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金安》 作者:槿岱 文案: 谢初芙是出了名的命格贵重,也一如传言,被赐婚睿王。 却不想,睿王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 自此,初芙就成了克夫命。 不久,皇帝又将初芙硬是塞给了快一命呜呼的病秧儿子——齐王。 众人等着看齐王升天,哪知齐王却升级为天子。 众人:这不科学。 齐王:我有一个小秘密。 知道齐王秘密的初芙扶腰欲哭无泪:冤魂索命是真的啊,这王八蛋是要弄死她啊。 本文配方: 1.轻破案甜宠文,1V1。 2.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不要认真,不喜有缘再见。 3.架空,架得很空,无从考据。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主角:谢初芙、赵晏清 ┃ 配角:一浪接一浪,浪浪高能 ┃ 其它:甜文、爽文、天作之合 第1章   谢初芙差点又一命呜呼了。   逃过一劫,她快步走在喧闹的街上,连正午烈阳都暖热不了浑身的冰凉,刚才那幕叫她心有余悸。   方才有小贼牵了她的钱袋,她追了前去,将人追进一个死胡同,结果一只手就掐了过来。   那手的主人是个看着瘦弱的公子,手劲却大得可以。   回想刚才的危机,谢初芙不自觉伸手去捂还火辣辣作疼的脖子,脑海里闪过行凶之人那双凤目。   似不见底的深潭,眸光又锐利如鹰,即便逆光,内中的冷漠无情都无法遮盖在暗色下。   谢初芙见过各类人,就连宫中那九五之尊也常见,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双眼,有种攫人的怵惧。   她想着,又摸了把自己纤细脆弱的脖子,指尖划过柔软的领口时动作为之一顿。   那个瘦弱公子松开她前手指也这样动了动,而她现在指尖下的位置是人的喉结之处,她是女子,这里当然是平整无凸感。   所以……是因为这点救了自己一命吗?   她作着男装打扮,却被那个公子发现是名女子,并在那小贼身上找到她说的钱袋,觉得她没说谎也不会有威胁?   她被放离开前,有听到那个公子淡声吩咐身边人一句‘处理一下’,她也是听到那句后撒腿就跑,生怕自己也被处理一下。   谢初芙越想心头就跳得越厉害,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希望用市井喧闹声来叫自己冷静冷静。   一只手突然落在她肩头,她一个激灵,险些要挥拳过去,是熟悉的声音让她在瞬放松下来。   “言兄,好久不见!”   “——许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谢初芙转身,蔫蔫地看向着宝蓝色素面绸缎直裰的少年。   这少年是她作男装时在茶楼结识的,家中经商,生活富盈,如今正苦读准备科举。   许廷之也发现他脸色极不好,清秀眉宇间带着惶惶,抱歉一笑:“许久未见你到静竹斋,街上偶遇有些激动了。你……这是身体不适?”   “估计是昨儿吹了风,这会子头疼。”   谢初芙随口胡绉,许廷之倒十分关切,又面露可惜:“那言兄你快些家去歇着吧,本还说请你去尝尝静竹斋的新茶,李兄他们也去的,如今看只能改日了。”   “先谢过了。”   谢初芙朝人一揖,许廷之忙还礼,等直起腰想问要不要送他家去,发现那中等个儿的人已经挤在人群中找不着了。   “走这么快,应该没事吧。”许廷之喃喃,想着这位总是弱不经风的言兄,确实如表面一样。风吹吹就能病倒。   两人一南一北,背道而驰,皆没有留意寥寥几句话已尽落他人耳中。   谢初芙一路走,在街尾的时候聘了辆马车继续往南去,走到南城另一条街上,再又闲逛一刻钟才再另找了辆马车,终于一路回到熟悉的胡同口。   她跳下车,低头快步走过威严耸立的府门,余光瞥了眼在太阳下闪着光的卫国公府牌匾,绕到紧挨院墙的小道,从那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直接进了府。   “姑娘!”   刚溜进门,一个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苏叶,你想要吓死我!”冷不丁被人喊一声,谢初芙觉得自己心脏真要不堪重负了,今儿没被掐死也得被吓死。   名唤苏叶的丫鬟瞪圆了眼,拉住她就往里走:“您再不回来就要兜不住了,二夫人半时辰前说要见您,奴婢说您不适睡下了,现在又派人来催了!苏木在那里挡着呢,您快跟奴婢回去换衣裳。”   苏叶嘴里一长串说下来气都不喘,脚下也麻利,拉着谢初芙在府里几条小道间穿梭,很快就看到两人都熟悉的屋檐。   苏叶正要松口气,却是听到有脚步声,忙的扯着谢初芙就蹲下,借着灌木丛遮住身影。   有浅黄和浅绿的裙摆就在她们眼前晃过,还有带着嫌弃地话儿。   “大姑娘还当自己是原来吗?太后娘娘宠着,皇后娘娘宠着?她现在就是个不祥人,是夫人可怜她,怕在外头听那些人说三道四要难过,接了回府来,结果一请二请,还要三请吗?累死我了!”   “你少说两句,左右就是走两趟,被大姑娘的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方才不满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拔高了两度:“听见又怎么样!如今府里当家作主的是二老爷,是二夫人!如今我们老爷才是卫国公,我们夫人才是卫国公夫人,还怕她一个自命清高的落魄孤女!下回我非要拿捏那个苏木,瞧她刚才那些怪腔怪调!”   “行了行了,先给夫人回话吧。”   “好像你没受气一样,就数你是烂好人……”   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渐渐不可闻,身影也越来越远,在花池边上拐个弯就不见了。   苏叶这才将谢初芙扶了起来,给她拍袍子上沾着的草屑,小心翼翼窥她神色。见她微垂着眸,唇线抿着,心里就‘咯噔’一下。   “姑娘,你不要理那两个死蹄子,她们就是想躲懒。睿王爷出事是意外,战场上刀枪无眼的……明明是姑娘您才是那个委屈的。这前脚赐婚圣旨才下,后脚睿王爷战死的消息就送到京城,那信是八百里加急的,明明是在给您和睿王赐婚前,睿王爷就……”   “苏叶,我没事。”   谢初芙淡淡地打断了丫鬟绞尽脑汁的安慰,苏叶听着她不带情绪的声音,闭上嘴沉默扶着她进院子。   姑娘这怕还想起了同是战死的父兄了。   苏叶偷偷瞄了几眼不过十六岁的少女,为她小小年纪就承担各种变故而心疼。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中疼的,老天真是不公平。   谢初芙确实是想起了这个时代的父母兄长。   她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是另一个时空的孤儿,好不容易自立努力读完大学考了研,就遇到一场意外就莫名奇妙投胎到这儿了。成了这个时代一位妇人的腹中胎儿。   在这里,谢初芙生出生于一个极贵的人家,父亲是卫国公,母亲是正妻卫国公夫人,还有一位年少有为的兄长。   只是卫国公夫人当年生临产前滑了一跤,导致难产丧命,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得来父母缘的她只能无力接受失去一位血亲的命运。好在有父兄疼爱,无忧无虑长大,亦渐渐脱离了丧母之痛。   可好景不长,她十一岁那年敌国汹汹来犯,当今陛下力排众议要亲征,身为卫国公的父亲自然是跟随,兄长亦随驾护驾。结果交战一年后,猛然传来父兄为保陛下,在一场战事中捐躯的噩耗,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谢初芙的天就垮了,比在自己发生意外时更绝望。   悲痛中,当朝陛下大胜回朝,怜其无依,父兄又是忠君良将,就让太后接了进宫,放在她身边养着。进宫后的谢初芙因打击险些一场大病死去,她前生本是法医学专业,还好基础医学知识扎实,在坚定的求生意中,费了大劲才把这自己从医疗落后的古代给救活。   因为家中连变,外边就有传言说她是克亲之人,连袭了父亲爵位的嫡亲二叔都不愿多见她。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于这些封建思想说辞自是不往心中去。后来她发现太后身体有隐疾,便为其慢慢调理,太后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又偶然救下危症的皇后,这些传言才渐渐没了。   在她十三岁那年随太后去上昭国寺上香,被高僧批了个贵重的命格。她是学医者,身边但凡有人生病都因她得治,她渐渐就真被传为是有福和命格贵重之人。   当今陛下也极喜欢她,甚至为她指婚,嫁给皇后嫡出的二子睿王,便是当今太子的弟弟。哪知才一日,又是天翻地覆,睿王传来战死的消息,这门赐婚并着以前她克亲的流言再度传开。   不足半日,京中大街小巷无人不议论。   帝后失亲子打击颇重,太后也因此而病倒,宫中众人都惶惶谨慎。而她几乎只有年节才见上一面的二叔父,担心她这个时候触了天家霉头,就将她从女学那处直接接回家。拘禁在府里。   其实就是怕她被贵人嫌弃碍眼,连累到卫国公府。   谢初芙经历连续失去至亲的痛苦,对冷血势利的二叔一家是寒心,当然也是恼怒的。   主仆俩这才进屋,刚掩了门,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冲进院子。然后是趾高气扬的声音:“大姐姐,妹妹来亲自请您到荣安居去。”   谢初芙听着外头叫嚣的话,径直到妆台前坐下,准备解头发。苏木也在屋里伺候,转身去柜子里取衣裳,苏叶却有些着急,说:“姑娘,我先去外头堵一下,莫叫二姑娘冲进来了。”   苏木抱着衣裳过来,圆脸上露出狡诈的笑:“不用,我刚才把元宝放院子里头了。”   元宝?   谢初芙梳头的手一顿,脑海里浮现起那个慢悠悠的小宠物身姿。   下刻,院子里就响起一声惨叫,是谢初芙的二堂妹谢梓带恐惧的叫喊。   “快啊,你们快把这东西给我拨开,啊!!它咬我脚了,你们还不来救我!!” 第2章   元宝是一只乌龟,一只珍珠龟,成年后背甲每一片都有墨渍状斑块,也俗称为花龟。在谢初芙三岁的时候就陪着她了。   珍珠龟性子是比较温和的,只是元宝在谢初芙的饲养下似乎也染了富贵人家的‘娇病’,对待外人向来是嚣张跋扈。   已成年的元宝长到了有半尺,背甲深栗,趴在谢梓芙脚面上井然是只庞然大物。又咬住了她绣花鞋的鞋面,吓得她花容失色,乱跳乱叫也甩不出去。   院子里顿时就乱了一团,两边的小丫鬟都只围着谢梓芙尖叫打转,完全没有用处。   初芙的人都不敢招惹元宝的,因为它不咬人还好,一但咬上就不松嘴。谢梓芙的人更不敢招惹它,因为元宝还得皇帝太后等人青睐。   有时初芙去女学上课了,太后会将元宝要到宫里去解闷。众人都暗地里说太后娘娘待谢家大姑娘如嫡亲孙女,是喜欢极了她,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就‘睹龟思人’。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完美诠释。   就凭这点那些小丫鬟们哪里敢去碰它,碰花背壳估计都得被狠罚一顿。   院子里愈发拔高的哭腔传进里屋,谢初芙已经换好外裳,苏叶也麻利给她挽了个髻,只用了一玉簪子固定。毕竟她是刚刚睡起的样子,一切简单最不引人怀疑。   苏木在给她整理襟口的时候却见到脖间的瘀痕,吓得手一抖,惊道:“姑娘,您这怎么伤着了!”   那样的痕迹,分辨之下竟是手指印儿!   谢初芙被堂妹的到来打了个岔,暂时忘记了这事,面对两个丫鬟惊怕的视线,她有些头疼。解释道:“是遇见个贼儿牵了我的钱袋,我追了过去,抢夺中扭打了起来,被掐了下。”   “什么贼人那么大胆,光天化日下还有王法吗!”   苏叶恨恨骂了起来,苏木听得心有余悸:“姑娘,您到底是姑娘家,您不能仗着自己力气大一些就贸然行事!这万一真出事了,您叫奴婢们怎么去见国公爷!”   国公爷临出征前可是千交待万嘱咐的,一定要照顾好姑娘,如今国公爷不在了,她们唯有更加小心伺候。   却不想出门一趟就伤着了!   “以后不能让姑娘您再自个出去了!”苏木后怕中红了眼眶,“而且不过是一个钱袋子,姑娘您又不缺那几两银子花,以后一人可不能再冲动行事。”   谢初芙忆起巷子里的事也是后怕的,那双凌厉的凤目再度在脑海里闪过,手背上瞬间都激起鸡皮疙瘩。   她忙安抚两人:“我省得,下回不会再这样了。”说着,视线落在妆台那的浅绿钱袋上。   若里头装的只是几两银子,她也不会那么莽撞去追,那可是她好不容易买到的最后一盒胭脂,是要用来作证用的重要东西。   为了不负人所托,她为这合胭脂真是拼老命了。   那个掐她的凤眼公子还钱袋前也打开看过,来判断她是不是说谎,好在是有惊无险。   苏木苏叶这才缓了缓情绪,收拾她换下的男装。苏叶要帮她把妆台上的钱袋子收起来,谢初芙见着忙伸手拿了过来,放进袖中。   “这个还是我随身带着吧。”   苏叶被她快速地动作唬了一下,幽怨地看了过去,她们家姑娘什么时候那么爱财了,就生怕要少了似的。   外头院子的动静越闹越大,谢初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这钱袋子里的东西重要,收到婢女的目光,只当默认自己是爱财了。其实谁又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她收好钱袋,径直出了屋。   菱形纹的门扇随着她的动作被打开,谢梓芙又一阵尖叫直冲耳膜。   谢初芙皱了皱眉。放眼看去,她那带着狗属性的大乌龟还咬着人鞋子不放,这种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应该是养了只恶犬。   “元宝,松嘴。”谢初芙快步上前。   出屋前她还顺手抄了桌上的小琉璃杯,里面养了几只鲜活的虾。她一壁说着一壁将小琉璃杯放在地上。   谢梓芙脸都哭花了,这时哪还有刚才叫门时的汹汹气势,见到她出现,宛如见到救命稻草,几乎是扑上去。   谢初芙被她尖锐的叫喊和哭声闹得头疼,元宝这时还不松嘴,她只能弯着腰伸手在它背上敲了两下。   谢梓芙哭得一抽一抽,腿绷得都快要抽筋,元宝终于松了嘴。   只见它一缩头,身子吧嗒一声掉到地上,然后再懒懒伸出脑袋和四肢,慢悠悠地爬。   苏木见它爬过来,熟练的将琉璃杯里的虾都倒出来。元宝并不看那些活蹦乱跳的虾,而是朝着谢初芙爬去,蹭到她绣花鞋上。   那样子像是在找安抚一样。   谢初芙弯腰本想抱它起来的,它却是突然一张嘴,从嘴里滚出个溜圆的珍珠。有小母指指甲大小。   躲到一边的谢梓芙眼尖瞧见,又是尖叫一声:“我鞋子上刚镶好的珠子!”这双是新鞋,她求了好几回娘亲,才将珍珠给了她,装饰到鞋上的。   苏木苏叶两人暗中就笑了,这小东西的名字还真取对了,聚财又识货,给她们姑娘咬下了好东西。   谢梓芙这边叫着就推小丫鬟上前要把珍珠再拾回来,小丫鬟才一动,元宝就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还张了张嘴,仿佛是在示威。那丫鬟被吓得当即缩了回来——   惊恐地想,这东西是成精了吧!   “你这个废物!你怕它一个小畜生做甚!”谢梓芙快要被气死了,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   她本来是要找谢初芙麻烦,也是想要炫耀她这身刚刚新裁剪的衣裳。   这身衣裳的料子谢初芙也有的,是太后赏的云锦,宫里也就只进贡了几匹,她一眼就看中了,可谢初芙却不给她。她馋了许久,终于说动娘亲给寻得一模一样的,做了衣裳。就是想告诉谢初芙她如今才是卫国公嫡女,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能有,一点也不比她差!   哪知进门就被一只乌龟吓得狼狈万分,面子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本该要受到刁难的人如今却面带浅笑立在她面前。简简单单的衣着装扮,和自己惊慌间弄得皱巴巴的一身相比,谢初芙就如锦服披身,光彩照人。   其实谢初芙相貌只是中等偏上,清秀一词足已配她,偏生她有双十分漂亮的眼睛。那是一双杏眼,圆而亮,眼尾又如同一片桃花瓣,带着上扬的弧度,笑时仿佛星辰碎落,皆坠在其中,漂亮灵动得叫人足于忽略其它。   现在初芙就正是在谢梓芙气急败坏中得体的微笑,盈盈眸光,明媚逼人。谢梓芙看着,觉得自己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成了笑话。   谢梓芙再也经受不住,憋屈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终于一跺脚:“你等着,我非得告诉娘亲,让她炖了这只小畜生!”放下狠话就跑走了。   跟着谢梓芙的丫鬟婆子脸色有些发白,忙朝立在原地的谢初芙福一礼,嘴里惊慌喊着二姑娘您慢些,哗啦啦追了前去。   一时间,挤在庭院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苏叶挥挥手让自己人也散了,询问道:“姑娘是就这样过去见二夫人,还是……”   谢初芙弯腰先把元宝抱起来,看它凌空挥着爪子,走到院子南边的小池,把放它了进去。   “你在家中好好呆着,别吓人了。”   元宝仿佛听懂了,咕咚一下就缩到水里,悠哉地往池中间用石头砌的歇息地去。谢初芙又看了它几眼,这才转身笑笑说:“就这样去吧,二婶娘不是着急得派了好几波人来催。晚了……谢梓芙还不知道要怎么含血喷人和含血喷龟。”   苏叶被含血喷龟四字逗得扑哧一笑,向来稳重的苏木也扯了扯嘴角。   ***   荣安居是卫国公府的正院,原本这处是谢初芙父母在住着的,只是人死灯灭,谢家二房袭了爵位后就成了二房夫妻的地方了。   谢初芙沿着抄手游廊不急不缓往那走,在经过正院门口的玉簪花丛边又停足站了小片刻。   如火的八月正是玉簪的花期,翠绿枝叶间绽放着云似的花儿,雪魄冰姿。   她父亲说,娘亲最喜欢的就是这玉簪,正院门口这片花丛是她娘亲当年亲手种下的。如今却是花树仍在,夺艳盛放,故人都不在了。   谢初芙静静看了会,眼底藏着感伤,拾步进了正院。院里早被重新整修过,她幼年记忆中的事物都不可寻迹。   走到二进,在通报声中,她才到抱厦就听到堂妹谢梓芙带着哭腔的怨恨话儿。   “您快将她轰出去,她就是个害人精!她才回来几天,祖母今儿就头疼得未能起身,她在这里,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谢二夫人的声音也紧接着传了出来:“就是要让她走,也得见着她再说,这会子你就先别闹脾气了。”   居然是默认了女儿要赶人的话。   谢初芙在抱厦听得柳眉微微挑起。明明就听到小丫鬟的通报,却还是不遮掩地就说了出来,声调都不压一下,她这二婶娘如今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装了。   她身后的苏木苏叶闻言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愤愤又担忧去看主子的神情,却见她只是唇角扬着清浅的笑,在小丫鬟们投来的微妙目光中走了进去。 第3章   谢初芙裙摆逶逶扫过地上罗铺的大红织金地毯,来到正说话的母女跟前,淡淡喊了声二婶娘。   谢二夫人拍了拍瞬间瞪圆眼的女儿,脸上挤出笑来看过去。   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一袭浅黄的衣裙,在色泽浓艳的红毯之上显得极为素雅娴静,让人视线免不得在她身上多转了两圈。   似乎看够了,谢二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初芙来了,快坐。”   谢初芙笑笑,直接走到边上的空位坐下。谢二夫人眼角就一抽。   这死丫头还真不客气啊,居然就在这上座坐定,与自己平起平坐。   还当现在是以前,仗着宫里贵人宠爱,他们还得捧着她?!   谢二夫人吸了口气,笑不出来了:“初芙啊,不是婶娘说你,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总该要懂礼仪尊卑。”   谢初芙诧异地看了过去,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事,“婶娘说什么?是婶娘叫我坐的,以前不是一惯都坐您身边的,今儿坐下怎么就成了不懂礼仪尊卑了。”   这堂屋高座是张填漆罗汉床,中间放了矮几,隔出了一左一右的位置。以前二房夫妻虽不常接她回府,但只要回来了,为捧着和讨好她,只要二老爷不在,她都是坐这右侧的位置。   谢二夫人被她一句一惯坐这里噎了一下,显得自己像足了逢高踩低的小人。   谢梓芙见她敢顶撞自家娘亲,一抬手指着她高声道:“谢初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你现在就是人人厌弃的……”   “梓芙!”   谢二夫人听女儿开口就知不好,忙呵一声打断话。叫女儿说下去,她真要坐实缝高踩底的作派,再是暗中不喜谢初芙,她也还要点脸的。   谢梓芙到嘴边丧家之犬被呵得咽了回去,气得脸通红。心里辩驳着: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她说!   谢二夫人也不好再揪着先前话说了,露着讪讪地笑道:“今儿叫你来是这样的。你家来也有几天了,你这几年不是在宫中便是在女学,我们都是聚少离多。其实你舅舅那边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你几回,我想着女学近来放假,你也该到你舅舅家去去。”   “经婶娘一说,我确实许久不见舅舅了。”谢初芙感慨似的叹一声,“可舅舅身为大理寺卿,听说前阵子京中又出了几起案子,估计也没空见我。”   “话哪能这么说。”谢二夫人听着心里就有警惕,这怎么听都像是要赖在家里的推脱之词,“你舅舅事务繁忙,你这个时候就正该去。左右学院没说什么时候恢复上课,你就到那先住几天,总能见到舅老爷不忙的时候,你去给他问问安,这份关切他定然要十分高兴的。”   京中学院因为睿王战死一事都停了课,酒楼和百姓人家也都不敢摆宴,睿王遗体正送回京城,确实不知该什么时候会恢复如常。   谢二夫人这话其实就是在戳她的痛处,谢初芙听得明白,却仍朝着谢二夫人就笑了,眼眸弯弯,容光逼人。   “婶娘说得也很对。”   谢二夫人也跟着笑,心里只当她难受在强撑,想着那就快滚吧,带着你的那些衰气快滚。   “那我就叫人帮你收拾收拾,套了马车,一会就出门吧。”   谢初芙站起来,福了一礼:“那就劳烦婶娘了。舅舅喜欢喝绍兴酒,府里为了中秋刚好采买了;听说前阵子舅母风寒,那就劳烦婶娘再让人准备些滋补药材吧,表哥那里……表哥那里我也好久没送过什么东西了,既然去了要是没带礼物,别人还以为我们卫国公那么小气。婶娘准备两匹蜀锦好了,我记得前儿管事也买了,正好做秋衣。”   她说了一连串,笑得明媚:“舅舅家其它两房有添丁,表弟表妹也不少,就劳烦婶娘给我准备些打成各式样的小金裸子好了。”   谢二夫人听得慢慢张大了嘴,面有急色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搬了国公府过去吗?”   而且没说要给她准备这些!   “噫,我们国公府如今落魄到就些都拿不出来了?可不是明明都是现成的?”谢初芙不谎不忙笑着说,“侄女这回一趟外祖家,什么都不带,不也显得二婶娘您这当家主母太没面子了。”   要她走可以,但不叫吐点血,她是不会走的。是他们怕她不祥,她可不怕自己。   谢二夫人被她一副无赖样气得真要吐血了,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一两百两银子。   谢家二房是从长房那袭了爵位,但两房先前就分割过财产,即便袭爵位也就是空个头衔。而且两房并没有分家,袭爵的时候二老爷又当着皇帝的面许过诺,会待兄长遗孤如已出,一应用度人情往来都从公中出。   二老爷这么些年还是在兵马司混着个五品武职,日子并不多富裕,这一两百两银子下来,就跟在谢二夫人身上剜了块肉没两样。   “你……你……”谢二夫人嘴里那句你这要得也太多了,憋了半天憋不出来。   她确实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边还僵持着,府里门房那头的管事跑得气喘吁吁来禀。   “夫人,陆家、陆舅老爷家的大公子来了,说好久不见大姑娘,来看看大姑娘。”   谢初芙眼底就闪过精光,笑吟吟朝怔了怔的妇人道:“大表哥来了,正好我也不用过府了。二婶娘也就不必要费心准备这些。”   谢二夫人一听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什么时候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能再让这丧门精留在家里!   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来得不合时宜的管事,去拉了侄女的手,暗里都快要恨得磨牙,面上却得笑成朵花。   “你大表哥来了才好,你正好跟着他一块儿家去,最重要的是叫你舅舅知道你的一片孝心。婶娘这就准备你说的东西的。”说罢,一扭头,那张假笑的脸狰狞得吓人,吩咐着她的心腹婆子,“大姑娘说的都记下了吗,快去准备,记得还要套好车!”   这个丧门星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谢初芙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难受,笑容更加灿烂:“那我再去给祖母请安,顺带说一声。”   “别!你祖母这会子难受,你别去了,也怕给你过了病气。”谢二夫人忙的拦下,要是叫这丧门星去了,她得平白挨一顿数落。   老太太多恨这孙女,她清楚明白的。   谢初芙面有可惜,又说了几句劳烦婶娘照顾祖母云云,才在对方赶瘟神一样的焦急神色中施施然离开。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沉默许久的谢梓芙望堂姐远去的背影却有些出神,手紧紧攥着——   陆家表哥来了。   谢初芙出了正房院门,面上还是舒心的笑意。苏叶苏木却是为她难过,气得唇都抿得发白,谢二夫人说的那些话,还刺耳着。   苏叶到底气不过,扶着她手说:“姑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就是明着要赶姑娘您走。您怎么就能应下!这就是您的家!”   “在这憋着连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不若到了舅舅家自在,那里没有人将我当瘟神赶。”   少女一脸不在乎,对这种家人,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叶还是难受,苏木怕她说得再多,真的惹姑娘伤感,便道:“其实姑娘是算好了的,不然昨儿哪里会叫我们送信给表公子,不就是要表公子接姑娘去陆家的。”   谢初芙就喜欢苏木通透的性子,她确实昨天就算好了,准备今日就去陆家小住几日,所以她表哥才会来得这么巧。   正好叫抠门又爱面子的婶娘出点血,那些东西,就能叫对方三天睡不好觉。   她安抚自己爱炸毛的婢女道:“苏木说得是,苏叶你也没说错,这里是我的家。谁还能阻止我回来不成?”   她去散散心,再来回碍碍他们的眼,气得他们鸡飞狗跳的,这日子岂不快哉。   做主子的心宽,她们做丫鬟的自然也没啥好操心的了。两人扶着她一路再院子,准备收拾收拾,到陆家小住去。   才回到院门,三人远远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处,似乎在等人。   果然,对方见到走来的主扑,直接迎了上去。   “可有被为难了?”陆承泽一袭身蓝色直裰,满脸急切。   这就是谢初芙的大表哥,昨儿收到她来信,就明白这个命运多舛的表妹在家中过得不好。他禀明了父亲,今日就匆匆来了。   谢初芙自小懂事,后又连招变故,他们陆家早就想将她接回府去的,只是后来皇帝有话要她进了宫。他们才作罢。   这才几年,以为她终于要苦尽甘来,却又再猛遭变故。如今睿王战死,赐婚的旨意还在那放着也没有个说法,正是尴尬受非议之时,谢家二房那几个又冷血薄情的,不能怪他上来就觉得人受了委屈。   谢初芙见少年着急的样子,抿唇一笑,心里烫贴不已。她让丫鬟们松了手,走上前与他并肩:“我是那么好被为难的,表哥站了许久吧,进屋先歇歇脚。”   陆承泽见她眉宇舒展,不似作假,总算放下心来,跟着她一块进院子。   才跨过门槛,谢初芙就从袖子里拿了那浅绿色的钱袋子出来,在少年眼前晃了下:“表哥你看。”   陆承泽看着钱袋子不解,少女朝他笑:“你托我去找的东西。”   他面上一喜,伸手要去接。   谢初芙此时却将钱袋子又收回袖中,陆承泽看得直瞪眼,听到她不急不缓地说:“表哥先前答应的,有空时要带我出去透透风。”   陆承泽就知她会有下文,迟疑了会说:“但眼下京城在准备睿王丧礼,你这外出透风……被人看到怕要不好。等睿王的事过些日子,你要上哪都成。”   谢初芙听明白这是有顾及了。   她哦了一声,侧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只管进了堂屋坐下,吩咐苏叶:“你去把泡在井水里的翡翠瓜抱来,表公子可在太阳下晒了许久。解解渴。”   苏叶应声而去,陆承泽却被她刚才那一笑闹得头皮发麻。但谢初芙客客气地请他坐下,丝毫没有什么不对。   “表妹……快把东西给我瞧瞧。”陆承泽将心头那阵诡异感压下去,着急想要东西。   这时苏叶去而复返,怀里抱着翠绿的瓜回来。   翡翠瓜其实就是西瓜,谢初芙瞧见,又是抿唇一笑,示意苏叶把瓜放在桌上,站起来掏了手帕擦擦手。说道:“表哥先吃瓜。”   “吃什么瓜,一会……”   陆承泽的话一半还在嘴里,下刻就看到他娇娇俏俏的表妹手刀一抬一落,翠绿大圆瓜啪一声——裂成几瓣。   红色汁水飞溅,有一滴还飞到了他唇角。   陆承泽:“……”   谢初芙瞥了眼顺着指尖滴落的西瓜汁,朝傻傻看着自己的表哥说:“妹妹千辛万苦寻了解表哥燃眉之急的东西,表哥却想出尔反尔……”她可差点被人掐死。   陆承泽猛然闭眼,有些头晕。   这个人前端庄人后怪力的破表妹,又拿他的晕血症来恐吓他。但刚才瓜炸裂的画面实在太过冲击叫人联想,他咬了咬牙,心头瑟缩着无力屈服道:“……表妹想上哪和为兄说一声就是。”   谁叫他欠了一堆还不清的人情债。 第4章   谢初芙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知道自己在家里并不会呆太久,从女学回来后除了日常用具和衣裳开了箱笼,其它的都还好好锁着,去陆府不过就是拾几身衣裳。   带着元宝,吩咐父亲留下的护卫守好院子,便和一脸上了她贼船愤愤不平的表哥登上马车。   她没有去给谢二夫人告别,谢二夫人也不想再多见她,可谢梓芙却是在正房又闹起来了。   “——说什么要去送那个丧门星,你就是想找了借口去见陆承泽,你是个姑娘家,你怎么就那么不知羞呢!”   谢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女儿,为她的不矜持气得眼角发红。   原来,谢梓芙在早年见到陆承泽就芳心暗许,十分爱慕这个隔房表哥。   陆承泽今年十七,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有才学,十六岁就考中了进士。自小被人称神童。   更何况长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俊俏潇洒。去年高中游街的时候险些就要被姑娘们丢的帕子香包给淹了。   陆家是清贵,如今当家的陆大老爷任大理寺卿,位于九卿之一,儿子的亲事又迟迟未定。京中许多人家都盯着陆家想要做亲家。   这样的门第,这样品貌双全的男子,谢梓芙心动是正常的。谢二夫人却是看不上陆家。   她见女儿被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语重心长道:“梓芙,你听娘亲的。你如今贵为国公的嫡女,配谁配不上。”   “陆承泽虽然才名在外,就是十六岁当了官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在大理寺混个七品。还是皇上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让父子同衙,说白了不就是嫌弃年纪轻不稳重,让他打下手磨练的。”   “永安伯世子,或是武平侯世子,哪一个不比他好。武平侯世子是更加不要说的,人是你爹爹上峰的嫡子,你若是能嫁上他,就是世子夫人。武平侯府还世袭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那才是前途无量!”   这些哪个不比陆承泽好。   谢二夫人越说心里越发嫌弃陆承泽,一双狭长的眼闪动着刻薄的光芒。   谢梓芙是越听越伤心。少年慕艾,哪里允许自己心上人被如此看轻,眼泪哗哗地掉下不说,在离开前朝娘亲喊道:“你们要巴结就去巴结,送我去凑别人的冷脸做什么!”   说罢,哭着跑了出去。   谢二夫人险些要被女儿尖锐的话气个倒仰。因为确实是他们夫妻想将女儿贴上去,一厢情愿,现在外边都在传武平侯夫人有意让儿子与娘家侄女定亲。   她感觉被女儿甩了个巴掌似的,面上火辣辣,厉声让婆子丫鬟都去寻人,怕女儿不听教训还是追着人去了。   那她这张脸才真是没处放!   谢初芙那并不知二房母女因为陆承泽闹红了脸,她端坐在车内,照进来的阳光在她面容上流转着,不时映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中。   端庄温婉,与刚才徒手劈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承泽看着这假像在心里翻白眼,还得小心翼翼地讨好:“表妹……东西可以给我了吧,我真没有反悔的意思。”   谢初芙瞅他一眼,见他一副受磋磨的小媳妇样儿,终于把钱袋子给他丢了过去。   五天前京城出了桩凶杀案,发生在一家名为怡翠院的楚楼里。   本来这些风尘女子横死,楚楼东家一般都遮掩就过去了。偏这烟云不同,她在死前已有恩客要给她赎身,是南边来的一位富商,还是和宫中司礼监那些公公扯有关系。于是司礼监的人就向大理寺施压要尽快结案,她这倒霉表哥天天为这案子奔波。   而她在小时候无意间帮舅舅破了条线索,让案情有了大进展,倒霉表哥自此把她当神童,只要他打听到有什么新案件就迈着短腿来找她说。   她对小时候总是挂两行鼻涕的表哥都快要出心理阴影了,好在长大了倒是人模人样,但找她说案情的习惯就改不了。   近来大理寺忙得打转,压力颇大,所以陆承泽才会请她帮忙去找一条线索,线索就在那盒胭脂上。   陆承泽接过钱袋子,打开看到胭脂眼前一亮,不过那艳如血色的膏状物让他微微不舒服,、啪一声又合上了。   “谢表妹了!”他笑着,有信心能这两日就结案了。   谢初芙嗯一声:“这是最后一盒了,就是烟云生前让特制的,丢的那盒是另外一个男人买走的。关键就在那个面生的男人身上。”   陆承泽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中的胭脂盒,答案呼出欲出,低头又将案件前后联系。谢初芙见此也并不打扰,静静坐着听马蹄在石板地踏起的嘚嘚声。   良久,陆承泽才从新的线索中回神,见对坐的少女闷坐着,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想入神了。”   说着撩了帘子一角往外看,竟是快要到家了,街口那家他爱吃的馄饨铺子就在眼前。   在热闹的叫卖声中,他想起有重要事与她说:“睿王府已经设灵三日了,连一直在外养病的齐王都回了京来,父亲说赐婚一事你先别忧心,会找合适的时候向陛下提一提,看看陛下究竟是什么个态度。”   “要劳烦舅舅了,其实没什么关系的,陛下英明,必然不会听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我等着就好。”   提到与自己没夫妻缘的睿王,谢初芙面上倒是淡淡的。其实她与睿王也不相熟,在宫中这几年只见过不到十回,印象中是个冷淡严肃的人,皇帝会给她赐婚也是吓了一跳。   陆承泽见她无悲无喜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这表妹向来就是个冷静的人,只能是在心中叹气,骂一声贼老天弄人,叫一个小姑娘受尽这种死离死别的苦难。   马车很快就进了陆府所在的胡同,车子进了府,谢初芙扶着苏木在影壁前下了车。人还没站好,陆府早候着的管事就上前和陆承泽低语几句。   “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了,没人跟着?要见表姑娘?”   管事朝诧异的少年点头,陆承泽神色郑重挥了挥手,朝谢初芙走去。   与此同时,一道消息也送到了齐王府。   “太子出宫没有先到城门准备接……三哥遗体,而是不知了去向?”   前来禀报的侍卫垂着头应是,鼻尖有着淡淡的冷香味,似松似竹。好一会都没听到坐上的人再说话,忍不住大胆抬头窥探一眼。   太师椅中的少年凤眸温润清澈,眉长入鬓,因有弱症长年居于室内,肤白胜雪。边上的鎏金三足仙鹤镂空香炉薄烟袅袅,朦胧了那张带着病态的俊美面容,恍眼间少年像极了俊雅无瑕的谪仙。   那侍卫打量了一眼,很快再敛眸垂头。   良久,齐王才淡淡开了口:“本王知道了。”   侍卫便道:“殿下也该出发到城门去了。”   这回齐王倒是很快就接了话:“是啊,该去城门接三哥回京了……”   少年声音很轻,特别是三哥两字之后,几乎快要不可辨。   侍卫抱拳道这就下去准备,却为他刚才那样的语调感到怪异,听着像是在感慨什么。转身时没忍住用再度偷偷看了高座上的一人眼,恰好扫到他唇角带着抹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身为齐王心腹近卫头领,他总感觉,回了京城的殿下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是因为睿王的事吗?   想到有关睿王战死的种种,侍卫心中一凛,面无表情出了院子,吩咐准备仪驾方便主子出城。 第5章   陆府前院,院中的大榕树枝繁叶茂,有鸟儿在枝间扑翅跳跃欢叫,偶有风吹响的沙沙声。一派与往前无差的平和之景。   然而若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以前廊下立着等派遣的小厮们都换成了府兵,严肃有序立在院中各处。谢初芙一进院子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肃穆。   她脚下不停,沿着游廊快步走,裙摆翩然间心中尽是疑惑。   ——太子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陆家,居然还点了名要见她。难道是为因为睿王之事,圣上有什么话要借太子之口来说?   与她并行的陆承泽亦同所思,在通报声中敛神,齐齐进了厅堂。   “微臣\臣女,见过皇太子殿下。”   表兄妹二人朝着高座上的青年曲膝跪地。   正坐在悬‘清正仁义’四字牌匾下的太子赵晏安站了起身,上前虚扶让起:“不必多礼。”   两人顺势而起,面有惶色,慎微底着头谢恩。   太子视线便在有些日未见的少女身上掠过,那目光若拂过湖面的风,一瞬便叫人抓不到痕迹。   他让二人坐下,转身回到座位,声音温和:“是我来得贸然,你们不必如此拘束。”   表兄妹二人闻声抬头瞅了眼下手坐着的陆大老爷,在长辈点头中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太子这才继续说道:“我此来未惊动过多人,但也不少人盯着,而来此比直接去卫国公府更有理由。”   谢初芙听着这话像是解释,而且像是在跟她解释一样,她便朝太子那边看去,果然对上他带笑的双眸。   她心里就更加犯嘀咕了,太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疑惑中,她索性大胆地问:“臣女愚笨,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其实与她也并不相熟。在宫中,谢初芙禀彻低调谨慎的精神,能躲着这些皇子们就躲着,每每太子或者它皇子到太后宫里问安,她都会找借口避开。   所以太子来陆家,而且是绕了个圈要见她,她实在琢磨不透原由在哪里。   太子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倒是陆大老爷神色变得郑重,有什么想说却强压着。   “谢姑娘若是愚笨,那京中可没有什么聪慧的女子了。”   太子一顶高冒就盖了下来。谢初芙暗中嘴角一抽,心中警惕。   这肯定没啥好事!   这头才浮起不好的预感,连谦虚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太子又说道:“我想请谢姑娘为三弟守灵一夜。”   谢初芙惊讶间抬头,为睿王守灵?   什么意思?!   这瞬间,她甚至想到了冥婚。   陆承泽听着这古怪又有点强人所难的要求,神色亦是几变,偷偷看向父亲,却见他只是微微摇头。   太子正一错不错看着她,将她表情看在眼里,知道她有些想差了,解释道:“谢姑娘不要多想,是我另有事拜托。”   谢初芙闻言双眸微垂,视线扫过他刺绣繁复精美的袖袍,双手在袖中慢慢攥紧,静听下文。   太子见她情绪转变极快,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可见是个沉稳的性子。他笑了笑,笑过后神色渐渐化作沉重。   “我收到睿王亲信的一封信,说睿王的战死有蹊跷。”太子用叫人震撼的一句话做了开场白,“三弟当日中计被敌军围攻,身边一众亲兵拼死相护,在快要突围时却突然身中一刀。那一刀是因为亲兵不支被破了口子,被敌人涌了近身,也是那一刀致的命,叫他命断沙场。”   “而在先前,三弟亦已身负伤,那一刀如此致命,是因为武器抹了毒。亲兵发现他受伤,悲急中护着他终于冲出包围,却已经晚了,等支援赶到三弟气息全无。在验伤的时候,才发现最后那刀是带毒的。”   “战场中兵器染毒是常有的事,众人也没有多想,敛尸报丧。给我来信的亲兵却觉得伤口有异,说回想当时情况,伤口不应该出现在左侧。因三弟已入敛,他不敢不敬私自再开棺,也怕坏了冰镇着的尸身,才致信于我。希望我再查明是否有误。”   太子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谢初芙也听明白了。   ——这是暗道睿王的人中出了内奸,睿王是被自己人给杀了!   她震惊,却仍是不明白此事与要她守灵一晚有什么关系。   太子仍看着她,对上她因震惊微缩的瞳孔:“我是可以在重新入敛的时候让太医或是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亲验尸身,但这样一来,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我才希望请谢姑娘替我三弟守灵一晚,为陆寺卿争取避人耳目的机会再查看伤口。”   谢初芙明白了,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舅舅。   陆大老爷依旧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半垂着眼睑,叫人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什么。   太子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陆大老爷,继续与初芙道:“谢姑娘,你可是觉得害怕。”   “臣女……”谢初芙眸光闪动了两下,只说了两字就抿唇。   她在外人眼里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死人,该是吓得敬而远之。何况那还是她的未婚夫,她去守了灵,接下来恐怕还得面对别的问题。   未出阁的姑娘去替未婚夫守灵,怎么听着都觉得荒谬,她如若立即应下,也会很奇怪吧。   太子见此自然是当她害怕和有顾虑不敢应,轻叹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唐突,但也确实是没有再好办法。如若我三弟身边人有问题,我身边人亦也可能有问题。还求谢姑娘看在差些与三弟结为夫妻的份上,帮帮我,若他真是含冤而去,叫他英魂如何能安息!”   说罢,太子居然是站起身,拱手要朝她拜下。   谢初芙被吓得站了起来,椅子都险些要被带倒。陆大老爷也慌乱着站起来去扶住太子,说:“殿下不能如此,这不是要折煞初儿。”   太子被他紧紧托着手臂,神色已一改先前的平静,激动道:“陆寺卿!我不敢信别人!三弟他一心卫国,自请缨,热血洒沙场!他离京曾与我说,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如若有那日,他让我不要伤心。因为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   “可如今他却是被歹人害死!这让他一腔忠国之心情何以堪,叫他九泉之下如何安稳!若此事为真,那是有人要动摇朝纲,毁坏社稷,其心可诛!”   说到最后,太子双目赤红,胸口起伏不定,声哑悲痛。手亦死死抓住陆大老爷的胳膊,手背一条条的青筋狰狞突起。   谢初芙亦为那句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而撼得心尖都在剧烈颤动。   她记忆中那个冷淡清贵的男子,内里有着一颗怀有天下大义、火热的心。太子那句充满苦涩的‘我不敢信别人’也打消了她的疑虑。   换了她是在太子的立场,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疑似被人害死,那种悲痛足于让她也怀疑所有人。   却因陆家是出了名的清贵,只忠君,从不站党派。她父兄又是为国战死的忠臣良将,她受着皇帝庇佑,被赐婚给睿王,确实是能让太子认为可信。   陆大老爷在边上安抚太子,视线落在眉宇间染了凝重的少女面容上,在她闪着微光的双眸中读出了什么。   下刻,谢初芙就在他注视中开口问道:“殿下是否已有了章程,臣女请求为睿王殿下守灵一夜的事陛下可会应?”   陆承泽一听有些焦急地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是又跟太子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陆大老爷就看到了她的眸光不再闪动,如清泉似的眼眸中是意决,他便半垂了眼,心中暗叹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外甥生女会应下的。   太子此时已敛了敛情绪,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深吸口气道:“我已经想好说辞,你与三弟有赐婚,陛下那里你不必要担忧。我能安排你单独在灵堂,当日也会让陆寺卿以你为借口留在王府,只要伤口有问题,我才能跟父皇亲禀。其余的事你都不必担忧。”   果然是一切都拿好了章程,先探真假,再禀皇帝。可以说慎之又慎。   谢初芙缓缓点头,太子又道:“守灵后的事你不必有所烦忧,也不用担心父皇与我母后那边。他们两位如今只是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听信坊间流言而要怪责于你,等事过后,我必然会再给你说法。”   这意思是会为初芙打算后面的事。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舅舅,只见他神色平静。其实舅舅已经知道太子事后会给到她帮助,而他已是默认要助太子此事,所以他才一直沉默着,只等她听过后决定。   她心间微动。   听完太子一番话后,即便不能得来太子的感激,只为睿王那满腔大义,她也会应。   其实她并不太意别人眼中极看重的闺誉,左右已是孑然一身。   谢初芙没有再犹豫,对着太子郑重点头说好。   太子并不能久留,得到谢初芙肯定的答复后就离去。这个时候众人才知睿王遗体已达京城,只是皇帝并未召文武百官去迎,而是与皇后到睿王府,最后再见亲子一面。   连让外人在旁都不愿,可见帝后二人是悲痛至极。   谢初芙在太子离去许久心湖都未平静,陆大老爷父子亦是在前厅坐着出神。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睿王尸身上的伤真有问题,那朝中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舅舅,应下太子这事,您以后在朝中会不会暗里就得罪人了。”   良久,少女才叹息一声开口。面容严肃的陆大老爷闻声倒是扯着嘴角露了抹笑:“你不必担心,舅舅心里有数。自古邪不侵正,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无愧。”   谢初芙站起身,朝他恭敬福一礼:“初芙受教。”   陆大老爷也站起来,抬手拍拍她肩头:“你舅母说要给你做|爱吃的,这会估计就在厨房里。”   谢初芙眯了眼笑,照入厅堂的阳光仿佛都涌聚在了她双眸中,眸光明亮璀璨。陆承泽挤了过来说:“有我爱吃的吗?我要吃里脊肉。”   陆大老爷一眼斜了过去:“你滚回衙门去,衙门没你这口饭吃?司礼监又派人来问楚楼案子的进展,你还有心思吃里脊肉?”说罢拉着外甥女往外走,末了又丢一下句,“早上空班,扣月俸。”   陆承泽:“……”我是您破案时顺手捡的吧。 第6章   陆大夫人石氏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大家闺秀出身,还为了夫君孩子习得一手好厨艺。三不五时为父子俩下厨,吃叼了他们的嘴。   谢初芙到厨房时,石氏正掌勺在做爆炒仔鸡,辣椒被爆香的气味浓郁,直冲鼻子。   “舅母。”她上前,甜甜喊一声。   石氏手下不停,侧头瞅她一眼:“这会正呛人,快出去。”   “我来帮忙。”   谢初芙笑着转身去拿干净的碟子,当即有机灵的仆妇给递了上来,朝她讨好地笑。   锅里的鸡肉已经炒至金黄色,发出刺啦刺啦地声音,肉香诱得人要直咽唾沫。谢初芙把碟子放到灶台上,鸡肉又一阵翻炒就出锅了。   鸡肉皮酥肉嫩,伴着辣子鲜艳颜色,一道菜完工。   石氏执了筷子,夹起鸡肉吹了吹,往谢初芙嘴边凑:“乖乖,尝一口,有些日子不做了。”   谢初芙张嘴,满口辣香味,好吃得直眯眼:“好吃,舅母手艺是绝顶的好。”   她有些理解那句‘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她若是男儿,也喜欢这样的。   一句话把石氏哄得眉开眼笑,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鼻子:“你再等会儿,还有一道汤就齐了。”说着已经转身去灶上看汤羹。   谢初芙看到妇人嘴角的笑,是对生活的满足。她最喜欢舅舅家这种温馨,即便仆妇成群,舅母仍会亲自下厨,舅舅再忙也恋家,满心里都是媳妇孩子炕头热。   也只有这里才让她感觉到现实。   石氏还在灶上忙碌看火候,谢初芙叫来婆子,让她们准备食盒,自己再去拿了碗碟。   “这是做什么呢?”石氏一转头就见她在忙着。   谢初芙说:“我把菜给表哥拨些,让人送到衙门去。这个点回到衙门也没什么剩的了。”   “就能饿着他这一顿不成。”   石氏睨她一眼,眼中笑意更盛,谢初芙也跟着笑:“不一样啊,这是舅母您做的。”   陆承泽几乎是前脚到衙门,家里的饭菜后脚就送到了。   送饭的小厮笑吟吟地说:“夫人说饿不着您的,是表姑娘说她少吃两口,匀一份出来,就让小的给送来了。”   陆承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到饭菜那一瞬的感动全都没了,破表妹做回好事都得扎他的心,他真是爹娘在外头捡的吧。   少年郁郁地接过食盒,拎着进了衙门,也不去班房,随便在庭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就那么蹲着开吃。   那吃相丝毫没有身为寺卿之子的觉悟,边吃还空出左手,捡了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等他把饭菜都吃完,身边那片沙土地也面目全非。他却十分满足的拍拍手,盯着地上写的身有异味、面生、买胭脂三处傻乐,然后将碗碟收好,拎着食盒快步去找上峰。   一刻钟后,他就又离开衙门,带着十余名衙役分四个方向出了城。   ***   谢初芙用过午饭,就被石氏送到一直给她留着的小院,让歇个午。她心里也存了一堆事儿,顺从地听话。   这个院子就在陆家正房东侧,院子是一进,不大,却收拾得十分精致。庭院里种有竹子,也砌了个小池子,放着一块湖石,挨着院墙处还种有合欢花。已经过了花季,但绿叶葱葱,为这小院添了一片明媚鲜活。   谢初芙每回来陆家都是住在这里,每回来这里都不曾变过一分,有人精心收拾打扫。   自从父兄离世后,只有这里才有家的归属感。   她把元宝放到水池里,看它咕咚冒了两个泡沉水里,就转身去书房。   小书房是西厢房改的,小小的两间全打通,中间用带月洞门的八宝阁隔开,里面做了小小的暖阁。   京城到了冬日滴水成冰,这小暖阁就成了谢初芙最爱呆的地方。   她走到书案后坐下,让苏叶去开了放书的箱笼,准备做女学的功课。   这个时空有些像宋明朝的结合,对女子倒不算严苛,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上学堂。有朝堂专设的,也有特批的私塾,她所在的就是被归在国子监统管的昭德女学,里头都是皇亲国戚外加权臣家孩子。说白了就是现代的贵族学校。   这样的学院谢初芙感到压抑,毕竟这是古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处事总要处处谨慎。   女学因为睿王战死一事放了假,功课却没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学,功课肯定是不能落下的。不然夫子一检查,少不得又是一顿批。   她现在还正处到敏感话题的浪尖上,认命做好学生本份吧。   苏叶为她研墨,她打开课本,对着慢慢抄写。写写停停,个间又总会想起太子,还有睿王,心里就莫名觉得不安。   此时睿王的遗体已经送回睿王府,是太子率着一众皇子亲迎到王府。王府里,明宣帝与刘皇后早等着,在睿王遗体进门的时候,两人都眼角泛红,在棺椁放到灵堂中央的时候,刘皇后终于忍不住扑在棺前痛哭。   太子忙上前去扶起她,声音沙哑,语气隐忍:“母后节哀,要保重凤体。”   明宣帝眼中亦起了雾气,沉默地盯着太监们在烧纸钱。他有五子三女,睿王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亦是最俏他的,却不想一场战事就天人永隔。   哀伤在明宣帝心头萦绕,耳边是发妻一声比一声悲切的哭声,为了维持帝王的威严,只能闭了眼掩盖内中的泪意。   齐王跟其它皇子站在一起,他盯着棺椁看了会,视线落在牌位上。供案烧着香,轻烟薄雾,将牌位上赵晏清三字都显得模糊,看着看着,他凤眸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恍惚。   这样的场景于他来说不知道算是什么。   他还活在人间,却在参加自己的葬礼,躺在棺椁里的确确实实是他,而他的魂魄却装在他的四弟身上。   那日沙场的厮杀还历历在目,战马踏得尘土扬天,眼前除了血色就是敌人。他被算计包围,受了几刀,最后的意识是腰上一阵剧烈疼痛,耳边是亲兵哑声嘶喊,再睁眼时,他就成了齐王——   自小体弱,在五位皇子中最不显眼的四弟。   可偏生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满身藏着秘密,与他的死有着关系。   眼下生母悲伤,他却连安慰的资格都排不上,生父哀恸他亦不敢异动。   赵晏清望着灵堂,望着生身父母,恍惚间胸腔生闷。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四弟……四弟。”   出神中,几声轻唤传来,赵晏清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   他现在是齐王!   “二哥……”赵晏清抬头,见到喊自己的二皇兄毅王已经走到棺椁前,手里捏着香。   这是要上香了。   他忙敛了所有思绪,接过内侍来的香紧紧攥住,压抑住早翻江倒海的情绪,依序祭拜。   也许是灵堂烟火气过盛,他喉咙猛然间一阵发痒,止不住就咳嗽起来。   毅王投来关切的目光说:“四弟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当即,太子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十分冷漠。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心中苦叹,原本他与太子兄友弟恭,如今却要受到排挤和恶意。   是有些难于接受的。   而且皇家最忌讳巫蛊和鬼神说辞,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再说,解释了可能别人也不信。估计被安上失心疯一症还是小事,就怕直接定他个大逆不道,妄图混淆皇家嫡系血脉的大罪。   赵晏清咳嗽间轻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可越想停下来,这俱身子却一点也不听他的,直咳嗽得满堂侧目。   刘皇后冰冷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齐王既然身子不适,就别在这儿了。”   赵晏清真是有苦难言,也察觉到明宣帝看过来的目光,只能咳得断断续续地向帝后告罪,在明宣帝的示意下先去了偏殿候着。   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刘皇后冷淡地说了句‘陈贵妃这儿子实在是太娇气了’。   陈贵妃就是齐王的生母,与刘皇后是宿敌。赵晏清感到头疼。一朝至亲不得相认,还得成为生母和兄长的眼中盯。   不知该感慨老天爷厚待他还是在戏耍他。   刘皇后的哭声仍在若有若无传来,赵晏清站在一墙之隔的侧殿心情复杂,时不时抵拳咳嗽两声。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有人从灵堂过来。   是毅王。   毅王见他面色还不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说:“父皇与皇后娘娘正难过。”   赵晏清对这样的安慰心中平静,但面上已先一步挂着齐王独有温润笑容,完全是这身体的一项本能。   齐王就是那么一个人,人前总是温润儒雅,像晴空间柔和的一片云彩,没有任何威胁的气息。   倒也省得他怕显出异样,还要去特意模仿了。   赵晏清点点头,毅王突然朝他走近一些,低声说:“刚才我听到太子今晚要让卫国公府的谢大姑娘守灵半晚。你方才灵堂的表现,被太子说是失仪,让四弟你守下半夜。父皇已经应下了。”   说罢就退开,恢复正常语调:“我们送父皇与皇后娘娘回宫吧。”   赵晏清神色一顿,脑海里闪过一双受惊的杏眸。   ——谢大姑娘,他那个未婚妻子?   太子怎么会要让她替自己守灵?   赵晏清下意识是觉得事情蹊跷,不符合常理,可又大概能理解太子的用意,是一种出于对兄弟的爱护吧。怜兄弟未有子嗣就离世了。   毕竟两人有着赐婚的旨意。   至于让齐王守灵。赵晏清眸光在闪烁间微幽,这只是一个施威的手段罢了。 第7章   守灵一事,是赵晏清在离宫前,太子才告知的。   赵晏清神色平静地领命,等太子越过自己才慢慢转身,看着他拾阶而下。   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微微偏西,光正好照在太子过肩的那四爪金龙上。金龙头角嶙峋,龙目大睁,狰狞不可侵。   赵晏清闭了闭眼,太子刚才微抬下巴,睥睨间带着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他还是睿王的时候就总听这嫡亲的哥哥说,陈贵妃母子心存有异,决计不是面上那样简单。   他总觉得是兄长立于高位,疑心过重。   直到魂归齐王身上,记忆里都是齐王的谋划,如何在他身边埋了死士,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毙命于战场。他才确认所言非虚。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件事,不动声色谋划多年,才在战场上找到最不引人怀疑的时机下手。   神不知鬼不觉。   赵晏清不得不佩服齐王的忍功。   也正因为齐王存了异心,杀死了自己,如今他才更不清楚该如何自处。   要保住现在的自己,就得再继续和太子周旋,错一步,怕真要去阎罗殿报道了。   赵晏清想得直皱眉,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疼。再睁开眼,太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一位还算熟悉的内侍正喘着气朝他奔来。   “齐王殿下。”内侍停在三步之外,朝他行礼。   赵晏清颔首:“苗公公。”   “殿下。”苗公公脸上当即就笑开花,殷殷地说,“娘娘知道您进宫来了,差奴婢来看看您。”   这位苗公公正是齐王生母陈贵妃的心腹。赵晏清成了齐王后回京,进宫见了陈贵妃一回,这对母子每年几乎就见那么一两面,在齐王心里,对陈贵妃这生母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赵晏清虽然未能有齐王的所有记忆,最清晰的就只得布局杀人那部份,但还是能品到齐王心里对陈贵妃的抵触。   那种抵触都化作本能一样,提到陈贵妃第一反应是厌烦,就跟齐王练就的,人前总能笑得温润无害本领一样。   母子间的关系算不得融洽。   苗公公见赵晏清一时没说话,笑里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轻声唤道:“殿下?”   赵晏清这才抬着眼皮淡淡地笑:“劳烦娘娘记挂了。”   “嗳,奴婢会原话转告娘娘的。娘娘还请殿下您注重身体,要按时服药,莫要太劳累了。”苗公公再度灿烂地笑,说完便弯着腰行礼告退。   赵晏清抬了步子要先离开,苗公公突然又疾行到跟前,压低了声说:“殿下,您一定要理解娘娘的苦心。那么些年,娘娘受的苦都憋在心里头,若不是为了保全,娘娘如何忍心。而且娘娘从没想过逼迫您做什么,只一心想着殿下您平平安安。”   赵晏清却脚下未停,没有再理会。   苗公公看着他笔挺的身姿远去,还能看到他时不时抵拳低咳两声,眼里都是忧色。   殿下怎么又咳嗽了。   赵晏清从西华门出了宫,上车前侍卫永湛听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皱眉说:“殿下怎么从睿王府出来就一直咳嗽不止。”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不紧,催促道:“走吧。晚些还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祭拜过了吗?应该明天才会要再与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对吧。   赵宴清这头才离了宫,后脚就有人给太子禀报。   “陈贵妃派人去见了齐王,只是嘱咐了两句要齐王注意身体。”   太子面无表情听着,没有应声。他身边的内侍见侍卫还傻站着,忙挥手让人先下去。   自打睿王去世,齐王回京,太子心里就一直不好。偏这东宫当差的,越是厉害时候越是没机灵劲。   内侍心里骂着都是些木头,去端了茶奉给太子。   太子也没伸手接,只是下巴一抬,示意放在桌案上。案上还有道翻看了一半的折子,上面用馆阁体工整写着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谢氏女初芙与睿王名讳赵晏清。   ***   谢初芙得到晚上到睿王府的消息时正喂着元宝。   带消息回来的陆大老爷还穿着官服,跟她一块儿蹲在水池边,捏了只虾往元宝嘴里送。   “太子殿下以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为由,跟陛下说让我也一同到睿王府,免得你害怕。”   倒是好理由。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给未婚夫守灵,当然是害怕的。何况这姑娘身份又是烈士之后。   “舅舅想好怎么验伤了吗?”谢初芙看着元宝大快朵颐,摸了摸它的背。   陆大老爷沉默了一下,说:“入葬前都不会封棺,这点倒是方便。太子说灵堂周围不会留太多人,灵堂里的人想个办法再遣走。为了不让人起疑,太子还让齐王守下半夜,时间还是仓促。”   “所以还是要快。”谢初芙大概知道章程了,又皱了皱眉,“齐王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会要他守灵。”   陆大老爷老神在在:“说是齐王在灵堂拜祭的时候有失仪,太子就顺势以守灵当借口罚了。”   真是因为失仪吗?   谢初芙在宫里呆的时候间不算短,皇子们间的八卦没少听。   她对这说辞只是微微一笑,元宝这时打了个嗝,双眼还翻了翻,仿佛是一脸鄙视。   谢初芙直接就乐了,瞧她家元宝多通透。   陆大老爷捏着虾的手也一抖,用十分深沉地眼神打量它。   ——真要成精了!   到了傍晚时分,谢初芙随便用了些,换一身素色的衣裳准备和陆大老爷出门到睿王府。   刚回家的陆承泽风一般冲到了两人跟前,开心得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找到了!能破案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挡在外甥女跟前,沉着开口:“你掉泥坑里了还是去猪圈了,站直了,没见衣袖上的泥点乱飞?”   陆承泽被父亲的脸色唬得一激灵,当即立正,抬头挺胸地道:“是!禀报寺卿大人,楚楼案重要嫌疑犯已经找到。”   “嗯,那明日就升堂审了吧。”   陆大老爷还是淡定无比,拉着谢初芙绕过他,往外去。谢初芙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挥挥手。   陆承泽满腔话要说呢,两人居然就那么走了,一时憋得脸通红。石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又要破案了啊,还没用晚饭吧,先去洗洗,我让人给你热菜。”   “嗳,还是娘亲疼儿子。”陆承泽当即感动得转头,却正好见石氏拿出帕子擦手。   一脸嫌弃的样子。   陆承泽:“……不是母不嫌子丑吗?”   石氏:“没有说母不嫌子脏。”   他委屈巴巴看着石氏把帕子扔给丫鬟,说:“那娘亲……您不听听儿子说破案关键吗?”   “嗯嗯,听着呢。”边说,人已经抬脚飞快往屋里去。   陆府门外,太子早遣了马车在候着。   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上车后只短暂对视一眼,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太子曾暗示过睿王身边可能有眼线,他身边也极大可能有,所以两人对派来的人都保持 着警惕。   他们现在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暗中验伤,其它一切,等看过了伤再说。   傍晚时分,京城炊烟袅袅,街上空空荡荡的,马蹄声传出许远。   一路顺利,马车到了王府影壁前停稳。   谢初芙下车来,看到早有内侍与宫女候着,其中领头的宫女她还认识。是太后宫里的,名唤画屏,她在宫中的起居都由她照顾着。   内侍是东宫来的,朝两人行礼后就跟陆大老爷说守灵的详细,画屏也前来与初芙见礼。   “姑娘,太后娘娘听说您要为睿王殿下守灵,派奴婢来,怕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   谢初芙忙朝皇宫方向福一礼,说道:“劳烦娘娘费心,是我的不是了。”   太后会派人来,确实是让谢初芙意外,但这说明太后没有听信那些传言。当然,这里头还有没有太子的作用,暂时不清楚。   这时内侍要领着两人到今晚休息客院,虽然是守灵半晚,但还是得留宿的。画屏就亲亲热热的搀扶上谢初芙,边走边低声说:“娘娘这几天都念着您呢,胃口也不好,奴婢们见着都心急。”   “娘娘素来胃寒,这些天让御膳房多做些牛肉或羊肉一类的,滋补温中,散寒醒胃。你们每回劝着娘娘用一些,会好一些的。”   “奴婢看啊,劝这事只有姑娘能行。这么些年来,娘娘也就听您的劝。”   这话是捧着谢初芙,当然也有深意,她便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说:“等这两天,我给娘娘递牌子,娘娘得闲,我就厚着脸皮去烦她老人。”   画屏当即就笑开了:“那您得早些。”   谢初芙笑着点头。这时正经过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走到池边的时候,谢初芙余光到有什么一晃,掉进了湖里。   水面发出卟咚一声响,溅起细小水花。   那么一瞬,谢初芙看清了水里小小的黑影,想到什么,走远了还回头再瞅。   在谢初芙一众往客院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游廊有一行人顿足在拐角。   赵晏清比谢初芙早些到的睿王府,他本是这里的主人,即便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有异动,也免不得顺着自己心情走走看看。   不想就碰到要往客院去的谢初芙。   永湛眼力好,在主子停下脚步的时候还疑惑,结果一眼就扫到谢初芙,吃惊道:“殿下,那是那天在巷子遇到的……那个小公子?!”   他们家殿下一下就把人掐着了。   赵晏清点点头,永湛又道:“有太子的人跟着,不会是今晚要守灵的谢家大姑娘吧?”前头还有个穿绯红官服,身形是和大理寺卿无差了。   说着,永湛又觉得哪里不对,压低了声说:“殿下,那天您是不是认出谢家大姑娘,所以才放了她?”   越晏清没说话,永湛就当是默认了,皱着眉头:“殿下,谢家大姑娘与您照面,你们相遇,她会认出来吗?”   如果认出来……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永湛想得握住了刀柄。   赵晏清仍没说话,抬头看向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渐渐被暗色吞没。   ——放人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差点把未婚妻掐死了。 第8章   夜幕低垂,睿王府里的白色灵幡在夜风中轻扬。   谢初芙与陆大老爷被内侍领到灵堂。灵堂正中是摆放装着睿王遗体的棺椁,正对着朝北的灵位,几个睿王府的下人满面哀色,哭得抽抽搭搭地跪在边上在烧纸钱。   灵堂的烟火气和香燃烧后的淡淡味道散之不去。   内侍看了眼谢初芙,低声说:“谢大姑娘,什么时辰烧纸自会有人来提醒,您不必担忧太多。边上的椅子都可以歇歇脚。”   皇家丧事,也是颇多规矩,一切都定好的,内侍后一句的提醒是她不必真全程跪在棺椁前。谢初芙朝他点头,说了句有劳公公了。   那内侍又和陆大老爷行一礼,这才转身出了灵堂。   谢初芙听到他用尖细的声音在吩咐灵堂周边的守卫,当值要用心云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应了太子所说的,会尽量不让守卫接近灵堂。   灵堂里烧纸钱的几名下人站起来朝舅甥俩行一礼后,就继续跪在边上。   陆大老爷去取了香,给了初芙三柱,两人恭敬给睿王上了香,随后坐到一边守着。   谢初芙坐下后双眼就四周打量。   大殿内灯火通明,不必怕光线问题,只要找机会遣了跟前的下人就可以了。   正好这时当中一位内侍抬头,与她目光接了个正,她索性朝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内侍犹豫了会,爬起来弯着腰上前:“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听方才的公公说烧纸的时辰什么的,你知道是隔多长时间吗?”   “回姑娘的话,每隔半时辰。”   内侍哑着嗓子如实回答,她点点头,又问:“是会有人来提醒对吗?”   那内侍再点头应是,她就把人放了,让他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   陆大老爷侧头,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下人们都在烧纸,所以下回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两人不动声色继续正襟危坐,都准备等半个时辰后再看看情况。   夜里安静,守在灵前的下人们不时就要发出几声呜咽,那声音从灵堂传出,再飘散在风中。听久了不由得就心底发荒,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一开始还担心谢初芙受不了,几次回头都见她神色平静,眉毛都没动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胆了。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走廊上果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子内侍和另外一个未见过的公公。   谢初芙在人进来的时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陆大老爷余光扫过去,就见她眼角微红站起身来。   陆大老爷嘴角一抽,他这外甥女有点机灵。   帕子里估计有什么刺激眼睛的东西。   内侍前来果然是提醒到灵前烧纸的。哭灵的下人当即来扶谢初芙到灵前跪下,开始放声痛哭,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灵堂外哀哭。   一时间,谢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声,哭得她都跟着心神恍惚。脑海里一会是太子握着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会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宫里远远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错间,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头上,仿佛雷鸣。谢初芙往铜盆里放纸钱的手一顿,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动作不停,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杏眸里却有情绪随着火焰在翻动——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给你鸣冤。   灵堂的哭声和着夜风在睿王府上空传开。赵晏清此时正披着披风坐在庑廊下,哭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凄凄切切,让他也觉得悲伤。   永湛见他坐在这儿许久了,免不得劝道:“殿下,您还是回屋歇会吧,下半夜怕是没有合眼的时间。”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见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气馁。   这位主子爷回京后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劝也不管用,白天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挠腮的时候,赵晏清终于站了起来,脚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迈出一步,他却猛然顿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声:“谁?”   永湛也察觉到了异常,眯着眼,眼神锐利扫向院墙那边。   一个黑影好像从那闪过。   赵晏清一声也惊动了其它侍卫,纷纷从廊下出来,将他围圈在中央。   夜风轻拂、枝叶摩挲,除这些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动静。   “睿王府里还有人装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墙那里转了圈,没什么发现。   赵晏清皱了皱眉,刚才肯定是人影。   这时又是一阵哭声,哭声高高低低,听起来就时远时近。本要回屋的赵晏清伸手拨开侍卫,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惊,忙跟上:“殿下,您这是上哪?”   赵晏清说:“到灵堂去看看。”   灵堂里哭了一场,人很快就散去了。   谢初芙被扶着起来,陆大老爷挺心疼她的。为了给睿王验伤,折腾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蒲团还薄,看着膝盖都难受。   谢初芙有所觉,轻轻朝他摇头,说:“睿王为国捐躯,跪这点,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谁家孩子谁心疼,陆大老爷没有接话。   谢初芙趁着这会两人靠得近,压低声了极快地说:“舅舅,半时辰一回,我们在这顶多能呆两到三个时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陆大老爷心里头也琢磨这事。太子说过外头值守的侍卫是两个时辰一换,他想过拖时间到守卫疲惫时,那时他们肯定放松警惕,估计就不会那么专注听动静。   但要是中间有意外,可能就会耽搁重来的一次机会。   值守侍卫新换一批,那专注力就又回来了。   确实不如早行动,若有意外,还能再等下次机会,比全压在一处强。   陆大老爷有了决定,轻轻一点头。   谢初芙早想好说辞,方才被气氛渲染,眼角还见着泪,再收拾收拾表情,松开和陆大老爷相互搀扶着的手。   她突然转身,走到棺椁前,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到侧殿去。”   几个下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敢动。   谢初芙重新回到蒲团前跪下,再度说道:“去吧,不会有人怪你们的,把门关上。我和睿王殿下说几句话。”   满目素白的灵堂,一个姑娘家说要跟死人说几句话,叫那几个下人心里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   陆大老爷这时叹气上前:“我知你心里头难过……”说着又无可奈何一样,朝那几人说,“你们就先回避吧。”   下人又都对视一眼,再看到谢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终于慢慢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让人同情,本来该要享王妃尊荣的,结果睿王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被安排来守灵。   外头人的要怎么说,以后怕也没人敢娶了。   随着人离开,灵堂大开的四扇门也被轻轻遮上,当然他们是不敢将门关死,留了条透光的缝隙。   谢初芙此时蹭一下就站起来,往门缝窥外头,听着确定没有侍卫走动的声音,朝陆大老爷比划了个手势。   陆大老爷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椁上盖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遗容说:“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会让您枉死!”   谢初芙闻声回头看了眼,就见他已经动手去翻动遗体。她还守在门边,轻声问:“舅舅,要搭把手吗?”   陆大老爷忙摇头,哪里能让她来搭把手,这可是尸体!   被拒绝,谢初芙也不敢乱动,心头怦怦跳着,就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要撞上来。   灵堂有轻微的布料声响,谢初芙还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遗体应该是被侧起来了。   要避人耳目看伤,时间有限,脱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侧着,将袍子直接撸到腰间露出伤口,这样最快,也最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陆大老爷入朝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对验伤这样的事十分熟悉,动作麻利,不一会就看到伤口。   腰部的伤口确实有些奇怪,左右伤痕数量一比对,左边那唯一一道刀伤就十分显异。   那伤切面宽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极深,伤及内脏。一击后抽出,还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没染毒,睿王在战场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围。   而睿王亲兵说当时他们都护在左侧,这伤只是依位置来看,就是有问题!   有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陆大老爷忙将整理衣袍,准备将一切归位。   谢初芙不时回头看情况,紧张得身子都要绷成一根弦。陆大老爷忙得满额是汗,口也发干,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声安抚道:“看清楚了,马上就好。”   谢初芙听着还没松口气,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侍卫们口中喊着见过齐王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抬头,谢初芙亦是手一抖。   赵晏清的声音已传进来:“怎么灵堂的门关着?”   这时侍卫才纷纷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灵堂门关上了。   在侧殿的几个下人听到请安声,慌乱跑出来恭迎。赵晏清看着关上的门疑惑重重,想到刚才他落脚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灵堂里头是被赐婚他的未婚妻,脚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谢初芙在门缝里看到人影绰绰,还有往这来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还在手忙脚乱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来不急了!   她几乎是朝陆大老爷冲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殿下!!您这去了,留初芙飘零在人间,情何以堪啊!”   陆大老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再听她哀喊的话,手狠狠一抖。   就这须弥间,殿门已被推开,赵晏清要迈进灵堂的脚步也被这一声嚎惊得生生止住。   谢初芙趴在棺椁边,嘤嘤哭泣,陆大老爷反应也快,忙去拉扯她起来。陪她演一场苦情戏。   却不想谢初芙站起来后,竟又要冲过去再把头往棺椁上磕!   “初芙!”陆大老爷被她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捞住。   一个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谢初芙撞上去时挡在了棺椁前。   谢初芙只感觉脑门一疼,后退了两步。赵晏清是被冲撞力震得胸口一疼,闷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椁。   棺椁被撞得晃了晃,灵堂里一片寂静。 第9章   谢初芙那一撞是实打实的,撞得头发晕。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椁上去,想趁乱推一下,即便让人看到遗体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为借口遮掩一下。   她当然也不会真拿头撞,是算好角度做样子,近了就改用肩头借力,哪知就被堵肉墙顶了脑袋!   谢初芙扶着舅舅的手,好大会才缓过来。赵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轻,又碰到棺椁,这会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脸都变了色,冲上前去扶他,连声询问。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一对凤眸凝视着她,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着,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吧,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她自己想着竟觉得牙酸。   再无意外守完上半夜的灵,太子内侍就领着舅甥俩回客院,由赵晏清来替换下半夜。   谢初芙多番猜测后也没有畏畏缩缩避着赵晏清。上回齐王能放了她,如今照了面,应该更不会再动手才是,毕竟她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身份。   所以她坦荡得很,还落落大方朝赵晏清赔礼与道谢,她的坦荡反倒让赵晏清才成了心情复杂那个。   ——他这未婚妻有种满身是胆的气势。   回到客院,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依旧不多交流,两人各回各屋,关门睡觉。   次日,文武百官和太子早朝后会一同前来悼祭。谢初芙要先行离开,几乎是天蒙蒙亮就起了,她梳洗出了屋,见到陆大老爷的房门还关着。   想了想,便不去扰他。   这个时辰离商议好的离府时间还有些早,谢初芙在院子走了圈,目光穿过院门,想起昨夜经过的荷花池。   她略一犹豫,提着裙子走出院子,顺着记忆来到荷花池边。   如今的月份正是花期,一池粉碧相连,荷叶上还有晶莹露珠滚动。   她在池边走走看看,然后选定位置蹲下身,竟是伸手在往搭着荷叶的一块石头探去。   谢初芙白皙的手渐渐没入水中,很快又从水里抽了出来,手里竟是多了只小乌龟。   她摸出了小乌龟,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笑意。   昨夜她就看到这个小东西了。她路过时跳进了水里,然后就在石头附近不动弹,今儿她想碰碰运气的,结果是运气还不赖。   谢初芙看着四肢和头都缩起来的小东西,轻声说:“小东西,你主人不在了,你就跟我走吧。”然后就拿出块帕子将它包在里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捡了这只乌龟回家,昨夜经过时就有这个想法,左右家里有元宝,正好它们俩做伴。   谢初芙用帕子包着乌龟脚步轻松回客院,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了个清楚。   赵晏清还是停在游廊那个拐角,他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回客院,结果呢。   看到他的未婚妻‘偷’他家的乌龟?   不过她带笑的样子,还是蛮漂亮的。   只是她总会有给人意外的举动。穿男装追贼,一出苦肉戏,现在是‘偷’乌龟,完全跟他印象里的端庄温婉差之千里。   永湛却是觉得谢初芙有点阴魂不散,走哪哪都能遇上,撇了撇嘴说:“这谢家大姑娘真和传言一样啊,爱龟如命,在睿王府见到都还要顺走一只。”   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淡声诉道:“你倒有空闲时间打听谁喜好什么。” 第10章   明宣帝痛失爱子,这些天都无心朝务。大臣们最会察言观色,今日早朝没有拿烦心事再惹明宣帝不痛快,早朝草草结束,由太子领着文武百官往睿王府去悼祭。   赵晏清昨夜未宿,匆匆换过一身衣裳就到睿王府影壁前候着,等着迎太子一众。   永湛跟在他身边,为面容憔悴的主子心疼。   本来就体弱,被折腾一夜,不眠不休的,现在又站在风口上等太子。越想心里头就越不忿。   赵晏清这时又咳嗽两声,声音被压抑着,沉闷得很。   “殿下,属下去给您找个坐地,您先歇歇。”永湛有些忍不下去了,说话的时候还瞪了太子内侍一眼。   那内侍垂着头看脚尖,纹丝不动,跟个木头一样,根本不表态。   永湛看得牙痒痒,眼底戾气翻涌。赵晏清摆摆手,拿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两声,继续迎风站着。   早朝散得再早,赵晏清在影壁前也站足了快一个时辰,见到太子的时候,腿都在发麻。   毅王见他面如纸色,眼底乌青,暗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赵晏清对这好意笑得云淡风轻,继续演他温润无害的齐王。   再度来到灵堂里,太子领着众人上香,香火气撩在赵晏清呼吸间,他没忍住再侧头咳嗽。这咳嗽来得又急又剧烈,咳得他微微弯了腰。   太子冷眼扫了过来,毅王见此也面有异色,大臣们都如噤声的蝉。知道齐王被罚守灵,想他估计熬一晚,这病又熬重了。   赵晏清收到太子直飚寒意的目光,心里也无奈。他兄长肯定认为是故意的,为引起大臣同情,显出太子待兄弟不仁。   他暗暗叹气,梁子越结越大了。   也许太子也顾忌着大臣暗中多猜想,并没有再朝赵晏清发难。   顺顺利利走完流程,各官员就按着礼部的安排,该回衙门的回衙门,该留下守灵的留下。陆大老爷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靠近太子,在告退的时候暗中朝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那双幽深的眼眸一下就迸出锐利光芒,不动声色颔首。   陆大老爷见自己的示意太子明了,再施一礼后就离开。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太子会再来找他的。   官员逐个离去,赵晏清却还没得到太子让走的准话,只能继续睁着双熬红的眼呆在灵堂。   刚才他看到了陆大老爷点头的动作,仿佛在暗示什么。其实昨夜在灵堂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回想,自己身上哪里会有让人起疑的问题。   思来想去,就只得记忆里最后左腰处的痛,那个时候,护着他的亲卫都是在左侧的。左侧才是最不可能留下伤口的地方。   这暗杀,还是出了纰漏。   赵晏清猜到问题所在,却是不慌的,那个死士已经不在世上了。即便查到伤口有问题,也极难查到他身上,何况当时混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谁在身边。战场上死的亲兵没有几十也有一百,尸首怕都找不全。   根本就是无头案,所以齐王才会大胆下手。   赵晏清继续老神在在呆在灵堂一侧,他现在要做的只能以静制动。陆文柏究竟查到什么,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   陆府,谢初芙早已梳洗好,用过热乎乎的早饭。一碗红枣桂圆粥,一小笼的包子,再有半个酥饼,吃得肚子滚圆。   石氏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直心疼:“这半夜就熬得脸色蜡黄,一会快去歇着吧。”   “不歇了,我还是想去看表哥升堂。”谢初芙懒懒靠在椅子里,“表哥早上去衙门前还让您转告升堂的事,他还是希望我去的。”   “你理他做甚,就是想显摆他的本事,破个小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石氏毫不留情狠批儿子,谢初芙听得直乐,真是知子莫若母。虽然她表哥有那么些爱卖弄和臭美,但该捧个人场还是得去捧的,而且她舅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权当出去散心了。   得了石氏允许,谢初芙就回屋换了套男装,戴上淡黄幞巾。她照了照镜子,又往脸上再扑了些黄粉,遮掩太过白皙的肤色。   这朝代都以男子阴柔为美,她穿男装是有些娘气,但再娘也娘不过大街上扑粉的那些男人,那才是妖娆一枝花!   穿戴好,谢初芙带上苏木出门,先去了小池边,看到元宝正伸着脖子,而她从睿王府捡回来的小乌龟正颤颤巍巍往它背上爬。   元宝看到她,不停眨眼,还扭着脖子去拱新来的小家伙,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谢初芙伸手去拍拍它背壳,顺手把小乌龟捏起来放它背上:“不能欺负金子啊,你们要相亲相爱。”   苏木在边上听得嘴角一抽,对自家姑娘的起名能力不敢苟同。元宝、金子,真庆幸当年她们是国公爷取的名,不然她现在估计是叫铜板了。   那头,元宝四肢一瘫,像极了是在自暴自弃。谢初芙又逗了它一会,这才把手中扇子一展,大摇大摆出府了。   到了大理寺审刑司门口的时候,那里已围满了百姓。平时升堂并没有那么热闹的,也许是因为这回出事的是个楚楼女子,那富商要为情人捉拿凶手一事被当爱情故事传扬,这些都是少见又为人乐道的事,调动起了百姓的好奇心。   谢初芙走到人群后踮脚,发现要挤进去有些难,而且里头已经开堂了,隐约传来一句盈柳你再说说你当日去见死者烟云的情况。   谢初芙心里就嘀咕着这个名字——   盈柳,死了楚楼女子烟云的好姐妹,还有个挺特别的身份,她现在是那个要为烟云赎身的富商的小妾。   陆承泽的信里写着,是盈柳说动让富商为烟云赎身。   她想着,又继续侧耳去听。只是人多嘴杂,时不时有人低声说话,夹杂在一快就跟蜜蜂似的嗡嗡在耳边作响。   谢初芙就想往里头挤,苏木忙劝她:“公子,小心被人踩到了,我们就在这里听听。”   可这里听不清啊,谢初芙摇头,看准一个缝隙准备撸袖子上。突然人群里转过一个脑袋,朝她大喊着挥手:“言兄,言兄!真的是你啊。”   谢初芙闻声看去,居然是许廷之,还真巧。上回没被齐王掐死,险些被他再吓出毛病来。   她应声:“许兄,你也来凑热闹啊。”   许挺之面上很高兴正要说话,侧边又一人转头,笑道:“哟,言兄,快来这里!”   谢初芙见他们位置是在中间,挺好的,当即点点头。苏木见她真往人群里挤,急得想跺脚。   虽然边上也有妇人小孩的,但中间全是些男人啊!   但初芙已快速挤过去了,人群有人发出不满,苏木只能咬牙也瞬势挤进去,然后就那么护在她一侧。   许廷之见她居然带着丫鬟,那丫鬟还不善地瞪着他们,有些奇怪:“言兄你今儿怎么带丫鬟出门?”   谢初芙把苏木往身边拉了拉,免得她真被人踩到,说:“出门采买些东西,一个人拿不下。”   大家也就没多问了,正好惊堂木啪一下砸在案上,大堂里响起一了阵回声,众人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堂上。   审案的是大理寺寺丞黄大人,陆承泽查案查得辛苦,其实现在就只能当小助理的角色。   寺丞似是怒了,大声斥道:“盈柳!有人见到你和另一位死者贾老烟有过接触,然后贾老烟第二日就去了楚楼点名要烟云,他是个乞丐,怎么会有钱去楚楼?还让要赎身的烟云再接待他!而且他被城外十里沟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有一支簪子,那簪子经查实是你所有之物!”   “你要怎么解释!”   寺丞说出个陌生的人来,谢初芙有一瞬疑惑,随即就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个买胭脂的面生男人,楚楼老鸨说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味儿。   如果身份是乞丐,即便清洗过,长年累月积累的味道不是说能散就散的。   盈柳这时却是大声喊冤,谢初芙就听到一声极神气的喝斥声。   “铁证面前,没有你喊冤的道理!”   那声音中气十足,比寺丞刚才说话洪亮多了,谢初芙听得嘴角一抽,她表哥要开始耍威风了。   果然,陆承泽就开始一条一条说证据,每说一条,人群里就会发出惊讶的低呼。仿佛在附和,原来如此。   但谢初芙听到一半,就扯了扯还警惕得跟老母鸡一样的丫鬟,示意出去。   她不用听后面的也知道盈柳杀人手法了。   许廷之离她最近,见她居然要走,忙问:“言兄,你不听了?还没审完呢。”   谢初芙摇头笑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这里挤得也有些难受。”   另一个公子说:“言兄知道了?那我们听言兄说吧,确实挤得慌。以前言兄也和我们说过案子,结果都和最后审的差不多,不挤了不挤了。”   许廷之觉得也有道理,而且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他当下同意,跟着谢初芙一起挤出来:“那我们去静竹斋喝茶吧。林兄上回尝了那新茶,说不错!”   被点名,刚刚挤出来的公子笑得温润,点头道:“确实,那日我听许兄说你不舒服,还道可惜呢。”   谢初芙无所谓,反正是出来转转的。正要抬脚走,又想到什么,跟苏木交待几句,这才跟着两人往另外一条街走去。   许廷之看到她留下丫鬟,问:“言兄你不买东西了?”   “还约了人的,让她在这儿等会。”   林砚在边上笑:“言兄,你家丫鬟舍不得你走呢。”语气里带着些打趣的意思。   谢初芙侧头,果然看到苏木殷殷望着自己身影,像个小怨妇。她嘴角一抽,转移话题。   许廷之却只当她害羞了,拍她肩膀很正色地说:“言兄,红袖添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是这样,林兄屋里光丫鬟就四五个呢!”   谢初芙无言,男人果然都喜欢这样的话题么?   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谢初芙往后看,竟是皇子的仪仗从别一头走来,忙往街檐下退。退得急,还险些要绊倒,是许廷之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   金漆华盖马车徐徐在众人面前驶过,车檐下坠着的金铃留下一串清灵的节奏。   谢初芙看清仪仗上的名牌,竟是齐王,这会才刚从睿王府出来?   好像马车经过的时候,帘子动了动。   齐王不会是又看到她了吧。莫名的,她头皮一阵发麻。   赵晏清确实是看到她了,在许廷之扶她的那个时候,她还朝人笑得灿烂。   马车里,赵晏清双手倒插在宽袖里,半敛着一双凤眼,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幕,唇角微微抿直——   她赐婚的夫君尸骨还没入土呢。 第11章   赵晏清是被唤醒的。   他睁开眼,凤眸里还带着几许迷朦,看清唤自己的人是永湛时,眼神有一瞬变得十分锐利。   永湛被他目光看得脊背发寒,一种猛然压下来的气场使之当即垂眸逃避,心跳有些快。   “我睡着了?”   赵晏清问话,声音十分温和。永湛这时才忐忑着微微抬眼,见到他面上是熟悉的浅笑,刚才的一切仿佛是错觉。   永湛回道:“是的,殿下太过劳累了。”   赵晏清站起身,下了马车,脚踩在地上像踩在一团棉花上无力。还是这身子的事,连一晚上都熬不住,这么点路程就睡着了,还睡得对外界毫无知觉。   他站在马车边上缓了会。   阳光正好,万里晴空,明亮得刺眼。他就那么抬头眺望瓦顶之上的蓝空,良久,才往齐王府正院走去。   齐王并不常在京中,常年都在京效外的华清寺里养病,那里有专门为他僻的客院。走在这府里,感觉是十分陌生的。   赵晏清回了房,还没坐下又开始咳嗽。永湛算了算时辰,转身往多宝阁去取了个小玉瓶,重新回到他身边,说:“殿下,先服药吧。”   赵晏清接过玉瓶,只在手中转动着。永湛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疑惑,下刻就见他把玉瓶再给丢了回来,说:“不用了。”   “殿下?!”   永湛被他的话一惊,赵晏清还是那句:“不用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把左先生请来。”   他态度坚决,永湛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刚才还被他的眼神震慑了,这会实在没有什么胆气和他抗衡。   永湛捏着玉瓶应喏,转身出了屋。   出了院子,他就打开玉瓶将里头的药都倒了出来,在掌心中数了数。里面还有九颗。   一个玉瓶装的是三天的量,一日三粒,这是昨天新送来的,所以说从昨日起他们殿下就没有服药。   怪不得昨儿今儿都一直在咳嗽。   永湛捏着药瓶,不知道该说什么,主子那么任性,他一个伺候的也没有办法。想着,永湛快步走向离正院不远的一个院落,去见了左先生。   这位左先生就是为赵晏清调理的医者,是自小就在他身边,与陈贵妃娘家有着极深的渊源,家乡在蜀中。   左先生听了永湛简单说明事情经过,皱着眉头赶到正院去,心想齐王多少年没闹过性子,怎么又说不用药的话。   左先生已是知命之年,下巴留着一摄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总是一翘一翘。   赵晏清见人来了,并没让对方先开口说话,而是直接说:“左先生,给我拔毒吧。”   “殿下?!”左先生大惊,“这个时候拔毒?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大局也未到对我们有利的时候,若是被来请脉的太医察觉……”   “你是觉得操之过急,还是担心贵妃那里不好交待?”   赵晏清抬着下巴打断,若有似无地朝他笑了笑。左先生脸色就有几分难看。   齐王从出生就被说体弱,后来皇帝听了华清观住持一言,说观里有利养病,齐王在五岁时就被放到观里。直到成年,封了王,也没有离开。   身为有封号的王爷,再是病弱,身上也不能一直没有差事,皇帝就让齐王兼管鸿胪寺。   鸿胪寺掌朝会、外吏朝觐、诸蕃入贡、吉凶仪礼之事,设有寺卿。齐王就是挂个名,每月听寺卿汇报也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根本没有政务要处理。   而齐王为了谨慎小心谋大业,身边也从来没有幕僚之类的人,左先生是暗中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医者的名义留在齐王身边,一边用不威胁性命的毒来让齐王‘多病’,一边帮着齐王谋算。   所以赵晏清一句担心不好交待,暗指左先生并不完全忠于自己,还在忌惮着宫中的陈贵妃和陈家,才使之变了脸色。   左先生很快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紧张的。   “殿下!您这样不若叫属下直接一头撞死来得干净!这毒用了十几年,您近来又空了药,说拔毒就拔毒,这身子骨受不了的!属下即便是因此不被您信任,也不敢冒着会伤了殿下元气的危险受命行事。”   说到激动处,左先生胡子都不断抖动。   “殿下,这事您还是再听先生的。”永湛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若不您让先生拿出个不伤身的章程可好。”   赵晏清看着跪地的两人,沉默着。   他不说话,屋里气氛就变得十分压抑。   许久,他突然轻笑一声,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那你就拿个章程吧。”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左先生这才被永湛扶了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叹气:“殿下又跟娘娘生气了?”   永湛摇头示意并不清楚:“殿下进宫,我也没能跟在身边。也许殿下是有了别的打算,先生还是再问问。”   左先生看了眼里屋,说:“我先去给殿下号脉,这长年用毒,我也怕真对殿下身体有损伤。”   永湛目送左先生进了里屋,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再他出来,说赵晏清连午饭都不愿意用就睡下了。多的也没有说,而是匆匆离开,回屋里写了一封信,揣进怀里出了府。   ***   “——言兄,那个盈柳究竟是怎么行的凶,她那时根本就不在楚楼,有丫鬟为证。”   静竹斋里,谢初芙与两人坐在有屏风隔挡的角落,林砚手里剥着水煮花生,不停发问。   谢初芙老神在在,凝视着手边冒热气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盈柳是在去看烟云时就下毒了。烟云出事那天,她房里的胭脂都用空了,而烟云为人挑剔,用的胭脂颜色都是专门定制的。她身边的小丫头柳儿前一天去问,那家店的老板说胭脂还未凝膏,等明儿来。这事盈柳知道了,所以盈柳带着事先下了毒的胭脂到楚楼去。”   “白天楚楼不开门,烟云见好姐妹,怎么也得捯饬捯饬。盈柳就是那个时候,把胭脂借给了烟云,看着她把胭脂在嘴上。”   “所以烟云是早在那时候就中毒了!”许廷之双眼一亮,“乞丐去楚楼,哪见过那等长得仙女一样的人,乞丐也验出中了毒,其实是吃了烟云嘴上的胭脂!”   那头,林砚又接话了:“可乞丐是死在外头的,若是中毒不是应该和烟云死在一起,而且烟云都要赎身了,为什么会接乞丐这个生客?!”   这就是问到要点上了,谢初芙答道:“因为烟云有什么把柄被人拿着了吧,那个乞丐是用这个威胁她就犯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死在楚楼里,这世上有很多慢性的□□,并不是所有毒都同鹤毒那样,见血封喉。”   “乞丐从楚楼出来不久应该就毒发了,死的地方是十里沟,那里离他落脚的破庙很近。被盈柳推下去也有可能,毒发失足也有可能。”   许廷之想了想,还有觉得有哪儿不对:“不是说烟云毒发的时候并没在唇上的胭脂验到毒吗?”   “那是因为她后来用了乞丐送的那盒胭脂,当然查不到毒,那盒胭脂是在烟云常用的铺子买的。”   林砚听完似有感慨:“天啊,一个女子居然有如此慎密的心思,那盈柳为什么要杀她,不是说盈柳与她情同姐妹,说动南方富商帮她赎身的。”   “——因为盈柳近来染上了赌,欠了债不敢和富商说,跑去和惜日姐妹借银子。烟云就用这个威胁盈柳,让想办法叫富商也为她赎身。”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是穿着天青色直裰身影出现在众人跟前,后边还着跟个娇小的身影,朝着谢初芙喊了声公子。   “表哥你忙完了。”谢初芙站起来,给来人挪了个位。   陆承泽意气风发,一拍胸脯说:“表哥我厉不厉害!”   谢初芙就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许廷之和林砚也疑惑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   “这是我陆家的表哥,现在在大理寺当差。”谢初芙只能给两人介绍。   此话一出,两人明白哪里见过他了,当年陆承泽高中游街的时候,他们还围观过!   “居然是陆大人,失敬失敬!”   两人忙站起来朝他见礼,心中诧异文文弱弱的谢初芙居然还有这么个表哥。   陆承泽笑着让两人不要客气,自己就伸手倒茶,自来熟地继续跟两人说刚才的案子。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谢初芙望着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满脸崇拜的两人无语。   他们倒是合得来,而且陆承泽这算不算抢她风头啊,她刚才跟人说得好好的呢。   大理寺终于结了楚楼凶杀一案,在陆大老爷盖了大印后,司礼监的人后脚就来过问,并转达了司礼监的谢意。   陆大老爷这才知道那个南方富商先前有个妹妹在刘皇后身边伺候,只是早没了。后宫里没个人很正常,恐怕那富商妹妹是帮过刘皇后,所以这里头也许还有刘皇后过问。   送走司礼监的人,陆大老爷还没坐下,就听到衙役说明宣帝身边的德公公来了。   他垂眼思索,心里咯噔一下,德公公已经进来,朝他拱手:“陆大人,奴婢来传陛下的旨意,陛下要大人立即进宫。”   立即进宫。   陆大老爷亦朝他拱手:“劳烦德公公走这一趟了,本官这就进宫。”说着,看了眼德公公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两人并肩走出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德公公突然小声朝他说:“太子殿下在圣前。”   陆大老爷心神一凛,暗道果然。   太子已经向明宣帝禀了睿王死因有异的事。   陆大老爷抿着唇上轿,心想太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居然没有先来找他商量,而是直接到了御前。 第12章   明宣帝下朝后就回到了乾清宫。   陆大老爷走进大殿,见到太子眼角泛红站在龙案边,显然是哭过。   他心中微动,敛神垂手,穿过金龙腾云红柱,跪倒龙案台阶下高呼万岁。   明宣帝目有哀色,却面容严肃,朝他抬了抬手说:“爱卿快起,我听太子说了,你再细细与朕说说,究竟何处有异!”   帝王话末隐了戾,尾音高而浑厚。陆大老爷起身拱手,回道:“睿王殿下左侧腰伤有异。当时亲卫拥左而护,左侧腰伤是由人从后用利器刺入,只是下官未能看出是哪种凶器。再有利器染毒,皮肉乌黑,伤入内脏,比失血更致命。初步判断行凶人是混在亲兵中,要一刀了结睿王殿下的性命。”   明宣帝听着这些话,心脏仿佛也被刀子扎了一下,隐隐作疼。他深吸一口气说:“若朕命你去查,你能否查清何人行的凶!”   陆大老爷神色凝重,他早就想过这样的问题,不急不缓地说:“回陛下。睿王殿下是在战场被人杀害,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无法查到线索。下官以为,眼下只能从刀伤、当日陪同睿王殿下的亲兵这两方面下手。至于……”   他说着顿了顿,一撩官袍下摆重新跪在地上:“至于能否查清行凶之人,微臣不敢断言。”话落,他就听有什么东西被摔落在地面上。   明宣帝一手拂倒了御案上的奏折与笔架,盯着下方臣子的双目通红:“不敢断言?!什么叫不敢断言!”   “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心情。可断案必须先要查实疑点,从而推断出相关可疑人物,臣如今只是见过睿王殿下的伤,所以臣不敢断言。”   “那要是深查之后呢?!”   明宣帝再度逼问,陆大老爷神色平静,依旧回道:“微臣只能尽力去查,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但最后怎么样,微臣现在仍是无法答复陛下。”   “父皇。”一直沉默地太子朝明宣帝一揖,声音沉痛,“陆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查案断案这方面,自然是最清楚明白的。陆大人嫉恶如仇,为了帮儿子暗中去验伤,才有的让谢大姑娘守灵一事。”   “父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儿子与三弟还该谢谢陆大人与谢姑娘。”   太子所言叫明宣帝侧目,帝王深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的意思是,安排谢丫头守灵的事,并不是你的意思,而是文柏的提议?”   陆大老爷听着父子间的对话,仍纹丝不动。太子立即应是,一并跪了下来:“儿子不想三弟含冤而死,应了这掩人耳目的验伤办法,才向父皇进的言。”   明宣帝再看陆大老爷的视线就变得柔和了许多,良久才与太子说:“倒是委屈谢丫头了,这事你做得是对,又不对。”   说着,顿了片刻又道:“只让大理寺去查,确实有着诸多困难,朕命锦衣卫指挥使与你一同调查真相……暂时还是先暗查。”   此事最终做了定案,陆大老爷叩头领旨,心中总算松口气。   谁也不敢凭一身正气和忠肝义胆,就断言能抓到杀死睿王的真凶,这一关他应下太子的时候就有想过,眼下算是闯过来了。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被召见,听完明宣帝的旨意后,与陆大老爷一同离了宫。   两人离去,殿内就又剩下天家父子俩,明宣帝望着侧边的一只金鹤。   金鹤嘴叼莲花灯台,鹤首微屈,臣服恭敬之态。   明宣帝看着,却是来了无名火,语气森然道:“是谁想要反了这天吗!”   太子沉默着,双肩微垮,咬牙再咬牙,才颓然回道:“是儿子无德无能……”   明宣帝的目光霎时又多了几分凌厉。   ***   静竹斋里,陆承泽还在眉飞色舞,谢初芙在边上都快要瞌睡了,再也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他。   “表哥,我还要去买东西呢。你陪不陪我去。”   “再一会,还没说呢。”   陆承泽不满地回了句,双眼又亮亮地要和许廷之两人讲先前的无头尸案。谢初芙微微一笑,桌下的脚抬起,狠狠踩到他脚面上。   “表哥,真的不走啊?”   陆承泽吃疼,脸色都变了,霎时改了口:“走走!时间不早了,表弟我们走!”   许廷之和林砚都一怔,不舍着站起身:“陆大人这就要走了啊。”   谢初芙对这两人也没啥辄,能被她这表哥哄得一愣一愣的,她都要怀疑能不能考上举人。她扯住陆承泽的衣袖,省得他反悔,边扯边往外走,转着头跟两人抱歉笑道:“许兄林兄,下回再让表哥跟你们细说。”   两人只能依依不舍,末了林砚感慨一句:“不想陆大人居然如此健谈,一点架子也没有,外头都传他持才傲物,可见传言不实。”   “是啊,陆大人才是我等真正要学习的青年才俊。”许廷之接了句。   落在最后的苏木听得嘴角一扯。今天他们家表公子完全是因为破案了兴奋的,也只有说起案子时才会神采飞扬,平时确实是不怎么理人,特别是对那些套近乎的。   这两人好像被假像一时蒙蔽了。   出了静竹斋,谢初芙才松开手,没好气睨他:“你怎么一说起案子就犯老毛病,跟谁都能说一天。”   陆承泽还有些意犹未尽,委屈巴巴地说:“你们都不听我说,我难得说一回过瘾的。”   谢初芙实在是对他无语了,不怪她舅舅舅母一听他要讲案子,就宁可没有这个亲儿子。   她头疼,肚子也饿。   刚才在茶寮里是用了些点心,但现在都正午了,就建议道:“我们去吃馄饨吧,四喜街角那一家。”   陆承泽点头:“好,表哥请你!”   陆承泽俸禄微薄,但好歹是一府少爷,谢初芙没有和他客气,在去四喜街的路上还买了不少小吃都抱在怀里。跟在边上的苏木在想,姑娘护食的坏毛病又暴露了。   三人到了那家馄饨店,正是吃饭的时辰,小小的店里都坐满了。   谢初芙抱着吃的在门口探头,正在竹棚下煮面的老板见着两人,脸上堆着笑招呼:“两位公子来了,里头坐满了,要不我给你们还在巷子里摆个桌。”   两人常结伴来,老板都认得,在巷子摆个桌将就的事儿两人也没少干。   陆承泽应了声好,还给搬桌子的老板娘搭了把手,谢初芙要了三大碗馄饨,陆承泽那碗不要葱花。   这边坐下,就听到巷子里有开门的声音,谢初芙好奇张望了两眼,看到一群家仆围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中年男人微胖,一身绫罗绸缎,腰带上镶着颗红宝石,富态极了。   气质看着像是商人一流。   中年男人走过两人坐的桌边,还皱了皱眉,加快速度。谢初芙没有错过他不屑的眼神,心想这人肯定为富不仁。   一点也不和善。   等那人走过了,陆承泽突然挨近了些,跟她低声道:“这就是那个南方富商!”   谢初芙错愕:“那个给盈柳烟云赎身的富商?”   “对!是不是觉得其实挺面目可憎的,也许是靠着司礼监,他对我们大理寺的人也不算太客气。”   “居然是这么个人。”   谢初芙突然觉得盈柳最后为了独霸这么个人的宠爱杀人,有点亏得慌。   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长情吧。   兄妹俩不约而同在心里鄙视富商,那头老板娘已在用木托盘端着馄饨过来。   刚出锅的馄饨圆润饱满,汤底用的是熬了一晚的鸡汤,调味放了胡椒粉,出锅后再撒上香芹和青葱。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谢初芙伸手去拿了筷子和汤匙,陆承泽却是直接舀着吹吹就往嘴巴里塞。   “表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富商面相眼熟?”谢初芙正要张嘴去咬馄饨,动作又顿一了下,发问间歪头见到她家表哥被烫得直张嘴呼气。   这人……吃东西从来都不文雅。   陆承泽呼了半天气,舌头都烫麻了,囫囵咽下说:“他?没有啊,富商不都这长相。胖胖的,见到有关于钱的东西才会眯着眼笑。”   好像也是,所谓的大众脸。谢初芙点点头,埋头跟碗里的馄饨拼劲,吃了会,再又拆开油纸包,把在路上买的炸尖角、水煮毛豆分给陆承泽和苏木各一小份,自己将剩余的一扫而光。   陆承泽默默看着,腹诽道:怪力表妹胃口就是好。   吃过馄饨,谢初芙本来还想再逛逛的,权当消食,哪知没走几步看到一辆马车。当即就打消了念头。   苏木也瞧见那马车,轻声道:“姑娘,那好像是您的同窗,是万家姑娘吧。父兄都在锦衣卫当差那个。”   谢初芙点头:“我们换条路走吧。”   这万姑娘在女学里,没少为几个公主跟自己亲近而使绊子,让看到男装不妥。又是睿王设灵的这个节骨眼。   三人只好从胡同穿到另一条街上,雇了辆马车打道回府。   陆大老爷一直到炊烟升起时都没有家来。这个时辰,睡了整个下午的赵晏清也才刚刚清醒,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永湛听到动静忙唤上小内侍前去伺候穿衣,赵晏清让喊了热水沐浴,从净房出来后眼神清明带着锐光。   “去把左先生请来,这么个下午了,章程也该拿出来了。”   永湛一听,他们家王爷是做了决定要拔毒,还是担心他的身子:“殿下,若是不宜此时拔毒,您还是听着些左先生的,身子为重。”   “你什么时候变成跟妇人一样啰嗦了。”赵晏清在罗汉床坐下,往青缎面的大迎枕一靠,“去喊人吧,顺便问问他,今儿是不是又给那边送信去了。”   那边……永湛心头一惊:“您是说……娘娘那儿,还是蜀中陈家?”   赵晏清唇角微微一勾,难得用凌厉的语气说道:“你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毒由不得他不拔!”   他的强势仿佛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永湛连大气都不敢喘,快速转身离开。   赵晏清就继续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他不是齐王,不会让无关的人束缚手脚,永远处于被动,何况还有太子那头在盯着。   现在除了让企图控制他的人闭嘴,还要先放低太子对自己的戒心。思索着,他睁开眼,一双清杳的眸子盯着挂在墙上的舆图看…… 第13章   谢初芙等到舅舅的时候,外头已敲响了一更的梆鼓,声音隐隐传来,再被夜风吹散。   石氏忙着给陆大老爷递湿帕子净手净面,谢初芙去端了新茶,瞅好时机送到舅舅手上。倒是陆承泽站在那里看两人忙活,磕着手上那把瓜子。   “怎么还没去歇着。”陆大老爷坐下喝了两口茶,紧绷一天的神经放松不少。   真是哪里都不顶家里舒服。   谢初芙善茶言观色,一瞧就知舅舅今儿应该是遇上棘手事了,她到下手坐好,说:“等您呢,听小厮说您跟万指挥使出去了,一天没在衙内,心里不安。”   说到这里,陆承泽的耳朵也坚了起来。   陆大老爷叹气道:“太子今儿没能沉住气,先去给陛下禀了伤口有异的事……命锦衣卫协调大理寺暗查。”   谢初芙微微诧异,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直接先告诉明宣帝,而且既然暗查,她舅舅也不太可能再让大理寺的别人经手。   是事事要亲力亲为了。   “你看看,知道你就等这东西了。”陆大老爷从衣袖里取了张折好的纸递过去,“只能在这儿看看。”   谢初芙心念一动,连忙接过,打开一看是人体上肩到下腰的图,上面有着好几道伤口。左腰那块标得最为明显。   是睿王身上的伤痕分布。   “您又去了睿王府?”   “嗯,有陛下的旨意暗查,当然要再看伤。万指挥使说,左腰那道刀伤是匕首造成,但是瓦剌人惯用的那种匕首。”   瓦剌的匕首尖端带着弧度,不像本朝的匕首多为锐角。   谢初芙看着伤口图皱眉,用瓦剌的武器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当时睿王就是跟瓦剌打仗。   她再看了几眼图纸,递还,见舅舅将东西收好,问道:“这要再查很困难吧,当时那么乱。”   陆大老爷一点头:“锦衣卫的人把睿王亲兵暗中都关起来了。”   谢初芙听着就打了个冷颤。   锦衣卫审人,那些亲兵怕要受苦了,里头多是无辜的,有命没命从锦衣卫手里出来都说不清。   陆大老爷把话说到这儿也就不多说,毕竟是朝政,牵扯也大,转而说:“太子那头和陛下说了情,将去查伤的功劳归于我们,陛下那里应该很快会有说法。你且再安心等两天。”   “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初芙莞尔一笑,对赐婚一事结果如何,是真无所谓。   没有赐婚一事,她还真没考虑过嫁人。   陆承泽这会终于把瓜子撒回盘子里,拍拍手说:“嫁不出去表哥养你。”   一直没作声的石氏就瞪他:“你又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胡说!”   陆大老爷倒想到什么,看了眼儿子,再看了眼外甥女。   两人被他打转的视线盯得发毛,听到他突然叹了口气:“这小子不争气,不然就那个皮肉相还能配一配你的。初芙放心,不到无路可走,舅舅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的。”   谢初芙险些要被自己口水呛到,陆承泽直接就跳了起,嚷嚷:“不是!不是!您二老误会了!不是我要娶表妹!不是!”   他还没活够呢!   一个不小心惹到这怪力表妹生气,不把他脑袋当西瓜劈了!   石氏冷笑:“你就是想娶,我也不会同意!做什么美梦呢。”   解释不听,还被彻底嫌弃,陆承泽一张俊脸气成青色。他肯定是捡的!   谢初芙在边上用袖子掩面,笑得花枝乱颤——舅舅舅母怕她这好白菜被他们的猪儿子给拱了。   陆承泽觉得这个家一点也不温暖,要呆不下去了,瞪了眼还在幸灾乐祸的怪力表妹,转身要走。   却又被陆大老爷喊住:“昨儿五城兵马司的巡防,在双柳街一巷子里发现男尸,手筋被挑断,舌头被割了,脖子也被割断了。尸体还放在大理寺没人来认领,最近大家都忙,这事儿你明儿接手查查。”   双柳街。   谢初芙听到这名字心头一惊,吞吞吐吐问道:“那人是不是二十出头,穿着靛蓝的棉布上衣。”   陆大老爷惊奇看向外甥女:“你怎么知道?”看到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好看的双眼里闪动着后怕。   谢初芙神色慎重地说:“那是个偷儿,偷了我的钱袋子,我追他到一个巷子。然后……遇到了齐王。”   这事本来就是要说的,但听到那个偷儿死了,被齐王差点掐死的恐惧就又被勾了出来。   她断断续续把事情前后都说清楚,石氏忙将她拉进屋,看了脖子的淤痕。   “怎么下手那狠!这真是要人命啊!”   石氏眼皮直跳从里屋出来,谢初芙跟在后头抿唇。   陆大老爷看妻子神色就知道伤得重,而且是齐王掐的,“齐王不是病弱吗?怎么有那么大手劲?!”   “再病弱的男子,手劲自然也比姑娘家大的,要掐死一个人应该不难。”陆承泽接嘴一句。   陆大老爷当即狠狠瞪了过去:“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不是你让初芙去找什么线索,她会遇到偷儿,再险些被掐死!”   陆承泽被骂得直缩脑袋,确实和他有间接关系,他也内疚的。   屋里静了静,陆大老爷又说:“这么说齐王是认出你来了?不然怎么会放过你?!”   杀了谢初芙,不比杀个偷儿,毕竟身份在那。   陆大老爷觉得齐王是因为这样才放过外甥女的,还有是……“齐王既然动手杀了偷儿,有可能偷儿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   他十分不安看向外甥女,说:“初芙,你还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吗?”   那天在睿王府灵堂,齐王也突然过来,是不是知道外甥女在,所以才特意来试探。   谢初芙摇头:“我脚才迈进巷子就被掐住了,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陆大老爷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堂屋里踱步,石氏看得眼晕,焦急问道:“老爷,这要怎么办。齐王会不会还对初芙不利。”   “这事……我明儿去探探齐王口风。”陆大老爷脚步一顿,面有沉色说,“实在不行,我就直接言明,如若齐王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自然也就不多追究。若是没有,他更加不会在意。”   都杀人了,齐王可能干净吗?谢初芙心里嘀咕一声,说:“舅舅,这事您先当不知道吧。守灵那晚,齐王的举动算是要救我吧,若是他还想杀我,肯定不会挡那一下。”   陆大老爷沉吟,觉得这个猜想也成立,但还是心有不安:“我先探探口风再说。承泽,明儿你还是将双柳街死人的事散播出去,看看齐王那头会不会有反应。初芙你近些天就呆在府里,别再乱跑,身边不要缺人。”   “是,初芙知道了。”   谢初芙乖巧应声,虽然心里直觉齐王是放过她了,但也不想长辈过多担忧。   次日,本想老实窝在家里的谢初芙却被太后召了进宫。   她本想着这两天再递牌子的,结果老人家先找来了。   谢初芙差苏叶去跟石氏汇报一声,换了身宫裙,抱上元宝坐着马车离开陆府。   马车一路疾驰,谢初芙在车里逗弄元宝,元宝好像精神有蔫,耷拉着个脑袋半天不睁眼。   怎么了这是?   谢初芙伸手去碰碰它,一回两回不理,第三次的时候直接用爪子要去扒拉她手,是不耐烦了。她一下就笑了。   刚才在池边的时候,就看到它是这样不耐烦金子的,是被新来的小家伙闹的?   看来金子精力充沛啊,龟也有不得不认老的时候吧。   谢初芙很没同情心的心情大好,继续跟闹脾气的小宠物玩闹。   到了宫门的时候,却不想也遇到齐王的车驾,同样是要进宫的。她的车子让了路,跟在后面。   赵晏清是被陈贵妃喊来的,这么些年来,难得陈贵妃会差人来说想见儿子。估计是被他逼急了。   昨儿他直接就让人架着姓左的在庭院里打了一顿,也就是打给陈贵妃看的。难得一次杖责属下,看得齐王府的人个个都如噤声的秋蝉,今日就没一个人敢在他跟前抬头说话。   赵晏清不太能理解齐王为什么会被陈家和陈贵妃牵制这么久,觉得齐王即便有野心,本性还是怯弱的。   进了宫门,赵晏清下马车来,侧头一看竟是见着谢初芙就在后头,正扶着宫女的手也下马车。   永湛在半途收到一个消息,趁这机会先跟他低声禀报:“殿下,前天在巷子的那偷儿死了。大理寺发了布告认尸,还定为凶杀在查。”   “死了?”赵晏清从穿浅绿宫装的少女身影收回视线,拧了拧眉。   他目光锐利,仿佛是在责问什么,永湛心里打颤,只能如实禀道:“那日殿下说处理后,属下只是让他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但还是怕意外……”   说到最后,竟是不敢再说了。赵晏清凤眸里闪过明了,微微一笑:“所以你又让人给去杀了。做得不错,让大理寺的人有机会来找本王麻烦。”   怪不得这个永湛认出谢初芙的时候,几回都欲言又止。   永湛不敢吭声,垂头颓败地站着。   赵晏清现在也没空先理会这事,准备先见过陈贵妃再说。   谢初芙这时已走到他们这一行边上,出于礼法,她只能停下,去给赵晏清问安。   她暗中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脸色似乎比昨天还难看,阳光一照,肌肤白得发透。一点血色也没有。   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赵晏清抬了抬手,说了声请起。   他的客气倒叫谢初芙诧异,再瞥到他神色温和,根本没有一丝敌意,心中又淡定几分。   她觉得赵晏清是放过自己了。   这边抬脚要走,却突闻远处一声惊呼:“快躲开。”   谢初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有风声,一个黑影掠过她头顶。赵晏清那边的侍卫都也惊喊着殿下快躲。   嘭的一声。   赵晏清被侍卫扑到另一边,就有什么砸在马车上。   众人定晴一看,居然是颗圆滚滚的皮球。   不远处有穿着宫装的女子提裙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内侍。   谢初芙看看跑来的人,又看看地上球,和凝眉的赵晏清。心里想,这算不算天降正义啊,皇子杀个人应该遮掩一下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惩罚,所以老天爷派使者来了。   被这砸到脑袋,齐王那身板估计得躺倒吧。   赵晏清正好这时看了过去,心想她倒镇定,不料就看到她那双清撤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怎么看着有点在幸灾乐祸? 第14章   赵晏清遥遥打量谢初芙的神色,很快就被她察觉到了。   只见她眸光一闪,杏眼内就变成平静的湖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了,还若无其事侧头与他对视。   赵晏清莫名就想到睿王府里常出现的那只猫。有一回下人没看见,偷溜进了他的书房,打翻了他的笔架,还踩了一桌的脚印子。   