去照料朱翘怜,甩袖去了。   “爷,您不可跟静南王作对呀……”朱翘怜哑着声音,虚弱道。   方淼充耳未闻,疾步离开。   静南王,惊艳才绝,皇帝胞弟,又如何,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他已放弃过一次,如若,四皇子登基,那他,还是机会的。他不介意她已嫁过人,若得,他定将她捧在手掌心里娇宠着。   只要她想,他便给,就算是正房夫人的位置,也可。   眼前浮现出女子那双眼,水雾雾的含着泪珠,软在他怀里,就像春泥娇花,满鼻腻香。男人霍然绷紧身体,喉头轻动。   今日之事,就当还上次陆迢晔给自己处理四大皇商囤积粮食、布匹的人情。日后再相见,是敌非友。   前头小径,青褂白髯的管家急急而来。“爷。”   “寻到姑娘了吗?”方淼开口。   管家面露难色道:“这,尚未……”   “继续找,加派人手,不可声张。”方淼吩咐道:“备车,去寻四皇子。”   “是。”   皇子成年,便能在宫外得一座府。方淼坐马车至四皇子处,府前挂着白绫,两旁挂着两盏白灯。   方淼下马车,穿仪门,走过影壁,被门房引至明厅,宫娥端来松萝茶,香烈细腻。   明厅大敞,槅扇尽除,日头愈大。厅内置大理石屏风,两排红木太师椅,青石砖地,干净宽敞。槅扇处传来鸟鸣蝉叫声,绿槐高柳,芙蓉荷露,宁静悠远。   方淼撩袍坐上副位,抚着手中青瓷茶碗,轻嗅,闻到那股子烈香,扬袖轻抿一口,齿颊留香。松萝茶,在洞山茶之上,天池茶之下。却独具风格,偏引得人不能自持。   四皇子听到消息,从侧门入。他穿一件极普通的靛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挂香袋,身无它物,只手中拿了一女子绣帕。看得出来,是急迎出来的。   “方大人,昨日忘归还了。”四皇子上前,坐上首位,将手里的绣帕置于桌上。   方淼接过,看到绣帕上的字样,“四皇子知道巧儿下落?”   四皇子一愣,“昨日不是替方大人送回去了?”   方淼敛神,面色微凝,良久后道:“昨日四皇子送回来的,是静南王妃,并未巧儿。” 第60章   三伏盛夏的天, 院内秋千已搭好,侧院里头的葡萄藤攀满整座藤架。   晌午,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   苏锦萝坐在朱窗前, 黑油油的头发,髻发周围小簪齐插, 斜戴一支茉莉小簪,排草梳儿后压。一对珍珠坠儿,身上一件绢纱湘裙,腰上一条汗巾儿,下头一条红纱绫裙。   她晃悠着一双腿, 偷眼觑看正在木施前褪衣的陆迢晔。   因为上早朝的缘故,所以陆迢晔穿的尤其整齐。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了好几件, 一路回府, 即便马车内置着冰块,他脱衣时,最外头的蟒袍也已经汗湿了。   后背处的素白中衣上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明远早就备好了香汤在净室。   苏锦萝已沐浴完毕,陆迢晔拧着眉头, 转身步入净室。   见人走了, 苏锦萝这才缓慢松下一口气。   她掰着手指头, 身旁雪雁端来凉茶, 玉珠儿捧着冰西瓜。   “王妃, 您昨日到底去哪了?王爷都急坏了。一晚上没睡, 光顾着找您了。”   苏锦萝垂眸, 穿着绣鞋的小脚晃了晃,面露心虚。   雪雁见苏锦萝不说话,便压低声音道:“王妃您知道吗?昨晚上安宁公主府出大事了。城阳郡主她……被玷污了。”   “什么?”苏锦萝猛地一抬头,双眸瞪大。   “还有文国公府的方婉巧也不知所踪。”玉珠儿接道。   苏锦萝想起昨日里方婉巧的模样,应当与她一般,也是中了药了。如今还未寻到,怕是凶多吉少……“城阳郡主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婆子在假山石洞里头发现的,现下闹得沸沸扬扬,太后盛怒,要彻查此事。王爷今早上进宫,应当就是被太后留下来说这事了。”   苏锦萝大胆推测。昨日里除了她,方婉巧,还有城阳郡主都中了那药。到底是何人所为?难道只是为了偷香窃玉吗?   苏锦萝一阵后怕,她觉得,如果没有方淼救自己,那她的下场定不会比城阳郡主好上多少。   净室门口,陆迢晔洗漱完毕,湿漉着头发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雪雁急忙搬了实木圆凳来。   陆迢晔穿着中衣落坐,眉目清冷,上身半湿,显然洗的有些匆忙。黑色长发未卷,搭在后背,滴滴答答落着水。   “说。”男人紧抿着唇瓣,面色不好。他吃一口茶,声音带着冷硬。   苏锦萝被吓了一个哆嗦。她绞着一双手,低头,嘟嘟囔囔的道:“说,说什么呀……”   “说昨日的事。”   “好像,是被人下了药。”苏锦萝的脑袋越来越低。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神志不清的那段时间里,到底有没有被人碰过。   “还有呢?”男人的声音越发冷。   苏锦萝突兀觉得有些委屈。她哽咽着喉咙,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砸在绢纱湘裙上。抹了一把脸,小脸脏了,却止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的愈发欢快。   男人叹息一声,伸出双臂将人揽进怀里。   苏锦萝靠在陆迢晔胸前,湿润的热泪浸透入中衣。   “哭什么?”该哭的可是他。   苏锦萝吸着鼻子,声音嗡嗡。“你凶我……”想起昨日里的惊险,再想到陆迢晔那冷冰冰的态度,苏锦萝愈发觉得委屈,哭的不能自抑。   纱窗开着,但却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苏锦萝使劲吸气,闻进鼻子里的却是一股濡湿的冷梅香。她刚刚虽沐浴过,但一哭,身子一热,又汗津津的。   头顶男人叹息一声,抚着她的脑袋,低头,抬起小妇人的下颚,露出那张哭的红通通的小脸。   薄唇从头顶落下,在眼睑处辗转反侧,含住那不断涌出的热泪,尽数吞入口中。   苏锦萝颤了颤眼睫,纤细的身子被男人一用力,就揽到了身上。   纤细后背抵到纱窗,印出女子身形。腰间汗巾掉落,绢纱湘裙松垮。   苏锦萝惊呼一声,使劲的抓住陆迢晔的肩膀,“这里,不行……”纱窗正对着院子,窗下芭蕉绿叶,穿廊鹦鸟。时不时的还有丫鬟、婆子行走路过。   一把打下芦帘,陆迢晔将人压上竹塌。   榻上原本盘踞着的香香和奔奔惊惶逃窜,苏锦萝重重摔上去,竹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响。   炙热的呼吸压着门面上来,男人动作有些大,苏锦萝疼的一哆嗦。   “你,你弄疼我了……”   “忍着。”   廊下,鹦哥扇着翅膀,颠颠的啄鸟笼,“哒哒哒”的欢快愉悦。   ……   晌午的日头大的很,到了申时,乌云压顶,雷云轰轰。   一阵夏雨来的很快,让人猝不及防。   苏锦萝被陆迢晔揽着,躺在锦帐内。帐帘开了一半,小妇人绯红着一张脸,朦胧着一双眼,显然累极。   陆迢晔卷着指尖发丝,触到那截白腻脖颈,沾着香汗,绯红软滑。   “超标了。”   “嗯?”苏锦萝迷迷糊糊的应一声。反应过来后小腿一蜷,立时把身上的纱被给蹬开了。   刚才这厮说什么?   “方才都要托不动了。”一路从竹塌上将人托到锦帐内,男人尽了幸,可怜苏锦萝被颠的不知所云。   “……我,我这是自然生长的结果。难不成还能按着那画屏里头的美人图长?”白嫩指尖一扫,透过锦帐落到寝室内立于几案侧的画屏。“你为何将我的素娟屏风换成这美人图?”   “日日瞧着,兴许能长的好看些。”陆迢晔撑着下颚,斜靠在榻上,垂眸看向苏锦萝,露出一抹笑,眉梢眼角,皆是餍足。   苏锦萝憋气,她看到几案上摆着的紫葡萄。起身,软着腿儿走过去,猛地朝陆迢晔扔过去。   男人偏头避开,那颗紫葡萄“咕噜噜”的滚在纱被上。   苏锦萝又扔一颗,陆迢晔张口,正好入嘴。   “正觉着渴呢,王妃真是贴心。”陆迢晔一舔唇,将那颗紫葡萄脸皮带籽的吞进去。   噎不死你!   “那你就自个儿吃个够吧。”苏锦萝一抬手,将那一盘紫葡萄,尽数朝陆迢晔砸了过去。   紫葡萄漫天而下,一些被锦帐挡在外头,一些砸在陆迢晔身上。男人面色不变,只拨开面前的紫葡萄,捻了一颗在手里,然后翻身下榻,走至苏锦萝面前,捏了捏她的脸,将那颗紫葡萄给她塞进嘴里。   “消气了?”   苏锦萝嚼着嘴里甜滋滋的紫葡萄,吐出皮来,声音软绵道:“你也不给我剥了皮。”   陆迢晔低笑,将人揽进怀里,吩咐丫鬟进来收拾。   苏锦萝去净室里擦了擦身子,出来的时候就见几案上摆着一盘剥好的紫葡萄。   男人坐在槅扇前,正在擦手,原本白皙的指尖被紫葡萄汁染了色,有些擦不掉。苏锦萝接过来,握住陆迢晔的手,小心翼翼的替他将指缝中的汁水擦去。   “我听说,城阳郡主的事了。”苏锦萝坐过去一点,犹豫良久后道:“我觉得,昨日的事,应该不是凑巧。”   陆迢晔眸色一沉,低应一声。“嗯。”   “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是后花园子里头的那碗茶有问题。”苏锦萝歪着小脑袋细想,“方婉巧吃了那茶,与我一般,身子不适。她先走,我后赶过去,却已经寻不到人……”   说到这里,苏锦萝担忧道:“方婉巧的人寻到了吗?”   “不知。”陆迢晔擦罢手,突然抬眸看向穿廊处。   那里,走来几个宫婢,在最前头的人,是一个小太监,唇红齿白的低着脑袋,步子有些急,苏锦萝瞧着有些眼熟。   小太监被明远拦在外头。   “福缘公公。”   福缘笑应,面色却不大好,他贴耳与明远说话。   明远原本笑眯眯的脸色也是一僵,直转身往屋内来。   “爷。”   陆迢晔一抬手,起身,领着明远往屋外去。   苏锦萝趴在槅扇边,神色奇怪的看着这三个人。片刻后,陆迢晔神色怪异的往苏锦萝这处看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一颗心揪起来。   福缘穿过两人,进到屋内,行至苏锦萝面前,双手交覆于前道:“王妃,太后有请。”   ……   苏锦萝穿戴整齐,坐车入宫。   一路上,陆迢晔都没有说话,他阖目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动。   照旧去了寿康宫。   宫道上,陆迢晔走在前头,苏锦萝跟在后头。身侧宫娥紧紧跟随,面无表情的模样跟这座巍峨却森冷的宫殿似融为一体。   苏锦萝快跑几小步,伸出小手勾住陆迢晔的指尖。   陆迢晔动了动,握着苏锦萝的手,声音清冷道:“莫怕。”   寿康宫前,真宁公主正被乳母抱出去。她趴在乳母肩膀上,看到远远行来的陆迢晔和苏锦萝,蹬着一双小腿到落地。   乳母没法子,只得将人放下。   “四叔。”真宁公主跑到陆迢晔面前,仰头道:“城阳郡主来了,太后不开心。红绫说了两句话,太后就让乳母将我抱出来了。”   “嗯。”陆迢晔点头,摸了摸真宁公主的小脑袋,道:“去吧。”   真宁公主犹豫的看向苏锦萝,小脸上扬起一个笑。“四婶子别怕。”   苏锦萝一怔,点头。城阳郡主,来了?   真宁公主欢快的去了。   寿康宫门口候着一个老嬷嬷,见人来了,引着陆迢晔和苏锦萝往内去。   先前来时,苏锦萝觉得寿康宫虽看着肃清,但却没有今日那么阴冷。整个宫里的宫娥、太监,就跟脸上被刷了白漆似得,战战兢兢的连呼吸都是数着来的。   终于入殿,太后却是不在。   苏锦萝和陆迢晔被晾在里头,也没宫娥来上茶,等了半刻,太后终于姗姗来迟。   先前见人,太后虽一副雍容华贵之相,但尚算慈眉善目。今日的面色却拉的极不好看。   “城阳的事,都听说了吧。”   “是。”陆迢晔拱手行礼。   苏锦萝慌忙也跟着行万福礼。   有宫娥上前,给陆迢晔端来坐凳。   苏锦萝站在陆迢晔身边,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太后坐在首位,目光如炬的看向她。   “王妃,你昨日也在安阳公主府?”   “是。”苏锦萝点头。   “听说王妃贪食雪花酿,闹了肚子,昨晚是在安阳公主府宿下的?”太后又道。   苏锦萝看一眼陆迢晔,男人坐在那里,神色安详。   “是。”苏锦萝咬着牙道。   太后颔首,身旁有宫娥端着漆盘,捧出一物。“这是今日,从你宿的客房内寻到的,王妃可识得?”   苏锦萝蹙眉想了想,然后摇头,“应当不是我的。”她说的不确信,因为不知道雪雁和玉珠儿有没有将东西收拾干净。   “王妃可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太后似乎对苏锦萝说的话并不关心。   苏锦萝继续摇头,心口“砰砰”乱跳。   “是药。”太后拔开白瓷瓶的堵塞,有宫娥抱了两只猫儿来。闻了那白瓷瓶里头的东西。不消片刻,两只猫迅速纠缠到一处,被宫娥拆开,又抱远了。   凄厉的猫叫声回荡在肃静宫内,直听得苏锦萝汗毛倒竖。明明是三伏天,她却觉浑身发凉。   陆迢晔转头,看到小妇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起身,欲说话,被太后制止。   苏锦萝咬唇。她大致能猜到,太后唤她来,是什么意思了。太后怀疑,城阳郡主身上的药,是她下的。   “那王妃又知道,文国公府的方婉巧现在何处?”太后又道。   苏锦萝僵直着身子,继续摇头。   “在本宫这处。”太后又从漆盘上拿起一柄扇面。素绢扇儿上头的香甜味道已无,但隐约可从边缘绣缝中找出残沫。   “听闻那日里,王妃是与方婉巧在一处的。”太后扔下那柄素绢扇儿,木制的扇柄砸在漆盘上,发出闷响。   苏锦萝身子一颤,伏跪于地道:“是。可这药,臣女确不知为何会在臣女住的客房内。”而且那日里,她也中了这药。 第61章   苏锦萝的心思,千转百回。   她中了药这事, 是不能说的。因为说了, 便要牵扯出她被方淼救了的事。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她还中了药, 即便方淼是个君子,并无越轨之举, 但这事说出来,是会给陆迢晔蒙羞的。   太后坐在首位, 垂眸凝视苏锦萝,久不言。   苏锦萝只觉过了很长时间,久到她的双腿跪的发麻, 才听到太后开口。“将红绫和安阳公主府的那个奴仆带来。”   “是。”宫娥应声去了, 领回来两人。   一个是红绫,一个是大致四十左右的老妇人。   红绫小心觑看一眼苏锦萝,嘴角轻勾, 伏跪于地,再抬首时,面容悲切,如丧考妣。   “太后, 请为郡主做主啊。”声声哀鸣,白额触地, 阵阵有音。   “城阳如哀家亲女, 哀家自会为她做主。”太后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面色并无放松。   红绫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珠子, 身旁跪着的婆子束手束脚的缩着身子,将头埋的极低。   “说吧。将今早上跟哀家说的,再跟静南王妃说一遍。”太后将目光转向那婆子。   婆子浑身哆嗦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开口。“昨日,奴婢在后花园子里头瞧见,静南王妃跟一个男人说话,还给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奴婢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后头路过假山石洞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动静,便偷摸着寻了进去。里头黑漆漆的冲出来一个男人,奴婢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地上还躺着的个姑娘。”   “奴婢本来不识得城阳郡主,是后头红绫姑娘寻了过来,才知道那是城阳郡主。那男人奴婢虽没瞧清楚相貌,但衣饰穿着,跟与静南王妃说话的人一模一样。”   人证、物证俱在,就缺动机了。   红绫抽噎着声音接道:“奴婢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后头想到,前些日子郡主住在静南王府灵鹫庵内时,静南王妃便多次刁难,甚至不让王爷给郡主看病,致使郡主一病不起,养了好些时候才稍稍好转。”   说到这里,红绫红着眼转头看向苏锦萝,声嘶力竭道:“王妃,即便您因为王爷记恨郡主,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啊!你让郡主日后,日后还如何做人!”   苏锦萝怔怔盯着红绫,心中惊惧,面色微白,声音轻软道:“我没有。”   红绫抹了一把脸,喉咙都喊哑了。“王妃,若是郡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奴婢给您磕头,您何苦要为难郡主呢!您都已经是静南王妃了,郡主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啊!”   “行了。”太后开口,看向陆迢晔。“晔儿,你有话说吗?”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到苏锦萝面前,俯身弯腰,拽着人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苏锦萝跪的久了,脚麻的厉害,一个踉跄就撞到陆迢晔胸口。   陆迢晔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搀到凳上。“腿麻了?”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声音嗡嗡道:“嗯。”白嫩小手使劲拽着陆迢晔的宽袖,苏锦萝仰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小兔子似的可怜。   陆迢晔安抚的拍了拍苏锦萝的小脑袋,然后转身面向太后。   “回母后,”男人拱手,眸色清明,“儿臣以为,此事非王妃所为。”   “哦?”   “母后可唤安阳公主。”   陆迢晔话罢,外头便传来宫娥的声音。“太后,安阳公主前来拜见。”   太后眯眼,眸色不明,“宣。”   “是。”   安阳公主被宫娥领着,急急进来,“给太后请安。”   “起吧。”   “太后,安阳以为,此事乃有人栽赃陷害。”安阳公主急赶来,身穿宫装,面未带妆,鬓角沁出细汗。一开口,便是在说苏锦萝的事,想来是早就听到了风声。   太后不言,安阳继续道:“此事漏洞百出,栽赃之人明显也是仓促为之。比如,这婆子乃外院粗使婆子,便是那日进得内院,人人忙的脚不沾地,她怎么偏往那偏僻地方钻?那处小径,便是寻常打扫后花园子的奴仆也都是一月半月的才去一趟。”   婆子张嘴,又闭嘴,偷眼觑看红绫,整个人僵直如木。   红绫攥着拳头,抬袖掩眸,抽抽噎噎的哭的厉害。   太后开口,“红绫,你先下去。”   “太后……”红绫急切的想开口,却被两旁宫娥强硬带了下去。   安阳公主看一眼陆迢晔,继续道:“来时,安阳问了府里的管家。这个粗使婆子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那日里内宅人手短缺,才被调派过去的。不过却不是在后花园子里做事,而是在小厨房里择菜洗碗。”   “你一个择菜洗碗的,却跑后花园子里头去了。”安阳公主轻嗤一声,“怕不是被人用银钱唬了去的吧?”   婆子面色煞白,求饶的太急,都咬到了舌头。“求求求公主饶命啊……那日里是奴婢偷懒,想寻个没人的地休憩一番,却没曾想,竟瞧见那种事……”   “那你方才说,看到静南王妃跟一个男人说话,还给了小瓷瓶这事,是亲眼所见?”   “这……”婆子犹豫起来,“奴婢,奴婢没瞧见人脸,就,就听到那女子说自个儿是静南王妃的人,办成这事,日后就有那男子的好处。”   “没瞧见人脸,只听须臾几句话,便敢如此信口雌黄。”安阳公主面色一冷,“太后,安阳觉得这事定有蹊跷。此事是在安阳府中发生,安阳定会给城阳郡主一个公道的。”   陆迢晔起身,走至太后身旁,拿起那柄素绢扇儿置于鼻下轻嗅,然后道:“若是我没闻错,这药乃春风如意楼的秘药,轻易不肯给人的。”   “而且这柄素绢扇儿是方婉巧的,那城阳郡主又怎么会中招?便是中了招,下药的人也不是针对城阳郡主,城阳郡主只是被殃及池鱼罢了。如此推断,方才红绫那番言之灼灼,便也皆是些废话。”   扔下手中的素绢扇儿,陆迢晔轻笑道:“城阳郡主的病我已经瞧了这么多年,那是自幼体弱,只得调养,无药可医。是我吩咐日后让她去寻府中大夫看病的,与王妃并无关系。”   太后听罢,看向陆迢晔,面色稍有好转。   “既如此说,晔儿的意思是……”   “儿臣的意思是,这下药的人,原本是针对方姑娘的,却不想阴差阳错,城阳郡主反中了药,那人便也阴差阳错的,玷污了城阳郡主。如今,可顺着春风如意楼这条线索查下去。”   太后陷入沉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冠珠被好几个宫娥拦着,撞得发髻零散。   “太后,太后,求您去看看郡主吧,太后,郡主她要寻死啊,太后……”   太后猛地一起身,被身旁宫娥搀扶着胳膊,疾步往外去。   安阳公主跟陆迢晔对看一眼,陆迢晔牵过苏锦萝的手,紧跟上去。   城阳郡主被安排在寿康宫的侧殿内。此刻,里头一片狼藉。几案翻倒,纱窗破裂,纱被蜷地,桌凳全倒。   “郡主,郡主……”大批宫娥拦抱着城阳郡主,城阳郡主面色惨白的穿着素白亵衣亵裤胡乱冲撞。青丝披散,面白如纸,腕子上都是血,从地上碎裂的茶碗来看,是她自己用瓷片划的。   “晔儿,晔儿,快……”太后被宫娥扶着,面色焦急的呼唤陆迢晔。   陆迢晔上前,一记手刀劈在城阳郡主后颈处。城阳郡主软软倒下,被宫娥七手八脚的抬到了榻上。   “母后,还是请女医吧。”陆迢晔看一眼城阳郡主衣衫不整的模样,后退几步到屏风后道。   太后回神,微红着眼眶颔首,招呼宫娥,“请女医去。就近寻个地方让女医住下,别出寿康宫了。”   “是。”   城阳郡主自小便养在太后膝下,因身子孱弱,所以太后尤其怜爱。如今遭逢此事,太后只觉心痛如绞。   “城阳。”太后坐在榻旁,握着城阳郡主的手,眼角有泪滑落。   “太后,切不可过于哀伤,当心身子呀。”宫娥上前,替太后拭泪。   太后摇头,看向城阳郡主。   原本便单薄孱弱的一个人,如今面无血色的躺在榻上,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苏锦萝站在陆迢晔身后,偷瞧上一眼,也觉心惊。   原本素雪傲梅一般的人物,竟沦落至此,无异于溯雪沾污,红梅碾土,陷泥淖。但心惊后,苏锦萝却从心底生出一股庆幸。若没有方淼相救,只怕现在躺在这处的,就是她了。   “太后,太后,求您为郡主做主啊!”冠珠披头散发的冲进来,看到苏锦萝,张牙舞爪的扑过去,被身后的宫娥死死拽住。   “啊!毒妇,你这个毒妇……”冠珠被两个宫娥压趴在地上,明明身子纤瘦,但力气却足的很,拼尽全力的挣扎,似乎下一刻就能挣脱出来。   “拉出去。”陆迢晔面无表情道。   “是。”又加了两个宫娥,四个宫娥拖拽着冠珠往外去,冠珠挣扎的连宫鞋都掉了,嘴里还在朝苏锦萝骂骂咧咧的。   “苏锦萝,你这个毒妇,你会有报应的……”   安阳公主上前,安慰道;“王妃莫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嗯。”苏锦萝点头,“多谢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抿唇轻笑,“王妃该谢的人不是本宫。若不是四叔相托,本宫哪里会来的这么快。”   苏锦萝攥紧陆迢晔的手,小心翼翼扬起一抹笑,正欲说话,却突听得太后道:“来人,将方淼方大人唤来。”   心里一“咯噔”,苏锦萝想着,莫不是太后知晓了她中药后被方淼所救之事?   一众人离了侧殿,去正殿,那处,方淼身穿朝服,正在迎候。   “给太后请安。”   “方大人不必多礼。”   太后摆手,入上座。“城阳郡主的事,想必方大人已经清楚了。今次请方大人来,就是希望方大人能替哀家彻查此事。”   方淼跪在地上,瞧不见面色,只双手触地,伏跪道:“是。”   “方大人起来说话吧。”   太后一挥手,有宫娥上前,将漆盘内的素绢扇儿和那个白瓷瓶端到方淼面前。   方淼先闻了闻那白瓷瓶,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素绢扇儿,从绣纹内细细捻出嵌在里头的残余粉末,粘在舌尖轻尝后吐出。   压着帕子,方淼用茶水漱口后道:“回禀太后,此物应当是春风如意楼的秘药。”   “嗯。”太后颔首,“方大人果然厉害,这事便交由方大人来办,请方大人务必秉公处理。”顿了顿,太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方大人与静南王妃,好似是表亲关系?”   方淼道:“是。”   太后沉吟半刻,差宫娥去唤福缘。   福缘穿着太监服,急急赶来。“给太后请安。”   “福缘,你跟着方大人彻查城阳郡主一事,本宫任你为掌刑千户,调派东厂,协助方大人办案。”   说是协助,其实就是信不过方淼,一定要安插一个人来相互监督。福缘原本虽是太后面前刚刚新起的红人,并无实权,但如今一个掌刑千户砸下来,他的腰板一下就直了。   “多谢太后。”福缘撩袍跪地,深深叩拜。   太后转向苏锦萝,“这几日,就请静南王妃暂住在哀家这处吧。”   方淼亦转身,看向苏锦萝。   小妇人紧贴在陆迢晔身旁,一双眼水雾雾,黑蒙蒙的,看着男人的视线透着一股子明显的依赖。   “母后,便让王妃住在白梨殿吧,儿臣这几日也就不回府了。”   太后颔首,“随你,不过在此事没查明前,不要出了白梨殿。”   “是。”   太后扶着额角,面露疲色,“下去吧,哀家累了。”   陆迢晔领着苏锦萝退下,方淼与安阳公主走在后头,细说着话。   “本宫知道,方大人一向是最秉公处事的人了。”   “不敢。”方淼拱手。“还未恭喜安阳公主大喜。”   安阳公主笑着抚上自己的肚子,“这事传的倒也挺快。”   苏锦萝偏头,注意到安阳公主的动作,略后退一步,与安阳公主并排道:“公主有喜了?”   “是啊,托王妃的福,昨日里四叔替本宫把脉,号出了喜脉。”安阳公主说话时,眉梢眼角皆带笑意。   不怪安阳公主如此开心,因为她的驸马罗延规虽流连花丛,身旁侍妾、通房无数,但却无一人有子嗣。如若她能一举得男,必能赢回罗延规的心。   苏锦萝笑着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将视线落到方淼身上。   今日走的急,都未与大表哥道谢。   “大表哥……”   “王妃。”方淼敛目,与苏锦萝作揖。   苏锦萝张了张嘴,但碍于安阳公主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此事,劳烦表哥彻查了。”顿了顿,苏锦萝心中惴惴,道:“表哥,是信我的吧?”   “臣,自会秉公办理。”   苏锦萝点头。她清者自清,自不必惧怕什么。 第62章   想完,苏锦萝一扭身, 看到陆迢晔投过来的, 那意味不明的视线, 盯得她心里一虚, 慌忙迈着小碎步赶上去,牵住他的手, 讨好的勾了勾指尖。   陆迢晔轻哼一声,抬目看向前方。   福缘正在跟小太监说话, 远远与陆迢晔作揖。他身穿幞头袍衫,身形掩在宽大衫内,略显清瘦。立在廊下, 瞧去, 只觉清秀如竹。   陆迢晔微颔首,领着苏锦萝去了白梨殿。   方淼留在原处,暗暗握拳。   “方大人, 听说府上夫人也是有喜了?”安阳公主抚着肚子开口,“前些日子事忙,还未上门携礼贺喜呢。”   “不敢劳烦。”方淼回神,将目光转向安阳公主。   方淼官拜翰林学士, 戴二品六梁冠,上配革带、绶环犀, 身穿赤罗青缘朝服, 用素色大带表里, 前缀蔽膝, 后佩绶,系掩之。身形挺拔,面容严整,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皇城内,静南王陆迢晔,内相方淼,侯府沈玉泽,皆是才名在外之人。除却那沈玉泽尚是少年,如今又远在边域,方淼的容貌也不差,不然那镇国侯府的朱翘怜也不会巴巴的上赶着要嫁他。   安阳公主笑道:“本宫还听说,方大人近日新得一娇妾,本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娇妾,居然能入方大人的眼。据说,容貌与静南王妃,还有几分神似呢。”   方淼沉着一双眼,看向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垂眸,语气如常,“方大人不必多思虑,本宫只是觉得,静南王妃实在无辜。方大人觉得呢?”   方淼抿唇,拱手,“待此事查明后,自有定夺。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方淼转身,步子略大。   见人去了,安阳公主一瞬敛了面上笑意。倒真是如传闻般,油盐不进。不过这样的人,居然会对静南王妃藏着一份心思。   ……   白梨殿内,梨花已逝,青葱绿叶迎风摇曳,遮蔽出一片阴凉地。   苏锦萝仰头看着梨花树,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梨子呢?”   “再过三月。”陆迢晔站在苏锦萝身后,捻起她粘在粉颈处的几许青丝。   不远处,福缘打发了小太监,领着宫娥近前。   “王爷。”   陆迢晔转身,看向福缘。“恭喜掌刑大人。”   福缘立时作揖,“王爷折煞奴才了。”话罢,一挥手,那些宫娥便自散去,规矩的收拾打扫白梨殿。   “王爷放心,王爷对奴才的恩,奴才没齿难忘。若是没有王爷,哪里会有今日的奴才。”   “掌刑大人过谦。富贵险中求,是掌刑大人自个儿运道好罢了。”陆迢晔抬手指向白梨殿一角,“劳烦公公替本王取些锅碗瓢盆的东西置在里头。”   “是。”福缘应声退下,片刻后便有宫娥搬了东西进房,将里头的床榻、案几等物移挪开,然后收整出一间小厨房。   只从陆迢晔一句话里头就能猜出他要的是什么东西,这福缘的心思也是极细。   “爷。”明远领着雪雁和玉珠儿进殿。   苏锦萝双眸一亮,赶紧上去一臂挽住一个。   雪雁和玉珠儿红着眼,挽住苏锦萝的胳膊不放。“王妃,奴婢们担心死您了。”   “没事没事,你们看,全须全尾的呢。”苏锦萝笑着在原地蹦了蹦,撞到一旁的陆迢晔。   陆迢晔将人扶住,垂眸看向雪雁和玉珠儿道:“去小厨房替你们王妃做些吃的。”   “是。”雪雁和玉珠儿恭谨行礼,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苏锦萝站稳,仰头看向陆迢晔,“你怎么把雪雁和玉珠儿带进来的?”   明远上前作揖。“禀王妃,是安阳公主带着一道进宫的。至于能进这白梨殿,则是皇后娘娘批准的。”   苏锦萝愣了愣,然后点头,不再言语。   旁人都知道,静南王这次是被她连累,遭了难了。可苏锦萝预想的那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全部都没发生,反而这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来巴结报恩。   如此这般,她才终于看清楚,陆迢晔这个人,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上赶着帮他将事解决了。所以这人今日,连面色都没变,那副运筹帷幄,天地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实在是苏锦萝学不来的。   苏锦萝再次感觉,这个人的城府实在是太深了。他的眼线、势力,不知不觉的渗透、深入整个皇城,乃至太后、皇帝身边。润物细无声般的,一点点收网。   已近酉时,殿外,烟霞远岫,如酒红初上脸。   苏锦萝抻着脖子在白梨殿内四处看了看,然后道:“这里就是你以前在宫里头住的地方吗?”   “嗯。”陆迢晔点头,抬步往前去。   苏锦萝赶紧跟在他身后。   陆迢晔去的地方是白梨殿的后花园子,说是后花园子却也不大,只辟出几块地,围起来种了些花花草草。后头有一个土坡,不大,却极高,围着粉墙,粉墙边有一棵大树,古树参天,极粗,枝桠繁盛,尤其突兀。   男人领着苏锦萝上土坡,然后扎起宽袍系到腰间,三下五除二的上树,坐在粗枝上弯腰,朝苏锦萝伸手,“上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磨了磨小脚。“我很重的,你拉的动我吗?”不是才刚说自己重的都抱不动了嘛。苏锦萝噘嘴,小小声的嘟囔。   陆迢晔低笑,眼睑处露出那颗朱砂痣,眉眼处的清冷烟消弭散,在重重密叶中渡上一层柔光,更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耀如松华。   “试试便知道了。”   苏锦萝伸手,搭上陆迢晔的手。陆迢晔一用力,纤瘦却紧实的胳膊微微绷起,往上一带。   苏锦萝瞬时就像只翩飞的蝴蝶般到了半空中,慢悠悠的落到陆迢晔身边。   替小妇人掩在散开的宫装罗裙,陆迢晔搭着双腿,姿态惬意的靠在主干上。   苏锦萝却没有陆迢晔那么悠闲,她绷直着一双小细腿坐在那里,两只手紧紧的拽着陆迢晔的胳膊,纤细的身子靠过去,后背处隐隐沁出细汗。   “瞧,好看吗?”陆迢晔抬手,指向前方。   苏锦萝顺势看去,暮云晚霞重重,旖旎瑰丽。不远处,大半皇城,尽收眼底,心底一瞬开阔。   “白梨殿本就建的高,地方又偏,这棵古树又占了个小山坡,所以能瞧见外头的皇城。”   虽然能瞧见,但看不真切,苏锦萝模模糊糊闻到一股子甜香,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细嗅。   唇上传来一股触感,微凉,带着濡湿气,咬着她的唇往里钻。   “唔……”苏锦萝被唬了一跳,睁眼往后仰。   陆迢晔揽住人腰肢,抵上主干。   “若是摔下去,缺胳膊断腿的,就不好看了。”苏锦萝心有余悸的背靠在粗糙枝干上,耳畔处是簌簌树叶风动声。   男人俯身,再次贴上来。   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唇角有些疼,是刚才男人进不去,啃咬出来的。   “乖,闭眼,张嘴。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苏锦萝:……   过半刻,男人终于放开她。苏锦萝喘着气,靠在男人怀里,面颊绯红,琼鼻轻皱。她抬眸,盯住眼前的绿枝桠,想起上辈子时自己身首异处时的惨状,禁不住幽幽叹息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谁又能想到,这辈子的她居然会嫁给这个上辈子杀了自己的人,变成静南王妃。   不过如果这人真要造反,那自己该怎么办?阻止吗?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纤细白嫩,连男人一根手指头都掰不过去。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苏锦萝不是那种容易纠结的人,她有些事,想不通,想不透,便让它顺其自然。   掰着陆迢晔的手指,苏锦萝用指尖细细描绘他掌心纹路。   陆迢晔的手并不像外貌表现出来的那般白皙光滑,反而覆着一层薄茧,不厚,却有些割手,怪不得每次她身上都红红的,原来是被这厮的手搓出来的!   小妇人的指尖触在肌肤上,尤其是掌心,敏感细腻,酥痒的紧。男人眼一眯,将人揽的更紧,幽深视线落到那微微噘起的红菱小嘴上。   这边,苏锦萝全无所觉,她越想越气,用力拍了一下陆迢晔的手掌,那人一点事没有,却震的她掌心发麻。苏锦萝扭着胳膊,突然灵光一现,用力看向陆迢晔。“你跟那城阳郡主是青梅竹马,她上过这树吗?”   陆迢晔轻笑,看向苏锦萝的视线带着戏谑,“上过。”   苏锦萝一噎,又道:“也,也是你拉着上来的……”   “嗯。”陆迢晔点头。   苏锦萝气急,完全忘了两人此刻正在树上。她猛地一推陆迢晔,陆迢晔向后仰去,拽着苏锦萝的胳膊往下倒。   “啊……”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搂着陆迢晔惊叫。   晃晃悠悠,片刻后,两人身形定住。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就见自己对面是陆迢晔那张满是戏谑的俊美面容,黑发长束,将那顶玉冠包裹起来。   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   “你你你……”苏锦萝大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陆迢晔扣着苏锦萝的小脑袋,将人压向自己,亲了个结结实实。   男人一只脚挂在枝干上,一只脚压着苏锦萝的小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将人固定在怀里。   “这树,只有你一个人上过。”   ……   从后花园子回来,苏锦萝整个人都是软的,尤其是那双腿,都打不直了。她攀着陆迢晔的胳膊,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雪雁端了晚膳,放到案几上。   苏锦萝“啪叽”一下坐下来,依旧有些昏头涨脑。   案几上摆置着几样小菜,不多,但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很合胃口。一盅木樨清露,飘着玫瑰瓣儿,香甜扑鼻。一碗莲叶羹,里头清白白的用面疙瘩嵌着模具做出十几种花样式来,有荷叶,芙蕖,菊花等样。一碟凉拌鲜藕,一碗清炒黑木耳,还有一碗饭后用的酥酪。   “方才在树上的闻到那股香味是什么?”苏锦萝眼盯着面前的晚膳,还在想着刚才闻到的味道。   陆迢晔在屏风后,换过外袍,净手洗面,坐到苏锦萝对面。   玉珠儿端了沐盆来,替苏锦萝擦拭。   “用饴糖做的一窝丝。”陆迢晔将面前的荷叶羹推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舀着白瓷小勺吃一口荷叶羹,舔了舔唇,觉得不够甜。“那宫里头有吗?”   “没有。”陆迢晔果断道。   苏锦萝噘嘴,难掩失落。   陆迢晔叩了叩案面。“不过,我会做。”   ……   为了吃到那“一窝丝”,苏锦萝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任由那伪君子摆布了一晚上。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撑着她那再经不起折腾的小身板将人从榻上拽了起来。   陆迢晔穿戴整齐,差使苏锦萝去寻雪雁要那碗泡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小麦。   苏锦萝颠颠的去捧了来,陆迢晔大爷似的坐在那里,苏锦萝任劳任怨的给他挽袖,撩发。   将小麦沥干,放在细筛子上,陆迢晔递给苏锦萝一壶水。“每日撒水四次,待小麦芽长出来了,再来寻我。”   “哦。”苏锦萝乖巧点头,兢兢业业的守着小麦。   陆迢晔拢袖而出,看到站在殿外的明远。   “爷,方大人去春风如意楼抓了老鸨,现下正在审查。昨晚上四皇子去了方府。太子那处没什么动静。城阳郡主那边依旧闹的厉害,太后的意思是想让您去劝慰劝慰。”   陆迢晔拍了拍大袖,神色淡漠道:“本王去了又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本王去也无用。”   明远垂眸,没有说话。   陆迢晔道:“你跟雪雁的日子定下了?”   “这,原本是定在下月初一,但如今出了王妃这事,雪雁她……”   “倒是个衷心的奴婢。”陆迢晔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扔给明远,“权当本王的贺礼。下月初一,放心成亲吧。”   “是,多谢王爷。”明远也不推拒,喜滋滋的收了,然后道:“对了,爷。您让奴才盯着的林家嫡子林挚,这几日收了心,日日在家里头读书,那些溜猫逗狗的事也不做了,城西口的寡妇都望了三日了。”   表相易装,习惯难改,看一个人,往往从小事入手才能窥得先机。   陆迢晔暗眯眼,慢条斯理的捻了捻指尖,“继续盯着。”   明远应一声,疑惑道:“爷,这么一个皇城第一纨绔,您盯着他做甚?”   “春风如意楼的常客,安阳公主府的宴客,溜猫逗狗、欺良弄寡的纨绔。再加上能在安阳公主府自由出入。”   明远听罢,瞬时明了。“爷的意思是……”   “好好盯着。还有城阳郡主那边,那个女侍红绫,也一起盯着。对了,罗延规那里有什么动静?”   明远想了想后道:“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是那林挚近几日别人不找,单找这罗延规,听说还要一道跟着回陆府,说是想出去历练一番。”   “呵。”陆迢晔冷笑一声,“很好。” 第63章   因着天热, 麦子长了三天就长好了。嫩嫩的青黄色小芽长了一茬,攀附在筛子上, 下头的雪白晶莹, 蜿蜒缠绕的根。   苏锦萝喜滋滋的将这个消息告诉陆迢晔。   陆迢晔穿一身绸衫,慢条斯理的进屋将那筛子拿到厨房去。   天气愈发闷热,尤其是在小厨房里,憋闷的人心慌。陆迢晔穿的衫子不厚,薄薄的贴在身上, 只片刻后背便被浸湿了。   苏锦萝穿着藕荷色绢衫, 长发挽成髻,露出纤细粉颈, 浸着细细一层香汗。她的手里摇着一柄蒲扇,“呼哧呼哧”的给两人扇着风。   陆迢晔太高, 苏锦萝见只能扇到人肩膀,便特意让雪雁去搬了个木凳子来,然后提裙站上去,对着陆迢晔的脑袋扇。   “王妃。”玉珠儿替苏锦萝端来西瓜。那西瓜被挖成小球, 颗颗圆润的置在白玉碗里,上头覆着冰块,还加了玫瑰花瓣点缀。   苏锦萝吃一颗西瓜球, 浑身一舒畅。   陆迢晔偏头,朝苏锦萝觑看一眼。   苏锦萝赶紧也给他舀了一个。   陆迢晔没吃, 只道:“换个勺子。”   苏锦萝低头, 看了一眼那个白瓷小勺, 噘嘴。不知道谁昨晚还吃她的嘴儿吃不够呢,瞎矫情什么。   自然,这话苏锦萝是不能说的,她让雪雁拿了另外一个勺子来,舀给陆迢晔。   陆迢晔张口,冰冰凉凉的西瓜球滚进嘴里,里头竟然被塞了一个冰块。   苏锦萝听到那“嘎吱”一声,原本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收,“你,你没事吧?”不会一个冰块就将牙给咬崩了吧?   陆迢晔抿唇,面无表情的看向苏锦萝,唇角有血色流出来。苏锦萝面色一白,慌张的用绣帕替他擦嘴,擦到一半突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血,明明就是西瓜汁。   “你骗我!”苏锦萝控诉。   陆迢晔挑眉,“礼尚往来而已。”   真是卑鄙的伪君子!苏锦萝气呼呼的扔下手里的蒲扇,自个儿抱着西瓜开始吃,不理人。   陆迢晔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他将长了嫩芽的麦子被从筛子上掰下来,洗干净了以后放回碗里,再加水用木棍子打成糊。   “去把那边煮好的糯米拿来。”陆迢晔挽着大袖,露出一截纤瘦小臂,肌肤白皙,肌理明显。   苏锦萝把白玉碗往桌上一放,转身去拿糯米,却不想回来的时候那剩下的半盆西瓜球竟都不见了。   “你,你偷吃了我的西瓜球。”苏锦萝气急,小细腿跺的起劲。   陆迢晔接过那碗糯米饭,跟麦芽糊混在一起,然后慢吞吞的道:“白梨殿是本王的住处,这里头的东西自然都是本王的。就是王妃,也是本王的东西。”   沾着糯米粒的白皙指尖往苏锦萝鼻尖一刮,那颗白糯糯的米粒就粘在了她的鼻子上。苏锦萝没发现,依旧插着腰对陆迢晔怒目而视。   “你才是东西呢……”不对,“你不是东西……”好像还是不对……   正当苏锦萝纠结的时候,陆迢晔将那混合好的麦芽糊和糯米饭扣在碗里,洗净手后拿过那把大蒲扇出了小厨房。   苏锦萝随在他身后,依旧喋喋不休的说话。   陆迢晔扬起蒲扇,拍在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张牙舞爪的把蒲扇拿下来,就见那人早已躺在廊下林荫处的那只竹椅上,悠闲的闭目阖眼。   竹椅前有一张竹案,苏锦萝一屁股坐上去,伸腿踢了一脚陆迢晔的布履鞋。   陆迢晔翻身,避开苏锦萝。   苏锦萝又凑上去,“你怎么不做了?”   “不想做了。”男人闭着双眸,语气散漫。   苏锦萝急了,她双手趴在竹椅上,双颊粉嫩嫩的带着绯红,使劲的摇着把手道:“你说好要给我做的,你怎么能反悔,这样还是君子所为吗?”   竹椅被摇的“吱呀”作响,陆迢晔修长挺拔的身形随之乱晃。   “我本就不是君子,”陆迢晔双脚点地,苏锦萝便再摇不动那竹椅。“是小人。”   “不不不,你是君子,你是全天下最大的君子。”为了那“一窝丝”,苏锦萝真是将自己一肚子的好话都给搜刮了出来。可惜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这天有些热啊。”男人翘着腿,双眸依旧没睁开。   苏锦萝赶紧拿过那把蒲扇,“呼哧呼哧”的给陆迢晔扇风,声音软绵绵的道:“这样好不好?”   男人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竹椅上,一边替人扇风一边歪过小脑袋,双眸搭拢在一处,蔫蔫的似睡非睡。   午后的天,尤其一过晌午,就变的十分闷热。苏锦萝虽坐在树荫下,但架不住瞌睡虫来势汹汹。   陆迢晔突然感觉门面一疼,他睁眼,伸手把盖在自己脸上的蒲扇拿下来,就见身边的小妇人穿着那件绢衫,蔫耷着小脑袋睡了过去。   小妇人趴在扶手上,贴着一侧脸蛋,脸蛋肉嫩红带绯,挤出一圈嫩肉,挺翘小鼻上依旧沾着那颗糯米粒,湿润润的小嘴微噘,只片刻,就已睡得酣沉。   纤细睫毛搭拢下来,覆在眼睑处,眼尾微微有些发红,氤氲粉嫩,就似桃花瓣。青丝尽数挽起,带小簪,只余一些细碎发丝贴在肌肤上。双耳一对玲珑坠儿,身上再无其它饰物。有细碎午阳从树缝间落下,被割碎,星星点点的落下来,晶莹剔透的光斑带着丝丝凉风,摇动夏叶。新蝉叫的起劲,鸟都打了蔫,躲在树上。   陆迢晔凑上去,轻咬住小妇人的鼻尖。   苏锦萝没醒,下意识嫌弃的一扭头,纤细身子顺着歪斜的扶把手向下滑,被陆迢晔一把托住。   揽着人搂上竹椅,陆迢晔坐在竹案上,替她褪去绣鞋,罗袜。   小巧玉足蜷缩在罗裙内,露出尖尖一角。   明远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掐丝小食盒。   陆迢晔起身,往书房去,明远紧随其后。   “爷。”将手里的掐丝小食盒放到书案上,明远道:“按您的吩咐,买的一窝丝。”   “嗯。”陆迢晔净过手,掀开瞧了瞧,唤雪雁进来,将这食盒拿到了厨房。   今日的雪雁穿一条青白色罗裙,身姿纤细,浑身清凌。明远立在原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看,直至瞧不见了,还在抻着脖子望。   陆迢晔拢袖坐在书案后,神色慵懒的叩了叩案面。   明远立刻回神,道:“爷,查清楚了,那秘药是林挚在春风如意楼买的。还有那日里,罗延规在后花园子的凉亭里吃了两碗茶,也中了药,而后秘密请了大夫去验茶,正巧那大夫是咱们庄子里头的人,罗延规一走,就将这消息给奴才送来了。不过据验,那下在茶水里的不是春风如意楼的秘药,就是普通的春药。”   陆迢晔背靠到身后的太师椅上,捻着指尖,“所以那日里,下药的有两拨人。”   “是。”明远点头。   陆迢晔颔首,略思片刻后道:“备车,去寻罗延规,”顿了顿,陆迢晔又道:“安排在春风如意楼见面。”   “是。”   ……   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申时,她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懒洋洋的趴在竹椅上,苏锦萝蹬了蹬小腿,觉得身上睡得十分粘稠。   “雪雁。”   “王妃。”雪雁端了沐盆来,用井水给苏锦萝擦洗了脸和手,然后又帮人把新的罗袜和绣鞋穿上。   “王爷呢?”浑身舒畅许多的苏锦萝端着玉珠儿拿来的酸梅汁轻抿一口。酸梅汁煮好后被置在冰块里,直至方才取出来,入口清爽,满身慵懒顿消。   “爷带着明远出去了。”玉珠儿又给苏锦萝添上一碗酸梅汁,道:“王妃,您晚膳可有什么想用的,奴婢去吩咐小厨房做。”   “唔……”苏锦萝想了想,天热,她没什么胃口,“随便。”   “那奴婢就看着办了。”玉珠儿去了,苏锦萝依旧蔫蔫的搭在竹椅上,雪雁见状,去将那放在冰块里的一窝丝取了来。   “王妃,这是王爷吩咐明远从外头给您带进来的。”   一窝丝又唤金丝饼,以雪花饼制作而成,色相金黄,像极了燕子用稻草搭建起来的窝。   苏锦萝眼前一亮,取出一块放进嘴里。外皮松脆,里头散软,沾了些冰块的冷意,咬进嘴里带丝丝凉意。   “好吃。”苏锦萝眯起眼,喜滋滋的往竹椅上一躺。纤细的身子嵌在里头,软绵绵的跟没骨头似得。   雪雁与玉珠儿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一声,然后一个去捧了凉茶,一个拿了蒲扇,给苏锦萝扇风。   天气依旧闷热,苏锦萝吃完了那一窝丝,闲着没事就去陆迢晔的书房里找了本书看,但直至用完晚膳,那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苏锦萝抻着脖子在书房门口张望,等了片刻后让玉珠儿去取了罗扇来扑流萤。   扑了小半刻,苏锦萝累的气喘吁吁,去净室沐浴洗漱,出来的时候已是亥时。这时候宫门都应当关了,可那人却依旧不见踪影。   这几日,苏锦萝总是与陆迢晔在一处,这人冷不丁的不见了,她还真是十分不适应。   “雪雁,你们王爷说去哪了吗?”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朱窗前芦帘卷起,廊下挂着一盏八角宫灯,流苏轻晃,氤氲流淌。   “奴婢不知。”雪雁话罢,突听得外头传来声响。   苏锦萝趿拉着刚刚换过的木屐,“踢踢踏踏”的踩着地砖往外去。   那头,陆迢晔独自一人走来,手里拿着一柄折扇,凤姿玉朗的模样。苏锦萝近前,鼻子轻皱,闻到一股甜腻的脂粉香,还有那股子不容忽视的酒气。   “你吃酒去了?”   “用了一些。”陆迢晔脚步不停,直迈步入大屋,进净室。   苏锦萝小尾巴似得随在他身后,殷勤的替他将腰间玉带卸下,然后又上去扯他的外袍。   躲开苏锦萝的手,陆迢晔靠在屏风上,笑盈盈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苏锦萝眯眼,觉得眼前的人定是背着自己去做了坏事。哼,碰都不让她碰,心虚!   扔掉手里的玉带,苏锦萝又把陆迢晔腰上挂着的香囊、扇囊等物取了下来。   “你打扮的这样好,是去哪处了?”   苏锦萝双手叉腰,将陆迢晔堵在屏风和自己之间。   陆迢晔扬起手里的折扇,轻飘飘的敲在苏锦萝额角,“出去吃酒了。”   “是去哪里吃酒了?”苏锦萝上下扫视,然后又凑上去嗅。   陆迢晔好笑的推开怀里的小脑袋。“王妃怎么跟狗似的?”   你才是狗呢!苏锦萝怒瞪陆迢晔一眼,甩袖就走出了净室。   到净室外,苏锦萝坐在竹塌上,拿过几案上的罗扇,“呼呼”一阵乱扇。   雪雁取了艾草进来,点燃后放在槅扇边。芦帘被卷下来,遮盖住院内景色。窗下芭蕉青翠,衬出一抹暗影。   苏锦萝走到雪雁身边,压着嗓子道:“雪雁,你知道王爷今日去哪了吗?”   雪雁垂眸,声音平稳道:“奴婢不知。”   苏锦萝细盯着雪雁看,然后摇头,“你骗我。”毕竟相处近一年,苏锦萝对雪雁还是很了解的。   “雪雁,你居然帮着他骗我。”苏锦萝鼓起小脸,觉得十分受伤。   雪雁抬眸,见苏锦萝红了眼,登时一阵慌乱,“王妃,奴婢不是想骗您,只是,只是……”   “那你就告诉我。”苏锦萝觑看一眼净室,拉过雪雁,将人带至廊下屋外。   雪雁抿唇,为难道:“王妃,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这事,怕是做不得准的。兴许王爷真是去办正事了……”   “他去哪了?”   雪雁踌躇片刻,压低声音道:“今日奴婢在书房门口,不小心听到,王爷今日去的,好似是春风如意楼。”   春风如意楼?名字有些耳熟啊。   苏锦萝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是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皇城最大的那家青楼妓馆吗?怪不得身上一股子酒味,脂粉气也浓烈的厉害,还穿的人模狗样的!   苏锦萝觉得十分介怀。明明前些日子还带她上树,带她看晚霞呢!男人真是不能信,都是见异思迁的东西!   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苏锦萝的脑子里幻想出陆迢晔坐在案后,美酒美人相伴的畅快模样,就是一阵气闷。   明明她还被关在这白梨殿里头,他却自个儿出去逍遥快活了!   母亲说的没错,男人果然就没有不偷腥的。   净室里,陆迢晔收拾完毕,出来的时候没在屋内瞧见人。他撩开芦帘往外看,就见小妇人抱着纱被,吃力的托着一张竹塌正在廊下折腾。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更衬出一双眼干净澄澈。   陆迢晔好笑摇头,跨步出去。“做什么?”   苏锦萝闷着小脑袋噘嘴,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把纱被和那竹塌往门槛上一磕,气势汹汹的道:“你今晚睡书房。”   陆迢晔眯眼,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哦?” 第64章   睡了一晚上书房, 苏锦萝腰酸背痛的直不起来。雪雁捂着嘴,蹲在竹塌边, 替她揉捏后背。   “王妃, 这力道可好?”   “唔……”   陆迢晔端着做好的麦芽糖过来,放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偷觑他一眼,声音呐呐道:“不是说做一窝丝的嘛。”   “吃不吃?”男人一横眼。   苏锦萝缩了缩脖子,掰着两根筷子将麦芽糖绞起来。   麦芽糖粘稠的紧,绞在筷子上, 丝丝缠缠的被苏锦萝甩的到处都是, 连脸上都遭殃了。   陆迢晔接过来,惬意的靠在竹塌上, 翘着腿替苏锦萝转麦芽糖。   苏锦萝噘着嘴,想起昨晚, 觉得自己真是万分委屈。明明出去吃花酒的人是这个伪君子,凭什么是她睡书房呀?   小妇人托着下颚,趴在竹塌上,玉足未着罗袜, 榻下是一双木屐。正是巳时,天气不算太热,槅扇开着, 阵阵暖风透过纱窗涌进来,直扑门面。   屋内置着冰块, 苏锦萝蔫蔫的扒拉着手指上沾着的麦芽糖, 小心翼翼添一口, 甜滋滋的带着股沁凉的薄荷香。   “王妃,奴婢替您剥了些莲子。”玉珠儿端一碗莲子过来,置于榻旁小几上。   苏锦萝捻了一颗,有些涩,但尚能入口。   “玉珠儿,再替我端碗绿豆汤来。”苏锦萝嚼着嘴里的莲子道。   “是。”玉珠儿去了,片刻后却急匆匆的回来,喊道:“爷,皇后娘娘摆了凤驾,来白梨殿了。”   苏锦萝身子一凛,转头看向陆迢晔。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绞着手里的麦芽糖,朝雪雁道:“替王妃梳洗打扮下。”   “是。”雪雁将苏锦萝搀扶起来,去屏风后换衣上妆。   陆迢晔起身,将麦芽糖扔到碗里,净手洗面,然后披上一件外袍。   玉珠儿将案几上的东西都收拾了,急急吩咐厨房备茶。   那头,皇后娘娘身穿宫装,袅袅而来。   苏锦萝见过皇后一次,但相比于上一次,今日的皇后明显明艳许多,不管是从妆容还是面色上,都恍如换了个人似的,十分精神。可见这人逢喜事,确是会改头换面。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锦萝换了身宫装,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的严实,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与皇后请安。   “王妃不必多礼。”皇后娘娘上前,将苏锦萝从地上虚扶起来,一脸温柔笑意。“本宫匆匆忙忙的来,没打扰到王妃与王爷吧?”   “得皇后娘娘凤驾,乃臣之荣幸。”陆迢晔拱手道。   皇后娘娘脸上笑意更甚,她牵着苏锦萝,入屋。   “本宫近日杂事缠身,直至今日才得空来看望静南王和王妃,还望莫怪罪,”顿了顿,皇后落座,又道:“四弟缺什么,只管与本宫讲。本宫这个做嫂子,照拂一二,是应当的。”   从“王爷”到“四弟”,这话里话外的亲近,一看便知。   陆迢晔轻笑,撩袍落座,姿态风雅,“是,多谢皇后关怀,本王这处一切都好。”   雪雁端了茶水来,皇后轻瞥一眼,摇头,“都是些不尽心的奴才,这样的茶都拿出来给四弟与王妃吃。霞雪,明日送些上好的新贡茶来,还有昨日里那一篮子杨梅,也送些来。对了,听说水晶葡该熟了,也剪两支送来。”   “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霞雪一一应了,捧一漆盘上前。   皇后亲自接过漆盘上的木匣子,递给苏锦萝,微笑道:“本宫也没带什么贵重物,这支紫屏瑶便当是给王妃的见面礼吧,还望王妃莫要嫌弃。”   苏锦萝看一眼陆迢晔,见人点头,然后才欢欢喜喜的收下了。她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头那支紫屏瑶,黄金为底,贯白珠为桂枝,珠翠精致,流苏如瑶帘,尾部缀着六颗紫珠子。怪不得要唤屏瑶,这么大片的坠子,摇起来不就是跟屏风似得嘛。   苏锦萝已许久不用步摇,只用簪子、后梳等物,但既然是皇后赐的东西,她一定要表示出喜欢。   让雪雁细细将东西收好,苏锦萝乖巧坐在陆迢晔身边,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苏锦萝知道,原先陆迢晔与张皇后的关系并不亲密,只停留在表面的点头之交。但自那次陆迢晔在端午宴上演奏一曲凤求凰后,张皇后重获圣宠,甚至有压过苏珍怀的气势。   因着这事,皇后的嫡女,安阳公主便率先对静南王府转变了态度。   而今日,张皇后又来示好,在其中表现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在储君之位的争夺战中,陆迢晔这步棋,是人人都想争的,但直至端午宴前,陆迢晔并未表现出偏向。端午宴后,陆迢晔“无意”中帮张皇后重夺圣宠,举朝皆知。而后张皇后与安阳公主的刻意亲近,更是都在对外宣称,陆迢晔站到了太子那边。   “对了,本宫听说,母后已经派方大人和福缘那个小太监去彻查城阳郡主之事了?”皇后看一眼苏锦萝,笑道:“王妃不必忧心,陛下也知此事,大发雷霆,说一定要彻查,不能姑息。”   这话说的,却有些模棱两可,连苏锦萝都听出里头的含义了。   皇后虽感激陆迢晔在端午宴上一事,但却更明白,想要抓住一个人,光施恩是不行的,最重要的是要恩威并施,尤其是对陆迢晔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君子,他两袖清风濯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静南王妃,便是有了软肋,哪里不会被人日日刻刻盯住了。   但那些人却忘了,软肋有时候,偏偏就是最利的武器。陆迢晔有了软肋,才能慢条斯理的在众人面前撕下那张君子皮。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陆迢晔也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尽数推到苏锦萝身上。   他正在制造的,是自己的师出有名。   陆迢晔颔首,轻抿一口凉茶,语气平淡道:“方大人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   屋内沉静片刻,张皇后眸色一动,不动声色道:“四弟在白梨殿内,可能不知道外头的景象。方大人可是领了兵,请了圣旨,要去查抄静南王府了。”   如今静南王府深陷城阳郡主一事,如若皇后在此刻能出力,不仅是施了恩,更是施了威。   城阳郡主之事,根本就用不到查抄静南王府,方淼只是借助此事,想要对陆迢晔下手。   “若是能还萝萝清白,别说抄府,便是将本王的静南王府烧了,也是值得的。”陆迢晔转头,眸色温柔的看向苏锦萝。   对上陆迢晔那含情脉脉的视线,苏锦萝下意识身子一紧,僵着脑袋点头,干巴巴的道:“能得王爷信任,便是妾此生最大的福分。”   陆迢晔伸手,握住苏锦萝置在膝盖上的小嫩手,轻拍了拍。   苏锦萝坐的越发笔直。她,她说对了吗?看起来还是满意的……   张皇后看到这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实在是对这个四弟有些着急。明明心思矫捷,惊艳才绝,却偏偏缺了那份心机和成算,竟看不透那方淼的意思。   “四弟,那方淼是在针对你。”张皇后憋不住,终于是将话挑明了。   霞雪接到张皇后的示意,躬身退出去,将雪雁和玉珠儿两个丫鬟也拦在了门外,自己站在户牖处守门。   陆迢晔讶异道:“皇后何出此言?方大人为何要针对我?”   张皇后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解释。   方淼是四皇子的人,而如今在外头看来,陆迢晔已投奔太子,方淼自然要为四皇子除去他。但前日,安阳公主却与她说了件隐秘事。方淼竟对静南王妃存了一份不一样的心思!   这对于张皇后来说,又是一个把柄。   毕竟方淼现今深受陛下器重,贵为内相,若是能将此人收为已用,一定事半功倍。   张皇后的心思一阵千转百回,她略思片刻,终于正色开口道:“王爷不知,方大人,对静南王妃有意。”   陆迢晔面色诧异的看一眼苏锦萝,苏锦萝紧张的摇头。   陆迢晔失笑,重新看向张皇后道:“皇后说笑了,方大人……”   “四弟。”张皇后急急打断陆迢晔的话,说话时上半身微微前倾,发髻上的金凤步摇轻晃。“四弟可知,方淼前些日子抬的那个姨娘?容貌与王妃有三分相似。”   “人有相似,物有类聚罢了,不足以说明什么。”陆迢晔道。   