被人抓到送到他跟前来的时候,就是那么大睁着眼,一点也没有被抓到要害怕的意思。   谢初芙现在的表现,就跟那只猫一样。   胆量确实不小。   不过她若是胆小,又怎么会敢去守灵,替太子暗中办事。赵晏清就微微一笑,说:“刚才那皮球还真险,谢姑娘没伤着吧。”   谢初芙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猛然间怔了下,才回于微笑说道:“谢殿下关心,臣女很好。”   他是故意的吧,因为看到自己幸灾乐祸了,故意拿话点她。   但她偏要继续装傻,朝他笑得温婉无辜。   说话间,提着宫裙的少女已经跑到跟前,先给赵晏清福了一礼:“四哥,难得你进宫来了。”不等他回话,就又笑吟吟看向初芙:“居然会在这儿遇上初芙姐姐,是要去皇祖母那吗?我也给皇祖母请安去。”   来人是五公主赵如萱,生母是林妃,还未到及笄的年纪,跟初芙一样被塞进女学上课。两人是前后桌,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赵晏清见她说着就要走,弯腰捡起球喊停她:“球不要了?这个时候踢球,传到父皇那里,怕要说你一顿。”   五公主闻言才想起刚才差点闯了祸,讨好地和少见的皇兄说:“四哥千万不要告诉父皇,我是这几天闷得难受,才跑西华门来踢球的。”   西华门远离后宫和内廷,但宫中哪里没有眼线。赵晏清知道这个五妹向来单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左右是个公主,不会真有人拿这点小事为难。   五公主接过球,拉着谢初芙往慈宁宫去。初芙朝赵晏清施一礼告退,两人手挽手往前走,余光扫到赵晏清取了帕子在擦手,擦完直接把帕子就甩给身边的侍卫了。   她抿抿唇收回视线,这人有洁癖么?   一般人不会擦了手连帕子都扔了的。   赵晏清等两人身影不见了,抵拳咳嗽了两声,对刚才的事有些感慨,他的五妹知道身边有只会伪装的小狐狸吗?   倒是永湛见他不适,担忧地问:“殿下,您今儿也没用药,真不打紧吗?”内宫他不能跟随,总觉得不放心。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无碍,自己一个人慢慢踱步往前走。   陈贵妃住在永寿宫,是离帝后住所最近的一处的宫殿,足于彰显出她宠妃的位置。   赵晏清来到宫门前,就见到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在侯着,再进了宫门,陈贵妃捏着帕子迎了上前。   “一路来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陈贵妃言语都是关切,是慈母的作派。   赵晏清不动声色避开了她要伸来扶自己的手,进了殿,落在后头的陈贵妃神色一僵,眼里闪过恼怒。   这真是在闹脾气。想着,扶了宫女的手也快步跟上。   赵晏清随意寻了个坐处,陈贵妃张罗着让人奉茶,还亲手端了碟糕点放到他手边:“这是我让御膳房才做的白玉糕,入口既化,也十分好克化。”   “出门前用过早膳了。”   赵晏清淡淡回了句,眼皮都没抬。陈贵妃就有些悻悻地在边上空位落坐,也不再嘘寒问暖的那一套,示意心腹宫女清场。   人都退出去了,她才挤出抹笑说:“我知道你气左先生相劝的事,确实是为你身子着想,而且不也怕被太医院那查出什么来……”   “是为我身体好,当年就不会想出这么个有损伤的法子。”赵晏清突然抬头,凤眸盯着面前雍容的妇人,“究竟是怕太医院,还是怕我有自己的主意?”   齐王的记忆断断续续,直至昨天下午一觉睡醒,他脑海里多了齐王下令杀自己时的片段。而下令前,是齐王和那个左庆之的争执,是陈家来信说时机已到,左庆之用颇带威胁的语气让他为陈家和陈贵妃设想。   赵晏清才恍然,齐王对陈贵妃的不满里,更多又是来源陈家。   他话落,果然就见到陈贵妃的笑僵在脸上,是诧异是不敢置信。   毕竟都十余年了,齐王即便对生母再有不满,都没有这样直白点破过。   陈贵妃如被当头一棍,当然受不住。   赵晏清也不管她怎么想,微笑着,修长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轻点。   “你一面让我装作身子弱,好规避皇后太子对我的注意,一面却又不告诫陈家,仍让他们在蜀中大肆揽权,排除异已。我这儿是显得没有威胁,但陈家有,别人明面上不对我做什么,但对陈家呢?”   “有句话叫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陈家的权势到达一定的时候,身为外戚的下场是什么?”   外戚的下场什么?陈贵妃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得打了个寒颤,看着那张温润的面容,竟是觉得这个儿子十分陌生。   “哪里有什么外戚的下场!”陈贵妃脸色发白,手里死死攥着帕子,“你怎么就说胡话了,那是外祖家,一直在帮着我们母子……何况……”   陈贵妃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不妨碍赵晏清明白她的意思。   他笑笑,帮她说完:“何况现在睿王死了,是吗?”   陈贵妃当即再打了个激灵,慌乱往外看。   宫人都远远站在庭院里,廊下也没有一个人,这样的场景仿佛让她安心了些,沉声道:“只要你愿意,这不就是得到好结果了吗?”   赵晏清又笑了,那笑落在陈贵妃眼中似是有什么意味,她觉得今日的齐王真是太过奇怪了,还隐隐有种强势。   强势到让她招架不住。   就在陈贵妃琢磨儿子反常的时候,赵晏清突然道:“睿王是死了不假,但太子已经怀疑睿王死因了,估计连父皇都怀疑了吧。你们还沾沾自喜吗?觉得大计已成?”   “什、什么怀疑?!”   陈贵妃大惊,险些失态到要站起来,心头霎时乱成一锅粥。   赵晏清看着陈贵妃大惊失色,竟觉得有些痛快,继续残忍地说:“经过此事,太子就会有所防备,也许哪天还真就查到陈家、查到我头上、你这也脱不了干系。你拿着陈家和我,用来抗衡皇后,当作你争宠的筹码,甚至作梦入主中宫,但就真没想过会有事发那天吗?”   “贵妃娘娘,说到底,什么为我好的话,都是在成就你的野心。我已经不想奉陪了,今儿来,只是告知你一声,不想死,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你的宠妃。”   话到这儿,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下去,赵晏清起身弹了弹袖袍,抬步离开。才跨出一步,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已面无人色的陈贵妃说:“陈家那儿,我会让左庆之去说,他们若不收敛,那我也不必费心思去替他们惜命。”   “……等、等等!”   陈贵妃双手颤抖站起来追了前去,却因为刚才那些话太过震撼,脚下根本站不住。等追到门口的时候,赵晏清已快步出了永寿宫宫门,连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太子怎么会起疑的?!   怎么会!   陈贵妃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作响,除了恐惧似乎都不会思考了。   太子起疑了,所以……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竟是带着一股残忍无情,难道他还想把陈家推出去抵罪不成!   陈贵妃软软倚着门框,好像有什么从她的掌控中挣脱了,那种不安杂着恐慌,压得她气得都喘不过来。   赵晏清从永寿宫出来,心里琢磨着大理寺为那偷儿发布告的事。谢初芙肯定会告诉陆文柏遇到自己的事,但是还是将当日的事宣扬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试探他还是敲打他。   赵晏清思索着一路往西华门去,不想经过慈宁宫宫墙时,竟是看到谢初芙扶着两鬓发白的太后正垮了门槛出来。   他与在慈宁宫门口的一众打了个照面,只能拐了个弯,前去给祖母问安。   太后喜静,皇子们也不常打搅,更别说一直在宫外养病的齐王。   太后见着他是有些诧异的,很快面上就露出喜色:“老四,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赵晏清快步上前,跪下给她请安。   老人刚失去一个孙子,见到齐王免不了念起心酸,对同是孙辈的齐王也多了几分亲切,忙让他免礼站起来。   五公主与谢初芙也向他行礼,五公主笑着说:“四哥是去见过贵妃娘娘了?这要回去了吗?”   太后望着面容越发成熟俊美的孙儿,嗔怪道:“怎么去见贵妃也不来看看哀家这老婆子。”   赵晏清朝她拱手,正欲回话,却不想喉咙猛然发痒,只能抬袖遮面侧头咳嗽。   太后听着他来得剧烈的咳嗽声,微微变色。赵晏清压了压从胸腔涌起的不适,放下宽袖要和老人告罪,下刻却是眼前一黑,身体也往前栽倒。   众人被突变都吓怔在场,唯独谢初芙是下意识要上前去扶人,因此忽略了成年男性的体重,直接被压得跌坐在地……臀部传来一阵钝疼。 第15章   “老四在慈宁宫晕倒了?”   明宣帝声音在安静的乾清宫大殿内掀起一阵回音。太子闻声从侧边的桌案后抬头,见到张德在他父皇耳边又低语什么。   他离得不算近,只听到一个谢字。   明宣帝那头双眉已皱在了一起。   ——居然带着谢家丫头摔了,还把人压着了。   张德汇报后暗中打量帝王神色,看到明宣帝最后是放松了神色,无奈似地笑了笑,像是没把后面的事儿往心里去。   太子犹豫着要不要过问一两句,就见明宣帝丢了批朱的笔,站起来理袖子说:“朕去慈宁宫看看。贵妃难得和老四相处一回,怎么还闹出这事来。”   昨天下午他去了陈贵妃宫里,知道齐王今儿会进宫来,是听说了这些天身体一直不太好。   太子也忙搁下笔:“儿子也随您去看看四弟。”   哪知明宣帝一抬手:“你在这吧,一会兵部就得来报四川剿匪士兵的伤亡,你顺便喊户部的来,一同核算清楚要发下去的抚恤。”   太子只能躬身相送,沉默地看着明宣帝大步离开。   四川前阵子剿匪立功,这功劳有身为四川提督的陈家一份。上回他父皇在睿王府爽快应了罚齐王失仪守灵,平常对着齐王也不算太亲近,但他心里明白,只要陈家势力一日还在。他父皇都不会对陈贵妃母子差到哪里去。   其实齐王在观里养病那么些年,珍贵的药材没少往里送,这就足于证明,那对母子在他父皇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罚守灵一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帝王正值伤心,心情不佳才促成。   太子拢了拢袖子,重新到坐到案后,不知怎么又想到还在停灵待葬睿王,盯着眼前的折子,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慈宁宫内,赵晏清早就清醒了,在他把谢初芙半压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恢复了意识。当时身下是温软的触感,还有馨香萦绕在鼻端……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清醒,竟是就那么靠了她一会。   后来……他被她直接拉架了起来,力气大得超出他对姑娘家纤弱的印象。   赵晏清半靠在椅子里,任太医给自己号脉,视线时不时朝坐在对面的少女看过去。   谢初芙这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刚才扶他时的热心,把他完全无视了。   这时外头高唱皇帝驾到,太后站了起来,太医与宫人都忙转身要叩迎。谢初芙自然也要站起来的,赵晏清却发现她动作有些怪,是慢慢抬着身子起来,跪下时还用手揉了揉……腰?   赵晏清疑惑着随众人跪下,明宣帝踏进殿来,走到跟前扶了他一把:“免礼了,听说你晕过去了?”   明宣帝关切一声,看到太后要下台阶来,忙继续向前走两步扶住老人,在她耳边问安。   太后拍拍他的手说:“当时可把哀家吓着了,好好的,说倒就倒。”说着压低了些声音,“要不是芙丫头反应快,老四估计得摔个跟头。”   明宣帝面上带着笑说:“谢家丫头一向是机灵的。”话落视线在殿内扫了圈,见到谢初芙正垂头站在一边,发现五公主居然也在。   今儿的慈宁宫倒是热闹。   太后带着皇帝重新来到赵晏清面前,太医趁这时向两人汇报:“齐王殿下脉像絮乱无力,唇色红中带了些紫,像是……中毒之症。”   此话可谓是言惊四座,太后瞪大了眼,声调带了厉:“什么叫像是中毒之症!”   众人惊疑不定,五公主还害怕似的往初芙身边靠了靠,身为当事人的赵晏清也不好表现太过淡然,适时调整自已面部表情。   明宣帝已厉声道:“讲清楚!”   他一个儿子刚在战场身亡,如今另一个儿子居然中了毒!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四川才平了一场匪乱,传到陈家耳朵里,不得乱了人心。   太医被两尊大佛的气势压得直冒虚汗,忙道:“微臣说像,是因为脉象并不明显,只是唇上颜色有异。如若是毒,也是轻微的,不足至命,但有损元气。且这毒多半是口服摄入的。”   三言两语,基本说得差不多。赵晏清在太医说出毒字来,就知道瞒不过去,但也正好合了他心思,起码他父皇要怀疑起皇子里头手足相残,也不会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来。   毕竟这个时候他中毒了。   太后在边上听得心惊肉跳,明宣帝则是眼有狞色,冷冷下令:“给朕查,你到齐王府去,看看老四这些日子用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还有这毒要怎么解,把太医正喊来,跟你一块去!”   太医擦汗应喏,告退先回太医院汇报此事。   明宣帝又看了眼大殿,想起一个人来:“怎么贵妃没过来?”   永寿宫跟慈宁宫相隔并不远,消息传到他耳中了,肯定也到陈贵妃那里了。   赵晏清此时总算能插上话,说:“儿子从永寿宫出来的时候,贵妃娘娘身子也不太舒适……”   明宣帝见他还站着,抬手朝他示意:“坐下说话。”转头也扶着太后到了上座。   刚被叨念的陈贵妃这会倒是来了,在门口看到御驾,回想起儿子那句太子起疑,眉心跳了跳,敛了所有神色进殿。   太后免了她的礼,有些不高兴地说:“老四进宫来,你这做娘的居然也没看出他难受,若不是见着我,怕得晕倒在路上。”   陈贵妃哪里知道儿子前脚放狠话,后脚就会出意外,低垂着眼一直说是自己疏忽了,还频频看向赵晏清。   明宣帝知道这事也怪不到陈贵妃身上,让她也坐,谢初芙和五公主借机会跟她见礼。   赵晏清也站起来一礼,又神色淡淡坐下了。谢初芙就有些奇怪看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太过淡然了?   刚才说中毒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诧异一下,明宣帝发话去查,也没有吭声。   谢初芙暗自生奇,却不知道,其实齐王在皇帝面前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身体羸弱、不多话,正是这样的性格,又长年孤身呆在观里,即便明宣帝身为帝王要拿捏制衡之术,防备陈家势力坐大。他还是觉得这个儿子自小就比健康的皇子多受委屈。   而且除去陈家多年劳苦有功的原因,他对陈贵妃确实也是有喜欢的,陈贵妃是在他身为太子的时候,自己选的侧妃。   明宣帝这会已跟陈贵妃说赵晏清中毒的事。陈贵妃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看向赵晏清的目光不断闪烁着,欲言又止。   “朕已命太医院去查老四这些日子的吃食,既然中毒不深,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你们母子也不要太担忧。”   赵晏清闻言朝明宣帝拱手说:“有父皇为儿子作主,儿子哪里还来的担忧。”   陈贵妃听着扯出抹笑附和,但那笑一看就十分勉强。明宣帝只当她是吓的,也没多想。   很快,太医正匆忙再前来求见,带了半个太医院的人,又开始轮番为赵晏清把脉。最后结论就是中毒,但是还没查清是何种毒,只能斗胆请示明宣帝,说要与赵晏清一同回齐王府。准备到了齐王府再配解毒的方子。   太医正再三保证不是烈毒,几天内都不会有大问题,明宣帝这才放人,让抬了辇一直将赵晏清送到西华门。   随着赵晏清离开,陈贵妃也告退,明宣帝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边和太后说话边打量谢初芙。把她看得直心里发毛。   皇帝老子一这样看人,她直觉没有好事。   不一会,五公主就被太后找借口遣走了,初芙心里头的不安愈发剧烈。   “芙丫头。”明宣帝看着她喊了声,谢初芙忙应是,就听他说道,“先前的事,太子和我说了,你和老三的事本是天作之合。是老三没有这个福气。”   这话谢初芙哪里当得,当即站起身跪下,“陛下要折煞臣女了,臣女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朕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父兄是我朝忠臣良将,朝廷多亏了他们……”明宣帝说着顿了顿,似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转而说道,“你与老三的婚事,朕会再下旨意解除,不该耽搁你。”   “臣女一切听陛下的。”谢初芙叩首,抬头的时候,发现明宣帝目光还在自己身上打转。   仿佛血液倒流,她头皮都在发麻,总感觉明宣帝还有什么想说的。   而皇帝也没有喊她起来,就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想,安静的大殿内再度响起帝王地问话:“听说是你及时扶了老四一把,才免了老四还要受皮肉之苦?”   谢初芙心头咯噔一下,猛然往下沉,提这事是什么意思?   但明宣帝说完这话,也没等她回答,又道:“怎么还跪着,快起来。既然你进宫来了,就多陪太后几天。”说着已跟太后告退,走得十分潇洒。   明宣帝的身影都看不到了,谢初芙才稍稍回神,一握拳头,发现手心里汗津津的。   太后被闹了那么一出,有些受惊吓,也没有精神再去逛园子。谢初芙见她精神不济,就陪着她进了寝殿,让她躺下,在边上打扇候着她入睡。   没过一会,画屏悄声进来,说有太医来找。   谢初芙奇怪为什么会点名找她,低头一见太后已闭着眼睡着,正发出微微的鼾声,便把扇子给了画屏。   她直接出了大殿,太医就在廊下候着,是最开始为齐王趁脉那个。这人不是跟着齐王出宫去了吗?   太医见着她,拱拱手低声说:“谢姑娘,齐王殿下说姑娘摔着了,似乎是伤着腰,特命我前来给姑娘看伤。”   谢初芙:“……”   齐王怎么知道她摔伤了。但她伤的不是腰……是屁股,所以,是要怎么给太医看? 第16章   齐王中毒一事出动了半个太医院,后宫的妃嫔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太子陪在明宣帝跟前议完四川的事,要出宫去睿王府。睿王停灵七天下葬,这七天,身为太子又是兄长的他,每日都会到睿王府,不想才出了乾清宫却见到刘皇后的人候在外头。   太子见到刘皇后的时候,她坐在主位上抹泪,自打睿王战死,每回见她几乎都是在哭。   刘皇后看到他进来,焦急着站起身,不想脚下无力,又坐倒在凤座里。宫女忙去搀扶,才算助她站起身。   昔日雍容威严的皇后,如今神色憔悴,华贵的凤袍反倒衬得她面如蜡色,整个人都没有了光彩。   太子上前,扶着她胳膊在边上轻声说:“母后快些坐下。”   刘皇后猛然就去抓住他手,说:“本宫听到说齐王中毒了,你父皇还亲自去看他,惊动了半个太医院?!”   兴许是长时间伤心饮泣,刘皇后声音沙哑难听。   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带泪的眼中是恨意,遂敛眉回道:“是,四弟在皇祖母那里昏过去了。”   “你三弟尸骨未寒,陈贵妃和她的儿子就要开始在陛下搏眼球了吗?!”   太子闻言忙道:“母后慎言,四弟也是父皇的儿子,皇子中毒,不是小事。”   刘皇后唰一下就抬头看他,抓着他的手不断用力,手指骨节发白。太子微微皱眉,她压低了声音,但却藏不住里头的恨意:“一个妾的儿子中毒闹得人尽皆知,嫡嫡亲的儿子被人害死,却隐瞒不宣。连太后那儿都瞒着!”   “暗查?暗查什么?!你父皇这心还是偏的!”   “母后!”太子实在是被她的话惊着,又急又快地唤她一声。   宫女们此时都离得远远的,太子扫了眼四周,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了哀求:“母后,三弟已经没了,您不能每日只沉溺在悲痛中。您说的这些若是传到父皇耳中,父皇要对您怎么想,不也伤了父皇的心,您这样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亲者痛?!”   刘皇后盯着太子的脸,眼里又蓄满了泪水,目光呆滞,竟是有几分恍惚的样子。   太子见她如此悲痛,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坤宁宫大殿里响起了刘皇后悲恸的哭声,太子怎么劝也劝不停,最终神色颓然离开。刘皇后的心腹宫女听得心酸,跪在边上想为她擦泪,却不料刘皇后猛然抬头,红肿的双眼内布满血丝。   宫女跟她视线撞了个正,被她眼中的狞色惊得坐倒,额间霎时就见了冷汗。   刘皇后抬起头,却只是盯着厚重的殿门,目光仿佛落在安静的庭院中,又或者更远。沉默着,连挂在眼角的那颗泪珠都跟凝固了般,久久没有落下。   宫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这样的刘皇后跟犯了失心疯一样叫人害怕,僵跪地在上不敢动,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句低喃。   “……我的清儿死了。”   ***   谢初芙把太医打发走了,太医离开前那尴尬的神色闹得她也不自在。   姑娘家摔到那个地方确实不太雅,不过学医者,不拘这种小节不是。   但一想到太医可能会回禀齐王,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这种小节,只道近来自己遇上齐王就要倒霉。   也许她跟齐王才是八字相克,而且齐王这算什么,差点掐死她,这会又献殷勤吗?上回他突然现在灵堂也很奇怪。   正想着,她嗓子突然有些痒痒,忙停下要进殿的脚步,在门口咳了两声。又停了会,那股痒痒劲过去,喉咙里又没啥异样感了,她这才疑惑着转身往里走。   是太干了吗,从离府进宫到现在,她就没喝过一口茶。   回到太后寝殿,太后还睡着,守在边上的画屏正在放帐子。放好帐子,小声吩咐小宫女守着,就轻声和初芙道:“谢姑娘,您也歇会吧,奴婢帮您看看身上。奴婢方才见您坐到地上了,可别伤着了。”   谢初芙听着沉默,刚刚才甩开的不自在,又回来了。   此时的齐王府,太医正领着一群太医就差没把齐王府的厨房翻个底朝天,对他所用过的用具,还有寝室也没放过。   赵晏清坐在太师椅内任那些太医翻,左右是不可能翻出东西来的。   左庆之给他用的毒是一种潜伏型的,须要毒发时要用引子做为诱发,以前是每十日太医到观里来请脉,会诱发一次。再服药三日压下去。   另外就是回京见明宣帝的时候,为的就是保持体弱这个假像。   他回京前诱发过一次,但这几天他并未服药压制,才叫太医诊出毒来。   而这毒并不须要短时间重复服用,只须三年一回,齐王府里当然找不出来毒源。   太医正找不出毒源,只能暂时先配一般的解毒方子,要看赵晏清服药后的效果再调整用药。   永湛在边上听着暗自焦急,就怕太医配的药与主子身上的毒有冲突。药煎好后,赵晏清居然也不理会他的暗示,竟就直接把药喝了。   太医正为了谨慎起见,让人留守在齐王府,好能及时观察病症,自己就先回宫和明宣帝汇报情况。   永湛将太医送走,回正院的路上看到一个人被扶着艰难往前去,定晴一看,不正是昨天被打了板子的左庆之。   “左先生!”永湛上前扶住他,见他面色惨白,关切道,“您怎么不躺着,这要去哪里?”   左庆之白着脸说:“去见殿下,我听说殿下被查出中毒……”   此话一出,永湛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因为宫里知道了他们家殿下中毒,担心查出更多,而且这个时候,不拔毒也不行了。   不然才会引起怀疑。   左庆之来到时,赵晏清这时拿了本书倚在罗汉床上翻阅,见到来人也没抬眼。一抹阳光透进窗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显出清晰明了的淡漠。   左庆之先是一番告罪,他根本没理会那套虚伪的说辞,只在请示要号脉的时候伸了手。   对方低眉顺眼上前,一点也没有他在齐王记忆里见过的那种有持无恐。人啊,果然是要知道痛,才会知道要怕。   屋里安静极了,更漏这时滴答两声,号脉的左庆之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不知道什时候开始,齐王就显露出从所未有的强势,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左庆之看久了竟有些怵惧。   赵晏清察觉到视线,凤眸慢慢抬起,光线在他眼中明暗不定,盯着人看瞳孔幽深仿佛有凶兽蛰伏在内中。左庆之被他看得一惊,当即垂眸,松开手恭敬地道:“殿下,压制的药还是要照常服用三日,将毒性压一压,属下再开始施针放血清毒。”   赵晏清闻言淡淡一笑,早这么听话不就免了那些皮肉之苦。他颔首,将视线继续落在书页上:“那就着手办吧。”   左庆之躬身应是,犹豫了一下,有些话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下步是要怎么打算?”   话落,屋里变得更加安静,永湛听着这话都替他着急,用眼神示意让他别问了。   “打算……”赵晏清却出乎意料的接了话,“事情出了纰漏,我下步要请求离京。”   离京?   左庆之怔愣,显然没琢磨透意思,赵晏清却不想多说了,示意永湛将人带出去。   永湛默默拉了人离开,左庆之走出正院,被风一吹,好像明白过来。   ——离京,齐王这是要请求去封地?!   本朝皇子及冠到封地,也有不受宠的在大婚后被早早丢到封地去,像二皇子毅王已定今年及冠礼后离京。但现在齐王既没定下王妃,离及冠也还有两年,他要怎么请求去封地。   而且去了封地,那京城呢?!暂先放弃?   这是以退为进,想为睿王的事避避,还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左庆之反倒想得心里更没谱了,暗中咬了咬牙。那么多年了,才算砍掉太子一个助力,这个时候退,那早先就定下的后手计划就此搁浅?!   明明现在就是实施余下计划的最好时机,他怎么想都不太甘心。   赵晏清此时也在想着差不多的问题,要去封地,起码要大婚。但现在他原身还没下葬不说,更有个重要问题,他的王妃要怎么办。   谢初芙和他原身的婚事到现在也没有说法,即便有了说法,也曾是他如今名义上的……皇嫂。   是夜,陆大老爷忙碌一天,托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府。   石氏跟他说初芙估计要留在宫里几天,陆大老爷点点头,这都是常事,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就是想到今儿听到说齐王中毒的事,当时齐王就在慈宁宫,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关系。   陆承泽也跑了一天,查到那被齐王杀了的偷儿是惯偷,早没了亲人了,在京城鱼龙混杂的渡口打点零工。   他来找父亲把这情况说了,问道:“您看这事要怎么办,直接上齐王府拿人吗?”那样怪力表妹就得成证人了吧。   陆大老爷皱眉:“齐王府没有一点反应吗?”   陆承泽摇头,陆大老爷就说道:“明天齐王还要去睿王府祭拜的,我找个机会见了他再说。”齐王应该知道了偷儿的事,也明白这是试探,但没有反应,陆大老爷知道这一趟还得他去。   说着,他突然咳嗽两声,石氏听着咳嗽声有点重,惊了惊:“老爷您着凉了?”   陆大老爷摇摇头,“应该是有些累,没事。”说罢摆摆手,站起身负手往外走,“我去书房。”   走着又咳嗽了两声,脑海里全是睿王被杀一案,审的那些睿王亲兵没有任何进展,这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第17章   京城昨夜突然起了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飘起小雨,大街小巷都模糊在这场秋雨中。   初芙清早起身的时候推开窗,被迎面扑来的寒意吹得打了个哆嗦,侧头咳嗽两声。   秋风起,天渐凉,一场秋雨猛然把温度就拉低了。   画屏领着宫人脚下无声进来,见她穿得单薄站在窗子前,忙去把窗关了。   “姑娘又咳嗽了,还敢站窗边呢。”   说话间,宫人已将手上梳洗用物都依次放好,谢初芙上前,宫人们当即围上前利落伺候。   她这才和画屏说:“娘娘那儿添衣裳了吗?”   画屏点头:“一早青柳姑姑就让宫人找出来熨烫了。这天说冷就冷,不过再有几日就十五了,也该是要冷的时候了。”   不提日子,谢初芙都要忘记临近中秋,但今年宫中这个中秋肯定不会热闹。宫女给她扣襟扣,她一抬头就见画屏盯着自己打量,笑道:“可能是前两天天气干噪,就咳了几声,你不要太紧张。”   画屏细想昨儿到现在,拢共是只咳了几声,但还是有些担心:“要不姑娘还是请太医看看吧。”   谢初芙好笑地摆摆手:“可别,小题大做了,还得让娘娘跟着操心。”   在宫里能不添麻烦就不添,而且她除了偶尔咳嗽两声,身上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画屏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说起太后膳食的事:“御膳房的刚才派了人来,说娘娘早上叫宫人说要喝甜粥,姑娘您这边说是让御膳房这些天不要给娘娘做甜食,他们就跑了一趟。”   只要谢初芙进宫,太后的膳食多都是她操心着,御膳房这样做其实也是给她卖面子。   她想了想,让取披风:“我去御膳房看看吧,不然东西端上来了不合娘娘胃口,他们也不好做。”   画屏应一声,见雨并不大,就抱着蓑衣帮她打伞,两人结伴往御膳房走。   陆大老爷那头也起了个大早,穿好官服就坐了轿子到睿王府去。   小雨将地面打得湿哒哒,睿王府里外值守的锦衣卫都披着蓑笠,一早就有哭灵声隐约传出。   陆大老爷直奔灵堂,在半路就见到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神色冷酷,眼里有戾气。一看就知道审讯还是没有进展。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问了个好,什么都没有再说。到了灵堂,陆大老爷发现赵晏清已经在了。   他见到人怔了怔,上前问安后接过内侍递来的香,祭拜间余光扫了一眼。   赵晏清神色淡淡立在一边,衰服下套了件白色宽袖袍,脸色比守灵那晚见到时还白上两分,安静的身影看着十分单薄。   昨天中了毒,今天还到那么早。陆大老爷觉得当皇子也不容易。   万鸿羽在灵堂祭拜后就不见人了,陆大爷想他可能去了关押睿王亲兵的地方。睿王亲兵人数不少,关诏狱太过打眼,他们才索性就在睿王府里暗中行事。   不想这个时候,陆大老爷见到赵晏清就那么来到自己身侧,听他低声道:“寺卿大人借一步说话。”   他倒是先找上来了。   陆大老爷朝他拱手,两人很自然的往庑廊下去。   雨水细细的从屋檐滴落,形成断断续续的水帘,赵晏清抬头,视线落在对面的屋顶,淡声说:“人是我府上的人杀的,寺卿只管报上去,我自会给父皇解释和交待。”   陆大老爷闻言瞳孔一缩。   他想过齐王会辩解,或是索性不认,又或者拿外甥女来威胁,但就没想过他会认得那么痛快。   陆大老爷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又听他说道:“只是寺卿将谢姑娘摘出来就好,省得她还要到御前解释上街的事。”   陆大老爷完全懵了,这齐王到底什么意思啊?自己认杀人,还顺手把外甥女摘出事外,完全叫人看不懂。   赵晏清久久没听到回应,不由得侧目,就见面带威严的中年男人正出神盯着自己看,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说得很明白了吧,就是不打算让人知道谢初芙扮男装的事,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吗?   陆大老爷怔呆片刻,察觉到自己失态,垂了眸道:“下官不是很懂殿下的意思。”   是真的不懂吗?赵晏清闻言凤眸微眯,陆大老爷心里也在嘀咕,齐王这个卖好是什么意思?   第一回遇到初芙放了她,第二回在灵堂救了她,虽然那次初芙是做戏,但这第三回又是帮着遮掩在睿王丧礼其间上街的事。   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且齐王两回出现,地点和时间都透着诡异,一个王爷怎么会从巷子里钻出来,守灵当晚又在不该出现的时辰跑到灵堂。   他一开始是觉得齐王知道初芙守灵,想来试探。但转念一想,当时初芙都没认出他来,他主动出现肯定会被认出来,所以正常情况下,应该更要躲着才是。   所以怎么想,齐王行事章法都很让人疑惑。   陆大老爷在大理寺打滚那么久,见过的案子数不清,习惯了遇事就各种分析。眼下的齐王,让他越想越多,思绪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不管怎么理头绪和疑点,现在他眼里的齐王脑门上就刻着不合常理四字。   赵晏清发现陆大老爷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竟是半眯着,从瞳孔里迸射出一阵阵锐利的光芒。   这……怎么有种被当犯人审视一样的错觉,是他有什么地方要被猜疑的?   赵晏清微微皱眉,不动声色转过脸,准备忽略这种已带着不敬的目光,却看到雨中有金吾卫打扮的侍卫快步前来。   “——寺卿大人!”   侍卫见到陆大老爷的身影直接小跑到庑廊下,发现赵晏清也在,忙朝他一礼,焦急地就凑到陆大老爷身边。   “谢姑娘在宫中不见了!”   陆大老爷先是怔了一下,旋即一阵气血就由足底往头上涌,惊得几乎都要失声:“什么叫不见了!”   话落,胸腔发闷,没忍住捂嘴咳嗽起来。咳嗽间又想到什么,猛然抬头大睁着眼看向赵晏清。   赵晏清没听到侍卫说什么,但陆大老爷带着震惊的一句却听得分明,一转头,发现自己又被人瞪着看。   ——陆文柏是有什么毛病?   他脾气再好,也被看得有些不耐,神色冷了下去。   陆大老爷那头已顾不上咳嗽,收回视线的双眸依旧带着厉色,一把拽住侍卫的胳膊:“我进宫看看!”   宫里不见了人,陆大老爷想都不敢去想结果,抓着侍卫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赵晏清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又沉默地扫了眼睿王府里的锦衣卫。   王府原本的侍卫,他的那些亲兵果然都不见了,永湛来汇报消息的时候,他还琢磨着不太可能会动他原先的亲兵。   现在看是想要从那批亲兵中找突破了。   那些都是陪他出生入死的,落在锦衣卫手里……赵晏清负手在身后,慢慢将手掌握成了拳。   ——恐怕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赵晏清立在原地,心里不太平静,守在外边的永湛穿过庭院前来,小声和他汇报:“殿下,宫里出了件怪事,谢姑娘在宫里不见了。属下刚见大理寺卿跟着金吾卫走了,想来应该是真的。”   赵晏清淡淡的面容上有一瞬变色,想到了陆大爷离去前看自己的那一眼,沉默着往外走。   永湛忙跟上:“殿下要去哪里?”   “进宫,可能要出事。”   出事?   永湛莫名,谢姑娘不见了,能出什么事牵扯到他们。   赵晏清走在细雨中,心头像是被雨水浇透,一片冰凉。   他刚刚才和陆文柏说了要摘出谢初芙来,结果谢初芙就出事了,陆文柏恐怕第一个就得怀疑是他干的。而且不是恐怕,是可能就怀疑上他了!   刚才那个带厉的眼神,还有他之前就险些把谢初芙掐死的事。   赵晏清脚步极快,心里隐隐不安。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谢初芙会在宫里不见了……会不会真遇到了什么危险。   ……那个皇宫,一惯是吃人地。 第18章   细雨朦胧,连绵的宫殿在雨幕下被冲刷着,像伏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   陆大老爷一路进了宫,由金吾卫领着到乾清宫面见明宣帝。   殿里站着太子,几个内侍和宫人跪在地上,正微微发抖。   陆大老爷跪下行礼,明宣帝让他起身说话:“爱卿听说了吧。”   “是,微臣一路来听了经过。”陆大老爷面上沉稳,袖中的手指还在轻抖。   明宣帝面露沉色,安抚道:“朕已经让人在御膳房里外搜寻,宫中各处也发动了人去找,你先不要太过紧张。”   不见了的是他外甥女,亲的,能不紧张吗?!陆大老爷都急得在心里纳喊,面上却只能朝明宣帝拱手道:“陛下,臣想去御膳房看看。”   “去吧。”明宣帝点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些宫人,“这些是御膳房里的人,还有跟着谢丫头去御膳房的画屏,让他们一并跟着你,还有金吾卫。”   陆大老爷谢恩,领着人和一队金吾卫匆匆往御膳房走。   画屏还红着眼晴,主动上前跟陆大老爷说明情况:“奴婢离开姑娘一刻钟都不到,再进去灶房找姑娘,结果所有人都说姑娘不在灶房里了。”   陆大老爷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这点,他抬头看画屏,肩头被雨水打湿,额发也湿漉漉地搭着。   他就问道:“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刻钟?”   画屏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头。   陆大老爷就又回身,看向那些个内侍和宫女。在宫里当差的哪个没有眼色,当即都挣先要和他说明情况。   听他们嗡嗡地说完,陆大老爷心里确定了下整件事情经过。   初芙去御膳房,进了灶房,画屏被管事太监喊去看今日给慈宁宫准备的食材,再回初芙就不见了。   七个太监和宫女就在灶上的,其中三个太监是掌勺的,剩余的和宫女是打下手的,但都没注意到初芙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灶房。   再结合御膳房的人都说没再见过初芙,人就是这么凭空消失的。   可人不可能会凭空消失,而案发到现在还没到半个时辰。   若不是谢初芙是在太后身边,又是大将遗孤,恐怕不见了一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陆大老爷来到御膳房,果然见金吾卫还在御膳房搜寻着。金吾卫千户长认得他,快速和汇报的人说了两声,便前来拱手道:“寺卿大人。”   “吴千户。”陆大老爷朝他点点头,吴千户就说道:“人应该是不在御膳房了,内外都搜寻了三编,没有发现。”   陆大老爷闻言心头又是一阵跳动,说要去看看灶房。   出事的时候是清晨,灶房里的十二个灶并未全部用上,现在点有明火的也只得五个。陆大老爷看了眼灶间,大通的一个屋子,挨墙边放着各类木制的柜子,朝院墙的地方开了四扇大窗。窗柩装得很底,只到成年人的腰间。   陆大老爷看着就直直往窗户那边去,朝外头看了眼,是在雨中摇曳的矮灌木丛和红宫墙。灌木丛很齐整,没有人过往或被压塌的痕迹。   人不是从窗子出去的,那只能是走的门,没有人听到任何呼救或异常,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   陆大老爷站在窗边往门看,目光微凝,抬步出了灶房。   吴千户那里又收到在皇宫东面搜寻的金吾卫传来消息,东面也没见到人影,水井各种都有找过。   吴千户点点头,见到陆大老爷走出来,把这消息转告他。   陆大老爷神色凝重,没有消息,或者是好消息,但又害怕。   半个时辰,要真出事,恐怕就真出事了。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但面对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又泄气不已,抬手重重砸了下跟前的红柱,喉咙又发痒连带着咳嗽起来。   吴千户见他脸色难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安慰,只能把视线转到还在飘雨的庭院。   乾清宫里,明宣帝亦一脸沉色,坐在下手的太子抬头几回,都见他正转动着手中的珠串。手指每碾动一下都十分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亦随着动作一现一隐。   这是明宣帝动怒着急时才有的举动,看得出来谢初芙在他心里有一定地位。   太子默默低下头,先前谢初芙毫无预兆被赐婚自己三弟,他就没懂明宣帝的想法,现在更加不懂明宣帝此刻的怒意。在他想来,即便是大将遗孤也不能让帝王如此震怒在才是。   父子俩都沉默着,一声齐王求见打破了大殿内的寂静,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明宣帝微微皱眉,喊了声宣。   赵晏清大步踏内大殿,向明宣帝行跪礼。   “快起来坐,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晏清走得急,肩头上已湿了一片,只是衰服颜色浅并不明显。张德上前扶了他一把,将他引到右边的椅子。   赵晏清朝着太子又一礼才坐下,向明宣帝拱手回道:“劳父皇记挂,儿子一切都好。是在王府听到金吾卫和寺卿大人说谢姑娘出了些意外,儿子那日得谢姑娘施手,还未给她道谢,所以听到消息就来了。”   “是个有心的。”   明宣帝看了他一眼,还在转着串珠,“金吾卫和文柏都在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赵晏清就想着找个理由也到御膳房去看看,外头高唱太后驾到,明宣帝当即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太子和赵晏清亦起身相迎。   “人呢,找到了吗?!”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脚下着急,远远看到明宣帝就高声询问。明宣帝忙去扶她,安抚老人:“母后这还下雨,想问话只管召儿子前去就是。谢丫头还在找,发动了人在皇宫各院都找,您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人是哀家喊进宫来的,又是替哀家去做事,如今不见了,叫哀家怎么不着急!”太后抓着明宣帝的手,声音都激动得在抖,“怎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   明宣帝也想知道,张了张嘴,实在没办法回。   太后在殿内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向自己请安的孙儿,脸色又一变:“人在后宫丢的,皇后呢,怎么不见皇后,这宫里她是怎么管的!”   太子一听这话就是迁怒了,忙上前解释,已经踏出一步的赵晏清默默收回脚。   他现在是齐王……   不想太后听过解释更怒了。   “伤心过度,谁人不伤心?!可伤心就自此要不问事务了吗?要是她不想问,那就换别人来问!”   太子闻声变色,只能朝明宣帝投去求助的眼神,赵晏清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任何话,索性趁机会禀道:“父皇,儿子也去御膳房那里看看。”   明宣帝这会正头疼亲娘的咄咄逼人,随便一挥手就允了。他其实比任何都着急,谢初芙在宫里丢了,他这当皇帝也不好向人交待,老三都还没下葬呢!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明宣帝扶着太后让她坐下,脑海里闪过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这会正为难太后的迁怒,一眨眼就看到父皇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自己,心头咯噔一下。   他父皇是在想什么?   明宣帝高声朝外喊:“去请皇后过来。”神色异常严肃。   赵晏清匆匆来到御膳房,陆大老爷跟着吴千户去了别处搜查,御膳房的金吾卫还没有撤走,宫人们都在灶房不敢乱动。   他视线在庭院里搜寻一圈,御膳房是一排的矮房子,几乎是一眼就看尽了整个地形。   他喊了个侍卫问情况,那侍卫奇怪怎么齐王会来过问,但还是一字不漏将事情前后都说了。赵晏清听完后看向太后专用的那个灶房,抬脚就进了屋。   屋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有淡淡的甜香。他打量灶房一眼,也是一眼就看尽,转头去问跟来的侍卫:“这屋子里都找过了?”   “是,这屋子里也不能藏人,离近宫墙那也看过了,都没有痕迹。寺卿大人和千户大人都认为人应该是离开了屋子。”   确实是没有藏人的地方。   赵晏清转身抬脚要出去,离着屋门最近的灶炉被风吹得火光闪动,正好晃了他眼晴一下。他抬出屋的步子就一顿,侧头去看明火摇曳的炉子。   这炉子是在炖着汤品,一个灶上又分了小灶,他看着,视线又落在其它的炉灶上。   有分灶的,有单灶的,并成长形的两排。几个单灶上架着大小不一的锅,最大那口锅下边烧柴的地方空间看着不小。   他凤眸微微一眯,问侍卫:“有人看到谢姑娘走出去吗?”   侍卫摇头,要是有人看到,就有找的方向了,怎么还会满皇宫搜寻。   赵晏清又问:“确定这个屋子都找过了?”   “回殿下,确是找过了,而且不止一回。”这通屋就那么几个柜子米缸水缸的,怎么可能会遗漏。   赵晏清却是脚下转了方向,直直往没有生火的几个炉子去:“这些地方都找过了?”   侍卫一怔,炉灶?   赵晏清已经蹲下身,但是放柴火的洞口就在地面上,他只能再跪下来,心头怦怦地跳。   待卫见他这样,神色几变,上前轻声喊道:“殿下?”难不成人还能在里头不成?   赵晏清抿着唇,没有应他,腰又弯了些,看到洞里堆着烧了一半的木柴。   他看了眼,直起腰,又看灶台的体积。似乎比他看到要再深一些。   他心念一动,重新弯下腰用手去把柴火捡出来。   才捡出来两块半焦的木柴,好像看到后头什么,他手一抖,紧接着用单手变成双手,把里头杂乱的木柴全划拉出来。手一下就摸到了半软的东西……这是。   绣花鞋!   “殿下?”侍卫见他身子都快要探进烧火洞,不由得又喊一声。   下刻,赵晏清真的探头进洞,在侍卫震惊中抱拉出来半个身子!   侍卫惊得直张嘴,想要去帮忙,结果手还没有伸过去,就被他喝了声:“退开!”   话落,他脱下衰衣和外袍,极费力气的把灶炉里头的人完全挪出来。在看清谢初芙的面容后,他把外袍往她身上一盖,连脸都挡住了,然后探手在她脉搏上。   身体是热的,脉搏在跳!   赵晏清紧绷的精神一松,还好,还好!   他在侍卫的震惊中将人横抱起来,厉色道:“去喊太医,去通知陆寺卿!快去!”   侍卫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找到了!人在灶炉里找到了!   在要出灶房的时候,赵晏清又回头冷冷扫了那几个白着脸的宫人,朝已经围拢过来的侍卫道:“看好了,一个都不能少!”   谢初芙被塞在灶里,不可能是外头的人进来干的!   究竟是谁要害她性命,是来不及将人转移,还是准备……如果到了中午这炉灶都点了火。   赵晏清根本不敢想后果。 第19章   谢初芙被找到一事很快就传到乾清宫和陆大老爷那里。   陆大老爷听到是在灶炉下找到人时十分震惊。他们都先入为主,觉得无声无息的只能是先离开了灶房。   而且他们是成年男子,都要比初芙高一个头,完全没想到灶炉下刚好能容纳小姑娘的身量。   陆大老爷为自己犯的重大疏忽懊恼,如若是等到灶里生了火才发现人呢?   那个场景让他只要想就毛骨悚然。   谢初芙昏迷着,赵晏清也没敢乱走,直接就把她抱到御膳房的值房里。屋里虽然简陋,但好歹能将人放平,太医院离这儿也近,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陆大老爷来到时,就看到两名太医挤在屋里,赵晏清都被挤到墙角,但他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微拧着眉头在看太医诊脉。   看到他,陆大老爷也皱眉,一路上还想了许多。   人是赵晏清找的不假的,但有着先前对他的各种猜测,根本无法对他生出感激之情,反倒猜忌更多了。   为什么齐王会进宫来,就那么巧在灶炉下找到人,类似这样的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徘徊。导致他见到赵晏清面上也做不出来表情,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警惕。   赵晏清是敏感的,面上无异,心里明白陆大老爷是将自己怀疑个彻底了,并且因为谢初芙的这次出事可能联想更多。   他也刚发现自己和谢初芙相遇还有出事都存在几分巧合。   小巷子里,睿王府灵堂,现在又在金吾卫翻了三遍都没找到人的灶房救出人。   换了他是陆文柏,他也觉得过于巧合。   两人未曾交谈一句,却神交似的把彼此思维都归到同一点上。   给初芙把脉的李太医面有沉色,间中抬头看了陆大老爷和赵晏清两眼,随后又让同来的许太医换着号脉,两人一阵小声嘀咕。   这样的情形让陆大老爷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   李太医终于呵呵笑着说:“劳烦两位避一避,下官好给谢姑娘施针,看能不能让她先清醒过来。”   赵晏清颔首,走出屋子,屋外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还带着湿意的风迎面吹来。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夹着许太医和陆大老爷的低声细语,两人往旁边的值放去。   赵晏清回头看了眼,只看到陆大老爷绷紧的背,显出他在紧张。   还有什么事吗?   他默默收回视线,不过一会,就又听到陆大老爷又急又惊的一声: “——怎么可能!”   就此一句,说话声音就低了下去,再不可辨。   赵晏清微微皱眉,果然还有什么不好的事?与谢初芙有关吗?   他负在身后的手就慢慢握成拳。   很快,许太医和陆大老爷两人出来,陆大老爷眼神古怪地看了眼赵晏清,似乎是在琢磨什么。李太医带喜的高喊声传来:“谢姑娘醒来了。”   陆大老爷终于面上有了喜色,慌忙要进屋,赵晏清这时转身,两人视线就对了个正。他被陆大老爷带警惕的目光看得怔了怔,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陆文柏那种眼神……果然还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嫌疑人了。赵晏清就觉得吹在身上的风有点发凉,站在原地沉默着。   谢初芙被塞进灶炉里,脸上沾了不少黑灰,在看到舅舅出现在自己跟前时,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这是在哪里?   陆大老爷看她目光茫然,想挣扎着坐起身,忙阻止:“初芙不要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动了动胳膊:“好像全身都酸疼,也没有什么力气。”   “还有呢?”   谢初芙摇摇头。   李太医见她神智还算清晰,起了针:“许大人都和寺卿大人说了吧,如此您先谢姑娘说说话,下官和许大人商量下去毒的法子。”   陆大老爷说了句有劳,谢初芙听得不太明白,问道:“舅舅,谁中毒了。”   见外甥女一概不知情,陆大老爷不知该喜该忧,但事情还是要说的:“太医诊出,你和我都中毒了。”接着就把她如何失踪和如何被找到,又诊出有毒的事情一一说来。   谢初芙先是吃惊,后是脊背生寒,一个激灵,连唇色都褪去了。   她中了毒,还有人将她藏在炉子里,是要把她活活烧死吗?   昏迷中恐怕就只有这么一个死法吧。   她后怕又震惊,反倒把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冲淡了,听到自己极平静地说了句:“为什么要杀我,还给我们下毒,是我们查睿王的事被发现了吗?”   陆大老爷也满脑子疑问,被她这么一说,事情似乎合理。他惊疑不定看着说完后也怔愣的外甥女,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唾沫。   “你为什么这样想?”   谢初芙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压低了声说:“因为我们都中了同一种毒。”   以这个结轮来看,确实像是被凶手发现要灭口的动机。   陆大老爷大脑快速转动着,初芙又说:“但凶手是怎么发现我们在查睿王的事?”   “这……”陆大老爷沉吟,不由得就先从在灵堂验尸的事回想。   他瞳孔猛然一缩,脑海里是不合时宜到灵堂的齐王。   齐王那天出现的时机……确实有问题。   谢初芙也在此时回想到了那天的意外,眼中闪着震惊抬头,与同样目露震惊的舅舅视线撞一块。   齐王的各种举止是带着怪异。   谢初芙手慢慢抓住了微潮的被面,声线在颤抖:“您都没想到我会在灶炉里,齐王为什么会想到。或者换个说法,他为什么会关注我,听到我出事还进宫来找我,还在灶炉里找到我。”   “是不是因为失踪的事情传得过快,他心里没有谱了,所以才来一出相救。”   换了是谁,也不会相信救人的人想杀人吧。   陆大老爷为这个设想不平静,站了起身在屋里踱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说:“听着是合情理,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如若他真是心中有鬼,在下毒的时候就能致我们死地,不必再来这样一出。”   谢初芙闻言沉默了下去,确实下毒的时候就能致他们死地,没必要这样再为自己找麻烦。可齐王那些过于注意她的举动呢,还是解释不清。   “但肯定是暴露了吧?”暗查的事。   谢初芙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应该还是被知道了。   陆大老爷也觉得可能性极大,毕竟睿王府突然换了锦衣卫把守,如果凶手关注,应该会对此很敏感。   两人心头都有些沉重,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在外头站了有一会的赵晏清。   “寺卿大人,谢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他清润的声音传来,叫两人眉心又一跳。   陆大老爷敛神,说了声殿下请进,把谢初芙从床榻上扶坐起来。   赵晏清见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他进来的时候还看到谢初芙眸光波动,就像平静的水面砸落石子。可当他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她明显在避开自己,垂眸抿紧了唇。   抿得唇线发白,他先前见过的红润色泽被苍白替代。   还是受惊了吧。   陆大老爷见他盯着外甥女看,心跳得有些快,忙拱手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赵晏清看向陆大老爷,在他紧张中轻声道:“只是来看看谢姑娘。”   “劳殿下挂心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脚步往床榻挪了挪,正好把初芙身影挡住。赵晏清察觉,微微皱眉。   陆文柏果然一副防贼的样子,警惕极了。   赵晏清就有些头疼。被怀疑应该是要解释比较好吧,但解释了,对方会不会又认为自己是太过特意,他的一些举止确实也解释不清。   他视线就在舅甥间来回穿梭,最后定格在谢初芙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我有几句话想和谢姑娘说说,寺卿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陆大老爷闻言脸色变了变,这是要单独说话,可是……   赵晏清看出他的犹豫,更看到他紧张到连脸上肌肉都绷紧。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寺卿大人不必担心什么,我和谢姑娘说几句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在责难逃。不是吗?”   他的话可算是直白,算是点破了两人对他的忌惮。陆大老爷不知猜测他是胆大,还真是无辜,被怀疑杀人就那么赤|裸裸点出来了。   话明白到这地步,陆大老爷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话也对。   齐王再是皇子,难道还能当他面杀人不成!   陆大老爷朝初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眸光有几许锐利再看赵晏清一眼,越过他出了屋。   谢初芙手掐在被面上,赵晏清走到床榻前径直坐下,与她挨得很近,目光清亮看着她。   谢初芙亦微抬着头,没有退缩地和他对视,片刻,她眼里闪过诧异。瞳孔里映着赵晏清的柔柔一笑。   那双曾让人感觉到怵惧的凤眸温和,被他那样看着,仿佛三月春风拂面,连眸光都带了暖暖的温度。   他……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谢初芙头皮有一瞬的发麻,下刻她手也被人握住了,暖暖的体温包融着她,让她心头怦地猛然跳动。   她想缩手,他却握得更力一些,凝视着她说:“我从来没有动过要杀你的心思,你怎么怀疑都可以,但我不可能去杀你。”   他这是在解释吗?   谢初芙有些惊讶,又要用力去抽手,他却更加握紧,突然身子往前倾。她只感觉眼前光线变暗,他清俊的面容轮廓在眼前放大,连挺翘都睫毛都根根分明。旋即是陌生的气息,缠着她的呼吸,唇就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拂过。   那样的触感带着侵略性,又令人酥麻,同时又叫她震惊。   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就离开了。身子还是往前倾着,离她很近,彼此呼吸仍纠缠在这一小片的空间里,显得亲密和无比的暧昧。   谢初芙眨了眨眼,他的面容清晰俊朗,他又笑了一下,说话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他其实是想护着她,在知道让她背负克夫的名声,又见她愿意冒着危险为自己验伤,他就觉得该做些什么。   不管验伤是对他冤死有同情还是别的,她还是赐婚给他的妻子,昭告了天下,身为男人,自然是要保护妻子。   所以他觉得起码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   然而不明所以的谢初芙一脸懵,脑海里是大大的疑惑,她该明白什么?下刻猛地回神,杏眸大睁,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一拳就甩过了去。   ——她明白他大爷!   ——她被他占便宜了!   她突然的动作叫人措不及防。赵晏清眼前一黑,脸颊疼痛,等再看清眼前景像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了地上。而谢初芙捏着拳头护在身前,人已退到紧贴着墙,白着脸喘息着,盯着他的眼神又惊又不敢置信,还带着几分凶狠。   赵晏清懵了一下,外边有尖细的声音划破御膳房上空。   “——皇上驾到。” 第20章   赵晏清在尖细的唱道声中回神,他看了眼缩在榻角的谢初芙,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单纯的起身动作又把她惊得捏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把澄清的事情搞砸了,但这明明最简单直接的,他亲近她,肯定不会杀她。   怎么就能搞砸了呢。   然而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他站起来轻轻拂去沾在衣袍上的灰尘,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口。   他忙往外去,见到明宣帝被簇拥而来,陆大老爷和两位太医已经在廊下叩迎。他一撩袍摆也要跪下,明宣帝已走到跟前,伸手托了他一把。   明宣帝正准备说话,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却是一顿:“……你脸这是怎么了?”   赵晏清抬着头,也被问得一怔,想要说话,哪知牵动嘴角,一阵钝疼。   他咝地轻抽口气。   谢初芙刚才那一拳,正好打在他颧骨下。   赵晏清对上明宣帝疑惑的眼神,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应该是方才儿子救人时,在灶炉那边撞着了。”   谢初芙在屋里听到天家父子对话,眼一闭,快速躺回榻上。   她刚才打人是下意识的防卫,打完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皇权至上的地方,而她一拳打倒了一个皇子。   即便那个皇子耍流氓,她这样要是被追究也得有罪。但齐王却是撒谎,把这件事直接遮了过去,是因为被女人打了丢脸,还是良心发现认识错误?   不管哪个,她现在只想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那是她两世为人的初吻!   谢初芙闭上眼,心里还是在意和愤愤手,最后咬了牙终于心一横——   就当自己是被狗舔了一下。   还是条居心叵测的狼狗!   外头明宣帝显然对撞了一下的说法有疑惑,但也没再问,他的臣子还跪在跟前呢。   陆大老爷被明宣帝也虚扶一把平身,见帝王要进屋,忙侧身相让。   明宣帝进了屋,见谢初芙闭着眼,打量了几眼她沾着黑灰的面庞,转身就又退出去。   陆大老爷紧跟着,赵晏清亦安安静静跟随在侧。   明宣帝说:“人还没醒?”   陆大老爷抿抿唇,直觉里面应该发生过什么事,齐王刚才脸上没有伤的。但他现在也只能回道:“醒了一会,估计药效没散……”   齐王究竟是对他们家初芙说了什么,那脸上的伤,不会是初芙那丫头打的吧。   陆大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暗中抬头看了赵晏清一眼,视线才落在他脸颊上,猛然怔愣。   赵晏清在恰好的时机接上话:“是的,儿子本还想问谢姑娘失踪前遇到的事,谢姑娘说了两句话就又睡着了。”   明宣帝视线就又在儿子面上转了圈,拢了袖子:“既然如此,也先别挪动了。”说着指了赵晏清,“把找人的事情前后说一说。”   赵晏清忙应喏,见父皇走出走廊,只能跟着前去,垂手到他身侧将经过细细说来。说到在灶炉里找到人的惊险,明宣帝亦是心里发毛。   设计的人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明宣帝眼神有些冷,朝候在一边的张德说:“请陆寺卿和两位太医过来。”   张德应声往廊下的三人那去,明宣帝这时突然说:“嘴角,擦擦。”   赵晏清猛然一怔,抬眼就看到父皇目光明亮盯着自己的脸,他心头急跳,抬手用指腹在两边嘴角都轻轻一抹。再低头看去,指尖上沾有颜色浅浅的黑灰。   这瞬间,他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就都往上涌,耳根发烫。   明宣帝视线扫过儿子红得能滴出血的耳垂,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有些生气:“这事晚些你再跟朕说明白。”   赵晏清知道自己做的事被看穿了,不安也不敢辩驳一句,垂着头一礼应喏。   他这在父皇心里,是对未下葬的兄长大不敬,或者还被想成觊觎皇嫂。   风从庭院里穿过,吹得赵晏清一个透心凉,陆大老爷和太医都说了些什么,根本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听。   直到明宣帝留下太医和张德,让陆大老爷和他先回乾清宫,他才神思慢慢回归,敛目跟随御驾。   乾清宫里,刘皇后一脸木然坐在大殿里,太子面带急色地在相劝:“母后,您好歹分辩一句,父皇明显是误会了。”   刚才明宣帝要宣刘皇后前,太子就觉得父皇看自己的那一眼有问题,结果他母后来了,父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说谢家丫头在哪里。   当时连太后都愣住了,大殿里安静了许久,众人才反应过来明宣帝那句话竟是意止谢初芙的失踪和皇后有关。   太子当时就跪倒高呼母后根本不可能知情,明宣帝却是说曾听到宫人在私下议论,皇后说过要把谢初芙殉葬的事。   刘皇后也不解释,只定定盯着明宣帝看,然后极冷淡地说:“陛下既然要怀疑臣妾,臣妾百口也莫辩,只能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淡了,抵不过宫人几句,臣妾的儿子也比不过旁人的儿子。”   这话意指明宣帝心里早没了她这正妻,偏宠其它宫妃,叫明宣帝当场震怒,把手里的珠串都摔了。正好有人禀报谢初芙找到了,当即拂袖而去。   太后见明宣帝动了真怒,惊疑不定间连问刘皇后,但刘皇后都一句话不说,太后又气又心乱,就犯了心绞痛被宫人先送回了慈宁宫。   眼下过了不短时间,太子一再相劝,皇后亦不为所动。   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明宣帝回宫的声音,太子更加焦急,直接跪倒在皇后跟前,哀声道:“母后!您若是没做的事,您为什么就不解释呢?那些嚼舌根的宫人又是谁,您得去查,好跟父皇说明白啊。”   太子的话悉数都落在大步走来的明宣帝耳中,他眼神锐利扫了刘皇后一眼,有些不耐地说:“你把送你母后回宫,朕这儿还有要事。”   太子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明宣帝一个眼神又给压下了去。只能去扶起木头一样的刘皇后,慢慢往殿外走。   走出大殿的时候,刘皇后脚下停顿了下,她回头,鬓边的凤凰衔珠步摇轻晃。她目光似乎是在大殿里停留了一会,太子听到她低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清儿一个人在下头该多孤独。”   一句话,让太子遍体生寒,再也不敢让她停留,忙扶着她离开。   大殿里,明宣帝一撩袍子在龙椅里坐下,高声喊来在外头候着的吴千户:“你去让他们把灶房那几个人都带来,朕来问!”   明宣帝要亲自过问,有些出乎陆大老爷的意外,帝王能对一个将领遗孤关心至此,心中是感激的。   吴千户应喏快步离开亲自去押人,在再传回来消息之前,明宣帝一直闭眼不言,站在下方的赵晏清和陆大老爷也沉默着。   吴千户去而复返,脚步声从远而近传入大殿,明显带着急迫。只见他走至帝王跟前,单膝跪下一抱拳高声禀道:“陛下!在带那几个宫人前来的时候,有一人已服毒自杀!”   入定一样的明宣帝当即睁开了眼,眸底有戾气涌动。   “服毒自杀?!查!是什么时候进的宫,怎么到的太后专用灶上的,给朕查!”   陆大老爷听着亦心中一凛,当即抱拳道:“陛下,容臣前去看看。”   “准。”   陆大老爷施礼,和吴千户一起脚步匆忙离去,赵晏清听到吴千户在说:“人才出了御膳房,怕其它还有要自尽的,所以全留在那捆了和塞住嘴……”   赵晏清还在侧耳听着,头顶传来明宣帝淡淡地声音:“你现在说吧,怎么回事。”   帝王兴许心情就不好,这一句话听着颇严肃,赵晏清忙敛神。   在来的路上,他就知道怎么解释都不对,他现在是齐王,对谢初芙有所关心就是对准皇嫂有不轨之心。   他索性直接跪了下来,沉默着一言不发。   大殿里因为他的举动更加安静,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他能感觉到明宣帝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良久,明宣帝才沉沉地开口。赵晏清仍跪在那,目光看着倒映出自己身影的金砖,那里面还倒映着雕画五彩|金龙的梁栋,龙目大睁,眼神狰狞,仿佛也在那儿窥探他的心神。   他这样的举动落在明宣帝眼中是默认,又带着犯了错的倔强。明宣帝瞳孔颜色渐深,微微眯了眼,最后却是叹气一声。   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当父亲对儿子的无奈。   “什么时候的事,是朕给老三赐婚前?”   明宣帝的话使得赵晏清终于抬了头,但大脑还是有些没转过来。明宣帝看着他,又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也看上谢家那丫头了,朕记得你们几乎连面也没怎么见过。”   赵晏清总算听明白‘什么时候的事’是指什么了,心头微动,已经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了。他磕下头,轻声回道:“儿子也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谢姑娘。”   “你倒是能沉得住气,一句也没提过。那你今日怎么回事,欺负人姑娘了?!你可知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儿子知道。”他头贴着地,一动不动,“儿子之前没敢肖想,是谢姑娘出了事,又是在灶炉里找到的,儿子后怕……情绪不能自控……”   “你是情绪不能自控,还是情不自禁,去把人姑娘欺负了!然后还被人打一拳,跟朕撒慌!”   真是偷吃也不知道抹嘴!   唇角还沾着人姑娘脸上的灰,估计陆文柏也看出来问题来,这是要他这做爹怎么去交待!   明宣帝顺着话就戳破他的谎言,赵晏清从来都没有像此时窘迫过,便是有心理准备,耳根还是红了。   他是贵为皇嫡子,但与女子亲近这样的事,确实是第一回。也许是受他母后的影响,总是严格把关他身边的宫女,而他自打习武后整日在卫所摸爬打滚,也没精力去对女子上心。   明宣帝高坐龙椅,远远地将他的窘样都看在眼里,连露出来的那小半截脖子都红了。一个皇子,就这出息!   明宣帝说:“起来吧。”   赵晏清还是没敢动,摸不太准这是什么意思。   明宣帝终于骂了声:“出息!”   若是老三还在,他知道了老四也对谢家丫头有心思,那肯定得发怒,这传出去他们皇家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即便是现在,也是有怒的。   但如今老三不在了,谢初芙又出了险些被烧死在灶炉里的事,他对人也缺个交待。不管这事是不是皇后所为,老三和她的婚事,都不能再这样没个说法拖着,不然明天那些言官就要造反给他看。   被言官笔墨诛伐要让大将遗孤为皇子殉葬,他这皇帝的脸还要不要了,朝臣能不寒心?!   想到还含冤待诉的嫡次子,想到事情越闹越烈,明宣帝黯然伤心和恼怒。他沉默着,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赵晏清被骂后,好半会没有再听到明宣帝说话,暗中抬头往龙椅那里打量,见到帝王冷了脸,眸底含霜。他还未完全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正是气氛紧张之时,有人通报大同有战报传回。   明宣帝眼里的哀伤全都收敛,让人传上战报,面容严肃。   赵晏清看到山海纹的袍摆在眼前扫过,绣纹精致,带着和百官及其它卫队不一样的颜色。这是锦衣卫独有的用色。   怎么大同的战报会是由锦衣卫的人来传?   他心中起了疑惑,一般战报都是由兵送呈才是。但大同战事也是他成了齐王后一直记挂着的,不知道他突围后,战事如何,那日其实敌军已退了十里。   他就坚着耳朵听帝王的动静。   只是锦衣卫送呈战报后跪在一边再没有说话,龙椅之上亦是一片安静,偶尔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在大殿轻响。   好大会,明宣帝高兴地喊了声好。   赵晏清眸光闪了闪,这是传来好消息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明宣帝磨墨的声音,再抬头一看,果然见他是要起笔写信。也不喊人伺候,铺了纸,稳稳落笔。   在书写间,赵晏清还发现明宣帝抬头看了自己几眼,他窥探不清那几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直觉信里的内容会和他……有关?   一封往战场送信的内容,为什么会和他有关?!   赵晏清心里发毛,想到锦衣卫,难道锦衣卫的人已经在战场上又找到什么新的证据?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因为时间不对。   从陆文柏暗查死因开始,到现在不过是一日余的时间,这个时间连信都送不到大同,更不要说查出来什么再传信回京。   锦衣卫再能耐也插不上翅膀飞!   赵晏清就继续不动声色跪着,明宣帝那里也搁下笔,吩咐来送信的锦衣卫再将信直接送到大同,连兵部的人都没有见。   赵晏清更加疑惑了。   战事紧要,即便是明宣帝,也不会在这上面独|裁才是。   这时,他听到明宣帝又交待一句:“转告朕的意思,一定会有个交待。”   锦衣卫应喏,脚步声消失在殿外。   处理完一件事务,明宣帝明显精神好了不少,神色有所缓和,朝还跪着的儿子说:“你这是打算一直跪下去?起来吧,朕知道了,你救谢丫头是功……暂先抵了过。”   赵晏清心里还在琢磨父皇那句会有个交待,疑惑这是要跟谁交待什么,就听到他一直等的结果。   他这才慢慢从地上起来,仍低着头,把一个犯错的人演得逼真。   明宣帝见此嘴里啧了一声,仿佛十分看不上他的作态。这么些年久病,这儿子连带养病把胆气也养没了?哪里有一丝皇子威仪!   “人也找到了,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出宫去吧。”   赵晏清默默承受着父皇的嫌弃,一礼后退出大殿。   太阳已经升到高处,强烈的光线一照,让他眯了眯眼,心里的不安终于在阳光下慢慢褪去。   不管他现在在父皇心里是个什么形像,这事不会再牵扯到谢初芙身上,让她连带着也被误会。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赵晏清下了阶梯,站了一会,收拾收心情出宫。   他现在确实不好再留在宫里,等回去让永湛再打听事情,谢初芙应该今天就会被送出宫。发生害怕的事,没查清之前,他父皇估计都不会让她再进宫了。   赵晏清这头才出了宫,陆大老爷跟吴千户已查到那位身亡的掌勺太监来历。   这太监名叫陈来喜,是十岁进宫,最早就被皇后挑中分到御膳房,拜了为太子掌勺的太监管事为师,自此专伺候太子的膳食。三年前做的一道菜偶然得了太后赏识,太子就顺势将人给了太后,去年升的掌勺。   陆大老爷和吴千户都被这份记档惊了惊,太子的人?   明宣帝在怀疑皇是不是皇后要让人殉葬,就查出来了这样的证据指向,两人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第21章   顺着自尽太监的线索查到太子身上, 陆大老爷和吴千户都懵了一下, 而且那太监还经过刘皇后之手。两人下意识还是将事情把殉葬联系上。   陆大老爷将记档收好, 与吴千户相视一眼, 说:“我们再审审那些宫人,再看看那些宫人的记档。”   吴千户点点头:“寺卿大人言之有理。”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把心中怀疑直白说出来,当然也不敢轻易就断定,那是皇帝老婆和儿子!   两人一前一后, 开始让人挨个把捆着的宫人送到跟前。   一轮审讯之后,吴千户对陆大老爷这大理寺寺卿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是审讯出身的, 三言两语把好几个宫人都吓失禁了。   所有宫人都被审过, 再扫记档, 确实没有可疑之处。审讯后, 也从众人一些相同的口供还原了谢初芙出事的情形。   ——谢初芙进灶房后, 陈来喜亲手给她倒了茶喝。   之后陈来喜一直跟谢初芙讨论太后早膳,他们就继续埋头忙碌,不关注, 后面就自然没有印象谢初芙去了哪里。   在这些之后又有一个细节。陈来喜曾经蹲在藏人灶炉那里拾柴火,还把昨夜当差的小太监喊来骂了一顿, 理由是那小太监没有打扫好灶房。按宫人们回忆, 他们早来的时候, 确实也看到几个灶炉外圈都是黑灰, 还埋怨过当值的人偷懒。   从这里推断, 那茶有问题,可能是迷药一类的。陈来喜先前就做了布置,把灶炉外故意弄得都脏兮兮,在谢初芙药效发作的时候,直接就将人塞到里面了。所以才造成没有人知道谢初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其实人已经在灶炉里了。   而经过御膳房总管事确认,也是陈来喜跟他说过太后今日要吃甜腻的东西,总管事才差人到慈宁宫告诉谢初芙。   这一步步都是精密计算好,就是要置人死地。   审讯之后,证据仍指向太子和刘皇后,陆大老爷和吴千户心里都不轻松。   陆大老爷在心里嘀咕怎么可能就那么巧,皇帝怀疑什么,就查到什么,是不是这里头又有什么妖魔鬼怪。但肯定是要如实禀的。   明宣帝得知查实的行凶者居然是太子那边的,陷入沉思,下意识去摸腕上的手串,才想起来刚才被他摔散了。   心里被这些不平静的事惹得生了烦燥,脸色也变得难看,明宣帝冷声让吴千户去把太子请来。   很快,太子从坤宁赶来,路上已经听说了详情,然后他一人被请进了大殿,吴千户垂头顿足在殿外。   太子走进大殿,看到陆大老爷还在,敛了敛神。沉重的殿门却在这时就被关上,声音在轻轻在他耳边回响震动,让他眉心直跳。   门被关上,殿里光线暗了下去,太子疾步走到明宣帝跟前跪下行礼。帝王面容模糊在黯淡的光影中,淡淡开口:“听说了?”   “儿子已经听说了。”太子如实回道,同时磕下头,“儿子冤枉,母后亦是冤枉。”   明宣帝手交握着,表情冷静又带着些许冷漠,视线一下子就落到陆大老爷身上:“文柏,你来说说,你当了那么多年大理寺卿,这种情况,究竟谁嫌疑最大。”   陆大老爷就嫌疑人这事上有过许多猜测。   一开始他觉得是行为诡异的齐王,但因为他和外甥女还有齐王中了相同的毒一事上看,怀疑齐王的理由又似乎不能成立,再来是眼下证据的指向。   他说不上来。   陆大老爷拱手如实禀道:“回禀陛下,微臣现在无法给到陛下答案。”事情很乱,就打了结的线团,根本牵不出完整的一条线。   明宣帝闻言哦了一声。短促的一声,让陆大老爷倍感压力,手心里都出了汗。   外甥女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他其实比谁都想揪出真凶。   此时,跪在地上的太子情绪涌动,再度重重磕下头说:“父皇,儿臣有话要说!儿臣觉得这是有人蓄意在引导,引导大家视线都到儿子和母后身上!”   太子额头贴地,语速又急又快:“父皇,三弟被害身死,那么巧又有一切证据指向母后要将谢姑娘殉葬。儿子以为,是查三弟身死的事情泄露了,那个凶手现在就想搅乱圣听!”   “如若真要谢姑娘殉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宫里那么大,废井那么多,哪处不是更好杀人的地方!那些地方,要人死根本不须要半个时辰,也更隐秘,不会让人顺势查到行凶者!”   “凶手废那么大的功夫把谢姑娘藏在灶炉里,就是利用所谓的殉葬借口,引人往母后身上查,甚至是儿子也会成为帮凶,还能因此除去知道三弟死因有异样的一人!只是那人没有想到谢姑娘没有死就被找出来了。”   太子说着,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再度磕下头,声音如悲鸣:“父皇,是有人居心叵测啊!”   明宣帝听到太子的陈情,面有动容之色。   陆大老爷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沉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言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还容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将事情前后都再重新捋捋。”   明宣帝闻言沉默着,太子跪在地上,红着眼,脸色苍白。   良久,帝王的声音才在大殿里响起:“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好好捋捋,一定要捉拿出真凶。”   陆大老爷神色郑重:“臣遵旨。”   明宣帝颔首,似乎有些疲惫地靠着椅子说:“让万鸿羽继续助你,以后你和谢丫头出行,让锦衣卫相护。谢丫头若醒了,你就先带她回府吧,好好安抚,是皇家连累她了。”   陆大老爷忙跪下,“陛下严重,这都是臣子该做的本分,没有受累一说。”   明宣帝摆摆手,陆大老爷这才退了出去。转身前看到太子苍白的脸,眼神隐忍,他默默叹息一声,这事牵扯是够大的。   “你也回去吧,你母后看着身子也不太好,这两日,你先好好照顾她。”   明宣帝扶着扶手站起身,吩咐一句就往内殿去。   太子脸上血色尽褪,明白父皇要他近些日子不要过问朝事了。明宣帝身影不见了许久,他才缓缓再磕头,缓缓起身,挪着跪疼的膝盖慢慢离开乾清宫。   太子近侍李清发现他面色极不好,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久跪,忙上前要搀扶他。   不想却被猛地推开,李清心惊胆颤,一抬眼就对上太子冷若冰霜的目光,吓得忙又哆嗦着垂头。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紧紧跟在他身后。   ***   谢初芙在被太医说可以下地走动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画屏给她捧着镜子,铜镜里的人脸上黑了好几块,连嘴唇都沾着黑灰。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像一阵无语,忙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子一通抹,才算露出原本的白皙来。在擦嘴的时候,她突然动作一顿——   她脸都这个样了,那丧心病狂的齐王是怎么能亲下来的!   想到自己被人啃了一口,她擦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画屏在边上看得心惊胆颤:“姑娘,您要把嘴皮都给擦下来一层了。”   谢初芙就是恨不得擦掉那层皮,不过那到底是身上的肉,会疼,她才停下手没有再蹂|躏自己。   画屏给她重新梳头,衣裳也得换。   画屏在帮更衣的时候,发现床榻边上还有一件宽大的袍子,拿到手上看了看,发现是男款的。上面还有金线暗纹。   “姑娘,这衣裳恐怕是齐王殿下的。”画屏回忆先前的一切,将袍子递给她看。   谢初芙瞅了两眼,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先收起来吧,还得送回给齐王才是。”   画屏嗳一声,帮她整理腰带。   一番捯饬下来,陆大老爷也回到值房,敲开门,见外甥女精神还不错,心头一宽。   “陛下说让你先出宫回府,我们得去给太后娘娘那说一声。”   谢初芙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座皇宫里,一天内发生的糟心事不是丁点,自然是小命要紧。   她就跟着舅舅一块儿往慈宁宫。   太后被这惊险的事情一闹,再被皇后气着,脸色不太好。谢初芙来到的时候,她正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元宝。   元宝也好像没有什么心情,懒懒趴在桌案上,离它平时爱拱的小玉球远远的。   太后看到谢初芙好好的回来,心疼地摸着她头发说话,也有自责,倒叫谢初芙心里有些不过去。   其实太后一直待她很好,她怕太后神思多虑,只能在边上温言相劝,足足说了两刻钟的体已话才从慈宁宫出来。   重新坐在马车上,皇宫庞大的建筑群被甩到身后,朱红宫墙亦渐渐淡出视线,至此她才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陆大老爷一路上倒没再说什么,怕给外甥女添加压力,想着他先把事情前后再捋捋,也好省得她跟着费神思。   一路顺利回到陆府,谢初芙才发现一直有锦衣卫护行。   “陛下隆恩,让查出真凶前,都由锦衣卫护行。”   陆大老爷轻声为她解答,她指尖狠狠一抖,眼中闪过凝重:“真的是暗查的事情被察觉了?”   这问题,陆大老爷还是答不上来,只宽她心道:“你在宫中出了那么大事,外头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动用锦衣卫相护,也是对动心思的人一种震慑。未必就真被人察觉什么,你先睡一觉,晚些我再跟你说详细。”   谢初芙这时确实也疲惫,但又觉得明宣帝这样的做法,似乎太过紧张了。她觉得自己孤女的身份,不应该享受到这般郑重的待遇。   可转念一想,回到安全的地方,府里又会有锦衣卫当值,她更不用多去担心。挺好的。   她依言回了自己的小院,把元宝要再放到池子里,但元宝一爪子就扒着她,不安似的直伸脖子。   谢初芙看得心尖柔软:“差点就要再见不到你了。”想了想,元宝是要缠着她的意思,就将它带回卧房,把它放到卧房里大瓷缸中。   缸里也垫了石头,里头植有几朵荷花,除了比小池空间窄些,元宝在里头还能有个歇脚的地。   将元宝放到缸里,它终于没有再扒着衣袖,谢初芙就看它潜到水里,不一会又冒出来拿小眼瞅她。仿佛是在告诉她,要她放心一样。   谢初芙这才笑笑,转身躺到床上。   本来她还准备回忆一下事情经过的细节,却不知道就睡了过去。   陆大老爷特意吩咐了苏叶苏木,告诉她们宫里发生了大事,要注意看好自家姑娘。两人见她一下就睡着了,一人就去把从太医院拿的解毒方子再煎一贴,一人就那么坐到脚榻上守着。   石氏听说了经过,吓得一直双手合十念佛号,又亲自去看火熬解毒的药。   谢初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在她还没醒来的时候,明宣帝的一封圣旨就到了陆府,解除了她与睿王的婚约。   宣旨的人是张德,这说明明宣帝十分注重这事,居然派了他这司礼监提督前来。   陆大老爷要着人去把初芙喊来接旨,张德拦下说:“陛下谢姑娘身子不适,有寺卿大人代为接旨亦可。”   陆大老爷朝着皇城方向叩谢,张德扶他起身,听到他轻轻咳嗽两句,眉宇间带着忧虑:“寺卿大人也要保重身体,陛下那头还等您解疑呢。”   说罢,又倚前来轻声道:“太子殿下为此事算是被陛下罚了,恐怕几日不能上朝,不然也堵不住言官的口。殿下这心里估计也委屈。”   陆大老爷闻言怔了怔,旋即说道:“还请公公替为转告陛下,臣一定尽力。”   张德就看了他几眼,笑了笑,转身离开。   谢初芙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了。   苏木过来打起帐幔,苏叶把一直热着的药先端了上来,说:“姑娘,太医说在用饭前先把药喝了,以后每日三服。”   谢初芙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皱了皱眉,然后还是一端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就一口闷了。   陆承泽正好过来,在内间槅扇处探头,见到她纤细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屏风上,豪气的……干了一碗药。   连喝药都喝得那么爽利,怪力表妹果然厉害。   应该也恢复些精神了吧。   他想着就咳嗽两声,朝里喊:“表妹,我能进来吗?给你带了好吃的。”   苏木已经给她披了外袍,她下床走出屏声应了声进来,陆承泽高大的身影前来,把一边的烛火都挡着了。   他将手里拎着的食盒直接打开,里面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粉彩的瓷碟里,就像是花瓣上的一滴露珠。   “哪里来的,做得真精致。”谢初芙不由得赞一声。   陆承泽把糕点拿出来,递到她跟前,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南方富商么。他今儿离京,给大理寺的人都送了糕点,说是家里厨子做的,京城没有,我把我这份就留着给你了。”   南边的点心确实是以精致出名。   谢初芙也不跟他客气,捏过一块就咬了口,正好去她嘴里的药味。   陆承泽见她还能吃下东西,而且十分不客气,眸光亮了些。   他来之前都听父亲说了,怪力表妹被人塞到灶炉里差点烧了,听得他都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好吃吗?”陆承泽见她又一咬,转身去给她倒了水来。   苏木苏叶此时已默默退到一边,表兄妹俩相处,她们还是离些的好。   谢初芙咬着有弹性的糕点,眯着眼回了句:“不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想着,自己倒是一怔。   再一次死里逃生后,她发现自己比想像中更淡然,居然还在想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为什么那么好吃?   她默默佩服了自己一把,暗地里给自己鼓劲说谢初芙你是好样的,然后就把手上的小半块都塞到嘴里。说起来,她有两顿没吃饭。   陆承泽真怕噎着她了,忙把水递过去,看她喝了小半杯,有些犹豫又把小碟子递到她跟前。   “还吃吗?”   “吃啊。”谢初芙手一伸,捏起最后一个再往嘴边放。   她才咬了小口,就听到咕噜一声。   她动作顿住,转头就看到眼睛盯着她手里糕点,面有尴尬的陆承泽。   ——他……他是见她吃得香,又还用晚饭,也觉得饿了。   谢初芙无语,那刚才还问得那么轻松,饿了就直说,她还能亏他一口吃嘛?   她在陆承泽的注视下将糕点掰了一半:“表哥吃吧,不用谢。”   陆承泽接过,心想这表妹还是很贴心的,当低头咬了一口后反应过来。这点心是他带的啊!   他谢什么谢,不应该是她道谢才对吗?   ——破表妹又坑他!   陆承泽心里才升起的感动霎时烟消云散。   苏叶苏木站在边上,看着一副恍然大悟、敢怒不敢言、暗磨牙的表公子,默默同情他一把。果然她们家姑娘总能时刻发挥欺负表公子的实力。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给陆大老爷夫妻的问安声。   谢初芙拿帕子擦擦手,要去迎两人,不想夫妻俩脚步快,已经直接到了内间来。   陆承泽见父母来了,就把手里的糕点全塞嘴里,朝两人拱手行礼。   石氏:“你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吃个东西的样多寒碜人。”   一上来就被嫌弃的陆承泽:“……”   谢初芙上前去扶了石氏,让她到椅子那坐:“表哥刚才都饿得肚子在打鼓了。”   陆大老爷睨了儿子一眼,仿佛无声在训斥他没点用,不就是比平时晚了些时候用饭嘛。   陆承泽简直比窦娥还冤,一板脸,沉默站到边儿去。   陆大老爷就跟外甥女说明宣帝来了旨意的事,把圣旨交给她。   谢初芙双手接过,慢慢展开,突然抬了头说:“表哥,你让一让,好像有点挡到光了。”   陆承泽:“……”得,他到外头去!   他在这家里真没地位!   谢初芙展开圣旨,看清了上面确实写的是收回先前赐婚一事,倒是松了口气。   “按理这旨意应该是等睿王下葬后再发的,现在提前拿出来,也是陛下对你的爱重。”   陆大老爷看着摇摆的烛光,轻叹着说了句,谢初芙把圣旨卷好,点头道:“陛下隆恩。”   不管如何,她又恢复自由身了。   石氏见舅甥俩有要开始说话的兆头,忙道:“好了,别的都先不说了,我们先用饭吧。我让他们传菜到这儿,初芙也饿一天了。”两人一说起来,估计这顿也不要吃了。   陆大老爷打起精神,将下午捋顺一些的事情又压回去,准备吃完饭后再说。   外间圆桌上都是谢初芙爱吃的菜,石氏不断给她夹菜,眼底藏着担忧,但面上一直都在笑着。陆大老爷也故作轻松,其间只闲聊,还顺带说些趣事。   谢初芙一看两人就知知道怎么回事,她舅舅平时吃饭都不说话的,现在这是在照顾她呢。   她心中感动,侧头看到木着脸扒饭的陆承泽,抬筷子去给他夹了里脊肉。他惯来爱吃这个。   陆承泽看到肉到碗里的时候,还是木着脸,一声不吭。谢初芙就又给他夹了一块,他顿了顿,再见初芙居然还把她小碟子里的菜拨给他一半。   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翘。   怪力表妹给他分食呢,平时多护食的一个人,果然还是要拿出些身为兄长的威仪来。   谢初芙没错过他的小动作,也抿唇一笑。瞧,男人就是好哄,不过她表哥是受委屈了,该哄的。   给她带回来了好吃的呢。   用过喝,众人坐下喝了一回茶,石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的,就先带着丫鬟离开,腾出空间。   陆承泽已经很熟练的先去隔壁小书房取来厚厚的一沓纸,还有笔墨,坐下就开始先磨墨。   陆大老爷坐在圆桌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在整理思路。   谢初芙也不着急,伸手取了一只笔,慢条斯理铺好纸,陆大老爷终于沉吟着开口。   他先把陈来喜作案的详细,太子所说的那些话一一述来,然后按时间来列条理:“第一是我们都在想的,你被行凶的人盯上,是因为参与了睿王一案。睿王一案可能已经被凶手所察觉。”   “第二是我们身上中了毒,这个毒,太医没查明来源,但有一点太医已经肯定了。我们和齐王身上中的毒是一样的,所以中毒的时候,可能齐王就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和齐王同在的场合只有守灵那晚,这是不是可以从中毒来排除齐王并不是下毒之人,也可以排除齐王知情我们在暗查睿王死因一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大老爷顿了顿,谢初芙听到齐王二字时,手也顿了顿。因为想起不愉快的事,下笔写齐王二字时,力度都重了些。   “第三……”陆大老爷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和第二有冲突,齐王那晚来灵堂的时机还是存在着诡异和过于巧合,他肯定是有原因才来的灵堂。也可能是心虚觉得我们在灵堂起了警惕,所以第二和第三矛盾。”   谢初芙和陆承泽都在这两条后尾做了记号。   陆大老说第四条:“再来就是初芙出事前,齐王先提了巷子杀人的事,让我把初芙摘出来禀报陛下。齐王认了杀偷儿的事,紧接着就是初芙在宫中出事,齐王又是做出过度关注的举动,进了宫,还去了御膳房,找到初芙。”   “初芙,我险些忘记问了。”陆大老爷再度停下,“你在屋里怎么把齐王打了,他对你做了什么?那一拳是你打的吧。”   外甥女有点小力气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对一个皇子动手,以外甥女的性格,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她不能忍受的事,才失了冷静。   谢初芙正写得好好的,被猛然一问,笔尖歪了下,工整的一个字糊了。   陆承泽也朝她看了过来,眼里写着八卦二字,她甚至看到他眼里有小火焰在跳跃。   她握紧了笔杆,想男人果然不能对他太好,容易得意忘形,这就要看她热闹了。   “我……”她抿抿唇,冷着脸说,“他突然靠得很近,我死里逃生,一紧张就揍他了。”   她自然不能当着舅舅和表哥的面说自己被人亲了。   那样,她舅舅可能会去齐王要说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她身上麻烦够多了,不想再生事。   陆大老爷闻言哦了一声:“是这样。”果然齐王是欺负他们家初芙了,他那时看到了齐王唇角沾着黑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就唇角沾了黑灰。   王八蛋!   简直禽兽!   齐王居然欺负外甥女,但理由呢,当时外甥女还是他名义上皇嫂。但他也不能问,因为知道现在问了,外甥女也不会说。   她刚刚就回避了。   “表妹威武,你连皇子都敢打,天下第一人了吧。”   陆承泽啧了声,打心眼里佩服。   陆大老爷见儿子没点正形,睃了他一眼,打算把这事再放到后头。   “左右这事齐王也遮掩过去了,我们还是回到案子上吧。”   谢初芙巴不得跳过得,继续作洗耳恭听之态。   陆大老爷就再接上面没完话的说:“齐王救出初芙后,陛下要亲审,结果陈来喜咽了藏好的毒,自杀了。再顺着一查,查出了此人与皇后和太子都有关联,背后指使的行人就指向了皇后太子。而皇后确实也有杀人动机,那就是殉葬。”   “这第四条疑点有二。一是齐王找到初芙,为什么第一判定就是初芙在灶炉里,让人不得不起疑。二是指向太子的证据也查得十分轻易,会不会就如太子所喊冤的情况,是有人故意引导。”   陆承泽刷刷写完,抬头说:“这两条一结合,齐王不就是有可能是那个引导人。藏了表妹,找到表妹,已示清白,混淆视听。然后就嫁祸给皇后,正好皇后有动机,顺带把太子也阴一把。”   他说着,嘴里还啧了两声,皇家惊天争权八卦啊。   这话说得极直白,也是陆大老爷捋了一下午觉得最大的可能。   因为齐王本身的行为就很多不符合常理。   谢初芙也写好所有线索和疑点,说到嫁祸的时候,她脑海里又涌现出在值房的时候,齐王对着自己那温和的笑。   如果真是嫁祸,他亲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也能算到是对方的算计里?   如果真是这样,他得多丧心病狂和禽兽,明明有洁癖,还能对着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陆大老爷沉默了半会,是认同儿子想法的:“眼下来看,确实还是齐王指使的可能最大,可能齐王并不清楚睿王的事,只是借机在暗算太子。正好初芙又是能利用到帮他洗脱嫌疑……所以才会有卖好和救人的行为。”   皇家争权啊……相杀都是常事,何况小小的算计。   “不。”谢初芙却在这个时候猛然抬头打断,“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她再三思索,齐王有洁癖,洁癖到沾了个皮球都要拿帕子擦手,然后再把帕子丢了。这是高度洁癖,都到变态的程度了。   这种人,不可能会为了算计会委屈自己,对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所以当时齐王说的,他绝对不会杀她,这应该是真的。但转换过来的说法就是……他亲她是主动愿意接近,甚至忽略了她满脸灰。   谢初芙想得直接打了激灵。他有病啊,这说明什么,他喜欢她?!   他第一回见她就差点掐死她好不好!   谢初芙一下子就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陆大老爷不明所以,问道:“初芙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对啊,表妹为什么那么肯定呢?他一开始不还差点掐死你吗?”   陆承泽也疑惑,逻辑上讲,确实是齐王大嫌疑。   面对两人的询问,谢初芙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她干嘛一时嘴快,说了这些话,万一齐王就变态到能忍着高度洁癖症,来亲她博取信任呢。   但她又不能把自己先前的话给吞回去,她脑子一转,倒是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我们现在都在顺着一个方向去想,包括太子的喊冤,若是反过来想呢?反过来想,齐王真的是无意救了我,那这事不就成了太子自己设计自己,把我们引入通常的想法,把齐王列为怀疑目标。”   “初芙。”陆大老爷喊了她一声,“太子自己设计自己,这是吃饱撑着才找麻烦。你若是死在那里,再一查,还是顺势查到皇后和太子头上,而且谁能知道齐王会找到你。齐王是自己进宫来的。”   谢初芙在说完后,自己都愣了愣。   对啊,她在瞎掰什么啊。   最后她要是死了,查到的还是皇后太子。   现在所有的事情齐王还是最大嫌疑人,包括他出现在灵堂的时机。   这样看,是不是说明齐王果然是知道了睿王的事,也能合理怀疑,齐王杀了睿王而心虚。那个杀睿王的亲兵,是齐王的人。   谢初芙想着,又忆起首回见到齐王,他那双冷漠至极的凤眸。这人绝对不是面上看着那样温和的。   在场不但初芙这样合理怀疑着,陆大老爷和陆承泽都也跟着陷入沉默。   要真说是齐王,他们其实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怎么复命。不可能跑去跟明宣帝说,我就是在怀疑齐王,他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者。   这时,谢初芙嗓子又有些不舒服,侧着身咳嗽了两声。   喝了太医的药,怎么还咳嗽,是因为药效太慢,去毒效果不佳?   陆大老爷给她倒了杯茶,“药喝了吗?”   她接过谢道,点头:“喝过了。对了舅舅……”说起毒来,她脑海里又闪过那个未解的疑点。   “舅舅,我们和齐王都是中了一样的毒,这个毒在哪里沾的。齐王晕过去了,发现中毒,我却是因为被救出来,太医号脉才发现中毒。我们只在灵堂时有三人一块儿待过吧,但这毒的作用是什么?有人要害齐王,还是害我们?如果有人要害齐王,那齐王又成受害者了。”   他平时都得养在观里不见人,中点毒,会死得更快吧。   说起这个,陆大老爷说:“我已经拜托万指挥使去检查灵堂,如果真是灵堂有问题,应该还能查到蛛丝马迹。”   “那舅舅接下来怎么做,要禀报陛下吗?”谢初芙又问道。   三人就刚才的事情一步步理下来,指向齐王最可疑,也有合理动机。   陆大老爷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在两人殷殷的目光中说:“这事还不能禀,太子是皇子,齐王也是皇子,在没有证据之前,也没法禀。”   现在所有都是猜测,即便齐王真是凶手,也拿他没有办法,还可能打草惊蛇。但现在不把嫌疑犯揪出来审,皇后太子身上就得一直背着罪名。   陆大老爷是真的犯难了。   谢初芙见他不语,不知为何还是觉得齐王真和杀她没有关系。   她握着笔,无意识地在理好的条目上游离,把第二条和第三条怀疑与洗清齐王的矛盾点画了个圈。   毒不是齐王下的,但齐王有杀她的理由,然后在空白处又加了条自己刚才胡诌的话:有人故意引导怀疑齐王。   最后,她又写下,齐王最大嫌疑人。   但看着齐王二字,她莫名有些心烦,就在那名字上划了个大叉。看着齐王二字上大大的叉,她心情仿佛又好受了些,就好像那个叉画在了齐王脑门上。   最后索性丢了笔靠到椅里,一脸颓废。   不管是谁,这人不抓出来,她或者舅舅还是性命堪忧!   谁知道凶手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陆承泽还在那里写写画画,整张纸密密麻麻,他突然抬头道:“会不会我们都多虑了,凶手其实就是证据指向的第一人。不是太子,不是齐王,就是皇后。她其实也是动机最足的人。”   谢初芙翻了个白眼,她不信一国之后那么蠢,留下那么大的漏洞。陆大老爷还是沉默着。   如果没有齐王行事诡异,他也觉得就是皇后。   在谢初芙三人思绪凌乱的时候,赵晏清那也收到了取消她赐婚的消息。   他一直记挂着这事要怎么了,如今算是有结果了,心情又有些复杂。   这就真的和他没啥关系了。   “殿下。”   永湛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眸光一闪,淡淡地道:“进来吧。”   “殿下。”永湛入内,朝他拱手禀报,“左先生这两日都没有与他人接触,事情不可能是他安排的,而且那个死的陈来喜,确认不是我们的人。”   赵晏清面无表情听着,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谢初芙在宫里出事,后来查到证据指向皇后太子,他第一反应就是齐王这边的人作妖。   齐王的人被左庆之带着,伙同陈贵妃任意妄为不是一回两回,结果并不是他所想的。   “殿下。”永湛见他不言不笑,忐忑地说,“殿下您进宫正好救了谢家姑娘,恐怕也卷进是非中,让人连带着怀疑。”   这话不用永湛提起,他也知道的。陆文柏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要他当场服诛。   真是比窦娥都冤。   谢初芙还没有听信他的解释,估计误会更深了。   不能这么让她放任误会才是,而且,他还想知道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他想着,看向永湛。永湛正思索究竟是谁干的事,冷不丁被他一盯,打心底发寒,咽着唾沫问:“殿……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能让我顺利进陆府吗?”   陆、陆府?   永湛睁大了眼,进去干嘛?   ***   是夜,月亮被云层遮挡,整片天地黯淡无光。   陆府的人早早已经歇下,府兵七人一组在各院外值守,两道矫健的黑影躲在视觉死角,悄无声息翻过了一道墙。   “殿下,应该就是这个院了。”   永湛穿着夜行衣,在昏暗中辨别出方向。赵晏清亦同样的打扮,点了点头,猫着身子微微喘息着要往有微光的朝南屋子去。   不过才翻了几堵墙,他居然就喘了。   “殿下?”   永湛忙跟上,被他一抬手制止:“你就在这里接应,没我命令不许靠近。”   ……可是!   永湛不放心,但被赵晏清一个冷眼扫过去,当即噤声。心头哆嗦地想着,最近他们殿下越来越不爱笑了,就算都是甩眼刀子,他还是喜欢以前殿下的笑里藏刀,起码是给了个笑脸啊。   赵晏清平复着呼吸,慢慢靠近。   屋里静悄悄的,但里寝室的窗户还有映有微弱的烛火,这是有亮着灯睡觉的习惯?   他琢磨了下,去试了试紧闭的门,并没有落栅。   从推开的门缝间扫到外间并没有人,他把门再推开一些,闪身进去。靠近内间槅扇的时候,手心莫名就有了汗。   堂堂王爷,居然还有做出宵小一样举动的一日。   赵晏清再三确认内间也没动静,犹豫了会,还是悄声入内。不想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墙壁上有个斜斜的影子,他神经骤然紧绷,正要退出去,余光却扫到挨窗的炕床有身影。   他定了定神,偷偷打量,那人正是谢初芙。   背对着他,趴在小炕几上,上面还放着已经烧得只有火光黄豆大小的烛台,散着几张纸。   那个斜影是因为烛台的位置,把影子往屋里投了,所以窗户上一点也没显映出来。   她似乎是睡着了。   赵晏清想着还是走了过去,步子很轻,来到她身后时,第一眼就看到被她压着的纸上有一个大叉。而那个叉下头竟是齐王两个大字。   这写的是什么?   赵晏清又靠近一些,本想看纸张上的内容,但大半都被她手压着了。这时他却看清她的睡颜。   柔橘的烛光下,她肌肤白净无暇,睫毛长而翘,鸦羽一般。她似乎睡得不怎么踏实,睫毛在轻颤,光晕便沾在上边,似水纹一样流动着。   这样看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但赵晏清知道,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眸,盈盈望着你时会让人惊艳。   ……这样睡着会不会着凉,她身边伺候的人呢?   赵晏清扫视了一眼这内室,被屏分一为二,还算一目了然。他想着,是叫醒她,还是给她找个东西披一下御寒?   他打量间,没注意自己的影子在投射在炕桌上,被火光照得晃动。也正是这个时候,睡梦中的谢初芙察觉到什么,猛然睁开眼,眼前高大的身形让她第一反应是后退。   但她一动,赵晏清也察觉到,当即转过头。   四目相对,都看到彼此的惊色。   谢初芙看清来人,睁大眼张嘴就要喊,赵晏清知道她要做什么,直接就箭步上前,赶在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嘴。   谢初芙本是用手肘撑着身体,被他扑上来一捂,吃不用重量,咚一声被压倒在炕上。   她撞到后脑勺,疼得当即眼角泛红。赵晏清捂着她嘴急忙解释:“不要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完全没留意自己把人压着了。   谢初芙被压制得下意识是动腿,想挣扎,哪知他反应也快,长腿一夹,完全把她整个人都覆在身下了。   她感觉自己就成了被人捆住的棕子。   ——这齐王到底是做什么!   谢初芙心里在抓狂,但见齐王只是一脸紧张捂着自己,还继续解释:“谢姑娘,你不要动,我来此真没有歹意。”   没有歹意你还压着我!   谢初芙呜呜两声,赵晏清心里也着急,但发现她好像不挣扎了,只是想说什么。他犹豫……是不是可以松手了。   谢初芙这时又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双杏眸带怒带急地瞪着他。   你到底要压到什么时候,快要被压断气了!   赵晏清这下终于确定了,慢慢地松开手,身子也跟着跪坐起来。谢初芙得了自由,先是大大吸了口气,旋即整个人就往后缩,想也没想一抬腿就踢了过去。   赵晏清这回是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在她抬腿一瞬间快速抱住了。   ——她怎么又朝他招呼。   谢初芙偷袭不成,还被抱了腿,姿势十分不雅,一瞬间涨红了脸,气得直抖。   “你松开!”   “我们好好说话,我真没有不轨之心,否则刚才我就能不惊动你,你也见不到我。”   赵晏清头疼,再度解释。她看着柔柔弱弱的,动起粗来却是毫不含糊,他脸上现在还淤青着呢。   “要说话,先松开!”   谢初芙咬牙切齿。   赵晏清还是没敢动,两人就那么对峙了会,他到底还是松了手,当即也退了一步下了炕。两人间有了个安全的距离。   谢初芙将脚收回到裙下,警惕盯着他,吃惊和害怕的情绪已经过去了,此刻再冷静过不。她冷声道:“齐王殿下,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赵晏清见她眼神跟刺猬似的扎人,眸光闪动着,“我来找你,一来是说明,二来是想问问进展。”他说话间,把刚才捂她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掌心里还遗留有她唇柔软的触感。   进展?谢初芙看向他的目光越发锐利,什么进展。   “我知道你们怀疑……”   “姑娘估计都等急了。”   赵晏清刚开口,就听到有说话从廊下传来,他一个激灵,见到有影子从窗户晃过。谢初芙也听见了,是苏叶苏木去厨房做夜宵回来。   她视线看向赵晏清,见他已神色一变,调转头就往屏风后去。   ——那是她的床!   谢初芙爬下炕,想跟过去看,结果已听到推门声,她只能停下脚步。他是去躲起来了?不怕她这时喊了人来抓他?   抓住他,就可以把他谋杀的罪名坐实了吧。   谢初芙抿了抿唇,觉得一个王爷不该那么没有警惕,还送上门来当证据。但他的举动又十分奇怪,这样转身躲而不是逃走的举动,算是在信任她吗?   这齐王莫不是个傻的吧,他们之间何来的信任?!   在她思索间,两丫鬟已经抬脚进来,见她就站在屏风前有些奇怪。   “姑娘久等了,给姑娘做了面,废了些时间。”   谢初芙正要说话,外头又转来一阵声音,是守门的婆子喊声:“姑娘,姑娘,老爷过来了。”   ——舅舅?!   谢初芙又下意识往屏风后看了眼,抬脚出屋,两个丫鬟只能把食盒放下,也跟着出去。   陆大老爷脚下声风,面有沉色进来,见外间灯是灭的,但外甥女已站在槅扇前。他也没有时间让再点灯了,急急地说:“我要进宫一趟,太子出事了。”   太子出事了?!   谢初芙一怔,陆大老爷喘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皇后疯了,居然半夜传了陈贵妃刚才坤宁宫,扎了陈贵妃一刀。宫人报给了陛下和太子,皇后居然举刀又要扎陛下,是太子扑过去挡了一下。太医却查出皇后发疯可能有药物或毒物所致,陛下震怒,命万指挥使跟我速进宫。”   一连串的事变让谢初芙更加思考不过来。   陆大老爷见她还怔着,吩咐道:“你哪儿都不要去,在我回来前就呆在家里!”   说罢转身焦急走了。   谢初芙这才想起来齐王就在她屋里,想要喊停陆大老爷,但她又迟疑了片刻。这点时间,陆大老爷已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随着离去的脚步声,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初芙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抬步往里走。两个丫鬟也一并跟上,她却说:“你们留一人值夜就好,在西次间歇着吧,把主屋的门栅上。”   丫鬟俩见她似乎是有事要做,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倒也没有生疑。两人商量了一下,苏木值夜,苏叶出了屋,听着身后落了门栅这才往后边的住处去。   谢初芙也回到了房里,关上槅扇,绕到屏风后看了圈。   她床上的被褥好好的,没有人动。   他人呢?   走了?   她正疑惑着,低头一看,架子床下隐约有个影子。   ——堂堂王爷躲床底下了?!   她嘴角抽了抽,咳嗽一声说:“殿下出来吧,没别人了。” 第22章   赵晏清坐在炕上, 烛火摇曳, 他映在墙上的身影被晃得明忽暗, 室内一片沉默。   谢初芙坐在另一边, 一直打量着这从床底下出来就不言不语的齐王。   她停留的目光让赵晏清恨不得自己消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选择躲到床底下,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她注视下出来的。   他微微恍惚,不知何时候掏出了帕子, 正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沾了灰的手心。   谢初芙视线又在他身上转了圈,映着烛光的杏眸内荡起一丝犹豫, 下刻还是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让赵晏清回过神, 看到她往屋子东面去, 探头再一看, 发现那里有个小门。随着她身影消失, 门后的屋子响起了轻微的水声。   不一会, 赵晏清听到她回到屋里的脚步声,下意识是垂眸,没和她视线有接触。   她来到他身前, 有什么东西就被放到小几上。   “只有凉水了,殿下将就着些吧。”   谢初芙把盛了清水的铜盘搁下, 把搭在上边的干净细棉布也递了过去。   赵晏清看到棉布明显怔愣, 抬头就对上她正看过来的清亮眼眸, 与他相视, 她还点了点下巴把布又递前了些。   “知道殿下喜洁, 这是没用过的。”   都已经让人留在这了,她好奇心也被勾起,就先这么暂且相信自己的判断,听听他到底怎么辩解。   赵晏清终于伸手去接过,心情有些复杂,在把棉布浸在水里时突然眉心一跳,再次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洁。”   他语气惊讶,谢初芙重新坐回到边上,淡淡地说:“上回在宫里见你沾了皮球都要擦手。”还把帕子给扔了,洁癖得太过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赵晏清听过后先是松一口气,又莫名感到失落。他刚才有期待什么吗?   他道谢:“有劳了。”   话落后,屋里便又只剩下他净手的水声,安静中,水滴坠落的动静异常好听。   谢初芙就回头朝铜盆里瞥了眼,他泡在水中的双手修长白皙,根根分明的手指线条十分优美。她不由得就顺着往上看,他夜行衣下的胳膊随着动作会把布料绷紧,手臂和肩头的连接点上十分明显。   这衣裳下倒是有副好身材,让她看着就有种想拿刀子划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个真切的冲。顺便研究他肢体的骨骼是否和双手一样线条优美,毕竟她以前那么痴迷法医人类学。   赵晏清似乎有所察觉,一抬眼就对上她微眯的杏眸,内中有细碎光华在流转,明亮璀璨却又让人脊背发凉。   赵晏清:“……”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像被她用目光剥了皮一样。   谢初芙却突然觉得,刚才没喊人来抓他是对的,虽然他举动不符合常理。   她也庆幸自己的判断是在正确的方向,不然后果是不能设想吧。   在赵晏清拿了帕子擦手的时候,谢初芙终于反应过来姑娘家不该直直盯着人看,与他对视中微微一笑,然后视线就落在烛光上。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很轻,仿佛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一眨眼就不见了,但被风撩起的涟漪却还在他心头荡漾。   赵晏清捏着帕子的手就紧了紧,想起那天她唇上的柔软触感。   “齐王殿下,时候也不早了,你有什么说就快说吧。”谢初芙终于切入正题。   赵晏清听着她淡淡的声音,心湖一瞬间就变得平静。   他把帕子放回铜盆里,说:“我来,还是想跟谢姑娘说,我从没起过要杀你的心思,不是我在暗害你。”   “理由呢?”   谢初芙平静的目光霎时就落在他身上,赵晏清苦笑了下:“可能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就当我对你别的企图吧。”   “企图?是指用来掩饰你指使人行凶吗?”   “谢姑娘,确实不是我指使。”   赵晏清没想过她会那么直白点出怀疑,苦笑变成了无奈。   谢初芙说:“那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清白?不要告诉我,你看上了我,在这之前,我们可没有见过。而且我曾被指婚睿王殿下,所以这个理由会显得很荒谬,我若信了也会显得很蠢。”   赵晏清闻言嘴角微动,怎么感觉那个蠢字是在骂他。   “谢姑娘,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你在我心里……有特殊,所以白天才会有冒犯,本意是想让你明白不必要担心过多。”   提到白天,谢初芙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你要认蠢不要拖上我,齐王殿下请回吧,这事自然会有查明的那个时候!”   他还有脸提白天?!   她说变脸就变脸,好像下刻就会扑来撕了他一样,赵晏清瞬间把对她印象里的戏好两字划掉,换成了彪悍。   他忙道:“谢姑娘先不要动气,我定然会对你负责,绝不是那起占便宜的小人。”   他还想负责?   齐王真不是个傻子吧,药吃多撑着脑子了?   谢初芙冷冷盯着他:“你要负责还得看我乐不乐意!齐王殿下请离开吧,你若真是清白,自有昭雪那天。”   她开口又是赶人,赵晏清抿了抿唇,神色微敛,温润的面容显出几分沉色。   谢初芙余光瞥了眼,心中起了警惕,他该不会是被戳穿心思,想发作吧,同时不动声色往上边挪了挪。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她能第一时间跑开和呼救。   “谢姑娘,你还记得灵堂那晚吗?”   灵堂?   为什么提灵堂?   “齐王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准备再往边上挪一些的谢初芙动作顿住,不明所以看向他。   赵晏清没错过她生警惕的小动作,本还犹豫地话脱口而出:“在睿王守灵那晚,我是在客院里看到可疑的黑影才会去了灵堂。”   谢初芙眼中就升起了诧异:“黑影?”   “对,当时还惊动了睿王府的管事,谢姑娘若不相信,可以找管事一问。叫许顺那个。”   赵晏清把这事说出来后,整个人似都放松不少,坐姿也没有那僵硬了。其实他说不说,可能舅甥俩都已经对他那日行迹怀疑什么,经过白日宫里事,所有事情仿佛也在指向他。   他已经是嫌疑最大那个,也隐隐觉得不对。   好像自己被人针对了。   反正事情不能再坏,怀疑就怀疑了,这些有异样的事情还是得说。起码,他要去努力一把,不是他该背的怀疑,他不背。   谢初芙听过后就沉默着,打量他的目光闪动,在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   很快,她站起身来,绕过屏风走到妆台抓起刚才放起来的那沓纸,又顺便把笔墨一起捧着出来。   赵晏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默默帮着把铜盆挪到地上,看着她把木托盘上的笔架砚台放好,然后开始翻那沓纸,抽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那张。   在她把余下的纸搁在桌上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被画上大大一个叉的齐王二字。   谢初芙察觉到他的视线,手一抬,把沾了墨的笔在那个叉上一阵涂,把齐王二字涂得只剩下一团黑墨。   她见他还盯着看,说道:“没别的意思,怕你看见了多想。”   赵晏清:“……”你涂掉我就不多想了吗?   她已经低下头,在写着字的纸空白处小心翼翼添加了一行小字。   然后抬头说道:“这样可以解释你出现在灵堂的原因,但你也没有抓到那个黑影,我姑且先猜测是有人故意引你出来,甚至引你到灵堂。但他的动机是什么?”   赵晏清听着一怔,谢初芙把纸上的墨吹干,也没有给他看的意思,自己低头盯着继续研究。   这张纸上写的正是她和陆大老爷先前理出来的一些线索和疑点。   这上面写了两点,一点是他们三人中毒的猜测,还有是齐王到灵堂,是因为心虚来刺探军情的怀疑。也正是这一条,让他们怀疑到齐王是杀睿王的凶手。   但现在齐王来找她说那晚上有黑影惊动了他,然后他到了灵堂。   这样的事情,让她只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引齐王到灵堂,那么动机就只能是……让他们把睿王的死怀疑到齐王身上。   谢初芙猛地又抬头看赵晏清,看到他面上还露着困惑的神色。   应该是在困惑为什么那人要引他到灵堂吧,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暗查睿王死因的事?谢初芙心头放松一下,又重新整理思路。   如果有人引齐王到灵堂成立的话,那有人引他们去怀疑齐王的猜测也就成立,在这两条成立的情况,齐王确实不可能要杀她。   把齐王从嫌疑人里去掉,那就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也符合已有证据的指向。   谢初芙想得眉头拧在了一起。她想得入神,如果现在抬头,就会发现赵晏清面上困惑的神色已变作震惊,她觉得非常好看的双手已紧紧攥成拳。   赵晏清突然站了起来,谢初芙被他惊动,奇怪抬头看他。   屋里烛光已不足于照亮他的面庞,有一半侧脸隐在昏色中,谢初芙就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   “谢姑娘,近来你不要进宫了。”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手背上青筋暴起。   “近来我应该是不会进宫的。”谢初芙想到自己的猜测,轻轻回了句。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赵晏清此时思绪还有些凌乱,那些一闪而过的猜测让他心惊,他低头去看她。她白净的脸庞在烛光下莹然生辉。   他说:“我会帮你找出凶手的。”   嗯?谢初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却走到她跟前,一手轻轻放在她肩头上,十分郑重地说:“不管是谁,我一定会帮你找出凶手。”   谢初芙:“……”她有些替齐王的智商堪忧了,他现在还是被怀疑的对象,何来的勇气说要给自己找出凶手。   如果她刚才猜测都成立的话,那么凶手下步肯定还得让他继续卷在这是非中。   就比如……她猛然想起舅舅离开前说的话,也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得让人措不及防,赵晏清还没只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些,下巴就传来一阵钝痛,谢初芙是头顶一阵钝痛。   她起来得太快,撞到他下巴了。   两人一人摸下巴,一人捂头,连带着把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出十分滑稽的姿势。   “你没事吧。”赵晏清到底是个男人,痛缓一下也就过去了,担忧地去看还捂头的少女。   谢初芙疼得眼框发红。   下刻,她手背上就覆有暖意,听到轻柔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撞到头不能揉,越揉包会鼓得越大。”   然后她手就被人从痛处拉走,有热热的气息扫过她的额发。   “吹一吹,痛痛就会飞走。”   谢初芙被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哄傻眼了,呆呆愣愣地抬头去看赵晏清,只见他凤眸里都是温柔。唇角微微翘着,露出温润地笑:“小时候我跌倒了,母后都是这样说的。”   母、母后?   不应该是母妃吗?   谢初芙疑惑,却见到他似想到什么,眼眸中的光亮如同熄灭的烛火,一下就黯淡了。   ——是小时候刘皇后这样哄过他吗?   只是现在长大了,刘皇后疏离了他,似乎皇子们小时候每日都要去给皇后问安的,那个时候刘皇后应该待他还好。所以他感伤了?   “我不疼了。”谢初芙觉得,果然皇子也不好当。   而且齐王五岁开始就被送去观里了。   这一瞬,她对赵晏清充满了同情。   赵晏清从身死、至亲又不得认的感伤中回神,垂眸就对上了谢初芙像老母亲怜惜儿子一样的目光。   赵晏清:“……”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谢初芙忙把慈爱的目光收了,敛神说:“我舅舅刚才说要进宫去,说宫里又出事了。”   赵晏清刚才在床底下是听到了进宫二字。回忆起都是灰尘的床底,他身上好像在发痒,忙把脊背挺直了些。   “你……”   他欲言又止,谢初芙疑惑看他。他想问她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不是对他很警惕的吗?   到底是没问出来,转而问:“是案件有新近展了吗?”   “不能算吧。”她看了他一眼,视线转移到窗户那里,夜黑而寂静,“是皇后娘娘那出了些事,扎了贵妃娘娘一刀,还差点伤了后来过去的陛下,是太子殿下扑上前挡了一刀。”   赵晏清闻言瞳孔一缩,胸口因紧张剧烈跳动着:“陆寺卿是这么说的?!”   “对。但我想陈贵妃应该是伤得不是太重,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母……不是,那皇后?!”   为什么会半夜扎伤陈贵妃,还会要伤他父皇!!   谢初芙说:“皇后娘娘,听说是有些神智不清。我觉得想杀我的,应该也不是皇后娘娘才是。”   “不可是她的!”   赵晏清无比肯定回了一句,脑里却极乱,他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   他母后神智不清,甚至刺杀帝王?   果然是有人在后头引导什么。   他的笃定终于引得初芙疑惑,那样的语气带着几分维护,不应该是先紧张自己的生母吗?   齐王真是个奇怪的人。   赵晏清这会已经无法再安心和她说话,抬脚就要往外走。   谢初芙见他要走忙一把拽住他,拽得他脚步踉跄。   她指了指窗户:“门落栅了,你走出去会惊动我的丫鬟,从这儿出去吧。”   挨着炕的窗映在赵晏清凤眸深处,他瞳孔猛然一缩?   她要他爬窗?!   他堂堂王爷爬窗?!   谢初芙没理会内心拒绝的赵晏清,已经伸手去推开了窗,还探头看了看。   “殿下走吧,外头没有人。”   他能不从这走吗?赵晏清闭了闭眼,还是踩上了炕,在谢初芙的注视下还算优雅翻窗而出。   床底都爬进去了,也不少这一扇窗!   谢初芙看着他轻盈落地的身姿,心里暗道一句果然。齐王虽是病弱,但身上还是有点功夫的,上回掐她的力气就挺大,还有肱二头肌,都说明着他平时有锻炼。如若不是夜行服收身,她也发现不了。   赵晏清从窗户出去后,皇子的骄傲让他没脸回头,迈开步子就离开。   却听到她在身后说:“殿下应该庆幸今天我选择相信你,以后行事还是三思而后行,不然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的。”   迈开步子的赵晏清回身,却只看见缓缓合关上的窗户,佳人的身影被隔挡,窈窕倩影似迎风轻摆的柳枝。   她刚才那算是关心他吗?   赵晏清伸手摸了摸胸口,刚才翻涌的紧张情绪似乎被什么替代了,虽然心跳仍很急促。   窗后的谢初芙听着他离开的动静,在想:她委婉提醒他以后行事多动脑子,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原来帝王家也会出傻儿子的。   她微微一笑,觉得齐王那些话还是有可信度的,只要让舅舅再去王府查查那个叫刘顺的。   她想着,重新坐下,取了新的纸开始重新整理线索。   最终结果是皇后要她殉葬的嫌疑最大,太子可能是帮凶,顺带陷害齐王?   顺带陷害齐王?   初芙就想起自己曾经胡诌的话:要是太子自己设计自己,齐王不就成受害者了。   她神色变了变,有想起什么,开始在纸张上写下。   太子知道睿王身死有异,太子拜托她守灵当天,以齐王失仪罚了齐王守灵,再后来是……齐王被黑影引到灵堂。   然后齐王就理所当然成了他们怀疑的对象。   齐王进宫呢,会不会有人引导?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就是太子估计让他们怀疑齐王,为的是顺带叫齐王失去帝心?   她就想起自己被塞进炉灶里的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背后都是冷汗。   也许根本就没想让她死在炉灶里,其实就是部好的计?   所以太子是帮凶?   皇后是因为事发,经受不住压力才失去理智?   丧子,事败,确实可能会压垮一个人。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得连笔什么时候脱手都知道,秀丽的字迹被画上了一笔浓墨。   此时的陆大老爷已经在走了一半的路程,半路就遇到同要进宫的万鸿羽,他请了对方进马车。   万鸿羽第一句话就是:“下毒的地方找到了,确是在灵堂,而且是在香炉的灰里验出问题。”   陆大老爷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毒下在香里头了?”   “对,当晚在灵堂的王府下人都病了,一直咳嗽,大家以为是累的。太医发现,也是中毒了。”   “管香烛纸钱的人呢?查过了吗?”   万鸿羽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当的,点点头说:“宫里派去的,皇后点的人居多,其余的没有什么问题。”   皇后?   陆大老爷一凛,脑海里许多的信息串到一起,神色沉了下去。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   万鸿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闭了眼没有再说话,一切等进宫看看情况再说。   此时的坤宁宫里,明宣帝脸色铁青坐在大殿里,他下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其中三个被打得奄奄一息。   殿里回荡着痛苦的呻|吟声。   “给朕说!东西哪里来的,为什么坤宁宫里会有这些肮脏的东西!”   太医认为皇后可能吃用了什么至幻的东西,就在殿里翻查,结果至幻的药没有找到,却发现了几包毒粉。正是和初芙三人身上的毒一样。   太医惶恐地禀了,明宣帝就把皇后的心腹都拖出来打,要她们招认。   手臂受了伤的太子,神色冰冷的坐在一边,死死盯着那个宫人。 第23章   陆大老爷被带到坤宁宫的时候, 明宣帝脸色铁青在殿内踱步, 殿里的四脚瑞兽香炉有轻烟袅袅,陆大老爷还有闻到了未散去的血腥味。   他进殿前在庭院看到几个奄奄一息的宫人,地上有拖拽的血痕,看来是在这殿里受了刑才被拉出去的。   是什么样的情况能叫明宣帝如此震怒,一国君主, 居然让人在眼前行刑。   陆大老爷只打量了一眼帝王神色,便垂眸行跪拜礼,万鸿羽也神色淡然一同问安。   太子倒是一直站着,只是面有灰败之色, 浑身绷都得紧紧的,两人进殿来,像块石头一样连眉毛也没有动一分。   明宣帝让两人站起身,突然一声厉叫震人耳膜,伴随而来的咒骂声在大殿中回响着。   “——都是贱人!都去陪我的儿子!他们都该死!!”   声音尖且厉,然后又是一声尖叫,紧接着是癫狂的大笑。   “死了,都死了!烧死她,扎死她!通通都死了!”   那笑声最后像是破了洞的风箱,歇斯底里,细听下叫人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认出了那声音, 正是刘皇后。   所以, 刘皇后是真的疯了?!   虽然来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往日端庄雍容的妇人落得如今的疯狂, 他心中滋味莫名。   有种人生浮华一瞬的感慨与惋惜。   明宣帝听到刘皇后的叫喊,神色越发难看,看着寝殿的双眼大睁着,眼里都是血丝。   太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那样尖锐刺耳的叫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倒是万鸿羽若无奇事,一拱手禀道:“禀陛下,微臣在陆寺卿与谢姑娘中毒一事上有所发现。”   陆大老爷不得不佩服锦衣卫这些煞神心理素质,真正的泰山绷于眼前不变色啊,刘皇后都疯成那样了,一点影响也没有。   明宣帝的注意终于被拉了过来,一抬手,到椅子里坐定。万鸿羽把在灵堂的发现说来,刚坐下的明宣帝又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一个什么东西就摔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垂着眸看那在脚下碎裂的玉佩,那是刘皇后在去岁送给明宣帝的万寿礼,明宣帝就一直在身上戴着。   如今那代表着刘皇后这妻子情谊的礼物,被帝王摔得支离破碎,永不复当初。   陆大老爷被明宣帝的火气惊了惊,正欲想说明案情还有疑点,就见听到明宣帝冷冷地说:“你还要帮着她遮掩吗?她做下这样的恶事,即便是你是母亲,你还要再帮她遮掩?!”   明宣帝语气冰冷,盯着太子的眼神又有着失望:“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宫人也都招认了,你还要怎么替她辩解?老三不在了,谁不心痛,但她就可以这样去算计别人的女儿?要置人女儿死地?!好给老三殉葬?!这是为人母,能做出的丧尽天良的事吗?”   太子听着斥责,闭了闭眼,仍旧一言不发。   明宣帝见他这样,气极:“太子,你告诉朕!朕就是这么教的你是非不分的?!”   陆大老爷听着皇帝已下定论,想说话几句,却又听到明宣帝朝太子厉吼一声:“究竟是不是!”   帝王暴怒的声音在大殿震响,叫人心惊胆颤。而太子似乎也承受不住了,膝盖一弯,‘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肩似乎在抖动着。   他跪倒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磕下头,用一种无悲无喜地声音说:“一切都是儿子的错,父皇要罚就罚儿子吧,儿子自会去给谢姑娘一个交待。”   本是平静的声线,到最后一句竟带了丝咽呜,明宣帝所有的怒意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沸腾。   他面上的怒容变成怔然,好不容易安静下去寝殿内又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刘皇后在一边哭一边喊儿。   那一声声的哀意,就像撞钟的圆柱,一下下撞击着明宣帝的心,让他动容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双手。   本来被喊来要调查和禀事的陆大老爷与万鸿羽,就成了两块布影板,两人完全插不上话,而且万鸿羽还在陆大老爷想说什么的时候去扯了下他的袖袍。   陆大老爷侧头,见到他微不可动的摇摇头。   眼下的证据确实都指向刘皇后,他和万鸿羽也是猜疑着刘皇后,但齐王呢?如果连宫人都招认,又搜出毒来,从刘皇后那些句句要人命的疯话来看,已是罪证确凿。   他也没有别的证据来为刘皇后辩解,更重要的是,太子替母亲认罪了。   兴许真是他多想了,把事情想复杂了,外甥女被塞灶炉里一事,与别的事情都没有关联。只是单纯要她死了殉葬。   “起来吧。”良久,帝王恢复冷静的声音响起。他走到太子跟前,一把掐着他手臂将他拉了起来,“不是你的错,即便那是你生母,也不该你来交待什么。”   “陆寺卿,是朕让谢丫头受委屈了。这事,朕会记在心里,但皇后这里……”想到刘皇后是他两个儿子的生母,一国之后,如今又因悲痛失了神智,他终究不能将人交出去的。   不然,太子要受牵连,言官会借踢发挥,朝局势必也要引出一阵混乱。   眼下边关还在打仗,朝堂里不能再起风浪。   明宣帝言语中表达着有愧,陆大老爷听明白了,看了看沉默不言的太子,明白帝王的心思。   朝中还有两位成年皇子、两位将满十六的皇子,睿王死因不明,皇帝连明查都不敢,怕放出消息影响边关,怕引起军心不稳。   睿王是被敌人设计包围再被刺杀身亡,这一消息出来,免不得让人联想到军中有人通敌。   陆大老爷想到这里,朝帝王拱手道:“陛下,初芙不会觉得委屈的。”   陆大老爷就听到明宣帝一声轻叹,跟太子说:“你还伤着,回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不必你过问了。”   太子也没有了先前表现的倔强及执拗,朝父皇施一礼,转身离开。   陆大老爷默默目送,心中感慨好在明宣帝是位睿智的君主,并没让太子因此一事多受牵连。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他还是觉得齐王那头还有问题,对皇后要人殉葬一事还存着疑虑,只是证据下那点存疑不足于成立。   陆大老爷看着太子的背影思绪纷纷,可当他想到齐王的时候,脑海里却莫名想起外甥女胡诌的那句,若是太子自己设计自己呢。   ——那齐王就成了受害者吧。   齐王被怀疑,皇后疯了,太子未受牵连,不辛中的万幸——太子自己设计自己!   成了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   陆大老爷脑海里嗡的一下。   太子自己计设自己是成立的,因为齐王现在还在他的怀疑里,因为太子是唯一不管结果如何,都能度之事外的人。   这才是真相。   太子其实是在借他们暗查睿王死因的事,利用这一切再来设计齐王,齐王当日被罚守灵就是太子主张的。眼下线索清晰了,细节便联系起来了,太子目的是要让齐王彻底失去帝心?   明宣帝对陈贵妃的宠爱,确实能让身为皇储又失去一个得力亲兄弟的太子忌惮。   可是为了稳固储君之位,太子连生母都算计到里面了……这得是多冷硬的心肠!连明宣袖都不曾对他起疑一分。   “陆爱卿……”   “陆大人?”   陆大老爷在恍惚间听到叫唤声,一个激灵当即回神,在抱拳拱手听帝王吩咐的时候,发现手心里已是湿漉一片。   是夜,陆大老爷和万鸿羽被留宿宫中,次日,他以大理寺寺卿的身份结了这一案。   案件陈述是和明宣帝商定的,把陈来喜归到睿王与他有恩,陈来喜听信外边初芙克死睿王的说法,要把初芙给睿王殉葬报恩。   至于刘皇后,一个失子悲痛病倒的理由,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刘皇后养病,将疯病遮掩了过去。陈贵妃那里当然也被明宣帝下了禁口令,让她不敢透露刘皇后疯病,昨晚知道真相的宫人除了太医,全都被暗中杖毙。   陆大老爷下朝离开皇城的时候,脚下浮虚,却见养伤的太子就站在西华门不远处。   太子的伤被明宣帝说成是烛台倒下,替他挡了一道才致伤,救驾这功仍是在太子身上。   陆大老爷看着阳光下那明黄的身影,勉力稳神,朝他见礼。   太子笑着说:“陆寺卿,我想见见谢姑娘,与她说一声。如若谢姑娘愿意,我想等三弟身后事处理完,与父皇请旨,娶她为良娣。”   在他的笑容中,陆大老爷额间有冷汗滴落。   守到天明散朝才得以进宫的赵晏清正好经过,他撩着帘子,看到太子与陆大老爷正说着什么。远远望着昔日熟悉的面容,他竟生了陌生感,他沉默着又看了几眼才敛神,下车前去问安。   而谢初芙此时正在陆府和石氏打络子,猛然间打一了个激灵,脊背发寒。   她回头看了眼大开的门,外边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只是舅舅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有新发现要和他说呢,太子可能有问题。 第24章   赵晏清来到太子面前的时候,隐约听到了陆大老爷一句:“殿下这是要折煞初芙了。”   太子面上是温和的笑, 没有储君的威严, 显得十分亲昵。   初芙的名字让赵晏清心头微跳, 想起昨晚她轻柔的关切声音,对太子这谈到那位姑娘时的温柔表情莫名烦躁。   他兄长是在夸谢初芙吗, 不然陆文柏何来一句折煞。   容不及他多想, 太子已经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赵晏清朝昔日亲密的兄长一礼,微笑着问安:“弟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扫了他一眼:“陆大人,我和四弟说几句。”   陆大老爷手里汗津津的, 避到了一边,离两人有十步余。   赵晏清侧头看去, 陆大老爷已经站在宫墙之下, 朱红的宫墙在光影间深暗不一, 把他脸衬得有些苍白。   似乎精神不太好。   “四弟最近进宫倒是勤快。”   太子声音明显冷了许多,赵晏清垂眸, 回道:“是弟弟犯了错,前来给父皇请罪的。”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把那被杀的偷儿一事都忘记了。   今天来探听情况, 正好用来当借口。   太子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嘴角弯了弯:“四弟做了错事?还真难得啊, 我还以为四弟是进宫探望贵妃的。”   一句真难得像极了在讽刺, 至于什么探望贵妃, 赵晏清自然不会承认。那不就说明他时刻关注宫里, 昨夜的事可没有到王府里禀报。   他微微一笑:“弟弟前些天已探望过娘娘。”   他耳边就响起一声嗤笑, 仿佛是在为他的谎言发笑。赵晏清的心就沉了沉,又听到太子说:“四弟既然有要事,我也就不耽搁你了,你三哥后天就要出殡了,父皇恐怕心情不太好。莫再气着他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赵晏清沉默着告退。   在走了几步后,他又回头看,见到太子和陆大老爷又在说话。   太子并没有绑吊着胳膊,昨天的伤应该不是太重,但他面色如常的说话,昨夜里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这时才刚散了早朝,布告并未贴出街,赵晏清打了个时间差,无从而知案子草草结了。   他一路思索着,脑海里都是昨夜跟着初芙一起理出来的头绪,他后来又想了一夜,手悄悄握紧。   母后疯了,他的兄长在他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甚至试探他有没有得到消息。一个人,至亲出事,掩藏得再好,也该会有情绪泄露吧。   赵晏清抬头,看到飞檐之上的四方天空,落满在瓦片上的阳光灼疼着他的双目。   记忆里那个会拍着他肩膀笑,会和他说三弟今儿母后又伤神了的兄长渐渐模糊,转而取代的是他推断出来的那些冰冷算计。   是啊,能做到这些又不引旁人起疑的,也只能是他了。   昨夜就想明白了,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承认罢了。   可究竟为什么,难道皇权就能将人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吗?   赵晏清一开始觉得自己身死也好,虽然现在变成自己杀了自己,担心着这把火随时会吞了他。但起码他的身死能给到兄长警示,能让兄长起警惕,可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对权力的执着与追逐,已经让人失了理智。   赵晏清心头微凉,加快脚步往乾清宫去,却得知明宣帝正在阁老们、兵部尚书中朝议事。他想了想,转而去了陈贵妃那里。   昨天夜里的事,他还是打听清楚的。   陈贵妃似乎是受了惊吓,惨白的面色与满屋的奢华精致形成强烈对比,躺在锦褥里,像一朵开败了花。   赵晏清站在床边上沉默,思索要从哪里问起,陈贵妃看见他似乎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爬起身要拽他的袖子。可她伤了肩膀,还没爬起来又倒下,额间都是冷汗。   她虚弱地看着帐顶,语气惶恐:“刘皇后疯了,她要我去陪她儿子。”   赵晏清听着依旧面无表情,说:“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陈贵妃就抖了一下,眼前是生死一线的血光,接着是明宣帝警告地眼神。她扫了眼空空荡荡的寝殿,即便是只有他们母子,她却还觉得四周有看不见的眼晴和耳朵在盯着她。   她对帝王是有畏惧的。   陈贵妃合上眼眸,昨夜帝王冷漠地表情更加在脑海里深刻。   赵晏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陈贵妃又睁开了眼,面有恨色地说:“皇后疯了,你只要记住皇后真的疯了!”   他对上她充满恨意的双眼,明白母亲的失心疯跟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此时她该得意,而不是又恨又怕。   看来他父皇对她也说过什么,才让她三缄其口。   赵晏清再没有犹豫,转身离开。殿外阳光明媚,他却浑身冰冷,在下阶梯时还险些踩空,直至走出来永寿宫宫门,他伸手去扶墙,重重咳嗽两声。   真相和他想一样,他的兄长,为了稳固权势连生母都不顾了。   赵晏清在宫墙外站了许久,才迈动酸麻的腿再回到乾清宫。   明宣帝这时已经议完事,他正好和退出来的阁老及兵部侍郎迎面。众人朝他行礼,在回礼间他看到兵部侍郎面有恍惚,似乎是走神了,再一看其它人,面上也是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是战事有什么变吗?   他以前常接触兵部侍郎,知道对方是个极沉稳的人。   他心里有些着急,在被召见后就大步踏入殿中   “老四来了。”明宣帝见到他,面有喜色。   赵晏清快速窥探一眼,觉得这喜色不是因他来,难道不是战事有变?   父皇这个表情不像边关出事。   他敛了敛神思,跪下说:“儿子犯了错,特来向父皇领罚。”   明宣帝就诧异看了他一眼,他不急不缓把王府侍卫杀了偷儿的事报上去,再说明大理寺已经贴了布告要捉拿杀|人凶手。   帝王听着神色倒没有变多少,却仍斥道:“你手下的人倒是厉害,虽是因那偷儿冲撞护主,但也不能私下就取人性命!让言官知道,参你折子怕是要在朕案上成堆了!”   “儿子知错。”   明宣帝看他低头认错的样子,缓了缓语气:“朕知道了,你把那侍卫交到大理寺去,怎么判由大理寺去定夺。你御下不力,罚俸半年。”   赵晏清磕头领罚,这惩罚对皇子而言,真的没有什么力度,就是为了堵言官的嘴。   明宣帝让他起来,在他准备告退的时候又说:“明儿起,你从鸿胪寺卸任,转调工部。该上朝的时候上朝,真身体不适,再给朕告假。”   突如其来的调任让赵晏清一怔,“父、皇?”   他的诧异让明宣帝笑了笑:“即便体弱,也该理理事,不然日后去了封地,闹的一团糟,朕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也太损朕的颜面。”   封地……赵晏清一凛:“儿子谨记父皇教导。”   明宣帝听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和,又问了几句他身体状况,才让他出宫。   再度来到西华门的时候,太子和陆大老爷都不在了。赵晏清扫了一眼侍卫林立的宫门,登上马车,直接去了大理寺。   他把那名侍卫送到大理寺衙门,永湛一脸愧疚,和那侍卫说:“那个本就是个偷儿,有殿下在,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那个侍卫倒是一脸置生死度外的样子,朝赵晏清拱手:“殿下不要为小的而担罪名,没有殿下,小的早就死在城外。”   说罢直接大步踏入衙门,十分的有情义。   永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晏清,见到主子下巴轻抬,是要自己跟进去说明情况。   永湛当即跟进去,赵晏清转身回马车,听到有路过的百姓在讨论。   “那个谢姑娘也是无妄之灾,王妃没当成,差点还被人害了。”   “听说她命里带煞,父母兄长,未婚夫,都被克死了。”   当即有人嘘一声,紧张地阻止:“不要脑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谢姑娘的舅舅可是大理寺卿!”   那人不服:“说怎么了,难道大理寺卿就能把我抓起来……”   那人正说着,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头戴玉冠气质不凡的一位公子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的眸光仿佛化作刀子,下刻就能让他血溅三尺。   他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走得飞快。   似乎真的会祸从口出,这个人眼神好可怕,身份一看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等说三道四的几人离开,赵晏清侧头看向还围着人的告示榜,抬脚走了过去,侍卫忙开道表明身份高喊让路。   百姓们当即跪了一地,遇到当朝王爷,心惊又兴奋,都暗中抬头偷看。   赵晏清没理会围观自己的百姓,快速把告示看了一遍。   谢初芙失踪一案就那么草草了结。   没有皇后的事,没有太子的事。但是他母后已经被关在坤宁宫了,成了这个事件最终的受害者。   她疯了,不能为自己辩解,策划了一切的却是她亲生骨肉。   他兄长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推了母亲出来顶罪,下步又要做什么!   为了稳固储君之位,肯定不会放过他吧,他现在又要被重用。   赵晏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双手已经握成拳,指骨咔嚓作响。   永湛被大理寺官员客气送出来的时候,发现赵晏清已经回到马车等他,他正要请示是否回府,就听见淡淡一句:“上车来。”   上去?   最近变得喜洁的主子让他上车,他默默爬上车辕,把鞋脱了,然后才弯腰进去。   赵晏清闭着眼,听到动静睁开,凤眸里不染一丝情绪:“晚上你去睿王府,点火烧北苑。”   永湛眉心一跳,紧张地问:“王爷要把睿王亲兵都解决了?”   “你点了火,找到他们叫沈凌的侍卫长,告诉他,趁乱带着人藏起来,再伺机离开。他们要是不愿意走,告诉他们,留得青山在,才可能有机会帮他们主子报仇。”   赵晏清不急不缓说出完全相反的吩咐,永湛都听傻了。   他们家王爷这是挖坑往下跳吗?然后他在边上给再捧把土,帮他们家王爷埋实些?   永湛打了个激灵回神:“王爷!”这是自寻死路。   赵晏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人他必须救,撇去和他出生入死不说。不救,极可能还会被他兄长利用。   那才真是要他的命。   “我自有我的理由和计划,一定要让他们逃脱,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脸,不许带其他人。就你一个,记得带上银票。”   这是失败就提头见吧,永湛欲哭无泪,默默转身。他这就去给他家王爷捧土,啊呸……去做救人计划。   永湛离开,赵晏清吩咐回王府。谢初芙等了许久的陆大老爷也终于回到家。   她跟在石氏身后殷勤递帕子给他净手。   陆大老爷被太子吓得脚都发软,看着外甥女素净秀气的脸庞,心情复杂。   他暂时把太子要见外甥女的事情压住了,理由是他先回家知会一声,怕外甥女在太子面前失仪。   太子没有犹豫的应下,那样的态度反倒叫他更琢磨不清。   太子肯定是在试探他,可能还不清楚他看透真相,他那样的说辞,又会不会引起太子的猜忌。   外甥女怎么办,似乎不嫁,就一定会坐实太子对自己猜忌。可是嫁了,那样一个人。   陆大老爷在有些闷热的屋里打了个寒颤。   初芙嫁过去了,会不会被太子再暗中下毒手。   似乎怎么都是死局。   谢初芙发现了舅舅脸色不对,关切道:“舅舅昨夜怕是没睡吧,您喝些热粥,舅母特意熬着等您回来。”   说着就要去喊丫鬟把粥端来,陆大老爷心里发急,喊住她:“初芙,先不忙。”   石氏一看他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动声色带着丫鬟离开。初芙就在他下手坐定,陆大老爷眸光闪烁间,缓缓地开口:“初芙,案子定了,皇后是凶手,是我们搞复杂了。”   “舅舅?”   谢初芙下意识是不相信的,因为赵晏清的到来,让她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是皇后。   可她却看到舅舅抬手在虚空压了压:“在皇后那里找到了给我们下的毒,管睿王府的香烛的几乎是皇后的人,已经结案了,你不要再管了。”   他不想让她再去追查真相了,不管太子那里怎么样,不让她知道,是一种保护。即便她再遇上太子,太子试探,她也只是懵懂不知。   这就够了。   至于亲事,实在不行,他就顶着太子忌惮推了吧。他不能让外甥女跳到火坑里去。   现在他还在查睿王的事,太子一时半会还用得上他。   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谢初芙却站了起来,拒绝去相信这个消息:“舅舅,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皇后娘娘究竟怎么疯的,不是说可能是药物所致,是没有查到?!为什么正好毒又从皇后娘娘那里搜了出来……”   “初芙!”陆大老爷沉声唤她,面容严肃,“定案的公告已经发出去了,陛下念及与皇后娘娘的夫妻之情,并没有昭告天下,帮着遮掩了。所以,此案已结,你不用再多想,人证物证都在,谁也推翻不了。”   谢初芙站在那里,对上舅舅严厉的目光,在他眼里也找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真的是这样吗?   良久,她朝他福一礼:“初芙知道了,舅舅肯定累了吧,舅舅先歇息吧。”   说罢,转身出了屋。陆大老爷没有再喊停她,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最好。   初芙离开后,陆大老爷突然觉得有什么爬到他脚面上,低头一看,元宝居然被落在这儿了。他弯腰把它捞起来,看着它憨憨地缩头缩脑,扯了抹苦笑:“马上就让人送你回去,好好哄她,她估计心里不痛快。”   外甥女什么样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刚才转身就走,显然是负气了。是对他这舅舅失望了吧,身为大理寺卿,他却不能把真相昭告天下,甚至还要帮着隐瞒。   陆大老爷视线落在庭院里,那里落满阳光,草木翠绿,一派和平美好。他微微出神,所有和平美好下,其实藏了比恶鬼还丑陋的面目。   弘扬正义……陆大老爷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唤来人,把元宝送了回去。   谢初芙确实是有些生气,不是气别人,是气自己。如果她昨天就坚持自己所想,今日是否就不会这样草草定案。   皇后疯了,为什么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忽略皇后可能被害的情况,只看所谓的证据!   以前她一直认为人证物证就是定下一件案子的定海神针,但经过这事,她不再那么认为了。因为明明那些都是人为的,是伪证!   她心里憋得难受,回到屋里嘭就把门甩上了,一个人静静坐在炕上,炕几上还放着她昨夜整理出来的条条线索。   可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抓起那些纸张,泄恨似地撕碎,扬得满地都是。   末了,她又看着那些碎纸失神,蹲下身,去一点点拾起来,铺开在炕床上拼凑好。   只是怎么拼,都会有缺失。   她闭了闭眼,转身绕到屏风后,就那么和衣躺倒在架子床上。一夜几乎没歇,她也有些晕了,就那么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间,她听到有人进来过,然后为她盖了被子。她没有理会,听到一声叹息,似乎是他舅舅的声音,她别过脸抱着被子继续睡。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有人靠近,然后那个人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注视她。那种感觉十分真切,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侧头一看果然有个黑影就在她床前。   身形高大,把本就昏暗的光线挡得干干净净。   谢初芙翻坐起身张了嘴,下刻就被|干燥温热的手给捂住嘴吧,听到还算熟悉的声音:“别喊,是我。”   谢初芙:“……”齐子这傻子怎么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捂她!   她点点头,赵晏清很快就松开,昏暗的光线里,他一双凤眸极亮,看着让她莫名有种会被灼伤的错觉。   “你怎么……”   “表妹,初芙表妹,不要睡了。再睡下去,你又要饿得吃个三碗饭,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谢初芙一句你怎么又来了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陆承泽的高喊,两人都一怔。   谢初芙有些慌乱地看向赵晏清,赵晏清对上她的视线,默默弯了腰,再度躲进了床底下。   谢初芙:“……”她想让他躲去净房的。 第25章   谢初芙开了门, 看到外头已经全黑了。   天边挂着几颗明星, 云层如纱,在夜风中缓缓轻移,大声喊话的陆承泽正站笑吟吟站在院子中。她的两个丫鬟噤声站在廊下。   她回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屋子,吩咐:“外间掌灯吧。”   苏木苏叶应声而入, 陆承泽大步上台阶来, 直接就拉了她进屋。   “刚睡醒不要站这儿吹风,我让人送饭过来,我今儿就在你这蹭蹭了。”   谢初芙脚步一顿, 他还要留在这儿用饭,那床底下的齐王呢?   陆承泽却已大刺刺地撩了袍子坐在椅子里, 朝丫鬟喊道:“苏木, 去给表公子我泡杯茶啊,要上回喝的那种花茶。”   得,混吃还蹭喝。谢初芙一言不发也坐下,侧头看眼神晶晶亮的表哥,看出了他的兴奋。她下意识是要先开口说话, 结果陆承泽已经抢先开口了。   “表妹啊, 我跟你说啊, 今儿齐王送那个杀了偷儿的凶手来了!啧啧啧, 那侍卫真是条好汉, 最后判了仗打二十, 一声没哼!而且表哥我把案情推敲严密严谨, 上回我忘记和你说了, 那个偷儿是早盯上了你了,在他身上找到一张写了你衣饰特征的字条。这偷儿肯定是有组织的,我今天结案后还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给他们提供线索……”   “要踹了这偷儿窝。”谢初芙头疼的接口,“然后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人狠狠把你夸了一顿。”   “噫,表妹怎么知道的?”陆承泽吃惊,眉角眼梢上都染着笑。   谢初芙快被他噎死了。怎么知道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说这些不就是要炫耀么,自小你就喜欢和我炫耀被人各种夸。   陆承泽还不知道自己小小的心思又被识破了,眯着眼笑,再要说起今儿有关于她的那桩定案。谢初芙见他一张嘴就有些头皮发麻,她可不是许廷,喜欢听他唾沫横飞的吹嘘案情,正好有厨房的婆子送吃食过来。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这倒霉表哥一破完案就兴奋得让人招架不住!   厨房送来了一大盆的米,六菜一汤,十分丰盛。   陆承泽就要抓了筷子下手的时候,她想到什么,让苏叶拿了干净的碗碟,另盛米和每样菜都拨了一点。   “表妹你这做什么?”   谢初芙面无表情:“拨一些,晚点当宵夜,就不要再麻烦厨房了。”   陆承泽‘哦’一声,撩着眼皮看那些被拨出去的菜,暗中却是嘟囔,明明是护食的毛病又犯了吧。   不过身为兄长,就是要大度,他不在意。   谢初芙把菜拨好,转身就准备要放到食盒里盖好,结果一双筷子就伸了过来。她想也没想,一巴掌就啪下去了。   没好气道:“——什么毛病,桌上有还偷夹这个!”   陆承泽被她打得直吸气,梗着脖子扒碗里的饭。果然是护食的毛病犯了,怪力表妹,要嫁不出去吧。   初芙把食盒到另一边的小几上,才回到圆桌边开始用饭。又结一桩案的陆承泽也慢慢平复了情绪,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人,说:“表妹,今天我遇到许廷了,说想给你约个时间再到茶楼去。听说他们得了个什么珍本的。”   许廷。   谢初芙说:“再说吧,近来不太想出门。”   “也是,等睿王出殡了再说吧。哦对了,书院已经定了重新开课的日子,在睿王出殡后的第四天,正好是过了中秋,十六。”   这几天接连出事,谢初芙听到书院有些恍惚,她的日子一切又要回到正轨了吧。   她说:“嗯,那我等睿王出殡后就回家了。”   中秋不能在陆家过。   陆承泽抬头看她一眼:“别回去了,多糟心,我还得时刻担心你受委屈。”   “没事,你担心他们比较好。”   陆承泽就嗤的笑一声,眼神有些冷,也不知道是在笑初芙哄他,还是在讥讽谢家人。   表兄妹俩沉默地用过饭,陆承泽喝过茶后,一脸满足,站起身要走。   “初芙,父亲说结案了,那就结案了,你不要再多想。”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月光落在他侧脸上,神色担忧。   正想着齐王还有没有躲在床下的初芙回神,抬头就对上他带着关切的眸子,微微一笑:“表哥我知道了,你快回吧。”   陆承泽极少喊她的名字,只有气极或是担心她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才有点兄长的样儿。   她心头微暖。   陆承泽点点头,说句回了,潇洒挥挥手走远。   苏叶苏木跟着小丫鬟在收拾桌子,谢初芙先跑到院子外的小池边上,把元宝抱了出来。看到金子也跟着浮出水面,又将小家伙也捞起来,放到元宝背上,一起带回屋。   苏木刚才说元宝是舅舅送来的,应该是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那时她正在生闷气。舅舅肯定担心她。   初芙换着元宝回到屋内,腾开手去拿了个烛台,苏叶要来帮忙,被她拒绝了:“你们拾完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不要人了,我今天不小心把有用的东西撕错了,正拼着。里屋今儿也不要拾了。”   苏叶动作顿住,下午进过房间,是看到炕上那一堆碎纸片。回道:“那姑娘您若是要梳洗了,您再唤奴婢。”在熄灯前都会有小丫鬟候在院里,倒不怕她要用人时找不到。   谢初芙点点头,把元宝抱到屋里的大瓷缸里去,出来净了手,把食盒也拎了进去。   一应丫鬟收拾好,明间留了一盏灯,就都退了出去关好门。   听着脚步声离开,谢初芙才捧着灯绕到屏风后,却发现床下并没有人了。   人呢?   走了?   她还给他留了饭呢。   谢初芙皱眉转身,却险些撞上一个人影,吓得她差点没叫出声。   赵晏清一个箭步要上前,她连连后退,制止道:“不要捂,我没想喊!”   “蜡烛要倒了。”   他的手轻轻扶了一下歪着的蜡烛,谢初芙眼前的光就亮了些,烛火正好映入她眼中,一双还带着警惕的眸子熠熠生辉。   赵晏清离她不过一拳距离,抬眼就对上她仿佛坠了万千星辰的双眸,灼得他有些眼晕,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一瞬,就有什么狠狠在他心头上撞了一下。   谢初芙见是自己误会,有些不好意思,也怪他走路没有声音,跟只猫一样。她把烛台放到床边的高几上:“你在这儿,不要动,出了屏风会有影子照到窗户上。”   外边还有小丫头呢,多出个影子来,怕要被吓死。   赵晏清当真安静的立在原地,看着她居然是把炕上的小几搬了过来,轻轻松松搁到床上。他还来不及感叹她挺有力气,又见她走了出去,把食盒也拎了过来。   她把食盒放在床间的小几上,把盛了饭菜的碗碟都取出来,一一摆好。抬头一看,赵晏清还站着不动,想起什么,又用手拍了拍下边的被褥:“殿下莫要嫌弃了,不会不干净的。”   不干净?赵晏清知道她误会了,抬步上前,坐到床沿上:“我没有嫌弃你什么。”   嗯?初芙闻言看了过来,他不是洁癖吗?   她将信将疑的眼神叫赵晏清也发现自己异常,若是换了别人的床铺,他还真不一定会不会坐。但是她的,他似乎没有什么抗拒。   这时安静的屋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水声,谢初芙直直看了过去,却被屏风挡住了视线。她要出去看看,觉得是元宝在捣蛋,边走边说:“殿下肯定没用饭吧,都是干净的,碗筷都是,你将就吃一些。可能有些凉了。”   赵晏清盯着那些菜沉默,他不说是了根本没觉得她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   只是她身影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投在屏风的淡淡暗影,听着她嘴里在念叨:“元宝,不要欺负金子,趴你背上一会又压不着你。”   不一会,她就又回来了,他忙伸手去取了筷子,瞎夹了一筷子的豆腐。   谢初芙回来见到这幕,也没发现异常,挨着另一边的床沿坐下,疑惑问他:“殿下怎么又来了。”   赵晏清缓缓把豆腐吃了,搁下筷子说:“我说要给你找出凶手的……”   谢初芙眼眸中就闪过什么,脑海里是下午舅舅的话,莫名觉得眼眶发涩。她默了一会,突然扬了笑:“已经结案了啊,凶手找到了,就是那个陈来喜。我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他。”   并不是!赵晏清望着她的笑颜,心里那句不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手不自觉慢慢握成了拳头。   谢初芙继续笑着说:“劳烦殿下挂心了,以后殿下不要再来找我了,于礼不合。”而且你嫌疑也不算清了,她心里还记着呢。   “是吗。”赵晏清也微微一笑,眼底却藏了只有他知道的情绪。   他淡淡一声的反问倒让初芙怔了怔,敏感察觉到他在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赶他走,还是她顺应着案子已结的事,忽略他这个和刘皇后一样的受害者?   谢初芙才压下去的那股酸涩意又翻涌起来,她忙眨了眨眼,她其实已经想明白舅舅这么做肯定有原因,而且很大一部份可能是为了她。   她依旧面带着笑回道:“是的,结案了。”   “我回去了。”赵晏清站起身,站起身来那一瞬,他气息似乎变了许多了。好像冷漠了许多。   谢初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也跟着站起身。   赵晏清抬步离开,她默默看着,他快走到屏风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初芙听到他压抑着什么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失信了,他说不出来凶手是他的兄长。   谢初芙怔了怔,回道:“殿下不用道歉。”   赵晏清再度抬起步子,握拳的手背青筋突起。谢初芙看着他挺直的背,不知道为什么追了两步,压制不住地说了句:“皇后娘娘屋里找出了和我们身上一样的毒,殿下以后小心些。”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有嫌疑,但肯定有人要对你不利。   她不该说这些的,但是那一句对不起触动了她,她知道他为失信道歉,其实他也猜到凶手了吧。只是他选择了不说,有点奇怪,但又有种和她舅舅一样,是在守护什么的那种感觉。   很微妙,所以她脱口而出。   不料这一句却让赵晏清猛然地回身,清俊的面容上都是诧异。   ——皇后屋里有着他们三人身上的毒?   他三两步又赶回到她跟前,似乎失控了,抓住了她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问:“皇后屋里有毒?你和陆文柏中了和我身上一样的毒?!你先前为什么都没有提起?!”   谢初芙被他突然的用力抓得有些吃疼,睁着一双眼:“我以为殿下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了?   谢初芙说:“我出事那天,殿下不是和陛下还有太医一起吗?殿下没有听说吗?这毒是后来锦衣卫查到,是在灵堂的香炉里有散落的一些。”   这么激动是做什么。   赵晏清恍惚了一下,那天……那天他被父皇说擦嘴角,后面,似乎是有太医到跟前来说了什么。   “灵堂……可怎么又会在皇后那里查出来有。”他喃喃一句,心里头就跟沸腾了的水一样。   和他身上一样的毒,只有左庆之有,连陈贵妃都没有,就怕藏在宫里会被人发现。为什么会在皇后那里,左庆之根本不可能进宫,而且还是在灵堂中的毒……他想得一个激灵,脸色铁青。 第26章   布置温馨的房间内烛火摇曳, 相对而立的影子被投到墙上交叠着, 屋内十分安静,安静到影子在晃动间都带着一股凝重。   谢初芙抬头望着还抓住她肩头的齐王,对他凤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怵不解,被人控制着的感觉也不好。   她拧着精致的眉, 轻声道:“殿下,你手劲有些大。”   赵晏清在她清脆的声音中回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   “抱歉, 是不是伤着你了。”   谢初芙摇头:“倒也没有。”她听出他语气里还是带有一些的慌乱。   这是怎么了,那个毒有什么问题吗?   能让他突然失态的话, 她也只能是联想到这点。   赵晏清默默退后一步,问道:“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他神色凝重,声音清冷。   “太医知道, 陛下知道, 舅舅和我知道, 锦衣卫指挥使也知道,如今还有你。”   他似就在思索什么,沉默了下去,眼里有光不断不闪烁着。   很快, 他又恢复了她印象中的样子, 面上露出轻柔的微笑, 再一次赔礼:“抱歉, 吓着你了。”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 迟疑地说:“你是想到了什么?”   “是一时惊讶。”他几乎是没有思索地回了句,说完却又一顿,脸上的笑也跟着碎裂。   因为谢初芙在用根本不相信的目光在看着他,探究着。   他的谎言太过蹩脚。   赵晏清莫名地心虚,也首回对一人感到愧疚,让他想转身就走。但是他的脚跟灌铅了一样,挪不动。   他想起了刚才她朝自己说的话——   殿下以后小心些。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凶手不可能是陈来喜,凶手是别人,但她只是在逼迫自己去相信案情就那样。   她有疑惑,同时也猜出来了真凶。   然后才会提醒自己。   明明自己的怀疑在她心里还没有消去,但她还是说出不适合的话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吧,就像上回一样,没喊来陆文柏抓住他。他那个时候躲而不是逃,也是莫名就觉得她会帮自己隐瞒。   “太子有问题。”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再做任何的闪躲,“太子有问题,这个毒的来源有问题,你以后能不进宫就不要进宫。你舅舅可能会被太子针对或猜忌,你再遇上太子,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很会用外表的假像来迷惑别人,上回在灵堂他就险些中招,告诉她,她才会更警惕而好避开太子。   初芙被他突如其来的实话说得怔懵,为舅舅可能会被猜忌针对心惊。   “凶手果然是……太子。”所以她舅舅回到家里后,不让她再过问,“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嫁祸你?皇后娘娘呢,为什么他连生母都不顾?!”   “我也想知道。”赵晏清视线落在烛火上,谢初芙就看到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着,就像他眼里升起了簇火焰。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兄长连生母都不顾,甚至还可能参于了别的。   “我有事,该走了。你记住,千万不要离太子过近,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思。”说着抬脚真要走。谢初芙想起什么,喊住他:“殿下稍等,我看看院里的小丫鬟在哪儿。”   她就先到了窗前,见到西厢廊下站着个身影,被灯笼照得有些模糊。她喊了小丫鬟过来,支开她到后院去,趁这个机会让赵晏清直接走了门出去。   赵晏清在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初芙,我说过会给你找到真凶,会让你知道真相。这承诺……不会变。”   谢初芙从他郑重的话回神后,发现门口早空无一人,微凉的夜风吹进屋,吹得她有些冷。   她抱住了手臂,轻轻摩挲着。刚才他喊她什么?   初芙?!   她为这种莫名奇妙的亲密起了鸡皮疙瘩,她和他没有那么熟!   自来熟的赵晏清一路借着夜色遮掩离开陆府,又变装成普通的车夫后,他急急赶回了齐王府。   永湛出去了,正院里立着齐王名下的亲兵,灯火通明。   他看着那些林立在院里的亲兵,心情越发沉重。   齐王用来造成身体病弱的毒流露了出去,齐王身边绝对出了问题。   毒被用来下在灵堂里,还是守灵的那晚,导致陆文柏舅甥中毒,而他本身就有中毒根本就没注意。   毒是谢初芙被他救出来后,太医查到的,再后来引得陆文柏怀疑,锦衣卫去查。最后在皇后那里又查了出来。   这分明就是故意在陷害他母后。   这个时候,他母后也顺利被父皇落实是凶手了,而陈贵妃在那个时候是没有机会嫁祸他母后,能不动声色在他母后身边藏毒的,也只得太子一人!   太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怎么看都是在要让生母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且这毒明明来自陈家,来自齐王,如今太子手上却有。   赵晏清想着,背后都在发凉。他回到屋里换过衣裳,让人去喊左庆之过来,然后在厅堂里坐下。   不知道是陈家还是齐王身边人的出了问题,这里头肯定藏有了太子的人。而这个毒恐怕也不止是陷害皇后那么简单。   在左庆之来到之前,赵晏清又想了许多,包括那天他正好被太子罚守灵,晚间又遇上可疑的人影。   他就去了灵堂,从而又引起正在查伤的谢初芙两人怀疑。   就好像他送上门去,把齐王就是杀睿王凶手的事暴露了。   齐王杀睿王的事暴露了?!   赵晏清心中一凛,一条线似乎就清晰了。   ——太子从一开始就知道齐王杀了睿王,知道齐王杀了他的亲弟弟?!   可是太子却转身托陆文柏查这事,再引得陆文柏来怀疑他,好查到他身上。既然太子的人在齐王身边,为什么太子不直接揭发。   所谓的细思极恐,赵晏清的指尖都冰冷。   “殿下。”左庆之在这个时候来了,低眉顺眼的跪下行礼,“殿下唤属下来是有什么吩咐。”   他一个激灵,目光沉沉地问道:“我用的毒可是只在你手里有?陈家那里呢?”   左庆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疑惑着回道:“只在属下手里有。”   赵晏清就盯着眼前的人看,这话是没有思索就回答了,且目光清亮,左庆之没有撒谎。   他语气又一沉,有几分森然:“但这毒却流出去了。”   左庆之被他这话吓得脸霎时就白了,旋即想到什么,猛地磕下头:“殿下!这毒就只在属下手中,属下从来不敢让人接触,就怕生了事!殿下明鉴!”   毒流出去了,那么左庆之就是最大嫌疑人,这简直要把他心脏都给吓停了。   何况近来他又被主子厌弃。   左庆之一身冷汗,浑身冰冷,如坠入冰窟。除了不断禀明忠心,脑海里已空白一片。   “给你一天时间,你自己查,查不出来,我也不能留你了。”   赵晏清冷冷一挥手,不耐他在跟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想要证明清白,那就拿出本事来!   “——殿下!”左庆之哀哀喊了声,却被喊进来的侍卫给拖了下去。   赵晏清面无表情听着哀喊声远去,脑海里都是刚才的问题。   他的兄长知道杀自己的凶手,为什么不亲自揭发,明明就有混进来的探子不是吗?   他思绪有些乱,一时是自己在战场上发现军情被泄露,反被围攻之事。一时是自己身死前那剧烈的痛楚,再后来是他睁眼,就变成了奄奄一息的齐王。   他在齐王身上复生了,那齐王呢,是死了?怎么死的?!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咚’一声,把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问题的赵晏清惊动,他站起身来,直直走进内室。   就看到身上沾着血迹的永湛以极丑的姿势趴在地上。   永湛看到停在眼前绣着暗纹的皂靴,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朝他拱手说道:“属下,幸不辱命。”   说完,眼前一黑栽倒,意识完全模糊之时,发现自己栽在主子身上了。心里哀呼一声:殿下估计要嫌弃地把他扔地上了。   赵晏清盯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人,皱了皱眉,伸了手把他扶到了外间。看着他手臂和背上的刀伤,沉默着转身回到内室拿来止血的药和白棉布,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点点替他清理伤口。   齐王身边的内鬼,可以再排除去一个。   深夜,万鸿羽面色铁青进了宫。明宣帝才刚刚歇下,听到他有急报,只能再披了衣裳起身。   万鸿羽跪在御前,低垂着头禀道:“陛下,关押睿王亲兵的地方走了水,有一部份人逃了出去。只是火势极大,里头烧死不少锦衣卫的人,根本分辩不出有多少人逃出去了。”   “走水?!”明宣帝神色一沉,“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走水?!”   万鸿羽低着头答不上来,心里明白就是有人放的火,好趁乱逃脱。   “京城戒严了吗?”   “戒严了,但恐怕睿王死因有异的事,要瞒不住了。”   明宣帝听着,闭了闭眼。瞒不住了,人心会乱吧……他扶了桌案,沉默着。   “——报!”   殿外又响起一声急报,明宣帝盯着殿门,召了人进来,死死盯着满得风尘的士兵。   那士兵跪下,一路来赶路赶得嗓子干哑,缓了会才说:“瓦剌已退兵,并提出歇战谈和。”   明宣帝神色终于一松,那士兵又递上蜡封的密信,张德忙去取来呈到御前。   明宣帝一眼就扫到熟悉的笔迹,拆开一看,神色由愤怒又转为冷静。他把信直接就甩给了万鸿羽,说:“睿王的事不必瞒了,已经在军中捉住了凶手。”   万鸿羽接过信,一目十行,视线最后落在落款处,看完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这……怎么可能?! 第27章   “陛下?!”   万鸿羽视线在密信落款处的谢英乾三字上飘忽不定, 惶惶地喊了声。   且不说这个快在记忆里褪去的名字让他震惊, 这信上也并不真是擒拿到真凶的内容,而是一份劝君书与请罪书。   ——臣惶恐,无颜愧对英魂。且思瓦剌兴战近六载,边关百姓无定所, 烈士魂归天而尸未还,今呈书圣上。   查实军中有勾结敌军党羽, 已控诛,瓦剌退败五十余里, 以交逆党为表谈和之心。逆党查为陈王旧部,皇子殇未查实因否。臣呈书, 首为告罪,二为劝君三思下之言。   君要臣匿息五载,却仍苦无攻退敌军之计, 今一鼓作气, 得幸战至瓦剌愿鸣金收兵。我朝天威重展, 军中士气如焰冲天,若因皇子殇而再起惶乱,得知同室操戈,则边陲军心再陷惶恐。凝聚之沙会因水浪击溃, 瓦剌若有知皇子殇有异而攻, 我军已沙提决于洪而散, 边陲势必二陷危机。且一战六载, 兵疲马惫, 民赋重担,国库之重担。臣斗胆向上言,今于瓦剌谈和以蓄精锐,告天下,皇子殇为昔日逆王旧部暗计,逆王余党悉数伏诛。   军心稳则民心安则国安,罪臣悲愧于皇子英魂,大胆妄言,听悉圣发落。   这一封密信解开了明宣帝为何十分注重谢初芙这个孤女,这哪里是孤女,分明是她父兄忍辱负重多年,潜伏在边关。而信里是要明宣帝趁机与瓦剌谈和,止战休养生息。   当年明宣帝登基前,陈王兴乱被诛,其旧党军在叛乱后逃不知踪影,此事一直是明宣帝的心病,如今却军中抓出了泄军情导致睿王被围攻的陈王旧部。   只是谢英乾也不敢断定睿王的死就是陈王旧部所为,但为了苦守边疆六载数十万大军,他要明宣帝将睿王的死归到逆王旧部,以稳军心,不能叫瓦剌知道我朝朝局动荡。也怕瓦剌利用动荡的局势再势起强攻,已经长年久战的边陲将士未必再能抵挡。   这封信,就是劝明宣帝以大局为重。   万鸿羽跪在地上,思之而恐。   已死的谢英乾是明宣帝派在边陲蛰伏的,这说明边关早就出了问题,恐怕明宣帝也早查到陈王旧部混在了军中和瓦剌里应外合。所以才会有谢英乾再现身,瓦剌交陈王旧部来谈和的举动。   换而言之,如若不是睿王战死,让边关的将士哀痛奋战,眼下战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万鸿羽是锦衣卫,只管皇帝身边安危,现在得知本朝曾一度陷入被冲破边防的危机,自然是心惊的。   明宣帝丢了信后,就一直沉默着,万鸿羽还是拿捏不准帝王的意思,久久没有回应就抬了头窥天子面容。   却是看到明宣帝眼角发红,隐有泪光,帝王的威仪褪去,只是芸芸众生相中一个为子哀伤的父亲。   万鸿羽心中一惊,忙低下头。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明宣帝终于回到御案后坐下,跟一直候在边上的张德吩咐道:“召兵部尚书和侍郎进宫。”   张德应声而去,明宣帝又说:“睿王余下的亲兵只有四十余人了吧。”   万鸿羽恍惚一了会,才反应明宣帝是在问自己,忙回道:“先前关押在王府北院的有四十三人。”   “在战场上牺牲了一半啊。”   明宣帝似叹息,又道:“你审了那么些天了,没有审出问题来,这里头不会有乱党。有乱党逆臣,早就供出一些能把朝堂搅个天翻地覆的话来。”   “陛下?”   万鸿羽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不用抓他们了,随他们去吧,若真有乱党,朕就在这宫中等着他们。”   “陛下,这样放任会留隐患。”   万鸿羽惊皇帝的心软,虽然这种分析是有道理,但万一呢?谁敢担保万一?!   明宣帝却是意已决,朝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这也是朕现在唯一能给老三做的事了。”真凶未能查清,那又都是他一手培养的部下,若是死于非命,老三在地下有知恐怕真要怪他了。   万鸿羽闻言唯有应喏,再一次请示道:“那睿王殿下的事。”   “信你看了,查到什么都先停下,一切等朕召英乾回京再说。英乾的事也暂时不要外漏,你锦衣卫的人没能送信回京,应该是他控制着,如今还有内阁和兵部侍郎知道他这回领军的事。你派人严密监视着这些人。”   这吩咐让万鸿羽心中一凛,谢英乾会回京,他还活着的事肯定是要召告天下的。但明宣帝却现在还不让说,反而让他监控内阁们和兵部。   帝王是对什么有起疑?   而且这也是对大理寺卿也瞒着的意思。   万鸿羽从乾清宫退了出来,远空繁星闪动,暗蓝的天空深邃不可接触,帝王心思与之无差。   他敛敛神,快步出了宫,回到睿王府去收拾那一堆烂摊子。   是夜,兵部尚书和侍郎匆忙进宫,在天明之时才离宫。太子晨起,当即有心腹内侍上前低语几句。   “果然还活着?”   内侍眼神恍惚,点了点头,显然是还未从震惊的消息中回神。   太子就坐在床沿沉默,眸光不断闪烁着。   谢英乾没死一事,他之前就有些怀疑,在谢初芙被赐婚他的三弟前就在怀疑,如今知道真相,也不算太震惊。   但是他最好的时机过去了,同时也庆幸。庆幸他没有因为老四突然救了谢初芙打乱所有计划,冲动的去找父皇把谢初芙再赐婚给他,那样他估计要惹上父皇的猜疑。   但是这样一来,就棘手了,谢初芙总要嫁人的,他父皇肯定还要为她指婚。   就是不知道会指给谁。   太子脑海闪过一个身影,想到齐王居然碰巧救了谢初芙,眼神冷了下去。   他站起身,也不要人伺候,自己穿上外袍:“齐王府怎么样了。”   “齐王府现在还不知道情况。”   “废物!”太子突然回身,一巴掌就甩到了那内侍脸上。   内侍被甩得坐倒,又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听到太子阴冷地说:“安插了那么久的人,那病秧子居然没死成,还让他回了京,如今马上又要兼任工部的差事。一桩一桩的事都出了差错!”   内侍吓得混身发抖,连连磕头,半句话都不敢辩。   太子居高临下盯着如噤声秋蝉的内侍,好半晌才把怒意压下去,面上又恢复平日的温和沉稳。   “起来吧,你今天就呆在宫里,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内侍如懵大赦,低头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衣服里,退了出去。太子这时才唤人来更衣,发现刚才动气伤口裂开,又传了太医来包扎,再遣人去给明宣帝告假。   明宣帝彻夜未眠,听到说太子伤口又裂开了,揉了揉眉心:“让太医就守在东宫,一群废物,连个伤口都看不好!”   张德忙差人去太医院传旨,宫里不过半日,就知道明宣帝因为太子的伤斥了太医院众人。   当日早朝散后,大臣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喜色。   兵部的在早朝上呈表瓦剌要谈和之事,明宣帝已下旨允了瓦剌使团,边关亦会有一名大将随同使团回京。   打了近六年的仗,终于要歇歇了。   虽然朝中多为文臣,却也是为之喜悦的。近些年兴战,国库几乎空虚,百姓赋税极重,又有天灾匪祸的。总是有百姓生怨,地方官员难做,如今战事停了,他们身上的压力其实也就少了。   心里头当然是高兴的。   陆大老爷也随着众人要从金銮殿退出来,准备去找万鸿羽,他刚知道睿王府着火的事,还有齐王明日起要到工部兼任一事。   他思索着,走到门槛的时候,发现他不知道什么越过了迈开腿出大殿的许阁老。他忙收回脚,朝许阁老笑笑,拱手相让。   许阁老兼任兵部尚书,在朝中极有地位,即便他位列九卿之一,也不能与人言比。   不想许阁老却是收回脚,乐呵呵朝他笑:“寺卿先请。”   陆大老爷为他的亲昵和谦让心中发颤,脊背阵阵寒意,忙又退了两步:“阁老客气,阁老先请。”   内阁这些老狐狸,居然让他先行,光是想就觉得恐怖,他没得罪人的地方吧。   许阁老对他的避之不急怔了怔,旋即也察觉自己表现是失常,又笑了笑,若无其事先离开。   陆大老爷见人没说什么走了,也松一口气,缠开许阁老要走的方向,默默出了宫。   陆大老爷见到万鸿羽的时候,发现礼部的人已经在睿王府准备出殡的事宜,睿王府仍是有锦衣卫把守,但万鸿羽脸色显然比前两天好看了不少。   “寺卿大人来了。”他看到陆大老爷,主动交谈,来到庭院中间,“军营已传来消息,寻到睿王殿下死因真相,只是今日应该还没公告。明日可能就会有消息了。”   陆大老爷闻言一惊,怎么一夜间,就有破案了?   他想问,万鸿羽却又先开了口:“此事涉及军机,陛下有旨,寺卿大人暂不再过问此事。若有别的旨意,陛下会再找寺卿大人。”   说罢,根本不管陆大老爷还要问什么,拱拱手,直接离开。   陆大老爷看着逃也似的锦衣卫指使挥,满脑子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说拆伙就拆伙了?!   陆大老爷傍晚下衙的时候还在恍惚,原本紧张的案子一下就放开了,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连在用晚饭的时候都神不守舍。   谢初芙发现舅舅神思恍惚,关切了好几回,但陆大老爷都因为万鸿羽口中的军机二字,没有跟外甥女说睿王案也要结案了。   用过饭不久,让人送信回家说有事耽搁的陆承泽踩着夜色归来,他身边的小厮匆匆来找谢初芙,说他在巷子里捡了个重伤的乞丐,已经请郎中,但她的倒霉表哥把人拖进府后就因为晕血不醒人事。想要她先去瞧一瞧。   谢初芙有些无语,这人晕血还救人,是多高估自己?!   ***   齐王府,赵晏清守了一整日,永湛的高烧才退。   他详细问清了昨晚的情况,再结合今日对外只声称睿王府失火的消息,有些困惑。   京城昨晚有戒严,但早上就一切如常了。   好像锦衣卫没有再追查睿王亲兵逃脱的样子,不正常的叫人心生不安。   但永湛的话是确定大部份人都离开了,受了重刑的几个选择拖延,估计都葬身火海,其中沈凌这侍卫长是一个。   赵晏清只能再留意着外头的消息,心中有惋惜。   始终还是没能让人都活下来。   左庆之那里,查了一天也没查出头绪,倒是陈家暗中来了人,是收到赵晏清先前发的信。齐王外祖那头特派来问情况的。   左庆之仿佛见到了救星,跟着陈家来人一同去见赵晏清。 第28章   陈家来人被领着到了正院, 从一条笔直的大甬路穿过, 进了院子,隐约就看到一个玄色身影。   堂屋之中,赵晏清身着玄色银线绣暗纹衣袍,一手端着茶碗, 正坐在紫檀的太师椅中。他身前的四足瑞兽铜香炉有轻烟袅袅,未及半空就飘散无踪。   那样冷暗的颜色, 让面容温润的他生出与人极疏离的气质。   陈家来人暗中打量了一眼,有些心惊。   不过两个月未见, 齐王殿下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天家威仪,也让他不可能联想更多, 又有先前赵晏清来信陈家中的字字告戒,他只当齐王是这回生了大气。   不然也没有他暗中来京的事。   陈家来人匍匐跪在铜炉之后,左庆之也哆嗦着跪下。   “所来何事。”   赵晏清凤眸微垂, 打量到陈家来人的时候, 他认不出来这人是谁, 记忆里一片空白。在听到他自称陈仲,且对自己没有陌生感,才判断这是齐王舅舅的心腹之一。   齐王的记忆还是不全。   陈仲这才敢抬头,禀明来意:“将军派属下前来, 要属下听传殿下吩咐, 因事关紧要, 才未再书信联系。”   “先前去信已说得很明白, 让陈家安于蜀中, 没我指令不得再生事。而且,你是将军的属下,并不是我的。”   陈仲被这冷厉的语气惊得瞳孔微缩,看到赵晏清面上是若有似无的冷笑,忙得磕下头:“殿下,是小的失言。将军不明此意,所以再让小的斗胆前来听从殿下亲令。”   赵晏清真要被气笑了。   一口一句小的,一声一个斗胆,听着卑微,合一起却是那么咄咄逼人。   他直接将手中的茶碗就砸到地上,碎片因力道飞溅,正好划过陈仲左侧脸,血丝就那么跟着渗了出来。   赵晏清缓缓起身:“听我亲令,你还不够资格。他要听,就让他亲自到我跟前来,滚!”   随着他一声喝,当即有亲兵涌近来,二话不说把陈仲拖了出去。   陈仲面容煞白,不敢再有一丝违逆和挣扎,左庆之见赵晏清说翻脸就翻脸,有种小命休矣的恐惧。   毒是怎么泄露的都没有查到,齐王如今连舅舅的心腹都不给面子,恐怕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果然,左庆之就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直打哆嗦,惶恐地喊了声:“殿下。”   “结果呢。”   赵晏清语气淡淡的,倒不见先前的激怒。左庆之咽了咽唾沫,只能如实禀来:“殿下,属下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就是每年给殿下再种下毒的时候,都会有人试药。那个时候,药房除了属下,就还有一个试药人,也只有那个时候毒才可有落到外人手里。”   “嗯,所以你就是告诉我,试药的人也不在这世上了。你还是不知道这落到外人这个外人是谁?”   左庆之被问得冷汗直落,重重磕下头去:“殿下!属下真的没有包藏祸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属下若真要作乱,何必那么麻烦,可能这么些年早就没了殿下您了。”   “你倒是敢说。”赵晏清闻言冷冷看过去。   但这话是对的。   左庆之要做什么,齐王早死了,根本不必要他兄长再废心思。   可还是有问题的,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中,问道:“我在回京前毒发了一回,然后没了意识,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前他一直忽略了齐王是死了,自己才附到齐王身上一事,这个死是怎么死的。   提起这事,左庆之心中越发不安,磕头回道:“殿下先前染了风寒,但解药有一味是和风寒的药相冲的,属下再三提醒过殿下要分开时辰用药。但那天殿下却误算错了时间,这才诱发了毒性,殿下本就体虚,一下未能承受住。”   误算错时间?   齐王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然后把自己毒死了?!   怎么可能。   “我服药的时候,谁在我身边?”   左庆之回忆着,摇了摇头:“那日殿下心情并不好,无人在跟前伺候,连永湛都被殿下赶出来了。”因为陈家还是坚持对睿王对动了手,那天永湛跟他担忧地唠叨了半天。   只是这事后来也没追究,怎么又提起来了。   左庆之想到什么,惊恐抬头看向赵晏清:“殿下,那天是有人进了屋,让你提前用了解药?”   赵晏清根本没有这段记忆,要是知道,他就不问了。   他木着脸:“肯定还是有人要暗害。”齐王不可能自己就吞下了那解药,反倒成了要命的毒|药。   左庆之就打了个激灵,虽然已经明白齐王身边有内鬼,但这会却觉得不寒而栗。   “殿、殿下。属下总觉得,那个潜伏的人应该还不是被殿下重用的,不然太子起疑是殿下动的手,就能直接呈上罪证了。”   他们派出去军营的是死士,联系也没有书信,都是口传。要出事,在口口传信的时候,就能把他们抓住再顺藤摸瓜,睿王就不可能死,他们这连陈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所以对方的人其实还没有真正渗透到他们身边。   赵晏清听到太了二字,呼吸一滞,眼中光芒有几许黯淡。不管太子的人有没有渗透齐王府,但太子绝对知道齐王要杀他的事。   “我知道了,你去继续假意和太医研究拔毒的办法,然后让太医来动手清毒。”   他似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揉着眉心吩咐一句,转身往内室去。   左庆之看着他身影消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险些瘫倒爬不起来,后怕地去找了还守在府里的太医。只要主子不要他的命,让他学狗取乐他都愿意!   在生死面前,左庆之发现自己的骨头软得很。   赵晏清回到内室,就看到永湛在炕上要爬起来,他抬手制止了,自己不作声到了案后坐下。   永湛伤的这两天都被留在屋里,还睡了他们王爷炕,实在是心惊胆颤又感动。他们王爷最近越来越喜洁,愿意让给炕他睡,说明他们王爷还是很关心他的。   赵晏清坐在书案后沉默了会,发现永湛感激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看着一脸‘我给您做牛做马的心腹’,淡声说:“过了明天,把炕上的东西全换新的,还有你那晚趴在上面的地毯。”   一脸感动的永湛表情碎裂,打脸不要那么快。   次日,赵晏清天蒙蒙亮就起了身。   身上已恢复力气的永湛哪着爬起来,带伤劳作,伺候他更换朝服。   今天是赵晏清以齐王身份第一次上朝,今天起,他就到工部兼任。   当他迈进久违的金銮殿,身姿笔值站到太子身后的时候,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有探究、有善意、也有淡淡的,带着局外人看戏的心情。   这些目光似锋芒,他却巍然不动,面上无悲无喜,向神色温和的太子躬身行一礼。   “以后四弟要费心了。”   太子看着他缓缓直起的腰,唇边带笑,目光却毫无温度地落在他面容上。   赵晏清微微一笑,照入大殿的阳光暖暖映在他侧颜,眼里亦没有情绪,凤眸深杳沉静。他说:“弟弟谨遵太子皇兄之言。”   在兄弟短暂的交谈中,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帝王临朝。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跟着百官一同跪下,赵晏清亦缓缓跪下,叩首的时候看到自己冷漠的面容就清晰应在金砖之上。   齐王上朝第一天,就有惊天消息把大臣们炸得许久不曾回神。   明宣帝让兵部与万鸿羽当朝说明了睿王身死有异,牵涉逆臣陈王旧党,追封睿王为睿亲王,明日以亲王仪制下葬。   此事让朝臣哗嘫。   赵晏清一直担心被查到身上来的事急转而下,不知该庆幸自己运气还是别的,心情复杂的垂眸听着大臣们低声议论和愤慨,余光又扫到太子半隐在袖袍下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   他心里的情绪在这瞬间却化作了平静,脊背越发挺直,却未曾察觉自己袖中的手,也慢慢握成了拳。   睿王死因有异要暗查一事,仿佛是一个沉重的石头落进湖面,然后激起了大片浪花,最终却又缓缓平静沉没。   陆大老爷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心情,好像先前查的所有一切都成了笑话,全被推翻了。   其实刘皇后抵罪一事,也是这样的。   他站在朝堂之中,是面色最为沉静的一个。   而在陆家听到睿王是被陈王旧部谋害消息的谢初芙也是同样的心情,复杂又带着失落。   她听到消息后就取出自己重新拼粘好的纸张,看着被自己涂成一块墨迹的齐王二字,转身把这些纸都收到了一个木盒里,然后上了锁。   自刘皇后一事后,她知道有些东西,也许不该要有真相。尽管她心有不甘。   “姑娘。”   她刚收好东西,苏木前来禀道:“姑娘,表公子捡回来的乞丐醒了。但他不能说话了,好像是嘴里受过伤,福顺问这要怎么办,表公子去了衙门,他也没主意了。”   谢初芙将不起眼的木盒收到柜中,转身走到白瓷大缸前,捞起了元宝说:“我去看看再说。”   她的倒霉表哥真是,以前捡些小猫小狗,这回捡个乞丐,那么一个大活人要怎么办。   而且那个乞丐脸上还受了伤,看着就吓人,总不好再把他丢出去吧,现在发现还是个哑巴。   谢初芙还在陆家头疼着,捡了人还丢脸晕血的陆承泽却听到一个消息。   明宣帝并未因睿王战死的事制止今年中秋的灯会,大肆庆祝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街上应该还会挂出来花灯的。   他觉得那天可以带怪力表妹上街看灯。 第29章   捡回来的乞丐被安置在下人住的倒座房里。   谢初芙来到的时候, 他正挣扎着要下床,福顺在边上相劝着,那人肩膀上包扎的绷带染着鲜红的血迹。   伤口开裂了。   苏木对屋里的药味和一股怪味皱眉, 朝床边两人说:“姑娘来了。”   福顺仿佛就看到了星救,忙跑上前:“姑娘, 这人要走。还发着热呢,这一走, 不就白搭公子好心救他一命嘛,出去了估计又得晕死在哪个角落。”   那人少了阻碍, 终于下来床, 哪知脚才沾地就直接跪倒。   谢初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来到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说:“你站都站不起来, 要走吗?”   可是人并没有回答她,即便跪着,都要拖着腿往门口去,用行动在表明的他的意图。   苏木看着就有些生气, 觉得他不知好歹。   也就他们表公子心善,换做别家人,任他死在外头,臭了也不管。   谢初芙见苏木想上前说什么, 伸手拦了她, 然后蹲下身把元宝放在地上。   元宝伸了脖子, 眼前陌生,很快就又把脖子缩回去大半,只往谢初芙脚边爬。谢初芙就在那蹲着,再细细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其实昨天她见到这人身上一些伤口时有些疑惑,只是陆承泽不让她多留,她只撇了一眼。不是很清晰,但看到的是烙伤。   不规则的烙伤,伤口结痂没多久,有些地方甚至没结痂。   那样的伤多为刑讯所致,一个乞丐不太可能受到这样的对待。   陆承泽让她离开时眼神闪躲,现在一看这人的身形,肌肉结实,身上有旧刀伤。分明是个习武之人。   而且这人有十分强大的毅力,目光清亮,有着正气,不像是宵小或犯事的奸恶之徒。面相由心生这话大多数情况都是对的。   所以谢初芙更加判断出这人不是什么乞丐,但极可能是从牢狱一类的地方逃出来的,可是打量着又不像是犯事的犯人。   陆承泽身为大理寺的人,也不可能窝藏犯人的,他就一个脑袋,不敢知法犯法。   所以她越看越困惑。   那个人此时已经爬过她,她就站起来,把元宝抱着放到和他同一起跑线。   “你爬给他看。”   她摸了摸元宝背壳,手指头点了点前边的地。   元宝懂了,这是初芙经常跟它玩的游戏,是要它往前走。当即四肢腿一撑地,脚掌一划一划跩啊跩往前跑。   原本和元宝齐平的男人居然就被它甩身后了。   沉默不言的男人动作明显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挪,元宝却已爬到苏木跟前,苏木后头就是门。   谢初芙这时侧头看那个人,淡淡地说:“你看,你连一只乌龟的速度都比不过,你真要离开这里?即便你要走,你也该跟救了你的人说一声。”   话音刚落,初芙就听到咚的一声,她定晴一看,那人倒在了地上。   这是听劝,放弃了?   福顺跑到跟前一瞧,焦急地说:“表姑娘,他……他晕过去了。”不会是因为爬不嬴一只乌龟,气晕的吧。   谢初芙:“……”还以为说开窍了。   “晕过去了就抬回床上吧,应该是还虚弱,也不要给他喊郎中。他都不惜命,我们就不必要为他操心,我表哥那点俸禄,不够郎中跑一趟的。”   谢初芙转身,不再多留。这人身上疑点重重,就让他晕着吧,省得醒了还要乱跑,一切等陆承泽回来再说。   她将元宝重新抱回怀里往外走,摸着它背壳夸道:“我们家元宝真棒。”   元宝就跟只雄鸡似的赳赳仰着头,一副胜利者的傲娇样儿,福顺吃力挪动的男人睫毛在这时重重颤了下。   直至到陆承泽回来的时候,福顺没再来汇报那男人的情况。苏叶被初芙派到大门口堵人,陆承泽听到说他怪力表妹让专程等他的,居然下意识想跑。   苏叶淡定按自家姑娘吩咐地话朝他喊:“表公子,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姑娘说这连元宝都知道的道理,您一定不会不懂。”   走了两步的陆承泽生生收回脚步,然后梗着脖子说:“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不过是想换身衣裳,今儿去了牢里,怕熏着你们姑娘了。”   破表妹居然拿乌龟做例子来教训他!   苏叶还是一脸淡定,给他递了台阶:“姑娘什么时候嫌弃过表公子您,您这样见外,姑娘知道了要伤心的。”   陆承泽厚着脸皮就顺着台阶滚下来了,抬了下巴说:“你说的对,走走,见你们家姑娘去。”   说罢,脚尖一转,直接朝谢初芙院子去了。苏叶跟在他身后,一脸同情。   被她们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就不要试图反抗了嘛,这强装气势的样子她瞅着都觉得可怜。   初芙这时正看着元宝吃食。   秋天到了,每到这个时候元宝都特别能吃,鱼虾肉不拒绝,为过冬积蓄好冬眠。   陆承泽见她又在宝贝她的乌龟,暗中撇了撇嘴,他常常错觉自己不如那只龟。   “表哥下衙门了啊。”谢初芙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有回。   果然是人不如龟,看不都不看他一眼。陆承泽抿着唇坐到她正对面:“表妹找我?”   初芙就朝屋里苏叶苏木了看眼,两人自觉下去,然后关上房门。   这时还未到点灯的时候,门一关上,漫天的霞光也被挡在外头。陆承泽坐在昏暗的屋里,有种他要被刑讯的不安感。   谢初芙在这个时候终于抬头了,问道:“那个乞丐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那么回事啊。”   陆承泽被她异常明亮的双眸看得一阵气虚,将脸慢慢撇到一边。   他一脸‘我就是在心虚的样子’把谢初芙气乐了,一拍桌子:“你要不实话说,我就去找舅舅!”   元宝就在桌面上抖了抖,陆承泽却看清楚它是被震得腾空了,他嘴角抽抽。   怪力表妹这真是要逼供啊。   但是要去找他父亲……他想到父亲昨天的交待,又硬气起来:“找我爹也没有用,这人以后就留在府里当下人了,他就是个乞丐。”   昨天郎中来后,他就觉得人身份不对,身上有被用过刑的伤口不说,背后还有烧伤。他怕是越狱的重犯,赶走初芙就去请了父亲来,哪知他父亲端详了那有着好几道刀伤的面容后,震惊地把他拉出去。   他就知道了睿王府失火,睿王亲兵逃脱的事,也知道锦衣卫有陛下的旨意说不追查这些人了。   他父亲再三思索,跟他说若是人愿意留下来,就让留下。不愿意,随人去哪里。但这人是睿王亲兵的身份不要再和人提起。   他原本也觉得由人选择去留,可今天听说睿王是死于逆臣旧部之手,他就觉得这人不能走!   他要说服那人留下,毕竟也无处可去了。   谢初芙听到要自己又装聋作哑地话,脸色一沉,已经意识到这人可能跟什么有牵连。而且这事,她舅舅是知情的。   陆承泽看到她沉了脸,知道是要生气。他放柔了声音说:“表妹,他就是我随手捡来的乞丐,我们不说他了。睿王殿下就出殡了,但是陛下没禁中秋花灯,中秋那天我到谢家接你出来赏灯去?”   可是话说出去半天,谢初芙都板着脸没有搭腔。   陆承泽也没辄,只当她沉默就是应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青色的官袍:“我这身上还脏着,先回去换衣裳。对了,明儿二叔会回家来,说给你带了南边新奇的玩意。”   陆家二老爷不是读书的料,最终管了家里庶务。陆家是随本朝早前的迁都到了北边,在南边还有些祖产的生意,陆二老爷也就成年南北来回跑。   谢初芙深吸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面色已如常:“我送你。”   陆承泽侧头打量她几眼,默默点头,姑娘家嘛,生一会气也就好了。   翌日,天刚亮,皇子、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公主、命妇都到了睿王府大门外,沉重的气氛在蔓延着。   而睿王府外的街道上也挤满了自发前来‘举哀’送行的百姓。在明宣帝召告天下睿王是为逆臣所害才身陷敌军陷阱,最后仍拖住敌军以身献国,百姓人心中都为之气氛又钦佩,为之送行的百姓都面染哀伤齐刷刷跪倒。   太子领着队列走出胡同,长街沿途皆是跪倒的百姓,明明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百姓们的神色是肃穆、沉痛、哀伤。   赵晏清跟在侧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动,却不觉得自己有此德,能受百姓这种拥护。在收回视线中,他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一身素白,发间只簪了一支珍珠珠钗,低着头。她混在百姓中并不算显眼,但他却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他心中微动,她怎么来了,明明赐婚已经收回了。只是队列的速度让他不能多看她,很快就失去她的身影。   赵晏清看见的正是初芙。她身上没有诰命,自然是不可能到睿王府的,如今也只能跟着百姓一块儿在街上送行。   谢初芙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来。当初答应太子要验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该为一个守家国的英雄做点什么,但如今睿王案结了,她却是心中有愧。   她觉得这不太可能是真相,就如同刘皇后的事一样,但她又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一份愧,她跪在了这里,但她想,即便没有睿王案。她应该也会来为睿王送行,毕竟这位是心中有大义的人,这样的人,值得钦佩。   送葬仪阵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队尾,百姓们才慢慢起身。谢初芙也被苏叶苏木扶着站起身,她在渐散的人群中又站了会,目光中尽是缟素,心头有哀恸涌动。她无声叹息,回到马车上回了陆府。   马上要中秋了,她回到陆家后就跟着两个丫鬟开始收拾一些用物,准备明天就回谢家去。前些天的紧张就跟虚幻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了,她又回归到最普通的位置上,过普通的生活。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谢初芙挑捡着妆奁首饰的时候,却是突然怔住,旋即有些自嘲地笑。是啊,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刘皇后的案结了,睿王的案也结了,太子是不是故意引导他们怀疑齐王的事也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舅舅随着睿王案了结,太子估计也再没有由头要去针对他。   一切都结束了!   她面无表情把明天要用的簪子放在桌台上,起身去柜子里拿出被她锁着的盒子,让苏叶放到箱笼最底层。   陆大老爷随行送葬,又在大理寺忙到晚上才回府来。陆二老爷已经回府,陆家人难得热闹地聚在了前厅,谢初芙笑着谢过小舅舅送的礼物,是一个带着机关的木雕小狗。转动机关,小狗会在地上跑两步。   这东西在古代来说确实是新奇的,谢初芙不得不感慨,其实古人的科技一点也不差。   陆家二房的姑娘们倒不羡慕这个,她们得了南边带来的珍珠和衣裳,觉得比一只木头小狗漂亮多了。   谢初芙对表妹投来炫耀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二房的兄弟姐妹其实也不太爱和她来往,可能和她二舅母迷信有关吧,就跟陆承泽一块儿研究那木头小狗。   在众人散去前,她才提出说要回谢家去的事。陆大老爷听着沉默片刻同意了,说等过了中秋,再去接她家来。   这是长辈的关切和心意,她即便不想多打扰也是先点头应下。左右过了中秋,她就要回女学去,七日休息一日,到时再说吧。   此时的齐王府,赵晏清也拖着一身疲惫才和工部回来,廊下的灯笼将他身影拉得长长的。孤零零的映在地上,显出几分寂寥。   永湛伤已经不会再开裂了,见他面有倦色,忙前忙后的伺候。   “属下还以为殿下送行后就会回府。”   赵晏清端过他递上来的茶,温度刚刚好,抿了两口:“在工部看了看过往的卷宗。”   涉及到政务,永湛当即识趣闭嘴,转而说起别的:“殿下您看府里的中秋要怎么办。”   赵晏清就托着茶杯微微出神,还有三天就中秋了。   “府里什么都不要动,宫里今年中秋连家宴都不举行。”他父皇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他也没心情过什么中秋。   “属下知道了,会让管事的吩咐下去。”说着,永湛想起一事,“但陛下没禁花灯,听说礼部已经请示过了,民间还是允许挂灯的,街上也还和往年一样挂花灯。只是猜灯迷这样的热闹不办了。”   花灯……赵晏清眼前就闪过今早见到的纤细身影。   她会去吗?   他放下茶碗,想着去陆府看看谢初芙,也想问问,为什么今天她会去送行。想到她出现在街上的事,似乎连疲惫都消去不少,四肢有暖意流淌。   不想左庆之领着太医前来,是要为他请脉,然后商议拔毒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去陆府的打算只能是打消了。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翻过几堵墙还没止喘的赵晏清却傻眼了。   不过短短两三日,此来已人去楼空,伊人不在。   人呢?   赵晏清在空空的屋里又找了一圈,发现屋里床铺都收起来了。   他猛然想起来,谢初芙不是姓陆,快要中秋了,她可能是回谢家了。   他慢慢走到炕前坐下,轻轻咳嗽两声,回想起第一回来这的时候,他就和她坐在这里说话。那时她绵里藏针,还大胆的骂他蠢。   他微微一笑,可不是挺蠢的,连人姓什么都忘记了。   赵晏清在空空的屋里又坐了会,从怀里取出带着他体温的一方素帕,这是在睿王府时捡到的那条,她用来假哭的那条。   还说把这帕子还她呢,今天是不能了。   至于谢家,谢英乾虽是去世多年,但有留下的心腹侍卫守着的,恐怕没那么好进去吧。   赵晏清悄无声息回到王府,永湛等得一头汗,迎上前还没说上话,就听到他问:“你去把谢家的地形图找来。”   永湛:“……”他们家王爷又要做什么?!   然而谢家的地形图比赵晏清想像的还难得到,永湛次日带伤亲自去探了个半晚上也没成功潜入内宅,谢家的布防简直毫无死角。   赵晏清得知后十分嫌弃看他一眼,若是换做以前,哪里还要人探路。他自己就轻而易举就潜去了,赵晏清就有些怀念自己还是睿王的时候了。   谢府那里不能轻易进去,赵晏清也不敢贸然再行动,最后只能让永湛变装去给谢初芙送信。信上也不敢留齐王之名,思来想去落了个‘幕’字,内容也只是说中秋夜在长街上一家酒家见面。   但赵晏清不知道,这封信并没有送到谢初芙手里,而是被送进了谢家二夫人手中。   谢二夫人正心烦谢初芙说回来就回来,也不知道着人送个信,让她连阻止这丧门精回府都来不急。   再一看信的内容,气得直骂:“这个死不要脸的蹄子,这又在哪里勾搭了人,居然还要私会!!她不要脸,难道还要带着我们谢家的姑娘不要脸吗!”   骂完将信撕得粉碎。   谢梓芙听着一脸不屑,没作声。谢初芙克死了睿王,也差点在宫中出了事,可见就是个命薄的,谁看上她真是嫌命长。   等到了中秋那天,赵晏清也没有收到回信,不由得心中一阵烦燥。这日他跟着工部的人到御前禀事,明宣帝又留下他单独关切了几句,他才离宫。   快到宫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内阁来的二皇子毅王,免不得又是一阵见礼。   毅王见他面色不错,拍着他肩头就邀约:“今晚四弟到我府上坐坐?”   今日宫中无宴,各自安排。   赵晏清挂念着谢初芙没有回信的事,淡笑婉拒:“弟弟身子不适,就不去叨唠二哥了。”   毅王见他这样也不多劝,只道:“如今你身监工部,要注意休息。离我成亲也还有两个月,还有时间兄弟再聚聚,只是以后到了封地,这机会也就没有了。”   本就亲情淡薄皇家人突然来一声这种感慨,赵晏清心中知道假得很,面上是不失礼貌地笑。两人并肩往西华门去,在要分手的时候,毅王突然又凑前了些说:“四弟到现在也没定亲,要早些准备着才是,连庆嫔都在为十三岁的五弟考虑开了。而且我听说太子前阵子还有想纳良娣的事。”   他兄长,要纳良娣?赵晏清神色微微一顿,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三弟出事前,在御前听父皇提起太子妃多年只育一女,问太子怎么个想法。太子就提了纳良娣的事。”   太子妃嫁给太子四年,太子身边也有别的侍妾,但都和太子妃一样只生了女儿。对于储君来说,确实是有压力的。不过赵晏清并不知道,兄长已经动了纳良娣的心思。   良娣不同于一般侍妾,地位仅在太子妃之下,前朝也有太子良娣在太子登基为帝的时候成了皇后的事。   如果太子要纳良娣,那么太子妃肯定也有压力,特别是无子的情况下。   赵晏清一时没说话,毅王又道:“我这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父皇也许会指婚的人来。四弟你上回不是无意中救了谢家姑娘?”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猛然抬头。   毅王眯了眼,分析道:“谢家姑娘一直得父皇和太后娘娘看重,虽是丧父丧母,但还是赐婚过三弟。如今三弟不在了,赐婚自然不能作数。父皇不也收回了旨意,但先前有过赐婚,父皇不可能就这样对谢姑娘不闻不问,不然言官又该有闲话说。搞不好谢姑娘会被指婚给太子当良娣啊。”   “父皇不会的。”赵晏清淡淡说了声,在毅王错愕中告辞,转身上了马车远去。   皇宫已经远离,但毅王的话一直在赵晏清脑海里徘徊。   父皇会把谢初芙指给太子吗?   上回他已经顺势表明过心迹的,但当时他父皇什么都没有说,赵晏清也不敢自信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因为明宣帝什么都没有表示。   回到王府,他第一时间又问永湛:“谢姑娘还是没有回信吗?”   永湛摇头,不过倒另一个消息:“有消息送来,太子今晚会微服出宫,跟陛下请的是太子妃思亲,会回娘家走一趟,也带太子妃到宫外走走。太子妃思亲召人进宫就是,这回娘家是不是有其它的事。”   其它的事?   赵晏清不由得就想到毅王说的那些话。   太子妃是要回娘家说太子欲纳良娣的事吗?   他心里就有些乱,沉了脸半天没说话,陈仲借口替陈家送节礼来也没有见。到了红霞满天的时分,他却是换了便装,跟永湛说:“到谢家所在的胡同口去。”   永湛:“……”他们家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堵人?堵谢姑娘?   他们家王爷好像对谢姑娘有什么,可是为什么?   于是,在天色暗下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那么停在国公府胡同口。   谢初芙跟着谢家人用了一餐沉默的中秋团圆饭,下人就来报陆家表公子来接她出门。她还没有说什么,倒是谢梓芙激动得先站了起来。   谢二夫人脸色一变,将她扯坐回位置,冷声说:“一会你兄长带你出门,还有别家的公子姑娘们,一块儿人多热闹些。”   谢初芙不动声色打量了眼,跟祖母告退,才出了厅堂就听到身后有摔东西的声音,谢梓芙居然追上了她。   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善,强忍着什么说:“昨儿有封信要给你的,但错送到我娘亲那里了。是一个署名‘幕’的人,说今晚要在长街的庆安酒楼等你!”   说完,谢二夫人派来的丫鬟也来到,将人强行拉了回去。   谢初芙回身望着乱哄哄的一片,有些莫名。她有认识名姓里带‘幕’字的人吗?   而胡同口的永湛看到陆家马车经过,想了想,给赵晏清禀报说:“可能是陆家的公子,应该是来接谢姑娘的?”   陆家其它人一般不到国公府来。   赵晏清闭着的眼睁开,不一会就听到有马车驶出的胡口的声音,他撩着帘子看,确实是陆家马车。   是因为今晚和表哥出门,所以没给他回信吗?   他放下帘子,淡淡地吩咐一声:“跟上。”   长街上早就有不少百姓出门来,带着夫人牵着孩子,虽是没有了以前举办猜灯谜那样热闹,也没有耍把式的,但街上百姓的欢笑声仍不断。   谢初芙和陆承泽到了街口就下来马车,本来就是逛街,坐马车里哪会有意思。   她刚站定,就看到夜晚的长街仿佛成了星河一般。点着烛火的花灯沿街高挂,连绵间光影摇曳,抬头就有种星光与花灯融为一体的错沉,连天空都变得伸手可触。   极美。   她就眯了眼笑,眸光璀璨。   跟来的赵晏清就看到陆承泽扶着她下了马车,她朝人眯着眼笑,伸手指了一个人口聚集的地方。那里不少人带了面具,好像是个卖面具的摊子。   长街的灯影他也无心多看,下车来慢慢跟了上去,永湛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生怕他被人冲撞了。   挤在人流中,免不得会有碰撞,陆承泽见谢初芙非要去买面具,也只能充当护花使者。   被踩了好几脚后,他内心苦不堪言在后悔,为什么要陪怪力表妹来逛花灯,还不如在家睡大头觉!   赵晏清看见的却是两人几乎要贴在一块儿,紧跟了几步,永湛在身后突然拉了他一下,引得他不悦侧头。   那冷冷的眼神似乎在说,没重要的事你就死定了。   永湛心里头一个哆嗦,忙指了谢初芙不远处的方向:“殿下,那、那似乎是太子殿下一行。”   太子?   赵晏清猛然再看过去,果然看到他熟悉的兄长,穿着便服,身边还有太子妃,由侍卫开着道往那小摊挤去。   马上就要和谢初芙照面了。   他心头一紧,那句太子要纳良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兄长那么巧出现在这里?   他在永湛紧张的神色中又迈步直直往众人方向去,这时他听到人群突然惊呼一声,下意识看过去,是紧临谢初芙那个方有火光闪现。   火光?!   为什么有火光?   赵晏清还没想明白,那火光就像条火龙一样直接冲过众人头头顶,挂在上边的花灯瞬间被吞没。   有人就高喊:“快跑!柱子着火了!”   人群霎时就乱了,像是没了方向的蚂蚁,四处乱窜,赵晏清被冲撞得退了好几步。   这时还响起高喊护驾的声音,他再看谢初芙那里,她和陆承泽就在一片火光中。那个面具摊也着火了,灯笼落下来,砸在两边上,燃起更大的火光。   火焰映亮了她有些惊慌的面容。   几乎是没有思考,赵晏清逆着人群冲了过去,而他也清楚看到太子在这刻也带着人往她那里冲去。   这一瞬,有什么在他脑海里炸响,心里跳出来的念头是不能让他兄长接近初芙!   永湛从来没见过他家王爷那样神勇过,腾空跃起,踩了好几个人的肩头扑进了火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家王爷已经抱着一个人就地滚了出来。   他心惊冲上去,这时候百姓都远离了这个地方,阻力小了许多。看到陆承泽也正往外冲,顺手就跩了他一把。   永湛跳出火圈,以为是有惊无险了,回身找自家主子,却是看到带着火焰的檐梁和柱子笔直朝外砸下。   谢初芙被突然冲出来的赵晏清抱得死死的,还没松口气,被他身后一阵明亮的火光灼疼了眼,惊喊:“殿下快躲!”   赵晏清也发现身后有异,侧头一看却是已经来不急,只感觉后背一疼,身上多了重重击下的力度。他脚下踉跄,但怀里的温度提醒着他有要护着的人,在气血震荡中被压得膝盖一弯,即便是在跪倒那一刻仍死死将她护在怀中。   跪倒在地,他背后灼热的剧痛,眼前也发黑。可他第一时间是去确定怀里的人有没有受伤,见她好好的只是神色惊慌,嘴角就扬了弧度轻柔地说:“……没事了。” 第30章   突来的危急险像让所有人都吃一惊, 永湛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飞身上前就要去搬开柱子。   着火的柱子却比他想像的更重,双手被火灼得都起了泡,也能完全将柱子从赵晏清肩头上挪开。   太子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眸光微闪,像是在隐忍什么, 到底还是吩咐侍卫去帮忙。   这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落下,在众目睽睽脱了外裳包在还起火的柱子上,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把柱子从赵晏清身上挪开了。   永湛松口气,双脚一软跪倒在赵晏清身边,连声喊殿下。   赵晏清却没有应答。   “……他晕过去了。”谢初芙冷静不少的声音传来。   她整个人还被他一手抱在怀里, 昏迷中的人, 一手还直直撑着地面,防止她被压到。   永湛脸色变了变,嘴里喊着殿下要去将人架起来, 哪知道连带着谢初芙也被拉跩了起来。   谢初芙:“……”她挣不开他的手臂, 只能跟着站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得神色微妙, 那个将火柱移开的人又前来,在永湛来不及阻止下,一把掐了赵晏清的手。谢初芙感觉到松动, 忙矮身从他胳膊里钻了出来。   “四弟怎么样了?”   太子与太子妃来到跟前, 打量了眼紧闭着眼的赵晏清。   永湛也说不好, 但肯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是快将齐王殿下送医比较好。”谢初芙担忧地说一声, 太子看了她一眼,吩咐侍卫去最近的地方请郎中。   陆承泽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赵晏清衣裳都被火灼烂了,背后有烧伤。   “齐王殿下被烧着了。”   “——啊!!”   “有人着火了,烧起来了!!”   “救人啊!”   众人正是要去打量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长街上空。   那声音因痛苦而尖锐,叫人听着都毛骨悚然。   一团人形火球就在街上翻滚着,不停嘶叫着,有百姓脱了外裳去扑也扑不灭火,反倒要被火苗灼到。渐渐的也没人再敢靠近。   火球一样的人在街上痛苦翻滚,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就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永远定格。   空气里有难闻的烧焦气味,整个长街都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夜风拂过,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女子先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谢初芙紧跟着一个激灵从骇人的画面中回神。   有人被活活烧死了!   这样恐怖的一暮连永湛都看怔了,还是初芙提醒的他快将找地方将赵晏清放下,衣裳也得除了。   不然烧伤的伤口会黏到衣裳上。   永湛急急忙忙把自家殿下背着往马车的方向跑,谢初芙跟着跑了两步,想起什么,要跟抬柱子救人的男子道谢。   哪知四处一看,那名男子不见了身影,细细回响,那人脸上还带着面具。看身形和穿着,应该是个年轻公子。   什么时候走的。   谢初芙疑惑着,再扫了眼发现自家表哥也不见了,而他的声音在前边传来:“你们谁认识他,有人看到他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她嘴角一抽,他这是要调查去了,希望别被尸首再吓晕过去。她前世专业虽是对尸体不陌生,但刚才的景像回想起来还是心里发毛,不由自主抱了胳膊。   “谢姑娘。”太子温和地喊了她一声,“谢姑娘也受了惊吓,我让人先送谢姑娘回府吧。”   他身边的太子妃听到这话时,脸色有一瞬的怪异,但也跟着附和:“香绫,你跟着送谢姑娘回府。”   谢初芙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对尊贵的人,忙朝两人一礼,婉拒道:“臣女谢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但齐王殿下因臣女而受伤,臣女现在离去必然心不安。臣女等郎中来。”   “……这样。”太子笑了笑,把握拳的手负到身后。谢初芙又是一礼,“失陪了。”   转身提了裙摆往赵晏清的马车去。   马车是普通的楠木马车,内里空间不大,永湛也挤在里头,就更显小了。   谢初芙来到时,永湛正手忙脚按着赵晏清的人中,她看到忙喊:“你将他翻过来,脱掉衣服,后背伤不能压。轻一些,不要再震到他了。”   人估计是被震晕过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永湛才恍惚的反应过来,忙去要把人翻身,谢初芙见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踩着车辕上了马车,也钻进去帮忙。   太子妃远远看着,侧头去看身边的人,见到太子脸色异常难看。有些担忧地喊了声:“殿下。”   “你们送太子妃回宫。”   太子一抬手,制止她多说。太子妃抿了抿唇,再看了眼马车那里,福礼告退,由一半侍卫护着离开。   太子抿着唇,带着另一半侍卫走到马车前,正好看到谢初芙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两人迎面视线撞个正,谢初芙以为他是来看伤势的,很自然地说:“齐王殿下背后被火烫伤一小片,人也醒过来了。”   她居然还看了齐王背后的伤?   太子眸光一闪,想说什么:“谢姑娘,可否……”   “永湛,送谢姑娘回府!”   车厢里,赵晏清突然高声吩咐,声音透着虚弱,明显的是故意强撑着。   谢初芙回头看了眼车厢,正好余光扫到陆承泽满头是汗的跑过来:“表妹,我先送你回府,这儿出了命案,马上要封锁街道。”   要说话的太子直接就被忽视了,眼底隐了厉色。谢初芙还是有点担心赵晏清,但太子也在这,她似乎也不太好多留。   她下了马车,朝露了半个身子出来的永湛说:“不劳烦永侍卫了,我跟表哥家去。”说罢,朝着车厢福了一礼,真诚道:“谢殿下相救,臣女改日再向殿下正式道谢。”   末了,还得再跟太子行礼说造退。   谢初芙和陆承泽远离了这些皇子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皇家规矩就是多,万恶的君主制度。   但心里还是挂念赵晏清的伤,他在那种时候以身相护,怎么可能会不感动。在蹬上陆家马车前,她回头看到郎中来了,微微松了口气。   实在不行,她明儿去齐王府一趟吧。道谢加探伤,理由也算正当,再请她舅舅陪同着。   谢初芙打定主意,和陆承泽当即就说了想法。陆承泽坐在马车双眼亮得发光,点头说:“我回去会和父亲说,让他明天抽空。对了,表妹,你觉得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是失事,还是凶杀?失事的话,在场好像没有人认识他的,凶杀的话,也许凶手早跑了。你说怎么好端端着火了。”   他们当时没看清火势是怎么起的,但有一家临街的店被烧了大半。   谢初芙在看到他跟小太阳一样又亮又带着热度的目光时,就知道他遇见案件的兴奋毛病又犯了。   她选择了沉默。   她什么也不知道,拒绝交流!   谢初芙走后,郎中确定了赵晏清右肩幸运地没被砸骨裂,严重一些的是背部的烧伤,至于晕倒。郎中看不出来,但赵晏清自己知道,当时气血翻涌,是强行用武力救人导致的。身上的毒还没清,经不住他那样神勇的用蛮力。   太子听过后温和地让他先回府处理伤势,赵晏清闭着眼谢过,脑海里却有了初芙先前在宫里被藏灶炉里新的推断。   太子根本就没真要谢初芙的性命,而是把人藏起来,制造成失踪,然后再人亲自救出来。   ……他的兄长,动了要娶谢初芙的心思。   只是那日他进了宫,碰巧把谢初芙找到了,应该是打乱了他兄长的计划。至于他母后……确实就是被兄长一开始就算计成抵罪的。   赵晏清心中生怒,不知道兄长是什么时候看上了谢初芙,也想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能狠到连生母都算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血又开始翻涌。侧头咳嗽两声,吐了一口暗红的血出来。   看着手掌心的血迹,他拿了帕子,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擦拭干净。   回到王府太医包扎过后,赵晏清让左庆之留了下来,淡淡地吩咐道:“现在就帮我拔毒,不再等了。”   左庆之一惊,看着极虚弱的主子,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他冷冷扫来的眼神中屈服了。让永湛帮着第一轮拔毒要用的东西,两人整夜都在正房,未再踏出一步。   当夜,明宣帝就知道了赵晏清以身救了谢初芙的事,他听着锦衣卫的禀报还错愕一了阵,旋即伸手拿了放在御案上有些天的一道圣旨。   “倒也算是天定了。”   锦衣卫千户不明所以,只看到明宣帝展了圣旨,让张德研墨,执笔在圣旨上写了几个字。   明宣帝看着齐王赵晏熙五字,吹干了墨迹,点了点桌案说:“张德,明日上朝带着这个。”   张德见到圣旨上的内容瞳孔微缩,很快又低眸面上展着笑道:“恭喜陛下。”   “你倒是恭喜朕,就没见过你这样卖乖的。”明宣帝被他另类的拍马屁逗乐了,张德一张脸又笑开了花,“明日早朝散过后,奴婢就到齐王府去。”   “嗯……就辛苦你走这一趟了。现在先跟我去一趟太后那。”   张德应喏,扶着明宣帝上了御辇。   当夜,太子宫里一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被摔得粉碎。   翌日早朝,朝臣就又被惊人的一个消息震着了。   明宣帝居然把曾经指给睿王的谢初芙赐婚给齐王了!   睿王才下葬不久,谢初芙就又成了齐王妃,众臣不知道该为睿王感到同情,还是该说谢初芙前世积了功德。一个孤女,居然两次赐婚给皇子。   在朝上的陆大老爷也傻眼了,离开金銮殿被众大臣们说恭喜的时候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谢初芙早早起来穿戴,准备等舅舅前来带她到齐王探病,结果也被一道赐婚的圣旨搅得手忙脚乱。   她跪在地上半天也回不过神要去接旨。   谢家人都不敢置信,脸上神色比五颜六色的染缸还好看。   然而,觉得自己给功臣之女又找到好归宿,终于能对人有交待的明宣帝却收到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值守在齐王府的太医慌张到御前禀报道:“陛下,齐王殿下从半夜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第31章   谢初芙是怀着极复杂的心情到了齐王府, 陆大老爷也没好哪里去,满腹思绪。   赐婚来得太出乎意料,先前还有太子曾跟他说要纳外甥女为良娣的事,现在外甥女就成了准齐王妃。他心里总有种微妙感。   两人被视为上宾,由王府总管事引着从笔直中路走过,直穿正院。   谢初芙不经意间扫到齐王府斜飞的冲天屋脊, 上边瑞兽口衔玉石,威严而富贵。   皇子……她又被赐婚给一个皇子,而且听说了齐王昏迷整夜,至今未醒。   她都要迷信自己真的克夫了。   谢初芙跟着舅舅到了正院,他们被领进院子,就看到屋檐下林立的侍卫, 院里气氛肃穆。永湛前来迎两人, 一路进了二院起居处。   堂屋的门大开着,西厢的门也开着,谢初芙看到有四五位太医面有焦急在商量什么。她收回神线, 发现永湛眼底也是一片乌青, 就忍不住问:“殿下还没清醒吗?”   永湛缓缓点头, 神色严肃。   她和陆大老爷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不轻松。   齐王昏迷一事满朝都知道了,估计这会连外边百姓都该知道了。   谢初芙抿唇, 没有再说话。进了堂屋, 还来不及打量王府的富贵, 又看到有人躬身站在边上, 朝她行礼。   她听到永湛喊他左先生:“殿下如何了?”   左庆之回道:“还不见醒来,按理不该的……”   似乎是有疑惑,语气里有明显的惶惶。   陆大老爷此时说:“殿下还未醒,我等就在此候着吧。”   “我能进去看看吗?”   谢初芙却是另提了要求,让陆大老爷轻轻喊了她一声,示意她这样失礼了。   即便是赐了婚,也不该进到寝室去。   谢初芙故意忽略了舅舅的不赞同,心里腹诽着,齐王都钻了她闺房两回了,她进去一回算是讨利息。   而且人是为了救她才受伤,即便心里是有些抗拒这个赐婚,但还是想亲眼看看他的情况。   永湛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领了她进去,陆大老爷不好跟,急得想跺脚。   万一齐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外甥女进去了他寝室,流言会不会又被添油加醋。   内间装饰比谢初芙想像的要简单很多,不同于外边的精致奢华。临南的窗子下是一张炕,上面放着石青色绣蟒龙的坐垫和大迎枕,临北的墙放置着八宝格,前面还设了桌案。看样子是他平时还喜欢在这里写东西。   再往里走才是寝室,绘山水嵌大理石的八扇紫檀木屏风挡住了床,永湛就站在屏风前止步,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初芙收回打量的视线绕过屏风,挂着藏蓝金银线锁边帐子的千工床便映入她眼中,床上的人趴着,苍白的脸朝外,凤眸紧闭。   看到这个面容,她就想到昨晚他护着她说没事了,心里似乎有什么轻淌而过,还来不及品咂滋味就消逝无踪了。   她轻声走近,锦被下露出半边肩膀,右肩上还缠着纱布。   他背后受了伤,也只能这样趴着睡了。   谢初芙就伸手去将被子再往下拉一些。烫伤不能捂着,虽然天开始凉了,但已经缠了层纱布……   永湛耳尖,听到细细的布料摩挲声,探头就朝屏风后看了眼,正好看到谢初芙在拽他们家殿下的被子。   他忙制止:“谢姑娘!”他们殿下会着凉的。   而且哪里会有姑娘家去拉男人的被子,那男人还没穿上衣!   谢初芙被他吓一跳,手里的被子都掉了。   她侧头就看到永湛一言难尽地表情,嘴角动了动,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当登徒子了。   她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这会,屋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还在四目相对的两人视线同时移到床榻之上,是赵晏清在咳嗽。   “殿下!!”   永湛惊喜着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没注意自己过于激动,把人家姑娘都挤到了一边。   谢初芙:“……”她好像是打扰他们了?   她听着咳嗽声,在永湛又高喊‘左先生’的拔高音调中默默退了出去,走到炕上放有茶水的小几前,伸手去探了探水壶壁的温度。   还温着的。   她倒好一杯水,重新回到屏风后,就看到左庆之在给赵晏清把脉,赵晏清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有一瞬迷茫。   左庆之把着脉相,舒一口气:“殿下有些伤了元气,近些日子要静养了。”   “初芙?”   赵晏清却是忽略了他的话,不确定地喊了声。   纤细的身姿,像是一株白玉兰绽放在他眼中。   谢初芙沉默了会,到底还是应一声,上前把水送到他唇边:“殿下喝些润润嗓子。”   “你怎么来了。”   永湛睁大眼看他们家殿下居然就着人姑娘的手就喝水,平时他碰杯子都要被嫌弃的,莫名有种被遗弃的错觉。   永湛咳嗽一声,无法直视地说:“殿下,在您昏迷的时候,陛下给您和谢姑娘赐婚了。谢姑娘现在是您的准王妃,这是来探望您的。”   准……准王妃?赵晏清都要怀疑自己没睡醒,从床上坐起来,谢初芙就把水放下,把枕头垫到他腰后。   动作利落,还将滑下的被子再搭回在他胸膛上。   就那么一瞬的时间,谢初芙看到了她先前想看的。宽肩窄腰,好身材,而且胳膊也十分修长匀称。   她看得直眯了眼,根本没发现自己那略带痴迷的眼神被身子的主人看得分明。赵晏清莫名地就心里发毛……那种眼神,似乎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他缓了缓神,发现谢初芙没有反驳永湛的话,这肯定就是真的了。   他迟疑着说:“我不知道赐婚了。”   谢初芙这时心情不错,在床边上的绣墩坐下,朝他微微一笑:“毕竟你昏迷了。”   她笑起来杏眸弯弯,眸光柔软明净,仿佛一抹阳光照在赵晏清的心堂间,暖意轻荡。   他也笑了,欢喜由内心深处流露,柔声说道:“真好。”她又成了他的妻子。   他倾塌的人生中,重新拥有了她。   谢初芙却是被这一句真好说得怔愣半天,再看向他时,对上了他清亮带着喜悦的凤眸。那种明亮,似晨曦在地平线升起。   她不太明白他的这种感情,但又被这种情绪感染,好像连手心都变温暖了。   永湛和左庆之被两人直接无视了,再看他们家殿下已经大刺刺去握住了人家姑娘的手,再也呆不下去,悄无声息退到屏风后。   谢初芙很快发现自己是被人握住了手,暖意自他手心里传来,她不习惯地轻轻一挣。   他又握紧,还用了些许力气一拽。完全没有防备的初芙被他拽得往前扑去,温暖的气息就在她鼻息间,唇上是陌生的温软触感。   她耳朵里嗡一声,下意识是想叫喊制止,不想更方便了他突如其来的掠夺。   温热柔软的唇舌,从未有过的亲密相触,谢初芙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一切都乱了。   她被他半扣着,一手在她腰后一只手托在她脑后,让她能更贴近自己,几乎是逼着她半跪在床榻上。   谢初芙膝盖被床沿硌着,并不太舒服,他却还不满足,堵了唇就跟狼一样还叼了她舌头。让她的反抗都成了闷闷的哼声。   谢初芙有些恍惚,身体不由自主的因亲近而发热,有晕眩的感觉。他的这种强势好像回到了两人第一回相遇。   他掌控着她,根本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安静的屋里有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屏风后的永湛听出了什么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左庆之恨不得消失,他们在这里是不是太碍事了?   不知怎么的,谢初芙一脚踢到了绣墩,翻倒的绣墩发出咚一下闷响声,还滚着撞到了屏风。   突来的动静终于让赵晏清放过了她的唇,谢初芙有些缺氧,双唇发麻,脸颊也红彤彤的。   赵晏清这才发现她跪坐在床沿,手扣在她腰上轻轻将她往床里带了些,似乎还没尝够她的味道,有些不舍地又在她红肿的唇上轻啄。   他没亲近过女人,但亲近后的发展似乎就都成了本能,男人的本能,让他更不想放开她。   谢初芙缓了好大会才从人生第一次激烈的亲吻中回神,脸颊烫得她神情带着几分恍惚,这种懵懵懂懂的样子更加诱人。   赵晏清低头再想偷香,唇才碰到她嫣红的脸颊,下刻却是腰间一痛,他温润的脸就起了褶皱。   “初芙……”他痛苦地低喊一声。   谢初芙趁机会跳下地,呼吸凌乱地瞪着他。   这人也太危险了,跟上回一样,一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   她是在生气,赵晏清却是被她飞过来的眼神瞪得心尖发酥,只觉得她是怒似嗔,别有风情。不眨眼地看她。   他专注的眼神叫谢初芙真是气笑了,也有不自在,脸颊烧得她口干。   她忍气福一礼:“殿下既然醒来了,臣女就告退了。”   说罢也不管他在身后的呼喊,径直往外走。转过屏风,谢初芙看到两个杵在这里的身影,脑子里轰一声,知道刚才的事肯定被听见了。   她忍住转身去把赵晏清暴揍一顿的冲动,冷冷扫了眼两人。   永湛和左庆之同时打了个激灵,刚才准王妃看自己的眼神好恐怖。   陆大老爷在外头焦急等了半天,终于见外甥女出来,忙问:“我好像听见齐王殿下醒来了?”   谢初芙头也不回往外走,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死了。”   陆大老爷被她吓得手抖了抖,“殿下真伤得那么重?”   已经走到庭院的谢初芙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气话,回头见舅舅面无人色,不知怎么就回想起赵晏清刚才苍白的面容。   她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还在发麻的唇,唇角微微翘起了个弧度。   算了,就当他相救的谢礼吧。   她和忐忑的舅舅说:“这回我没有克死人。”   陆大老爷一怔,琢磨了会才明白是齐王没事的意思。永湛这会跟出来送两人出府,谢初芙将齐王府正院甩在身后,望着低矮的青翠灌木丛想——   这次没有意外,她真的要嫁人了吧。   永湛送人折返,听到左庆之在汇报拔毒之事:“殿下的情况看,要修养一个月,再进行第二次拔毒。”   赵晏清点点头,知道急不得,这次就是冒着险。他抬头看到永湛回来,问道:“府里昨晚有什么异动?”   永湛神色就有些严肃:“是有鼠辈,已经控制住了。”   赵晏清嘴角微扬,“先看管好。”说罢又吩咐,“拿着我的腰牌到宫里去报信。”   ***   此时的勤政殿,明宣帝才刚刚中朝议完事,太子见他面有忧色,捧了茶到跟前。   “父皇喝茶,是在担忧四弟吗,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明宣帝端了茶,抿两口,毅王站在远处沉默着。   这时太子又说:“四弟若不早些醒来,外头的传言也要让谢姑娘难堪。总是那么巧合……”   “流言止于智者。”   明宣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就有锦衣卫禀报,大家都在说是谢初芙又克了齐王。   不过一夜,传得满城皆知!   明宣帝眼神就有些冷。   太子听着他对谢初芙的维护,默默闭嘴。   这时内侍来禀齐王府来人了,明宣帝当即召见。   永湛跪在御前,高声禀报:“陛下,殿下在王妃前到府里探望后清醒,殿下告罪,未能前来给陛下谢恩。殿下还说,王妃福相,想为王妃请赏。”   明宣帝面上当即露出喜色,一抬手道:“赏,该赏。”   毅王当即前来道恭喜,刚才还说过初芙被传克夫的太子脸上一片火辣辣,好像被人兜头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第32章   马车徐徐驶过闹市,早间还未开的一些铺子已经在招揽生意。   陆大老爷见外甥女上马车后就一直看着外边, 余光瞥到一家茶楼, 就敲了车壁示意停下:“我们到里头坐坐?”   初芙闻言抬头,就看到静竹斋三字。   原来从齐王府到谢家会经过这里, 她先前居然没有注意。   “好。”谢初芙点点头,正好也不太想回谢家。   马车很快就停到茶楼跟前,舅甥俩一前一后往里去,堂倌热情上来招呼。见到陆大老爷正三品的官服,脸上的笑堆得连眼晴都眯成了缝隙。   两人到了二楼包厢, 从楼上能往下看到中空的大堂,一张书案放在正中。只是客人还少, 说书人也不在。   以前她和许廷几人倒是常常在这里听说书。   那说书的是中年男人, 瘦得跟竹竿似的,是个屡屡落榜的秀才,最后为了生计不得不混迹在这茶楼里。讲天南地北的故事。   谢初芙坐下后直接点了静竹斋的新茶, 陆大老爷见她如此熟悉,奇道:“你之前来过?”   她扮男装出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陆大老爷听了后笑笑, 旋即叹气说道:“你再被赐婚齐王, 往后可不能再扮男装出门了,被识破了身份不好。”   说起赐婚, 谢初芙原以为自己还会有反抗情绪, 却发现自己出奇平静地说:“知道的, 女学那里是不是也要停了?舅舅知道婚期吗?”   陆大老爷沉吟着:“我朝所有王妃在出嫁前都要在家学习皇家的礼仪, 女学一般都停了。至于这个婚期……皇子大婚,起码要半年以上的准备,再有睿王的事才过。你倒不要想太多。”   外甥女今年十六了,先前守孝,一直没提亲事。但本朝大多数姑娘都是十五及笄就出嫁,十六岁,他也不确定天家怎么想。   但大概不会推到明年,齐王是今年九月满十八。   一般皇子都是十七八岁成亲,二十及冠去封地。   谢初芙倒也没想太多,就是有些恍惚,嫁人的事居然就又被提上日程。还是那个傻傻钻了两回自己床底下的齐王。   她正回忆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和齐王扯一块儿的事,陆大老爷又说道:“你既然已经赐婚给他,想必不会再对你有什么不利的行为。总比当了太子良娣好,虽是份位只在太子妃之下,但那到底不是正妻,要委屈得多。”   等太子登基,后宫的争宠,想想都要不寒而颤。   初芙却是一惊:“太子良娣?舅舅你在说什么?”   陆大老爷这才把藏了许多天的事情道来,听得谢初芙毛骨悚然——   为什么太子会起这个心思,难道是要将她拿捏到身边,好威胁控制着她舅舅吗?   “事情已经过了,后来太子也没有再提,你就被赐婚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运。”   谢初芙这时突然抬头,清澈的杏眸里有一种执着。她问:“舅舅,您跟我说实话,其实您也觉得齐王是被算计的那个对不对!齐王……曾给我说过,在灵堂那晚上,他看到了黑影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旧案再提,陆大老爷眸光闪烁,但面对外甥女带着的恳求。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定案后,我又去了睿王府,我找了睿王府的管事问,守灵当晚有没有什么异动。管事回忆齐王有说遇到古怪人影的事……初芙,齐王可能是被算计了,但是这事,你往后也不要再提了。”   “即便是齐王面前。”   他查到这事,所以在对外甥女赐婚给齐王后,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起码她不会面对像太子那样心思深沉可怕的人。   说罢,陆大老爷又想到什么:“齐王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事的。”   谢初芙一噎,捧着茶碗喝茶。茶肆里也起风么,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今日且说昨夜长街凶案!”   正是她想怎么蒙混过去的时候,大堂突然响起清脆的惊堂木啪击声,中气十足的男声就在大堂里回荡。   舅甥俩都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侧头从窗子往下看,是那个中年秀才已登场。这么会功夫,堂下空闲的位置已经坐了不少人。   谢初芙就眯了眼,盯着中年秀才一张一闭的嘴唇。   昨夜长街凶案?   花灯着火烧死人的事吗?   已经传开来了?   果然,中年秀才已绘声绘色开始说来:“昨夜长街突然天降异火,把花灯点燃成了火龙……”可才说了两句,堂下就有人起哄了。   “不要说烧死人的事了,大家都知道呢,说说齐王殿下如何英雄救美,成了佳话的事啊!”   陆大老爷闻言就去看了对面的被救的‘美’,谢初芙嘴角一抽,敢情这事也满京城都知道了?   一句半带哄笑的声音响起:“这是英雄救美,还是英雄救霉啊。听说早上陛下才给救美的齐王殿下赐婚,结果齐王殿下如今还未清醒过来,这美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家大姑娘!”   “说书的,你不如说说谢家大姑娘的传奇吧,听说她出生就克母,后又克父兄。这些比凶杀案有趣多了。”   堂下果然不少人就开始附和,说什么凶杀案去大理寺听开堂审理就好了。   百姓们对高门大户的私密事还有皇家才叫关心。   说书的秀才被这些人起哄得脸上阵青阵红,嘴唇嚅嚅,一时没了声音。   陆大老爷也气得脸色铁青,站起了身就要拿茶碗往下砸去。谢初芙忙拉住了他的手,他手都在发抖:“无知刁民!!你松手!”   谢初芙神色平静,甚至还慢慢扬了个笑:“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来。”   话落,不但是桌上茶碗,连同装了花生和瓜子的小碟都被她直接从窗子里丢了下去。   闹哄哄的大堂就有人大喊:“哎哟,谁泼的茶!谁泼的!给老子下来!”   还有被瓜子花生劈头砸一脑袋的,碎裂的瓷片溅到桌上地上。   谢初芙就那么倚在窗子前,也不避讳那些望上来的视线,清脆的声音从二楼传遍整个大厅:“要不让我这本人来给众位讲讲传奇?”   刚才还叫嚣地大厅一瞬间寂静无声,起哄的几个人头皮发麻,已是全身冷汗。他们看见了窗边还有一个绯红的身影,带着梁冠,那是朝中起码三品以上的大员装扮。   一个姑娘家声称本人,身边还有位威严的大臣,闹得最凶的几个人当即脚一软跪了下来。   店家也没想到居然会那么凑巧,就遇上本尊,这简直就是两尊大佛啊!   店家忙噔噔噔跑上楼去,不料有人比他更快,将他挤到一边,高声喊着:“老爷,表姑娘……宫中有赏,宫中有赏要表姑娘接赏!”   来人正是为两人驾车的车夫,是谢家想去齐王府找人的下人看到陆家马车停在茶楼,算是半路把人截着了,要初芙回家中接赏。   宫中有赏一般都会先派人到府里通知一声,送赏的会晚小半个时辰,让人有时间摆香案和更衣。   陆大老爷皱眉,问急吼吼地车夫:“知道是怎么原因?”   车夫咽着唾沫说:“是说表姑娘去了王府,齐王殿下就清醒了,殿下派人去了宫里禀报,陛下就下了赏。说……说姑娘是受福泽的人。”   这话说得谢初芙都怔了怔,很快就又明白了。   这八成是赵晏清去请的赏吧,他是怕自己又被说成了克夫?   她抿抿唇,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眼底已有了笑。陆大老爷也听出来内情了,心情有些复杂,但一想这也算是齐王在护着外甥女,心里又无比轻松。   他就带着她下楼,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齐王醒来了,皇帝还说谢家姑娘是有福之人,就好像是在说齐王的醒是谢姑娘的功劳。   外甥俩已经离开了茶楼许久,茶楼里还是一片鸦雀无声,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他们这算是逃过一劫吗?   几人也不知道是谁先站起来了,下刻是夺门而出。   然而有一个身影已经尾随其后,在几人刚出了门,就被人一顿拳脚招呼,直打得哭爹喊娘。等那人一通暴揍完也没完全看清揍他们的人脸,因为那个人带了个猪八戒的面具,打完直接扬长而去。   跑到茶楼外围观的人都悄悄捂紧了嘴,有句话叫祸从口出!!   谢初芙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人伸张了正义,匆忙更衣后,跟着舅舅还有谢家人等候赏赐。跪在地上听旨意时,谢初芙才发现福慧双修这词还能用来把人夸上天,听着都替自己臊得慌。   赏赐也是十分丰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知道的人还以这是齐王府来下聘了。   陆大老爷看着那一堆的赏赐,再看谢家人一脸茫然的神色,下巴就高高抬起,十分的解气。心中觉得齐王似乎也不错。   谢初芙得了皇帝夸福慧双修这话很快就又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陆承泽下午的时候特意又去了护国公府找她,告诉她今儿许廷前来找他,说静竹斋里说书的把她也夸成了福星再世。   谢初芙听完后一言难尽。   陆承泽把消息带到,就匆忙要离开,说是昨夜里烧死人的案子还没头绪,他准备再带着人去义庄一趟。   谢初芙就听到他叨念了几句,什么那人初断是中年人,身形微胖,但没有人认识。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那家铺子是客栈,那人极大可能是喝多撞到烛台起的火。客栈小二那里只知道人姓李,是刚进京城来的。   再有是那天晚上的花灯起火源并不是由客栈引出来的,是一盏灯自燃才引起了火灾。   念来念去,一头雾水。   谢初芙在他碎碎念不完中将人丢出了府,不然,她耳根就没得清静了。   到了次日,初芙暂时没有收到不用到女学去的消息,还是一大早乘了马车出门,到南城外的学堂去。   今日出城的几乎都是贵女,一路上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回巡防,南城门早早也都排起了队。马车一辆接一辆往外去。   谢初芙在察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娇滴滴说话的声音:“兄长快回衙门吧,陛下跟前怕还有事呢,有那么多人护着,你不用担心的。”   这说话声不小,带着几分炫耀似的,引得路人和前后等车的贵女都去探究。   初芙却是一下子就听出声音来了。   这不就是万家的姑娘嘛,兄长是锦衣卫千户,爹爹是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那个万家姑娘。   谢初芙抿抿唇,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啊。   她就继续坐在车上不动声色,不想又听到一句:“那不是护国公府的马车,是谢姑娘吗?”   谢初芙直接翻了个白眼,反正她坐马车里也没人看得见,嘴上应好一声:“正是,有些日子不见,万姑娘好。”   正要离去的万钧云就勒停了马,听着妹妹和人隔空喊话:“托谢姑娘的福,一切都好。对了,还没有恭喜谢姑娘呢,谢姑娘这福气也是没人能比的了。”   恭喜的话说得那么阴阳怪气的,初芙也挺佩服她的,又是不失礼貌道了声谢。   探头在外边见谢初芙说了这么几句都不露脸,万霜云脸色就冷了不少,心里冷哼一声。什么有福之人,也就是皇家人给她作脸,齐王病歪歪的,就受了重伤,醒了也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谢初芙这就给她摆王妃的谱了?!   她冷哼一声,缩回了车里。在外头就怕妹妹口无遮拦的万钧云见此松口气,准备离开,却见后头的马车纷纷让道,有一个侍卫带队。   他凝眸,看清了侍卫后边簇围着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那衣裳上有着用金银线走针的绣纹,他心头一惊。   这是……   在他翻身下马要请安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初芙的马车前。谢初芙听到马蹄声,正疑惑,就听到赵晏清隔着车窗的清润声音:“初芙。” 第33章   “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谢初芙怔愣了一会才撩开帘子, 一袭玄衣的俊美公子就在窗外, 正丢了鞭翻身下马。   动作间,阳光落满他衣袍, 银色暗纹似水轻淌,流光微转。   他走到马车前,没有理会跪地请安的众人,朝她微微一笑:“得知你今日要上学。”说罢,居然还转身蹬了车, 直接钻了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一点儿也不避讳。   谢初芙杏眸睁圆了些, 见他还走到自己边上挨着坐。她下意识是要往里挪, 他头却先枕在了她肩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昨天在茶楼的事我知道了。”   所以呢?   她侧过头,看到他带锋凌的剑眉, 凤眼闭着,脸上没什么血色。   “所以你就不顾身体跑来要给我造势吗?”   看他这个样子,骑马一路来就消耗了所有体力。   赵晏清似乎不太情愿地嗯了声, 谢初芙就哭笑不得。   谁要他造这个势了, 谁还能再说她什么吗?都讨了赏了,再想说闲话的是觉得自己脑袋长得结实, 还是智商低, 毕竟皇帝都要把她夸上天了。   外头, 被无视了的万钧云缓缓起身, 就听到自家妹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着凉了吗?   马车终于动了动,谢初芙见他还靠在自己肩上,伸手去够一边的大迎枕:“垫这个吧,软一些。”   “你也很软。”   他喃喃一声,她听见简直想把他推一边去。   他们间其实还没有亲昵到可以让他说流氓话的程度吧。   手是抬了起来,但又见他咳嗽两声,她到底还是把手放了下去。看着这因为十分靠近而显得深邃的面容轮廓,脸颊有些发热。   上回他靠近自己,还挨了一拳头,现在自己居然连推开的举动都没有了。别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自己也觉得。   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不推开他。   是因为他那晚上又救了她?   谢初芙移开视线,落在有光束照进来的窗上,看到浮尘在飘扬,鼻尖隐隐有暗香浮动。   她又侧头看他,发现是他身上的,似乎是沉水香。这个时候他也缓缓睁开了眼,两人的视就那么撞到一块,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柔柔的笑意,荡在那双凤眸中,无端叫人心跳加速。   