见陆迢晔不信,张皇后只觉自己白费口舌。她觑眼打量苏锦萝,小妇人穿着厚实的宫装坐在那里,因为天色闷热,粉颈处细细沁出一层薄汗,面色绯红,肌肤白细,一副乖巧白嫩模样。若不是梳着妇人髻,说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都有人信。   生的精巧白嫩,尤其是一身细皮嫩肉,连她这个女子看了都觉羡慕。怪不得能引静南王和方淼这样的人折腰。   “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陛下传口信,说今日要来同娘娘一道用午膳的。”霞雪看了时辰,开口提醒。   张皇后点头,起身,口干舌燥的去了。   白梨殿外,停着一顶软轿。   张皇后立在软轿前,觉得甚是不甘心。若是能让陆迢晔与方淼翻脸,不管输赢,太子都是得利的。   “去,盯住方淼,还有他那个姨娘。”   “是。”   ……   屋内,苏锦萝惴惴不安的抽了抽自己被陆迢晔握住的手。   陆迢晔偏头,对上苏锦萝那双水雾雾的大眼睛。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扯出一抹笑,道:“我跟方大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哦?可那日里,是方大人救了王妃。这种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在话本子里头,可是一出难得的佳话呢。”陆迢晔笑的很温柔,苏锦萝却觉得瘆得慌。这个人真是小气,那日的事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我是你的王妃。”苏锦萝抓着陆迢晔的手举到两人面前,勾了勾他的小手指,“而且方大人只是我的表哥而已。他若是帮我,也是因着理国公府与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至于那姨娘,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嘛,人有相似,物有类聚。”   “呵。”陆迢晔轻笑一声道:“那是说给外人听的,萝萝信吗?”   苏锦萝下意识凛身,摇头,晃得跟拨浪鼓似得。   陆迢晔笑的愈发明显,“是呀,萝萝都不信,旁人怎么会信呢。”这句话,男人说的十分轻缓,也不知是在说给苏锦萝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苏锦萝隐约觉得,城阳郡主这件事,似乎被有心之人将整个皇城内攀枝错节的关系都牵扯了进去。   有一只手,在幕后,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推出来,互相绞杀,坐收渔翁之利。   苏锦萝偷觑陆迢晔。   “王爷。”屋外,传来雪雁的声音,“太后那处有人来传话,说请王爷去替城阳郡主诊脉。”   苏锦萝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陆迢晔。   男人面上笑意渐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处,眸色暗沉。   苏锦萝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说话时只觉嗓子都有些沙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关于城阳郡主的事,苏锦萝自己私下也推敲过。   那日里,她是跟方婉巧在后花园子里头出的事,药被下在方婉巧手里拿着的那柄素绢扇儿上。   能在女子的素绢扇儿上下药,不是最亲近的奴婢,便是能接近方婉巧的人。但不知为何,这药却阴差阳错的用到了城阳郡主的身上。   她们走时,那柄素绢扇儿是被落在凉亭里的,这样说的话,城阳郡主应当是后脚去的凉亭,用了那素绢扇儿遭的殃。   原本那人的目标是方婉巧,城阳郡主却偏偏撞了上去,实在是运道太差。   苏锦萝摇头,与陆迢晔道:“你去看看她吧。”   男人敛眉,抬手,往苏锦萝脑袋上狠狠敲上一记,然后轻启薄唇道:“蠢。”   “本来不蠢的,都要被你敲蠢了。”苏锦萝噘嘴,声音糯糯的小小声。   “当我听不见?”陆迢晔斜睨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立时噤声。心里却想着,你去春风如意楼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呢……“哎?你能出白梨殿?”   陆迢晔偏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她,“太后软禁的人是你,不是我。”   意思就是说,犯事的人是她,不是他,他只是条无辜的池鱼。   “……哦。那方婉巧找到了吗?”苏锦萝默默低下小脑袋,对着手指。。   “嗯。找到了,在安阳公主府的茅厕里睡着了。”   “……那,那就好……”   怪不得找了那么半天找不到人,谁会想到去搜茅厕啊。不过在茅厕睡了两天,也是很……厉害了。   “王爷?”屋外,雪雁催促一声。   陆迢晔沉下眸中笑意,暗勾唇,脸上狠戾之色一掠而过。   原本他还想顾念旧情,替城阳郡主讨个公道,却没曾想,这人偏偏要自个儿往死路上撞。   他的东西都敢碰,一个两个的,胆子真是能包天了。 第65章   三伏天未过, 天气又闷又热,单只着绢衣坐在那处, 也能出一身热汗。但城阳郡主呆的侧殿里, 不仅槅扇被封的严严实实,连那扇殿门都用木条压着,一丝风都不透。   殿里置着好几盆冰块,城阳郡主坐在榻上,面前是一脸憔悴的冠珠。   “郡主, 您好歹用些东西吧, 不然您的身子是受不住的。”冠珠哭红了眼,跪在城阳郡主面前, 捧着手里的碧梗粥。   冠珠自小随在城阳郡主身边,平日里虽是个胆大妄为的丫鬟, 但对城阳郡主的那份心却是真的。   城阳郡主抱着膝盖坐在榻上,身上被热汗浸湿,青丝黏腻的粘在脖颈处,睁着双眸, 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手看。   那里包着纱布,有血色沁出来。是她用碎瓷片划出来的。   “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   冠珠扭头看去, 看到立在门前的男人。穿蚕丝袍,身形颀长, 目光清冷。   “郡主, 王爷来了, 王爷来看您了!”冠珠神色激动的起身,差点打翻手里的碧梗粥。   陆迢晔迈步而进,屋内的味道并不好闻,他略一扫眼,看到坐在榻上的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呐呐抬头,突然惊叫起来。“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郡主,郡主……”冠珠上前,将人揽在怀里急切安抚,“王爷来看您了,是王爷来看您了,郡主……”   “下去。”陆迢晔拢袖上前,立在三步远处,眸色淡漠。   冠珠犹豫片刻,终于是放开城阳郡主,躬身退了出去。   城阳郡主抱着脑袋,使劲蜷缩着身子,原本便纤瘦的一个人,此刻更是瘦的厉害,那双眼惊惶无助的看向面前的陆迢晔,沁着泪珠。   “晔哥哥……”城阳郡主似乎终于分辨出眼前的人,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哽咽。她动了动身子,从榻上摔下去,匍匐着向前,指尖触到陆迢晔的脚。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穿一件薄衫,趴在白玉砖地上,拱出背脊,更显瘦骨嶙峋。她抓着陆迢晔的脚,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的脸上显出一种痴恋。她将面颊紧紧的贴在陆迢晔的皂靴上,声音呢喃。   “晔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看着人,声音清冷,“太后说,让我纳你为妾。”   城阳郡主浑身一怔,面色欣喜的抬眸,但在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喜色瞬消。   “我,我……”   “我拒绝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打断城阳郡主的话,微微蹲身,眸色凌厉。“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话罢,陆迢晔抽脚而出,转身便走。   城阳郡主瘫软在地,瞪着一双眼,神色迷惘。“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晔哥哥,不是我,不是我!”   “郡主,郡主。”冠珠疾奔进来,看到蜷缩在地的城阳郡主,双眸通红。   “王爷,求求您可怜可怜郡主,求求您了……”冠珠跪在地上,不停的跟陆迢晔磕头。她的额头敲在白玉砖地上,“砰砰”作响,只片刻便红肿大半。   陆迢晔脚步不停,直至走到殿门口,才顿住步子,扭头看向两人。   “你有何处可怜?”   城阳郡主埋着脑袋,浑身颤抖起来。   她无处可怜,那苏锦萝便有处可怜吗?   殿门被重新关上,城阳郡主听着耳畔处冠珠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喃喃着开口:“方大人说的事,本郡主应了。”   ……   陆迢晔回来的时候,苏锦萝正跟真宁公主在抖空竹。   空竹是一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会玩的东西。它一般由竹制或者木制,内中空,用线绳抖动使其高速旋转而发出响声。玩法简单,却花样繁多,有鸡上架、仙人跳、满天飞、放捻转等玩法。   现在苏锦萝和真宁公主玩的就是满天飞。   所谓满天飞,就将空竹抛起,然后用绳接住,再抖或再抛掷。苏锦萝玩的满头大汗,却从来没有一次能接到被抛向天空的空竹。反而是真宁公主,小胳膊小腿的却玩的十分顺溜。   空竹被抛弃,再被真宁公主稳稳接住,发出嗡嗡声响。   苏锦萝眼瞧着,一阵嫉妒羡慕恨。   小萝卜胳膊那么短又那么肥,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怎么玩空竹这么厉害?   “四叔。”真宁公主远远瞧见站在廊下的陆迢晔,提着手里的空竹就奔了过去。   苏锦萝慢上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东西抢占了陆迢晔,赖在他怀里。   “四叔,抱。”   陆迢晔伸手,将真宁公主抱起来。   苏锦萝噘嘴。她也想要抱。   “四叔,我跟四婶子在玩空竹,四婶子好笨,怎么教都不会。”真宁公主晃着小短腿,奶声奶气的说话。今日的她穿一条绯红色小长裙,脚上套一双木屐,梳双髻,小脸被日头晒得红晕晕的。   “是嘛。”陆迢晔睨一眼苏锦萝,抱着真宁公主进屋。   出去了一趟,陆迢晔身上沁出一层汗,湿漉漉的黏在后背上。   他放下真宁公主,进屏风后洗漱换衣。   真宁公主翘着腿坐在竹塌上,溜溜的还在玩空竹。   苏锦萝接过玉珠儿端来的酸梅汁,朝真宁公主招手,“公主吃不吃酸梅汁?”   真宁公主扔下手里的空竹,去吃酸梅汁。   陆迢晔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槅扇前坐着一大一小,各自捧着一碗酸梅汁喝的畅快。   “爷。”雪雁替陆迢晔端来凉茶。   陆迢晔道:“也替我去取碗酸梅汁来。”   “是。”雪雁应了,片刻后端来一碗酸梅汁。   苏锦萝和真宁公主都已经将酸梅汁吃完,两人坐在一处,眼巴巴的盯住陆迢晔。   陆迢晔吃一口,两个人咽一口口水。   陆迢晔轻笑,慢条斯理的当着两人的面,吃完一碗酸梅汁。   真宁公主抱着怀里的空竹,扭头跟苏锦萝说话,“四婶子,四叔的空竹玩的可好了。我的空竹就是四叔教的。”   真宁公主骄傲的挺起小胸膛。现在整个皇宫里,那些皇子、公主都玩不过她。   “哦。”苏锦萝偷偷觑眼看陆迢晔。   陆迢晔放下手里的空碗,擦了擦手,起身拿过苏锦萝手里的空竹,去了外头庭院。   庭院里绿树繁荫,蝉鸣鸟叫。男人穿薄衫,手起空竹落,挑、扔、背、跨、盘。空竹四处飞舞,抖起来时嗡嗡作响如牛鸣。   “四叔好棒。”真宁公主晃着小脑袋拍手。   苏锦萝看的目瞪口呆,直觉想起苏清瑜的那句话。这个男人,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王妃,大公子来看您了。”雪雁从穿廊处过,行至苏锦萝身边,贴着她的耳畔道。   苏锦萝一怔,回神,“大哥?”他怎么来了?   “是皇后特许的。”雪雁解释道:“而且奴婢还听说,大公子前日进了翰林院,已经是翰林大学士了。是圣上下旨亲封的。”   “哎?”   “让他进来吧。”陆迢晔将手里的空竹抛给苏锦萝,开口道。   “是。”雪雁应了,将苏清瑜带进来。   苏清瑜身穿官服,急赶进来,看到面色红润的苏锦萝,舒出一口气,面上带薄汗。“萝萝。”   “大哥。”许久未见苏清瑜,苏锦萝心中想念,不自禁的便红了眼。   “傻萝萝,哭什么。”苏清瑜好笑摇头,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子。   相比于平日里的一身常服,此刻的苏清瑜明显多了几分朝堂之人的官气。那份风流瞬敛,眉梢眼角压上一份沉稳。   苏锦萝不知,她这一向自诩风流富贵闲人的大哥,为何突然会迈步入官场。   陆迢晔站在一旁,目光微深。   “苏大人,”雪雁见状,慌忙道:“屋内请。”   苏清瑜回神,放开牵着苏锦萝的手。“不必了,我是来寻王爷的。”   陆迢晔与苏清瑜去了书房,苏锦萝带着真宁公主坐在槅扇前逗鸟。   前些日子,明远怕苏锦萝想念,便将那只鹦哥儿替她带进了宫。本来也要将香香和奔奔带进来的,只是奔奔肚子里有了小兔子,便就此作罢。   真宁公主玩了许久,早就困倦。她坐在竹塌上,歪着脑袋睡过去。   苏锦萝见状,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平,盖上纱被,然后又将正在说人话的吉祥给带了出去。   “吉祥”是苏锦萝给这只鹦哥儿取的名。   “王妃。”明远上前,拦住苏锦萝道:“王爷正跟苏大人在说话,您还是回屋子里头歇息吧。”   苏锦萝抻着脖子往书房里瞧了瞧。两人面对面坐着,看不清表情,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雪雁,大哥怎么会突然进了翰林院,被皇帝封为翰林院学士的呢?”苏锦萝将手里的鸟笼放在地上,吉祥扇着翅膀,叽叽喳喳的说话:“吉祥,吉祥,啊,不要,疼……”   雪雁面色微红的坐在苏锦萝身边,抬手敲了敲笼子,然后道:“其实奴婢也是听明远说的。大公子在殿前一鸣惊人,著《论时政疏》,陛下看后,大加赞赏,直接便封了翰林院学士,入内阁。”   苏清瑜的才华是有的,但他却偏偏缺了那份进官场的心。如今他致力于官场,前有理国公保航,后有方淼当助力,最重要的是还有陆迢晔帮他出谋划策,这条路,于苏清瑜来说,顺风顺水。   但苏锦萝知道,她的大哥,是不愿当官的。   半个时辰后,苏清瑜先行从书房出来,苏锦萝迎上去。   “萝萝,大哥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苏清瑜只寥寥与苏锦萝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去了。   苏锦萝立在原处,看着苏清瑜越走越远,只觉两人之间突兀深显百丈沟壑,而且越来越深,越来越无法跨越。   大哥为何会突然如此?   晚膳前,真宁公主被奶娘抱了回去。天色虽暗,但这温度却一点都没降。整个白梨殿内外都闷闷的带着热气。   苏锦萝见陆迢晔依旧呆在书房里,也不知在做什么,不敢打扰,便兀自折了根柳条溜达。   白梨殿的后园子里,未挂宫灯,只余轻雾月色软罩而下。   苏锦萝甩着柳条,踢着小石子往前去。   流萤飞絮,清泉流水,断云流月,霎霎高林。   苏锦萝仰头看天,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神色的疑惑上前,看到前头的梨花树下,那紧挨在一处的两人,姿态亲密。苏锦萝眯眼仔细看了半日,认出来,是雪雁和明远。   雪雁穿一件半旧薄裙,发髻微乱,被明远压在梨树上,纤细脖颈仰起,露出优美下颚。   月色朦胧,明远压着那唇,细细啃噬。   苏锦萝面色一红,慌忙躲到一旁。   离的不算远,苏锦萝能清晰的听到两人的声音。勾勾缠缠,不止不休。此刻,蛙鸣鸟叫声已远,都被衬成了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雪雁将明远推开,面色涨红的系上汗巾腰带。   “我来。”明远殷勤道。   “走开。”雪雁的模样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淡,面颊薄红,双眼微泪,说话时嗓子哑哑的,透出一股不明显的娇软。   明远憨笑一声,赶紧放开了手。   “你再乱来,我就去告诉王妃。”雪雁斜瞪明远一眼。   明远委屈的低头,“我,我也没做什么呀……”就是,小小亲了几口,稍抚了几下……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与王爷一道去春风如意楼了?”雪雁系好腰带,瞪人一眼。   明远慌忙摆手。“天地明鉴,我就守在外头,什么都没干。”   雪雁轻哼一声,“量你也不敢。”   话罢,雪雁去了,明远随在身后,屁颠屁颠的拍着马屁。   苏锦萝蹲在地上,稍稍拨开杂草往前看去,心中诧异。原来对着明远的雪雁,竟是这副模样的。   回到屋子,雪雁已经在替苏锦萝铺被,点艾草。   虽然人衣衫规整,但苏锦萝却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她的不对劲。   “雪雁,你的嘴怎么破了?”难得逮住机会,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木施上,面色无辜的开口。   雪雁动作一顿,埋首,面颊臊红。“是,是天色太热,生了疮……”   “哦,那回去多吃些降暑的东西吧。对了,明日让明远带些香薷饮来,那东西最能降暑。”   提到明远,苏锦萝刻意加重了语气。   雪雁听出里头含义,手里纱被一掀,含羞带恼的看一眼苏锦萝,慌张去了。   难道瞧见这副模样的雪雁,苏锦萝笑的乐不可支,差点碰倒身后的木施。   “笑什么?”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苏锦萝扭头看去,只见陆迢晔洗漱完毕,正穿着一件薄衫站在她身后。男人手里扶着要倒不倒的木施,黑发披散,面容白皙,一双眼微垂,眼睑处那颗朱砂痣在琉璃灯下显出艳媚色泽。   苏锦萝盯着人瞧,不自觉暗咽了咽口水。   她怎么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如此秀色可餐呢? 第66章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月上柳梢头。   灯色下,男人身上的薄衫因为沾了水, 贴在身上, 显出白皙胸膛和劲瘦腰肢。那晶莹水珠,顺着男人胸前的肌理向下滑动,融入细薄衣料中。湿漉黑发披散,落在肩上,发尾打着卷, 滴着水。   槅扇未关, 芦帘半卷。   庭院内满架蔷薇,一院香盛。蛙声如管弦, 暖风沾身,暗含香气。苏锦萝吸了吸小鼻子, 闻到那股熟悉的冷梅香。   她上前,伸手,触到陆迢晔的胳膊。濡湿温软,带着泉水凉意。   “你的身上, 怎么总是有股冷梅香?”先前,苏锦萝还以为这股香味是因为男人用了熏香,却不想男人沐浴完后, 香味不淡反浓,就像是……男人身上本来就带着的味道。   “有吗?”男人恍若未觉, 拨开苏锦萝的手上榻。   苏锦萝颠颠的跟上去, 看到男人半敞着衣襟, 靠在榻上看书。   榻前的琉璃灯不亮,灯火氤氲间,男人的脸愈发显得白皙柔和。苏锦萝恍觉,男人的睫毛也很长,轻缓搭拢下来,颤巍巍的像蝶翼。   修长白皙的指尖略带微粉,慢条斯理的划过面前的书页。搭在榻上的双腿穿着绸裤,贴在肌肤上,修长轮廓尽显。   苏锦萝盯着,顿觉面红耳赤。   “做什么?”男人开口,薄唇轻动。   苏锦萝睁着一双眼,蹲在榻前,小脑袋里不自禁回转着方才在梨树下看到的场面。   明远的身量没有陆迢晔远,长的也没有这个人好看,气质更是不及……一一比较完,苏锦萝盯住男人的脸看,觉得这样一副皮囊便是比起那卫玠、潘安来都能胜。   唇色真好看,像玫瑰卤子的颜色。苏锦萝眼看着,不自觉倾身向前,想尝上一口。   “去洗漱。”一只手伸出,准确的按住苏锦萝的脸往外推。   苏锦萝噘起的小嘴印在男人掌心,被无情推开。也不知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是觉得这厮自夏日后,便不喜与她触碰,每日里也总要用凉水净身,含个冰块什么的,像是十分怕热。   还有最热的那几日,这厮偏要搬了大块冰块放在竹塌下,才能安睡。平日里的亲亲搂搂都没了,那副模样,真是恨不能连晚间的竹塌都分开睡。   苏锦萝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憋屈。她若是与他一道睡在榻上,稍微碰到这厮一点,他便立时能醒,然后去净室洗漱。   明明那时候还缠着她没完,现在就跟个和尚似得,六根清净到令人发指!   气呼呼的去净室沐浴洗漱,苏锦萝在那几件纱衣里挑了半响,终于是颤颤巍巍的挑了一件水红色的。   “王妃穿这件真好看。”雪雁真心赞美。   苏锦萝的皮肤本就白,穿上这件水红色的纱衣,更是细皮嫩肉的让人移不开眼。   “雪雁,去替我将梳妆台上的匣子取来。”   “哎。”雪雁应一声,取了匣子过来。   苏锦萝用桂花香油抹了发,梨花白面香粉敷了脸,洗净后上玉肌膏,从上到下,细细涂抹。她的肌肤本就白,如今刚刚沐浴完,泛着一层绯红,上了玉肌膏,更显光莹洁白,抬臂时,隐显梨花香气。   正当苏锦萝折腾自己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苏锦萝还没收拾好,自然不能出去,等她穿戴完毕,却从玉珠儿的口中听到陆迢晔被皇帝传召了过去的消息。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苏锦萝叹息一声,仰躺上竹塌。   白折腾了。   ……   翌日,天未亮,苏锦萝尚在酣睡,外头便传来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原来城阳郡主一事,竟不是静南王妃所为,而是静南王所为!   “什么?”苏锦萝坐在榻上,听到这个消息,一脸懵懂,“那,那陆迢晔呢?他如今在哪?”浑噩着脑袋,苏锦萝直呼静南王大名。   “王爷他,被陛下关进了大牢。”雪雁红着眼道。   苏锦萝怔怔坐在榻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王妃,奴婢听到外头都在传。说那日里,在安阳公主府对城阳郡主施暴的人,是王爷。先前城阳郡主顾念旧情不愿说,是在太后的逼问下,才说出来的。可,可咱们王爷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玉珠儿一边说话,一边跪在苏锦萝身边哭。   在外人看来,城阳郡主与静南王自小情意非凡,定是不会栽赃诬陷的。如今发生这事,众人不明之际,皆开始脑补。   静南王与城阳郡主这天造地设的一对本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却不料静南王被赐婚,迎娶理国公府的苏二。城阳郡主心死,静南王却不甘,威逼利诱后一不做二不休,便下此毒手。   “王妃,咱们都知道,明明是那城阳郡主缠着咱们王爷,怎么变成咱们王爷垂涎她了……那日里去瞧她,也不过就是咱们王爷有孝心,顺了太后的意而已,哪里想到会被外头传的那么难听,呜呜呜……”   苏锦萝听着那哭声,一阵心烦意乱。她起身,问道:“明远呢?”   “在,在殿外……”玉珠儿抽抽噎噎道。   “快唤进来。”   “是。”   雪雁将明远带了进来。明远伏跪在地,给苏锦萝磕头。   “明远,王爷被皇帝下狱这件事,是真是假?”   “是。”明远低着脑袋,声音沉闷应道。   苏锦萝一瞬便觉五雷轰顶。明明昨日里还好好的坐在榻上跟她说话呢,怎么一转眼就进了大狱?   “我想去看看他。”苏锦萝一边蹙眉说话,一边往外去,却被明远给拦住了。   “王妃,陛下口谕,现在谁都不得擅见王爷。除了彻查此案的方大人。”   方大人?方淼?   “那,我去寻方淼。”   ……   如今,苏锦萝能出白梨殿了,但陆迢晔却反被关进大狱。这一瞬时的落差,让她猝不及防。苏锦萝迫切的想见陆迢晔一面。   这个伪君子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被人关进大狱。   坐在文国公府的明厅内,苏锦萝低头盯着面前的茶碗,神色怔忪。   廊下传来声音,苏锦萝放下茶碗起身,看到方淼一身常服而来。他身形挺拔,面容硬朗,穿金绣绫罗衫,戴珠玉冠,腰间香囊、扇囊等物一样不缺。行走时,身上带着清冽的水汽,像是刚刚沐浴完。   反观苏锦萝,因为来的急,身上只着一件半旧罗衫,发髻上一支珠钗,清凌凌的立在那里,面色苍白,未施粉黛。   “方大人。”   “给静南王妃请安。”方淼拱手作揖,视线在苏锦萝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罗衫玉冠,面色不明。   “上次还未谢方大人的救命之恩。”苏锦萝不善应酬,尤其是方淼看向她的视线,让苏锦萝觉得十分不适。   “那日,是四皇子救的王妃。”   “啊?”苏锦萝呐呐张口。原来她药力发作时看到的人,竟然是四皇子吗?所以也是四皇子将她送到文国公府的?   电光火石间,苏锦萝想到那方帕子。四皇子怕不是以为她是方婉巧,才将她送到文国公府的吧?   苏锦萝懊恼的咬唇。   方淼视线下移,看到苏锦萝那张红菱小嘴,眸色轻动。他拢袖落座,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道:“王妃前来,不是道谢那么简单的吧。”   苏锦萝面色踌躇的点头,“我,我是想求方大人带我进牢里看看王爷。”   “陛下亲自下的口谕,恕本官无能为力。”方淼面无表情道。   苏锦萝急向前一步,“可是,我听说……”   “王妃,请吧。”方淼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   苏锦萝愣在原地,蔫拢着搭下小脑袋,想起陆迢晔,鼓起勇气,还是决定一试。   “方大人,我……您要如何,才肯让我去见一面王爷呢?”   方淼没有说话,目光落到苏锦萝的发髻上。那是一个妇人髻,但因为小妇人实在长的太鲜嫩,反显得那个妇人髻看上去鲜活了几分。   “白日人多眼杂,王妃若是要见,也得等到晚上。”   苏锦萝双眸一亮。   “将发髻拆了。”方淼攥紧手里的茶碗,茶碗微微倾斜,有茶水倾倒而出。他却恍若未觉,只盯着面前的妇人不放。那是一种,求而终得,畅快淋漓的感觉。他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   “哎?”苏锦萝一脸懵懂的张开小嘴。这是个什么要求?   “王妃不想见静南王了吗?”方淼沉着一双眼,眸中闪过阴鸷。   苏锦萝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她低头,慢吞吞的伸手,触到那支珠钗,拆开了发髻。   一头青丝瀑发倾泻而下,绸缎般黑亮,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弥散在明厅内。披散在小妇人纤瘦的身形上,越显出一股风娇水媚。   方淼呼吸一滞,起身。   苏锦萝往后退一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姑娘,经过陆迢晔,她已经能很清楚的分辨,面前男人眼中所带有的含义。   原来,这个人真的对自己有意思。沈姨娘也不是巧合。   看到苏锦萝脸上的表情,方淼压抑下心绪,道:“王妃暂住寒舍,今晚本官便带王妃入狱见王爷。”   说这话时,方淼微仰下颚,心中难掩喜悦。   压在头顶的天,终有一日,也被他踩在了脚下。   ……   是夜,风清月朗。苏锦萝坐着马车,与方淼一道去大狱见了陆迢晔。   狱内闷热,分上下两层,点两排油灯,走道狭窄,气味也十分难闻。关在里头的犯人浑浊着一双眼,盯住苏锦萝,眼神流连。也有起哄的,被狱卒用棍棒敲的没了声息。   苏锦萝攥着手,惴惴不安的行至牢狱最深处,站在槛栏外,看到了陆迢晔。   男人穿一件玄色宽袍,立在通窗前,脚下照出一块皎洁月色,凝霜似得笼罩下来,衬在男人身上,不像是在大牢,反倒是像在月宫仙地。   “王爷。”苏锦萝轻声开口,嗓音微颤。   陆迢晔转身,看到立在方淼身边的苏锦萝。   小妇人罩着一件黑色披风,兜住头脸,露出小巧下颚,白细小手握在槛栏上,紧到指尖泛白。   “你怎么来了?”陆迢晔开口,声音淡漠。   “我,我来看看你。”没想到陆迢晔是这个反应的苏锦萝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千辛万苦的进来,这个人却是这副冷淡模样。   陆迢晔颔首,向前迈一步,转头,唇角勾起,笑意盈盈的看向方淼。   “方大人也来了,真是稀客。”平淡的寒暄,就似此刻两人是在茶社府内相见的两位故人,而不是在弥散着腐臭腥气味的大牢内交锋的对敌。   方淼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声音硬朗,“王爷在此处可好?”   陆迢晔轻笑,只那笑却不达眼底,“极好。”   方淼也笑,“那便好,本官还怕王爷不适应,特带了王妃前来瞧瞧。”瞧瞧你这副阶下囚的可悲模样。   陆迢晔笑意渐敛,他转头,看向苏锦萝。   小妇人露出一张瓷白小脸,站在槛栏外,青丝披散在肩头,粉颈处沁出微汗,一双眼水雾雾的含着泪珠。   “怎么将头发放下来了?”男人伸手,穿过槛栏,触到苏锦萝的头发。细软丝滑,带着暗香。   苏锦萝心虚的低头,“走的急,忘了……”其实是今日放下来后,方淼不许她再梳回去,不然就不带她见陆迢晔。   陆迢晔但笑不语,他伸手,取下自己玉冠上的那支碧玉簪,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将一头青丝尽数挽起,露出沾着香汗的纤细粉颈。   苏锦萝怔怔看着面前的陆迢晔,突然感觉后颈一痛。   压着苏锦萝的后颈,男人突然施力。   苏锦萝下意识往前一撞,男人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唔……”   暧昧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牢房内回响。   方淼双眸赤红的攥紧拳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情景,面无表情的对上陆迢晔那双沁出笑意的眼,那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轻视。   苏锦萝气喘吁吁地靠在槛栏上,整个人几乎虚脱。   “萝萝挽起头发的样子,真好看。”白皙指尖抚上苏锦萝的唇,流连片刻,陆迢晔轻啄一口,道:“回去吧。”   苏锦萝红着一双眼,面带羞涩,依依不舍的攥着陆迢晔的宽袖。   陆迢晔又哄片刻,在方淼的示意下,苏锦萝被狱卒领了出去。   见小妇人去了,方淼这才不耐烦的开口,“王爷真是好兴致。如此境地了,都不忘温香软玉。”   陆迢晔低笑,脸上带着讽刺,“这似乎不是方大人会说的话。”   方淼负手而立于原处,道:“人,都是会变的。”   “是嘛。”陆迢晔搓了搓指尖,放到鼻下轻嗅,那里尚存一份幽香。他深吸一口气,微抬下颚,语气轻缓,“方大人要清楚,本王能将你捧上天,也就能将你踩回泥里。”   陆迢晔说的,是他帮方淼出谋,收拾四大皇商的事。   方淼眸色一瞬凌厉,“那王爷,尽管试试。”   “呵。”陆迢晔嗤笑一声,拢袖道:“方大人保重。” 第67章   一出狱, 苏锦萝就被侯在外头的明远接回了静南王府。   马车辘辘前行,晨曦初显, 已是辰时。宽阔街道之上早已聚集人气, 鼎沸人声喋喋不休的充斥在两旁,伴随着阵阵蒸腾香气扑面而来,只让人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吁……”马车突停,苏锦萝一个不防,跟雪雁撞在一处。   “王妃。”雪雁慌忙将人扶住。   苏锦萝抬手, 声音轻细道:“无事。”   雪雁探身, 拨开帘子,只见自家马车前停着一辆香车宝马。玉佩金铃, 罗纱珠帘,隐约可见里头半卧着的一个华贵妇人。   雪雁蹙眉, 与赶车的明远道:“怎么了?”   “是三皇子妃。”   当今陛下第三子陆友文,并非亲子,乃是养子,原名康勤, 娶王氏女。听闻这王氏女容貌绝艳,惯喜奢侈,竟学褒姒喜听裂帛之声。三皇子娇宠异常, 不听劝告,每日抬好几箱锦帛进府, 供其撕玩。   一时, 三皇子骄奢淫逸, 沉迷女色之事传遍皇城。大家都私下言,这三皇子妃乃褒姒转世,是祸水妖物,能迷人心智,连皇家人都抵挡不住。   街道虽宽,但还容不下两辆马车一道通过。苏锦萝攥着手中巾帕,学着陆迢晔的模样,叩了叩马车壁,声音轻缓道:“明远,让三皇子妃先过。”   “是。”明远将马车赶至一旁巷口内,让王氏先行而过。   香车宝马飘然而行,金铃清脆间,带着女子张扬的娇笑声。“多谢静南王妃。”   按理,苏锦萝是王氏的婶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让道。只如今静南王府一朝败落,这些牛鬼蛇神便也不知从哪处冒出来,嚣张至极。   苏锦萝一贯不是个欢喜争是非的,只是让个路罢了,她并没有什么觉得憋屈的。   “王妃……”雪雁打下帘子坐回去,神色惴惴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神色疲惫的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小小打了一个哈欠。   一天一夜未歇,她早已经累得眼皮打架了。与其跟这王氏争街道,还不如回去早早歇息的好。   “我没事,给我倒碗茶吃。”   “是。”雪雁给苏锦萝倒了一碗茶,触手时茶水却的冷凉的。   “王妃,您的小日子快要到了,还是别吃冷茶了吧?”   人若开始走下坡路,这事便会一桩借着一桩的糟心。苏锦萝看一眼面前的茶水,接过,轻抿一口。   凉茶下肚,心口燥气陡消。苏锦萝懒洋洋的靠在马车壁上,闭眼休憩。   雪雁跪在一旁,见苏锦萝双眸下乌青一片,满脸心疼。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白,如今这般憔悴模样,看着更是比常人严重些,也不怪乎雪雁心疼。   ……   青绸马车从静南王府角门入,一路过去,静悄悄的无半点声响。苏锦萝一觉睡醒,觉精神好些,她伸手拨开帘子,只见眼前,满目疮痍,丫鬟、婆子都不见几许。   “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那个巍峨壮丽,轩峻高阁的静南王府吗?   “王妃,”苏锦萝的另外两个婢子如青和依彤抹着眼泪近前来,跪在地上哭诉道:“前几日王府被抄了家,事物被打砸了近一半,若不是掌刑大人来的及时,奴婢们兴许就见不着王妃的面了。”   苏锦萝怔怔立在马车前,仰头看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庭院。瓷罐碎片,槅扇木门尽毁,里头也是一派翻箱倒柜之相,不仅无半点人气,因着天热,那边边角角还结上了蜘蛛网。   “先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暂住吧。”苏锦萝声音轻缓道。   “是。”雪雁领着婢子去收拾住所。苏锦萝提裙走上几步,怔怔立在廊下,入目萧瑟,心口微酸。   一朝之夕,从云端跌入泥泞,任谁都能来踩踏上一脚。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良多。   今日天色不大好,天际处的乌云压的很深,层叠峦嶂,尤如重山。苏锦萝听到身后传来苏清瑜的声音,伴着滚滚热浪,树蝉新鸣,到耳中已有些模糊。   “萝萝,”苏清瑜疾奔上前,满面热汗。他三两步过甬道,跨上石阶,到廊下,踢开脚下翻倒的一只宫灯,“先与大哥回理国公府住段日子吧。”   天气很闷,日光半明半灭,照的人晃眼。柳树条絮垂枝,被晒得蔫搭搭的。苏清瑜身上穿朝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整个人都被浸湿了。显然是刚刚下朝就过来了。   苏锦萝静站在那处,缓慢摇头。她取出帕子,替苏清瑜擦了擦脸上的热汗,仰头开口道:“他说,让我在家等他。”   “王妃……”玉珠儿正搬着实木圆凳出来,一个憋不住,立时便哭出了声。   如今静南王生死未卜,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王妃小小年纪,便要当寡妇了啊!   玉珠儿一哭,屋内忙碌的女婢们俱都红的眼,一瞬时,那股子“呜呜哎哎”的悲切声,比恼人的蝉鸣更甚。   苏锦萝细细的替苏清瑜擦完脸,然后收好帕子,塞给他。“大哥先去吧,待我这处收拾好了,再去理国公府瞧瞧父亲与母亲。”   “……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你。”握住苏锦萝的手,苏清瑜正色道:“理国公府,一直在你身后。”   苏锦萝呐呐张了张嘴,“大哥。”   “不想回便不想回吧。我派些靠谱的家仆、婆子来,这硕大静南王府,只剩下几个老仆,若是出了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你住在这处,要事事当心,外头的有心人数不胜数,尤其是如今局势,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嗯。”苏锦萝点头,红了眼眶,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滚在眼眶里,水雾雾,泪蒙蒙的好看。   “傻萝萝。”苏清瑜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欲走,却是被人拽住了宽袖。   纤细素手紧紧的攥着朝服官袍,指尖粉嫩,莹白如玉,因为用力,指骨微显。一截细薄罗袖被拉起,露出纤细腕子,清凌凌的能清晰看到经脉青络。   苏锦萝开口,声音嗡嗡的带着哽咽,却依旧软软糯糯的就似红豆馅的糯米团子。“大哥,你为什么会进官场?”   苏清瑜身形一顿,他并未转身,良久后才传来语调轻缓的说笑声道:“自然是为求权。”   “可你从不在意财权。”苏锦萝向前迈一步,拦住苏清瑜,又重复一遍道:“大哥,你为何会进官场?”   苏清瑜面色微敛,眸色轻动。   他抬手,抚上苏锦萝的脸,那白细如凝脂般的触感粘在指尖,就似上好的水白玉。   “父亲老了,总要有人将理国公府撑起来。只有咱们自己强大了,旁人才不会多嘴。”   苏锦萝明白苏清瑜的意思。她与陆迢晔的婚事,明眼人皆在说是她高攀,大哥今日所做所为,为的不仅是整个理国公府,更是为了她的颜面。   静南王府出事,到如今,连先前言之凿凿的安阳公主都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只有大哥,急急赶来瞧她,生恐她不好了。   苏锦萝鼻尖微酸,“大哥……”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苏清瑜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笑道:“待收拾好了,差人知会一声,大哥带你回府瞧瞧。你的锦玺阁大哥一直让人照料着呢。一草一木,一花一枝,都没动过。”   “嗯。”苏锦萝重重点了点小脑袋,依依不舍的将苏清瑜送走。   屋内,雪雁等人已经将寝室收拾妥当。   这寝室,自然没有先前的好,一派用物,皆简朴许多。雪雁在内的四个丫鬟,也都一道挤在了侧旁的耳房内,因为其余屋子被封,她们根本就进不去。   “王妃。”玉珠儿扶着苏锦萝坐在竹塌,捧着一个竹篓子上前,脸上扯出一抹笑,双眸红肿道:“王妃您瞧,这是奔奔生的四只小兔子,毛绒绒的,可好玩了。”   苏锦萝低头,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那四只蜷缩在一起的小绒兔,笑道:“真可爱。”   “王妃,您午膳要用些什么?奴婢去给您做。”雪雁上前,不知从哪处寻到一柄素绢扇儿,替苏锦萝打上。   天际的云压的越来越阴,只是那雨却不落,整个天地间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连素绢扇儿打过来的都是热风。   寝室内外,槅扇、木门大开,连芦帘都尽数被卷了上去,只是这温度却依旧不低。   静南王府的冰窖被砸了,雪雁等人无处取冰,只好端了几盆水进来洒在白玉砖上降温。   雪雁手中的这扇面本是白的,抄家时被人踩了几脚,虽打了井水清洗,但终归留了印记。   “都可以。”小厨房里自然也是连那些烧火婆子都不见了踪影。   主家遭了难,这些奴仆自然要跑,不然兴许哪一日来一道圣旨,说要抄家,这个时候他们便是要躲都没地方去了。   “雪雁。”苏锦萝想到这里,神色蔫蔫的将雪雁等四个奴婢唤来身边。   “如今王府这般境地,你们也都瞧见了。若是想走,我自不会拦着你们。你们的卖身契可以寻明远去要。”   “王妃,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玉珠儿哭哭啼啼的抹泪。“奴婢自小随在您身边,只要有您一口吃的,什么时候少过玉珠儿一口。玉珠儿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王妃您若是要赶玉珠儿走,那玉珠儿还不若一头撞死在这里呢……呜呜呜……”   “我没说要赶你们走。”苏锦萝赶紧摆手解释,“只是如今王爷情况不明,若是圣上再怪罪下来,我,我怕你们跟着我一道遭罪……”   “王妃。”雪雁跪在苏锦萝面前,仰头开口。“王妃的心,奴婢明白,王妃也是为了奴婢们好。只是,王妃以为的好,不是奴婢们以为的好,奴婢们只要跟在王妃身边,便是最好的。”   “对,我们要跟在王妃身边。”   四个女婢围上来,趴在苏锦萝面前抽抽噎噎的点头。   若说雪雁和玉珠儿硬要跟着自个儿,苏锦萝是能理解的。只是如青与依彤跟她并没有过多的情意。   “王妃,奴婢们身为下贱,能得王妃善待,是上辈子积了福。奴婢们不求与雪雁姐姐和玉珠儿姐姐般日日随在王妃身边,只愿王妃安好,如此,奴婢们也能安心。”   如青与依彤先前被苏夫人派给苏锦萝做丫鬟,生恐这新来的姑娘不好伺候,却没曾想,这姑娘的性子是个顶软绵好相处的。就连雪雁,虽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从未苛刻过她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锦萝心善,她们是要知恩图报的。如青与依彤虽与苏锦萝不亲近,但却真心盼望着自家王妃好。如今这境地,她们怎么能舍了人去呢?   “好,都留下来,都留下来……”苏锦萝将四人揽在一处,小脸上显出一抹笑。   明远候在户牖旁,仰头看了看天,起身去将书房的槅扇关紧。   晌午,雷声鸣鸣,雨打芭蕉。   苏锦萝带着四个丫鬟用了些粗糙饭食,便躺在竹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掌灯十分。   寝室内点了灯,不亮,生恐扰了苏锦萝。   苏锦萝起身,坐在昏暗屋内发呆。   雨声未停,起起落落的雨珠子豆子大,砸在槅扇上,“噼啪”作响,湿了纱窗。   “雪雁,你说王爷在牢里,是不是吃的很差?”   苏清瑜送来的家仆带来数筐新鲜蔬果,一进府就忙活开了,雪雁等人也腾出手来伺候苏锦萝。   “这,奴婢不清楚。”雪雁摇头。   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纱窗前,也不管迎面打上来的雨星子溅的她睁不开眼,只喃喃道:“他惯是个怕热的。我昨晚去看,那牢房建在下头,只点几盏油灯,又不通风,住在里头,连换口气都热乎乎的。”   “王妃……”雪雁用绢扇,替苏锦萝挡住面前的雨珠子。   “这雨越发大了,您还是进里头歇息吧。若是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苏锦萝点头,由雪雁扶着离了纱窗。   “雪雁,我想,再去瞧瞧王爷。”走了两步,苏锦萝蹙眉,小嘴紧抿,在思索。   “王妃,您难道还要去寻方大人?”雪雁面露惊惶,她赶紧关紧门窗,见四下无人,才道:“王妃,不是奴婢多嘴,那方大人瞧着……是个心术不正的。”   方淼长了一张严肃硬朗的俊朗面容,平日里惯是个自制有持的,但如今雪雁出此言,是有依据的。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雪雁比苏锦萝更早明白方淼对她的心思。虽不至于心术不正,但他对苏锦萝的心思,再难掩。   “不找他。”苏锦萝摇头。对于雪雁的担忧,苏锦萝明白,现在,是他们两人更要划清界限的时候。   苏锦萝不能让陆迢晔在牢里,还听到些自家王妃跟旁人有染的风言风语。先前寻方淼,是她无计可施,如今看来,依照陆迢晔这个人的城府,区区一个牢房,他怎么可能没法子。   “雪雁,去帮我将明远唤来。”   “哎。” 第68章   这是苏锦萝第二次进牢房。   “王妃, 这边。”明远在前头引路,压着声音说话时, 目光四处兜转, 警惕环顾四周。   正是深夜,牢里的人似乎都睡了,只有个别犯人目不转睛的盯住苏锦萝,面露垂涎。   他们太久没见过女人了。   苏锦萝裹紧身上的玄色披风,与明远到陆迢晔的牢房前。   小妇人虽一身披风, 遮了脸面, 但那身段却依旧明显。尤其随着年纪渐长,整个人如含苞待放般越显清媚。   眉梢眼角, 妩媚中透着股纯稚清冷,娇娇怜怜的立在那处, 便想让人捧在手掌心里宠。   男人正坐在铺满稻草的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转头,看向立在外头的苏锦萝, 细薄唇角轻勾,清冷面容之上显出笑意。   “爷。”明远开了牢门,将手里的掐丝小食盒置在木桌上, 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苏锦萝取下身上的披风,她穿一件藕荷色纱裙, 因着闷热, 后背都被浸湿了, 纤细粉颈处淌着热汗,青丝粘在肌肤上,黏腻腻的更衬得一双小脸白瓷粉嫩。   白玉耳上戴着一对玲珑坠儿,发髻上是那支紫屏瑶。瑶帘轻动,清灵空响,暗媚的紫色,在昏暗牢内越显暧昧。   苏锦萝不自在的抚了抚那支紫屏瑶,小脑袋有些僵。   许久未戴步摇,她都有些不适应了。府里的首饰都被搜刮光了,只有这支紫屏瑶是在白梨殿时皇后娘娘赏赐的。   看的出来,小妇人似打扮了一番,只是有些匆忙。   打开食盒,苏锦萝用绣帕将桌子重擦了一遍,然后把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我给你带了砂糖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绿豆糕、杏仁酥、油枣、巧果……”   “怎么都是些甜食?”陆迢晔走到苏锦萝身边,往那食盒里瞧了一眼。   食盒不大,但里头装的东西却不少。每样一小点,装在上下两层的八宝盒内,有十几种甜食。   “吃点甜的,心里开心。”苏锦萝闷着小脑袋,声音软绵绵的就跟她手里捏着的动奶酪似得。   冻奶酪是苏锦萝在白梨殿时常吃的一种东西,除皇室外,平民百姓禁做。苏锦萝嘴馋,想着日后回了静南王府也能吃到,就央着陆迢晔将这冻奶酪的做法告诉了她,然后偷偷的做。   “我尝尝这冻奶酪。”陆迢晔双眸一窒,接过那份冻奶酪。   苏锦萝欣喜的递给他一个勺子,絮絮叨叨道:“这冻奶酪外头没的买,府里头也没人会做,我就照着你往常与我说的,胡乱做了一份,没曾想做出来还挺好看的。”   冻奶酪里头加了蜜糖和珍珠粉,淋了蜜豆汤,入口甜滋滋的带着冰爽。   细薄唇瓣贴到白瓷勺上,轻启,露出舌尖舔了舔,然后卷入口中,唇瓣合上,细抿。   苏锦萝暗咽口水,不知道自己馋的到底是冰奶酪,还是其它的东西。   陆迢晔低头,看了一眼那食盒,里头铺着厚厚一层冰块,应当是怕这些甜品坏了,特意加在里面的。   “好吃吗?”苏锦萝期待道。因为材料不足,她做完这一碗也没尝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陆迢晔咽下嘴里的动奶酪,微颔首,“甜了些。可以少放些蜜糖。”   “哦。”苏锦萝闷闷应一声,拿出雪泡梅花酒。   酒一开,便散出一股浓郁的冷梅香,将牢房里的各种浑浊气味缓慢冲散。   所谓雪泡梅花酒,其实就是一种用米酿的清酒,酒劲小,非常柔和。在酿造的过程中因为加了梅花,所以便染上了梅花的清苦香气。   夏日煮酿,香甜消暑。   “呐,吃酒。”苏锦萝小心翼翼的给陆迢晔倒了一碗酒。   陆迢晔挑眉,接过酒杯在手中把玩,却不饮。“为何还带了酒?”   “我怕你晚上睡不惯,吃些酒好安睡。”小妇人站在油灯旁,一身肤白如雪,青丝挽起,露出一截压雪赛霜的纤细脖颈,垂眸时眼睫轻颤,打在脸上,呈现出一片暗影。   陆迢晔轻笑,扬袖,一饮而尽。湿漉酒渍粘在薄唇上,汇聚起来,顺着唇角往下滑落,凝在下颚。   苏锦萝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滴雪泡梅花酒。   粉嫩指尖温软湿润,触在下颚处,如羽毛瘙痒般。男人喉结一滚,眸色深谙的低头,看向苏锦萝的视线怪异而又熟悉。   被那眼神一扫,犹如火舌般舔舐全身。苏锦萝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冒烟。   “你,你……”苏锦萝自然认识那眼中含义,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将指尖那滴雪泡梅花酒甩了,因为动作极大,发髻上的紫屏瑶发出晃动声响,在寂静牢内分外清明。   “这是在牢里,你,你不能乱来……呀……”   苏锦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迢晔攥住了腕子。   低头含住那沾着雪泡梅花酒的指尖,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   苏锦萝呆愣在原处,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吃完那滴酒,陆迢晔抬眸,笑道:“莫浪费了。”   苏锦萝面飞红霞,慌张的缩回手,整个人红的就跟小掐丝食盒里头的芙蓉糕一样。   “都成亲这么久了,王妃怎么还如此羞赧?”陆迢晔见状,笑着调侃。   苏锦萝含羞带恼的瞪他一眼,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她匆匆忙忙的来寻他,在小厨房里忙活了那么久连晚膳都没用。这人就是这样待自己的!   “生气了?”小妇人塞了一嘴的糕点,两颊鼓囊囊的拱起来,更衬得一双眼黑亮水雾。   “真小气。”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陆迢晔撩袍坐到木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缩着身子坐在木凳子上吃糕点的苏锦萝。   苏锦萝闷不吭声的吃东西,偏头时露出双耳上的那对玲珑坠儿。玉质的坠子,悠悠晃动,衬出耳后一段优美弧度。   陆迢晔看着手痒,顺势上去弹了弹。   “你做什么!”苏锦萝受惊,吓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瞧王妃,好似很喜欢这对玲珑坠儿?”陆迢晔双手环胸坐在桌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对玲珑坠儿是陆迢晔买给苏锦萝的。不得不说,男人的眼光很好,苏锦萝戴上之后,便舍不得脱下来了。自然,这其中还有什么其它的含义,便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我,我戴惯了……”苏锦萝支支吾吾的说话,只觉得方才那厮弹的,不是她的耳坠子,而是她的心。   “王妃。”陆迢晔收敛起那副不正经的表情,突兀开口。   苏锦萝抬头,嘴角还沾着糕饼屑。双眸乱转,面带心虚。   陆迢晔凑上前,压低声音,嗓音清冷,如灵泉潺潺。“王妃觉得,城阳郡主那事,是否本王所为?”   苏锦萝一怔。她惊愕的发现,如若陆迢晔未开口,她居然从未想过这件事。从陆迢晔入狱到如今,她一直坚信,他会安全出狱。   她也,从未怀疑过他。   从苏锦萝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陆迢晔眸中笑意更显。他俯身,将额头抵上苏锦萝的额际,轻蹭。   “王妃如此信任本王,实在是让本王受宠若惊呀。”   “好热……”苏锦萝红着脸一把推开陆迢晔,偏头看向木桌上的那盏油灯。   油灯很旧,满是铁锈,灯油只剩下一点,晃晃悠悠的烧着,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男人又贴过来,语气带笑,“王妃怎么如此嫌弃本王?”自入了夏,明明都是他嫌弃她,好不好。   虽然在牢狱里呆了这么久,但男人身上的冷梅香却一点都未减少。苏锦萝这才彻底确信,这香确是男人身上带着的,而不是熏香之类的东西。   见小妇人吸着鼻子,小小轻嗅,陆迢晔捏住她的鼻尖,道:“闻什么呢?”   苏锦萝挥开陆迢晔的手,面色更红。   她觉得,刚才的自己就跟变态似得……   “爷。”突然,外头传来明远的声音,“城阳郡主来了。”   苏锦萝面色一白,下意识起身,脑袋撞到陆迢晔的下颚。   “唔……”   “你,你没事吧?”苏锦萝使劲踮脚,想去查看男人的伤。   “别动。”陆迢晔伸手,将木桌上的玄色披风盖到苏锦萝身上,然后吹熄油灯,将她一把按下,藏在了自己身后。   牢内瞬时寂静下来,苏锦萝蹲在地上搂着陆迢晔的小腿躲在他的暗影里,能听到外头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牢房的门开了。   城阳郡主一身宫装,提裙进来。身后跟着手提食盒的冠珠。   牢内很暗,只能隐隐绰绰的瞧见陆迢晔的颀长身影。   “晔哥哥,好久不见。”城阳郡主的嗓子有些干哑,盯着面前的人,满目含情。   陆迢晔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   苏锦萝虽看不清城阳郡主的面貌,但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这人的身子应当是恢复一大半了。   “牢内昏暗,怎么没点灯。”   城阳郡主话罢,冠珠上前,掏出火折,欲点灯,被陆迢晔给呵止了。   “暗有暗的好处,”清冷淡漠的声音充斥在牢房内,句句戳人心。“这样便不用瞧见那些不愿瞧的东西了。”   意思便是,本来是有灯的,因着她来了,所以才灭的。   城阳郡主身子一僵,她自然听懂了陆迢晔话中含义。竟厌恶她至此吗?也是,他从来便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晔哥哥,不是我要如此做的,是你逼我的。”咬着唇瓣,城阳郡主双眸涨红。   “我逼你?”陆迢晔嘲笑道:“我何时逼过你?”   “你若早娶了我,哪里还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城阳郡主上前一步,站的离陆迢晔极近,脚上的宫鞋踩到苏锦萝披在身上的玄色披风。   陆迢晔伸手,将人猛地往后一推。   城阳郡主站立不稳,撞到身后的槛栏上,疼的面色一白。   “郡主!”冠珠急向前,扶住城阳郡主,与陆迢晔呵斥道:“王爷,我们郡主好心来看你,你为何要如此?”   苏锦萝噘嘴,暗搓搓的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咦?不对,好像陆迢晔这个伪君子更像那只狐狸呀?   “冠珠。”城阳郡主站直身子,呵退冠珠,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木桌上。却不想那小小木桌已被摆置的满满当当,根本就没有地方再放她的食盒。   牢内昏暗,隐隐绰绰看到一些盘盘叠叠,还冒着鲜活气。   “这些……是王妃送的?”城阳郡主攥紧手里的食盒,问道。   陆迢晔一瞥眼,满眼宠溺的开口:“怕本王吃的不好,用的不好,特花了银钱,差人送进来的。”说到这里,陆迢晔状似无奈的叹息一声,“听说在外头担忧的,饭食不下不说,连眼睛都哭红了,真是个傻萝萝。”   苏锦萝咬牙,伸手狠狠拧了一把陆迢晔的小腿。   胡说八道!她今日午膳用了两碗饭呢!   城阳郡主手里的食盒越攥越紧,在陆迢晔话落之际,猛地往外一砸。   陆迢晔站在那处没动,甚至扬起了两侧宽袖。食盒内的汤汤水水尽数落到他身上。   苏锦萝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把头埋进了陆迢晔的小腿间,小小的蜷缩成一团。   有碎瓷片飞溅出来,陆迢晔微侧了侧脸,那瓷片便顺着他的眼角飞了过去。   眼角刺痛,有血迹渗出。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浑然未觉。   城阳郡主大口喘息,她捂着心口,冷汗自鬓角滑落,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就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   “郡主。”冠珠赶忙给城阳郡主服下清心丸。   城阳郡主靠在冠珠身上,唇上毫无血色,一双眼却执着的盯住陆迢晔,呢喃着开口,“晔哥哥,只要你休了苏锦萝娶我,我便告诉太后,告诉皇上,我不怪你……你还是静南王……”   “不怪我?”陆迢晔讽刺出声,“城阳郡主,人在做,天在看。本王自清,无惧。”   “可是你已经入了大狱了。你知道方淼已经动用了所有势力,要将你置于死地吗?”城阳郡主一心急,直接便脱口而出。   陆迢晔双眸一闪,漫不经心的笑道:“本王还道城阳郡主哪里来的如此计谋,原来是身后有人。依本王看,城阳郡主倒是与方大人金童玉女,乃天生一对。”   “陆迢晔……咳咳咳……”城阳郡主急吼出声,身子受不住,捂嘴咳一震,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气。她咬牙,咽下去,眼前一震,白雾茫茫一片,白黄相交,脑袋坠沉,许久才回返过来。   “郡主。”冠珠急的眼泪直流。   城阳郡主缓过一口气,垂着眼帘,“晔哥哥,你当真是死,都不愿娶我吗?”   “便是让萝萝当寡妇,我也不愿负她。”男人立在那处,提到“萝萝”时,清冷声音明显缓和下来。   城阳郡主一怔,而后笑道:“好,咳咳,好……”   苏锦萝动了动麻木的腿,小心翼翼的把脑袋靠到陆迢晔小腿上。   她不想当寡妇。 第69章   是夜, 雷电交加,震的人心惶惶。身披玄袍的男人头戴笠帽, 出现在寿康宫的侧殿前。   “王爷, 求您救救我们郡主吧……”冠珠跪在地上磕头,磕到满额青肿。   陆迢晔立在榻前,榻上躺着面色惨白的城阳郡主,她微睁开双眸,看到立在那处的陆迢晔, 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   “晔哥哥, 你来看我了。”   “受太后所托。”陆迢晔眸色淡漠的开口,上前, 取帕覆在城阳郡主的腕子上,片刻后垂眸道:“药石罔效, 准备后事吧。”   “王爷,王爷……我们郡主不会死的,求求您救救她吧……”冠珠伏跪上前,抱住陆迢晔的小腿使劲磕头。“王爷, 郡主做错了事,是郡主的不是,奴婢给您赔命……”   “你便是赔了命, 本王也救不了她。”陆迢晔话罢,起身, 抽出自己被冠珠搂在怀里的小腿。   “咳咳咳……”城阳郡主欲起身, 却是一阵猛咳。   冠珠慌忙捧了痰盂来, 城阳郡主涌出一口血,面色却因为咳嗽,反而显出几分红晕。她穿亵衣亵裤,青丝披散,身薄如纸,满身病气。   “晔哥哥,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吗?”攥着身下纱被,城阳郡主沙哑着声音,喃喃开口。   陆迢晔擦拭双手,背对着人而立,背影孤高而冷漠。   城阳郡主自嘲一笑,“晔哥哥,城阳错了。欠晔哥哥的,城阳都会还清的。”   “吱呀”一声,侧殿的门被打开,福缘近前道:“王爷,该回牢了。”   陆迢晔颔首,大步流星的离去。   ……   八月初的那天,正是处暑。天地始肃,秋老虎咆哮而至,雷暴频频。城阳郡主体弱久不愈,终于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去了。   听闻死前,留下一封书信,太后阅后,大怒,直奔皇帝寝殿。彼时,正是皇帝与皇后你侬我侬时,太后突然出现,当朝天子还在系裤腰带,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静南王府侧院里头的那株葡萄藤在抄家时被砍坏了,苏锦萝花了三天的时间,插了竹子用绳子绑了,把那些剩下的枝干系上去,在第四日时一阵夏雨过,终于显出几分生机。   所以当陆迢晔回来的时候,苏锦萝正在捣鼓那株葡萄藤。   小妇人穿一件半旧纯色绸缎裙,蹲在地上,用铁铲子挖泥。