赵晏清终于坐直了,发现她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又是转过脸微微一笑,眸光很亮。方才那种虚弱的样子褪去不少。   谢初芙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挪,哪知他突然凑近,下巴被他轻轻抬了一下。温软的唇印在她唇上。   似有羽毛轻拂而过,心湖也被拂得泛起了涟漪。   她一个激灵,快速后退贴紧着车壁,他却还在笑着看她,轻声说:“刚用了药不久,嘴里还都是苦味。”   什、什么意思?   要跟她讨糖吃吗?!   他在她警惕中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谢初芙没有一点同情心的看热闹,脑海里都是他又占一回便宜,她是不是这个时候趁他病要他命的好?   赵晏清好不容易止了咳,白皙的脸上染着红晕,但他看她的眸光还是那么亮。谢初芙就听到他说:“嘴里还有药味,不好亲你。”   她想也没想,一个迎枕就丢了过去,直砸得他也往后仰。她从他第一回闯闺房的时候就该看出他流氓成性!   不要脸的话一句比一句顺溜。   她生气,他反倒又是笑了起来。其实他看出来了,她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显出真性情来,比平时那种温婉的样子鲜活多了。   就是略微彪悍。   他自顾发笑,初芙恨得牙痒痒,好半会才又听到他说:“那天晚上不是意外。”   他笑意慢慢敛起,整个人变得严肃。谢初芙靠着车壁,心头猛然一阵跳动:“是失火?”   “对,花灯着火不可能燃得那么快,一瞬间吞了整条的绳索,甚至烧倒了那个柱子。”赵晏清说,“我让永湛后来再看了眼柱子,烧毁的尾端比柱身细很多,是有人先做了手脚,而柱子烧得那么快也有异常。只是查不出来这上头做了什么。”   木质的东西要烧得快,浇一些火油还是很简单做到的。谢初芙下意识是想到这些,但他们离开后,柱子估计都烧得面目全非,能查到柱尾有问题就是幸运了。   她说:“为什么要做这个手脚?针对我的吗?”   又是火,就那么执着把她烧死?   赵晏清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这一瞬,她想到了在场的太子,又想到了舅舅说太子曾想纳她为良娣。   她脊背一阵凉意窜起。   “太……太子?”   “他想纳你当良娣。”   赵晏清没有像上回那样避而不言,谢初芙在震惊他也知道良娣一事中喃喃:“为什么?”   他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离开,落在随着颠簸晃动的帘子上:“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兄长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连带着会算计上生母,甚至不知道兄长在他身死一事上是什么样的立场。   齐王府有太子的人,太子知道齐王要杀他。   所有的事情连成了缠绕着他的线,思不透,且不能理解。   谢初芙顺着他的话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声音都颤了一下:“那日如果不是你进宫找到了我,找到我的会不会是太子。”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对赵晏清怀疑的那个假设,正正好才是符合太子。   ——谁会去怀疑一个救人的人。   太子一开始要设计的是有她,却不是要她的命,可能只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再顺势请旨赐婚。另外一个遭到设计的就是刘皇后!   但这是为什么?!   谢初芙越想越震惊,她一个孤女有什么好让太子这样大费周章,而且刘皇后倒台对他有什么帮助,那是他生母!   “皇后……皇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太子不满了?”她听到自己因心惊而颤得厉害的声音。   赵晏清一下就看了过来,脸色微变。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抿直了唇。   车厢内一时就陷入了寂静,只有马蹄嘚嘚的声响回荡在两人耳边。   赵晏清将紧绷的身子也靠在车避上,轻轻吐出口浊气道:“初芙,我若是要再往下查这件事呢。”   谢初芙心里发紧,是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毕竟他是齐王,是陈贵妃的儿子。说出要查太子有关的事,确实是有那么几分诡异。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靠着车壁侧头去看她,对她有着慎重的神色淡淡一笑:“我从来没对那个位置有兴趣,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针对她。”   “我一早就想着请旨早些去封地,只是还没有大婚,即便是二哥,也因为太子无子婚期被压到了现在。”   “二哥今年就及冠了,他成婚后会直接去封地。我九月底满十八,这样相比能定下亲事已经父皇恩典。”   “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从未变过,我也无心去争,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话说到最后,谢初芙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字理行间又没有什么错处。可能唯一奇怪的还是因为他是齐王吧。   她思索着说:“为什么你会想去查这个呢,皇后娘娘以前对你很好吗?”   心情沉重又愤怒的赵晏清霎时清醒了许多,对上她带疑惑的目光,心里微苦:“是啊。皇后娘娘以前对我不错,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即便你想查,也可能无从查起。”   谢初芙沉重地说。   赵晏清明白,他笑笑:“没事,我是有些执着了。我再慢慢去查,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铤而走险的。我要成家了,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谢初芙对他突转的话题无语,睨了他一眼,就不能正正经经地继续说别的?   一句话,似乎连空气都成了暧昧。   他又是笑,去拉了她的手,还不让她挣开:“初芙,我说如果我想早些把你娶过门,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可能会有些仓促。”   “早些……”她莫名紧张,“早些是指早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得探探父皇的意思。你是不是同意了?”   谢初芙倒想不同意,但圣旨已下,总是要嫁过去的。在皇权之下,她有骨气也反抗不得,何况她还有不能连累的舅舅的一家,她还是比较惜命的。   她没有回答,赵晏清知道这是同意了,轻声说:“谢谢你。”   她就觉得齐王真的很奇怪,对她其实挺霸道的,动不动就亲上来足以表明,但他又总会有让人出乎意料的温柔一面。   她总结来总结去,只能想到自己应该真是遇到皇帝家的傻儿子了,皇家中能有这样的性情,估计也挺难的。   谢初芙就有种挖到宝的喜悦,对他回于一笑,也许是天下掉馅饼这说法比较靠谱。   赵晏清亲自送谢初芙到女学的一事很快就在学院里传开了。   连夫子都前来接迎,谢初芙一下子就成了风云人物,贵女们对这事津津乐道,多是羡慕的。唯独万霜霜窥到传说中病弱的四皇子居然有天人之姿,看起来也没有想像那种不经风吹的病态,脸上一阵火辣辣。   谢初芙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三公主听到自家四皇兄亲自现身在学院,也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抱住她胳膊一劲要她‘如实招来’。   谢初芙哭笑不得,要她招什么啊,等到终于把人打发走,谢初芙把赵晏清离开前给的牛皮信封拆开。一看,吃了一惊,居在是静竹斋的房契和茶楼转卖的契约,落的都是她的名字。   他这是把人茶楼给买下来了?   她有一瞬的想捂脸,昨天陆承泽才告诉自己静竹斋说书那秀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今天她就成了静竹斋的主人。   那她是不是就成了王婆,自卖自夸了?   谢初芙决定要把这两份契约书藏得再不见天日!   从书院离开的赵晏清是骑着马一路慢慢回了王府,永湛看着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连想给个同情心都给不了。   才进了府,左庆之就来求见,禀报:“殿下,您让属下去义庄查的那俱焦尸有些眉目了。” 第34章   “有眉目了?”   赵晏清展开胳膊, 永湛在帮他把外袍换了下来。   左庆之听着布料摩挲的声响, 跪在地上禀道:“那个人住店登记的身份叫李双财这人在前一个月前就离了家,至今未归, 从家人形容的身形来看不会有错。”   “怎么会那么快打听到死者家里去。”   “李双财家就在离京不远的县城, 是位商人,家里还算殷实,很好打听。”   赵晏清穿上轻便的衣裳,刚要拢袖子又想到什么:“换朝服吧, 我要进宫去。”   永湛只能转身去吩咐几个内侍净手焚香, 重新给他穿戴。   赵晏清在等待过程中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个死者似乎都没有异常,他就说道:“既然是离家一个月, 离家原因呢,其间又去了什么地方?一一打听出来。”   左庆之就面有难色。   他懂谋略和医术, 但不懂调查, 让他去义庄验尸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而且不就烧死一个人, 为什么要查那么明白。   他委屈巴巴地朝永湛投去求助目光,永湛眼珠转了转,请示道:“殿下,若不让属下去查吧, 属下在行。”   赵晏清唇角往上扬了扬,似笑非笑, 直让两人背后一身冷汗。   最后还是永湛揽活儿, 在跟随进宫的时候, 赵晏清淡声再交待一件事:“既然查了,顺带去京郊一个处地。”他说了一个地址,“去看看他们在不在。”   “殿下?您怎么会觉得他们会躲到这处。”   “这不是要让你去确认?”   赵晏清面无表情,永湛知道自己问了白痴话,默默低头上马,跟在马车边上不再发一言。最近殿下似乎对他们越来越严厉了,常常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带着凌厉。   不过身边出了内鬼,是他也得心情不好,还是他们疏忽了。   等赵晏清进了宫门的时候,永湛突然想起来有要事没禀,陈家人离京回蜀中了。   明宣帝听到病歪歪的儿子前来谢恩,诧异了一下。   太子、二皇子毅王和礼部的人都在,直接让宣见他进来。   赵晏清叩首谢恩后,明宣帝指着礼部尚书说:“礼部正跟朕请示婚期,选了几个日子,你看看。”   一份折子被张德送到他手里,他凤眸微垂,快速看上面内容。婚期最近的日子是十一月二十八,正好是他原身下葬后的三个月后,再往后是到了明年六月和十月。   他抿抿唇,视线在十一月二十八日上打转,明宣帝这会又说:“朕看了看,老二的亲事没选到吉日,拖了那么久,拖到今年十月。你十一月底似乎有些仓促。”   太子听着眸光闪了闪,双唇动了动,赵晏清已经一拱手禀道:“父皇,就十一月吧,谢姑娘先前守孝,如今已经十六。时间是有些仓促,但儿子定然会把事情办得没有疏漏,不会叫谢姑娘觉得匆忙委屈。”   明宣帝挑了挑眉,扫了他身的边二儿子一眼,毅王正满脸的一言难尽。他王妃等了三年,今年成十八的老姑娘了,你的王妃才十六而已,倒是猴急猴急的。   太子没能说上话,就又闭了嘴,微垂的眼眸中有情绪掠过。   “十一月。”明宣帝问礼部尚书,“你们办得妥吗?”   皇帝有令,即便皇子们是要明天大婚,他们也得办得妥当!   礼部尚书面色一凛,回道:“礼部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瓦剌使团什么时候能到京?”   明宣帝又问了句,太子早上才和鸿胪寺卿、还有礼部确定此事,接话回道:“禀父皇,快则九月底。”   “十月底。”明宣帝似乎就在思虑什么,赵晏清却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些快。   他娶亲跟使团有什么关系。   明宣帝倒又有了决定:“老四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吧,礼部的人到谢家还有陆家说一声,再有使团进京。老四,你先前就担着鸿胪寺,各项接见使团的礼制也熟悉,使团的事你再辛苦一些,跟太子一同分担吧。”   赵晏清被又指派一样事务,他有些怔懵,父皇难道忘记他现在身体还不适吗,这事有太子何必再将他揽进去。但再怎么疑惑和犯嘀咕,也只能领命应喏,毅王上前来道恭喜,他笑着拱手余光就扫到太子脸色铁青。   从勤政殿退出来的时候,赵晏清算是松口气,起码他想将婚期提早的事落定了。   明宣帝末了让他去永寿宫也跟陈贵妃说一声,他迎着阳光轻拢袖袍,轻轻咳嗽两声才再迈开步子。   下了阶梯,却发现太子站在拐角处,双手负在身后,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赵晏清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上前一步朝他行礼。   太子身姿笔直,黄袍肩上的龙头正双目大睁对着他,仿佛是在替太子这主人宣威。   “刚才还没恭喜四弟呢。”太子并没有转头看他,而是盯着远处的巍峨宫墙。   赵晏清敛敛神,淡声道:“弟弟谢过太子殿下。”   他就听到太子嗤笑一声,正琢磨这声笑代表什么意思,户部侍郎快步朝他们走来。太子说:“就不和四弟多闲话了,我到内阁去。”   原来是在等户部侍郎的?   赵晏清躬身相送,等太子走远,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那一声笑……总叫人不那么安心。   再见陈贵妃,她精神好了许多,又恢复了以往那个华贵娇媚的宠妃样子。   只是见到赵晏清前来,神色并不好。   永寿宫的宫人都退到了庭院,陈贵妃打量面带疲色的儿子,声音微冷:“你去救那谢初芙做什么?你这要让我怎么跟你舅舅交待?”   赵晏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我救谁人还得跟陈元正请示?”   陈贵妃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眼底已有了恼意:“那是你舅舅,怎么可以直呼他名!之前就说过的,你要娶你舅舅嫡女为正妃的,现在却要娶了个丧父丧母的晦气丫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打算没必要知会你们任何一人。”赵晏清为她对谢初芙带有的恶意和嫌弃不满,刚刚才坐下,这会就站了起身,“我只是前来告诉一声,父皇已将婚期定到十一月二十八,她从赐婚那日起就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   本就是话不投机,眼下真是半句都觉得多。赵晏清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陈贵妃的惊呼留步声,他居然不知道,陈家和齐王还有这样的约定。   齐王真娶了陈家女,恐怕就只能在陈家人手中受着牵制了。   陈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他父皇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吗?   赵晏清心情不怎么愉快的出了宫,永湛终于把心里叨念的陈家人离京一事禀了,结果就看到自家主子脸色更加难看。   ***   赵晏清进宫一趟就把婚期定下来了,谢初芙那儿上了半天的课,听夫子念书念得脑仁疼。到临近用晚饭的时辰,三公主来寻她到用餐的地方去,结果有书院的女侍领着位内侍来寻她。   三公主一见那内侍身上的衣裳就乐了,那不是她四哥王府的内侍吗?   谢初芙也看到内侍衣裳上的齐王府徽记,只是来人两手空空,她看了一圈也不像是送东西的。   内侍恭敬地朝她磕头行礼,一口一句王妃喊得十分顺溜:“殿下派奴才来帮王妃收拾东西,礼部已经定了婚期,王妃从明儿起只要府里熟悉王府规矩与宫廷事宜就可。殿下已经亲自去和祭酒说明说,一会就前来接迎王妃回府去。”   内侍的话让初芙听得柳眉微挑,这话再含糊一些,都要听成她要回的是齐王府了。   三公主在边上吃惊又不舍,去挽了初芙的胳膊:“初芙姐姐这就要离开学院了,那我们今儿说的诗社怎么办?”   原来今日三公主突起了雅兴,要办一个什么诗社,初芙被她缠得不行,只能答应也加入进去。年底学院还有诗社间的对决。   其实她一点也不会作诗。   谢初芙听到这话反倒是暗中庆幸了,虽然有点不仗义,她说:“只能是公主再邀请她人了,本来我也不擅长作诗的。”   三公主闷闷不乐的扁嘴,初芙没办法,凑前到她耳边说:“我改明儿让人偷偷把新话本给公主送来。”   一句话就小姑娘弯了眼,也不缠她了,高高兴兴去用饭,还半打趣地说:“那我就不送姐姐,哦不,该喊四皇嫂,帮我给四哥问个安。”   小姑娘就是好哄,谢初芙朝她挥挥手,在内侍的帮忙下将刚收拾好的东西装箱笼。等走出书院住处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几颗星星挂在夜空中。   “初芙,好了吗?”   赵晏清披着玄色的披风,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那双凤眸却亮得似天边辰星。   他看她时,总是双眸明亮,专注异常。   谢初芙要给他见礼,手却被他先一步握到掌中,暖意就从他手心传到她肌肤上。   他轻柔笑着:“父皇今天定下了婚期,在十一月二十八,可能有些仓促。”   上来就耍流氓,初芙轻轻挣了挣手,他反倒握得更紧。她没有办法,无奈中回一句:“我知道了。”   她就听到他轻快地声音:“我期待我们大婚那天。”   谢初芙闻声脸发烫,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第35章   马车嘚嘚走在官道上, 车厢里已点了灯。鎏金镂空的灯罩被固定在方几间,烛火在初芙眼里化作流光般转淌。   赵晏清坐在她对面, 安安静静地看着, 胸膛那颗心跳得有些快。   以前他极本就不会去留意一个姑娘的面容, 即便是他的那些妹妹,也从来没有亲近或细看过。他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一个姑娘家的眉眼可以柔得似水一般。   自上车后他就视线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初芙心理素质再强也难免不自在起来。   她抬眉,就见他眸光灼灼, 专注得仿佛她就是整个世界。   齐王式的专注,总是那么赤|裸和理直气壮的,理直气壮到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让他移开视线。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怎么打破这种已逐渐向暧昧发展的气氛。   “初芙。”反倒是他先开了口,“我之前有提过吗?”   提过什么?   谢初芙不明所以看向他, 漂亮的杏眸仿佛带着勾子,直勾得赵晏清有一瞬的心神恍惚。   他就笑了, 耳根微热,到嘴边那句你很漂亮到底没说出来, 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你知道睿王亲兵逃脱的事吗?”   “不是被锦衣卫控制着?”她疑惑地回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赵晏清唇边的笑就落了下去,凤眼里是沉色:“睿王府着了一回火,那些亲兵从锦衣卫手里逃出来了, 我让永湛去查中秋那晚烧死的那个人, 正巧打探到那些亲兵现在就在京效一处。”   谢初芙一副你果然在往下查的神色, 说道:“你查到了些什么?这跟睿王亲兵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的事一会再说。睿王亲兵的事锦衣卫似乎不再追查了,虽然我不太清楚内中发生什么,但他们那些人受了伤不说,有些人家里还有妻小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以你的名义,你派人去那些人家中看看,帮我送些银子过去。”   给睿王亲兵的家眷送银子。   谢初芙发现自己真的不太能理解他的这些举动。   “送去自然是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赵晏清被她直白的话问得无法回答,眸光闪了闪,笑道:“就当我替……三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那些人藏身的地方在哪里?我再请郎中去看看?”   他摇摇头,“你让郎中过去反倒会叫他们有戒备心,这个时候照顾他们家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谢初芙想想也是,她思索了会说:“送东西前我再跟表哥打听打听,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被陆承泽捡回府的男人。   睿王府着过火,那人身上也有烧伤,她一直觉得那个人可能跟睿王案有什么关联,兴许这就是其实中一个逃脱的。   她表哥敢留下人来,说明朝廷应该没有再追责。   赵晏清没想到她会主动再去帮忙,十分感激地谢过。谢初芙听着他的道谢,觉得身为皇子的他其实十分亲民,不会让人有高高在上的冷漠感。   爽朗、是非分明的性格。   跟他相处越多,谢初芙就会发现在他跟前会越放松。   她就笑了,娇俏动人:“我们之间不必这种客气了吧。”   赵晏清闻言眼中也溢满笑意,伸手在方几底下探过来去,去握她手。谢初芙没防备,被他一下握个正着,没忍住拿眼睃他,却见他眼中笑意更深。   她手指动了动,也就由着他握着,心想这人脸皮越来越厚,各种小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利落。   赵晏清就那么握着她,继续和她说事:“那个烧死的人总让人觉得诡异。身份没有错,行踪也没有错,就连去那客栈的事和他来往的人都知道,但我总觉得巧合。”   自从发现太子心机摸不透之后,他也觉得自己犯疑心病了。   “永湛查他的行踪,发现他就是到京城来做生意的,他跟别人也是这么说,还说马上他就要飞黄腾达。还定下了北城的一处四合院,给了人定金,说这个月底就能给清余款。”   “那院子虽然只有一进,但京城的院子再便宜也要近百两,他在县城只能说是富足,还不到能搬进京的程度。可见他确实是要发财,然而他就那么被烧死了。”   谢初芙知道他为什么会执着的去查,是因为那晚太子在算计她,引得他多心。听完这些话后,她沉吟道:“那会不会是仇杀呢?为了生意上的事,正巧被杀害了,并不是别的。”   赵晏清摇摇头,继续道:“我下午又让左庆之再去偷偷验了那尸骨,发现了一个别的异样。那个人的左手在被烧前似乎受过伤,左手骨指骨都碎了。”   左庆之昨晚去看时未注意,今天再溜进去义庄才发现问题。   手骨碎了。   谢初芙抿唇:“但这也不能判断出什么,还是可能是凶杀。”她想了想,又说,“你府里那个左先生能画出那人左手的图来吗?”   她不看到尸体也不可能凭空判断,或者她该去一趟义庄,陆承泽就在查这个事。   但她没想好要不要和赵晏清说,毕竟一个姑娘家要求去义庄,胆大得奇怪。   赵晏清闻言倒起了兴趣,吃惊地问她:“画出图来,难道你能依此判断出什么吗?”   自打从知道她帮着陆文柏验他遗体,赵晏清就知道胆大,如今听她这样一说,觉得她可能还有别的本事?   也有可能的,她舅舅是大理寺卿,她那个陆家表哥又总爱找她说话。   想到陆承泽,他握住她的手就微微用力。谢初芙被他正问得怔愣,也没有察觉,最后含糊不清抬了陆承泽出来:“我要是看不出来,还有我表哥啊,他对这些也有研究的。”   陆承泽?   赵晏清不想画那种图了,只模棱两可说了声原来如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话题会让他想到让心情不愉悦的人。   谢初芙发现了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倒是松口气,没被追问就成。   ***   赵晏清把人送回谢府的时候,连谢老夫人都被折腾着出来相迎。   谢老夫人前些日子偏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两日才见好些,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石榴红的抹额都衬出不来精神。   谢初芙见老人脸色不好,就上前扶着她,对于这个祖母,她是一心想亲近的。结果老人不动声色就移开了她的手,转而去扶了二儿媳妇的手,就好像在父兄的灵堂之上那次,老人也是这样毫不留恋将她甩在一边。   庭院里的灯笼幽幽,风吹过一个个打着转儿,晃动的烛光将她影子映在地上摇曳。她收回落空的手,微垂着眸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那头赵晏清已免了众人的礼,见原本上前的初芙反倒孤零零一个,心中微动,仿佛也有什么扎了他一下。   他知道谢初芙自打父兄离世后在谢家过得不算好,从他身死,谢家却把她丢到陆家去也能看得明白。   他朝她喊:“初芙,怎么站在那。”   谢家人闻声有些慌乱侧头,少女纤细的身形孤独,与满院的热闹格格不入。谢老夫人心里一惊,旋即脸色更加难看了。   初芙抬眸,就看到立在灯笼的他朝自己伸了手,烛光柔和,将他眼眸映得格外温柔。   这一瞬间有暖意就注入她心头。   她往前走了几步,首次没有抗拒地把手放在他掌心中。   谢家一众人看着他们的亲近神色微变,谢二夫人眸光闪烁,心里已经在骂她这是故意的。故意显出那副可怜的样子,让齐王好误会什么。   谢二夫人就强挤出体贴的笑来,跟初芙说道:“你早早就起床赶到学院,这又来回折腾的一日跑两回,恐怕也倦了。晚饭也没用过吧,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爱吃的。”   经此一提,谢初芙才想起来路上只用了些糕点垫着,他也没有用的。   她索性也不客气,谢一声,转头跟赵晏清说:“殿下也没用吧,在这儿将就用一些?”   能跟她多呆些时间,赵晏清自然不会拒绝。谢家人见他应承,诚惶诚恐,谢二老爷还要亲自去厨房看着。   皇子吃食,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不料赵晏清只是淡淡地说:“也不必太麻烦,初芙用什么,我用什么就是。”末了又侧头问她,“你院子在哪里?”   竟是拒绝了谢二老爷要设宴的意思。   谢二老爷当即脸上阵红阵白,不太明白赵晏清是不是在为刚才初芙被忽视生气。他还没太想明白,又听到赵晏清说:“初芙是我的王妃,本王见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一句自称,瞬间就跟谢家人拉开了距离,十分明显的表达出不满,就是要给初芙找场子。   就差没直白地说:你们忽略她,老子也不想理你们。   谢初芙被他险些要逗得笑出声,余光扫到二叔已僵硬成石头一样,那脸都白了,心里也舒爽不已。   这间又有些恍惚,这么些年,除了舅舅一家,就只有他在谢家人面前护着她。   带着他走往自己院落的小道上,她眼角微湿。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会却是一劲的止不住眼眶发酸。   赵晏清发现她比刚才沉默,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初芙,以后都有我。”   先前是他让她受委屈了,世人对女子都苛刻,那些日子她心里肯定不好过。   他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齐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世间被遗弃了一样,她的难受,他感同身受。   谢初芙闻言就用力眨了眨眼,还是有一滴滚烫的泪落下,在黑夜中不可循迹。偏他发现了,几乎是同步将她轻轻揽到了怀里,温热的唇印在她眼角。   她心间一片安宁。   虽然赵晏清是有话说不要麻烦,等吃食送到初芙院子时,还是摆满了一桌,碟子都往上摞。   赵晏清看着丰盛的菜肴,微微皱眉:“你们家用个晚饭比我在王府都丰盛。”   上菜的管事险些脚软跪倒在地。   为了拍马屁讨好,他们都忘记了本朝一向从俭,简便是明宣帝用餐,也不过四五样菜肴。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吧。   听到管事回话的谢二老爷满身是冷汗,就差没急晕过去,他明天起来是不是就要被言官参上一把了!   待赵晏清走后,谢二老爷难得一回来到初芙院子,冷汗津津要她在齐王面前解释自己是个廉洁的官员。   初芙面无表情,没说应也说不应,有些心烦的将他打发走了。   不是她胳膊往外拐,她觉得二房就该受些教训,这回吓一吓唬他们也无所谓。不然二房再这样奢侈的过日子,国公府的名声真要被他们败光。   而赵晏清走了这一趟,除了光明正大去了初芙闺房,还有就是探清了国公府的地形,回到府里当即就画了下来。   永湛看着自家殿下心情极好的吹干墨迹,大约猜到了他想做什么,这夜窗深闺的事,他们殿下恐怕是要继续下去了。   这夜初芙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只是清晨醒来后,发现中裤有些怪异。她忙下床一看,果然是小日子来了。   她看着污迹恍然。就说昨晚怎么好好的那么感伤,原来是小日子的前兆。   莫名就有种骗了齐王温柔的负罪感。   谢初芙去沐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苏木撇着嘴进来请她去用早饭。   “姑娘,那些人真是……有事相求就嘴脸都不一样了。”苏木在她疑惑中说,“早上天蒙蒙亮就开始打听姑娘要用什么早饭。”   谢初芙莞尔,走到厅堂一看,桌上有着灌汤包和碧梗米鸡粥,还有两碟的酱菜。若是换了以前,估计只有一碗米粥和酱菜吧。   她多在女学,伙食自然是比家里好的,偶尔喝喝白粥就当清肠胃了。不过今天……她看着桌上精致的吃食,下了个艰难的决定:“送回厨房去。”   苏叶诧异:“姑娘,真送回去啊?”   她们姑娘对美食向来没有抵抗的。   “送回去吧,我们出府。”   谢初芙坚定点点头,吃人嘴软,昨天她二叔还在求让说好话,她一点儿也不想受二房这种好。   她自己上街买去!   谢初芙坐上马车,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感慨不管什么时代,要想独立就离不开银子。好在她还算个小富婆。   初芙出了府,谢二夫人那里听到她居然将东西退回了厨房,气得直拍桌了:“那可是让人一早就出府去排队买的杨记汤包,一个就得三钱银子,她还矫情拿捏起来了!”   谢梓芙早听说府里买了杨记灌汤包,知道她娘亲气的也不是那几钱银子,而是杨记灌汤包有限量的卖。排一回队只给买五个,两个给了谢初芙,两个送给了谢老夫人,谢二老爷得一个,她们母女连个包子皮都没尝到。   她撇撇嘴,也觉得谢初芙就是在假清高:“娘亲,她不用正好我们用。”说着就让人去厨房拿包子过来。   谢二夫人气得哪里还用得下早饭,一甩帕子去找管事对帐去了。   然而谢梓芙还是没能吃上包子,去取包子的人发现前刻还在食盒里的包子,下刻就不见了!   厨房里顿时又是响起了叫骂声,是谢梓芙说厨房里的人偷偷吃了,还敢说谎,要扭了一众人去见谢二夫人。   厨房乱成一团,就离这处不远的一颗大榕树上,一位身穿玄色劲装的青年就正吃着包子。他坐粗壮的树杆上,搭着二郎腿,脸上的猪八戒面具推在头顶,灌汤包的汁沾湿了他的唇。在阳光下油光蹭亮。   谢初芙那里直接到了四合街的另一家包子铺,隔壁是卖豆浆的,远远就能闻到肉包的香味和豆香。   她让苏叶下车去买了十二个包子,还打了五碗豆浆。给两人和车夫各分了两个,然后又留下两个用油纸包好,坐在车里慢慢就着豆浆把余下包子全塞进了肚子里。   吃饱喝足,马车也到了大理寺衙门。   谢初芙让车夫去请陆承泽出来,不一会,果然见到眼底有着乌青的倒霉表哥哈欠连天,身上的青色官服也皱皱巴巴的。   一看就是在衙门过的夜。   陆承泽一到有案子的时候,常就睡在衙门,谢初芙算得没落差。   他登了车,车厢里都是肉包子的香味,直接就咽了咽唾沫。谢初芙好笑,把两个包子给他递过去,再把用竹筒装着的豆汁也一并给他。   陆承泽感动得双眼都要见了泪光,狼吞虎咽的,一口一个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表妹怎么在城里,不是要上学的吗?”   “以后都不要去了,要在家里学规矩。”   陆承泽恍然,想起她还是要嫁皇子的事。又问到:“那你怎么来了。”   “想让表哥帮个忙。”谢初芙笑笑,在陆承泽往后缩的警惕中说,“表哥是不是还在查那个烧死的人?能不能跟我说说什么情况,还有,我想见你上回捡回来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好在这会陆承泽已经把包子吃了,不然听了她最后一句能被噎死。   他紧张得都结巴了:“你、你怎么就知道了?”   谢初芙就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我开天眼了呢。废话少说,再晚会齐王府就来人教学,你把那死者的事都跟我说一说,那个人你有空带他到府里来。”   陆承泽抿了抿唇,唇齿间还是肉包子的香味,莫名悔恨。他就不该吃那肉包子的,才吃个半饱更馋嘴不说,还吃人嘴软!   他吱唔半天,先把查到的异样说来。这两天,他本来就真要按意外往上报的,结果昨晚上研究一晚,还是发现有问题。   陆承泽双眼迸出光芒:“表妹,我一开始查到那个烧死的人是个姓李的商人,就住在这附近的县城里。但后发现这人可能不是姓李的。那个烧死的人左手有问题,死前受了伤,是用重物生生砸碎了骨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要砸他手。一开始觉得是斗欧受伤,或是去了赌馆一类的,被人伤的。”   也只有输了赌没银子,才常出现伤手的事。   “但那是左手啊,赌馆多喜欢伤右手才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又去查看他的左手,发现那人可能是六指!”   六指?!   初芙吃惊:“你怎么确定就是六指?”   尸体都烧糊了,根本看不到断指的伤口。   陆承泽十分得意地道:“这就叫青出于胜于蓝了,我忍着恶心,把那些烂肉去掉,把手指骨重拼了一回。多得表妹以前给我画了个人体骨骼图,对的时候发现掌骨上多了块分支,所以断定了是六指。”   “我查到的李姓商人,只有五根手指头,六指的人本来就少见。”   谢初芙听着视线就落在他双手上,那双手刚才拿过包子。她想一个问题:“表哥,你昨晚没沐浴吧,你就洗了洗手?刚才你没用筷子就吃了包子。”   此话一出,陆承泽当即脸色急变,然后冲下马车,扶墙一阵狂吐。   初芙听着外头的声音,不忍心地闭上眼,她不该多嘴的……陆承泽吐得脚下都飘虚,苏叶捂着鼻子给他递上水,好一会他才再回到马车上来,面色惨白。   “表妹,我肯定是前世欠了你的。”   谢初芙点点头:“那你这辈子给我鞍前马后吧。”   陆承泽嘴角一抽,她怎么能脸皮那么厚呢?缓了缓神,才把最后的猜测给说出来:“六指的人十分少,那样微胖身形的就更少了。也可能是我多想,但是这个人曾经接触过一个富商,那个富商说起来你也知道的。”   富商?   谢初芙被他卖关子卖得面无表情,陆承泽见此才满意地解迷底:“就是那个楚楼案的富商!我接触过他,他是六指,身形也像!我就等父亲来了和他说这事呢。”   初芙眉头就紧紧皱起来,那个富商不是离京很久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客栈里,还登基的姓李的名字。   她觉得这事有些玄幻。 第36章   死者身份有异, 另有其人。不但是谢初芙觉得怪异, 陆承泽也觉得不可思议, 特别是他清楚那个南边的富商是大摇大摆出京的。   如果那个南边的富商死了, 富商家里头也会有消息, 毕竟是能和司礼监扯上关系的人。   只不过陆承泽现在品级太低,就是想查也得往上头报, 利用亲情来行职务之便的事他也没少干。所以只等陆大老爷到衙门了, 禀报后让派人到富商家看看。   谢初芙听完他的推断后倒是沉默了良久,是苏叶提醒该回府了, 齐王府教礼仪的人差不多也该到谢家。   “表哥,那你查到什么就跟我说。”   谢初芙跟陆承泽道别,陆承泽双眼唰一样就亮了:“表妹你终于又要听我说案情了吗?”   “……”初芙嘴角抽了抽, “你就这么想吧,对了, 你捡回来那个人为什么锦衣卫不查了。”   差点就忘记了重要的事。   陆承泽一听她又提起,连锦衣卫先前在查都知道, 晓得蒙混不过去了, 不情不愿地回道:“我听父亲说是陛下下令不查了。”   谢初芙就怔了怔。   陛下不查了?   她猛然想起睿王的死归于逆臣作乱中,是因为这样,睿王亲兵才逃过一劫?   “谢谢表哥。”她道谢, 正下马车的陆承泽被吓得险些一个踉跄要摔倒。   他的怪力表妹什么时候跟自己会客气了。   然而初芙思绪已转到别处,没见到他惶恐的神色。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国公府, 谢初芙才回到院子, 齐王府的人就到了。   她第一眼就瞥到来人手上抱着厚厚册子, 等放下了一看,是齐王府的府规和宫廷礼仪,还有王妃相关权利的说明。这就是一整套的职能手册。   她看得眉心直跳。   好不容易不用上女学,结果又整来这么一堆的东西?   齐王府派来的是一个位内侍管事,两位嬷嬷。内侍叫常义,嬷嬷一个姓叶一个姓林,都是齐王府的老人。   常义见她摸着书皮一言难尽地表情,十分体贴地道:“王妃,殿下说了,这些您过一眼就可以。只要记住时节相关的一些就可以。”   谢初芙在太后身边也有几年,宫廷礼仪还算熟悉,主要记的是一些皇家每个节日相关的仪制礼法。这大面上不出差错,一般都不会有错处了。   听到常义的安慰,初芙知道这算是赵晏清给自己开后门了。   心中虽是感激,可往那堆册瞥一眼,还是很难过。   于是初芙就开启了在家学习之路,除了看背规矩条例,就是听着嬷嬷在耳边指点日常礼仪。简直就成了个牵线木偶。   一日下来,初芙骨头都僵了,连逗元宝和金子的力气都没有,就差没和两只龟一下软软趴着。   到了晚上,初芙早早洗漱,然后就上|床准备睡觉。明天她还得这样被人折腾一天,或者说在出嫁前都要这样被人折腾。   这么一想,她心肝脾肺都在难受。   做皇家媳妇真难!   她抱着被子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窗子有人敲响。   还听到外头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就醒来,探头隐约看到窗子外有个人影,急促的两声敲窗声再响起。她想到什么,忙揭了被子下床,来到窗前才开了窗,就见一个身影利落翻了进来。   初芙这时终于听清外头是什么声音,是国公府晚上巡守的侍卫声音,在问有没有发现异样。   她忙关上窗子,低头一看,赵晏清正扶着椅子喘气。   “你这是翻墙时被发现了?”   她看他的样子,大该猜到了什么。   赵晏清扶着椅子的手忙就缩了回去,负在身后,身姿立即站得笔值。   谢初芙:“……”现在强撑她也都看到了。   她抿抿唇,将笑意压了下去,绷着脸去扯着他袖子拉着他到椅子里坐,顺手再给倒了杯水。   “干净的。”她说,“你白天光明正大过来不好吗?”   赵晏清接过水,抿了两口,总算是顺过气来。听到她后面的话又一顿,慢慢地回了句:“白天有王府的人在,没办法说话。”   好像也对。谢初芙正想坐下,却觉得有些凉,才想起来自己只穿着中衣,忙回屏风后取了外裳披上。   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赵晏清凤眸极亮,但她一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撇开头,盯着手里的杯子。   幽幽的月光暗不清他的神色,谢初芙也没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她坐下,侧耳听到外边的动静消息了,但好像还有轻微的脚步声。一看槅扇,果然看到有昏黄的光亮接近。   估计是惊动在外边值夜的丫鬟了,她在昏暗中‘嘘’了一声,赵晏清明白她的意思,默不作声。   小丫鬟捧着灯,站在槅扇外一会,大约是在听里头动静。没听到动静,就又转身离开了。   主子还在睡觉的样子,她自然就不会再进来惊动。   见烛光慢慢远去,外间又恢复黑暗,谢初芙松了口气:“你这惊动了侍卫,一会要怎么出去?”   堂堂齐王夜闯未婚妻香闺,传出去两人真是跳水里都洗不清。   赵晏清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护国公府的侍卫那么警惕,而且是对初芙这院子守得特别严。   “有永湛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把他丢外头了?”   赵晏清嗯一声,都怪这个身子毒还没清完,总是体力跟不上。   谢初芙心里就同情了一下永湛,这王爷亲卫也不是一般人能当,关键时刻就得被卖出去。   两人就那么不约而沉默了一会,谢初芙想起早间打听的,先打破沉默将事情都说来。   不想赵宴清听过后却是问:“你一大早就去见陆承泽了?”   “对啊。”谢初芙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关注点不对,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表哥说是陛下那里不让锦衣卫再追查睿王亲兵的事,看来他们算是安全了。还有,那个烧死的人可能是南边的富商你怎么想,这个要再有消息恐怕也得四五天。”   赵晏清这才微微回神,淡淡地问:“你说那个富商先前有个妹妹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   “是的,这也是表哥告诉我的。那天我们在一个巷子里吃馄饨,就见到富商从那巷子里的宅子出来,他这人八卦,又爱打听消息,所以什么都知道一些。”   “嗯,你喜欢听一些小道消息?我那里也有不少的,你想听什么,我让人每日给你送来?”   “啊?不是我爱听,是我表哥爱打听。”   怎么就越不过去陆承泽了吗?赵晏清抿了抿唇,谢初芙没察觉他的怪异,继续绕着案子说:“现在疑点是,如果死者真是南边的商人,那么他是怎么回的京城再在客栈死的。死的时候,他明明还有意识的,因为他在尖叫挣扎,但是手又伤着了,如果是在着火前伤着客栈里的人应该也有发现才对。”   “然而并没有,这应该是案情的关键。第二就是,死的另有其人,之前那个叫李双财的人呢,他又去了哪里。两人间还有一个关联点是,两人之前有着接触,下边似乎还有合作,所以才有李双财说自己要飞黄腾达的事。还定下了京城的一座宅子。”   谢初芙说的都是疑点,但赵晏清所想的最关键并不是这两点,而是在南边富商曾经有个妹妹在他母后身边伺候。   如果死者真是南边那个富商,在司礼监里还有人撑腰,那和宫里的人肯定也有关系的。这个关系是从他母后那里来的吗?   他母后疯了,死的又是和她能扯上关系的人,会有那么巧合吗?   赵晏清觉得这一点也不可能是巧合,那天晚上……太子也在!   他思绪有些乱,眼前现在这一切都像光透不进去的迷雾,明明有关联点,却又让人毫无头绪。   “殿下?殿下?”   “嗯?”   谢初芙连喊好几声,总算把沉思的人给喊回神了,她微微拧了眉说:“殿下是想到什么了吗?”   “并没有想到什么太有用的东西,我会派人也去南边查查那个富商,应该能比大理寺的人快一些。”   “我也会再和表哥联系的,他那里可有会什么别的说也不定。”   “不用了。”   赵晏清下意拒绝,引得初芙又侧目,看到他闪动的眸光。   他说:“不好老麻烦他,而且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在查这事。”   有些紧张,语速很快。这下谢初芙终于发现他情绪不对,哪里不对呢,正好听到他又说:“你也不好老去见他,被人瞧见了,总会说些不好听的。”   说些不好听的,她扑哧一声就笑了,终于明白他哪里不对。齐王这是吃醋了啊?   “那是我兄长,谁还能说不好听的。下回你们什么时候也正试见一见吧,他这人挺好的,就是总醉心案件,到现在也能给我找上个表嫂。”   赵晏清还是木着脸拒绝:“那他一定没有时间见我,我近来也得上朝。”   谢初芙真是忍得好辛苦,每一个字都带着本王在吃醋的酸味。   她清咳了两声:“那以后再说吧,总能见上的。”   吃醋的某王又是淡淡应一声。   这时夜风似乎刮得大了些,窗柩都在震动。初芙就说:“殿下也该早些回去歇了吧,你明天还得上朝吧。”   赵晏清眸光又闪了闪,他能不能把刚才要上朝的话给咽回去。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是后悔也只能站起身来。   正好外头响起猫头鹰一样的叫声,是永湛在发信号外头安全,可以离开。   谢初芙也已经站了起来,去慢慢开了窗,探到一片安静。   “殿下慢些,天黑路不好走。”   她话才落,就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被他揽了腰,在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似乎意犹未尽的,但她推了他一下,也只能松开手。   “我明晚再过来。”   谢初芙:“……”   还过来干嘛。   想着警惕退后一步,赵晏清没看见,已翻身出了窗,快步走到树下,借着树杆做助力,顺利翻过墙头。   初芙看着空空的院子,把窗关上,抬手摸了摸唇,扑哧一声又笑出来了。虽然刚才是觉得他再来不好,但心里似乎又有些期待。   她知道这是动心了。   她居然就对人那么动心了。   感觉似乎还不错。   谢初芙心里有点甜的重新躺下抱着被子,全然不知刚被她确认动心的对像正被人拿着剑挂在脖子上。   赵晏清被贴着皮肤的寒意激得手心微湿,余光扫见的是拿着剑的人半个猪八戒面具,而永湛也立于那个戴面具的人侧边,手中的剑亦抵在他腰后。   暗夜下,三个人极诡异的僵持着。 第37章   赵晏清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刚私会了情妹妹, 下刻就被人拿剑架脖子上了。   还是个戴着面具的诡异男子。   他大脑快速运转着, 怎么想也不觉得国公府的侍卫会有这种怪嗜好,带着面具巡逻。   所以……这是外人?   可性命在人手上, 他想再多, 有判断也不敢异动。永湛也是一身冷汗, 死死盯着那张猪八戒的脸, 就怕对方一个手抖,他家殿下要血溅三步。   三个人就那么僵持着, 对峙着。   不远处又传来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那个动静是要往这边来的。   赵晏清心中一动, 说道:“这位壮士, 我们再站在这里,都会被人发现。若不是各走一边, 相安无事?”   不想面具人根本没有动, 长剑甚至往他脉搏处又贴了贴。   永湛注意到他的动作,剑尖也刺破了对方衣裳, 冷声道:“不许动!”   三人还在僵持着,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赵晏清也不劝了。   实在不行,他丢个王爷脸面,被谢家人发现夜闯, 初芙肯定不会丢下他不管。但这个人极可疑, 能混进国公府来, 又是在一姑娘家的院子外。   他决定就那么僵持着, 怎么看这人都比自己可疑和危险。   他沉默了,永湛却是急得手心都是汗,再不走真要被人发现了。戴着面具的青年也是巍然不动。   赵晏清听着脚步声,在心中默默算着也就十余步的样子。不想这个时候,脖子上的剑突然离开了,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那个面具人是要离开。   他心头有主意闪过,转身掌化抓扣向那人的肩膀,并大喊一声:“永湛!”   永湛会意,当即跟他一同去禽那人。   面具人没想到对方居然出尔反尔,说反水就反水,反应过来与二人打斗起来。这个时候,赵晏清更出人意料地高喊:“这里有人侵入!!”   面具人闻言混身都抖了一下,本只是自卫的动作成了杀招,永湛被他精湛的武艺吓一跳,忙拼全力去追击。   但对方不但武艺高他一筹,力气还大得吓人,两剑相撞间,他手碗被震得发疼。   赵晏清被这个身子拖累,空有一脑子的招式却体力追不上,只能帮着攻人下盘,还毫无用处。   在侍卫高喊什么人来到前,那人直冲向院子,踏着院墙飞身进去。   初芙!   赵晏清头皮发麻,二话不说也攀着院墙跳了进去,高声喊:“初芙!不要出来!”   谢初芙才躺下,就听到吵杂声,细听下竟然是赵晏清的声音,猛地再坐了起来。   但他在喊不要出去?!   她正犹豫着,院子里亮起了灯,是惊动了丫鬟和婆子,都打了灯笼出来。   被追到院中的面具人也不往屋里去,而是再翻了另一面墙快速离开院子。一众侍卫都跟着翻墙再追过去,可怜那面雪白的墙多了一排脚印子。   赵晏清进了院子后却没有追人,顺带把要追上前的永湛也拉住。   永湛气喘吁吁,惊疑不定道:“殿下?不追?!”   “他是贼,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才是灵机一动,恶人先告状。   再追上去干什么,这时候当然是找人把自己嫌疑先摘出来!   不然等国公府侍卫抓到人,再被人揭穿,他这王爷的威仪真要扫地,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永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看着气定神闲去敲人姑娘家门的主子,忙将眼底的鄙视收了。   他们家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啊。   谢初芙和值夜的丫鬟就躲在屋里,听到有人敲门,再听到是赵晏清的声音,她松一口气。   丫鬟去开了门,赵晏清才进屋,就看到初芙将手里胳膊粗的棍子放在圆桌上。他看得挑了挑眉。   这屋里哪来的棍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初芙本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但丫鬟在屋里,忙改了口。   “追一个可疑人追到这儿来了。”   赵晏清胡诌起来面不红气不喘,这下轮到谢初芙挑眉了。她将丫鬟赶了出去,听着外头越闹越大的动静,知道这里暂时安全了,就让大开着房门。   毕竟是深夜,不管发生了什么,关着门孤男寡女的说出去都不好。   赵晏清看着退到院中的丫鬟,这才将事情全部说来,谢初芙有些无语。   这招贼喊捉贼也够损的。   “我看这国公府也不是太安全,我回去就挑信得过的侍卫过来,就守在院子里。”   “这是不是也挺方便殿下以后行事的?”   谢初芙一双杏眸亮亮地看着他,赵晏清一怔,旋即耳根在发烫。心思被人看个透彻,是挺不自在的。   她看着他难得的窘迫模样,却是抿唇笑了,眸光璀璨:“要劳烦殿下了,有殿下的人在,我也安心。”   赵晏清就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猛跳了几下,觉得她的笑十分闪眼,口也好像有点干。   明明开着门,他怎么觉得气闷,体温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烫。   谢初芙在烛光中看到他耳根通红,一双凤眼一错不错看着自己,但自己一对上那视线,他又开始闪躲。   一见她就耍流氓的齐王……是在害羞?   她心情大好,有种掰回一局的舒畅,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余光扫到他手也放在膝上。把袍子都抓皱了。   她想起昨夜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手心温暖,让人眷恋的温度。   她手慢慢就探了过去。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谢初芙有些遗憾的收回手,还想着自己也能耍一回流氓呢。   是追人的侍卫回来了,面有惶恐,半跪在外头禀报:“禀姑娘,那人逃离了国公府,属下办差不力,还请姑娘责罚!”   “逃了?”   谢初芙听到人逃了,似笑非笑看了赵晏清一眼,见他凤眸就垂了下去。她觉得逃了也挺好,省得更多解释了。   “逃了也罢,今晚若不是多得齐王殿下路上就发现那人行迹诡异,跟了过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是属下的错!”   侍卫长又是抱拳请罪,赵晏清这个时候咳嗽一声:“也不能全怪府里的侍卫,明儿我再派些人来,毕竟国公府那么大,总会有漏洞的。”   谢初芙笑容依旧灿烂:“那就有劳殿下了。”说罢又吩咐侍卫,“二叔和老夫人那里怕也被惊动了,你们只说是有外人潜进来,齐王殿下跟过来的事就别提了。省得府里再传得乱糟糟的。”   侍卫长应是,知道自己没被罚心里松口气,却又十分愧疚。暗中咬牙发狠,从今以后,连只苍蝇也别想再飞进姑娘的院子来!   若是抓到闯进行来的那个人,他非得朝他身上甩一百八十鞭,让他连累他们坠了名声!   侍卫长又愧又气地离开,赵晏清发现了一个问题:“国公府的侍卫似乎都还是听你的令?”   谢初芙视线已回到他的手上,点了点头:“都是我爹爹留下的亲卫,别人想指使也指使不动。”   怪不得她的院子明显防护比其它地方强。   赵晏清了然,也知道自己又该走了,抬手就去握了她的手:“那我回去了。”   谢初芙低头盯着他握过来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搔了搔:“我让侍卫送你从侧门走。”好可惜,还是没先主动。   赵晏清却是被她细微动作电了一下似的,猛然收回手,耳根莫名再度发热。   他站起身来:“不要麻烦了。”   说罢脚下匆匆,但初芙哪里会让他再自己走,这不就暴露了他对国公府很熟悉的事吗?还是叫了丫鬟追上去,让侍卫暗中送他出了府。   突来的一场闹剧扰了国公府众人安眠,好不容易从国公府逃走的面具青年一脸铁青。   他蹲在远离国公府的一处小巷子里,狠狠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刚毅英俊的面容,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居然在自己家里成了人人喊打的鼠辈,齐王真是够狠的,他还没找人算帐,居然就再被阴了!   这事没完!   谢擎宇想到那个先闯了妹妹闺房的齐王,还敢贼喊抓贼,闹得他狼狈不已,就气得一阵牙痒痒。要不是看在上回齐王以身救了妹妹,早一剑刺他个对穿了!   谢擎宇越想越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有些惆怅。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妹妹还没出阁就被人欺负了,他想现身都不能……而且他们突然回来,妹妹会不会惊不住刺激。   思绪纷乱,想到让妹妹独自一人过了那么些年,心里又无比愧疚。   谢擎宇就那么丧气地坐了好半会,才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在怀里摸出个钱袋子。   不管怎么样,又有银子能吃饭了。   十五那晚,他在火场丢了钱袋子,沦落到要在自家厨房偷东西裹腹,真是一世英名尽毁。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是尝到滋味了。   谢擎宇拿着沉甸甸的银袋子,心情总算转好一些,准备找个还没打烊的店吃顿好的。当他腰间别着面具,大摇大摆地走过一处墙根的时候,看到一张布告。   是大理寺发布的,上面写着十五那晚烧死的人,是认尸公告。谢擎宇脚步顿了顿,回想起那天他救了齐王后怕暴露,就跑到楼顶去了。   他看到有人从烧着了那个客栈破窗而出,然后就行了个方便伸手拉了那人一把,当时那人慌慌张张的,身形倒和公告上面烧死的人相似。   这还好逃出来了,不然就得跟这布告上的人死得一样惨。   他的钱袋子是不是那个时候丢了?   谢擎宇扫一眼,想到丢掉的银子,心里抽疼,迈开步子走远了。   而回到家的永湛才发现自己腰间被人划了一道,钱袋子丢了。   不过那钱袋子也没有特别的标记,还是他家殿下的银子,丢了就丢了吧,不是自己的不心疼。   次日,大理寺的人接到五城兵马司,西城巡守的士兵报案,说是在栖湖发现了具男尸。死者身形微胖,目测死亡两日,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翻出来两个钱袋子。 第38章   昨日有宵小闯了入府, 护国公府今日个个面有惶惶, 连谢二夫人都后怕,让人去查看各处库房情况。   昨夜谢二老爷回了衙门当值, 一早收到消息也赶回府里, 召来了昨晚守夜的侍卫长问情况。   侍卫长一夜没睡,提到那个让他们坠了威名的宵小,就气得牙痒痒。他本来就不受谢二老爷管,回起话来也不算多客气。   谢家二房这几年慢待他们家姑娘, 他心里也记着仇呢, 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谢二老爷。   这反倒叫谢二老爷气得难受,连灌了两杯茶,一拍桌子道:“国公府的守卫就该全换掉!”   “国公爷, 您真要换吗?”谢二夫人神色微变,开始算帐了, “府里有三分二的侍卫是大房的人, 月银都还在大房产业的帐里走的。他们一个侍卫每月就一两银子, 他们近五十个人,如果重新请护卫,那就得是另一笔开销了。”   五十两银子看着不多,可是日积月累的, 一年就不少了。   他们二房现在都在吃老本,那些产业庄子的收益只能勉强够日常嚼用的, 儿子还没娶亲, 女儿还没出嫁。这些都要钱啊。   谢二夫人已在心里啪啪啪的算帐, 到现在还在兵马司混个五品武职的谢二老爷脸已经黑了。   他接手了偌大的国公府,银子不见多,反倒因为这个爵位成为了负担。每年年节送礼就得送掉一大笔银子,不送就会显得他们国公府真的没落了,那样就更不会有人跟他来往。   二老爷想着早些年兄弟两分了产业,悔得不成。   那个时候他要仗着兄长,觉得兄长说不分家,但各自成家了,产业就分一分。当时各项庄子铺子收益都不错,他就多要了,他兄长那是将这些折算成银子。   哪知会有经营不善的事,自打兄长战死,生意也越来越难做,六家铺子已经关了四家。靠着租赁出去收回点银子,结果租他铺子的人生意却又红红火火的。   二老爷越想越气,那句让再换掉侍卫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果然大房留下的就是个丧门精,让他们二房都跟着倒霉!   随后又想到大房的银子都在谢初芙手里,她马上要嫁人了,这心头就跟被人挖了一刀。光他知道的,大房存在银庄的银票就有十万两银子!   他们二房现在一万两现银都拿不出来!   “国公爷,你怎么了。”谢二夫人算了一通帐,抬头就见到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难受。”二老爷站起来,捂着心口,脚下踉跄的回了屋。   谢二夫人疑惑,谢梓芙正好进来,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娘亲。   “娘亲,您知道吗?刚才齐王府的嬷嬷来了,小丫鬟听到他们说话,说齐王要给谢初芙置私产,还把王府的帐本带了过来!”   谢二夫人一听就直皱眉:“王府的帐本带来做什么?难道现在就让那丫头管王府的事了?”   这人还没嫁呢。   还给她置私产?!   那得给多少,谢初芙的嫁妆呢,谢二夫人猛然想起来,自己这婶娘是不是要帮着张罗谢初芙的嫁妆??!   吉日未到,齐王府还没有下聘。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有钱的大房,抿抿唇就站起身来。   “走,我们过去看看。”   谢梓芙一听当即躲到一边:“我不去,那个倒霉鬼,别再给我沾霉气了。”   谢二夫人恨铁不成钢,那有金山银山,怕什么霉气!!   她气得一甩袖子,自己走了,谢梓芙就坐在椅子冷哼,在想一会要找她爹爹要银子。她兄长前儿从卫所回来,拿了她一百两的私已钱呢,那是她存了小半年的,得跟爹爹讨回来。   谢二夫人心里有着小算计直奔初芙院子,不过没想到有一个人比自己快一步。   初芙才将将用过早饭在漱口,王府的两个嬷嬷在边上满脸微笑,心中夸赞果然在太后身边呆过的姑娘,礼仪举止完全无可挑剔了。   “——表妹!!救命啊!!”   正是这时候,一声哭丧般的哀嚎直震初芙耳膜,要吐出嘴里含的水的初芙一个不措,被吓得把水全咽了进去。   嬷嬷们:“……”果然人都不禁夸的。   初芙还被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要出来。   哭嚎的陆承泽已经冲了进来,站在门口的常义想挡都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襟都跑乱了的少年公子来到未来王妃身前。   “——表妹!你舅舅要抓我去拷问,你要给我做证啊,我是清白的!!”   “你个混账东西!我什么时候要拷问你了,你给我站住!”   谢初芙还没有理清头绪,跟来的陆大老爷咆哮声音已经在院子里回响。陆承泽吓得脸色一白,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一头就要往初芙的闺房里钻。   初芙见他躲,其实哪里还能躲,他又不是元宝,还能藏壳里。她索性一伸手,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溜着她倒霉表哥的衣领,生生把人留在原地。   追得直喘气的陆大老爷脸色铁青,陆承泽面如死灰,觉得自己这算是自投罗网吧。怎么就忘记这表妹怪力,向来喜欢看他热闹的!   初芙见舅舅进来了,这才松手,陆承泽一边咽着唾沫一边往后退:“爹,我们有话好好说,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没杀人你跑什么!还在大理寺衙门拔腿就跑,你要让别人怎么想你!”   杀人?   谢初芙听到这两个字眼,手一抖,忙问:“怎么回事,表哥你怎么杀人了?!”   陆承泽一听又要哀嚎,叶嬷嬷林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拔高了声音说:“这位可是寺卿大人?”   乱作一团的三人都住了嘴,谢初芙忙理了理衣裳,两个嬷嬷一言难尽看着她恢复端庄。已经晚了,刚才她们都看见了。   叶嬷嬷朝着陆大老爷行一礼,说道:“我们是齐王府的管事嬷嬷,如今在王妃跟前指点礼仪。”   陆大老爷想到自已气极失了分寸,忙敛敛神,又是平素冷静的大理寺卿,朝着两人拱拱手:“是本官失礼了。”   一个舅舅闯了外甥女的院子,是不太好听,何况还有个混账表哥!   两位嬷嬷见他也是一瞬就冷静无比,嘴角抽抽,他们准王妃果然是陆家血统啊,这变脸本事就是陆家祖传吧。   谢初芙这时只能打圆场,朝两位嬷嬷一礼:“舅舅与表哥前来做客,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嬷嬷回于一礼,自然也不会为难的,只是要表现下自己的存在。他们代表着齐王府,也是要告诉前来的父子俩,如今他们面前的姑娘身份不同,好歹为谢初芙挣些威严才是。   等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谢初芙让苏叶苏木上茶点,就守在门口。   陆承泽早跑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端了茶就咕咚一通喝。陆大老爷面有沉色,抿了几口茶。   谢初芙见此,知道自己不开口,一会这父子又得乱起来。   “舅舅,究竟怎么回事?”   “你看看这个!”陆大老爷直接将一个钱袋子放到桌上。   那钱袋子还是湿的,看着沉甸甸的,至于花纹样式。   藏蓝的绸缎布,上面绣了兰草,那兰草还是……谢初芙盯着看了再看。   没错,那兰草她绣的,她这么些年就没练好绣工,细长的兰草绣成了像泡发的海带。十分独特,全京城也只有出自她手。   “这不是我送你们的钱袋子吗?”   确定东西是出自她手,她就更疑惑了。   为什么钱袋子湿了,听他舅舅的意思,这钱袋子是怀疑倒霉表哥杀人的物证?   陆大老爷盯着钱袋子,语气沉沉:“兵马司发现一具浮尸,那具尸体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身上戴了两个钱袋子,这是其中一个!”   “这不是我的啊!我的钱袋子用起毛了,我给回表妹了,让表妹再给我做个新的!!”   他没舍得绞了。因为怪力表妹根本不善女红,绣个钱袋子都要两个月,就想让她看着照做一个。   他提起,谢初芙猛然想起是有这种,她把这事忘到脑后了。起身就进了内室,找出绣筐来,里头正静静躺着两个钱袋子。   一个面上都被磨出毛绒来了,一个兰草才绣了个梗。   “表妹!这都一个多月了,你就绣了那么点!”陆承泽不可思议盯着看。   陆大老爷伸手去将两个钱袋子拿了起来,他儿子确实没有说谎。   谢初芙看着他沉思,就问道:“舅舅,那我给你那个呢?”   陆大老爷丢了手上的,在袖子里掏出一个来。是同一款,但是要比陆承泽那个显得新多了,一看就是保护得很好。   谢初芙就意味不明瞥了眼陆承泽。这是同时送的,她舅舅能用半年不损,他这是拿来装银子还是拿来装钉子了。   陆承泽被她目光一扫,就跟有冷风窜进脖子了一样,直打了个哆嗦。他心虚地说:“我……我天天要往外跑,用银子的时候多,所以坏得快。”   谢初芙都想呵呵他,不爱惜就是不爱惜,借口!   陆承泽就一脸尴尬,转移话题:“爹,这不是我的,所以我是清白的,那死了的人跟我无关!”   “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了!”陆大老爷没好气回他一句。   谢初芙想了想,又盯着桌上的钱袋子看,左看右看没看出问题来:“这钱袋子半新不旧的,又是出自我手……”   她话说到一半,眉心一跳,就察觉到父子俩视线落在自己在身上。   她双手一举:“我没有杀人!”   父子俩:“……”你有怪力,不好说吧。   谢初芙对他们怀疑的目光中气得想咬牙:“我就该做伪证,让表哥定个杀人罪去偿命好了。”   刚刚才被人证明清白的陆承泽马上露出讨好地笑:“表妹别生气,不过是怀疑嘛,怀疑。”   陆大老爷也尴尬,实在是断案断得多了,有什么可疑的下意识就会先去以此判断。   他咳嗽一声:“可这在死者身上的钱袋子究竟怎么回事。”   谢初芙也想知道。她觉得自己也许真是霉神附身,总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陆大老爷思索了会,伸手去解开钱袋子,里头有三张百两银票,还有近五十两的银子。但都零零整整的不等数额凑一块有这数。   身上带那么多钱,要赶路上哪里去吗?   不然有五十两就够在京城逛一圈了。   谢初芙也看到银票,被水泡过,字迹已经掉了不少,不过可以看出来有些时间了。因为银票上的折痕很深。   她看了几眼,没发现,就又去看这个钱袋子。这一看,在内层发现什么,当即就要伸手去拿,结果陆承泽快她一步。   他拿起钱袋子嘿嘿地笑:“表妹要看啥,我给你看。”一脸你不要想毁灭证物的样子。   谢初芙真是想一拳打过去,忍了再忍说:“翻过来,我看看走针。”   走针有什么好看的,陆承泽依旧翻了内衬出,谢初芙盯着看了好大会,脸色十分古怪:“这钱袋子不是近两年做的。”   不是近两年是什么意思。   在父子俩疑惑的眼神中,她指了一处凌乱的针脚:“你们看这,这是我走针很生疏,然后缝错一些,又不想折了,直接补了针。”   “我有两三年不犯这个错误了,所以这起码有四年了吧。”   四年前,她那时候刚学会做钱袋子,她成品只有两个……送给了父亲和兄长?!   她拧起了眉头,陆承泽急吼吼的问:“四年前的?你确定?你都送给了谁?做了几个?”   “两个,爹爹和大哥。”   此言一出,屋里都安静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陆大老爷率先第一个摇头。   谢初芙也觉得不可能。是啊,怎么可能,都已经去世四年的人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出现。   她又想起什么:“你把它全翻过来。”   陆承泽忙照办,看到钱袋子没绣兰草的一面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字——   宇。   “看吧,我大哥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也在同时学绣字,这个宇字也算是练手的。   屋子里又安静了。   最终于还是陆大老爷先开的口:“你确定这个钱袋子你父亲和兄长出征前带走了?”   “确定。出征的时候,是我帮他们收拾的东西。”   “——那这钱袋子是怎么回事?!”   谢初芙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兄长的遗物在京城,还装着银子,怎么看都是还有人在用的。   但现在是先追究这个吗?她思索了会,说道:“舅舅,那个死者身份不清楚?有什么特征吗?”   陆大老爷说:“在水里泡了两日,肢体都发胀了,但还能看出来以前微胖。穿的是绢质衣裳,带了网巾,可以判断是个从商的。”   本朝有律例,商人不得穿绸缎,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和司礼监扯上关系的,穿了也就穿了,比如南边那富商就是穿着绸缎到处跑,并不会有人敢去找麻烦。随着司礼监日渐势大,这条例其实也名存实亡。   从商的,微胖。   谢初芙和陆承泽都抬头相视一眼,旋即震惊地异口同声:“李双财!”   “什么?”陆大老爷被两人吓一跳。   谢初芙说:“李双财,那个一开始被以为是烧死的李双财!”   陆承泽接话:“身形微胖,从商!李双财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让他家人来认一认!”   陆大老爷反应过来,说:“如果这人是李双财,另一个烧死的是南边姓贾的富商,两人的死有没有关系。”   谢初芙顺着话也沉思,想了一会,突然丧气往椅子里一靠:“不管有没有关系,这事得和我扯上关系?这钱袋子怎么回事?”   她大哥去世四年了,这东西在李双财身上出现,又是她做的,不得和她扯上关系。   提起这茬,陆大老爷也没办法解释,只能问她:“有能证明这钱袋子是当时你给了擎宇的吗?”   “能。但都是我的丫鬟,还有留在府里的老一批的侍卫。”   那都算和初芙有关系的人,这样的人当证人,不足于有说服力。   陆大老爷沉吟了会道:“这样,我先去确认死者身份。钱袋子的事我也会先说个明白,到真要你出面澄清的时候再说,也许死者家人也能找到别的线索。至于姓贾的富商是死是活,还得等去查的人回来。”   陆承泽听得睁大了眼,不服气道:“为什么当时您见到这个就要抓来审,表妹就是再说!”   “闭嘴!”陆大老爷一眼睃了过去,陆承泽当即乖乖闭嘴。   他果然不是亲生的,这心偏得简直没天理!   谢初芙郁闷,却也没有办法。这时谢二夫人已经被拦在院门口好半会了,还是没能见到初芙,又听到里头是陆家人,想了想还是心虚先溜走。   左右这家现在她做主,看这丫头的嫁妆天经地义!   陆大老爷那头安慰了初芙几句,带着不争气死的儿子走了。   他这头才离开,倒是在女学伺候三公主的宫人前来,是给三公主带信的。   谢初芙接过信一看,是让她帮忙取诗社的名字。说虽然她不在学院了,但诗社不拘束是学院的学生,学院的比试她可以不参于,但以后还是很多机会用诗社的名声来办宴会云云。   所以谢初芙还是诗社一员。   看到这里她有些头疼,现在她正一团迷雾解不开呢,还得再费神诗社的事。   但一想到她以后可能就只能窝在王府后院,确实日子也够无聊的……诗社,起码能打发时间。   至于名字嘛,谢初芙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世她除了学业外还沉迷的一件事,二话不说让拿了笔墨来。   信纸上就写了晋江二字。   把墨吹干,将信装好,宫人笑吟吟接过,小声问道:“谢姑娘,公主还托奴婢来问,还有新话本吗?送去的一本,公主说已经快要看完了。”   话本……谢初芙神色一顿:“得出府再买,劳烦公主等两天?两日后你再来取?”   “那奴婢就替公主先谢过姑娘了。”   宫人办好差事,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初芙跟前总算是清静了,看着还放在桌案上的笔墨,又开始写东西。   不一会,纸上就写满了。   疑似死者:贾姓富商,与皇后和司礼监有关系;李双财,与贾姓富商有生意往来;   贾姓富商烧死在客栈外,日期八月十五晚;李双财,溺死,初步判断死亡两日。   是和贾姓富商同一天死亡。   是有人同时杀了两人?   动机呢?谢初芙看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视线落在贾姓富商上,这人和皇宫有扯到关系。   皇后疯了,现在和皇后有关联的富商死了。按她倒霉表哥先前的八卦说,那个富商的妹妹伺候过皇后,但也死在宫里了。   谢初芙隐隐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又在纸上添了几句话,让人拿了信封,直接交给常义。   “常公公,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务必交到殿下手中。越快越好。”   常义见她神色郑重,当即应喏就准备回王府。   此时,把锅丢给自家妹妹的谢擎宇在昨夜那面墙看到了新公告。   “啧,怎么又死人了,最近京城不太平啊。上回烧死,这回溺死。”他一眼扫过去,慢悠悠钻进巷子里,想着怎么再潜回国公府不能被发现。   几年没回来了,即便还不能现身,远远看一看妹妹也是好的。而且晚上齐王那小子会不会再偷偷跑来?!   他必须再潜回国公府去! 第39章   过了中秋, 一直在院子里鸣叫的蝉声就歇了。   谢初芙端端正正坐在圆桌边用饭,整个院子寂静一片, 屋里站满了丫鬟和嬷嬷,也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听惯了热闹的声音,她这会倒觉得十分不适了,有种到了宫里的拘束。   用完一碗米,苏木见到机灵又要上前再给添。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叶嬷嬷清咳一声说:“王妃, 婚期就在三个月后,王妃是不是减一些食量。不然下午礼部的人来量身做嫁衣……”   胖了就又得改。   谢初芙当然听懂了, 苏叶要去盛饭的脚步顿了顿,眼底有些不满。   当个王妃居然要连饭都不给吃饱吗?   谢初芙有些犹豫,不过她知道自己的饭量在姑娘家中是少见的。   她正想着要怎么说才不会叫自己饿肚子,外头有人高唱齐王殿下到。   屋里的丫鬟嬷嬷当即就跪下, 她慢悠悠站起身, 就见赵晏清还一身朝服,脚下生风地大步迈进屋。   屋里围了六七个下人, 他一怔,恍然想起现在是白天, 自然不可能就他们两人的。   这正大光明见面, 反倒不习惯了。   “都起来吧。”他一抬手, 众人纷纷谢恩。   初芙盯着他的朝服看, 绛纱袍下是露出中单织黻纹的领子, 三色小绶悬挂着玉环, 本就修长的修身似乎更加挺拔了。   以前见他总是狼狈的时候,这阳光一照,才算看清他身为皇子的威仪。   她抿唇一笑:“殿下怎么来了,可用过午膳?”   赵晏清没错过她打量自己的神情,不自觉中挺了挺胸:“才从皇城赶来,今日工部有议事,要厚着脸皮来请王妃留用一顿午膳了。”   可不是厚脸皮。   谢初芙睨了他一眼,眸如辰星。   这就王妃叫上了,齐王府的人尊称是给体面,她现在顶多是准王妃。   不过听着还挺顺耳的。   “殿下不嫌弃就是。”   赵晏清早被她笑得指尖都在发酥,那似嗔还娇的眼神像羽毛一样拂过他心湖,撩得他心里一片不平静。   他想去牵她的手,走了两步反应过来还满屋的人,遂道:“你们都退下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林嬷嬷说:“殿下,您陪王妃用餐,奴婢在这边伺候着吧。王妃也用过了……”   “没有呢,我还没有用好。”谢初芙笑吟吟打断。   挡她吃饭者,要被她收拾的。   林嬷嬷闻言睁大眼,赵晏清扫向圆桌,就看到空了的青花小碗,似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   叶嬷嬷见他的神色知道瞧见空碗了,忙跟着说:“王妃今天下午要量身,奴婢们正说让王妃保持好身形……”   赵晏清正听着两人在那千方百计想证明初芙用过饭了,发现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下,侧头就看到初芙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过来,有淡淡的馨香就缠在他鼻尖。   他想也没想,冷声道:“下去!”   两位嬷嬷一凛。本就极少见到赵晏清,如今又见他沉了脸,吓得再也不敢说什么施一礼就慌张离开。   谢初芙瞅着人离开,朝走在后边的自家丫鬟说:“再让厨房添两个菜来。”   “不必了,把门也带上。”   赵晏清又吩咐一声。门外的两个嬷嬷听到这明显柔和多了的声线,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殿下对谢家丫鬟都比对她们有耐心。   她们或许应该换个想法,明显是准王妃很受宠的样子!   两个嬷嬷看着缓缓被关起的门心情复杂,在想这个时候再去讨好谢初芙还来不来及。   谢初芙在柜子里取出来干净的碗碟,准备再找个干净的帕子给擦一擦,赵晏清见她忙,一手就拦下了。   “说过没觉得你这儿有不干净的。”   “殿下……确定?”   他这洁癖还有选择性的吗?   赵晏清当然确定,他也奇怪的。变成齐王后,他把齐王所有穿过的中衣鞋袜几乎都换了,若不是朝服一类的不好换,他估计也全扔掉。但唯独靠近她,没有那种不自在感。   “那……请用。”   谢初芙见他淡然,就将筷子递他手上,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鱼肉,选的没有碰过的那边。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带了给你增添的侍卫过来,再有你不是送了信?”   他把鱼肉放嘴里,细嚼慢咽后才说来,抬起的手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却是初芙先前动过筷的那边。   谢初芙不动声色看着,他这是在无声显示对她的亲近的吧。   她笑着给他盛饭,再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   赵晏清看着那堆尖的小碗,心道果然,上回就听到陆承泽说她胃口好,刚才嬷嬷们是不让她再吃了。   也许她力气大就是因为吃得多?   见过初芙戏好、胆大、彪悍,现在再加个食量大,他是一点也不震惊,还十分高兴地给她夹菜。   这种跟人一块儿分享吃食的经历也是没有的,他新奇又有种莫名的感动。   谢初芙向来是有吃的就不会亏待自己,他夹什么全单照收,也顾不上嬷嬷们说的那些规矩。   边吃边说:“殿下看过了是什么想法。”   “钱袋子的事不好解释,在想会不会有人故意要陷害你。”   “陷害我杀人?但这钱袋子早给了我兄长,这人要陷害我那得是多少年前就开始算计了。”   赵晏清后来也有想到这点,说道:“确实深思又觉得不太合理,但总不能是巧合吧。至于姓贾的富商,我让人查过了,他的那位妹妹是在……皇后诞下太子后没的。卷宗上记的是死于急病,而且这人是在皇后进宫前就到了刘家,伺候了皇后有七年,那时贾家还很穷。才会被卖了。”   “那贾家如今成了富商,还和司礼监有关系,确实是皇后娘娘牵的线了?”   能伺候皇后七年,又跟进宫的,显然是心腹。   赵晏清点头:“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先前也受过刘家的好,卖这个面子很正常。”   “还能查得到人是得了什么病没的吗?是真病假病。”   谢初芙想得入神,连筷子都停下了。   她已经脑补了一堆婢女为护主而死的各种画面,但有一点是不须要脑补的,那就是刘皇后是有对贾家补偿。   在权贵眼中,一个奴才死了就死了,哪里还用得再去提携他家。   所以,很有可能贾富商的妹妹替皇后做过什么。   赵晏清身为皇子,后宫争斗的戏码知道得不少,也是有这个猜测。   他说:“不管真病假病,人是死了。又时隔那么多年,皇后已经神智不清,现在贾富商也可能身死,让人不得不再去怀疑起当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贾富商是被灭口的。   谢初芙心中一凛,明白他的意思,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死的李双财呢。是为了遮掩富商身份吗,但第二天尸体又被找到了,如果是遮掩,尸体应该会被藏起来才对。”   即便确定贾富商的死可能和宫中有关,但不合常理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兄长的钱袋子,李双财的死,还有要杀富商不想让人发现,应该还有更多的办法。比如直接杀死在京城外,不用大火这种烧死的方式来吸引人,那才更加的隐秘。   现在这种情况,反倒是像……   谢初芙就联想到先前赵晏清被怀疑的事。   “你说……会不会又是有人故意的!”   赵晏清一惊:“故意。你是指有人故意把事情做得让人周知,就是在引着人往上查?!”   “这往上查是会查到谁?皇后娘娘!”   可刘皇后已经疯了。   赵晏清神色就有几分古怪,眼前似乎又是在针对他母后。可是人都已经神智不清,再针对又要做什么?   是他兄长吗?   他隐隐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再继续针对,对他兄长也没有好处才是。   刘家得罪什么人了?   赵晏清思绪纷乱,想到今日工部的议事中有一项前年的固堤事项,那正是他外祖家的人在江浙办的差。   今日是提出来巡堤坝,有人提议江浙总是水患重区,又是全国赋税重地之一,要全面巡查。   两年前才修好的堤坝,修一条河道又是别的地方的两倍银子,应该是固若金汤的。   是他多虑了?   “此事还得要确定要贾富商的身份,或者是我们先把事情想复杂了。”   赵晏清敛了敛神,将心里那点不安压了下去。   初芙却是觉得事情应该和推断的差不多了,六指的人并不多见。但见他伤神,又是一桌的饭菜,还是吃饱再说。   等到烧死的人身份确定,就知道下步该做什么。   她给赵晏清布菜,自己再把冒尖的米饭全塞肚子里,不再提案情。   赵晏清用着她夹的菜,心里的不安也慢慢散去,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娴静的侧颜,仿佛什么烦心事情都不重要了。   用过饭,初芙喊人进来收拾,吩咐人泡茶来。   赵晏清说道:“听说你这里的花茶不错,给我泡一杯?”   花茶?   谢初芙诧异,他怎么知道她这里的花茶好。   赵晏清这回没给她解惑,那是第二回躲床下时听到的,陆承泽那个大嗓门,他不想听到也难。   初芙没得到答案,心里就落了个嘀咕,让人去泡花茶来。这茶还没上,在和国公府侍卫长说着布防事情的永湛前来禀报,是收到去南边调查发来消息。   屋子里的人再被他赶了出去,拆开信一看,果然是比大理寺的人快一步,确认了那烧焦尸体的身份。   贾永望走到金陵的半道上就人劫走了。   贾家的家仆在金陵报了案,只是还没有线索,这事就还没往京城里报。现在怀疑可能是有匪贼潜藏在那路段,金陵那边在搜山,准备有结果再上折子到京城来。   六指的尸体,肯定是贾永望不假。   赵晏清看得神色凝重,把信给了初芙。   看到确定了的身份,就代表先前的推断一切都有可能。   “初芙,我得再去查查贾家究竟和皇后有什么关联。”或者是刘家近期得罪了什么,还有一个,他屡次打了陈家的脸,陈家那里有没有做手脚。   陈家来的那个人,在十五之后时候离京了!   如果是陈家的话,针对刘家也好,针对太子也好,绝对是有动机。   只是这话他还不能和她说。   “你去吧。”谢初芙站起身,阳光正好落在她面上,肌肤玉一般泛着莹光。   赵晏清也站起身,想到她对自己的信任,但自己却有事情要瞒着。齐王身上又还背着杀了他的血案,他在光晕中有一瞬的恍惚。   如果这事和陈家相关,如果她后来也查到齐王做下的事,她会怎么样。   “这事能先给我舅舅说吗?殿、殿下?”   谢初芙正征求他的意见,却猛然被他抱住了,很用力那种,让她有一瞬都呼吸不过来。   “初芙。”赵晏清难得有这种惶惶,喊了她一声。   她想应声,他却已经低头吻了下来。不同以往的轻轻一碰和温柔,带着几许烦躁的情绪,让她尝出了他的不安。   这是怎么了?   她被勾了舌,双手放在他胸膛上,想推拒的动作,慢慢却成了圈抱在他腰间。   不管他是怎么了,这时候,她不想推开他。   直到唇发麻发疼,赵晏清才算是离开了肆虐的唇瓣。   他深深看她一眼:“初芙,这事先不要和寺卿说,我先去查查。”   谢初芙点点头,他似乎就松一口气,看着她像是被雨露滋润过的娇艳面庞,转身大步离开。   初芙追了两步,喊他也没有没头。   ——他唇上沾有她饭后补妆的胭脂啊。   她抿抿唇,站在门口无言。两个嬷嬷其实早看到了,再侧头一见她双唇比抹了胭脂还艳红,哪里还用再确定。   他们殿下真的很喜爱准王妃。   叶嬷嬷就上前笑着说:“王妃,我看今儿就到这里吧,您好好歇休,明儿奴婢再来。”   林嬷嬷闻言变了脸色,暗恨地掐着帕子,都能用目光在叶嬷嬷身上戳个洞来。   这该死的老东西,居然抢先去讨好王妃了!   林嬷嬷不示弱道:“奴婢觉得早晨来也没必要了,以后都改到午后吧。”   叶嬷嬷当即也瞪了过去,这心机老婆子,来抢功了。   谢初芙站在门口,莫名奇妙。   这两人怎么了,不过能偷闲,她有什么不应的,全两人回了个温婉的笑。两位嬷嬷也眯了眼笑,这算是讨好成功了。   赵晏清从国公府正门离开,好不容易才潜进国公府的谢擎宇气得脸都红了。   这……这厮居然都光明正大出入国公府,这且不说,他一个大男人,嘴上那么艳红的是做了什么!! 第40章   赵晏清从护国公府出来,一路回了王府。   他吩咐永湛给自己换衣裳。   永湛惊道:“殿下, 你要去睿王府?怎么去?!现在正是白日, 睿王府即便封着, 也还是有侍卫巡守的!”   “你只管把我送到睿王府后巷就可以。”   “殿下。”   永湛心中忐忑, 但赵晏清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听他的劝, 最终也只能帮着给他更衣。   在更衣的时候,看到他还包扎着的伤, 上面有点点血迹。   血迹已经干了, 呈现出深暗的颜色。   这是昨晚上和那个猪八戒面具人动手时绷伤的。   从受伤到上朝, 他们家殿下不过歇了一天。永湛心疼, 帮他整理着腰带说:“殿下, 您要找什么,让属下去就是。您再乱动,烧伤好不容易才结痂, 再裂开又得再受苦。”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殿下十分能忍伤痛,就好像是铁打的一样。对这些伤痛完全不屑一顾。   “我要找的东西你找不到。”   赵晏清不欲多言, 一身不起眼的藏蓝粗布衣穿好,再带了个家仆常用的玄色帽巾, 暗中又出了府。   他要回自己书房找以前收起来的东西, 一份早年在宫中抄录出来的卷宗。   若不是出了贾永望被烧死的事, 他可能还想不起来有这么样东西。   早些年, 刘皇后有一回大病, 太医说病情以前刘皇后也有过,这个早前是刘皇后刚进宫的时候。   刘皇后犯病后就什么都用不下,有时迷糊中还会呢喃几句春云。   春云就是贾春云,贾永望的妹妹。他和太子急得没有办法,就去翻刘皇后的起居注,看看那些时间都是吃用什么。因为贾春云早不在了,他顺带还去调了贾春云的档案。   今天谢初芙问他贾春云是真病假病,他沉默是因为档案确实写的病死,但却没有记录病症。   宫中很多时候会在处理莫名死亡的人就记个病而不治、身亡,其实这死就是有蹊跷,只是宫里每年死的人不少,久而久之真真假假掺一起,也没有人提出过什么疑虑。   他查完贾春云的记档后,还顺带把在他母后身边当差的宫人都翻了个遍,后来记在脑子里,索性就顺手抄了下来。   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赵晏清对睿王府再熟悉不过,很快就从隐秘的一处顺利进府再到正院。   如今睿王府都封锁了,是有人巡逻,却也懒散,他没有惊动人到了书房。来到书柜的时候,他右肩又在隐隐作痛,应该是拉扯到结痂的伤处了。   他缓了会,才在书架角落最下方找到先前抄写的东西。   纸张已经泛黄,他快速的翻阅,直到看见几个名字,抽了这一张收进衣襟里。转身离开的时候,猛然看到挂在墙上一张弓。   那是他父皇在一年围猎时赠他的。   弓身刻有五爪飞龙,是帝王之物。   他上前,伸手轻轻去摩挲,这张弓是他父皇登基后打造的。他父皇骑射功夫出采,但小时候太子身为储君每天都是在听学,他父皇就教他骑射功夫,时常能听到感慨说可惜太子没时间来学这些。   指腹已经是落满了灰尘,少年旧事让人神往。   赵晏清眼中有柔情,很快却又恢复平静,物如旧,却是物似人非!   他收回手,神色冷漠离开了睿王府。   永湛等得不平静,见到他安然出来这才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匆忙结伴步行离开,到了远处一个巷子里才上了马车。   赵晏清把那张泛黄的纸交给他,指着第一个和第二个名字说:“这两人已经到了年纪放出宫,你去查这两人现在何处。查到了不要惊动,有重要的用处。”   那是伺候他母后的宫人,要想知道当年贾春云究竟怎么死的,就只能找到这两个人。   永湛看他的眼神就全是崇拜。   他们家殿下是怎么找到这东西的!这种东西不应该是在宫里,还等闲不能查到,怎么睿王府里有。   赵晏清知道自己这趟是很冒险的,也不想解释,问道:“陈家人离开王府后,你派的人跟着怎么说的。”   “他们发现了我们在跟踪,是甩开了一回,但甩开的时间不到一刻钟,也不是在十五那天晚上。所以不太可能是他们去放火杀人和把人溺死。”   “有没有可能是留在京里的其他陈家人所为。”   “这个已经让左先生去查了,他和陈家人接触最多,还有多少人潜在京城也是他最清楚。”   等见到左庆之后,给到赵晏清的消息也是陈家人近来根本没有异动。   左庆之表示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要查这么一个烧死的富商,这里头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晏清没有回答,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把人看得心里直打鼓,立即噤声不敢说话。   等从正院离开,左庆之拉了永湛到一边说:“殿下回京后就怪怪的,永侍卫不觉得吗?”   说怪,永湛这个贴身的自然觉得有的,但又说不上来。他沉吟着说:“是有点,也就是变得更喜洁了,可能还是被睿王那事闹的,那阵子我们谁不怪怪的。”   也是。左庆之知道睿王事情可能暴露之后,再又发现有内鬼,每天都在疑神疑鬼,他自己也变得怪怪的。特别是被齐王打过一回。   “你好好照顾殿下,有什么再同我说。陈家那里不管怎么样都是殿下的外家,殿下现在闹得那么僵,我也不好再往陈家传信去劝他们什么。你可得看好殿下,不要让他做糊涂事。”   糊涂事……殿下放了睿王亲兵这算糊涂事吗?   永湛想到自己亲手把人都放走了,心虚地摸鼻子,应付道:“先生你放心吧,只要你好好给殿下调理身子。”   左庆之这才走了。   等回到室内,永湛发现赵晏清已写好了一封信,见他进来把信封好,又要出府。   永湛只得跟上,发现他去一家当铺,赎了一枚成色不错的玉佩回来,后来也没提送信的事。   好像他们家殿下是十分古怪。   ***   初芙午歇起来一刻钟,礼部派来量身的人也到了。   来人动作利落,没花多少时间。而且王妃服制都是有严格规制的,也不必选花色,跟礼部来人客气几声,再包个红封打个赏也就办妥了。   来人在离开前笑着跟她说下聘的日子是二十二,也就是四天之后,还顺嘴提了宫里的陈贵妃一句。   这一句就值得初芙琢磨了。   陈贵妃是她亲婆婆,那人的意思是不是她该去给陈贵妃请安?   虽然像是无关紧要的提一句,没有任何明示,可宫里的人不都这样。而且这人是礼部的,陈家倒是挺厉害的,能让礼部的人来传话。   她琢磨了好大会,最后索性继续装傻。   上回在宫里出了事,心里还有阴影,而且明宣帝连她进宫谢恩的事都免了,让她好好在府里休养。她要谨遵圣意不是。   不过心里是有决定,但想到赵晏清,她还是决定告诉他比较好。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不太好处理,听听他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进宫主动去给未来婆婆请安。   初芙就打算出府一趟,让苏叶苏木去拿了男子的衣裳,也没任性像以前一样独自出行。昨天夜里还闹贼,也不知道那人是出于什么动机,她让侍卫长李恒带着人一起便装跟着。   赵晏清在国公府放了人,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她也没有想瞒着。让齐王府的人去给他送信,让他若有空也穿了便装出来,她想带他到一个地方去。   而她现在就是先去给三公主买新话本,还有找陆承泽问问昨天之后钱袋子的事没有进展。   出了门,李恒想起她先前交待的事,让人掌马车,他到跟前汇报。   “姑娘让属下去打听那些人家都基本差不多了,银子也送了去,按姑娘的意思没有留名。但遇到一家,估计银子送去了也是白送。”   这事是在她午歇的时候送回来的消息,初芙疑惑看过去。   李恒说:“王唯赶了一夜的路从枣庄回来,说送钱去的时候,那家人正要卖孩子。那孩子的爹是个赌徒。”   “睿王殿下的亲兵有一部份是早些发洪灾的时候,收下的壮丁,只要身家清白,睿王殿下就培养在身边。这个姓杨的正是这么到的睿王殿下身边,但却摊上一个能过上好日子就变了性子的爹。”   “杨侍卫长年的俸禄其实都被拿去赌了,杨侍卫又不能回家探亲,所以并不清楚这些事。他唯一的亲弟昨天险些拿去抵他爹的赌债了。”   初芙听明白了,她这根本不是雪中送炭,只是刚好给补了窟窿眼,但这个窟窿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漏。   “那孩子多大了?”   “今年十一。”   十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送银子根本不能解决。她又问:“其它人家是不是也有兄弟姐妹的情况,家境都如何?”   李恒回道:“家境有好的有坏的,但老实本份的人多,因为睿王府以前也有人监督着他们的。”   就怕有人会拿着皇子名头做势。   “我知道了,那家要卖孩子的,再派人去看看。”   她若是不知道也罢,知道了,总不能真让人把孩子卖了。当初赵晏清跟她说资助这些人家的时候,她也有想过给银子不是长期的做法。   一会要是能见着,也都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拿出别的主意来。   到了书店,她下来马车,只让李恒和两个丫鬟跟着。   闹市中也不能发生什么,而且这里还是巡防的要紧地。   在进书店的时候,她却是突然扫见一个身影。   她脚步顿住,等再在人群中寻找的时候,又没见到了。   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是腰间别了个面具,似乎就是赵晏清说的猪八戒面具,只是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脸。   猪八戒面具?   她猛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十五那天晚上救他们的人,也戴着相同的面具吧。   同一人?   她眸光闪了闪,低声跟李恒说:“你让人再去齐王府一趟,若是齐王殿下有空,就让他快些来,我就在书店等他。再有,你暗中安排人把这四周包围。” 第41章   午后的街道十分热闹, 得了闲带着孩子出门的妇人, 临街热情叫卖的小二, 还有卖货郎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   谢初芙进了书店后就一直注意着周边, 苏叶苏木已被吩咐过, 亦不动声色留意四周。   书店这会倒是客人不多,她挑挑捡捡, 拿起一本话本开始浏览。   店里三三两两的客人都在挑书或偶尔说上一两句。   她低头看话本,翻了两页就递到苏叶手中,再去找架子上的。   正看着书名, 察觉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余光扫过去, 看到是在边上站着的一位公子, 身上穿着一身的绸缎衣裳, 看她的眼神似乎很一言难尽。   她怎么了?   谢初芙眉毛一挑, 继续转头挑书, 结果那个视线还是时不时会扫过来。   正是在又捡了本名叫《比翼双飞》的时候, 听到一直打量她的公子在和人说话:“林兄,你也来买书的?”   “是常兄啊, 还真巧。我听店家说近几日会有徐首辅注释的《中庸》手抄本到,那可是徐首辅写下的心得,自然是要来看一看。常兄也是来为这来的吗?”   “倒是为这来的,不过店家说还要再等一两天。”   徐首辅是本朝有名的才子, 二十就高中, 一路到内阁, 天下才子皆仰慕敬佩。他的东西能流传出来, 哪怕是手抄本,那也足于引起轰动的。   谢初芙听着两个读书人在那里表达对徐首辅的仰慕之情,再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书本,有些明白那个姓常的公子为什么一言难尽看自己。   穿着男儿装来买话本,还是情情爱爱的画本,好像是不怎么合适。   她把话本又丢给苏叶,不准备再翻了。三公主先看着这两本,她也不好一直给公主偷运不务正业的话本。   初芙正要转身,想李恒怎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布置得怎么,耳边响起惊喜的声音。   “言兄!真的是你!”   谢初芙步子一顿,侧头去看快步上前来的人——   林砚。   还真巧。   常丛宁也诧异跟了前来,又打量了几眼初芙:“林兄,你认识她啊。”   “认识、认识。”林砚笑着介绍,“这是言兄,表兄可是陆探花。”   常丛宁说:“陆探花?上届的陆探花,如今在大理寺任职的陆大人?”   “正是。”   林砚指着人给初芙说:“这位是常兄,我和许兄的同窗。”   谢初芙就在常丛宁诧异的目光拱手一礼:“见过常兄。”   “你、你既然是陆大人的表弟,怎么这么不自爱,看这些杂书。”   常丛宁恨铁不成钢一句,让林砚都愣住了。   什么不自爱,什么杂书。   顺着他的视线,终于看到了初芙身后两个丫鬟手里的书,看那包封和名字,是话本。   谢初芙被人说教,暗中嘴角抽了抽。   误会大发了。   好在李恒终于回来,见到两人站在她跟前,眼中当即有了警惕,快步上来说:“公子。”   李恒身形高大,面露凶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连林砚看到都退后一步。   “这是言兄你的护卫?”太凶了些吧。   平时都见他一个人在外乱晃,没想到他家境不错,连侍卫都这么彪悍。不过想来身为陆家的表亲,家中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初芙见他回来,心中松口气朝两人笑笑:“我再去找找别的书,就先失陪了。”   林砚神色一顿,想到什么,扫了常丛宁一眼挤出笑来说:“那我也不打扰言兄了,我们今日难得从学院出来,会到静竹斋坐坐。言兄若是买完书了,过来找我们。”   “若是时间还早,必定过去。”   初芙笑笑,目送二人出了书店,隐约听到林砚责怪一句:“你这脾气,就改不了,什么人都是你能说的。”   “……公子,不是那两人?”李恒见人离开了,目露疑惑。   谢初芙摇头:“自然不是,那两个是读书人。”其中一个还鄙视她不务正业来着。   果然她总是会莫名背锅,有点心酸。   她小小沮丧一下,用目光巡视周圈,书店还是没有可疑人,那个腰间挂面具的似乎没有进来。她说:“外头有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   李恒点头:“并没有,今天出门本来他们就在暗中跟随,已经让他们这一片包括巷子都围起来了。接下来要如何做?”   接下来……谢初芙笑道:“等,等殿下来了再说。”   要是那人现身最好,直接收网,要是不来,她也许能制造点什么让他现身。   她觉得对方可能有什么诉求,上回救过他们,虽是潜进府里了,但应该不是想害他们。有一回陆承泽天黑了下衙,被人掳巷子里去了,吓个半死,结果那人是想要鸣冤的。   那个人可能也差不多吧。   要不是见她,要不是就是见齐王。   所以她才会让齐王也赶来。   书店有个角落放有椅子和小几,谢初芙先付了两本话本的银子,和掌柜的说了声,就在那里静坐。   而离开书店没走多远的常丛宁突然被一个滚到脚下的石子搁着了,还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狼狈不已。   就站在一边小摊上的青年公子侧头瞥了眼,心里嗤笑一笑。   说他妹妹不自爱,你全都不自爱!他家初芙是他们能说三道四的吗?!   ——德行!   “唉,这位公子爷,你买不买的。你不买握那么紧,一会糖就化了,你快松手松手!”   小贩看着带个猪八戒面具青年公子捏着他的麦芽糖,心中忐忑,难道这人要抢糖不成?   前些天他隔壁卖包子的邻居就被人抢了包子,也是穿着人模人样,又带点诡异的年轻人干的。   大白天的戴个面具,肯定是有问题啊。   谢擎宇被喊回神,发现手里捏的糖真要化了,不好意思笑笑,给人递了钱过去。   “给我包一些。”   妹妹小时候就喜欢吃麦芽糖的。   然而,谢擎宇买了糖,因为刚才出手闹了常丛宁一下,已经被谢家侍卫发现了。   其实不惊动,谢家侍卫也不是眼瞎的,更何况有过吩咐,一眼就看到了这特立独行的样子。   一人就偷偷回到书店去禀报,李恒听得眸光一沉,站到了店外边,视线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人。   人又不见了,连相似的衣裳都没有。   是躲起来了?   李恒皱眉,那晚就是这个家伙害得他们坠了将军的威名,今天还能再让他逃了不成?   李恒扫了一圈,还进了巷子爬屋顶看了圈,果然没有见到人。免不得丧气跟初芙禀报。   初芙听着皱眉,这人还有反侦查的意识和手段。   去哪里了?   消失了的谢擎宇这时就在对面银楼的二楼,这里有为贵人准备的雅间,正好能看到街景。他让伙计拿了一堆玉器放在跟前,假装看玉器,一边观察对面的书店。   怎么妹妹进去就不出来了呢?   伙计见他长得好,穿着也不错,他再慢条斯理地看玉器也不敢坑声,还堆着笑脸给他讲解。   谢擎宇说:“你挨个介绍,越详细越好。”   一点也没有拿着别人银子在充大款的觉悟。   伙计听着却更高兴,开始把自家的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结果这一说就了近小半时辰,他面前的公子爷还是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   “公子……你看这些……”   谢擎宇这个时候却是突然站了起来!   他刚才看到一个不起眼的马车下来一人进了书店,他练过开眼的,来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齐王!   齐王到书店来了,他妹妹也还没有出来。   这又是私会吗?   不是中午在府里才见过?!   他一巴掌就拍在桌上,险些把桌上的放着玉器的托盘都震落。   齐王个不要脸的!   他风一阵就冲下了楼,留下心惊胆颤护着玉器的伙计。   谢初芙在见到赵晏清前来,朝他一笑,盈盈看来的眸光似水,看得赵晏清心中怦然。   “你又见到那个人了?”   他站在她跟前,身形把光线挡住了,修长的身姿就像是将她都笼罩着似的,让人无比安心。   她点头:“那人有些奇怪。”   “姑娘,那人绕到巷子后了,也许会攀到后院潜进来。”   李恒收到最新消息,跑过来禀报。   这书店接着后院。   谢初芙就站了起来,赵晏清去扶了她一把。她感受着他贴在自己胳膊上的温度,心念一动,想起自己未实施的流氓大计,动作快速去握了他指尖一下。   “谢谢。”   不但握了一下,指腹还有意无意在他手背上轻轻滑过。   赵晏清心头就重重跳了一下,为属于她的细滑触感而悸动。他耳根又不可控制的在情绪涌动中发热,他清咳一声,不动声色松开手,收到袖下的手却是紧紧攥成了拳头。   只是简单的碰触,就让他有些不平静。   谢初芙却是在暗中窃喜,她终于耍流氓成功一次。余光扫到他略微的不自在,眼角微挑,杏眸里都是欢喜,果然这种感觉很不赖。   怪不得他也常常这么做!   “我们直接去巷子吧,李恒你跟店家找个借口到后院堵一下。”   谢初芙没有忘记正事,赵晏清回神,不太同意:“若是那人有歹意……”   “有你在,不怕。”   她回眸,一句话让赵晏清嗓子都在发干。   这算不算情话。   两人并肩走出书店,永湛亦是护在一边,手中已握住了剑柄。   他和那个人交过手,武功高于他,说不紧张是假的。   “——站住!”   才走到那书店的后墙,果然就听到李恒的高喊,同一时间看到一道青色身影从墙头翻越出来。谢家潜伏的侍卫当即冲上前,永湛也迎面而上。   看着这个阵势,谢擎宇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中计了!   这是要被人瓮中捉鳖啊!   他又不是元宝!   谢擎宇懊恼自己大意,什么时候被发现跟踪了,他妹妹还是那么聪明。   面对扑来的十余人,他没办法也只能拔了缠在腰上的软剑,在打斗中要找出逃脱的机会。   可是李恒哪里还会如他愿,就是这混蛋让他没脸见死去的国公爷的!   赵晏清看着打斗激烈,也有些惊讶谢擎宇的武功,这比昨天夜里更加勇猛,面对十余人居然游刃有余。   而且他发现,对方力气很大,一拳一脚间,能将人逼退五六步。   他护在谢初芙身边,紧紧盯着众人,怕那人会走投无路对初芙做出什么。   初芙也紧张盯着双方交手,看着看着,却又发现哪里不对。   这人的身形,怎么越看越熟悉,还有招式。   她不由自主往前了两步,想要看清楚。李恒却是被谢擎宇踢了一脚,往后退了许远,一侧头看到赵晏清没拉住自家姑娘,要撞上去,心惊大喊:“姑娘快避一下!”   听到这声喊,被人缠斗的谢擎宇居然不顾围攻自己的人,飞身上前。赵晏清却是快一步将初芙拉到了怀里,让他扑了个空。   就那么一瞬的空隙,谢擎宇背后露了破绽,被追上来的永湛手肘击中后背。在他身形踉跄间赵晏清将初芙推开了四五步,和李恒十分有默契一左一右就叩了他胳膊将他按到墙上。   李湛知道自家主子体力不好,忙上前也按住他,巷子里的侍卫们也都纷纷上前,将人围了个严实。   赵晏清松开手,在谢擎宇凌厉的目光中摘了他面具。   面具脱落,不光赵晏清看怔了,李恒也手一抖松开了他。嘴唇都在颤抖,极艰难吐出两字:“世、世子?”   只是他在震惊中,声音压抑且低,连永湛都没有听清楚。   赵晏清也震惊无比。   齐王可能极少见到谢擎宇,但他是睿王的时候没少和对方接触,两人在卫所的练武场还赤着胳膊对练过。   刚才他是觉得对方招式有些熟悉,只是没有往这上头想。   谢擎宇见身份暴露,倒也不急,只是冷冷盯着赵晏清说:“把面具还我,昨晚和今天的事我不计较。”   赵晏清在震惊中没明白他的意思,在他说话的时候,谢家侍卫也看到了他面容,皆是瞬间松手。   谢擎宇这个时候见到初芙已经走过来,一把又夺了面具,快速戴上,低低朝众人说:“一个字也不许说!”   “殿下,他不逃了吗?”   谢初芙走近,看到大家都松开了手,那个人也安安静静站着,面具也还在。   刚才她离得有些远,好像看到齐王摘了他面具才是。   谢擎宇听着妹妹的声音,心间抽疼一下,但还是咬牙朝一伸手就去搭了赵晏清肩头:“殿下,以后不给殿下开这样的玩笑了,你这劳师动众的,叫我多不安。”   他故意把声音压得低哑,赵晏清被他一胳膊压得腰弯了弯,终于从护国公世子死而复生的惊讶中回神。   赵晏清看了看面露疑惑的初芙,感受到胳膊被谢擎宇的手轻轻掐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擎宇还活着,并且不愿意让人知道。   他脑子里有些乱,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事,连嫡亲妹妹都要瞒着吗?   初芙就站在众人的两步之前,看到自家侍卫面面相觑,似乎有什么难言的样子,赵晏清也不说话。   她疑惑,再度看向跟赵晏清搭肩的青年公子:“你为什么跟着我们,是殿下认识的?”   刚才他说的话是这意思吧。   “但你看着好熟悉。”   谢初芙自说自话一样,谢擎宇突然鼻子发酸,对上妹妹探究的目光,指尖微抖。   赵晏清听到初芙说熟悉二字,心头也颤了颤。   谢擎宇还活着,这事不可能要瞒初芙一辈子的吧。他眼前不知道怎么就浮现从女学接她回府,她孤零零站在灯笼下那幕。   明明还活着,却要瞒着,这么些年来,初芙都一个人,背着克父克兄的名声。   赵晏清心头莫名就有怒意涌起,他手握了握拳。谢擎宇不可能就那么躲一辈子的,他现在不现身,也许有苦衷,但以后总该要露面的。   以后露面了,初芙肯定能想起来今天的事。   帮着他隐瞒?   赵晏清混乱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暴露谢擎宇,会被他记恨吧,但帮着隐瞒。他咽了咽唾沫,初芙也会生气。   这一瞬间,他有了决定,动作快到连谢擎宇都反应不及,面具就被他抬手就摘了。摘了不说,还将人一把推到初芙面前。   谢擎宇不敢置信睁大了眼,还来不急发怒赵晏清出卖他,就对上妹妹越睁越大的杏眸…… 第42章   谢初芙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似乎连景物都虚化,眼前只得这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   永不会褪色的记忆在她眼前浮现。是小时候兄长对自己笑的样子,是自己六七岁时被带去爬树, 是那个会边背着她边跑着放纸鸢的大男孩。   是他出征前唠叨又细心的各种交待。   她嘴唇动了动, 喊了声哥哥, 但她还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脸颊上有什么滚烫地滑落。   她跟前的人神色慌乱, 十分无措, 没有回应她。   她又喊道:“哥哥,是你吗?”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了, 听到自己在问:“哥哥并没有战死对吗。”   谢初芙思绪似乎很乱, 情绪也不冷静,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想到那个钱袋子。她该怀疑的,早该怀疑的。   赵晏清猛然看到她落泪,心头一抽,忙上前。谢擎宇刚才狠心的坚持也被那两道泪痕粉碎了,哑声说:“初芙,哥哥回来了。”   谢初芙眨眨眼,从赵晏清的掌心中抽回手, 上前一步, 去碰了碰那高大的青年。仿佛在确认自己所见是虚是真。   谢擎宇为她小心翼翼的碰触难过、愧疚,竟是在这刻失声了, 安慰的话也不会说了, 或者是不敢说。   他胸膛里有什么憋闷着, 又在不断膨胀,那种情绪快让他窒息。   谢初芙碰了碰他手臂,有温度的,先是露了个笑,一眨眼又是一串的眼泪。她忙反手抹去。   她兄长还活着。   “活着就好。”她喃喃一句,刚抹掉的眼泪却又汹涌决堤。   谢擎宇哪里见过妹妹落泪的样子,即便是小时候她摔倒也不会哭的。他眼眶亦在发涩,使劲地眨了眨眼。   他又听到妹妹说了声:“回来就好,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她抬了手,眼前的光被她手掌所挡住。他闭上眼,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但他想像的妹妹的怒意并没有到来。   “——初芙!”   赵晏清短促的呼唤响起,他睁开眼,只见到妹妹跑出巷子的背影,赵晏清也追了过去。   谢擎宇身上的力气似乎就都被抽走了,脚下缓缓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他知道她会生气的,若是换了是他,也该生气。当年的噩耗她是如何伤心哀恸,今天就会怎么愤怒。   巷子上头的天空明亮,湛蓝。他颓败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明亮的光在他脸上照出一片惨白。   赵晏清追出巷子,一下就把初芙拉住,拥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光线昏暗,她眼泪在幽暗折射出光芒,他低头看见,心疼地将人搂着更紧一些。   “初芙。”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他也许不该把谢擎宇身份揭开的。   她手揪着他的衣襟,想止住眼泪却是止不住,心里无助极了。这种无助就像她十二岁那年,跪在空侬的棺椁前,满目素白,写着父兄名字的牌位在堂中安静立中。   茫然、无依,却又不得不在所有人面前坚强。   “……明明该高兴的,他还活着,可我为什么会想要哭,为什么那么难过。”   她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在不断重复这几句。   这几年二叔一家的冷眼,宫中步步为营,拼命去讨好贵人,用尽所有的本事。只想自己能坚强独立,不让已逝的父兄担心。   现在她兄长回来了,她却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她从无声的落泪到啜泣到呜咽出声,赵晏清抱着她,用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初芙,你兄长离开那么多年,肯定有苦衷的。他回来,我也替你高兴,但也替你生气,我与你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赵晏清温柔地说,“但不管我再生气,我又能理解他。”   “你兄长还活着,也许你父亲也还活着。”   他现在倒是最冷静的人了,开始分析着情况,慢慢给她开解。   “国公爷手上掌着兵权,掌着边陲十万将士的性命,掌着数十万甚至百万百姓的安危。他潜伏兴许是受了君令,这种时候,他先是一个将军,再是一个父亲。所谓的忠孝两难全,差不多就是意思吧。”   他曾领过兵,他知道在数万数十万性命面前,他是多么微不足道。   即便时间再重来,他知道自己在战场上必死无疑,他还是会出征。   所以他愤怒谢家父子遗弃女儿多年的做法,却又能理解。   谢初芙难得情绪失控一回,即便想冷静下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   谢擎宇到底还是重新站起来,出了巷子,见到永湛守在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前,等靠近了听到妹妹低泣。心里的愧疚更甚了。   正如赵晏清所说,他和父亲忠君就未能顾全亲人,两难全。   他想,如果他一回来就先去见了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初芙刚才质问的那句为什么躲她,让他恍然,他一直在火上浇油。   谢擎宇见永湛也不拦他,直接就去撩了帘子。   一束阳光照进车厢,他看到妹妹缩在齐王怀里,肩膀一抖一抖。   “初芙。”   这样一幕更让他心酸了,以前依靠自己的妹妹,如今也有了能依靠的别人。   谢初芙终于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她低头又在赵晏清衣服上蹭了一下。她这种无声的亲近,让赵晏清微微一笑。   想让她蹭一辈子。   谢擎宇抿紧唇,目光不善看向面带温润笑容的‘别人’。   “你要就进来,要就出去,光刺眼。”   初芙声音沙哑。   谢擎宇立刻收回视线,忙不迭钻进车里正襟危坐,初芙就推了赵晏清一下,示意是要从他身上下来。   他打横把她抱在腿上坐着,她不能就这么和兄长说话吧。   赵晏清倒想,但在大舅兄面前还是矜持些吧,他已经把人得罪够彻底了,不能再被冠个浪荡印象。   谢初芙倒想说话,但这里是闹市,人来人往,也让人静不下心来说话。   她说:“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赵晏清当即应好,想到离这里很近的静竹斋,吩咐永湛到那去。那里已经是被他控制的地方,也不怕谢擎宇暴露。   谢家的丫鬟和侍卫当即也跟上。   他们世子死而复生,有点神奇。   谢擎宇见到赵晏清对自家妹妹百依百顺,各种温和,不由得又斜眼去看他。   齐王倒没有他记忆里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了,虽然那张脸还是白得跟面粉似的,但色气比他离京前好很多。   明宣帝说赐婚就赐婚,塞了一个又一个儿子,他父亲都快头疼死了。   马车嘚嘚往静竹斋去,这路上谢擎宇欲言又止,但是他嘴才一动,就会看到妹妹淡淡的视线扫过来。扫得他头皮发麻,当即又闭上。   得,犯错的人就该被冷暴力。   其实谢初芙也不是想故意冷暴力他,如果舍得,她绝对是想用武力施暴!   从他躲着自己这件事上,就足够她抡了棍子痛揍一顿的理由。   很快,静竹斋到了。   赵晏清扶着初芙下车,李恒十分机灵的把捡起来的猪八戒面具递了上前。   谢擎宇盯着沾了灰的面具,感觉到妹妹又是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瞬间打了个激灵,朝李恒阴森森一笑——   谢谢你的机灵啊,又让自小爱记仇的妹妹想起‘高兴’的事了。   李恒莫名奇妙,但主子对自己笑,即便是冷笑,他也只能咧着嘴跟着笑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种混迹低层的小角色日子真不好过。   永湛先进去安排好,直接就让众人从巷子里进到后院,后院有单独僻开的个茶室,再有谢家侍卫守在外头。   再私密不过。   众人依次落坐,谢初芙盯着那个面具,十分不顺眼:“不摘下来吗?”   摘!   谢擎宇二话不说伸手去取下面具,哪知谢初芙盯着他脸看了会,又咬牙道:“你还是戴着吧,我怕忍不住要打你,起码不会打到你脸上。”   谢擎宇:“……”   那他是戴还是不戴?   赵晏清就想到上回吃她一拳头的事,有些幸灾乐祸,拼命忍着笑低头泡茶。这是不是叫风水轮流转?   他有些明白初芙的力气哪里来的,其实就是家传的。   谢擎宇拿不定足意,可怜兮兮地喊:“初芙。”   “什么时候回京的,父亲呢,回来做什么,十五那晚搬柱子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躲着我,还有你的钱袋子为什么会在一个溺死的人身上。”   谢初芙终于恢复冷静,大脑开始能转动了,审讯一样蹦出五个问题。   谢擎宇就被问懵了,最后一个问题更加诡异。   “我……”   他该先回答哪个?   “什么时候回京的!”   “十五天明的时候。”   “父亲呢!”   “在随使团回京,暂无他人知道。”   果然父亲也还活着,谢初芙心里头再又一松,继续问:“回来做什么!”   “初芙,这个……”   谢擎宇不好回答,谢初芙冷笑一声跳过:“十五那晚是不是你!”   “是!”   谢擎宇有点想哭,妹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真把他当犯人审了。   谢初芙:“为什么躲着我!”   又问到重点,谢擎宇欲哭无泪,求饶似地又喊她的名儿。   赵晏清正冲泡了茶,要先给谢擎宇上茶,哪知就见到初芙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吼道:“有一字作假别怪我不跟你讲兄妹情份。”   那样的厉声厉色,他手微微一抖,把要给谢擎宇的茶当即放到了她手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第43章   有一种人就是平时看着软得跟面团似的, 一旦发飙,这面团子就会变成石头,要跟你磕个头破血流。   谢初芙就是这一类人, 谢擎宇比谁都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   面对妹妹丢下的狠话, 他从来都不会怀疑。只是……谢擎宇面有难色抬头看初芙, 再又扫赵晏清一眼。   那一眼有着警惕,显然是在嫌弃赵晏清在这, 他无法开口。   在皇家长大的, 观言察色是基本功。既然是忠君之事,还假死潜伏在边关, 显然是朝中重事, 连他们这些皇子都没有资格知晓的事情。   或者就是要背着皇子们做的事。   赵晏清把茶往大舅兄跟前一放, 站起身理了理袖子,贴心地说:“你们兄妹说着,我到院子里走走。”   这后院的院子就只有巴掌大,哪里有什么好走的。初芙明白他的意思,感激他给留下空间,朝他微微一笑。   赵晏清看着她的笑,心里重重松一口气。   笑了就好。   他也回于温柔的一笑出了屋, 还帮兄妹关上了门。   谢擎宇听到脚步远去后, 正了脸色说:“初芙,很抱歉。本来我该和父亲一起进京的, 但陛下突然又把你赐婚给齐王, 我就请旨先前回了京, 陛下那头有另外的打算,不让我现身。我这才一直遮遮掩掩。”   “那你在我身边转悠是什么意思?”谢初芙淡声问,就看到兄长面色有几分古怪,“你是想看看齐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对吧。”   谢擎宇沉默,相当于是默认。   初芙见此只是抿了抿唇:“那你现在认为齐王怎么样?”   怎么样。   “还行吧。”谢擎宇言不由衷。   “不行的话,难道你和爹爹还能抗旨不成?”   他脸色瞬间就难看了,颓败地说:“自然不能。”   谢初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为了根本没意义的事,把自己暴露了。她该说兄长关心自己,还是傻?   “初芙。”谢擎宇面有愧疚的喊一声,“到底还是我和父亲连累你的。”   “怎么说?”   “先前你赐婚给睿王,父亲觉得还不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兄弟,但睿王殿下却是出了事,父亲还在担心你在京城要怎么自处的时候,陛下让锦衣卫快马又传来旨意,说你险些在宫中出了事,是齐王救的人。说睿王也不在了,齐王也是他儿子,就把你再赐婚给齐王了。”   那旨意说是怕他们父子担忧,打着为初芙好的名头,没有给他们拒绝的后路。   “父亲心里不安,所以才让我先回京来。正好军营也出了问题,睿王死得蹊跷,军心混乱,一查之下发现军营居然还潜藏了陈王旧部。为了稳军心,父亲只能先将睿王的死归到陈王旧部所为,而且陈王旧部还有人藏在京中,甚至和宫中有联系。”   “我提前回京来,也是为了先探探路,陛下把金吾卫的统领权也放到了我手上。”   谢初芙越听越震惊。   她知道睿王一案结得匆匆,不想还有这样的危机。   “所以确实是反军?”   谢擎宇面上并不轻松的点头:“不但有反军,甚至和宫里还有联系,所以陛下才忧心忡忡。”   谢初芙拧着眉:“但你说连累是什么意思。”这和齐王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如今我和父亲都掌着兵权,睿王身死,陛下也就只剩下四个儿子。齐王眼下在朝里是皇子们最弱的,连未满十四的五殿下都比不过,陛下把你赐婚过去,无疑是在给齐王撑腰,陛下宠爱陈贵妃陈家也是众所周知的。”   她似乎听明白了些,问道:“你和爹爹是怕太子登基以后,会针对齐王?”   “我和父亲一致认为陛下这是在给齐王找退路。睿王不在了,他最疼爱的怕也就是齐王了,所以才会不犹豫就提了这事。只要我和爹爹在朝中还有威望,太子即便登基,也不敢做出让天下人寒心的事来,所以陛下一切都算好的。”   让他们保齐王后半辈子无忧,等他们父子势力慢慢下去的时候,齐王在封地也该有子嗣了。那个时候,子弱父老,太子又哪里还会针对在封地齐王。   明宣帝才是最有远见的那个,帝王权术,他们都只是棋子罢了。   谢初芙听得眸光不断闪动着,完全明白兄长的意思了。   太子有自己的势力,是嫡长,本就是皇位继承人,也本就得民心。即便齐王有着谢家在后头,也不敢作乱,但也不对……齐王身后还有陈家。   “陈家。”她听到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陛下是要动陈家!”   陈家在蜀中势大,陛下既然把她赐婚给齐王,也该怕谢家和陈家勾结乱朝纲才对。如今却连金吾卫都交给他兄长暂统领着,这代表,明宣帝对她父兄都有别的承诺。   那就是陈家的势力要被削弱了!   初芙一头冷汗,怪不得刚才齐王在的时候,他兄长一字不说。   妹妹太过聪明,谢擎宇也是头疼的:“这事我和你说,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和父亲一定会要保住你。初芙,你明白这中轻重吗?”   “当然明白!”   皇帝要弄陈家,这事,她不能去给赵晏清说。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乱。   谢擎宇见她脸色不太好,叹息一声:“是兄长没能力。”   才让她又跳进了皇家这个火坑。   谢初芙缓了缓,摇头说:“这和爹爹、和你都没有关系,谁也不想被人掌控着。”   皇权之下,哪里有他们拒绝的余地。   就好比父子俩潜伏在边关四年,对外都称身亡了,不也是皇权所至。   “那哥哥查到逆臣是和京里哪些人有关系吗?”   这才是明宣帝的最大心病。   谢擎宇说:“若是查到了,我也不会再藏着了,在父亲进京前,是暗查的最好时机。因为旧党应该知道了我们还活着的事,当年在边陲潜伏,也发现他们和瓦剌有勾结,这回能败瓦剌也只能说是出奇不意的结果。”   京城这里的旧党肯定得到消息,也许自乱阵脚,也许藏得更深,总之就是棘手。   朝廷的事,哪桩哪件不都是细枝末节相连,谢初芙也替父兄感到难为。但眼下她却是什么也做不到。   “哥哥,先前……是我不好。”   她情绪失控了,还险些要动手。   谢擎宇闻言笑了,心头的乌云也散了:“说什么傻话,该抱歉的是我才对。”旋即又脸色一正,“所以在成亲前,你少和齐王接触了。”   谢初芙被他猛然的转变话题闹得怔愣,半会回神,反应过来他这算是在给齐王上眼药吧。   敌意不要太过明显。   她就有些哭笑不得:“齐王是齐王,陈家是陈家,陛下既然让我嫁过去,说明不猜忌谢家。有时有些来往免不了。”   她才耍了一回流氓,勾勾指尖,连利息都算不上。而且谁不想好好谈一场恋爱。   没有过多相处就成亲了,她会有遗憾的。   谢擎宇被她直接了当的拒绝噎了噎,心酸无比。   他不在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妹妹就这么轻易向着外人了!   谢初芙才不管他的痛心疾首,既然扯到了朝事还有睿王身死的事,她将和舅舅查的东西,还有和齐王查到的相关信息都一一说来。   谢擎宇听得一愣一愣,又惊又恐。   为什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了。   太子已经对齐王不满了?!   “初芙,你们查到这些,太子有察觉吗?”   “可能有吧,他曾和舅舅提过要纳我为良娣的事。十五那晚相遇太过巧合,若不是齐王在,可能赐婚也不能这样顺理成章吧。”   谢擎宇却有个更可怕的猜测:“他要纳你良娣,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我和父亲都还在世的事。”   不然为什么要对一个孤女做那么多手脚。   经这一提,谢初芙也才想到这个可能。   她也惊得张了张嘴:“太子是从哪里知道的?”   两人相视一眼,想到和宫中有联系的陈王旧部,从彼此眼中都看到震惊。   但谢擎宇却是立刻摇头了:“太子不可能和陈王旧部有联系。”   “为什么?”   初芙不解。   谢擎宇却是再次肯定:“如果太子和陈王旧部有联系,在父亲和陛下说睿王是陈王所杀的时候,他就可以让陈王旧部在京中作乱,一并把齐王给拉下马。而且,一国储君,他不会糊涂到这种程度。”   似乎是这个道理,和逆臣有关,那就是自掘坟墓。   果然朝堂的事情比任何案子都复杂,她因此也猛然想到钱袋子的事:“我送你的钱袋子为什么丢了,还在一个死人身上。”   谢擎宇被问得迷糊,听完她把事情都说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细细一回想说:“那人就是我十五那晚救下的吧,他从客栈逃出来的,居然死了?我的钱袋子估计是他捡了。”   这叫什么倒霉事,他这是沾上命案了?   谢初芙眼里就慢慢露出凶光:“你坑妹妹坑得真顺手。”   “这是小事,我去给陛下那说明一下就是,我们都没有作案的时间不是。”   他气短地半垂眸,这种小事,明宣帝也不会为难的。   初芙咬牙切齿地说:“那妹妹我还得谢谢你了。”   谢擎宇就露出个要哭的表情,果然四年不见,妹妹变了,不再是那个软软拉着自己手臂会耍娇的妹妹了。   初芙是气自己成了背锅的,但总算找到个目击证人,就问他:“你救那个人时有没有别的发现?”   “发现倒没有,但听你刚才说的,那个人爬出来的房间就是失火的房间。也许他可能就是杀人凶手,不过也死了,可能是别人买凶让他杀人了,再把他也杀了。”   这倒是新的一条线索,可以跟她倒霉表哥说说。初芙又想起一事来:“那你现在也还要瞒着舅舅吗?”   谢擎宇沉吟半会说:“等我禀了陛下,看陛下怎么说吧。”   身不由已,他只有听令的命。   两人关着门说了这么久,初芙也实在没啥想问的了,事情大概都已经理清,问到别的:“你这些日子都住哪里的?”   谢擎宇想到自己丢了银子的这几天,嘴角一抽:“家里厨房那颗大榕树上。”   只有那个地方隐秘。   初芙有些无语的看着他:“金吾卫的人怎么联系你的?”   “有固定见面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现身的。”   “带着猪八戒面具?”   谢擎宇嘴角又一抽,这页揭不过去了吗?   兄妹俩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不能在赵晏清面前说的了,谢初芙想着他一个人在外头站那么久,忙请了他再回到室内。   赵晏清回来后什么也不问,安静地看着为自己倒茶的初芙,朝她露出温柔的笑。   谢擎宇看着都想给他一拳,有种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错觉。   最后谢擎宇又再三警告他不许暴露自己行迹,这事也会跟明宣帝禀明,赵晏清自然是就应下的。   什么时候该进,什么该退,他心里有数。   谢初芙也不能让谢擎宇再住护国公府的榕树上,想到这个静竹斋已经是自己名下的产业了,索性就接手了吧,让谢擎宇就住在这里。   而且这里是茶楼,其实也是人龙混杂的地方,打听消息最不错。谢擎宇换换装就好。   但谢擎宇内心是拒绝的,万一齐王这小子趁他不在,又夜闯妹妹深闺怎么办?   可面对妹妹为自己的打算,他又不敢开口拒绝,万一让她多想,又哭了怎么办?   谢擎宇在愁得直磨牙,赵晏清倒觉得这主意不错的,他也得要讨好大舅兄,正好余光扫到桌上的面具。说道:“谢世子,我回去后再给你送一些别的面具。”   猪八戒太难看了,送些银的铜的得差不多,还能有个替换的。 第44章   从静竹斋回到国公府, 谢初芙心里头并没有亲人归来的轻松。   欢喜是自然的,但伴随父兄归来的暗涌让她不安,心情异常沉重, 导致约赵晏清出来要说的另一件重要事都忘记了。   她换了衣裳坐在圆桌前, 两只龟都被她捞起来了, 金子正努力划着爪子要去拱元宝,元宝傲娇的把脖子撇到一边。   这两小东西还真是无忧无虑。   她羡慕地伸手去戳了戳元宝的背壳, 见到它咧了嘴, 似乎不满意自己跟着金子一起闹它。   “姑娘,厨房来问给元宝和金子的吃食有什么忌讳。”   苏叶见了厨房来的小管事, 来征求意见。   初芙闻言挑眉, 自从齐王来过之后, 她在府里的地位也算是水涨船高了。以前厨房连她的饭食都备得不好,现在居然还要给元宝备吃的。   她又戳了一下元宝的壳,淡淡地说:“跟他们说不用,我们自个准备。”   有的是银子,也怕有人使坏,让她的宠物受苦。   谢梓芙可是对元宝一直恨得牙痒痒的。   厨房小管事一脸难做的离开了,苏木抱着浣洗好的衣裳回来, 细声又说一件事:“姑娘, 今儿二夫人来了好几趟,但都没见着你, 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才刚有厨房来献殷勤, 她的二婶娘还来找到几回。   总感觉二房又在谋算什么, 如果二房的人知道她父兄未死,回到京城的时候,又是怎么一个表情?   她想了想,说:“让李恒关上院门,谁来都说我累了。”   说罢,她抱上两只龟去了小书房。   跟赵晏清没说的事得写信送过去,还有得让陆承泽来一趟,今儿要去找他的最后也没有去。   苏叶跟了过去伺候笔墨,就见到她愤笔疾书。   初芙把李恒查到睿王原亲兵家中有人要卖孩子的事写下来,再有是因为静竹斋的一个突发奇想。   她要再开一家茶楼。   静竹斋让她想起来如今很多消息都是在市井间传播,茶楼酒楼这样的地方常会有客人把新奇的事口口相传。   经过十五那晚客栈走水一事,她就发现如今的刑侦有局限性。表面看不见线索就很难再往下查,而且很多百姓都害怕官府,也未必都说的是真话。   可人大多数又藏不住秘密的,不对官府说的话,也许会私下传扬开来。流言一传,可能会变了本质,但起码是基于实际再做改动,让她想起来茶楼就是收集信息的好地方。   至于如何让更多人把知道的说出来,那就还需要引导,她有一个很好办法来做引导,又能让大家都愿意说。   初芙把自己想法详细写在信上,她这样做,也并不是要征求赵晏清的同意,而是一个知会。   以后两人要成为夫妻,这是最起码的尊重。而且她也不想以后真成了在内宅混吃等死的齐王妃,那样人生多无趣。   听听八卦起码还能好过一些。   国公府里有赵晏清的人,信很快就送了过去,不过赵晏清并不在府里,而是被再召进了宫。   今早才讨论巡查江浙堤坝的事,结果有两个县的堤坝就出现了裂痕,先将事情报了上来。司礼监的看到折子直接递给了明宣帝,帝王因此发了大怒。   赵晏清身上现在兼着工部,自然是要到场的,看着父皇摔了折子,心里怦怦地跳。   先前他怀疑有人要针对刘家,如今不用怀疑了。   才有人要提起要去巡查浙江各县堤坝,现在就有人说出事了。   如果真是按那两倍银子加固的,怎么可能会出事,自然是要往贪墨上想。各处的河道总管都脱不了干系,那里头有他外祖刘家不少人在。   司礼监的这个时候没有拦下折子,去给他外祖家报信,去给太子报信,恐怕是因为瞒不住。   赵晏清听着明宣帝在那斥责工部尚书,抬眼去看也站在大殿上的太子,发现兄长正好也看了过来,眼里都是厉色。   那眼神叫他一凛。   太子是误会他在这里头做局?!   赵晏清抿抿唇,想到齐王府里抓起来的太子派来的人。这个时候,太子怀疑他也是应该的,确实他嫌疑很大。   他就在心里苦笑,梁子果然要越结越大。   明宣帝摔了折子,又召来刑部的人,监察院的人,还有锦衣卫,要他们去浙江查个明白。   太子一脸死灰从大殿退下来,明宣帝连他都迁怒了几句,心情自然也不舒畅。   赵晏清被工部的簇围着,在商量要紧急再加固堤坝之事,不然秋雨降下来,他们心里也害怕。   太子就远远看着,眼底一片冰凉。在往内阁去的路上,他问身边内侍:“齐王府里这几天都再没有消息传来?”   内侍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里有着惶恐:“回殿下,确实。”   齐王已经发现有内应的事了,这次分明是有人也要针对刘家,多半还是冲着他来的。   太子咬咬牙,阴沉沉地去找了首辅。   赵晏清一直在工部忙碌到太阳下山才回到王府。工部补漏加固的章程算是定了下来,他最忧心的是有人在针对刘家,那个递折子的人他查过了,不是陈家人。   但他查出来的不是陈家,却是有人已经将那人安在陈家头上。   这会分明是在借刀杀人,要让太子和陈家彻底结仇的。   赵晏清恼怒地摘了冠。他就知道陈家在蜀中不安份,总是要出事的,事情现在就来了!   挑拨的人,用意狠毒,还可能是一石二鸟之计,要让刘家和陈家都伤了元气。甚至再牵连到太子和他。   “永湛,传信给陈家,告诉他们有人利用浙江堤坝有损一事,恐怕想让陈家上升到正面和太子为敌了。”   永湛听得心里一惊,二话不说匆忙下去传信。   赵晏清回到内室的炕上盘腿坐下,侧头就看到一封信,上面有他熟悉的笔迹。折了一看,果然是谢初芙写的。   信里的内容让他吃惊。   果然光靠银子救济是不能的。   再往下看,见到初芙说要再开一家茶楼,提出来的想法都是十分新奇的。用不署名的本子来收集各路消息吗?   倒是个好点子,能让人在上面想说什么说什么,完全不必要担心被人知晓身份。这跟密折倒有些类似。   而且再开一个茶楼,可以收留他原来部下的有困难的家人,雇用他们干活。   是比给银子更好解决。   他就拿着信去了案后,也不叫人来伺候笔墨,自己细细研墨,再慢慢地落笔回信。把自己的想法和细化的提议写好,末了在最后面一行又写几个字。   永湛回来的时候,赵晏清已经在用晚饭,听着他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皇后宫里放出去的那两个嬷嬷,其中姓宋的家中早没了人,如今是在西城一家女学当了女夫子,教富庶人家的姑娘礼仪。另一个回了家乡去,已经让人过去了。”   “宋嬷嬷一直在京城?”   赵晏清也有些诧异了。   “是的,一直就留在了京城。皇后早些年还派过人去给她送过东西。”   “我要私下见她一面,问些东西,你想办法请她出来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   不能惊动人。   永湛低头想了想,又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要见。”   “越快越好。”   永湛就在心中计算,现在去西城,再回来,还不到宵禁的时候。   他拍拍胸脯嘴里应得圆满,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府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赵晏清着人问永湛回府没有,内侍禀没见着。   他就看了眼更漏,快要宵禁了。   也许今晚未必能见到人。   不想永湛还是在宵禁着赶了回来,当赵晏清被他领着到了王府西边,见到被堵了嘴外加五花大绑昏迷着的宋嬷嬷,嘴角一抽。   永湛很骄傲地说:“殿下,我一个人就把她掳了出来。等殿下问过后,我再给她丢到别的地方,让她自己想办法回去就是。威吓她几句,她自然也不敢把今天被人问话的事情说出去。”   赵晏清:“……”   这好歹是伺候过他母后的人,一点体面也不留吗?   赵晏清无言齐王培养的下属直接又粗暴,让他去架来屏风,准备亲自问宋嬷嬷当年贾春云事情。这会,初芙正在看他给的回信,他对自己不要钱的夸赞之词,看得她直眯着眼笑。   等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心脏却是怦地跳动了一下。   什么叫卿不在旁,相思夜,辗转反侧。   他是在调|戏她吗?!   ——不要脸。   一本正经、直白的耍流氓。 第45章   秋天的夜晚总是会无故就刮起风。   赵晏清从关着宋嬷嬷的屋子出来, 凉凉的风刮起他的袍摆,漏出雪白的膝裤来。   永湛守在外头, 是他单独审的,见到他忙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发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连唇都在泛白。   “殿下。”这是怎么了?   下属的声音让赵晏清微微回神, 下刻苍白的脸上居然是露了笑。   说是笑,却又似乎不太对。因为他只是牵扯着嘴角, 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像是在做一个机械的动作。   永湛看得头皮发麻, 咽了咽唾沫:“殿下,那个嬷嬷说了什么吗?”   赵晏清目光就落在他面上,毫无情绪:“你觉得她会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永湛被反问得一怔, 旋即忙单膝跪了下去:“殿下, 属下没有别的意思, 是有些担心你。”   从屋里出来的样子就不太对, 可不是担心。   “起来吧, 没怪你。”他慢慢走出院子,夜风在耳边呼啸着。   宋嬷嬷确实没有说出什么让他能失态至此的事,是他想多了吧。   ——贾春云的死和私通侍卫有关。   宋嬷嬷说贾春云死前已经不常在他母后身边伺候, 有近半年,说是染了病, 一直在屋里养病。他母后会时不时去探望。   但在母后生产第二日就暴毙了。   宋嬷嬷说她也不知道贾春云是得了什么病, 但贾春云可能最后是死于刑罚, 因为她看到贾春云被抬走的时候, 身上的血都渗透了草席。滴答了一路。   刘皇后没有为贾春云的死说过什么,对外说是病死,但跟她一起伺候的戚嬷嬷却是知道什么的,事情是她在全程处理。   有一天戚嬷嬷喝多了,跟她说了贾春云是私通了侍卫,被皇后暗中差人打死了。   私通是个大罪,搞不好连皇后都会受到牵连。   宋嬷嬷庆幸自己没有被要去办这件事,然后就守口如瓶,直到今日被问起才再说了这件往事。   但赵晏清却是听得心头发凉。   为什么贾春云私通侍卫的事会在他母后生下兄长时才处理,这里太过巧合。而且既然贾春云是有罪的,她母后更不可能善待贾家吧,还让贾家做起了生意,连司礼监都攀上了!   他有所怀疑,但那种怀疑会导致一切天崩地裂。   赵晏清思绪混乱地回了院子,在慎重考虑要怎么处理宋嬷嬷了。   把人就这么放走?   可万一宋嬷嬷把这事再跟别人说呢?   可关在王府里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宋嬷嬷现在是女学教规矩,失踪了肯定会引起轰动,那家女学也得去报官寻人。   闹出动静,才会让人更觉得蹊跷。   赵晏清犯难了。   他坐在椅子里良久,脑海里翻来复去是宋嬷嬷嘴里的陈年往后,时不时有小时候听到宫人的一些议论。   什么当年若不是他父皇另一个妃子滑胎了,太子就该是二殿下云云。   在刘皇后怀上太子之前,还有一个份位不低的妃子有孕,后来那妃子没福气,失了孩子后也郁郁致病早逝。   只亮着一盏灯的屋里十分安静,赵晏清是在窗子被风刮得作响动静中回神。宋嬷嬷还是得送回去,然后派人一直跟着,让她请辞,他再安排别的地方将她先关押起来。   大理寺那里在查贾永望的身份,很快就会查到,现在不能让和他母后有关的宋嬷嬷闹出动静,让大家觉得事情都关系刘皇后。   这里头的关系,他等再找到戚嬷嬷才能完全理出来。   赵晏清终于做了决定,喊来永湛去吩咐,让他告诉宋嬷嬷,照办就当是有人替她养老。不配合就威吓。   生和死这间还是很好选择的。   永湛去了,赵晏清整晚都没能入眠,真是应了他给初芙信里写的辗转反侧,却比犯相思更痛苦不安。   深夜里,谢擎宇穿着金吾卫的装扮进宫见明宣帝。   夜里的皇宫像只匍匐的巨兽,他走在游廊下,有些忐忑。当他给明宣帝请罪身份暴露一事,明宣帝倒没有他想像中的发怒,只是迟疑片刻,转过来安慰他。   “朕让你们父子瞒着天下人,连亲人都不管不顾这些年,你思亲也是正常。既然谢丫头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只是要让她守口如瓶,不可再外扬。至于你丢了钱袋子一事,也确实是件麻烦事,干扰了大理寺办案,你让谢丫头跟陆文柏说明就是。”   谢擎宇忙谢明宣帝的不怪之恩。   明宣帝又说:“倒是老四那……老四知道了也无妨,朕这里处理。”   谢擎宇当即再谢过,明宣帝肯出面去管他儿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末了君臣俩再说起调查进展。   自然还是没有头绪的,明宣帝在这个时候才显出几分急燥来:“那些叛党潜得那么深,实在是可恨,真想把祖宗基业给毁了不成!”   联合瓦剌来报复,这事让他一想起就心底发寒。   谢擎宇什么都没有查到,是办事不力,未能给君分忧,这个时候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你再继续查,一日不拔除这些乱党,朕就愧对对那么多战死的将士!”   ***   昨天夜里起了风,初芙清晨起来就看到院子里被刮得乱糟糟。细细的树枝有被刮折了的,叶子落得满院,丫鬟们都扫洒不急。   她披着外袍看了眼元宝的池子,上面也是落满了叶子,一个粗使丫鬟正在拾池面上的叶子。   这风起了估计就该更冷了,元宝差不多也要过冬深眠,今天起不能再让两只小家伙在池子。   她就吩咐苏叶让侍卫进来帮着把大白瓷缸搬出院子,清洗换水。   这头才用过早饭,院子里还是一片忙乱,结果李恒今儿没能拦住谢二夫人,到底是放了她进来。   二夫人一看院子里都撸着袖子干活的丫鬟侍卫,觉得初芙又成了王妃,又开始各种折腾。   只是她心里有所打算,面上一点也不显,见初芙桌上早饭没拾,笑吟吟地说:“可还合胃口。你平时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女学,正经没在家里用过几回早饭的。”   “二婶娘来了。”   她淡淡喊一声,没有接话。   谢二夫人堆着的笑就僵了僵,很快又说:“我听说齐王府二十二日来下聘,我猛然想起你的嫁妆单子估计还没拟。”   这算是说明来意了。   初芙抬了抬眼皮看过去,这不就是黄鼠狼拜年来了。   她笑笑说:“先前就拟过一份,没有什么难的,抄一抄,添几件,减几件的事。”   “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先前我还没来得帮你看呢,这回可不能再有疏漏。你快拿出来给二婶娘看看,也没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看嫁妆的事儿。”   谢二夫人笑得一脸真诚,初芙都差点要相信,这真是为她着想帮忙来的。   可惜,她是个能伸手打笑脸人的性子。她抿唇一笑,直白地说:“大姑娘上花轿是头一回,我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拟嫁妆单子,也做这头一回。而且长房和二房库房也早分开,婶娘估计还没我清楚我有什么能陪嫁的,就不劳烦二婶娘了。”   话落,她就看到谢二夫人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在那拼命吸一口气,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初芙顺势就把李恒喊进来,把人给请了出去。   想在她这里占便宜,这不是开玩笑么。   谢二夫人气得不成,站在她门口还磨蹭着,绞尽脑汁要看那嫁妆单子一眼。初芙索性就再放个狠招:“婶娘还没有走吧,我突然想起来一事来,公中也该给我一些陪嫁对不对,婶娘……小心脚下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谢二夫人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结果脚下踏空一台阶。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险些要摔倒。   院子里的丫鬟侍卫都看到她的失仪,想笑又不敢笑,气得谢二夫人狼狈走了。   “呸!不要脸!”   等人出了院门,早窝了一口气的苏叶呸了一口。   初芙笑着走到池子边上,见到元宝已经趴在石头上了,背上还有金子,两只小东西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院门口。好像也看了谢二夫人一出滑稽的戏。   她把两只龟都抱回屋里去,这个时候李恒突然站在墙根不下动了,不一会有什么东西就砸到他身上。   初芙看得真真的,然后就见李恒捡起东西来,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们家世子爷又做贼一样潜进来,丢下东西就跑了。   东西交到初芙手里,发现是一封信。她忙进屋里把元宝和金子都搁下,净了手拆信看,上面写的是明宣帝允她把钱袋子的事跟舅舅和倒霉表哥说清楚,不要给办案增添困难。再有写的是——   少和齐王接触。   这六个字跟箩筐一样大,是怕她眼神不好看不见吗?   不过初芙盯着那几个字很抱歉地想:兄长,你妹妹有选择性眼瞎。   直接就把信烧了。   初芙看完信,还在想昨天给陆承泽送消息,也没见他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哪知想法还没落,才抿了一口花茶,就听到某人的大嗓门:“表妹!有重大发现,我果然是再世包公,断案如神啊!”   初芙险些要被一口茶呛死,一脸无语看着冲进来的倒霉表哥。   陆承泽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就差没在初芙面前要叉腰大笑了:“我们派去南边的人回来了,而且是半路就折返了,那姓贾的在金陵地界就出了事!被人劫了!那烧死的就是贾永望!”   说完,一脸神气:“表妹,我是不是很厉害,从多出的一根掌骨就推断出来死者真实身份!”   谢初芙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说她早知道了,会不会对他打击很大?   想了想,她认为维护兄妹情份还是很重要的,扯出笑言不由衷地说:“表哥……包大人再世,妹妹佩服佩服。” 第46章   大理寺确定了烧死的是贾永望,也确认了溺死的是李双财, 对案情是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陆承泽高兴地告诉初芙这个消息后, 就开始说自己的想法:“确定了死者, 现在疑点有以下几点。”   “第一, 贾永望是在十三日那天就在金陵被掳,两天时间足够再回到京城, 但他回京是做什么。或者说是掳他的人带他回京城,再烧死, 是为了什么?”   “第二, 李双财身上的钱袋子, 那是表哥的, 是表妹你亲手做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是有人在针对表妹你吗?”   “第三……”   “先停一下。”初芙忙打断他,钱袋子的事果然是要增加办案难度,“那个钱袋子, 是你表哥丢的,李双财在贾永望烧死那天,就在客栈破窗逃出。被哥哥顺手救了, 钱袋子是那个时候掉的。”   陆承泽先是一怔,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但已经下意识就接口说:“既然是表哥掉的, 还是目击证人, 所以李双财可能和贾永望烧死有关了?”   初芙看着面前的大男孩还在心大的分析案情, 不知该是佩服他敬业, 还是说他真的傻。   她抿抿唇,在他后知后觉拧眉的时候又说:“你不问问你表哥怎么成为目击证人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陆承泽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表、表哥?!”   他声音大得叫人耳朵嗡鸣,初芙忙去把他拽得重新坐下,拿眼睨他。   “总算反应过来了,小声些。你表哥没战死,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而且钱袋子丢了的事已经禀过陛下,我才能跟你说。哥哥回京的事,要保密。”   陆承泽哪里还能冷静,双唇嚅嚅,半天也没有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等到第四次从初芙嘴里确定姑父表哥都没有战死,而是明宣帝另有安排,这才瘫在椅子里。   “天啊,这也太刺激了些。”   他心还跳得厉害,整个人身体都跟飘在半空一样,晕晕乎乎的。   谢初芙解释得口干舌燥,喝了半碗茶,目光落在窗外叶子枯黄凋零的榆钱树上。   可不是太叫人震惊。   陆承泽瘫了好大会,才算找回自己的理智,问她要笔墨。   知道他想干什么,初芙让苏叶苏木去取了两套来,然后在桌案上铺好纸张。   两人在这事向来是有默契的,陆承泽沉吟片刻,眸光闪烁间已恢复翩翩公子的优雅,挽袖在纸上落笔:“第一条还是存在的疑点,所以不变。钱袋子这事已了,那第二个疑点是李双财杀了贾永望,然后溺死,这个溺死是他杀还是失足。李双财的家人说他会水,我们可以先合理怀疑是他杀。”   “第三,李双财是他杀,那是不是可以判断贾永望的死,不只是李双财所为。凶手可能同时杀了两人,李双财在这案件里的作用是什么?”   “至于第四……”   初芙已唰唰的写完三个疑点,接道:“没有第四,其实就是第一条,凶手的杀人动机,和安排凶杀现场的动机。为什么在金陵掳了贾永望却让他死在京城,真的有仇,在金陵就可以处理。”   这一条她和齐王讨论过,更倾向凶手制造动静是故意在引导什么,而这个引导的结果是,把他们引导着查到了太子身上。   现在是大理寺在断案,引到太子身上有什么用处,要他们查出什么,这又叫人不得不深思。   初芙说完,陆承泽就又陷入沉思。   对啊,为什么制造一场大火。而且贾永望还和刘皇后相关,刘皇后又疯了,在这个时候害贾永望的性命……引人遐想。   赵晏清也正在查此事,初芙暂时还不能跟陆承泽说,即便要说,也该跟她舅舅说明。因为她舅舅是知道太子推了刘皇后来抵罪的事,她有直觉,不管贾永望的死最后是不是太子所为,都和宫里的事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初芙也不再纠结这个动机的疑点,而是和表哥说:“走水的客栈没有再找到别的线索,那李双财身上呢?”   陆承泽挠了挠头,丢了笔靠在椅子里回道:“客栈掌柜和客人都能证明,李双财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不清楚贾永望什么时候到了客栈。客栈起火那间屋子烧得面目全非,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可能是伤了贾永望手的凶器,屋里有墨砚,手掌骨碎裂的地方那块墨砚宽度吻合。”   “再有是,我们判断,贾永望被袭击手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在起火的时候醒来了,然后也是从窗户撞了出去,这点从客栈逃出来的人嘴中证实的,贾永望并没有从大门走出来。”   “所以是哥哥先救了李双财,然后贾永旺才醒来了,但那个时候哥哥已经离开了,并没有关注到这点。”   初芙帮着还原案发当时的情景,陆承泽点头:“时间上吻合,可以这样推断。再来是溺死的李双财,他死前没有过搏斗,落水后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衣衫十分整齐,所以我刚才说可以合理判断是他杀。而他衣摆处还留有湖边的污泥,他绝对去过湖边,这才沾上而且在衣服上干了。”   并且干了有些时间,污迹才没有因侵泡全部被分解。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就是李家来人认尸的时候说,李双财身上的衣裳不是以前穿的,包括玉佩一类的。所以也在往这些上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初芙却是摇摇头,说:“不是这些,是他的人际关系往来。他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他落脚在店里,难道没有人看见过他跟谁来往或出入吗?贾永望那么一个人,就是搬进客栈也得引起注意吧,李双财要买的房子又是谁介绍他的,这些都查了吗?”   “既然是他杀,凶手肯定要和他往来,又去过湖边。十五那晚湖边人也不会少吧,表哥,你们没有发公告悬赏线索吗?”   她一连串的话让陆承泽怔了怔,猛地又一拍桌子:“对啊,可以悬赏线索!”   刚说完,却又泄气变得蔫蔫地。   “表妹,你也知道每回发悬赏基本不会有人来提供线索的,百姓根本不想沾上这些凶案。”   而且他们也怕被凶手看见,怕有性命之忧!   毕竟老百姓多数只是喜欢看热闹和怕得罪人的,只想平平稳稳的生活。   他的沮丧初芙能理解,看来她要盘个茶楼的事要早些着手办才对,或者直接把静竹斋改了吧。   初芙觉得事不宜迟,在心里就把事情惦记着提上日程,准备李恒再去静竹斋送信给哥哥,问问他想法。   陆承泽这里该理的也理清了,准备回衙门再继续看看没有发现新线索,去追查真凶。还有要把谢擎宇还活着的事告诉他父亲。   他就把桌上的纸收了,揣进袖子里准备离开,屋檐下传来一阵请安声。   居然是谢梓芙来了。   初芙侧头一看。穿着粉色的衣裙,鬓边是珍珠步摇,正露着娇羞笑容的不是谢梓芙是谁。   就是这个笑……她觉得哪里不对。   陆承泽没想到突然会杀来了个谢梓芙,也是怔了怔,很快就朝她一拱手:“二姑娘。”   “表哥怎么喊得这么生份,喊我二表妹就是。”   谢梓芙一改往日刁蛮的形像,声音柔得滴水。初芙直直打了个激灵。   陆承泽听着只是皱眉,一本正经地回道:“二姑娘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女,我若是与二姑娘太过亲近,恐怕会引得外人说闲话,对二姑娘的闺誉不好。”   初芙正喝水,在心里大约琢磨了出来堂妹的心思,这满眼含春的样子,怕是看上她表哥了。结果就听到自家表哥毫不留情的话,险些要把茶都给喷了出来。   果然转眼一看,谢梓芙小脸都白了,还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倒眉表哥。   而她表哥正在慢条厮理的整理袖子,面上是不失礼貌的微笑。这么猛一看,他正经的时候,确实是眉疏目朗,十分英俊。   怪不得引得谢梓芙动心了。   陆承泽根本没往什么少女情窦初开上想,严肃的拒绝和谢梓芙太过亲昵后,转身又温和地和初芙说:“表妹,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你再与我送信来。对了,还有人让我转交一封信。”   说着从袖子里又摸出一封信,再看向谢梓芙的时候目光清亮,只从她肩头一扫而过,大步离开。   谢梓芙追了两步,喊着表哥。初芙探头一看,发现陆承泽跟后头有鬼在撵一样,跑得飞快。少年郎,衣袂翩翩,扬碎了少女一片芳心。   ——啧啧,居然还能让她看到这种场面。   初芙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听到刺耳地迁怒骂声:“谢初芙,肯定是你和陆家表哥说我不好了,我跟你没完!”   接着是一连串的哭声。   谢梓芙的心被摔得四分五裂,哭着跑走了。   初芙嘴角抽了抽。得,她果然是天生背锅的,才从亲哥挖的坑里爬出来,又掉进表哥的坑了。   她把脑海里那出妾有情郎无心的戏码甩开,去拆信。   居然是林砚写来的。   上面说替昨天在书店里遇到的常丛宁抱歉,说常丛宁就是那样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还在信里提了要她找个空闲的时间,到时他做东,喊上许廷和常丛宁。   就是要做和事佬的意思。   可她也没有怪那个常丛宁啊。   初芙犯难了,这是不去也不行了啊,都把信交到她表哥手里。不去,林砚得怎么想她。   她盯着信又看了会,收了起来。   她想想再说。   谢梓芙哭着跑走的事很快就传到谢二夫人耳里,听到说陆承泽刚离开,气得脸都绿了。   长房那个死丫头就是块硬石头,她女儿居然还巴巴看上陆家?   真是要气死她不成!   谢二夫人咬牙切齿,最后一甩帕子,吩咐道:“去给二姑娘梳妆打扮,我带她出府去赴宴。”   正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夫人送了贴子来,让她到府里坐坐,她正愁着没法接近他们家呢,这不就是有好机会!   二房那里就为主子出门忙做一团。谢梓芙哭了好几回,硬是让娘亲的人按住净面,再用冷帕子捂眼消肿,不情不愿地跟着出府作客去了。   过了午膳的时间,谢府里一片静谧,初芙就犯了困,打算喂过元宝就上|床去歇一会。不想陆大老爷这会来了。   走得一身都是汗,连衣襟都汗湿了。   初芙忙让人打来水,帮着他擦脸净手。   陆大老爷喝过一杯茶,才算缓过气来,十分震惊地过问谢擎宇的事。   她只能把事情再说一遍,陆大老爷闻言后没有作声,良久才吁出一口气说:“怪不得近来兵部尚书总对我笑,笑得我心里都在发毛,原来是英乾根本就没战死,在边关潜了那么些年!”   谢初芙明白舅舅的感受。这么些年来,不管是明宣帝还是太后都待她极好,估计和这个脱不了干系的。   “舅舅,爹爹最晚九月底就回京了,你不要怪他,他也身不由已。”   “傻丫头!”陆大老爷没错过她杏眸里一瞬的黯淡,“你现在倒就给他讲情了,长辈间的事,你不要问了。”   当年他唯一的妹妹嫁到国公府,是高攀了他谢英乾,但若不是他死缠烂打,也不会有这门亲事。这些年外甥女过得怎么样,他心里有数!   自家舅舅显然没听进去劝,初芙也没有办法,只在心里默默为爹爹祈祷。大舅兄的怒火,不太好招架吧。   初芙只能转移话题:“舅舅,你对贾永望的案子怎么看的?”   说起这个,陆大老爷神色沉了沉:“这事还在找凶手,若是查不到凶手,可能就又成了悬案一桩,而且司礼监的人也派人来问了。”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   司礼监的人都知道了?   陆大老爷见她面有疑惑,解释说:“是金陵那边见瞒不过去了,上折子请求增兵,要彻底搜山,司礼监的人自然就知道了。还派人来大理寺问了声,因为贾永望回南边是要给司礼监多建织广,今年要多产丝绸,要卖到外头去的。”   如今人死了,司礼监能不着急嘛。   “这么说,势必也要禀到陛下跟前了?”   “已经禀了。”   初芙在陆大老爷点头中神色凝重,赵晏清在查的事不能再瞒了,当即一五一时把两人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舅舅,所以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并不是单单是仇杀的事。”   陆大老爷听到齐王也在查这事,而且外甥女已经和他一起查到更深入的层面上,他猛然打了个激灵,站起身说:“你怎么可以胡闹!”   初芙被斥得一怔,陆大老爷在屋里就开始踱步:“不管这事有什么牵扯,齐王要做什么都可能跟宫里扯关系,跟朝局扯上关系。他是皇子,是王爷,是陛下的儿子!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齐王不会利用你?!”   利用她?   “舅舅,这话从何说起。”初芙不满嘟囔一声。   陆大老爷又急又气:“你告诉你,你究竟什么时候和齐王私下有来往的!”   初芙就张了张嘴。她明明已经绕过这个私下见面的事,为什么她舅舅一下就猜到了。   她有些汗颜,果然这大理寺卿不是白当的,忐忑着心虚道:“在……在陆家的时候。”   陆大老爷一双眼就瞪着有牛眼大,伸手指了指她,然后又拂袖气得要跺脚了。   初芙自知这点不该,也不再隐瞒,把什么时候就开始接触赵晏清的事全都招了,一五一十的招了。   陆大老爷听到赵晏清查到她失踪的事关系到太子,也知道睿王府亲兵逃脱的事,如今已顺着贾永望又查到刘皇后身边以前的旧事。   他这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初芙!”他终于坐下,焦急不安地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我且不说别的,只说一样。若是那晚齐王就是来要你性命的,这会我是不是就该给你上坟了?!”   初芙嘴角抽了抽,但不敢反驳。   陆大老爷又说:“而且你居然就拿什么喜洁不喜洁来判断。你可知道,睿王也是个喜洁的人,而且是一点尘灰都不能忍受的人,但他练武成痴,还能赤着胳膊和你兄长对练得满身大汗。所以喜洁这一点根本不能用来判断齐王是无心接近你,搞不好就是他的算计!”   “这么些个皇子,哪个没点怪癖的,但为了大业,他们什么都能忍!”   他声音又急又凌厉,说得初芙连脑袋都不敢抬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为赵晏清辩驳:“舅舅,他真不是有那种心思才接近我的。”   陆大老爷瞳孔一缩,神色无比郑重地问:“初芙,你喜欢上齐王了对不对?”   她现在分明是在感情用事。   初芙抿抿唇,然后抬头,定定看着自家舅舅,眸光十分清亮地说:“对。舅舅,我是喜欢上他了。他行事是不太符合常理,甚至帮睿王亲兵也不符合常理,但这跟我喜欢他无关,因为他真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要算计我的人。”   “你说那天晚上他是算计来接近我,但舅舅你有没有想过,那晚上锦衣卫就在外头。我一喊,他就暴露了,一个有野心的皇子,他敢这么赌吗?他那才分是明感情用事!”   陆大老爷自小看着外甥女长大,是了解的她的性子的,向来冷静,比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强多了。而且她说的也不假。   如果他是齐王,不会赌那样一局,因为局势还不到齐王真要和太子鱼死网破的时候。况且,齐王明知道刘皇后是被冤了,却没有利用这点来继续对付太子。   他若要夺嫡,怎么可能没有行动。   陆大老爷沉默着,想起近几日朝中的事:“近来朝里也出了事,刘家被人针对了,而且上折子揭刘家短的,有传言说是陈家人。太子似乎也是这样认为。”   初芙有些震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陈家就是要揭刘家短,也不会让自己暴露才对吧。”   “也不一定就真是陈家,只是有传言。朝廷里的事,哪回不是真真假假,总之眼下太子和齐王是要结仇了。”   可齐王一句也没跟她提,这事显然昨天就发生了。   初芙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滋味。   陆大老爷此时也头疼,但谢家和齐王是绝对被放在一条线上了,已经改变不了。他站起身来,一副要操碎心的语重深长:“我会去找齐王,你以后莫要再任性和他私下去查什么东西。”   初芙站起身来相送,也被他挥挥手示意不必了,只能目送他大步离开。   但有了朝堂上的事,她更加认为贾永望的死有问题。   她坐在椅子里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拿了笔墨来,给赵晏清写信。告诉他今儿舅舅前来的事,两人之前的私下来往也暴露了。   末了,她又想起睿王也喜洁的事,就在信里最后故作轻松地感慨,你们还真是兄弟啊,怎么都有喜洁这种怪癖。   在初芙的信送到赵晏清手上的时候,他刚从宫里出来,太子那头已经明面上就表露出敌意了,看他眼神冷得可以。   而且今日朝中已有人参了与陈家有来关系的一些官员,虽然是些芝麻大的事,但这是太子的警告不会假。   言官里哪些是刘家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赵晏清头疼,又有昨天宋嬷嬷的事,心里更乱了,回到府里就问了永湛好几回有没有找到戚嬷嬷的消息。结果都是还没找到人。   他带着几许烦躁去拆开初芙的事,司礼监过问的事让他又皱了眉,这件事上似乎真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但今儿他父皇面上并无异色。   可能只是下了令让大理寺查清,毕竟贾家现在也算是在为国库做重大贡献。   等看到末尾,他手一抖,一张薄薄的纸险些就没有拿稳。   他盯着最后那排字,眼眶莫名发酸,再从字里行间中猜到,陆大老爷对他有着很大的戒备心。   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若是初芙知道齐王杀了睿王,那时他真该如何自处?   就当赵晏清心里百感交急的时候,永湛匆忙再前来。见到他焦急的神色,不由得紧张地问:“可是找到戚嬷嬷的消息了?”   “不、不是。”永湛咽了咽唾沫,递了一个名贴上前,“是陆寺卿,寺卿大人求见。” 第47章   齐王府正院有着几丛翠竹, 秋日萧瑟,倒是那几丛竹子还绿着。   陆大老爷被人领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墙下那一片青翠, 翠绿前站着位玄衣的男子,风将他袍摆轻轻扬起,衣裳上银色暗纹若隐若现。   赵晏清会在院子, 是陆大老爷没想到的,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来到他身边。   “下官见过殿下。”陆大老爷朝行一礼。   不管来意是什么,该有的礼不能减。   赵晏清却是抬手直接架了,声音温和:“寺卿大人不必多礼,往后就是一家人。”   陆大老爷嘴角微微一抽,听这话实在不怎么顺耳, 端着为臣该有的严肃说:“殿下严重, 下官担不得。”   “寺卿大人前来是有什么要事?”   赵晏清见人不领情, 也不能太过勉强,他说话间让人去抬了张矮案来,很快又有人搬了椅子和煮茶一应的器具。   他请了陆大老爷落坐,亲自煮茶。   陆大老爷眸光闪了闪。阳光下的男子确实相貌出色, 行水流云的动作间又有几分飘逸, 说是谪仙一样的人儿也不为过。   怪不得他外甥女会喜欢上,还暗中就跟他来往, 单是看外表, 确实无害。   赵晏清沉默着煮茶, 很快清茶就被送到陆大老爷跟前。用碧色茶碟盛着, 茶汤清澈, 隐约倒映着他的面容。   “寺卿大人若有话,可以言明。”   赵晏清在陆大老爷接过茶后,也不再说什么寒暄的话。   他心知肚明对方是有备而来,更是冲他来的,多说别的不是显得虚情假意就是显得矫情了。   陆大老爷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极品的峨眉竹叶青,诚见赵晏清也是为自己到有备。   陆大老爷想到什么,就笑了一下:“初芙给你来过信了?”   赵宴清闻言先是怔了怔,当即也笑了:“瞒不过寺卿大人,初芙确实是给我写了信来。”   “说我训斥她了?”   “没有,是说我给人印象太糟糕了。”   陆大老爷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神色一顿。赵晏清面上的笑在这时又柔和了几分:“确实是我自身有原因,才会给到寺卿不好的印象。初芙让我坦白从宽,说也许寺卿大人就对我改变印象了,所以寺卿大人想问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语气真诚,神色不假,倒叫陆大老爷心里犯嘀咕了,眼中有着质疑。   很快,又听到他说:“但寺卿大人确定要听我查到的那些事吗?如果寺卿大人做好准备,我就都说出来。”   “另有,不管是在初芙面前,还是你的面前,甚至我父皇面前和列祖列宗面前。我都能无愧说一声,我从未对那个位置起过心思。”   赵晏清陈述似的阐明自己心思,凤眸清亮,每一说一句似乎又有什么情绪从他心间涌出。陆大老爷看到他眉宇间是一股正气。   能有这种气质的人,向来都是不违心的。陆大老爷似乎就有些明白初芙了,为什么会选择去相信他,但……当初太子也是一脸正气凛然要求查睿王身死的事。   最后却……陆大老爷心下一凛,正了神色说道:“殿下问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也不介意陆大老爷还是选择不相信自己,而是继续在试探。他抬手又给添茶,清茶的热气在注视中散开,再到无迹可寻。   “让家人卷入是非争斗。”   他此话一出,陆大老爷手一下就握紧了。   但他这会却不再征求意见,继续往下说:“我查到的不少东西都瞒着初芙,她跟寺卿大人说的,还只能算是表面的。不管是皇后一案,还是如今贾永望一案,后面都还有一个漩涡似的疑团。只要一但靠近,势必被卷入,或者是宫廷密事,又或者是夺……”   “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打断。   赵晏清在口中的夺嫡二字便也收了,而是抬了头,凤眸里带有笑意。   陆大老爷带着他的笑意,有些着恼。   齐王心智过人,他本是来要试探的,却是先让人带到沟里了!不管眼下他听不听所谓的真相或辛密,都成了和齐王同一战线了!   不听,那就代表他会跟外甥女一样,会替齐王瞒下这种越了皇子身份的私下调查。听了,那就在说明着,自己选择和齐王以权谋私了,大理寺查案,没有让皇子干涩的理由。   这个齐王……陆大老爷多少年来没这么生气过,明明就是只千年狐狸。不动声色,就把你坑了!   赵晏清知道陆大老爷心里恼着自己呢,但这也没办法。他叹息一声:“其实我和寺卿大人是一样的。我一直认为邪不压正,可这世间哪里有非黑即白的事。”   此话让陆大老爷深有感触,刘皇后一事对他确实有很大冲击。   赵晏清此时抬头看了眼头顶。昨夜起了风,今儿白倒又阳光明媚,天空蓝得似整块的蓝绸,一片云都没有。   他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我现在查这些,并不是为了真相,是为了能全身而退。若是以前孑然一身,我决计会拼一回让事情黑白分明,但现在我不能了,我不能让初芙跟着冒险。”   “我在先前甚至有过想法,想在大婚后就让父皇放我到封地。当一个闲散王爷,每日只是家长里短,育一双儿女,看着他们成长。这也是我现在的心愿。”   “王爷舍得下眼前的权势?”   “我哪里有什么权势。这东西就跟西北的风沙一样,你握不住的,即便握住,那你脚下就是尸骨万千。我不喜欢赌。”   谈话至此,陆大老爷心里的怒意也渐渐消退,倒是觉得他真能有几分可信吧。   但也只是眼下觉得而已。   “殿下要做什么,下官过问不了,但下官由衷希望,殿下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初芙还有谢家,还有陆家,但殿下并不是。”   赵晏清听了划清界限的话莞尔:“铭记。”   陆大老爷就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告辞,大理寺只会追查杀人凶手。”   意思是只让杀人者伏诛,其它的他暂先不管,不能非黑既白,那杀人偿命也是结案,也是慰|籍死者在天之灵。   赵晏清明白言中之意,站起身相送,陆大老爷婉拒了,在转身的时候,却听到一句:“舅舅慢走。”   陆大老爷显些脚下没有一个踉跄摔出去,再也崩不住表情,怒露凶光转头看他。   可他却是眼里都有笑,一派赤诚。   陆大老爷最后是甩袖子走了,赵晏清在他离开后抬手捏了捏耳根,有点烫。想到自己那一声舅舅,他又笑了。   ——初芙似乎给他出了个不太好的主意。   怎么看陆大老爷更生他的气了。   不过见过陆大老爷后,他沉重的心情倒轻松不少,呼出一口浊气。该给他的王妃回信才是,但回了屋后想了想,还是把笔放下,转而去看从工部带着来的卷宗。   初芙在下午王府来的时候还在等,等赵晏清的回信,结果一等就等到天黑。   她隐约觉得他不回信是有别的打算,就早早沐浴把丫鬟都打发了回屋,自己坐在炕上慢慢用帕子绞干湿发。   赵晏清在夜色遮掩下来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窗边的剪影,长发披肩,身姿窈窕。   李恒一脸复杂站在他跟前,然后看着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进了屋,心想,他要怎么跟世子交待啊。这是姑娘主动要放人进去,他也不好拦对不对。   李恒从所未有的,第一回想着索性就当个不称职的侍卫吧,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赵晏清进屋,见到她披着外裳,青丝散在脑后,烛光下,一张清秀的面容有着莹光。   谢初芙抿唇一笑:“你不回信,不就是有所‘谋划’吗?”   赵晏清也听笑了,坐下看到她膝盖上放着针线篓,手里有着一块锭青的绸缎布。   “怎么这个时候做针线。”   “我说我就是故意这个时候做,让你看着心疼,然后关心我说,烛火晃眼。你信不信。”   她难得露出几分俏皮,赵晏清一怔,对上她映有烛火也映有自己的杏眸,伸手去握住了她手。然后把她手里的针拿掉了,再把布和筐也拿走了。   “夜里烛火晃眼,这个时候做针线,伤眼又伤神,我会心疼。”   他把她的话几乎是重复了一遍,却是无比温柔和真挚,初芙的笑意几乎要在眼中溢出来。   这人怎么那么可爱。   她去反握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发现他手心滚烫。   “这个时候应该还要这样。”   她贴着他的手心,目光盈盈,那目光中似乎又有着几分邀约的意思。赵晏清就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心头也怦怦直跳。   这种时候吗。   他喉结滚了滚,倾身靠近,见到她抬了下巴,缓缓地闭上眼。烛光在就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流淌。   在他就要低头去亲吻那近在眼前的红唇,她却又主动贴了上来,这一瞬,他思绪仿佛放空了。   这种感觉,不是他主动获取的满足,而是另一种悸动,比任何时候亲近她的时候都要美好。   赵晏清呼吸一下就急促起来,但初芙却又很快退开了,用指尖去摩挲着他的唇,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笑容灿烂:“你关切的谢礼。”   赵晏清睁着眼,心里头刚才涌动的冲动莫名就消下去了,但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一吻而失落,相反心里仿佛被什么添满了。   他脑海里骤然跳出一句话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48章   “殿下, 该起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赵晏清被永湛轻声唤起。   昨晚他在国公府呆到快宵禁才离开, 回来后一夜无梦, 自从回到京城, 他极少睡得这么安稳。   永湛已经去取了他的朝服来,几名内侍脚下无声端着洗漱用具, 在屏风后等候传唤。   在赵晏清披上外袍的时候, 永湛抱着朝服低低在他耳边一声:“戚嬷嬷死了。”   他一早收到传回来的消息, 心里不安。   赵晏清要走出屏风的脚步就顿了顿。   “怎么死的。”   “是半夜走水,一把火连着隔壁的人家都烧着了。”   “还是去晚了。”赵晏清神色严肃, 接下来没有说一句话,只快速洗漱,穿戴好匆忙赶进宫。   今日有朝会。   上朝的官员们已陆续来到金銮殿上,徐首辅身边围了几个督察院的官员, 其它大臣三三两两站着。   赵晏清走上台阶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大老爷抬脚迈进门槛, 在别人朝他行礼的时候,回头意味不明看他一眼。   他回于微微一笑, 就见对方脸色一瞬间就变臭了。   想来是在意昨天那句舅舅吧。   他就回忆起初芙昨晚上说的, 反正是要喊舅舅的,他现在生气,等成亲了也就不气了。那个时候就没法反驳了不是。   赵晏清嘴角又扬了扬, 要进殿去, 不想一声太子驾到让他只能收回脚步, 双手垂着站在门口恭迎。   太子脚步很快,越过他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句话,身上淡淡龙涎香随着行走间带起的风劲传来。   赵晏清听着殿里问安的声音,面无表情。   太子连表面功夫都没耐性了。   随着明宣帝到来,殿里响起山呼万岁的动静。明宣帝今日看着精神不还错,当朝准了赵晏清和工部商议出来的修堤坝折子,命工部立即着手准备。   再有一些各部零碎的事情,太子一党参陈家的那些事并没有拿出来说。   收到消息的大臣就有些失望了,没有预想的戏码,心里都空落落的,同时也琢磨不透明宣帝的意思。   这个时候留中不发,是在偏袒陈家还是有别的打算。   早朝还算顺利结束,明宣帝留了内阁几位阁老中朝议事,还有司礼监的,倒是没让太子参与。   太子黑着离开,在经过赵晏清的时候,因为赵晏清避闪不急,还被冷冷瞪了一眼。   二皇子毅王与他站一块的,也跟着受了个冷眼,抬手摸了摸鼻子。等到太子一众离开了,他才悄声跟赵晏清说:“太子殿下近来火气有些冲,我也可到一些传言,清者自清。你看父皇今儿也没有提,想必已是有圣断,四弟不要过于担心。”   赵晏清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要出宫到工部去。   毅王是在跟着翰林院修书,两人不是一个方向,下了九龙抬阶后便分道扬镳。赵晏清却是让陈贵妃的人拦了脚步,陈贵妃要见他。   此时,太子回到了东宫,身为荣国公的刘老太爷也紧随而至。   刘老太爷已近花甲之年,他朝中早就卸了差,是儿子在任浙江巡抚。所以堤坝一事出来后,矛头就是直指刘家的。   太子见到刘老太爷,阴沉的神色倒是有了些许笑意,请了老人坐下说道:“外祖父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若是能不进宫,我这把老骨头,也实在不想来。殿下近来可还好。”   刘老太爷话里有话,太子想到朝中那些针对刘家也是冲他来的事,目光又冷了下去:“有人不想好,又怎么能好得起来。”   “听说陛下派到浙江的人最快还有四天就该到了,到时真查到什么,殿下该断就要断。有些人折了就折了,人我们还能再培养,但事不能像那个堤坝一样,窟窿堵不上。”   太子脸色又变了变,说道:“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也得要外祖父一句实话,舅舅那里可真有不妥?”   刘老太爷就笑了,边笑边摸胡子道:“有不妥,不妥在失察。”   “那我知道了。”   “殿下明白,我也放心了。如今你母后那里可能去探望?”   太子也瞬间明白刘老太爷的意思,心间冷笑,面上却是十分淡然道:“父皇如今正在中朝议事,若不是我陪着外祖父到殿外候着,再跟父皇请示。”   刘老太爷许久不进宫了,来见太子肯定是要被人再传流言的,毕竟刘家事现在就在当前,但外加一个探望刘皇后。等见了明宣帝,刘老太爷再在皇帝面前假惺惺自请罪一翻,这话也不敢有人再乱传。   刘家向来知进退,明宣帝甚是欢心,也全是刘老太爷在先帝和明宣帝面前的功劳。   太子起身,要跟他一同去中和殿。   正是这个时候,有内侍到他跟前低语几句。   太子又请了老人坐下,解释道:“外祖父稍坐,我这边再处理一些事。”   刘老太爷慈祥笑着点头,余光扫到太子去了配殿,配殿里似乎有个侍卫装扮的人。   太子确实是去见了一个侍卫,面沉如水的听着禀报。   “殿下,戚嬷嬷的事已经办妥了。但宋嬷嬷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太子眸光一沉,身上气势瞬显。   侍卫被吓得脸色发白,忙禀道:“宋嬷嬷在我们找去的时候,人已经离开那家女学,不知去向。京城都要翻遍了。”   “这个时候人不见了?!”   太子心里也不安起来。   在他从司礼监那里收到贾永望身死的消息时,他就觉得不好,以前一直犹豫不敢动的事只能做了。   他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危及他的地位与性命。他在恐惧之后是选择了不动声色,开始在查刘皇后身边的可能知情人。   但是查到以前宫人卷宗的时候,发现卷宗有缺。他猛然才想起,少年时跟睿王因为刘皇后生病查过一回,后来那卷宗他拿回来了。   他六岁就被定为储君,在宫中一向是有威望的,卷宗当年拿回来,也没有人再催交回去。结果现在才发现可能被他随手丢一边,然后不知道被拾到哪里。   他只能再花精力在刘家打听,又和贾永望有过联系,花了四五个月才打听到他母后身边的两个嬷嬷所在。就吩咐人去暗中监视着。   两个嬷嬷在宫外是正常的生活,他怕事情还有外漏,就让人继续查两人接触过的所有人。只是两人个百姓群里生活了许久,接触的人并不少,他不可能都杀尽。这一调查又耗费了这么些时间,就到了如今,他还没动手先灭口。   结果回南边的贾永望死了!   贾永望的事让他有些慌乱,而且还有人直接上了折子,发现那人是死在十五那晚。那晚他准备把谢初芙算计成自己的良娣的,结果阴差阳错,彻底便宜了齐王。   贾永望死在他在场那晚,又是从金陵被掳到京城,死在京城,这里头的诡异让他不敢多想。如今曾跟着弃尸的戚嬷嬷死了,但还有一个可能知道点什么的宋嬷嬷,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侍卫在他冰冷的眼神中颤抖着,把头垂得更低。   “你们不是暗中有人看着,怎么会把看丢?!”   侍卫跪到地上,慌乱地回道:“是别外的人盯宋嬷嬷了。”   他们只被授令盯住人,时间久了,自然是会有倦怠。而且太子也没有提过为什么要盯着两个嬷嬷,如今有一个不见了,当然会震怒。   但他也只能是实话实说。   果然,此话一出,太子就不可自抑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唇都在抖。   “如果是有人盯住宋嬷嬷,宋嬷嬷肯定也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你们给我找!找不到,我留你们又有何用!”   侍卫心惊着令命离开,一直在太子身边的内侍犹豫了会,在他耳边说道:“殿下,近来有陈家针对你,是不是齐王他们发现殿下你的人在盯着这两个嬷嬷,把人半道先劫走了?”   齐王二字重重击在太子心头中,旋即他却又冷笑一声:“若是齐王,那就好办了。”   若真是齐王,他倒不怕了。   贾永望死了也好。大理寺如今还在查杀人凶手,如果真是他的好四弟做了什么手脚,那他也不会让大理寺深查到身上来的。   宋嬷嬷并不是刘皇后最亲近的人,知道的也只能有限,包括戚嬷嬷。刘皇后怎么可能真将知情人都放出宫去。   那样,刘皇后坟头长就该长草了!   太子冷笑着跟内侍吩咐了几句话,随后才回到正殿,扶着刘老太爷慢慢往中和殿去,一路都与他十分亲近。   赵晏清被陈贵妃请到永寿宫,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不想却是在抱怨初芙。   “前几天让人去量嫁衣的时候,我已经让人暗示她进宫来,若是懂礼知规矩的,怎么会到现在也不露个面。我以后好歹也是她的婆母。”   赵晏清凤眸微眯,显然是在忍耐,他淡声说:“贵妃还是慎言的好,初芙即便嫁与我,也不会喊娘娘婆母二字。”   陈贵妃画着精致妆容的面上就一僵,她心里越发不悦,但也知道自己算是犯了忌讳。她们这些做妃嫔,其实就是个妾,连儿子都不能喊自己一句娘亲,谢初芙自然也不可能会喊她婆母。   她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了忍说:“陛下赐了婚,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是一个孤女,于你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帮助。她二叔如今还是在兵马司混个五品武职,又功绩平平,护国公府怕就那么没落了。”   “你舅舅那里,我会好生去说。我会稳住涵儿,让她再等一年,你跟谢家的那个丫头成亲一年后,就纳了涵儿。虽然侧妃是让涵儿委屈了些,但涵儿待你一片真心,肯定也会应下的。”   赵晏清真要被她的苦口婆心气笑了。初芙还没进门,就又要给他塞陈家女,还一副设身为他着想的样子。   他神色瞬间就冷了,根本也不接话,直接转身就走。   陈贵妃当然明白他这是抗拒,不但没同意,还一点脸面也没留给自己,当即气得直捂心口。   这真要气死她不成?没有陈家,他以为他的这个齐王能当得安稳?!   太子不得活活把他撕了!   然而赵晏清却是在想,他真想看看陈贵妃知道初芙父兄还活着后的样子,到时陈家敢提一个塞女儿的字,估计谢家就先把陈家给撕了。   赵晏清还算不错的心情被生生搅得烦躁。他出了宫往工部去,在进衙门前,听到有穿着青袍的官员兴奋讨论了几句,其中静竹斋的名字引得他注意。   “你去静竹斋了吗?他们昨天新出了个好玩的本子,上面有着各种小道消息,可以看,也可以要了笔在上面跟着写想法或别的消息。”   “你去了?我今儿从那儿过的时候,还没开门呢,就一堆人围在那里守着了。今儿下衙门了一块儿?”   官员边说边兴奋地走远,赵晏清怔了怔,昨夜初芙告诉他下午的时候就让人先写拿了本子,写了几条消息,试试看效果。   这才一下午,就已经传扬开了?   赵晏清与有荣焉,他的初芙是真的很懂得抓住人的心思,实在是跟一般的女子太不一样了。   初芙开始实施自己收集各路消息的大计,最兴奋的莫过是陆承泽,那本子最初的几条消息就是他八卦来的。外人并不太清楚,但又无伤大雅的事。   没想到反响那么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就跑到护国公府来,是要来炫耀自己厉害的和邀功的。不过初芙注意力却被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陌生身影吸引了。   ——陆承泽捡来的那个睿王亲卫。   怎么会跟着他出门了? 第49章   陆承泽到来, 初芙明显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热闹了,特别是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时, 跟夏蝉有得一拼。   但初芙不得不承认陆承泽很有挖掘八卦的天赋, 今天不过在静竹斋呆了两刻钟, 这会功夫已经说了四个趣闻。   虽然都是哪家勋贵有什么小嗜好了,哪家后宅妻妾不宁一类的芝麻琐碎事, 也多为是有亲朋友好友在这些勋贵家中做工听来的, 也不一定能信。但日积月累, 这些信息都会如同小河流汇流到大河,记录下来可不得了, 他人的喜好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好像灵机一动间干了件大事。   陆承泽还在很高兴炫耀自己的功绩,初芙时不时符合几句,如果她表哥不是在大理寺有铁饭碗,她都想让他管静竹斋了。   等到他终于说够, 初芙这才指了指在廊下站着的沈凌,问:“你带他来做什么的?”   还带着个面具, 还和她兄长同款。   陆承泽一口气喝了茶解渴,想起来, 忙道:“哦, 他本来是有事求我的,但是你知道表哥我从来不存银子,他要的数目又大。我就想到你来了。”   来借银子?   初芙嘴角一抽:“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给他借银子。”   陆承泽瞅了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的人, 说:“他说会给回报。”   “他都穷到要你捡回来, 再要陆家发俸禄, 他拿什么来回报。而且他为什么不找舅舅说去,要找我?”   “因为他说你曾经是睿王殿下的未婚妻,一定会帮忙。”   初芙:“……”   这算什么理由。   不过……还真算是说动她了。她手指敲了敲桌面,做了决定:“喊来进来吧。”   这个时候临近午饭时间,元宝也被她抱到桌面上,沈凌进屋行一礼后,先对上的是桌子上元宝的小黑豆眼。   沈凌想到自己曾经爬不过一只乌龟,心情复杂。但他有求于人,再百感交集,也得咬牙顶多,左右早没有形像可言。   初芙见他十分沉稳,但和人谈判,她可不想猜不到对方的想法,就说道:“你把面具摘了。”   沈凌很痛快,当即露出一张有疤痕交错的刚毅面容。   那些伤都结痂了,有些还脱落了,颜色深深浅浅,还是挺骇人的。但一张脸就那么毁了,不戴面具出门,估计要吓哭小孩子。   元宝在这个时候也把伸长的脖子撇到一边,仿佛在嫌弃他。   沈凌觉得自己见鬼了。明明该把注意力放在谢初芙身上的,结果他总是想去看只乌龟,还看到它嫌弃自己的样子。   “你先说说看理由。”   要钱的理由。   沈凌终于从那只成精了的乌龟身上收回视线,坐在小丫鬟拿来的绣墩上,双手十分规矩地放在膝盖间。   “我叫沈凌,睿王殿下的亲卫队长,自小就是由睿王殿下收留着。睿王殿下的死绝对不是什么陈王旧党所为,旧党是存在,但殿下不是死与旧党的手里。我要银子去做一件事。”   “殿下在一个当铺存了样东西,是殿下备不时之需用来联系心腹的令牌。一个刻着蝙蝠的玉佩,拿到那个令牌,我还能联系到西北的一些人。但拿那个令牌,要一笔大额的银子。”   初芙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笑了一声,有些意味不明:“我怎么就知道你拿了那个令牌是还为睿王殿下做事,而不是来做别的坏事!”   “令牌到手,由谢姑娘保管,我要用令牌会经过谢姑娘,内容也绝不隐瞒。谢姑娘可以定点一个接头传消息的地方,一切消息,都可以由谢姑娘的人先经手。”   这相当于给她送了一股很厉害的势力??!   陆承泽听得都睁大了眼,说道:“那你干嘛不找我父亲!”   睿王留下的人!   那都是能人吧。   沈凌面无表情地说:“寺卿大人在朝中容易暴露,谢姑娘以后是齐王妃,更加能掩人耳目。”   初芙就问:“你不怕我拿着睿王殿下的人,去给齐王殿下做事。”   “如果姑娘能助我查出殿下的死因,即便给齐王殿下做事我也甘愿。”   “不是!”陆承泽说,“那你为什么不找太子殿下?!”   “因为亲卫队里,有太子殿下的人,但睿王殿下不知道。”   这可谓是超级让人震惊的消息了。   “你说你们这些人里头,混了太子的人?!”初芙心里头怦怦地跳,“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确认的!”   “因为是我给太子殿下说我们殿下身亡有异,我还跟太子殿下说了怀疑的人,让他可以派人到西北直接查,哪怕战死尸体还是在的。但是锦衣卫拷问我们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这一项,这说明这件事太子殿下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我就没有再吐露这件事。”   “而且在被锦衣卫关起来前,我在王府差点吃了有毒的饭食。有人要我的命。”   明明有更好查到凶手的线索,却隐瞒下来,提供线索的证人险些遭灭口。   初芙与陆承泽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初芙沉默着理了下事情经过,说道:“所以说,是锦卫衣关押你们,反倒救了你一命。”   锦衣卫看守严格,想要暗害就难了。   “应该是,也算我命硬,后来逃出来,又被陆大人救了。”   “你怎么逃出来的。”初芙觉得这个大火也起得有问题。   沈凌回道:“有人特意救我们出来的,那人身形很陌生,也许是殿下别的亲信。只是我没见过。”   “那你联系到人后,你要怎么做?”   “我想让人再在西北查这事,线索应该还是在西北。不管查不查得到,我沈凌以后都以谢姑娘为主,只要不是奸恶之事,义不容辞。”   说了这么多,可以理解沈凌找上门来的做法。初芙问了他要的银子数额,不过是一千多两,很爽快地就取了银票出来。   “那就劳烦陆大人陪我去一趟。”   陆承泽看到他又递到眼前的银票,心情十分复杂。他总觉得,背着他父亲干这样的事,不太好。   但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咬咬牙,跟沈凌走这一趟。   两人离开,初芙从震惊中缓过来神来,当即拿了纸笔把有用的信息都记下。不想才刚用过午饭,就见陆承泽满头大汗回来了。   “拿到了?你们没用饭吧,我让厨房留了饭。”   初芙让苏叶上茶,陆承泽神色不太好,沈凌更是。   她发现两人异样,奇道:“怎么了?”   “那个玉佩先一步被人拿走了,就在前天。”   “拿走了?!”初芙也惊着了,焦急站了起来,耳边的珠花都在晃动。“还有别人知道这令牌的存在吗?”   “只有我!睿王殿下说过,只有我知道!即便那产业是殿下名下的,但当铺的人也不清楚那令牌有重要做作。因为每年会更换令牌的样子,典当的时间长短也不一样,也都是殿下变了装亲自去典当,现在换的是蝙蝠图案的玉佩,上次是一个玉雕刻的童男。”   这是十分的谨慎,典当时间又不固定,再加点利息就能取回来,谁知道这东西会有重要的用处。   初芙有些惊叹睿王的机智,果然在宫中长大的人都不是吃素的。   可如今东西不见了,要怎么再到西北查?   沈凌丧气得可以,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东西是谁取走了,而且还是前天。   他就该早点做决定,不然不会失之交臂。   沈凌懊恼得用拳头砸门框,初芙也没想到事情会急转而下,疑惑之余又是失望。   她安慰道:“知道那天去领玉佩那个人的五官特征吗?也许能找到人呢。”   陆承泽没精打采地说:“问了,那个人也做过改变,形容出来的面容在街上一抓一把。”   那能不能找到还真是另说了,初芙也找不到话再来安慰沈凌,过一会齐王府的嬷嬷也要过来,只能叫两人先用饭。   转身要去吩咐苏叶的时候,她猛然想到什么:“我可以让人在西北军营找你说的线索!你告诉,你先前发现了什么人有嫌疑。”   说着,她激动地去拿了纸笔:“别说了,你写,详细写下来!虽然不敢保证,但起码是个希望。”   她爹爹在先前在西北潜伏,如今正回京,西北肯定留有他的亲信!让她爹爹帮忙,肯定可以,只要把这个线索给她兄长,让她兄长送过去就可以了!   沈凌诧异,想问什么,陆承泽也想到了如今就窝在静竹斋里的谢擎宇。   是哦,他表哥也算西北军营半个地头蛇了吧。   陆承泽脸色一正,说:“你不要问太多,表妹说能办,就能办,快写!”   莫名就狐假虎威起来。   ***   很快就到了赵晏清给初芙下聘那天。前一天,京城就突然飘起了小雨,水气带着深秋的寒意更重。   初芙已经换了薄棉的衣衫,看着齐王府两位嬷嬷在紧张等着赵晏清跟礼部的人前来,还不时给她整理妆容和发髻。   这几天赵晏清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给初芙递任何消息,也没有夜里再潜进护国公府。   他没有说任何事,但初芙还是多多少少从陆承泽那里打听到消息,朝中近来十分不太平。陈家开始被太子的人正式针对了。   先前明宣帝递上去的陈家折子留中不发,后来言官又再继上折参陈家,已经上升到参陈家是仗着剿匪之名敛财。不少牺牲的士兵根本没拿到朝廷发的抚恤金。   初芙是听得心惊肉跳的。   她是知道明宣帝要对付陈家,在猜测这个留中不发,是否只是在厚积薄发,等到陈家真犯重怒的时候。再罚个狠的,让陈家彻底失势。   这个事情她心里很焦急,希望赵晏清能有所领悟,陈家如果这个时候急流而退,肯定是最好的。起码,性命能保!   她不能点明,也许换个方法劝一劝。   这个时候的赵晏清已经在王府整装待发,却是接到陈家的来信,又耽搁了一会。   齐王舅舅陈羿良来信说朝中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这回没有再让他去跟太子正面相争,而是带来令外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明宣帝居然把一个参陈家的折子送到了蜀中,并有言,要陈羿良和陈家人来人参加他的大婚。   这是恩典吗?   赵晏清看得眸光微凝,神色慢慢变得慎重。   他父皇给如此大的一恩典?   那以后朝中谁人还敢说陈家一个不是,在太子疑似被陈家的针对的情况下,给了这样的一恩典。   赵晏清看着信上浓墨,猛然打了个激灵,没来由的,脊背窜起寒意。   “殿下,再耽搁,就要误了吉时了。”   永湛前来催促,外头礼部尚书已经等不及了,就跟他要娶媳妇的,急得快要问第十遍了。   赵晏清猛然回神,把信直接烧了,才快步从游廊走过,上了马车到护国公府下聘去。   皇家下聘,自然是盛大隆重,引得百姓冒雨围观。这人一多,口杂,齐王病弱,却又救了初芙才成好事这些八卦再度满街飞。   在这些热闹的议论声中,赵晏清心里还算平静,然而,已经有不平静的人先偷偷到了护国公府。   初芙被戴着个遮了半边脸银面具的兄长,捂嘴拖到角落,差点没吓死。   还以为谁又要来劫她了!   听到谢擎宇表明身份的声音,她想也没想,一脚就踩到他鞋面上,还碾了好几下。   “你这个时候跑出来,不怕被人看见!”   男人都喜欢这种捂嘴吓唬人的威胁动作吗?!   谢擎宇被踩得都要彪泪,抽着气求饶:“初、初芙,轻些!今儿你定亲,我这做兄长不在怎么成?”   “那你就这样吓我!”   初芙终于放过他,回头看他那银面具,觉得还有个性的,像话本里神秘的江湖大侠。   “你妹夫送的?”   谢擎宇有些不想承认,但也没有办法,含糊地应一声。初芙就笑了,能让她喜欢上的男人,眼光不错嘛。   “那你在这儿藏着?我要到前头去了,一会齐王府的嬷嬷找不到我,就该急了。”   谢擎宇对妹妹那种迫不急待心头直抽,咬牙道:“你一让他来见我!”   初芙挑挑眉,回于他一笑:“好呢,一会他就要改口喊你兄长了,你先酝酿一下情绪。”   谢擎宇差点就咬碎一口牙。 第50章   今日于谢家来说是重要的日子, 谢老夫人早早也穿戴一新到前院候着。   初芙擎着油纸伞慢慢到前院,见到平日神色冷淡的祖母难得有些笑意, 不过那个笑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又收敛了。   她习以为常, 恭敬给老人问安, 再跟二房夫妻福了一礼。   一个男子给自己拱手时,她才发现平素都在卫所的二堂哥也回来了。   “二哥。”初芙微微一笑。   谢擎锦也笑, 带着在卫所打磨过的英气:“许久不见初芙了, 又漂亮了, 还有……恭喜。”   谢家里,这些年也就谢擎锦还对初芙有那么些亲近。   初芙收下他的恭祝, 笑容明媚。下刻谢擎锦却被谢二夫人拉到一边,显然是不想让他多和她接触。   谢擎锦就有些尴尬,不满看了眼娘亲。谢二老爷咳嗽一声,让人去看看下聘的队伍到了没有。   他一身官服, 十分隆重,心里也忐忑。   可不能再让齐王看到他们慢待大房的丫头。   在前厅微妙的气氛中, 外头响起了鞭炮声。   这是下聘的队伍到了。   陆二老爷二话不说领着儿子就出去,初芙是待嫁女, 只能呆在厅堂里, 谢老夫人也领着儿媳妇跟在后边。   众人给赵晏清行了礼,礼部尚书亲自念着下聘的礼单,聘礼繁多、贵重, 听得谢二夫人在后头直咽唾沫。一箱箱的东西堆在院子里, 仿佛就堆成了金山银山。   她心那个羡慕又恨。谢初芙那个死丫头这真是克着亲人旺自己, 这么多的东西,真是让她妒忌得红了眼。   陆二老爷看着那些东西,一头的冷汗,是震惊是羡慕,同时又有些气虚。   他们公中能给初芙陪嫁的东西没多少,若是传出去,他们的脸面真没处放啊。   谢老夫人看着东西,再见到儿子脸上阵青阵红的,知道是在想什么。闭了闭眼,旋即暗叹气,也是这个孙女的造化,但面上却一直没有什么表情。   礼单念完,陆二老爷忙让李恒把东西送到初芙的私库里去。这种时候,可不能让外人觉得他们二房还惦记这些,那他能被唾沫腥子给淹死。   谢家早就准备了宴席,赵晏清是要留在这里用饭的,礼部尚书却只是喝了杯茶就领着人走了。   这种时候,就不妨碍人家亲家联络感情。   一直避着的初芙终于在赵晏清到前厅来的时候能见着,盈盈向他一礼,裙摆在红毯上逶逶,似一朵盛放的粉色花朵。   赵晏清也注意到她今日是特意装扮过的,面上施了薄粉,唇红明艳。看过来时,那一双杏眸潋滟,勾人的风情。   他去扶起她,想握她的手的,却又因为众人都在,并不好动作。不想初芙在这个时候顺势往前一倾,有些惊慌的呀了一声。   赵晏清还没反应过来,他大掌已经握住了她柔软细滑的手,她指尖在他手心轻轻刮了刮,然后缩回手站得稳稳当当。   “抱歉,裙子有些长,踩到了。谢过殿下。”   她朝他眨眨眼,抿唇笑。赵晏清觉得自己呼吸都加快了,被她指尖滑过的掌心在发烫,心湖一片荡漾。   初芙不动声色又满足自己的小心思一回,心情十分不错。   接下来的相处,二老爷满心忐忑,但赵晏清今日也算给主了谢家二房几人面子,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午宴的时候赵晏清喝了些许酒,初芙见他脸颊染着酒气,就让人去收拾客院,让他歇个午再走。   赵晏清不要说歇个午,赖着不走的心思都有,自然是应下,由初芙扶着往客院去。   两人离开前厅,谢二老爷满身酒气,也准备回屋歇下散散酒劲。不想谢老夫人却是喊停了他们夫妻。   “初芙的嫁妆,公中再添两万两银子。五千两实在太难看了。”   谢二老爷听着这话,冲头的酒意霎时就散了,瞪大了眼说:“两万两?!”   “公中哪有那么些银子!”   谢二夫人也焦急地喊了句。   老人脸就拉长了,冷冷道:“没有?我老婆子自己贴出一万两来,余下那些,你们夫妻看着办。这么些年,长产业里每年都分出一成利润贴到公中来,大丫头也没有说什么。这些钱就好几个两万两了,你们若想走上街被人指指点点,那尽可不给。”   谢老夫人说完,也不管二儿子和儿媳妇是什么表情,扶了丫鬟的手就离开。   她是不喜这个有克父名声的孙女,但是非还是明白的。也已经要嫁出去了,总不能真让大孙女一直觉得谢家人太过无情,而且这情势来看,二房搞不好还得要沾齐王的光。   于亲情或于私,都不能让她太过寒心。   老人的强势叫二房夫妻傻了眼,谢二夫人肉疼得浑身都抖。   一万两啊,即便老夫人贴一万两出来,那也是剜她心头里的肉!谢二老爷也在张着发傻,愁那一大笔的银子,他还想给上峰送礼的。   初芙那头还不知道自己又有一大笔的银子进帐,只是好气又好笑扶着赵晏清,看他一本正经装酒气上头,一劲挨着她要依着她。   也不知道他有多重,好在她力气比一般姑娘家要大,不然非得被他压得摔个形像全无!   好不容易磨蹭到客院,两人一进屋就见到黑着脸的谢擎宇。初芙一声哥哥还没喊出来呢,就被兄长的手从中间把两人分开,然后拉她到一边,目不有善盯着赵晏清。   赵晏清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舅兄,面上还算镇定,朝他拱了拱手。   谢擎宇又抢着先开口:“不许喊兄长,你们还没有成亲。”   此话一出,连初芙都怔住了,赵晏清嘴里世子二字也被憋了回去,直到初芙扑哧一笑才再稳稳喊了出口。   谢擎宇扯了扯嘴角,算是答应,然后说起下聘的事:“我听到礼单了,还算你有诚意,我会转告父亲。”   初芙真是要被他逗乐了,刚才不让人喊兄长,现在又一副兄长的样子在办事,这人不矛盾吗?   她把赵晏清拉着坐下,不想赵晏清却是在袖子摸了一个信封出来交给她。   “这是没上礼单的,你留着,还能应个急。”   初芙诧异地接过,拆开了一看,里面是五份地契,还有千两银票十张。   谢擎宇探头看到,暗中咂舌。   好家伙,这些地契还都是落了他妹妹的名字,加起来也好几万两的东西。   齐王还挺富庶的!   初芙觉得太多了,要递回去,不想谢擎宇已经一手抢了过去,折好又塞到信封里。   “我替初芙收下了,姑娘家是要银子傍身的。”当初他和父亲就是几乎留下了所有产业给她,导致他回了京,丢了钱袋子,就连弄点银子的地方都没有。   谢擎宇这亲哥做法太直白,初芙都要替他脸红,倒是赵晏清笑了,眼中都是欢喜。   在他心里,这就是大舅兄接纳他了。   得罪大舅兄了根本不用哄本人,哄他妹妹就好了。   在谢擎宇在,赵晏清和初芙单独相处是不用想了,两人只能陪着他在这里坐着说话,东拉西扯,根本没有什么有意义的闲聊。   那么坐了两刻钟,赵晏清再傻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便提出告辞。谢擎宇为他的上道增添了些许好感,初芙就送他出府,有些抱歉地说:“我哥哥没别的意思,估计是一回来,妹妹就要出嫁,一时还没接受。”   “我明白的。”   赵晏清虽没亲近的妹妹,但能理解,也看得出来,谢擎宇十分爱护这个妹妹。他只有替她高兴。   两人快要走到游廊拐角的时候,初芙见到这处有个宴息室,就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们:“你们在这等着吧,不用跟了。”   说罢,拐了弯就将赵晏清推进了小小的宴息室里头,在他不明所以的视线中踮了脚,亲了他脸颊一下。   “有话跟你说呢。我听说朝堂里的事儿了,有句话叫暂避锋芒,这种时候,你舅舅那里不要硬碰是不是比较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些忐忑的,因为详细情况她不清楚,也不知道太子针对他和陈家到什么程度。如若退,是不是他也会陷入苦境,无法招架。   赵晏清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脸颊上还有她留下的温度,他朝她一笑,下刻就伸手捧了她的脸先擒了她的唇。   在前厅的时候,她手尖划过他掌心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   现在是她送上门,给自己找的机会。又是句句关切着他,他哪里还能忍得住要好好与亲近的冲动。   他一旦有了主动权,就总是热情得让人要招架不住,初芙被他翘开了唇,被他缠着小舌,连嘴都不太能合拢。耳边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声和轻吮声,让她身上滚烫,让她失力只能圈着他的腰来维持站姿。   实在是呼吸不上来了,她才拿手轻轻掐他,终于从那缠|绵的亲吻中被解救出来。   她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在大口的喘气,赵晏清用指尖拭去她嘴角的痕迹,怜惜地摸她的发。   “初芙,谢谢你。陈家的事,我知道的,确实陈家如今势太过了,你担心的我懂。我会处理好。”   他声音还带着粗哑,低沉好听。   初芙闻言就有笑容一点点展现在脸上,赵晏清低头正好看见,那如被雨露滋润过后的脸颊,让他更是醉心不已。   他免不得想要再偷香,却被她一抬手挡住了。她的唇印在了他下巴:“你该回去了。”   说着还用手把他唇角的胭脂擦了,可不能再让他顶着这个出府。   赵晏清自是舍不得,却不能不顾她的意愿,不满足地抓了她的手,轻轻咬了她指尖一下。   “婚期应该再提早些的!”   某人很直接大胆,初芙莞尔一笑:“晚些不是正好让你养养身子?”   赵晏清就想到什么,猛然板起了脸,不在自咳嗽两声,率先出了宴息室。   初芙看着他浑身僵硬,跟在后头直捂嘴笑。他回去后不会大喝补汤吧。   送走赵晏清不久,陆大老爷和陆承泽都到护国府来了一趟,带了礼物,是来给初芙添喜。   初芙殷勤地让两人坐,亲自全他们端茶。   陆大老爷喝过茶后,说:“我让你舅母明日开始来帮着你些,可不能在嫁妆上出了问题,被人笑话。”   他一点也不相信谢家人。   初芙知道他的好意,谢过领情,心里暖哄哄的。   其实她也紧张的,毕竟她也没有嫁过人啊,这些东西都是让苏叶苏木去找那些官媒打听的,有舅母帮忙她心就能放在肚子里了。   陆承泽听了两句,兴奋地就岔开话题:“表妹,我们今儿来,是还要告诉你,找到杀李双财的凶手了!”   这才几天。   初芙诧异:“这么快?怎么找到的?”   陆大老爷就瞪了眼这扫兴的儿子,接道:“今日上午,是和李双财生意上有过节的人。可以说是李双财抢了那个人和贾永望的生意来往。人已经供认不讳,口供和再去勘察的凶杀地的痕迹、动机、行凶手法都吻合。”   “那贾永望的死怎么说?”   陆大老爷想到赵晏清的话,沉默了下去,陆承泽终于抢了机会开口,说道:“那个人就只供杀了李双财而已,贾永望的死还是迷,但起码先抓到一个凶手了。”   “就你多嘴。”陆大老爷一个巴掌就拍在了儿子头上,“贾永望的死还会慢慢再查,只是李双财也死了,杀李双财的人和贾永望也有着关系,这人还得再细审。”   “生意上的事吗?”   初芙喃喃一句,陆大老爷抿抿唇,淡声说:“证据显示就是这样。”   一切还是得看证据指向,初芙点点头表示明白的。   而在此时,大理寺衙门的鸣冤鼓却被人敲响,大呼深宫有冤。留值的寺丞听了那个老婆子的口述,吓得脸色铁青,让看住人,连滚带爬跑到护国公府找陆大老爷。   “寺、寺卿大、大人!有人要状告太子!!”   今日被特许休息一日的赵晏清难得清闲看了会,被同样得到惊天消息的永湛一通禀报,搅得在震惊下连书都没拿稳。   “——有人到大理寺鸣冤,说狸猫换太子?”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而且哪里还有当年的人能做这个证,告这个状?!他这么谨密的查,都断了线索。   赵晏清有种身陷迷雾的不安。 第51章   一个妇人击鼓鸣冤,告的还是太子, 指他混淆皇家血脉, 买|凶|灭|口, 整个大理寺都乱了。   陆大老爷铁青着脸回到衙门的时候,看到是的下属们的惶惶。   少卿、寺丞无一不面露惶恐, 见到他回来, 悉数都围了上前。   寺卿大人、大人等呼唤声不绝,仿佛是终于找到个支柱,围在他跟前, 就能安心一样。   陆大老爷被众人七嘴八舌喊得头疼,皱了眉, 严肃地斥道:“做什么!你们在乱什么!有人击鼓, 有人喊冤, 就审!一切按律例来!”   可……可这是民告官啊,不但是官, 还是皇储!   众人相视一眼,虽不乱喊了, 但心中还是惶惶。   陆大老爷一板脸:“愣着做什么, 先祖帝修有律法, 可没有不许民告官这一说法。这律法依旧在施行, 也未有改变, 我们是皇上的大理寺, 查天下冤屈。如果这妇人要敢谬告, 那自然是脑袋搬家!”   “将人带到本官跟前来!”   在官场淫浸近二十年的人说起话来, 自是有力度和威信,大理寺一众官员总算稳了稳神,齐声应是去将拘住的妇人带上来。   在审案之前,陆大老爷在问少卿:“她状告的时候有多少人听到了。”   “外头围了不少百姓。”少卿回忆道,“而且这妇人还故意高声宣扬,是衙役机灵,听到太子二就先捂了她的嘴。百姓应该只能是听到那妇人要告太子,却不知道是为何而告。”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陆大老爷沉吟片刻,吩咐道:“你让衙门知情的都闭上嘴,在事情未审清之前,一个字都不可泄露,若是有外传的,他这差也不用当。不但不用当,还得以泄露密案下牢受罚。再有,现在你就进宫,先把这事呈报陛下。我问清了这妇人,也会立即进宫去。”   此事关系太子,不管是否诬告如何都必须上报,都事关重大,即便可能会得罪太子。   大理寺少卿心中一凛,眼皮直跳:“大人,这样的话,您……”   “让你去就去,不要耽搁了!一切都由我担着!”   少卿就眼眶发热,回头看了眼站在屋里的大理寺官员们,抿抿唇,终于快步离开。寺卿大人这是在保他们啊!   大理寺少卿才走出院子,就听到陆大老爷高声说:“你们都退出去,把门关上。”当即,脚下更快了。   大理寺官员们面面相觑,但都没有动。   陆承泽站在当中,也没有动,陆大老爷再瞪眼也没有用。他们都听到了刚才他和少卿说的话,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知是谁,诚服在自己满腔感动中高喊一声:“不,我们跟着大人一起审!”   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表态,陆大老爷动容,最终只能叹一口气。敛了容,再次高声道:“那你们就给本官都听好了,一个字也不得有误!”   一瞬间,搬桌椅的搬桌椅,还有去拿纸笔的,都纷纷坐下真待陆大老爷亲审开始。   在大理寺衙门内堂一片紧张严肃的时候,赵晏清那里已换了衣裳,他想找个理由看能不能见到那个告状的人,结果有人禀报初芙来了。   初芙被领到正院的时候,喘着气,显然是赶了一路,额间也都是汗珠。赵晏清去握住她的手,要给她擦汗,却被她一抬手挡了,焦急地说:“舅舅说,让你把所有知道的都写下来给他!”   赵晏清迟疑了会,明白她是陆大老爷派来的。   都写下来吗,但事情还没查实,而且全都是对太子不利。   他犹豫了。   初芙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柔声道:“我不知道你后来都查到了什么,但是赵晏熙,你不要忘记我们先前的猜测。贾永望死在京城,分明就是有人在挑事引导我们查太子,这个人绝对不是太子,如今再来一个妇人状告,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该把知道的说出来。”   赵晏清明白的,前些日子他不告诉陆大老爷,是不想让他也卷入这个事情中。但如今分明是有人不愿意,拉着他们所有人都下水了!   “我这就去写!”他最后做了决定。   初芙被他拉着进了内室,看到他坐在案后,就帮他磨墨,再看他一笔一笔写下事情经过,越看却是越心惊。   因为时间紧急,赵晏清的字就有些草,龙飞凤舞的,十分有气势。初芙看着,觉得和他这温润的面容一点也不相配。   等写满三页纸,赵晏清又再单独写了一个地址,那是关押着宋嬷嬷地方,一同让永湛暗中送到了陆大老爷那里去。   做完这些,他仿佛失力了一样,靠在椅子里出神,双肩都垮了下来。   初芙觉得他这个情绪十分不对,透进窗户的一串阳光照在他面容上,显得他脸色十分苍白。   她就去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冰凉。   “你怎么了。”   “初芙……如果,如果太子真是那妇人所说的……”赵晏清抓着她的手,捂住了眼。   如果太子真是妇人所说的,不是他母后的亲子,他是不是就该狠心直接除了?但若真是这样,他母后恐怕会……   父皇不会放过的,甚至还会连带刘家一起拔了,那他呢?他也迷茫了,他会不会也是个假皇子!   初芙不太懂他的话,也不太明白他这种突然低落又难过的情绪。   其实太子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如果现在太子倒了,对他处境来说可能会更好,可他似乎并不高兴,甚至在写下查到的东西时还犹豫。   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齐王!   初芙把手收了回来,看到他一双凤眸闭着,面上什么表情都有,但她能感觉到他焦躁又不安。   她抿了抿唇,坐到了他腿上,然后依进他怀里:“你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件事有很大漏洞的,你想想,你若是皇后娘娘,在狸猫换太子之后,你会不会把知情人都杀掉。留下知情人,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什么守口如瓶,都不如灭口让那人永远说不出话来安心。   刘皇后怎么可能那么蠢!   赵晏清伸手去圈住她,为她的温柔悸动,也为她的话一瞬间睁开了双眼。   “如果真是有人做局,总会有破绽的,当年留下知情人这点就有问题。”   “对。而且,还可能顺势揪出来,不管太子那边如何,这个人都是杀人犯!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初芙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有些快的心跳声,慢慢地恢复正常,唇角扬了弧度。   赵晏清低头亲了亲她脸颊,感慨着:“你都这么会安慰人吗?把人的心思抓那么准,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初芙听着似乎就生气了,猛然抬头,杏眸圆睁,眼神凶狠:“赵晏熙,你真不知好歹!”她那是安慰吗?   他听着却是笑了,很快又严肃地说:“不要喊我赵晏熙。”话落,就去堵了她还想说什么的嘴。   初芙在心里翻了白眼,不能直呼皇子名讳么,这样喊才显得亲密不是吗?   但在他温柔的亲吻中,她也懒得再去想这些了,伸手搂了他的脖子。   永湛把信送到了陆大老爷手中,大理寺那里也已经审过告状的妇人。   陆大老爷快速看过信里的内容,再结合刚才审讯,眉头紧紧拧着。   齐王查到的两个嬷嬷,一个姓宋,一个正是这个姓戚的。但这个姓戚的家中失火,齐王以为她烧死了,结果她是逃了出来,和戚嬷嬷的口供吻合。   只是要确认戚嬷嬷身份,还得再找宫里的老人,让他们来认。   再有是太子是有假一事上,戚嬷嬷说当年贾春云是与侍卫私通怀的身孕,皇后发现心腹做下犯大忌的事,本要处理。结果有一位妃子身有孕的事传出来,皇后就将计就计,让贾春云在后院养胎,之后那位妃子落了胎,但贾春云生下一子。   ——那就是太子。   皇后抱了过来,当天就弄死了贾春云,是戚嬷嬷去埋的尸体。   这些也都符合齐王所查。陆大老爷盯着赵晏清送来的信,手在轻轻发颤。   而且上回太子毫不留情地用刘皇后抵罪,刘皇后在失了睿王后几度情绪崩溃,似乎都找到原因了。   太子真不是刘皇后所出?   这样的宫廷密事……陆大老爷闭了闭眼,在下属们注视中,将一沓证词都卷好收进袖中。   “我进宫,你们看好人,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出衙门。看管好戚嬷嬷,没见我令牌,谁人也不能靠近她,懂了吗?”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是,目送陆大老爷脚步匆忙离开。   宫中,明宣帝早已经听过了大理寺少卿的禀报,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他在不停转动着手中的珠串,双眸幽深,但还是隐隐泄露出怒火,就在那黑瞳底部翻滚着。   大理寺少卿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这样跪着已经跪了有近两刻钟了,但帝王听到上报后,就一直没有作声。   这让他忐忑又惶恐,背后早已汗湿一大片,把官袍都渗得一片沉色。   终于,他听到有人高声报大理寺卿到,让他心头一宽,更加努力的跪直身板。   明宣帝终于开了口,说了一个宣字。   陆大老爷将戚嬷嬷的供词递上去,赵晏清那份他自然不会拿出来,在暗中打量明宣帝的神色。明宣帝拿着那沓供词,快速的翻,翻完一份,发现下一份又是一样的供词,只是字迹不一样,署名不一样。   陆大老爷这时才缓声禀道:“陛下,这些是大理寺官员在场记录的供述。”   明宣帝手一抖,那片供词就被扬了一地,他沉声说:“一个出了宫的旧人,来状告朕的太子是假的?你们就审了?”   陆大老爷跪下,磕了一个头:“我朝律法,有冤必申,接到状告的官员不得推脱。戚姓妇人是告太子买|凶|灭|口,后抖露出陈年旧事,旧事尚有疑点,灭口一事也还须要细查。但臣必须要审。”   明宣帝盯着陆大老爷,冷笑一声,旋即一挥手就扫落了御案上的东西。   大殿里有一阵物件跌落的狼狈回响,大理寺少卿惊得心都在抖,唯有陆大老爷还从容镇定跪着,面不改色。   明宣帝拂落东西,闭了闭眼,朝外高喊:“锦衣卫!”   当即有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快步入内,听到帝王吩咐:“你们到东宫,请了太子过来。”   这个时候,太子正吩咐心腹什么,声音压得低低的,提到了陈贵妃三字。正说着,就被直近了殿里的锦衣卫副使指挥打断。   换衣卫副使指挥面无表情说:“陛下有请殿下到乾清宫一趟。”   太子见到锦衣卫前来,太阳穴就重重跳了一下,心中隐有不安。他身边的内侍想说什么,太子低声说:“等我回来再说。”   跟着锦衣卫出了东宫。   而齐王府里的赵晏清已经在更衣,他和初芙商量过,以带她去见陈贵妃为由,他准备要去见一见太子。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父皇会严查,太子肯定要被先暂关押的。何况他们确定此事后面肯定有人在推动,他没有查到的线索,也许太子那里能得到。他也有一些话,想亲自问太子许久。 第52章   太子是忐忑着进了乾清宫, 当看到大理寺寺卿与少卿都跪在殿里, 眉心狠狠一跳。   人天生对不好的事总会有预感,这一刻,太子也有了这种预感,连打量明宣帝的勇气都没有了。   “儿子见过父皇。”   太子跪下请安, 头触在冰冷的地砖上, 上面的凉意似乎就一下子透到他心里,连心尖都跟着缩了缩。   明宣帝盯着儿子肩上那四爪团龙,好半会才说:“起来吧, 到朕身边来。”   太子本就忐忑,又是这么久才听到回应, 心下更觉不好。帝王声音里的威严, 让他不寒而栗,强忍着不安,从地上起来整衣袍一步步上了台阶。   台阶之上,一地的纸张,还有满地的狼藉。   笔山翻倒、笔架碎裂、他父皇最喜欢的那个端砚也翻在地上, 可见不久前生了大气。   他依旧不敢抬头, 这时却又听到明宣帝说:“抬起头来。”   他瞳孔下意识的收缩, 指尖不可抑制的在轻颤。   为什么会这样要求, 他用余光又扫了眼台阶之下的陆大老爷二人。明宣帝猛然喝一声:“抬起来!”   太子被这一声吓得脚一软, 直接跪倒。   明宣帝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将他的脸直接掰抬着, 太子就看到帝王那双幽深的双眸。往日父亲的慈爱已然不见, 有的只是身为帝王的冷酷无情,和帝王一惯的冷静。   太子抖得不能自抑。   明宣帝沉声说:“你在抖什么。”   “儿子……儿子不知哪里惹得父皇生了大气。”   “你怎么就知道朕是为你生气?”   帝王的反问似乎就带着几分嘲弄,让太子脸色惨白,但帝王打量的目光并没有移开,锐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面庞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带有情绪,明宣帝越看这个张在眼晃了二十余年的面容,越觉陌生。   刘皇后是桃花眼,他是凤眼,太子那双眼看着却是两者都不是,有双眼皮,是内双。狭长,平时看着倒是双凤眼。   其余的……明宣帝越发觉得和自己没有半分相似,他猛然就松了手。太子的下颚被捏得生疼,皮肤上留着三个发紫的瘀痕。   明宣帝收回手后,心一点点往下沉,额间青筋突起,震怒的情绪被压抑着。他冷声说:“你把地上的纸都捡起来,自己看一看。”   不用明宣帝说,太子其实也已经扫到了一些内容,双眼早直勾勾黏在上头,心头里的恐惧被不断放大着。   明宣帝见他不动,再度喝一声:“朕让你看!”   太子额间的冷汗滴落,在瑟缩中发抖去一张张拾起那些纸。但供词早已被打乱,他看一页下一页又是重复或是断连了,看到最后也看不下去,极度恐慌地抬头,正好看到明宣帝冰冷的眼神。   这一瞬,他以为自己要怕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父皇,这是诬蔑,这是诬蔑,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诬蔑吗?”明宣帝看着他明明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静,意味不明笑一声。   “大理寺卿!”   他突然高声喊,陆大老爷忙在下边应是。   “你跟朕说说,或者跟太子说说,近来都死了哪些跟宫里相关的人。”   “回陛下,与这案件还有关的人,是一名叫贾永望的商甲。在帮朝廷织丝绸,那人正是贾春云的亲哥哥,早些年是刘皇后把他推举给司礼监,浙江织造厂的丝绸,多出于他。”   陆大老爷每说一个字,太子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明宣帝听完后又说:“锦衣卫先前来禀过,太子通过司礼监见过些人。太子……可有见过?”   太子脑子里轰的一声,连跪都跪不住了,软软瘫在地上。   他父皇居然还让锦衣卫监视他?!   明宣帝见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目光冷冷移开,落在陆大老爷身上:“大理寺卿,你来告诉朕。你的判断。”   陆大老爷思索着说:“陛下,此事还有疑点。一是那个戚嬷嬷为什么咬定是太子殿下派人杀她,二是……贾永望的死,如果真是要灭口,实在不必再从金陵掳进京来。”   “既然有疑点那就查吧。”   明宣帝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太子听到陆大老爷并没有定案,大脑总算清醒一些,想要再喊冤。却察觉明宣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后说:“锦衣卫,去把太子身边亲近的都关押起来,就在东宫找一处地方审。至于赵晏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禁足在东宫。”   要锦衣卫审他身边的人。   太子想到锦衣卫的手段……怔在原地没了反应,等到他被示意带下去的时候,才猛然去扒住明宣帝的腿。   “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这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明宣帝心里到底还是希望这是假的,可混淆血脉是大事。他把心里那点怜爱压了下去,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有冤,自然可以查明。若真是受了委屈,朕会替出了这口气,你依旧朕的太子。带走!”   太子被强行带了出去,明宣帝坐在龙椅间,久久没有动。   陆大老爷一众膝盖都跪得发麻,也不敢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明宣帝才说道:“文柏,你和朕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朕。皇后……真的对谢丫头做了那样的事吗?”   明宣帝不是傻子,从和陈王争斗到登基后对朝臣的洗牌,他和多少人斗心智,哪个不是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如今太子出事,再想到先前刘皇后一事,很容易让人联想,也不得不让人联想。   事发的时间太近了。   陆大老爷心里咯噔一下,踌躇着要怎么回答。明宣帝却又说:“罢了,等锦衣卫那里审讯后再说吧。你回大理寺,让他们都给朕先闭上嘴,你说的疑点,你要查清。明白了吗?”   “臣尊旨。”   陆大老爷磕头领旨,和大理寺少卿相互搀扶着站起身,退出大殿。   大殿里空空荡荡的,明宣帝怔在龙椅中,他慢慢闭上眼,眼角隐约有着湿意。   初芙和赵晏清是在宫门遇到了陆大老爷。他看到两人居然进宫来,脸色一变,也不管大理寺少卿就在跟前,伸手就牵了初芙冷声说:“胡闹,跟我回去!”   初芙猛然缩手,然后往赵晏清身后躲,露出半张脸,坚决地说:“不回去,舅舅,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还有给贵妃娘娘请安!”   今天她和赵晏清定亲了,这个借口无懈可击!   陆大老爷脸色十分难看,转而去盯着赵晏清:“你说要护着她,就是这样护着?!”   赵晏清心里也无奈,他看了看初芙,又看了看面前的陆大老爷。初芙已经高声说:“舅舅,是我非要跟来的,我有办法验皇后娘娘是不是生育过两回!”   听到这话,陆大老爷心惊左右看,大理寺少卿早已躲到了十步开外,周边也没有别人。他松口气:“你有什么办法!我这大理寺卿都不知道该怎么验出来,你倒是有能耐!”   “对!”   少女抬高了下巴,居然还一副骄傲的样子,把陆大老爷气得想打她一顿。   赵晏清见两人僵持着,只能打圆场:“寺卿大人放心,我不会让初芙乱来的,初芙也是有分寸的人。我们若是再这样站着,只会引得人怀疑。”   这里是皇宫,皇帝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更别说神出鬼没的锦衣卫。   陆大老爷神色几变。确实他现在带着初芙出了宫,那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没办法,只能瞪了一眼外甥女警告道:“不许乱来,不然你就等着我被你爹爹打死好了!到时我就能到你娘亲跟前告状!”   初芙对这种威胁一阵无语。   果然男人有时其实很幼稚。   她终于从赵晏清身后出来,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说:“舅舅,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也说了,我爹爹快回京了,我不可能有事的。”   陆大老爷一摔袖子,要转身就走,但还是抬手给她扶正髻上的步摇:“太后娘娘那么疼爱你,皇后娘娘亦是,舅舅也希望真相大白!”   初芙心里感动,朝他福一礼,在他注视下跟着赵晏清越行越远。   两人结伴到了慈宁宫,太后十分惊讶又是欢喜。   自打上回初芙在宫中出了事,内心愧疚,也想念这个在自己身边陪了几年的贴心丫头。   太后眉开眼笑去扶了行了礼的两人起来,拉着她的手询问近来如何,又打趣她,再过几个月该喊她祖母了。   老人的慈爱与温柔让初芙的紧张渐渐消去,陪着老人说话。   赵晏清是头一回见她和太后相处,见到她妙语连珠的,把他皇祖母逗得就直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宫中能混得开。还个个都喜欢她。   那么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谁不喜欢。   今天她也是这么哄他的。   赵晏清垂眸喝茶,嘴角也一直扬着笑。   此时已近日落,照进大殿的阳光化为柔和的暖色,把初芙的眉眼照得都要比平时柔和几分。   太后看了看时辰,爱怜地摸她的脸:“你还要去贵妃那里吧,去吧,有空再让老四带你进宫来陪我说话。”   初芙没忘记正事,突然就给太后跪下说:“娘娘,初芙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了这是,行这大礼做甚。”   “娘娘,初芙有些日子不见皇后娘娘了,想去探望她。皇后娘娘以前待初芙极好,即便没有这福份,还是想给她磕头,谢谢她这些年的照顾。”   太后想到雍容的刘皇后,如今疯疯癫癫被关在坤宁宫。她心中动容,点点头:“一会我让画屏到永寿宫等你,有我的令牌,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初芙谢过,这才跟赵晏清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去见了陈贵妃。   去见陈贵妃不过就是个借口,赵晏清也没有想让初芙去找委屈受,见到陈贵妃只是让她行一礼,然后直言道:“我这边有重要的事,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陈贵妃直皱眉,一肚子不满却又不能说,只得端出个婆婆的架势来,说了初芙嫁进齐王府后该贤良淑德,要以子嗣为重。   就差没明着说,你要给我儿子纳妾,能生多少生多!   赵晏清到底没忍住,直接拉了她就离开,这会画屏正好到宫门。见到他一脸不高兴地出来,怔了怔。   在去坤宁宫的路上,赵晏清已跟她分开,直接往太子宫里去。   才走到东宫后的夹道,就看到锦衣卫的身影。   他抿抿唇,没有理会他们的问安,一路到了东宫门口,这时终于有人拦住他了。   “四殿下,没有皇上的吩咐,殿下不能进去。”   赵晏清看着他,想也没想,抬手就抽了他腰间的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我见过太子自会去给父皇请罪,你若拦我,必让你血溅三步!”   这一幕惊了在场所有人,皆面有惶恐地看着他,有人试图接近,却看到他真的手轻轻一动。那名锦衣卫脖子上的就被划了道口子。   “谁若阻拦,本王言出必行。”   众人面面相觑,副指挥使如今又在审人,最终也只得退开。   赵晏清丢了刀,在绣出刀落地的铮鸣声中走进东宫。   东宫里都是锦衣卫,不放过一个死角。刚才被他威胁的锦衣卫跟在他身后,示意其它人都退开,让他一路顺利进了关押太子的寝殿。   那锦衣卫还想跟,他冷冷一眼睃了过去:“太子出事,我也逃不过责难,你不用担心本王会对太子做什么。”   锦衣卫嘴角动动了,到底还是站在了寝殿外。   有脚步声在寝殿里响起,在安静的空间里清晰无比,再没有一点威仪坐在地上的太子猛然抬头。   眼里有着惶惶,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但他看到的不是锦衣卫,不是来宣叛他死罪的人,而是齐王!   太子皱眉,下意识想站起来,是维护他仅有的一丝骄傲。但是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他根本站不来,脚麻得让他更狼狈地坐回地上。   赵晏清走快两步,扶了他一把。   太子身子一僵,旋即对上他的凤眸,自嘲一笑:“怎么,四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赵晏清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连发冠都歪了,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很难过。他松开手,就那么也坐在地上。   他扫视一眼东宫的寝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他笑了笑:“大哥有什么好让我看笑话的,我若要看笑话,不会这个时候来。”   太子嗤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他也无所谓,只是说:“我只来问几个问题。”   “第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是皇后所出。”   “第二,是怎么发现的,谁告诉你的。”   “第三,贾永望怎么跟你说的。”   “你这是要来审我的?你有什么资格?”太子仿佛被戳到痛处,声音尖厉。   赵晏清只面无表情看着他:“我要你死,我就不会来问你,而是相办法再让锦衣卫查到更多。宋嬷嬷在我手上,我要问清楚,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做梗!刘家出事,不是陈家所为,我也可能被人算计着。”   太子听到这话眼中有着震惊,但仍旧不相信他。   赵晏清见他这样,轻笑一声:“你不说也无所谓,你的人真的能受得住锦衣卫用刑吗?一个受得住,两个呢?还是那句话,我真要你死,我不会来见你,还是和锦衣卫发生冲突进来的。”   他再三申明,太子抿唇良久,莫名的心生了豪情。是啊,左右不过都是死,太子知道自己的人是什么样的,怎么可能斗得过锦衣卫。   太子又是笑一声,到底还是说了:“今年年初,贾永望让人暗中传过一回信给我,是他跟我说的,而且有贾春云的血书。贾春云会写字,我亦从皇后那里找到了她执笔写的一些帐本,字迹是一样的。”   “所以你就信了?”   太子抿唇,神色绷得死死。   “深宫之中,换太子?然后再有皇后留下知情的嬷嬷,你顺势查到,派人去灭口。那个嬷嬷逃出来了,再来揭发你杀人?”   赵晏清连续几问,让太子神色微变。   他又问:“血书呢?”   “烧了!”谁会留着!   “你查过那个替贾永望送信的人吗?”   “查过,也死了。”   赵晏清听着他的轻描淡写,侧头去看他。   这个兄长,真的和记忆中差许多。   赵晏清缓缓站起身来,太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帮我?”   一个人的善意恶意,他还是能分辩清楚的,赵晏清这个时候对他不冷不热,但确实没有过多的恶心。   “为什么?”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又问了一遍,终于听到回应:“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了我,我就告诉你。”   “什么?”   “你派到睿王身边的人,是不是惯用左手?”   太子似乎对这话不解,又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压低了声说:“你在怀疑什么,三弟是谁动的手,你不清楚吗?居然问这种问题,我是知道你的计划,但下手的是你的人!我也不会用那种身上有缺陷的人。”   惯用左手?这样的人一旦出什么事,就很容易被查到。   赵晏清定定看着他,将他讥讽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是相信的。   既然是死士,杀他了之后就能直接嫁祸给自己,但太子没有动,而且引人来查。这事太子只是知情,也还没能实施行动。   甚至可能那人对他下手之前,先把太子的人除去了。   赵晏清朝他点点头,抬脚要走。太子神色又变了变,站起来问:“你的理由,你还没有说。”   赵晏清没有回身,脚下也没停,淡淡地声音飘散在他耳边:“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了,我希望是这样的。”   她唯一的儿子了。她是谁?皇后吗?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复杂极了,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是他从见自己的每一句话。   猛然间,太子双眼骤然睁大了,不敢置信看向已经快要走出寝殿的赵晏清,一颗心剧烈地跳。   ——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了。   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了,我希望是这样子的。   他希望是这样子。   为什么会有这种希望,皇后根本他没有关系。   太子突然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抖着唇,几乎失声:“三……”   然而,太子的呼唤最终也没能传到赵晏清耳中,寝殿的门被他关上,沉闷地声响在殿内回响着。   太子停下追赶的脚步,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居然想笑,却又是眼眶一热。   赵晏清出了寝殿,看着站在门边上的锦衣卫:“走吧,你随我去见父皇,自会为你们脱罪。” 第53章   太阳已快没入地平线, 坤宁宫庭院的地砖上都染了霞光,初芙踏着那片橘红快步往正殿去。   有着画屏在,她确实很顺利就进了坤宁宫, 只是在要到寝殿去见皇后的时候,宫人支支吾吾地拦住她。   “谢姑娘, 您真要去见娘娘吗?奴婢……奴婢怕姑娘会惊着。”   毕竟里头住的是个疯皇后,她们平时能不靠近也不靠近,只负责看守着, 不闹出事情来就好。   初芙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宫人立即就噤了声,推开寝殿门。   画屏犹豫了会, 还是跟了进去, 怕皇后真的认不清人, 伤了初芙, 也不好跟太后交待。   初芙并没有阻止, 她一个人可能也无法顺利行事。   皇后早没有了以前的威仪, 披头散发, 这已深秋的天, 只穿着件白绫中衣。坐在凤榻下头, 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脚边还有卷着立在边上的一床被子,嘴里在喃喃说着什么。   初芙靠近, 画屏要去拉她, 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她已经走上前, 听清楚了刘皇后说的话。   “乖乖吃蛋羹,哥哥吃羊羹。”   乖乖……哥哥……初芙视线落在她怀里浅紫色的枕头上,再又慢慢移到她脚边卷立着的被子。   刘皇后仿佛手里有只无形的汤匙,一会靠近怀里的枕头,一会又转向那床被子。   初芙心里猛然就酸了一下。   一位母亲即便疯了,也还是念着孩子的。   她喊道:“皇后娘娘。”声音微哑。   刘皇后闻声抬头,眼里有着茫然,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她又低头继续嘴里念着乖乖、哥哥的词。   初芙只能又唤一声,哪知刘皇后突然抬手推了被子一下,唰的站起身来:“你不乖!母后不喜欢你了!你不能打弟弟!”   这样的举动让初芙也吓得退了一步,下刻就发现刘皇后抬了眸子狠狠盯着她看:“我认得你……你个贱妇!你为什么不劝太子!你个贱妇!本宫当年就不该让你勾|引太子!”   说罢,居然是冲过来就要掐初芙。   画屏吓得忙扑了过去,抱住刘皇后的腰。刘皇后在挣扎间面带狰狞,嘴里又换词了:“陈贵妃,你不得好死!你和那贱妇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疯了人似乎力劲也特别大,画屏被刘皇后拖着一步步往前走。初芙心头直跳,在紧张中看到被丢在地上的枕头,灵机一动,躲过冲上来的刘皇后。一把把那紫色的枕头拾起来。   “皇后娘娘,你怎么把太子丢了呢,太子哭了。”   她咽着唾沫把枕头递给神智不清的刘皇后,刘皇后要挠她的动作就顿了顿,疑惑地看着她。   “这不是太子,这是清儿,清儿……”   本是喃喃的话,下刻就化作凄厉的惨叫:“清儿死了!!”   画屏被这样疯疯癫癫的刘皇后吓得脸色苍白,要去拉着初芙离开:“姑娘,快走吧。”   初芙却甩开她的手,大着胆把手里的枕头塞到痛苦的刘皇后怀里,大声道:“这不是清儿,这是太子。清儿还在娘娘肚子里呢,娘娘不信摸摸,清儿还没长大呢。”   画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被这样的再吓得连唇色都褪了,这可是大不敬啊。   大哭的刘皇后眼珠子转了转,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又抬手摸了摸肚子?   “太子?清儿?”   初芙觉得这招好像有用,又靠近柔声说:“对啊,清儿好好的呢。不信让我给娘娘看看,清儿好好的。”   “看看,我要看看清儿。”   刘皇后一下子就去抓住了初芙,没有修剪的指夹都掐进了她肉里。初芙吃疼皱皱眉,脸上还是温柔的笑:“娘娘随我来,我带您到水银镜前,您来。”   刘皇后就真的乖乖跟着过去了,画屏白着脸也跟上前,见到初芙是要去撩她中衣,吓得忙喊:“姑娘,您究竟要做什么?”   初芙‘嘘’了一声:“不要吵,清儿还小,在睡觉呢。”   刘皇后就那么站在半身的水银镜前,也说:“嘘,不要吵,清儿在睡觉呢。”   初芙见真的可行,事不宜迟,说了声得罪了,把刘皇后衣裳撩到了腰间。但她要看的还是看不清,又一手去扯低了中裤的裤腰,总算露出几条痕迹。   那几条痕迹,已经很浅,但细看仍跟裂开的地面似的,条条坚纹在雪白的肌肤还是挺明显的。而且坚纹间,又有温浅交杂着。   就好像是一道伤才好,在上面又添了一道,因为愈合的时间不一样,而显出来两个分明的伤处。   初芙一直提着的心猛然就落下了。   她忙又给刘皇后整理好衣裳,见到刘皇后还盯着水银镜看,一只手摸上了肚子。   “我的清儿在睡觉。”又开始喃喃自语。   画屏在边上都看怔了,初芙拉着她走出寝殿的时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出了坤宁宫,被晚风一吹。画屏才打了个激灵:“姑娘,您刚才在看什么。”   “在看很重要的东西。”   能证明刘皇后确实是怀过两胎的证据!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几乎免不去妊辰纹,而且刘皇后还是留疤体质。她记得十三岁那年,刘皇后剪盆栽的时候手被刮了一道口子,在太医院那里还要了除疤的药,但手上那个位置有半年都还是能看到伤疤。最后也没有完全消失。   刘皇后又是怀过两胎,太子和睿王隔了两岁左右,最难消除的妊辰纹在刘皇后难恢复的体质上再一次到来,自然就留下痕迹。   而且妊辰纹是在孕期六个月后会明显,刘皇后下腹上纹路交错的痕迹还算清晰,说明两个孩子都是在肚子呆到足月的。   这就是很好的证明了。   初芙查到想要的,跟着画屏要回慈宁宫,走到半路就遇上了明宣帝身边的内侍,是来请她的。   她心跳就比平时快一些。赵晏清肯定是见过太子了,而自己又去了皇后那里,明宣帝这个时候让她面圣,应该是赵晏清也在乾清宫。   她和画屏说一会再给太后谢恩,跟着内侍往乾清宫去。   此时乾清宫里的大门紧闭着,赵晏清跪在御前,明宣帝脸色并不好。   “你倒是和朕说明白,朕是让你在工部,不是在大理寺,你查什么案?”   赵晏清神色平静,还是刚才那些说辞:“是因那晚上儿子见到被烧死的贾永望,初芙险些受伤,所以才会让人去顺带查了一下。结果就发现火起得有问题,死者身份成迷,就留了个心,后来案中有案,再指向太子。儿子觉得此事有异,今儿才进宫来见了太子。”   “太子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儿子查到的。”   赵晏清没有隐瞒,也不能隐瞒。否则,不能替太子争取一回辩驳的机会不说,还让自己也被父皇怀疑。   “你查到的?”   “是,顺着贾永望身份被确认后查到的,儿子还将查到的事情写给了陆寺卿,希望能让他有助于破案。”   “那你现在跪在朕跟前是要做什么?你去见太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明宣帝笑了一声,探究地视线紧紧盯着他。赵晏清朝他磕头,依旧不急不缓地说:“因为儿子怕父皇被奸人做局蒙蔽了,此案父皇也听陆寺卿汇报过。知道隐情的戚嬷嬷有异,被从金陵掳进京城再烧死的贾永望有异,这些事情,不但引着儿子往太子身上查,连同陆寺卿也是被引导着往上查。”   “世上是有很多巧合的事,但这种巧合,儿子还是认为太过了,更像是有人在故意推动。做好一个又一个圈套,让我们往里头跳。”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能证明太子身份不假?”   这话是真问住赵晏清了,他沉默了下去。   明宣帝眯了眯眼:“说!”   “儿子现在不能证明,所以想让父皇给儿子几天时间。”   “你要帮着太子澄清?”   “是。”   他根本没有思索,铿锵的一字,在大殿里回响。   明宣帝皱着眉,盯着他良久,又问:“太子前些日子让人参了陈家,你这个时候却要为太子澄清?朕倒希望,你真是没有私心。”   赵晏清听着这话心中一凛:“父皇英明,陈家做了什么事,都不会逃过父皇的法眼,清者自清。太子是兄,我是弟,太子是父皇一手培养的储君,身为弟弟的我,起码要为我国以后的明君争一争!”   又是英明,又是神仙法眼,又是夸明宣帝培养出以后会与他一样的明君。   明宣帝要被赵晏清这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戴得脖子都提不起来。   但有句话确实是戳进了他心里。   起码要为我国以后的明君争一争。   “说得好,就为你最后一句话,朕准你参与查案。”明宣帝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很快就十分严肃,“但朕若是知道你在这里有什么私心,朕绝不会轻饶!”   赵晏清再度磕头领命,外头传来禀报初芙到来的消息。   殿门再度被打开,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大殿内昏暗一片。在外头候着的张德当即让人掌灯,初芙进殿跪下问安,得了免礼后无声跟赵晏清对视一眼。   她看到他朝自己轻摇头,是不让她说什么的意思。   明宣帝见着她,倒是露了些许笑:“谢丫头去看皇后了?”   初芙再度跪了下去:“是,臣女去探望皇后了,而且还做了对皇后不敬的事。还请陛下责罚。”   赵晏清见她这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刚才的示意白搭了。她性子怎么这么倔强的。   两人进宫前说好的,他争取机会就行,她什么都不必说。   但初芙不但说了,还很老实的说了:“臣女因为当时舅舅在家中的关系,听到了不该听的。臣女心中有疑惑,且对女人生育的事知道一二,所以抖胆去见了皇后娘娘。”   明宣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赵晏清看着直在心中呼不好,可已经阻止不及铁了心要说清楚的初芙。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殿里清晰无比:“皇后娘娘下腹处有着能证明怀过二次身孕的证据,陛下可以让医女去查实。戚嬷嬷所说,皇后娘娘要因为怕妃嫔有孕,自己无孕,而去借所谓贾春云的腹产子说法就有误。”   明宣帝就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女不敢妄言其它,但这一点绝对无误。陛下知道臣女懂些许医理,这证据也十分好分辩,让太医院的人去查一查就知臣女所说是真是假。”   赵晏清也跟着诧异,没想到她说能找出来证据,是真的可以。总觉得她是在安自己的心,结果,她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   明宣帝当即让张德去喊了太医来,让带着当值的医女。   太医和医女来到后,把自己用来判断的办法说了,得到了太医的赞同,确实是方法。明宣帝当即就让他们去确定此事。   初芙和赵晏清都心中微宽,相视一笑,不想,锦衣卫此时前来。   是太子那边的人审出结果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长都招认不悔,太子确实让他们监视戚嬷嬷不说,还让他们动手造成走水的样子,把戚嬷嬷一家人在半夜里烧死。   不止如此,万鸿羽还在大理寺大牢内审出那个所谓的杀了李双财的凶手,就是太子让人贸认的罪名,是想让案子结束。   而戚嬷嬷还指出来知道贾春云埋在哪里,如若不信她的话,尸骨也能验出来贾春云是否怀孕。万鸿羽当场又问了陆大老爷,得知确实是能验明,如今正要和大理寺人的去埋尸地,挖骸骨验真假。   事情几乎是直转而下,扑朔迷离,明宣帝一颗心起起落落,眼前猛然发黑。   赵晏清和初芙神色也不太好。   如若贾春云的尸骨验出确实也怀过身孕,并有过分娩呢?   那还是不能证明太子的身份。   明宣帝这半日几乎耗费了所有精神,被张德扶着回了寝殿,离开前只跟赵晏清和锦衣卫说了一句话:“三日时间,你们必须查明。”   初芙和赵晏清只能出了宫。   “初芙,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马车里,赵晏清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全是今天的事。   他们才查清一点,马上就有新的证据来推翻,对方落的圈套,太深了。而且到现在,他们对藏在后面的人还毫无头绪。   这一点,只是光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人的手段和心计,比太子还可怕。   初芙看着映在帘子上的灯,恍惚了一下,下刻却是说:“我们去找舅舅吧,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骸骨。”   贾春云、贾永望,这两个死了的人,一直是关键,相反那个戚嬷嬷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个戚嬷嬷是根线,那么这两兄妹,就是线头和线尾,将所以事情牵成线的两点。   “初芙,你今天在父皇跟前的事,我已经不能跟陆寺卿交待了。你现在还去那样的地方……”   “我一定要去,也许去了,我就能想起什么来!”   初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漏了。   赵晏清见她面有坚决,迟疑着,她又说:“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是要去的。”   理直气壮,根本没他反驳的份。   赵晏清还能怎么样,最终也只有屈服的份,让永湛改了道,朝刚才听到的地方去。   这个时候,陆大老爷跟万鸿羽已经在城西的一处林子在挖骸骨。   这里下余年前就是乱葬岗,不少死在京城又没人认领的尸骨都埋在这,找起来也是件麻烦事。戚嬷嬷记忆力还算好,这么乱挖了几块地后,终于在中心点再翻出一具骸骨来。   陆承泽早已经兴奋地蹲在边上,用帕子包了手,开始捡土里零零碎碎的骸骨。   陆大老爷就没凑这个热闹,准备让儿子都捡起来之后,再细细地看。   陆承泽一边捡,一边高兴地说出各个部位的骨头来。他是晕血,但不晕骨啊,最喜欢干复原这种事了。   不过半个时辰,尸骨总算完整被拼凑到一块黑布上。历经二十年,骸骨已经发黑和腐朽,有好几处都没了,但陆承泽还是大该能判断出来。   “尾椎骨有过击碎,一直未愈合,这是死前受的伤害,和戚嬷嬷说杖责吻合。再有是女子骨盘和男子不一样,女子骨盆上口近圆形,下口较宽大,盆腔短而宽就形容一个圆桶型。这尸骨吻合女子的特征。”   “再有……”   “再有这构连骨盘的耻骨有明显变异。女性未生育骨盆下端是应该是夹起、累似闭合状态,女子怀孕与生产的时候,闭合的耻骨会因受重而裂开,骨盆为了让胎儿顺利生出,也会有改变。但这些现样产后都会有所恢复,而这骸骨的耻骨现在还是呈现裂开的,应该是产后死亡,才保留了生产前的样子。这是生产过的女子骸骨不假。”   在陆承泽还没说完的时候,初芙已经来到,抢了他手中的灯笼一照,就把他想说的说出来了。   ——所以这就是贾春云的尸骨不假,贾春云也确实是生了孩子后身亡的。   陆大老爷见到她居然跟到这地方来,气得又想训人,但她却是直接去伸手拽了陆承泽一把:“表哥,你还记得上回我们看到贾永望从巷子里出来,我说了一句,他好面熟。”   陆承泽正懊恼被人抢了话呢,没好气道:“富商不都长那样嘛。”   “不,也有人长那样!”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漏了的关键是什么了,她激动得手都在抖,觉得自己可能离真相很近了。不想就被赵晏清一手拽到了身边:“阴气重,不要离那么近。”   也不知道是说她离陆承泽近,还是离那骸骨近,毕竟都在边上。   初芙反握住他的手:“我们进宫去。舅舅,殿下,我们进宫去!我要找到一个人,或者找到那个人了,这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了!”   陆大老爷和赵晏清都不解,现在进宫也来不急了,宫门就要上锁了。   倒是万鸿羽插了话:“如果谢姑娘有把握,我倒是能让大家都顺利进宫。”他是锦衣卫指使挥,本就能在宫中通行。   “那就拜托了!”初芙二话不说,拉着赵晏清就往回走。   陆承泽知道怪力表妹肯定有什么想法,当即丢了抓过骨头的帕子,要跟着他们挤上车去。求知欲让他忘记了,这可是王爷的车驾。   赵晏清看到他要上车来,想也没想,直接说:“你捡过骨头,离本王远点!”   陆承泽:“……”嫌弃他?   跟在后边的陆大老爷想到初芙说的,齐王喜洁十分严重,忙把儿子给拖走了。 第54章   月色下,初芙一行人奔驰着往皇宫方向去。   马车里已掌了灯, 豆黄的光在颠簸中不时摇曳, 她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沉默着, 脑海里在整理着所以有事情的关联。   赵晏清看着她偶尔会迸出光亮的杏眸,知道她在想事情,而且是坐得离他有点远的在想事情。   他想去拉她到身边,又怕打断她的思路, 忍了良久,索性自己挪坐到她边上。   但在出神的初芙似乎浑身都长了眼似的,他一靠近, 她就再往边上躲, 总是会留出剧烈在两人间。   赵晏清皱眉,一伸手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她躲什么?!   初芙靠到温暖的怀抱中, 不得不抬起头,看到他下巴刚毅的弧度, 无奈地说:“我刚才靠得太近那俱骸骨。”   话落, 他身子似乎是僵了僵, 但手臂却是更用力了。   “你不用提醒。”   连唇都抿紧了。   初芙眨眨眼, 没忍住扑哧一笑:“你现在推开我也没关系的。”   唇线都抿得发白, 还是不自在的吧。洁癖的人走进乱葬岗,已经拿出多少勇气了, 再跟看过骸骨的她紧紧拥着。   真要让她刷新他对自己的容忍度。   “不要说话, 继续想你的。”   赵晏清搂着她, 下巴搁在她头顶, 闻到了她头发上的淡淡清香。被她勾起对迈入那片树林的回忆很快就抛到脑后。   初芙这个时候却不再多想了,而是依着他说话:“你有没有想过,贾春云真的生了孩子,那个孩子去哪里了。”   赵晏清心中一凛,低头对上了她的视线:“你进宫要找的人……不对,贾春云真的生了孩子,也不可能留在宫中。”   宫里怎么可能会有地方能养孩子。   “当时肯定不能留在宫中的。”初芙淡淡地说,看向窗子。   夜晚的风大,帘子被吹得飞扬,夜里的街景看不清,只能看到有模糊的轮廓在飞速往后退。   赵晏清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不断思索着这句话。   当时不可能留在宫中,那就是后来进的宫?   贾春云的孩子?   谁?   在赵晏清猜测得惊疑不定间,又听初芙幽幽叹气:“希望还来得急。”   怎么听起来像是暴露了什么。赵晏清张了张嘴,正想问,马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是进皇城了。   由于有万鸿羽在,众人十分顺利入了宫,万鸿羽问:“谢姑娘要去哪里?”   “慈宁宫。”   慈宁宫?!   “怎么要惊动太后娘娘!”   陆大老爷忙跟上她的脚步,赵晏清脸色已慢慢变得慎重。   初芙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我找到人再说,若是人还在的话。”   什么意思?   赵晏清这时突然蹲下身:“你上来,我背你跑过去!”   他大约知道是谁了!   陆大老爷就睁大了眼看着堂堂皇子成了外甥女的驾骑似的,真的背着她就往前跑。   万鸿羽忙跟上,陆大老爷和陆承泽也只能小跑着一路。   等到了慈宁宫,宫门早就落锁了,万鸿羽要喊门,却被初芙喊住:“不要惊动,我们翻墙进行去!”   翻、翻墙?   所有人朝她看了过去,初芙就抬着下巴朝陆承泽示意。陆承泽当即翻了白眼,没好气在依着墙根就扎了马步,然后胳膊一伸,双手交叉握拳。   初芙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助跑两步,很稳的一脚踩在表哥的拳头上,助力一跃,轻轻松松搭到了宫墙。   她坐到墙头上的动作太过一气呵成,跟练习过了无数遍似的,连万鸿羽都看怔了。   初芙就伸了手给陆承泽:“表哥,我拉你。”   “我来。”   赵晏清才不会给机会两人手拉手,提气一跃单手扒住了墙头,然后朝陆承泽伸手。拽着他用力往上一甩,吓得他险些就惊叫出声。   齐王这是要摔死他还是帮他上墙啊!   于是,万鸿羽就帮着陆大老爷也攀过墙,落进庭院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第一回翻宫墙,还是在个姑娘家的带领之下。   庭院里有值守的内侍和宫女,但一看到是初芙和万鸿羽,虽是惊讶但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没大声喧哗前来请安。   初芙对慈宁宫很熟悉,问道:“画屏今儿当值吗?”   “画屏姑姑今天不当值。”   