风微凉,日头却大,小妇人梳妇人髻,细薄香汗自粉颈处向下蔓延,滴滴答答湿了绸缎裙,隐约可见一片白皙脊背,白腻的发光。   陆迢晔上前,立在她身后,缓慢俯身。   离的近了,他能闻到小妇人身上那股子茉莉头油味,清浅细腻,入口清甜,就似眼前的小妇人一般。   苏锦萝正在挖土,冷不丁头顶罩下来一个黑影。她想起昨晚雪雁与她说的,府前不宁,常有心怀不轨之人登门。登时一个机灵,手里的铁铲子舀一捧泥,“哗啦”一下就朝后撒了出去。   任凭陆迢晔武功再好,也挡不住那满天飞雨般落下来的泥渣子。他立在那处,扬袖遮掩,但头上、身上窸窸窣窣的都被覆了一层。有些干泥滑进衣领子里,一些湿泥粘在肌肤上,狼狈非常。   苏锦萝头也不回,扔下铁铲子就往外跑。陆迢晔伸脚,踩住她的绸缎裙。苏锦萝一个使劲,跌趴在地上,滚得满身泥泞。   “啊啊啊啊,雪雁!玉珠儿……”   “闭嘴。”陆迢晔蹲身,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   苏锦萝慌张挣扎,张口就咬。陆迢晔吃痛,将人放开后揽住腰肢,一把扛到肩上。   “啊啊啊啊……登徒贼子,拐卖良家妇人……”   “王妃!”雪雁和玉珠儿听到声音,疾奔出来,看到黑着一张脸的陆迢晔,欣喜之余赶紧退至一旁。   可怜苏锦萝头朝下,贴在男人的后腰背脊处,根本就看不到男人的脸,还在嚷嚷着道:“大胆狂徒,待我家王爷回来了,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闭嘴。”陆迢晔大步跨进屋,将苏锦萝扔在竹塌上。   苏锦萝被摔得头昏脑涨的仰脸,终于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你,你……”白嫩小手颤巍巍的指向面前的男人,苏锦萝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发颤。   “怎么,王妃还要将本王大卸八块吗?”陆迢晔俯身,双臂撑在竹塌的两边扶手上,俯身时露出那张俊美面容,眼睑处的朱砂痣艳艳生辉。   苏锦萝怔怔躺在那处,然后突然伸手,使劲的一把掐住陆迢晔的脸,用力往两边扯。   “嘶……”陆迢晔原本就难看的脸愈发黑了,他一把拨开苏锦萝那双满是泥泞的小手,攥住,拉至头顶禁锢。正欲说话,却见眼前的小妇人已然红了眼眶。那双眼黑乌乌的涌出泪水,泪蒙蒙的看着尤其可怜。   “哭什么?疼的可是我?”苏锦萝下手没轻没重的,在陆迢晔的面颊上捏出两团指痕,衬出几分胭脂色。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敢这般做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苏锦萝哭哭啼啼的掉着眼泪,小脸越发的脏。   陆迢晔好笑道:“怎么,还巴不得我不回来?”   “我,我还当我自个儿又在做梦呢……”   向下捏着苏锦萝鼻尖的手一顿,陆迢晔敛眉,顺势替她擦了擦眼泪珠子,语气陡然温柔几分。“真乖,这几日都想着我呢?”   男人俯身,贴到苏锦萝耳畔处,细薄唇瓣轻张,咬出那点白玉耳垂。入口后,却满是泥泞土香。陆迢晔松口,刚想起身,却只觉脖颈一紧,一具温香软玉撞进怀里。   苏锦萝哭哭啼啼的搂住陆迢晔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脖颈处,湿漉热泪滚滚而出,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滴滴答答的没了尽头。   “傻萝萝。”男人勾唇,满眼宠溺。   屋内,两个浑身泥泞的人搂在一处,躺在竹塌上,如交颈鸳鸯般闭目。   雪雁立在户牖处,拦住正准备进去送茶的玉珠儿,“去备香汤,再弄些艾草来。”   玉珠儿抻着脖子往里看一眼,窃喜的点头,忙不迭去了。   ……   沐浴完,苏锦萝坐在朱窗前晾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但发质却偏细软。层层叠叠的搭在铺了毛巾的杆子上,任由凉风吹拂。   陆迢晔沐浴完,从净室出来。   小妇人穿一件藕荷色罗纱裙,因着细薄,能看到里面那件水红色小衣的叠影。两根系带勒在雪肩上,鼓出一条压痕。   雪雁端了茶水来,小心翼翼的置在案几上,“爷,您午膳想用些什么?”   陆迢晔坐到苏锦萝身边,取过洗漱架上的帕子替她擦头发。“萝萝想吃些什么?”   苏锦萝撑着下颚,双眸依旧有些红肿。她盯住面前的陆迢晔,一瞬不瞬的看,就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得。   往常她从书上看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来不解其意。但如今,却陡然发觉,这种感觉真是能让人抓心挠肺的痒。明明人近在眼前,但却怎么瞧都瞧不够。   “我,我想吃……”苏锦萝张着小嘴,魂不守舍。   “萝萝这副模样,怎么像是,要吃我似得?”陆迢晔凑上前,白玉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漆黑暗眸中隐显揶揄。   苏锦萝面色一瞬涨红,赶紧偏开了头。雪雁捂着嘴偷笑。   “有什么便做什么吧。”陆迢晔道。   “是。”雪雁躬身退下去。   苏锦萝红着脸把自己的头发从陆迢晔手里抢回来,然后道:“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的?”她这处都没听到消息。   “城阳郡主死了。”陆迢晔说这话时,面色未变,就似在说今日天晴,宜晒被般随意。   “什么?”苏锦萝一脸吃惊,“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本就是强弩之末。”   苏锦萝想起那日里在牢房里城阳郡主与陆迢晔的一番对话,突兀觉得这城阳郡主,不会是被这厮活活气死的吧?   对上苏锦萝那双水雾雾的大眼睛,陆迢晔敛眉,上手照着她的小脑袋落下一记栗子。   “你这小东西,一天到晚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锦萝委屈的捂住小脑袋,声音嗡嗡道:“那,城阳郡主去了,你怎么出来了呢?”   “真相大白,自然出来了。”说这话时,陆迢晔的脸上显出笑来。他握着苏锦萝的手轻捏,慢条斯理的道:“那间地牢可是好地方,我怎能独享。”   这时候的苏锦萝还不懂陆迢晔的意思,当她知道方淼因为城阳郡主的遗书而被下大狱时,才明白这厮肚子里头的坏水。   “是方淼……玷污了城阳郡主?”苏锦萝呐呐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只一想到方淼对她的心思,苏锦萝便觉,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啦……   “可是,你不是说那下药的人针对的是方婉巧吗?她是方淼的亲妹妹,方淼怎么可能对她下手呢?”   “那自然是因为,下药的人,有两个。”伸出玉箸,陆迢晔敲了敲苏锦萝面前的青瓷碗道:“快吃。”   “哦。”苏锦萝扒拉了一口饭,双眸亮晶晶的,依旧聚精会神的盯着陆迢晔看,等他后头的话。   方桌上摆着午膳。小厨房因为陆迢晔回府,所以特意多做了好几道菜替他补身子。四碟菜果、四碟案鲜、四碗佐餐,分别有烧鸭、水晶膀蹄,油炸的香喷烧骨,干蒸的劈晒鸡等物。方桌最中间,里外青花白地磁盘里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雪雁将小金菊花杯斟满荷花酒,分别端给苏锦萝和陆迢晔。   陆迢晔吃一口菜,抿一口酒,面前是眼巴巴盯着他看的苏锦萝。   “城阳郡主的遗书上,写明了方淼如何威逼利诱,让她陷害我的事。也说了方淼趁她不备,欺辱她的事。至于那另外一个下药的人嘛,便是林挚。”   “林挚?”苏锦萝睁大一双眼,“怎么会是他?”   “林挚垂涎方婉巧,更垂涎文国公府的权势,想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那方婉巧不想嫁也得嫁了。”   女子失了贞洁,便是一件极羞耻的事。如若方婉巧真被林挚得逞,那她是不嫁也得嫁了。因为便是尊贵如城阳郡主,如今不是也到这步田地。   “那林挚现在何处?”   “随罗延规去陆府了。”陆迢晔放下手中酒杯,夹了一筷糟鲥鱼。肥嫩鲜美,爽口而不腻   “这,这是逃了?”苏锦萝微张小嘴。   “逃了。”陆迢晔点头,敲了敲饭碗。   苏锦萝赶紧埋首又扒拉了一口饭,然后仰起那张沾着饭粒的小脸道:“会被抓回来吗?”   陆迢晔沉哑,片刻后道:“抓不回来。”   苏锦萝有些为方婉巧不值。虽然方淼不是个好人,但方婉巧却是个不错的姑娘。   “因为他只会死在外头。”   苏锦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   静南王无罪释放的消息仅仅半日便传遍整个皇城。   那些有头有脸,没头没脸的人家皆携礼前来探望,都被明远挡在了外头。   皇帝深知错怪了陆迢晔,圣笔一挥,不仅将先前抄家搬走的东西尽数给他搬了回去,又赐良田万亩、家仆宫娥、金银财宝无数,以慰其心。   地牢内,不见天日。   方淼被特意关照,关在陆迢晔先前住的那间牢房内。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把饭往里一扔,径直便去了。   方淼低头看了一眼尽数洒在地上的饭食,和那只滚落到自己脚边的粗糙陶瓷碗,掩在宽袖内的双拳暗暗攥紧。   牢外传来声响,方淼霍然抬眸,眼中带着血丝。   明远随手抛给狱卒一把碎银,笑嘻嘻的与方淼作揖,“给方大人请安了。”   方淼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下颚处是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衬得整个人十分颓丧。   “陆迢晔呢?”   “方大人,如今你一介罪臣,怎能直呼咱们王爷的名讳?”明远负手而立于那处,微仰下颚。他长了一副笑模样,但因跟着陆迢晔久了,所以也学到几分淡漠色。   “这就是你们静南王府的手段吗?靠一个女人……”   “方大人。”明远打断方淼的话,“方大人靠的,难道不是一个女人?”   此事,败也城阳郡主,成也城阳郡主。方淼早该想到,城阳郡主那个女人不靠谱。   “对了,这是我家王爷让我替方大人带的饭菜。这牢里的饭食不好,生恐方大人吃不惯。”   话罢,明远将食盒放在槛栏外,然后笑眯眯的转身走远了。   食盒不大,但却肯定通不过槛栏。果然,片刻后便有狱卒过来,将食盒提走了自个儿享用。   方淼低头,看到脚下踩着的饭粒,面色更沉。   ……   当朱翘怜求过来的时候,苏锦萝正在屋子里头吃酥油泡螺。   所谓酥油泡螺就是把乳酪与蔗糖霜和在一起,熬之滤之漉之掇之印之,形状为带骨鲍螺,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有粉红、纯白两样儿。入口香甜,满嘴绒意。   “王妃,方夫人方才来了,说要求见。”雪雁打了帘子进来,替苏锦萝沏一碗茶。   今日皇帝的赏赐刚下,府内、府外乱糟糟的没个安生。苏锦萝便索性窝在屋子里头,没出去。而陆迢晔那厮自昨晚出去了便没再回来,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头捣鼓些什么。   “方夫人?”朱翘怜?   苏锦萝大致能猜到,朱翘怜是来寻陆迢晔求情的。她见不着陆迢晔,便想着先见自己,让自个儿吹吹枕边风也好。   “不见。”苏锦萝想,若是自己见了人,势必会觉得她可怜,兴许一个心软便应了,那可不好。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见。   “是。”雪雁应声,出去打发人,片刻后却慌慌张张的回来道:“王妃,方夫人被家仆冲撞,怕是不好了。”   苏锦萝想起朱翘怜身怀有孕的事,当即便安排婆子将人抬进厢房,找府内大夫诊治。 第70章   初见朱翘怜时, 正是她与方淼新婚时,容貌虽不是一等一, 但一股子女子英气, 让人侧目。   可如今,躺在榻上的女子,面色惨白,身形瘦削,哪里还有当初的英姿勃发。   “如何?”苏锦萝站在户牖处询问府中大夫, 并未与朱翘怜相见。   大夫拱手作揖道:“胎像不稳, 不能随意挪动,不然恐不保。”   苏锦萝点头, 唤来雪雁,“雪雁, 你去告诉明远,让他好生照料方夫人。缺什么便拿什么,”顿了顿,苏锦萝又加了一句话, “只一条,方夫人若要见我,便说我回理国公府去了, 不在府内。”   “是。”雪雁应声去了。   苏锦萝领着玉珠儿回了院子,路过书房, 却见陆迢晔正坐在里头跟人说话。   那人穿一件薄衫, 身形魁梧, 状似武将,看相貌,粗犷异常,不似皇城中人。   两人似已说完话,那人起身,推门步出书房。   苏锦萝领着玉珠儿避在廊下,眼见那人走远,这才提裙进书房。   先前抄家时,陆迢晔的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橱、书桌等物尽毁,更别说是那些书籍、孤本了,尽数被撕毁。如今重新搬了物事进来,规整好后,纱橱后多一小间,床榻、木施等物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一缩小版的寝室。   苏锦萝曾问他为何要在书房内隔一小间,那人笑而不语,然后压着她就在小间内胡天胡地来了一通。   经历过这番言传身教,苏锦萝才明白,这小间存在的意义。   “方才去的是谁?”   提裙坐到陆迢晔对面,苏锦萝捻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沙软细腻的绿豆糕入口,里头满是香甜的红豆沙。苏锦萝享受的半眯起眼,禁不住又多吃了几块,直到小腹微饱,才恋恋不舍的住了手,准备给晚膳留个肚子。   “陆府牙将。”陆迢晔靠在太师椅上,单臂搁在书桌上,面上虽带笑,但气势却不低。   “罗延规的手下?”苏锦萝惊奇道:“罗延规不是已经回陆府了吗?他的牙将怎么会在这里?”   “人家说回,你就信?”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倒了一碗茶水,推给苏锦萝。   苏锦萝噘嘴,轻抿一口香茗。   “那罗延规的牙将,为什么会来寻你?”   陆迢晔但笑不语,只岔开话题道:“今日天晴,三皇子妃相邀你我二人一道泛舟湖上,王妃觉得如何?”   三皇子妃?苏锦萝蹙眉,想起那个坐在香车宝马里的三皇子妃,脱口而出道:“我听闻这三皇子妃容貌艳绝,可是真的?”   陆迢晔挑眉,“言之过甚。”   那就是已经见过了。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书桌上,白嫩指尖点在红木桌面上,绕着上头的纹理一下又一下的打着圈。   “王妃有话要说?”对于苏锦萝的小动作,陆迢晔再熟悉不过。他盯着小妇人的粉嫩指尖,喉头轻动,仿佛那指尖点的不是桌面,而是他的身体。   换了个姿势,陆迢晔仰头又灌下一口凉茶。   自狱中出来,陆迢晔便深觉,自己真是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妇人了。明明每日里都能尝到,但他就像是初开蒙般,怎么吃都吃不够。   只要一想到这小妇人红着眼,软声求饶的模样,陆迢晔便觉腹中烧灼的厉害。   随着年纪渐长,苏锦萝的身段越发纤细苗条,身量似乎也拔高了一些。那张瓷白小脸虽依旧生嫩,但眉梢眼角的妩媚娆意却怎么藏都藏不住。就像是块即将被雕琢而成的璞玉,迫不及待的要破壳而出。   对此,陆迢晔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块璞玉是自己一手雕琢而出,成就感自然不言而喻。忧的是他辛辛苦苦雕琢灌溉出来的璞玉,就要被人觑看了,这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虽干掉了一个方淼,但保不齐会有更多的“方淼”冒出来。   若这小妇人是生在金丝笼里头的,该多好。   “唔,那,那你觉得,是那三皇子妃好看,还是我好看?”小妇人睁着一双眼,惴惴不安的偷觑一眼,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忐忑。   陆迢晔回神,听到小妇人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苏锦萝气急,又羞又恼的直拍面前的书桌,拍的掌心钝痛。   握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陆迢晔替她按着指尖,语气轻柔道:“自然是萝萝好看。”   听到男人那哄孩子似得声音,苏锦萝面色臊红的低头,声音嗡嗡道:“你就会哄我。”   男人低笑一声,慢条斯理从太师椅上起身,探身过来,凑到苏锦萝耳畔处说话,那温软的吞吐气息绵绵缠缠,就像侧院长势正盛的女萝,将苏锦萝紧紧网在其中。   “我只会哄你。”   廊下的鹦哥儿正在顺毛,玉珠儿抱着奔奔和香香出来晒太阳。那四只小绒兔子毛团似得在庭院里滚滚跳跳,玩的不亦乐乎。   天色已渐凉爽,苏锦萝依旧穿着夏日的裙衫,她微微倾身,便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冷梅香。   曾几何时,因着这个人,自个儿还得了一个羞人道的病。如今,她却会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而面红心跳。   苏锦萝觉得,自己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小妇人面色一瞬燥红,就似流霞芙蓉般的沁出粉嫩,让人看在眼中,恨不能好好尝上一口。   这样想着,陆迢晔也就这样做了。   他一口咬住苏锦萝的脸蛋肉,叼在嘴里。   “啊……”   苏锦萝惊呼出声,“你做什么,不是还要去泛舟的嘛……”   “嘘,就尝一口。”   话虽是这样说,但小妇人的味道太好,陆迢晔实在是舍不得放嘴。   ……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苏锦萝盯着花棱镜中自己的脸,左左右右的看,最后无奈的捂脸跺脚,踩得脚下白玉砖“啪啪”作响。   “我这还怎么出去呀……”   那两团红晕晕的东西,比上了胭脂都可怕。   陆迢晔已换过衣袍,听到苏锦萝的哀嚎声,从屏风后走出,敲着折扇上前。“我瞧瞧。”   微冷的折扇挑起苏锦萝的下颚,苏锦萝有些不适的偏了偏头,被陆迢晔调戏似得勾了回来。   “这位美人,如何称呼?”一改外人面前的清冷模样,此刻的陆迢晔像极了皇城内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溜猫逗狗、调戏美人的登徒浪子。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称呼她为美人呢……苏锦萝顶着两坨红晕,面色羞赧的绞着一双素手。“你别玩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何必如此无情?”陆迢晔作势凑上来,在苏锦萝的唇上偷了一个香。   苏锦萝一把推开人,羞得直跺脚,“你还亲!”都要把她亲成猪头了。   “甚美。”陆迢晔站直身子,手中折扇潇洒一转。也不知是在说人,还是在说方才的滋味。   “爷,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户牖处,传来雪雁的声音。   苏锦萝胡乱拍打着面前的陆迢晔,使劲把自己的脸凑过去,“你瞧嘛,让我怎么去嘛?”   苏锦萝是个爱美的小女子,她知道那三皇子妃容貌甚美,自个儿定是比不过的,可怎么也要打扮打扮,挣扎一下吧。现下倒好,顶着这两团东西,她如何出去嘛。   “多好,都不用点胭脂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说完,对上苏锦萝那双控诉的大眼睛,轻咳一声,取出一纱巾给她覆在脸上。   “便说你偶生了一些红疹,不宜见风,如何?”   苏锦萝噘嘴,没有说话,默认了。   ……   申时三刻,陆迢晔带苏锦萝至宣龙湖。   湖光晚色,飞霞流映,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景色宜人。   苏锦萝拽着陆迢晔的宽袖,小心翼翼的踩着木板往画舫上去。   这画舫与三皇子妃在外的奢侈名声异常相配。外看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分上下两层。宫灯高悬,琉璃璀璨,珠玉宝石镶嵌。里头人影攒动,丝竹靡靡之音不断。   “对了,明远有没有跟你说,我将方夫人留在府内厢房里了?大夫说,她身怀有孕,若是随意移动,怕会落胎。”苏锦萝正走路,突然想到了朱翘怜这事。   “此些府中内事,王妃自己决定便好。”   “哦。”苏锦萝偷觑人一眼,见人真的连面色都没变,就知道这个人是真的不在意。   由人引着上了画舫。苏锦萝耳畔处瞬时充斥起一股钟罄丝竹声。   画舫上挂一排珠帘,清凌凌的随风晃动,颗颗晶莹剔透,价值不菲。   有数位宫娥立在珠帘前,盈盈行礼,声音轻娇道:“给静南王,静南王妃请安。”   苏锦萝略扫一眼,这些宫娥容貌皆十分出众。   “贵客可来了?”珠帘纱幔后传来一道女声。   苏锦萝顺势看去,率先看到的是一只涂着蔻色指甲的手。十指青葱,慢条斯理的拨开纱幔珠帘,由宫娥扶着,袅袅而出。   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荷花香,苏锦萝下意识皱起秀鼻。荷花本是一种清香怡人的东西,却不想到了这三皇子妃身上,竟变成了这般浓郁的艳俗之物。   “难得四叔肯来。”王氏掩唇娇笑。她穿一件大红通袖罗袍,下头一条百花裙,头上一副金玲珑草虫头面,腕子上一对通透碧镯。珠翠堆盈,鬓畔宝钗,描眉画目的带着妆,一派浓妆艳抹之相。   因着先前听闻了王氏美名,苏锦萝心中抱有期待,如今一看,美虽美,但过于俗艳,缺了那么几分气韵。   气韵这种东西,最是挑人。而这整个皇城内气韵最好的人,怕就是她身边的陆迢晔了。   陆迢晔今日未曾如何装扮,只换了一件月白长袍。他手持折扇,身形颀长的立在琉璃灯下,面容俊美,挺拔如松。   周边宫娥虽皆低着脑袋,但苏锦萝能感觉到这一束束往陆迢晔那边投过去的视线,黏糊糊的就跟粘在身上的热汗似得甩不掉。   至于嘛,怎么每个瞧见这厮的人都恨不能把眼珠子贴上去?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   苏锦萝看一眼陆迢晔,视线一扫,对上那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面色涨红的偏头。   还,还真是挺好看的。   “四婶子怎么戴着面纱?”王氏说着话,就要上前去扯苏锦萝的面纱。   苏锦萝向后退一步,陆迢晔抬起手中折扇,一把敲在王氏腕子上。   瞧着是轻轻一记,如羽毛浮水,但王氏却被震的手一抖,几乎连绣帕都拿不住。   “我生了一些红疹,不得见风。”苏锦萝站在陆迢晔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解释道。   王氏听罢,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一步。   “三皇子妃放心,这红疹不会传人。”陆迢晔凉凉道。   王氏尴尬一笑,赶紧领着人往内去。   “先前在街上突遇四婶子,劳四婶子大方让路,实在是让我这做晚辈的惭愧。在这处,给四婶子赔不是了。”王氏现年十八,比苏锦萝年长,这四婶子长,四婶子短的,叫得苏锦萝十分不适。   “无碍。”苏锦萝乖巧坐在陆迢晔身边,小小吃一口王氏的赔罪酒,然后就盯住面前的细巧果品不动了。   注意到苏锦萝的视线,王氏赶忙道:“都是些寻常甜口的东西,四婶子尽管尝,若是尝的好了,走时再带些去。”   宴案上,摆着纯蜜盖柿、酥油松饼、透糖大枣、骨牌减炸、芝麻象眼、蜜润绦环等甜味糕点,还有柳叶糖、牛皮缠、饴糖等物。都是些甜口的糜烂物。   苏锦萝伸手,小心翼翼的捻了一颗透糖大枣。   那枣很大,浇一层糖水,表面变得亮晶晶的。塞进嘴里,外头硬邦邦的,咬开后,里头却是软绵绵的。   枣太大,苏锦萝戴着面纱,面颊拱起一块,牙齿磕着,都不好咬。   “贪食。”陆迢晔用折扇敲了一记苏锦萝,然后抬起金勺子戳一颗透糖大枣,把它划开,分成小块,给苏锦萝放到面前的碟子里。   苏锦萝艰难的吃完一大颗透糖大枣,看到陆迢晔的贴心举动,赶紧又指了指那饴糖。   饴糖被置在一只白玉碟里,大大方方拳头那么大一块,形状不怎么规整。旁边放一把金制小锤,应当就是用来敲了吃的。   陆迢晔用锤子敲下一块饴糖,自顾自的吃了一块。   苏锦萝瞪眼,喉咙里发出软绵绵的抗议声。陆迢晔轻笑,朝她舔了舔唇,舌尖轻吐,露出那块浅黄色的饴糖,惹得苏锦萝怒目而视。   王氏坐在对面,看到面前两人这副你侬我侬的模样,说话时也没人应,自觉没趣,吃了几杯酒后,唤舞姬进场。   丝竹曲调陡变,素娟屏风后,有女子怀抱琵琶,手抚竖琴,或立或坐。身披薄纱的舞姬扭着身子舞进来,赤着双足,戴着响铃,妖娆如蛇,个个容貌绝佳,看的苏锦萝形容惭愧。   真是委屈她身边的全才了。   想完,苏锦萝不着痕迹的抬眸,看到王氏落在陆迢晔脸上的视线,心里一个突突。   看来这王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第71章   画舫内, 宫灯辉煌,锦帐绣幕。丝竹乱耳, 美人惑目。   苏锦萝含着嘴里的饴糖, 偷偷觑陆迢晔。   陆迢晔正在吃菊花酒,他神色清冷的端坐在那里,俊美面容之上略带绯红酒晕,但神色却清明的很。   “难得相见,四婶子可要多吃几杯酒。”王氏端着酒杯上前, 与苏锦萝敬酒。   苏锦萝虽脑子不灵光, 但能明显感觉到王氏这是在灌她酒的意思。   “本宫脸上出了红疹,王爷特意嘱咐, 不能多吃酒,不然留了疤, 那可就大不好了。”苏锦萝撑着下颚,往陆迢晔那处瞟一眼,然后端起酒杯,慢吞吞的凑上去, 尽数倒到了陆迢晔的酒杯里。   “劳烦王爷,替妾吃了这杯酒吧。”小妇人饮过一杯酒,虽不多, 菊花酒性又淡,但她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清浅酒意, 肌肤上萦绕着一股菊花香, 沁人醒脾。   上次端午宴, 苏锦萝替陆迢晔吃了那盏残酒,这会子,她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抬眸,看一眼苏锦萝,然后笑着颔首,扬袖将酒水饮尽。   “四叔真是好酒量。”王氏目不转睛的盯着陆迢晔瞧,心痒难耐。这般玉质金相的人物,若能沾得一沾,便是此生无憾了。   就是不知,这样一个清冷郎君,在榻上该是何等风姿。王氏的视线顺着陆迢晔微微滚动的喉结往下落,看一眼宽阔胸膛,滑过那劲瘦腰肢,最后大刺刺的看向被宽袍掩住的身下。   男人宽袍敞开,搭在双膝上,露出一双穿着长裤的腿,腰间系一条青白竹绣汗巾子,下头配一双玄色缎面履鞋。修长劲直,线条流畅,一看便十分有力。   王氏阅尽千帆,想起众人对陆迢晔的不举传言,颇为不屑。宽肩窄腰、胸大臀翘的美君子,听说又是个习武的,定然比那些镴枪头中用多了。   想到这里,王氏提裙,靠到陆迢晔另一边,姿态妖媚的与他倒酒。“四叔再吃一杯酒。”   纤纤素指,蔻色丹红,女子穿的裙衫拉的颇低,白腻如雪。陆迢晔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任由王氏倒酒。   清冽的菊花酒自酒壶中倾泻而出,微溅出些酒星子。王氏觑看陆迢晔,见人无动于衷,只觉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哎呦……”手中酒壶一倒,王氏斜斜的朝陆迢晔靠过去。   陆迢晔“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隔开王氏。   王氏已经找准位置,软若无骨的倒下去,却不想那柄折扇看似绵软,实则不仅硬梆还扎人,疼的她一抽,翻倒了宴案上的酒壶,洒了自个儿一身酒水,连发髻都差点歪了。   王氏最喜珠玉,髻上戴满了沉甸甸的珠钗玉环,这一晃,她的脖子都被疼的一抽。   “三皇子妃真是不当心。”陆迢晔凉凉道。   一旁有宫娥上前,将王氏扶起来。   王氏狠狠咬牙,转眼看到身后的舞姬,面容一瞬璀璨。“妾近日新学了一支舞,听闻四叔惯通音律歌舞,还望四叔指教。”   话罢,王氏也不管身上湿漉漉的酒渍,径直进了那群舞姬中间,漫漫翩舞起来。   苏锦萝一口糖果子含在嘴里,眼看着面前衣衫半湿的王氏纱裙拖着翡翠,摇响一身金银配饰,举臂扭腰摆臀,不自觉便瞪大了一双眼。   皇家人真会玩。   “咔嚓”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子,苏锦萝转头看陆迢晔。   那人垂着眼,露出眼脸处的那颗朱砂痣,正慢条斯理的吃酒,连一个眼神都没往王氏那边瞟。   嗯,很是道貌岸然。   苏锦萝抬头,又看向王氏。   王氏扭了半天,不见陆迢晔有什么动静,便准备故技重施。她穿着那件湿漉纱裙,盈盈袅袅的过来,玉肌半露,身段半显,半露半显之间,尤其勾人。   苏锦萝“刷”的一下拿起陆迢晔放在宴案上的折扇,触手后才发觉太短了,脑子一抽,撩起裙裾就把腿抵上了王氏的肚子。   王氏被迫止步,目瞪口呆的看向那只踩在自己肚子上的绣花鞋。   这只绣花鞋小巧玲珑,缎面粉底,鞋尖尖缀一颗硕大的粉珍珠。虽说王氏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但像这样大的粉珍珠,她却从没见过。   绣花鞋小小一只,因为用力,贴在纱裙上,轻轻往下陷。王氏身形丰满,刚刚又吃了许多酒水,肚子微涨,这会子又羞又恼,却发作不得。   “吃醉了酒,就欢喜闹腾。”陆迢晔无奈的开口,按住苏锦萝的脚踝把人的腿搭回来,然后顺势取过那柄折扇,状似无意的往王氏那处一敲。   王氏站立不稳,直直仰面倒下,珠玉翠环,砸了一地。   苏锦萝也觉尴尬,她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王氏懵懵的倒在地上,那些赤足舞姬皆四散开来,不敢上前,生恐被扎了脚。只有宫娥惶恐的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三皇子妃,无碍吧?”陆迢晔揽着怀里的苏锦萝,指尖滑在她的腕子上,轻动。   王氏还没说话,突听得珠帘轻动,一身穿常服的男人跨步而入。   男人穿一件天青色长袍,玉佩琼琚,身量略高,体型纤瘦,面容清俊,却偏生了一双凤眼,表情略谄媚,硬生生的将这容貌打了折扣。   “给四叔和四婶子请安了。招呼不周,还望见谅。我来晚了,自罚三杯。”来人是三皇子,陆友文。   作为皇帝养子,他自然没有那些亲生的受重视,可这人心机颇深,尤其会讨好人,不然也不会哄得皇帝将他收成了养子。陆友文原名康勤,乃康家嫡长子。康家是江南首富,钱财无数。陆友文自小通诗书礼仪,也算是个玉堂金马的人物。   陆友文吃完三杯酒,这才看清楚场内情况。   “是妾吃醉了酒,失了礼数。”王氏扶着歪斜发髻,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抽噎。   三皇子赶忙将人扶起来,柔声安慰片刻,然后大声呵斥站在一旁的宫娥。“一个两个的竟连主子都看顾不好,长了手脚是做什么用的?”   数位宫娥跪倒在地,吓得颤抖连连。   “不怪她们。”王氏趴在三皇子胸口,蔻色指尖轻点,“是妾不小心。”   小心翼翼的将王氏扶到位置上歇息,三皇子让人取了解酒汤来,然后转身走到陆迢晔面前,拱手作揖道:“四叔莫怪,实在是下人太没规矩了。”   “无碍。”陆迢晔起身,拢袖道:“时辰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哎。”三皇子拦住陆迢晔,笑道:“四叔难得来一次,今日宣龙湖晚间有焰火,四叔不若带四婶子看了再回。”   陆迢晔低头,看向靠在自己怀里的苏锦萝。   小妇人因着自己方才对王氏做出了那种事,正臊红着一张脸四处躲。听到三皇子的话,使劲拉扯陆迢晔身后的玉带。   陆迢晔会意,轻笑道:“你四婶子吃醉了酒,不能在水上多呆。”话罢,陆迢晔径直便揽着人往外去,不管三皇子如何挽留都无用。三皇子见状,只得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了。   送走了人,三皇子回到画舫,挥退宫娥,走到王氏面前。   王氏已换过裙衫,发髻拆的七零八落的靠在宴案上吃闷酒。   “怎么回事?”三皇子一改先前那副温柔体贴模样,劈头就是一张黑脸。   王氏却也不惧,只翻着白眼道:“那静南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我都做到这步田地,他还紧着那个干巴巴的静南王妃不放。”   三皇子方才其实就躲在外头,听到里头丝竹袅袅,靡靡酒香,便觉事情大致能成,只等着王氏将静南王妃灌醉,与陆迢晔独处。毕竟往常,他们都是这般做的。   皇城内的四大家族,已被陆友文归拢到手下。这些人,能挨过财,能挨过权,却挨不过这酒色美人。只要抓住了把柄,还怕人不就范?敢对三皇子宠爱倍切的三皇子妃动手,那可不是掉个脑袋那么简单的。   先前有一位外籍官员前来皇城省亲,不知三皇子妃美名,初见时惊为天人,醉酒后动手动脚,当场就被三皇子砍下了脑袋。   自此,因着这场杀鸡儆猴,众人皆知三皇子爱妻如命,不敢逾越。而王氏也借着这件事的由头,用以威胁那些扶拜在她美人计下的人,替三皇子巩固势力。   一个唱白脸给糖吃,一个唱黑脸扇巴掌,将四大家族的人牢牢抓在手里,也算抓住了大半个皇城。   今日王氏欲勾引静南王,除兴致所起,可有试探的味道。   却不想中间出了岔子,王氏勾引不成,反丢了大脸。   “罢了,今日也不是定要成功的。你觉着,那静南王可是个不举的?”三皇子靠坐到王氏身边,替她揉肩。   王氏欠了欠身子,挨着三皇子,挑了挑眉不语,目光落到面前的宴案上。   宴案已被收拾过,只余一壶菊花酒,并两只酒杯。   三皇子抿唇,替她斟酒。   王氏吃一口酒,道:“不单不是个不举的,还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三皇子皱眉,沉思片刻后道:“既不是不举,但日后定也会有子嗣。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觊觎皇位?”   王氏娇笑出声,斜睨三皇子一眼。“人家那是君子,两袖清风,不贪财色,哪里像你呀,财权色,真是一样都少不得。”   三皇子腆着脸笑,捧过王氏的脸亲一口,将人搂在怀里轻捏。“我的好妹妹,你瞧着,皇帝还能有多少日子的活头?”   王氏撑着面颊靠在三皇子腿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没多少活头了。近日里都不大寻我,便是寻了我,也要吃药才行。对了,那药你再加些剂量。真真是越发不中用了。”王氏的脸上露出嫌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低低的带着股不属于女子的阴柔。   “皇爷请王氏。”   王氏一下起身,转头看一眼三皇子,媚笑。“这正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三皇子取出袖内瓷瓶,递给王氏。“一次一粒,不能多服。”   王氏扶了扶发髻,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三皇子说的话,只径直起身,拖着满身翡翠珠玉,扭腰摆臀的拨开珠帘走了出去。   画舫已靠岸,那处停着一辆青帷马车。这辆马车相当古朴,比起王氏那辆香车宝马,简直是天上地下。   王氏虽一脸嫌弃,但却轻车熟路的踩着马凳弯腰钻了进去。马车辘辘前行,颠颠的至城东一座别院内。   院前挂着两盏红纱笼灯,王氏由人搀扶着下马车,整理了一番后才入内。   屋内,早已有人等候,见人来了,迫不及待便纠缠上来。   “皇上急什么。”王氏娇笑着攀上皇帝的肩,取出白瓷小瓶,给皇帝喂了一颗药。   皇帝吃完,躺在榻上,解着腰带道:“再来一颗。近日你带来的药,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可不能多吃。”王氏不依,放了药,缠住皇帝的脖子,替他取下髻上簪子。“皇上,听说皇后近日总是在询问您让太子协管朝政的事?”   自上次端午,虽皇帝与皇后浓情蜜意一段时间,但皇后信念太子,总是在皇帝面前提让太子协管朝政之事,皇帝听得怒从心中起,只觉这些人都盼着自己死,立时甩袖离去,已经好几日未入后宫。   反倒让王氏钻了空子。   皇帝本来便颇喜女色,初见王氏就觉心动。但因其尚有道德,知道这是自家养子之妻,不可触。却不想一日醉酒,醒来后便见王氏与自己躺在一处。   王氏抽抽噎噎的哭闹,皇帝哄了半响,见妇人衣衫不整,风姿艳艳,便又上手。王氏半推半就,一阵颠鸾倒凤。自后,两人私下幽会多次。   皇帝不知此乃三皇子陆友文的圈套,只觉心中亏欠王氏,因此对王氏百依百顺。对三皇子纠结四大家族势力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氏躺在皇帝胸口,蔻色指尖慢吞吞的画着圈。   “皇上,妾近日听闻一些旧事,是关于太子的。”   “嗯?”皇帝躺在榻上,喘着粗气,方才一番虽只片刻,但已耗费他大半心力。   “太子近日,与袁翔乡、杨厚师等人走的颇近。”   袁翔乡是皇帝的外甥,今年刚刚迁进皇城任马步军都指挥使,转右卫上将军,是个年轻有为的将才。而杨厚师则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外戚,勇猛善骑射,年逾四十,虽半老却身强体健,现任中书令。   “皆是亲戚,走的近些也无妨。”皇帝皱眉。   王氏轻笑,爬上前,盯住皇帝那张已显出老年斑的脸,掩住眼中厌恶情绪,笑颜如花道:“妾却不这么认为。”   皇帝搂着王氏,眼见其这副娇媚相,心痒难耐,却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依你说,是如何呢?”   “依妾说,”王氏转了转眼珠子,软声道:“该是,密谋政变。”   不管是不是密谋政变,只王氏提上一嘴,皇帝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疙瘩,自此,看太子越发疑神疑鬼起来。连带着复宠几日的张皇后也再次被冷落。 第72章   太子的事还没了断, 那边陆府地界却传来了罗延规造反的事,这可将皇帝震的两眼发直。   皇帝的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 这一下病起来, 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得将陆迢晔给请进了宫。   距中秋还有数日,静南王府内已开始结饰台榭。   小洋漆盘内置着雕成莲花状的西瓜,一旁置着雪雁新做的酥皮月饼。   酥皮月饼,常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 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 迥异寻常。   “王妃,宫里头传话来, 说今晚王爷会回府来取药材。”   “唔。”苏锦萝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下日子, 陆迢晔那厮已经入宫五日未归了。   前几日里,从王氏的画舫回来,第二日便传来罗延规造反的事,陆迢晔就被太后派福缘来接进了宫。外传皇帝只是小病, 无碍,但从这火急火燎的架势来看,怕只是托词。   不过如今能回来一晚, 想来这皇帝的病情应当还算稳妥。   “王妃,您瞧着要做些什么吃食才好?王爷都好几日没回来了, 住在宫里头日夜操劳的, 该好好补补了。”   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案上, 细想片刻,眼前一亮道:“九月团脐十月尖,现下正是雌蟹膏香肉嫩的时候,最是美味……”话到这里,苏锦萝陡然话锋一转,“不,给他炖个大猪头。我自个儿食螃蟹鲜。”   苏锦萝想起那日在画舫之上,王氏百般挑逗的模样。虽那厮一副柳下惠之举,目不斜视,正气凛然,但她只一想到,便觉不舒服。   这厮早知王氏是那般一个人,那日里还哄着自个儿去,心里难免不想着这些事。哼,这些男人,都欢喜变着法子的偷腥。   听到苏锦萝的话,一旁雪雁呐呐道:“啊?”   “去,给他炖一个大猪头。”苏锦萝不耐烦的挥手,往嘴里塞了一块酥皮月饼。   雪雁三步一回头的去了,看到守在外头看顾兔子和鹦哥儿的玉珠儿,便急上前道:“玉珠儿,去厨房……炖个猪头。”   “啊?王妃要吃猪头?”玉珠儿自小便随在苏锦萝身边,知道她最不喜的东西就是猪头了。因为小时在新平郡李府,苏锦萝曾被李飞瑶用猪头吓哭过,自此不管是什么模样的猪头,苏锦萝都不能瞧见。   “是给王爷吃的。”雪雁呐呐道。   玉珠儿怔愣片刻,然后点头,“王爷的口味……有些重呀。不过我听说咱们厨房新来的一个厨娘,最拿手的就是炖肉。上次厨房留下个大猪头,那厨娘整治了一番,炖的香香的,馋的整个厨房的人到现在都还念叨呢。”   “一个猪头……真能那么好吃?”雪雁奇怪道。   “那是自然。你是没尝到,油亮亮、香喷喷的五味俱全,皮脱肉化,入口即融,好吃的能把舌头都吞进去。”玉珠儿一番大夸。   雪雁敷衍的点头,“那就让那厨房去整治。还有螃蟹鲜,王妃指明要那个,其余的便瞧着做。”   “哎。”玉珠儿欢喜的去了。   雪雁转头,透过纱窗看了一眼屋内,叹息一声。王妃这嘴硬的小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   酉时三刻,陆迢晔终于回了。   苏锦萝正坐在庭院里头看月亮。   皎月悬挂高空,毫无纤尘,滟滟飞云,稀松点星,衬在遮天的黑幕里。树影重重,风露梢静。   小妇人摇着脑袋,纤细脖颈拉长,看的痴痴的。今晚的月亮尤其的亮,还有几日便是中秋,那日的月亮定然更加好看。   雪雁远远瞧见廊下,陆迢晔回了,便赶紧吩咐小厨房上菜。   一碗冰湃凉果子,里边攒就八细巧果菜,并一个炖炖的烂烂的大猪头,还有一碗螃蟹鲜;一盘酥皮月饼,一碗切成莲花状的西瓜;一小银素儿葡萄酒,两个小金莲蓬钟儿,两双玉箸儿,安放石桌上。   陆迢晔从屋内洗漱出来,入眼就见石桌上那个大大的猪蹄,烧的稀烂。   “你回了?”小妇人撑着秀气下颚扭头看向自己,声音软糯。   陆迢晔大步向前,撩袍坐到石墩子上,然后执起玉箸儿敲了敲面前的那个大猪头。   “五日未见,王妃便是如此欢迎我的?”   “我体恤你辛苦,特意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猪头,你竟还不领情。”苏锦萝朝陆迢晔眨了眨眼,神色俏皮。   陆迢晔敛眉,竟真的夹了一块猪头肉。   猪头肉烧的烂熟,入口即融。   “滋味甚是不错。”陆迢晔吃罢,又用小金莲蓬钟儿饮葡萄酒。   葡萄酒色呈宝石红,偏石榴色,混杂着酒香与果香,入口微涩,后觉醇厚圆润。   苏锦萝夹了一口螃蟹鲜,喜滋滋的抿一口葡萄酒。   螃蟹鲜是用几十个大螃蟹剔剥净了,在里头酿着肉,外头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了,再用香油炸,酱油酿造,最是香喷酥脆好食。   “这是我的。”见陆迢晔将玉箸伸过来,苏锦萝赶紧捂住那盘螃蟹鲜,一双眼黑乌乌的瞪得极大。   “王妃又忘了。这王府是本王的,里头的物件是本王的,就连王妃你,也是本王的。”话罢,陆迢晔突然用手中玉箸照着苏锦萝的手背敲了一下。   苏锦萝吃痛,陆迢晔趁机夹一块螃蟹鲜,笑盈盈的入了口。   苏锦萝气得鼓起脸,使劲揉着被敲红的手背,发出哼唧的抗议声。   其实陆迢晔用的力气不大,但奈何苏锦萝皮嫩,平日里磕着碰着不说,划伤一点痕都要肿起来老高。   陆迢晔抿唇,笑道:“外头受了气,总往我这处撒,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若不是因着你,我怎么会受气。”苏锦萝瞪向陆迢晔,在看到那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原本高高仰起的小脑袋一瘪,支支吾吾道:“那王氏,听说近几日也在宫里头伺候,你,你们……”   “我们如何?”陆迢晔一副没听懂话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吃酒夹菜。   “还能如何,她那天,都那样了!”苏锦萝举起双臂,照着自己胸前猛地一划。王氏身型丰满却不胖,纤腰翘臀的身段尤其好看。相比之下,苏锦萝则更纤细些。   但只有陆迢晔知道,小妇人虽看着瘦,但浑身软绵绵的跟没骨头似得,搓揉圆扁,让人爱不释口。   想到这里,男人双眸一暗。   五日都未回,自然是五日都未碰过人了。   “王妃放心,我心中眼中,自是只有王妃一人。”陆迢晔慢悠悠的说完,只见眼前的小妇人涨红了脸。虽已成亲大半年,但小妇人却依旧时不时的便会露出这样的羞赧模样。   清媚可人的犹如面前这杯葡萄酒,明明是酒却带着浓郁的果香。   “皇上的身体如何了?”没觉出陆迢晔的意思,苏锦萝道:“你今日能回来,应当是大好了吧?”   陆迢晔想起服侍殿前的王氏,嘲讽的勾起唇角。便是好了,有王氏这个女人在,迟早都会被掏空。   “爷。”廊下,明远领着人急急而来。   苏锦萝抻着脖子看一眼,发现是福缘。   福缘穿着太监服,他已被升任掌刑,行走时再不显那股聋头搭脑的模样,气势略足。   “王爷,太后吩咐让您在府内休息几日,圣上那处身子大好,让您不必记挂。”福缘近前来,虽被那颗滚大的猪头唬了一跳,但秉持着自己太监的专业素养,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   “嗯。”陆迢晔点头,静等福缘后头的话。   若是传这种小事,福缘大可不必亲自跑一趟。   “请王爷移步书房。”福缘看一眼苏锦萝,道:“事关重大,奴才需得与王爷单独谈。”   陆迢晔吃完杯中酒,起身,与苏锦萝道:“等我片刻。”   苏锦萝咬着玉箸,贝齿下隐显出一点粉嫩舌尖,唇上沾着湿润的葡萄酒,仰头时拉出胸前身段。   陆迢晔轻咳一声,率先往书房去。   福缘紧随其后。   入书房,陆迢晔并未坐,只负手于后道:“可是皇上改了遗诏?”   “是。”福缘利落点头,“不过今日只王氏侍奉左右,奴才们进不去。”   陆迢晔微颔首,脸上显出笑来,“这是要变天了。”   福缘垂眸,静默不言,片刻后又道:“今日还有一事。镇国侯府的老侯爷上书陛下,说自愿叛剿逆军,只是需得那现下正在牢狱里的方淼出来助阵。太后不应,陛下好说歹说都说不通,气得差点厥过去,而后便只留了王氏在旁,自改了遗诏。”   陆迢晔听罢,良久没有说话。   “王爷,此时若放方淼出来,日后再想置他于死地,怕是艰难。恐他侥胜罗延规,戴罪立功,功过相抵,这便是更难了。”   陆迢晔捻着指尖,双眸暗深。“将林挚给方婉巧下药,现今潜逃投靠罗延规的事告诉方淼。太后那处,我去游说。”   “王爷真是想让方淼去打罗延规?这不是将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他捧到眼皮子底下嘛。”福缘十分不解。   “方淼在狱中,关了多久?”陆迢晔突然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   福缘皱眉想了想,“怕是有大半月了。”   “方淼是皇帝的心腹,皇帝舍不得他死,宁可他关在牢房里一辈子。可出去打仗就不一样了。这刀剑无眼,生死不由己的,皇帝便是手再长,都伸不过去。”最重要的是,方淼与镇国侯府一走,四皇子那处便失了势力。   就算还有一个理国公府,如今苏清瑜入主朝廷,并未表现出偏向,根基不稳,不成气候。   福缘恍然大悟,立时道:“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那处,将皇帝要改立三皇子的事,告诉他。”   福缘一怔,道:“是。”   “嗯。”陆迢晔点头,让明远将人送走,自己回了庭院。   院内小妇人已不见踪影,陆迢晔寻到屋内,只听得净室里传来沐浴洗身的声音。   男人上前,拨开净室的芦帘,只见氤氲灯色内,美人出浴,景色宜人。   “呀!”苏锦萝见雪雁眼神闪烁的盯着自个儿的后头,便扭身看去,登时惊叫一声。   芦帘后显出个颀长身影来,水汽朦胧间看不真切。但整个静南王府,敢站在那处看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陆迢晔立在那处,还没过完眼瘾,迎面就砸过来皂角、香盘、沐帕等物。   一阵失笑,打上芦帘,陆迢晔避开脚下的东西,转身坐到窗前竹塌上,仰头看到天上的皎月,脑子里回荡着方才之景。   虽已亲密过数多次,但因着小妇人害羞,除非陆迢晔强硬着不熄灯,小妇人是一定要吹熄了琉璃灯,躲在纱被里头办事的。   流云遮月,身后净室,小妇人穿戴整齐出来。   陆迢晔没有回头,鼻息间闻到一股隐隐荷香。   自夏日过,小妇人便换了荷香味的头油,虽不比茉莉、桂花等物香味浓,但自有一番清浅沁人。   “登徒子。”苏锦萝抓起陆迢晔搁在几案上的折扇,照着他的肩背就打了下去。   你问她为什么不打其它的地方?因为她不敢啊!   肩背处被打了两下,跟猫抓痒痒似得。   陆迢晔转头,看到立在身后的苏锦萝。   青丝披散,着藕色纱裙,里头配一件水红色小衣,下身一条贴身绸裤,脚上还穿着木屐。一双白嫩小脚泛着粉嫩水汽,连脚趾都粉白的恨不能让人好好品尝上一番。   此刻正拿着他的折扇,虽打了人,但跟别人打了她似得委屈。   陆迢晔伸臂,直接就把人给揽到了怀里。   苏锦萝红着一张脸,用折扇戳陆迢晔,“你都没沐浴,身上臭死了。”   “臭吗?”陆迢晔轻笑,使劲的把小妇人往怀里带。   “啊啊啊,脏死了……”苏锦萝左躲右闪的,手里的折扇敲着男人的肩,“啪啪啪”的尤其响亮。   “便是木头,都禁不住你这般敲。”握住那柄折扇,陆迢晔将其抛到了几案上。   苏锦萝惊奇道:“你竟还会觉得疼?”   被苏锦萝的话逗乐了,陆迢晔捏着她腰间的痒肉,“我又不是那木头做的,自然会疼。”   “哈哈哈,你别弄我……”苏锦萝使劲推拒陆迢晔,却怎么都摆脱不了他。   笑的没了力气,苏锦萝瘫软在男人怀里,拽着他的腰带保持平衡。一双小腿晃悠悠的都踩不到地。   “闭眼。”陆迢晔双手覆上苏锦萝的眼睛。   苏锦萝被遮了眼,神色慌张道:“你做什么?”眼前黑乌乌一片,苏锦萝觉得有些慌。   唇上触到一个东西,滑滑的,香香的,像是……什么果子?   苏锦萝睁眼,看到那被陆迢晔捧在掌心里的梨子。   “哪处来的梨子?”苏锦萝惊喜道。   “白梨殿里头结的第一颗梨子。”将梨子递给苏锦萝,陆迢晔把人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苏锦萝坐好,捧着梨子小小咬一口。自己先前随意说的一句话,这厮竟记到现在。   梨肉嫩白如雪,汁水充沛,甜到心口。   身旁传来一阵嗤笑声,陆迢晔笑的双眸微弯,连那点朱砂痣都似染上了愉意。“傻萝萝,还没洗呢。”   苏锦萝那口刚刚咬下来的梨肉还在嘴里,她怔愣片刻,想吐又舍不得吐,心眼一转,直接就把它拿出来塞到了陆迢晔嘴里。   “反正是你自个儿带回来的,沾的都是你的味。”这样原汁原味的梨,还是留给这个坏心眼的伪君子吧!   ……   翌日,皇帝下旨,让方淼将功补过,随镇国侯府的老侯爷一道出兵派剿陆府罗延规。同时,右卫上将军袁翔乡与中书令杨厚师被下令一同随往。   得到消息,太子东宫内,陷入一派沉静。   “太子爷,皇帝这般做派,应当是察觉到了咱们的事了。”杨厚师与袁翔乡坐在太子书房内,面面相觑片刻后道:“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袁翔乡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太子摇头,面色尤其难看。“太冒险了……谁?”   书房门口,隐隐显出一身穿宫装的女子,苏宝怀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漆盘。   她真是没想到,只是来送个茶,却竟听到了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可,可如果太子成功了,那,那她不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攥紧手里的漆盘,苏宝怀只要一想到苏锦萝对自己伏跪叩拜的模样,便觉浑身爽利。   “原来是苏侍妾。”太子面色冷凝,直直的盯住苏宝怀,一旁袁翔乡已拔出腰间利刃,严阵以待。   “太子爷,妾有一计。”苏宝怀“扑通”一声跪下,急中生智道。   “哦?”太子抬手,将袁翔乡拦至身后,道:“说来听听。”   “太子爷,弑君是大罪,咱们不能弑,但能借刀杀人。”   “哦?借谁的刀?”   “自然是,静南王的刀了。静南王如今为陛下诊治,这人,哪里还有不出错的呢。”苏宝怀说完,偷觑太子面色。   太子沉哑半响,并未做声。   袁翔乡与杨厚师对看一眼,上前道:“太子,臣觉得,此计可行。”   太子垂眸,将视线落到苏宝怀身上,道:“既如此,这事便由苏侍妾去办吧。”   苏宝怀霍然抬眸,瞪大一双眼。这,怎么到头来,揽到她身上了?   “怎么,苏侍妾不愿意?”太子眯起一双眼,面色陡然暗沉下来。外头的人都说太子性情驽钝,却不知这性情驽钝之下,是何等的野心。   其实若不是太子得到消息,皇帝要改立三皇子为太子,也不必如此着急,意欲做出弑父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苏侍妾放心,本宫自会让人在宫内接应你。你明日便随太子妃去侍疾,成是最好,若是不成……”   “妾,妾便说,是静南王指使的妾。”苏宝怀咬牙道。   “很好。”太子满意点头。 第73章   中秋佳节至, 皇帝设宴,举国同庆。   苏锦萝换过一身宫装, 踮着脚站在廊下, 小细胳膊伸的高高的,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小臂。她手里拿着菖蒲和艾叶,粉颈扬的高高的,微摆臀,宫裙飘扬, 衬出一段纤细楚腰, 不盈一握。   “王妃,奴婢来吧?”雪雁上前, 看到苏锦萝这副蹊跷模样,赶紧伸手去扶她的腰。   “哎呀, 别动我,去取把凳子来。”苏锦萝扭着身子避开雪雁的手,动了动自己伸的酸胀的胳膊道:“要高些的凳子。”   雪雁进屋,搬了一张实木圆凳出来。   苏锦萝提裙, 穿着宫鞋的小脚抬起,露出里头的藕荷色绸缎小裤,裤脚系紧, 随着小妇人抬脚的动作微微上扯,显出一截白细脚踝, 只一手, 便能牢牢掌握。   稳稳的踩到实木圆凳上。苏锦萝抬高下颚, 仰头望上去,身下空荡荡的飘着风,只感觉没有着落,让人莫名有些虚。   雪雁弯腰,双手扶住凳子,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苏锦萝,生恐人出什么意外。   苏锦萝举着用丝线捆绑起来的菖蒲和艾叶,踮脚,将其悬挂在户牖上方。只是她的人矮,即便踩着凳子还差些,只好又高高的踮起脚跟,吃力的攀够。   “王妃,您当心些……”雪雁担忧道。   “雪雁你别一直说话。”苏锦萝挂好菖蒲和艾叶,正欲收手,却不想身子前倾的太厉害,直接就往前倒了下去。   “啊……王妃!”雪雁惊呼一声。   苏锦萝摆着小细胳膊,往前撞到一个人。   “一大早上的,王妃真是热情。”陆迢晔穿一身齐肩圆领蟒袍,水脚处绣江牙海水,周身以金银线刺绣,长身玉立在雕花木门前,丰神玉朗,风姿卓卓,伸出胳膊,牢牢的将苏锦萝箍在怀里。   苏锦萝的脚尖危险的点着实木圆凳边缘,胳膊攀着陆迢晔的肩膀,整个人呈现出下凹的月牙状。尤其是腰肢处,被宫带束的紧紧的,折腰下去时,那小腰更是细的惹人侧目。   “啊……”实木圆凳支撑不住,被苏锦萝蹬远了,骨碌碌的顺着石阶滚到院子甬道处。苏锦萝身子一晃,着力点彻底落到了陆迢晔身上。   她被人箍着腰肢抱在怀里,小脑袋搁在人肩膀上,双臂攀着男人的肩膀,小脚晃晃悠悠的点不着地,就跟被栓在裤腰带上的挂饰似得。仿佛再飘过来一阵风,她就能被吹起来。   “你,你快点放我下来……”   苏锦萝都已经能听到院子里头那些丫鬟、婆子的闷笑声了。她红着一张脸,恨不能把自己塞进陆迢晔的身子里头去避羞。   陆迢晔轻笑,松手,苏锦萝没站稳,一屁股蹲就坐在了地上。   “啊……好疼。”捂着自己的屁股,苏锦萝泪眼汪汪的站起来,控诉道:“你怎么摔我?”   “明明是王妃自个儿没站稳,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呢?”陆迢晔挑眉,双眸之中满是揶揄。   苏锦萝气鼓鼓的瞪圆了一双眼,声音软糯道:“混蛋!”   陆迢晔就喜欢看她这副模样,气得面颊圆滚滚的,那双眼黑亮水雾,似能看到人心坎里去。当初将人娶回来,真是明智之举。   “王妃。”玉珠儿提着一掐丝食盒过来,“东西都备好了。”   陆迢晔偏头,看到掀开食盒盖子后,里头露出的酥皮月饼,伸手便拿了一个。   “啊,这个不是给你的!”苏锦萝见状,赶忙一把伸手搂住了陆迢晔的胳膊。   小妇人穿的宫装是窄腰窄肩的,身形被勒的愈发纤瘦,如此,那一方宝地便更加明显。   陆迢晔眯眼感受着,视线下移,看到小妇人掂着脚尖,伸着胳膊蹦跳,企图将他手里的酥皮月饼拿回去。   男人盯住人片刻,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再养胖些比较好,若是能像奔奔和香香那么大……嗯,应当是极好的。   没觉出男人的龌龊心思,苏锦萝依旧在努力的去抢夺那只酥皮月饼。   “这是王妃自己做的?”晃了晃手上的酥皮月饼,陆迢晔身高腿长的,只稍稍举高胳膊,她就够不到了,只有跳脚的份。   昨晚上,陆迢晔率先上榻,小妇人不知道去了哪处,直至亥时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香喷喷的酥皮月饼的味道。   “王妃昨晚上可做了好几个时辰呢。”玉珠儿笑着开口,“奴婢和雪雁都尝了一个,味道比厨娘做的都好。”   对于玉珠儿不吝啬的夸赞,陆迢晔暗眯起一双眼,神色微变。   连丫鬟都尝了,却舍不得给他尝一个。   这样想着,陆迢晔把手里的酥皮月饼往那掐丝小食盒里头一扔。酥皮月饼之所以被唤作酥皮月饼,就是因为它的皮酥软松脆,只稍稍捏在手里都能掉一层皮,更别说是被这样没轻没重的扔出去了。   苏锦萝一阵心疼,她抻着脖子看一眼卖相,还好,没破相。松一口气,刚想让玉珠儿赶紧把这盒酥皮月饼送到理国公府去,就见男人顺手从玉珠儿手里拿过了那只掐丝小食盒,然后提着转身往屋内去。   “哎……”苏锦萝发出一个音,怔怔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屋。   陆迢晔撩袍坐在实木圆凳上,露出腰间碧绿色的汗巾子。他取下腰间挂着的扇囊,从里头抽出一柄折扇,拍在桌面上。动作虽优雅轻巧,但却带着十足气势,自把苏锦萝震在原地。   小妇人站在陆迢晔面前,偷偷伸手去够那只被放在实木圆桌上的掐丝小食盒。   男人低笑一声,执起折扇,“啪”的一下就打在了苏锦萝的手背上。   苏锦萝可怜兮兮的捂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声音软绵的委屈道:“这是我要给大哥他们送去的。”   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桌面上,纤长手指执着折扇,搭在膝盖上轻敲。墨绿色的撒花绸裤贴在双腿上,隐显出流畅肌理。今天日头颇好,槅扇未关,那株女萝攀爬了过来,密密层层的覆在槅扇上,无骨绵软的无孔不入。   日头从缝隙中穿插而进,层层叠叠、明明暗暗的笼罩下来,伴着廊下鹦哥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投在男人脸上,更衬的人面如冠玉。   陆迢晔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的敲着折扇,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瞧。   苏锦萝噘嘴,小心翼翼的又试探着伸手。   陆迢晔连头都没偏,手里的折扇准确的敲在她的手背上。   “你,你做什么……”眼见男人眸色清冷的瞧过来,苏锦萝瘪着小嘴,声音低了下去,小媳妇似得左右看。   男人换了个姿势,手肘靠在实木圆桌边缘,一双大长腿拉直,搭起,脚尖恰好抵在苏锦萝的宫鞋前,轻动,每次都能勾起那点子宫裙。   “王妃说,我在干什么?”   苏锦萝噘着小嘴,鼓着脸儿,差点脱口而出“无理取闹”这四个字,但理智回笼,她立时就将这四个字给咽了下去。   看了一眼实木圆桌上的掐丝小食盒,又看了一眼面前拉着一张脸的男人,苏锦萝绞尽脑汁的想,难道是因为刚才她没给他吃酥皮月饼,所以这个人就生气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小气了。   “呐,你要吃的话,就拿一个吧。”苏锦萝不敢再碰那掐丝小食盒,只好虚空点了点。   陆迢晔敲着手里的折扇,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自己掌心,歪着头,目光深沉的看向面前的苏锦萝。   苏锦萝被盯得心虚,稍稍往后退一步。“那,那你要吃两个也是可以的……”   苏锦萝一共做了八个,如果这厮吃两个,那她还剩下六个,大哥他们是够吃的。东西虽小,但好歹一番心意,大哥他们应当是不会介意的。   想到这里,苏锦萝笃定朝陆迢晔点头道:“你吃两个,剩下的我给大哥他们送过去。”   细薄唇角下压,男人开口,声音清冷,“如果我说,我要全部吃了呢?”   “你,你怎么这么贪心?”她都匀给他两个了。   “我就是贪心,那又如何?”陆迢晔话罢,径直用手里的折扇挑开了食盒盖子。雕花食盒盖落在实木圆桌上,发出碰撞声响。滚动的时候砸到小洋漆盘上的什锦小茶碗。   这些什锦小茶碗是苏锦萝最宝贝的了,见状,她慌忙去接,却被男人一把拉着胳膊拽开了。   “框叽”一声,什锦小茶碗落在地上,碎成两半,陆迢晔沉声道:“接什么,伤了手怎么办?”   苏锦萝挣脱开陆迢晔,蹲在地上把那两半的什锦小茶碗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实木圆桌上拼起来。但已经碎了的东西又怎么拼的起来呢。   “摔坏了……”小妇人低着小脑袋,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压的低低的,白瓷小脸上,双眸红通通的涌出泪珠,挂在眼眶里,憋着没出来,但越是这样,越显得可怜。   陆迢晔抿唇,开口道:“再换一只就行了。”   “可就算是换了,也不是原来这只了。”苏锦萝说着话,便落下了泪。她不是在心疼这只什锦小茶碗,她就是莫名觉得委屈,而听着陆迢晔那越发冷淡的声音,苏锦萝就越发委屈。   苏锦萝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容易发小脾气的人……   觉得胸口闷闷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眼睛泪蒙蒙的看不真切,终于憋不住落下两滴泪来,砸在实木圆桌上,浅浅印出两滴圆。   “哭什么,像是我欺负了你似得。”陆迢晔凑上前,看到那挂在纤细浓密睫毛上的一滴泪珠子,心口搅搅的。   他攥着手里的折扇,放到桌面上,抬手抚上苏锦萝挂着玲珑坠儿的小耳朵。软绵细腻,微凉。   小妇人兀自哭的委屈,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   “你再哭,我就将这些酥皮月饼都吃了。”陆迢晔出声威胁。   苏锦萝不仅没停,反而豁出去般的昂起小脖子,软声软气的道:“给你吃,都给你吃。”   气急起来,苏锦萝的小脾气耍的厉害,她跺着脚,使劲推拒面前的陆迢晔。   陆迢晔纹丝不动,他抽出帕子,给苏锦萝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捏着小妇人的耳坠子柔声道:“是本王错了。”   活了这么久,他真是头一次认错。不过这事确实怪他,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居然会因为一盒酥皮月饼吃醋。   想到这里,陆迢晔自嘲一笑。   听到陆迢晔的笑声,苏锦萝越发觉得委屈,她哼哼唧唧的呜咽,“你嘲笑我……”   “没有。”男人一瞬收敛面色,一本正经的摇头。   苏锦萝抹着眼泪珠子,尽数擦在了男人的衣襟处,“我都听到了,你还诓我。”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别哭了,都不好看了。”俯身低头,亲一口苏锦萝颤巍巍的眼睫。陆迢晔顺着那眼泪痕迹,轻抿,细啄。   面颊上酥痒痒的,苏锦萝双手撑在陆迢晔胸膛处,往后躲了躲。   男人低笑一声,震的胸膛颤颤。“躲什么?”   苏锦萝面颊臊红的偏头,看到躲在户牖处朝里头偷看的雪雁和玉珠儿。   “我们不是还要进宫嘛……”苏锦萝扭扭捏捏的避开陆迢晔,偏头时耳坠子打到面颊上。因为面颊上沾了泪,那耳坠子竟沾了上去。   “晚个半个时辰也无碍。”男人一边憋笑,一边将那耳坠子拨下来,然后侧身,轻咬住那晃晃悠悠的耳坠子。   觉得不过瘾,陆迢晔一伸手,就把人腾放到了实木圆桌上。   “那,那你别把我妆面弄花了……”坐在实木圆桌上,苏锦萝晃着一双小细腿,裙裾翩飞,宫鞋微松,堪堪挂着。纤细双臂敞着宽袖,抡圆了撑在桌面上,后背处磕到那只掐丝小食盒。   “都哭成小花猫了。”早花了。   因着今日要进宫,苏锦萝一大早就起来收拾,雪雁替她上了妆,胭脂水粉、螺黛花钿,一样不差,这会子被擦得糊成一团,小脸白一道红一道的,也亏得陆迢晔方才能亲的下去。   “喏。”不知从哪处讨来一柄靶镜,陆迢晔将其对准苏锦萝。小妇人霍然看到镜子里头的自个儿,登时面色臊红。那绯从白净耳后蔓延,顺着脖颈,深入宫装。恨不能让人扒开了好好瞧瞧里头的风光景色。   男人喉结滚动,撑在实木圆桌边缘,盯住面前的小妇人。   小妇人蹙着眉,举着靶镜,一脸苦恼。只见靶镜里,自己发髻歪斜,口脂胭脂糊成一团,粘在面颊上,红红白白的就像是绣坏了的绣纹。   “定是你方才乱亲。”苏锦萝偏头,抓过陆迢晔的宽袖掩住脸。“都是你害的,我还要再上个妆。”   “我来替王妃上。”慢条斯理的拨开苏锦萝挡在面前的宽袖,陆迢晔将人一把抱起,直抱至梳妆台前,然后拧了帕子,替苏锦萝将脸擦干净。   除了妆,白生生一张小脸,陆迢晔拿着手里的胭脂盒,竟有些无从下手。 第74章   已近巳时, 明远备好马车,在内宅门口侯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只好腆着脸皮进去寻人。   因着马上要到中秋佳节了,那些送礼的人早早来了, 虽都被挡在了外头,但一盒盒贵重珍稀的礼品还是流水似得往静南王府里头堆。   穿过垂花门入甬道,明远远远便看到立在廊下的雪雁。   他们成亲的日子快要到了,他已经订好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也请王爷做了媒人。   今日的雪雁穿一条青白色纱裙, 外头套一件褙子,直襟对领,腋下开胯。腰部用勒帛系束,下长过膝, 袖口领边缀花纹,清浅干净, 容色温婉。明远盯着雪雁的发髻瞧,想到再过些日子, 那处便要梳成妇人髻, 就觉欢喜。   “雁儿。”明远疾步上去,笑着凑过去。   雪雁斜睨身旁人一眼, 指了指屋里, 然后摇头。   明远抻着脖子往槅扇处瞧一眼, 只见梳妆台前, 自家王爷手持螺子黛,正慢条斯理的替王妃画眉。   王妃的眉细长纤条,形如远黛青山,即使只是远远瞧着,也觉好看。   “哎呀,你这处画歪了。”苏锦萝手持靶镜,坐在梳妆台前,指了指自己左边的眉尾,埋汰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嘛。”   陆迢晔把玩着手里的螺子黛,偏头打量,然后道:“明明画的很好。”   “哪里呀,你这处画歪了,这处又画浓了,而且还一高一低呢。”苏锦萝噘着小嘴,喋喋不休。   陆迢晔低笑,伸手叩了叩她的小脑袋,“你这个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找事。”   苏锦萝的小嘴噘的更高。“那你方才,不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找事?”小妇人还在记挂着刚才酥皮月饼的事。   陆迢晔脸上笑意更甚,他搬过一张绣墩坐在苏锦萝身边,拿过一盒胭脂道:“真是小心眼的紧。”   “我就是小心眼。”苏锦萝一把夺过陆迢晔手里的胭脂盒,扭着小脖子自顾自的调胭脂。   “哦?”男人凑上去,贴着小妇人耳畔,声音低低的带着揶揄。“有多小?我瞧着,是不小了。”   顺着男人的视线往下一落,苏锦萝立时气得面色涨红。“你,你不知羞!”   “哪里不知羞了?”男人厚着脸皮,把下颚搁在小妇人瘦削的肩膀上轻蹭,说话时细薄唇瓣上扬,贴着脖颈处滑腻的肌肤,入目吹弹即破,只看的人口舌生津。   “你,你……”苏锦萝又羞又恼。这人真是愈发不要脸了,竟还要她说出来,她哪里有脸说!   “王妃说不出来,那不若我来告诉王妃?”   “你闭嘴,闭嘴,闭嘴……”苏锦萝恼羞成怒,一把捂住陆迢晔的嘴使劲把人往外推。   男人顺势靠到梳妆台上,抬起下颚,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爷。”屋外,传来明远的声音,“时辰差不多了,该启程进宫了。”   “不急,”男人懒洋洋道:“你们家王妃,还没洗漱打扮好呢。”   外头的明远听到这话,细想片刻,突然附耳于雪雁。   雪雁听完,面露踌躇,在明远的再三催促下,终于是去取了钥匙,开了小库,从里头捧出一只白玉盒来。   提裙跨过门槛,雪雁立在素娟屏风旁,毕恭毕敬的行礼道:“爷,王妃。前日里苏大公子派人送了一玉盒来,奴婢查验入库,里头是一枚翠钿。”   “翠钿?这是什么东西?”苏锦萝被挑起了兴致,朝雪雁招手。   雪雁上前,将玉盒置于梳妆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玉盒内,是一枚翠色花钿,全般饰物呈深绿碧色,精美犹如翠靥。乍看下,玉翠轻薄,清爽新奇。   “真好看。”苏锦萝盯着细瞧,爱不释手。   陆迢晔唇角下压,斜睨雪雁一眼。雪雁低着头,站立在旁,神色恭谨。   “这个怎么用呀?”苏锦萝奇怪道。   花钿是近日宫里头新流传出来的一种饰在额上的装饰物,苏锦萝平素对这些东西也不留心,只偶时堆换个宫花戴戴。如今一瞧,觉得自个儿真是错过了许多好东西。   皇城毕竟不愧是皇城,有这么多没见过的好东西。   “奴婢也不知如何用,”雪雁道:“王爷见多识广,定知道这翠钿该如何用法才最好。”   苏锦萝眼巴巴的看向陆迢晔。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道:“这样东西是贴在额间的,不过一般女子贴花钿。”   “可方才雪雁说,这是翠钿?”苏锦萝奇怪道:“这与花钿有什么不同?”   “花钿虽样式多,但过于普通,翠钿比其更精美些。它以翠羽而制,难得可见。也不知你那大哥是从哪处去找来的。”   苏锦萝搂着玉盒傻兮兮的笑,“定是大哥亲自做的,大哥什么都会做。”说完,苏锦萝骄傲的扬起小脑袋。   陆迢晔嗤笑一声,实在是忍不住,手里的折扇就照着那颗小脑袋敲了下去。   让你骄傲!   “快,你给我贴上去。”苏锦萝也不计较陆迢晔这一扇子了,她伸手拽了一把陆迢晔的宽袖,左右晃了晃。她记得那时候在画舫上,王氏就是贴的这东西。她这翠钿,可比她的花钿好看多了。   陆迢晔大爷似的靠在那里,翘着两条大长腿,连根手指头都没动。   “王妃如此呼来喝去,可把本王当成什么了?”话说着,男人“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慢条斯理的扇了扇。   “自然是,是把你当夫君了。”话说到最后,小妇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扭捏着朝雪雁看一眼。   雪雁赶紧憋着笑,退到了素娟屏风后。   苏锦萝只觉面色臊红,她捧着手里的玉盒,推给陆迢晔,“呐,你给我贴嘛。”小妇人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刻意而为之的撒娇。   陆迢晔十分受用,他撑着下颚看向苏锦萝,清冷眼眸之中泛出笑意,整张脸如寒霜初融般好看。   “再唤一声。”挑起小妇人的白细下颚,陆迢晔唇角轻勾。   苏锦萝的双眼左右乱转,红绫小嘴轻噘。“唤,唤什么呀……”   “王妃似乎很是不长记性呀?”陆迢晔懒洋洋的道。   苏锦萝瘪嘴,“哪有你这样的?旁人都是哄着来的,只有你,每次都吓唬我……”说完,苏锦萝又偷偷觑一眼陆迢晔,见人没甚反应,才又道:“我前些日子还看到明远替雪雁梳发髻呢。”   明远是贴身伺候陆迢晔的,直到现在,陆迢晔的髻发还是他梳得。而女子髻虽繁杂,但只要用心去学了,自然也不难。   “王妃拿明远与本王比?”陆迢晔凉凉道。   “我没有比。你若觉得不欢喜,你也给我梳个发髻啊。”最终目的,还是苏锦萝羡慕明远给雪雁梳的那个发髻。   其实那是苏锦萝无意中瞧见的。   她追着香香和奔奔的那四只毛绒兔子在院子里头乱窜,路过耳房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动静,满以为是有绒毛兔子奔进去了,却不想进去后,里头是雪雁和明远。   明远送了雪雁一把桃木梳,然后替人拆了发髻,小心翼翼的梳成妇人髻。一开始时,手法有些生疏,但只片刻,便得心应手起来。   苏锦萝看着眼前一幕,不自禁的便想到了自个儿与陆迢晔。   她坐在梳妆台前,陆迢晔站在她身后,替她梳上一个妇人髻,两人再坐在一处,你侬我侬的画个黛眉,染个胭脂,点个口脂……想想便十分美好。   “王妃若如此说,那本王也可与王妃讨个髻发了。”   “是我先让你替我梳的。”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   “那王妃是要梳发还是贴翠钿?”陆迢晔敲了敲玉盒里头的翠钿。   看在那句夫君的份上,男人决定大方一次。   苏锦萝纠结半响,终于还是忍不住点了点那枚翠钿。实在是太好看了。   陆迢晔挑眉,朝外吩咐道:“去将本王沾合羽箭的明胶拿来。”   “是。”明远应了,站在户牖处等片刻,然后迈步进去。这东西,他一早让雪雁去取翠钿的时候就让丫鬟备上了。   “这个明胶要抹在我额上吗?”苏锦萝看一眼那黏腻腻的胶,“不会沾了之后取不掉吧?”   “王妃若不用这胶,还有一法子。”   “嗯?什么法子?”苏锦萝好奇道。   男人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揶揄笑道:“蘸少数口液, 也能使其消融黏贴。”   苏锦萝赶忙用力摇头。   见小妇人一副嫌弃之相,原本戏弄人的陆迢晔却是有些不愉。他霍的一把按住苏锦萝的后脑勺,然后结结实实就亲了下去。   “唔……”苏锦萝被亲的一阵糊里糊涂。她面色羞赧的转着一双眼四处看。   他们正坐在槅扇边,槅扇上的芦帘高高卷起,露出空荡宽敞院落。廊下有婆子、丫鬟正在打扫,挂缀着各种彩穗的宫灯。屋内,雪雁和明远早早躲到了素娟屏风后,只隐隐显出两个印在白玉砖上的黑影。   “呼呼,咳咳咳……”苏锦萝被亲的几乎断气。   “王妃日日都吃,怎么还嫌弃呢?”男人也有些气喘,他半搂着小妇人,细啄一口。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呼吸之际满口冷梅香。   “这不一样……”一边说话,苏锦萝一边攥住陆迢晔身上的蟒袍,小鼻子微微往前凑了凑。   这冷梅香,真是男人身上带着的味道吗?   “嗅什么?”男人抚了抚苏锦萝那颗到处乱拱的小脑袋。今日小妇人梳的是高髻,难得的戴了一整套头面,颇有一股珠玉华翠之相。   “你身上的味道,是天生就有的吗?”苏锦萝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味道?”男人扬袖,兀自闻了闻。   “一股冷梅香。”苏锦萝知道,男人自个儿怕是闻不到这种味道。她想着,日后兴许可以做梅香味的头油……   陆迢晔偏头,细想了想,然后道:“小时身体不好,师傅替我配了几枚香丸,用的冷梅做药引,吃了数年。”   “师傅,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医吗?”   “嗯。”男人颔首。说起这位早逝的神医时,面上并没有过多表情。苏锦萝素知,这个男人,其实最是个冷情冷心冷肺的。   “哦。”苏锦萝恍然点头,“那你的身子为什么会不好?”   “胎里带疾,天生体弱。”   苏锦萝往下看一眼,然后又伸手捏了捏陆迢晔的肩膀,想起这人穿衣时露出的细薄肌肉,那副宽肩窄腰的结实样,哪里像体弱了?再联想到这厮在榻上时压着自己折腾的那股子阴狠劲,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身子。   “怎么,王妃觉得冷?”陆迢晔搂着怀里的小东西,看到那一脸丰富的小表情,好笑道。   苏锦萝慌忙摇头。她这不是冷,是吓的。不过“真是看不出来……”小时候还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呢。   “呵。”男人轻笑一声,大拇指按上苏锦萝的额头,然后一捻,那枚翠钿就被他贴了上去。   “贴好了,该轮到王妃替本王梳髻发了吧?”   苏锦萝半张着小嘴,一副懵懂表情。这么快?   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靶镜照了照,苏锦萝看到额间翠钿,栩栩如生,如初生翠羽,高贵清雅。   “真好看……”苏锦萝兀自喃喃。自来了皇城,她真是越发奢侈了。   那边,陆迢晔抬手,慢吞吞的拆开了自己的髻发,然后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一把秀气的绿檀木梳子塞给苏锦萝。   这把绿檀木梳子苏锦萝用了许多年,是她从新平郡带过来的,不是什么名贵的梳子,胜在做工精巧,自带檀香。如今突然要给陆迢晔用,她还有点不舍得。   “那个,我给你换一把吧,这个梳子太小了。”苏锦萝磨磨蹭蹭的要把绿檀木梳放好,却被陆迢晔一把按住了腕子。   男人偏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王妃这是在嫌弃本王头大?”   “呃……你的头不大。”苏锦萝看一眼陆迢晔。不仅不大,还很标准,多一分则嫌胖,少一分则嫌窄。   “既然不大,那便就用这把吧。本王瞧着好看,用着心里也觉欢喜。”放开苏锦萝的手,陆迢晔捏着她的腕子,往自己头发上一插。   髻发未完全散开,那把秀气的绿檀木梳被插到男人的耳畔上方,就似孔雀开屏般。   “啊……”苏锦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小梳子被玷污,心疼的厉害。   方才摔了她最爱的那只什锦小茶碗,如今又来觊觎她的梳子,这个王爷真是没事干了。明明她看王府金库里头那么多金银珠宝呢!   “王妃的这把梳子很是精致呀。手感细腻、香气幽雅、上头的雕刻也是栩栩如生、生动逼真。”见小妇人不动,陆迢晔径直自己梳了梳,然后评价道:“日后本王也用这把吧。”   “不行。”苏锦萝脱口而出。   “哦?”男人挑了挑眉。   “呃,这个……”苏锦萝绞着一双白嫩小手,喃喃道:“就是,咱们若是碰到一处,那,那谁先用呢……”   “自然是,本王先用了。” 第75章   折腾半日, 两人终于入了宫。   中秋大宴,皇帝下旨,家宴设在太极宫,外朝宴则设在保和殿。   陆迢晔领着苏锦萝进太极宫时, 宫内已围坐数人。比起上次的端午宴,今次前来参与中秋宴的人显然更多,就连两位藩王都舟车劳顿的赶了过来。   皇帝四子五女,除随罗延规去往陆府的安宁公主外,其余皆到齐。   安宁公主是皇后生女,罗延规此次造反, 拖累安宁公主,更连累了张皇后。恰巧这时,苏珍怀经太医院院首把脉,说肚子里头是个皇子, 皇帝大喜,至此, 苏珍怀这个贤妃,重得宠。   中秋前后, 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   苏锦萝坐在宴案后, 宫娥端着漆盘,捧来一只只大螃蟹。   螃蟹用蒲包蒸熟, 附蟹八件, 佐以酒醋而食之。   宴案旁, 摆置新鲜花卉蔬果, 红彤彤的饱满石榴,以及一些时鲜物。宫殿东侧有一紫檀架子的大理石的大插屏,两侧置放鸡冠花、毛豆技、芋头、花生、萝卜、鲜藕等物。插屏前,是一张红木的八仙桌,上头是一块极大极圆的月饼,四周缀满糕点和瓜果,祭月后用来吃团圆饼。   宫殿西侧架一戏台,宫里头的戏子,身穿戏服,正在唱一曲,嫦娥奔月。   正上方主位,坐着皇帝和皇后,太后也在其列,而后是苏珍怀、周淑媛等人。   因着陆迢晔身份,苏锦萝坐的位置尚靠前,侧边是两位藩王,对面是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   “给四婶子敬酒。”太子率先站起来,与苏锦萝敬酒。   太子今日除带太子妃外,苏宝怀也霍然在侧。只是一直低着脑袋,一副神思恍惚之相。   苏锦萝并未在意,起身,回礼,回敬。   太子、三皇子、四皇子,苏锦萝已有幸见过,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瞧见传说中的大皇子。大皇子生母虽是淑媛,但其自幼骠勇善战,屡建奇功,性情更是宽厚,善抚士卒,在军中名望极好。   周淑媛是个美人,年轻时容貌异常惊艳,因此引来地位相差悬殊、贵为帝胄的皇帝的垂幸。大皇子神似周淑媛,貌柔心壮,音容兼美,闻谈吐,亦是个风调开爽,器彩韶澈般的人物。大致是因着常年在外征战,其眉宇间带着的不是太子与三皇子那般养尊处优的高贵儒雅,而是属于军人的凌厉。   “给四婶子敬酒。”大皇子起身,遥遥与苏锦萝敬酒。   苏锦萝起身,回礼,回敬。   大皇子身边坐着的大皇子妃亦起身。大皇子妃长相端庄,出身名门望族,性情温顺,但乍看之下,容貌却不及大皇子。不过瞧的出,两人感情极好,举手投足间,郎情妾意。   坐在大皇子身边的三皇子侧眸瞧一眼苏锦萝,暗暗摩挲了一把手里的酒杯。   上次在画舫,这静南王妃脸戴面纱,他未瞧清楚人的模样。今日除了面纱,露出那张上了妆的瓷白面容。眉梢眼角,风情妩媚,那双眼却偏又水雾雾的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纯稚。   尤其矛盾的两点奇异的融合在一个女子身上,那股子楚楚可怜,又风娇水媚的模样,直教人看的心痒痒。   有些人的美,或浓艳,或寡淡,但无神韵。论容貌,苏锦萝或许不是在场最好的,但论显眼,她却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个。尤其是她的身边,还坐了那么一位霞姿月韵的人物。   “给四婶子敬酒。”三皇子起身,与苏锦萝敬酒,那双眼盯在人身上,从那一截外露粉颈外下滑落,略过高耸宝地,到一折楚腰,最后凝聚在那一双举着白玉杯的纤纤素手上。   手如柔荑,泛着凝脂玉色,指尖粉白,触在白玉杯上,恍觉比那杯更白些。   三皇子看的有些痴,被挨在身边的王氏狠狠拽了拽宽袖。涂着蔻色的尖利指甲掐进皮肉里,深深显痕。   “嘶……”三皇子一扭身,对上四面看过来的视线,面色微变,坐下摆了摆宽袖,尴尬笑道:“这处蚊虫颇多呀,颇多……”   王氏冷哼一声,直接就将白玉杯里头的酒水泼到了三皇子的衣摆上,艳丽面容上显出嫌恶。   众目睽睽之下,三皇子却也不恼,只笑盈盈的握住王氏的手,偏头温柔的说着什么。外人都知三皇子宠妻之名,如今一见,更为确信,这三皇子真是宠妻无度啊。   “四婶子。”四皇子起身,目光灼灼看向苏锦萝,说话时喉咙里有些哽咽。   苏锦萝自是识得四皇子的,只是不知面前之人还识不识得自己。   “四皇子。”盈盈起身,苏锦萝端起白玉杯。   “酒多伤身,四婶子还是以茶代酒吧。”四皇子想起自己将人送进文国公府的乌龙,咽了咽喉咙,终归是没说出口。   幸亏是乌龙,若送回的是静南王府,她怕是要遭人诟病了。   纵使静南王再风度翩翩,怕也容不得自己的王妃失踪一夜,却被别的男子送回去,身上还带着药……   听到四皇子的话,苏锦萝面上一讶异,身旁宫娥端来清茶,她换过清茶吃了,与四皇子略略含蓄片刻,便提裙落座,偏头时看到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顺着男人的目光往前一探,只见对面坐着三位皇子,一位太子。四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锦萝跟着看一圈,将目光落到大皇子身上。   这位大皇子虽是个男人,但长相却美似妇人,已有不少宫娥状似无意驻足旁观。难不成陆迢晔看的,是这个大皇子?   “皇帝,祭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太后提醒道。   太后今日穿蜀锦制宫装,水脚刺绣处缀千万颗珍珠,金银丝线交相辉映,梳高髻,戴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高高端坐在那处,贵不可言。但看向皇帝的面色却有些冷。   太后一向宠静南王,因着城阳郡主一事耗费心力。自上次陆迢晔被关进大狱后,数次与皇帝交涉,但皇帝却像是铁了心似得要定罪。   太后知道,皇帝与静南王虽说平日里关系看着不错,但人在高位,难免多谋,有一个处处比自己风光的胞弟,皇帝的心里是不欢喜的。帝王多无情,即便是胞弟,若是触到了利益,心狠一贯是帝王的风格。   城阳郡主一口咬死陆迢晔,太后无奈,为保陆迢晔,只得提出让其纳娶城阳郡主一事,却不想陆迢晔不依。正当太后焦头烂额时,城阳郡主病去,留下遗书。这份遗书无异于是拨开云雾见白日,让太后心头阴霾顿扫。   其实先前,太后也想过这个法子。虽然她疼爱城阳,但自然比不上一手养大的陆迢晔。失了城阳,换回陆迢晔,这法子虽狠,但能治根治本。如今局面,于太后来说,是皆大欢喜。   但对皇帝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仅没将陆迢晔治住,还将自己最宠爱的臣子方淼关进了大狱。若非恰逢罗延规造反,还不得将人弄出来戴罪立功。   此次,是太后与皇帝这么多年来首次交锋。这次交锋,让皇帝更加明白到了陆迢晔对他的威胁。   心存芥蒂,导致皇帝对陆迢晔越发疏远,连自己的病都交给了太医院,只到迫不得已时,才请了陆迢晔进宫诊治。   可当陆迢晔身穿常服,提着药箱,面无表情的拨开明黄帷幔时,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觉得,眼前的人,比他这个天子,还要气势迫人。   这感觉只是一瞬,眨眼间,他的胞弟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偏偏君子之相,声音清冷的让他伸手。一切如常,皇帝却将这股恐慌留在心底,嵌进了魂里。   首位之上,皇帝穿一身明黄龙袍,面色红润,唇色微白,双目也有些浑浊。虽都说皇帝身子已好转,但苏锦萝怎么瞧,都觉得这皇帝……怕是大限之期不远了。   “什么时辰了?”皇帝话罢,朝皇后看一眼。   今日皇后穿凤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的十分规矩,髻上戴九尾凤钿,两边流苏垂肩。面上虽上了胭脂水粉,但明显气色不佳。   “近戌时了。”话罢,皇后呐呐起身,却被皇帝呵止道:“贤妃随朕去就罢了。”   秋至禾熟,中秋月圆之时,天子需以白服白絻,搢玉揔,带锡监,以完成祀於。   着服穿戴之事,一向由皇后准备,今次皇帝却唤了苏珍怀陪同,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她重新端坐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苏珍怀扶着皇帝,袅袅而去。   攥着绣帕,皇后下意识往陆迢晔那处看一眼,见人正轻嘬着白玉杯中酒,连个眼神都未望过来。   皇后心中有些凄凉。她想起那时,陆迢晔落难,她以一副施恩之态前去白梨殿,说出那番话,作壁上观,如今得此结局,就似陆迢晔刻意为之。   那人仿佛在说:你想要的东西,我随时都能给你,可若我不想给了,我随时都能收回去。   陆迢晔能轻而易举的给她皇帝的宠爱,又能风轻云淡的收回去……想到这里,皇后心惊异常,她霍然抬眸,又往陆迢晔那处看去。   皇家之内,谁人心思单纯。风光霁月如静南王,原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偏偏世人都看不透。   皇后自嘲一笑,垂眸,看向自己已显老态的一双手。她的太子已长成,皇帝时日无多,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扫除眼前的障碍。而陆迢晔,无异于是那柄利剑,只是这剑太利,两头尖刃,伤人伤已。   用的好,成功之日可待。用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便是她。   皇帝一去,在座男子皆要出席,去参加祭祀。待祭祀回来,才开家宴。   苏锦萝看陆迢晔吃完几杯酒水,拢袖随众人一道出去。太极宫内,独留女眷。   殿外设祭坛,皇帝着白服白絻,携文武百官、藩王皇子进行祭祀。殿内,损箎吹风、金石凿动之音绵绵不绝。直至祭祀结束,苏锦萝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   祭祀罢,正式开宴,皇帝迈步入太极宫,走至殿中央,正欲抬脚踩玉阶时,突然身子一晃,头朝下的摔了下去。   众人一阵恐慌,随在身后的太监、宫娥七手八脚的上去搀扶。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苏珍怀面色焦急的喊着。   在场所有人,最担心皇帝的,便是苏珍怀。苏家无势,她腹中孩儿尚未出生,若没了皇帝庇佑,新帝登基,她呆在这宫内,势必举足艰难。   陆迢晔上前,撩袍蹲身替皇帝切脉,皇帝神思恍惚间,突然一把将其推开,然后埋脸在苏珍怀心口,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子竟微微发颤。   陆迢晔双眸一暗,拢袖起身,往后退一步。   苏锦萝踮着小脚,被拦在最外围。眼前一个个人头攒动,根本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皇上吐了……”离得最近的,除了早早退开的陆迢晔,其余人皆遭殃,尤其是一直搂着皇帝的苏珍怀。   苏珍怀看着自己心口那黏腻一片的秽物,忍着恶心,替太医将人扶至偏殿。   一众皇子、藩王跟着涌进去,个个站在珠帘外抻着脖子看。其中尤以太子最为焦灼。   皇帝一倒,他便是新帝,也不用舍身冒险的让苏宝怀来“借刀杀人”了。   只可惜,皇帝又熬了过来,不过这次病的太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即便是陆迢晔,也回天乏力。   众人跪在龙榻前,凄凄切切的抹泪,太后握着皇帝的手,也红了眼眶。   皇帝半张着嘴,双眸耷拉下来,眼神定定的毫无焦距,面色苍白微泛青,一副病入膏肓之相。   苏锦萝跪在中间,她觑眼一瞧,觉得方才皇帝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像是回光返照。   “都回吧,陛下需要静养。”太后放开皇帝的手,起身道:“有事哀家会让人传唤你们的。”   众人没动,依旧跪在地上。   太后面色一沉,“怎么,哀家的话这么不中用?”   太子伏跪上前,叩拜道:“太后,请让儿臣服侍父皇左右。”   太子此话一出,其身后众人皆你一眼我一语的说开了,都不愿离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肯离开。   太后沉着一口气,道:“先前侍疾的留下。”   三皇子面色一喜,朝王氏看一眼。王氏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起身。皇后与苏珍怀也往前站一步,守在了皇帝身边。太子妃低着脑袋上前,身后跟着苏宝怀。   苏宝怀着宫装,立在太子妃身后,细看,能发现她的身子竟在微微发颤,面色也白的不像话。   “晔儿。你也守在这处吧。这些太医院里头的东西皆不中用,哀家不放心。”   “是。”陆迢晔应罢,扶着苏锦萝起身,叮嘱道:“明远正在宫外候着。”   “嗯。”苏锦萝对皇帝并无多大感情,但毕竟是陆迢晔的胞兄,她生恐陆迢晔情绪不好,也未多问,径直先退下了。 第76章   回到静南王府, 苏锦萝还没坐下吃口茶,便听到朱翘怜回了文国公府的事。   朱翘怜在静南王府内逗留多日, 苏锦萝未曾见过她, 只让大夫好生保胎。如今方淼得救,朱翘怜胎像已稳,她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王妃,吃个月饼吧?”雪雁替苏锦萝端了一盘月饼来。   苏锦萝摇头,透过槅扇看到外头明晃晃的大盘月亮, 起身道:“走, 咱们去理国公府。对了,那盒酥皮月饼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雪雁面露犹豫, “王妃,现下时辰太晚了, 您若是想去理国公府,还是待明日再去吧。”   “无碍。今晚你家爷定不回来,我就住在理国公府。”话罢,苏锦萝赶紧催促雪雁唤明远去备马车, 然后又让玉珠儿收拾东西。   按照上次苏锦萝对陆迢晔的估算,他这次应当也要在宫内呆上三四天才会回来。正好她去理国公府住几日,看看大哥, 瞧瞧母亲。   ……   宫内,宫灯彻亮。殿外, 跪了一地太医。   陆迢晔坐在书案后, 执笔写下药方, 然后派宫娥去煎煮。   太后面色忡忡道:“晔儿,皇帝如何了?”   陆迢晔摇头,声音清晰道:“皇兄的身子,亏空太多了。”话罢,陆迢晔状似无意的往王氏那处瞟上一眼。   王氏跪在太子妃身旁,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珠子。   苏珍怀因着身怀有孕,特被太后赐了座。她听到陆迢晔的话,霍然起身,怒走向王氏,上去就朝她扇了一巴掌。   “啊……”王氏身子斜倒在地,撞到白玉砖,发髻都歪了。   “贤妃,你干什么!”太后怒斥。   苏珍怀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哀切模样。“太后,若不是王氏这个贱蹄子勾着皇帝,皇帝怎会如此!”一边说话,苏珍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太后道:“太后明鉴,这是妾在皇上的暗袋里寻到的东西。”   王氏捂着脸跪在地上,看到那个小瓷瓶,面色一变。   “这是什么?”太后将小瓷瓶拿给陆迢晔,陆迢晔低头嗅闻,道:“应当是壮阳之药。”   “什么?皇帝的身子都差成这样了,竟还有人敢给他开壮阳之物!”太后扬袖,将身旁的书案拍的“啪啪”作响。   一室寂静。众人低着脑袋,怔怔的说不出话。   “贤妃,你为何说是王氏害的陛下?”太后将矛头转向苏珍怀。   苏珍怀被宫娥搀扶着,跪在太后面前,红着眼自宽袖内取出一牡丹簪。“这簪,是妾与这药一道发现的。”   王氏抻着脖子瞧一眼,见太后看过来,立时委屈的直摇头。“太后,这是贤妃在诬蔑妾啊。”   王氏惯喜奢侈,艳服美簪,数不胜数。这支牡丹簪虽做工精细,但并非皇宫里头的东西,却是在皇帝的手里发现的,所以定是宫外女子的东西。   “王氏,这簪你曾戴过,你忘了吗?”苏珍怀转向王氏,面色狰狞,颇有股鱼死网破之势。   若非这个贱人,皇帝怎么会这么快就如此了。原本她早就计划好,即使皇帝活不到她的孩子出生,只要立了遗诏,她也算成功一半。可这一切,都被这王氏给破坏了。   她就说,皇帝这一日日的寻不到人,进了她的宫,连那些宫娥也不看了。再看那副样子,脚底虚空,眼底泛青,就跟被掏空了似得。   若不是她留了心,拿了这些东西,还治不了这个贱人。   “太后,就算这簪是妾的。指不定是有人想陷害妾呢?”王氏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的楚楚可怜,却还不花妆。只可惜,这里除了陆迢晔一个男子,其余皆是女子,瞧见王氏这副模样,更觉厌恶。   陆迢晔遥遥立在书案后,掀了掀眼皮,姿态闲适。   “太后,您可寻了皇上在御书房的近侍承德问话。”苏珍怀笃定道:“妾的宫婢亲眼瞧见,皇上是带着那名近侍一道出的宫。”   其实不是苏珍怀的宫婢亲眼瞧见,而是她差人贿赂了宫门口的守卫,查到这名近侍近几日频繁出宫,便由此所感。   看苏珍怀一副言之凿凿之相,太后立时便传了承德。   跪在地上的近侍瞧着年岁不大,霍然就是那日在画舫外露面的太监。   王氏面色更白,她暗暗咬牙,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自己居然栽在了这苏珍怀手上。明明只差一步,哄着这老皇帝改了遗诏,立三皇子为帝,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承德,你可认得,这是何物?”太后取出牡丹簪,扔在承德面前。   精致的牡丹簪有些份量,砸在白玉砖上,声音清脆,折了一只翡翠花瓣。   承德身子一颤,低着脑袋,使劲摇头。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拢袖上前,走至太后身旁,虚虚一指道:“那你看三皇子妃发髻上的那支珠钗,可认得?”   承德转头看去,看到面色发白的王氏,脸色带着巴掌印,整个人万分狼狈,哪里还有先前的艳色。   “不识得。”承德将头转回来,垂的更低,后背处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了。   陆迢晔眸色清冷道:“是不识得王氏,还是不识得那支珠钗?”   此话一出,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苏珍怀。她面色一喜,急急开口道:“太后您看,承德一个御书房的近侍,平日里哪里见得着三皇子妃。”   陆迢晔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扫一眼瘫软在地的王氏。   ……   理国公府内,听闻苏锦萝要来,苏夫人早早领着丫鬟、婆子去收拾了锦玺阁。   晚宴本已毕,因着苏锦萝来了,便又开了一桌。   一众女眷围坐在旁,吃着时鲜新物,摆着瓜果,偶尔小啄几口酒水,说笑着。其实都是陪苏锦萝一道吃的。   苏锦萝在皇宫内没有吃饱,回到静南王府后也没用膳,径直就来了理国公府,确是有些饿。   “萝萝,你派人送来的酥皮月饼老太太和咱们都尝了,味道极好。”林氏揽着怀里的苏澄瑜,笑盈盈的道。   因着林挚的事,林氏娘家现今府门紧闭,皆夹着尾巴做人,林氏也不敢再将苏澄瑜送到林府去。林氏惯是个聪明的,如今局势她看的透彻,在理国公府内也收敛许多。   “那便好。”苏锦萝掀了掀眼皮,目光一扫苏澄瑜。   注意到苏锦萝的视线,林氏急忙道:“澄哥儿还小,就随在女桌了。”女眷的席是撤了又上的,外头男桌的席面却还没吃完。一众人喝的东倒西歪,不知东南西北。   静南王的冤屈被洗刷,连带着理国公府也得脸起来,再加上苏清瑜近日里在朝堂上颇为得脸,前来巴结的人更是多,几乎要踏破门槛。   苏澄瑜年岁还小,随在女桌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孩子毕竟是孩子,记吃不记打,更何况,那次林氏还没打,只是对苏锦萝指桑骂槐了一番,不然如今也不会腆着脸来讨好。   “娘,我要吃那个。”苏澄瑜指着苏锦萝面前的杏酪,小身子比先前苏锦萝看到时还要再壮上几分。   摆置在苏锦萝面前的杏酪呈乳白色,甜滋滋的撒着些玫瑰花瓣,色泽艳丽,香味纯和。不管是外观还是味道,都十分吸引小孩。   “闭嘴。”林氏低呵一声。   苏澄瑜被林氏宠惯了,如往常般闹起来。小孩子的记性说好不好,说差却也不差。苏澄瑜偏偏记得苏锦萝,也记得她娘亲与他说过的话。   “她一个贱蹄子,哪里吃的了那么好的东西!”小孩子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特有的尖利叫声,响彻整间屋子。   林氏面色煞白,她霍然起身,猛地就朝苏澄瑜打了一巴掌。   苏澄瑜被打的摔到地上,一懵,继而是一阵嚎啕大哭。   屋内众人面色各异,苏夫人气得一张脸涨的通红。这样的话,哪里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必然是林氏私底下说多了,被澄哥儿记住了。   她本就知道林氏不是个好的,没曾想竟这般明目张胆,是欺负她萝萝没人护着吗?   “老祖宗……”苏夫人一扭身,就跪在了地上,将正心疼的盯着苏澄瑜看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苏澄瑜年纪最小,老太太偏宠,自然舍不得他哭成这样,也认为一个孩子,口无遮拦些,不算什么大事。   “老祖宗,”苏夫人哭的厉害,“萝萝自小被人拐走,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虽嫁了静南王,但一入皇门深似海,旁人都说是富贵荣华,只有咱们女子知道里头的苦。”   苏夫人一向端庄自持,哪里有像如今这般,哭的连妆都花了。而且她的话也点醒了老太太,如今的苏锦萝今非昔比,不是她的孙女,而是静南王妃。一句话,便能将他们整个理国公府一窝端了,更别说是整治一个小小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太太板下一张脸,突然开口道:“林氏。”   林氏正怔愣着,她也没想到,自己气急之下居然把她心爱的澄哥儿打成这样。看着澄哥儿那张白嫩小脸上的巴掌印,和糊了一脸的眼泪,林氏一脸心疼的把人搀起来,根本就没听到老太太的话。   “林氏!”老太太语气严厉的又唤了一句,抬手拍上面前的八仙桌。“如今你连我这个老婆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太太原本只是想在苏锦萝面前护一护苏澄瑜,却没想这林氏这么没有眼力见,立时动了真气。   林氏一怔,跪在地上哭道:“老祖宗恕罪,是儿媳没有管教好澄哥儿……”   “既然不会管教,那就别管了。”老太太黑着一张脸,命身旁的奶娘将苏澄瑜抱进屋内,“我这个老太婆身子还康健。日后就由我替你照管。”   林氏瞬时瞪大一双眼,哭叫着爬到老太太面前,“老祖宗,老祖宗,是儿媳的错,您千万不要将澄哥儿带走啊,他才五岁,他不能没有娘的,他不能没有娘的……”   “澄哥儿有你这个娘,还不如没有。”老太太气急,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气。   苏夫人也顾不得教训林氏,赶紧上去替老太太顺气,喂了一颗清心丸。   “行了,下去吧,看着就心烦。”老太太缓过气来,不耐烦的朝林氏挥手。   林氏抹着眼泪珠子,想到她娘家如今局面,终不敢违背,抽抽噎噎的去了。   苏锦萝见老祖宗没事,赶紧多扒了几口饭。她想起皇帝病危的事,觉得这事有必要与大哥说上一句,便借口要去沐浴换衣,离了这闹腾的地,先行回了锦玺阁。   锦玺阁内,物事照旧。榻上,被褥、花枕,都是今日新换的,青瓷茶壶里盛着热水,各处角落,不染一点尘埃。   雪雁寻了小厮,将苏清瑜请了过来。   “萝萝。”苏清瑜大步进来,脸红,带着酒晕。   “大哥。”苏锦萝闻声出去,将人带进屋内。   苏清瑜刚刚在吃酒,虽未多饮,但走近时一身酒气,刺鼻的很。   “大哥,你怎么吃这么多酒?”苏锦萝蹙眉,不赞同道:“当心伤身。”   苏清瑜神秘一笑,伸手勾了勾苏锦萝的小鼻子。“傻萝萝,你大哥我吃的是水。”   “你诓我。若是水,那你身上怎么那么重的酒味?”   “想要有酒味还不简单?倒上几杯不就行了?”苏清瑜笑的畅快。   苏锦萝恍然,脱口而出道:“这个法子不错,待我回去就跟他说去。”省的吃多了酒伤身。   “他?萝萝说的是静南王?”苏清瑜失笑,“傻萝萝,你大哥这法子就是人家教的。”   苏锦萝一愣,道;“可是我瞧着他吃的是真酒……”   “在外头自然斟的是真酒,不过嘛,”苏清瑜甩了甩宽袖,“掩袖吃酒,这酒能吐在里头。”   听苏清瑜一席话,苏锦萝如醍醐灌顶。   “怪不得他每次吃酒,都要掩着袖子吃。”她还当这是人的习惯,只因瞧着好看,真是太坏了。而且有这么好的避酒法子,也不教她,就让她傻乎乎的一杯又一杯的吃旁人灌的酒。   要知道今日若非她提早在雪雁的提醒下吃了解酒汤,怕在中秋宴上就挨不住了。   其实苏锦萝哪里知道,陆迢晔此人,心思恶劣,就喜她吃醉酒后,那副娇软如泥的模样。一身细皮嫩肉,啃在嘴里,飘着酒香,就似能咬出美酒来。   “萝萝,你特让人寻我来,是为何事?”苏清瑜道。   苏锦萝一拍脑袋,她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雕花大门紧紧关上,苏锦萝派雪雁守在外头,附耳于苏清瑜,将皇帝病危的事说了。   苏清瑜面色大惊,点头,略略与苏锦萝说了几句话,便急急去了。   看苏清瑜疾走远,苏锦萝不自禁叹息一声。   这几日,皇城注定不太平。   “雪雁。”苏锦萝将守在户牖处的雪雁唤进来。   “你与明远说,明日便将婚事给办了。”若皇帝突然驾崩,皇城内一月,是不许行红事的。   雪雁面色一红,呐呐道:“王妃怎么突然说这个。”   苏锦萝笑道:“想让你从理国公府出嫁。” 第77章   翌日, 苏锦萝洗漱完毕,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 然后就与苏夫人进了屋子。   “萝萝呀, 先前你出事,我本想着去瞧瞧你,可是你大哥说让我不必去,他去便行了。我一直瞧不着你,只听得外头消息传来传去的, 不知道有多担心。昨晚上林氏那人也在, 我不好与你多说什么。你莫要怪娘。”   “没有怪娘的意思。”苏锦萝握着苏夫人的手,看到她红了眼眶。“我现下很好, 王爷也很好,母亲不必担忧。”   “哎。”苏夫人应一句, 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萝萝呀,不是母亲催你。你们成亲都大半年了,可有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苏锦萝神色懵懂。   “傻姑娘。”苏夫人笑道:“这肚子还没消息吗?”   提到肚子,苏锦萝顿时恍然。   她面色羞红的低头, 扭捏着道:“还早呢。”   “不早了,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你大哥了。”苏夫人话罢, 又道:“萝萝呀,母亲要提醒你。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虽然静南王是个好的, 但架不住外头那么多唾沫星子沾上来。”   静南王先前就已经有不举之名,如若苏锦萝无后,这名声怕是要被外头坐实了。   “而且母亲听说,那太后虽看着慈眉善目,但一贯是个心狠的。你可要当心着些。”   “嗯,女儿知道。”苏锦萝绞着绣帕,呐呐张了张嘴,然后转移话题道:“母亲,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让雪雁从理国公府出嫁。”   “怎么突然想到这事?”苏夫人奇怪道。   苏锦萝抿唇轻笑,双眼柔柔弯起,形似月牙。“就想着,让雪雁风风光光的出嫁。”这是先前,苏锦萝答应雪雁的。   “好。”苏夫人没有犹豫的点头,道:“什么时候成亲?”   “明日。”   “这么急?那可什么都来不及置办了。”苏夫人面露苦恼的皱眉。   “无碍的,都办好了。母亲在府内挂些红绫、灯笼,再贴些双喜红字,瞧着像个出嫁的地方便行了。”想了想,苏锦萝又道:“就让雪雁在我的锦玺阁出嫁吧。”   ……   翌日,风清日朗,万里无云。   宫内没有消息传出来,理国公府内外忙活的热闹。苏锦萝一大早起身,带着玉珠儿、如青、依彤等一干丫鬟、婆子,送雪雁风风光光的出嫁。   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唢呐声声不绝,围观之人将宽大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传,这是理国公府哪位姑娘出嫁。   “理国公府哪里还有姑娘。听说这次出嫁的呀,是苏二姑娘也就是现在静南王妃的贴身女婢。”   “一个女婢都这么大阵仗,真是好福气呀。”   外头,众人议论纷纷。轿内,雪雁盖着喜帕,握着手里的红鸡蛋,悄悄抹了抹眼泪。雪雁自知,自个儿是个奴婢,却不想,有一日,竟能如此风光无限。   府内,苏锦萝站在阁楼上,探身时,能清楚的看到理国公府门口那顶被晃晃悠悠抬走的八抬大轿。   明远身穿喜服,骑着高头大马,面露喜色的勒马往前去。   瞧着这番场景,苏锦萝不禁想到,那时自己出嫁,坐在喜轿里头,没有瞧见陆迢晔那厮骑在马上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惜。   陆迢晔骑马的模样,定然要比明远高大帅气许多吧?   想到这里,苏锦萝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没瞧过男人骑马的样子?大哥说这厮百般武艺皆能,马术也一定很好。只可惜,自己不会骑马,若是她会骑马,两人一道驰骋林中,也算是一桩乐事。   “王妃。”玉珠儿撑着下颚靠在槅扇上,噘着嘴,脸都要从纱窗上挤出去了。   “怎么了?”看着这副模样的玉珠儿,苏锦萝好笑道:“今日是雪雁出嫁的好日子,你不替她高兴吗?”   “雪雁嫁了个体面的夫婿,我自然替她高兴。她虽然与我在一处的时间不长,但处处照料着我。”说到这里,玉珠儿垮下双肩,眼神微黯,“她如今一嫁,我就觉得这心口空荡荡的,也堵得厉害。”   听到玉珠儿的话,苏锦萝也有些怅然若失。她想起母亲与她说的话,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从新平郡到皇城,从李府到理国公府,时间过的太快,苏锦萝只觉一晃眼,她就嫁人了。   再一晃眼,她便又被催着生孩子了。   上辈子的事模糊在她脑中,从先前清晰到触手可及的程度,到如今的恍如隔世之梦。   再想起来,苏锦萝却并未有多少感触。只觉自己现在每踏一步,都像是在走尖刀上似得。   陆迢晔的野心太大,苏锦萝虽嫁给了他,但帮不了他。身为皇家人,享荣华富贵,却必然要接受每日里如履薄冰之态。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从阁楼门口传过来。苏锦萝低头一看,就见自家大哥穿着朝服,正在下头与她招手。   “我上来。”苏清瑜喊一句,大踏步走进了阁楼。   苏锦萝关上槅扇,迎上去。“大哥,你怎么来了?”   “下朝了,今日陛下又没上朝。”苏清瑜让玉珠儿下去,守在阁楼门口,然后面色严肃的检查了四面槅扇门户。   “萝萝,你听我说。”   “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来,坐。”牵着苏锦萝的手将人按到绣墩上,苏清瑜正色道:“皇帝驾崩了。”   这么快?苏锦萝面露诧异。   “这消息现下秘而未宣。王氏与三皇子秽乱宫闱,被贬为庶民,发配宁古塔。太子密谋夺位,大逆不道,被废黜太子之位,打入冷宫。陛下的遗诏现在静南王手里。如今局势,只剩下大皇子和四皇子。端看静南王站在哪处了。”   苏锦萝怔怔坐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哪里会站队,他明明是自个儿想当皇帝的。   但让苏锦萝没想到的是,当了皇帝的人,居然是四皇子。   ……   九月节,寒露。千里霜铺,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先帝逝,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太汉。   先皇后并先太子,幽禁冷宫。大皇子被封为中硕王爷,赐府宅,赏蟒袍。太后加封太皇太后,并追封已逝方贵妃为皇太妃,加封周淑媛为太嫔。   静南王府前,朱红大门紧闭,门庭清冷。   苏锦萝蹲在廊下,正在捣鼓一盆菊花。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竹篮子,里头是刚刚新鲜摘下来的菊花。七倒把歪的竖着,菊心还渗着露珠。   屋内,陆迢晔洗漱完毕,从屏风后转出来,看到小妇人正撅着屁,股将那盆价值连城的菊花撅的连根杆子都不剩。   “做什么呢?”男人近前几步,抬脚踢了踢苏锦萝的小屁,股。   苏锦萝拨开身后捣乱的脚,声音软绵绵的道:“我摘了菊花,过会子做炸菊花吃。”   近几日,苏锦萝迷上了“洗手作羹汤”这件雅事。   虽然做出来的东西不尽如人意,但却十分自信,愈发起劲。   “今日不是新帝登基,你不用去吗?”苏锦萝摘完最后一朵菊花,就地开始掰菊花瓣。   陆迢晔撩袍蹲下,抬手拿起一株菊花,慢条斯理的扯开上头细嫩的菊花瓣。   “抱病在身。就算是新帝,也不能强让我去瞧他登基吧?”陆迢晔慢吞吞的开口。   苏锦萝斜睨一眼面前的陆迢晔,身强体壮的面色红润,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了。而且前几日把她折腾成那样,若不是恰逢她小日子来了,还逃不过去呢。   想着,苏锦萝不自禁红了脸。她摘一瓣菊花嚼进嘴里。涩涩的,汁水却充沛。   心里头埋的那个问题蠢蠢欲动,但在对上男人那双清冷晦暗的眼眸时,还是默默又咽了回去。   一开始,苏锦萝疑心是这厮夺位没成,心里头不痛快,所以回府便称病抱恙,谁也不见。但后来,苏锦萝见人一副悠闲自在,好吃懒做的模样,又觉得这人难不成是对皇位不感兴趣?   若是不感兴趣,那上辈子又为什么要杀她?   “爷,苏大公子来了。”明远立在廊下,朗声道。   苏锦萝眼前一亮,正欲起身,又听得明远说下一句,“正在书房里头等您。”   经过先前的习惯,苏锦萝已经明白。若大哥去了书房,就是有要紧事与陆迢晔相谈,她只得等人谈完了,才能去寻人。   苏锦萝见男人拍了拍手,携一株菊花,慢条斯理的去了,立时便噘高了嘴。   大哥以前那么疼她,如今有了这厮,每日里来,只匆匆见自个儿一面就去了……苏锦萝恨恨扯着手里的菊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大哥不疼她了!   雪雁端着茶水来,看到苏锦萝手里的菊花,赶忙唤道:“王妃。”   苏锦萝低头一看,只见菊花蔫巴巴的,几乎被自己扯成烂泥。   书房内,苏清瑜起身,与陆迢晔拱手行礼道:“王爷。”   “如何。”陆迢晔撩袍落座。   “正如王爷所料,登基大典之上,两位藩王闹了事。虽然暂被压下来了,但新帝如今,应当是十分不愉。”   四皇子身后无势,方淼又远在陆府抗击罗延规。虽然得了皇位,但此刻这位置于他而言,就是块烫手山芋。   他没权没势,坐在这皇位上。周边虎视眈眈,谁都能从他身上撕下块肉来。   “不愉又如何,”陆迢晔弹了弹宽袖,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声音清冷道:“便是不愉,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王爷。”苏清瑜单手搭在案几上,面露踌躇。“先帝逝时,您手握圣旨,又费了那么多力气铲除了太子和三皇子,为什么……”不直接登基呢?   陆迢晔自然明白苏清瑜未言之话是什么意思。他低笑一声,眼睑垂下,露出一颗朱砂痣。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道:“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就算是他强登基了,如今朝堂内忧外患,与其坐在皇位上给人当靶子,不若坐在幕后,将剩余的障碍,一一清除。   明箭易躲,暗箭难防。   他陆迢晔,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若要得到什么东西,必要十拿十稳之后,才肯出手。   用茶盖拨了拨茶面上的茶沫,陆迢晔敛下眸中锋芒。“新帝那处,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们在罗延规那里安插的牙兵能动了。你要告诉新帝,方淼办不到的事,你苏清瑜能办到。”   “是。”苏清瑜起身,毕恭毕敬的与陆迢晔拱手行礼。   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端着手里的新茶,姿势散漫,但无端散出一股子强悍霸气。   任苏清瑜如何想,也不会想到,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同伴,居然是这样心有沟壑之人。   电光火石间,苏清瑜想到苏锦萝那时候与自己说的话。   原来这一切,他的萝萝竟比他还要早看透吗?   自嘲一笑,苏清瑜只觉自己枉为兄。满以为压着理国公府的重担,却不想,自己才是最糊涂的那个。   “怎么,苏大公子后悔了?”陆迢晔轻勾唇角。   对于无意间上了陆迢晔这艘贼船的事,苏清瑜没有后悔,只有庆幸。如果必须站队,那他做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他压了一个没有人注意,却注定会成功的人。   没有人,能赢过这个人。   ……   小厨房里,苏锦萝正在热火朝天的炸菊花。   刚刚长成的细嫩菊花被撕开,洗净,在泉水中浸泡片刻,捞出沥干。放入打匀的蛋清中滚揉均匀,再滚上一层干面粉,等油锅烧开,便能放进去炸了。   “王妃,还是让厨娘来炸吧,您当心伤了手。”雪雁梳妇人髻,站在苏锦萝身边,搀着人的胳膊往旁边扶了扶。   苏锦萝看一眼那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油锅,也是有些害怕,只好点头,让出了位置。   厨娘上前,开始炸菊花,手法娴熟。   菊花细嫩,下油过一遍,基本就能被捞出来了。   苏锦萝捧着盐罐子,在那被炸的油滋滋的菊花上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精盐。菊花正热,细盐撒上去,立时融化,看不见踪影。   一旁雪雁看到苏锦萝的动作,虽没尝到这炸菊花,但只觉自己嘴里齁得慌。这都要下去半罐盐了吧?   “来,将这东西端到书房去,给我大哥和你家爷尝尝。”苏锦萝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王妃……”雪雁面露踌躇。   “去。”苏锦萝一瞪眼。“你若是不去,我就让人打明远板子。还有,不准将里头的盐告诉他,你若是告诉了他,我也打他板子。”   雪雁无奈,为了明远的屁股,只得将这盘加了料的炸菊花端到了书房。   书房门口,明远正候在那处,看到雪雁手里端着的炸菊花,笑的一脸灿烂。   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   雪雁面色稍红的把东西往人怀里一塞,道:“王妃让我送来的。”   “哎哎。”明远痴呆呆的应了,捧着盘子就魂不守舍的往里去,走到半路慌忙退出来,吓得面色煞白,抖着声音道:“爷,王妃差人送了盘炸菊花来。”   真是得意忘形……身上的衫子被冷汗浸湿,明远想到自家爷的手段,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手里端着王妃送的炸菊花,不然擅闯书房,是要被褪一层皮的,还是字面上的意思。   人没了那层皮,还是人嘛?自然是变鬼了。   书房内,陆迢晔叩了叩案面,明远闻声进去,对上自家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慌忙跪下请罪。   “下不为例。”   “是是……”逃过一劫的明远赶紧放下炸菊花,抬眸时看到陆迢晔的眼色,神色疑惑的将苏清瑜的茶碗撤了下去,然后一副感恩戴德模样的退了出去。   “尝尝吧,萝萝的手艺。”陆迢晔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面容温和的与苏清瑜道。   苏清瑜不疑有他,张嘴尝一口,面色一变,想吐又不能吐,生咽下去。   “味道如何?”陆迢晔笑盈盈道。   “……极好。”苏清瑜嗓子都哑了。   “既然好,那苏大公子便用完了再回去吧。”   苏清瑜瞪大一双眼,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慢悠悠吃茶的陆迢晔,颤着手,一脸菜色的又吃了一口。   萝萝这手艺,真是极好啊……   “王爷怎么,不尝尝?”苏清瑜艰难的咽下,想吃一口茶,却发现自己的茶碗被刚刚的奴才撤下去了。他看一眼陆迢晔,压抑住了要吃茶的念头,道:“味道真是不错呢。”   说完,苏清瑜露出一抹笑,自以为风姿潇洒,却不知实在是扭曲的厉害。   陆迢晔慢吞吞的撇了撇茶面,吃一口茶。   苏清瑜羡慕的直咽口水,但这咽下去的口水,还是咸的发慌,呛的他直咳嗽。   “苏大公子劳苦功高,自然要多用。萝萝这几日总是念叨着你没来瞧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哪能败兴而归呢。”   苏清瑜终于明白症结所在了。   自家妹子念着他这个大哥有什么错,至于什么醋都吃吗!堂堂静南王,居然是个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这炸菊花,哪里是萝萝送来的,定然是这个人用了萝萝的幌子来骗他的!哼,休想离间他与萝萝之间的感情。   苏清瑜一咬牙,抓了一大把炸菊花塞进嘴里,咬牙切齿的生嚼吞咽。“好吃!”   陆迢晔拢袖起身,面带笑意,“苏大公子慢用。”话罢,陆迢晔径直去了,在户牖处站定片刻,然后转身,入拐角,果然在书房的槅扇处看到了那个正抻着脖子往里瞧的小妇人。   今日小妇人穿一件鹦哥绿的窄身小袄,髻上斜插一朵鲜嫩绿菊,一张小脸白瓷腻滑,衬在纱窗前,清灵婉动。   男人上前,双手猛地一把捂住小妇人的眼睛,将唇贴上去,哑着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第78章   今日阳光颇好。昨夜雨漫青梢, 廊下植株,青翠欲滴。呼吸之际, 满是清新土香。   小妇人鬓角上的那朵绿菊花摇曳生姿, 斜斜的坠出一滴晶莹露水,顺着那粉颈往下落。男人微一偏头,濡湿唇瓣覆上去,将其舔舐入口。   苏锦萝被震的一颤,软绵绵的声音自喉咙中哼出, 就似那雨后软泥, 一掌下去,沾到心里。   贴着小妇人的后颈, 男人眸色一沉。原本平稳的呼吸瞬时凌乱,他抿唇细薄唇瓣, 贴在那白腻肌肤上轻蹭。   苏锦萝蹲在那处,只觉浑身颤巍巍的厉害。她抖着唇瓣,糯糯道:“陆迢晔。”   “错了。”男人俯身上前,一口咬住苏锦萝的玉耳, 轻捻,“是相公。”   苏锦萝一瞬面色涨红,她猛地一把推开身后的人, 却不想被撞出去的反而是她,“啊……”   男人长臂一伸, 一把箍住小妇人的腰, 牢牢制在怀里, 哂笑道:“真弱。”   “你才弱呢。”苏锦萝立时张嘴反驳。   “哦?”男人一挑眉,掐着那细腰,微微施力。“王妃说说,我哪处让王妃不满意了?”   “哪里都不满意。”苏锦萝挣扎一下。   “既如此,那真是本王的错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说完,突然一把提起苏锦萝,然后径直扛在肩上。   “啊……”苏锦萝惊呼一声,小脚踢到槅扇,“咔嚓”一声响,纱窗被她踹出一个洞。   陆迢晔偏头瞧了瞧,勾唇笑道:“王妃真厉害。”   书房内,苏清瑜被齁的厉害,听到声响,疾奔出去,却只看到那扇被踹了一个洞的纱窗,孤零零的卷着秋风。   屋内,苏锦萝被带上榻,好好的折腾了一番,直到她改口喊了数次“相公”,男人才餍足的偃旗息鼓。   秋风高爽,苏锦萝蔫搭搭的躺在榻上,藕臂勾着锦帐,拨开一条缝,探着身子将方才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绿菊花拾了起来。   新鲜的绿菊花捏在一只白嫩小手中,粉腻腻的好看。   苏锦萝拖着快要被折断的腰,将那枝绿菊花,插在了男人头上。男人微一偏头,绿菊贴在耳上。男人髻发已散,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掩住半张脸。肌肤白皙,棱角分明,透出一股属于男子的美感。   槅扇未关,凉风卷入,吹散屋中的淡腥味。   锦帐内的冷梅香渐消,苏锦萝偏头往陆迢晔那处看一眼,男人半阖着眼,单臂搭在她腰间,白玉似得俊美面容上覆着一层细汗。   “真好看……”苏锦萝喃喃一声,伸出藕臂给男人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想着,只有一朵还不好看,她应该多拿一些替他戴上的。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这个人竟愿意让她在头上戴花,真是稀奇。   皇城内,文人雅士甚多。重阳之际,有赏菊花、插茱萸的习惯。苏锦萝就曾见过那些自诩文人的男子头插茱萸,翩翩而行。   撑着下颚细盯住陆迢晔看,苏锦萝觉得,还是这厮戴起来好看,外头的人定一个都比不上他。   只可惜,这厮不可能戴着这绿菊花出去,若是戴出去,日后皇城内定然会风起一阵戴菊花的热潮。   就好比许久之前,这人随意给自己买了对玲珑坠子,整个皇城就风起了一阵女子戴玲珑坠儿的热潮。卖的那些铺子都脱销了,要连夜赶工才能堪堪赶上进度,可将那些铺子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儿。   想了一阵,苏锦萝撑着腰,累的厉害,她一下软下来,偏过头,把半个小脑袋钻出锦帐,吸了一口外头的气。   槅扇处吹来一阵猎风,敲得“啪啪”作响。苏锦萝歪头看着,突然扭身钻回去,双眸亮晶晶的道:“咱们去放风筝吧。”   “萝萝想放风筝?”吃饱喝足的男人,一向是极好说话的。“好。不过府里,并没有风筝。”   “那咱们就自个儿做。”   苏锦萝趴上去,拽住陆迢晔卷在肩头的长发稍尾,轻拨他的脸。“你不是什么都会的嘛?”   “我是人,不是天上的神仙。王妃还真指望我什么都会做?”男人任由小妇人捣乱,懒洋洋的躺在那处没动。   “那你会不会做风筝嘛。”扯了扯手里的那缕头发,苏锦萝噘嘴。   小妇人脸上还留着两朵红腮媚晕,双唇红润润的湿滑,说话时嗓子微哑,但腻腻的勾人。   “亲一口,就教你做。”男人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苏锦萝“哼唧”一声,自顾自的爬下了榻,“我自个儿做,才不稀罕你呢。”   胡乱套好衣物,苏锦萝颤着小细腿颠颠的跑出去。   男人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闭上眼,似在回味。   屋外,苏锦萝跑到半路,看到正候在户牖处跟雪雁说话的明远,转了转眼珠子,上前轻声道:“你们家王爷唤你去伺候呢。说他懒怠动,连锦帐都不想拨,”顿了顿,苏锦萝又补充道:“你进去的时候可要轻着点,他脾气不好。”   明远愣愣听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做完那事,他家爷的脾气是不好的?不过明远不敢多问,只打了帘子进来,绕过屏风,准备伺候陆迢晔洗漱。   谨记苏锦萝的话,明远小心翼翼的进去,小心翼翼的拨开锦帐,正准备说话,入眼就看到自家王爷敞着衣襟,露出一片白皙胸膛,上面星星点点的啃着牙印。长发披散,鬓角一只绿菊花……   明远霍然下跪,“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发出闷声。可见力道用的有多足。   王妃这是坑人不偿命呀……   陆迢晔躺在里头没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方才苏锦萝在门外说的话他自然是听到了的。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以他的听力,还是能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明远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是说话了。   “起来吧。”吃饱了的陆迢晔很好说话,像明远这类的奴才就喜欢在这时候凑上去说事。一般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男人都能应,但如果放在平时,掉根头发丝都会掉脑袋。   如此,每日盼望着这档子事的静南王府奴仆,简直能把脖子给抻断了。   男人慢悠悠的起来,先是拉好衣襟,然后取下髻发上的那枝绿菊花,递给明远。   “去,拿个瓶养着。”   “是。”明远双手接了,赶紧去拿了个净瓶,小心翼翼的供起来。   ……   那头,苏锦萝不顾雪雁和玉珠儿的阻挠,扛着小斧头就去砍陆迢晔的竹林了。   其实一开始,苏锦萝没想到砍竹子。她先是把陆迢晔书房里头那盆观赏竹给祸祸完了,觉得这竹子太细,不能做出她想要的大风筝,就果断将其抛弃了。然后才想到书房后那片大竹林。   “王妃,您当心脚下。”雪雁一脸担忧的碎碎念。   “哎呀,雪雁,你怎么嫁了人后,越发像内宅门口那看门的王婆子了。”王婆子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不清楚,但看门却是一把好手,而且最是个能说会道的,每日里都有说不完的话。   苏锦萝曾被她抓着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话,往后简直不敢从正门走。   陆迢晔的那片竹林颇大,苏锦萝扛着小斧子,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棵竹子。   青翠挺拔,又直又粗,一定能做出来最好看,最结实的风筝。   “王妃,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用,我自个儿来。”苏锦萝推开雪雁。她都要被闷的发慌了。自陆迢晔闭门抱病后,她这个做王妃的就要日日侍疾,连府门都不能出。   小斧子虽不大,但是很锋利,苏锦萝一斧子下去,那斧子就被嵌在了竹子里。   小妇人支着身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单不管是横着拔,还是竖着拔,都不能将那小斧子拔下来。   “王妃……”雪雁与玉珠儿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好立在那处干着急。   苏锦萝砍竹子的架势她们刚刚才见识过,那把小斧子被舞的虎虎生威,根本就让人不敢近身,生恐殃及池鱼。   “嘿呀!”苏锦萝提起裙裾,一脚搭在竹子上,一脚撑在地上,双手握着斧子,用力往后一拔。   “啊……”   用力过猛,斧子出来了,苏锦萝这小身子也跟着往后倒。   一只修长劲瘦的胳膊从身后伸出来,箍住苏锦萝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耳侧伸出,一把抓住那柄即将砸到苏锦萝门面的小斧子。   苏锦萝被撞得有些懵,她靠在陆迢晔怀里,大口吸着那股子湿润的冷梅香,眼前是那柄黑黝黝的小斧子。   太凶险了,如果她身后的人晚来一步,就只能看到她被砸成烂西瓜一样的脑袋了。   “蠢。”男人轻启薄唇,顺手拿过那柄小斧子,往前一掷。   竹子被拦腰砍断,斧子受力,插在地上,微微摇晃。   “哇……”苏锦萝不禁张大了小嘴。   “行了,扛回去吧。”陆迢晔抬手,拍了拍苏锦萝的小细胳膊。   苏锦萝仰头,对上男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白嫩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惊恐,都带上了几分尖锐,“我?”   “难不成还是我?”男人双手环胸靠在身后的竹子上,穿一件靛青色长袍,长身玉立,濯濯如华,似与身后那片潇潇秋竹融为一体。   揉碎的阳光从细长竹叶的缝隙内倾洒而下,被秋风吹散。风摇翠竹,片片斑驳落到男人脸上、身上,更衬得整个人光风霁月。   好吧,你长的好看,说什么都对。   苏锦萝噘嘴,挽起宽袖,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藕臂,弯腰把地上的竹子往肩上一扛,然后站起来……没站起来。   憋得小脸通红的苏锦萝听到头顶传来嘲笑声,她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肩上的竹子往前一掷。   陆迢晔单脚一缩,完美躲过。   “王妃觉得,到底是谁更弱些?”男人俯身,把脸凑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小肚鸡肠的厉害,竟还想着方才的事呢!真是太恶劣了!   见苏锦萝那副气呼呼的小模样,男人笑的畅快。他迈步向前,拔起那柄小斧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直接将竹子破开,行云流水般的将其削成薄片。   竹屑飞舞,男人扬着大袖,手中斧子翻转。明明身上是件如此累赘的宽袍,却完全不影响他发挥。   积水空明,苍苍竹林。因着有了面前的人,只觉满目青竹,已变琼枝碧峰。青霭无尘,楚竹声声,众人如醉玉瀣。   苏锦萝看的目瞪口呆。   “行了。”男人扔下手里的斧子,翩然而立于薄竹前,点了点雪雁和玉珠儿。“带回去吧。”   “我来,我来。”苏锦萝伸着小手十分起劲。   陆迢晔扬袖,一把提住人的后领子就往前头去。   雪雁和玉珠儿慌忙上前整理薄竹,刚刚触手就被上头的刺扎的厉害。   两人相视看一眼,再看一眼前头缠着陆迢晔的苏锦萝,心中顿悟。怪不得肯让王妃搬竹子,不让王妃搬薄竹,就王妃那身细皮嫩肉,削开后薄竹上的刺,可不够人扎的。 第79章   做好了风筝, 不能出府玩,苏锦萝只能寻到后山一块空地, 颠颠的奔了上去。   正值金秋, 瓜果藏实,丹桂飘香。   后山上草木丰盈,一眼望去,果实累累。   苏锦萝拎着手里的风筝,仰头看一眼面前的桂花树。花冠黄白, 花香四溢。她抚了抚自己垂顺在肩头的一缕碎发, 暗咽口水。   这里的桂花生的这么好,可以摘下来做桂花头油, 做桂花糕,还可以做成桂花馅的小月饼。   “不是说要来玩风筝的?”陆迢晔换过一件云锦缎袍, 手持折扇,慢条斯理的踢开脚下碎石走过来。   苏锦萝踮脚伸手,摘了一支桂花,递给陆迢晔道:“这里的桂花长势真好。咱们摘些回去做桂花头油吧?”   “桂花头油?”接过那支桂花, 陆迢晔不着痕迹的微眯起眼,捏着根茎,眸色不明。“做完了之后呢?”   “给大哥和爹娘送些过去。还有瑶姐姐她们。”   李飞瑶与李夫人尚住在皇城。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事, 苏锦萝都没顾得上去瞧瞧她们。听说自个儿出事时,瑶姐姐曾上门来拜访过, 虽没见着她, 但好在明远是个明事理, 恭恭敬敬说了些话,亲自将人送走了。   陆迢晔抬手,将那支桂花插到苏锦萝的发髻上,摆正位置道:“那我的份呢?”   苏锦萝一歪头,突然凑上前去,藕臂攀住男人的脖子,细细圈紧。纤细身子斜斜靠在男人怀里,压着小嗓子道:“我更喜欢,你原先的味道。”   那股子冷梅香,于上辈子的苏锦萝来说,是噩梦。但于这辈子的苏锦萝来说,却是最让人熟悉,最让人安心不过的味道。   陆迢晔一愣,似没想过小妇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伸臂,反将人圈进怀里,勾着唇角,向下压去。触口是一股浓郁的木樨香,甜苦微涩,直冲鼻头。   “你偷吃了桂花?”捻着那粉唇,男人上前一步。   苏锦萝被迫后退,纤瘦背脊压在桂花树上,嶙峋不平的粗糙桂树皮磨在薄袄裙上。她皮肤本就嫩,如此一来,似能感觉到那树理清晰的嵌在自己后背上。   男人的手上覆着薄茧,不似看上去那般光滑细腻。那薄茧磨着她的下颚,细细碾压。苏锦萝颤着身子,努力抑制住那到喉的声音。   小妇人红着眼,水雾雾,泪蒙蒙的。娇软的白嫩身子穿一袭薄袄,勒出身段,贴在桂花树上。头顶是浓郁弥散的桂花香,秋风凉爽,玉颗珊珊,沁口入鼻。   盯着面前娇嫩的小妇人,男人的眸中显出一抹恶劣笑意。   白皙指尖触在耳后,缓慢下滑。   苏锦萝倒吸一口凉气,颤了颤身子,只觉浑身泛热。明明这天凉爽的紧,她今日穿这身薄袄裙还觉有些冷呢,怎么这会子就这样了……   “萝萝可知,我最喜欢你哪处?”捻住白玉耳垂,男人低哼。   “嗯……”小妇人浑身泛红,喉咙蔫蔫的,连一点子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就似上头被突来一阵疾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木樨花。   “我最喜欢你这处。”微凉指尖点了点白玉小耳下一寸的地方,不重,苏锦萝却猝然一抖,嘴里发出小猫似的哼唧声。   男人勾唇轻笑,声音愈发低哑。“每次咬这处,萝萝总是最高兴。”   呸,她才不高兴呢……苏锦萝软着胳膊,整个人都挂在陆迢晔身上。深吸一口气,努力转移话题。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瞧这厮的模样,不会是想幕天席地的来一次吧!   “前几日回去,母亲与我说了件事。”苏锦萝颤着眼睫,看到面前从高处俯看下来的男人。   “嗯?”男人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   苏锦萝红着脸,整个人跟只煮熟的小虾似得蜷缩在男人怀里。男人压的太紧实,苏锦萝只觉自己憋得慌,不自禁动了动身子,却被男人箍的更紧。   “别动。”   苏锦萝一僵,暗咽口水,道:“母亲说,让咱们考虑一下,生孩子的事。不然外头的人,会真的以为,你,你那个……”   “哪个?”修长手指勾住苏锦萝的下颚,将人抬起。   苏锦萝被迫抬起脸。她臊红着一张白瓷小脸,羞赧道:“还能是哪个。你二十七八才娶亲,外头的人都说你不举呢。”   “呵。”男人低笑一声,凑上前,细薄唇瓣几乎触到小妇人的唇上。“我举不举,王妃不是最清楚的嘛。”   苏锦萝一阵气噎,她使劲攥着小拳头,往陆迢晔胸前一顿猛捶。   小妇人敲的越狠,男人的心情越愉悦。他腆着脸,凑上去亲人。苏锦萝偏头,躲开,陆迢晔不防,亲到那支被簪在发髻上的木樨花。   软绵绵,香喷喷的,就似他怀里的小妇人般细皮嫩肉。只可惜,幕天席地的,小妇人这般脸皮薄的,定然不愿意。   遗憾叹息一声,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垂下眼脸,朝苏锦萝看去。   苏锦萝后颈发毛,莫名有一种自己躲过一劫的错觉。   “我与你说正事呢。过些日子你回去,若母亲问起你来,你如何答?”   男人沉吟片刻,弹了弹她的脸蛋肉,声音轻挑,带着戏谑。“你求我,我就帮你……”   “你,你……”还有没有一个正形了!   两人正闹腾着,明远疾奔过来,上前与陆迢晔道:“爷,新帝来了。”   陆迢晔捏着苏锦萝脸蛋肉的动作一顿,继而微笑道:“倒是比预想的要早些。”   苏锦萝挣脱开陆迢晔的桎梏,红着脸,拖着手里的大风筝,还没往前奔几步,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后领子。   “去哪?”男人勾着小妇人的后领子,顺势用指尖在那白腻肌肤上划了一下。   苏锦萝一缩脖子,声音蔫蔫道:“去休息。”   “先玩风筝。”   “为什么呀?”苏锦萝转身,神色奇怪的看向面前的男人,纤细眼睫上还存着泪。   男人一挑眉,笑的揶揄。“因为休息的时候,你还有别的事呢。”   小妇人一脸懵懂,不知其所云。   男人俯身贴上去,笑道:“咱们不是还缺个孩子嘛。”   这个人,这个人简直太坏了!   ……   新帝陆友孜是穿常服来的,身边只跟着一个亲信太监,名唤瑞福。   瑞福虽年岁不大,但看上去面色沉稳,也换了一身灰褐色常服,随在陆友孜身后。   明厅内,槅扇尽除,宽敞大亮。庭院里栽种一株桂花树,秋风送爽,满院飘香。   有丫鬟捧着小洋漆盘来,端上一碗茶。   陆友孜坐在首位,拂了茶沫,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是桂花茶,汤色绿而明亮,口中香味馥郁持久。但因着本来鼻息间便满是那庭中桂花味,所以陆友孜只觉嘴里腻的慌。   他伸手,捏了一块清荷小碟中的糕点。这糕点色如琥珀,外包一层绿豆色,咬开,里头却又是桂花。   陆友孜没了心思,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明厅门口,陆迢晔姗姗来迟。他换了一身鱼白宽袍,腰束玉带,缓步行来时,腰间玉佩清灵,整个人凤姿玉朗,犹如身披月华的神袛。   陆友孜有一瞬恍惚,直至身旁瑞福轻咳一声,这才起身,下意识欲行礼,却及时止住了动作,只微颔首,负手而立于原处,笑道:“四叔。”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陆迢晔撩袍欲跪。   陆友孜慌忙上前,抬手扶过陆迢晔,将人领上首位。“咱们叔侄,四叔不必多礼。”   陆迢晔就势起身,落座。   “听闻四叔抱病,今日特来探望。”陆友孜穿一件天青色常服,头戴紫金冠,白皙面容之上,一双重瞳尤其惹眼。   他与陆迢晔坐在一处,却一点都没有新帝的架势,掩在宽袖内的手指微蜷,似有些紧张。面上带笑,说话时眼神有些虚。   “无碍,都是老毛病了,将养些日子就行了。”陆迢晔端起茶碗,轻抿一口桂花茶,然后垂眸看一眼新帝前满满的桂花茶和桂花糕,笑道:“是本王疏忽了,皇上好似不喜桂花。”   “没有什么喜不喜的。”陆友孜端起桂花茶,吃一口,面色如常。   陆迢晔打开折扇,慢吞吞的扇了扇风。   “见四叔身体康健,朕也就放心了。”陆友孜抿唇,又端起那碗桂花茶吃一口。   瑞福上前,将手里捧着的紫檀木盒递上来。   “这是下头进贡来的天山雪莲,听说是味稀世珍药。朕想着,这东西再适合四叔不过,便给四叔带过来了。”   “多谢皇上。”陆迢晔起身,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   陆友孜也跟着起身,道:“四叔不必多礼。朕此次是微服出巡。”   “是。”陆迢晔收礼,让丫鬟将天山雪莲收好,然后道:“皇上若是不忙,留下来吃顿便饭吧。都是家常菜,没什么好东西,还望皇上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陆友孜此次来,是为拉拢陆迢晔,自然不会嫌麻烦,恨不能两人把酒言欢,抵足而眠才最好。   “近日里,你四婶子兴致极高,最爱捣鼓些菜食。虽不明不白的,但味道却还不错。不过今日既然是皇上来了,那自然不能再让皇上吃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话罢,陆迢晔吩咐明远道:“去,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晚上本王要留贵客。”   “是。”明远去了。   陆友孜与陆迢晔并排而走,想到苏锦萝,喉咙干涩的开口道:“四叔与四婶子,真是羡煞旁人。”   “你四婶子呀,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无伤大雅,”陆迢晔慢吞吞的扇着手里的折扇,清冷眉眼瞬时柔和下来。“她年纪小,被我养的性子日渐活泼了。皇上过会子可要多担待。”   “四叔这话就见外了。”   陆友孜与陆迢晔一路说笑,行过穿廊,至粉油大影壁,入庭院,进正屋。   正是申时,距用晚膳还有一个时辰,陆迢晔邀了陆友孜去书房,说自个儿新近得了几副画作,请共赏。   陆友孜自然应允,随着一道去了。   这头,苏锦萝放完风筝回来,一身热汗,先回了寝室沐浴洗身,然后让玉珠儿将新摘好的桂花择捡出来,准备做桂花头油。   苏锦萝在新平郡时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玉珠儿一向知道她的习惯,所以趁着择捡桂花的时候,让婆子抬了小炉子在廊下。   苏锦萝挽起秀发,穿一件窄袖薄袄,并腿歪着身子坐在廊下,将择捡好的桂花并一斤香油浸泡在有嘴的瓷瓶里,将其用油纸密封好,放入早就烧滚的锅里。   小炉子虽小,但火却不小。   苏锦萝坐在旁边,只片刻就觉香汗淋漓。   “王妃,好香啊……”玉珠儿和雪雁蹲在一旁,闻到自锅内散发出来的桂花头油香,一脸惊奇。   “待做好了,给你们一人分一罐子。”苏锦萝十分大方。   雪雁和玉珠儿面色一喜,一个去给苏锦萝端茶,一个接过了蒲扇,扇起小炉。   烧了近一个时辰,桂花头油终于熬制好了。   “成了。”苏锦萝拿着漏斗,一点一点的将桂花头油装进小瓷瓶里。   书房的门被打开,闻香而来的两人自廊下穿过,立于苏锦萝几步远处。   “香泽者,人发恒枯悴,以此濡泽之也。”陆友孜不由自主念道。   陆迢晔但笑不语,目光柔柔的盯住小妇人。   小妇人红着一张脸儿,面颊湿热,粉腮热汗,却浑然不觉疲累,整个人做的热火朝天。   雪雁和玉珠儿也忙碌的跟小蜜蜂似得,一刻不停的将制好的桂花头油放到寝室内的妆奁盒子里锁好。   “啊……”弯腰久了,苏锦萝终于感觉有些累。她敲着酸痛的腰肢起身,却不防耳朵上的一只玲珑坠儿就这样滑了出去,“叮啷”一声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珍珠耳珰,莹润白玉,色泽光亮。就似小妇人的肌肤般,白腻腻的让人爱不释手。   苏锦萝弯腰欲捡,却突然想起自个儿手上都是桂花头油,便顿了顿动作,准备等着雪雁和玉珠儿从寝室里头出来再说。   陆迢晔收好折扇,走上前。   苏锦萝双眸一亮,声音娇软的呵斥道:“别动。”   男人顿住步子,歪头看向她。   苏锦萝伸手点了点地上那只珍珠耳珰,笑眯眯道:“你替我捡起来。”   陆迢晔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苏锦萝的目光无奈又宠溺。他弯腰,将那只珍珠耳珰从地上捡拾起来,细细用宽袖擦拭干净,然后迈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重戴回耳垂上。   苏锦萝晃了晃小脑袋,弯着眉眼,正想说这次这厮怎么这般听话时,就见人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对于陆友孜,苏锦萝的记忆颇深。因为他那双重瞳。   “四婶子安好。”陆友孜立在那处,看向苏锦萝的目光复杂而隐晦。   陆迢晔单手揽住苏锦萝的腰肢,俯身咬着她的耳朵道:“这是新帝。”   苏锦萝慌忙蹲身行礼。   陆友孜上前,虚扶起苏锦萝,道:“四婶子不必多礼,朕今日是微服出巡。” 第80章   掌灯时分, 静南王府的膳堂内,一桌三人, 正在用膳。   陆友孜坐首位, 陆迢晔携苏锦萝坐副位。   “寒舍陋席,陛下莫见怪。”陆迢晔放下手中折扇,亲自递与陆友孜一双玉箸。   陆友孜受宠若惊的接过,道谢。   苏锦萝闷不吭声的坐在一旁,身上散着浓郁的桂花香油味。方才她制桂花头油, 身上沾了味, 即使已沐浴洗身,这香味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消不下去。   “王妃手艺一绝, 不知朕可有这个荣幸,讨一瓶桂花香油回去?”   苏锦萝正盯着面前的腌萝卜瞧。觉的陆迢晔这厮真是奇怪, 明明与她在一处时,每日里大鱼大肉的吃,怎么这皇帝一来,就连点肉沫腥子都瞧不见了呢?   而且今日静南王府的厨房似是跟桂花干上了, 整整一桌子桂花席面,简直比她身上桂花香油的味道还要重。   “王妃若是不舍,那朕也不能强求。”见苏锦萝不说话, 陆友孜面色有些不好。   当了帝王的人,即使身后无势, 形式傀儡, 心里头还是蕴着那股子上位者的自尊。陆友孜生来便是重瞳, 因着有天命,被皇帝不喜,毕竟没有哪个帝王愿意自己身下的位置被人早早觊觎。   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子。   “一瓶桂花头油而已,自然是送的起的。我方才只是在想,这礼太轻了些,都不好出手。”与陆迢晔呆久了,苏锦萝也学到些皮毛,说话做事明显装模作样起来。   陆友孜面上的不喜一扫而空。“正所谓礼轻情意重,王妃不必介怀。”   苏锦萝笑着点了点头,面前的碟子里被放上一块蜜汁糯米藕。   “王妃最喜的蜜汁糯米藕。”陆迢晔笑着插过话。   苏锦萝低头看一眼那蜜汁糯米藕,色泽红亮,油润香甜。她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执起玉箸轻咬一口,软绵甜香,滋味十分香甜可口。   “陛下也尝尝。”陆迢晔话虽这样说,却没动筷子。   那盘蜜汁糯米藕离陆友孜有些远,布菜的丫鬟赶忙上前,替陆友孜夹了一块。   陆友孜垂眸看一眼糯米藕上沾着的桂花,忍着那股子味道,张嘴咬下一小口。   “陛下觉得味道如何?”陆迢晔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顺势又替苏锦萝夹了一块。   苏锦萝吃的满嘴喷香,唇瓣上沾着蜜汁酱,面颊鼓起,一耸一耸的就似香香和奔奔吃胡萝卜时那副鼓着腮帮子的模样。   陆迢晔眼瞧着,不自禁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想着,若是在上头戴一对兔耳朵……   “味道甚好。”陆友孜咽下嘴里的那块蜜汁糯米藕,大加夸赞。   “那就请陛下多用。”陆迢晔话罢,一旁的丫鬟十分有眼色的又替陆友孜夹了一块蜜汁糯米藕。   陆友孜笑着咬上一口,喉咙里腻的齁慌。   作为一个清雅君子,陆迢晔的府里是不养歌姬、戏子等用来取乐的奴仆的。不过好在,府内的丫鬟大半通琴棋书画。   素娟屏风后,丝竹之声袅袅而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陆友孜吃的有些醉,他看到屏风后的美人倩影,不自觉将目光飘到了苏锦萝身上。   因着是贵客,所以雪雁好好替苏锦萝打扮了一番。一套金织重绢衣服,外头罩一件沉香色的雁衔芦花对襟袄儿。小脸带妆,天然生八字弯弯柳叶眉,衬在腮边两朵胭脂桃花红。发髻上珠子箍儿,白玉小耳上是一对青宝石坠子,随着小妇人的动作微微晃动,漾出清冷美感。   陆友孜看的有些痴,他想起来那时,小妇人一身绯红倒在自己怀里,衣衫半湿,浑身发烫,软绵绵的搭着他的胳膊,就像是要融在他怀里似得。   “陛下。”一道清冷声音从旁横出,透过丝竹钟罄之音,冷冰冰的直抵心底。   陆友孜瞬时回神,对上陆迢晔那双漆黑眼眸,心里一虚,手里的酒杯就洒了,湿了身上常服。   “陛下手不稳,当心。”陆迢晔意味深长道。   陆友孜慌忙起身,一旁有丫鬟上前来服侍,取了汗巾擦拭。   “陛下若是不嫌弃,可先更臣的新衣。”   “无碍。”陆友孜抬手挥退丫鬟,笑道:“难得与四叔如此相聚,实在是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酒桌之上,把酒言欢,最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可惜,那持杯的两人,各怀鬼胎。   陆迢晔不许苏锦萝吃酒,苏锦萝捧着手里的玫瑰卤子,夹了一块玉兰片。   “四叔,朕今次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陆友孜明显不胜酒力,面颊泛红,嘴里的话也多了。   “皇上但说无妨。若有用的着臣的地方,臣必定尽心竭力,不敢辜负圣恩。”陆迢晔也吃了许多酒,但双眸清明,仪态举止如常。   苏锦萝抻着小脖子往陆迢晔掩在八仙桌下的宽袖处瞅了瞅。   她记得上次大哥说,这厮惯会在宽袖内藏酒。今日吃酒时也是掩袖吃的,定然是将那些酒吐到了袖子里头。   “其实是关于叛贼罗延规一事。”陆友孜面露难色。   方淼先前与陆友孜是亦臣亦友的关系,自然曾将陆迢晔指导他制服四大皇商一事告知。如今,方淼远在李府,一时之间回不来,就算是回来了,也是戴罪之身,无法入朝堂。   陆友孜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只得来寻了陆迢晔求助。其实他还有一个私心,便是想搭拢陆迢晔。   对于自己能脱颖而出坐上皇位,陆友孜直到现在还是发蒙的。他犹记得,当时陆迢晔一身蟒袍,站在殿中宣布圣旨,身后躺着的就是已逝的先帝。   他是幸运的,太子与三皇子狗咬狗,两败俱伤。父皇最终的遗诏,还是选择了他。   只如今,大皇子避他锋芒,韬光养晦,不知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苏珍怀腹中的孩子终归也是个祸患,只是这女人现在被幽静在漪澜殿内,不足为惧。   苏锦萝听两人要说正事,便起身,先离了席。   捂着自己鼓囊囊的小肚子走在廊下消食。苏锦萝仰头看天,今夜的月亮十分漂亮,月色如华,凝霜似得的铺洒下来,如水般轻柔。   她提着裙裾,走到庭院正中的那只莲花缠枝大缸前。   缸内养着数尾锦鲤,碗荷已败,红藕香残,锦鲤咬着根茎,肥胖胖的身子游得十分欢快。   “王妃,天凉了,您早些回去歇了吧。”雪雁上前,替苏锦萝披上披风。   苏锦萝伸手,拨弄着面前缸里的水,突然兴致勃勃道:“雪雁,咱们去挖藕吧?”   “挖藕?现在?”雪雁面色大惊。“王妃,这大晚上的,谁会去挖藕啊。再说了,您堂堂一个王妃,若是这事传出去了,可不得了。”   听着雪雁一惊一乍的声音,苏锦萝叹息一声,撑着小脑袋靠在大缸边缘。   做了王妃,这不许,那不能的,真是比被关在笼子里头的鹦哥儿还要难受。鹦哥个人还能说些自个儿想说的话,她真是连话都给掰碎了,揉开了才敢讲。而且就苏锦萝觉得,不管她做什么事,都是会失颜面的。   想到这里,苏锦萝不禁又想起自己今日上山砍竹子的事。哪里会有王妃,跟她一般,竟敢上山砍竹子的,若是真传出去,还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可是那厮不仅让她去了,还让她砍了竹子,甚至自己动手给她做了风筝。苏锦萝听人说过,那些恩爱之人,做的皆是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雅事。只有她,山野村夫似得,就喜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不过最难得的还是那厮竟愿意陪着她胡闹。   虽然平日里总是戏弄她,可却真真是……护着她的。   “那就不去了吧。”苏锦萝红着面颊,装模作样的拍了拍宽袖,插着腰走回到穿廊上,踩着青石砖上印出来的宫灯影子蹦跳着往前去。   “王妃,您当心些。”   “不碍事的……啊……”苏锦萝的话还没说完,脚下一秃噜,直接就滑倒在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秋风一阵,宫灯微晃,苏锦萝躺在地上,“哎哎”嚎着。   膳堂内,听到声音的陆迢晔慢条斯理的出来,看到正欲上前搀扶的雪雁,冷声开口道:“别动她。”   雪雁浑身一僵,伏跪在地,退至一旁。   陆迢晔上前,蹲到苏锦萝面前,手里的折扇轻飘飘的落下来,砸在她的小腿上。   “你干什么!”苏锦萝软着声音,带着哭腔,红着眼。一把挥开那柄作乱的折扇。她都摔的这么惨了,这个人也不知道来安慰她一下。就知道拿扇子敲敲敲!   “腿,动一下。”男人敛去面上柔色,双眸清冷如水,深若寒潭。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小妇人。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小小的往前踢了踢。   无恙。   “胳膊。”折扇敲到苏锦萝的小细胳膊上。   苏锦萝下意识伸手,将双臂举的高高的,宽大的袖摆落下来,露出一双生嫩嫩的藕臂,就跟被水洗净的白莲藕似得。   宫灯氤氲,晕黄灯色,笼罩而下。外头是倾斜而下的月华美色,恍惚间不似真地。   一个坐,一个蹲。   小妇人仰着一张白瓷小脸,一双水雾大眼惴惴不安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别看平日里苏锦萝跟陆迢晔玩闹的厉害,时不时还呛上一句嘴,但其实她骨子里对这人还是怕的。作为一个生活在恶势力之下的弱女子,苏锦萝从来都很会审时度势。   “脖子。”   苏锦萝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歪了歪脖子。模样乖巧的不似真人。   “腰。”   苏锦萝爬起来,扭了扭腰。   “看你再跳。”陆迢晔一折扇下去,狠狠敲在苏锦萝的脑袋上。   苏锦萝委屈的捂着被敲疼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伸手扯了扯陆迢晔的折扇。   陆迢晔没动,只道:“送王妃回去。”   “是。”雪雁慌忙起身,领着苏锦萝往前去。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小步一小步走的十分规矩,就似生恐踩到地上的蚂蚁似的。   明远满脸热汗的从旁边奔过来请罪。   方才他正与陆友孜带过来的太监总管瑞福吃酒。那瑞福与他主子一样,不是个好酒量的。明远又惯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会子,那人早就不知道喝到哪个桌子底下去了。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眉宇间渐染上一抹狠戾。连廊下那温和的灯色都瞬时狰狞起来。   明远跪在地上,眼前是那一小片水渍。很薄,很细,覆在青石砖上,完全不明显。   “规矩,都是知道的。”男人缓慢开口,声音沉暗。   明远的额角落下一颗豆大的汗珠,他将头埋得很深,颤声道:“是。”   膳堂内,陆友孜吃了一碗解酒茶,吐完以后,神思清明许多。他撑着桌子起来,遍寻不到陆迢晔,便晃晃悠悠的出来了。   听到身后动静,陆迢晔转身,看到脚步虚浮的陆友孜。   明远赶紧上前搀扶。   “四叔。”吐干净了,陆友孜大致已经醒了。   “皇上。”陆迢晔面上带笑,眸色微冷。   “不知先前问四叔的问题,四叔觉得如何?”陆友孜挥开明远,站定。他的身量与陆迢晔差不多高,但一个清癯,一个纤瘦。从气势上来看,就已经是天差地别。   “臣年事已高,不堪重任。只盼着能多孝敬孝敬太皇太后就足矣。”陆迢晔拱手作揖。灯色下,那张脸白皙如玉,俊美如俦,丝毫不显老态。比起朝廷之中那些老成老树皮的臣子,实在是云泥之别。   陆友孜哑着嗓子,上前扶住陆迢晔。   “四叔,如今朝局不稳,朕,朕是举步维艰啊。”陆友孜情绪一起,那酒劲似又上了头。   他攥着陆迢晔的胳膊,喉咙中隐带哽咽。   说到底,还是个尚未成亲的半大孩子。生母逝,生父逝,外戚无权,四面楚歌。如今瞧见陆迢晔,只当成一根救命稻草,浑然不知这是一株最毒的罂粟花。   “陛下如今朝局不稳,主要还是身旁无可用之才。”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推开陆友孜的手,笑道:“依臣看,如今镇守边域的小侯爷沈玉泽,讨伐罗延规的方淼,理国公府的苏清懿和苏容瑜,皆是少年英才。可堪重用。”   “前三人朕倒是识得,只是这苏容瑜……却是谁?”   “此人虽只是理国公府大房一介庶子,但才气过人,文武兼备。陛下,追溯往昔,王侯将相,皆市井出生。庶子、嫡子,只要能帮陛下稳固江山,又有什么分别呢。”   “好。”陆友孜大笑道:“听四叔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因着方淼对陆迢晔的敌对态度,陆友孜一开始对陆迢晔是抱怀疑态度的,今次来,也带着几分警惕和试探。但方才听到他在席上的破敌之策,又听到他举荐方淼,立时便觉,像四叔这样的君子,方淼与其,定是有误会。   陆迢晔敛袖,颔首道:“陛下明白就好。只是这治家治国治天下,得先要成家才行呀。”   一语中的,陆迢晔将陆友孜第二件头疼的大事指了出来。   新帝登基,满朝文武,都在上奏说,立皇后的事。 第81章   对于娶皇后这件事, 陆友孜原本有一个人选,那就是文国公府的姑娘, 方婉巧。只是可惜, 如今方淼戴罪之身,文国公府无势可依,若娶了方婉巧,于陆友孜,并无多大助力。   翌日, 天晴, 风清,午日高照。   苏锦萝撑着被累断的小腰拨开锦帐, 自榻上起身。   “王妃。”雪雁推门进来伺候。   “怎么样,人走了吗?”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梳着长发, 瞥一眼尚在榻内休憩的陆迢晔。   “还未曾走,听说昨晚上皆吃醉了酒,如今宿在厢房里。”   “嗯。”苏锦萝漫不经心的应一句,想起来昨夜这厮虽在宽袖内藏了酒, 但确也吃了许多,这会子怕是头疼的厉害。“让玉珠儿端碗解酒汤来。”   “是。”雪雁应一声。   “等会,”苏锦萝唤住人, 道:“多煮几碗解酒汤,给厢房那两个也送去些。”   “好。”雪雁躬身退出去。   屋内一瞬沉静下来, 槅扇半开, 露出廊下裛菊, 枝头凝露,金菊满丛,长势极好。   苏锦萝将放在妆奁盒子里的桂花头油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抹在头发上。   青丝婉顺黑亮,搭在梳妆台上,如瀑布般细腻顺滑。香浓的桂花头油倾洒其上,被白嫩指尖缓慢抹开,晕出一层氤氲光色。   锦帐内,传来窸窣响动声,似是有人闻香而起。   苏锦萝正在梳发,透过面前的花棱镜,能看到那正拨开锦帐起身的男人。男人穿一套素白亵衣亵裤,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搭着腿,青丝披散,神色似有些懵懂。   说实话,这还是苏锦萝头一次见男人这副模样。因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男人清醒过来,那双眼必是又利又深的。   男人偏了偏头,眸色瞬时清明。   苏锦萝还没瞧够,心中叹息,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太自律了。   花棱镜内,两人对上视线,苏锦萝赶紧偏头,装模作样的继续梳发。   陆迢晔起身,取过木施上的衣物换过,然后去屏风后洗漱。   素娟屏风内早已备好沐盆、巾帕等物。还有苏锦萝新制的桂花味皂角。陆迢晔伸手拿起那块皂角瞧了一眼,放到鼻下嗅闻,唇角不自禁勾起。   洗漱完毕,他的身上尚带一股清淡桂花香,停留片刻后,被冷梅香所覆盖。   走至苏锦萝身后,陆迢晔伸手触了触她一头青丝软发,然后挑一绺搭在指尖,轻捻,俯身下去道:“真香。”   苏锦萝偏头,抽开陆迢晔的手,重新取出一瓶桂花头油递给他道:“喏,你去帮我将这瓶桂花头油给皇上。”   陆迢晔伸手接过,拢进暗袖内。   苏锦萝顺手将那把绿檀木的小梳子递给他,仰起小脑袋,笑眯眯的道:“雪雁不在,你替我梳个发髻。”   陆迢晔听罢,饶有兴致的亲自去搬了一张实木圆凳过来,撩袍坐上去,捋起苏锦萝的长发道:“想要什么发髻?”   “唔……”苏锦萝歪着小脑袋想了半日,道:“想要梳挑心髻。”   “如何梳?”转了转手里的那把绿檀木小梳子,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梳妆台上,呼吸之际满是浓厚的桂花头油味。   “你居然不会?”苏锦萝惊奇的瞪大一双眼,捂着小嘴窃喜道:“我当你什么都会呢。”   陆迢晔叩了叩梳妆台面,道:“我早说过,我是人,不是神仙。”   苏锦萝喜滋滋的盯着人笑了片刻,然后轻咳一声,挺了挺小胸膛,道:“你听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陆迢晔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挑心髻呢,就是将头髻梳成扁圆形状,然后在发髻顶部,饰上花朵状的宝石首饰。呐,就像是这种首饰。”随手拿了一支宝石缠顶的蝴蝶簪递给陆迢晔,苏锦萝侧了侧身子,乖巧坐好。   “可以开始梳了。你力小一些,别弄疼我了。”   陆迢晔但笑不语,执起那把绿檀木小梳子,落到那头长发上。长发顺滑异常,只一梳,便能从头梳到尾。   “哎呀,你轻点……”苏锦萝还嫌陆迢晔笨手笨脚的拽疼了她。   “别叫唤。”苏锦萝那沙沙的软绵小声音,勾着尾音,婉转千承,直唤的人一机灵。   本来男人刚起,这会子只觉心头烧的厉害,专往一个地儿钻,手下一重,小姑娘又红着眼儿哀哀的叫唤上,真是火上浇油。   “闭嘴。”威胁的拽了拽手里那缕长发。陆迢晔站起身,宽袍落下,双眸深谙。   “唔……”感觉到身后的架势,苏锦萝立时伸出小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猛摇头。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方才,方才那滑在她腰上的……   臭流氓!   见人终于安静下来,陆迢晔一边慢条斯理的说话,一边用指尖绕着那发尾,心情极好的转圈。   户牖处,端了午膳过来的雪雁听到里头的动静,赶紧往后退几步,到廊下静站。   昨晚上明明闹得厉害,直到今晨早间方歇,不然也不会睡到这会子。不过怎么才一会子的功夫,又闹上了?也不知王妃那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   正担忧着,雪雁突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声响。   “雁儿。”明远跨过垂花门,进到甬道,手里拿着个东西,神秘兮兮的疾奔到雪雁身边。   “嘘。”雪雁一把捂住明远的嘴,往里头使了一个眼色。   明远立时明白,点头,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给雪雁。竟是一支金步摇。   “你哪来的?”雪雁大惊。   这支金步摇以黄金屈曲成飞雁状,上缀珠玉,六朝而下,伏成花枝,做工精细异常。底下刻着宫印,一看就是宫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雪雁只是一个丫鬟,丫鬟哪里有戴金步摇的。   “陛下赏的。”明远凑过去,贴着雪雁的耳畔低声道:“方才你不是让我端解酒汤去嘛,陛下身边的瑞福就给了我这个。”   雪雁蹙眉,心里不踏实,道:“瑞福好歹也是堂堂太监总管,怎么随身带这么一支金步摇?”   “雁儿,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明远拉着人坐到美人靠上,握着那只小手摸了又摸。   雪雁瞪他一眼,猛地一下抽手朝他手背打去。   “哎呦。”明远低叫一声,委屈道:“咱们这都成亲了,你怎么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明远大小也算半个主子,外头威风凛凛的,却被自家媳妇训成这样。若是被其他人看到这副模样,指不定要笑掉大牙。   雪雁又瞪一眼,去揉自己发红的手。   “来,我看看,拍疼没有。”明远一脸心疼的又要去抓雪雁的手。   “快说。”雪雁根本就不吃这套。   “好嘛。”明远委屈的摸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呐呐道:“雁儿你想呀,送礼便要投其所好。咱们家爷最看中的是王妃,人家自然要送王妃喜欢的礼。我最看中的是你,那瑞福自然也要送你喜欢的东西了。”   别看明远只是静南王府内一个小小的贴身小厮,但人能跟在陆迢晔身边这么多年,心思深沉,自然不是旁人能及。   “在太贵重了。”雪雁心里头惴惴的,不敢收,也提醒明远,“这样好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我觉得人家定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心里头可要掂量些。”   明远一脸正经的点头,“雁儿教训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不过这东西收都收了,哪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你还是先替我收着吧。”   其实明远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还真不缺这支金步摇。可他头一眼看到那上头用金线屈出来的飞雁,便觉跟自家雁儿实在是太配了。   雪雁虽说性子各方面都极好,就是有一点,太过谨慎,没见过大世面。像这种奴仆之间的私下交易在皇城内数不胜数,上头的主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只要能攀上人,那也是你的功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待静南王称了帝,苏锦萝成了皇后,雪雁作为其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势必要跟着一道撑起硕大后宫,如果再不拓宽一些眼界手段,哪里能帮衬的起来,到时候,自家爷定然会寻更厉害的人物来。   雪雁虽不会被王妃厌弃,但毕竟不再是最倚重的人,这里头的落差,可想而知。   “雁儿呀,我听说最近你这里的一些丫鬟不是很尽心。”   在外人眼里,陆迢晔一贯是个儒雅君子,而为了要取信于旁人,他大开静南王府,丝毫不介意的让各方势力安插进府。   因此,不管人前人后,数千双眼睛盯着,陆迢晔一天到晚当着他的君子。如此儒雅的君子在眼前,那些丫鬟自然只敬不怕,而苏锦萝又是个软和性子的,这就导致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偷懒的人很多。   “是有些……”雪雁垂眸,面色有些难看。   明远见状,赶紧道:“来,我给你戴上。”将那支金步摇替雪雁戴到发髻上,明远提醒道:“你虽看着冷情冷面的,但最是个好说话不过的人。如今院子里头的事大多由你做主,你这门面得先要撑起来,只有撑起了门面,才能唬住人。然后就是用刑,要恩威并重……”   “怎么突然与我说这些话。”雪雁打断明远,神色奇怪道:“可是你听说了些什么?”   “雁儿,这些事你迟早得会。你想呀,你现在跟在王妃身边,王妃所有的琐事都是你打理的,但那些大事还是交在府里的管事婆子手里。所以论大权,你说话的份量便比不上她。”   雪雁盯着明远看片刻,恍然想起前几日的一件事。她和玉珠儿被王妃赏了一笼蟹蒸小笼,正兴高采烈的准备去吃,却不想去小厨房提时,告知已经被那管事婆子取走了。   当时玉珠儿便气不过,想去寻人闹,被小厨房的人拦了下来,说那管事婆子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就是明远大爷见人也要三分笑。而自个儿虽说站息事宁人,但心里也是不畅快的。   管事婆子攥着他们王妃的田产、商铺、宅子等,每出进项,都归她管,地位自然不同寻常。   “雁儿?”明远见雪雁发怔,知晓人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勾了勾她发髻上的那支金步摇道:“行了,时辰不早了,进去伺候吧。”   屋内,已经没有动静了。雪雁慌张起身,发髻上的金步摇轻晃,清凌凌的好听。   “哎呀,王妃最不喜步摇了。”突然想起这档子事,雪雁赶紧将这支金步摇取了下来,放到宽袖暗袋内,然后端了午膳,迈步进屋。   槅扇旁,苏锦萝对镜照髻,陆迢晔拿着手里的那把绿檀木梳子,正在替她将乱发挑进去。   “爷,王妃,奴婢端了午膳来。都是些清口的东西。”   一碗莲藕排骨胶芪枣汤,一道冰糖银耳炖雪梨,一碟兔肉,一碗甲鱼,一盘炒双菇,一碗清炒白菜,还有一盅薏苡仁百合汤。   “好香啊。”苏锦萝捂着小肚子,直奔过去。她昨晚上被折腾的厉害,睡到晌午,肚子里头早就没货了。   见苏锦萝那副急吼吼的样子,雪雁赶紧布菜。   陆迢晔自素娟屏风后净了手,然后才慢吞吞的晃出来,抬手用玉箸敲了一记苏锦萝的手背。   “净手去。”   苏锦萝噘了噘嘴,放下吃了一半的午膳,乖乖去沐盆处净手。   洗完手回来,苏锦萝便见那厮已然吃开了,动作虽依旧优雅,但那些菜色却消耗的很快,几乎见底。   “你给我留点。”苏锦萝气急,跺着小脚去抢他的筷子。   陆迢晔手一偏,避开苏锦萝,又夹了一筷子菇,慢悠悠的放进嘴里。“本王在长身体。”   “你都这么大了,还长什么!”苏锦萝瞪着一双眼,脱口而出,全然不觉这里头的歧义。   “不大,怎么能让王妃满意呢。”陆迢晔笑弯了眼,唇角上扬的厉害。   苏锦萝瞬觉里头的不对劲,她红着一张小脸,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要脸!”   陆迢晔挑眉,摊手,一脸无辜状。“王妃可是误会了什么,本王可是什么都没说。”   确是什么都没说,苏锦萝可真是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闷亏。   “我喜欢吃菇,你别跟我抢。”苏锦萝转移话题,护住那盘炒双菇往自己的方向拿。   陆迢晔挑眉,夹了一块兔肉,“真是小气。”   “你堂堂一个王爷,还跟我抢,才是小气。”苏锦萝小嘴噘的更高。   “呵,”男人低笑一声,端起清茶轻抿一口,道:“堂堂王妃为了盘炒双菇闹成这样,才是小气吧。”   “炒双菇怎么了,你竟瞧不起它。有本事你做个佛跳墙出来。”   佛跳墙不在于难,而在于它的工序十分繁杂,需要耗费大量心力。   陆迢晔舔了舔唇上的茶水,双眸暗眯,笑道:“我若是给萝萝做出来了,萝萝要给我什么呢?”   “你,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苏锦萝夸下大口。   陆迢晔低笑,手里的玉箸在面前的那盆清炒白菜里挖了个洞,然后放了一块兔子肉进去。   真是只傻兔子,偏要自个儿往里跳。 第82章   未时一刻, 日头正盛,陆友孜领着瑞福告辞。   “四叔, 这是给四婶子的见面礼。”陆友孜取出一个玉盒, 递给陆迢晔。他立在石阶处,那双重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哪里还有昨日见面时的颓丧无助。   在静南王府一日,陆友孜只觉茅塞顿开。陆迢晔字字珠玑,不仅替他分析朝政局势, 更是替他将可用之才一一圈点。甚至还给出了几个皇后人选, 可算是解决了陆友孜的大半心事。   陆迢晔伸手接过,慢条斯理的行礼作揖, “多谢皇上。”   “四叔不必如此客套,朕还要多谢四叔的酒呢。”陆友孜的酒兴还没过, 说话时扬着唇角,神色较兴奋。   陆迢晔亲自将人送出去,然后立在府门口,看着那辆青帷马车渐行渐远。   “吱呀”一声, 厚重的朱红色府门缓慢阖上。陆迢晔站在原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手里的玉盒,只见里头是一对玉圆珰。   他轻笑一声, 将其收好,慢吞吞的走回内宅, 然后立在垂花门前, 取出那对玉圆珰, 将其往前一抛。   一对玉圆珰,“啪嗒”两声,尽数被扔进了水缸里,打起两朵细小的水花。水面氤氲,漾出水晕,片刻后归于平静。水缸里剩碗荷残根,锦鲤摆着尾,对这一对不速之客尤其好奇,打着圈的看。   “爷。”明远走上前,道:“文国公府的方姑娘求见,说是有要事相求。”   陆迢晔捻了捻指尖,神色淡然道:“什么事?”   “听说是她嫂子,镇国侯府的朱翘怜,怀孕好几月了,突然见了红。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说是怕保不住这个孩子了。这就求到了咱们头上。”   陆迢晔低笑一声,眸色清冷,“就说本王卧病,不便相医,让府中大夫跟过去瞧。”顿了顿,陆迢晔又道:“去将苏容瑜唤来,从明厅走。”   明远一愣,随即应声道:“是。”   “王妃呢?”   “王妃去了后山摘蘑菇。”   ……   夏秋时节,正是菌菇类最鲜嫩的时候。   陆迢晔虽说答应了苏锦萝做佛跳墙,但这食材却得苏锦萝自个儿寻。苏锦萝气闷半日,为了那盅佛跳墙,还是背着小背篓出发了。   苏锦萝与雪雁和玉珠儿讨论半响,当即便拎着竹篮子去了后山摘蘑菇。   “玉珠儿,现下有什么蘑菇啊?”苏锦萝提着竹篮子,踩着湿滑的泥土地往前走。   “有松茸,双孢蘑菇,平菇,灵芝,黑木耳……”说起吃食,还是玉珠儿比雪雁更在行些。   “那咱们都摘一些,回去也能炒盘小菜。”   自己摘的东西炒出来的菜,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其实这是苏锦萝头一次瞧见长在地上的蘑菇。往常她都是在盘子里头瞧见它的,有整的,也有切碎的,滋味甚美。   “玉珠儿,你方才说的那些去哪里找啊?”   “王妃可以往松树下去找,那里的蘑菇最是干净好吃。对了王妃,一般颜色艳丽的蘑菇都是有毒的,咱们不能摘。”玉珠儿拎着手里的小镰刀,兴致勃勃的走在最前头。中间是苏锦萝,最后是雪雁。   雪雁眼瞧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她既希望王妃过的欢喜些,又想让王妃多些心眼。毕竟皇家不比平常人家,最是诡谲之地。今日明远与她说的话,让雪雁顿悟。王妃性子太纯,若是立不起来,她可以帮着立。   “玉珠儿,你瞧这个,可以吗?”苏锦萝兴奋的指着一颗腐枝上的小蘑菇道。   玉珠儿摇头,“王妃,这是灰花纹鹅,是有毒的。您看,像这样灰白色的,都是灰花纹鹅,都不能吃。”   “你方才不是说颜色艳丽的才有毒吗?它长的灰扑扑的,怎么还不能吃呀?”苏锦萝奇怪道。   玉珠儿面露尴尬,“这,这个自然也是有例外的。就像是那些颜色艳的,也有能吃的,不过奴婢分的不是太清楚,咱们摘回去了,还是要让小厨房里头的人摘捡摘捡的。”   “哦。”苏锦萝点头,继续去寻蘑菇。   她觉得,这蘑菇就跟陆迢晔那厮似得,还学会伪装了。   ……   静南王府明厅内,方婉巧穿着薄袄,坐在太师椅上,怔怔的望着外头。   秋风冷涩,寒风呼卷,桂花树被吹得压弯了枝,香味愈发浓郁起来。庭院内不染一点枯枝尘埃,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整齐的青石砖地上还残留着大竹扫帚划过的痕迹。   方婉巧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一朝败落,人视如刍狗。   她奔波了一天,每次都吃闭门羹。直至静南王府,被门房客客气气的放进来,丫鬟还端了茶水和糕点来招待。   茶是桂花茶,清香扑鼻。糕点是桂花糕,软糯香甜。   这些东西,往常方婉巧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她饿了一天,只觉腹内饥渴难忍,面前的桂花糕和桂花茶也变成了人间美味。   她吃完一碗茶,又用了一碟糕点,这才瞧见明厅门口急走来一个人,领着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   “方姑娘,我家王爷实在是身子不适,不能前去替令嫂诊脉。不过托小人请了府中大夫,随姑娘回府诊治。”   方婉巧站起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方姑娘放心,张大夫上次替令嫂诊过脉,已有脉案。”   “……好。”方婉巧垂下眼帘,声音干涩的点头。   请来的大夫都说,若要平平安安的保下来,还是要请静南王最为妥帖。可如今人家抱病,自己也不能厚着脸皮让人拖着病体来瞧病。而且最关键的是,皇城上下都知,自家大哥将静南王给得罪狠了,几乎将人诬蔑的要了命。   可在方婉巧看来,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那城阳郡主说假话嘛!一会子说是静南王对她不起,一会子又说是自家大哥威胁于她。   方婉巧清楚,自家大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是被那个早死的城阳郡主给诬蔑的!可现在,没有人信她的话,若不是四皇子登基,他们文国公府的日子,怕是还要难过。   静南王在皇城的声誉,是人人皆知的。他们文国公府被人厌恶唾弃,甚至连菜都没有人肯卖给他们。   现在人家拨了府里一个大夫出来与她,已是仁至义尽。   方婉巧蔫蔫的往前走上几步,突然听到垂花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她面露惊喜的抬眸,却在看清楚那缓步走来的人是谁时,面上喜色顿消。   “苏二公子。”明远迎上去,让丫鬟上茶伺候。   苏容瑜面无表情的略过方婉巧,拢袖落座道:“贸然拜访,还望见谅。”   “苏二公子稍坐,奴才去禀告王爷。”明远拱手,退出明厅,临走时与张大夫使眼色。张大夫了然,跟着退出去。   “方姑娘,好久不见。”苏容瑜起身,唤住正准备跟着张大夫步出明厅的方婉巧,笑道:“真是巧,不知方姑娘此来所谓何?”   方婉巧抿着自己略显干涩的唇,忍着气道:“寻大夫。”   苏容瑜今日穿一件青白色长袍,眉目清润温和,说话时慢声细语的透着一股子温润气。   “我猜,方姑娘应当是来求静南王保令嫂腹中胎儿的吧?”   “不关你的事。”方婉巧憋了一肚子的气,尽数都撒在了苏容瑜身上。她还存着先前的傲气,对于这个理国公府的庶出二公子,方婉巧一向是看不起的。   对于方婉巧的态度,苏容瑜已经十分熟悉,他也不恼,只重新坐下,吃一口茶,道:“我见方才走出去的是张大夫。方姑娘应该是没请到人吧?”   方婉巧面色一变,她道:“你若是要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也要掂掂自己的份量。”   苏容瑜笑一声,起身,拱手道:“得新帝赏识,不才现任兵部侍郎。”   方婉巧喉咙一噎,剩下的话都被吞回了肚子里。   一个庶子,竟被封了兵部侍郎……   “方姑娘若是想请静南王帮令嫂诊脉,本官倒是可以去一试。”   “你愿意帮我?”方婉巧面上一喜。她真是没想到。这苏容瑜竟然还是一个以德报怨之人。   想到这里,方婉巧不自觉便觉自责,以往自己真是对他太过恶劣了。   “那,那就麻烦你……”   “方姑娘,”打断方婉巧的话,苏容瑜微笑道:“方姑娘饱读诗书,应当知道这世上没白吃的饭吧?”   方婉巧面色一敛,警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需要方姑娘签个字。”苏容瑜从宽袖内取出一张纸,置在案几上。   方婉巧上前一步,取过,看一眼,然后立时就被气得面色涨红。“卖身契?你当我方婉巧是谁!”   “方姑娘若是不签,那本官也就无能为力了。”苏容瑜摊手,端起方婉巧吃剩的那碗桂花茶轻抿一口。双眸暗眯,隐显出一抹阴鸷。   方婉巧将手里的卖身契扔过去,砸在苏容瑜脸上。“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当奴婢!”   “方姑娘可以好好考虑,毕竟令嫂能等的时间不长了。”   方婉巧咬着牙,恨道:“我若是签了,你却请不出静南王呢?”   “那这卖身契便作废。”   方婉巧心下一动,觉得可以先让这人去请,若是请到了,先治,治好了,这卖身契可另说。她一个女子,赖皮就赖皮了。可若是没请到,她也没什么损失。   “你先去请,若是请到了,我再签。”方婉巧朗声道。   “可以。”苏清瑜自然明白方婉巧心里头的小算盘。   他起身,拢袖出去。   方婉巧站在明厅内,神色急切的等候。   片刻后,苏容瑜独身一人回来。   方婉巧嘲笑道:“我还真当你有那么大面子呢,兵部侍郎大人。”   苏容瑜不语,微笑着从身后取出一张药方子道:“静南王虽然没来,但他给了我这个保胎的药方子。”   “药方子?”方婉巧奇怪道:“他都没替我嫂子诊过脉,怎么就敢开药方子。”   “你嫂子的病症,王爷已知晓。说这方子必能保住。你若不想要,那我扔了便是。”   “哎!”方婉巧急唤。   她府中请的大夫,连药方子都不敢开。这静南王只听了病症,就敢开药方子,看来是十拿九稳的。   “你把药方子给我。”   “方姑娘还是先签了这卖身契吧。”苏容瑜将卖身契递给方婉巧。   方婉巧咬牙,一把扯过那卖身契就签了。庶子就是庶子,当真以为一张卖身契就能拴住她。她文国公府嫡姑娘的身份,哪里是一张卖身契能抵的了的。   想罢,方婉巧扬起小脑袋,摊手道:“把药方子给我。”   苏容瑜将药方子递给方婉巧。   方婉巧一把扯过,疾奔出去。   苏容瑜站在原地,低头盯住手里的卖身契,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笑容。   他走至案几旁,端起那碗桂花茶,慢条斯理的倒下去。   卖身契被水浸湿,渐渐模糊,上浮,分割成两张纸,露出下头的婚约书。   苏容瑜一手抓过那张卖身契扔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拎起那张湿漉漉的婚约书,看着上面方婉巧秀气却微显凌厉的笔锋,面上笑意更甚。   该回去准备彩礼了。   “苏二公子,可称心如意?”明远自明厅门口进,笑眯眯的与苏容瑜作揖。   苏容瑜转身,回礼,笑道:“王爷让臣称心如意,臣自然也会让王爷称心如意。”   