初芙就知道人在哪里了,让所有人噤声,一路快速往慈宁宫后院去。   那里是宫人住的值房,画屏不当值,要还在慈宁宫,就肯定会在值房。   而画屏又是太后亲近的人,十分有体面,有自己的单独的一间房。初芙来到那屋子,见里面没有亮灯,万鸿羽已经握住了绣春刀,去推了门。   门并没有上锁,推开后视线暗了一下,然后就大该分辩出床铺的位置,直接就冲了过去。   初芙紧随而致,床铺上有人,画屏尖叫一声,陆承泽已摸出火折子点了灯。   昏暗的烛火把屋子照亮不少,画屏看到初芙几人,先是松一口气的样子,忙下床来:“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慈宁宫了,要吓死奴婢。”   初芙在烛光中打量着她。   画屏身上穿着中衣,是就寝的样子,眼里有惊讶,却没有惧怕。   镇定,十分的镇定。   “画屏,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姑娘说什么?”   画屏十分不解,初芙又说:“我带着万指挥使进来,还有大理寺卿,你为什么只问我,而不是问这两位大人所来为何?”   “姑娘在说什么,画屏不懂,难道画屏是犯了什么罪不成?”   “你可以说不懂,但我再去御膳房问问总管事,也许能从他嘴里问出来,当天我被人塞到炉灶里,你离开的那一刻钟到底在做什么。”   画屏听到这话,瞳孔一缩,这是人心惊下意识的反应。初芙死死盯着她看,没错任何一个神色,当即大喊:“掐住她下巴!!”   万鸿羽反应十分快速,一下就掐住嘴动了动的画屏,咔嚓一声,直接将她下巴卸了。伸手在她嘴里挖了挖,果然找到一个蜡丸,将它挖出来拿一筷帕子包上。   不用想,那里头肯定藏了毒。   陆大老爷和陆承泽都惊疑不定,初芙就把烛台接过来,往画屏的面上照,将她疼得冒冷汗的脸照得十分清晰。   “表哥,你来看看,你觉得她眉眼熟悉不熟悉?”   眉眼?   陆承泽站在画屏面前脑袋左摆右摆,然后去扯了扯她的脸皮,把她脸扯圆了些。   “嗯,这样就有些熟悉了,爹爹,你看。像不像贾永望。”   陆大老爷去拍开他的手。   看个相还得动手,什么毛病,但心里多少已经明白了:“你是贾春云的女儿?”   赵晏清听到和自己想的一样的答案,面上表情没变一分,唯有万鸿羽惊得直张了嘴。   画屏怎么就成了贾春云的女儿?   “我去见陛下吧。”初芙很平静地说,“我跟陛下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说着,看了眼围在外头的宫人们,等走到庭院,太后的寝室还是安安静静的。她和宫人说:“明儿我再来亲自给太后娘娘请罪,莫要惊动她老人家了。”   老年人睡眠不好,太后近期身体也不是十会好。   宫人就看向赵晏清,被他冷眼一扫,又见万鸿羽盯着他们,当即低低应是。   早在进宫的时候,万鸿羽就让人去给明宣帝送了信,肯定是不能真做擅闯皇宫的事,不然他这指挥使也不用混了。   众人押着画屏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明宣帝披着龙袍,张德要给他穿上,都被他挥手让退下了。   “你们半夜闯宫,做什么。”   “陛下,臣女已查清所谓的狸猫换太子一案。”   初芙跪了下去,画屏已被绑了起来,下巴倒是装上了,只是嘴里塞了东西。被推倒在大殿上。   明宣帝当即坐到案后,扫了眼跟着初芙一同跪下的众人,让他们起身回话。   “臣女还请再带上来两人,御膳房的总管事和戚嬷嬷。”   明宣帝朝万鸿羽点头,后问道:“这人是太后身边的画屏?”   “是的,这也就是戚嬷嬷口中的狸猫。”   狸猫……?   初芙见明宣帝目露疑惑,更直白地说:“以臣女的推论,这就是贾春云的女儿。”   明宣帝震惊得身子都坐直了。   话到这儿,初芙也没有什么关子好卖的,继续说:“臣女和画屏相处了这么些年,知道她是十二岁进宫的,那个时候的贾永望已经和司礼监有来往,要塞有清白身家的小姑娘进宫还是可以的。画屏这么些年来,没有家人来探望过,也不曾提过她的家人是否还健在。”   “这一点,让人翻一翻当年的卷宗就能查到,如若能查到当时收人的管事,事情就更清楚了。”   明宣帝沉默着,继续听她说。   “当然,只凭进宫的年岁是不能的。还有是臣女见过贾永望一面,记下了他的样子,当即觉得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直至找到贾春云骸骨,确认她是怀有身孕,才猛然醒悟。如果贾春云生了孩子,但那孩子又不是太子殿下,会在哪里?是死是活?”   “然后臣女就想到画屏,臣女觉得贾永望熟悉,是因为时常和画屏相处,画屏眉眼有些和贾永望近似。所谓外甥肖舅,这种遗传是非常神奇的。”   明宣帝在这时说话了:“就因为这点,你就告诉朕,画屏就是贾春云的孩子?”   初芙笑笑,回道:“回陛下,当然不能就因此断定,天下间没有血缘关系,面相相似的人也很多。是因为臣女当初被藏在灶炉里的事,想到画屏其实有很大问的。这要从臣女从睿王府守灵后中毒的事说起。”   “臣女进宫来陪太后娘娘,有些咳嗽,画屏几回要让臣女去看太医。平时画屏对臣女十分关切,这点也没什么突兀的。再来臣女听说了御膳房在为难太后娘娘的菜色,画屏陪着臣女过去了。”   “臣女看早膳的膳食,画屏却是和总管事说这日其它时候的膳食,这点就很奇怪。只是臣女的失踪到后面一系列的事,让大家都忽略这点。太后娘娘早膳都没定,哪里就会定下其它时辰的,总管事不怕之间食材有什么相克的?”   众人都听入了神,没想到一个身世居然还牵扯到了有些时间的旧事上。   初芙停顿了下,见到画屏此时只是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身子在发抖。很显然,她猜对了。   她就继续说:“所以那天,画屏并不是和总管事说什么膳食的事了,总管事能和她口供一样,定然两人有过商议。或者两人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这点一会问问御膳房总管事就能清楚。再来就是,画屏为什么撒谎,因为她知道我那天会出事,要帮着陈来喜遮掩。而她知道这件事会让皇后娘娘扯不清干系!”   明宣帝听到这里,下意识去摸腕间的珠串,想到他今天问陆文柏,刘皇后是不是害初芙的人。只是他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一下摸空了。   他只能伸手去抓了披了着袍子,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情绪平静一些。   赵晏清知道太子设计生母的事不可能再瞒着,凤眸垂了下去。心中叹息一声,也罢,起码比诬蔑成是混淆皇家血脉强,起码性命是保住了。   陆大老爷已经知道外甥女接下来会揭开什么,他也巍然不动。   大殿里,就只有初芙的声音。   “说到这里,就会回到臣女出事那天,最后查到的证据都指向了皇后娘娘。可画屏为什么会知道这事皇后娘娘必要出事呢,这个答案就在陈来喜身上,陈来喜是太子殿下的人,他真正受命的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设了局,让臣女出事的假像推到皇后娘娘要殉葬的事上。”   明宣帝手就狠狠一抖,盯着初芙看,初芙没有回避帝王的目光,依旧镇定地说:“太子殿下这件事,与本案有牵扯,却只是正好被利用了而已,还请陛下容臣女事后再说。”   明宣帝点点头,“你继续说。”   初芙谢过,也是松了口气:“陈来喜又为什么会跟画屏说这事?那是因为陈来喜就是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所说的,那个传信给他,说他生母另有其的人那个太监。”   “陈来喜和贾永望有来往,和画屏有来往也十分事理。而太子殿下要用陈来喜跟贾永望传信,陈来喜是贾永望在宫中唯一能和太子联系的人,所以太子殿下并没有一开始就要了陈来喜的命。但太子殿下心里肯定不安稳的,正好有了臣女这事,陈来喜就必须死。”   “所以,陈来喜就成了畏罪自杀,画屏继续不动声色隐藏着。到这里,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画屏会帮陈来喜故意拖延时间,好动手。画屏对皇后娘娘有恨,这恨意从哪里来?唯有贾春云。”   说到这里,初芙叹气:“但贾永望已死,贾春云也死了,画屏当年是怎么被送出宫不太能查证。但有一点,皇后娘娘能给贾永望牵线,那肯定是贾家兄妹帮过皇后娘娘什么。不然,谁人会傻到把拿捏着自己致命弱点的人扶起来,至于贾春云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就要问她了。”   “最后是说戚嬷嬷。戚嬷嬷认为狸猫换大子,可能当年也被误导了。因为皇后确实是瞒着给贾春云保胎,两人同时生产,而且皇后娘娘生产当天肯定也混乱,里外都是人,谁也不可能盯着一处。事后又杖责死了贾春云,这点确实是让人会过度联想。”   初芙说到这,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同一样的想法,当时的皇后保贾春云的胎,恐怕也是在备用。怕自己生的不是儿子!   毅王今年二十,和太子差了半岁而已,那个时候,毅王的生母就怀着他。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点,包括明宣帝,但没有人会说出来。初芙说到这里停下,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帝王的反应。   要请到场的人还没在,明宣帝看着初芙沉默。他从来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从一个姑娘家的嘴里被一点一点拼凑完整,把隐藏得至深的阴谋都翻了出来。   所谓的真相,只把人性最恶劣的一面呈现得淋漓尽致,只让人心里发寒。   明宣帝闭了闭眼,吩咐万鸿羽:“你来问她,谢丫头说的可都是实情。”   万鸿羽还处在真相的震惊中,闻言忙敛神,蹲下身,去摘了画屏嘴里帕子。   “如实招来,起码不要受苦。”   画屏不知是怕的,还是怎么了,早已无声流泪许久。   万鸿羽见她不吭声,也不跟她客气,刑讯是他最拿手的本事,直接就去掰断了她一根指头。   十指连心,这种痛楚叫画屏凄厉叫了一声,连明宣帝都皱了眉头。   “画屏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别的人来了,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但我不能保证,你想死的时候,能不能痛快。”   世上没有比明知自己要死,却求死不能的事,锦衣卫的可怕,画屏知道的。   “刘皇后假情假义!”画屏情绪失控,厉声喊了出来,“她利用了我娘亲,没用处了,就杀了她!可她不知道,我娘亲早就把事情先传出宫,告诉我舅舅了!我是我父亲偷偷送出宫的,他是禁军卫的,后来也死在刘皇后手上!”   “只恨这些年,我不能报仇,没能靠近她,亲手杀了她!”   画屏的声嘶力竭,将她心里的恨意彻底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然而,赵晏清在这时候上前一步,来到她身边蹲下,盯着她说:“不,恩怨只是一方面,你和贾永望还受命于谁?”   初芙附和道:“是的,旧怨是存在的,但你舅舅并不是太子殿下杀的。所以,你们也是被人算计了。”   大哭的画屏猛然就收了声,睁着眼不敢置信看着初芙,嘴里却强硬的辩驳道:“你胡说什么!我舅舅就是太子杀的!”   “你这么肯定,看来是有人这样告诉你的。”赵晏清又淡淡地接一句。   画屏哭花了的脸僵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突然却是拿头向初芙撞去。赵晏清下意识就搂着初芙的肩头站起来退出好几步,万鸿羽是下意识拔了剑,结果画屏竟是直直就撞到了剑上!   鲜血从画屏的嘴角渗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沿着下巴坠落在金砖上,这在痛苦濒死的一瞬,她朝着赵晏清扯开嘴角笑了。   那笑似乎带着几分痛快,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那样沾着血的面容,扭曲而诡异。   赵晏清去捂了初芙的眼,明宣帝也被变化惊得从龙椅上坐了起来。   万鸿羽手一抖,松开了刀柄。   他也没有想到画屏居然还是这种烈性,居然会逼着他拔了刀!   很快,画屏的身子就软了下去,倒在血海中。陆大老爷上前去探了探鼻息,朝明宣帝摇摇头。   大殿里满是血胆味,众人看着画屏的尸体。她到死,双眼仍睁得大大的,没有了聚焦的眼眸还对着赵晏清所在的位置,临死前的笑还僵在脸上,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抬下去吧。”   明宣帝坐回位置上,伸手揉眉心。   此时御膳房的总管事和戚嬷嬷都被带到了,正好看到满身是血的画屏被抬下去,两人吓得面无血色,进了殿,不过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初芙出事那天,是画屏勾|引了总管事,两人躲到一边缠|绵。太监和宫女这种事不是没有案例的,明宣帝听得直接就发落了,心里头一阵恶心!   这些宦官,让人可怜又让人恶心!   至于戚嬷嬷,她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也终于问清楚了。   “你说是贾永望的人把你救出来,让你给贾春云伸冤,揭发出太子有假?”陆大老爷觉得这中肯定有假,“为何先前不说。”   “他们不让我说,说我不按着他们所说的,我必死无疑。他们救了我,也威胁我。”   戚嬷嬷想到那些人,心尖都在抖,她也是为了活命!   赵晏清和初芙对视一眼,心中那个猜测已经化为肯定了——   后面还有人!   “文柏。”明宣帝在这个时候突然喊了他一声,“让他们都回去吧,其它的事,你明天再继续审。朕有话单独问你。”   所谓的狸猫换太子,已经定案了,根本就是有人策划的闹剧。而这个时候,也不可能马上再查清背后凶手,明宣帝心里有更迫切想知道的事。   初芙一众见帝王下了逐客令,相视一眼,施礼告退。   陆大老爷跟明宣帝说了许久的话,不久后,明宣帝就召来太子。   在乾清宫前值守的侍卫听到了太子痛哭的声音,等到张德再开门,出来说让众人扶着太子回东宫的时候,他们发现明宣帝早不在殿中了。   而太子却跪在殿上,落着悔恨的泪,根本不愿意离去。   他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他眼睁睁任人算计嫡亲的弟弟,甚至逼疯了他母后。只要一想起这些事,他整个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亲手毁了兄弟,毁了生母,那些都是他嫡亲的亲人,没有什么比这真相更让他崩溃,更让他良心受到谴责。   只要他活一天,他就会每天都想起来自己做了些什么蠢事,无比的讽刺!   当初发现自己不是皇后亲生时有多慌乱,现在他就有多恨自己,到底是他心胸狭窄,一步错,步步错!   太子再一次放声痛哭,最后是被侍卫强行扶了起来,几乎是半抱着被送回了东宫。   初芙出宫还是坐的赵晏清马车。太子一事是了了,可还是有事情没完。   杀死贾永望和李双财的人,贾春云和贾永望身后的人。   还有就是……“陛下肯定是问我舅舅太子做下的事吧,陛下会怎么处理太子?”   赵晏清握着她手,把玩她的指尖:“总不会要他命。”   他声音有些低,但能听出是十分的冷淡。   初芙就不太明白:“其实你完全不必淌这混水的,为什么要帮太子?”   “别多想,就是不想让人看着我和他相互残杀,不想如他们的意。”   还有几分义正言辞的,初芙闻言笑笑,心里头到底不轻松的:“画屏最后的笑是什么意思?”   “会知道的。”他似乎很累,闭上了眼,“如果那人够聪明,起码最近不会再有动作了,我等着。”   画屏那笑,绝对是针对他的。   意味不明,但太子的事了了,不代表他的事了了。他身上还带着睿王命案,他倒不担心太子会和明宣帝说什么,但如今却要去担心一个古怪的笑。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初芙看见了,眼中有忧虑,到底什么也没有再说。陪他就那么坐着,沉默了一路。   是夜,京城深处的一宅邸,一个微胖的身影脚下匆匆,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他探头探脑从后门处要出巷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见着调头就要跑,结果背后一痛,他惊恐的看到,闪着幽光的刀尖从他胸前刺出。   “贾先生要走,我们主子特让来送你一程,好歹贾先生也是陈王跟前的旧人,会让你尽量走得安稳。”   他身后的人阴阳怪气的笑,听着他从嗓子里发出的绝望咝咝声,面上还有几分狞笑。   等他彻底断气后,两人扛起尸体,重新回到了宅邸,还把门好。   “主子说,送给他玩的那些狗关个几天,见到肉就会两眼放光。”   “骨头都不能留,六只手指的人,可不是满街跑的。”   两人相视一笑,表情残忍。 第55章   清晨,院子里的露水还未散, 帐幔之后的初芙就睁开了眼。   照进屋里的阳光很淡, 帐里就更暗了。   昨天几乎是不喘气的忙到深夜才归, 她居然这个时辰就醒了,太阳都还未升起来。   初芙就坐了起身,锦被滑落到腰间,猛然就被凉意激得打了个颤。   似乎天气又更冷了。   她忙把被子裹起来, 隔着帘子喊人。   是苏木进来,把帐帘挽进鎏金的勾子里,见到初芙皱着眉揉太阳穴。   “姑娘怎么这会儿就醒来了, 可是头疼。”   “不知怎么就醒了。”   睡眠时间不够, 太阳穴发胀。   苏木就唤来小丫鬟,用热水淘了帕子给她净面。暖暖的帕子盖在脸上, 似乎让人要精神一些,初芙这才下了床, 快速梳洗, 随后去了小书房。   昨晚的事她还没来得急写下, 左右是醒来了, 趁记忆力好, 把所有事情都整理好要紧。   她坐在桌案,小书房开着半扇窗, 柔和的晨光就落在她肩头, 为她身边渡了层流光。   随着记录好了事情, 她又再细细看一遍, 确定没有错漏了,就吹干墨迹再照着抄写了一份。有一份是要给到她舅舅的,昨天陆承泽说肯定还得她到大理寺一趟,还活的着那个人会再审一遍。   她现在算半个办案人员。   等做完这些,她又铺了新的纸张,在上面写下破了‘狸猫换太子’一案后引申出来的疑点和线索。   一、戚嬷嬷是贾永望的人所救,但贾永望那个时候已死亡。   二、杀贾永望和李双财的凶手还未有下落。   三、画屏和贾永望后面还有指使的人。   综合了以上三点,救戚嬷嬷和杀贾永望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后面的指使人。   所以只要能有线索查到杀人凶手,就能逮出在后面的策划一切的真凶。   可是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画屏对刘皇后的恨是来自贾春云的死,那贾永望也有为妹妹报仇的可能性,但要设计废掉太子,那只能是和朝堂有关……和皇位有关?!   她写字的手顿了顿,为最后的设想心惊,很快就收了笔,不再往下写。   昨晚赵晏清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因为刘家和陈家近些日子也被传斗得剧烈,所以就是有人在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她打住了继续联想的冲动。   狸猫换太子一事如果没有太子对自己的算计,没有画屏对刘皇后的恨,根本不可能有破绽。所以也算是画屏坏了那人的计划。   才经历了昨天的真真假假,她不该再这么着急继续往下分析,也很容易会先入为主的想法被带偏离。   初芙丢了笔,把给大理寺的那份陈述留下,其它的又被她锁进了一个木盒子里。那个木盒是她从箱笼底下找出来的,里面有所有事件起始的详细信息。   才做好这些事,苏叶居然带着管事来寻她,说是齐王来了。   还没到用早饭的时间,齐王来了?   初芙愣了愣,顺手把一沓纸收到袖子里,穿上披风径到了影壁处。   赵晏清的马车就停在这,他撩着帘子,就依在窗边侯着她。见到她吃惊的视线时,柔柔一笑。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起这么早,还要出门?”   “心有灵犀?”   初芙扑哧就笑了,杏眸里落满阳光,无比璀璨耀眼。   真是服他了,这算调|戏吧,谁就和他心有灵犀了,明明是昨晚听到陆承泽和她说的话了吧。   初芙就他握着手上了马车。赵晏清看着她精神不错,心情也跟着放轻松:“有精神就好,今天不会有嬷嬷过来,下午回来后你再好好歇歇。”   初芙莞尔:“你吩咐的?”   “嗯,学规矩就是个形式。以前还要上报新王妃学习的表现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现在身子不适,就更不必较真了。”   “那还是托你的福了。”   她笑意盈盈,他没忍住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初芙感受着他唇的温度,莫名有种贪恋,想着除了额头要不要再来点别的,他却已退开。   “你还没用早膳吧,你和陆承泽去吃的那家馄饨早上也卖对吧。”   “你要吃?外边的吃食,是不是不太好?”   身份尊贵的皇子,跟她去吃那样的小店,他明明还有洁癖的。   “我没有吃过外边的东西,即便是宫里的都很少,你就当我可怜,请求你带我尝尝不一样的美食?”   昨晚送她回府后,陆承泽还在,他就问了。陆承泽说两人十岁左右就在那家店吃东西,他居然就惦记了一夜。   她和别的人一起用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初芙听着这些话,诧异地看着他……正好见到他眼神不自在的躲闪了一下,脸也缓缓转向外头,吩咐永湛往四喜街。微红的耳珠就清晰落在初芙眼中。   连四喜街都知道了,陆承泽说的?   而且他这个样子,是在向她撒娇吗?   脑海蹦出来的两个字让初芙心情大好,果然男人有时候很孩子气的!   然而,到了四喜街那里,初芙终于明白赵晏清是多么的有备无患。   他居然早准备好了碗筷,粉彩碗被拿去盛来了馄饨,两人就坐在车里。她看着手边的银筷子更加无语。   这样吃东西,还能有在店里吃的滋味吗?   答案是肯定是没有!   但看到他盯着那馄饨,好奇又犹豫的样子,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初芙拿了汤勺,直接给他滔一个饱满的白胖馄饨,送到他唇边:“尝尝啊,味道还不错的。”   馄饨冒着香味,上面还沾着几点翠绿的葱花,汤汁在白瓷勺里泛着诱人光泽。看着是真的很不错。   赵晏清凤眼就看了看她,随后就低头,正要张嘴的时候,她又说:“慢点。”然后双腿跪直半探身在跟前,朝着勺子吹了几下。   “烫。”她眯着眼笑。   他一颗心似乎就被她的温柔都融化了,化作一股热流,传到他四肢,温暖无比。   初芙看着他把馄饨吃了,看到他有一瞬顿住的表情,然后就自己拿起勺子,又喝了口汤。   “确实是味道好。”   初芙一双杏眸就弯成了月牙儿,坐回位置,也埋头自己的那碗。   她吃东西的速度再一次刷新了赵晏清对姑娘家的印象。   她刚才还说怕自己烫着,而她自己则是吹一下,就一口一个。他碗里还有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意犹未尽地把汤都喝了。   看着她舔着唇,赵晏清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自己面前这碗推了过去:“你把这些也用了吧。”   初芙盯着半碗馄饨看了会,摇摇头。   赵晏清就想说,没关系的,我又不嫌弃你吃得多。   结果就听到她撩了帘子高喊:“永湛,再帮我买一碗!”   赵晏清:“……”是嫌弃他的太少了?!!   吃了两碗馄饨的初芙一脸满足去了大理寺衙门,陆大老爷和陆承泽刚到不久,听到两人一同来的都微微差异。   陆承泽可能是长了个狗鼻子,初芙一走近,他就嚷嚷了:“你去吃四喜街的馄饨了!居然不带我,给带一份也是好的啊!”   赵晏清木着脸,不动声色抬袖子遮着脸咳嗽,闻了闻身上的味儿。有馄饨味儿?!   陆大老爷真是服了这个儿子,人家和齐王去吃馄饨,有你什么事儿!把人扯到一边,连瞪了好几眼。   只是陆承泽还一脸懵,只郁闷的说表妹不是以前那个表妹了。   陆大老爷简直气绝。如果哪天有人报案说,他傻儿子被人干掉了,他也一点都不会意外。 第56章   初芙对大理寺衙门所在很熟悉,踏足内部却是第一回。   大理寺是与刑部、都察院并列的存在, 三司法之一, 她从正门走进去时候, 莫名有种感动。她这样也算是变相达成了自己的抱负?   赵晏清倒也是头一回进大理寺衙门,倒没有初芙那么多感慨, 侧头一看, 发现她一副向往之情。   她对大理寺有什么特殊感情吗?   大理寺少卿、寺丞众人早已在候着,朝赵晏清跪下行礼后,便簇围在陆大老爷身后, 要听初芙昨天是怎么威武的就破了案。   众人的期待很快就被满足,陆大老爷把初芙写下的事情经过给了他们传阅, 又让初芙再口述一回。   寺丞亲自执笔, 一边记录一边双眼发光, 初芙无意中扫到了,突然觉得陆承泽和他似乎很相像。   大理寺的人是不是对办案都十分热衷着。   经过事件, 再加上锦衣卫让司礼监配合,把当年收了画屏入宫的太监管事找了出来。太监管事招认当年是受了贾永望的好处, 让画屏替了别人身份进的宫, 画屏是贾春云的女儿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有了这些供词, 加上初芙的推断, 寺丞将所有结合写到卷宗上, 只要呈了明宣帝, 此案就结了!   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 少卿众人给初芙塞了不少东西, 都是些点心和糖,还喊初芙有空了就来大理寺后衙坐坐。   陆大老爷气得瞪突然热情的下属。一个姑娘家,老跑大理寺做什么,要让他外甥女沾上晦气不成?!   初芙捧了一堆的油纸包坐到马车里,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有收起。   “喜欢大理寺?”   赵晏清坐到她身边,初芙抬着亮晶晶地眼:“喜欢,如果可能,我都想靠状元,当大理寺的官员。”   这是什么想法。   赵晏清听着倒是新奇,但她说得很对:“确实,你的能力,估计会让陆寺卿都要担心哪天就被你抢了位置。”   初芙就喜欢他这种对自己的盲目自信,夸得她脸上的笑又灿烂几分。   “吃点心吧。”   她说着,就去拆吃食。赵晏清想起那两碗馄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十分明智的选择附和:“我也好奇大理寺的官员们怎么会放点心在衙门。”   “我表哥说都是一些百姓送来的,经常会有,都是他们帮助过的百姓。大理寺的官员,在百姓心目中就是惩奸恶的青天大老爷。”   感情他们就是借花献佛。   赵晏清就看着她拿了帕子捏着点心望嘴里放,默默到一边泡茶,不过是比一般姑娘家能吃些罢了,他还是算富有的。   赵晏清要下午再到工部衙门,就陪着初芙去静竹斋找谢擎宇,兄妹俩凑一块,把大理寺众人送的糕点和糖几乎扫一空。   “居然还有这种事,我看你以后还是在家老实呆着。”   谢擎宇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后怕,而且现在最后的案情其实并不明朗,妹妹揪出了画屏和贾永望,谁知道幕后人会对妹妹起什么坏心思。   赵晏清也是同意的:“初芙,以后不要独自出行了。”   初芙都见两人一脸严肃,倒没有太过在意:“我知道的,你们不用这么慎重的。”   三人正在包间说着话,大堂里就响起阵阵掌声,是说书先生又上台了。   如今静竹斋已经按着初芙的想法,成了暗中收集消息的地方,她就让人拿了几本写满各式八卦的本子过来,翻了翻果然有很多有趣的事。   赵晏清也随手翻了一本,什么家长里短,天南海北的,什么话题都有。但确实是十分吸引人,就是信息过于杂和乱。   初芙翻着本子,大概知道哪些还要改进的,才方便他们筛选有用的东西出来,准备回家后再慢慢拟出改进法子。   在近午饭的时候,谢擎宇出去了会,再回来的时候,神秘地朝初芙招招手。   赵晏清知道兄妹二人有私密话要说,把自己当不存在。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一回两回的,赵晏清可能会觉得无所谓,多了会有被排外的难过吧。   谢擎宇拿出一封信,倚着门低声说:“父亲回信了。”   “怎么那么快?!”   “父亲自是让人快马加鞭送的,这一路都不知道要跑死多少匹马。”   初芙忙接过,打开信一看,是她爹爹说信收到了,事情一定会办好。翻到第二页的时候是一副画,纸上画着一个玉佩一样的东西,隐约分辩出来玉佩的纹路是只蝙蝠。   初芙看着那胖走形的蝙蝠,嘴角抽了抽。那蝙蝠的鼻子都要成猪鼻子了,她爹爹的丹青真是一直没有进步啊。   但画这个干嘛?   她猛然想到自己去信提过玉佩一句,连忙又翻最后一页信,上面赫然写着,他的人曾拦截了一封到军营的信。这个蝙蝠被人沾了墨印在信上。   军营出了陈王旧党,他现身后就暗中把控了所有送到军中的来往信件,特别是京城来往的,哪个士兵给婆娘寄信说情话他都知道。所以初芙一提,他就想起之前属下不久前就拦过这样一封。   但信里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是一些问候,要说特别,也就这个蝙蝠纹路的玉佩印子让人印象深刻。   初芙看得眉头紧紧皱着。   玉佩才不见了几天,居然已经有人往军营送信?   睿王的人?   沈凌说过,这玉佩只能联系睿王的心腹亲信吧,但明明没有人能取到才是。   她疑惑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谢擎宇见她面色凝重,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拿过信一看其实也没有大事。   “东西出现了,或许是好事。父亲肯定已经让人追查这信到谁手里了,只要查到接头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   话是这样没错,初芙抬头看着兄长发怔一会,才勉强不再去想这件事。   兄妹俩回到屋里,赵晏清本打算今儿中午做东,请兄妹到王府里去用午膳,不想明宣帝的人找了过来,是要他当即进宫。   他只能朝两人抱歉,先行匆匆离开。   初芙心里正积着事,也没有在外边用饭,而是坐着赵晏清再吩咐前来接她的马车回了府。回府后就让人去给陆承泽送信,让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带沈凌来一趟。   赵晏清以为明宣帝召他进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只是让他陪着用了一顿午膳,又什么都没说,让他出宫了。   这种举动叫他免不得多想,甚至连询问太子的情况都没敢开口。   当日下午,陆大老爷进了宫,把诬告太子一案的卷宗递呈给明宣帝,看着明宣帝毫不犹豫地批了红。   明宣帝搁下笔,把卷宗给回陆大老爷说:“收起来吧。”   陆大老爷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份东西不能再让外人见到,身为大理寺卿的他,要把这卷宗封存起来。   “微臣尊旨。”   “嗯,再有,朕要你们尽快查出幕后之人。这是有人要乱朝纲啊,朕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一合眼就是以前陈王在朝中做乱的种种,总是心有余悸。”   陆大老爷还站在帝王身侧,没想到明宣帝会跟自己说心事,忙敛容,将头垂低了些。这一低头,倒是看到御案上熟悉的几张纸。   那是昨天他呈给明宣帝的,是赵晏清写给他的那一份查证内容。   “朕上跟万鸿羽才说,陈王乱党敢再现身,朕就在这等着他们。结果就出了太子的事,这让朕不得不多想。”   明宣帝的话让陆大老爷回神,忙宽慰道:“陛下放心,不管是谁人,微臣都会追查到底。”   “朕信你们的,英乾也快回来了,你们都在,朕也就能安心些。”   陆大老爷忙惶恐跪地称不敢:“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陛下言重了。”   明宣帝亲自去扶了他起来,很是亲昵拍拍他肩头:“你们都不错,谢丫头也是不错的。”面上的愁色倒是散去不少。   君臣间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户部的人来求见,陆大老爷就顺势告退。回到大理寺后,转达圣意,大理寺手上没有紧要事的,都全力以赴追查杀李双财的真正凶手之上,直忙得众人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想推断案情和重新搜寻证据。   陆承泽跟着众人身后忙活,把初芙约见的来信忘记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几天,赵晏清也在工部十分忙碌,都察院的人跟锦衣卫那里也带回来浙江贪墨案的最新进展,众人都开始观望明宣帝要怎么做。   太子对外是告病,有几日不在朝中走动,一时间,大臣们就开始对刘家有了更多的猜测。   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陆承泽,赵晏清也来信说近些日子都忙碌,初芙就在家里不怎么呆得住了。   倒是谢擎宇又偷偷回来谢家,本是空闲要找她说说话的,哪知初芙就换了男装说要出府,说让他跟着去置私产去。   除了静竹斋,她还是要再盘个新的茶楼下来。   谢擎宇只能戴上面具跟她出门。   初芙已经有了预想要的位置,那就是京城四处城门附近。   这些地方人来人往,有进京的,有出京的,消息的地域局限性就小了。   谢擎宇跟着她转悠,只是这些地段本来就是一铺难寻的,转了东城和西城,也没有要转让的地方。   初芙免不得有些泄气,要再去城南和城北。   才到了城南,发现城南长街街尾居然围满了人,还有狗叫声。   她听着奇怪,谢擎宇身量高,已经看见了:“狼狗?京城里还有人养这东西。”   狼狗,初芙反应过来是猎狗,只是因为样貌与狼近似,大家才用它来通称。   “京城里还有官员养豹子的,养猎犬哪有什么稀奇的。”   对上妹妹习以为常的样了,谢擎宇说:“是不稀奇,只是这狗的凶狠样子,要是主人家没看好,可得出大事。”   大多数人养这些,都是生肉喂食,就是要保持他的凶性,见到生人扑咬最正常不过。   初芙倒也认同,发现绑的那个地方是个茶楼,百姓是觉得新奇,都围在那看。而且……她双眸突然一眯,看到那茶楼门上贴了什么。   “好像找到有人要出手铺子了。”她兴奋地跑上前,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   果然是写着出让。   她伸手去撕了那纸,一瞬间,围在狗狗边上的百姓突然散开,还有害怕的尖叫声。初芙吓得也跟着往后退,结果又听到百姓们的哄笑。   原来是有人跑去用手逗那狗,两只狗被激怒挣扎着要扑上前,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初芙看着百姓们笑被绑着的狗狗,心想这还好绑得扎实,不然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她拿着纸张就要进店去询问,百姓中又有人去逗狗,她也没理会,下刻却是听到尖叫还有兄长的惊声。   “初芙!”   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兄长挡在她跟前,软剑已被他握住,兄长前面是满嘴獠牙扑来的狼狗! 第57章   狼狗挣脱,先前还哄笑的百姓就像一盆被泼出去的水, 仓皇尖叫着向四面奔散。   初芙是因为一脚踏进了茶楼, 又被兄长堵在身前, 就有一个死角保护着,惊变中看到兄长的剑被狼狗的獠牙给咬住。   剑刃锋利, 狼狗的嘴一下就被割了道口子。谢擎宇是军中出来的, 即便是狼都面对过,在趁狼狗吃疼的时候十分利落抬腿就将它踢出老远。   可能是因为摔落的撞击,那狗倒是一下再站起来, 另一只将百姓追得四处逃窜,有人已经被咬伤。   正当谢擎宇准备再去制止另一只的时候, 从茶楼里冲出一人, 嘴里叼着个木哨吹响, 原本还发疯的狗当即就老老实实蹲下了。   初芙看到吹哨的人年近三十的样子,衣着上看是个伤人。   他吹了哨, 身后当即又有人跑出去,把两只狗都拉到一起。这会倒没再栅门口, 而是拉到了那商人跟前。   商人脸上是惊是怒, 刚才跑远的百姓驻足, 纷纷往回看。受伤的捂着腿或胳膊, 哀嚎着疼, 一把眼泪一把鼻子的。   “不是让你们栅好, 这就出事了!”   那商人气得想去踢狗, 最后却是去踢了几个小厮。小厮往后缩, 商人又喝道:“没见伤着了,快止血,这可是养了那么久才挑出来的。是要给贵人的,如今却伤着了,你要我怎么交待!”   “——我说,你的狗伤了人,是不是先该去问问伤者。再有,这街上也被闹得乱七八遭,不少小贩的摊子也被狗弄砸了,你是不是也该问问。”   初芙见他这会还在想着什么贵人的生意,不由得有些来气。   被狗咬一口,可是好玩的,极大可能就染上狂犬病了,和性命攸关!   商人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斥自己,横眉一坚,抬头先是看到谢擎宇那张翻着寒光的面具,再有是面具下一双凌厉的眼,想骂关你屁事的话当即改了:“这位公子说得对,你们快去给那些受伤的人银子去看伤!还有损失,该多少赔多少。”   那样虽怂,倒真是有钱。   初芙也就不想管他了,跑到那些受伤的人跟前看情况,有三个人被咬到腿,血都染了一裤脚。还有两个胳膊也被咬了窟窿。   她看得心里一抽,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里又没有疫苗一类的东西。   但那几个人拿了对方给的银票,却又喜开颜笑了,也不叫疼了,就那么息事宁人要离开。初芙让他们稍等,说若是发现自己看到水有恐惧,一定要去找郎中,几人古怪看她一眼,显然没她的话听进去。   那个商人可是赔了五十两。五十两,说够他们这些百姓过上五年十年都不夸张,哪里还管得了这种皮肉伤。   初芙见那些人不当回信,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不会染上病,转身回茶楼的时候就见到商人跟人在说话:“你再让一些,我再添一些,这生意也就定了。”   生意?   初芙就去打量另外一个人,也是商人的打扮,只是神色萎靡,身上衣裳也不算工整。像是个落难的。   她眸光一转,问道:“你是这个茶楼的东家吗?是要转让对吧,我刚看到你贴的这个,价格多少,我想要。”   商人听到有人半路要截胡,直眯起了眼,一看又是刚才让他赔了银子的小公子,脸色就有些难看。   他抿抿唇,似乎是想怎么跟人周旋。   谢擎宇这时跑了进来,在初芙耳边说:“有人用飞刀切断了狗的绳子。”   初芙诧异,就见到他手里拿着两载断了绳子,还有一柄锋利的小刀。   绳子切面整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为的。   她还在心惊,那个商人已趁机说:“就按你说的价,这茶楼我要了,我们去衙门过契去!”   “不,这位东家还没听我的价呢,怎么就能卖给你?买东西都是价高者得。”   初芙见那边要拍板了,忙又将注意力拉回来。   那商人直咬牙切齿,谢擎宇见他眼神有不敬,手上还握着的剑唰一下就刺进地砖的缝隙里。   他露这一手,吓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商人看着还在摇晃的剑柄,当即后退了两步。   “算、算我倒霉,但有一句话,小兄弟,做声音不是靠你这样的!你迟早要吃亏。”   说罢也不敢再留,一挥手带着人离开,嘴里还巴拉巴拉地说倒霉,狗也被伤了,贵人那里不好交待,还遇到个程咬金。   东家见走了一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怯怯地说:“这位小公子,价格不能再少了的。”   初芙忙让自家哥哥收了剑,他们都要成土|匪了!   后又问过价格,其实比市价还低一些。初芙听闻这东家是得罪了人,只能离京,同情心一泛滥,就给他提到市价盘下茶楼。   谢擎宇是首回明白什么叫败家,这幸好是妹妹,是个弟弟,估计谢家要被败光了吧!   随后初芙就再派认这茶楼原本的伙计回谢家找来李恒,让李恒带着银子去过契,她和谢擎宇就把茶楼关了门,躲在里面继续先前未说完的事。   “这肯定是有人蓄意断了绳子,有一只狗还扑到你跟前,也许就是冲着你来的。”   “是有人跟踪我们?”   谢擎宇摇摇头:“没有人跟着我们,可是偶然,还认出你来了。”   初芙就咝了一声,心头发凉:“还真有人要盯上我啊?”   谢擎宇说:“我刚才还问了东家,那个商人什么来路,说是庆州来的。正好是约了人在长街要谈别的生意,就是卖那只狼狗,看到他正好贴转让的消息,就进来问了。”   “所以那个人是疑点的,就是你猜测的,有人正好看到我了,顺手放开了狗。”   她要被咬上一口,搞不好真是小命休矣,她只能往自己破了画屏和贾永望的事上想了。   但是……初芙想着,神色又变了变:“看来宫中还是有那个幕后的人潜着,陛下可没有对外说过一个字,大理寺衙门上下都封口,百姓其实也没有听到有用的。”   静竹斋里的这些消息,只要有关当天状告太子相关的,她都让人改成了是浙江出事,转移了众人注意力。   这事虽不算完全保密,但破案极快,还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偏她就被人对付了。   谢擎宇点头:“对。我晚些会问问今天在这街上的暗哨,看有没有见到出手之人,然后还得跟陛下汇报此事。再有……”他神色严肃了下去,“以后没我跟着,哪里也不许去!”   国公府里有李恒,有齐王的侍卫,比外头肯定要安全的。   初芙闻言咂了咂嘴,虽是不太情愿,但知道小命要紧,她真被盯上了。   兄妹俩也没有在外头逗留太久,谢擎宇将人送回谢家,自己又跑得无影无踪,去查实今天的事。   陆大老爷那里也叫他送了信去,说了前因后果,再三想了想,还是给赵晏清也去了同样一封信。   赵晏清这几天在工部在做预案的预算。   浙江送回京城的消息比想像更不好,而且查出有些堤坝是人为毁之,并不全是贪墨引起的施工问题,相当于浙江那几个堤坝几乎就是要全部重新加固。   这样一来,国库压力又增多了。   因为查到有人为损毁的情况,浙江提督府说近一年都有倭寇联合匪贼在四处生事,极大可能是有人预谋的,刘家那里倒是洗脱一些嫌疑。   浙江发水难,那于倭寇来说绝对是进攻的好时机,那个时候衙门都全力抗洪和应对受难百姓,算盘是打得十好。   但赵晏清知道,他舅舅肯定还是得抓出那么一两个贪墨的人出来顶罪,不然这事不会结束。   陈家势大,他所熟悉的刘家在后面也有小动作,还被人揭发出来,赵晏清只是想到这些乱糟糟的一团就头疼。   到现在,太子那里也没有个说法。明宣帝对有人蓄意谋害皇储一事密而不发,只让太子对外告病,这何尝不是在折磨着犯错的太子。   愧疚和等待宣判的不安,真会把一个人心智击夸的。   赵晏清好不容易理好一个县的预案,就见到永湛前来,送来信说初芙被盯上的事。   他神色几变,没有和平时一样在工部呆到日落就离开了。   初芙今天被唬了一跳,回到家里啥也没做,睡一觉恢复精力。等醒来的时候,院子里有洒扫的声音,到窗边一看,已是漫天霞光,院子里花圃都被染上一层淡金色。   赵晏清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护国公府,看着她一袭浅绿的衣裳站在窗边,在这萧瑟的秋景中像是抽牙的柳枝,把清冷的秋季增添了暖色。   他站在院子里看她,初芙也不出来迎他,就那么站在窗边,与他遥遥相望。   苏叶苏木站在廊下,不太明白两人这是在做什么,隔着这么远,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明明剧烈甚远,但赵晏清却有种比她身边更为悸动的错觉,到底没忍住,快步进了屋。   初芙这才笑着关上窗,看他高大的身影走到身边,下刻是温暖的怀抱。   “吓着了吗?”   他弯腰拥着她,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又关切。   她就笑弯了眼:“吓着了,这可要怎么办。”   赵晏清就站直低头看她,见到她一双眼亮闪闪的,朝他正努嘴,红唇上润泽的光芒叫他心都要漏跳一拍。   这种明白暗示他还不懂,也实在不要做男人了。   赵晏清小心翼翼去捧了她的脸。   夕阳之下,那关上窗户间有隐约交叠的影子显现。   而这个下午,初芙安静了几天的院子,又热闹起来。收到信的陆大老爷和陆承泽也来了。   初芙那个时候正窝在赵晏清怀里,一只手正暗戳戳蹭着他胸膛,把人撩得呼吸都不畅顺。但一听到来人了,当即抽手无情,高兴地迎了出去,留下赵晏清手忙脚乱在整理衣襟。   陆大老爷亲自确认外甥女没有受伤,才算真正松了口气,随后就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训斥。   “早说了不让你插手的,现在真被人盯上了怎么办?我怎么和你父亲交待?!”但说着又觉得不对,给他谢英乾交待个屁,还没找他算帐,就跳过这点转而说,“你叫我怎么跟你娘亲交待!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许去,我会让你舅母明天开始过来,你也该收收心待嫁了。”   赵晏清本想替初芙辩驳一两句的,本来这事也是他立场没坚定,但听到最后一句就自动闭嘴了。   现在确实是大婚比较重要。   初芙自知理亏,可怜巴巴求助赵晏清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听训,连带着赵晏清也被陆大老爷隐晦骂了两句。   这可把陆承泽乐得直咧嘴笑,还笑出了声,引得小两口同时不善瞪了过去。   为了让舅舅消气,初芙晚上留了他用饭,还亲自去下厨,连带着让人去喊谢擎宇。只是并没有找到他人,陆承泽高高兴兴把表哥那份都吃个精光。   赵晏清这才知道初芙还会下厨,味道也不错,她身上似乎总有他挖不完的惊喜。   次日,石氏果然如陆大老爷所说,一早就过府来了,还带来了不少陆家的帐本。齐王府的嬷嬷们不逼着她看帐,现在成了被自家舅妈‘迫害’,初芙看着高高一摞帐本,欲哭无泪。   于是初芙的日常生活就成了看帐本,算帐,了解后宅各种事务,还有柴米油盐的市价。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当家主母就是个半个生意人,沾上钱的东西都会十分了解。这也是为什么石氏持家有道,没有下人敢在她跟前耍奸猾的原因。   初芙只能可怜巴巴地一边学管家,一边还要再抽出空来管新茶楼的事。   她已经决定新茶楼的伙计就聘睿王那些亲兵家属,有须要活计的就都招进茶楼,这样一来也能解决他们家里根本困难。   赵晏清知道她的决定,心中感激,也让永湛再暗中部署,要护着茶楼别让不长眼的撞上去了。   而沈凌也终于被抽空的陆承泽再次带到初芙跟前,初芙跟他说了军营有拦截到那个疑似玉佩的来信,还把图给他看了。   沈凌确定这就是睿王那枚玉佩,但坚决认为,除了他就不可能再有人能拿到玉佩。这种坚决是来自于他对睿王的信任,也是来自于睿王对他的信任。   两人是上下属,一个主子一个侍卫,但是过命之交。   事情就僵到了这里,初芙拿着那个玉佩的印子左看右看,实在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最后想到一个办法:“我还在等消息,如若能顺昨摸到接头人,我还或者还能再要到那封信。我把信拿来,你看看能不能有其它的线索。”   如果是沈凌熟悉的人,信上有字,笔迹也能辨别一二的。   陆承泽却是在一边听得心里真发毛,有种让人感觉恐怖的诡异感。   沈凌那么固执,难道是睿王化作鬼要了那玉佩不成。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会被他怪力表妹嘲笑的,因为他表妹常说,这世上只有人装鬼。   玉佩一事陷入僵局,只能等西北再传来消息,用飞刀割断狼狗绳子的事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消息。大理寺那里对李双财的死亡也没有再发现新的线索,所有的事情仿佛就中断在死亡中。   日子就那么没有波澜到了九月中,太子终于‘病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浙江贪墨一案明宣帝斩了几名监管河道的官员和当地户部的官员,就此结了案,结案后太子就重新现身,这分明是一个讯号。   那就是明宣帝就此息事宁人了,赵晏清在朝上看到太子消瘦的身形,神色淡淡的,但心中到底是为他松一口气。   地位还在,不幸中的大幸。   到了九月中,再有十余天也就是毅王大婚了。明宣帝在当日早朝上还特意点了礼部来询问此事,顺道对毅王妃父亲,太仆寺寺卿张正诚道恭喜。   大臣们都当即喜气洋洋给他恭贺,明宣帝都提点了,他们自当要紧随圣心。   散朝的时候,毅王被一众官员围着,恭贺声不绝。   赵晏清站在金銮殿门口看了几眼,似乎在思索什么,太子从殿里出来,喊了他一声:“……四弟。”   他转身,对上太子微陷的双眼,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殿下。”   太子脸上的笑就僵了僵,表情有些难过,眸光黯然。最终只能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往东宫方向去。   赵晏清出了宫,准备去护国公府接初芙上街。   初芙盘下的新酒楼要在这日开张,早就答应会带她前去,算算她在家里几乎就呆了整半月,每每见她都是抱怨太无趣了。   初芙也早已换好男装,等他来了就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赵晏清发现她今天脸色有些发黄,再问之下是敷了黄粉,眉毛也画成剑眉,是有几分英气。   新茶楼被她改名为碧水茶楼,经营模式和静竹斋无二,只是少了说书的,并且都是做成了间隔式的茶间。   她觉得这种更加隐秘的地方,会让人更有写下秘密的冲动。   茶楼开业十分顺利,初芙眉角眼梢都是笑意,从茶楼离开的时候,发现京城街上到处都是卖狗的小贩。   赵晏清见她盯着那些狗贩子,说道:“近来不知道怎么的,京城养狗的人就多了,卖狗的人也多了。连我那里都有人要送狗来,各种类的,外藩的,都有。”   “你没要?”   “不太能靠近那样的小东西。”   他这样归类,初芙莞尔,就看到一个小女孩扯着父母到摊贩面前要买狗,父母拗不过只能是掏了银子。   小女孩抱着小奶狗高兴得又笑又跳。   看来是连百姓都养。   她想到什么,有些担忧:“狗狗很有灵性,但要是没看养好,咬了人也是个麻烦事。京城养狗的人多了,会不会出现什么混乱?”   赵晏清想了想,说:“百姓其实每十家都会有一两家养狗护院的,特别是农家,那还不一只两只,也没有听说出什么混乱的。”   似乎也是这么个情况。   初芙就没有再说什么,马车在人群中走得就有些慢,赵晏清又没亮身份,就跟蜗牛一样前行。初芙一路撩着帘子看街影,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边上挤过,然后两人对了个正脸。   那个看到她脸色当即变了变,旋即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初芙就怔了怔。   赵晏清看见了,也听到哼声,有些莫名:“你认得那人?”   初芙嘴角扯了扯:“算认得吧,姓常,林砚他们的朋友。”   林砚又是谁?   这是个男人的名字。   赵晏清神色沉了沉,看到她在想什么,一脸懊恼,想要问清的话也没有出口。   而初芙是在懊恼她把林砚要当和事佬做东的事给忘记了,这下误会可就更大了!   赵晏清回到王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永湛:“给我查查京里有几个叫林砚的,哪个和王妃认识。”   永湛听得头皮发麻,这是大海捞针吧。   到了晚上,赵晏清见过左庆之,跟他确定第二次拔毒的事。   谢英乾大约九月底十月初能回到京城,起码他得向个样站在岳父跟前,再有陈家的人也差不多时间会进京来,晚一些拔毒就没有时间让他安心恢复。   左庆之忙又去联系太医,准备事情。   等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他抽开了桌案上的抽屉,把自己写的一些东西摊开在案上,一条条看下来眉头紧皱。   自己的死实在是有些迷离。   最初的时候,他也以为是有人在身后左方给他了致命一刀,但后来他再三思索是有不对。   沈凌当时离他最近的,那人应该不可能绕过沈凌,再是混乱也应该有所察觉,所以他猜想那人会不会是个左撇子。这也才有了他问太子那句,他的人中有没有会用左手的。   他左腰后是致命伤,可能是左边的人用右手所伤,但也有可能是在右侧的人用左手所伤。   如果是善用左手的人所伤,那么也不是齐王的人出手,他的死因,就还是个迷。   只是到现在他留在军营里的人还没有回信。   这么些日子,信应该都能一来一回了。   赵晏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耽搁了,当即再做了决定,取出玉佩再新写一封信要传到西北去。   死去的士兵里,哪些是左撇子还是很好查清的,因为军营里有对每个人的详细记录。   两日后,一封被拦截的信再度送到了已临近京城的谢英乾手中。   谢英乾对着上面的字迹,微微皱了眉,照着临摹了几个字下来,再将信重新伪造成未拆封的样子送了出去。 第58章   赵晏清身上余毒未清, 左庆之只能帮着让他出现像染了风寒一样的病症,再请太医来号脉。   明宣帝那里很快就收到他告假的折子, 免不得喊来太医院的人问一通, 确认是体虚不得再劳累, 赏了些滋补药材, 准了他的假。   齐王又病倒的事很快就在朝中传开, 众位大臣都暗感慨, 病了那么多年的人,果然还是不能说痊愈就痊愈的。工部这才忙几天, 就又倒了。   都可惜了赵晏清的才干。   太子得知后, 也让人送了药材过去。永湛和左庆之面对东宫来人, 如临大敌, 在恍惚中收了东西,就关起门来研究这里头是不是用毒了。   赵晏清听到永湛汇报着太子的阴谋论, 哭笑不得,不过那些东西他自然也不会碰, 只叫好好收起来。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弥补的。   同时,赵晏清也怕初芙听到他病倒的消息担忧, 让人送信到护国公府,说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也怕给她过了病气, 再三嘱咐她不必到王府探病。   初芙收到信, 说不担心是假的, 就考虑着晚两天再到王府去探望。男人嘛, 该顺的时候顺着,该逆的时候也不要客气,拿捏好方寸不让他觉得没面子就成。   就这么过了两日,初芙准备该到齐王府去,不想谢擎宇一早就回护国公府来,把一封信递给她。   “父亲的人刚刚送来的。”   初芙忙不迭把信拆开,果然是她爹爹的字迹。   送信的那个人又出现了,还是往军营送,信里内容还抄了下来,但也还是寥寥数句的问候。内容十分正常,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   她翻过抄下来的内容,就看到几个不是父亲的笔记,笔划间可以看得出来不自然,再一细看发现是临摹的。   再往下翻,是她爹爹说这几个字是从信里原本的字迹,而且他认得这字迹——   出自睿王之手。   初芙看到这几个字眉心直跳。   这怎么可能!   睿王都下葬了,肯定是有人模仿!   能偷了睿王的令牌,再模仿字迹也不无可能。   初芙心惊着往下看信里的内容,她爹爹的猜测也是差不多,说送信的人对睿王绝对十了解,才能连他的笔迹都模仿了。   谢擎宇看着妹妹脸上一时是吃惊,一时是疑惑,好奇不已,探头去偷瞄信。只是没看几个字,就听到她说:“哥哥,你能帮我去给表哥送个口信吗?让他带沈凌来,我有事要问沈凌。”   这是要他当跑腿啊。   谢擎宇的好奇心还没有被满足,而且当跑腿简直是大材小用,可他不敢拒绝,只能耷拉个脑袋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陆承泽带着沈凌匆忙来到,初芙直接就把父亲临摹的几个字丢给沈凌看。   沈凌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良久,捏着纸的手都在轻颤,面上全是不敢置信:“这……这是我们殿下的笔迹。”   “你能确定?”   “可以!”   他跟在殿下身边近十年,怎么会认不出他的笔迹来。   初芙就问道:“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亲卫,如今都藏身哪里,你知道吗?”   沈凌点头:“知道的,我前儿还去跟他们见了一面。姑娘是想说什么?”   “这里头你确定都没有人知道玉佩的事?”   “肯定不会有。”那玉佩又不是用来联系亲兵这一批人的。   沈凌依旧肯定,初芙就沉默了下去。   这个字迹……她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但她不记得自己见过睿王的字,因为她接触不到睿王的字。   哪里见过呢?   从沈凌那得到确认,初芙满脑子疑问把人又打发走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只盛几片枯叶的树枝出神。   她设想过是有人知道了睿王留下的玉佩,然后拿来联络他人,但是他送的信又是几句问候,字怎么转换顺序也再凑不出来别的意思。   就好像这信真的没有什么实际性的用处,就只是问候而已。   可用的又是睿王的笔迹,显然还是有深意在里面的。   初芙突然就站起身,去柜子里翻出来木盒子,把最开始写有睿王死因推断的那几张纸找了出来。   当初她和舅舅生气,还把这几张有线索的纸撕得乱七八糟,好在最后还是拼起来了。   她挨个线索看下去,这上面大多数还是写着对太子的怀疑,还有她在宫中出事的猜疑,并没能再提出来有用的线索。   随着太子被诬蔑一案告破,这些线索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除了证明太子就是设害她和设计皇后外,睿王的死就回到只有伤口有异上面。   初芙看得有些泄气,那些细细麻麻的字让她更加头疼,索性瞥开眼,再看院里。   此时居然是突然下雨了,下得还很急,豆粒大的雨粒砸在地面上。初芙听到院子里小丫鬟的呼喊,众人都往廊下避雨。   雨滴从一点两点,再到无数点,把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润湿了,随后倾盆而下,整个天地间就朦胧一片。   有水汽被风吹得直往屋里灌,纸张都被吹得乱飞,初芙只好伸手去把窗子掩上。再转头,有几张纸还是被吹到了地上,她弯腰拾起来,是被她撕过的那几张。   上面的字都有着裂缝,有些字还被撕成四五片,也亏得她有耐心全粘一起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间手一抖,想到了什么,连手里的纸再落在地上都不顾了。她爬回炕上,翻出父亲写来的信,再找出写了问候的那页,想也没想,开始去把一个一个字撕下来。字撕下来之后,又去撕了所有有偏旁或是能分出两个甚至三个字型的字来。   那些字,能得新组合成字的并不太多,十会好认和排序、经过反复再排序,初芙眼中的光越来越亮。   最终,桌几上出现了用字碎片重新排列的一句话:用左手,查。   初芙盯着这几个字,神色再度变了变。   这是要在军营查惯用左手的人?查来做什么?   左手,左撇子?   一个拿了睿王玉佩的人,到军营找左撇子?   初芙怎么想都觉得诡异,首先就联想到睿王的死。睿王的致命伤是在腰后左侧,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她下意识的就抓了桌上的笔握在手里,朝着空气比划,一时笔被握在右手,一时又换到左手。   “苏叶!”   初芙猛然喊了一声,苏叶正和小丫鬟在外头做帕子,忙不跌把针线都丢了跑上前来。   初芙握着笔说:“你站好,不要动。”   然后苏叶就感觉到笔顶在她左腰后,她家姑娘拿着笔在捅她。   这么来回好几次,苏叶都要站不住了,初芙高声道:“我明白了!”   吓得她险些没站住。   她们家姑娘这是中邪了?   然后初芙又把人给赶了出去,重新去取纸笔,写下自己所想的东西。   睿王腰上的伤有可能是被人在右侧,用左手造成。那个方向,和在左边造成的伤口是一样的!   写完,初芙想到舅舅那里有伤口示意图,把纸往身上一收就要出门。   苏叶和苏木一众都在劝她等雨势缓缓,初芙执意,不想雨幕中出现一个身影,被淋得湿漉漉的,直直冲了进屋。   谢擎宇一身的狼狈,抹了把脸雨水,又惊又急地和初芙说:“齐王恐怕要出事!”   什、什么意思?   初芙被他吓得一懵,谢擎宇说:“昨夜陛下歇在陈贵妃宫里,但是半夜陈贵妃宫里一个宫人疯了,大喊大叫,惊醒了陛下。”   “后来不知道为何出动了锦衣卫,锦衣卫找到了陈贵妃寝殿里就有致人疯癫的药。”   致人疯癫的药,初芙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猛然失心疯的刘皇后身上,最早的时候太医说过刘皇后的疯可能有外力或药物所致。   但后来……因为太子的关系,他们把这个小细节都忽略了。   也没有人再去追究刘皇后的疯癫,可如今却在陈贵妃宫中搜出来东西?!   初芙脸色一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回屋去找她的小木盒。 第59章   雨还瓢泼的下, 打得屋顶的瓦片噼啪作响。   谢擎宇说明来意后就被妹妹丢在屋里,苏叶拿了干帕子给他擦擦身上的湿意, 苏木去屋里取自家姑娘的男装, 见她正坐在炕上看什么。   膝盖上放着个木盒子, 里面放的都是纸张, 她手里也有好几张, 视线不断在上面的字扫过。   苏木悄无声息退出去, 为难地和谢擎宇说:“世子爷,这是给姑娘新做的, 还没穿过, 但估计不太合身。”   谢擎宇挥挥手示意不用, 想去看妹妹究竟怎么回事, 她回屋那一瞬间,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   不想他才要往内室去, 就和迎面跑出来的初芙要撞到一块。他打步脚步,去扶了下还险些要被门槛绊倒的妹妹:“怎么了这是?”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那你说。”初芙面上没有什么神色, 怀里抱着木盒,看人的眼神似乎也有些空洞。   谢擎宇以为是她是担忧赵晏清, 也没多想,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来。   “此事说来也奇怪, 从昨夜到现在的事, 若是平时肯定就传出来了, 但是朝里还没有人知道。事发在深夜, 永寿宫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估计也还没有传出来。”   “兄长又怎么知道的?”   “我前些日子查到了有疑似陈王的旧人,追踪了他几天,昨夜还是追丢了。结果遇到锦衣卫的指挥使,接了令进宫,再抬头一看我居然追进了万家,那贼人估计是想引得锦衣卫来摆脱我。万指挥使见到我只是愣了愣,就告诉我陈贵妃出事了,药是副指挥使搜出来的,当时他在宫中当值。”   万鸿羽?   万鸿羽是明宣帝最亲信的心腹,知道她父兄还活也是正常,这是要卖个好吧。   初芙点点头,谢擎宇继续说:“事发在宫中,也未必真会牵连齐王,陛下到现在还没有进一步做法,你也不要太过担忧。”   他说那么多,是想让妹妹别着急。   “谢谢,哥哥还是快换衣裳吧,我知道了。”初芙脸上神色还是木木的,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   谢擎宇看着被风刮到廊下的雨,忙又拉住她:“你要做什么去?”   “我要去齐王府,有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去做什么!”   “有重要的事!”   初芙在重复的时候,脸上表情终于变了,带着愤怒和恐惧,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   谢擎宇被吼得手一抖,立刻松开。   苏木苏叶二人面面相觑,姑娘这是在发脾气,怎么了?   苏木忙说:“姑娘,外头下雨,您等等奴婢,奴婢去给您取蓑衣和伞。”   苏叶也说:“我去让人套马。”到屋檐下取了伞当即就跑出了院子。   谢擎宇站在那里,还有些懵,初芙缓了缓情绪才说:“哥哥,我有要事去齐王府,你不要担心。抱歉,我有些着急,说话也大声了些。”   “不过是声音大些,没事的。”   谢擎宇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把那句我也去硬是吞了回去,他还是悄悄再跟着吧。   初芙让苏木帮自己穿好蓑衣,直接打了伞就往外去,出院子的时候没忘记喊上李恒。谢擎宇看着,又安心一些。   有李恒跟着,他再暗中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等初芙离开后,他也冲进雨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京城突然降下爆雨,街道上早没了行人,沿街的铺子亦冷冷清清的。初芙不时撩着帘子看看窗外,一只手紧紧抱着盒子,一直没有松开。   到齐王府的路程似乎很长,又似乎很近,初芙听到李恒在车壁外跟自己说到了的时候,有一瞬恍惚。   面上一直十分冷静的她却迟疑了。   她看着被齐王府下人撩起的帘子,入目是被雨水模糊了陌生园影,雨丝和着风被吹进来,凉意袭着她。   她到底是下了车,任王府的人带着自己往正院去。   赵晏清派了轿子来,轿顶有挡雨的油布罩着,倒让她一路没再沾上雨水。   进了正院,她从廊下穿过,见到正房门口有个披着玄色衣裳的身影,时不时抵拳咳嗽两声。   他有好一阵子没咳嗽了。   初芙心里一紧,脚下步子加快,不过三两步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按耐着自己要跑过去的冲动,就那么脚步徐徐,视线紧紧盯着他。   事情真的可能会是那样吗?   她不确定,但她知道自己来齐王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确定是或不是!   赵晏清望着她从廊下走来,有些疑惑。   她步子十分稳,可以说是从容不迫,但给到他说不出来的怪异。   若是以前……她见着自己应该会笑着跑前来?   他皱了皱眉,被风一吹,没忍住又咳嗽起来。   “怎么不在屋里等,风寒还站在这里。”   初芙终于走近,发现他脸色煞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嘴里还是忍不住先责备。   赵晏清听着这话,倒是笑了,伸手去牵着她:“不是让你不必要跑这一趟,你不过来,我就不会站在这儿等了。怎么手那么凉?”   他倒是一句话就让她当了‘恶人’,初芙眸光闪了闪,对他的关切抿抿唇,把手缩回来。   “可能是吹了会风。”   赵晏清手掌里就空荡荡的,不由得侧头去看她,却是见到她朝双手哈气,是在暖手。   他心里那点怪异就不见了,领着她直接进了内室。   永湛早就让人准备好茶点放在炕几上,见两人进去,就把门关了。他守在门口,李恒也抱着剑就守在门口。   永湛看了他几眼,嘴角抽抽,这谢家侍卫是什么意思?   李恒也不管他的打量,巍然不动。姑娘吩咐过的,让他就守在门口,有什么事她唤人也方便。   门口守着两个活木头,赵晏清已经让初芙坐下,伸手去碰了碰她微湿的额发。   “怎么头发还湿了,不是坐马车过来的?”   “可能是从家里走的时候沾的。”初芙侧头看他,杏眸里有着探究。   面前的人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会对她笑得温柔和煦,但她记忆里也还有他的另一面。两人初初相遇,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那双凤眼冷漠无情。   其实人都是有双面的吧。   赵晏清把茶推到她跟前,想让她贴着暖一下手,哪知抬头就看到她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神有几许不明。   “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太对劲,没有以前那种看到他就满心欢喜的样子,变得过于沉默,也似乎在和他保持着距离。   初芙也知道他看出自己异样来了,扯着嘴角想笑,可是却挤不笑意来,反倒表情变得怪异无比。   “初芙,究竟怎么了?”赵晏清看得心里发紧,伸手想去握住她的手。   她却先一步躲开了,低头去将抱在怀里木盒子放在桌上。   赵晏清只能缩回手,听到她说:“你知道这盒子里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太子殿下让舅舅和我开始查睿王殿下死因的所有记录。”   提及自己身死,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又问道:“你拿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什么新发现吗?赵晏清这句话问得十分自然,也没有思索就问出来了,初芙有一瞬的呼吸停滞,但她很快就说:“是啊,有发现,你想听吗?”   你想听吗?初芙这句话仿佛是询问,又仿佛带着些许讥讽的意味。   赵晏清剑眉微拧,看了看那盒子,说:“你若愿意说我听,我自然想听。”   初芙一路来复杂的心情,在这会居然就奇迹般平静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冷静过,甚至还温和的笑了一声。   “好,那我说,你听。我问你什么的时候,你也不能有隐瞒,好吗?”   赵晏清点头,神色亦渐渐化作郑重,心里隐隐有着不安。   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初芙也点头,开始从头说起:“太子殿下是收到睿王亲卫沈凌来信,说睿王死因有异,所以拜托舅舅和我去查睿王殿下的尸身,然后就有了我和舅舅守灵的事。”   “然后,守灵那晚,我遇到了你。你被一个身影引来,再然后我和舅舅查出睿王殿下伤口确实有异,太子殿下禀了陛下。陛下让万指挥使跟着舅舅一块儿查,把睿王亲卫给拘禁在了睿王府拷问。”   “这间,我和舅舅觉得嫌疑最重的人是你。”   初芙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看着他,赵晏清还是拧着眉头,凤眸没有躲闪与她对视。   倒是她先移了视线,看向紧闭着的窗子,朦胧的日光照入她的眼眸内。她盯着那黯淡的光继续说道:“后来我出事,舅舅和表哥亦还是认为,你是最大嫌疑人,因为你找到我太过巧合,进宫也太过巧合。”   “但我却因为你做了不适宜的举动,听信你,去信任你没有恶意。那个时候,我可能心里已经对你有着偏向。我和舅舅说,未必是你,也可能是太子殿下自导自演的,就让我们引着怀疑你。”   “再后来,皇后娘娘疯了,刺伤了陈贵妃,甚至还要伤陛下。锦衣卫在灵堂里找到下在香里的毒,太医也在皇后宫中找到那个毒,这个时候,前面所有推测都被推翻了,皇后成了凶手。”   “可是这个时候,我和舅舅心里都明白,皇后不是凶手,太子才是。而陛下也下召说睿王殿下死于陈王旧党之手,此事就此打住,我和舅舅也不再去纠结谁才是杀了睿王殿下的凶手。”   初芙盯着窗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她就转过头来直直对上赵晏清的凤眸,说:“但在查睿王殿下的事中,还出了一件事,睿王殿下被关押的亲卫被人暗中救出去了。其中亲卫队长沈凌被我表哥捡到,救回一命。”   赵晏清瞳孔就微微一缩,沈凌还活着,他心里的不安就更大了,也明白初芙接下来要说的才可能是今日来的目地。   “沈凌还活着,然后来求了我,帮他赎出一枚玉佩。那个玉佩有着蝙蝠图案,能够联系到睿王留在西北的心腹,想让那个人去查睿王真正死因,因为沈凌知道了睿王身边有太子的人。”   初芙的语气十分平缓,就是在述事,赵晏清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慢慢握紧成拳。   她依旧不急不缓地说:“这间又有很奇怪的事,你知道睿王亲兵逃走后躲在哪个地方,让我去资助他们的家人。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奇怪的,但你出发点是善意,所以我没有追问。”   “现在联系着想想,是你让人救出睿王那些亲兵吧。”   赵晏清闻言嘴就动了动,初芙却是抬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你先不要说话,我这没正式问你问题呢。”   她说着打开木盒,拿了她爹爹临摹来的那几个字,放到他跟前,看到内敛的他脸上已微微变色。   她心情就开始变得沉重了,但她依旧十分冷静,指着这纸上的字说:“你知道这些字怎么来的吗?”   “沈凌让我去赎的那枚玉佩被人先一步取走了,然后就有人将玉佩的纹路印在信里,往西北军营送信。我爹爹拦截下来,这是字是第二封信上临摹的,也许那个接信人也已经被我爹爹的人制住了。”   “你说,我能不能顺势就摸到是谁送的信?这个人是怎么得到玉佩的,为什么会知道玉佩的存在,还临摹了睿王的笔迹。”   初若说到最后,眸光渐渐化为锐利,赵晏清喉咙一梗,被她看得有种无处遁形的样子。   “更重要的,我见过这字。还见过那个人亲自在我跟前写过,虽然有些草,但笔锋差不多。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赵晏清被她这种明知故问,问得脸色铁青,他张了张嘴,初芙却又抢先说道:“好了,我说完了,接下来是我问问题的时候。刚才我说我在查睿王殿下的死因,你一点惊讶都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   赵晏清愕然地看着她,因为他一直知道她在查睿王死因的事。   “因为你一直知道我在查睿王死因的事,但赵晏熙,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查这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睿王死因有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芙替他说了出来,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赵晏清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她肩膀。   “初芙!你冷静一些。”   冷静,她以为自己能冷静的,但其实并不能,真正揭开一些东西的时候,还是不能!   她不能冷静,看着他的眼神厉极了,挣脱他的手掌,慢慢往后退。但身后是炕,她腿碰到了炕沿,无处可退了。   她哑着嗓子说:“我和舅舅一直在查这事,表哥也在查,所以自主代入了我亲近的人都知道睿王死因有异。可你是不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和提起过,即便事后陛下昭告天下的死因,也是陈王旧部所为。所以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偷偷到她屋子里来的时候,她还把写着睿王案疑点的纸收了起来,后面更没有提过这事。他告诉自己是被人引到灵堂的,那个时候,两人也没有提过睿王的死,是她自己默认他知道了。   因为默认,她到发现字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犯了个什么样的疏漏。   她明明没有跟他说过睿王身死有异的事,他究竟怎么知道的,甚至还能弄到睿王用来联系亲信的玉佩。   赵晏清被她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寒,心中也有秘密被戳破的慌乱,他知道她联想到什么了,更明白她在怀疑什么。   而且她拒绝自己的亲近,退到角落,让他更加慌乱。他向前了一步,初芙当即警惕地又避开身后的死角,往内室槅扇的地方挪去。   她在躲他,她从玉佩一事上将睿王的死彻底联系到了齐王身上,他现在就是齐王。   “初芙……”赵晏清又朝她走去,心情复杂喊了一声,眼底是汹涌的情绪。   她猜到了,她还是猜到了。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一步步缓缓向她靠近,凤眸盯着她,被揭破密事的恐惧和她躲避的疏离,让他也变得不太冷静。   他本就不是齐王,即便齐王有着一张无害的脸,但在他不冷静之下,也显得有几分阴沉。   初芙见他过来,感觉到他身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得让人悸惧,那双清澈的凤眸早已幽深无比,是她窥探不了的情绪。   初芙知道他一直有着很危险的一面,当即想也没想,转身就要跑!   她要跑的举动让赵晏清更加慌乱了,哪里能让她走!   不能让她就这样误会了!   他动作比她快,三两步再一伸手就将人扯了回来,一下子就压到了槅扇上。   初芙被他拽得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人就被他那么禁|锢在狭窄的空间里。他低头着看她,紧贴着他,一只手就放在她肩头。   她甚至看到那只手在缓缓移动,碰到她脖子。   这一瞬,初芙莫名眼晴一酸:“怎么,真的被我猜中了?沈凌说有太子的人在睿王身边,其实你的人也在睿王身边对吧,太子当初千方百计的引导我们怀疑你,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不对。”   太子当时以为自己不是明宣帝的儿子,有人在他身边,知道他要对付睿王,借他手除去兄弟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太子实在没必要去引导他们查一个清白的人,因为总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赵晏清听着她的推断,心中也发酸。   她一直很聪明,聪明到有时候会让他感到害怕。   “赵晏熙,你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接近我。”初芙感受到他的手已摸到她的脖子,难过的闭上眼,眼角湿润。   赵晏清就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心头狠狠一抽。   她对他失望了,或者还有愤怒,更或者还恨?因为她误会自己利用她了吧。   赵晏清也难过,但他该怎么解释!   焦急的情绪让他思绪有些乱,初芙在这个时候又睁开了眼,眼角泛红:“你是要再动手吗?”   再度起了杀她的念头了吗?   赵晏清脸色一白,被她这已经完全失去信任的尖锐话语刺得手都在抖,而且她此时的眼神是那么冷静。   他再也忍不住,抬了她下巴就去堵她这张利嘴。   初芙没想到他下一刻居然是亲吻自己,先是一怔,在他舌头深|入的时候猛然又回过神来,想也没想用力去咬他。   两人唇舌间霎时就蔓延着血的味道,可他分明吃疼,他却一点也不退缩。   其实他也没有退的余地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退路。   赵晏清的吻就带了戾气,对齐王的,对开玩笑的老天爷的,还有对只是话语就能将人身上扎出血洞来的初芙!   初芙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她开始手脚并用去挣扎,推打他。但他一只手就将她双手撮住了,压在头顶,还用腿缝夹住她的脚。   不过几下,她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一下,动弹不得。   她呜呜了几声,嘴都合不拢,让她又羞又恼的吸吮声就在耳边,还有他越来越重的呼吸。   他这究竟想干什么,被揭穿了,索性就那么欺占她吗?   是了,她现在是准齐王妃,他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初芙甚至感觉到他的手已在她腰间摩挲着,流连着……得了她,谢家为了自己,总该屈服!   初芙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赵晏清尝了咸涩的味道,让他离开了她的唇。   他抬头,初芙已满脸都泪,他猛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在知道她躲避自己的情绪中,他下意识实施的是要把她留在身边的想法,这种情绪,让他对她充满占有欲。他清醒过来,忙松开对她的钳制,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微喘着说:“初芙,如果我说,我是赵晏清,你会信吗?”   不管她信不信,他都该说,即便她不相信,那他也算无愧于她了。   只是从此就没了她再陪着他走下去。 第60章   赵晏清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如此漫长, 等待答案是那么煎熬。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一动不动,两人僵持的这种状态似乎只得一会, 又似乎已经很久了。   他恍惚得分不清,心跳极快, 凤眸里的光芒也随着等待的寂静中慢慢黯淡,就好像快要燃尽的蜡烛。   良久,他才感觉到初芙伸手在他胸膛, 轻轻推了推。   他脸色一下就变作惨白。   果然,不会相信吗。   赵晏清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可以冷静到现在这样,几乎是在她动作之后就松开手, 还能朝她牵出一抹笑来。他在她抬起的杏眸中看到齐王的面容, 无比清晰。   他深深吸气, 还是笑着, 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他的离开, 初芙眼前的光都要变得明亮不少, 杏眸紧紧盯着他带着涩的笑, 思绪还在百转千回。   赵晏清说:“我明白了, 我会想办法让父皇收回赐婚。”   说罢他转身, 喉咙有些发痒, 咳嗽要冲破胸腔一般,被他又强行压了下去。   这样的一日, 在这个时候来了也好, 总比跟她成亲了, 她才发现的好。   他刚才有多冲动,现在就有多冷静,冷静到连初芙都觉得自己刚才幻听了。   可就这么一句话,他就说完了?不往下解释?   他还明白了,认定她不会相信是吗。   初芙心里其实很乱,一句我是赵晏清,多么不可思议的话让她大脑都差点转不动。可这点不可思议,似乎又有那么一些踪迹可寻。   比如他放掉睿王亲兵这一点,资助他们家人这一点。   她初时联系在一起,是觉得他在给太子制造混乱,因为怕睿王亲兵里的人会有太子的人,怕他们把他供了出来。   可是放掉就算了,哪里会再去资助。   初芙眸光又闪了闪,眼中有着凝重,她已经犯过一回大错了,如若再犯一回。她会牵连整个谢家。   赵晏清此时已经快走到桌案旁,一直没有回头,他听到身后终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更加强迫自己不许回头。   她不信他,也是人之常情的,这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突然间,他察觉到自己袖子被牵扯着动了动,动作很轻,几乎让人会误以为是错觉。   他身子僵了僵,凤眸微垂,扫到地上隐约还有一个影子。这时,他的袖子再被扯了一下,是她带着几分犹豫地声音:“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死寂一样的心湖就像落了块巨石,咚的一声,重重跳了一下。   他猛然转身,看到初芙那双清湛的杏眸,正凝视着他,十分郑重地再问道:“你是赵晏清,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赵晏清,那齐王呢?”   “……初芙。”   以为刚才那就是最后的赵晏清失态了,喊了一声,眼眶居然发酸,再度将她整个人拥到怀里。   她居然还愿意听他解释。   初芙被他拥到怀里,眼前的光又变暗了,她听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跳得极快,还听到他似乎抽泣了一下。   人的情绪在极度压抑后放松,是出现难已自抑,他甚至全身都颤抖。   初芙感受着他外漏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回抱他,贴着他胸膛说:“你不解释吗?你既然说出来了,肯定得有要让人信服的证据吧。”   赵晏清亦自知失态。从重生到齐王身上,他以前的世界都崩塌了。   生父、生母、兄长,原本是最无间的亲人,最后都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失去了彼此羁绊。后来,她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让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还是赵晏清,起码还有她依旧是他的妻子。   说句他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话,那就是初芙将他的世界再度支撑了起来,但刚才,这个世界又差点崩塌了。   他紧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轻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六岁的时候。”   六岁。初芙回想了下,说:“六岁发生了不少事。”   “嗯。你六岁除夕那晚,那年我八岁。父皇设了宴犒赏有重功的大臣,并邀请了一应家眷,你们谢家自然是在的。那晚你调皮偷喝了你爹爹的酒,还趁人不注你偷溜了出大殿。我正好看见,担心你走丢了,就跟了上去。”   初芙好像有点印象了,反驳道:“不是偷喝我爹爹酒,是杯子都一样,紧张,拿错了。不是偷溜出去,是喝了酒怕醉,想出去吹吹风。”她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子,怎么会偷喝酒。   不过后面好像就记不清了。   “是吗?”赵晏清陷入了那年的回忆里。   殿外挂满了灯笼,小小的身影站在廊下,抬头看着灯笼,朦胧的光把她圆圆团团的脸映得雪白。当时他在想,这小姑娘长得跟个白面团一样,想让人伸手去揉揉。   他就走了上前,正想让她不要乱跑,她就回头了。点漆似的眸子里染着星光,染着灯笼的辉光,好看极了,她抬着小脸还朝他笑,说:“哥哥,你背我摘灯笼好不好。”   她将他错认成了谢擎宇,他想解释,结果下一刻她就憋了嘴,一副想哭的样子。   最后他只能弯下腰来背她。当然,那时两人的身高还是够不到灯笼的,她哇一声就哭了,哭得伤心欲绝。   他慌乱无比,不知怎么的是想逃离这都是人的地方,背着她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她却笑了,欢畅地大笑,他听着才慢慢放下心来,就那么背着他一路跑回住的地方。   等回到他住的宫殿后,发现她不知道什么睡着了。   他跑得腿都软了,她却醉酒呼呼大睡,最后没有办法,他只能让宫人去偷偷告诉谢英乾。是谢英乾父子来亲自把人接走。   她被抱走的时候,她还是趴在他背上的,因为她就没撒过手,还反抗着搂住他脖子喊哥哥。   “这事你爹爹和兄长都该记得,当时也没有惊动别人,宫里应该是父皇和太子知道。”   初芙听着他说起小时候的事,还是一件糗事,还是后面一段完全没有记忆的糗事,好半会没有说话。   赵晏清从那段往事回神,见她又沉默了,心里一紧,当即拉了她到桌案后。当着她面打开上锁的抽屉,把一沓纸张拿了出来。   上面全是他赵晏清的字迹。变成了赵晏熙,在习惯中他还是会写出自己原来的字迹,除非是他的主观意识强行模仿赵晏熙的书写习惯,才能不露出端倪。这点他努力了许久,一开始很多书信都是让永湛代笔,就怕让人看出什么样子来。   初芙看到他翻出来的一沓纸,上面写满了太子算计她过程和动机的推断,还有他在查睿王身死的各种推断。紧接着,他又翻出赵晏熙写的折子,还有他后面写的折子。   后面两个字迹相似,但可以看出近一个月的折子字迹十分生硬,就是像是强行临摹的一样,没有灵性。   有对比下,还能区分出来的。   初芙看着这个字,心里是真的明白了,到底还是震惊的看了他一眼。赵晏清又去拿出放在抽屉暗格下的玉佩,和她爹爹画的形状相似。   这就是沈凌要找的玉佩了。   “这个玉佩不是用来联系亲兵的,所以亲兵中只有沈凌知道它在哪里,怎么取。但我另一边的人大该知道玉佩的纹路,还有传信是有特殊手法解读,所以两边的人根本就不能联系,只有我能单边联系。”   初芙知道他嘴里的特殊解毒手法,就是拆信里头的字,字中字,再重新打乱拼凑。   他比她想像的要聪明得多。   除了这些他自主的举证,初芙还有想到他那些不寻常的举动,特别是在宫里找到她后,凑上来就亲的举动。那时他还解释着,绝对不会伤害她,怕她不相信,当天晚上就溜进她房间里。   还有她舅舅提过一次,说睿王也是有极度洁癖,但那回是在说服她不要轻易就相信他。   想到许多先不合理的事,如今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初芙抿抿唇,问:“永湛不怀疑吗?”   最亲近的贴身侍卫,主子改变那么多,不奇怪吗?   赵晏清听她这一问,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苦笑着说:“怀疑,我把四弟所有的贴身衣物都换了,就差朝服都烧了换新的。但那个时候四弟正和陈家闹矛盾,他们把这些当成发泄了。”   提到陈家,初芙就想起最初的判断来,神色一凛:“你究竟怎么死的,齐王呢?”   她是有过诡异不能解释的事,但他这点更诡异吧,一缕冤魂占了他人的身体?   “四弟应该是死了,死在莫名毒发,至于我……记忆里是四弟的人杀了。”   初芙听着猛然打了个寒颤,什么叫四弟的人杀了,所以还是齐王杀了睿王,只是睿王活在了齐王身上。   ……成了自己杀了自己?   赵晏清见到她身子抖了一下,心也跟着咯噔一下,去握了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初芙……你是在害怕吗?”   换了他,也会觉得心惊害怕吧。   初芙却是一下就抱住他的腰:“你先不要说话,我冷静一下!”   赵晏清一怔,突然脖子后一凉,像是冷水滴到上面。他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刚揭了瓦片的谢擎宇那双黑眸。   赵晏清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腰的初芙:“……”   看到自家妹妹抱着人的谢擎宇:“……” 第61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 倒没有之前的大了,淅淅沥沥的,天空也阴沉得很, 看样子是要下一天。   初芙收回视线,把窗子也关好, 与内室连通的净房里还有梳洗水声。她爬王府屋顶的兄长正里头,处理狼狈的样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兄长会暗中跟来, 还跑上人家屋顶揭瓦。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还被主人家捉了个正着。   初芙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赵晏清了,正主倒是一脸淡定, 坐在炕上还能朝她笑得出来。   刚才她兄长还差点要动拳头。   初芙头疼, 不过发现兄长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里头还安稳一些。   毕竟这种真正的死而复生, 一般人都不能理解, 也许觉得是赵晏清又用来哄骗她的另一个手法。   想到这, 初芙来到他身边坐下, 扯了扯他袖子低声说:“你给西北发的信是不是让查惯用左手的人, 既然你知道是齐王杀了你, 为什么还要查这个, 有什么疑点吗?”   赵晏清没想到她已经拼出来了信,诧异了片刻, 说道:“是从四弟莫名毒发之后觉得不对, 可是我查过派到我身边的死士, 那个人早就潜伏很久了,连沈凌都没能察觉。当时情况又特别混乱,我记不清那死士当时还在不在身边,齐王这边人又证明过死士身亡。”   死士既然死了,睿王也死了,那这事定然也就是算到事成上面了。   初芙想了想,又说:“那你查是发现伤口不对了?”   “也不敢确定,只是一种猜测。”   “所以,其实还是可以再问问沈凌对吧,你记得那个人死士的名字?”   赵晏清就说了一个名字出来,刚说完,净房门就开了。   谢擎宇就见到妹妹坐在齐王身边,半个身子都快倾到人家怀里,她出门得急,身上只是一件家常的对襟衣裙。她这样一倾,领口微敞,隐约露出脖子以下的肌肤。   赵晏清侧头看的角度,是刚好能看见那雪白的风光。   谢擎宇心里骂了一句,直接就冲上前,一把把妹妹拽开,让她站到身后。   赵晏清一怔,就对上他带着怒意的双眸,还听到他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   怎么了这是?   赵晏清可是真冤,他顾着跟初芙说话,根本无暇注意其它,只能莫名奇妙站起来。   谢擎宇却拉着妹妹又后退一步,伸手一挡:“殿下坐着就好,谢谢殿下赠衣,我们兄妹就此先行离去。贵妃的事消息已经送到,实在不好久留了。”   初芙听到贵妃二字,心头重重一跳,她把这事忘记了。   她忙去拽了兄长的胳膊说:“等等。哥哥,我还没说贵妃的事情。”   赵晏清更加听得一头雾水,扫到初芙神色有变,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谢擎宇一听妹妹说居然还没提陈贵妃的事,一张俊脸都黑了。他咬牙切齿瞪了眼赵晏清,回身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就是……”他都没脸把搂搂抱抱说出来,“都那么长时间了,你居然什么都没说!”   初芙知道他在气什么,不就是气自己不矜持,去抱了人家的腰嘛。谁谈个恋爱不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而且那个时候他估计还很伤心,她又很震惊。   只是她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和兄长叫板,只能抿抿唇。赵晏清忍不住问道:“贵妃究竟怎么了?”   “陛下昨天宿在贵妃宫中,但贵妃的一个心腹宫女突然发疯了,惊着了陛下。估计还说了什么疯言疯语,让陛下请了太医和锦衣卫来查,太医说宫人的症状和皇后的差不多,后来还在贵妃寝殿查出来致人疯癫的药。陛下就悄无声消封了宫,这会估计还在审永寿宫的人。”   初芙听到他问,忙把知道的说了。   谢擎宇见到赵晏清神色几变,冷笑一声:“话传到了,是万指挥给我做了人情,如今前朝还风平浪静,可见陛下还未打算揭出来。齐王殿下保重。”   说罢,竟是要带初芙离开。   赵晏清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初芙的手,紧张地说:“初芙,当时皇后疯的时候,有查到什么吗?”   “没有的,只查到皇后的宫人说出了灵堂香染毒的事,还有跟灵堂一样的毒。”   这个是太子设计的,因为这个毒,刘皇后被定案,大家也就都忽略了先前太医说刘皇后有中毒的事。而陈贵妃宫里找出毒的事,让她联想起来了睿王案最初,齐王就是最大嫌疑人。   所以她才确定太子的引导未必就是齐王无辜,才联系出来齐王是杀睿王的凶手,才跑来这里和他摊牌。   两人自顾说话,初芙甚至挣开了兄长的拉扯,就那么跟赵晏清握着手,谢擎宇气得脸都涨红了。   齐王这混蛋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但研究案情的两人此时哪有心思还去管有人为此生气,都心惊的在同一时间想到贵妃出事的原由。   ——有人又在想把齐王再搅和到混水里去!   针对陈贵妃也就是针对齐王,先从刘皇后出事突破口,一个贵妃逼疯皇后,为的不就是稳固地位。身后又有成年的儿子,太子近期才刚犯了错,又是齐王跟着一起查出来的。   这个时候只要身为齐王一系的人有点异动,都能叫明宣帝种下疑心。   除了这点,赵晏清却想得更多,脑海里甚至不能自控的出现画屏死前那个笑。   “画屏……”他喃喃地说一句,下刻手里的人就又被抢了。   谢擎宇拉回自家妹妹,推搡着她往外走:“我们家去!父亲回来知道了,我这小命也不用要了!”   兄长那么重的话都说出来了,初芙也被推得没办法,只能焦急回头,无声朝赵晏清说了几个字。赵晏清看得真真的,点头示意明白了,目送谢擎宇带着妹妹匆忙离开。   陈贵妃出事,谢擎宇更加反感初芙与他靠近。   赵晏清开了窗,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兄妹俩的身影,雨丝化作水帘,将庭院里的植物轮空都模糊了。   画屏吗……那个笑确实是让人心头诡异,所以他们下一个对付就是他吗?   但不可能只会在他父皇心里种下一个疑心。   肯定还有什么。   赵晏清自然而然就联想到自己身死的事,心中一凛。   皇宫内,明宣帝今日早朝都没有心思认真听大臣禀什么,心神几乎还都陷在昨晚上的事里。   那个疯了宫女是陈贵妃心腹,是做为陪嫁进的宫,失心疯地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陈贵妃当时就险些没站稳要软在地上,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结果一查,查到了陈贵妃宫里居然有致人疯癫的药,那个宫人是日日收拾陈贵妃寝殿的人,还查出可能和刘皇后有关。   刘皇后出事那晚,最早召见的是陈贵妃。   能召见,说明还是清醒的,后来就突然疯了。   陈贵妃……老四。   明宣帝闭了闭眼,还在等待锦衣卫送来消息,也是巧了,外头就响起万鸿羽求见的消息。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明宣帝一眼又认出来那个内侍,也正是陈贵妃心腹,明宣帝还清楚,就是这个内侍帮着陈贵妃往外传信给陈家的。   陈家渐来势大,他身为皇帝,可以贪恋一个女人的姿容,但绝对不会昏庸到就任她母族肆无忌惮。这么些年来,又因为老四体弱,时常要孤身一人在外将养,他对陈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眼前这个内侍被拎了进来。   明宣帝双眸微眯,看着万鸿羽将内侍的发髻散了,然后将他脑后的头发扫开。   内侍被压着跪倒在地上,脑后光洁的一块就无比清晰显露出在明宣帝眼中。   那块缺了头发的头皮只有扳指大小,上面却有个印记。   “陛下,这是陈王逆党的标记。”   陈王逆党?!   明宣帝站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天子之尊,为了能看清那印记,走上前。   果然,一个朱砂那样鲜红的印记,书写出一个陈字。   陈王那群逆党,都会在身上藏一个能代表身份的,藏在头发里,倒是头一回见到!   还真是藏得好!   明宣帝呼吸一下就急促了许多,心里头的怒意翻涌,一脚就将那个内侍踹倒:“说!你在陈贵妃身边都做什么!”   那个人被踹倒,也不挣扎着起来,只是怪笑,朝着明宣帝吐了一口唾沫:“强占弟媳的败类!”   那唾沫就沾在帝王的绣着龙纹的靴面上。   明宣帝脸色铁青,震怒无比,甚至已经伸手去拔了万鸿羽腰间的绣春刀!   “陛下!”万鸿羽惊得伸手去拉住,“这人还得留用。”   既然是陈王的人,肯定还能审出有用的信息。   明宣帝似乎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万鸿羽的惶恐中一刀就刺入了那人心脏,然后极残忍的再将刀尖抽出。   喷射状的血液溅在金砖上,明宣帝的袍摆亦染上不少,连万鸿羽也未能幸免于难,沾上一大片。   帝王满面冰霜的丢下刀,万鸿羽在他身边当差多年,知道这时是什么都不要说的时候,当即让人把尸体拉走,然后就候在大殿外守着。   明宣帝杀了出言讥讽的人,神色一点也没有缓和,重新坐回案后,盯着一直放在桌案上的几张纸出神。那字迹龙飞凤舞,细看之下,还有他字迹的几分风骨。   是夜,白天的雨终于停了,赵晏清不顾永湛的阻拦还是依约到了谢家。   初芙本来是在等他的,但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是有些累了。白天经历那些,让她耗了不精神,回来后来还得哄着闹脾气的兄长,她兄长如今勒令陈贵妃事情没完之前,不许她再往齐王府跑。   赵晏清来到时就见到他趴在炕几上睡得正香,侧颜甜美。   他站着看了会,伸手去把她抱起来,想把她送回床榻上去。入秋的夜早就凉似水,哪能让她在这里睡。   然而赵晏清并不知道她已经醒来,只是继续闭着眼任他抱着。在他放她上榻的时候,却被她突然勾了脖子,带拉着压到了她身上,她柔软的唇还凑了前来。 第62章   赵晏清一直知道初芙身体娇软, 但如今被她勾着脖子压个结实, 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温香软玉。   她的床榻自然都是她的气息,像淡淡的花香, 却又分辩不出是哪一种花儿, 和她送上的红唇一样带着甜。就那么缠在他鼻尖,缠在彼此的唇舌间。   她的这种主动让赵晏清大脑有片刻的空白,略粗的呼吸声中夹带着她带来的悸动和满足叹息,在这一方帐幔内清晰可闻,无端增添更多的暧昧。   初芙自然听见了, 双眸紧闭着,鸦羽似的长睫颤动着, 脸颊不知何时已染了红晕。   原来男人也能发出这种撩人的声音,诱得她面红耳赤, 有一种想比亲吻更深|入的冲动。   她圈着他脖子的手不知何时已划到他背后, 指尖顺着他的脊椎骨一点点滑动, 赵晏清就为她的动作轻轻一颤, 她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在发酥。同时, 也让他回过来神来。   他去抓了她的手, 虽然不舍得,到底从她诱人的红唇离开, 一手撑在侧边略微抬高了身体。   初芙被他突然抓了手,睁开一双杏眸, 眸内水光盈盈, 有几许迷离又有几分不解。张着的唇还带着被他蹂躏过的红肿, 叫他看着全身肌肉都在发紧。   “初芙……以后不能这样。”   赵晏清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哑得不成样。   初芙听出他的压抑,余光扫了眼被他按在身侧的手,朝他甜甜一笑:“不能怎样?”   这话问得十分无辜,但赵晏清知道她是故意,甚至那笑都带着故意,挑衅一般的故意引|诱他。但不得不说,这确实让他呼吸都短了,气血翻涌。   他微眯了眼,带着几分危险,猛然就低了头。这动作让初芙眼底笑意更甚,但下刻就傻眼了,他只是低头快速在她红唇上轻轻一啄。   “不许再这样主动。”他说完,就翻坐起身。   少了她的体温,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理智让坚决坐起身,还离她远了一些。   初芙有些不可思议地也跟着坐起身,这人的自制力也太好了。她睁大眼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发现他耳根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到最后都要红得要滴血似的。她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不逗你了。”   逗他?   赵晏清首回用不满地眼神看她:“初芙,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他是成年男子,这种带着挑|逗的事,万一他自制力不行,就真的顺势要了她呢?   初芙见他有些生气的样子,抿了抿唇:“但喜欢你才会想和你亲近啊。”   赵晏清对她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怔懵,好半会才喃喃回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还勾他吗?她直接就扑到了他怀里,笑容十分灿烂:“害怕会让你半夜过来?”   她扑得极快,他就坐在床沿,生怕她掉下去了,赵晏清手忙脚乱的接好又搂紧,心里百感交集。   不该害怕吗?   初芙索性坐在他腿上,手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只要你有事不瞒我,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初芙。”   明明是没有任何浮夸字眼的话,却让他有种要热泪盈眶的激动。这回他没有再被动,而是主动低了头,去含了她的唇,去勾了刚才让他沉醉的小舌。   初芙在他的亲吻中弯了弯唇角。   但这回赵晏清就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等到彻底回神的时候,初芙已经被他反压在身|下,衣襟微敞,脖子上有着他吮噬的红痕。   他一把就抓了被子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然后无力地躺到一侧,闭着眼喘息。   初芙也从刚才的脸红心跳中回神,刚才他失控的滋味,似乎……让人意犹未尽。她发现自己好像在犯罪的边缘试探。   “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去,即便是锦衣卫,也是暗中封了永寿宫。宫人们调度了一批,是以贵妃宫中事务繁忙调去帮手的,都是我父皇的人,嘴巴十分紧,没有引得任何人起疑永寿宫有异。”   赵晏清慢慢平复呼吸,找能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把今天下午探得的消息说出来。这个时候,他还咳嗽了两声,刚才一点都没显的病态,倒是显出来了。   初芙听到咳嗽声转过脑袋看他,见他脸颊是有着红晕,但还是能发现他精神不好。   “你这风寒还没有好吗?”   “不是风寒。”   赵晏清抬手,将胳膊露了出来,上面缠着纱布,有两三处。初芙神色就变得凝重:“怎么伤了?”   “拔毒,四弟身上中了毒。”   最大的秘密被揭开,赵晏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把陈家的事,陈贵妃与齐王间的关系,齐王从小都用毒装体弱的事都全说了出来,还有……   “所以太子殿下是知道齐王杀了你的,但他相信了你暗示身份的话,所以在你帮他查出身份疑点后,选择了沉默?”   初芙没有想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她手就探出了被子,狠狠在他胳膊拧了一下,直拧得赵晏清皱眉。   手劲真大,他疼得倒抽口气,说:“应该是知道了。太子又不真是蠢笨之人,不过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智。”   “但其实你还是很伤心的吧。”初芙声音就低了下去,“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都过去了。”   赵晏清盯着淡青色的帐顶,上面绣有几朵荷花,有娇艳盛放的,还有含苞待放的荷尖。他脑海里霎时浮现刚才在她身前窥得那小片兜兜,上面似乎也是一朵莲花。   他忙再闭上眼。   初芙却以为他还在难过,把被子匀了一半出来,搭在他身上,然后依偎过去。   “没关系的,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陪着你走下去。”   “……初芙。”他感动地去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初芙手掌心是有他有节奏的心跳,莫名觉得安心:“陛下密而不发,我觉得是件好事,可能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她分析着。   “太子一事不过才一个月,如今再要从陈贵妃身上翻出来旧事,来针对你,我觉得陛下会三思。”   “初芙,我怕这只是个开端。我总感觉齐王杀人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就跟太子被设陷一样,不管齐王是不是真的杀了我,但这事估计不保密。”   “你明天有空吗,我让沈凌暗中去王府一趟吧。”   初芙想了想,觉得他既然有怀疑,起码要努力一把,弄明白究竟是不是有惯用左手的人最后杀了他。   如若不是……她眼中凝重更甚:“但如若沈凌那里没有发现,那这个弑兄的罪名……”   他就背定了。   再深一步去想,暗中害太子的人也知道了齐王弑兄一事,陈贵妃是个引子,那后面这事肯定还是要爆发出来。   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赵晏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会努力去查的,到最后真是有人作梗,也不会叫他真占了所有便宜。”   “赵晏清,你有没有怀疑过谁?”   她的称呼让他唇角翘了翘,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居然让人十分愉悦,沉重的气氛都消去不少。   他说:“怀疑过。”   “谁?”   他就侧头与她视线相对,凤眸明亮,初芙心中一动,嘴也跟着动了动。   他却靠了过来,含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说:“是他嫌疑最大,所以我们只要有防备,就不会让他真的得逞。”   初芙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脑海里是他身为睿王时威武的样子,喃喃一句:“赵晏清,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   只是他勾了她的舌,后面的话根本分辩不清,错过了她的仰慕之情。   ***   初芙是在一阵扑打的水声中清醒的,燃尽的蜡烛安静在高几上,此时天已经大亮,昏暗的帐幔间都被照得极亮。   她睁开眼,盯着青色的帐顶好大会才恍然这是第二天早晨了。   昨晚赵晏清在这里留到了很晚,两人就那么躺着说话,都是关于案情的分析,还有陈家的分析。她既然知道了他并不是齐王本人,明宣帝要对付陈家的事也就说了。   不管如何,真不能让他毁在陈家手上,从他记忆里了解到,齐王其实也算个可怜人。有野心又懦弱被掌控着的可怜人。   赵晏清听过后,倒是安抚她说:“如果父皇真是要对付陈家,那陈贵妃的事情起码会拖到陈家进京,甚至是在我们大婚后。”   初芙不太明白他的笃定,就怕后面的人会再有动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明宣帝没有任何表示,后面的人反倒可能会有所忌讳。   因为他藏在后头,也怕被人察觉,也怕被人抓到把柄。所以陈贵妃的事是抛砖引玉,是埋下的导火线,肯定是要找最好的时机引燃,必须一击必中。   这么一想,初芙也就宽心一些,起码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   但两人说着话……后来她怎么就睡着了,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房里又响起了几声水声,初芙敛起了所有的思绪,披着外裳下了床。来到大缸边,果然见到元宝在水里扑腾得欢,金子正懒懒趴在石头上,十分没有精神。   小家伙年纪还小,估计再冷些就熬不住要先冬眠了,马上就要九月底了呢。   初芙一晃眼,发现居然有只毛笔坚在石头边。   元宝已从水里爬到石头上,用头拱那笔。初芙奇怪,想去拿起来看看,外头却传来苏叶苏木敲门的声音,她昨夜把门落栅了。   她应一声,转身去开门,元宝见她收回手走了,急得用抓子乱扒。毛笔被它扒拉得立不住,直直敲到它脑袋上,直敲得它瞪直眼好一会没动。   苏叶两人是看起床没有,再有是带来齐王府送来的消息。   ——明宣帝一早就让人到齐王府,赵晏清进宫了。   初芙眸光闪了闪,神色慢慢变作凝重。 第63章   赵晏清是皇子, 出入宫廷本该常事, 但在他告假养病期间被召进宫,初芙心头免不得就有了忧虑。   齐王府派来的是一位侍卫, 只知其进宫, 更多的也不清楚。她来来回回问了几次,都是一样的话,只能让他先行离开了。   初芙心里装着事,早饭用得就比平时少。饭后,谢二夫人派了人来请, 说是有谢家亲戚到府,要她到正院花厅去一趟。   一般谢家来人初芙都不见客, 今日谢二夫人相请了,那此人估计是极近的宗亲家。   她换过一身见客的衣裳, 把簪边的玉簪子换做鎏金步摇, 得体正式, 这才往正院去。   花厅里, 谢老夫人居然也在, 戴着石青绣万字不断头的抹额, 笑吟吟跟下手一位妇人说话,看着气色还不错。   这个月十五的时候, 她依规矩去老人院子里问安,老人难得见了她, 告诉她会再私下里给添一万两的嫁妆。加上公中的, 一共是添两万两。   自打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 这是老人首回对她显出亲近,初芙心里是感激的,也十分清楚老人是为了什么突然为她多添嫁妆。   她在通报声中走进花厅,在场的人视线都看了过来,初芙终于看清来人的面容。   脸颊饱满,双眸狭长。有些熟悉,再打量衣着绫罗绸缎,面相也十分富贵。   就是……不太记得了。   今天的谢二夫人也特别友好,竟是引着她去见礼。   “这是你祖母家的侄媳妇,去年调任到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叶经历叶大人的夫人,你该喊表婶。”   本朝布政使司经历为六品文职,掌该地公文来往。   六品,并不是什么大官。   初芙得知此人身份,朝她行了一个晚辈礼,以前是见过的。   叶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忙去扶她:“使不得使不得,再不久初芙就是王妃了,可使不得。”   高座上的老人淡淡地说:“你是她长辈,有什么使不得的。”   “祖母说得对,即便是嫁入王府,也是谢家出来的女儿。”   初芙闻言微微一笑,算是附和,但谢老夫人眸光却在闪烁,转了话题让所有人都坐下。   来人并不是谢家本家宗亲,又是浙江来的,初芙大概心里明白这是为什么喊她到场了。   前阵子明宣帝才对浙江发了一通脾气。   但谢老夫人一直到后面也并未有什么明示或暗示,只说侄媳妇是回金陵探亲,顺带再来看看她老人家。会在谢家住些日子。   谢老夫人原本就是金陵人士,娘家以前还算显赫,出过一个将军,封了伯。但后来的子孙富贵惯了,磨没了吃苦的耐力,又兵权旁落,就从了文,从她父亲那辈开始就式微了。   既然她来了在这儿就是当个陪客的,初芙也就安静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又都是些家长里短,听得她昏昏欲睡。   正是无聊,她猛然听到一句什么斗兽场在金陵正兴,她不由得就抬头看了过去。   叶夫人此时表情十分丰富,把惊讶做出了八分,声调也拔高了一些:“我还是第一回见到有斗狗的,那些狗凶起来真跟疯了一样,不撕咬得对方断气,都不会停手。眼晴都红得跟要滴血似的,我回去看过一次,可受不得,吓得做了几晚的梦。”   “听过斗鸡,斗大猫的,倒没听过斗狗的。有那么可怕?”   谢二夫人也被她唬得不清,眼前似乎就浮现出那种血腥的画面。   “可不是。”叶夫人说,“我也是首回见,如今京城里也有人在开,怎么你没听说?也许问问国公爷,他知道,这都是男人喜欢看的,我们妇人也不关注。”   谢老夫人听着心里不太舒服,忙打住:“这些可怕事就别提了,管怎么兴起来的。”   叶夫人抱歉笑笑,忙说别的,但还是跟狗相关:“所以现在也富了不少养狗的商户,有些大型的品种,要卖上近千两呢。小叔听着也动心,让人在家里养了两只,天天宝贝得不成。”   她嘴里的大伯就是叶大老爷的弟弟,如今在金陵看着祖产。   谢老夫人就皱眉:“养那近千两的东西?老二怎么那么糊涂,万一咬伤自己可怎么好。”   叶夫人忙解释:“小叔哪敢那样败家里的银子,是便宜一些的,两只才一千两。这才养了三个月,已经有人加一倍的价钱要买过去了。”   初芙听着这些,免不得想起一个月前险些让狼狗给咬了的事,还有近来京城确实养狗的人也多了。但什么斗狗,还专养来搏斗这些是没有听说过的,这种应该还涉及赌局了。   她正想着,谢老夫人那里已经在语重心长,让叶夫人这大嫂即便在外地,也要多监照着家里。不要让叶二老爷玩物丧志云云。   叶夫人唯唯诺诺应了,有小姑娘说笑的声音从外头走廊传来,是谢梓芙挽着一位十四五岁样子的少女走进来。   那少女身量不高,纤细小巧,瓜子脸,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十分甜美。叶夫人让她来给初芙见礼,原来是叶大老爷的嫡女,这趟跟着回家省亲。   初芙想起来这位表妹,以前也有见过的。   两人分别见礼,苏梓芙就将人拉到一边继续说话,叶大姑娘只能朝她抱歉笑笑。   再这么坐了会,有下人来禀石氏到府里,要找初芙。谢老夫人就放了她回去,说晚上会有洗尘宴,让她记得出席。   初芙就顺着小道回院子,石氏就在院门候着她,紧张问是不是被刁难了,撸了袖子就要去给她说理。   初芙被她逗得直笑,“舅母,没有的事,是祖母娘家人来了。现在在浙江当经历的那个叶表叔家的。”   “浙江?她们没有说什么吧,我前阵子听你舅舅说办了不浙江官员。”   “没有的。”初芙摇头,舅母对政治也是十分敏锐的,石氏冷哼一声,“如果她们敢让你帮着跟齐王说提拔什么的,你就说你不懂这些,让他们来找你舅舅,我倒看他们敢不敢!”   初芙又笑了。谁敢找大理寺卿说要让帮忙提拔,就不怕把他们提拔到牢里去了。   石氏过来也没什么事,这一个多月来,该理的事都理清了,就纯粹来串门子的。娘俩凑在一块吃过午饭,她就打道回府了,初芙这间又让人到齐王府打探情况,得知赵晏清还留在宫中并没有回来。   她心里免不得更加牵挂,就怕有事要生变。   被惦记着的赵晏清这时确实还被留在宫中,跟着太子、毅王还有未封王的五皇子一同陪了明宣帝用饭,明宣帝从早上喊了他去一直神色正常,也没有显出心情不好的样子。   今日没有早朝,明宣帝也没有处理政事,而是喊了几个儿子到跟前说话,下棋。   这看似正常,赵晏清心里却总觉得不对。   他一病号,从齐王府挖进宫来,陪玩陪吃?   太子似乎也和他一样心里不□□,好几回都跟他目光对上,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用过午膳,明宣帝惦记着还未下完的那局棋,让毅王坐下继续,五皇子在边上看得出神。趁这个空档,太子借口要去看茶,赵晏清难得配合他随着出了大殿。   他们离开后,正全神贯注下棋的明宣帝瞥了一眼大开的殿门,笑道:“难得老大老四能同心一回。”   五皇子性格比较孤僻,年纪也小,小时候这些哥哥们也不带他玩的,不敢插嘴说什么。毅王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地回道:“四弟马上也要成亲了,可能是想向兄长请教什么吧。”   “啧,你这嘴里就没有正经的话。”   明宣帝嘴斥一声,但面上全是笑意:“倒是不能向你请教,你这还差点时间呢,要不你也跟太子讨些经验?”   “父皇就别开儿臣的玩笑了。”   五皇子虽然还未封王,但也十来岁的大男孩了,皇家这些皇子又早熟,听得耳根阵阵发热。   太子那头去了隔壁的茶室,宫人见两位皇子殿下都过来,当即退到一边。太子也不多寒暄,说道:“父皇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殿下在宫里听说了什么消息吗?”赵晏清取了装着茶叶的瓷罐,站在他身边低声。   太子就摇了摇头,面上有着苦笑:“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必这样称呼了。”   赵晏清神色淡淡的:“礼不可废。”   说罢,将茶叶放到茶碗里,就转身拿去拿炉子上正响开的水,太子站在原地黯然。   两人再度回到大殿来,身后的宫人捧着紫檀木托盘,太子亲自给明宣帝奉了茶就站到他身后。   赵晏清则随意站了一处,眼晴盯着毅王已落下风的棋局,心里想的是从太子那里问来的消息。果然永寿宫出事,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很快,毅王就扛不住求饶,明宣帝就骂了一声:“骨气都到哪里了,也就老三敢跟朕扛到底,输到再无退路才算认输。”   明宣帝听到睿王,兄弟几人皆对视一眼,再一看,明宣帝捏着颗棋子似乎是在想什么。众人皆没有说话。   四人陪了明宣帝一早上,明宣帝也有些倦了,就让各人回各处去,又说赵晏清:“我看老四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来当差,工部还乱糟糟的。”   赵晏清神色一凛,拱手道:“父皇有命,儿子明日就到工部报到。”   “得,这说得朕不疼惜你似的,你就再歇两日吧。”   明宣帝抬着眼皮看他,朝他挥挥手:“你既然进宫来了,就去贵妃那也走一趟吧,省得她惦记你。还有太后那里,你这也就一两个月要大婚了,可得养好身子,莫让谢家丫头也跟着担心。”   赵晏清应是,不明白明宣帝让他见陈贵废是在试探或有别的意思,心情有些沉重往永寿宫去。 第64章   昨天一场雨在入夜的时候歇了, 今日倒也不见雨点, 只是乌云压顶, 让人感觉要喘不过气来。   赵晏清走到通往永寿宫的宫道上, 脚下是半湿半干的地砖,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候在半道上。   他认出来了,是在陈贵妃伺候有两三年的宫女明夕,陈贵妃看上她梳的发髻别致,就留在了身边。   在这半道上等着,肯定是来迎来他。赵晏清唇线微微抿直, 能来迎他,肯定是陈贵妃先得到了他要过去的消息, 随后吩咐的。   他眸光就沉了下去, 眼中映着宫墙之上的阴云,面容带着几分冷厉。   陈贵妃还有没有脑子, 这个时候派人来迎他, 生怕他父皇不知道她心里有鬼,要私传信?   皇宫重地,哪个角落都可能潜着锦衣卫, 更不要说如今被明宣帝掌控着的陈贵妃。   他沉着脸走向明夕,明夕忙向他行礼, 一抬头就被撞到他带着冰凌的目光, 仿佛一下刺在她心头, 让她脸上血色一下就褪去。   明夕颤抖着说:“殿下, 娘娘说地上还泛着潮, 湿滑,让奴婢在这候着殿下。”   赵晏清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她说完,又抖了一下,忙退到边上又说:“殿下请。”   显然是明白了赵晏清的眼神示意。   明夕还算机灵,赵晏清神色缓和一些,大步迈向永寿宫。   永寿宫庭院还是放着几口栽着荷花的大缸,除了草木不再繁盛,一切如旧。   随着赵晏清的到来,唱道声就往主殿里传,这中赵晏清已经看到调拨来的新宫人,都还算面熟。不少是在乾清宫见过的。   陈贵妃坐在主位,一见到他就十分紧张想站起来,却又因为忌惮监视而不敢动,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赵晏清朝她一礼,陈贵妃勉力扯出笑,也不好让屋里的人退下去,只殷殷看着他。是在求助。   “娘娘神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他倒是顺着她的想法问了,只是问的话要让陈贵妃气死,这样的话她哪里能回答什么,或传信息。她只能咬牙着说:“可能是这些天有些劳累,精神就不太好。”   “既然这样娘娘就多歇会吧,我这也不叨唠娘娘,身子已见好,这些年时好时坏习惯了,娘娘不必挂心。”   说罢,就在陈贵妃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真的走了。   陈贵妃真真是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倒在坐位上,但没有人上前也没有敢吭声,直到赵晏清身影出了宫门才去把她扶起来按人中。   等赵晏清再去给太后请安后出宫,明宣帝那里也收到了陈贵妃晕过去的消息,锦衣卫把赵晏清从路上到永寿宫的情况都一一禀来。   明宣帝听完后就笑了:“老四怎么就跟贵妃总是不对盘,以前一年也回宫不了几次,在那坐一会也就走了。现在身子总算见好些,担了工部的差还是不愿意多与贵妃相处,把贵妃都急晕过去了,以前性子似乎还没这么硬的。”   锦衣卫自然不敢妄议皇子,垂着头看脚尖。   “也罢,是朕让他去的。”   明宣帝挥挥手,锦衣卫当即松口气告退,在这当口张德欢喜地捧着一封信前来。   “陛下,使团那边有信到。”   明宣帝接过拆开一看,是谢英乾说还有三日就能到京,来请示圣意,是否直接进城。   “好!”帝王心情终于好转,一拍桌案道,“让礼部尚书来见朕,再把太子也喊来。”   张德叠声应着,又忙乱跑出去。   明宣帝拿着信,一直压在心里的阴霾似乎散去不少。谢英乾原本说最快是九月底十月初到京,这会就到了,一路来肯定都是赶着的。瓦剌跟着他也一路赶,算是被收拾服贴,这于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是一国之君,京城的百姓是他的子民,西北的亦是,那些在战场上拼杀更是。能够让百姓们喘口气,也就是让他喘口气。   很快,初芙也知道了爹爹还有几日就回来的事,谢擎宇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回国公府说了。   不过他原本英俊的脸青了一大块,初芙看着都替他疼,帮他滚鸡蛋。   “怎么回事,你拿脸去碰人拳头了?”   说起这个,谢擎宇就一肚子气,怒道:“不是说疑似盯住陈王的人,上回给逃了。我的人再潜了一晚找出蛛丝马迹,大概找到老巢,准备拿下的,结果那些王八蛋早设了陷阱。行动的时候猛然窜出十几条凶狠的大狗,我脚下没注意,踩空,撞柱子上了。”   初芙诧异得张了张嘴。   她兄长的身手被狗逼得撞柱子……没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声。谢擎宇脸更黑了。   “京城最近真的好多狗啊,祖母娘家侄媳妇来了,说金陵那里有专门斗狗的场子,京城有吗?”   “怎么说起这种肮脏的地方。”   肮脏?初芙不解,谢擎宇眸光沉沉地说:“那个地方是斗狗,还设赌局,银子、产业、女人都是赌注,还有陪着助兴的女人,如果客人想,众目睽睽之下就没羞没臊。就是个淫|乱的地方!”   说完,想起妹妹还没出阁呢,他又忙闭了嘴。初芙的惊讶已经不是一丁半点了:“这种地方,少不得达官贵人吧!”   “人都有真高风亮节的,也有卑鄙无耻的,达官贵人也是人,心里有龌龊事的也不少。那样的地方,自然是要去见识一下的。而且那地方非富贵之人不能进,能进去的人都自得身份非凡,高人一等。”   开斗狗场的人就是利用这些人的虚荣心,生意才会越做越旺。   “能查到后头的人是谁吗?”初芙觉得这算社会毒瘤了吧。   “有人暗中给陛下提及,陛下并没有什么表示,只要不危害朝廷,这种在民间办的娱乐地方也不能说禁就禁。毕竟没有犯错,不能服众,恐怕还得闹得下面的人有不满。”   初芙在这隐晦的说法中听明白了,就是这样的斗狗场后面肯定有在朝大臣参与,明宣帝心里明白,在没有拿到错处的时候,不会动手。   朝堂党派个个盘根错节,明宣帝身为帝王,只要制衡,一切都在掌控中,他就不会随意去打破平衡的局面。   说到这里,初芙也彻底明白赵晏清的笃定了。为什么明宣帝会对陈贵妃的事密而不发,甚至会拖延到他们大婚后,因为削了陈家,赵晏清皇子的位置就会在大臣心中降低,免不得会有陈家敌对的人再来淌这浑水,要彻底压垮陈贵妃一系。   但如果他们先成亲了,陈家被削,还有她会再现身的父兄,赵晏清的地位依旧不容人小觑。想要混水摸鱼的也得掂量着他们谢家。   如果是这样,也说明明宣帝对太子先前的事情还有不满,这也是压着太子一党的刘家。   皇帝的心思,真是太复杂了。   初芙想得出神,连鸡蛋都忘记动,谢擎宇抓过鸡蛋再胡乱滚一通,就站起身来:“我先走了,陈王的人估计在爹爹回来前都不会再找到了,陛下为此还有些生气。陈贵妃和陈家的事现在不明,你耐住性子,一切等爹爹回来再说。”   初芙也想起一事来:“哥哥把我给爹爹的信送过去了吗?”是让谢英乾不要动赵晏清在西北那个接头人的事,还是得让查查看。   “送过去了,爹爹肯定收到了。”   “还是不跟祖母说你们的吗?”   “不说。”谢擎宇没有思索就回道,“等爹爹回来了,自然就都知道了。”   初芙抿抿唇,知道父兄是什么意思,叮嘱道:“那你这些天小心,别再撞柱子了。”   到时怎么见人。   谢擎宇唇就抿成直线,妹妹有时候一点也不可爱,转身就走。   初芙心里还记挂着赵晏清进宫的事,没有注意兄长负气离开,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翻看静竹斋和碧水茶楼送来的本子。   本子上也写了很多关于斗狗的消息,还有养狗卖狗的八卦。无意间扫到一条,说有人用人肉饲养凶犬,这样能叫凶犬保持兽性,斗起来英勇无比。   她看得一个激灵,下面不少人跟在后头说莫要散播这类谣言乱人心,我朝律法森严,谁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肯定得脑袋搬家。   她就又往后翻,倒没有人再提这样的事,当翻到最后,她看到有被墨涂成一块的地方。   墨汁黑乎乎的,已经看不清下面写了什么字。   是写错了,所以抹掉了?   她看了看,然后再往下翻页,发现已经是最末了,下面是黄色的封底。   初芙合上本子,准备丢到一边,余光却瞥到透到封底的墨迹,正好对应着被唾沫成黑色一片的地方。   涂抹的一片墨迹透到了封底上,但也是隐约能看到几个字,可能是因为着墨浓度不一样,把先前没干的字迹加深印下来了。   初建……斗死……清场……人指骨?   什么意思。   初芙来来回回看那几个字,其它的实在是分辩不清,只能作罢,让苏木把本子收好。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等到暗中来送信的永湛。   “殿下说这个时候就不好到府上来了,让属下前来与王妃说一声,一切都好,王妃莫要挂念烦忧。再有是王妃说和人见面的事要缓一缓。”   见面?初芙想起约定要见沈凌的事来,知道赵晏清应该是不方便见人,点点头示意明白了,让李恒把永湛送了出去。   接下来两日,赵晏清因为明宣帝的试探也过得小心翼翼,晚上也不敢贸然再到护国公府来,在家真正静养两天,就销了假去就上朝。   这日,明宣帝在早上朝正式宣布议和使团于明日进京,除了礼部和太子还要求众皇子、文武百官都去城门迎。   内阁有阁老就说这样是不是会叫瓦剌觉得我朝底气不足,毕竟他们是来议和的,那么的隆重,不是涨他人志气。   明宣帝冷笑一声:“朕是要迎我们英勇的将士。”   众人皆心中一凛,纷纷猜测,这是要为此战的主帅架势啊,那就变成是打压瓦剌,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然后众人心里又犯嘀咕了,这次嬴了漂亮一战的主帅是谁来着,皇帝提没提过,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于是,散朝的时候,身为兼兵部尚书的许阁老就被人海围住了,个个七嘴八舌问主帅。   明宣帝没有点名,许阁老也不敢吱声啊,只能含糊说着明日就知道了,明日就知道了破海而出溜得贼快。   陆大老爷从人群侧边过,双手负在背后,冷笑一声。赵晏清亦快速离开,毅王和太子反倒落在后面,看着许阁老狼狈离开,毅王笑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大臣要群欧许阁老呢。”   太子面容沉静,转身要去户部:“二弟随意,我先走了。”   毅王恭送,也淡然地往翰林院去。   到了次日清晨,议和使团和谢英乾要进城的北城门早就围满了百姓,初芙也起了一个大早,梳装打扮。   她早已定好使团经过的一家临街的酒楼二楼,准备去看看父兄的威风。   苏叶苏木帮着她系好腰带,就见她抽了妆台的抽屉,在两位丫鬟瞪大眼中将一把匕首收进袖子里。 第65章   使团进京, 早有五城兵马司布控街道, 穿着软甲的士兵林立在街道两侧,百姓们齐在街沿下噤声翘首。   太子仪仗从长街另一处缓缓来, 守城门的士兵见驾快速跑上前跪地禀使团已到城外, 此时百姓们亦齐刷刷跪了下去。   太子几兄弟与百官前来的时间掐得正正好。   这里以太子为尊, 太子下了马车, 颔首示意:“迎将军与使团。”   前来报信的士兵当即回身, 边跑边高喊:“迎将军与使团进京!”   肃穆的气氛中就响起了马蹄声。   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牵头缓缓穿过城门, 马背上的男子身着银甲,腥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飞扬, 让人遥遥一望就被大将威严所震慑。   太子见到队列开始进城, 便驻足在原地,等战马领队前来, 大将下马欲跪的时候忙双手稳稳托住。   “这些年, 辛苦谢将军了。”   太子早得明宣帝吩咐, 对谢英乾自是万分礼待,同时也是心中有愧,毫无架子之余一切又出于真诚。   赵晏清站在太子身后,在伟岸的男人面前,不由得也挺直了腰。   谢英乾离京多年,面容早在大臣们记忆中褪色, 他的出现本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引得众人好奇窥探。如今太子一句谢将军, 结合熟悉的面容, 猛然再勾起他们记忆中谢英乾那威风八面的样子。连徐首辅都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惊叹,更有官员失态,低呼出一声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站在百官尾巴的谢二老爷脚一软,直接就没站稳跪倒,满脸不敢置信。   ——他看到谁了?   他、他兄长?!   朝臣们都顾着惊讶,也没人去扶他起来。   众人的惊讶早在谢英乾的预料中,他在太子的相扶中站直,受了这份礼待,不卑不亢地一拱手说道:“臣为君分忧,乃臣本职,受不得辛苦一说。”   已经收到不少埋怨目光的许阁老此时正好做势,手执圣旨来到太子身边高声宣旨。   文人惯会煽情,更何况是淫|浸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一份写着明宣帝感激谢英乾为除乱党、为助西北战士寻求突破口,隐姓埋名数年的陈情说得感人涕下。百官听了来龙去脉,皆是一愣一愣,倒是百姓中已有人振臂高呼。   “——谢将军!”   “——谢将军!”   百姓自发的呼喊如潮,在每个人心腔中震荡。   久在京城的百姓都听过谢英乾的威名,当年谢英乾战死,尸骨不见,以衣冠入葬,还有自发的百姓跟在队伍身吊祭这位英雄。   如今他归来,又有明宣帝一句大义为国,自然勾起百姓们的敬仰之情。瓦剌之战长达数年,一朝大捷,昔日英雄回归,如何不叫人情绪激荡。   太子一众听着百姓的呼喊,心中明白谢英乾如今在本朝是如何得民心,大臣们突然羡慕病怏怏的齐王了,更有者痛心疾首。   早在明宣帝谢初芙这孤女赐婚睿王的时候,他们就该有所察觉,如今算真正错失机会了。   谢英乾听着百姓出自心中的维护和欢喜,也是百感交集,此时谢擎宇从后方前来,询问太子是否此时见使团代表。   瓦剌使团派了一位王子前来,是十分看重此次议和。   谢擎宇的出现,立在父亲身边,那样近的面容,英气年轻,让大臣们再度心惊。有心思敏捷的,已经对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打起算盘。   对这个请示,太子说道:“既已进京,街上喧闹便进了皇城再见吧。”   这便是明宣帝要给的下马威,大臣们在太子转身时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谢英乾朝儿子点点头,紧随太子身后。这间赵晏清还默默退后半步,表示对岳父的礼让。   谢英乾目光就在他面容轻飘飘扫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到底是拱手喊了声四殿下。赵晏清忙回礼,做出小辈该有的礼貌。   初芙此时就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百姓们的高呼她听见了,父亲的英姿也遥遥看见了,当然还是岳婿俩见面那幕。   她杏眸微眯,抛玩着手里的匕首,而她窗子对面的屋顶,就匍匐着她兄长戒备的人。看到她手里抛起落下的银光,心惊胆颤地让人去暗中禀了谢擎宇。   谢擎宇向瓦剌使团转告太子的意思后,就有人上前汇报,他听着心头一缩,也不管瓦剌王子一张臭脸高声让启程,并让那人追到前头跟父亲汇报。   谢英乾经过所说的酒楼时候,他抬头,正好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趴在窗柩朝他挥挥手。记忆中的眉眼长开了,漂亮了,是个大姑娘了。但不等谢英乾感慨良多,女儿已缩回屋里,啪一声关上窗。   关窗的声音在人声中并不响,却重重击在了谢英乾的心头,七尺男儿骤然双眼发涩。   很快,谢英乾就陪着太子经过谢二老爷。谢二老爷好半天才爬起来,看到兄长威严的侧颜,嘴唇嚅嚅着喊了声大哥,但谢英乾似乎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谢二老爷当即面如死灰,手脚发凉站在那里,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真的是他兄长,他兄长回来了,那他……   谢二老爷回忆起这些年对侄女的不闻不问甚至疏离,惶惶不安,有眼尖的官员看到,不由得就想到有趣的事。谢英乾没战死,回来了,护国公爵位要怎么办,当年要是弟承兄爵。似乎有好戏要上演?!   初芙关了窗后,手中把玩的匕首就被她朝窗户的位置甩出,苏叶苏木吓得不敢动。好在匕首被窗格的木头档着了,刀尖没入一寸余,柄端剧烈摇晃着,看得两个丫鬟一身冷汗。   还好姑娘没有真甩楼下去……   初芙丢了匕首后就离开酒楼,从后门巷子拐到另一边未戒严的街上,坐马车回护国公府。   苏木苏叶在她上车的时候,看到了她脸上有泪痕,知道她们姑娘是欢喜又心酸。两人对视一眼,想着一会二房的人可别再给她们姑娘出幺蛾子,闹得她们姑娘更加不高兴。   谢英乾一众要进宫面见明宣帝,除了使团的事,还有一同押回京的陈王旧党数人要处理,没有一天时间是回不了家。但不妨碍谢家人已经得知谢英乾死而复生的事。   在初芙回到家的时候,赏赐的圣旨似乎就追着她一样,也到了谢家。   谢老夫人在接旨的时候还恍惚半天,喃喃问:“谁回京了?”   谢二夫人也满脑子浆糊,看着婆母好半天也没能回话。宣旨的公公把圣旨直接给了初芙,客气的跟初芙道喜,这个时候,谢老夫人才反应过来拿过圣旨,重头到尾细细读了好几遍。   谢英乾和谢擎宇这两个名字分辩再分辩,确实无误。   “老夫人!”   丫鬟们突然惊喊一声,谢老夫人晕厥了过去。谢二夫人还在原发愣,在府里作客的叶夫人也傻傻的,更不要提小辈们了。   好在这时宣旨太监已经走了,没看到谢家这乱糟糟的一团,初芙扫了眼在场的人,把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她让丫鬟们将老人扶着到厅里,又着人去请郎中,再吩咐赏赐就先在院子里放着,让李恒派人在这守住,等她父亲兄长回来再做打算。   在初芙转身离开的时候,谢二夫人才如梦初醒,大声喊:“快,快叫人送信去给国公爷,快去!”   下人却也懵懵站在了会,国公爷,死了的国公爷回来了,这信究竟是送给哪个国公爷?   ***   使团进京,明宣帝当日并没有就谈议和的事。现在是瓦剌着急,并不是他们着急,他有大把时间跟对方慢慢磨。   明宣帝面上是盛情款待使团,但却是坐在金銮殿上等他们来拜见的,所有的话虽是客气却没有一点实际性的意义。一场迎客的午宴办得跟庆功宴似的,引着大臣敬了再敬谢英乾父子。   午宴过后,明宣帝就让人带着使团去了四方馆住下,说议和之事明天早朝再说,要让贵客先休息。瓦剌使团心知肚明这是下马威,但此时再有不满也不敢表露,憋屈地离开了。   谢英乾被明宣帝果然留到了傍晚,君臣二人关门着说了一下午的话,连张德都没在殿里伺候。   父子俩出宫回到护国公府,天已经黑透了。熟悉的门楣挂着大红灯笼,写着大大的谢字,谢英乾莫名就有种近乡情怯之感,站在门口半天没进去。   谢擎宇在他身叹息一声,伸手去扶他跨过门槛:“父亲,回来了,站在门口不就让妹妹又久等了。”   谢老夫人醒来后就一直在前院等着,管事的来报人终于进府门了,激动得扶着丫鬟的手赶到影壁处,见到大儿子提拔的身姿扑上前就哭了。   老人边哭边捶打他:“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什么不往家里送信!为什么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谢英乾扶着老人,一撩袍子跪了下来,谢擎宇犹豫了会,也跪了下来。   谢英乾与:“君命所授,儿子不得违抗,家国面前,国在前。”   谢老夫人哭声更大了,好半天都没有收住。谢二老爷已早早回府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兄长,一颗心都颤着。   等父子俩被老人扶起来的时候,谢二老爷才咽了咽唾沫上前行礼,谢二夫人更是连大伯的脸都不敢看。   谢英乾没有理会,扫视一圈,发现女儿并不在。他脸色变了变,朝谢老夫人说:“母亲,容儿子先去看看初芙,一会再来陪母亲说话。”   谢老夫人抿抿唇,松开他:“去吧,一会就过来,都等你回家吃团圆饭呢。”   谢二老爷见兄长还是不理会自己,大概知道兄长都知道这些年来的事,紧张着想解释,又喊了他俩声。谢老夫人一把将人给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说:“初芙没来,你还不明白吗?她早就知道父亲还活着!”   谢二老爷夫妻听着脚更软了。   父子快速离去,谢擎宇带着父亲往西边去:“初芙早搬到了西院这边来。”   暗夜中,他清晰看到父亲眼底有厉光闪过,默默缩了缩脖子。   父子俩回到家中的事早有人来报信,初芙听着不急不慢地往院门走,才出了走廊下了台阶,就看到夜色中有两个高大身影。   她脚步顿了顿,谢英乾脚下倒是加快了速度,好像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她跟前,低头打量女儿的面容。   “初芙,爹爹回来了。”   “嗯。”初芙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又拾阶进屋。   谢英乾站在原地,白日心头浮现的酸楚再渡蔓延。女儿还是生气的,即便先前给他通信了,这么多年的孤苦伶仃,心里还是有怨有气的。   初芙走到门槛的时候,却突然回头:“我下了厨,爹爹要尝尝吗,女儿已经会做菜了。”   这一刻,谢英乾看到了女儿脸上的笑,明媚温暖,能把这暗夜都照亮。他眼前的景像就朦胧了,听到自己哑着声音说:“好。” 第66章   次日, 天才蒙蒙亮, 谢英乾父子暂住的院子下人已在忙碌。捧着洗漱用具的, 从厨房送来早饭的, 洒扫的,忙而不乱。   谢擎宇早一步穿着好,到父亲屋里去请安。   父子俩见面时是相视一笑,苦笑,都看到彼此眼底的乌青,脸色因为闹肚闹得有点脱水, 暗沉发黄。   “父亲好受些了吗?”   谢擎宇想起昨天在妹妹那吃过饭后,就险些住到茅房了, 心有余悸。   谢英乾也没想到女儿是做了一桌菜肴, 但厉害的藏在他们米饭里了,还以为女儿彻底撇弃前嫌, 结果是乐极生悲。   父子俩一晚跑了不知道多少趟茅房, 等到下半夜,李恒才一脸复杂来送药,说姑娘吩咐的。   要不是念着他们父子今天还得上朝, 恐怕这事没完。   这事导致父子俩看到厨房送来的早饭,听说是初芙一早下厨的, 浑身皮就发紧。一顿早饭用得忐忑又悲状, 好在一路到宫里都没有什么反应, 才算是放下心来。   谢英乾父子归朝, 大臣们都围到两人身边表示友好, 一并纷纷恭喜赵晏清。只是这岳父大人对女婿有礼而疏远,赵晏清也不敢显得太过热切,怕被岳父大人误以为是在献殷勤,印象不好。   今日早朝,还有瓦剌使团。瓦剌王子终于能点出前来的要事,明宣帝也接腔了,结果内阁那里早有授意,在谈和条件中越扯越远,最后来了个须要从长计议,又把事给耽搁。   偏明宣帝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好,命礼部官员陪同瓦剌使团众人看看京城风光,去各大寺庙和山园转转。   京城地界里的庙宇少说十几个,再加上山湖园子的,能够使团转一个月不止。   瓦剌王子脸都拉长了,但在别人地界,又不能发脾气,只能忍耐着准备出去看几个风景再谈。   明宣帝拖延议和,其实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拖到临近冬日。瓦剌所处地域问题,过冬是个物资一向是个大问题,明宣帝即便有心谈和,也不想让瓦剌从这个冬日就开始修生养息。   他拖一日,瓦剌从本朝带回去的东西就得晚一日,当然也是想出一口恶气。   瓦剌谈和的事就那么放缓了,不紧不慢地进行,陈贵妃一事,明宣帝亦没有动静。   这样过了两日,赵晏清的心也跟着安定一些,十分淡然地等陈家人进京。做为谢家准女婿,赵晏清也做好正式拜访岳父的准备,已经着人递了信,谢英乾让他今日就到谢家坐坐。   赵晏清送信的时候,谢英乾正在女儿的院子里。   初芙在算帐,见到是永湛亲来,又是找她父亲的,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就停下来,直勾勾看着父亲,看得他再不愿意见赵晏清,也得要装出欢喜的样子来。   原因无他,初芙在父子俩回来第二天就很明白表示,她要嫁赵晏清,以后赵晏清和他们就一家人。   就差赤|裸裸说我喜欢上人家了。   谢英乾被女儿药倒一回,心里也透亮的,只要女儿能消气,什么都能忍!来个抢女儿的臭小子,也得忍!   初芙听着他应下后,才又继续低头看账。   永湛将将离开,谢老夫人那边就派来人请,说是有要事要跟兄弟二人商议。   谢英乾回到府里后,就和儿子挤在女儿边上的二进小院里,也没有主动再去见谢家任何一个人,只要在家就跑到女儿跟前。   他的态度直白表明着对他们的不满,谢老夫人在洗尘宴那晚等了一晚,也知道大儿子是连自己都恨上了。他给自己那一跪,跪的怕只是生育之恩和一个孝字。   ***   “国公爷,你就任他们这样无视我们吗?大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天我们可是等了他一整晚。”   谢老夫人去请了大儿子,也让人去喊了小儿子过来。谢二夫人心里忐忑,这些年对初芙最不喜的莫过于她了,没少刁难她,甚至连家门都不想让她进。   “喊什么国公爷!闭嘴吧你!”谢二老爷恼怒地一甩袖子。   最近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嘲弄,皆是想看他的笑话。   他的爵位是从兄长那儿得来的,如今兄长回来了,这事肯定还得要个说法。再有是,他这妻子对侄女惯来表里不一,侄女那些克亲的话,就数她说得最多,嘴上根本没个把。   他觉得,兄长这些都是知道的,所以回来这么几天了,根本不理会他们。   这就像一把钝刀子,在一点点割着他的皮肉,折磨得他这几天晚上都没能睡好,还险些办砸了差事。   谢二夫人被吼得脸色惨白。   不喊国公爷喊什么,难道长房还要再把爵位夺走吗?   那她岂不是要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了,她儿子女儿都还没有定亲啊!   二房夫妻再忐忑惶惶,谢老夫人的院子也就在前面了,正好还与谢英乾在门口相遇。初芙和谢擎宇也跟在他身边,二房夫人看到父女三人,面上全是尴尬,连个笑都挤不出来。   谢英乾没有去看弟弟弟媳,而是迈了步子直接就往里走,谢二夫人又拽了丈夫的袖子:“为什么那丫头也来了,母亲不是说只让你们兄弟议事吗?”   “那你不也跟来了吗?!”   谢二老爷没好气瞪她一眼,跟着急慌慌地往里走了。   谢老夫人喜静,院子里的下人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和低声,引着众人来到厅堂,又悄无声息奉了茶水悉数退出去。   老人看到长子带了两个孙儿过来,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已一阵阵发颤。   谢英乾问安过后,也不等老人说话,就已经先开口说道:“母亲,既然今日您说议事,正好儿子就先把考虑好的事情说了再议。”   “老大,有什么话不能一会再说吗?”谢老夫人呼吸一滞,语气带着哀求。   谢英乾双目正视老人,神色坚定又冷漠:“儿子说了后再议,也是一样的。”   “大哥……”   母子间陷入对峙,谢二老爷忙站起来喊一声。   谢英乾手臂一伸,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你闭嘴,有我在,就没你插嘴的时候。我允你说话了,你再说。”   他是从尸骨里走出的人,身上的气势哪是常人能抵挡,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谢二老爷大汗淋淋。下刻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倒在椅子里。   谢老夫人脸色也变得惨白,大该知道长子要说什么了。   “我受君命,不得不假死潜伏。临去前,千叮嘱和拜托,要老二一家好好照顾初芙,甚至让长房名下的铺子红利都分一份到公中,就是怕初芙用度会给老二添麻烦。”   “结果呢,老二究竟做了什么,我这做兄长的都没脸一条一条替你说出来。”   谢英乾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地面,谢二老爷听到真是要算帐,吓得已经六神无主给老母亲求助。   初芙则面无表情听着。   谢英乾此时又说:“没我同意,皇上不会把护国公这爵位转到老二头上,一个爵位,我也不放在眼里。但万没想到,你们居然自居着,把初芙从她原本的院子也赶了出来,这威风也耍得好!”   “再有,虽是子不言母之过,但我仍在这里要说一句。母亲,您将我的死,归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从而迁怒她,合适?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孙女,她爹爹兄长没了,难道就连祖母都没了吗?!”   谢英乾最后一声是质问,让谢老夫人险些一口气要喘不过来,眼泪刷就流出来了。   长子怪她,长子是在怪她啊。   “今儿话也说开了,我对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想法了。”谢英乾眸光沉沉,语气决然,“我会跟擎宇、初芙搬出护国公府,长房二房分家。二弟贵为国公,该荣养母亲。”   “老大!”谢老夫人再也坐不住,落着泪站起来哀哀唤一声,“是我老婆子有错,但你就那么狠的心,真要拆了这一个家?”   “不是我狠心,我若狠心,他谢英诚连爵位都别想要!”谢英乾面无表情扫了眼直哆嗦的兄弟,“长房二房早就分过产业,也没有别的再要麻烦。别外的宅子早在我回京前就让人修缮粉刷,十月初就能搬过去,不会再叨唠多少日子。”   说罢,谢英乾站起身,在眼泪一直落的老母亲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初芙一直沉默着,此时也拉了兄长一同跪倒磕头。   自打父兄回来,她想过这谢家要怎么办,但她爹爹早已经了准备和决定,是她多忧虑了。   父女三人行了大礼,谢老夫人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出了院门,最后闭了闭眼和软在椅子里的二儿子说:“这回,你大哥真不在了。”   谢二夫人也被谢英乾的戾气惊得花容失色,半天没敢吭声,最后听到长房一家要搬出去,她的心就彻底安定了。   长房走了也好,只要爵位还在,他们二房就不会轮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父女三人出了院子,谢擎宇面上还有些不满:“父亲,就该向陛下把这爵位给要回来!凭什么便宜他们,就二叔那个样,祖上的威名都被他败光了!”   谢英乾板着脸,和兄弟决裂,他心里其实也十分不好受。   “爵位只是空名。”谢英诚会知道的。   初芙跟在父亲身后,抿抿唇,然后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好像崴着脚了。”   谢英乾一怔,然后就要蹲下身来帮她看脚。初芙扯住他说:“爹爹背我回去吧。”   谢英乾惦记着女儿的脚伤,哪里敢耽搁,忙照办。初芙趴上他宽阔地背后,低低说了声:“爹爹,谢谢。”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她,他们兄弟才彻底闹翻的。她知道,她父亲心里其实比谁都难过。   谢英乾闻声,身形一顿,心里的阴霾似乎就全散去了。他的女儿多乖巧懂事啊,他们怎么就能不喜欢呢。   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初芙没来由的安心,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快回到院子的时候,初芙想起一事来,说:“爹爹,晚上齐王殿下过来,我们把舅舅舅母也喊过来吧。躲着不是办法,我们搬出去的事,也该告诉他们,对不对。”   初芙就发现她爹爹全身都僵硬了。 第67章   赵晏清正式见岳父, 准备了一马车的礼物, 其中还有几件精致的兵器。又是知道谢英乾喜好羊肉, 让人寻了两头羊羔, 给谢擎宇带了几坛好酒,精心的在迎合岳父大人和大舅兄。初芙看到礼单,斜斜瞥了他一眼。   这人该精明的时候是真精明,一车礼物除了兵器、羊羔和美酒,更多的是一些毛皮和布料,其实就是给她准备的。   初芙明白他的意思, 就把礼单塞到父亲手里,看到他快速扫了眼, 严肃的脸色缓了缓。   “还算这小子聪明。”   没有一味的讨好他们父子, 知道给女儿送一些外边难得的好料了,正好拿来做冬衣。   初芙甜甜的笑了, 见有羊羔就说道:“我们就在花园烤羊肉吧, 入秋了,正是吃羊肉的时候。”   谢英乾没啥意见,女儿说啥都说, 赵晏清客随主便。在花园这种宽敞的地方,确实也比在屋里来得自在。   初芙就把苏叶苏木派到厨房里帮忙料理, 赵晏清来了, 吃食还是得小心些。   设晚宴的地点就在小湖边, 让人在树与树间拉起线挂灯笼, 再架了柴堆点起火, 围坐着,气氛肯定热闹又亲近。   初芙利落把一切都安排好,谢英乾看得心里百感交集,女儿真是越来越能干。只是感慨还没有落下,有人来禀舅老爷一家进府了。   谢英乾心中一凛,说他去迎。   赵晏清想着也该去,那是对初芙亲近的舅舅,结果被初芙拉住了:“你不要乱动,一会卷入战争中,我可没办法捞你出来。”   什么意思?   赵晏清莫名,谢擎宇听到妹妹的话,嘴角一抽。其实他也该躲躲,表弟不怕,但舅舅怕的,问题是没地方躲。   谢英乾那头匆忙来到影壁,陆大老爷一家正好下马车来,他挤出笑脸上前拱手一揖到底:“兄长。”   “不敢当谢将军这一声。”   陆大老爷侧了身,没受这一礼。石氏紧张去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要他别闹得那么难看,陆承泽睁大了眼要看热闹。   “兄长言重,是英乾有错在先,让初芙吃了这么些年的苦。也是今日做了结果,不然英乾是没脸请兄长前来的。”   陆大老爷听着他低姿态的陈情,嘴角动了动,眼里都是恼怒。积蓄了这么些日子的情绪也压不住了,一抬手指了他说:“你现在再做了结果,也抵不了初芙这些年来吃的苦,你可知道她每天过得都多小心翼翼。宫中贵人,满天飞的流言,压都能把压垮,你怎么能狠心的!”   “当初我怎么就能帮你说动父母亲,让馨儿嫁给你!日日还得担心你是不是真的死在外头,你既然死了,又还回来做甚!”   最后一句是骂得狠了,石氏脸色极变,用力去扯丈夫袖子。陆大老爷一拂手,扭头瞪她,又压低了声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初芙险些就因为你在宫里头出事。我也怪自己没能力,险些让初芙就那么被人算计了,当时我都想吊死去找馨儿,我愧对她!”   谢英乾知道太子算计女儿的事,这里头还涉及了一个到现在也不明派系的画屏父子,若不是齐王救了女儿出来,女儿能不能赶在太子收局前出炉灶都不清楚。   他被说得低了头,弯挺不直了,心中更是阵阵后怕。他沉声道:“是我愧对馨儿,先前没能护好馨儿,如今让初芙也受苦了。”   他态度诚恳,又是堂堂大将,陆大老爷训了那么些,脸色终于也缓和一些了。   “说吧,什么结果。”   要不是收到他来信说,已经和谢家说清,根本不会走这趟。   谢英乾听出他语气没那么厉了,忙把分家的事说来,结果就看到大舅兄扯着嘴角冷笑:“也就是初芙心软,好哄!”   说罢,不理会他,自己就喊来远处的下人,让带路去找初芙。   谢英乾被撇一边,也不恼,加快两步凑到大舅兄身边说道:“兄长对齐王怎么看的。”   “怎么,你也终于尝到我当年的滋味了?”陆大老爷怪笑一声。   他抿抿唇,真是有苦无处诉:“兄长莫要在这件事上带着情绪来说,事关初芙幸福,还是要听兄长的心里话。”   “比你这混账好,起码人是真心护着初芙。”   谢英乾神色就僵了僵。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行人来到湖边,火生得正旺,听到谢擎宇在夸赵晏清。   “不想殿下对生火还有一套,还以为殿下从来没接触过呢。”   身为皇子,又是病怏怏的皇子,自然都是被认为养尊处优的。实际齐王是这样的,只是这个是赵晏清罢了。   初芙一听,就知道赵晏清表现过了,把以前行军的习惯都带了出来,暗中给他递了个眼神。   赵晏清忙谦虚:“是小将军指点的好。”   “舅舅、舅母。”   两人正说着,初芙抬眼就看到陆大老一行,跑过去给一家人见礼。末了还瞥了眼跟在陆承泽身后的沈凌。   赵晏清亦前来见礼,还没和陆大老爷说上两句话,初芙找了个间歇和他说:“殿下你的口味厨房也不知道,你与我说说,我到厨房再吩咐一声。”   听到吃的,陆承泽下意识就接口:“表妹帮我多要些蜂蜜过来。”   初芙说:“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陆承泽眨眨眼,想到表妹让自己带来的沈凌。   赵晏清明白过来了:“若不我们一块儿去吧。”   于是,三个人外边身为护卫的沈凌就那么脱离了众人视线。   走到连接花园的月洞门,初芙跟陆承泽说:“表哥,人借我一下,你呢,就跟我站在这里。”   陆承泽不解:“站在这里干嘛吗?”   “望风。”   什么叫望风?陆承泽更加不解,但初芙已经示意沈凌跟着赵晏清到前边的游廊去,让他们两人单独说话。   “表妹,你这是让沈凌干嘛去的啊。”   “人有好奇心是好的,但太好奇了,也不好。”   初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杏眸折射出的幽光叫人头皮发麻。陆承泽喉咙一紧,果然没有再问。   游廊上挂的灯笼随着风在轻轻打转,沈凌奇怪地打量面前的齐王。   他做为睿王亲卫,见到齐王的时候也极少,大概知道人口口相传的一些消息。比如齐王长得俊美秀气,温润儒雅,再就有病歪歪了。   今日齐王就那么站在他跟前,他似乎觉得又和传言有些不一样,脸上是没什么血色,但那双凤眸清沓明亮。精神不像久病的人,显出他想的憔悴。   “齐王殿下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沈凌打量了一会,因为选择相信初芙的原因,他也做好要去相信齐王的准备。只要能为他们殿下查清真相,他什么都无能去尝试。   赵晏清盯着他的面具看,好半会了才说:“摘了吧。”   沈凌迟疑了会,到底是伸手去摘了。以前周正的一张面容,如今刀伤交横,狰狞不已。   “男儿顶天立地,这伤疤,也没什么好遮的。”赵晏清心里是为属下惋惜。   沈凌微微皱眉,下刻就见他从怀里取了枚玉佩出来。白玉打磨的玉佩在灯笼的光影下散发着莹辉,中间雕刻的蝙蝠每道纹路异常精致,一只通体莹白的蝙蝠仿佛就活在沈凌眼前。   沈凌看得眉心一跳,下刻快速伸手要去取玉佩。   赵晏清却是收回了手,轻轻说了一句话,沈凌心中一凛,下意识接了下一句。然后更加诧异的看着他,下刻却是一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目光沉沉:“齐王殿下如何得的玉佩!”   这种不劲的举动,赵晏清只是淡淡一笑,把玉佩直接丢向他:“你自己想。”说罢是转身离开,经过捧着玉佩还僵在原地的沈凌时,又说:“看你走路没异样了,右小腿的箭伤看来是好了。”   沈凌更是心惊,只是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他就看到赵晏清回到月洞门那里,亲昵地摸了摸初芙的发顶。初芙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她的目光朝他看来,赵晏清摇摇头,然后被她领着往别去了。   赵晏清三人的身影早不见了,沈凌还在站原地,手里攥着那块玉佩,入定似的,许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初芙带着两人到厨房走了个过场,回到月洞门的时候,沈凌已身姿笔直站在这候着。他心情复杂的去打量赵晏清,但对方并没有再跟他有眼神接触或说话,只能揣着满肚子心事跟着回到湖边。   这一晚上,沈凌的所有注意力就都在赵晏清身上了。他的每一个神态,说的每一句都被他记忆在脑海里,反复琢磨。   在看永湛在边上伺候得小心翼翼,完全不敢和齐王有肢体接触的时候,那种场景十分熟悉,让沈凌有种恍惚感。他刚到睿王身边的时候,似乎有好长一断时间也是这样的。   因为怕喜洁的主子嫌弃自己。他暗中又摸了摸袖里的玉佩,这是真的吗,谢姑娘让他们见面,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玉佩吧。   可两人又什么都没有说,齐王知道暗号,却也没有更多解释。让他自己想?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凌一人在边上思绪纷纷,赵晏清则打起精神,全力面对岳父。不过谢英乾在陆大老爷敲打一句后,对这个女婿的防备心倒没那么重了,毕竟这是救过女儿的人,不管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态。   于是,赵晏清在紧张中度过了和岳父相处的时间,谢英乾在这时间段多在讨好大舅兄。众人吃肉喝酒,倒是尽了兴。   临散宴前,谢英乾还主动和赵晏清喝了一杯,让某人激动得险些连酒都要洒出来。   初芙了喝了两杯,脸颊上染着红晕,一双杏眸潋滟,看人时就不觉添了几丝娇态。众人见她这样,知道不能再喝了,又近一更天了,便就此散去。   陆大老爷倒不着急走,是有话还要和妹夫说,初芙便去送赵晏清,脚步有些轻飘飘地。   “我自己走吧,你快回去歇着。”赵晏清跟她走了一段路,见她走着走着,就往身边靠了,不由得停下。   初芙抬着脸,笑得明媚:“真要这么走了?”   赵晏清为她勾人的人心头跳了跳,但想到谢英乾在这座府邸,一点儿也不敢放肆,最终只敢去牵了牵她手。   “哪日有空闲了,我带你上街。”   究竟是上街,还是要诉情意?   初芙眨眨眼,轻轻笑出声,眸光转动间是撩人心魄的媚态。赵晏清忙移开视线,匆忙告辞,真怕自己要被她勾得把持不住。   他脚步匆匆,引得初芙在后面好笑一会,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回院子去。   陆大老爷留下是要说正事的,就没再刺激自己这妹夫,沉声把要事说来:“陛下把初芙赐婚给齐王,我心里总是不安的,但皇命不能违,你要把握好个中的度。先前太子和齐王险些就要斗到一起,你身为权臣,不用我多嘱咐,也知道该做什么。”   谢英乾知道的,不但知道,还十分清楚明宣帝要做什么。他郑重点头:“兄长放心,这事上我有分寸。陛下如今是信任我们两家,我们只要尽本份便可,再说齐王,我看他似乎也没有太过的心思。”   如果有,明宣帝要做的不是除掉陈家给太子开路,也不会把他女儿嫁过去。   “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总之你多长个心眼吧。我不知道陛下还让你暗中做什么,但我恳请你下回做事,也为他们兄妹二人考虑考虑,擎宇到现在也没定亲,你这做爹确实是失职。”   提到儿子的亲事,谢英乾也知是自己耽搁了,顺势卖好要大舅兄帮忙张罗。   他到底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陆大老爷拿捏几下也就算了,为了外甥和外甥女,能忍不能忍也不会真跟他翻脸。就那么揭过了这些年的一页。   临离开前,陆大老爷跟他确定了新宅住址,得知他连搬迁日子都定好了,才算满意离开。   谢英乾松一口气,有些酒气上头,在洗漱后倒头就睡。   赵晏清今日正式见了岳父一事,明宣帝已有耳闻,算了算日子,侧头问张德:“陈家人是什么时候进京来着。”   张德正有些打瞌睡,一个激灵就醒了,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约是要过了毅王殿下的婚期才能到。”   明宣帝就哦了一声:“倒也快了。”   张德陪着笑,见帝王似乎出神想什么去了,又默默垂了头。   ***   自打瓦剌使团进了京,朝堂里也十分平静,京城里也一派和谐,除了斗狗场越来越红火外也没有特别的事。   瓦剌谈和的事,明宣帝还在压着,这下压得更加彻底,说是两位皇子都要大婚。索性请瓦剌王子在这里参加完婚宴再回国,顺带就把确定谈和一事压后了。   明宣帝一推再推,瓦剌王子又气又急,送了信回国。倒是瓦剌王安抚他,就当长见识了,好好呆到两位皇子大婚后再说。   既然父王也没有责他办事不力,瓦剌王子总算耐了性子,无事就在京城到处逛,还跟着时兴去见识了斗狗场一回。   这事情自然瞒不过明宣帝,听到万鸿羽的禀报后,只是神色淡淡,问起别的事情来:“从西北带回来的人还是没能再问出别的来吗?”   万鸿羽摇摇头。   “陈贵妃身边的人拉过去,也没有一个人再有异样了?”   “回陛下,没有。”   明宣帝冷笑一声:“看来就那一个了。”   万鸿羽也不敢保证逆党是不是只得这一个,没敢接话。过了一会,又听到明宣帝说:“你说这么久了才都没有动静,是不是朕猜错了?”   “陛下,也许是因为陛下压着事未发,所以后面的人才不敢擅动。”   “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吧。老二婚事还有两天了……”   万鸿羽听着这话,只应了一声是,也没了下文。   两日之期不过眨眼间,毅王大婚,早早就被明宣帝放了假,只在王府等着娶亲。   皇子大婚,自然是办得隆重,朝臣皆是前去祝贺,太子一众身为毅王兄弟,当日也早早到了毅王府给他撑场面。   毅王大婚的盛况是初芙听到街上围观了的苏叶苏木两个丫鬟说的,她也在下个月成亲,几乎就不出门了。而且后天他们也要搬离护国公府,家里正收拾着东西,先往新宅邸送。   她也没有时间出门去,连赵晏清相约都没能抽出时间来。   在两个丫鬟一脸憧憬自家姑娘大婚又是怎么个盛况中,谢英乾终于又从西北收到了来信。他把信直接送到了初芙这里,初芙拆开一看,是赵晏清先前让人查的消息,这一份应该是临摹的。   她嘴角抽了抽,不满道:“爹爹不是答应女儿,不插手了吗?”   “人我可以不动,我也可以不去查这信到底送哪里去,但我得确保不危害军中。”   谢英乾一脸郑重,初芙叹气,知道这是不能避开的,也知道他爹爹应该还是查了这信是送到赵晏清手上的。   不管他怎么想赵晏清,但他容忍,她就该感激。   初芙拆了信,又开始拆字,其实并未有任何进展,不过是简单一封回信。估计是那人警惕,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再往回送。   她稍稍有些失望,谢英乾把她神色看在眼中,说:“怎么那么执着查睿王的事。”   “心里总有疙瘩,而且睿王殿下的死,可能跟谋害太子的人有关,不得不查。”   谢英乾也就由她,又说道:“我收到消息,陈家人还有十日就能到京城,他们来了就来了。你没必要去拜见他们,我也不会让他们踏进将军府,你嫁的是齐王,不是陈家。不要和他们有什么牵连。”   初芙明白,肯定不会给父亲的差事添麻烦,再三点头。   果然,陈家人如谢英乾所说说日子进了京,明宣帝还专门设了宴,陈贵妃一并出席。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帝王恩宠,在场的赵晏清却十分清楚,他父皇最终必须清算陈家。   这又一个多月了,算计陈贵妃的人并没有再出现,毅王也大婚了,明日就会离京去封地。   皇子年满二十,本就该离京,因为毅王大婚,这又再拖延了一个月。   但是所有的事情随着明宣帝密而不宣中,都沉寂了下去。   那个人应该还是在伺机而动。   一场宴,明宣帝给足了陈家人体面,陈元正喝得微醺,还被明宣帝留在了宫中醒酒再让离的宫。   陈元正出了宫,直奔齐王府,准备就在这里住下。赵晏清根本不想理会他,只说陈家在京中的宅邸早让人有修缮,那里一切妥当。   再有也就一个月时间,他也该大婚,这个时候放在膈应在家里,他傻不傻。   赵晏清的态度也是在陈元正意料之中,只是微微一笑,又问道:“我听说了谢英乾的事了,也好,这样你也还有依仗。只是谢英乾的爵位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倒是可惜,听说还分了家另住,改日殿下与我一同去拜访?始终是亲家。”   “这种时候,最好莫往谢家去了,父皇心思如何,还望你再细细揣摩。”   赵晏清的话点到即止,让陈元正愣了一愣。   这里头的警告意味十足,等赵晏清离开厅堂,陈元正还没有回过神来,心里隐隐不安。很快,就窝了一肚子气离开,心里骂果然翅膀硬了,真以为靠上了谢家就不必依仗他这舅舅了。   次日,毅王离京,赵晏清跟着太子相送。太子望远去的队列出神,不知是想起什么,轻叹了一口气。   赵晏清立在他右则,同样目送越来越远的队伍,淡淡地说:“我成亲后,会跟父皇讨旨意,提前到封地去。”   太子猛然回神,诧异看向他:“为什么?”   “京城在我眼里,一直是是非地。”   赵晏清说完,转身进了马车,让先行回城。太子在他离开后,苦笑:“是非地吗,这算是避如蛇蝎啊。”   谢家兄弟彻底分了家,在京城早就传开了,谢英乾乔迁并没有对任何人,但免不得有消息灵通的,都往将军府送礼物。当然也有后续才知道的,也陆陆续续补上贺礼。   谢二夫人一开始还觉得爵位在心就安,可是一个月后,她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夫人应她邀请到府里作客不说,也没有人一个人给她发贴子去赴宴。   她这才发现了不对,不但如此,连女儿都好像被排挤,难得出门一趟是哭红了眼回来的。   叶夫人还住在护国公府,谢梓芙回来的时候,正是在正院里,又看到谢二夫人一脸阴郁的样子。免不得点拨点拨:“其实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的,一家人又哪里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你啊,就是太要强了些,正好初芙也快要出嫁了,该走动还是要走动的。”   叶夫人带着女儿离开正院的时候,谢二夫人还在沉思,眼中时时闪过不忿。难道真要她去求谢初芙吗?!   叶姑娘也听明白了自家娘亲的话,回住处的时候小声说:“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   “上哪儿去?”叶夫人侧头朝女儿笑,“马上也快年关了,你父亲还得回金陵,我们不必要再跑了。在这等着你爹爹,一块儿再回家去。”   叶姑娘抿紧了唇,想到她娘亲之前的交待,低了头不再言语。   临近十一月,天气也越发的冷。初芙已经换上夹棉的袄子,元宝和金子早就缩到一块儿冬眠了,因为屋里会要烧地龙,她又特意把两个小家伙移到东厢去,省得搅乱了它们的作息。   她才去了东厢看过,就听到赵宴清上门的消息。   算算日子,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正好谢英乾出去忙事务了,她直接让他到了院子里来。   赵晏清见到她后,就伸手去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头,没有说话,就那么紧紧拥着她。   “怎么了?”初芙察觉他情绪低落。   “毅王离京了。”   “你刚去送了人回来?”   “嗯。”赵晏清轻轻应一声,从她颈间抬头,下刻就去寻了她唇,温柔地亲吻。   初芙踮了脚尖,用手圈住他脖子,在他温柔的空隙间说:“是不是又觉得不安,陈家人也在。”   “嗯。”   他极少表现出这种时候,在她印象里,大事上他从来都是内敛稳重的。   她又说:“西北也没有消息,沈凌还没有找你?你要再送信吗?”   “暂时不用了,查到了,自然会再送来。”   他似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分心,不再只流连在红唇上,而是去撬开了她的唇,深深的吻她。   初芙被堵个结实,只能跟着他喘息。   良久,他才松开了她,轻轻蹭了蹭她发顶:“再过几天,我们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吧,她挺想你的。还有三妹,问了我好几回了,说上回话本被收了,也不敢再来问你要了。”   说到三公主,初芙就笑了,终于有没藏好的一天。   “那我跟爹爹说一声,我们进宫去。”她成亲前,确实也要再进宫一趟的。   赵晏清正想要说什么,苏叶突然在廊下重重咳嗽,初芙怔了下,她爹爹就风一样冲进来了。   她还抱着赵晏清的腰。   “殿下来得正好,臣有事找殿下商议。”   赵晏清头皮发麻,忙松开了在初芙腰间的手,轻咳一声,红着耳根跟岳父离开了。   初芙在两人身后喊:“爹爹,我过几天和殿下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真要打起来,别打脸啊。 第68章   谢英乾其实是赶巧回来的, 听到齐王到了女儿院子, 二话不说才杀了前去。结果是让他想什么就看到什么, 气得手都在抖。   若是换了别人, 他估计真要一拳过去。   他领着赵晏清到了府中的花园。今天天阴,又是冬日,除了灌木丛勉强有几分绿翠,园子都是整片灰扑扑的景像。   谢英乾立在这当中,显得比平时要深沉几分。   “殿下虽是与臣女儿有婚约,却还是要注重些。”   赵晏清默默打量他一眼, 在他阴郁的神色中说:“我对初芙发乎情,止乎礼, 将军尽可放心。”   他放心个屁!谢英乾是过来人, 一眼就扫到女儿那红肿的双唇,分明欺负了, 还敢说得冠冕堂皇!   “看来殿下的夫子水准不怎么样。”他讽刺一句, 在女婿微僵的神色中又说,“大婚在既,殿下也不宜再往来将军府, 莫让有对初芙不好的流言外传才是。”   赵晏清见他越发不满,自然不会再辩解什么, “将军说得是, 待与初芙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后, 会再避免见面的。”   谢英乾总算脸色好看了些, 双目看向粼粼湖面。   这个湖之大, 是护国公府的一倍,建了湖心亭,蜿蜒的石桥自水面横面。初芙小时候最喜欢在小船上玩,夏日的时候总会缠着他到湖面上去,女儿的喜好他记得清楚,早在重置宅子的时候就要造个大湖。   不过,他才归来,女儿却要出阁了。   谢英乾百感交集,错过女儿成长的那些年,酸苦滋味最为重。   “可惜是冬日了啊。”   他喃喃一句,赵晏清并不明白,疑惑看过去,却见他对着一片平静的湖面在怀念什么。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对殿下和臣女儿这门亲事,其实并不怎么愿意。”谢英乾此时又说道,“陛下想什么,臣心里明白,但自负说一句,这门亲事也非不能解。只是初芙的舅舅说,你对初芙有心,赤诚的心,我也看得明白,初芙亦对你有心。”   “其实天下哪里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我再不愿,也不忍见初芙伤心。朝堂的事,我这父亲能担着,以我谢英乾的能力,还是能护女儿一生平顺。但我不希望最后是这样。”   “跟初芙要过下半辈子的人是你,希望殿下以后行事,三思再慎,我不想见到最后庇佑女儿的还是我。那个时候,初芙恐怕是最难过的。”   赵晏清闻言心头一震。这是谢英乾推心置腹的话,也是身为父亲对女儿的无尽宠爱,他怎么也想不到,岳父这个巨山一般的大将会与他说这些。   “岳父大人放心,我有不光明磊落的地方,但从来都是问心无愧。”   赵晏清拱手,一揖到底。   谢英乾神色复杂地扫了弯腰的女婿,想到陆大老爷的话,最后还是叹息一声:“我这从来不听花言巧语,你且记住今日的话就成,就不送殿下了。”   他言语间称呼转换,一句殿下,又把两人置在不同等的阶级之上,毫无亲近。赵晏清直起腰后看他离去的身影苦笑,这算是没应自己喊的那句岳父大人吧。   谢英乾这人,确实不容易讨好。   赵晏清摸摸鼻头,亦转身出府。三日之后,他再到将军府与初芙一同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太后这么些年对着初芙确实是生了感情的,拉着她,如同亲祖母一样,对要嫁人的孙女有说不完的体已话。   赵晏清放心初芙在慈宁宫,又逢皇帝召见,便是在乾清宫用过了午饭再来接的初芙出宫。   他离宫的时候,太子身边有人禀报说明宣帝与四殿下用的午饭,还就在庭院突然就架了箭靶子,父子俩还练了片刻的箭。   太子闻言只是冷冷睃了眼报信之人:“谁准你们探听这些事了,再有下回,必重罚。”   报信之人吓得一缩脖子,垂着脑袋离开。   不过一会,又有人往东宫送信,是太子在浙江的舅舅送来的,问京城斗狗场的事。说能不能查到后面谁是大东家。   内阁如今的人还是支持他的为多,但这些老狐狸都说与自己无关,他去查了,确实也没有关联。   浙江的刘老爷问起这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子如实回了信,将笔一丢,礼部的人又来了。   “殿下,那瓦剌王子三天两日跑斗狗场,还在买了狗在四方馆养着,这事要不要禀报陛下。今儿险些还在斗狗场里跟人打起来。”   礼部的人最近要忙两个皇子的婚礼,还要忙着招呼使团,一个人都恨不得劈成两个用。眼下瓦剌王子行事也越来越没有拘束了,他们也怕真出事。   太子皱了皱眉:“此事我一会就去禀父皇。”   使团无小事,还是禀了圣听为好。   这个时候,初芙和赵晏清的马车已快走到将军府。她把赵晏清半抵在车壁,主动缠着他唇许久,彼此呼吸凌乱,才算是放过他。   赵晏清一只手掌轻轻抚着她发,平复自己的呼吸,初芙趴在他胸膛上,唇角扬着:“还有一个月呢,你真不来见我了?”   “岳父大人有命,不敢违抗。”   初芙听着扑哧一笑,以前是谁偷偷潜进她房间来着。   赵晏清的手就绕到她脸颊上,轻轻掐了掐:“这个月你也乱跑了,安心待嫁。”   “那你呢?”   “还要再拔一次毒,我过些日子再跟父皇告假几日。本来一直都以身体不好为由,也不可能日日都这么精神,总会被察觉到端倪的。”   “那以后都要这样了?每个月都得告假,不若还是引人生疑。”   赵晏清轻轻一叹:“等去封地就好了,我会在大婚前就和父皇提及这事。”   初芙抬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你决定了?那未完的事怎么办?”   “我也离了京,朝中就太子一个成年皇子,本就是储君,应该是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何况他自己也会提防。”   “也好,这样起码可以防止再让那人引你们兄弟相斗。”   赵晏清微微一笑,凤眼内有光闪过,不知道是想到什么。   马车到了将军府,初芙已经在唇上补好口脂,还调皮地往他唇上抹,赵晏清哭笑不得拿了手帕擦去。   初芙倒认出那块手帕来:“这是我的!”   赵晏清一怔,她已经扯了过去:“还是在睿王府的丢了的那块。”   这帕子看着普通,但用的料子她知道,才能一眼看出来。   她一副你如实招来的样子,赵晏清不得不解释:“是你哭着去撞棺的时候,挂我腰带上,被我带出来了。”   那时,他觉得自己的未婚妻比他父皇后宫的妃子都厉害,一哭一撞,惊心动魄。   初芙被勾起往事,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把帕子丢了回去,然后一指她留在几案上的东西。   “这个是娘娘给我的,你带回去看吧。”   赵晏清扫了眼小几上用锦布包着的东西,像是书册一类的,还没问更多,她人已经下车了,只来得及看到她艳红的裙摆消失。   皇祖母给她的,为什么要他带回去看?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赵晏清正坐,随手就去打开锦布,当下就被封面的三个大字唬得再度包了起来。他耳根通红,盯着那册子抿了半天的唇。   他是皇子,十五岁起就有宫人给这些本子,虽他没有什么兴趣,却也看过的。太后肯定清楚这事,这也肯定不是皇祖母给初芙让转交的,而是直接给初芙的。   所以,初芙知道这是什么,可给他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陷入了沉思。   ***   在京城迎来一场早雪的时候,齐王大婚的日子已然逼近。   临近婚期这一个月,初芙每天足不出户,连谢二夫人来了几回都没见,谢府更是闭门谢客。她除了试试礼服,再熟记一些礼仪规矩,过得十分悠闲。   京中似乎也变得极太平,大理寺除了李双财一案还未告破,倒没有再出什么悬案,此事如今就放在陆承泽身上兼着。就只有他一个人天天苦脑,没事再跑到将军府来找表妹发发牢骚。   倒是在回了京的谢英乾父子十分忙碌,有时一两日都不归家,十分神秘。   这间,离京去封的毅王已上书给明宣帝,告知已达封地。各皇子的封地都有锦衣卫暗控,明宣帝看过折子便丢到一边,继续看内阁拟的议和协议。   他的四儿子马上也要大婚了,瓦剌这边也不能再拖,明宣帝准备在年前就敲定,也算今年的一大政绩了。   赵晏清要拔毒,早先已经请了十日假,明宣帝听闻太医说是旧疾再犯,索性就免了他到年前的差事。   大婚加休养,还有年节,足足两月余,可谓是圣恩浩荡。   在京城的陈元正却对此事有不满,觉得外甥就该趁着大婚再揽权,增加在大臣们跟前的威望,结果他就闭门不出。陈元正尝试靠近谢英乾,受了冷待,如今外甥更是对自己不待见,十几年的掌控一朝断了,哪里会不恼的。   但人在京城,他不敢有些许妄动,并且传信给陈贵妃的一两封信都石沉大海,他更是惶惶不安。   总觉得自己如今陷入在沼泽地一样,他如果挣扎,可能会被扯拽到泥坛深处。   冬日第一场雪只短暂飘了半日,到了初芙出阁这天,天气晴暖,阳光明媚。   将军府天还未亮就已经开始忙碌,初芙也被早早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沐浴上妆,从昏昏欲睡到强撑住精神,最后还是被折腾得昏昏欲睡。   石氏简直要被淡然的外甥女气笑,哪里有新嫁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脑袋就跟小鸡在啄米一样。   宫里安排过来的嬷嬷也十分佩服她,她们先前伺候毅王妃梳妆,毅王妃可是紧张得连眼都快不会眨了,像她这般还真没见过。   她们在想,这算不算是将门虎女,任它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   林嬷嬷叶嬷嬷早清楚齐王妃是个什么性子,也一脸淡定跟在边上伺候。   王妃礼服繁复,等到一切准备好,初芙已经被众人捯饬了近四个时辰,连午饭都错过许久,离吉时也没有多少时间。   初芙就被众人又簇围着到正院,去见父兄。   谢老夫人今儿倒是前了,但谢二老爷一家并未让到场。   初芙来到正院,见到了正抹眼泪的老人,她父亲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一身绯色的官服都点不亮他的神色。   她心里明白母子俩又闹不愉快了,多半还是因为二房的事。   她爹爹不让二房的人前来,这传出去了,就是兄弟二人彻底决裂,身为两个儿子的母亲自然也是伤心的。   她盈盈朝众位长辈拜下,谢英乾扶她起来。她精致的妆容,身着王妃礼服,雍容威严,叫人不逼视。   这样的女儿,在谢英乾眼中是熟悉又陌生,骄傲又难过。   他的女儿,是该一世尊荣。   “爹爹,前些天二堂哥给送了礼来,你们不在家中的时候,二堂哥一直照顾着我。女儿今儿要出嫁了,想再见一见他,再有叶家的婶婶也是为我出嫁特意留在京中这些时间,怎么今儿也没见到。”   她不喜苛刻的叔婶,甚至不喜谢梓芙,但二堂哥谢擎锦确实是关切她,碍于父母不好表现罢了。至于谢老夫人,老人年纪大了,还是哄哄吧,让她心里好过一些,也算是份孝意。   谢英乾知道女儿是在为他考虑,再三思虑,最终还是点点头,让人去请了谢擎锦和叶夫人母女。   谢老夫人望着被忽视多年的大孙女,又是一阵垂泪,久久无言。   谢英乾嫁女,自然是引得朝臣关注,只是他回朝后独来独往,今日亦未送请贴,到将军府的客人并不多。   但有底气自发前来的宾客有内阁阁老一众,几位开朝元老国公和侯伯,嘴里都说着是陛下有命要让他嫁女儿嫁得热闹些,谢英乾也没法不让人进门。   于是,初芙出嫁,虽没有别家贵女那种宾客满堂,但却是京城权力巅峰的诸位权臣,已经是没有哪家姑娘出嫁再能越过。   很快,前来迎亲的喜乐隐约传入将军府,还在跟女儿说话的谢英乾手一紧,抓着女儿丝毫不想松手。   陆大老爷眼尖瞧见,忙去扯开他,石氏检查着初芙手腕,都被抓红一圈。免不得心疼,也责怪地看向这当爹的。   谢擎宇抿紧着唇,陆承泽就站在他边,用手捅了捅他:“表哥,你不会在紧要关头,把表妹背着跑回来吧。”   这个表情,一点也不情愿啊。   谢擎宇就冷冷看他一眼,看得他皮发紧,识趣闭上嘴巴。若是大舅子真把新娘背回来,齐王这妹夫会怎么样,娶亲恐怕要变成抢亲吧。   陆承泽对表妹嫁人只有欢喜,心想她总算能祸害别人了,不知不觉中就眯了眼笑,结果又是被谢擎宇冷冷扫一眼。   初芙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平静面对出嫁,但跪下给父亲拜别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自此一别为人妇,终生难报父母恩。父女小时候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在初芙眼前闪过,最后化作一片模糊。   跟在身边的嬷嬷们又手忙脚乱了,又劝又哄,给她补妆。   龙凤呈祥的喜帕在谢英乾抖着手中遮盖了少女的面容,薄薄的一方喜帕,仿佛就割下了他心头上最柔和一块肉,让他忍不住双眼酸涩,几度要落下泪来。   谢擎宇已来到妹妹身前,半跪在地上,等妹妹被嬷嬷们扶好上来后,稳稳背着她站起来。   来迎亲的赵晏清已进了将军府大门,脚踩在罗铺的红毯上,步履稳健。太子居然也跟着他来了一道迎亲,今日新郎为大,连他这储君都落后半步,紧随进府。   在谢家各位权贵见到太子,纷纷跪下行礼,心中有惊。他们怎么不知道太子与齐王有这样好的关系,居然还为他做势。   太子忙让众人起身,一并站到他们身边,看着弟弟朝谢英乾行了礼,面上也带了浅笑。   初芙蒙住了脸,眼前只一片红,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听到赵晏清的声音,跟父亲简洁却又郑重地说了声:“小婿定不负初芙。”   在场的人也都听见了,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齐王一个月不见,看着又清减了些,虽是仍俊美儒雅,但前阵子说是连床也起不了。这病弱的身子,说负不负人女儿的,还真不好说。   不过众人也只是想了个头,就打住了。大喜的日子,哪能给人添霉气,都热热闹闹的起哄,跟着谢擎宇看他把新娘背上花轿。   赵晏清看着自己的王妃安安稳稳上了花轿,回身朝众人一抱拳,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往齐王府赶。   太子还在谢家,准备和众人一周再到齐王府去。   父母不送嫁女出门,谢英乾招呼着众人喝过酒过,独自留在了家里。本来要到齐王府去的陆大老爷折返,一手拎着酒杯,一手拎着酒壶来到他跟前一放:“我来陪你喝。”   “兄长不去齐王府了?”   “去了也是糟心,还不如在这里,我们自己喝个痛快。”   谢英乾心中感激,为他倒了酒,相干为敬。   ***   初芙坐在喜轿里晃了一路,然后就被晕头转向扶着走流程,在礼堂中听到礼成二字,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被人扶着送进了新房,然后坐在喜床上,身边隐约看到他的身影,床一沉,他也坐了下来。   喜娘和嬷嬷们开始唱撒帐词,就有什么砸在她的凤冠上,只有一下,然后就没有了。但她耳边听到了嬷嬷们低笑的声音,她看不见,是赵晏清怕果子花生再砸到她,微微倾了身遮挡着她。   齐王殿下这般温柔,可是引得来观礼的皇家女眷羡慕不已,都眼睁睁看着他准备揭盖头。   初芙看到喜秤从盖头下挑进来,眼前终于亮了。   赵晏清正含着浅笑凝视她,眸光温柔缱绻,叫初芙心头就怦的一跳,朝他亦抿唇一笑。   芙蓉不及美人妆,新嫁娘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赵晏清眼中的一切风景都失了色,唯独她勾人心魂的一笑。   “殿下莫要再看痴了,该喝交杯酒了!”   喜娘打趣一声,闹得满房宾客哄笑,初芙难得也羞红了脸,接了酒杯与他相缠对饮。   外面还有宾客,赵晏清想痴看也不能,被太子就拉走了。屋里有太子妃与几位公主,还有一些初芙不常见的皇家宗亲女眷。   三公主终于得见她,拉着她直吐在女学的苦水,是太子妃看不下去了,把人给拖走去吃宴了。   女眷们先表明身份,恭贺一声,让她先认认脸就离开了,喜房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初芙一身繁复的礼服,行动实在不便,便先换了轻便的衣裳。   叶嬷嬷她们已经张罗好吃食,请初芙坐下先用,说赵晏清那边不到散宴怕是都脱不开身的。   不管是嫁人还是什么时候,自然是填饱肚子最大,初芙几乎被饿了一天,刚才夫妻交拜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不是赵晏清察觉扶了她一把,她可能就要丢脸了。   等到初芙用过饭,又在屋里溜达几圈,果然外边还是热闹的动静。她索性先去沐浴,随意在屋子找了本书,就倚在床上对着烛光看。   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都为两人新婚洞房紧张,她却在看书中抵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亲吻她,低低地唤她。她不太想睁眼,却很顺从的伸手去勾住了亲吻她的人的脖子。   赵晏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脸颊也被酒意熏得微红。   他的王妃唤不醒,却柔柔地回应他,让他似乎醉得更厉害了。他的吻渐深,外边却是突然有敲门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清醒些许,皱了皱眉,放开香软的初芙,往外走去。   初芙总算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见到他往外去的背影,她居然睡着了?!   赵晏清面色不虞开了门,是永湛,身后居然还一个身影。   “殿下。”   沈凌朝他单膝跪下,温温喊了声。   赵晏清没想到这个时候,沈凌倒是来了,对永湛投来的疑惑目光中说:“你带他先安置在府里吧。”   说罢,他就要再回屋关门,永湛又喊停他:“殿下,左先生说,这酒你得喝了。”   赵晏清这么看到,永湛手里还托着杯酒。左庆之又搞什么鬼,但能让永湛送过来的,肯定是验过没有问题的,接过一仰头干了个干净。   但那酒进嘴的时候,赵晏清才发现有异,这不是纯的酒,有浓浓的血腥气。他想再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喉咙一动,还是咽了下去。   他死死拧着眉把酒杯丢回到永湛怀里,永湛忙道:“殿下,是掺了鹿血,左先生说,以往殿下喝鹿血过补。今晚倒是合适。”   他成亲的晚上,给他送鹿血,什么意思?!   “滚!”赵晏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狠狠把门摔上。   初芙听到动静,趿了鞋子过来:“怎么了这是?”   赵晏清黑着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是缓和了情绪,嘴里血腥味去让他难受。   “我先去沐浴。”   正房的净房内修造有浴池,王府早就为今夜安排好人在注水的地方值守,没有吩咐,就会不断往池子注热水。   初芙见他神色不好,以为他被灌多了,一想到自己那个不是好惹的兄长,就跟着他一块儿进去。   赵晏清先漱了口,一转身就瞧见她穿着薄绸中衣站在那里。今日他们成亲,中衣也是大红的,把她裸|露在外的讥讽衬得雪一样白。   屋里烧了地龙,室内又有着热气,初芙倒也不觉着冷,就那么走上前问:“要帮忙吗?喝了多少这是。”   赵晏清看她伸在眼前的手,一把抓住,将她带到了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那鹿血确实是会叫男子冲动,赵晏清觉得浑身滚烫。   他抓着她的手,直接就放到腰间的玉带上:“那你帮我。”   初芙被他搂着,手又被他捉着,其实哪里能帮:“你这是要帮还是不要帮。”   分明是在耍流氓。   “要。”   他声音也哑了下去,抓着她的手,熟练的就先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又那么抓着让她解了自己的襟扣。   初芙被他掌心的滚烫温度带得心跳加速,知道他在打算什么,索性只抬头看他,任他抓着自己手宽衣解带。   他亦凝视着她,揭了喜帕后,她那动人的一笑就一直遗留在他脑海里。   衣衫渐少,他却越发觉得躁热难耐,初芙听着他在耳边渐粗的呼吸,心头也跳得极快。她并未饮酒,脸上却有火在烧,烧得她双颊嫣红。   “你自己洗!”   在他只剩下中衣的时候,她推开了他,睨了他一眼,转头就跑了净房。   她可不想在净房就被吃了,这么刺激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手心里的人溜了,赵晏清只是微微一笑,强忍着鹿血带来的作用,在浴池了泡浴后才回到屋里。   他只是将中衣披在身上,再回到床边时,初芙已缩进了鸳鸯戏水的锦被中。红红的脸露在被子外,一双杏眸仿佛落满了星辰,一错不错看着他。   “初芙……”赵晏清喊了一声,拉起被子一角,贴了上去。   他手才揽了她,就为手掌心的一片细滑悸动,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初芙眨了眨眼,然后缩到他怀里,手轻轻放在他烫人的胸膛上,指尖在上同轻轻打了个转。她就察觉到他身子一僵,下刻就被他按了手,压在身下。   “你轻一些。”   虽然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到还是会紧张和害怕。男人天生就是有比女人强壮的骨架,带着侵略性,他这样压着她,怎么可能会不紧张。   赵晏清喉结动了动,慢慢低头。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就去擒她诱人的唇,而是去含了她的耳珠。   初芙轻轻一颤,闭上眼,在他温柔地吮吻中渐渐迷失。直到胀痛到来,她才被拉回现实。   “初芙。”赵晏清在她耳边轻唤,已极尽轻柔,还是看到她双眼中盈满了水雾。   “赵晏清,这个时候不要说话,你……快些。”   初芙疼得直缩,知道他怕伤到自己,强忍着去缠了他的腰。   赵晏清哪受得住她这种主动,那一杯鹿血早在他体内掀起狂风暴雨,忍得他连眼都红了。得了她这话,便是沉身一撞。   初芙闷哼一声,眼里的水雾凝成了泪珠,被撞得滑落。   赵晏清低头吻去,再寻了她的唇,很快就极致的愉悦中沉沦。   初芙身上痛,好不容易咬牙忍过一次,想推开他,结果他又抬头凤眸沉沉望着她。她听到他低声说:“初芙,我知道的,册子上有写……”   知道什么?   初芙听得莫名,下刻居然就被他抱到怀里坐了起来,她身体里又酸又胀,猛然抬眸惊恐地看他:“等、等等!”   可是他却低头堵了她的唇,将她狠狠抵在床头。   金戈伐征,牡丹滴露。初芙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的时候,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可此时悔也来不及了,她听到他匐在耳边说:“初芙,我还想听你哭。”   初芙只觉得天昏地暗,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第69章   晨曦的光洒在贴着大红喜字窗柩上, 白蒙蒙的透进室内。   靠窗长案上的龙凤烛已燃尽, 烛台边是凝洁的蜡泪, 有一滴溢了出来,悬空着逞坠落之姿。   不远处的喜床上, 它的女主人眼角也挂着颗颤颤巍巍的泪珠,泪珠还未滑落, 已让人吮了去。   男人晨起的声线异常好听, 低沉微哑,像陈年美酒的醇厚,正低声哄着不配合的小娇妻。   “初芙,莫要动了, 嬷嬷说要等化开。”   初芙整张脸通红, 带着水雾的杏眸瞪得溜圆, 又羞又恼, 心里恨道究竟是谁不配合!   药一会自然会化开的, 他手堵着是什么意思。   她腿又蹬了蹬, 一手狠狠掐在他结有血痂的手臂上:“走开……”   只是她话才出口,坚决的语气随着他手作乱化作一声嘤咛, 本就染满红霞的脸烫得能蒸包子了。   赵晏清却是听得心头一片火热, 脑海里全是她这朵含苞的小芙蓉在他身下绽放, 妖娆艳丽。正满脑旖旎,他手臂的伤一疼, 初芙手指甲直接掐上了去, 隐约是要伤上加伤。   她恼得很, 被他带着炙热的凤眸盯着就更恼了,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天本还希望他可怜她一下,好歹是初经人事,才会先拿了册给他,上面第一页就写着女子初夜不宜次数多。结果他倒好,第一页直接就忽略了,险些给她来一套体操大全!   她都以为自己要被他折断腰!   她掐着他伤口的手越发用力了,那是他这个月最后一次清余毒放血留下的伤口。   只是赵晏清对这点痛还不放在心上,见她恼也不肯收手,索性再压上去堵了她的嘴,她要抓就抓吧。   结果,两人在上药一事就搏斗一场,闹到最后离预定的起床计划就差了小半时辰。   初芙看着嬷嬷红着老脸把昨夜折腾得极狼狈的元帕收进盒子,自己一张脸也抵不住滚烫,太后和陈贵妃看了得怎么想啊。   好在两人忙着要进宫,她被人围着转转扮的梳妆打扮,很快就不再想这些叫人脸红心跳的事。   她随意咬了几口点心,就跟着赵晏清上马车,弯腰的时候一阵发酸,双腿也难受。她恨恨又瞪了赵晏清一眼。   赵晏清被瞪得很无辜,他又不是故意误会送册子的事,先前她不是还叫他喝补汤来着……他就想着总该让她明白,他是中毒不是真病歪歪。   初芙见他还敢一脸无辜的样,气得更是咬牙,在钻进车里的时候,狠狠在他脚面上用力一阵碾。听到他咝的抽口气,才算解气一些。   两人进宫是要给皇帝太后敬茶,明宣帝特意免了今日的早朝,等着夫妻二人面圣。   初芙自打上回揭了狸猫换太子的诬蔑案后,再没见过这皇帝公公,免不得心里有些忐忑。   她给明宣帝奉茶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帝王神色,见到他嘴角含笑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这儿媳妇很满意。   她一颗心就定了。   再到太后宫里,初芙便再没了紧张,陪着太后用早膳,哄得老人高兴一直笑。太后还想起元宝来,说可惜这会冬眠了。   初芙就想到睡梦中的元宝也被绑了朵红绸花跟嫁妆一块送到王府的事,太后听到又是笑得乐不可支。   “礼部这些人,真是事无巨细。老四,你可得好好对元宝,那也是哀家心里头的宝。”   赵晏清听得嘴角暗暗一抽,这话好像说得他连只宠物都不如!   他就想起自己用毛笔戳那小东西的样子,它当时还想咬他来着。   两人在太后那里用过早膳,最后还要再到陈贵妃宫里去一趟。   陈贵妃被明宣帝监控着,夫妻俩当不知道,很有默契的根本不让陈贵妃多话,略坐一会就离开了。   陈贵妃有种叫天天不应的绝望,脸色灰败坐倒后,半天也没能缓过气来。   不管是朝中还是宫中,都安安静静的,初芙上了马车后心中总是不安,和赵晏清说道:“你的人最近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侧头,正好看到一束阳光落在她鬓发上的凤尾步摇上。   步摇坠着的红宝石流光华转,她眉角眼梢间是初为妇人的娇媚风情,让他一刻都不想眨眼。   “总觉得太过平静了。”   “马上就年关了,换了是谁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作乱。议和在即,如若这个时候有人作乱,把要事搅了,父皇绝对震怒。”   “所以,其实还是为着那个位置去,才会顾忌陛下的对不对。”   “该喊父皇了。”赵晏清伸手去将她搂到怀里,视线灼热。   初芙心里装着事,没留意,继续说:“我总觉得父皇压着贵妃宫中发生的事,心中有别的打算,或者父皇也察觉到了什么?”   身为帝王,也怕儿子之间发出祸起萧墙的事吧。   上回刘家和陈家的,明宣帝不就是两头平衡了,不轻不重罚了刘家。这回陈贵妃出事,应该会牵扯到他四子,所以他有所警惕了?   “不管怎么样,总会有端倪显出来的,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这个时候连斗得不死不休的大臣都不敢乱来的。”   初芙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依在他胸膛上说话。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等到清醒的时候,是马车突然颠簸。   她迷迷蒙蒙睁开双眼,眼前很暗,是被赵晏清紧紧拥在怀里,马车摇得特别剧烈,外头是永湛高呼护好马车的声音。   她一下就清醒过来,赵晏清看到她睁了眼,安抚道:“别怕,没事。”   她紧紧回抱着他,知道他在努力维持两人的平衡,她这时听清外头一阵阵的狗叫声。   那狗叫声很快就从凶狠化作了凄厉和咽呜,最后再也没有了。   马已经被车夫安抚好,马车不再摇晃,赵晏清这时才松开初芙,检查在混乱间没有让她撞到哪里。   “齐王殿下,十分抱歉,可有惊着殿下。”   一口跟嚼着舌头的汉语传到车厢内,初芙听着眉心一跳。   京城里可没有人会这样说话,难道是……赵晏清已冷淡地开口:“是瓦剌二王子吗。”   外头那人就应了句正是。   赵晏清这才伸手去撩了帘子,只是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他的一半面容,还被他搂着的初芙不露一分。   “二王子在这闹市里溜狗,怕是不妥。这又是凶犬,今日只是惊了我的马,但来日伤了我们的百姓,就不是小事了。”   他没有客气,没有给瓦剌王留面子,让对方脸色也变了变:“齐王殿下所言极是,是本王子没有考虑清楚,但这畜生也死了,殿下也别计较了。”   是在说他赵晏清太咄咄逼人,宠物已被他的侍卫所杀,也算是赔了罪。   赵晏清眼神一冷,在西北的时候,他就会过这个二王子,很骁勇善战的一个人。会被选来议和,也是因为瓦剌考虑到这个二王子曾对本朝有过极大威胁,是在维持他们瓦剌的威严。   初芙听到这话居然暗指赵晏清若不揭过此事,就连个容畜生的心胸都没有,气得指尖一抖。她想也没想冷声道:“所谓物似主人形,怪不得那畜生眼瞎!”   而且就是这个瓦剌使得她爹爹多年有家归不得,她若是能打,她肯定去西北跟士兵们撕了这些人!   说是新仇旧恨也不为过。   突然之间有个女声响起,瓦剌二王子一怔,只是他对汉人的语言也不是十分了解,琢磨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初芙是在骂他。   他讥讽赵晏清连狗都不如,她却直接骂自己跟畜生没两样。   瓦剌二王子霎时气红了一双眼,赵晏清是见识过她的利嘴,险些没忍住想笑,好在绷住了。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本王与王妃刚从宫中出来,就遇到这样的事,王妃受了惊吓,就不与二王子多唠叨了。”   还欲说什么的二王子猛然想起,赵晏清昨天才娶了谢英乾的女儿,所以这齐王妃,就是谢家人。   他脸色又一变,想到谢英乾突然杀出来,险些一箭让他下了地狱,箭尖从他头皮划过……他心里就打了个激灵,再不说话,一挥手带着人拖着刚养一个月的爱宠尸体离开了。   赵晏清见他离开,又询问永湛自己的人有没有受伤,听到没有被伤及这才让再启程。   初芙此时眨了眨眼,在他怀里抬起头问:“你刚才在借我爹爹的威名,把人吓走了?”   赵晏清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不自在咳一声。   初芙就笑了:“我爹爹知道了,要打死你吧。”   女婿拿着岳父耀武扬威?! 第70章   街头惊马一事很快就传到了明宣帝耳中。   明宣帝这会心情不错, 让人把养着的红嘴鹦鹉送到跟前, 正在逗弄。   “瓦剌王子的狗惊了老四的马?”他把一颗瓜子仁送到鹦鹉嘴边, 语气略沉,“瓦剌王子还真是会入乡随俗啊, 过得挺自在的。谢丫头骂回去了?”   来报信的锦衣卫垂头应是:“王妃骂回去了,殿下估计是怕二王子记恨王妃, 把谢将军抬了出来, 二王子忍着气走了。”   “这老四,护得那么紧。”明宣帝听笑了,“英乾这威名也挺好用的,确实压得瓦剌没有办法, 西北全靠他啊。”   明宣帝感慨, 确实这是事实, 他又想到近来查的事, 问道:“你们近来没有近展?”   “回陛下, 谢小将军查到二王子在斗狗结交那帮人有异, 可能是潜伏在京城的瓦剌探子,谢将军也没敢掉以轻心, 和我们一起追查。但这一查月余, 对方身份无懈可击, 绝对是汉人,恐怕谢将军说的……是让睿王殿下遇刺前受伏击的那一批人, 里应外合的那批人。”   “里应外合那批人?军营里抓出来的乱党那一批?”   又跟陈王旧党扯上关系了?!   明宣帝手里的瓜子仁就被他甩了一地, 这些人, 怎么就如此阴魂不散!   瓜子仁落在金砖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锦衣卫抬眼窥到帝王面色铁青,不敢多话。   良久,明宣帝才问:“英乾人呢?”   “谢将军这些天都变了装到斗狗场,今儿估计也是。”   “传个信,让他忙完进宫一趟。”   锦衣卫应是告退,大殿里一片安静,捧着装了瓜子仁的张德大气也不敢出,看到帝王阴沉着脸坐回龙椅上。   提到陈王旧党,明宣帝就会想起陈贵妃宫里那个太监,骂他强占弟媳的太监。   那太监嘴里的弟媳就是陈贵妃,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已是太子,是储君。他早早定了太子妃,但在选秀的时候,一眼又看上了明艳动人的陈贵妃。   陈贵妃姿容好,他免不得多看了几眼,不想那个时候陈王早已禀了上去,想要陈贵妃做正妃。   他打听清楚陈贵妃娘家身份后,有些动心,刘家是文臣,他还缺一个忠心的武将。   所以他使了计,把陈贵妃变成了自己侧妃。但他是在纳了陈贵妃后才知道,原来陈王早就和陈家有说法,但先帝还是把陈贵妃给了他。   这也可以判断出,先帝并不想让陈贵妃嫁陈王当正妃。   但陈王就此记恨,一直到先帝去世,陈王就拥兵反了!   明宣帝知道自己跟天下男人一样,喜颜色好的女子,但他也从不会为美人就昏沉。他宠陈贵妃,更多的是因为她背后的陈家,可慢慢的,陈贵妃确实要比刘皇后更似一朵解语花。   会肆意撒娇,会有小脾气,明艳鲜活,不像后宫的女人总是怕他多于爱他。   他渐渐也就任着她肆意妄为,她又知道进退,不会和刘皇后有任何正面冲突。这么些年,她才会一直荣宠不断。   在查出陈贵妃身边有陈王旧党的时候,他猛然才想起来,陈家先前和陈王就通过气的。那一刻,他才恍惚,陈贵妃也一直知道,她原本该嫁给陈王当正妻,而不是他的妾。   他这时才清楚明白,陈贵妃其实只是在他跟前讨生存罢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她就展现出什么样的。一切都逢迎,这逢迎背后又是什么,他无法不深究。   明宣帝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在陷入回忆的恍惚间一叹,彻底回神,伸手去拿一边的折子。不想有几张纸就被带着先落在他眼前。   纸张的边沿已经起了毛,一看就是时常被人拿到手中,甚至靠近边沿的字迹墨迹都要比其它的浅许多。   张德就看到帝王发怔半会后,又拿着那张几不离桌案的纸看,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笔锋与帝王的有几分近似。   明宣帝用指尖描绘了几个字,突然一笑,放下那纸,再将它压到折子下吩咐道:“老四媳妇受惊了,让人准备些滋补药材送到齐王府去。”   初芙和赵晏清才回到王府,明宣帝的赏赐后脚就来了,她看着一堆的滋补药材发怔,赵晏清也有些意外。   这无疑是帝王在给儿媳妇撑腰,瓦剌二王子肯定不敢再从此事上找由头。   昨天沈凌半夜到了王府,赵晏清见初芙一脸倦容,便让她歇着,自己去书房把人喊来。   沈凌似乎很没有精神,眼底有着乌青,半跪在他跟前行礼。   赵晏清打量了一会,发现沈凌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根本不开口。   他也就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了本书来看,心里明白沈凌来并不是什么想通了。   沈凌没想过齐王是这么一个能耐住性子的人,在书翻页的声中,终于抵不过说:“殿下若有什么吩咐,我必当全力以赴,只要能查清睿王殿下死因,我必忠于殿下。”   赵晏清凤眸就眯了起来。   这意思……是不管他怎么拿到玉佩。想了一个多月,沈凌就是做了这么个决定啊,赵晏清突然有些想笑。   免得还想起跟初芙坦白的那日,她亦误会他了,但她最后又给了他信任,几乎没有质疑就给了信任。如今的沈凌,他明白,即便他直白说了,也不会同初芙一样。   赵晏清心中有失落,这世上,似乎就只有初芙特别懂他。   “如此,那你就在王府呆着吧,让永湛给你安排事做。”   他到底还是笑了,没有什么情绪,就是一个面部表情。沈凌应是站起身,把玉佩取出来重新还给他。   赵晏清让放在桌上,就叫离开了。   沈凌走后,他靠着椅背,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又站起身快步离开书房。   苏叶苏木还在跟两位嬷嬷熟悉王府事务,四人在廊下一角坐着烤火说话,结果就看到齐王挺拔的身姿快速掠过,脚下生了风似的。然后正房的门就被他关上了。   初芙此时正在歇息,两丫鬟想到昨晚自家姑娘传出屋的娇吟低泣,脸上有些发热,都若无其事继续烤火说话。   叶嬷嬷和林嬷嬷倒是对视一眼,喊了个小丫鬟过来,说让人看着些热水,备着主子要用。   赵晏清回屋后,初芙就梦见自己在火焰山,又热又憋,想动一下全身又软绵绵的。半梦半醒间睁了眼,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拥在怀里,一双铁壁把她勒得要透不过气来。   至于热……屋里烧着地龙,她盖着锦被,再被人搂个结实,不用就有鬼了。   “你这是怎么了。”   她困得不想睁眼,伸手推了推,他却推不动,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初芙,你真好。”   他突然煽情,让她更是莫名奇妙,反抗不得,索性不动了。就那么任他抱着,过了一会,她想起来刚才他见沈凌来着。   她立刻清醒了许多:“沈凌那里出问题了?”   “他把玉佩还给我了,应该是和你先前想法一样,不过猜测只局限在齐王在我身边放了人。”   不然怕直接找他拼命了。   初芙心就抖了抖:“你不直接说明白。”   “不是所有人的都是你。”   赵晏清叹息,在她睡得红彤彤的脸颊轻轻咬了一口,被初芙嫌弃地用手背擦了擦。怎么那么幼稚,咬她的脸,万一留下印子呢,不用见了人就。   他看得直挑眉,他一有洁癖的人都能忍受她把乌龟放他西厢,她居然还嫌弃自己不成。赵晏清一个翻身将她压住,又在她右脸颊咬了一下,还捉住了她手手,不让她动。   “做什么呢。”初芙只能拿眼白他。   在沈凌那受刺激了,来找她发泄呢。   她刚睡醒,声音软糯,要酥到他心里头去。   “初芙,你还难受吗?”   他说着,亲了亲她耳垂。初芙浑身一紧,警惕地说:“难受!”   “那我再给你看看,药一天要上三回。”   初芙发现这就是个陷阱,怎么回答都是要掉进坑里去,她急红了脸:“赵晏清,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赵晏清被连名带姓的喊,有一瞬晃神,昨晚她低泣着恳求的时候,也是这么喊他的。声音抖得跟琴弦的余音,撩拨他的心湖。   他手就探了下去,去咬她耳朵:“可能是个冤死鬼,怨气有些重。”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初芙夹了夹腿,闷闷哼一声。   到最后,药是上了,她也被再架着腿折腾了一回。带着薄荷清凉香的药膏味道在帐内十分浓重,还有情浓后的暧昧,叫初芙紧紧闭着眼,身心都许久未平复。   赵晏清今天不敢再像昨晚那样冒进,温柔似水,倒是让他品到别的趣味,心满意足将人搂在怀里陪着一起歇到日落。   到了晚上,初芙的腰酸得她还缓不过气来。赵晏清抱着她去沐浴,连晚饭都是亲手喂,初芙就恨得心里发狠,说道:“有本事你就接着来,明儿你还这么抱着我回娘家,在我爹跟前这么喂我。”   岳父大人被抬了出来,赵晏清神色几变,再没敢动什么心思,老老实实搂着她睡了一夜。   次日,初芙总算恢复了精神,早早起来更衣洗漱,带着两马车的礼物回门。   赵晏清从昨夜就紧绷到现在,对面见岳父一刻也不敢放松,初芙看在眼里,有些解恨。果然他爹爹不但能威震四方,用来镇压女婿也效果很好!   今天陆大老爷一家也到将军府来,初芙本是高高兴兴地,一进屋却见到额头包了布的陆承泽,自家兄长也吊着左臂。   她心里咯噔一下,她就成个亲,怎么一回家都成伤员了?! 第71章   前些天才下过雪, 寒风透骨。初芙等下人奉了茶水,又把屋里的炭炉添得更旺一些, 才去摘掉身上的斗篷。   赵晏清知道她素来冷静,便也不动声色, 静待伤员的来龙去脉。   夫妻俩见过礼,谢英乾让坐,初芙这会终于再抬着眼皮看两位兄长。   “表哥伤了,怎么哥哥你也伤着了。”   谢擎宇嘴角动了动, 一副不想提的样子。倒是陆承泽先委屈开了, 哀哀叫唤一声:“表妹……这都怪表哥,我这头都破了, 我招他惹他了吗?”   这话让初芙吃惊, 怎么听得跟自家兄弟自相残杀似的。   坐在边上的陆大老爷忍不住斥道:“闭嘴, 你还有脸叫唤。最后不是为了你,你表哥能把手都折了!”   谢英乾说:“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长不要动气,擎宇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脱臼了和外伤。”   初芙越听越迷糊了,谢擎宇见舅舅斥了表弟,还是开口帮着陆承泽澄清。   “瓦剌二王子近来出入斗狗场太过频繁, 我们发现和他来往的人也有异样, 便一直潜伏监控着。”   瓦剌先前就和陈王旧党搅和在一起, 得了边防多少信息, 不怪他们现在对他监视。而且陈王旧党还有人潜在京城中, 明宣帝拖着不让二王子走,也不是全在拖延议和的事。   初芙点点头表示明白更深的原因,谢擎宇就继续说道:“那边散了一场,我就跟着先前和二王子接触的人,跟到一处宅邸的时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那人潜了进去。我自然是要再跟。”   陆承泽没忍住,再度接话:“那人就是我!”他指着自己鼻子,“正好我看到地上有影子,一抬头就见到一身夜行衣的人,我没认出表哥来,以为是被人发现了。我自然就是撒腿就跑啊。”   谢擎宇白了他一眼:“他跑,我当然追,说明我被他发现了!”   “他追,我还跑。”   “他跑了一会,我就认出来了,想喊他,结果他还跑。”   “你作贼一样溜到人家里,然后冷不丁被人追着跑,你能不跑!”   “因为他乱跑,惊动了那府邸暗卫,我们两个都被发现了。”说到这里,谢擎宇还是忍不住再瞪了他一眼,“到这里总算是认清门脸了,我们就被暗卫追着躲进一个屋子,结果那屋里有股一血腥和腐臭味,还没怎么着表弟就犯晕血症。他嚎了一嗓子,把人又都引过来。”   初芙大概听明白了,抿抿唇,心情复杂。   赵晏清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擎宇神色阴沉了几分:“他个没出息的,看到地上倒影,估计以为是血迹,就晕了过去。要不是我手快,他那脑袋得磕开花。”   “这不是已经开花了!”   陆承泽嘟囔,当即又被陆大老爷睃了一眼乖乖闭上嘴。   谢擎宇继续说道:“我只能扛着他和人搏斗,结果那家宅子里养了有十余只凶犬,人和狗一块冲我一个,什么时候那么狼狈过!在躲扑过来的狗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石壁上,手臂刮一道子,还撞得脱臼了。好在我的人后面赶来及时,不然我们都得落那狗肚子里去!”   初芙听完也很无语,去看陆承泽:“表哥,你溜进人家那宅子干什么?就那点本事,翻个墙还行,没有哥哥在,你可能真被狗撕了。”   “我这不是查到新的线索,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哪里知道里面会养狗,还有暗卫。哪有几个商人会养暗卫的!”   陆承泽辩解,初芙倒是听出重点来了:“什么商人?”   “那宅子是贾永望名下的啊,在他死后居然转手过了契,我本来没有留意的,是贾家人闹起来了才知道的。”   “贾家人进京了?”   “是贾永望的堂弟,贾永望一支没人了,他们拿着帐本来核产业,准备转到自己名下的。结果发现贾永望京城一处宅子在死后被人买了,还顺利过了契约。但契约上的人名我查到户籍原地,发现这人早在多年前就失踪了,所以我才摸到那个地方去。”   这确实是个疑点,贾永望都死了,怎么过的契,还是查无此人。   初芙想了想,问道:“那府邸里除了养狗,有暗卫,还有什么?是馄饨店所在那个巷子里的宅子?”   陆承泽不好意思地笑:“不是那个宅子,我晕过去了,没看到更多的。”   谢擎宇说:“我查到的那个宅子和斗狗场东家有点关系,住在里面的频繁接触二王子,二王子那狗也是那人卖的。养着暗卫这事绝对有蹊跷,身手还不一般,我们闯进去的那个屋子里有骸骨,事情紧急,我只来得及扫一眼。还有新鲜的肉,所以血腥味很浓,但也分辩不出是什么肉。”   这话说得初芙就打了颤栗,头皮都在发麻。   京城里有人传言说那是凶犬是喂人肉的,又有骸骨,她不得不联想更多。赵晏清见她脸上血色在这一瞬退了下去,忙去握住她手。   他的体温暖暖传到她指尖,她定了定神,再问道:“那你们今天没有再去查吗?”   “不能再去了,昨天他们虽然没有看清我们的脸,但已经打草惊蛇,再去也不会有发现。反倒让会我们的人陷入危险,或被他们反发现身份。”   谢擎宇说到这的时候,陆承泽缩了缩脖子。   初芙凝眉在想什么,眸光快速扫过陆承泽:“表哥没有就这样包着头满大街晃吧。”   陆承泽忙摇头:“肯定不能,正好今儿我沐休,明天让父亲说我出公差了,等额头的伤看不出来再回大理寺去。”   不然肯定得暴露的。   初芙就松了口气,还好没撞坏脑子。   赵晏清理了理,沉声说道:“这件事看着像是两件不相关的,但过契这事有问题,上面还要贾永旺的签字的,字迹是他本人的吗?”   “是他本人的,绝对不是仿的,而且还写了日期。日期是他被烧死的第二天,死人还怎么写字!问题是当时办留档的衙役对这事也没有印象了,连个样貌都记不清。”   “是这些人玩忽职守吧,只要原契是真的,再给点喝茶钱,估计都不要买卖的人前去。”   初芙淡淡接了一句,谢英乾在这个时候咳嗽一声:“好了,回家一趟,不要扯到公务上去。”   所有人才想起来今天是初芙回门,早在边上坐得着急的石氏终于能说话了:“一会我说下厨呢,初芙想吃什么,舅母给你做。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初芙闻音知意,当即站了起来去挽上石氏的手臂:“舅母做什么都好,殿下的口味,我还得到厨房去看看。”   石氏脸上就笑开了花,挽着她出了厅堂。   在场男人都知道娘俩这是有体已话要说,将军府就没个当家的女人,女儿家出嫁后的事,也只能是石氏过问了。   赵晏清心里也明白的,霎时有些不自在,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消除这突来的尴尬气氛。   倒是谢英乾先打破一片寂静:“殿下的封地陛下早早就定在重庆府,先前殿下提过,想早些到封地,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赵晏清就回道:“我已写好折子,准备明日就送进宫去。”   “我这倒想让殿下这事稍缓,等出了年再说也不迟。”   过了年?他不解,沉吟着说:“岳父是担心时间太赶?”   谢英乾刚回来,女儿就嫁了,他又要去封地,确实对谢英乾来说会不舍。   “并不是。”谢英乾淡淡地说,“只是这个时候你上了折子,陛下也不会理会,也许还会有过多的考虑,所以我想叫殿下缓一缓再说。”   赵晏清疑惑着看过去,就与对方郑重的目光相交。他心头一跳,想到还在京城的陈元正,陈家的事还没了。   陈家势力都在蜀地,他是着急想离开京城,但这个时候他父皇正想要割了陈家块肉。这个时候他上折子要去封地,自然会让他父皇多想。   赵晏清猛然恍悟,他心里不想过多牵扯嫡位,结果漏了考虑这一条。他的封地就在蜀。   他当即站起身,朝谢英乾一揖:“谢岳父提点,是我思虑不周。”   谢英乾本来就是试探他的,他这表现,也就明白女儿到底还是把明宣帝要对陈家动手的说了。但想反的,谢英乾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因为赵晏清的表现。   陈家在京城这些日子,几乎连接着请宴,如若赵晏清对陈家提点过,陈家会低调行事。今日再一探,更是彻底明白,赵晏清确实不准备维护陈家。   明明是他的外家,但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齐王也是个妙人。   但不管如何,这点都印证了赵晏清起码如他自己所言,有不光明磊落的地方,但绝不会包藏祸心。   谢英乾算是对他真正放心了,严肃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赵晏清有所察觉,从进将军府就掉着的心总算落里肚子里了。   此时的初芙并没有到厨房去,而是被石氏带到一处厢房,关切初芙新婚那晚有没有受委屈。   初芙再比一般姑娘开放,也不太好意思说,石氏见她脸颊染着红晕,心里就明白肯定是恩爱。再问有没有伤着,说男人那种时候总是不知轻重的。   初芙闻言免不得想起他对自己有亲又啃,石氏见她害羞,起身拉了苏叶两个丫鬟,问新婚晚上的事,过了会就半沉着脸回来,解了她几颗襟扣。   石氏看到她锁骨上几处红痕,都瘀紫了。她嘴里咝的一声,心疼得不行,免得不说话也没了分寸:“他怎么也不知道疼惜着你一些,看着文文弱弱的,倒跟见了骨头的狗一样!”   初芙嘴角一抽,这形容……好像还挺贴切,她没话能反驳。 第72章   初芙回门, 石氏也没想让她下厨的,何况还看到她身上那些痕迹, 心疼都来不及。初芙却要坚持,一句往后不能常往将军府跑, 就让石氏红了眼。   娘俩进了厨房,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才再回到前厅,这时就已经是饭点了。   初芙还担心前厅里那些男人要相处不好,毕竟父兄对赵晏清总带几分忌惮和警惕, 结果回去一看, 五个男人正围在下棋。   赵晏清在和谢英乾对弈,三人围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   谢英乾从武, 对文人的东西向来不敢兴趣的, 这棋还是因为明宣帝练出了些水平。赵晏清也是自小被明宣帝拉去切磋, 其实就是吊打,在各种挫败中倒也有了些心得,岳婿俩现在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初芙好奇上前扫了几眼,只看到黑白两子分明,战况如何是看不懂的。她对这个真没兴趣,就继续和石氏坐到一边说话。   两人正说到谢擎宇两表兄弟的亲事上,就听到陆大老爷了叫了声好, 陆承泽说:“殿下妙招啊。”   “狡诈!”   这是谢英乾骂了一句。   赵晏清一不小心赢了岳父, 虽然有小小的兴奋, 但可不敢自负嚣张, 忙拱拱手:“是岳父大人承让了。”   谢英乾是个直脾气, 哪里吃他这套虚伪,朗声道:“技不如人没什么丢人的。不过殿下这反手一着,我总觉得熟悉。”   赵晏清闻言心里就咯噔一下,笑道:“可能是岳父在哪本解棋的书里见过吧。”   “我也觉得熟悉,这不是前阵子,瓦剌埋伏睿王殿下那招?先是假装败状,却釜底抽薪,再来一招里应外合,就是这路子。”   谢擎宇倒想起来了。睿王战死后,他们恨这路子恨得牙痒痒的,今日赵晏清倒就是用了这两招,留了一个陷阱在阵地,再反攻了回去。   “是这招。”   谢英乾也想起来了,意味不明看了眼赵晏清。他心头跳得更快,只是那一战让他印象太深,面对谢英乾的攻势,自然就想起自己惨败的那场仗。   “不过就是下盘棋,你们也能想到这许多,一会不得把兵法都全背出来?”初芙盈盈一笑,朝还在讨论的众人喊,“马上要摆饭了,用完饭再下吧。”   初芙在家里向来都是一呼百应那种,谢英乾当即站了起来,不再管什么招数,陆大老爷也笑呵呵转身过问都整治了什么。   “有舅舅你爱吃的酱焖鹌鹑,有爹爹爱吃的葱爆羊肉,还有哥哥表哥的……”初芙一一数来,被点名的几人只是听就一脸满足,仿佛已经把东西吃到肚子里去了。   初芙说着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到赵晏清身边低声说:“你爱吃的,回去再给你做。”   今儿先哄好他岳父。   赵晏清眸光温柔,去握了握她手:“方才多亏你了。”   初芙指尖就在他手掌心挠了挠,回于一笑。   到了侧厅,丫鬟已经上好菜,赵晏清坐下的时候怔了怔。大大的圆桌上菜色并不多,就是初芙口中那几道了,这是他吃过最简单的席面。   再抬头一看,惯来板着脸的谢英乾面上带了笑,抬手举杯,竟是要敬他。赵晏清忙托了酒杯,谢英乾温声说:“殿下,我们家用饭向来是这样,没什么山珍海味,但胜在家人团圆。”   团圆二字让赵晏清心神一震,十分有感触。   这话也是将他完全纳入家人中了。   “什么都比不得团圆二字。”赵晏清站起身,双手托着杯子回敬。   谢英乾笑了笑,仰头一口闷了。初芙当即再给赵晏清倒酒敬舅舅,回门宴上,三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都痛痛快快醉了一回。   饭后,初芙扶着赵晏清往自己闺房去,这人醉得只知道黏着她,压得她连步子都要迈不开。好不容易把人丢到床上,又被他拉着抱到怀里一通狼吻,怎么掐都不松手,抱着她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就快是太阳落山的时辰,忙乱梳洗后要去给谢英乾告辞,却被侍卫告知还未醒酒。   初芙进了内室去瞧,果然鼾声震天,有些无耐地给他捏好被角,轻声说:“爹爹,女儿过几天再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夫妻俩出院子的时候,正房窗户前隐约有个高大身影,直到两人身影不见了许久才消失。   回到王府,初芙想着赵晏清中午喝了许多酒,晚上就吩咐人做了清淡的粥,再配了些酱菜,就那么用了晚饭。   新婚夫妻自然是蜜里调油,还没到沐浴的时候,赵晏清心思就在那蠢蠢欲动,把妻子拉到怀里直吻得气喘吁吁。   初芙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抱到了浴池里,水声在耳边轻轻地荡漾着,她被他扶了腰坐着,身前是他吮嗜的酥麻。   浴池里的热气蒸得她全身都泛着粉色,一张脸更是艳得如同出水芙蓉,身上软绵只能抱紧他的肩头,随着他依附着他,像水波一样起伏。   初芙睁眼便是次日的日上三竿,身边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坐起身抱着被子出了会神,慢慢地挪下床,苏木苏叶听到拉响的玲声,忙进内室帮她梳妆。   问起赵晏清做什么去,苏叶抿抿唇说道:“殿下似乎有要紧事去了书房,很严肃。”   是出什么事了吗?   初芙简单梳洗,换过衣裳让人带路去书房。   书房里,赵晏清正看太子让人暗中送来的信,信上说瓦剌二王子死的那条狗肚子被刨开了再埋的,十分可疑。太子怀疑惊马事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等狗死了,取什么东西。   太子会关注瓦剌王子,是因为他沉得惊马太过巧合,派人去看看那狗究竟有没有问题,结果才会有这个发现。   赵晏清捏着信,凤眸微幽。瓦剌确实是跟陈王旧党有联系过,用狗来传递消息吗?似乎京城兴起养狗,就是在九月,使团进京之前。   他垂眸思索了会,再往下看信,太子说最近太医常去给皇后看诊,希望会有好结果。   信到这儿就止了,赵晏清抿着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现在根本没有借口能去见刘皇后,再挂念也没有用,而且陈贵妃宫里搜出来的药也拿不到,不能让左庆之看看。   他什么都做不了,任何异动都可能会引来他父皇的各种猜测,特别是现在又要夺陈家权利的时候。   初芙来到书房的时候,就见到他那副让心疼的样子,一脸颓然和挫败,柔暖的阳光都照不亮他眉宇间的沉色。 第73章   “你怎么了。”   轻柔的声音自门口处传入书房, 赵晏清一抬头,就瞧见初芙一手扶着门框,脸上是为他担忧的神色。   少女正如同八月枝头上盛放的芙蓉娇艳, 柳眉轻蹙,盈盈杏眸因情绪蒙了层纱似的,连眸光都黯淡了许多。   他微微一怔,很快就从书案后站起来迎上前:“怎么过来了。”   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手快很被他握住, 带着她到临床的椅子坐下。等坐定了,初芙才抬头再问:“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很烦恼的样子。”   赵晏清跟她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把太子来信大概说了, 引得她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用这种方式传信件或消息?确定吗?”   “我会让人暗中去掩埋的地方查查,若是确实剖开了, 这种异样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绝对也是谁都想不到的,谁会想到会有人从狗肚子里取东西。   初芙想了想,问道:“那瓦剌王子的狗也会下场去搏斗吗?”   “有去过那么一两场,都胜了。”   如果是这样, 狗会有脱离监控瓦剌王子的一众人视线,这个时候被喂点什么进去, 确实会不知。   “那是要好好查查了, 还是会涉及陈王旧党吗?”   赵晏清对于这话也没法确认, 只道:“能跟瓦剌联系现在联想到也只有陈王旧党了, 岳父这几个月的追查并没有成效, 从瓦剌交到锦衣卫手里的那几个人,根本什么都审不出来。”   不过就是瓦剌用来示诚的。   初芙说:“那就只有哥哥昨天说的那个宅子有问题,可惜已经惊动了。”   赵晏清见她跟着烦忧,伸手去拉她,让她坐到怀里:“朝中的事务且先不想,我听说父皇那里月初就会确定好议和条件,跟瓦剌签定。到时那二王子就该离京,只要离京前不出问题,我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就准备过闲散王爷的日子了。”   初芙睨他一眼,这人分明是不想让她跟着烦恼。赵晏清被揭穿心思暗讽,一点也不在意,握着她指尖说:“不是说在家了给我做好吃的?”   “腰酸,不想动,再说吧。”她说着,还抬手掐他胳膊。   赵晏清难得大笑,伸手在她后腰轻揉,书房里传出夫妻俩的笑闹声。   皇宫内,内阁和兵部已将拟好的议和条约给明宣帝过目,明宣帝看着再减少了每年给瓦剌的绫罗绸缎和米粮,再加了要瓦剌供给马种的数量。   内阁几位阁老心里都在想,明宣帝很有做奸商的潜质。   等条约再改好,次日就在早朝上请了瓦剌使团正式议事。本朝提的要求近乎苛刻,瓦剌二王子脸都看绿了,自然对条约不满而讨价还价。   正当使团跟内阁一众人吵得跟市井泼妇一样的时候,谢英乾咳嗽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谢英乾对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从容自若,朝明宣帝说:“臣只是嗓子有些痒痒,习惯了西北的气侯,在京城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陛下不若还是让臣先回西北吧。臣甚是想念还戎守在边关的将士们。”   西北重兵一直未撤,只是谢英乾这主帅回了京,他这一翻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瓦剌惨败于他,正是士气低落,如今已是寒冬,这个时候若再被迎头痛击。想要恢复元气,那就得更长时间了。   瓦剌使团众人神色几变,明宣帝哈哈笑了:“爱卿是闲不住的性子。”   这话说得瓦剌就是谢英乾解闷的地儿。   二王子脸色变来变去,跟大染缸似的,最后不得不再退让一步,却也跟明宣帝再争取加了一成的物资来交换种|马。   这一成物资本就是明宣帝心里所打算的,当即痛痛快快给应,改好条约让瓦剌使团签字盖章,当朝就让人将两国停战交好的消息公布于众。   明宣帝的痛快让瓦剌众人知道自己就是中计了,可强将在眼前,不得不低头。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瓦剌使团也不愿意再在京城耽搁,定了三天后离京,等回到瓦剌后双方再按条约以物换物,施行友好条约。   赵晏清知道签定议和条约的时候,永湛暗中去查的事情也有了消息,那只惊马的凶犬不但被剖开了肚子,整个胃部都被人取走了。   显然时间匆忙,来不及当场查看东西,又或者是受命,不敢私自查看。   他就把这事传信给了谢英乾,一并让人跟太子说一声。   这边才吩咐好了事情,那头又来人说陈元正求见。   赵晏清成亲后除了进一趟宫再去了将军府,就足不出户,连陈家都没去拜访。   陈元正等了五日,不见他来,只能自己找上门。   一个来给新婚夫妻请安,认亲的借口,让赵晏清也没法将人拒之门外。   很快,穿着圆领锦袍的陈元正被请进花厅,赵晏清见人来了神色淡淡地喝茶,只说了声请坐。   陈元正未到四十,身上已积蓄了多年官威,气势不凡。见赵晏清对自己冷淡,倒也不恼,按着礼制请安后坐下,沉稳地说话:“几日不见殿下,殿下精神倒比以前好些,可见人缝喜色精神爽这话不假。”   赵晏清将茶搁在桌几上,似笑非笑:“是有这原因。”   “怎么不见王妃,说起来,我还未和王妃正式见过。一家人若是走路上迎面不识,怕要被人笑话了。”   “王妃这两日身子不太舒适,就在屋里将养着。这天一冷,姑娘家身子娇惯,也是没办法。”   陈元正想见初芙,赵晏清直接给推了,当即让他也绷不住表情,神色阴沉了几分。   “殿下,以往我这做舅舅的不说有功劳,最起码是有苦劳。殿下如今这样疏离,究竟是什么意思,或是听信了谁人挑拨,陈家虽是殿下的外家。但外与外,也有个亲疏之分。”   所谓外与外,指的就是陈家这外家,和初芙所在的谢家。   陈元正意指最亲的还该是陈家。   赵晏清听笑了,凤眸流光微转,下刻却也严肃地说:“既然陈提督说到这里,我也免不得说说旧事。”   “陈家究竟是功是过且不论,只说你本心,你敢与本王说一声,你真是全心效忠而无借本王拢权?”   正打赵晏清和陈家疏远,这是首回直白撕破脸。   陈元正脸色微变,心头重重跳了跳。   他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再掌控这个外甥了,何况现在还有个谢家。齐王的封地在蜀,搞不好,现在这外甥还想踢了他好吞蜀地的权,那样陈家就只是个垫脚石。   陈元正打了个激灵,首次意识到自己这算是养虎为患。   赵晏清见此又是一笑:“既然陈提督又说亲疏之事,那我看到亲的之份上,再提点陈提督一句,盛极必衰。提督请便。”   说罢,他就不准备再和此人纠缠,实在是话不投机。陈元正却是猛然站起身,冷声道:“什么叫盛极必衰,若是陈家倒了,先前为殿下做的那些事,殿下就不怕被人拿来当成了催命符。”   这无疑是威胁,赵晏清脚步一顿,转身冷冷地说:“是我的催命符,亦是陈家的,我到底是皇子,顶多换来个终生软禁。但提督这命,怕是不能保了,提督若是真想保命,就不是此时拿这些来威胁本王!”   赵晏清一脸怒容回到了正院,初芙正在明间跟沈凌说话,就见他冷着脸进来。   沈凌朝他见礼,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怎么就生气了?”   赵晏清一言不发,初芙知道他去见了陈元正,肯定是为这事生气。她让他坐下,把茶端到他手边说:“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他仍旧没说话,初芙便明白了,转身就撩了帘子要出去。   赵晏清终于开口,说道:“你要去做什么。”   “收拾他!”   丢下话,她真的就那么出去了。   赵晏清怔了怔,忙再跟上前,但初芙脚程比他想的还要快,他才出了屋她就出了院门。等到追上前,她已经到了花厅前,陈正元也是一脸怒意要离开,不想就看到一位妙龄少女冲到跟前。   陈元正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初芙已笑里藏刀,冷声说:“提督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搬石头砸自己脚。我若是提督大人,今儿前来,绝对会把石头拿出来,而不是抬得高高的。提督大人向来睿智,能听明白吗?”   初芙上来就一顿冷嘲热讽,借一句俗语比喻陈元正拿着齐王把柄威胁,但那把柄也会把他自己害了。如果识趣,这会应该把以前留下的证物都交出来,不然下场就是只有一个惨字。   陈元正什么时候遇到这样一张利嘴,还是出自于一个少女。   他怔了片刻,看到阴沉着脸将人护到身的赵晏清,再被冷风一吹,还未来得及升起的恼意骤然就被浇灭了。   这个谢初芙,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一条缓解如今齐王和自己冷战的明路。并且,谢初芙什么都知道。   知道陈家给齐王在后面都做了什么。陈元正盯着那张娇艳的面容,背后渗了冷汗。   这代表谢家也知道了?更多的他也不敢深想,但一个小姑娘来指点他……陈元正眼中有厉光一闪而过。   赵晏清以为陈元正肯定得对初芙做什么,起码会斥骂几句,不想他居然一字未言,匆忙离开了。   到了下午,陈元正着人送了一箱子的东西来。   里头有帐目,更有一份赵晏清需要的名单,里面都是陈家死士记录,包括当时派到他身边的那些人。这弥补了他缺失齐王的那部份记忆,能从中知道陈家和齐王在他身边都做了什么,再调查死因,便不会再一头雾水。   这重要的东西让赵晏清精神为之振奋,却也表情复杂看向一脸满意的初芙。   初芙明白他在想什么,觉得她只是一句话让陈元正怂了,很不可思议,但就这是——“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秀才搅和不过兵,有时候直接撒泼会有奇效。当然,我是冲动行事了,气不过陈家到现在还想拿捏你。”   赵晏清听着她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她拥到怀里:“你真是我的宝。” 第74章   夜幕低垂, 齐王府正院灯火通明, 丫鬟皆围坐在走廊挡风处候着,不时抬头看比以往都要明亮一些天空。   老人都说,冬日夜里天泛青光, 是快要下雪了。   这雪下不下她们不知道, 只是寒风彻骨, 火盆都顶不用。   “都去歇着吧,王妃说天冷不要再守在这里了,以后值守的都到茶房里。”   苏叶从屋里出来, 就看到都挤一块儿的小丫鬟。正院一直以为丫鬟就少, 是初芙嫁过来, 赵晏清再添了, 如今都归苏叶苏木二统管着。   听到能到温暖的地方,小丫鬟们都高兴得眼发亮, 不当值的就先回了住处, 余下的各司其职。   苏叶也在茶房候着, 吩咐道:“殿下似乎在忙,大家都警醒些, 热茶不能断了。”   众人纷纷点头。   正房内室里, 赵晏清还在看陈家送来的东西,初芙也搬了椅子坐在边上,不时为他研墨。   赵晏清在整理陈家送来的死士名单, 这一看就是陈元正临时写下来的, 纸和字迹都是新的。他再顺着名单罗列出陈家在他还是睿王的时候做下哪些事, 一一圈出对应人名。   圈着圈着,他突然搁了笔。   “好个陈元正!”   他猛然出声斥了一句,初芙被他惊着,险些要把墨锭给掉了。她探头,看到他最后一笔未完的那行字,居然学有护国公府三字。   她再往上看,没有什么相关,但见赵晏清沉着脸站起身,去送来的厢子里翻出一本账簿。   他开始唰唰唰地翻页,动作很快就停下了。   上面写着明明白白,谢英诚几月几日为谋兵马司某职进白银两万两,再往下翻,写着谢英诚写信说明谢英乾旧部的各路消息。那封信还夹在里头。   赵晏清拆开一看,确实是谢英乾旧部的人名,一字不错,甚至还有私下交好外人不知道的几个关系。   “初芙,你看看这个。”他气得手都在抖。   初芙凑上前细细地看,脸色也变了变:“后面这几个大员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恐怕要问过爹爹。”   “你二叔怎会如此糊涂!”赵晏清将信拍在桌上,“虽然那时我们还未有赐婚,但太子当权,储君地位轻易动摇不了,他居然会想着去搭上陈家这条线。他不知道这人发现,是什么下场?你们谢家先祖知道,得气得生吞了他!”   初芙也没想到她二叔会走这种歪门邪道,她低头想了想说:“如果没有人帮我二叔引路,他也不可能去搭上陈家的,搞不好,这里头就有猫腻。陈家在京城的势力一直极弱,恐怕是想培养一批人,好在朝中能跟太子一党对抗,即便对抗不了,五城兵马司这样位置的人收买了也是好的。”   即便她二叔品级低。   说到这里,初芙也明白为何她挑衅陈元正,对方闷声走了,再送来这些东西。这是变相打她的脸,让她知道谢家也有把柄在陈家手上。   她眸光闪了闪,没想到自己冲动行事倒将隐藏的事都揭了出来。   赵晏清知道陈家这十余年来的布局不可能一朝粉碎,但陈元正野心与实施的行动比他想还要深|入朝廷中。   陈元正反手一出,就是谢家也牵在里头。   他思索着抬头,正好见到她懊恼的样子,就去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拥着她说:“初芙,父皇总是要向陈家发难的……你二叔的信……”   他说着顿了顿,低头看她,似乎是在征求她什么意思。初芙见他神色郑重,话有所指,当即就冷静了下来。   “你是说……陈家把这信拿出来,也许是好事?”   初芙很快从心惊和懊恼中很快冷静下来,顺着他话意说下去:“陛下总要向陈家发难的,陈家这些东西肯定还有另存有,不可能真交给我们。他交过来,其实就是反威胁罢了。我们把二叔写的信给爹爹,爹爹会先呈交给陛下,以后再从陈家翻出一样的来又如何!”   既然皇帝要保齐王这个儿子,削了陈家,就不能再动谢家。而且帝王不知太子如今和赵晏清已没有了罅隙,只要运用好这一点,谢家还是表现为忠君,这样的信有一百封都不怕!   相反,这就成了陈家有异心的确凿罪证!   赵晏清明白她想通了,微微一笑,去亲了亲她眼角:“对,我们就不该如陈家的意行事。”   他已经把父皇的心思揣摩得很透彻,只要他不成为弃子,反将一军的事,他就能做!   初芙眯了眯眼,想起什么,亦弯着唇角笑了笑:“我爹也教过的,别人威胁你什么,你就狠狠照他脸招呼。要是能掐到他咽喉,那就不要犹豫,直接掐死,不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要占尽先机,不能被动。”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眼底都是凶光,赵晏清没来由打了个激灵。   谢英乾教导女儿的方式,似乎过于凶狠了。   ***   谢英乾收到女儿送来的急信时,正从瓦剌王子那只狗上的突破点牵出更多蛛丝马迹。   他听到女儿送了信回家,脸色当即变了,与刚才那个朗朗而谈、沉稳慎密的谢将军判若两人。   “诸位稍坐,我马上回来。”   谢英乾朝众人一拱手,出了屋。   身着飞鱼服的万鸿羽就笑了:“羡慕谢将军啊。”   金吾卫指挥使也跟着笑:“你那女儿不也喜欢黏你。”   “别提她了,整日给我闯祸。”万鸿羽挥挥手,一脸头疼。谢擎宇在一边木着脸,他也想看妹妹送信回来干什么的,但他父亲离开,他就不能动了。十分的焦急烦躁。   谢英乾看到自己弟弟干的蠢事,气得火冒三丈,直想拔了刀冲到护国公府砍了他,让他以死谢罪。   他捏着两封信,忍了再忍,突然一点冰凉落在他额头上。抬头一看,天空居然飘雪了。   突降的雪总算让他冷静了一些,将信都收好,沉着脸回到室内,继续先前未完的事。   “擎宇再探了那个宅子,里面的人都已经搬离,显然是知道暴露了。我们的人把宅子再翻了遍,只在花池下翻出两只早已腐烂的大型犬尸体,埋有了段日子了,但是骨头有点异样,已经让专人去验。”   “这两天瓦剌二王子又买了新狗,他后日就要离京,如若真在传消息,那么离京的路途上就可能会再旧计重施。我们的人只要一路潜伏好,确认他要取消息的时候,可以先下手,路线在此。”   既然已经惊动了,那么就粗爆的用抢的,瓦剌王子若是心中有鬼,为维护两国关系和顺利回瓦剌肯定会有所供述。到时他们就真正能顺腾摸瓜。   众人便都打起精神来看地型图。   这事得锦衣卫和一部份金吾卫配合,确定章程后已是四更天,谢擎宇让人带着两位指挥使去客院歇下,折回去问妹妹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英乾就把信给了儿子看,谢擎宇看得也是想抽了刀杀人。   “这么些年,他就尽给祖宗脸上抹黑了!”   儿子暴怒一拳砸在桌面上,谢英乾也没有劝,沉声说道:“此事肯定要报给陛下的。陛下就等瓦剌的人离了京才正式和陈家清算,你妹妹也明白,这才会把信送了过来。不过……”齐王那里居然会同意动陈家。   谢英乾觉得自己真不能看清这个女婿。他沉默了下去,想的是女儿回门的时候,他走的那盘棋。   “爹爹担心齐王会有什么后手吗?”   谢擎宇把父亲没有说的话说了出来。   他也觉得这个妹夫行事太过不合常理,甚至还插死睿王的死因,一直不放弃的调查。   良久,谢英乾才再度开口:“先不管齐王到底有没有后手,我们该防备的都得防备,我天亮就进宫。”   父子俩这才散去,各自歇息。   次日清晨,初芙还没睁眼就听到外头有细微的声响,似乎是雪落下的声音,十分轻柔。   她当即就醒了,想要起身去看看,心里也点击父亲有没有送信回来。   哪知才要坐起身,闭着眼的赵晏清手一伸就将她拉回被子里,就那么闭着眼蹭到她颈间,灼热的呼吸烫得她哆嗦。   “该起了,一会丫鬟就都在外头候着了。”   初芙被他落下的吮吻撩得发出细细一声低吟。   她说了腰酸后,他昨晚就老老实实搂着她睡了一觉,怎么一早起来就又拱了上来。   赵晏清听着她娇娇的声音,心尖都在发酥,手指在她系带上轻轻一扯,低了头含糊不清地说:“很快。”   男人在某些时候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初芙对很快这词的概念都要被他模糊了,只记得到最后自己还主动撑着他坐了起来。   赵晏清真是爱死了她细柳迎风摆一样的软腰,直到她低低喊停,在他胸膛抓出一条一条的血痕,他都掐着那腰没松手。   屋里的动静隐隐传出,苏叶一众丫鬟红着脸全躲茶房去了,直至听到铃响才依次进入内室。   她们王妃正要被殿下换去沐浴,外袍裹不住那双修长的腿,雪白的肌肤上有着好几处被吮出的痕迹。   众人看得耳根发烫,忙低头去收拾已皱成一团的被辱。   一早就消耗体力,初芙连用早饭都没有精神,赵晏清倒是神清气爽,看得她十分郁闷。他到底哪里来的体力这么折腾她。   两人这边才用到一半,李恒前来禀报,说是陆承泽来了。   这头话落,陆承泽那大嗓门已从院子传到屋内:“表妹!你猜我有什么发现!!在那些狗的尸体里找到的!”   赵晏清要去咬包子的动作就顿住,初芙斜了他一眼,陆承泽声音更清晰了:“就是那些碎肉里找到的!”   赵晏清默默放下肉包子,他吃不下了,再有是……他高声喊:“永湛,在外头置桌椅,请表公子先喝茶。”   初芙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人洁癖又犯了,还被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她莫名就觉得解气,表哥来得正好。   永湛却是抬头望天,这会还飘雪呢,他们殿下是认真的吗?让王妃表哥在雪中喝茶? 第75章   半夜一场雪到天明都未停, 入目尽是铺天盖地的白,园里的树枝都被压得半弯。   这样的天气,赵晏清自然不能真让陆承泽呆在院子里,何况他的王妃早就跳下炕心疼地为表哥拂肩头上的雪。   陆承泽有新发现, 激动得伞都没打,还是骑马来的, 这会子整个人冻得跟冰块似的。   初芙让苏叶苏木上了热水, 给他捂脸捂手,又让人去取赵晏清的衣裳。他那身是不能穿了,再在身上捂一会, 雪化了就得冷意就得透到底, 不病一场就奇怪了。   初芙将丫鬟们差得团团转,赵晏清就站在西次间的槅扇前看她忙活,她想转身去找个汤婆子,冷不丁就撞上他严肃的目光。   “让丫鬟伺候他。”他见她出来, 一手拉住人就往内室去。   初芙被他拽得脚下踉跄,等到了内室,就被他一下就按在槅扇前, 带着愠意的吻堵了她嘴。   他的亲吻来得又急又有惩罚的意味,初芙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鼻尖动了动,没忍住翘了嘴角。赵晏清有所察觉, 松开她, 见她盈盈杏眸内落满笑意, 怔了怔。   下刻,初芙踮脚去勾了他脖子,贴着他去亲吻他。唇若即若离的,柔柔地说:“想什么呢,那是我表哥,兄长!我能看着他挨冻病倒吗?”   她的轻触缠|绵叫人指尖都要酥麻。他一手就按了她后脑,不让她做这种让人不满足的挑|逗,结实再一通狼吻。   若不是苏叶在外间咳嗽了好几回,估计他还得再做什么。   初芙气喘吁吁推开他,用手指戳了戳腔膛:“好了,再不出去,表哥还以为你不欢迎他呢。我们听听他发现了什么。”   一提陆承泽,赵晏清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就不该让交待门房让他能直接进府的。   那头陆承泽换了赵晏清的便服,他身量稍矮一些,走路都要踩到袍摆。赵晏清看到他提着袍摆样,有那么些许滑稽,突然觉得他顺眼多了。   三人就在明间坐下,陆承泽迫不及待地说:“殿下,表妹,贾永望先前的那个宅子挖出了两只狗的尸骨,你猜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是人骨头!”   初芙霎时头皮一麻,抿直了唇。   陆承泽却是十分兴奋:“我和表哥不是在那屋里见到骸骨吗?肯定是人的,而找到的骸骨只是手指和脚趾这样纤细的骨骼,估计是因为撕咬直接咽了。而那狗死了近两个月,但骨头没消化,说明是吃过东西不久后就死的,狗身上的骨头有被撞裂的痕迹,搞不好是自相残杀致死。”   赵晏清皱了眉,吃人肉,不管是那人是生是死,都是骇人听闻。他心里反感又积了怒意,冷声说:“近来没有人报失踪吗?”   陆承泽摇摇头回道:“我发现之后就查了近期报案的卷宗,并没有这些。”   屋里还有骸骨,死了两个月的凶犬肚子里还有,这都是吃了多少人了!   居然没有人报失踪?   初芙脊背一股股的寒意往上窜,说道:“除了这个呢?你还发现什么?”   “上回不是说贾家人进京了,要处理贾永望的产业,贾永望存在钱庄的一大笔银子也被取出来了。画押还是他的笔迹,数目和贾家人手上的帐本能对上,日期还是贾永望死亡后日期,验过笔迹,不是假的。”   又出现了贾永望的笔迹?   “除了这些呢?”   初芙忙追问,这也太奇怪了。   陆承泽把查到都说来:“除了那宅子、银子,贾永旺还在一家银楼定了首饰,已经都付过钱了。也是他死后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   赵晏清凤眸有光一闪,沉吟着说:“是不是贾永望没死?!”   “怎么可能,我们看他烧成了焦炭!”陆承泽当即摆手,那晚上三人都在的。   初芙亦是柳眉紧拧,百思不得解。   贾永旺确实是他们都看着惨死在眼前的,然后李双财也死了,画屏也早知道贾永旺死了,还误会是太子杀的。   这个误会是她身后那个人传的信,应该是为了让画屏死咬着太子。   让画屏死咬着太子,初芙蹭一下站起来,两人都抬头看她,见到她一脸惊疑未定:“贾永旺或者没死,或者是被背后设计之人杀了!”   “什么意思啊表妹?”   陆承泽一时没明白。什么叫或者没死,或者是被背后设计之人杀了。   初芙抿了会唇,快速理着思绪,然后才坐下继续说道:“我们是从画屏那里发现,画屏误会太子殿下杀死了贾永旺,但其实不是的。我们查到的是李双财,然后李双财又被人杀死了,我们一直认为背后还有黑手。”   “事实上,确实还有。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何况我们谁也没有真正看到被烧的人的脸!贾永旺明明死了,却还有他的签字出现,还书明日期,这点十分诡异。如果烧死的不是贾永旺呢,是另外一个有六指的替身。”   她越往下说,思绪就越清晰了。   “那个死的是替身,是让李双财动的手。然后李双财其实是被贾永旺杀的,没死的贾永旺潜伏起来,做了这一系列的事,可能是转移钱财,和那幕后之人一起潜逃。”   陆承泽却觉得有个疑点说不通:“既然要逃,他定首饰做什么?”   初芙神色顿了顿,沉默了许久的赵晏清说:“肯定是想潜逃,但又是在留下讯号?!”   留下讯号,留给谁,为什么留?   表兄妹俩充满疑惑的视线落在一脸深沉的赵晏清身上,这个时候,初芙和陆承泽才能看出来真是表兄妹,连表情都是一样的。   赵晏清嘴角动了动,把自己猜测说出来:“一般会留讯号,都是在预知什么事情,然后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就比如行军打仗中,有斥候先去探路,会把自己所去方向设暗号告知后边人,是有预知性的行为。”   陆承泽和初芙在这时异口同声道:“贾永望知道难逃一死,所以留下这样的讯号!”   表兄妹俩这样的默契叫赵晏清整张脸都黑了。   初芙却还不自知,沉浸在新的发现中,喃喃着说:“那他这个讯号是要留给谁的,又要传递什么意思……” 第76章   一张地契牵出了新的进展, 同时又出现了新的疑点,初芙与陆承泽将所有相关的线索再度列了条目。   赵晏清看着默契的表兄妹,一直沉默着。   待两人整理好,已近午膳时间。   初芙想要留陆承泽用饭, 他却去换回烘干的衣裳   “这几天大理寺和刑部、督察院在联审,许多案件要在年底前理一理, 我还得去候着父亲, 找个他空闲的时间把事情先禀了。”   陆承泽如是说着,把那顶牛皮小帽再往头顶一卡,遮住伤处就匆忙要离开。   初芙让人再给他拿了蓑衣披上, 送他到院门。   等到回神, 她发现赵晏清就默默站在自己身后撑着油纸伞。雪片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声响,撑伞的男子被光影挡了一半面容,将沉默寡言的他显得越发深沉不可测。   她抬头, 对上他灼灼眸光,灿然一笑。雪光间,清秀的面庞莹然生辉。   赵晏清眸光闪动着, 唇线抿得笔直,伸手去牵了她,仍默不作声带着她往回走。只是心头方才堵着的郁气在她笑颜中尽散。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气。   初芙在这间偷偷打量他,见到他耳根微微红, 眼中懊恼一闪而过。她嘴角就又弯起了弧度。   回到温暖如春的屋里, 初芙并没有解披风, 而是让赵晏清自己坐着,还拿了纸笔说要借他一进的小书房用用。   赵晏清皱眉要跟,她却缠了上来亲得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怎么就应下不去扰她,等人走了才恍悟过来。他居然被使了美人计。   但堂堂男儿,应下的事哪能反悔,只能强忍着烦躁在屋里看陈元正送来的余下帐目。   在昨天发现陈元正送这些是另有所想,他对这一箱的东西就抱了怀疑态度,但也总比他摸黑的强。他将死士的名字对出来后,叫来了沈凌。   永湛看着自家殿下留下沈凌不说,还派遣差务,他就觉得自家殿下头上顶着黄土一样。   沈凌到底是睿王的人啊,万一发现主子先前干的事,估计会拔刀相向吧。为此永湛是操碎了心,日夜提防着沈凌。   在午膳的时候,初芙就回来了,手里还拎了食盒,才跨入屋就和沈凌迎面。   沈凌沉默着朝她一礼,快速离开,连伞也没打就冲进了风雪里。   赵晏清听到动静从内室出来,闻到了一股面香,凤眸一扫,看到了初芙手上的食盒。   “你怎么还亲自拎着这东西。”   他要接过,初芙却示意他坐下,随后打开盒子,把两样小菜和两碗浇了红油的面条取了出来。   “这是……”赵晏清想到什么,心中一动。   初芙笑吟吟让他坐下,苏叶领着小丫鬟进来为两人净手。   等人再出去了,她把象牙箸递到他手上:“我做的。已经快到午饭点,时间不够,只能做了面条,哪天再给你做别的。”   赵晏清握着筷子,再扫了眼让人食欲大动的吃食。辣子和青葱,那样鲜艳的颜色,和她的热情一样。   他心中暖融融,像是刚喝了一壶温烫的酒,暖意向四肢发散。   他挑着面线,连用了好几口,低低地说:“初芙手艺好。”   “那是自然的,表哥都没有尝过我做的面。以后别再犯傻了。”   初芙眯着眼笑,一句犯傻叫赵晏清神色顿了顿,有些窘迫,旋即却又笑开了。笑容温柔,情意满满。   可不就是犯傻。   一顿很简单的午饭,赵晏清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满足,把饭后昏昏欲睡的小妻子圈在怀里,心境无比平和安宁。   ***   大雪一直到了傍晚才慢慢有要停的迹象,京城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   陈元正在老宅的练武场打了一套拳,微喘着气回屋更衣。   心腹前来禀事,是说陈元正的妻女慢则十二月中就能到京。   “下雪了路不好走,你再派人往夫人那赶,耽搁几日也无所谓,只要能到京城过年即可。”   陈元正擦了把脸,把帕子丢回铜盘里,在心腹应喏声中又想到什么,问道:“齐王府那里没有传来消息?”   “回大人,并没有。谢家也十分安静。”   陈元正闻言眸光沉了下去,冷笑一声:“这是吓得缩起来了?谢英乾的女儿确实有几分胆识,到底却是个妇人,也就只能仗着父兄的地位,张牙舞爪罢了。”   心腹附和着:“齐王妃年纪小,又是深闺里养着的,哪会有大人的心智。大人也莫要往心里去,趁这个时候,其实更好拿捏,不过到底是要委屈姑娘了。”   “我女儿不会委屈的。”陈元正意味不明笑一声,“谢二不是又递了贴子要见我的,让他明晚过来,告诉他,我为他单独开宴。”   心腹领命离开,陈元正自己系好腰带,盘算着要把握年节的时机再进宫去见见妹妹。齐王娶了谢家女又如何,拿捏一个妇人的办法太多了。   是夜,风雪终于止了,谢英乾给女儿回了信,说事情会处理好。初芙放心下来,但看到信末又有些不安。   谢英乾说会暗中出城一些日子,出城的日子与瓦剌王子离京是同一天,她隐隐就猜到父兄要做什么。   这样的寒冷天,光在外头奔波也够受的。   习惯了行军打仗的谢英乾父子倒没觉得辛苦,前些年两人隐藏在边陲,有时还得乔装深入瓦剌,再严峻的天气都遇到过。如今不过是下了场雪,并不觉得添了什么困难。   瓦剌使团因为化雪的关系,一路走来都不算太快,彻底离开京城的范围已是三日后。谢英乾发现这中有过两支运送犬只的商队经过,但双方都没有交集,瓦剌二王子新买的那只狗每日都精神十足的被牵出来遛弯。   这么跟了有近五日,仍是没有任何异样。   万鸿羽免不得怀疑众人猜测有误,极大可能瓦剌王子已经不再和对方通消息。   队列一直往西北方向去,所有人都没敢放松,等到第六日夜晚,谢英乾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狗叫声。   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众人就趁着夜色潜伏了进去,不想这一瞬,昏暗的营地霎时都被火把照得如白昼。   火光摇曳,无处藏身。   谢英乾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一行被发现了,当即下令外撤。   跟来的人皆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身手极好,在急及关头倒没有损人,只是不少人被羽箭所伤,谢英乾断后亦是吃了一箭。   次日,瓦剌使团一封信就快马加鞭送到了明宣帝手里,说是遇到刺杀,在本朝境内有此事必是要讨个说法。   明宣帝哪里不知道这是被反将一计,离京城,瓦剌也就肆无忌惮了,气得他满脸通红。但最终也只能是召回谢英乾一众,然后让当地衙门假意去剿了场匪,丢了几个死刑的犯人遮掩过去。   谢英乾一众办事不力,还被人摆了一招,面上无光。明宣帝倒没有迁怒,只让众人先养伤。   在谢英乾回京后,当时与众人相遇的运狗商队早已转路东部,一只尖嘴处毛发为黑色的狼狗被中途送到一处宅子暗室,那只狗和别的相比之下显得奄奄一息。若是谢英乾众人看到,会吃惊这狗与瓦剌王子那只花色完全相同。   “取出来了?”   暗室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很快就有人把小小的一个铁丸子打开,露出中空的内芯,把藏在里边的字条呈递上去。   说话的人取过字条,快速扫了眼,直接就又丢进火盆中:“宫里再缓缓,京城前些天下雪了,城郊估计要饿死人,让他们可以开始动手。”   话落,他转身离开充斥着血腥气的屋子。   ***   谢英乾受了伤回来,初芙自然是要回府看望,看着他呆着胳膊,心疼得眼角发红。   当事人却一脸无所谓,不过是皮肉伤,只是为了不让伤口在活动的时候挣开才吊着,见到女儿仍是一脸笑呵呵的。   初芙最终是又好气又好笑。   今日赵晏清进了宫,初芙在将军府呆了半日他才出宫赶来,面色有些凝重。   