明远附和点头,“奴才一贯知道苏二公子,是知恩图报之人。”   ……   苏锦萝在后山捣鼓半天,终于摘了一竹篮子的蘑菇回去。   “爷呢?”苏锦萝行至廊下,唤住低头闷走的明远。   “爷在书房。”明远笑眯眯道。   苏锦萝歪了歪头,上手打量明远,然后突然伸出一根白嫩手指,抵在明远鼻尖前轻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苏锦萝磕头。“王妃明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听着明远撕心裂肺的声音,苏锦萝嫌弃的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走吧。”   “是。”明远利落起身,一转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苏锦萝在原处愣半天,然后转头看向雪雁,“雪雁,你家明远这怎么跟后头有火烧似的,跑那么快。”   雪雁摇头,敛着眉眼,“奴婢不知。”   苏锦萝神色困惑的眨了眨眼,觉得这府里的人怎么越发奇怪了?   提着小蘑菇,苏锦萝进了书房。   男人正靠在书橱边读书。长身玉立的模样,挺若松竹。   苏锦萝颠颠的过去,将那竹篮子往男人面前一提,“呐,我摘的蘑菇,你可以做佛跳墙了吧?”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看一眼面前的蘑菇。“做佛跳墙,你就给我一篮子蘑菇,你觉得做的起来吗?”   “……那你还要什么?”   “再去抓一只鸡。”   苏锦萝瞪眼,“你不会又是在戏弄我吧。”   “是你自个儿要吃的,若是嫌麻烦,尽可不吃。”男人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书。   被男人这态度激怒,苏锦萝气道:“抓就抓!”不就是一只鸡嘛。 第83章   静南王府厨房后头的鸡圈里养着很多从后山上抓来的野鸡, 苏锦萝站在鸡圈前头,使劲的盯着里头瞧。   好几只野鸡, 很漂亮, 身形健壮优美,扇着翅膀在鸡圈里悠闲的打转,尖利的爪子戳在泥地里,时不时的啄食一下扔在里头的青菜梗子。   “王妃,这鸡凶的很, 还是让厨娘们抓吧。”雪雁上前道。   苏锦萝正欲说话, 眼见那鸡竟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呼啦呼啦”的朝着她猛冲过来。   “啊……”苏锦萝被唬了一跳, 下意识抱头蹲下。   鸡圈搭的不高,野鸡扇着翅膀乱飞, 苏锦萝惊魂未定的起身,摸了摸小脸。   这抓鸡还真是一项高危职业。   “王妃,您没事吧?”雪雁急上前,上上下下的将苏锦萝检查了一遍。   苏锦萝摇头, 偏头看一眼那鸡圈,道:“还是让厨娘抓鸡去吧。”话罢,她四处张望一番, 想起陆迢晔那厮,便道:“你们爷呢?”   绝对不能被那厮发现这鸡不是她抓的。   “爷现下应当在书房吧。”雪雁估摸着道。   苏锦萝点头, 提裙起身, 也不管身上一片泥泞脏污, 颠颠的就往书房跑去。   书房槅扇大开,雕花大门紧闭,苏锦萝伸手推开门,跨步进去。只见偌大书房内空无一人。   奇怪的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苏锦萝站定在书桌前。   书桌上摆着一叠白纸。白纸微透,有一些墨痕印在纸上,就像是从上一张映出来的。   苏锦萝歪头瞧了瞧,然后趴上去看。   “黄芩、苎麻根……”艰难的识别出几个字,苏锦萝奇怪道:“这不是保胎的药吗?”   苏锦萝原本是不通药理的,但因着陆迢晔的书房里有许多医书,她闲着无聊也会翻阅一二,再加上有这么一个“神医”在身边,简单的几味药她还是识得的。   看墨迹应当是刚写没多久的,今日有什么人来上门求药方子了?还是给有喜的妇人求的?   苏锦萝随意翻阅片刻,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她重新走出书房,看到廊下明远正端着漆盘要往后宅的罩房里头去。   “明远。”苏锦萝将人唤住道:“你们爷呢?”不会是去鸡圈逮她了吧?   “给王妃请安。”明远笑眯眯的躬身行礼,道:“爷正在后罩房呢。”   后罩房原本应当是丫鬟、婆子住的地方,陆迢晔却将它改成了工具间,苏锦萝常见到他在里头捣鼓木头、玉石之类的东西。   “给我。”拿过明远手里的漆盘,苏锦萝转身往后罩房去。   后罩房的门大开着,苏锦萝听到里头传出“咔咔”的声音。   她歪头进去,先是在槅扇前看到了那岔腿坐在小木墩上的陆迢晔。男人背对着她,穿一件玄色外袍,手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声音刺耳,动作间有细碎的屑子飞出来。   “进。”男人头也没回。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上的绣鞋进来,正准备偷偷摸摸的看一眼男人在做什么,就听到一句,“别过来。”   “小气。”苏锦萝噘嘴,碎碎念完,将手里的漆盘狠狠砸在桌上。漆盘内的白玉茶碗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有清冽茶香细漫而出。   男人停下动作,看到噘嘴小嘴站在那里的苏锦萝,笑道:“鸡抓完了?”   “嗯哼……”苏锦萝偏头,不自在的应一声。   陆迢晔也不点破,只笑道:“过来吧。”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苏锦萝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小脑袋仰的高高的。   陆迢晔笑着起身,他拍了拍身上飞溅到的碎屑,攥着手里的东西走到苏锦萝身边,然后用一只手覆上她的眼。   “闭眼。”   “做什么?”苏锦萝警惕的蹙眉。   “闭眼。”男人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苏锦萝下意识闭上了眼。她感觉到有一双眼触在她的双耳上,将她那对玲珑坠子褪下去,然后是茶碗被掀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下去,碰着白玉碗,发出“嘎查嘎查”的碰撞声。   湿润的东西并着一点温凉茶水,被戴上苏锦萝的双耳。她霍然睁眼,就看到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俯身帖上来,凑在她的耳畔处,只要自己微微向前倾一些,就能触到那人的唇。   男人的唇很薄,唇形很好看,颜色也很好看,微粉渗绯,唇角轻抿,略微上翘,有些像是带着笑意。苏锦萝盯着瞧上片刻,只觉这味道啃上去,应当是极好的。   她舔了舔唇,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蠢蠢欲动。   “好了。”男人起身,站直身子,就看到苏锦萝小嘴微噘的前倾过来,因为自己的突然离开而没站稳身子,差点跌倒。   陆迢晔脸上笑意更甚,他伸手,触了触苏锦萝双耳上挂着的玉圆珰,然后顺势又捏了捏那软绵绵的小耳垂。   “你,你给我戴了什么?”苏锦萝惊惶的稳住身子,小脸涨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自个儿去瞧瞧。”陆迢晔朝一旁微抬了抬下颚,苏锦萝看到那柄被挂在墙上的靶镜。   她疾走过去,踮脚往里看一眼。   只见靶镜里的那个女人一脸红霞的立在那处,含羞带怯,粉颈微侧,露出左耳上的那只玉圆珰。   玉圆珰被打磨的很光滑,白中透碧,轻盈凝绿,衬在苏锦萝珍珠色的白肤上,微微晃动,尤其好看。   “真好看。”苏锦萝喃喃自语一声,霍然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惊喜转身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陆迢晔点头,跨步上前,替苏锦萝整理了一下发髻,然后俯身用双臂将人罩住,贴上来,道:“喜欢吗?”   “喜欢。”苏锦萝红着脸,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羞赧。她伸手覆上陆迢晔搭在自己腰腹间的手,突然道:“那先前那个玲珑坠儿,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怎么,王妃不喜欢?”   苏锦萝自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日日戴着。抚着陆迢晔的手,苏锦萝触到上头细碎的伤口,皮肤被利器划开,露出里面的皮肉,渗着微红血丝。   “你手上的……是给我做这个弄得吗?”苏锦萝晃了晃耳朵上的玉圆珰,声音喃喃道:“疼不疼呀?”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眯眼,笑道:“只要王妃亲亲,就不疼了。”   苏锦萝暗咽一口口水,她捏着陆迢晔的手,白嫩指尖一点一点的划过上头的小伤口,然后凑上去,小小的亲了一口。   “只一口,可不够。”陆迢晔一揽臂,就将苏锦萝抱到了木桌上。   木桌上置着一个漆盘和一只白玉茶碗,茶水里漂浮着细碎的玉沫子,方才苏锦萝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陆迢晔在拿茶水洗玉圆珰。   “你这个做了多久呀?”苏锦萝偏过小身子,转移话题,爱不释手的抚着耳上那只玉圆珰。   陆迢晔的手艺是真好,这玉圆珰虽简单,却大方,打磨的也很光滑,透着淡淡的茶香,入手温软,比之宫里头制出来的都不差多少。   “没多久。”陆迢晔一手掐住苏锦萝的下颚抬起,然后俯身,贴上那粉唇轻嘬。   后罩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此刻的苏锦萝却满鼻子满眼的都是陆迢晔身上的冷梅香。   男人贪婪的勾着她不肯放。苏锦萝被迫仰头,纤细粉颈拉的高高的。她今日穿一件较宽大的袄裙,被男人挑开宫绦,露出里头水红色的窄身小衣,束腰勒胸的显出身形。那白腻肌肤,软绵绵的似带着吸力。   小细腿搭在桌子边缘,水红色的撒花绫裤被带起。   修长指尖附上那纤细脚踝,往后一扯。   “啊……”苏锦萝下意识惊呼一声,躺倒在木桌上。水红色的小衣被木桌上的茶水渍浸湿,顺着布料纹理,一瞬渗透进去,苏锦萝只觉肌肤一凉,浑身一紧。   男人闷哼一声,修长指尖捻着那纤细脚踝,缠在腰上。苏锦萝惊慌失措的撑着腰想起来,却被男人压着肩膀按了下去。   “不不行……”   “嘘。”陆迢晔阖着眼,贴上小妇人红肿的唇,将她的话尽数吞入口中。   苏锦萝红着眼,一双藕臂被迫缠在陆迢晔脖颈间,指尖触到男人丝滑的外袍,小腿颤巍巍的几乎勾不住。   明远与雪雁候在外头,听到里头的动静,眼观鼻,鼻观心。   一阵云雨渐歇,苏锦萝累的气喘吁吁地瘫软在陆迢晔怀里。她伸出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小嗓子软绵绵的略带沙哑。   方才后罩房的大门和槅扇尽开,苏锦萝羞耻之余身子愈发抖颤,惹得陆迢晔兴致大起,直逗弄的人娇泣涟涟才罢休。   “备香汤。”用外袍将人罩住,陆迢晔搂着人,出了后罩房。   苏锦萝蔫蔫的躺在陆迢晔怀里,从头到脚都被罩在那件外袍里。她的腰软软的,腿软软的,整个人都软软的连动都动弹不了一下。   从后罩房过穿廊,进正屋。净室内香汤已备好,陆迢晔揽着人,径直走了进去。   雪雁顿在净室门口,与明远对看一眼,纷纷出了屋子,站在户牖下。   早上的天气还算好,一过午时,天际处就暗沉沉的压上一层云。   雪雁仰头看了看天,想起那只鸡,赶紧吩咐小丫鬟让厨娘去收拾了。   屋内,陆迢晔替人擦过身子,拨开锦帐,放到榻上。   苏锦萝蔫蔫的搭拢着一双水雾眼眸,扭着小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纱被,覆在香喷喷的玉肌上,简直让人食指大开。   陆迢晔上榻,撑在苏锦萝上方,双眸深谙。   苏锦萝蜷缩成一团,用纱被裹住脑袋,“不要了,太累了……”话未说完,苏锦萝便已然睡了过去,小嘴微噘,红粉粉的似是十分委屈。   陆迢晔笑一声,轻触了触苏锦萝露在外头的那只玉耳,然后翻身躺在外侧,也阖上了眼。   论理来说,一般都是女子睡外侧,这样更容易伺候夫君起身。今日晨间,也要比夫君先起,安排洗漱穿衣。可到了苏锦萝这处,便全反过来了。   榻外侧是陆迢晔在睡,每日晨间也都是男人先醒,安排好了一切,苏锦萝才在雪雁的三催四请下慢吞吞的睁开眼。   若这样的福气被外人知道,那真是要羡煞旁人了。   苏锦萝这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才迷迷糊糊的起来,还没睁眼,就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身旁,已无余温,男人应当是走了挺久。   “雪雁?”苏锦萝拨开锦帐,往外唤一句。   雪雁急急进来,打上锦帐,扶苏锦萝下榻。   “爷呢?”苏锦萝掩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雪雁蹲在地上,替苏锦萝穿绣鞋,听到她的话,笑着仰头道:“王爷正在小厨房里给王妃做佛跳墙呢。”   ……   苏锦萝去时,小厨房里只陆迢晔一人。   小炉子里正在炖着东西,香味扑鼻,直惹得人口水涟涟。   苏锦萝在后罩房内被陆迢晔折腾半日,直到现在滴米未进,闻到那香味,小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   “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小妇人颠颠的跑上去,探头探脑的看。   陆迢晔拿着蒲扇,正坐在小炉子前扇火。明明是个应当在月下风花雪月的君子哥,此刻却在这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做佛跳墙。   “咦,你,你怎么……”苏锦萝一侧头,看到陆迢晔双眼红红的,衬在白皙肤色上,惹眼的紧。男人正垂着眼帘,露出一颗朱砂痣,沉默不言,乍看之下,竟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她一脸惊奇的瞪大了一双眼。“你是哭过了吗?”   陆迢晔偏头看一眼苏锦萝,对上她那双水雾雾的大眼睛。小妇人换了一件桃红色的小袄,半蹲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他时扭着腰肢,款腰摆尾的模样尤其勾人。   特别是粉颈上刚刚被自己啃出来的痕迹,就这样大刺刺的露着,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浮想联翩。   男人微闭上眼,缓过一阵。然后睁开眼眸,看向小妇人,把手里的蒲扇递给她,再把人按到那只小木墩上。   小木墩上残留着陆迢晔的余温。苏锦萝愣愣坐下去,在男人的催促下,下意识扇了扇手里的蒲扇。   蒲扇一起,小炉子里就掀起一阵香碳灰,呛得苏锦萝一阵咳嗽,双眸瞬时就红了。   “现在明白了吧?”男人伸手,在苏锦萝那张水灵灵的白嫩小脸上抹了一把。苏锦萝红着眼,小脸上瞬时就多了两条黑扛扛。瞧着灰扑扑的可爱。   “自己的佛跳墙,自己扇。”陆迢晔话罢,便扔下苏锦萝去外头吃茶了。   小厨房外有一个庭院,不大,但却种着一排菜地,树上拴着两只羊,正在埋头吃草。   听到动静,其中一只羊扬起前蹄,偏头往陆迢晔的方向看过来。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斜视过去,羊哆嗦一下,赶紧趴到地上继续吃草。   “爷。”明远上前,端了新茶来。   陆迢晔指了指那头羊,道:“去挤碗羊奶来。”   “是。”明远应了,端了一只青瓷碗去挤羊奶。明远没挤过羊奶,那羊又凶的紧,踹了他好几脚。   明远在地里滚了半天,连一滴奶也没捞着。   小厨房里,苏锦萝举着蒲扇,黑着一张小脸兴冲冲的跑出来。“好像煮好了。”   陆迢晔扬手,招过明远。   明远赶紧捧着青瓷碗过来,一脸蔫蔫的,身上都是被母羊踩出来的蹄印子。   “去看炉子。”   “是。”明远应声,接了苏锦萝手里的蒲扇去看炉子。   陆迢晔起身,牵过苏锦萝的手走到那只母羊面前。   母羊警惕的看着陆迢晔,正欲扬起羊蹄子,就被陆迢晔一把抓住栓在了树上。   “再叫,炖了你。”男人懒洋洋的吐出一句话,母羊瞬时安静如鸡。   “过来,教你挤羊奶。”苏锦萝乖巧蹲下去。   明远坐在小厨房里,探头看到外头的动静,红着眼幽幽叹息一声。   唉,他家王爷真是个重色轻奴才的啊! 第84章   苏锦萝没有挤过羊奶, 但她十分虚心好学。   陆迢晔撩袍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青瓷碗做示范。   苏锦萝认真的盯着瞧,然后突然觉得这样的手法……好像有些熟悉。她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 然后目光怪异的往陆迢晔看过去, 小脸臊红。   男人依旧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青瓷碗里的羊奶也越来越多。是她多想了吧……苏锦萝喃喃想着。   陆迢晔已挤完半碗,他将青瓷碗递给苏锦萝,忽略小妇人那一脸怪异的神色, 道:“学会了吗?自己挤。”   “哦……”苏锦萝愣愣点头, 去挤羊奶。   但她的手生, 刚一上手, 母羊就开始撅蹄子。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 手上一用劲,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坐,立时就被喷了满脸羊奶。   “啊……”闭着眼,苏锦萝呜咽出声, 发髻上也沾了些, 滴滴答答的顺着面颊往下落, 滴进脖颈里。   苏锦萝挥着手找陆迢晔。   陆迢晔蹲在旁边, 看到小妇人一脸羊奶, 忍着笑, 上去舔了一口, 然后哑声道:“不要浪费了。”   脸上湿漉漉的不舒服, 苏锦萝用宽袖随手抹了一把, 低头看到刚才陆迢晔挤的那半碗羊奶也撒了,立时面露可惜。   “快些挤,不然晚上就没奶吃。”陆迢晔眸色深谙的看了一眼苏锦萝下颚处和粉颈处沾着的羊奶渍,径直起身,进了小厨房。   苏锦萝看一眼那随时随地准备撅蹄子的母羊,蔫拢着小脑袋,声音绵绵道:“呐,我就挤一点点,你别踢我啊,你要是疼就跟我说,我轻一点……”   一边说着话,苏锦萝一边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   母羊照势撅起蹄子。   苏锦萝瞪眼,气呼呼的学着陆迢晔的样子道:“再踢,就把你给炖了。”   母羊耷着眼皮,目光十分不屑。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终于是不甘的捧着青瓷碗去了小厨房。   陆迢晔拎着两根绳子出来,将母羊捆上,苏锦萝蹲在地上,折腾半响,终于颤巍巍的出来半碗羊奶。   看着那乳白色的羊奶,苏锦萝深深吐出一口气。这年头,吃口奶都不容易。   ……   正屋内,掌上灯烛,苏锦萝洗干净了小脸,坐在炕上,跟陆迢晔一道用晚膳。   炕桌上置着一盅佛跳墙,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的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苏锦萝吃的满嘴鲜香,简直舍不得放下筷子。   “晚上易积食,你又不爱动弹,少用些。”陆迢晔早早放下玉箸,端着香茶轻抿。   香茶是以茶叶末配豆蔻、沉香、檀香、薄荷、甘草等香料,碾碎后熬制而成的饼状物。陆迢晔此刻吃的是“香茶木樨饼”,就是以桂花为佐料制成的香茶饼子。   桂花味十分浓郁,苏锦萝嚼着嘴里的粳米饭,不由自主的便凑过去想尝上一口。   陆迢晔一手搭在苏锦萝额头,一边偏头开口道:“吃完再喝茶。”   苏锦萝噘着油油的小嘴,蔫蔫的把小脑袋缩回去,扒完了饭,然后让雪雁也给自个儿沏了一碗木樨香茶。   用完了膳,正是闲暇的时候,   丫鬟上前,撤了炕桌上的菜,重新置上一个小方盒,里头都是各样细巧果仁肉心,并一碟梅桂菊花饼儿。   苏锦萝迫不及待的捻了一块梅桂菊花饼儿,细细嚼着,小脸上显出笑意。   真好吃。   吃了两个梅桂菊花饼儿,苏锦萝捂着自己鼓涨涨的小肚子,想起今日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几味药,便与陆迢晔道:“我今儿进你书房,瞧见你纸上印着几味药,是谁又来求医了?”   陆迢晔端着什锦小茶碗的动作一顿,微阖上眼,道:“是文国公府的人。”   文国公府?苏锦萝歪头想了想,“是朱翘怜?”   “嗯。”男人颔首,也捻了一块梅桂菊花饼儿吃。   苏锦萝跟着点了点小脑袋,想到远在陆府的方淼,不知何时才能归。留下一府孤寡老少,如今文国公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对了,我明日想去瞧瞧瑶姐姐。”苏锦萝捧着小茶碗,坐在炕上颠颠的晃了晃小脚。“许久未见瑶姐姐,也不知她现下在做什么。”   “明日的事,明日再做。”陆迢晔放下什锦小茶碗,命雪雁将炕桌收拾了,置上双陆。   一套双陆主要包括棋盘,双方黑白棋子和骰子。局如棋盘,上列二十四路,双方左右各六路,故名“双陆”,亦称“长行”。掷骰行马,马作槌行,白马从右至左,黑马从左至右,双方各十五枚,先出完者胜。   “跟你玩这个?”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炕桌上,小脑袋歪着,神色蔫蔫道:“我肯定玩不过你。”   “双陆,拼的是运道。”陆迢晔颠了颠手里的骰子。   苏锦萝呐呐道:“那好吧,若是你输了,就罚你明日替我梳发髻。”   “那若是我赢了呢?”男人慢悠悠道。   “若是你赢了,那就让你替我梳发髻。”苏锦萝说完,一脸笑意的看向陆迢晔,一张白瓷小脸在烛色下氤氲生玉。   陆迢晔低笑,微笑着颔首。   苏锦萝这才喜滋滋的开始摆棋。   一盘双陆,两人下了许久,主要是因为苏锦萝的脑子转的慢,还爱悔棋。   “哎呀,我不走这个了……”   “君子,落子无悔。”陆迢晔吃着什锦小茶碗里的木樨香茶,神色闲适。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烧着炕,屋内很暖和,苏锦萝褪了鞋袜,跪坐在炕上,露出一双白玉小足。   炕上铺着猩红洋罽,侧边是一对段青色靠背枕。苏锦萝随手拿了一只抱在怀里,小脚蹭着底下的猩红洋罽,舒服的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粉嫩嫩的透着玉色。   陆迢晔吃着茶,目光却定定的落在那双玉足上。   猩红洋罽的颜色很艳红,听名字就能想象到它与血一般的猩红。苏锦萝的小脚极白,凝脂白玉似得蹭在上头,微微动着,上下滑动。   陆迢晔咽一口茶水,换了个姿势。   因着屋内热,他只穿一件薄衫,此刻因为跨坐的原因,露出一双劲瘦的大长腿。苏锦萝无意一瞥,看到他被长裤遮住的地方,轮廓清晰,在烛色下投成暗影。面色一红,她赶紧转过了头。   陆迢晔吃完一碗茶,将目光移开,神色渐平静。   屋外很安静,时不时的卷过一阵落叶秋风。   雪雁领着丫鬟将正屋大门前的厚毡挂上了,又将槅扇前的芦帘换了下来,挂上毡子。   玉珠儿进屋,走至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几前,打开上头的文公鼎,用匙箸从香盒里舀了熏香,放入文公鼎内。   袅袅熏香升起,苏锦萝一张小脸被熏得热烘烘的。她吃力的睁开一双眼,蔫蔫的晃了晃小脑袋。   “累了就去歇息吧。”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扔了一次骰子,然后走一步棋。   苏锦萝立刻瞪圆一双眼,声音软绵绵的透着桂花香。“我就要赢你了,才不走呢。”   话罢,苏锦萝灌一口茶,继续聚精会神的悔棋。   一盘棋,直下到亥时。小妇人趴在炕桌上,小脸睡得红通通的,小手里还攥着那颗骰子。生嫩嫩的一双小手,因着近日营养不错,手背关节处透出白嫩的肉旋,有些肉肉的。   陆迢晔轻手轻脚的撑着身子过去看一眼,想将她手里的骰子取了。小妇人眼没睁开,喉咙里发出软绵绵的哼唧声。   男人低笑一声,没取骰子,只拢袖下炕,将人抱进了锦帐。   账内,秋香色的被褥已熏过,热烘烘、香喷喷的铺在榻上。苏锦萝无意识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翻身就将被褥搂进了怀里。   她睡觉有一个习惯,一定要抱些东西一道睡,才能安心。   小妇人穿着绸裤,水红色的绸裤被掀开,露出一双白嫩小腿。夹着秋香色的被褥肤白如玉。   陆迢晔跟着上了榻,俯身看一眼睡得酣熟的小妇人,重新要了一条被褥,合眼睡过去。   ……   翌日一大早,苏锦萝清醒过来,她动了动胳膊,看到从自己手里滑出来的那颗骰子。   嗯?苏锦萝眨了眨眼,看到正掀开厚毡进来的陆迢晔,赶紧伸了半个小脑袋出去,声音哑哑的带着倦意。“这骰子怎么在我手里?”   “你自个儿昨晚不肯放。”话罢,陆迢晔近前来。他先将手里的利剑用棉布条细细擦拭干净了,然后挂到墙上。   苏锦萝眼见那柄利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伸手覆上自己的脖子,想起上辈子的她脖子上碗大一个疤,肯定很难看。   不过好在这厮的剑很快,没有让她受苦。   刚刚在外头练完武,陆迢晔一身热汗,但那股子冷梅香却愈发清晰了几分。他进素娟屏风后,洗漱擦身,换过一身衣服。   雪雁端了茶水来,陆迢晔吃完一碗,随手一放,然后走至榻前,慢条斯理的伸手拨开了锦帐。   “我瞧着这骰子倒是不错。”取过那颗骰子,陆迢晔翻身上榻。   “哎呀,你干什么。”苏锦萝赶紧躲到被褥里去,“一身臭汗的。”   “我已擦洗过了。再者,春宵一刻值千金。”男人吞吐着气息,俯身压上去。   苏锦萝面色涨红的缩成球。“不行,我今日还要去寻瑶姐姐呢。”   “那这样。”陆迢晔取出那颗骰子,捏在指尖转了转。“萝萝瞧我抛出的是几,咱们便来几次,嗯?”   “你,你耍赖!”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想抛几就抛几。   “那不若萝萝来?”陆迢晔将骰子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一咬牙接了,然后哆嗦着小手,颠颠一抛。   玉制的骰子在被褥上滚上一圈,最后颤巍巍的停在一个点面上。   “啊啊啊,哈哈,是一!”苏锦萝惊喜道。   陆迢晔眼一眯,细薄唇角勾起。“运气真是不好。”虽说的是这话,但那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锦萝愣愣攥住那颗骰子,恍然大悟。   若是她没抛骰子,这厮连一次也没有啊!   ……   直至巳时,苏锦萝才收拾好,她软着腿脚,被雪雁扶上马车。   青绸马车辘辘从角门出,拐进大街,往城西去。   路过文国公府时,却被堵了路。   “明远,你去瞧瞧前头是怎么回事。”苏锦萝道。   明远提着马鞭去了,片刻后回来道:“王妃,是兵部侍郎苏大人在提亲。”   “苏大人?”苏锦萝疑惑道:“是哪个苏大人?”   “自然是理国公府大房的苏二公子了。王妃不知,苏二公子前些日子刚刚被新帝提拔为兵部侍郎。”   苏锦萝蹙眉,她确是没听到这件事。   “那他跟谁提亲?”   “提的是文国公府的方婉巧,方姑娘,听说还拿着婚书,只是方姑娘不认,如今里头正胶着。”   明远话罢,文国公府里奔出一个面生的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朝苏锦萝磕头,“求王妃给咱们姑娘做主呀。”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赶紧让明远将人搀起来。   “我给你做什么主?”   “苏大人要强娶咱们姑娘……呜呜呜……”小丫头哭的厉害,整个人抽抽噎噎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锦萝看雪雁一眼,雪雁开口道:“姑娘,这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吧。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苏锦萝面露犹豫,下头的丫鬟急吼吼的奔上来,一双眼哭的肿胀。“王妃,奴婢求求您了,如今这世道,咱们文国公府谁人都能欺,就连一个庶子都敢来求娶咱们姑娘了……”   对于小丫头这话,苏锦萝不是很认同。   一个庶子,只因为这身份,就不能求娶方婉巧了吗?不想嫁是一回事,看不起人却是另一回事。方婉巧还不清楚,她失了方淼这块盾牌,一家子老弱病残孕,若是没有苏容瑜找上门来,怕是连个贫寒子弟都不敢趟这浑水。 第85章   苏锦萝原本是不打算去的, 却没曾想,苏容瑜竟亲自从文国公府内出来请她。   “给静南王妃请安。”苏容瑜身穿云锦缎袍, 头戴玉冠, 长身玉立于马车前,颇有股风度翩翩之意。   玉带上挂扇囊、荷包等物,看的出来,今次前来求亲,这人是精心装扮过的。   “二哥。”苏锦萝掀开马车帘子一角, 看向苏容瑜。其实对于她这个便宜二哥, 苏锦萝并无多大印象,她还是与大哥比较亲厚。在苏锦萝的感觉里, 她的这个二哥实在是太低调了,低调的就像一个隐形人似得。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这个隐形人一鸣惊人,竟以庶子身份当上了兵部侍郎。当今世道,嫡庶之差,犹如天隔地, 更别说是在这样等级严苛的皇城内了。   苏容瑜的能力和手段,是毋庸置疑的。   苏锦萝看向苏容瑜的目光略变。   苏容瑜抬眸,面色温雅。“二妹妹。”   原本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丫鬟这时顿反应过来, 静南王妃未出嫁前可是理国公府的二姑娘。在这事上,定会帮衬苏容瑜这个自家人。想到这里, 她慌里慌张的起身, 赶紧奔回府内去告知方婉巧这件事。   “正巧二妹妹路过, 不若替我来做个见证吧。”苏容瑜微笑道。   “这……”苏锦萝面露犹豫。   “苏锦萝!”突然,文国公府角门处传来一阵尖利的惊叫声,方婉巧提着裙,一路从角门处疾奔过来,窜过苏容瑜,一把攥住马车帘子,怒目圆睁。“你是不是也要帮着这个人来逼婚!”   “呃……”她该怎么说她其实只是路过。   “苏锦萝,我告诉你,你休想,我是宁死也不会嫁的!你若定是要逼我,我到时候就撞死在你们静南王府的大门上,让你们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方婉巧显然十分激动。   “可是我听说,苏大人是有婚书的。所以这事就算是讲到陛下面前,你也是讨不得好的。”苏锦萝呐呐道。   方婉巧一怔,继而越发歇斯底里。“什么婚书,当时我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   “卖身契?”苏锦萝神色疑惑的看向苏容瑜。   苏容瑜笑道:“方姑娘莫再狡辩,那份婚书本官今日也带来了,不若请王妃辨别一二,如何?”后头那句话,是苏容瑜跟苏锦萝说的。   “那份婚书根本就不是我签的。定是你寻了人模仿我的笔迹!苏容瑜,你到底意欲何为?”方婉巧气得面色涨红,说话时喘着粗气,哪里还有一个贵女仪态,显然是被逼的狠了。   苏锦萝犹豫片刻,见四周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堵了她去城西的路,只好开口道:“我先进府。”   苏容瑜侧身,让开一条路。   方婉巧猛地一下甩开手里抓着的马车帘子,气呼呼的转身,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苏容瑜。   青绸马车辘辘从角门驶进文国公府。   方婉巧恶狠狠的瞪一眼苏容瑜,哑着嗓子恨道:“卑鄙!”   苏容瑜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目不斜视的跟着马车进了文国公府。   方婉巧咬牙切齿的随在后头,吩咐门房将角门关紧,把那些好事的人都拦在了外头。   明厅内,方夫人气得面色苍白,正靠在雕漆椅上任婆子顺气。   朱翘怜身怀有孕,正在养胎,自是不会在内,恐连这事都还不知道呢。其余的,就只剩下先前苏锦萝见过一面的沈姨娘了。   沈姨娘的面色也不好看。文国公府不好过,她这个做姨娘的自然也会被殃及。但在看到方夫人那副喘不上气的模样时,脸上却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方夫人自视甚高,自然瞧不上沈姨娘这个通房丫鬟抬起来的姨娘。只有在对着朱翘怜时,才会放下身段,讨好几句,毕竟朱翘怜的身份摆在那里。因此,沈姨娘平日里虽对方夫人百般讨好,但心里头也是不喜的。   明厅前的庭院内摆置着苏容瑜带过来的彩礼,还有一个媒婆,蔫蔫的站在那里,似是被刚才的架势吓着了,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媒婆原以为,她今日来,只要将彩礼给了,收些银钱,这事就算了结了。而且还因为她撮合了兵部侍郎和文国公府的嫡姑娘这件大喜事,身价暴涨,日后寻她做媒的人数不胜数。   正做着美梦,却没曾想,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啊!方姑娘一听消息,寻死觅活的不说,竟连剪子都掏出来了,若不是方夫人及时阻止,这兵部侍郎怕是就要殒命了。   这哪里是来提亲的,分别就是仇家上门了嘛。   “静南王妃到……”明远立在垂花门处,朝内唱到。   方夫人神色一机灵,赶紧让婆子扶着她起身相迎。   苏锦萝提裙,过垂花门,入甬道,绕过那大箱大箱的彩礼,走至明厅内。   “给静南王妃请安。”方夫人毕恭毕敬的伏跪于地,行大礼。   明厅内外,丫鬟、婆子,家仆、外仆,尽数跪倒于地。   正是巳时三刻,日头渐大,秋风席卷进明厅,前后穿堂而过。庭院内的落叶没有洒扫干净,细薄的灰尘裹挟着秋风而入,苏锦萝暗眯了眯眼,那副与陆迢晔十分相似的表情,惹得随在身后的雪雁暗自心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锦萝本性虽软和,但跟陆迢晔相处久了,首先改变的就是肢体语言方面,再者是做事方式。在陆迢晔的潜移默化和雪雁的刻意引导下,苏锦萝如今的王妃架子和表面功夫已初具模型。   “姑母不必多礼,请起吧。”苏锦萝坐上位,方夫人顺势坐在副位。   明厅很大,撤了插屏后,三间小明厅合成一间。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头铺着灰鼠椅搭小褥。槅扇半开,忽明忽灭的日头从外面透进来,显得整个明厅静谧而敞亮。   有丫鬟前来上茶,被雪雁挥退。明远自外来,将装着桂花茶的什锦小茶碗置在几案上。   苏锦萝端起,轻抿一口,与方夫人笑道:“贸然拜访,还望姑母莫见怪。”   “能得贵客登门,才是咱们文国公府的福气。”方夫人单手搭在扶手上,脸上显出笑来,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今时不同往日。在理国公府时,苏锦萝只是一个小小的嫡二姑娘,要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唤她一声姑母,她儿方淼也是位高权重的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谁能想到,这苏锦萝竟嫁给了静南王。她儿却在陆府,刀里来枪里去的,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依照静南王在外的名望声威,苏锦萝这个静南王妃走到哪处,都是高人一等的。   “不知大夫人现下身子如何?”苏锦萝口中的大夫人,就是朱翘怜。   提到朱翘怜,方夫人的脸上稍显出一点笑意。她点头道:“孩子是保住了,就是不能动胎气,要好好将养着。”   自家儿子在外,朝不保夕,若方夫人还不能将朱翘怜肚子里头的孩子保住,待方淼回来,那可如何交代。   方夫人再不显初次出现在理国公府时那副锦衣华服的富贵高傲模样,余下的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她发髻上老式的珠钗,身上穿着的半旧衣物、戴着的单寡首饰,无一不说明了如今文国公府的没落。   苏锦萝不禁叹息。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东西,说没就没了。   稍稍寒暄几句,苏锦萝便将话题转向了方婉巧和苏容瑜的事。   “方姑娘说,她签的是卖身契,并非婚书。不知方夫人如何看?”   方夫人自是站在方婉巧这边的,可是那苏容瑜白纸黑字的将婚书带来了,她也莫可奈何。再者,方夫人也是存着几分私心的。   苏容瑜如今虽说官至兵部侍郎,但自家女儿先前,可是要嫁给四皇子做皇妃的。如今四皇子登基成帝,那她女儿若是嫁过去,就是皇后。所以这门亲事,是断断不能不能认的。   想到这里,方夫人就不免叹息,当时若非她嫌弃四皇子被先帝厌弃,将婚事一拖再拖,她家女儿如今,就是皇后了,哪里还会被这个庶出的苏容瑜威胁。   “还求王妃做主,我家巧儿,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方夫人撑着扶手,从雕漆椅上起身,颤巍巍的伏跪下来。   “姑母请起。”   苏锦萝朝雪雁使了一个眼色,雪雁上前,将方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苏大人,能否让我看看那婚书?”苏锦萝抬眸,看出苏容瑜。   苏容瑜上前,从宽袖内取出婚书,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接过,细细看过,然后又看了一眼最下头方婉巧的名儿,将婚书举向她道:“方姑娘应当认得自个儿的字迹吧?”   方婉巧站在方夫人身边,怒瞪一眼,喊得嗓子都哑了。“不是我签的,我当时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是这个卑鄙小人在陷害我!”   一边说着话,方婉巧一边走到苏容瑜面前,踮起脚尖,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这个卑鄙的混蛋玩意,你当真以为你能娶到我吗?也不好好回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副尊荣,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   在苏容瑜面前,方婉巧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刁蛮嚣张模样。   苏容瑜淡笑不语,只看着眼前的方婉巧,替她端了一碗茶水来。   方婉巧骂的累了,顺势接过那碗茶水吃完,然后继续指着苏容瑜的鼻子骂。“就凭你这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苏锦萝坐在首位,捧着手里的什锦小茶碗,突兀觉出一股子违和的祥和感。   其实,这两人,好像,似乎,还挺配的?   “这样吧。”苏锦萝清了清喉咙,成功将方婉巧和苏容瑜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既然方姑娘说这婚书不是她签的,那咱们就寻个会鉴定字迹的,瞧瞧这份婚书到底是不是方姑娘签的。”   “那王妃觉得,请何人来比较好?”苏容瑜道。   苏锦萝蹙眉想了想,“这……”   “下官倒是有一人可荐。”苏容瑜见苏锦萝一副为难模样,便道:“下官觉得,静南王可行。”   “他?”苏锦萝略微讶异的睁大一双眼。她倒是忘了,那厮什么不会呀,连她的玉圆珰都是他做的呢。   想到这里,苏锦萝不自禁的抬手抚了抚自己双耳上挂着的玉圆珰。   方婉巧跳脚,“你们都是蛇鼠一窝的卑鄙小人,我才不会信呢!”   “巧儿,不得无礼!”方夫人呵道。如今他们文国公府,谁都得罪不起。她的巧儿若是再不改改这臭脾气,迟早要出事。   先前方淼与静南王因为城阳郡主这件事发生冲突,虽然最后“真相大白”,但方夫人是怎么都不会愿意相信自家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方夫人一开始对静南王是怀疑的,可自用了静南王给的药方子,朱翘怜的孩子便保住了,所以对静南王,方夫人只觉,城阳郡主这事,静南王应当也是被连累的。   那城阳郡主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竟还想逼迫静南王娶她,简直是痴心妄想。至此,方夫人更觉静南王是个君子。   “就按照苏大人所说,劳烦王妃请静南王来一趟,替咱们鉴定一下这婚书上的字迹。”方夫人起身,与苏锦萝蹲身行礼道。   苏锦萝面色尴尬道:“这……”那厮可不是她养的猫猫狗狗,能让她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啊。   这些人也太看得起她了。   其实苏锦萝不知道的是,外头静南王宠妻的美名,早已远播。   “王妃,您做主,唤一声静南王吧。”方夫人又道。   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静南王为人,最是公道,此事只要有他做主,那她女儿的冤屈自能洗白。只是方夫人却忽略了一件事,若真将静南王请来了,婚书上的签字确认是方婉巧的,他们文国公府便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母亲,你糊涂呀!”方婉巧攥着方夫人的胳膊,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苏容瑜是静南王的人,这静南王自然是帮衬他的。   “闭嘴。”方夫人皱眉,握住方婉巧的手,平缓了几分情绪后道:“巧儿,你就说,这份婚书是你签的吗?”   “不是我签的。”方婉巧一脸笃定。她那时候,签的明明就是卖身契。   “既然不是你签的,那你怕什么?静南王最是个公道君子,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戴着君子之名的人,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君子名,静南王即便想偏袒,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毁了自个儿的名声。想到这里,方夫人便又与苏锦萝道:“王妃,除了静南王,咱们可再请孙老先生和瑞隐士,以保万无一失。”   方夫人虽信任静南王,但却绝对不会将码全部压在他身上。   孙老先生先前任内阁大学士,已辞官,住城东。瑞隐士住在城外,是个茹素清修之人,非常人能请动。两人在书法上,皆有十分造诣。   “母亲……”方婉巧噎着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原以为母亲对静南王十分信任,如今看来,也是存了一份防范之心的。   苏容瑜静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雅笑意,似对厅内变化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那签字,确是真的。任谁来瞧,都不会有任何变数。   苏容瑜抬眸,往方婉巧那处看一眼,眸中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厉色。她便是天上的天,他也要将她拽下来。即使他在她眼里就跟地上的烂泥一样,毫无差别。   苏锦萝在雕漆椅上挪了挪小屁股,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了。   她略思后,颔首点头,抬手招过明远,道:“那个,你去将王爷请来,就说有事要请他帮忙,”顿了顿,苏锦萝又微扬高声音添上一句,“若是实在不得空,那也没法子。”算是给自己留个台阶。   “是。”明远应声去了。   这头,方夫人吩咐府内管家,也去请孙老先生和瑞隐士来府,用的是静南王的名号。   毕竟依照这两位的身份,除了搬出静南王,无人能一下请动两位。 第86章   正是午时, 苏锦萝还没用膳,她饿着肚子坐在雕漆椅上,眼睁睁的盯着垂花门瞧。   那厮,到底会不会来呢?   苏锦萝有些饿过头了,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又吃了一碗茶。   日头惨白白的照下来,垂花门处行来一个人影。穿一袭靛青色圆领长袍,脚蹬皂角靴,凤骨龙姿, 芝兰玉树。一路走来,丫鬟、婆子无不争相张望,叽叽喳喳的闹的厉害。   可不是嘛, 若是平时, 这些丫鬟、婆子哪里能见着静南王一根手指头。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要逮着劲的看了。   苏锦萝面露喜色,起身,迎上去。   男人穿过甬道, 走至明厅前。   苏锦萝立在最前头, 蹲身行礼。身后一众人皆伏跪而拜。   陆迢晔笑着上前, 搀起苏锦萝,并与众人一一说话。   苏锦萝站在陆迢晔身旁, 看到他身后的明远提着一个小掐丝的食盒, 里头不知置着什么好东西, 喷香扑鼻。   “没用午膳?”男人与众人寒暄完, 转身,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小小的点了点脑袋,目光依旧停留在明远的那只小掐丝食盒上。   明远将食盒置在案几上,然后掀开食盒,露出里头的东西。   一碟鼓蓬蓬的珍珠白米饭,一碟香喷喷晒干的腊肉,一碟子柳蒸勒鳌鱼,一碟奶罐子酥伴的鸽子雏儿。   苏锦萝用力咽了咽口水。   众人也跟着看过去,方夫人并方婉巧嚎了一日,方才不觉得饿,此刻被掐丝小食盒里头的吃食一顶,顿觉腹内饿的厉害。   旁的一些丫鬟、婆子也跟着主人家闹了半日,连饭都没用上。盯着那食盒,直咽口水。   “是我的疏忽了,王妃竟到如今还未用膳。”方夫人艰难的撇开眼,上前告罪。   陆迢晔笑道:“无碍。她嘴挑的很,平常东西都是入不得口的。”话罢,陆迢晔牵着苏锦萝坐到雕漆椅上,然后将食盒里头的东西都一一摆置出来,拿了玉箸递给她,温柔笑道:“吃吧。”   苏锦萝拿着手里的玉箸,看一眼站在明厅内的众人,终于是忍不住吃起了独食。   陆迢晔准备的东西不多,都是小小一碟的量。苏锦萝吃完后,还剩下一大半。陆迢晔也不嫌弃,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将苏锦萝吃剩下的午膳都给用了。   端着桂花茶轻抿一口,陆迢晔转头看向众人,笑道:“给众位见笑了。来的匆忙,连午膳都没用。”   这意思就是,静南王妃唤的急,静南王连午膳都没用就来了。众人一联想外头传闻的静南王宠妻之言,直至此刻才觉,这真是宠的没了边了呀。   方夫人的面色有些不大好。陆迢晔话里话外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这确是他们文国公府招待不周。堂堂静南王妃,竟在他们府里饿了肚子,这若是传出去……   “爷,孙老先生和瑞隐士来了。”明远急急从垂花门处奔来。   陆迢晔起身,亲自迎出去。   孙老先生和瑞隐士结伴而来,孙老先生年逾古稀,却精神极好,笑声也浑厚爽朗。瑞隐士身穿褐色长袍道服,身形清癯,负手而来,一副风清道骨之相。   陆迢晔神色端正的作揖,“劳老先生与瑞隐士大驾。”   “哟,静南王。”孙老先生拱手回礼。“许久不见,近日新婚燕尔,滋味如何?”   苏锦萝是随陆迢晔一道出来的,她听到孙老先生的话,呐呐张了张嘴。这位老先生,好像有点老不正经呀?   “滋味甚好。”男人慢条斯理的开口,语带笑意。   苏锦萝正诧异间,听到陆迢晔的话,更是把双眸瞪成了一双铜铃眼。这个人可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过。   但孙老先生似乎就十分喜欢这样的陆迢晔,他“哈哈”大笑几声,拍了拍陆迢晔的肩膀。“你大婚时,咱们正在外云游,没讨得一杯水酒吃。今日定要好好瞧瞧,到底是哪个天仙妃子般的人物,竟能得你的欢心。”   孙老先生话罢,便与瑞隐士一道将目光投向了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一怔,回神,赶紧垂眸蹲身行礼。今日的苏锦萝穿一件雪青色袄袍,戴一对玉圆珰,清凌凌的立在那处,与陆迢晔尤其相配。   孙老先生抚了抚胡须,笑道:“确是个妙人呀。”   瑞隐士似是个话少的。他不露神色,只稍点头。   “请上座。”陆迢晔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引进去,坐上首位,自己坐在副位。   案几上的吃食已经被明远利落的收拾干净。有丫鬟前来上茶,陆迢晔唤来苏容瑜,与孙老先生和瑞隐士说明此次之事。   “婚书与先前字迹何在?”孙老先生放下茶盏道。   方夫人正准备让丫鬟去书房取方婉巧的字迹,只见苏容瑜从宽袖内取出一物,置在案几上。   “此乃方姑娘元宵之时写的一些灯谜。上头有方姑娘的签字。”   孙老先生和瑞隐士对看一眼,并未言语。   方夫人与方婉巧面色大变。这样儿女闺房的私密物,怎么竟会落在苏容瑜的手上?   “这是婚书。”苏锦萝将自己一直收好的婚书取出来,递给雪雁。雪雁将其置在案几上。   孙老先生转头与陆迢晔道:“静南王先请。”   陆迢晔起身,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婚书和那些字迹灯谜被置在明厅正中的一只案几上,陆迢晔俯身细看片刻,然后起身,与孙老先生和瑞隐士道:“老先生,瑞隐士,我看完了。”   虽看完了,但却没说答案。方夫人有些急。   孙老先生和瑞隐士纷纷起身,走至案几前细看。   两位老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太好,两人举着婚书和灯谜对在一起,看了有近半柱香的时辰,然后才颔首道:“确是一人所写。”   方夫人几乎站立不稳,还是被身旁的方婉巧扶住的。   方婉巧白着一张脸,一边要扶方夫人,一边自己也腿软的厉害。她伸臂,死死撑住身旁的案几,整个人却抖得厉害。   “静南王,静南王您说。”方夫人将目光投向静南王,面带期待。“这份婚书,定不是我家巧儿签的吧?”   陆迢晔起身,走至案几前,一手拎起那张婚书,一手拿起那张灯谜字,又看了片刻,然后道:“是一人所写。”   方夫人两眼一翻,几近昏厥。   方婉巧喘着粗气,吃力的与丫鬟一道将方夫人扶到雕漆椅上,然后怒指向孙老先生和瑞隐士,还有陆迢晔。   “你们狼狈为奸,定要逼我下嫁!”   孙老先生皱眉,道:“你个女娃儿,什么叫我们要逼你?这婚书分明就是你自个儿签的,如今你要赖,却把锅往我们头上扣是什么意思?”   “我不嫁,我死也不会嫁你!”方婉巧咬牙切齿的狠瞪向苏容瑜,气得面色涨红。“你别以为你使些龌龊手段,就能逼我下嫁。”   “方姑娘,婚书是你所签,如今却赖账,该委屈的应当是我吧?”苏容瑜上前一步,扬袖指向外头庭院。“彩礼我已备好。今日恰逢孙老先生和瑞隐士,还有静南王在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陆迢晔道。   苏容瑜拱手,面向孙老先生和瑞隐士,“下官想请两位老先生,替下官保这个媒。”   孙老先生和瑞隐士面面相觑片刻,最后是孙老先生站出来道:“先前方淼那小子,我也是识得的。虽不知变通了些,但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呀,却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到这里,孙老先生往陆迢晔那处看一眼。   陆迢晔立在原处,身姿玉朗,不似凡人。   孙老先生继续道:“如今你这女娃儿的事,咱们虽说证实了字迹,但也不能妄加言论。”   “是呀是呀,兴许是这人找了厉害的人来模仿了咱们巧儿的字,又或是哄骗着咱们巧儿签下的……”方夫人顺着孙老先生的话,喋喋不休。   苏锦萝眼看着方婉巧那副想哭,却硬生生憋着的委屈小表情,小心翼翼的往她那处迈上一步,道:“你先前签的时候,确看到的是卖身契?”   其实就苏锦萝看来,这卖身契和婚书好像真的没什么差别。   方婉巧正在气头上,听到苏锦萝的话,气不打一处里,当即便伸手一推,厉声道:“我难道比你还目不识丁不成!”   苏锦萝是从新平郡来的,众人都知,琴棋不通,书画不勤,只不知哪里来的好运,嫁给了静南王。皇城内,许多人当面奉承,背地里却都在谈论她,言辞鄙夷。但像方婉巧这样口不择言,当面说出来的,却是找不出一个。   苏锦萝不防,被狠的一推,后腰磕到桌角,原本应该疼的是撞到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抽抽的疼。   “怎么了?”陆迢晔疾步上前,一把将苏锦萝揽进怀里,然后挽起她的宽袖,两指覆上凝脂皓腕。   苏锦萝蔫蔫的靠在陆迢晔怀里,面色微白,细喘着气。   陆迢晔皱眉,面色咻然冷凝,眸色深沉的看向方婉巧。   方婉巧正在气头上,本以为自个儿只是小小一推,却没曾想,苏锦萝的反应那么大,当即也是被吓得白了脸,却还是强撑着道:“谁,谁让她不躲开的……”   苏锦萝攥着陆迢晔的衣襟,等缓过劲来,也不觉疼了。   “我没事。”   陆迢晔点头,却没放开苏锦萝的手腕,还在诊着脉。   苏锦萝见状,道:“怎么了?”   陆迢晔垂眸,看向她,眸色有些怪异,似喜非喜的模样,直让苏锦萝看的心惊。这厮的表情,怎么这样怪?   “没事。”男人最终,只是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拦腰一把将苏锦萝抱起,与孙老先生和瑞隐士道:“内人身子不适,先行告辞。”   “去吧。”孙老先生点头,“咱们也要去了。静南王别忘了,过些日子来寻咱们吃酒。”   “一定。”陆迢晔颔首,抱着苏锦萝出了明厅。   苏锦萝蜷缩在陆迢晔怀里,鼻息间满是浓厚的冷梅香,她呐呐道:“咱们不管了吗?”   “嗯。”陆迢晔点头,面色依旧不大好。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应一声,道:“那份婚书,你觉得是怎么回事?”苏锦萝瞧着方婉巧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觉得她应当不可能会签这样的一份东西。   “就是那么回事。”陆迢晔不欲多言,跨出垂花门,那里正停着苏锦萝坐的青绸马车,旁边是一匹白马。   看来刚才,陆迢晔应当是骑马来的。   进了青绸马车,苏锦萝已感觉无事,她推开陆迢晔的胳膊,整理了一下发髻,歪头道:“我还要去城西看瑶姐姐呢。”   “明日将人请来,今日先回府。”陆迢晔难得的板着一张脸,双眸锋利如刀,与往常逗弄她的模样,判若两人。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苏锦萝凑过去。   陆迢晔抿唇,垂眸看向人。   小妇人睁着一双眼,水雾雾的投向他。身子小巧纤细,只一臂,就能尽数将人揽进怀里。陆迢晔不能想象,面前的这副小身子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他的子嗣。   原本先前,陆迢晔还觉得人太小,身子也不大好,要多养些时候。但没曾想,竟这么快就有了。   这件事,超出了陆迢晔的预估范围。他一向喜欢将所有事都掌握在手里,却没曾想,自这个小妇人出现后,他所有的事,就偏移了预设。   虽然绕了些弯路,但尚在朝着他的方向走。只是此刻,又有些歪了。   幸亏人没事,不然陆迢晔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会作何表情。   背靠在马车壁上,陆迢晔深沉的吐出一口气,再睁眸时,神色已平静。他偏头,看向那正在食盒里捣鼓吃食的小妇人,声音轻缓的开口道:“你有喜了。”   “噗咳咳咳……”   “噗咳咳咳……”苏锦萝刚刚嚼进嘴里的桂花糕尽数喷了出来。   陆迢晔感受着脸上的黏腻,额角青筋微跳。 第87章   “对, 对不住,我帮你擦, 咳咳咳……”苏锦萝一边咳嗽, 一边取出绣帕替陆迢晔擦脸。   陆迢晔伸手,握住小妇人的手捏在手里,然后慢条斯理的抽出那块绣帕,擦了脸。   “你,你没事吧?”苏锦萝呐呐道。   陆迢晔睁开双眸, 看向面前的小妇人。双眸水雾雾的泛着涟漪, 小脸红通通的漾着红晕。一对玉圆珰缀在双耳上,轻摇晃动, 衬出一截纤细粉颈。一双藕臂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 衬出一点粉嫩。   纤细的身子微微上拱,撅着小屁股,迎面扑来一阵甜腻的糕点味。   “没事。”男人轻启薄唇,声音清雅。   “哦。”苏锦萝歪了歪头, 声音软绵道:“那,你方才说我怎么了?”   陆迢晔将手里的绣帕放到茶案上,背靠在马车壁上, 双手环胸,双眸下垂, 露出眼脸处的那颗朱砂痣。   “有喜了。”   “有有有……有喜了是什么意思?”苏锦萝被吓得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就是有喜了。”陆迢晔面无表情的又道。   “……哦。”苏锦萝呐呐点头, 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她低头, 盯着看了半响,摸了半响,最后小心翼翼的杵着一颗小脑袋道:“你不会把错脉了吧?”   男人一瞥眼,一句未言,只让明远将马车驶向最近的一间医馆。   青绸马车停在医馆前,正是未时,医馆里人不多。明远下车,将医馆内的大夫请到门口,站在马车帘子前把脉。   皇城底下,多是非富即贵之人,大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单手覆上搭着绣帕的腕子,细细把脉后拱手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呀。”   苏锦萝一哆嗦,立时就把手给缩了回去。   陆迢晔阖着双眸,吩咐明远再换一家医馆。   连续三家,不管大小,皆是把出苏锦萝有喜脉。   苏锦萝跪坐在马车内,胡乱摆着小手,阻止明远再去第四家医馆。“不必去了,不必去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这是真有喜了啊?   苏锦萝觉得,她与陆迢晔成亲的场景还恍惚在昨日,现下却竟已经有喜了。   抚着自己的肚子,苏锦萝有些欣喜,又有些害怕。   她一把攥住陆迢晔的手,声音颤颤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王妃不愿要这个孩子?”   “自然是要的。”苏锦萝急的脱口而出。“难道,难道你不想要吗?”想到这里,苏锦萝眸色怔怔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的。”陆迢晔单臂将苏锦萝搂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发顶,轻磨蹭。“只是没曾想会这么快。你还太小,生的早了,身子会受不住。”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有了……”   “既是有了,自然是要生的。”陆迢晔抚着小妇人的后背,指尖从那瘦削的背脊骨处往下滑,落到腰上,虚虚的揽着。指腹蹭到滑腻衣料,犹如小妇人那身子细皮嫩肉。   陆迢晔暗眯眼,幽幽叹息一声。这肉都没叼上几口,就不能碰了,真是可惜。   苏锦萝靠在陆迢晔怀里,感受着腹中那异样的感觉,不自觉的便漾起一抹笑。   陆迢晔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妇人。   一张瓷白小脸,双眸纯稚如幼童。明明自个儿还没长大,却已然要生下他的子嗣了。   俯身在苏锦萝额上落下一吻,陆迢晔道:“晚膳想吃什么?”   陆迢晔不说,苏锦萝还不觉得,他一说,苏锦萝便觉自个儿的肚子突然就饿了。明明午膳她用的挺多呀,难不成都被她肚子里头的小东西吃了?   苏锦萝歪头想了想,道:“我想吃枣泥山药糕。”   “这是糕点,不是晚膳。”   “那,那就吃……烧骨,要加橘酱。”   所谓橘酱就是用橘子做成的酱汁,黄澄澄的置在白玉碟里,不仅好看还好吃。而且那酸酸甜甜的口感,最是符合现在苏锦萝的口味。   “好。”陆迢晔点头,唤明远将马车驶出皇城,到外头的庄子上。   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陆迢晔的庄子颇多,但这处庄子却是苏锦萝的,是先帝赐给她的嫁妆。   马车从黑漆大门入,径直驶向院内。   有婆子搬了马凳来,苏锦萝踩着马凳,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给王爷,王妃请安。”庄子不大,但也有七进,举目望去,小巧别致,安静清幽。数十丫鬟、婆子候在马车旁,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垂着眉眼,面色冷肃。   苏锦萝牵着陆迢晔的宽袖,站在原处看了看。   大红油漆房屋,黑油漆大门,三层仪门,厢庑游廊,两侧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树木山石良多。   “这宅子真好看。”苏锦萝不自禁道。   “这是你的宅子。”陆迢晔牵着的人,往堂屋中去。   堂屋内摆置素娟屏风,临窗有大炕,铺着藕荷色的被褥,两边一对洋漆小几,置新鲜花卉,未点熏香,槅扇半开,衬出一侧高几上的一对瓶花。   有五个丫鬟捧了巾帕、沐盆、靶镜等物来。   苏锦萝坐在炕上,靠着一只缎面锦褥靠枕。捧着沐盆的丫鬟近前来,小心翼翼的跪下,将沐盆高举于顶。另几个丫鬟,也都捧着手中各自的巾帕、靶镜并脂粉之物,屈膝等待吩咐。   陆迢晔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卸了双耳上的玉圆珰,又卸了发髻上的珠钗玉环,只留一支茉莉小簪。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挽起宽袖,小丫鬟朝他递过一块大毛巾。陆迢晔接了,替苏锦萝掩在衣襟处,苏锦萝这才小心翼翼的试了试沐盆里头的水,净了手和脸。   替苏锦萝弄罢,陆迢晔才将自己收拾了,然后换过一身长袍,推开了槅扇。   槅扇正对后山,那里长了一大片橘树。举目望去,黄澄澄的一片,尤其好看。   苏锦萝跟着凑过来,扬起小脑袋,声音软软道:“这地方真好。”   “若喜欢,就住下吧。”   “那,那我住几日。”苏锦萝绞着一双小嫩手,上头是刚刚抹上的白玉膏,又香又软。“你,你陪着我住吗?”这句话,小妇人说的轻如蚊蝇。   陆迢晔笑了笑,偏头时眸中显出一抹恶劣笑意。“王妃是想我陪,还是不想我陪?”   苏锦萝红着脸,抠着面前的槅扇,小小声的道:“想。”   “嗯?”男人不放过她,装模作样的没听到,“王妃说什么?本王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想的。”苏锦萝又拉高一点声音。   陆迢晔低笑,依旧道:“王妃说什么?”   苏锦萝噘起小嘴,臊红着一张小脸道:“你就会戏弄我。我不理你了。”话罢,苏锦萝提着裙裾,径直便出了屋子,往后山上去。   说是后山,其实也不大,只是用围墙圈起来的一座小土坡。   踢开脚下的碎石子,苏锦萝站在橘子树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面前黄澄澄的橘子,暗咽了咽口水。   她已经能想象到,橘子入口,那汁水饱满,酸酸甜甜的口感。   想罢,苏锦萝不再犹豫,直接就扯住一个往外拽。   “扯不断……”橘子的梗子咬的很紧,苏锦萝勒的手都疼了,但那只橘子还是好好的呆在橘树上,颜色依旧鲜艳。   “傻。”男人从身后走来,慢条斯理的对着苏锦萝的小脑袋敲了敲,然后拿出剪子,将那根茎剪断。   握住苏锦萝被勒出红痕的手,陆迢晔取出药膏替她涂了,细细抹开。白嫩凝脂般的小手上红痕明显,就像从白玉中沁出的绯红。   苏锦萝迫不及待的拿过陆迢晔手里的剪子,随意用绣帕擦了擦,然后用其将橘子破开。   鲜黄的汁水喷洒而出,溅了苏锦萝一脸。苏锦萝下意识一闭眼,手里的剪子戳进橘子里,又溅出一拨。   “唔……好酸。”   顺势舔了舔落在唇上的橘子汁,苏锦萝酸的把小脸皱成一团。   陆迢晔伸手,拿过那个橘子,剥开,露出里头的果肉。又把粗实的白衣剥了,这才掰下一瓣递给苏锦萝。   苏锦萝粗糙的用宽袖抹了脸,探过小脑袋,一口咬住陆迢晔手里的那瓣橘子。   橘子不算太酸,汁水很足,咬进嘴里,让人万分满足。   看着小妇人那副享受的小模样,陆迢晔低笑一声,径直捏了一瓣入口。只是片刻后却蹙起了眉。太酸了。   “好吃吗?”   “好吃。”苏锦萝兴奋的点头,又张大小嘴,等待投喂。   粉嫩唇瓣上沾着晶莹的橘子汁,素白贝齿,绯红舌尖,轻轻软动。陆迢晔握住橘子的手一紧,双眸微暗,下腹一热。   苏锦萝久等不来,“啊啊”唤两声催促。   陆迢晔看一眼手里的橘子,再看一眼张着小嘴的苏锦萝,直接就把那大半个橘子塞了进去。   “唔唔……”苏锦萝咬着那个大橘子,使劲的捶了陆迢晔一番,然后自己用手掰扯出来,大口吃下去。   真好吃。   苏锦萝从来没觉得橘子这么好吃过。   “你快点摘,我还要吃橘酱和烧骨呢。”   想到酸酸甜甜的橘酱配上炸的香喷喷的烧骨,苏锦萝就馋的流口水。最关键的还是这厮的手艺好啊。   圣人说:君子远庖厨。应当是怕自己做的东西太好吃,别人赖着脸皮求,将自个儿给累死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吧?   被自己的脑补逗笑,苏锦萝见陆迢晔拨开橘枝去摘橘子,她自己也不消停,拿着剪子一边跟在人身后,一边剪橘子吃。   不知道吃了几个,等陆迢晔摘完回来,就见自己走了一路,那橘子皮被扔了一路,岔开了一条黄橘路。   “你摘好了吗?嗝……”吃的太饱,苏锦萝捂着自己的肚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嗝,满嘴里都是酸酸甜甜的橘子味。   打完嗝,苏锦萝眼见面前陆迢晔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瞬时臊红了脸,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男人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用袍子兜住那几颗精心挑选好的橘子,踩着那条橘路往下走。   苏锦萝捧着手里的剪子,脸上的绯红依旧没褪下去。   她虽与陆迢晔成亲有大半年了,但平日里还是很注意的。今日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偷偷觑看一眼走在前头的男人。   身高腿长的,一步抵得上她两步半。也不知等等她,亦或者是说些什么,你虽然打嗝,但是打的很可爱之类的话来安慰一下……   一路从后山回了正屋,陆迢晔推开侧边耳房的门,里头赫然就是一间小厨房。   男人挽袖,露出一截白皙臂膀。他先用井水将橘子洗净,剥皮,然后放入石杵里捣烂,加入雪蜜等物。   苏锦萝也不知,明明就是简单的一道橘酱,为什么男人做就跟别人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呢?明明都是一样的步骤,一样的动作呀?   “尝尝。”用玉箸点了一点橘酱沾在小妇人唇上。   苏锦萝下意识舔了舔,觉得有些甜了。   “甜了。”   “甜?”男人重复了一遍,依旧用那根玉箸,沾着尝了尝味道,然后目光怪异的往苏锦萝那处瞧一样,最后又往里头加了几瓣橘子。   “好吃。”苏锦萝用小手指偷偷点了点尝,笑眯眯的道。   陆迢晔垂眸,看一眼小妇人沾着橘酱的小手指。   白生生一根,沾着一点橘色,就似染在上头的一样,更显肌肤白腻。他咽了咽口水,开口道:“给我尝尝。”   苏锦萝点头,想去拿玉箸,男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她的小手指沾了橘酱,往自己嘴里放。   湿润柔软的触感粘在指尖,苏锦萝抬眸,看到男人滚动的喉结。她下意识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吗?”   “好吃。”男人垂眸,含着苏锦萝的小手指,轻勾慢挑。   苏锦萝只觉指尖一痛,她立刻抽手,然后看着那被咬出来的月牙痕迹蹙眉道:“好吃就好吃,你咬我做什么呀?”   陆迢晔勾唇轻笑了笑,他慢条斯理的抬袖擦了擦脸,道:“提前收点银钱。”毕竟日后,他也只能靠这样来解解馋了。   苏锦萝吹着自己的小手指,拿过那盘橘酱,躲到耳房门口。   小厨房内,陆迢晔做好一盘烧骨。   苏锦萝正巧吃完那盘橘酱,闻到香味,赶紧扭身走了进去,将空荡荡的碟子递给陆迢晔。   “吃完了。”   陆迢晔低头看一眼碟子,再看一眼苏锦萝沾着橘酱的小嘴。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妇人的胃口这样好?   正在陆迢晔打量间,苏锦萝已抓起一块烧骨塞进了嘴里。   嘴里还残留着橘酱的味道,跟烧骨融合在一起,剔除了那股子油腻味,酸酸甜甜的配着咸香肉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用牙齿撕开嫩肉,露出里头散着热气的白肉,油炸过后的酥香扑鼻而来,肉嚼进嘴里,满足而充实,让人舍不得咽下去。   真好吃。   苏锦萝觉得,今天的她吃的尤其幸福。 第88章   在这座外庄里住了三日, 到第四日的时候,苏锦萝终于与陆迢晔一道回了静南王府。   王府内宅的雕漆椅上, 早已坐着苏夫人并李飞瑶一等人。   那日里, 苏锦萝与陆迢晔坐在青绸马车里,虽未露面,但马车上的车徽已被人认出。因此,苏夫人在府内盼了三日,终于等到两人回城, 立时便赶了过来。   “萝萝呀。”苏夫人一眼瞧见被丫鬟搀扶着从垂花门处走来的苏锦萝, 赶紧起身迎上去。   “母亲。”苏锦萝虽只在外庄住了三日,但这小脸却被养的白嫩嫩的, 更显红润娇媚。她穿一袭藕荷色袄裙,略宽松, 稍勒出腰身,身形纤细,腹前平坦。才一个多月,看上去自然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的。   小妇人的腰间挂着酸梅子, 沉甸甸的坠着,一边走,那只小手一边还在往里掏。身后的丫鬟提着食盒, 一路过来,细细伺候。   一众人小心翼翼的, 生恐出了什么差错。   “萝萝, 听说你有孕了?”苏夫人见苏锦萝这副阵仗, 心中已明,但却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嗯。”苏锦萝红着脸点头,转头看向站在苏夫人身后的李飞瑶。   “瑶姐姐。”   李飞瑶今日是瞒着李夫人来的。李夫人自来了皇城,便日日想让自个儿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甚至还打起了参加秀女的主意。   新帝并未从朝廷内臣中挑选皇后,而是下旨,采选秀女。这也是陆迢晔给他想的法子。只有拿皇后这个位置,一直吊着这些心有意图的臣子,才能获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李飞瑶被逼无奈,自个儿的母亲,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远远避着。她本意是来拜访,却没曾想,与苏夫人略略聊上几句,就得到了苏锦萝有孕的消息。   “真是有孕了?”李飞瑶蹙眉,上下打量苏锦萝。见她整个人小巧纤细一只,小脸生嫩的紧,鼓囊囊的还在嚼着酸梅子。实在是无法想象,这肚子里头竟还揣着一个娃娃。   “嗯。”苏锦萝点头,由丫鬟扶着上座。   雕漆椅上垫着灰鼠皮褥子,苏锦萝坐上去,掏出几颗酸梅子放进嘴里。   李飞瑶坐的比较近,她闻到那酸梅子的味道,不自禁暗咽了咽口水。   注意到李飞瑶的动作,苏锦萝抓了一把递给她,道:“瑶姐姐,你要尝尝这酸梅子吗?”   李飞瑶本着面子问题,摇了摇头,没有接,但见苏锦萝吃的那样香,终于是忍不住也尝了一颗。   “唔……”李飞瑶蹙眉,脸皱成一团。   见状,苏夫人笑道:“萝萝身子有孕,喜欢吃过酸的东西。你定是不喜欢的。”苏夫人先前虽与李飞瑶见过几面,但并未多攀谈,今日两人坐在一处,难得说说话。   苏夫人便觉,这李飞瑶是个顶有想法的女子。听说在家时,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模样长的也是不错,只是可惜了,却是个商贾出身。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李飞瑶酸过一阵,口舌生津,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胃口一样。   这几日,她总是觉得食欲不振,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后头稍好,也就没放在心上。今日吃了这酸梅子,突然觉得食欲大开。   案几上摆置着一些糕点,加了红枣、桃仁等物。方才李飞瑶坐在这处与苏夫人说话,只吃茶,糕点未曾动过。如今眼瞧见,只觉腹内饥饿,当即便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静南王府的糕点自然是极好的。小小一碟,大概拇指大小那么大的六块,李飞瑶只片刻就吃完了。   苏锦萝还在嚼着酸梅子,见李飞瑶这样,面色有些怔。“瑶姐姐,你是没用午膳吗?”   “嗯……”李飞瑶也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胡乱点了点头。   “那正好,留在这里一道用午膳吧。我从外庄带了做好的橘酱回来,过会子瑶姐姐一定要尝尝,味道很是不错的。”   李飞瑶有些犹豫,但在看到苏锦萝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时,心软之下还是点了点头。   罢了,反正她就要回新平郡了,就算母亲不让她回,她也定要回去,这皇城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   陆迢晔自回正屋换了宽袍,留一屋三人说话。   待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才出现在膳堂。   因着有客,今日的膳食丰富了不少,虽大半还都是苏锦萝爱吃的。   拨开明珠帘,膳堂内饭菜喷香扑鼻,花架上置一宝鼎,未点熏香,只置一青瓷瓶,插了一朵时令鲜花。   膳桌上,伺候的丫鬟用罩漆方盒儿拿了四碟小菜儿,都是里外花靠,小碟精致:一碟美甘甘的十香瓜茄,一碟甜孜孜的五方豆豉。一碟香喷喷的酸甜橘酱并一碟红馥馥的糟笋,特置在苏锦萝坐的位置前。旁边四碗下饭菜:一碗乌皮鸡,一碗卤炖的炙鸭,一碗黄芽菜的馄饨鸡蛋汤,一碗山药脍的红肉圆子。   苏锦萝率先坐下,苏夫人与李飞瑶也各自坐下。   陆迢晔从膳堂门口入,拨开明珠帘进来,先是与苏夫人见礼,又与李飞瑶寒暄两句,这才落座。   苏锦萝早已迫不及待的用玉箸沾了橘酱在吃,一副馋嘴的小模样,听陆迢晔进来,连头都没抬。   紫金壶内置了一些酒,苏锦萝自是不能吃的,陆迢晔并苏夫人,稍饮几杯。   白玉瓯中白浪清香,陆迢晔先敬苏夫人。   苏锦萝嗅着小鼻子,想吃,被陆迢晔用宽袖挡了回去。   “哎,你不能吃酒。”苏夫人也出言阻止。   苏锦萝噘着小嘴,闷闷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筷子糟笋。红馥馥的糟笋粘在粉唇上,被伸出来的鲜红舌尖舔回去。   陆迢晔从漏开的宽袖内瞧见,喉头一紧,吃一口酒。   “瑶姐姐,你吃酒吗?”   李飞瑶侧眸,见苏锦萝那副嘴馋的小模样,稍想了想后道:“不吃了吧。”话罢,她果然见苏锦萝露出一副笑脸。   总算是有个陪她不吃酒的了。苏锦萝喜滋滋的想。   一顿膳食完毕,有丫鬟捧了小茶盘来,苏锦萝接过漱口,吐于痰盂内。   “饭后待等饭粒咽尽,方可饮茶,这样才不伤脾胃,以惜福养生。”初到静南王府时,苏锦萝与在理国公府时一般,漱口后就吃茶,被陆迢晔阻止,然后硬生生将习惯改了过来。   那时候的她刚入门,脸皮薄的紧,这段话便就被这么一直记到现在。   苏夫人与李飞瑶漱口完毕,看一眼丫鬟新端上来的新茶,也就未饮。   “呕……”突然,李飞瑶捂住嘴,身子弯到桌子底下。   “瑶姐姐?”苏锦萝担忧起身。   一旁的痰盂还未撤下,丫鬟赶紧端了来。   李飞瑶吐的厉害,几乎将方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吐罢,李飞瑶面色惨白的扶着膳桌,声音虚弱道:“实在是失仪了。”   “瑶姐姐你没事吧?你快替瑶姐姐瞧瞧。”苏锦萝紧紧的攥着陆迢晔的宽袖,满脸担忧。   丫鬟捧了沐盆、巾帕等物来。   李飞瑶再漱口,净面,净手。膳桌上的饭食被一一撤出去,陆迢晔派人取了脉枕,将绣帕覆在李飞瑶腕上,然后开始把脉。   李飞瑶皱着眉坐在那里,道:“无碍的,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其实前几日她也吐了不少,但因着一直没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还是让王爷把个脉稳妥些。”苏夫人开口。   苏锦萝坐立不安的起身,“怎么样了?”   陆迢晔没有说话,他取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手,道:“无碍,水土不服而已,待我开些药,调理一两日便好。”   话罢,陆迢晔起身,勾了勾苏锦萝的小手指。   苏锦萝一愣神,借口去上净房,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膳堂外的槅扇边,两人站在那里,能从槅扇的缝隙中看到正坐在里头说话的苏夫人和李飞瑶。   陆迢晔拢袖,开口道:“李飞瑶,是有喜了。”   “……你你你说什么?”苏锦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瑶姐姐尚待字闺中,怎么可能有喜呢?   “不信我?”男人单手撑在槅扇上,细薄唇瓣轻勾。   苏锦萝一哆嗦,想起那时候这厮说自己有喜,自己也是不信,就被马车载着看了三个医馆。   “不不,不是不信你。只是瑶姐姐她,她尚未成亲,怎么可能会……会有喜呢?”   “这话,你应当是要去问你的瑶姐姐吧?”陆迢晔慢条斯理的道:“这肚子里头的种是谁的,最清楚的人,不应当是她吗?”   这话说的是没错,但就方才李飞瑶坦荡荡的让陆迢晔把脉来看,她定也不知自己有孕在身。   “我,我想想。”苏锦萝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仰头看向陆迢晔道:“这事你可别说出去。”   “我像是那么多嘴的人吗?”   这倒是确实。这厮若是想说,方才在膳堂里就能说了,而不是要打着“水土不服”的旗号来替李飞瑶开脱。   “你自然不是多嘴的人。”苏锦萝用力点头。   陆迢晔轻笑,俯身,点了点自己的唇。   “我不是多嘴的人,只有一张嘴。但若想要堵住,还是要些法子的。”   苏锦萝警惕的看向他,捂住自己的小肚子。“我,我现在身怀有孕,你,你不能……母亲说,三个月内,是不能一道同房的……”   最后“同房”二字,苏锦萝含在喉咙里,陆迢晔听的并不真切,但自然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萝萝想的太多。”男人伸手,慢吞吞的抚上苏锦萝的唇。白皙指尖探进去,触到那软绵小舌。   苏锦萝下意识舔了舔,男人眸色更深。   陆迢晔正恍惚间,嘴里突然被塞了一把酸梅子。那酸梅子酸的厉害,他还是被塞了整整一把,自然是连面色都变了。   “封住你的嘴,够了吗?”苏锦萝喜滋滋道。   陆迢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庭院内站着丫鬟、婆子,不比在外庄都是自己人。陆迢晔为了自己的高雅君子形象,自然是不会做出当众将酸梅子吐出来这样的事的。   咬牙一把托起苏锦萝的下颚,陆迢晔狠狠亲上去,尽数将嘴里的酸梅子哺喂了回去。   苏锦萝虽然不怕酸,但这么一大把酸梅子进嘴,那人还抵着她的唇不让她吐,饶是苏锦萝再扛酸,也是酸的有些受不住。   “再调皮,当心我打你屁股。”男人终于放开苏锦萝,他伏在苏锦萝的耳畔处,咬牙切齿的说完,便甩袖入了膳堂,然后站在明珠帘前,吃了两碗茶,这才拨开帘子进去。   可怜苏锦萝原本想捉弄人,却不想反被人捉弄了。   她蔫蔫的将酸梅子吐出来,然后赶紧红着脸进了膳堂。   膳堂内,陆迢晔正在与苏夫人说话,面色正常。   苏锦萝进去,闷闷的坐好。苏夫人道:“萝萝,你的唇怎么这样红?”   “啊……”苏锦萝臊红着脸,用绣帕掩唇。她只一想到,方才她与陆迢晔那般亲密,只与母亲和瑶姐姐隔着一扇槅扇,就更是羞红了脸。   见苏锦萝不说话,苏夫人将目光转向陆迢晔。这两人方才可是一道出去的。   “贪食酸梅子,方吃了整整一把,被我训了几句。”陆迢晔一本正经道。   “那是要训,怎么能这样吃。”苏夫人不赞同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偷偷觑一眼陆迢晔,膳桌下,穿着绣花鞋的脚狠狠踩下去。   却不想,脚没踩到,反被人踩住了,还连绣花鞋都掉了。   苏锦萝用穿着罗袜的脚,使劲踢陆迢晔的小腿。   男人面色如常的吃茶。   “今日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李飞瑶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苏锦萝急道:“瑶姐姐,我有事与你说。”虽这样说,但苏锦萝却依旧坐在实木圆凳上没起来。   没法子,她的绣鞋还被陆迢晔挤在双脚之间呢!   “王爷,我与瑶姐姐有话想说。”苏锦萝软绵绵道。   陆迢晔颔首,笑道:“那便去吧。”   苏锦萝用脚尖动了动那绣花鞋,没托动。她颓丧的垮下小肩膀,可怜兮兮的看向陆迢晔,活像只做错事讨饶的小奶狗。   陆迢晔戏弄够了,与李飞瑶道:“李姑娘慢走,先与我去书房取了药方子吧。”   李飞瑶看一眼苏锦萝,然后点头道:“好。”   陆迢晔起身,领着李飞瑶去了。   苏锦萝赶紧把绣鞋用脚扒拉回来。但因着心中急切,怎么穿都穿不好。偏偏苏夫人还在一旁拉着她的胳膊,与她说话。   “萝萝,我瞧着静南王对你是好的。你可要惜福呀,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知道了,母亲。”苏锦萝终于穿好绣鞋,略略与苏夫人说上几句,便借口去净房。   苏夫人看着苏锦萝急急走远的身影,奇怪道:“怎么上净房这么勤?”   待苏锦萝到书房时,正巧碰到李飞瑶从里头出来。她的面色十分难看,连苏锦萝都没看到,径直就去了。   苏锦萝那声“瑶姐姐”还含在嘴里。 第89章   当听闻李飞瑶肚子里头的孩子是自家大哥的时, 苏锦萝正在试新制好的冬衣。   这天说冷就冷了。前日里还阳光普照, 今日就漫天飞雪了。   窸窸窣窣的落雪穿枝掠院而过, 洒扫丫鬟提着大竹扫帚,刷过铺着花砖斜纹的庭院,留下一层清晰水渍。   苏锦萝的身子才两个月不到, 根本就没显怀, 再加上冬日里的衣服较厚实, 更是瞧不出来身段。   大屋内烧着炕, 苏锦萝穿一件舒适的毛巾布大袖衫,下头一条红纱膝裤扣莺花, 一头黝黑青丝长发半盘, 后插一根金头银簪。   炕桌上, 摆着一盅鸽子汤,那是今日陆迢晔特去后山猎来的。也不知这大冬日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过滋味十分之好就是了。   苏锦萝拿着手里的汤匙,小口小口的喝着温烫烫的鸽子汤, 然后抬眸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陆迢晔。   男人穿一件鹦哥绿的长袄, 靠在石青色缎枕上翻着书。   因着屋外太冷, 原本被挂在廊下的鹦哥儿也被苏锦萝吩咐取了进来, 就挂在覆着厚毡的槅扇前头。   此刻, 那只鹦哥儿歪着脑袋,顺着毛, 那身颜色与陆迢晔身上的长袄如出一辙。   苏锦萝眼瞧着, 不自禁便乐了。片刻后才一本正经道:“你说, 瑶姐姐肚子里头的孩子是大哥的?”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喉咙里哼出一个音。   苏锦萝杵着小脑袋,撑在炕桌上,宽大袖摆下滑,露出一截生嫩白皙腕子。她实在是没想到,瑶姐姐的孩子居然会是大哥的!   “他们,他们怎么会……”养了小半月,苏锦萝的脸分明圆了一圈,一双水雾眼眸轻眨,纤细睫毛搭拢下来,显出一层暗影。   “可还记得那个卖鱼的?”   “虞表哥?”苏锦萝自然记得,难道这事还与他有关不成?   “管上虞祖上积荫,被破格提入内阁。拜相任内阁学士袁新轩为师。这袁新轩是大皇子党。如今新帝朝局不稳,袁新轩自然是想从中入手,一一瓦解新帝招揽朝臣之事。”   “然后呢?”苏锦萝催促道。   与小妇人那副焦急模样相比,陆迢晔显得不紧不慢。“苏清瑜是如今新帝最得力之人。这擒贼自然是先擒王。听闻新帝有意替普宁长公主与苏清瑜做媒。”   普宁长公主乃先帝三女,如今十五,花繁正茂的及笄之年。苏清瑜若与之成亲,地位必一下水涨船高。   袁新轩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便伺机策划了一番,想让苏清瑜出一桩丑事。袁新轩不是个好人,他寻了一个花街柳巷的粉头,这个粉头身上有花柳病,只要苏清瑜中招,那就是一辈子要被踩进泥里。   管上虞虽说拜了袁新轩为师,但这样的事却是做不得的。不过他并未声张,只是暗地里将那粉头打发走了,又命人将中了药的苏清瑜送回理国公府。原本以为这事应当能平安无事的过去。   可谁曾想,那个时候李飞瑶正四处寻苏锦萝,想见上她一面,确定人平安无事才肯放心。那守门的见她长相出挑,便暗地生了心思,往茶水里下药。   李飞瑶自然不肯应允,一发现不对劲,立即就跑了。只可惜,她跑错了方向,一头扎进苏清瑜停在角门处的马车里。   黑灯瞎火的,两个中了药的人,糊里糊涂的就在一处了。李飞瑶醒的早,她连人的模样都没瞧清楚,只被这状况吓得大惊,衣衫不整的便跑了回去。   只那么一次,李飞瑶自己也没搞懂,他们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毕竟这事她也不会张着嘴到处去问人。   原本她只想将这件事埋在心底,早日回新平郡,却不想,肚子里头竟已有了孩子。   李飞瑶不知道那天的男人到底是谁,但在她被陆迢晔把出身怀喜脉的次日,苏清瑜便拿着她那日落在马车内的绣帕找上门来了。   绣帕上绣着她的绣纹,是一把简易瑶琴。那是李飞瑶惯用的绣纹,自制自绣,世上再寻不出第二样一模一样的。   虽说李飞瑶身份不够,但因着她腹中子嗣,苏夫人自然不能拦着她进门,只让人意外的是,李飞瑶却没答应这桩婚事。   “瑶姐姐为什么没有答应?”苏锦萝已吃完一盅鸽子汤,正靠在缎面靠枕上小憩。   “这事,王妃便要去问你的瑶姐姐了。”陆迢晔慢吞吞道。   苏锦萝觉得有理,当即便让雪雁安排马车,往城西李宅去了。   外面雪天路滑,马车驶的很慢。当苏锦萝到时,天色已擦黑。   正是掌灯时分,李宅内灯火未明,昏暗一片,隐隐有哭闹声传出来,凄厉震耳的可怕。   苏锦萝提裙进去,就见李飞瑶坐在石阶上,屋内杯盏碗碟尽数被砸的粉碎。李夫人手持白绫,叫叫嚷嚷的要上吊,被几个丫鬟拦着,哭的满面涨红。   “瑶姐姐,这是怎么了?”苏锦萝近前,面色担忧。   听到苏锦萝的声音,李飞瑶缓慢抬眸,看到人,怔怔的开口道:“你来了。”   “瑶姐姐……”   李飞瑶的面色不是很好,苍白的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红通通的似是不知道哭过多久。   屋内,正闹的厉害的李夫人看到苏锦萝,双眸一亮,赶紧甩开身边的丫鬟疾奔了出来。   “王妃来的正好。您给评评理,这肚子里头孩子都有了,人家也愿意八抬大轿的迎她进门,可她就是死活不愿意,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嘛,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李夫人哭的抽噎,整个人几乎厥过去。   未出阁的女子,与人有了染,还珠胎暗结。这事若传出去,李飞瑶必定名声尽毁,日后别说嫁人,就是出门,都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李夫人虽说对李飞瑶珠胎暗结的事觉得不幸,但另一方面却也是有些窃喜的。能攀上理国公府的苏清瑜,也算是他们李家上辈子积了德了。可没曾想,这么好的事,竟卡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听李夫人絮絮叨叨一番,苏锦萝算是明白了。李飞瑶不想嫁,李夫人却不愿意,只能以死相逼,让李飞瑶就范。   “夫人,让我劝劝瑶姐姐吧。”苏锦萝开口道。   “好好。”李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道:“劳烦王妃多劝劝。”   苏锦萝点头,亲自将李飞瑶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然后一边与人说话,一边去了一旁厢房。   厢房内既没有炕,也没有炭盆,冷的厉害。雪雁见状,赶紧吩咐随来的小丫鬟端了好几个炭盆过来,又张罗人换了炕上的被褥坐垫等物,搬了脚炉来,替苏锦萝褪了绣鞋垫上。   槅扇上被挂了厚毡子,露出一条缝,用于通风。   单肘撑着炕桌,苏锦萝垂眸看一眼面前飘香四溢的茶盏,声音轻软道:“瑶姐姐,你为何不愿嫁大哥呢?不是我自夸,大哥与瑶姐姐来说,定是个良配。”   李飞瑶敛眉,面色苍白,身形似瘦削了几分。“我知他是个好人,也是个难得的良配。所以娶我,不是委屈了他嘛。”   他们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意,会有牵扯,也不过就是因着她肚子里头的孩子。   如若成了婚,貌合神离,还不如让她一人去尼姑庵内青灯古佛一世来的干净。   苏锦萝自知李飞瑶说的是实话,可现在关键的是她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孩子。苏锦萝也已为人母,她知道,让一个母亲舍弃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有多难。   “那瑶姐姐,你就舍得肚子里头的孩子吗?”   苏锦萝知道,李飞瑶肚子里头的孩子比自己月份小些,现下也许还不能得知他的情况。可母子连心,苏锦萝相信,李飞瑶定是舍不得的。   果然,李飞瑶陷入了沉默。   她若是坚决不嫁,肚子里头的孩子定是活不下来的。   “瑶姐姐,你是不是还没与大哥好好说过话?”见李飞瑶松动,苏锦萝继续道:“我觉着,这事你们两人应当好好谈谈。”   李飞瑶没有说话,苏锦萝看一眼天色,起身道:“瑶姐姐,天色晚了,我不便多留,”顿了顿,苏锦萝又道:“我方才进门时,看到大哥的马车就停在宅子门口,也不知停了多久了。瑶姐姐若是想好了,便请大哥进来坐坐,说会子话吧。”   苏锦萝知道,李飞瑶是不高兴的。李夫人只顾着自家女儿的名声,又贪恋理国公府的富贵,一心想让李飞瑶嫁过去。可她哪里想过,一个女子,失了贞洁,肚子里头又忽然有了孩子,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震颤心慌的事。   如今的李飞瑶孤立无援,唯一的李夫人却只知逼迫她成亲,赶紧将这件丑事掩下来。而且嫁给苏清瑜,也算圆了她让李飞瑶成为人上人的梦。   苏锦萝虽知李飞瑶心里的苦,却无法替她承担。事情已经发生,躲避是没有用的,只能好好的将其解决了。   苏锦萝领着雪雁去了,李飞瑶一人坐在屋内,盯着面前的香茗发呆。   槅扇突兀被吹开,“吱呀”一声后“诓”的一下被拍在墙壁上。厚实的毡子被吹落,砸在地上。屋外飞雪嚎天,细碎的盈雪飘忽而进,卷起一阵朔风。   庭院内黑洞洞的,隐约能看到苏锦萝穿行在房廊下的纤细身影。   雪雁提着手里的红纱笼灯,小丫鬟撑着油纸伞,一边替人遮蔽风雪,一边引路。   苏锦萝披着艳红色的大氅,带着白边红色的雪帽,小心翼翼的踩过石阶,出了李宅,然后缓步行到苏清瑜的马车前。   “大哥?”   马车帘子被打开,苏清瑜坐在里头,看不清神色,只能透过马车前挂着的那盏风灯,看到下颚处冒出来的青涩胡渣。   “萝萝。”苏清瑜开口,声音沉哑。   苏锦萝仰着脑袋,露出一张瓷白小脸,养的极好。“我方才去瞧了瑶姐姐,她心绪不大好。这事本就不是你们两人的错。”   错就错在,命运弄人。   “嗯。”苏清瑜难得对着苏锦萝话少了。他点头,道:“天色晚了,你快些回吧,当心身子。”   “好。”苏锦萝转身去了。她坐上青绸马车,看到跟着爬上车的雪雁,突然叹息一声。   其实她与陆迢晔那厮成亲时,也哪里有什么感情。每日里睁眼,看到旁边躺着那人,苏锦萝吓得都哆嗦,半夜里常跑到屏风后出恭。   有一次,她因着害怕的不行,半夜里起身了数次,最后累到倦了,不敢上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坐在恭桶上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正是辰时,陆迢晔那厮已去上早朝。雪雁进来伺候,苏锦萝问:她是何时上的榻。雪雁一脸疑惑的回道:您不是一直在榻上吗?   那个时候,苏锦萝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陆迢晔抱上榻的。   自个儿没睡好的那些晚上,那厮也是醒着的。瞧见她半夜跑的那么勤快,也不知有没有后悔,竟娶了她这样一个“身怀有疾”的女人回来。   想到这里,苏锦萝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真是没注意过那个时候陆迢晔的面色,毕竟她只听到那厮的声音就腿软,恨不能一辈子挖个洞躲在里头才好。   现在想来,那厮的神色必是十分不好看的。   雪雁见状,奇怪道:“王妃,您笑什么呀?”   苏锦萝摇头,摆正面色道:“没什么。”   戌时三刻,苏锦萝回了静南王府。   府内,灯火通明,从垂花门处至房廊、明厅、正屋,一排溜挂着七彩流穗的宫灯。廊檐内外,两边游廊罩棚,那些灯的花样更是繁多。面料有羊角、玻璃、丝绸等,上头或绣、或画、或扣,整整挂满一廊。   苏锦萝看的目不暇接,她小跑步上去,伸手拿过一盏兔子灯拎在手里甩了甩,然后道:“这些灯是哪里来的?”   苏锦萝老是嫌弃陆迢晔的静南王府老气,没什么生气,但自个儿又懒的摆弄。没曾想,今日一回来,竟瞧见了这些东西。   “是王爷吩咐挂的。”玉珠儿捧着手里的铜制手炉,递给苏锦萝,又替她将身上沾湿的大氅换了,然后才道:“王爷正在后罩房呢,王妃可去瞧瞧。”   苏锦萝将手里的兔子灯塞给玉珠儿,迫不及待的便去了。   后罩房内,点着一盏琉璃灯。   陆迢晔正在调试新做好的一架木床。   这是一只很小的木床,四面围栏,交趾黄檀的木料被打磨的很细腻,一点毛刺都不见。上头挂着一串珠子,被轻轻拨弄,发出清灵而悦耳的声音。最妙的是,这木床与旁的木床不同,它下头是拱形的,能来回摇动。细看,最下头还有四个凹槽。装着轮子,能被推的颠颠的跑。   “这是什么床?”苏锦萝过去,声音惊喜。   “给孩子做的。”陆迢晔装好轮子,将床推过去。“如何?”   “你若不是王爷,就凭这手艺,一定能养家糊口,成为一代大师。”苏锦萝抚着下颚,歪腰俯身的上下打量这张床,然后凑到男人身边,小小力的扯他的宽袖。   “这床真好。我也想要一只。”   小妇人仰着小脸,露出一截粉颈,面颊被外头的风吹得有些冷,却泛着红晕,贴在他的胳膊上,轻蹭着。小鼻子小嘴的瞧着精细又可怜。   “想要?”陆迢晔一挑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有些深。   “要。”苏锦萝点头如捣蒜。   “来。”男人伸手牵过她的小手。苏锦萝抱着怀里的手炉,乖乖跟着。   陆迢晔带着人走到一张椅子前。这椅子颇有些奇怪,下头也是拱形的,却又长着八只脚,又大又宽。   陆迢晔踢了那椅子一脚。椅子摇动起来,上下、左右、前后,皆进退自如。   “这张如何?”男人脸上笑意更深。   “这是什么椅子?真是奇怪。”苏锦萝打量一番,然后撑着身子躺了上去。   椅子上没铺东西,苏锦萝坐上去后只觉一凉,然后便赶紧起身站了起来。   “这椅子,名唤逍遥椅。”男人缓慢开口。   苏锦萝奇怪道:“逍遥椅?哪里逍遥了?”   “一个人自是逍遥不起来,只有两个人一道,才最是逍遥快活。”陆迢晔抬手捏住苏锦萝的耳垂。小妇人脸上红晕渐消,小脸白生生的立在那处,眼睛水雾雾的就似盛着一汪清泉。   陆迢晔俯身,贴在苏锦萝耳畔说了几句话。小妇人顿时面色涨红。   男人轻笑着擒住小妇人的唇。   苏锦萝仰着下颚,唇瓣上细腻贴上一瓣微凉薄唇。轻软绵绵,试探着往里去。   今天的陆迢晔尤其磨磨蹭蹭,苏锦萝也不知道他在磨蹭些什么。   软榻上,锦帐下垂。苏锦萝攀着男人的肩膀,声音轻软道:“母亲说,不能的……”   “我是大夫。”男人侧眸,亲啄着苏锦萝面颊,声音沉哑,透着隐忍。“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那你轻点……”苏锦萝软着声音,神思恍然。与平日不同,男人不知是听了她的话,还是没听她的话,磨蹭的厉害。   苏锦萝扭了扭腰,颇有些催促之意。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如何,自怀了孕,苏锦萝便觉自个儿也产生了些这个方面的想法。平日里皆是陆迢晔抓着她做,现下却像是苏锦萝缠着人。   陆迢晔伏在苏锦萝耳畔处,发出一阵轻笑。他一口叼住小妇人的耳垂,声音沉哑道:“别急。”   苏锦萝涨红了一张小脸,使劲的把脸埋进男人怀里。   她什么时候急了……   亥时三刻,雪雁领着丫鬟备上热汤,替苏锦萝将身子收拾干净。陆迢晔被明远唤出去,说是有人相见。   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找他?   苏锦萝从净室里出来,听到雪雁的话,神色奇怪的透过槅扇,往书房里瞄了一眼。   书房内,明远上茶。   来人不是别人,竟是管上虞。   “管大人前来,不知有何要事?”陆迢晔一脸餍足的靠在太师椅上,身下垫着鼠皮貂,手中捧着香茗。   反观管上虞,身下坐着的是冷板凳,连口茶也没的吃。他穿薄袄,整个人冻的厉害,连凳子都只敢沾一半。   “王爷,臣有一要事。”管上虞舔了舔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急赶过来,一路上吃了一肚子风雪,喉咙又痒又疼的。   “王爷一定会感兴趣的。”管上虞又加一句。   陆迢晔不紧不慢的吃着茶,道:“管大人怎么知道,本王一定会感兴趣?”   “因为这事,关乎国家,关乎社稷,关乎太后。”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在意。   管上虞惯听陆迢晔君子之名,但自见人第一面,便知这个人不简单。他虽然自诩才思过人,却从未看透过面前之人。   若说他有野心,却不露丝毫破绽。若说他没野心,这么一个身怀才情的人,怎么可能止于此?   “是关于,大皇子意欲谋反一事。”管上虞神色郑重的说完,却见眼前之人面色如常,连一点惊诧都不露。就像他方才说的不是谋逆大事,而只是寻常寒暄之语。   “管大人说完了?”   陆迢晔放下手中茶盏,眸色清冷道:“这事本王管不了。管大人还是找能管的了的人去管吧。”   话罢,陆迢晔起身,唤明远送客。   管上虞一脸惊诧的起身,疾步上前拦住陆迢晔,“王爷,新帝是您的亲侄子,这事您怎么不能管?”   “大皇子也是本王的亲侄子。本王手中无权,能管的了什么事?”陆迢晔面露不耐。   “臣有一计,只如今皇上不信臣,臣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还要劳烦王爷去递个信。皇上信您,只要您说了,皇上定会信。”管上虞拜了袁新轩为师,就意味着新帝不可能信他。   陆迢晔站定,面无表情的垂眸。   管上虞继续道:“只要将方淼和镇国侯府的老侯爷招回来,皇上局势方能稳。”   陆迢晔勾了勾唇角,看向管上虞的视线又深了几分。   “管大人所言甚是,明日本王就上奏陛下。” 第90章   腊月岁终, 新故交接。   大皇子一脉被新帝连根拔起,逐出皇城, 永禁入内。苏清瑜、苏容瑜、管上虞等年轻朝臣被一一提拔, 在朝廷中占一席之地。新帝之势渐稳,对陆迢晔这位雪中送炭的智囊四叔更是敬重。   静南王府内,连廊宫灯,厚毡绵雪。   苏锦萝坐在炕上,身上盖着猩红毯子, 手里端着新鲜软糯的腊八粥, 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素白的氤氲热气生腾而起, 软绵绵的覆盖住那张巴掌小脸。纤细睫羽轻颤,楚楚可怜的好看。   陆迢晔打开帘子进来, 身上披着厚实大氅,发上、身上带融雪,看到坐在炕上苏锦萝,修长眉目轻蹙, 声音清冷道:“怎么还在吃?院子里头走过一圈了吗?”   苏锦萝放下手中腊八粥,乖巧点头,一双眼水雾雾的干净。   陆迢晔拢袖上前, 走至榻边,蹲身下去, 捡起苏锦萝随意褪在榻台上的一双绣花鞋, 翻开鞋底瞧了瞧。只见那绣鞋底面干干净净的, 连一点子水渍都不见。   “雪雁方才给我换过了,那双脏的已经拿出去了。”苏锦萝见状,赶紧辩解道。   陆迢晔起身,抿着唇瓣,神色不明。   苏锦萝暗咽了咽口水,然后觑看人一眼,声音呐呐道:“好嘛,我是还没走过,不过我等会子就去了,等我吃完这碗腊八粥……”   陆迢晔转身,打开厚毡,将外间的雪雁唤进来,冷着一张脸道:“一天一圈,一定要走。还有每日里的吃食,不能王妃想吃什么,便给什么。”   “是。”雪雁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陆迢晔敛眉,继续道:“今日便罢了,明日开始,若是被我发现你欺上,就自个儿去领罚。”   “是。”雪雁颤着声音应了。   苏锦萝趿拉着绣鞋下榻,走到陆迢晔身边,声音糯糯道:“你做什么吓唬雪雁?”   陆迢晔侧眸,看苏锦萝一眼,俊美面容之上未见笑意,只那样清清冷冷的站着,盯着人看,苏锦萝立时就缩紧了小脖子,气势全消。   这人真是越发可怕了。   “走吧。”沉默片刻,陆迢晔牵过苏锦萝的小手,带着人至木施旁,取下大氅替她披在身上,又细细戴上雪帽。   雪帽面料为缎面红色,外围一圈白狐毛,毛茸茸的几乎遮住苏锦萝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圆溜似猫眼,氤氲水雾,勾着眼尾。   陆迢晔垂眸静看片刻,突然俯身在那双眼上落下一吻,轻柔细腻,带着怜惜。   苏锦萝眨了眨眼,纤细睫毛刷过男人细薄唇瓣,留下一阵酥麻触感。   陆迢晔箍在小妇人腰身处的手渐渐收紧。   苏锦萝难受的嘤咛一声,陆迢晔这才恍惚着将人放开。   屋外絮雪漫天,庭院房廊上皆是素白皑色。连廊下的宫灯迎风摇曳,积着一层薄薄落雪,七彩流穗沾着冰渣子,有些褪色。   苏锦萝揣着怀里的手炉,颠颠的跟在陆迢晔身后。   大屋前挂着那只鹦哥儿,正在笼子里头撒欢。四只小兔子长的跟香香和奔奔一样大了,奔奔的肚子有些鼓,似是又有了小兔子。   见苏锦萝出来,六只兔子呲溜一下就都围了上来。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生恐踩到了这些小毛团。   前头穿廊处,绕进来一个人。明远低着脑袋,疾步过来,将手中请柬递给陆迢晔,道:“爷,理国公府来的请柬。”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伸手接过,只瞥一眼上头的字,便递给了苏锦萝。   苏锦萝喜滋滋的接过,拆开,是李飞瑶和苏清瑜的请柬。   李飞瑶的肚子里头有了孩子,所以这场婚事办的比较急,日子定在了开春,大致还有三个月。   看完手中请柬,苏锦萝突然想起方婉巧和苏容瑜的事来。自上次请了孙老先生和瑞隐士,还有陆迢晔去鉴别那张婚书,这几日都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方姑娘那处如何了?”苏锦萝拉扯着陆迢晔的宽袖问道。   陆迢晔抬手,拨弄了一下躲在笼子里头的鹦哥儿,声音轻慢道:“不知。”   苏锦萝歪了歪小脑袋,觉得不大相信陆迢晔的话,正欲再问时,就见有一人急匆匆的自垂花门处赶进来,风雪仆仆的,有些狼狈。   苏锦萝眼瞧了瞧,待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苏容瑜。   “王爷。”苏容瑜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   陆迢晔立在那处,连眼都没瞥一下。   苏容瑜便自顾自道:“陆府传来方淼身亡的消息,方夫人受惊,提前生产了。现今人命在旦夕,还望王爷伸以援手。”   “方淼死了?”苏锦萝紧了紧怀里搂着的那只手炉,神色惊惧。   “是。”苏容瑜点头,看一眼苏锦萝,又看一眼陆迢晔,最终将视线落回到苏锦萝身上。“王妃,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今次王爷能救方夫人和她腹中胎儿一命,也算是为您,和您肚子里头的孩子积德。”   苏容瑜惯是个会说话的,苏锦萝面露犹豫神色。   现今她最宝贝的是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苏容瑜几句话,就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只是这救人不救人,是陆迢晔自个儿的事,她也不能强按牛吃水。   想到这里,苏锦萝将视线投向陆迢晔。   陆迢晔依旧漫不经心的在逗弄着笼子里头的鸟,面色如常。   苏锦萝看一眼满脸急色的苏容瑜,终于是开口道:“你不去瞧一瞧吗?”   陆迢晔偏头,看向苏锦萝,“王妃希望我去?”   苏锦萝犹豫着点了点头,“毕竟是两条人命。”而且方淼已去,朱翘怜这一对孤儿寡母,该是何等可怜。   自当了母亲,苏锦萝便觉自己也愈发多愁善感起来。   “嗯。”见小妇人抚着肚子,一副失魂落魄模样,陆迢晔终于是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明远备马车。   苏容瑜松一口气,真心实意的朝苏锦萝作揖,表示感谢。   苏锦萝笑一笑,由雪雁扶着在穿廊内来回走上一圈,目送陆迢晔离去。   陆迢晔这一去,就去了好几个时辰。苏锦萝用完午膳,躺在榻上休息。   午后雪停,有日头从层叠云中冒出来。庭院内积雪未消,冷阳初霁。鹦哥儿用那洋腔怪调的声音唤着“冷”,被玉珠儿提溜着拎进了耳房。   屋内,雪雁将槅扇上覆着的厚毡掀起一角,苏锦萝瘫在铺着厚实被褥的榻上,蔫蔫睡了过去。   屋内烧着炕,十分暖和。   苏锦萝身穿小衣,下头一条绸裤,双脚白嫩嫩的搭在榻边,粉嫩脚趾微微蜷缩。   雪雁怕人着凉,特意替她套上了罗袜。   屋内很静,雪雁随身出去,关紧房门。   苏锦萝睡的酣沉,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陆迢晔披着大氅,悄无声息的进来。   素娟屏风后,小妇人依旧在睡着,槅扇半敞,有暖阳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在脸上,暖融融的舒服。   外头穿廊处远远走来一人,透过槅扇,看到躺在榻上的苏锦萝,不自禁走近几步,那双重瞳在日光下晦暗又深沉。   大皇子的势力被顺利铲除,连带着还巩固了自己的势力。现今的陆友孜是志得意满的。朝堂上下,遍布他的心腹人手,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苏清瑜、苏容瑜等人,也在朝内站稳脚跟。太皇太后入皇庙,潜心修养,前朝后宫,再无隐忧。   只除了今日传来的方淼死讯。可令人高兴的是,方淼虽死了,罗延规却被降服了,归根结底,还是苏清瑜安插在罗延规身边的眼线和牙兵争气。   上天对他是怜惜的,失了一个方淼,便立刻给他送来了一个苏清瑜。   陆友孜只觉自己眼前,是那大好江河山海,再无人能阻他的位置。   溯风卷着廊下宫灯上堆积的细雪,飘入陆友孜领口,顺着肌肤往下滑。陆友孜被那冷意冻的哆嗦了一下身子,然后往前迈一步。   有股股暖意从槅扇处冒出,陆友孜的腹部贴在槅扇边缘,深深吸一口气。香甜的熏香味弥散在口中,让人止不住的神思迷惘。   庭院内悄静无声,屋内、屋外,无人烟。   陆迢晔目不转睛的盯住苏锦萝,视线从她那段纤细粉颈往下滑,落到被秋香色被褥覆盖住的纤细身段,再往下,是那一双纤细玉足,套着罗袜,小巧玲珑。   小妇人似是睡的热了,轻蹭了蹭自己的脚,便见那双套在玉足上的罗袜轻缓落下,掉在玉砖上,素白洁净,却比不上那只玉足给人的冲击力大。   秀女已在招选,陆友孜也已纳了几个看着顺眼的人入后宫。但不知为何,再瞧见眼前的苏锦萝,他依旧抑制不住心内的那股子触动之情。   这个小妇人,于自己是有救命之恩的,所以他应当要知恩图报才是。   陆友孜的视线太过炙热,苏锦萝霍然惊醒。她偏头,看到立在槅扇前的人,因为背对着光的关系,一下看不清脸。   苏锦萝迷迷糊糊的唤一声,“爷?”   软绵绵的声音,带着睡醒后的旎侬沙哑,陆友孜只觉心口一荡。若这声“爷”,真是唤的他,那该多好。   “萝萝。”陆友孜开口,这两个字,滚在舌尖,吐出去的时候只觉心口紧张又畅快,就似淌着蜜汁一般,让人舍不得吞下去。   听到声音,苏锦萝一个哆嗦,立时起身。她睁着一双眼,看向站在槅扇处的人。日光突掩,陆友孜那双重瞳越发明显。   “陛下?”苏锦萝喃喃出声,似是十分诧异。   陆友孜暗咽一口口水,双手撑在槅扇上,后背被宫灯上落下来的雪水打湿,在明黄色的大氅上留下一片深沉水渍。   苏锦萝蹙眉,躺在榻上没有动,只悄悄的将自己的双足缩了回去。   她的衣裳都挂在木施上,身上只一套入睡时的贴身小衣绸裤。若贸然下榻,必不雅。   见陆友孜依旧站在那处,眸色怪异,苏锦萝忍不住道:“烦请陛下替我关下槅扇。”   苏锦萝自觉自己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这人却像是根本没听懂一般,依旧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陛下?”苏锦萝再唤一句,小脸皱成一团。   陆友孜恍然回神,脸上带笑意。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声音愈发柔和了几分,“萝萝想说什么?”   苏锦萝的秀眉蹙的更深,她道:“陛下,您不该如此唤我。”虽苏锦萝自觉自己的语气已十分严厉和厌恶,但在陆友孜听来,这声音细糯软绵,比他前日里用的红豆糕还要再甜上几分。   “朕,还未感谢萝萝先前的救命之恩。”   在陆友孜落难时,苏锦萝是唯一出手相救的女子。她不知自己身份,不知自己地位,却依旧救了他。陆友孜觉得,这便是缘分使然。   若不是她已嫁给四叔,按照苏清瑜如今地位,他可以娶她做皇后,让她成为一国之母。   想到这里,陆友孜便有些激动。   “我早已忘了此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苏锦萝面露不耐,但陆友孜却依旧饶有兴致的抓着她不放,絮絮叨叨的说话。甚至四处看过后见四下无人,便翻过了槅扇,进了屋。   “你做什么!”苏锦萝面色大惊,小嗓子吓得尖利。   陆友孜也是一惊,慌张上前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   苏锦萝使劲挣扎,却哪里敌得过陆友孜的力气。   “萝萝,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愿意嫁给四叔的。你若是后悔,我可向四叔讨了你,给四叔赐其她的美人。”   陆友孜如今身为一国之君,早已忘记了先前一身狼狈前来恳求陆迢晔的事。做了皇帝,野心膨胀,他自觉,这世上,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张口就能来。   “唔唔唔……”谁要你这个臭混蛋!   苏锦萝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她蹬着腿儿,眼尖的瞧见那慢条斯理从素娟屏风后走出的陆迢晔。   男人身上披着大氅,里头一件月白色缎面长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手持利剑。明明应当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但此刻面色却阴冷狠戾的可怕。尤其是那双眼,沉着暗色,就像六月压天的黑云,阴沉的吓人。   苏锦萝认得那把剑,那是挂在他们屋内墙壁上的剑,是陆迢晔每日晨间练剑用的剑,也是上辈子将她抹了脖子的那柄剑。   榻上,陆友孜隔着一层厚实的秋香色被褥,压在苏锦萝身上,只觉满鼻香甜,满怀香软,恨不能把人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他想起前几日刚刚临幸的那个宫女,长相虽不是最好看,但难得的是那身细皮嫩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可眼前的小妇人,浑身皮肉,比之那宫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迢晔捂着苏锦萝的嘴,指尖触到那绵软触感,只觉心神荡漾。   “萝萝,只要你愿意,我立刻便能与四叔去提这件事。当年,若不是父皇下旨赐婚,四叔定也是不愿意娶你的。”   苏锦萝眸色一怔,想起那个时候,陆迢晔好似真的是被理国公和大哥赶鸭子上架的。那个时候,她也是不愿嫁的,可没法子,不嫁这厮,她就得入宫嫁给皇帝,而且那圣旨来的太快,苏锦萝根本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正在苏锦萝发愣间,陆迢晔站在素娟屏风旁,用手中棉布,慢条斯理的擦拭干净那柄利剑,然后面带笑意的开口道:“皇上好兴致。”面上虽笑,男人眸中却深沉如寒潭,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身后的声音虽带笑,却透着股阴冷嘲弄,还有不容忽视的杀意。   陆友孜一愣,转头,还没看清楚,就觉胸口一痛,被人当胸踹下了榻,滚在地上,撞到槅扇下的花架子。   花架子上置着一只白玉瓶,瓶内是一枝今日新剪的梅花,养着水,凝着白露。花架子猛的一晃,白玉瓶砸下来,落在陆友孜手边,砸成碎片。阴冷的雪水蔓延开来,浸湿了陆友孜明黄色的宽袖。   梅花蔫蔫的躺在白玉砖上,颜色鲜亮。细碎而锋利的碎瓷片飞溅起来划过陆迢晔的臂膀,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头的血痕。滴滴答答的血迹顺着明黄色宽袖蔓延,直至与白玉砖上的雪水融成一片。   陆友孜捂着受伤的胳膊,仰头看向站在面前的陆迢晔。   陆迢晔面色阴狠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细薄唇角轻勾起,手中利剑缓慢扬起,然后慢条斯理的搭在陆友孜的脖颈上。   “四,四叔……”陆友孜抖着唇瓣,似是没想到,陆迢晔竟就站在他身后。而且这副模样的陆迢晔,凶恶如鬼煞,直将陆友孜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这还是他那个被世人称赞歌颂的君子四叔吗?   陆迢晔平而稳的举着手里的利剑,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听闻陛下要赐本王美人?”   陆友孜看一眼搭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剑,暗暗攥紧宽袖。他是皇帝,万人之上,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四叔,也不可能敢弑君!   “四叔,朕知道,您与萝萝是被父皇下旨赐婚的。如今朕可以成全四叔,也希望四叔能成全朕和萝萝。朕与萝萝是两情相悦的,朕希望四叔也定可以找到自个儿的美眷。”   两情相悦?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简直想扒开这个皇帝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她哪里跟他两情相悦了,她悦的是她肚子里头娃娃的爹好不好!   “我,我没有……”苏锦萝连滚带爬的下榻,躲到陆迢晔身后,然后躬着身子钻进他的大氅里,使劲的抱住他的大腿瑟瑟发抖。   “我跟他没关系的,是他硬闯进来的。”苏锦萝噘着小嘴,声音软绵绵的似是在撒娇。   陆迢晔面色渐缓,但搭在陆友孜脖子上的利剑却未挪动分毫。苏锦萝眼尖的看到有丝丝鲜血从陆友孜脖颈处渗出,缓慢滴落,黏腻了衣襟。   “四叔……”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害怕,陆友孜的面色有些白。他颤巍巍的伸手,想抓陆迢晔,却被陆迢晔一脚抵住胸口。修长劲瘦的腿使劲往前一踢,将人按在了粉墙上。   “唔……”地上遍布碎瓷片。陆友孜被陆迢晔拖行着按到墙上,后腰处嵌入数块瓷片,疼的他面色煞白,豆大汗珠从鬓角滑落。   如今这副窝囊模样的陆友孜,睁着一双惊惶重瞳,口不能言,整个人惊惧到恐慌,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半分威仪。   穿廊处传来脚步声,陆友孜看过去,面色一喜。来人是福缘。   福缘穿着太监服,垂着脑袋过来。他长相白净,即便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依旧十分无害。   “爷。”福缘立在槅扇处,看到屋内场景,眸色有一瞬变化,但立刻就平静了面色,道:“方淼的尸首已经处理干净了。”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点头,陆友孜却是浑身一震。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陆迢晔用剑拍了拍陆友孜的面颊,然后突然收剑,用手中绵帕擦了擦上头的血渍,道:“陛下觉得,自个儿这皇位坐的可稳?”   自然是稳的。三皇子被贬为庶民,发配宁古塔。太子被幽静冷宫,在半月前,已被他一杯毒酒迫害致死。大皇子也在出城时,被他派人在途中假装匪患暗杀了。如今剩下两个不成气候的藩王,和一个对帝位全无心思的四叔……   想到这里,陆友孜陡然一震,神色惊惧的看向陆迢晔。   不是他的皇位稳了,而是陆迢晔的皇位稳了!这个人明面上看着是助他登上了帝位,帮他铲除了太子、三皇子、大皇子等人,可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铺路。   因为如果他们还活着,他这个四叔,便不可能越过他们登上皇位。   这个人连夺位,都要名正言顺的做君子。只是这城府诡谲,手段毒辣,又哪里是一个君子能有的?   “明白了?”陆迢晔低笑一声,道:“既然明白了,那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皇兄的遗诏上,写的不是你。”   “你……”陆友孜梗着喉咙,突兀吐出一口血来。   陆迢晔脸上笑意更甚。“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陆友孜捂着心口,怒急攻心,心神惧裂。“你如此处心积虑,只是为了一个皇位?”   陆迢晔扬手,将手中利剑抛挂到墙上,负手于后,声音清冽,语气怅然。“不是我要皇位,是皇位逼着我要它。”   陆迢晔比旁人看的更清楚。即使他再表现的与世无争,但不管是皇兄,还是陆友孜,势必依旧会视他为眼中钉。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古帝王,皆是无情且多疑的。   他们绝对不容许,身旁有陆迢晔这样的人存在。   陆迢晔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与其被动,不如主动。而且看人像棋子似得被自己攥在手掌里把玩,不是件很好玩的事嘛。 第91章   陆迢晔本没想这么早就解决陆友孜, 可没想到,有些人呀,就是这么喜欢自己往死路上撞。碰谁的东西不好, 偏碰他的东西, 而且碰的,还是他的心窝子!真是没眼力见。   男人立在槅扇前,深深吐出一口气。槅扇半敞,满目银霜堆雪。男人远视庭院内那株挂着冰渣子的香槐树, 呼吸之际,满是浓稠的血腥气。   屋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窸窸窣窣的随溯风而入,打在男人的脸上。陆迢晔负手而立, 俊美如俦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深沉,嘲讽,冷意盎然。   “爷。”福缘垂着眉眼,唤道:“陛下他……”   槅扇下, 陆友孜满身鲜血, 早已昏厥过去,不知生死。   陆迢晔捻着指尖的鲜血,看一眼不远处被雪雁搀扶出去的苏锦萝, 道:“送回宫去。”   “是。”福缘应声, 唤了人来。   明远带着几个面生的仆从, 从穿廊进, 轻手轻脚的将人抬上庭院内的马车,溜溜的送出了静南王府,往皇宫去。   “爷。”福缘还未走,他近前,将一封奏折递给陆迢晔。   陆迢晔伸手接过,看罢后冷笑一声。   “沈玉泽?”   “是。”福缘道:“因着军功卓著,沈小侯爷已被加封为龙威大将军,不日便会回城谢恩。”   “来的巧。”陆迢晔单手一扬,那本奏折就被扔到了庭院内的小水坑里。坑面上覆着细碎薄冰,那奏折半身陷进水里,半身露在外头,瞬时就被打湿,模糊了字迹。   “让皇上见,越早见,越好。”   ……   苏锦萝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回去的时候,一切如常。炭盆内置着安神用的百合香,墙边的花几上置着一只白玉瓶,上头是一株新剪的红腊梅。原本沾着血迹的素娟屏风和槅扇皆已被换过,白玉砖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厚毡覆在干净清爽的槅扇、雕花木门四周,遮蔽溯风细雪,鼻息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味。   苏锦萝站在新置换的大理石插屏前,伸手触了触上头岁寒三友的双面雕绣,暗咽了咽喉咙,声音微哑道:“你,没事吧?”   男人正站在插屏后换衣,透过浓郁的熏香,苏锦萝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冷梅香,依旧是那么熟悉。   “无碍。”清冷声音自插屏后传出,陆迢晔敛着眉目走出来,将手中玉带交给苏锦萝道:“替我系个腰带。”   苏锦萝伸手接过那玉带。   玉带质硬,触手温软,上雕四爪蟒龙,与陆迢晔身上的蟒袍如出一辙。   苏锦萝垂眸,小心翼翼的替男人将玉带箍到腰上。   小妇人穿一件宽松袄裙,收胸窄腰的勒出身段,披着大氅,垂着眉眼,露出一截纤细粉颈。双耳上一对玉圆珰,青丝微乱,白嫩小手举着玉带,吃力的围住他的腰。   陆迢晔站在那处,伸手虚扶住苏锦萝颤巍巍的纤细身子。   小妇人埋着头,小嘴轻蠕动,声音极轻,含在喉咙里,根本就没说出来。   “嗯?”男人偏了偏头,发出一个音。   苏锦萝使劲摇了摇小脑袋,然后替陆迢晔将玉带扎好,又替他将衣襟上的扣子系好。   陆迢晔伸手,掐住苏锦萝的下颚,强势的将小妇人的脸掰向自己。   苏锦萝眨着双眸,小嘴微抿,鸦羽色睫毛轻颤。一副想说话,却又不愿意说的模样。   陆迢晔蹙眉,道:“我以为,这些事你早已经知道。”   在陆迢晔娶苏锦萝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小妇人对于他的野心,看的比旁人透彻。而在多次试探下,陆迢晔更加确定,苏锦萝知道她自己迟早会有面对这一天的时候,所以男人并未将今日的事放在心上。   因为这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他的心狠手辣,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十几年的精心部署。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牵扯着整个朝廷,他败,不仅是他要死,连这个小妇人的性命也不能保住。   苏锦萝动了动小嘴,声音嗫嚅,“我,我知道……你不愿娶我……”而如今这人,不日便要当皇帝了,自然再瞧不上她。   听到苏锦萝的话,陆迢晔的面色有一瞬怪异。片刻后,男人脸上阴霾尽消,显出一抹笑,透着揶揄。   他还以为这小东西是在纠结陆友孜的事,却没曾想,竟是在想这事。   “你,你若是想抛了我,那,那我……”小妇人低着眉眼,目光灼灼的盯住自己的肚子,霍然起身,一手指向那柄挂在墙上的利剑,一手点在陆迢晔心口,声音软绵绵的道:“我便杀了你。”   苏锦萝自觉自个儿说的已十分气势汹汹,但男人的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   苏锦萝蹙眉,一本正经的道:“我没有在说笑。”   “好。”陆迢晔笑着应声,靠在身后的插屏上,饶有兴致的盯住苏锦萝看。漆黑暗眸之中透出一股深沉的宠溺。   看到男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苏锦萝抿着唇瓣转身,绕过插屏,踮脚去取墙上挂着的那柄剑。   剑挂的太高,苏锦萝没够着,她坐看右看,看到不远处的一张玫瑰椅,立时弯腰将其拖了过来,然后提裙踩上去,成功将那柄剑取了下来,   剑很重,苏锦萝刚刚拿下来,就被拽的一脱手。   “砰”的一声响,剑砸在木桌上,发出一阵沉闷声响。   苏锦萝被唬了一跳,她低头一眼,只见那木桌上已有被利剑划开的痕迹。暗咽了咽口水,苏锦萝转身,吃力的举着剑指向陆迢晔,却不敢走近,只软糯糯的板起瓷白小脸重复道:“我不是在说笑。”   “嗯。”男人继续点头,但在苏锦萝看来,却十分敷衍。   苏锦萝觉自己已十分严肃,连剑都取下来了,男人却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一点都瞧不起她。   想到这里,苏锦萝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子力气,瞬时就将剑举了起来,然后气势汹汹的向前几步,搭在陆迢晔脖颈处,挺胸抬头道:“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若不要我们母子,那我们母子也不要你。”   脖颈上被架了一柄剑,男人却一点都不慌张。   他依旧闲闲的靠在插屏上,掂着脚,看向苏锦萝的视线带着笑意。   “你别笑了。”苏锦萝跺脚,连带着手里的利剑都往前挤了两分,贴在陆迢晔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看到那血,苏锦萝一顿,瞬时扔了手里的剑,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陆迢晔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脖颈,指尖黏腻,带着刺痛。再抬眸,小妇人吓得面色煞白,站在那里就像是傻了似得。   男人低笑出声,上前,走至苏锦萝面前,将指尖上的血擦到她的唇瓣上。   小妇人苍白的唇立时就变成了妖冶的红。红唇撩人,男人一点都不觉脖颈上的痛感,喉结滚动,只看的有些痴。   自怀了孕,小妇人身上的女子风情便越发成熟。眉梢眼角,皆是暧昧情意。陆迢晔时常瞧着,恍惚间,竟也走神。   这小妇人,何时变得这般勾人?   男人由上至下打量人。一身白皮,粉光细腻,惹人遐想。小鼻子小嘴的,瞧着小巧精致,尤其是那双眼,水雾雾、泪蒙蒙的干净,可偏偏那眼尾是勾着的,透着股桃瓣氤氲,媚色横流。   陆迢晔面色不变,神思却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看到那戴着雪帽的小姑娘,站在皑皑白雪之中,一身艳红大氅,犹如雪中娇艳盛开的红梅,纯洁无瑕。而如今,这枝红梅因为自己染上了颜色,娇媚惑人。   想到这里,男人就觉胸腔内被涨的满满的。这枝红梅,是专属于他的红梅,任何人想染指,都不行。   满浸柔意的眸色瞬时凌厉起来,但落在小妇人唇上的手却愈发轻柔。瞧上片刻,竟是带上了痴色。   感觉到唇上温热的触感,苏锦萝立时回神,紧张的踮起脚尖就伸手去捂陆迢晔的脖子,“你,你有没有怎么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都没想到那剑这么快。   豆大的泪珠子从水雾雾的眼眸中滚出,滑过香腮,浸入粉颈。   “怕是要死了……”死在你身上。   男人俯身下来,将脑袋搁在苏锦萝的脖颈处,呼吸之际闻到那股子香软的味道,微闭上眼,深深吸上一口,满腔沁脾。   苏锦萝哭的更急,一抽一抽,万分可怜,她喃喃道:“只是一道小口子,你别想骗我。”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哭腔,十分惹人怜惜,但听在耳中,更有一种想将人愈发再欺负狠一点的恶劣意思。   “既知我是骗你的,那你又哭什么呢?”抚着苏锦萝的小脑袋,陆迢晔唇角轻勾,细细的亲着她的耳垂。一口叼住那只玉圆珰,就一道卷入口中细舔。   苏锦萝哭的抽噎,根本就停不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瞧见男人脖子上出了血,整个人就慌的厉害。   “我,我……”   “莫哭,对孩子不好。”贴着苏锦萝的耳畔,陆迢晔沙哑出声。   苏锦萝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哭腔。   “真是长不大。”陆迢晔单手扶住苏锦萝的腰,另一只手搭住她的肩,反身将人按到插屏上。   苏锦萝吸着小红鼻子,背靠在插屏上,根本不敢抬头。   陆迢晔也不逼她,只俯身,凑过头去瞧她。   “我的王妃果真是与众不同,吃起醋来都惊天动地的厉害,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最后那句话,男人说的很轻,但苏锦萝却还是身子一抖。   她知道这个人最终会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可真到了那么一天的时候,苏锦萝心里头还是虚的很。   “怕什么?方才瞧见我杀陆友孜你都没怕。”这件事,也在陆迢晔的意料之外。他本想着避开苏锦萝将事情解决,但当时确是有些失了理智,只瞧见那陆友孜趴在小妇人身上,就恨不能立时将人的脑袋给割了。   不过好在,在瞧见苏锦萝那双水雾眼眸时,男人理智回笼,虽未当场割了陆友孜的脑袋,却还是忍不住在人身上戳了几个无伤大雅的洞。   “陆友孜是陆友孜,你是你,是不同的。”小妇人眨着眼睫,声音旎侬。   “哪里不同?”男人紧追不舍。   苏锦萝抿着唇瓣,不说话,但在男人执着的目光下,还是涨红了小脸,声音细细的道:“如果是你,我会心疼。”   “心疼?”男人重复一遍,视线落到小妇人胸前。   注意到陆迢晔的目光,苏锦萝赶紧转身,侧身贴在插屏上,面色涨的更红。这个人往哪里看呢?   “可真是心疼?让我摸摸疼的可厉害。”   “你,你怎么这样不正经。”苏锦萝将自己护的更紧,羞赧的瞪向男人。   男人挑着眉,勾着唇,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冷静支持的清冷模样,浑身满是风流气。   “小娘子可是害羞了?”若非手里缺了一柄折扇,苏锦萝现下就是在街上硬生生被纨绔子弟调戏的可怜小妇人。   “你才害羞了呢。”苏锦萝霍然抬头,梗着小脖子。但在看到陆迢晔沾在衣襟边缘处的血迹时,心里一虚,想着,若是只摸摸,那也是可以的,反正也不是没有摸过。   “王妃放心,”敲了敲苏锦萝的小脑袋,陆迢晔收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眸色渐深,语气微哑道:“王妃以为,本王不想娶的女人,区区一道圣旨,能拦得住?”   这是,什么意思?   苏锦萝一脸怔愣的眨了眨眼。   见小妇人一副蠢模样,陆迢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锦萝恼羞成怒,挥起小粉拳,使劲的砸在陆迢晔胸口。“你别笑了……”   被这厮一笑,苏锦萝才顿悟,明白过来这人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当时这人会娶她,并不是因为那道圣旨?   “不是圣旨,那是因为父亲和大哥的关系?”砸完人,苏锦萝又觉后怕,赶紧顺势又替人揉了一把。   陆迢晔受用的欠了欠身,纤瘦却紧实的单臂压直,将人挡在插屏边,然后伸手往她脑袋上又是一敲,无奈叹息一声。   “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你才蠢呢!就烦你们这些说话绕绕弯弯的人!”苏锦萝噘嘴,使劲跺脚。但不知为何,听到男人的话,她心口“砰砰”跳的厉害。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只剩下最后一个原因了……可,可能吗?这样的一个人,竟真的会瞧上她?   苏锦萝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自己即便变成了理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也依旧只是一个琴棋不通,无霜无尘之人。   像陆迢晔这样的人,城阳郡主那般的人都配不上,就更别说是她了。   “王妃既已猜到,又何必要本王说出来?难不成……”男人俯身下来,白皙指尖点在苏锦萝唇上。   苏锦萝下意识舔了舔,触到男人的指尖,嘴里吃进去一股血腥气。   “王妃其实,早已心悦本王?”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苏锦萝原本的绯红小脸瞬时涨的通红,就像是刚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螃蟹。   成亲这么久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苏锦萝却依旧抵挡不住陆迢晔随意说出的几句轻挑话语。   但今日这句话,却真是将苏锦萝给吓的不轻。   对于陆迢晔,苏锦萝知道,自己是动了心的。因为不管这个人如何的手段毒辣,如何的城府隐深,他依然是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愿意替她洗手作羹汤,愿意替她的孩子亲手打一架床出来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对于女人来说,是致命的。在外,他们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在内,他们万种柔情,皆系你一身。   自成亲后,在相处中,苏锦萝对陆迢晔的恐惧一日日的渐渐磨灭,她慢慢的接受他,虽心中依旧带着惧怕和敬畏,但从那渐不可控制的任性小性子来说,苏锦萝对陆迢晔愈发依赖。   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朝夕相处,暗生情愫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苏锦萝并不觉得羞耻。因为喜欢这厮的人,能从静南王府排到皇城外的郊河边还带拐弯的。   男人长的好看,苏锦萝时常瞧着人出了神,然后被男人嘲笑。   苏锦萝会恼,会羞,却不会生气。后来细想想,她便知道,自己这是陷下去了。可是她不敢说,因为她知道,像这样的男人,不会为女人停留。他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一生追求的东西。   女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辈子中不必须,却一定要的东西。可方才,男人的话让苏锦萝感到心惊的同时又觉心喜。   她攥着一双白嫩小手,紧紧绞着,小心翼翼的道:“你,不是在哄我吧。”   “王妃觉得,这话是在哄你?”陆迢晔抚了抚脖子,将那伤口往苏锦萝面前凑了凑,玩笑道:“这确是本王怕死,在哄王妃呢。”   苏锦萝“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她知道,男人这才是在哄她。   陆迢晔一直都知道小妇人的不安。他自认自己做的已十足明显,可怀中的小东西还是忧天忧地的乱想,实在是让他没法子。   这世上,能让他没法子的人,恐也只有他面前的这一只小东西了。   说的重些不行,说的轻些不管用,就只会跟他掉眼泪珠子。   擦了擦苏锦萝尚挂在粉腮处的眼泪珠子,陆迢晔将其衔到口中,轻尝,然后笑道:“王妃怎么连流的眼泪都是香的。”   “你又哄我。”苏锦萝朝人白一眼。   陆迢晔凑过去,“王妃不信,便自个儿尝尝。”   “我才不要……唔唔……”   苏锦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插屏很大,底座很稳,苏锦萝被压在上头,被亲的头昏脑涨。陆迢晔单臂撑在插屏上,尽量不压着苏锦萝的肚子。   槅扇没关,“呼啦啦”的风从外头吹进来,扬起苏锦萝披散在肩头的碎发。   陆迢晔侧了侧身,挡住那夹带着细雪的朔风。   可即便如此,苏锦萝还是觉得有些冷。她下意识的缩紧身子,钻进陆迢晔怀里。   男人搂着怀里软绵绵的小东西,幽幽叹出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苏锦萝红着嘴,唇角被亲的有些肿,说话时都“嘶嘶”的喘凉气。   “我在等王妃的一句话。”   “嗯?”苏锦萝趴在陆迢晔胸口,白嫩指尖点着他的心口,慢吞吞的画圈。   陆迢晔却不说在等什么话,只俯身下来,贴着苏锦萝道:“王妃可还心疼?”   “不疼了。”苏锦萝立时站直身子,警惕的看向男人,   男人一勾唇,眸色渐深。“若是王妃心疼,我还有别的法子可使。”   “什么法子?”苏锦萝歪着小脑袋,有些好奇这厮想说什么。   陆迢晔脸上笑意更深,他伸手,捻住苏锦萝的唇轻捏。那唇粉嫩嫩、软绵绵的带着糯意,就像是糯米团子似得可口香甜。   自然,味道比看上去更好吃。   “我替王妃吸出来。只愿我自个儿疼着,哪里能让王妃疼。”男人的话说的很轻,贴着苏锦萝的脸轻蹭。男人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再加上刻意压了嗓子,听上去更是缱绻柔情。   苏锦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半响后才道:“你,你刚才已经,已经……”吸过了……那张稍降下去的小红脸又再次出现。   “我觉得,还不够。”陆迢晔垂眸,看一眼苏锦萝胸前。   小妇人有了身孕,吃补的多了,纤细身形略显丰腴,身段更显。尤其今日穿的还是一件窄腰收胸的袄裙,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男人抚着下颚想了想,确是有些时候没办事了。 第92章   除夕大日, 溯雪横飞。龙威大将军沈玉泽率亲兵入皇城。   宽敞街道之上,彩灯连户,晨鸡初鸣。众百姓昂首围观, 远远瞧见一面容艳丽的男子身披红色氅衣,腰系长鞭, 手持银头长枪而来。   冷风卷着白雪,落在男子身上,浸湿那件鲜艳的红色氅衣。男子手握缰绳, 露出半截臂膀, 伤痕遍布,结实修长。男子的年岁看上去不大, 但因着浑身的冷煞寒意,整个人就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罗刹。   苏锦萝坐在马车内, 为避人, 命明远将马车驶入了一旁空巷。   冷风呼嚎,彻骨的寒。苏锦萝拨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上一眼。正前方,那个身骑烈马的男子呼啸而过, 身形挺拔健硕,却依稀可见初时少年的纤瘦明艳。   苏锦萝想起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想起那几大盒的珍珠团子。   短短时间,那个养尊处优的小霸王, 变成了如今不苟言笑的冷面佛。可见, 此次随兵出征, 沈玉泽吃了多少苦, 又受了多少累。   恍惚间,烈马嘶嚎,爆竹鸣响。马车的马被炮仗惊吓到,马车剧烈摇晃起来,苏锦萝捂着肚子,撞到雪雁怀里。   明远握着缰绳,使劲的控制住马匹,可不远处那突然又被点燃的炮仗直将马吓得四蹄乱蹬,马车厢晃的越发危险。   “王妃!”雪雁使劲的稳住身子,用身体护住苏锦萝。   明远吓白了一张脸,用力想稳住受惊的马匹。   他们虽在空巷内,但前头围聚了许多人,将马车出去的路给挡住了。身后的炮仗声越响,马便越发焦躁不安。   “吁……”突然,前方破开一条路。身披红色大氅的沈玉泽持鞭而来,一把扬起,挥断马车缰绳。   马匹奔脱而逃,马车厢重重落下,围观众人惊惶四散。   马车厢内,茶案翻倒,热茶倾淌一地。有滚圆的糕点被压成了烂泥。   苏锦萝捂着肚子,靠在雪雁怀里,惊魂未定。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茶水沾湿的裙裾,稍稍将腿脚挪开,避免烫伤。   “王妃,您怎么样了?可有事?”雪雁一脸焦急的揽着怀里的苏锦萝上下打量,面色惨白,满脸冷汗。   苏锦萝摇了摇头,苍白小脸之上扯出一抹笑,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雪雁再三确认,见苏锦萝真的只是面色有些难看外,便渐渐放了心。   苏锦萝捂着自己还未显型的肚子,缓慢吐出一口气。幸亏平日里她的保胎药一顿也没落下,每日里还会在庭院内兜转几圈,将身子养的不错,不然今日这般,定要出事不可。   “方才外头是谁?”苏锦萝缓过神来,朝马车外的明远问道。   明远站在马车旁,一手扶着马车厢,满身冷汗,双腿都在打哆嗦。若是王妃在他手下出了事,自己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王爷收拾的。   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明远回道:“是龙威大将军。”   龙威大将军?沈玉泽?苏锦萝一愣,慢吞吞的挑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正对上外头那张艳丽面容。   男人手持马鞭,骑在马上,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在看到苏锦萝那张脸时,瞬时一变,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喜色,就连握着马鞭的手都紧了几分。   “多谢大将军相救。”苏锦萝开口,声音软糯,一如初时。   沈玉泽眸心一窒,视线从苏锦萝身上的袄裙落到她的妇人髻上。   雪雁见状,赶紧替苏锦萝戴上了雪帽。方才马车厢一阵颠簸,苏锦萝头上的雪帽落了下来,软哒哒的搭在肩头,露出一截纤细粉颈。   她没有披大氅,身上一件藕荷色袄裙,略宽松,勒着胸,盘腿坐在马车厢内,小脸微白,红唇白肤。纤细白嫩小手搭在雪雁臂弯上,垂着眉眼,双眸水雾凝泪,细散青丝被溯风卷起,纤细身形因为冷,稍稍蜷缩起来,小小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的紧。   “你嫁人了。”沈玉泽压着声音,说话时眸色微眯,整个人气势上涌。   苏锦萝拉了拉头上的雪帽,挡住外头呼啸而进的溯风。雪雁见状,赶紧拉过马车帘子将人挡了起来。   这不挡还好,一挡,沈玉泽便看到了那印在马车厢上的车徽。   静南王府?   “你嫁给了静南王?”沈玉泽咬着牙,满脸不可置信。   雪雁皱眉,道:“大胆,不得对王妃无礼。”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沈玉泽这般说话,确是十分下苏锦萝的颜面,即使他现下是皇城内风头正盛的龙威大将军。   “王妃?”沈玉泽赤着双眸,看向苏锦萝,一口白牙咬的“嘎吱”作响。   “我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嫁人?你是怕我死在战场上吗?”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沈玉泽怒盛,一甩手里的马鞭,劲风飞过,苏锦萝面前厚实的马车帘子瞬时被横切落下。   “你做什么!”雪雁大声呵斥。   沈玉泽握着手里的马鞭,双腕竟在微微颤抖。他瞪向苏锦萝,声音沙哑有力。“你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信吗?”   “信?”苏锦萝神色懵懂的看过去。   沈玉泽一脸的怒色,将那张原本就艳丽的面容更是衬得张扬了几分,这份熟悉感让苏锦萝心中微微触动。   “将军。”远远传来沈玉泽亲兵的呼唤声,沈玉泽咬牙看一眼前方混乱的人群,再看一眼苏锦萝,终于是牵引着缰绳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日后有的是时间能收拾这只珍珠团子。   沈玉泽绝尘而去,苏锦萝坐在只余一架空荡荡的马车厢内,神色怔忪。   刚才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信?   “王妃,奴才再去套匹马,烦请王妃先入茶社,等奴才片刻。”明远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茶社。   茶社内人不多,毕竟是除夕日,家家户户皆在炕上歇着,就连店铺都没开几家。   苏锦萝顺势看一眼,然后点头,披上大氅,戴上雪帽,由雪雁搀扶着下马车。   要了一间茶社内的雅间,苏锦萝坐在槅扇前,正对着不远处挂满白绫的文国公府。   正是除夕大日,整个皇城内皆是一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相,只有文国公府依旧挂着白绫,因为方淼的丧期还没有过。   “雪雁,方才那龙威大将军说的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苏锦萝捧着手里的茶碗,轻抿一口里头的热茶。   雪雁摇头,压着声音道:“王妃,奴婢觉得,就算以前这龙威大将军真给您写过信,这也是过去的事了。您现在贵为静南王妃,实在是不宜与龙威大将军牵扯过多。”   雪雁是在变相的提醒苏锦萝,她如今是有夫之妇。   苏锦萝点头。她自是明白这事轻重的,只是她怕陆迢晔那厮乱吃醋,若是发起疯来对付沈玉泽该如何是好?明明她与他一点子事都没有,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一番对话,难免被人误会。   “王妃。”雅间的门被敲响,明远垂眸站在门外,道:“马车已备好。”   雪雁伺候苏锦萝将雪帽和大氅披上,下楼,上了马车。   马车内,苏清瑜正携李飞瑶坐在里头。   “大哥,瑶姐姐?”苏锦萝一愣,笑道:“怎么这般巧?”   李飞瑶抽开自己被苏清瑜握在掌心里的手,给苏锦萝递过一个铜制手炉,笑道:“我们刚从李宅出来,要回理国公府,远瞧见明远在挑马,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你的马受了惊。想着反应同路,还不如一道坐了,省的多事。”   苏锦萝今日去理国公府过除夕。陆迢晔尚在宫内陪伴太后,要晚间才会到理国公府内去。   “原是如此。”苏锦萝点头,撩开大氅坐在软垫上,搂着怀里的手炉吃了一口茶案上斟好的奶茶。   “萝萝,听说你的马受惊不小,身子可还好?”苏清瑜从食盒内端出一盘子山楂糕来,置在茶案上。   苏锦萝闻着那酸溜溜的味道,口水直流,径直便取了一块捏在手里,然后声音含糊道:“无事,就是有些被吓到了。”   “那晚间还是让静南王替你把把脉,再开几副安神药吧。”苏清瑜皱着眉,看看苏锦萝,又看看李飞瑶,觉得哪个都不省心。   注意到苏清瑜的视线,李飞瑶瞪他一眼,也拿了一块山楂糕吃。   “瑶姐姐,你近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待晚间王爷来了,我让他替咱们两个都瞧瞧。”   “倒是无碍,只是害喜的厉害,有些食不下咽。”李飞瑶先前是比苏锦萝丰腴些的,可自怀了孕后,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生生给瘦了几斤。   “那我倒是还好。”相比于李飞瑶,苏锦萝可谓是一点子心都没费心,她肚子里头的娃娃安分的紧,从来不吵不闹。   “真是羡慕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李飞瑶靠在缎面靠枕上,捏着手里的山楂糕,也没吃上几口,喉咙里头便有些不适,当即就停下了。   反观苏锦萝,吃了两碗奶茶不说,还用了好几块山楂糕,津津有味的紧。   马车一路从茶社到理国公府,自角门入,先去了李飞瑶和苏清瑜的院子,然后才到锦玺阁。   苏锦萝踩着马凳下马车。锦玺阁门口,早有玉珠儿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久候。   苏锦萝缩着身子穿过垂花门至甬道,入廊下,进大屋。   屋内烧着暖炕,炭盆里加了凝神的熏香。苏锦萝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阵暖风。她褪了大氅、罗袜,盘腿坐到炕上,舒服的叹息。   玉珠儿带着一众小丫鬟端了沐盆、巾帕等物,前来替苏锦萝洗漱。   苏锦萝擦洗了手和脸,褪了首饰,搂着靠枕坐在榻上发愣。   雪雁抱了一床被褥过来,替苏锦萝盖在腿上,细细掖好。   苏锦萝蔫蔫的撑着小脑袋靠在茶案上,蹙着细眉。   厚毡被掀开,玉珠儿提了食盒进来,里头是今日陆迢晔进宫前做的吃食。   “玉珠儿,大哥来了吗?”   “没瞧见人。”玉珠儿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梗米粥放到茶案上,还有一些闲暇时候填肚子的蒸酥点心。   苏锦萝捻了一块果馅团圆饼入口,突然想起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鹦哥儿。“将鹦哥儿提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别把它冻坏了。”   “哎。”玉珠儿应一声,将鹦哥儿提了进来。   鹦哥儿虽嘴碎的,但十分乖巧,即便是出了笼子,也不会飞走。   苏锦萝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鹦哥儿扇着翅膀,踩着两只鸟爪子,颠颠的落到茶案上。   茶案上摆置着苏锦萝刚刚没吃几口的梗米粥。碧盈盈的冒着热气,氤氲间,苏锦萝看到鹦哥儿歪着鸟脑袋,偷偷的往下探。   “喂。”苏锦萝唤一句。   鹦哥儿挺身,张鸟嘴“啊”一声,然后用那双绿豆大的鸟眼睛看一眼苏锦萝,再弯脖子凑下去。   “喂。”苏锦萝又唤一句。   鹦哥儿心虚的直起身子,张嘴道:“啊啊,吉祥如意,吉祥如意……”一边说话,鹦哥儿一边在茶案上绕圈,绕了一圈又回到那碗梗米粥前,弯腰就要吃。   一只修长手掌从旁伸出,掐住鹦哥儿的脖子往上一提。   “啊啊啊,要死鸟了,要死鸟了,啊啊啊……”蹬着一双鸟爪子,鹦哥儿使劲叫唤。   苏锦萝仰头,看到不知何时进了大屋的陆迢晔。男人身上穿着蟒袍,披玄色大氅,从头顶至肩身,满是湿冷潮雪,就连那拎着鹦哥儿的手上都覆了一层薄薄水渍。   “怎么回来这么早?”苏锦萝惊奇道。   陆迢晔垂眸,斜睨了一眼面前的小妇人,声音清雅道:“王妃不喜本王早些回来?”   苏锦萝撑着下颚歪了歪头。“自然是希望的。”   陆迢晔敛眉,紧了紧手,鹦哥儿开始翻白眼。   “哎哎,你快些放开它。”苏锦萝急把鹦哥儿从陆迢晔手里救下来,然后放到鸟笼子里头去。   鹦哥儿受惊不小,拖着它的小被子窝在鸟笼一角,蔫拢着鸟脑袋,一声不吭。   “你都差点把它掐坏了。”苏锦萝心疼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鹦哥儿的鸟脑袋。   陆迢晔撩袍坐到炕上,端起苏锦萝吃剩下的那半盏温奶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嗯?”苏锦萝一边抚着鹦哥儿,一边不在意的应一句。   陆迢晔放下手里的空盏,慢条斯理的捻了捻指尖。“龙威大将军回城,万人空巷。本王听说王妃也去凑热闹了?”   苏锦萝手中动作一顿,她偏头,看向坐在茶案另一边的陆迢晔。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抿着唇,鬓角处结着一点细碎冰霜,水渍渍的闪着光。   “只是顺路碰到了。今日马匹被炮仗惊到,还是龙威大将军救了我。”   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那倒是真要好好感谢他了。”嘴里说的是这话,但男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拢袖,敲了敲茶案面,道:“伸手。”   苏锦萝乖乖的把腕子置到茶案上。   陆迢晔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苏锦萝皓腕上。   男人刚回来,指尖冰凉,苏锦萝下意识哆嗦一下。陆迢晔顿神,收回手,不着痕迹搓了半刻,然后才又重新把脉。   “怎么样了?”苏锦萝睁着一双大眼睛,担忧道:“今日确是被惊到了。”   “无碍,好的很。”陆迢晔收手,指腹擦过小妇人掌心,柔腻一片,带着软香。   苏锦萝把手拢进宽袖内,覆在手炉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今日我听那龙威大将军说,他走时,给我留了一封信,我却是没见着影。”   “哼。”男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苏锦萝捂嘴偷笑,继续道:“我与他,并没什么事。只是那封信不知现今在何处,我怕你误会,所以才先与你解释一番。”   “那封信,被我烧了。”男人垂着眉眼,声音沉稳,正气坦荡。   苏锦萝一愣,对男人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按那沈玉泽的说法,那封信可是他出征前让人稍给她的,所以这人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打上自己的主意了?   见小妇人一副呆愣愣的模样,陆迢晔一拧眉,不怒反笑。“怎么,王妃还想着再续前缘?王妃可莫忘了自个儿说过的话。”   男人伸手,触到苏锦萝的面颊,然后慢悠悠的往下滑,按到脖子,稍用力,就将人的粉颈给半圈在了掌心里。   “王妃曾说过,若是我负了王妃,王妃势要本王死。王妃也记住,若王妃负了本王,本王虽舍不得王妃死,但生不如死的手段,本王可多的是。”男人的指尖掐在苏锦萝细嫩的脖颈上,那里压着脉搏,跳跳的动,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苏锦萝僵着身子坐在那里,双眸睁的大大的,水雾雾的印出陆迢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她真是头一次见到吃醋能吃成这般恐怖的人。   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避开男人的手,然后将怀里的手炉递给陆迢晔,呐呐的软声道:“你的手好冷。”冻的她脖子都僵了。   男人面色一变,取过手炉,揽在怀里不做声。   苏锦萝悄悄凑过去,腆着脸讨好,“你放心,我既嫁给了你,自然是你的妻。”   陆迢晔抚着怀里的手炉,暖烘烘的沾着香气。他背靠下去,双腿搭在榻沿上,凉凉道:“本王自是相信王妃的。”   这模样,哪里像是相信的,更像是恨不能把她栓到裤腰带上关起来。   “那我也是相信王爷的。”苏锦萝拖着那件大被褥,艰难的跨过茶案,小心翼翼的侧趴到陆迢晔身上。   男人没换袍子,身上湿漉漉的冷的厉害。苏锦萝刚刚躺下去,就被冻的一个哆嗦,然后赶紧解开了男人的玉带,扒开外袍,钻进去。   男人里头是一件素色中衣,贴着身子,显出紧实肌肉,暖乎乎的紧。   陆迢晔任由小妇人动作,躺在那里,揽着人的细腰,眸色不明。 第93章   翌日, 天色初霁。苏锦萝缩在烧着火龙的炕上,侧着身子,被男人揽在怀里。   今日的天依旧很冷, 苏锦萝昨晚上睡的热了, 踢了好几次被子, 都被男人给盖了回去。   她嘟嘟囔囔的有些不高兴,身上黏腻似出了汗。   “过会子擦个身子就行了。”男人靠在缎面软枕上, 捏着苏锦萝的小鼻子。小妇人养的极好, 那身子肌肤似又白腻光滑不少, 触在手里, 软绵绵的就像是最上等面粉捏出来的团子。   “你别搂我, 好热。”苏锦萝动了动身子。   她赤着双足搭在男人腿上,起身时小脚蹭了又蹭。   陆迢晔暗眯起一双眼,按住苏锦萝乱动的小身子,“别动。”   “做什么?”苏锦萝仰着小脑袋, 看人一眼,道:“你今日不去上朝?”   “休沐。”男人将苏锦萝的脑袋按回怀里,往覆着厚毡的槅扇处瞧了一眼。槅扇半开, 露出外头庭院一角。覆着积雪,暖阳融融,倒是个好天。   “爷。”屋外,传来明远的声音。   陆迢晔起身, 披衣穿鞋, 顺手替苏锦萝掖好被角。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 小脑袋枕在装了梅花瓣的香枕上,声音软绵绵的透着一点鼻音。   “我今日午膳想吃五彩牛肉丝。”   “嗯。”男人应一句,“自个儿去吩咐小厨房。”   苏锦萝噘嘴,一把扯住男人的宽袖,拉着不放。“我想要吃你做的。”   陆迢晔起身,慢条斯理的拉开苏锦萝的小手,然后穿上木施上挂着的外袍,整理好黑发玉带,道:“今日没空,乖乖呆着。”   “你今日不是休沐吗?”苏锦萝奇怪道。   “太皇太后召见,必是大事。你今儿个就留在锦玺阁内贴贴窗花,剪剪春联,莫出去乱跑,知道了吗?”   苏锦萝不应,在陆迢晔那双渐暗沉的黑眸注视下,终于是蔫蔫的嘟囔一句,“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男人低笑,突然俯身,一把扣住苏锦萝的小脑袋,然后狠狠亲了下去。   “唔……”苏锦萝还没准备好,就被压的喘不过气。她使劲的拍着男人的肩膀,男人不应,长驱直入,气势霸道,直把人弄得泪眼涟涟,这才罢休。   “你做什么呀……”小妇人攥着粉拳,敲在男人胸口。   陆迢晔照着那唇角亲了亲,笑道:“王妃笑起来虽好看,但本王还是最欢喜王妃哭起来的模样,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一大早上的就开始讲浑话,苏锦萝被人弄得羞红了脸,使劲往被褥里头钻。男人的劣根性苏锦萝是最清楚的。白日里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是最喜作弄自己。   偏要弄的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才会偃旗息鼓的罢休。有几次,苏锦萝被闹的烦了,早早歇息,却不想,这人半夜三更的起了兴致,硬生生把她给弄醒了。实在是太可恶了。   但最可恶的,还要属另外一件事。   苏锦萝不知是不是因为自个儿怀孕了的关系,她竟对那档子事开始留恋,甚至想念。有时睡梦中醒了,以为是男人在作弄自个儿,没曾想,竟是一场无痕春梦。   梦境太过现实,苏锦萝还能回味出男人覆着薄汗的身子,和亲热时那霸道强势的唇舌,几乎要将她的小嘴撑破。   初时发现这件事,苏锦萝惊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开始处处避着男人,男人一开始虽蹙眉,但几日后,瞧见她,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直把苏锦萝惊的连眼都不敢对。   后头,苏锦萝憋的狠了,有意无意的开始往男人身边蹭。   但让人惊诧的是,原本恨不能日日缠着自个儿的男人在此刻竟变成了一个不近女色的假和尚。让她看得见吃不着,直馋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除夕前夜,苏锦萝一狠心,一跺脚,在熄灯后,撑着身子就压住了男人。温香软玉在怀,男人却一点都不动心似得,只抚着她的后背笑道:“王妃这般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她不喜欢吃热豆腐,还是吃他这块黑豆腐吧。   苏锦萝难得的主动,只把男人勾的厉害。到最后,小妇人爬着身子要跑,被硬生生逮了回来。   “王妃挑的火,怎么都得把水交够了,才能走。”   苏锦萝捂住小脸,使劲往软枕底下钻了钻。她觉得那几日自己真是愈发不要脸了。不过好在这几日已经恢复正常了。   溯风卷着残雪往屋内钻,男人侧着身子,挡住风口。他伸手捏了捏小妇人露在外头的一只玉耳,红通通、软绵绵的泛着羞涩。   陆迢晔勾唇轻笑了笑。他俯身,隔着被褥覆上她的肚子。“可有觉得不适?”   “没有不适,你快些走吧。”软绵绵的声音隔着被褥,闷闷的传过来,带着明显羞恼。   男人没走,反而撩起外袍,坐到了炕边,掀开被褥一角,往苏锦萝的绸裤上探了探。   “还漏吗?”   一听男人提到这个,苏锦萝埋在被褥里的小脸越发涨红。她昨晚上打了两个喷嚏,没曾想,竟将裤子给漏湿了。   当时苏锦萝吓得厉害,满以为自个儿出了什么事,待陆迢晔回来,面红耳燥的也不知该怎么将这件事讲给他听,还是雪雁厚着脸皮替她说了。   说完后,男人露出一脸了然,然后给她开了一个方子。见小妇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又解释说,这是女子怀孕时常有之态,让苏锦萝不必在意。   当时正是晚间,男人穿一袭月白长袍,立在琉璃灯盏前,面上投下一片暗影,手持书卷靠在槅扇上,身形挺拔,如松如竹,光华似月。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盯着瞧了片刻,想起那时自个儿一见到男人就被吓得尿急的毛病,她还以为这是旧病复发了。没曾想,原是因着她肚子里头的孩子。   肚子里头的孩子渐大,压着下头,稍不甚,便会漏尿。苏锦萝为此觉得羞赧,特让雪雁替她做了几个月事带用,然后又寻着间隙去见了李飞瑶,听人也是这般,才稍稍放下心来。   “哪里有那么快好。”苏锦萝翻了个身,却不敢大动,只挥开陆迢晔的手,声音喃喃道:“你快些走吧,我要睡了。”   昨晚上,那厮不知哪里来的劲,竟是要折腾,苏锦萝没怎么睡好,精神有些不济。   “用了早膳再睡,午膳用过后等半个时辰出去走一圈。”   “知道了,知道了。”苏锦萝敷衍道。   陆迢晔起身,知道小妇人不会听自个儿的,便又与雪雁说了一遍,这才离去。   苏锦萝在炕上没睡多久,便被雪雁半哄半骗的弄了起来,先洗漱吃了早膳,这才又躺回去。   陆迢晔这一去,就去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又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雪,天地一片纯色,屋檐结着冰渣子,婆子正用竹竿子捅,待那水柱子状的冰渣子被打下来,再收拾干净,省的风大吹折了,落到人身上,伤了人。   这若是伤了丫鬟、婆子倒也不妨事,就怕伤的是苏锦萝这等要命的主子。因此,一大早上的,锦玺阁内便格外热闹。雪雁拘着苏锦萝不让她出去,生恐被冲撞了。   苏锦萝坐在炕上,正剪着窗花。   李飞瑶被苏清瑜拘的难受,来她这处串门。   “这一大早上的,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掀开帘子,李飞瑶就冲苏锦萝抱怨。“我后头寻了小厮问,说是驾马进宫去了。这休沐的日子,有什么好进宫的,我瞧着,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苏锦萝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头,然后软声安慰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你呀,总是护着他,都不护我。”李飞瑶歪到炕上,抢了苏锦萝一半被褥盖在腿上。   雪雁赶紧又取了一个手炉来,递给李飞瑶。   李飞瑶捧了,盘起双腿,搂在怀里取暖,继续絮絮叨叨的说话,“我听说那普宁长公主长相甚美,又是个柔顺性子,男人见了都逃不过。”   苏锦萝终于抬眸,正眼瞧向李飞瑶,然后捏着鼻子,怪声怪气的跟雪雁道:“雪雁,这屋子里头怎么这么酸呀?可是哪里的醋缸子打翻了?”   雪雁捂着嘴偷笑。李飞瑶见被苏锦萝取笑了,闹红了一张脸,硬是要在她这处蹭饭。   其实一开始苏锦萝还怕李飞瑶和自家大哥处不好,但听着如今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连醋都开始吃了,自然是郎情妾意,和和美美了。   用过了午膳,苏锦萝听见外头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推开炕旁的槅扇一角瞧了瞧,只见过来的是明远,他满身风雪,立在户牖处,跟雪雁说话,面色是少有的严肃。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偷摸着凑过去偷听。   李飞瑶见状,也跟着走了过去,两个人贴在雕花木门上,模模糊糊的听到外头两人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   溯风卷着细雪,呼啦啦的吹过廊下数盏红纱笼灯。   雪雁点头,拉住明远的手,指了指身后覆着厚毡的雕花木门。   明远会意,越发压低了声音。   两人话罢,明远去寻了理国公,让人闭门封府,谢绝见客。   苏锦萝坐在炕上,见庭院内的丫鬟、婆子依旧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就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雪下的更大,苏锦萝心里头惴惴不安的厉害。她绞着手里的绣帕,有心想寻雪雁进来问一下,但又怕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与其咱们自个儿猜来猜去的耗费心神,还不如将雪雁唤进来问清楚。”李飞瑶果断道。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让人将雪雁唤了进来。   现在的雪雁已不是原来的雪雁,就连玉珠儿瞧见人,都要怵三分。   不知何时,雪雁愈发像明远。除了面相,习惯,更让人觉得惊诧的是手段。雪雁现在不仅是苏锦萝的贴身大丫鬟,更是管事姑姑,就连静南王府内的那些老嬷嬷瞧见人,都要多留三分颜面。   “雪雁,今日明远来寻你,可是有什么事?”苏锦萝捂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   雪雁立在三步远处,面上神色较淡,道:“听说是封宫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封宫?苏锦萝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前几日发生的那些事,心头不可抑制的狂跳。   陆迢晔要开始,夺位了吗?   ……   苏锦萝在锦玺阁内呆到晚间,也没将人等来,却是苏清瑜先回来了。   “龙威大将军意图行刺新帝,被静南王及时发现,现人已被压进天牢候审。”   行刺?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实在是想不出沈玉泽这样的人竟会行刺新帝。在苏锦萝看来,定远侯府是最忠心不过的。先帝在时,他们忠心先帝,先帝去了,他们忠心新帝。   不参与朝政,只知保家卫国,拼死救民。而且沈玉泽此人,最是个心直口快的率真性子。虽有时傲娇些,但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于苏锦萝而来,就像是一团最炙热的火。碰了会被灼伤,但却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这与她对陆迢晔的感情不一样。这不是爱情,是欣赏和激赞。沈玉泽虽是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但他纯粹,干净,跟苏锦萝是一路人,在脏污纳垢的皇城里,活得肆意而洒脱。   苏清瑜见苏锦萝愣愣的不做声,面露心虚,有心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种事上,没有谁对谁错。就算是沈玉泽,到如今地位,手上沾着的血也不会比他们少。   陆迢晔生于皇家,这就注定了他没有退路。   沈玉泽可以除,可以不除,但像陆迢晔这样的人,是不会留任何一点威胁在身边的。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完美,不留一丝瑕丝。不过陆迢晔会留沈玉泽一条路,倒在苏清瑜的意料之外。   “大哥,我没事。”对上苏清瑜那双担忧眼眸,苏锦萝勉强露出一抹笑。她知道,世事残酷,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当她初见陆迢晔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她还是为沈玉泽觉得可惜。   那样大好的一个人。   “放心吧,萝萝。”苏清瑜伸手,轻握住苏锦萝的手,柔声道:“沈玉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军功极高,即便是弑帝,若是想法子,也是可以脱身的。”   “嗯。”苏锦萝心不在蔫的应一句。   苏清瑜见人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叹息一声,继续提醒道:“萝萝,有一事大哥要提醒你。”   “嗯?”苏锦萝回神,看到苏清瑜一副正经模样,当即也端正了态度,神色乖巧的点头。   苏清瑜盯着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看半响,道:“千万别为他求情。”醋坛子会翻。   虽然不太明白苏清瑜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苏锦萝还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苏清瑜伸手,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触到那头轻软发丝,心都软了。哎呦,他的萝萝怎么这么可爱。 第94章   陆友孜死了, 还没当上几个月的新帝,就驾崩了。而这口锅,被扣在了刚刚回皇城, 尚不明白情况的沈玉泽头上。   掌灯时分, 苏锦萝吃了安胎药, 躺在炕上休息。   鹦哥儿被挂在廊下,隔着一窗槅扇, 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雪雁端了温奶来, 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置在洋漆小几上。“王妃, 天晚了, 奴婢替您去将槅扇关了吧?”   “不急。”苏锦萝单臂枕在软枕上, 挪了挪酸胀的身子,目光一瞬不瞬的透过槅扇盯着外头的房廊。   雪雁朝外看一眼,垂花门处黑黝黝的挂着一盏晕黄红纱笼灯,未见陆迢晔身影。   “王妃, 王爷今日怕是又回不来了。”雪雁道。   “嗯。”苏锦萝垂眸,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然后取过一旁的缎面靠枕垫在身后, 让雪雁拿了绣篓子来,继续做那只做了一半的布老虎。   “王妃,王爷吩咐,让您亥时三刻前, 一定要歇了。”   “唔唔。”苏锦萝敷衍的应了几句, 便开始给布老虎贴眼睛。   布老虎的眼睛用的是黑珍珠。黑珍珠上头有陆迢晔抽空给她戳出来的两个小洞, 用来穿针引线。   “王妃。”雪雁替苏锦萝端了盏更亮的琉璃灯来置在洋漆小几上。“当心伤了眼睛。”   苏锦萝点头,手下动作没停。   晚风卷起细雪,吹进暖融融的大屋内。苏锦萝绣完一只眼睛,揉了揉脸,抬眸的时候看到从垂花门处跨步进来的陆迢晔。   男人披一件氅衣,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慢条斯理的过来。廊下挂着宫灯,随风晃动,在男人身上投下层叠暗影。   苏锦萝迅速起身,披衣趿鞋的从炕上起来,出了寝室,拨开厚毡,推开雕花木门。   陆迢晔转过弯,立在廊下逗着鹦哥儿。   苏锦萝钻出去半个小脑袋,立时就被那卷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陆迢晔提了鹦哥儿过来,苏锦萝一手接过那盏兔子灯,一手拎过鹦哥儿,转身进了屋。   陆迢晔拨开厚毡跟进去,绕过屏风,看到那被置在炕上的布老虎。   布老虎只绣了一只眼睛,被扔在绣篓子里,歪着屁股,露出一小截虎尾巴。陆迢晔伸手拿起来,布老虎的眼睛要掉不掉的落下来,被他接在手里,重新按了回去。   “吉祥,吉祥……”鹦哥儿被苏锦萝挂到槅扇上,她拎着手里的兔子灯走到陆迢晔身边,奇怪道:“哪里来的兔子灯?”看模样,好像还是宫里头的东西。   “真宁给的,说是给你肚子里头的小娃娃的。”陆迢晔褪下身上湿冷的大氅,挂到木施上,然后净面洗手,撩袍落座。   苏锦萝摆弄着那盏兔子灯,提裙坐过去。   “你怎么今日回来了?不是说新帝驾崩了吗?”宫里头应当有很多事要忙。   “嗯。”陆迢晔端起苏锦萝吃了一半的温奶将其喝完了,然后靠在炕上闭目养神。   苏锦萝凑过去,看到男人泛青的眼底,显然真是累极了。   既然这么累,怎么还回来理国公府呢?苏锦萝歪着身子,将脑袋搁到陆迢晔的臂弯上轻蹭。   男人睁开眼眸,视线落到苏锦萝身上。   小妇人穿着一件薄袄裙,纤细的小身子贴在他身上,鸦羽色的睫毛长卷怜翘,小腹微微隆起,已有孕态。   “这几日是多事之秋,我不能常回来,你若有事,便唤明远。”陆迢晔伸手,覆上苏锦萝的肚子。   男人的手有些凉,贴在袄裙上,沁出寒意。苏锦萝下意识缩了缩身子,陆迢晔抬手,将被褥盖在小妇人身上,然后将人揽进了怀里。   苏锦萝贴在陆迢晔胸口,白嫩小手抓着布老虎的短尾巴轻捏,小嘴张张合合的,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想说什么便说。”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   苏锦萝抿了抿唇,道:“龙威大将军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置?”   男人眯了眯眼,“王妃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苏锦萝挺起身子,直视陆迢晔。虽然大哥提醒她不要在陆迢晔面前提起沈玉泽,但苏锦萝却还是放心不下这件事。   “龙威大将军既是无罪的,就,将人放了吧?”苏锦萝小心翼翼的道。   男人捻了捻指尖,双眸半阖,眸色不明。   苏锦萝见人不说话,又道:“若是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放,那你寻个由头,换下一条命,也是可以的吧?”   “王妃就这么关心这龙威大将军?”陆迢晔终于抬眸,他直视向苏锦萝,伸手,点了点她的心口,压低声音道:“本王,可是要吃醋的。”   苏锦萝面色一红,她低头,看到陆迢晔点在她心口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腹微厚。她慢吞吞的握上去,往下压了压,然后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能让我安心些。”   陆迢晔敛眉,久久没有应声,直至洋漆小几上的那盏琉璃灯发出“碧波”一声轻响,男人这才低哼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指腹处触到的地方柔软细腻,陆迢晔偏头看一眼。小妇人穿着薄袄,勒出胸前身型,白嫩小手拉着他的手,上半身微微蜷缩,将他的手拢在怀里。   养的确是不错。   夜已深,苏锦萝搂着男人就寝。她将脸贴在男人心口,细细蹭着。心底涌起深深的不安。   陆迢晔伸臂,将人揽进怀里,抚着她微凸的肚子,声音沉哑,“你若再不睡,那就别睡了。”   苏锦萝一个机灵,赶紧闭上了眼。   男人睁开眼眸,就着外头凝雪散出的白光,静静看着怀里的小妇人。   小妇人闭着双眸,小嘴微噘,小鼻子轻皱,眉宇间也蹙着,不知在忧心什么事。   男人轻叹息一声,凑上前,在小妇人的额间落下一吻。而后打下锦帐,闭目合眼。   ……   翌日,天色稍霁,苏锦萝摸着身旁空荡荡的被褥,噘着小嘴翻了个身。   外头的雪依旧落的很急,苏锦萝坐在炕上,盯住槅扇,眸色怔怔。   雪雁打了帘子进来,替苏锦萝换过一个手炉。   “雪雁,替我在后头的家庙里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这几日要住过去。”   理国公府内建有家庙,在主宅的后头。   “是。”雪雁应声,领着丫鬟、婆子去家庙打扫厢房。至晚间时,用一顶小轿,将苏锦萝给抬了过去。   家庙不大,只住了两三老尼姑。   一进去,满目萧瑟,鼻息间能闻到清晰的香烛味,幽幽淡淡的不是很重。地方虽不好看,但胜在清幽、静心。   苏锦萝的厢房内特通了地龙,炕上、雕漆椅上皆铺了上好的褥子,就连青石砖上也铺了厚厚一层白狐皮。槅扇、雕花木门上覆着厚毡,将外头的冷风堵的一丝不进。里面的摆置一应皆是精细物,一看就是今日刚刚挪过来的。   “雪雁,替我在这里弄个香案。”苏锦萝指着素娟屏风后道。   雪雁应声,吩咐婆子搬了一个香案进来,置在一侧素娟屏风后,用小帘隔了。   苏锦萝站在香案前,看着上头的袅袅香灰,双手合十,双目闭合,心中渐平静。   虽然这些事对于陆迢晔来说根本就没用,但能让她求个心安也好。   ……   正月十五,元宵。   太皇太后自皇庙入宫,推举静南王登基为帝,众臣附和。   静南王推拒不得,犹豫再三,终接位。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龙威大将军沈玉泽被削爵,降为庶民。   静南王妃被接入宫,封后位,入主坤宁宫,主持后宫一切事宜。   七月大暑,李飞瑶提前动了胎气,经太医院诊治,平安诞下一子。翌日,苏锦萝紧随其后,在坤宁宫里破了水。听到消息的陆迢晔,穿着龙袍,匆匆从早朝上赶来,亲自接生,平安诞下一女。   金秋白露,群鸟养羞。理国公府内,早已升起炭盆,置着凝神香,槅扇半开。   “还笑,你笑个屁。在肚子里头就给我折腾。天天不想吃饭,后头就肚子疼,还天天吐。人家生那么快,就你折腾,一天一夜才出来。还长的那么丑!”最后那句才是重点。   李飞瑶卧在榻上,指着被置在自己身边的小东西絮絮叨叨骂了许久,过后,将那襁褓捞起来,塞到怀里吃奶。   苏锦萝坐在雕漆椅上,看着李飞瑶,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柔声安慰道:“孩子还小,还没长开呢。大哥和瑶姐姐长的都不差,这孩子定也不会差的。”   “你的小萝卜就长的好看。出来的时候人不大,哭声却亮,这头发黑黑的,脸白白的,唇红齿白的像人家养了一个月的。哪里像我的,黑黑黄黄的,就跟从粪坑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苏锦萝抿唇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萝卜出来的时候确是很好看,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女医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其实李飞瑶生的也不差,甚至比旁人强上许多,只是跟小萝卜一比,是真差了。   小萝卜是苏锦萝给自家女儿取的乳名,大名还没定。   “还有呀,你生完小萝卜,两个月不到就能跑能跳了,哪里像我,还要呆在床上养这么长日子,可真真将人憋死了。”李飞瑶哀怨的叹息一声,然后突然“嘶嘶”出声,伸手把怀里的小东西扯远。   “可是咬疼了?”苏锦萝凑上去看一眼,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瓶药膏来。“这是太医院新调制的,抹在伤口上过几日就能好了,还不易留疤。”   李飞瑶接了,禁不住抿唇怒骂,“若不是那杀千刀的,我怎么会提前生下来这只丑东西。”   那日里,李飞瑶来宫内瞧她,却没曾想,竟看到了在御花园内跟普宁公主说笑的苏清瑜。   这一下子可将醋缸子给踢翻了。   李飞瑶当即没表现出来什么,闷不吭声的回去了。却不想,一到理国公府角门,便哀嚎着肚子疼。   这是憋了一路的气,将肚子里头的娃娃都给憋出来了。   “娘娘,皇上来了。”雪雁立在户牖处,掀开帘子,笑眯眯的朝里道。   苏锦萝面色欣喜的起身,穿着宫装迎出去。   穿廊处,身着龙袍的陆迢晔缓步走来,怀里抱着一个乳娃娃。那乳娃娃缩在襁褓内,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睫毛卷翘,头发黑亮,小鼻子小脸的,与苏锦萝如出一辙。   “快些进来,别将她冻着了。”苏锦萝拉扯着陆迢晔的宽袖,将人带进屋。   陆迢晔慢吞吞的跨步进去,声音凉凉道:“皇后真是偏心,怎么不怕朕被冻着了?”   “你身强体壮的,哪里能跟小萝卜比。”苏锦萝白了人一眼,小心翼翼的接过小萝卜搂在怀里,准备喂奶。   小妇人生了孩子后,身形较之前丰腴一些,穿着窄腰身的宫装,青丝垂髻,隐约透出一股女子风情。举手投足间,媚人的紧。   “让奶娘喂。”陆迢晔制止苏锦萝的动作,将小萝卜递给了奶娘。   “哎。”苏锦萝阻止不及,噘起小嘴,闷闷不乐的道:“你怎么总是不让我喂小萝卜?”   陆迢晔垂眸,盯住人不说话,直盯得人面露心虚,然后才轻启薄唇道:“三更半夜跑出去喂奶的,也不知是谁。”真当他是个傻子哄着呢。   苏锦萝偏头不接话,小心翼翼的扯住陆迢晔的宽袖晃了晃。   男人俯身,闻到小妇人身上甜腻的奶香味,不自禁暗舔了舔唇。   “你去帮瑶姐姐瞧瞧身子。”苏锦萝推拒了人一把。   若不是这厮将小萝卜的口粮都吃完了,她哪里还用得着三更半夜偷偷去喂。   陆迢晔敛眉,穿着龙袍,慢悠悠晃了进去。   苏锦萝探头瞧一眼,赶紧跟着奶娘进左室,把小萝卜抱进怀里好一阵搓揉。   小萝卜吐着泡泡,一双眼黑白分明的浸着水雾。小手软绵绵的握着拳头,在襁褓里挣扎。   “乖,乖。”苏锦萝喜滋滋的抱着小萝卜,声音软绵绵的道:“父皇坏,咱们不理他。”   “皇后好本事,这么早就开始教小萝卜说话了。”身后突兀传出男人的声音,苏锦萝身子一机灵,偏头看过去。   “你,你,你什么时候……”   “你瑶姐姐歇了。”男人眯着一双眼,双臂撑在苏锦萝两侧,将人虚虚揽在怀里。   “皇后娘娘,咱们该算算账了吧。”陆迢晔将脑袋搁在苏锦萝粉颈处轻嗅,鼻息间满是甜腻的奶香味,香喷喷的就像是一盘切好、摆好的小奶糕,让他恨不能将面前的小妇人狠狠吞吃入腹才好。   “算,算什么账……”苏锦萝颤巍巍的接嘴。   “自然是,秋后到如今的账了。”男人的指尖覆在苏锦萝脖颈处,慢吞吞的往上滑,然后掐住她的下颚,亲啄唇角。   秋后,是苏锦萝被验出来怀孕的日子,到如今,已有近一年。这也就是说,陆迢晔已禁了差不离一年的荤,没好好折腾她了。   苏锦萝瞬时坐直身子,搂紧了怀里的小萝卜。   小萝卜不能没有娘的啊!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