谢英乾看在女儿的面上关切了一声,得知一场大雪使得京郊不少农户被压跨了房子,今年夏季的时候又因干旱有聚集过一批流民,已经是饿死不少人。   有官员上疏要明宣帝赈灾,明宣帝自然是应允的,连带各大员都准备去城门处施粥。太子妃也领头,要亲自前去布施。   所以初芙这齐王妃也免不得在寒冬的天到外边去。   初芙以为是什么大事,对于这种能积德的事,她高兴都来不及。   次日,太子妃果然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太子妃去了城东,初芙便往城南去。   到了城南外,她发现早就有别人在边上搭了好布施的棚子,有肉香自那棚里传出,随风飘得很远。   那种特别的肉香,让她皱了皱眉。 第77章   “去问问他们是哪户人家, 这熬的是什么粥。”   初芙站在原地仔细分辩这个香味, 神色有些凝重,吩咐李恒上前查看情况。透过帷帽的白纱, 她看到对方有个管事打扮的人给李恒说话, 指了指粥, 又比手划解示意什么。   很快, 李恒紧粥着眉回来,小声在初芙身边禀道:“王妃, 这粥里有些许猪肉,更多的是狗肉。那管事说他们是京中几家富商一起施粥,这些狗肉是斗兽场里卖出来的, 都是斗死的犬只,但绝对是新鲜的。”   “这些肉便宜, 半买半送, 民间吃这肉的人也不少, 又是冬日大补的东西。他们就用来做粥了, 为了掩盖味道放了不少香料去熬。”   初芙眉头又拧了起来,布施是善事,但这样做总让人觉得膈应。而且是从斗狗场流出来的,她心里不□□。   她思索了会,跟李恒说:“你把这些人的名姓都记下来, 然后派人去给殿下禀报一声。”   赵晏清本来还在假中, 结果一场冬雪把他也喊回了朝。除了京城, 还有别的地方有灾情, 比京中严重得多,昨晚有折子说有灾民被煽动打抢,朝里的文官武官为了赈灾和镇压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初芙吩咐过后,就到齐王府搭的粥棚里,帷帽没摘,斗篷倒是取下,站在炉灶前给排队的民众派粥。   齐王府的粥放了猪肉和红枣、枸杞,熬得浓稠,初芙还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但她发现,到这边粥棚来的人远远要比边上的少。   那些人都被香味吸引过去了。   苏叶看着隔壁排队取粥的多为男性,觉得这样也好,不过半个时辰,隔壁的粥就被取完了。对面管事说等到晚上再来。   排队的人群发出喧哗,垂头丧气地转到王府这边的粥队来。   初芙这边因为人群转移,一下子变得十分忙乱,丫鬟们都上阵也免不得听到抱怨。   李恒板着脸站在边上,对队尾那些催促声忍耐着,随着人数增多,熬粥的速度也赶不上,抱怨声就越来越大了。   初芙急出了一头汗,让侍卫先去人群中安抚,等到新的几锅出炉骚动才算安静下来。   在队列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的时候,初芙终于得于喘气,把勺子放下,揉了揉发酸的手准备坐一会。   连着站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都麻木了。   她这头才转身,就听到一个丫鬟愤怒地喊了声:“你这人怎么样,若觉得不好喝,你就不要来取。都来了三回了,还说这种不好听的话!”   初芙当即看了过去,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满脸的不耐烦。但他不敢吭声,他边上的侍卫都已经冷眼盯着他,一缩脑袋转身走远了。走到远处,初芙又见他把手里的碗摔到地上,还朝碎碗吐了口唾沫。   丫鬟气得眼晴都红了,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又气得骂道:“这人良心被狗吃了吗!”   苏木见初芙看着,忙上前去安抚丫鬟,把人拉到一边让别哭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王府的人嚣张跋扈云云。   这样的人,初芙其实见多了。把所有人的善意当理所当然,稍有不合他意,别人的善意就不值一文甚至在他眼中会变成恶意。再用最恶毒的言行反过来伤害你。   那中年男人就是典型的。   初芙到用了一块拉开隔出的独立地方坐下,伸手去揉腿,不一会儿,沈凌被派了过来。   “王妃,京城其它几处也有您跟殿下说的粥棚,也查过了,确实是京城里十余个富商合作的。肉的来源也查明,是从场子里运出不假,殿下还派人到他们炉上验过,没有什么不干净的。”   既然没有异样,初芙膈应那些肉也不能说什么。   下午再施粥的时候,初芙听到隔壁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转头一看居然看到许久不见的许廷。   许廷裹着塞了棉花的斗篷预寒,整个人都要胖了一圈,正指挥着人运东西。   她遥遥看着,是米粮,而隔壁粥棚的队列也排成了长龙,都要看不见队尾。   好像那些商人里有姓许的,看来许廷家也参与施粥。   她收回视线,继续站在炉灶旁,庆幸自己面上有白纱,不然非得让对方认出来。   正想着,一个洪亮的嗓声就朝她喊:“王妃表妹!”   初芙手一抖,险些勺子都没有抓稳,下刻是高唱齐王殿下到的声响,听到动静的人都霎时跪了下去。   喧闹一瞬间化为安静,赵晏清笔挺的身姿自远而近。他还穿着朝服,四色佩绶在走动间若隐若现显在翻飞的斗篷中,威仪扑面而来。   初芙忙上前相迎,要福礼的时候被他手一托阻止了,跪地的民众已被免了,好奇又谨慎地偷看。   初芙一直都没有表露身份,这个时候,其它人才知道一直戴着帷帽布施的人居然是齐王妃,从她手中得过粥的人心底都免不得激动。   赵晏清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亲密无间。喊了一声的陆承泽瞧见了许廷,已经半道跑去和人说上话了。   “表哥怎么也来了。”初芙瞥了一眼,希望他不要说漏嘴了。   赵晏清面无表情地说:“半路遇上,知道他要来,索性带他一程。贾永旺的案情没进展,估计找你说这事的吧。”   “看来他最近闲得慌。”   初芙又瞥了眼隔壁,见到两人正拱手相互施礼,然后陆承泽就小步跑过来了。   他就是来找初芙发牢骚的,倒了几口苦水,就说正好是有别的差务要出城一趟,顺来看看。他要帮着寺丞去跑腿。   陆承泽来去匆匆,初芙一阵无语。赵晏清是来接她回去的,太子妃不过是早上在那站了半个时辰没有,兴师动众的,让所有人知道她到了施粥地就回去了。   也就他们家初芙实心眼,在这一呆就呆了整天。   “左右你都来了,施完这些吧,也没有了。”   初芙是站得腿累,但挺高兴的。赵晏清听出来她乐在其中的欢喜,想了想,就脱了斗篷跟她一块施粥。   有着赵晏清的加入,齐王府这边的粥棚霎时人满为患,早上中午派一个多时辰的粥,用了没有一半时间就光了。   初芙看着光光的锅直笑:“看来殿下秀色可餐。”   赵晏清一把揽了她的纤腰,低头在她耳边说:“怎么没有诱到你?”   周边都是人,他调|情的动作叫她面红耳赤,用胳膊顶了他一下,甩开他径直回到马车里。   赵晏清用温水净了手才跟上,上了车就见初芙已经摘了帷帽,靠在迎枕上,累到一闭眼就睡着了。   ***   施粥救灾不过是缓解之策,亦会引来更多民众聚集在各城门。不过几天就发生了多起事故,多为挣抢而起口角,引起混乱。   赵晏清怕初芙会被波及,第三天就不让她再到粥棚去,明宣帝亦下令禁止民间自发施粥,若要献米面一律送到衙门,登基名姓,发布告为之赞扬。施粥点亦从城门改为城郊各处定点,并登基有劳作能力的人姓名,由朝廷给他们安排差事派遣到各处上工。   这样一来,流民慢慢减少,也解决了温饱主要问题,最重要的是能保持秩序。   此法实施后,各地送来的折子里就少了灾民作乱的消息,明宣帝总算松一口气。这一回神,发现再有几日就该过年了。   朝廷封印,朝会止,京城也已经有了要过年的热闹气氛。大街小巷里都换成了红灯笼,明艳喜庆的颜色,街上人来人往,皆是面带喜色。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被登基名姓派往到各处的流民却在路上病了不少。   其中一批人次要被派到浙江修堤坝,但才走出京城没多久,已病死近十人,监送的官员在临除夕前一天又听到死了两人,脸色铁青。   “又是莫名抽搐,口吐白沫死的?查不出来病因?”   官员烦躁的在原地踱步,差役脑海里还那些人死去时狰狞扭曲的面容,咽了咽唾沫说:“大人,这要怎么办,病死的人数太多,是不是该报上去?”   “报上去?现在朝廷都封印了,年节在即,报上去不是给陛下添堵。”官员没好气一拂袖子,然后又想了想说,“就地埋了吧,等到出了年再报。”   差役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忙下去埋尸。   在埋尸的时候,差役发现当地不少村民也挖土,上前一看发现他们也在埋尸,但死的是犬只。   差役好奇问了两句,得知这些村民养的狗都染了病,也不知是哪家开始染起的,把村里大多的狗都传染了。熬不过去的,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染了病的狗,大多数人是不敢吃的,只能埋了。   村民还说,临村也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直叹真是作孽。都说瑞雪兆丰年,哪知这一场雪,人饿死,狗病死的,怎么看也不是瑞雪。   同日,赵晏清总算又收到了从西北发来的信。在他和沈凌确定原先亲兵的名单后,发现陈家派到他身边的唯一一个死士是在他受到伏击前就在乱战中身死,并且那人不是左撇子。这点让他为之振奋。   他是在受到伏击后,才身受致命伤,既然陈家的死士先行战死,那么最后肯定不是陈家和齐王的动的手。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点。   他自此就一直在等西北来信,送来的信也没有令他失望,这封信里夹了一个名单,是他被伏击那日上过战场的士兵。   因为人数众多,一一排查下来用了很多时间,其中死在战场上的左瞥子有三个,余下的八个如今还在军营中,一并把户籍原地都写得清楚明白。   这总算是又多了一个突破口,赵晏清按着顺序理清拼好名单,交给了永湛,让他尽快落实这些人的是靠什么关系进的军营。   如果他的死还有意外,那肯定能再找到蛛丝马迹。   初芙在看他拼凑名单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拿了纸笔,写下几个词组。   宅邸、银票、首饰、金银。   这是贾永望留下的相关讯息。   赵晏清被她撕纸的声音引起注意,抬头就看她一脸凝重的在拼凑什么。 第78章   书房里十分安静, 盛开的水仙花就摆放在紫檀木的书案上, 有暗香浮动。   赵晏清看着初芙把撕得乱七八糟的大字在重新拼凑,似乎是不太顺利, 她指尖移动间眉头也微微簇了起来。   他动作轻柔来到她身后, 低头一看, 只能分辩出几个偏旁部首, 根本无法凑成字。   “这些是什么?”   他的说话声从她头顶传来,初芙被吓得一抬头, 脑袋就磕到他下巴。   两人同时吃疼倒抽吸口气,初芙捂了头仰着看他,见他也在用手在摸下巴。心头的凝重就被这幕给冲散了, 她扑哧笑了一声。   “你怎么无声无息就站在我身后了。”   她倒是告起状了,赵晏清拔开她捂发顶的手, 用指腹轻轻去摸了摸, 还好没起包。   “——谁让你那么入神了。”他也笑了, 眸光温柔。   初芙就靠到他胸膛上, 他顺势从后边搂住他,微微弯了腰,唇落在她眼角。她闭着眼感受他唇上的温度,轻声说:“我看你在拼字,就想到贾永望留下的讯息, 以为也能拼出来, 结果是我想多了。”   她这么一说, 赵晏清总算分辩出来那上面都是什么字了。   “宅邸、银票……首饰、金银, 这后面两个的意思是不是相重了?”他指尖在碎纸上移了移,让四个词重现原本的样子。   “好像是有些,但能联想的也就只有这四个词。”   “要是用联想的,或者金银后面还有玉器?”   赵晏清思索了会,点了点桌案。   初芙听得双眸一亮,在空白的纸上又写了玉器两字,但到后面又丧气的叹息。   还是凑不成。   “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今年父皇不准备大摆年宴,但小宴还是免不了,除夕那晚有重功之臣也会进宫赴宴,明天会有得累的。”   她听出来他不太愿意进宫的样子,伸手去描他的剑眉:“不过就是应酬,用过晚膳就归家了,也不会耗多少时间。”   “是这样。”   赵晏清应了一声就沉默了下去,初芙就又抬头看他,却被他拦腰就抱了起来,然后被他抱到了桌案上。   她刚才撕的碎纸都被压在了下头。   “干嘛呢,一会衣裙都要沾到墨了。”   他的吻却是落了下来,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已到了裙下做乱。   初芙猛然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上回在书房的时候她来月信了,他没能得逞,现在又想起来了。   “会有人进来的……”她忙去推他,喘息间尾音都在发颤。   他去轻轻咬她耳朵,她这处最敏感,下刻她就软软伏在他胸膛上,细微的低吟从她红唇间溢出。   他的唇就摩挲着她细嫩的脖子慢慢往下,呼吸变得凌乱:“没我的允许不敢有人来。”   他说着,拉了她手去解腰带玉带,腰带滑在地上,撞出清脆的一声响。初芙真是服了他的厚脸皮,红着脸闭上眼,被他又抱坐到椅子上,软着身子迎着他的侵入。   屋里烧着地龙,她被他抱坐着,心里又紧张,不过一会就满身香汗。他贴着她的身躯就跟火焰山似的,逐渐烧得她连神智都不太清醒了,咬着的唇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娇娇的声音就在书房里浅吟低泣,激起赵晏清变本加厉的征伐。   等到初芙勉强打起精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赵晏清在她累极昏昏欲睡后就再接着处理事务。她看到他一脸的餍足就想伸腿踹过去。   这人有时兴起根本没有道理可讲,非得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赵晏清自然知道今天下午又过火了,见她醒来,丢开手上的信,殷勤的帮她揉腰。见她跟只懒猫一样哼哼唧唧的,又抱着她回房,连用晚膳都没有撒手。   他身死的事又有了进一步的进展,确实是高兴,初芙抿了一口他送到嘴边的汤,也想这事来,说:“陈家的死士并没有实施行动就已经身亡,那后来又是谁送的信回陈家,第一时间把你的死讯传了去。还有齐王误食药诱得毒发也很奇怪,你还是一点印象都没吗?”   “没有。”赵晏清又把鸡汤喂到她嘴边,显然是想她安心用饭。   美食当前,初芙当然还是选择吃饱,当即就把事情都丢到脑后。   在快要就寝的时候,赵晏清收到永湛送来的消息,说明日宫宴陈元正和家眷都会到,其它受邀的大臣亦是会带家眷。   这样肯定就会分开设宴,女眷那边已传来消息是陈贵妃和林妃主持。   陈夫人带着女儿进京过年的事他知道的,如果这样一分,初芙免不得就得应付那些人。他眸光闪了闪,是不耐。   初芙在内室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在他进来后,果然见到他臭着一张脸。她伸手就去勾了他的腰带,让他坐下,她也坐到他双膝上。   “陈家送了东西后就没有再来,他肯定以为我是怕了,明日又是在宫里,他们更不会有所为难的。”   陈家以为她怕了,却不知道她一巴掌要扇回去,她想想都觉得高兴,根本没为要和他们周旋烦恼。   “我会让人照看着,要是她们有什么为难你的,你当场撕破脸也无所谓。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有你这话,我真会耍泼的。”   赵晏清就笑了:“我喜欢你在我身上耍泼。”   臭流氓!初芙推了一他下,站起身来不理会他,她要补眠,明天好精神充足进宫!   赵晏清很无赖的缠了上去,虽是没有再动什么心思,但也把她亲得浑身发软才搂着她入眠。正是困意袭来的时候,他猛然又睁开了眼。   陈家……家?府邸,宅邸都为家,家是安定的意思。   暗夜中,他眸光闪动,低头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妻子,悄声起来,再披了袍子出去。   内室亮起了豆黄的烛光,赵晏清坐在屋里书案前,快速研墨写下初芙白日说起的几个词。又添了一个家字和安字,又在空白处写下拆开的字。   慢慢的,一个晏字先出现在他视线中,他执笔的手一顿,金字傍的一个钦字工整写在纸上。钦字分别是从金银取了部首,饰字左边添一笔就出来了。   他看着钦字,又对着家一字沉思,在怀疑是否巧合。但脑海里又浮现由家联想到安身立命四字,很快毅字的一边被他写下。   晏、钦、毅三字工工整整印入他眸中,有暖黄烛火摇曳的凤眸内慢慢染了冷意。   ——赵晏钦,他的二皇兄。 第79章   寒风在屋外呼啸, 把门窗吹得作响, 桌案上的豆黄烛火在不时摇曳。   赵晏清盯着毅王的名讳出神,记忆被带到年幼的时候。   那年他五岁的样子, 明宣帝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自己名字, 他挑了一张写得最好的去见刘皇后, 扬着脸等母后的夸赞。   刘皇后十分高兴, 一直夸他写得好,说他的名字是父皇精心挑选的, 他心满意足被宫女带下去吃点心。   后来到他七岁那年,他听到宫人议论,说二皇兄的名字和他是同音。   这在皇家来说是忌讳, 有相冲的说法,年幼的该避免, 是他父皇坚决要选清这个字。说他的嫡子有真龙之气, 何来相冲一说, 宫人说陛下敢这样放言, 是批过命此字于三皇子无碍。二皇子才是用来给三皇子挡灾的,被冲的那一个。   皇子名讳向来是不能直呼的,兄弟二人名字同音,也没有被搞混淆过。   这些是陈年往事,他渐大后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与二皇兄相处也还算和平, 印象里的二皇兄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但自打太子被设计后, 他就不那么认为, 和初芙一起对这个二皇兄产生了最大的怀疑,如今他的名字就摊开在眼前。   赵晏清心里还是堵了一下。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天家无情。   究竟是天家无情,还是人性可畏。   赵晏清又想起太子所做的种种,心头一片冰凉。   他在桌案前坐良久,隐约听到一声呼唤,自屏风后传来。   他猛然回神,站起身快步回到床榻上。初芙还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刚刚喊他那声,估计是作梦了,唇角还扬上翘着。   梦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赵晏清把外袍随手搭到一边,轻声再上床,将温软的人儿搂在怀里。她似乎找到热源,顺势就手脚都缠上来了,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黏人得很。   赵晏清却想,能被她这么一黏辈子才好。他闭上眼,脑海里还是刚才拆的字,如果不是他有先入为主的意识去拼凑出来,那么杀贾永望的就是毅王无疑。   那害陈贵妃的人呢,也是毅王?可陈贵妃身边有陈王旧党,毅王和陈王旧党有联系?   也许他还该再核查,明天派人送信给陆承泽找一些东西。   ***   初芙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只得她一人,外间有说话的声音。   她悄声下了床,披上外袍,走过桌案的时候看到上面铺了好几张写满字的纸,一支燃尽的蜡烛灰扑扑的。   昨晚睡下后他又起来了,她记得睡前这桌案上就没有蜡烛的。   走到槅扇前,外头说话的声音就散了,有匆忙离去的脚步声,赵晏清的身影也来到她的面前。   “把你吵醒了?”   “怎么起那么早,出什么事了吗?”   初芙朝他伸手,他握住,发现她手有些凉,就去半搂了她往里头带:“没出什么事,你让丫鬟进来穿衣,冻着了怎么办,天明的时候又下雪了。”   这会也还下着,不过见小一些,没什么声音。   又下雪了。   初芙皱眉:“可别再出事了。”   “今天除夕,我们王妃就别忧国忧民了。”赵晏清笑了,还伸手去按了按她肚子,“什么时候忧虑一下这儿?”   一大清早的就又不正经。初芙拍开他的手,其实她倒不觉得那么有孕好,毕竟年纪太轻。赵晏清被她拍开手,又是笑:“我们不着急,等你满十八了再说。”   初芙就又睃了他一眼,似乎在质疑。既然要让她满十八,他就别那么努力耕耘,还回回都在里头。   她是不是要考虑避孕的事?   赵晏清见她侧了头在思索什么,还是笑。   他既然说了等她再长长,正然是早有筹划的。   齐王服毒多年,三次拔毒究竟能不能清完,他心里也没底,肯定担心对胎儿有害。左庆之也不敢胡闹,早早为他备了不伤身的避孕药,总得让他再缓个一两年看看。   今日要进宫,夫妻俩用过早饭就开始打点进宫的事,午间也没有歇息,礼服一件一件穿下就该出门了。   这间赵晏清还抽了空到外书房一趟,陆承泽送来了几份东西。贾永望卖宅子的字据,还有银楼的和贾永望以前与人来往的一些帐目,都是抄誊的,赵晏清就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贾永望在八月十六日后所有立据上面都会写上日期,并且会在日期前写下‘立于’某年某月某日,以前他和人往来都只直接书上某年某月某日。   一对比之下十分突兀。   立于……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用拆字来拼出讯号,确实是毅王所为?   他把这些东西都带到身上,跟着初芙乘马车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给她看。   初芙这才知道他昨晚上半夜起来又为了什么事。   她眸光就幽怨极了:“为什么不喊醒我。”明明是她先想到拆字的。   这个年头传密讯,要么是拆字,要么是再对应一本书,按照信里的提示去查某页某行的字。要么就是掐头去尾的藏字诗或话。   不想她撞对了一样,结果却是他人破译的。   初芙自然不高兴。   赵晏清搂着她,指着纸上那些突兀明显的地方,说:“我觉得我们可能只是猜对其中一样。贾永望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故意留下信息,肯定是想报复那个要杀他的人。但如若我们没留意到呢,这样的讯息就掩盖了。”   “所以他可能不是给我们报讯息的,应该是还有别人。”   “别人?”初芙想了想,说道,“陈王旧党?”   赵晏清点点头,“极可能毅王和陈王旧党有联络,两波人有合作,贾永望想提醒其它他人,要提防毅王。”   “黑吃黑?”   这也太复杂了吧。   “瓦剌王子在和人传信,这人可能是毅王,也可能是陈王旧党。此事找个时间跟你爹爹说一声,有了源头总比一抹黑的查有用。”   初芙心情沉重。如果毅王和陈王旧党有联系,那么肯定就是皇位。一帮能卖国的人,可能会和当朝皇子乖乖合作吗,这里头恐怕还有更深的算计,搞不好就是覆国之祸。   “水来土淹,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何况父皇圣明,这么些年来就没有停过调查。肯定是有防备的。”   赵晏清握着她的手,把她的忧虑猜得明白。初芙回握他说:“别的怎么样我倒不担心,我就担心陈贵妃和陈家那里,总怕把你牵连了。画屏死前那眼神太可怕了……”   “会水落石出的!”   他再度用力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起码事情逐渐明朗,很多线索能联系起来。   夫妻的仪驾到宫门的时候,谢家父子也正在宫门,那个样子仿佛是在等两人。   赵晏清与初芙下车来。这个时候雪还没停,父子俩人头顶的伞都落了厚厚的积雪。   初芙上前,谢英乾却是朝赵晏清示意,两人走到一边。初芙疑惑看向兄长,谢擎宇面无表情道:“有人不长眼。”   嗯?初芙一怔,更加莫名奇妙,谢英乾那头已经和赵晏清说道:“听说你以前和陈家有口头的婚约,今晚那姑娘也会来。”   赵晏清霎时皮都绷紧了。 第80章   雪花被风吹得直打旋儿, 和着风直往赵晏清脖子里灌。   沁凉的冷意仿佛就直刮进了他心里, 心尖都在哆嗦。   谢英乾怎么会问起这事了,可是有人到他跟前说了什么?赵晏清就想到陈元正, 眸光闪了闪。   他正思索要怎么回话, 谢英乾却看见他凤眸微闪, 直接将这反应打为心虚。神色为之严肃, 板着脸说道:“殿下是有什么难言吗?”   赵晏清被为这凉飕飕的语气再打了个激灵,忙拱手道:“岳父大人言重, 我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岳父口中说的婚约,我从未承认过, 亦从未传扬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这点岳父尽可放心。”   “但那姑娘来了, 初芙会与她碰见, 若是那陈姑娘见到初芙, 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初芙已知晓陈家姑娘来京的事,今儿会碰见亦是有所准备。”   赵晏清在这冷天里居然背后冒汗,不管是冷汗还是热汗,这会中衣都黏在身上了。   谢英乾没想到女儿已经知晓,昨天得知这消息脑补了一出女儿被逼接纳陈家女的画面霎时断了, 他眸光沉了沉, 语气依旧严肃:“我这是越矩了, 不该管到殿下后宅上, 但初芙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实在是受不得她受丁点的委屈。殿下贵为皇子,要开枝散叶,身边的女人怕是不会少……”   “岳父大人。”赵晏清根本等不及听他说下去,再度拱手,“开枝散叶,初芙足矣,何况我实在有怪癖,等闲人皆是不亲近。对女人这事也不热衷,得初芙已是我幸,又怎么会再招惹其他叫她难过,这点岳父真不必忧虑。”   他急忙的澄清,谢英乾倒是怔了怔,他后头想要施压的话就梗在喉咙里。   他跑来干涉一个皇子后院的事,也是豁出去老脸,甚至想着要拿权势威胁。毕竟陈家一倒,齐王就只能靠着谢家,但赵晏清表态太过迅速,让他反倒有种要被噎死的感觉。   谢英乾嘴角动了动,好半会才出了口长气:“既然……如此,还请殿下记得今日所言。”   赵晏清见他脸色总算缓和,也是松口气,再次应下。不管是陈家姑娘、还是哪家姑娘,他只光想就膈应得很,还不如永湛来得讨喜,而且那是齐王表妹,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初芙在一边看着两人似乎是谈完了,撑着伞上前。她才走进,赵晏清就伸手接过伞,一只手紧紧拉着她的手攥着。   他比平时用力,初芙抬头看他,他只是温柔地笑。谢英乾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抿抿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与夫妻二人一同进了宫。   晚宴设在保和殿,受邀请的皆是有功勋贵及一二品大员和其家眷。男女分了席,女眷这边说是由陈贵妃及林妃主持,太后却是在的,两人其实就是活跃气氛的助手了。   太后虽不问前朝和后宫之事,但得明宣帝尊重,大事皆会上禀。上回太子被诬蔑一事,她也是知道的,得知是初芙在中间为刘皇后和太子正了名,更是对她疼爱得紧。   腊八的时候满京城,唯有初芙得了慈宁宫送来的蜡八粥,荣宠羡煞旁人。   今儿晚宴,太后一见到明丽动人的孙媳妇,当即就把人喊到身边入席,更是叫人侧目。   初芙受太后照顾那么些年,自然和她亲近的,而且太后所在位置离大臣女眷们有些距离,她在这里也不觉得拘束。   太子妃的位置就在太后下手,见着说说笑笑的二人,就跟亲祖孙似的,说不羡慕是假的。   近来太子性子有些转变,仿佛对齐王宽容了许多,也不许她娘家插手陈家的事,她面对初芙的心情就更加微妙了。   陈家谢家,哪一个不比她娘家强,让她十分有压力。   陈贵妃有一段时间不曾在命妇跟前出前,今儿现身显然是清减了许多,礼服就是挂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林妃是五皇子生母,十分温和的一个人,体形微胖,衬得陈贵妃更是骨瘦如柴。   初芙好几回都感受到了陈贵妃的视线,间中偷偷打量她一眼,对她的销售也有些心惊。虽然知道她被陷害,但如今明宣帝要发难陈家,赵晏清这边若不将陈家打压下去,往后也得受控制,只能是暗暗同情她。   至于陈家母女,如同赵晏清所预言的,果然特意还到她跟前来‘请安’。见到陈家大姑娘,初芙还为之惊艳,确实是一个水灵漂亮的姑娘,满屋灯火璀璨,不及她抿唇一笑。特别是眼底下那颗朱砂痣,眼波流转间尽添妩媚。   初芙想,如果她是男人,也会喜欢这种风情万种的女人。   碍于有太后在,陈家母女没能说过多的,寒暄了几句就回到位置上。这个时候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介意,我看老四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不然早就跟他父皇提了。”   初芙愣神,下刻反应过来太后是在为陈家母女的安慰她,免不得就笑了。   “娘娘所言极是,殿下早前也跟我说过这事。这次陈家表妹进京,他都没有过去一回,就怕我误会了。”   “老四这孩子平时就少见人,这半年来才露个几面,估计他也不喜应酬,这点倒和老三似的。不喜欢的啊,看都懒得看一眼。”   在这种喜庆的日子,老人还是想起战死的孙子,不过半年,物似人非。   “娘娘。”初芙去握住老人的手,有些感伤,“殿下知道您念着他会高兴的。”只可惜他不能回应。   太后在她温暖的手心中回神,想到她险些还成了三孙媳妇,这个时候说这些真不适合,忙又挤出了笑来。   “你怎么还喊娘娘,喊皇祖母了。”   初芙见老人笑了,也跟着笑。   宫宴就是吃吃喝喝,给上位者说几句好听的祝贺,虽都是言笑晏晏,其实还是无趣的。男人那边喝起酒起来倒是要热闹一些,哄笑声不时会传过来。   中途初芙要去方便,再回来的时候,陈贵妃正好给太后在敬酒。见她回来,陈贵妃笑着也拉了她让喝上一杯,盛情难却,太后也在边上闹她。初芙只能为陈贵妃添酒。   在添酒的时候,陈贵妃伸手去扶酒壶,宽大的袖子正好挡住了两人交握壶把的手。有什么东西就塞到了初芙手里了。   初芙心头一惊,面上不敢露异样,下意识是把手心里的东西攥紧。陈贵妃身边还跟着明宣帝派来的宫人,整个晚上,陈贵妃都没敢和陈家母女多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却给她塞了东西。   初芙心头跳得有些快,收回手的时候,顺势就把手心里的东西松开,让它落到宽袖里。然后笑着敬了陈贵妃一杯。   陈贵妃总算心满意足走了,回到坐位上的时候,激动得手都在抖。   总算,总算能递出一点消息,也许就能得救了!   在陈贵妃满心期待中,宴会也到了尾声,明宣帝从隔壁过来,是来接太后回宫的。   殿里霎时跪了一地,赵晏清也跟在明宣帝身边,倒不见太子。   初芙站起身后见到他正朝自己笑,心下有些奇怪,他怎么跑过来了。   不一会,初芙才知道他是来接她的,心急得怕她被人生吞了一样。   明宣帝扶着太后,看到小夫妻俩亲亲密密的,哈哈大笑,顺带把陈贵妃也带走了。隔壁太子还有太子在作陪,他遂吩咐林妃和太子妃招呼宾客。   初芙和赵晏清送明宣帝到门外止步,陈夫人母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靠了过来,在赵晏清拉起初芙手说回府去的时候,上来给他请安。   初芙被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和一跳,赵晏清当即皱了眉,一转身便看到极美一位少女,眸光似水看着自己。   他不由得恶寒,想起永湛说其实齐王也没有见过几回这个陈家表妹,所以这满眼爱慕究竟从何而起。   赵晏清不自觉后退一步,抬了抬下巴,当是回应。   初芙发现他手心在冒汗,眨了眨眼。他这是在紧张什么,一个美人儿呢,娇滴滴在他眼前,总要欣赏两眼的啊。   可赵晏清这会简直避如蛇蝎,陈家大姑娘的眼神让恨不得调头就走。   陈夫人见他冷淡,只当是因为有初芙在,不好表现,笑吟吟拉着女儿又要让她给见礼。   满殿的人都把视线落在门口,索然无味一整晚的宴会,仿佛就因为这幕让她们心都火热起来。   陈夫人表现得不要太过明显,分明是要送女儿给齐王,这可不是给齐王落脸吗。众人看得双眼晶晶亮。   赵晏清自然也察觉了,原本对陈家的厌恶从五分直上升到八分,更何况这是往初芙脸上扇巴掌。   他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在陈大姑娘一句柔柔的表哥声中,突然对着初芙蹲了下身:“初芙,你喝酒了,路滑,我背你出宫。”   初芙此时完全是把自己当路人,想看表妹相逢表哥的戏码,哪知下刻就被他拽了袖子,示意她趴到背上去。   她愣了一下,他直接反手就去抱了她的腿,让她只能顺势趴好,然后圈上他的脖子。   赵晏清稳稳站起身就要走,初芙回头看到陈家母女脸上就跟开了大染缸似的,终于没忍住笑了出声。   她这一笑,陈家母女两人脸色更是铁青,她忙又敛了容。她没有别的意思是,是被赵晏清幼稚的举动闹的,但她这笑落在陈家母女眼中,那就是胜利者在耀武扬威。   殿里的夫人们看了这么一出戏,心中别说多满足,看陈家母女眼神都多了分鄙夷,连对初芙没什么好感觉的太子妃都觉得解气。她最讨厌这种挑衅嫡妻的人了,陈夫人这作势简直叫人恶心,而在场所有人都重新定位初芙在齐王心中的位置。   赵晏清背了初芙,大步离开,根本没管殿里是什么样的情况。   走在保和殿的中庭间,赵晏清又放缓了脚步,背着她往挂着灯笼的树下去。   初芙看着越来越亮的光,心头重重跳了一下。赵晏清已经伸手去取了一个灯笼:“以前没能给你拿下来,这回补你一个。”   她去接过,红色的灯笼内烛火摇曳,把两人的面容都照亮了,亦把他眼角的柔情与爱意映得分明。她就笑了,眼眶莫名湿润,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伏在他肩头去亲他侧脸。   “谢谢。”谢谢他一直将她放心里。   “傻。”   赵晏清稳稳背着她,由她手中的灯笼照着前路,渐行渐远。   夫妻俩出了宫,明宣帝那很快就有人来禀齐王背着齐王妃出宫,还摘了保和殿一个灯笼。   明宣帝唱解酒汤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回想起什么,视线同时落在还压在案上有熟悉字迹的纸张,笑了出声。   “……小子。” 第81章   宫宴在皇帝离席小半时辰后也随之结束, 参宴众人依次离宫, 谢英乾却被明宣帝召走。   陈元正整晚都在留意外甥和谢家人的反应,谢英乾离开的方向不一样, 当即明白是去见皇帝了。   他神色沉沉。想到对方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威吓, 连谢二那里都说谢英乾根本没寻他去说过任何事, 这就叫人琢磨不透谢家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谢英乾准备就此揭过?   但同身为武将, 哪个不是一身热血,怎么可能容忍他的挑衅。   陈元正琢磨不透, 隐隐又觉得不安。在和妻女汇合的时候,见到女儿在垂泪,妻子脸色也极难看, 经过他们的官夫人目光诡异。   “大除夕的,你哭什么!”   陈元正不满女儿的失态, 以为是因为女儿, 那些夫人才表情怪异。   陈夫人见他斥骂, 把女儿搂在怀里, 拉着他一同上了马车,然后才把见过赵晏清的事说来。   陈元正一听赵晏清居然直接落了陈家的面子,那谢家女还朝他们挑衅!   “竖子!”   他重重一拍膝盖,忍不住怒意骂声。   陈夫人吓得忙去捂他的嘴,现在才出宫门, 被人听见可如何是好。那是外甥却也是皇子, 哪能这么骂!   “他这翅膀真是硬了, 真以为靠着谢家, 就能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这些年是谁在后面为他撑的腰,没有我们陈家,他早被太子兄弟撕了!”   陈元正气得面有狞色,眼角不断抽搐着。陈大姑娘听见爹爹生气,反倒哭声更大了,叫陈元正越发恨谢家恨初芙。最终阴阴一笑,那就不要怪他收拾他们!   谢英乾被皇帝召见,到了乾清宫,只见室内灯火通明,三足盘龙鎏金香炉有袅袅轻烟升起。帝王正坐在那香炉后,龙颜被轻烟模糊着。   见过礼,明宣帝让他坐,把万鸿羽上的折子给他看。   上面写着瓦剌二王子一路的行踪,事无巨细。   上回事败,谢英乾等人被召回,明宣帝后来还是让沿路的锦衣卫继续暗探。自此之后,瓦剌二王子没再有别的举动。   明宣帝见他看完,说道:“经协定,瓦剌应该最迟一月底会再派人入京献马。朕思来想去,不应该让他们再入境,我们要交换的东西直接也送往西北,派礼部的人前往,在边陲完成。”   “陛下思虑周到,瓦剌频频往来我国境内,确实会造成更多麻烦。”   “再有那几个逆党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其中一人虽是逆王核心军师,朕却总觉得这只是赴死的飞蛾。瓦剌内到底还没有陈王旧党,不好说。”   谢英乾对此事一直就是这想法,拱手道:“陛下英明。但不管瓦剌还有没有护着别的逆党,如今议和已公告天下,他们也伤了元气,两三年内绝对不敢再犯我国。这段时间也够我朝再精养一批战马,让士兵也能休养生息。”   明宣帝听着神色却未有一点放松,反倒叹气:“就怕我们自己要生乱。”   大过年的,皇帝还在忧虑国事,委实艰难。   谢英乾只能劝慰,确实在根除逆党一事上没有进展,当年陈王谋反一事也叫人惊心,不能遗忘。   若是再生乱,足以让朝纲震荡,那可不是三两年能缓过来的事了。   明宣帝靠着椅子沉默了会才再缓缓开口:“陈元正一事也该收了,等开朝吧。”   谢英乾眉心一跳,想到上回递给明宣帝的信,一直没有个回应,免不得忐忑地说:“臣的那二弟。”   “是个糊涂的。兵马司那里朕会亲自处理,你让擎宇近些日子和金吾卫多上些心,万一兵马司那里有个破口,后果就堪设想。”   “齐王殿下那里……”谢英乾犹豫着请示。   既然要动陈家,齐王那是不是要派人监视着先。   明宣帝就想到什么,抿了抿唇,答非所问地说:“英乾,你信鬼神吗?”   谢英乾一怔,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但又不能不回话,憋了会说:“臣向来信自己手中的刀。”   明宣帝哈哈哈地就笑了,严肃的神色一扫而空:“朕一直以来,也信朕自己的判断。天色晚了,回吧,明早还有朝拜。这当臣子的不容易,朕也不容易啊。”   本朝开朝以来就有正旦朝会仪,文武百官在初一的时候要进宫朝拜,盛大到能同皇帝登极时的仪式并论,极是繁复。   这日大臣受累,皇帝也不轻松。   谢英乾见皇帝自己倒开起玩笑,心里也跟平定,告退离宫。   此时初芙已拎着灯笼回到了王府,蜡烛早灭了,她却还宝贝的握在手里。等到更衣的时候,苏叶在她礼服里抖出一张字条,她才猛然想起陈贵妃来。   初芙连外袍都来不及系好腰带,就冲到了赵晏清身边,给他看那折得四方的字条。   “陈贵妃在倒酒的时候塞我手里的。”   赵晏清神色当即就变了变:“她居然还存着这种心思,就不怕被发现。若是连累你被父皇也猜忌,可如何是好!”   他心里气闷,打开字条,扫了一行上边的字后脸色又是几变。   初芙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凑上前去看他手中的字条,当即也是惊呼一声。   “陈元正不要命了吗?!”   字条上简略写了陈贵妃被软禁的事,还有被人陷害找出疯药来,再有便是告诉赵晏清皇帝抓走的那个心腹太监是陈元正安排进宫的,要他打听这人嘴里有没有说出什么。最后是求救。   字面上看,陈贵妃还不知道那个太监是陈王旧党,但人是陈元正派送进宫的,陈元正又知不知道!   赵晏清盯着那字条,后背已汗湿了,身上一阵发冷。他沉声说:“初芙,陈家早就被人算计了。”   一个早字让初芙亦打了个激灵,明白赵晏清此话何解。   那个太监在临死前被发现了是陈王旧党,明宣帝不可能不往下查,所以锦衣卫肯定能查到此太监的来路。   所以……明宣帝知道这人是陈元正送进宫的,那陈家可不就是先前所想的单单削权了。   “陛下不该会连你也怀疑了吧!”   赵晏清把字条攥在手里,不敢确定。   这一个布局太过让人出乎意料,那个太监在陈贵妃身有近十年,十年前就有人在后边布置?   细思极恐。   赵晏清不安地站起身来:“陈元正个蠢货,居然把陈王人的送进了宫,父皇要留他命也不能了!那个人就等着陈家倒台,下一步……下一步就是揭出陈家和齐王杀了我!”   陈家、齐王,死无葬身之地!   初芙闻言脸色变了变:“所以设陷陈贵妃的作用是在这里,要齐王彻底无法翻身。”   如果太子在先前就被明宣帝废除,睿王又战死,齐王再倒下,唯一得利的就只能是毅王。   而且毅王这个时候在封地,山高皇帝远,谁能想到是他做的。   初芙手心里都汗,没想到陈贵妃一张字条就牵出幕后人真正要谋划的事。   她说:“那我们难道要阻止父皇动陈家吗?”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赵晏清去阻止,搞不好明宣帝会愤怒牵连到他身上,这分明就是个死局。   赵晏清也明白之个局的厉害,凤眸内是惊疑不定,他沉默了会说:“但现在太子还在,事情也不是完全在那个人的控制之中。除了陈家和我,还有太子!”   “他还有后招,不可能单单这样结束。”   但一时之间,他也不能猜透对方再下一步棋是指哪,而且毅王十年前只有十岁,安插到陈家身边的人不可能毅王。   现在只能确定,毅王和陈王旧党有联系,两方人是在合作。而陈王旧党曾受瓦剌保护……最终的关系浮出水面,但反而更乱了。   “我去找岳父。”赵晏清抬脚就要往外走,初芙忙拉住他,“你去找我爹要怎么说,你告诉他,齐王杀了睿王,陈家倒,你也要跟着送死。我爹爹怕是直接一刀就先把你斩了!”   还有没有你现在是齐王的自觉?!   赵晏清脚下一顿,脸色铁青,他把这事给忘了。他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初芙想了想说:“毅王通联逆党的事我们要和爹爹说,这件事从贾永望的事上去说明找到的线索,我们确实也是从贾永望那最先得到的线索。至于别的我倒觉得你可以和太子商量着,太子能动用的人比你多。”   齐王倒了,太子首当其冲,太子岌岌可危,必然也要拿出办法的。   “你说得对。”赵晏清冷静了一些,“要抓毅王通逆党的事,能靠岳父和兄长,他们一直在追踪这事。有了方向他们能更好监控找到蛛丝马迹,有证据就能直接参毅王,他躲得再远也没有用!”   “余下的事,我明日见过太子商议后再说。”   “我陪你回将军府。”初芙点头,手忙脚乱去理好衣裳。   两人在夜色中一路再奔将军府,除夕夜就直接在将军府熬了一晚。 第82章   新年初一, 晨曦破开云层, 为天地间降下第一束光明,皇宫上空回响着两道鞭声。   “拜——”   正旦朝会启, 文武百官随着礼官的声音跪地叩首。   赵晏清戴着九旒冕,着青色冕跪在太子身后, 随着礼官的指示朝拜。   昨夜他和初芙回到将军府商议并守岁, 天未亮再进宫,是熬了一夜。繁复的朝会仪走下来,再又跟在明宣帝身边初一祭祖, 几乎是没有喘一口气的时间,等到祭祖结束,就连太子都是一脸疲惫之色。   赵晏清趁着空档把人拉到一边,快速将事情前后说来。   太子听完后有一瞬未能反应,缓了缓神想说什么,明宣帝却是瞧见兄弟二人, 招了手让他们一同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两人只能暂且停下商议。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放人, 太子才能再跟他说上话:“我让外祖把毅王一党的人尽可能的找出来, 朝堂上起码能留心着动静。毅王真要行动, 必然是走言官那一边,再有内阁那一边。”   赵晏清也是这个想法, 说道:“瓦剌送来的那几个人陈王旧党呢?”   “父皇还关押着, 怎么?”   “那几个人送过来, 不该只是示诚和让他们来送死, 极可能还会再有大用。父皇不斩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和他想的样子, 他父皇最后是不准备留陈家人的性命,把陈家人和那几个人同一论罪?   对于这事太子也琢磨不透帝王心思,思索着说:“我侧面去探听下父皇的打算,父皇留人迟迟未斩确实有异。”   “如此就拜托了。”   赵晏清朝他拱手一礼,太子一手拦住:“兄弟间不必这样,若没有你,我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共患难,作为兄长责无旁贷。”   赵晏清闻言心间微动,倒底还是一揖到底,太子拦不了只能随他,两人在宫中分手各自归去。   刚回到王府,初芙便迎了上前,帮他把九旒冕摘了,张罗着给他更衣。   “你怎么也没有歇会。”赵晏清一眼就看到她眼底的乌青。   “心里有事,睡不着。”   总算脱掉繁复的冕服,赵晏清身上轻松一些,将她搂到怀里:“用过饭了吗。”他就看到她在抿唇,当即就明白了。   苏叶苏木喊了进来,被他一顿斥,又让厨房快些上吃食。初芙累得自家丫鬟背了个锅,气得掐了他一把。   不能训她就训她丫鬟,摆明杀鸡给猴看,这人也会来虚伪的一套了。   赵晏清却不管她耍小性子,拉着她告诉和太子商议的结果,得知太子这边会把事情提上日程,心中总算安慰一些。   厨房先送来了饺子,正好面是现成的,馅也是现成的。赵晏清把人搂到怀里一连喂了二十余,初芙总算吃撑一回,看到饺子就想吐。   用过迟来午饭,初芙还得准备回娘家的礼物,赵晏清直接带她到小库房里挑选。她一看齐王库房除了药材,余下的就是些绫罗绸缎和金玉摆件就头疼。   明宣帝怕是赏了个药材库下来,最终也只挑了株珊瑚树出来。   她就想起赵晏清先前给置私产的事,好奇问道:“你给我置私产用的是谁的银子?”   “当然是我自己的,四弟的家当你也看到了,尽是些破药材。”   赵晏清摸了摸鼻子。还好他知道自己钱都存在哪里,怎么能取出来,不然真是娶媳妇的银子都没有。   初芙乐了,搂着他脖子亲他一口:“你那是不是还有好东西?”   “有,都封起来了。本来想给岳父送一对实心铜锤的,岳父天生神力,那东西我也是寻了好久,这是没法送了。”   实心的铜锤……她嘴角一抽说:“封得好。”一点也不符合她英明神武的爹爹形像。   有了这插曲,初芙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一些,回到温暖的室内就昏昏欲睡。赵晏清把她抱到了炕上,拿着薄毯裹着她,轻轻拍她的背:“睡吧。”   初芙终于熬不住,不一会就发出微微打鼾声,赵晏清听得嘴角翘起,将她楼得更紧一些也闭上眼。   他也得准备退路才是了。   不怕一万,总该以防万一,这个势头来看,毅王出手必定是要他死。   西北那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新消息送来,找不到真正杀他的那个凶手,嫁祸齐王这事绝对免不了。到时陈家通逆党,他成了谋杀嫡兄,两罪一起揭,即便他父皇念在父子情份上心软,言官那也能把他逼死。   他正思绪纷纷,睡梦中的初芙似乎有些不踏实,喊了他一声。他低头瞧见她眉头轻簇,便用手轻轻去拍她背,她就往他怀里再蹭了蹭又安然睡过去。   赵晏清为好怕依赖心中一片柔软,把滑落的毯子拉盖住她的肩头,不管怎么样,总要护好她的。   ***   初二那天,赵晏清陪着初芙回娘家,免不得被谢英乾父子灌得醉眼惺懵。把人灌倒后,谢英乾就把女儿喊到一边,不见任何醉态。   “我已给陛下请旨,会出京一趟,打的是追查陈王旧党的名义。毅王那里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有反心,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这一趟不知时日,但一个月内必回。京中有你兄长,你万事皆要与他商量。”   初芙对上他清亮的双眸,扯了扯嘴角说:“你把人灌醉就为了和女儿说这些?”   “对,这是机要。再有是陈家的事开年便会有定论,他是我女婿,他该避嫌,我单独跟你说有问题吗?”   “没有。”初芙在他严肃的目光中立即表态,“但是爹爹,除夕那晚我们说过,毅王若真和陈王旧党有联系,估计陈家事发的时候会要把你女婿也牵连在内。届时……”   “届时再说,总之爹爹会保住你。那小子在占尽先机中还保不了自己,那是他无能!”   谢英乾语气严厉,初芙心中一凛,想到复杂的事态并不是占了先机就能打赢这仗。她想为赵晏清辩驳一两句,但最终也只能是哼哼了两声:“我的夫君才不是无能之辈。”   谢英乾听着嗤笑,不予评论。   赵晏清不清楚父女俩为他倒是置了气,自打初二出门一趟后,回到家中就多在外书房找来永湛和左庆之议事。初芙大概知道他在布局什么,怕自己会分他的心,偶尔会送些吃食过去,也不过多询问。   年节很快就过去,初七这日开朝,明宣帝还未提及陈家之事,倒是先有人参了谢英乾兄弟一本。   赵晏清站在金銮殿上,看着口沫横飞参的言官,怒意压也压不住。   这人是陈家一派的。   言官既然是陈元正唆使参谢家兄弟,那么陈元正肯定会把自己先摘出来才能倒打一耙,所以参谢家肯定会做伪证。   龙椅中的明宣帝脸色亦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等到谢二老爷受贿的证据被呈上时,明宣帝已经在冷笑了。   陈家真是要翻天了! 第83章   新年首回早朝就是刀光剑影, 金銮殿上气氛几乎凝固, 大臣们皆垂头盯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明宣帝翻着言官送来上来的证据, 冷笑连连。   陈元正扫了眼大殿。先前他就发现谢英乾今日未来上朝,虽不清楚做什么去了, 但这时的空缺是给他制造了一个好机会。   递上去那本证据, 除了谢二老爷受贿和行贿的名单,还有谢英乾结党营私,前些年与内阁阁老暗中来往的铁证。   本朝一直忌惮文官武官来往甚密。他要收拾谢家, 自然是要让他们重创一回。现在谢英乾不在,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陈元正满心期待,就等明宣帝震怒。   “父皇,儿臣亦有事禀奏。”   赵晏清双手握着玉笏,在一片寂静中站了出来,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他这个时候插话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不由自主都向他看了过去, 想他是否要为自己岳父说情。   明宣帝抬眼看他, 冰冷的视线慢慢化作平和, 为他此时站出来的意图起了兴趣。   “准奏。”   帝王威严的声音响起,赵晏清先是揖了一礼, 凤眸斜斜瞥了眼武官行列中的陈元正。对方的视线与他碰个正着, 脸色有一瞬间变色, 心中对他带着冷意的眸光惊疑不定。   他要做什么?!   “儿臣要参四川府提督陈元正, 勾结言官, 诬造伪证,打压忠良!”   “齐王殿下!”陈元正手一抖,大喝一声。   满堂大臣亦随之哗然。   这闹的是哪一出?   言官参谢家,齐王参自己舅舅,为谢家脱罪?!   太子侧头看了眼身姿笔直的兄弟,似乎想到什么,抿了抿唇静待下文。   那言官已脸色一白,抬手就指着赵晏清怒道:“齐王殿下!臣一生清正自爱,你何故这般诬蔑。”   赵晏清看也没看他,目不斜视地说:“本王参你和陈元正就是诬蔑?是因为陈家是本王外祖家,所以参不得?”   陈元正脸色铁青,耳朵嗡嗡作响,意识到这个‘外甥’比想像中更难把控了。他反参一本是什么意思?   是威逼自己不要动谢家?   如果是这样……他深吸口气,手都在抖。齐王居然不惜要抱着他鱼死网破来维护谢家?   这无疑是当着所有大臣跟前扇了他重重一巴掌。   打得他眼冒金星。   言官也被赵晏清一句话堵得接不上,下刻就跪倒在地高呼:“陛下,臣介直敢言并非上下嘴唇相碰,证据在上……”   “禀父皇,儿臣手中亦有陈元正结党证据。”赵晏清不待言官哀嚎完,直接再丢出来一句惊堂之言。   陈元正就打了个哆嗦,想到自己送到齐王府那箱子东西,眼中有狞色。   齐王怎么敢?他怎么敢?!   大臣也跟着深吸一口气,也越发不能理解赵晏清所做所为了,这不是会把自己也拖下水去?   陈元正是他舅舅,既结党,势必是支持他的。齐王是不是傻了。   明宣帝此时却突然笑了,低低的笑声自嘴中溢出,是一时没忍住。瞧自己这儿子把陈元正吓的,估计命都去了半条。他忙咳嗽一声,敛了敛神说:“既然齐王要参陈提督,自然也是要拿出证据的……”   “禀陛下,臣亦有本启奏。”不待明宣帝说完,内阁徐首辅亦站出列,声音洪亮地说,“臣要参四川提督陈元正勾结匪寇大乱蜀地,借剿匪之名敛军饷。”   “启禀陛下,臣参四川提督陈元正在职期间受贿弄权,打压忠良。”   “启禀陛下,臣参四川提督陈元正……”   转眼间,在徐首辅站出来后,接连督察院刑部皆有官员出列,齐参陈元正。仿佛是约好的,来势汹汹。   陈元正见如春笋一样冒出来的官员,字字见血,让他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高喊:“陛下,臣冤枉!”   在场的大臣们似乎有些看明白了。   齐王这哪里是傻,分明是在大义灭亲了。内阁首辅站出来参陈元正一本,那绝对是有实打实的证据,而内阁听令于谁,那是听令于明宣帝。   没有明宣帝的点头,内阁不会直接发难。   再有督察院……   这其实就是明宣帝要办陈家了,齐王这是在自保。   一应大臣看明白了这场风向,皆是心中一凛,看向赵晏清的目光极为复杂。赵晏清此时却是往地上一跪,把玉笏放在地上,又摘了梁冠。   “陈元正为儿臣舅舅,不管其犯何过错,儿臣亦有疏。未能约束陈家,乃儿臣大错,待陈元正一事查清,儿臣听由父皇发落。”说罢朝明宣帝叩首,“儿臣先行回府候听圣意。”   赵晏清摘了梁冠,叩首后当真转身离去。   明宣帝也没有喊停他,眼底藏有笑意。   把刀子递到他手上,让他这做爹去捅人,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是不是在坑老子?!   太子还是沉默站在原位,知道赵晏清在以退为进,为明宣帝惩治陈元正做了回先锋。但什么时候他父皇要办陈家了,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若不是就发生在眼前的事,他真是不敢置信。   太子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明宣帝那里让人把赵晏清的梁冠与玉笏先收了下去,自然顺势就把陈元正收押,命锦衣卫和刑部及督察院三部联手核查。   陈元正被押下去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上一刻他还在要给谢家教训,怎么转眼他成了阶下囚。   等到被拖到金銮殿外,阳光刺入他眼中,他猛然想起谢家女曾跟他说过:我若是提督大人,就不会这个时候举起石头。   如果当时他不是举石头威吓,而是把石头放下,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一出?   他的自负彻底将他葬送了?   冷汗从陈元正额间淌下,流进眼晴里,辣得他睁不开眼。他惶惶地回头大喊:“陛下,齐王殿下,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任他凄凉彷徨的声音在中庭上空回响,金銮殿上的明宣帝早意已决。赵晏清此时亦出了宫,直奔王府,在离宫前他让人再给太子传了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务必留意何人参陈贵妃。   太子收到字条的时候,正是跟着到了中和殿,要中朝议事。他对上面的内容有所不解。   为什么会有人参陈贵妃?   参陈贵妃什么,一个宫妃,能做什么?   赵晏清回到王府,头上冠不见了,初芙看着先是惊了惊,然后就见他面有笑意把她拥到怀里。   “我回来了。”   初芙伸手捧了他的脸,神色凝重:“早上朝里发生什么事,你的冠呢!那些人行动了吗?!”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赵晏清低头先在她唇间偷了个香,依旧是笑:“是有事,只不过我给父皇递了把刀子,陈元正的事已顺势而为。”   递了把刀子?   初芙听得迷糊,他拉着她到屋里坐下,心情极好:“父皇要办陈元正,本是想从陈贵妃藏了疯药的事上开始做文章的。陈贵妃藏疯药,会牵连到谋害母后,顺势能再牵连出齐王与陈家合谋谋害我一事。”   “但如今我先起了头,把陈元正直接从前朝发作,背后之人也能顺势牵连出齐王和陈家谋害我一事。但是这样就会漏掉了一个陈贵妃,不能再牵出母后发疯一事。”   初芙越听越不懂了:“为什么一定要牵出皇后娘娘发疯的事?”   赵晏清凤眸就有光一闪而过,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因为不牵出母后发疯一事,怎么让太子失德逼疯母后的事揭发出来。齐王出事翻不了身,太子迫害生母失德不能再为天下之表率,无德再担任储君,这样那人才能上位!”   说到这里,初芙终于明白了:“所以如今从前朝发难陈元正,陛下肯定能不动陈贵妃就不动,因为陛下也知道太子犯的错,只是一直密而不发。所以只要此时有人要跳出来参陈贵妃,那我们就能顺势摸藤,在朝中搅乱的人势必藏不住!”   初芙心里也激动起来,朝他脸就亲了一口:“你这些天就是在计划这个事?”   “对,我已经给太子传信了,只要那人敢动,那么他就会暴露自己的势力。他若是不动,太子那里就有时间继续周旋。”   “那你呢?你现在身上还背着杀兄之名呢,凶手找不到你要怎么洗脱嫌疑。动不了太子,势必也要先将你铲除。”   这才是赵晏清真正的威胁,他笑了笑,安抚她:“不要怕,你要相信人在死亡面前会拼尽全力挣扎,会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陈元正敢策划杀皇子,他势必会有事发后的应对,所以陈元正不会让这项罪名成立,我们等着陈元正的消息就好。”   初芙闻言嘴里就啧了声,敢情他一直在借力打力,然后什么都不要做就能占了利。   这人一肚子的黑水! 第84章   开年第一回早朝就拿了赫赫有名的四川提督下狱, 满朝惶恐, 当然也有人想趁机烧一把火。   太子外家刘家就正是有此意,刘老太爷再次借故探望刘皇后来到东宫。   太子将将在中和殿跟着议完事, 前些天大雪还是有灾情报上来,又是冻死了不少百姓, 明宣帝自是忧虑上火。太子跟着也忧心。   民心不安, 何以安国,这皇子之间还有暗涌,实在是难。   太子这边揉着眉心走进正殿, 刘老太爷当即上前施礼,也不寒暄,直接道:“殿下,陈家之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将证据呈上去。这个时候,可不能叫齐王真渡身事外了。”   “外祖这是消息也来得太过灵通。”太坐下, 倚着天青色绣松的大迎枕, 闲闲一句带着威严, “早朝刚散不过一时辰, 您就进宫来,这不是罢明告诉父皇, 刘家要在背后也闹事?”   刘老太爷未想到他会话语间有着责备, 怔了怔, 忙又说:“殿下, 陛下如今正是要陈家倒, 我们不过是顺手推舟,陛下哪里会生气。”   “父皇是要陈家倒,却不是要齐王倒,此事打住,莫要再提。”太子说着又站起身,连茶都未喝上一口,“我与外祖去看母后,外祖随后就快出宫去吧。”   他当真站起来就往外走,不容置疑。   老人愣在原地半会才再跟上,心中情绪不断翻涌。   太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怕事了,这个时候不推倒齐王,等什么时候?!   刘老太爷眸光闪动,但到底没在太子跟前再说什么,见过还疯疯癫癫的女儿,匆忙再出宫去。   刘家人进宫的事自然是瞒不住明宣帝的,锦衣卫来报时,帝王只是淡淡一笑:“盯好刘家了,做了些什么手脚,都要报上来。”   与此同时,在家中躲清闲的赵晏清也收到探子来报,说是刘老太爷去见了太子。   这时赵晏清正拿着银剪子帮初芙修手指甲,探子垂着脑袋,看到主子手中握着只纤纤细手,肤如凝脂,有淡淡的莹光。   他瞥了一眼,忙把头再垂得低一些,不敢再多看。   赵晏清闻言手中动作未停,淡声吩咐道:“看好刘家一党,看他们要参我什么。”   来人离开,初芙见他还在聚精会神修指甲,一把就将手缩了回来。   “好好的缩手怎么了,万一伤着你了呢。”   他终于抬头,眼中一片平静。   初芙见到他这样心疼不已,跪坐着倚了前去,抱住他说:“你心里难过的吧,外祖父要对付你。”   “太子会阻止的。”   “真的能阻止吗?”   赵晏清这时脸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有几分颓然,凤眸内却仍闪动着坚忍的光芒:“不能。”   不能二字极轻,如同一声叹息。   初芙就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那你别难过。”   “不难过。”   他呢喃着回道,将要退开的她拉了回来,反客为主去擒她的双唇。   此时晌午未过,窗外太阳正好,赵晏清吻着吻着已压在她身上。初芙闭上眼,感受到他的唇已经耳畔,灼热的呼吸会把她融化下。   她在迷离间睁开眼,看着照在两人身上的日光,到底是再闭上,任他手去扯了自己的腰带。   他一有心事到最后总会失控,仿佛只是她才能给到他慰籍。初芙被他抱在怀里,腿被他按得绷得发紧,他却仍不满足,恨不得要将她魂儿都给撞出来。一下比一下深,仿佛有无穷的精力,征伐不停。   等到两人都在极致的愉悦中回神时,才回想起这青天白日里激情有些太过了,初芙全身软得只能动动双眼瞪他。   赵晏清见她发鬓发都被汗湿了,脖子上有好个被他吮出的红紫痕迹,心疼不已。   她总是默默包容他,他又没轻没重了。   将她衣裳掩好,赵晏清隔着窗子喊人把池子注满热水,随后抱着她去沐浴。   等两人衣衫整洁出来的时候,凌乱不堪的炕也被收拾好了,苏叶红着脸站在内室,说永湛和左庆之在一进的游廊上候着,是来找赵晏清议事。   初芙听得耳根微热,恐怕整个王府都知道夫妻俩白日就在屋里不正经了。   她就抬手再掐了他腰一把,掐得他直吸气才作罢,将人赶了出去,自己爬回炕上闭目养神。   左庆之和永湛前来,自是陈元正入狱之事,陈元正的心腹有未被关押的,已经暗中来到齐王府,要听候他的指示。   赵晏清面无表情让他们把人赶出去,这头话才落,陈夫人母女就哭哭啼啼上门来要见他。   这个时候,谢擎宇也来了,三人就在大门处碰了个正着。   陈夫人抹着眼泪,听到管事的人称谢擎宇为小将军,当即明白过来过这人是什么身份,不就是谢家女的兄长。   当即就哭着要扑打他,说是他们谢家人先抢了她女儿的王妃之位,如今又陷害她夫君下狱,黑了心脏烂了肺。小人贱货的,什么词都骂了个遍。   谢擎宇本来就是从将军府出来躲清静的,因为早上被参的还是他二叔,自然也被关押彻查,他祖母和二婶娘也是哭着跑到将军府来,怎么也劝不走。   他父亲不在京中,他也不能自个拿主意,只能躲。躲到妹夫家来,却又遇见个胡搅蛮缠的。   谢擎宇脑仁都要被陈夫人的哭声刺穿,黑着脸躲到一边。   王府门前乱作一团,管事谁也不敢动,只能连滚带爬跑来给赵晏清禀报,还有人往初芙这里禀。   初芙想歇一会都不能,匆忙跑到前院,就看到兄长被陈夫人左扑右扑,要活活撕了他的样子。   “住手!”   她正欲让两人罢手,赵晏清也来到,黑着脸大喝一声。   一直站在边上哭的陈大姑娘在这瞬间哭得更是楚楚可怜,直奔向他,嘴里哀哀地喊着:“表哥!”   赵晏清看她那架势就头皮发麻,忙闪到一边,连带拉了初芙一把,把她带到怀里来。   陈大姑娘没想到他居然躲得那么利索,人人扑到,反而扑倒在台阶上,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疼得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谢擎宇也不耐和一个妇人纠缠了,在陈夫人再要上前的时候直接就抽了刀,冷声道:“你只管往刀尖上扑,穿个透之后,我再跟陛下请罪去,也许陈元正在劳里能少受几鞭!”   寒光闪闪的刀刃清晰照出陈夫人那张哭花了的脸,她堪堪刹住步子,脚一下跌坐在地上。   闹哄哄的庭院终于安静下来,赵晏清的脸色却极难看。   他想过陈家人会求情,却没想到陈家母女到这个关头还算计着他。   “把她们送回陈家,再敢到王府来,直接拿了本王名贴到刑部,把她们送刑部大牢和陈元正团聚去!”   赵晏清懒得跟撒泼的妇人搅和,一拂袖走了。   谢擎宇此时扫了眼还哭得梨花带泪的陈家女,挑了挑眉,对妹夫的反应还算满意。起码没被美色迷了眼,上演一出接济表妹的戏码。   初芙被赵晏清拥在怀里,一路都没松手,抬头见他唇抿得笔直的,居然还起了逗他的兴致。   “殿下,我是大度的人,表妹那么可怜,你真不收留一下?”   赵晏清一低头就看到她打趣的眼神,好气又好笑,抬手去捏她脸颊:“那本王就把她留下给你做伴好了!”   初芙哈哈地就笑了,揽紧他的腰:“不行,我善妒,我会把美人儿折腾成蔫花。”   谢擎宇看着两人当他面就打情骂俏,嘴里啧了一声。   回到正院,永湛来回话说陈家母女被送出去了,路上还在撒泼骂人,就顺带堵了嘴。   “陈家人真是蛮横惯了,真当这里还是他四川府不成?”   谢擎宇冷着脸,赵晏清闻言只道:“兄长这时有空来,京中防卫可安然?”   “陛下昨夜就控制住兵马司与陈家有关联的几人,京城安防固若金汤,不必要担忧。”   赵晏清点点头,谢擎宇又说:“殿下今日早朝的事我听说了,既然不问了,这些天就在府中多陪陪初芙吧。外边的事有我,陛下心中也有杆称,殿下不要多虑。”   初芙这才知道兄长除了躲谢家人,其实也是来宽赵晏清的心,脸上就露了笑。谢擎宇见着,心中不满,这倒是给他笑脸看了。   再略坐一会,谢擎宇便要离开,离开前突然想起事来,说陆承泽最近天天钻在茶楼里,不知道搞什么鬼。要初芙派人去问问。   初芙应下,送兄长离开,有关陈元正审讯的消息仍暗中不断往齐王府送,赵晏清就去了书房以便第一时间知道进展。   在近晚膳的时间,左庆之拿着探子的送来的新消息,脸色铁青送到他手上。   上面赫然写着:太子一系言官上疏,指控齐王与陈家在西北军中安插探子,探听责职外的军机要事。   太子肯定不会指派人做这事,那就只能是刘家。   刘家这一动,他战死西北的事是要正式被揭到台面上来了。   赵晏清把字条递回给左庆之:“把这个送到陈元正手里,你告诉他,最后的机会,是要死还是要活着!” 第85章   “主子, 陈元正已经收监, 刘家也行动了。”   暗夜中,一道身影从精致的游廊穿过, 来到立在台阶之上的青年男子身边。   青年男子闻言只是抬头看月。   难得今晚月明,虽冷, 皎皎月色如同明珠, 把天空都照亮分。   来人静候了一会并没有听到回应,便大着胆请示道:“主子,下步是不是该让齐王先败下来了, 趁着刘家捅刀子,我们的人可以揭开齐王与陈家在西北刺杀一事。”   赏月的青年终于拿眼瞥了瞥他,那张平和的面容正是毅王。   毅王看了他两眼,慢慢舒出一口气,淡声说:“你觉得齐王明哲保身是什么意思?真的放弃陈家了?”   来人愣了愣,旋即冷笑着说:“齐王与陈家本就是有罅隙, 陈家要拿能给他撑腰的谢家, 才会威逼罢了。哪知就捅了马蜂窝, 陛下是要把陈家按下去, 他才只能明哲保身,先把自己摘干净。”   “未必。”毅王声音依旧淡淡的, 指了指天上的月,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那人瞅着天空发怔:“月亮啊。”   “本王看到的也是月亮。”   什么意思?那人完全不明白,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毅王说了一句:“齐王看到的也是这个月亮。”   站在毅王身边的人还在发懵, 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关联的, 毅王却笑了:“这个四弟比我想的心思还要深啊,他察觉到了,甚至怀疑到本王身上来了。”   “怎、怎么会?!”   毅王笑着转身,随手给他丢了张字条,是要回屋:“怎么不会。”   那人手忙脚乱接过,上面写着齐王频繁往西北传信,落款是一个沈字。这是齐王府送出来的。但是日期却是在年前了。   齐王已经查出杀睿王另有其人了?!所以怀疑到他们身上来?   年前送的,他们周转了一番,所以耽搁了消息递到手中,都过了小半月了。他焦急地问:“殿下,那我们要怎么办,西北那边要怎么处理,恐怕很快被揪出人来。”   “西北那边我已派人去了。现在先不要着急,看齐王下步要怎么办,我们的人先不要动,我倒看看齐王他敢不敢按着陈元正给的活路走。等个四五天,他不敢了,我再给他送上机会。”   毅王话落,人已经进了屋,前来报信的人不敢跟,只能糊涂的下去按吩咐做事,让所有人都先按耐着不要动。   这时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正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往屋里去,与他险些要撞一块,朝他请安。   “这个时候哪里拿的豆浆。”   “是奴才出去办事,路过四喜街,街头那家,老字号那家。”   报信的人点点头,想起来确实那家是有开晚市,他们殿下也喜欢那一家豆浆。   两人匆匆一句便分离,各忙各去了。   ***   初芙是在一阵说话声音醒过来的。睁开眼,不见赵晏清的身影,他的声音在外边隐隐传来。   她坐起身,也没有拉铃喊人进来,自己披了外裳坐到妆台,随意挽了头发便走近槅扇。   是永湛在和赵晏清说话:“舅老爷那里只有一句,说必须要见到殿下,并说不是拿乔,是事关重大谁也不信任。”   舅老爷,是陈元正的事。初芙听了一耳,又转身回到屋里,自行穿戴。   赵晏清闻言沉着脸,明白陈元正在警惕什么。   “刑部大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不必理会他,等他着急了,自会说。”   “殿下,万一今日事情就被揭了出来,我们没能和舅老爷口径一致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家人已经将西北的事起了头,只要皇帝一查,肯定会再查到睿王身死上边,就算皇帝查不到毅王的人也会叫皇帝查到。   事态严重,根本没有多余的时候让他们再做别的准备。   赵晏清却无比沉得住气:“就等,等到陈元正自己说,最迟下午他就熬不住!”   永湛见此只能丧气的垂头,转身告退,去看看有没有新消息送来。   今日无早朝,事情若有变肯定是会先禀到明宣帝那边。   初芙听到永湛离开的脚步,这才从内室出来,见到赵晏清靠着椅背,抿紧了唇。   “刑部那里,我哥哥能轻易进去。”   她走到他身后,伸手就那么圈住他。   赵晏清去拉了她的手腕,细白的腕间有着红痕,是他昨日晌午弄的,到现在也没有褪去。他低头亲了亲:“不要劳烦兄长了,陈元正会说的。你怎么不多睡会。”   “那你呢,昨夜快四更天才回屋,这才天亮。你不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是我的错,累得你担心了。”   他也不辩驳,只服软,但还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初芙知道他这是在敷衍呢,气得要抬手抓他。   他却顺势一拉,把她拽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只简单的插了支玉簪,白玉莹润,还是不及她肌肤白皙。他轻轻去吻她脸颊:“有你在,我会保重的,可不想再死一回。”   “反正我不会给你守寡的。”   初芙睨他一眼,语气严肃,不是在开玩笑。   反倒是赵晏清笑了,声音似林间清泉,十分动听。   他还能笑出声!   初芙是真的在他脖子抓了道血痕,抱着他说:“事情最坏也有我爹,不会让他们真的逼死你的!”   赵晏清还是笑,心情极好,他好像是话本里吃软饭的白面小生了。   “初芙,你真好。”   他低头吻她,所有的感动都化作了对她的爱意。   刘家到底是插了手,明宣帝看着如雪片一样飞到案上的折子,唇边是冷笑。   很快太子被喊到他身边,把言官们递的折子悉数丢给他看。   太子每看一个,脸色就苍白一分,忙道:“父皇,儿子认为此事有蹊跷。”   “这些是谁的人,朕明白,事情蹊跷与否暂不要你过问。朕只想告诉你,朕还没有死,就是朕死了,这江山也不会姓陈或是姓刘!”   最后一句让太子脚一软,跪倒在地。   刘家……刘家怎么就不能看明白陈元正是怎么倒的!   太子闭了闭眼,磕头道:“儿子会将圣意传达。”   明宣帝冷着脸,烦地的挥手。   这些东西,真是要反了!   太子退下,一身的冷汗,想到刘家的事,又面容严肃,让人安排出宫的事宜。   在太子换了便装的时候,有人来禀张德来了。   张德面有急色,连见礼都没有,就在太子耳边说:“殿下,陈贵妃宫中有找出害娘娘的药,陈家倒估计和这个有关。只是先去陛下不发作,奴婢也没胆说。”   太子眉头当即邹了起来,想起赵晏清让他留意有没有人弹劾陈贵妃。   原因是在这里吗?   张德报了信,低头走就匆匆走了。   太子却在原地望着他背影出神,陈贵妃害他母后发疯?   他琢磨了片刻,手就狠狠一抖。   “出宫!”   太子神色严峻离宫,明宣帝那里也得到了消息,手边还放着写有陈家插手西北军务的折子。   万鸿羽在他跟前,明宣帝手指在那折子敲了敲,说:“西北那里有没有发来什么消息。”   “回陛下,没有。”   明宣帝沉默一会,让他走了,张德前来奉茶。帝王看了他一眼:“太子那里知道了?”   张德咽了咽唾沫:“依陛下的吩咐,知道了。”   明宣帝就闭了眼,什么都没有再说,张德冷汗淋漓退到一边,呼吸都不敢用力。   赵晏清那头依旧淡然的在王府里陪小妻子,还很有雅致的画起画来。   朝中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刘家的事,没有其他事发,也没有人弹劾陈贵妃。   到了下午,陈元正果然熬不住,陈家暗中来了人,交了厚厚的一封信给他。   赵晏清笔下的牡丹还差着色,他也不着急看信,就那么气定神闲的一笔一笔添色,连初芙看得都心焦。   好不容易他搁了笔,这才去取了信,越看神色确是越冷,最后连凤眸都眯了起来。   陈元正确实是有保命的安排,刺杀的事可以完完全全嫁祸到太子身上,不是可以,而是陈元正早做了准备。   还有是,陈元正养了四万私兵。   这是嫁祸不成,最后就要反了吧!   陈元正哪里是要扶持他啊,养私兵的事瞒得死死的,这是要自己当皇帝啊。   赵晏清明明怒极,面上却露了笑。初芙看到内容,吓得面无血色,这是到最后,还是要他们兄弟相杀?   赵晏清在这时把信收了起来,见到她神色紧张,轻轻拍她背:“别怕,不要担心,不会如他们的愿的。”   “赵晏清,你究竟要怎么做?”   “等,有人比我们着急,等他动。”   等他,谁?毅王?还是陈王的人?   赵晏清只是笑笑,神秘的和她说:“你没有发现沈凌今日都没有露面?杀我的凶手很快就揪出来了……所以,他不会如意的。”   说罢,他就喊来永湛,居然是要调动私兵。 第86章   陈元正的私兵就分布在四川周边, 那些匪寨都剿了, 最后却是臣服于他,匪就成了兵。   赵晏清这个时候调兵, 而且是让暗中以镖队或商队往京中围拢,初芙听得心头怦怦跳。   怎么有种她家夫君才是要造反那个的错觉。   在永湛也一脸复杂退下去的时候, 她咽了咽唾沫, 去捧了他的脸,十分认真地和他说:“你如果要反,告诉我一声, 我好让爹爹准备!”   赵晏清被她煞有其事逗乐了,在她脸上亲了口:“想什么呢,只是有备无患,我怕毅王最后会鱼死网破。有陈王旧党在京,我手上有兵好行事。而且……不迷惑一下对方,怎么给自己争取时间。”   迷惑对方?   “毅王?你是说毅王一直知道我们这边有什么动静?!”   初芙一惊, 这是又出内奸了?   赵晏清微微一笑:“他想知道, 就让他知道好了。”   什么意思?初芙觉得在她眼里傻乎乎的赵晏清变得有那么些深不可测了, 他究竟瞒着自己都安排了什么。   她正想问, 猛然想到他刚才提的沈凌来。   他……他把沈凌派到毅王身边了?!   “沈凌来齐王府,其实是在来给毅王传消息的?!”   “王妃终于反应过来了。”   初芙不但反应过了, 还气得脸都红了, 咬牙切齿:“沈凌那王八蛋, 一开始就是来找我博同情的, 什么借银子去拿玉佩,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勾搭上毅王了。毅王告诉他了,齐王杀了你,所以他这其实是埋伏来了!”   “怪不得他那么巧能被我表哥捡到。然后,他假意借银子来骗取我的信任,准备潜伏。但没想到,我爹爹并没有战死,然后你又取了玉佩,他觉得异常,再顺势来了王府假意也向你靠拢。”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认为你是凶手,他要借毅王的手把你绳之以法。结果你查出凶手另有其人,才把他策反了。”   初芙思绪清晰,把事情始末猜了个透,一双杏眸迸出凶狠的光芒。   “沈凌那家伙知道真凶另有他人,而且就是他最开始投靠的毅王,所以他才受你的策反,成了个双向的间谍。其实毅王是想最后利用他来当人证,收集你在王府里的点滴,让你真的无法翻身。”   说到这时候,她顿了顿,问道:“毅王怎么知道他逃出来了?”   赵晏清见她终于问到关键了,将气鼓鼓的人抱到怀里来,沉声说:“当时看守睿王府的是锦衣卫。”   初芙心头一跳。   锦衣卫,皇帝的亲卫。   “陛下身边!!”她紧张地去揪住了他的衣襟,对上他依旧平和的眉眼,下刻又想到什么。她就舒了一气,笑道:“看来不是什么大人物。”   如果真是锦衣卫当头的出了问题,那么明宣帝早就出事了,毅王又怎么还会这样稳打稳扎,连环计的计谋往他们兄弟俩身上招呼。直接逼宫不来得更快!   宫里是安全的。   “我的王妃怎么那么聪明。”他低头用唇碰了碰她晶亮的杏眸,“所以以防万一,陈家的私兵得调用。”   初芙被他的唇压得真能闭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那陈元正嫁祸太子那里呢,你先前也猜到了?你其实是要他自己拿出实证,然后给太子扫清这条道?”   “陈元正这回是输在自负,他心机算尽,控制不了我,总还是会算计太子。齐王府有太子的人,他肯定也是知道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向我说明,最后是我查出来的。在第一次拔毒的时候。”   “查出来之后,顺着线再一查,这人有和陈元正心腹接触过。太子人的其实也被陈元正策反了,埋伏在我身边,同样埋伏在太子身边,太子才知道齐王杀我的事。”   “然后太子顺水推舟不闻不问,就这一点,太子即便没动手,名声也保不住。保况陈元正会再利用太子的人来嫁祸,太子最后还是会成为输家。”   初芙听得头都大了,做最后总结:“其实一开始就是陈王旧党和毅王联手,发现陈家和齐王的野心,让他们先算计了还是睿王时的你,再顺势要算计太子。结果太子命好,躲过狸猫换太子的假案,然后从锦衣卫里的探子那里得知陛下要收拾陈家,遂做算计准备跟着一巴掌拍死陈家和齐王。”   “这里就能揭开齐王杀了你的事,然后再利用陈贵妃宫里搜出致人发疯的药,来揭开皇后娘娘其实一开始就是被太子逼疯的。太子还利用皇后娘娘来算计我,更有太子眼睁睁看着嫡亲弟弟被害的事,最后太子失德,储君之位不保,你无法翻身。”   说到这里,初芙嘴里咝的一声抽口冷气:“我们一群人被毅王和陈王旧党耍得团团转?!!”   被耍得最惨的就是太子,从头到尾不但被毅王算计,还被陈家算计。   “那你现在要把太子身边的陈家人都除掉?若是事发呢?沈凌做什么去了,赶得急抓住凶手,回来给你澄清吗?”   “那是隐患,一定要除的。这样即便沈凌来不及回来,太子还能缓几天,有太子扛着,我不会有事。如果我出事,太子再出事,父皇也不是糊涂的人,哪里还会不明白最后得利者是谁。”   初芙明白了,终于知道他说的不着急是什么意思:“其实你就是算好了。因为没有证据拿毅王,你就索性制造证据,你和太子都出事,成年皇子就只能有毅王。即便陛下要罢黜你们,却会因为对毅王有怀疑和想法,不会对毅王有好印象,宫里还有一个五皇子!”   “毅王的算计中,漏了五皇子。只要陛下有警惕,肯定会护好五皇子,这个时候,除非毅王逼宫……否则他也别想轻易得到想要的。”   初芙在心里喊了声老天爷。   皇家的这些人都是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精于算计。毅王算的是大局,赵晏清算的却是人心,帝王那颗叫人揣摩不透的心。   她窝在赵晏清怀里,突然打了个冷颤,惊疑不定抬头看他。   他是不是也把自己算里头了,起码有苦肉计吧。   赵晏清察觉到她对自己露出的一点点恐惧,挑了挑眉,大概猜到她在心里想什么。他低了头,唇角微微翘着,去含住她白皙的耳垂,声音很轻:“想到什么,这种害怕的神色。”   初芙打了个激灵,余光扫到他唇边的笑,往日觉得是温柔,这会怎么有那么丝邪妄的味道。   她抿抿唇,垂了眸,揪着他衣襟的手抖了抖:“没、没有。”   “没有你抖什么,手也抖,声音也发抖。”   “赵晏清!你别想唬我,你再厉害,不也是拜倒我石榴裙下了!”   初芙被他轻咬自己的耳垂动作闹得浑身发软,咬咬牙,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气势骇人高声吼。   赵晏清被她推得又靠在了太师椅中,凤眸凝在她在面容上,对她难得显出的色厉内荏忍峻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方才那种略带威逼的压力就没有了,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人,眸中流露着尽是爱意和温柔的那个赵晏清。   她也放松下来,想想自己有点傻。   已经被人叼嘴里,就算是被算计了,她也扑上来了,还能反悔不成。   “你若是不喜欢我,你也不会算计我,所以,还是我厉害一些。孙猴子再作,也作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她说着依进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的节拍,任他用手臂紧紧圈住自己。   赵晏清此时却是轻叹一声:“是啊,逃不出你手掌心了,我自己跳进去的,也舍不得逃出来。”   有个聪明的媳妇,其实真没什么安全感啊。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就执着于她了。也许是自小她就是唯一让他亲近的人,他可是背了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邋遢猫,半夜跑了大半个皇宫,当时他是怎么没嫌弃的。   记不清了,也懒得弄清了,这样就很好。   赵晏清抱着她,心里都是满足。   夫妻俩自早上起就开始腻歪在一块儿,连用早膳都是你一口我一口,苏叶苏木看得牙酸,不忍直视避了出去。等闲不进屋里伺候。   快到晌午的时候,太子一身便服来了齐王府。   赵晏清听到永湛来报信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   太子怎么会出宫了。   正好这时静竹斋和碧水阁抄誊的本子送了过来,她顺势借口离开,让兄弟俩独处。   看到堆成了两摞的本子,初芙想起来她有些日子没看,又想到陆承泽,便顺口问来送东西的伙计:“表公子今天还在铺子里吗?”   小伙计笑着回答,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回王妃,表公子这些天都在,拿着纸笔不知道在抄什么。”   这小伙计就是赵晏清亲卫中那个要被卖掉的孩子,刚来的时候,瘦骨如柴,见人也是怯生生的。如今一看精神不错。   初芙也朝他笑,暗中却是在头疼自家那表哥。   这人真是大理寺也不当差了吗,天天混在八卦堆里。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回去若是见到表公子还在,就让他来王府一趟。”总要问问他在做什么,兄长昨儿还交待着。   小伙计应是,告退回铺子了。   等人离开,苏叶又来说赵晏清那里让人拿了不少酒,说午膳要陪太子殿下那边用了。初芙点点头,让厨房备好解酒汤,太子总不好一身酒气回宫的。   小书房里终于余下初芙一人,她便打开本子,百无聊赖当话本看。翻着翻着,发现近来这些人光顾着说吃的了,这个街那个巷,猪肘子、芝麻糖的,真是民以食为天啊。   翻了两页,她觉得没啥意思,准备要放下,却不想又扫到一眼有些熟悉的地方,那里说一家的狗死了。   她再定晴去看,发现写的那家人,就是前面卖猪肘子的。再一看笔迹,发现是同一个人写的,这人得是多喜欢去买猪肘子,人家的狗刚死了他就能跟着写上来了。   因为有这样一条消息,她似乎又有点兴趣看下去,看着看着,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去拿了纸笔,开始对着本子摘抄。   东一页,西一页,凌乱地抄着。   正抄得入神,丫鬟来禀,陆承泽来了。   初芙抬头看精神奕奕走进来的少年,视线又落在他面上沾的那几滴墨汁上。   这人就那么顶着墨汁走一路?? 第87章   “王妃表妹!”   陆承泽有几天不见初芙, 脸上笑容灿烂, 还露出了一排白牙。   如果那牙上边没有沾墨的话,是挺白。   初芙都看愣了, 这朝气蓬勃的表哥就没觉得自己嘴里有什么味道?   屋里的丫鬟们也都看见了,低头抿了嘴, 又不敢笑出声, 憋得好辛苦。   初芙见他真的没有察觉,自己都为他感到尴尬,咳嗽一声:“你们给表公子去打水净面, 先端茶给表公子漱口。”   “谢表妹了。”   陆承泽再又一笑,初芙简直不忍直视。   等到丫鬟送来茶,陆承泽接过却是一口干了:“我一路赶来,嗓子都要冒烟了。”   初芙本想阻止的,结果才张了嘴话还没有说,他就已经喝了一碗茶。屋里的丫鬟再也忍不住, 发出低笑声, 就连苏叶苏木都没能忍住笑得肩膀直抖。   丫鬟们的异样陆承泽察觉了, 只是没甚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是出糗了。他侧头,把刚才放到桌子上的一摞纸推到初芙面前。   初芙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说, 听到他喊了一声, 再抬头一看。嗯, 牙很白, 就那么着吧。   她敛敛神, 那边小丫鬟已经绞好帕子给他递了来擦脸,陆承泽总算发现自己脸上沾了墨。这些个小丫头们,是在笑他花脸啊。   他看向一众丫鬟,又是咧嘴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来。丫鬟霎时再度笑作一团,初芙望着他,一言难尽,咳嗽了两声,丫鬟们当即噤声再不敢闹出声响。   总算能说正事了。   “表哥,我好像发现有些不对。”   她没有先去翻他送来的纸张,而是先给他看自己抄的东西。   陆承泽接过扫一眼,就从自己带来的纸堆里翻出一张来,然后再递过去。   初芙低头细读,发现和自己摘抄的东西是一样的。   都是本子里写的内容,这里摘抄下来的就是那家指名城里哪家猪肘子好吃,然后又写下他家的狗死了。   初芙看着又再抽一张出来递给陆承泽,他看两眼,也翻出一张来。一对,又对上了,是写的城里哪家肉包子香,后面那家包子铺老板的狗也死了。   两人又低头各自翻各自的摘抄,几乎都差不多,但初芙抄的不如陆承泽多,她索性拿了他带来的纸一张张的翻。   “有地址,然后再对应着,三两内,哪家狗死了。京里养狗的人很多,这承上启下的对应着,就很奇怪了?”   初芙喃喃自语,陆承泽点点头,眼里闪着光:“我一开始也没留意的,是许兄喊了我去茶楼喝茶,然后看到上面说那家猪肘子好吃,我就好奇去买了。味道其实一般,我想着就该在本子上写个后续,省得有人再上当,也许就是他们派来的托,特意增加客流的。”   “正好那天我就翻到,有人写那家狗死了的事。我也没有在意,本子在你这吧,你拿出来,我给你指指看。”   初芙去把那本子翻出来,刚才摘抄的时候她折了角,倒是不费事就找到了。在写狗死了的事下边,她看到陆承泽的笔迹,在上面说那家猪肘子不好吃。   她想到什么,又往下个折了角的地方翻,翻到看见那页是卖果脯的,陆承泽手探过来又翻到后两页。那是两天之后写的东西了,上面又有他的字迹说某页某行的果脯不好吃。   初芙嘴角一抽:“上面说什么好吃,你就都去买了尝尝?”   “近来闲得慌,贾永望的事没有个头绪,所以就买着玩。”   陆承泽不太想承认自己贪嘴。   初芙也不拆穿他,下一个折角的地方就是写那家果脯的狗死了。   最近本子上都是这样的事。   “表妹,是很奇怪吧。我一开始没感觉什么,后来发现总有人说卖东西家的狗都死了,就觉得渗得慌,也去暗中打听了下,是真死了。尸体都扔到城外,那个堆狗尸体的,还有着不少,味道能把人熏死。”   “他们都把尸体堆那里了,也没有人处理?”   陆承泽嘿呀一声:“那不远处就是乱葬岗,谁都嫌弃那里晦气,估计有人开头往丢了,就都往那堆了。乱葬岗不也没人管过清理过。”   “但那不一样啊,那是多久才会有一起人的尸体被弃那里,这动物这些天都多少起了。而且好好的怎么说死了就死了,还写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初芙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承泽说:“我也觉得有问题,才会抄下来的。也派人问过了,听说是好好的死了,死前会狂吠,发抖抽搐,口吐白沫,在这之前都还想咬人的举动。很多都是饲主自已动手打死了,怕伤着人。”   初芙眉头皱得更紧的,这是狂犬病?!   “得让人把那些尸体烧了!”她一敲桌子,“这些狗都得病了,肯定是平时大街小巷的窜,被生有病的犬类或猫撕咬过!尸体不烧,万一滋生出别的病来,像是疫气一类的,那可是大灾难!”   疫气?!   陆承泽一惊:“怎么还扯到瘟疫上头了,现在又是冬日。”   “有备无患!这事是哪个衙门管的,你快转告让去处理,再让贴公告,让百姓家里若遇到生病了的狗,不能打死随便扔!若是仍到水源里,那才是大祸!”而且病毒这东西还管你季节不成?!   初芙急得瞪他,桌下的脚还踹了他一下。   以前教科书上对瘟疫的描写还历历在目,想想就就让人生惧,何况这个时代药资贫乏!   陆承泽被踢了一脚,就屈服在表妹的武力之下,他也不知道这事该谁管,看来要先去找他父亲了。   陆承泽站起身来要走,却又想到什么说:“对了,那天见到许兄,我发现他都快要瘦得只剩下骨头了,连林兄都这样。精神也不太好。”   许庭、林砚?   初芙想起年前施粥的事,许庭那个时候还好好的。   “是不是生病了,你送些药材去,就说是我送的,关切一声。”   陆承泽应了,这才真的离开。   等人走了,初芙又继续低头看陆承泽抄录的那些东西,总感觉还有问题。   这人好像就是故意的,在本上做记录一样,字迹也是出自一人之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上面从商的人家,家里都有狗,他居然还那么清楚。   初芙盯着看,看久了头晕脑胀,更是一头雾水。   她索性也不看了,让苏叶苏木把这些都收到堆本子那个柜子里去。随后她让人去看看前院那里,看兄弟俩怎么样,苏木回禀说两人是在把酒言欢,她这才回到屋里用饭,闭眼小歇。   ***   正月的寒风刺骨,谢英乾化装成镖队一路带人骑马在赶路,披着斗篷,冷风依旧会往身上钻,仿佛都要钻到人的骨缝中去。   而他赶了这几天路,本早该要到毅王封地,如今却只走了一半的路,他中途被所见耽搁了。   从出了京城就发现一路来遇见的不少瘦骨嶙峋的流民,还有直接被扔至路边,天寒地冻的冻的奄奄一息。   各处衙门早就在施粥救济,还有让力壮的男性从编上工。   离京不过几十里路就再看到流民堆聚,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过问之下才发现这些原本就是从编要去各处上工的流民,但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会全身剧痛、抽搐,还有胡言乱语、兴奋失常甚至失去意识攻击人。   押着他们赶路的差役也不可能给这些人请朗中,一路上已经犯病死了不少人,到后来索性就把有发病的人就直接遗弃在路边。先前病死的都就地掩埋。   如此骇人的消息却没有往京中传信,谢英乾免不得走走停停,一路请了朗中来去看诊。   朗中得出结论说这些人像是中了毒,但什么毒不可知,有一位朗中提了说前朝曾禁过一种毒,叫五|石散。这些人的症状与此有些类似,却又没有服过五|石散后那种体发热的情况。   谢英乾听闻后更是心惊,就改了道去追上了最近遣送上工的队伍,那是朝廷开采的一个石场,一问之下从京里去的流民几乎都发病身亡,如今也只剩余一两个苟残延喘。   谢英乾这才写了折子让人快马送京,自己再调头往东面去。   越往东走,他也更加心惊,见到许多百姓都瘦骨嶙峋,无精打采。路过一处小镇,居然是白日闭户,连商铺都没有人开。   但他身上有事不能耽搁,只好再留下几名亲兵打探。   今日,谢英乾总算赶到一处府城,在排队进城的时候,发现守城的士兵个个哈欠连天。他皱了皱眉,默不作声递上路引,结果那个士兵也不看路引,而是向他摊开手心朝上。   谢英乾眸光一沉,对这种索要过路费的举动恨绝,双眸扫过那士兵身上的腰派,记下名姓才探手去掏银子。   不想城门此时突然听到了唱戏曲的声音,还有人跟着哄笑高喊。   谢英乾抬头,看到是守城一个士兵掐着兰花指,若无旁人的高唱,神色迷醉。   不待他多看,就有人把那人给扯下去了,一边扯着一边骂:“真不要命了,叫头儿知道这个当差的时候乱吃那玩意,打死你扔河里去!” 第88章   高高的城墙上谩骂哄笑不断, 直到唱戏的士兵被拖走, 一场闹剧才算结束,查路引的士兵又开始呼喝让老百姓往前走。   谢英乾在这个时候被推了一下, 是等他给银子的士兵等得不耐烦了。   这个本该是肃穆威严的地方,本该是百姓心中巍峨不能崩塌的坚固城门, 是抵御强敌的重要关卡, 如今却是由内溃烂。如同一个脓疮,一揭恶臭无比,还连着血肉都要被起出来!   这样的城, 不必敌人倒,自己就先倒了!   这样的兵,不用上战场,就已经死了!   何谈守家卫国,何谈守一城百姓性命无忧!   谢英乾心里发寒,更是愤怒, 被网巾遮盖的太阳穴剧烈跳动着, 手背亦是青筋突起。   “我说, 你还进不进城了!”   他耳边又响起了士兵嚣张的催促声。   谢英乾抬眼打量那士兵, 嘴角一翘,露了个笑:“自然是要进城的, 兵爷拿好了。”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就交到了士兵手上, 士兵手还跟着坠了下一, 眼里是惊喜, 下刻嘴脸也变了。变得掐媚又客气, 拿着刀让一边的百姓都躲开,给一行人都让出空来。   “将军。”   远离城门,一名亲兵走上前,低低喊他一声。谢英乾嘴角还是高翘着,只是那笑已化作了冷意,眼角赤红,整张面庞都被戾气笼罩着。   亲兵看见,心里抖了抖。   他们将军这是动怒了。   “我们到客栈先住下,你一会去打听,这士兵究竟吃了什么东西会这样神智不清,其它的还精神萎靡。全部都打听清楚。”   亲兵应是,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栈,然后再换了装束出门探听去了。   谢英乾坐在桌子边,手里握着茶杯,神色越发凝重。   一路来的异样让他十分不安。   ***   京城齐王府,太子一直呆到太阳西斜才启程回宫。   初芙前来恭送,见太子是喝多了,站都站不住,要内侍扶着才勉强维持着储君的威仪。   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大门,赵晏清也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初芙身上,初芙险些被压得要坐倒,没好气瞪他。   这人也喝多了?   她侧头,看到他贴着自己的侧颜,浓密的睫毛在轻颤,扫在她脸上,有些痒痒。   还满是酒气。   她嫌弃地去推他脑袋:“殿下,你的王爷威严呢?”   跟没骨头一样挂她身上好吗?   赵晏清哼哼一声,就那么在她脸上偷了个香,还吧唧的一声。初芙就看到周边的丫鬟和侍卫都低了头,让她耳根发热。   这人是真醉了?!   她又要去推他,准备再推不动就让人抬辇过来,她再有力气也不要背着个醉鬼走一路。   赵晏清这时低头说:“兄长有些不对。”   嗯?初芙神色顿了顿,反应过来这声兄长是指太子,他似乎好久不这样称呼太子了。   他这会又说:“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绝对有问题。”   “你们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赵晏清还那么赖在她身上,贪恋地闻她身上的淡香味,不是香露和熏香的味道,不太能分辩出来。但让他很安心。   “说了些朝堂的事,说了些小时候的事,说了些母后的事。”   “还有呢?”   初芙觉得他还是有些不那么清醒的,因为他停住了,一副在回想的样子。   又等了一会,初芙立得腿都要麻了,身上出了些汗,被风一吹觉得有些冷。他似乎察觉到了,伸手直接将她搂到怀里,也不压着了她了,宽大的袖子就成了斗篷一样将她都罩在里头。   “还有,我把陈元正要用来嫁祸他的人员名单给他了。”   “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了话题继续和我喝酒,所以我觉得兄长不对。”   初芙心跳微微加速,是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了。毕竟太子对他以前是真狠得下心,现在呢,她突然不安,不知道赵晏清这种无保留是好是坏。   “我们回去吧,能走吗?”   初芙就不太愿意去多想,仰起下巴看他,看到他一双凤眸迷离,正发痴一样的也在看她。   仿佛这片天地就只得她一样了,那样专注。   她笑了,整颗心为他这种专一眼神都在融化:“我们回去吧,你还倚着我。”   “好。”他点点头。   但说是他倚着她,其实是她被他一手圈在怀里,虽然步子迈得有些歪,但还知道让她小心台阶和扶着她越过积了冰霜的地面。   寒风再凉,都被他这个屏障挡在外头,她贴着他,如同在暖春。   这人都喝得不清醒了,却还知道要护着她。   只是回到内室,初芙把心田塞得满满的那份感动很快就不见了!   喝得不清醒的男人没有软成烂泥,反而比平时更不知道臊,连槅扇都没关就将她拥到了床塌间,扯了她裙子就那么冲了进来。   初芙死死抿着唇,就怕有声响从嘴中溢出,他却还扶着她的腰,根本不知收敛地说:“初芙,芙儿,你动一动,摆摆腰。”   初芙真是想一巴掌拍醒这个醉猫,但他就是掐着她的腰不松手,让她在他上方,一声一声地喊。   听着屋里尽是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低哑带着诱惑的调|情话语,她脸颊似乎沾了辣椒水一样,发热发红。   她和他较劲不愿意配合,他却更加执着地摆弄,到最后他坐起来将她圈到怀里,抵在床头。   疾风暴雨,如数都落在了初芙身上,唇也抿不住了,在风浪的拍打中初芙不得不得软下来。   她手抠着他胳膊,双眼含雾,低低地喊:“慢一些……赵晏清,不要了……”   只是如今这男人根本就没有理智可言,听着她娇吟低泣的,更加卖力。   苏叶苏木本是要来送醒酒汤的,结果听到那紫檀木千工床都快要被晃散架了的声音,转身就跑,连带正房的门都给关了起来。   她们还是去让人把池子注上热水吧。   喝醉了的人不可理喻,初芙算是体验到了。   平时那么喜洁的人,一场畅快淋漓后竟就那么呼呼大睡了,初芙推他汗津津的胳膊,腿还在抖。气得直接一口就咬到他肩膀上,把他一人就那么丢床上,自己拖着发软的腿去沐浴了。   等到赵晏清从一床狼狈中醒来的时候,头疼脑胀,坐起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脑海里就有些断断续续的旖旎画面浮现。   他抬手揉揉眉心,看着空空的床铺,再侧头一看,肩头上有一个带血的牙印。   他看得倒抽一口气,知道自己肯定又把人折腾狠了,这都气得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赵晏清胡乱地套上衣裳,净房还注着热水,把自己收拾好后,他也觉得喝酒误事。他这还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处理。   等穿戴好,他发现初芙不在内室,也不在西次间,问了丫鬟才知道她跑到小书房了。陆承泽来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他迈着有些浮虚的脚步到小书房,就看到自家小妻子坐在明亮的屋内,神色严肃。   陆承泽亦是神色焦急。   “表妹,你说那些人把狗的尸体都移走,是移哪里去了?”   原来,陆承泽将事情告诉陆大老爷后,陆大老爷找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说明情况严重,但等到兵马司的人带人到地方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病死的狗的尸体。   没找到尸体,兵马司的人也就撤走了。   但陆大老爷却觉得有问题,只是兵马司指挥使说会贴公告,让百姓们不要再随意丢弃动物尸体。   “有人去查京城各处水源吗?”   初芙想了想,只能从阴谋论出发。   赵晏清此时已进屋来,问:“水源有什么问题?”   初芙见他终于清醒了,轻轻哼了声,但也不能耽搁正事,把今天和陆承泽的发现一一说来。   赵晏清听得变神色凝重:“这事肯定有问题。兵马司本就担着疏理街道沟渠一职,出了这样的事却不追查不作为,如若真是病死的动物被投入水中,污了水源可不是小事。前年水患,多少百姓就是喝了脏水病死,险些要成为疫情。”   “就是这个道理,但我也不能叫舅舅去上疏陛下,这可把舅舅推火坑,得罪了整个兵马司。”   “我让和陈家有关系的言官连夜上疏!”   赵晏清略一思索,就喊来永湛,写了封信让他送出去。   而且因为前年水患一事,赵晏清还顺带让言官提一提太医院,看是不是能先一步做好防范。有人上报,初芙心里松一些,又说到发病的狗身上,还有本子上的事。   赵晏清拿过来翻了翻,初芙看着被他翻来翻去的本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转身又去放本子的柜子里翻出她的小木盒子,盒子里折着一张黄色的书皮。   “你们看看这个。”   那书皮没什么好看的,而初芙手指的是模糊的几个字,上面的字迹应该是透过上一页印下去的。写着初建……斗死……清场……人指骨。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上回看一个本子,然后有人写了一行话,再之后这行话就被涂抹了,但是印下了这几个字。我当时琢磨不出来意思,就想留着,看有没有别用。然后就塞这盒子里了。”   “现在翻起本子,又是跟有狗有关的,我才想起来我还收了这么张纸。这个什么初建斗死的,是不是指斗狗场,留下这话的时间是斗狗场兴起不久,表哥不是在贾永望宅子找到还死了有一个多月的狗骸骨,肚子里有人骨?”   “所以我才联想起来,这东西应该也是跟狗有关,还是跟斗狗场有关。”   初芙把事情前后说来,陆承泽捏着那张书皮,侧头想什么:“最早有人写了这个,又被划掉……是有人先写了这一条信息,然后有别人看过,再划掉了?而且时间很短,才会让着笔重的几个字就着新墨被印到下面。”   “有人在茶楼里传递信息??!”   陆承泽为自己的猜测一惊。   初芙凝眉:“也许这是……当时那两个人碰面,刚好不方便说话,所以才写了,不然不会那么快涂掉。”   赵晏清坐在几案边,手指敲了敲案面,说:“这个,是有人故意在向外传递别的信息,这几条详细写着地址和有关狗死亡的信息。”   他这么一说,初芙霎时明白了:“这是一种示意,或者是说在揭发什么。因为这种信息多了,肯定会引得人注意,表哥就注意到了!然后表哥还跑去问了,才知道病狗的事。”   “但谁会干这种事,既然知道有病狗,而且会危害到京城百姓,他为什么不直接报官。用这种猜谜的方式,万一我没有发现呢?”   “你没有发现,也会慢慢有人传开来!因为不是只有几家人的狗生病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初芙说道,赵晏清却又有新的想法:“也许传消息的人不能见光呢,他们不露面。”   他说着就又沉默下去,在思索什么,下刻猛然站了起来。   “贾永望留下那些信息是其实不止是给我们看的,还是给他同伙看的!”   初芙和陆承泽都看了过去,不太明白。赵晏清又说道:“贾永望的同伙应该是陈王旧党,这是告诉陈王旧党他死因有异。”   经此一提,初芙也震惊的张大了嘴。   毅王和陈王旧党有合作,贾永望发出这种提醒也许是警示,告诉陈王旧党们他死的有问题,所以贾永望最后是毅王杀的!   而且贾永望宅子里还找到死于争斗的恶犬尸体,里面还有人骨,斗兽场斗死的狗里头也找到人骨……那人骨是贾永望的!   因为两起事件时间吻合。   贾永望被喂了狗!   初芙想着先是打了个激灵,脊背发寒,再继续往下分析。   按照这种推论,那就是斗狗场和病狗和毅王有关,毅王要在京里制造麻烦。但陈王旧党心里恨他杀了贾永望,或觉得毅王已不足于能再信任下去,陈王旧党在拆毅王的台!   这些消息,就是不能见光的陈王旧党留下的!   赵晏清已经抬推走了出去:“初芙,我去外书房。”   初芙知道这是重要事,忙点头:“你快些去吧!”   陆承泽见两人都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急得挠头,为什么他啥也没想明白?! 第89章   天边最后的霞光被暗夜吞没, 云层厚厚压下来,似乎是要变天了。   初芙站在小书房门边看了几眼,转身走到还在写写画画的陆承泽边上。   “表哥在这用过饭再回去吧,看着似乎又要变天的样子。”   那样的云层,像是要下雨。   这一下, 又得再冷几日。   陆承泽没抬头, 嘴里应着好。   赵晏清去了外书房,初芙打听到他是喊来左庆之在吩咐事情,就让人送了两份吃食过去。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正院。   谁能想到那斗狗场幕后的主人会是毅王,而且毅王还丧心病狂到想要制造病乱, 受难的都是百姓啊!   这样的人,登了极位,也只是个昏聩的君王, 天下大害!   初芙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转念一想毅王因为贾永望的事情和陈王旧党离了心,就十分解气。   毅王肯定是不想让听指令的贾永望留下来,成为会暴露他的人证,结果搞砸。这砸得好, 不然两方一直联手,恐怕他们真要招架不住。   初芙低头思索着, 苏叶带着几个小丫鬟送来晚膳。初芙让就摆在圆桌上,陆承泽忙收了桌上的纸, 收进袖子里。   “你藏什么呢。”   初芙瞥了神神秘秘地的表哥一眼, 他转了转眼珠子, 哼哼一声:“不告诉你,你和殿下也藏了事不说。”   初芙就一阵无语。   这人是十八岁还是八岁啊,这么幼稚。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其中有糖醋里脊肉,是陆承泽爱吃的。少年人就眯着眼笑,其实怪力表妹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用过饭,再喝了一回茶,外头就起风了。   “表哥你是怎么来的?骑马来的?”   “是的,该回了,不然真要下雨就麻烦了。”   初芙却是吩咐人去套马车:“你坐马车回去吧,马让人给带牵着。”   正是说着,门窗都被风刮得一阵作响。陆承泽看得缩脑袋,点头应下。   下人都去忙碌着,初芙又想起一事:“表哥,上回舅母说要给你相的亲事如何了?”   说起亲事,陆承泽翻了个白眼:“托王妃表妹您的福,我们陆家的门槛快要被踩拦了,突然就冒出李家姑娘、徐家姑娘、孙家姑娘的,看花您舅母的眼。已经选不定了。”   初芙就笑了。   原来是舅母挑花了眼,怪不得近来又没有消息。   不想陆承泽又说:“但那些姑娘,十个里有八个是在先变相打听表哥的。”   初芙刚抿的一口险些要喷出来,十分同情看着他:“表哥,你不要自卑,我哥哥就是占了个虚名,其实没你长得俊俏。”   她这话不假,自家兄长一眼扫过去,是那种眉眼带凶气的人,一般姑娘家恐怕都不敢直视他。   陆承泽不办案的时候,风度翩翩,温润儒雅,是姑娘们都喜欢那类。   陆承泽听这着安慰,咧了裂嘴:“谢谢您的安慰了,我是没见着心怡的姑娘罢了,而且姑娘哪里有破案有趣,她们估计也不喜欢我回到家就说死人的事。”   初芙挑眉。嗯,这就是所谓的,凭实力单身。   说话间下人来禀马车套好了,初芙送他出了正院,再派人去外书房问情况,说是晚膳一点也没用。   初芙就叹气,本要回屋的脚步一转,去了小厨房,让人准备肉馅和面粉。   赵晏清那头得到最新的线索,议定让左庆之先找言官把病狗疯狗的事报上去,再又商议如何把斗狗场背后主人是毅王的事找出证据来,先前瓦剌二王子可是频频到斗狗场去。   只要找到确凿证据,毅王免不得还会被戴上私结外邦皇族的罪名,他父皇势必忌惮这点。   等商议完用人布局之事后,赵晏清一看更漏,已是近二更天了,外头什么时候起风了都不知道。   院子的树枝被吹得乱摆,落在窗柩上,如同是张牙舞爪的鬼魅暗影。   桌上的饭食早凉透了。   赵晏清一肚子心事,也没有胃口,命人再收起来到厨房热一热,让全送到左庆之屋里去。   风大夜寒,他拢了拢宽袖,大步回屋。   从游廊走下过时,看到窗边纤细的剪影,发边步摇轻摇曳,更显得那身影婀娜如柳枝。   他的妻子还在等他。   赵晏清脚下步子加快,进到屋里后先是一怔。   屋中架了小小的炉子,苏叶坐在边上看火,上面似乎是熬着小锅的汤,散发出阵阵浓香。   初芙听到丫鬟们见礼的声音,走出来就瞧见他挺拔的身姿,应该是赶着回来,衣襟下摆都有些凌乱。   她伸了手牵住他,不让他这会进屋去:“先坐下,没用晚饭吧,我给你下馄饨。”   苏叶见她出来已经识趣的钻出屋。   赵晏清就被她拉着坐在圆桌边,她坐到苏叶方才坐的小札子上,用帕子包着手揭开正沸腾的砂锅盖子。边上有一小食盒,里面是她包好的馄饨,雪白饱|满,顺着她指尖一个一个滚落在汤里。   赵晏清看着她全神灌注为自己煮吃食,眸光越发温柔,方才被风吹得发凉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   得妻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   ***   京城刮起要变天的大风,远在外的一处府城里即将要变天了。   谢英乾一直熬到半夜才得来信,查明进城时那些士兵都在服用一种叫赛神仙的东西。他的亲兵抓回来一个卖这东西的人,打一顿,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赛神仙,服用过后会让人感觉身轻如燕,如同进入了桃源乐境,会十分兴奋与愉快,甚至还会有人看到神仙或更多臆想到的东西。使人沉沦在那种幻境中,如痴如醉。   所以取名赛神仙。   但药效过后伴随的就是精神萎靡,全身关节疼痛或是无力,这种时候再服用赛神仙,所有后遗症就都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脱离不了。如若长时间没有服用,会因为得不到缓解疼痛而抽搐,口吐白沫,甚至自残致死。   谢英乾听得脸色铁青,正好卖赛神仙的人也是服用者之一,他就让人捆了,观察是否如所言。   结果是确定的。   这种害人的东西流传到民间不说,如今还流入到了士兵手里,连着有名有衔的官员都带着服用!   这是要亡我朝啊!   谢英乾当机立断,清点了随队的三十名精兵,派出两名带着急报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到京城,他则换了夜行衣,准备直接冲进当地知府和重要官员家中探清情况。   若是这些人都长了狗胆子要毁本朝根基,他势必全砍了!   ***   翌日清晨,初芙起床一看,果然是变了天,下起了朦胧的细雨。   雨丝飘落在院里,飘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寒意夹着水意越发凉透骨。   她赶忙关了窗。赵晏清一大早也不见人影,不用想也知道他去了外书房。   昨夜言官连夜进宫上报五城兵马司的不作为,明宣帝震怒,想起前些年突然爆发的疫症,召了太医院所有人连夜让商量预防对策。   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被杖责十下,拖着打得通红的屁股带兵亲自在京城各种翻查动物病尸,还张贴布告,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圈出一块空地,专门用来收留百姓送来的病狗。   一晚上,朝廷就忙了个人仰马翻。   百姓看到布告说病狗会致人死亡,甚至会滋发疫气,吓得有病没病的狗都全带出城上交。   赵晏清得知这消息后总算心头一宽,那些动物病尸也在一处河流的上游找到了,太医院已命所有太医到城里四处设点,派发预防药物。还征收了所有药铺的几味药,并严谨有人趁此时哄抬药价,只要发现抄家流放。   事态在未形成最严峻的时候被截止,明宣帝众人是心有余悸,但毅王那里却是乱了。   他们算计的计划全乱了。   雨丝自空中飘落,没有遮挡的庭院已积了不少水坑,毅王所在的院子不时就有人踏着那水坑匆忙来报,报的都是于他们不利的消息。   毅王站在窗前,听到让人投入河上游的尸体都被打捞了起来,神色却发阴沉。   怎么一夜之间,他的计划就暴露了?!   一位身着青衣的幕僚站在毅王身后,拱手禀道:“殿下,看来是有人暴露此事,不然如何会让朝廷发现了。”   另一位蓝的老者也附和道:“殿下,怕是那帮乱党在中间搅和了!”   毅王看着窗外的雨,负在身后的手被紧攥成拳,上面青筋突起,显露出他此时极度压抑的怒意。   事情到了关键时候,居然被人拆台了?!   那帮乱党真是太过嚣张了,没有他,他们早就被谢家父子一网打尽,如今却还敢来滋事挑衅他!   毅王听着幕僚们的禀报,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陈元正那里怎么样的,齐王有什么动静。”   青衣幕僚回道:“齐王那里十分安静,陈元正那头肯定把消息送过去了,但他一直没有动。”   没有动?   “我这四弟还真是胆小啊。”毅王笑了笑,“既然有一事已败,就把所有人都撤回来,我和那些乱党去交涉,齐王那里不能再等了。他不敢动,本王就逼他动!”   这个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必须先除一个!   再晚,再有疏漏,只会对他自己不利!   毅王下令,幕僚们都眼中露出兴奋,本来就不该等的,当即有人应声下去传信。   明宣帝这头刚忙完突发事件,还没喘一口气,紧接参齐王勾结陈家与陈贵妃谋害皇后、皇嫡子的折子便都送到了他案上。   明宣帝翻着折子,突然暴怒,把整个桌面的东西扫落在地。 第90章   赵晏清被万鸿羽亲自来请的时候, 正准备让人送信给太子问宫中情况。   一列锦衣卫却冲进了书房,个个面容肃穆,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卫的特有威仪。   左庆之被这架势吓得脑袋一缩, 眼中全是惊恐。   倒是赵晏清神色淡然, 抬头看来到跟前的万鸿羽。   万鸿羽现在心情也十分的复杂,他此行来是受皇帝的命令不假,但明宣帝却是被那些言官逼着下的命。   如今太和殿外,跪了一水的言官, 齐上疏参齐王与陈家、陈贵妃。句句诛心,义正言辞,甚至要以死相谏, 本朝成立那么久以来,何时有过这种轰动。   帝王震怒,有为揭上的事件,更为这些不知好歹,口口声声就要他当即挥刀向亲子的言官。   万鸿羽思绪百转千回, 但差要办,不管齐王如今是冤屈还是确有其事, 都要让齐王跟他面圣。   “殿下……”   “指挥使稍等片刻,容本王去更衣。”   赵晏清在万鸿羽开口的时候抬手, 神色淡淡然地打断。   他长身玉力, 清俊的面容上毫无波澜, 亦不问何事,仿佛是早有预料。那种从容淡然让万鸿羽心惊。   齐王何故如此镇定,莫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会东窗事发?!   赵晏清是早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那么快,不过是揭了会危及全京百姓的事,就已经让言官行动了。   这绝对不巧合。   赵晏清快步回了书房,早有人给初芙禀报王府里来了一大群的锦衣卫。   她在看到他大步进屋的时候攥着帕子迎上前:“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赵晏清朝她微微一笑,安抚她:“不要担心,这事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说着,把她轻轻拥在怀里,“初芙,有一事你要想办法通知兄长。”   “什么事。”   都这个时候,他还那么冷静,初芙觉得自己都快要急出来泪了,从来没有这样彷徨过。似乎又回到了传来父兄战死的消息时候,一颗心都在半空中悬着,飘飘荡荡,无处安放。   赵晏清见她眼角泛红,抬手轻轻抚过:“毅王要起事,应该昨日就起事了,昨日破了他一个计划,不过一夜时间就事发。此事太过巧合,时间上不对,即便有人快马加鞭也不能将消息传到毅王封地。”   初芙闻言神色一凛。   赵晏清见她明白了,眼里是都是笑意:“所以一定要告诉兄长,他手里有金吾卫,能方便行事!此事事关重大,也许为夫就等着初芙来救出牢狱了。”   “说的什么傻话!”初芙终于忍不住,用力去抱住他的腰,“你若是出不来,我说过的,我会改嫁的。搞不好肚子里已有了你的骨肉,我改嫁了也不会把他留给你的,我会让他跟后爹姓,你要是受得了,你就尽管把自己当作诱饵给人吞了!”   赵晏清失笑,紧紧圈着她,发现她身子在轻颤,无声叹息一声:“初芙给我穿朝服可好。”   “好。”   她倒想应不好,可是不能。   她让丫鬟去取来朝服,一丝不苟为他穿戴,将绶系好后,再为他正了冠。   威严逼人的赵晏清便在她眼前,她眼眶又忍不住发热。他的唇压了下来,轻碰着她眼皮,让她只能闭上眼,睫毛颤动中湿意染在他唇上。   “初芙,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初芙将心里的难过强压了下去,这个时候并不是难过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去吻住他,将心里的慌乱如数发泄在这亲吻中。   赵晏清亦全心全意地回应她。   他再冷静也是有怕的,怕自己陷入苦境太久,让她食不安寝不眠。   小夫妻俩正难分难舍的时候,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万鸿羽等的时间太久,带人前来‘相请’了。   赵晏清听着动静,终于微喘着松开她,又在她眉心印一吻,目光决然地说:“我进宫了,你在家的。”   他转身,袖袍上的金银线微澜,刺着她的双眼。初芙跟着到了屋外,看到了齐列待阵的锦衣卫,赵晏清的身形就那么冲进雨中,初芙双眸再度模糊了。好像淋在他身上的雨都倾进在她眼中。   赵晏清身形很快就不见了,初芙抬手一抹眼角,眉宇间的忧虑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松如竹的坚韧。   她指尖还在微颤着,却十分冷静吩咐站在院子里出神的永湛:“永侍卫,看看王府有没有被锦衣卫的人包围,我必须要见兄长,送我出府!”   永湛被她的临危不乱唤回神,心里的焦急缓解许多。   王妃的家人肯定能帮上忙!   他心中一凛,得令带人去查看。   锦衣卫的人果然是包围着齐王府,不让任何人进出。   初芙得到汇报后眯了眯眼,转身也去换自己的命妇服,再出来的时候是她少见的雍容,笔直的身姿纤细,却有不怒而威的威严。   “王妃。”   永湛不知她要做什么,忙跟上。   初芙说:“硬闯出去,他们不敢动我!”   当初芙就那么大大方方出现在王府大门的时候,锦衣卫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拦,连永湛都诧异了。   其中一名千户走上前,低声道:“王妃,指挥使说,王妃只能出入一回。”   这是万鸿羽在给她放水,让她有机会去搬救兵。   初芙稍一思索,觉得事态可能不是她想那样严重,不然有明宣帝的命令,她硬闯都悬。   她心中大定,朝那名千户谢一声,让永湛和侍卫护着赶往将军府。   万鸿羽那边领着队一路疾驰往皇宫去。   细雨还丝丝缕缕飘落着,整个京城都陷入朦胧的湿冷空气中。   赵晏清仍从西华门进宫,从侧边走过时看到在太和殿中庭跪着的数名言官,脊背挺得笔值,任风雨吹打在身上。   果然是有言官视死如归的风骨。   他唇角扯出抹笑,大约将这些人面容记在心里,脑海里已经在理平素这些言官多与谁来往。   这一回想,发现不管是他,还是陈元正那里都未曾查出过这些人是与谁人结党。   几乎是独来独来的人。   毅王确实藏得深!   赵晏清神色凛然去见明宣帝,帝王正坐在乾清宫龙椅之上,神色肃穆,落在他身上的双眼深邃。   不见一丝怒意,亦不见一丝温和,平静得毫无波澜,或者可以说是漠然。   赵晏清行大礼叩首,听到自己极冷静地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殿里并没有别人,只得他们父子。   他叩首在地,明宣帝却一直没有让起,他便也保持着这个姿势。   父子二人都没有什么动静,赵晏清在等父皇开口,不管明宣帝说什么,只要有关罪证的事他都做好揽上身的准备。   只是帝王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反倒更叫人有压力,即便早有准备为太子拖延时间,等待沈凌归来为自己洗清的赵晏清亦免不得多了一丝忐忑。   心思几转间,他决定还是先打破这个僵局。   他意已决,貌着大不敬直起腰,目光清亮望向高坐的君父。   他却看到明宣帝在这人时候抬了手,是阻止他说话的意思。赵晏清心头一紧,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喊了声:“父皇,儿臣……”   “你闭嘴!”   明宣帝声色突然厉了起来,不容他分辩。   赵晏清心里头霎时就有不安,他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父皇,请容儿臣禀报。”   “闭嘴!”   明宣帝依旧是不允许他说话,盯着他的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察觉到明宣帝有异。   宣了他来,却不让他说话,也不问话。   这是要做什么?   他快速思索着,突然听到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每落一步都仿佛是落在赵晏清心头上,让他心跳跟着加速。   他猛然抬头去看高坐上的父皇,凤眸微微一缩。   来人已快步进了殿,是飞鱼服,正是刚才与他一同进宫来的万鸿羽。   大殿里发出咚的一声响,是万鸿羽跪下禀报。   “禀陛下,太子殿下跪到了太和殿前,说要向陛下请罪!”   赵晏清耳中就嗡嗡作响,仿佛没有听明白万鸿羽的话,凤眸中有一瞬的茫然。   明宣帝此时站了起来:“起驾太和殿。”   “父皇!”   赵晏清站了起来,终于明白明宣帝刚才是什么意思,他在等。等太子、等他的兄长行事,太子……太子他难不成要包揽所有的罪名?!   明宣帝已在他心惊中走下台阶,仍是眸光锐利,沉沉地看着他说:“你闭嘴,什么都不要说,听太子说!”   “父皇!太子绝对与此事无关!”   赵晏清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为何一直让他闭嘴,甚至是显出一种偏颇,明明他才该来请罪的,却是一直拖到太子跪到太和殿外。   这种突然涌上心头的认知让他猛然又脸色一变。   究竟是他父皇知道了陈家与齐王所做下的事,又知道太子曾经的失德,是准备借这个时候废太子,来保全他。还是知道了别的……   赵晏清惊疑不定,明宣帝的手却伸了过来,用力握住他的肩头:“早在太子受蒙蔽,逼迫皇后致疯,他就已经不能再担任储君的重担。朕一直不发作,是想看看,朕教的儿子,究竟是孬种还是有担当的!”   “今日,朕能看个明白!”   说罢,明宣帝也不再管他,大步踏出大殿。 第91章   太和殿中庭, 细雨淅淅沥沥,被风吹得左右飘忽,打在人身上如冰刺骨。   这样寒冷的天, 太子居然只着白绫单衣, 连冠都未束,身姿笔直跪在那里。   早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脸颊上, 他唇已冻得发白, 跪着的膝盖如冰锥刺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又或许是冻麻木了, 满身狼狈,唯独一双黑眸极亮。   里面有熊熊燃烧的光, 还有他的决绝。   明宣帝的御驾很快来到,锦衣卫与禁卫开路,张德擎着大大的红泥金柄油纸伞,为帝王遮风挡雨。   太子看到前来的御驾, 双眸又亮了一些, 在明宣帝离他还有十步的时候叩首,高声道:“禀父皇, 儿臣有罪!”   太子声音洪亮,雨声都随之变小了一样,赵晏清追上来, 听到太子此翻言论惊得要冲上去。   明宣帝余光扫见, 一抬手, 禁卫当即用刀将他拦在原地。赵晏清脸色铁青, 只能遥遥朝太子说:“兄长何罪之有,还请慎言!”   太子头仍磕着冰冷地砖之上,听到兄长想弯唇笑,只是连表情都冻麻木了,连个笑容都作不出来。   他又高声道:“禀父皇,儿臣罪其一,不辩忠奸,识人不清,无洞察之能。罪其二,为私利算计谢家女,逼疯生母,此乃无德。罪其三……”   说到这,太子顿了顿,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被拦下的弟弟,看到他死死抿着唇,眼中有悲。   太子在这一瞬却是释然了,他执着了多年的极位与权势,其实皆比不过他曾拥有的一切。父皇的教导、母亲的关爱、兄弟的友敬,这其实才让他觉得最安心的一切。   谁说天家无情,那些无情者,不过是一叶障目,所以才为孤者。   赵晏清与兄长对视,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在太子跪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是他没能早点发现,没能早点预防。   赵晏清亦跪了下去,双眸缓缓闭上,眼眶内炙热。   太子又笑了,僵硬的面容终于松动,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意洋溢在眼中。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与骄傲,做为一个兄长的满足与骄傲。   “儿臣罪其三,勾结毅王与陈元正,谋害亲弟赵晏清,至其身死沙场。于前日发动刘家揭发陈家,欲置陈元正死地隐瞒实情,毅王则勾结儿臣身后一众言官,将谋害之罪欲加害齐王,企图混淆圣听!”   “儿臣三罪,无德无能,罔所顾忌,不孝不忠,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兄,儿臣听候君父发落。”   太子再度磕下头,他身的那一众言官被这三罪说懵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已请罪完毕。   有人高呼一声:“陛下,臣等冤枉,臣等不知毅王如何!”   “父皇,儿臣手中有证物,亦有人证。东窗事发,毅王借刀杀人,欲将儿臣也置于死地,儿臣最后悔悟。悔不当初,还请父皇圣辩!”   太子一句有人证物证,打得那些言官更加措手不及。   哪里来的证物,恐怕都是太子杜撰的!   但太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保齐王!   怎么可能?!   太子所为安然出乎他们意料,更让人不可理解,一道重击,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打得粉碎。   太子字字铿锵,能言善辩的言官们脸色死灰,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有一人突然就重重磕头,高喊:“陛下,臣绝无诬蔑齐王之心,而是字字实情。太子殿下分明是在包庇齐王,陷害毅王!”   “我供出毅王就是包庇齐王,那你们句句要齐王的命,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是在包庇毅王?!父皇,儿臣有证据,无包庇之谈。更何况,齐王与儿臣又非一母同胞,为何儿臣要包庇,不过是不想有人毁我赵家江山,来日儿臣要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平素温和的太子,也会诛心一套,那名言官被堵得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竟是站起身来,心中一横。   “臣敢以死证清白!”   言官向来不怕死,反倒以死进谏是他们最为骄傲的事,而帝王最怕的就是这些言官不要命的样子,死一个他一生的政绩都会被划上污点,甚至在后世被人所谓会。   明宣帝听着言官又来这种以死相逼一套,也是笑了,大手一挥:“你要以死证清白,自去,朕查过太子给的证据之后,你是白死或是畏罪自尽,自然也会公告于天下。”   帝王居然也有不吃这一套的时候,那站起身的言官脸上阵红阵青,太子嗤一声笑出声,讽得他真恨不得要一头撞死。   其余人有种大势已去的悲戚感。   明宣帝显然是听信了太子,换了是他们,他们也得信。   一朝储君自请罪,字字有力,太子是被人换了吧!   站着的言官脚一软,跌坐回地上,已有人开始喊冤,说并无和毅王勾结,只是得来消息,怕齐王乱了大统。   明宣帝只冷冷看着他们,淡声吩咐:“锦衣卫,把这些言官就地审理,反正都想名留青史,他们不会怕死。”   这是开朝以来,首位皇帝要对言官用刑,而且就在这太和殿外。   太子身后一片喊冤声,万鸿羽心中一凛,当即令命并传达:“佞臣乱政,诬蔑皇子,以下犯上,今听圣令,审!”   锦衣卫大声应喏,已有人转身去取庭杖。   赵晏清听着尘埃落定的声音,心中生痛,久久才睁开眼。他却看到了明宣帝接过张德手中的伞,一步步往兄长那去,太子看着帝王前来,眼眶一热已忍不住咽呜出声。   在他身上已肆意浇了许久的雨水被大伞挡住,他亦被明宣帝抬手拉了起来。   已是一般高,甚至是超越了父亲的太子,眼前模糊一片。他手里被明宣帝塞了伞,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赵晏嘉失德,朕今罢黜其储君之位,即日起圈禁于西五所西华宫侧,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允探望。”   太子手中一重,泪亦止,再度跪地叩首:“愿父皇万安。”   禁卫已上前,朝太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明宣帝站在雨中,看着自己一手教养的嫡长子慢慢往西边去。   帝王抬着头,细雨凉凉落在脸上,想到长子小时候茫然问自己:“父皇,儿臣的名为何要取嘉字。”   他说:“嘉言懿行,我的太子,必要品格高尚,才能成为明君。”   长子又问:“那三弟呢,为何是清字。”   他说:“取平、和之意,能助兄长平天下,与兄长和和睦睦。”   长子似懂非懂,最后还是郑重点头:“儿子身为兄长,不该要弟弟劳苦,儿子会给弟弟一个天下太平,让他只高高兴兴陪着儿子。”   那个时候,太子才五岁,他的嫡次子刚出生。   明宣帝就感觉到眼角有热意,他眨了眨眼,为人父的悲意袭来。   “父皇。”赵晏清不知何时已来到明宣帝身边,手中是兄长经过他时交来的伞,兄长说父皇年纪大了,经不得寒。   言官的惨叫在耳边,两个儿子的关切都在他眼前。   明宣帝快速再眨眼,再看向赵晏清的时候已恢复帝王的威仪,如巨石不可撼动,顶天立地。   “太子有错,其实父皇身为太子的时候也做过错事,是你皇祖父容忍了。但父皇却是险些铸了大统被乱、祸国的大错,这个错,父皇再愧疚也弥补不了,父皇连你兄长都不如啊。”   赵晏清不明白这话是指当年陈王之乱的始源,只能沉默以对,无法出言安抚。   明宣袖这时又笑了一声:“朕的儿子,其实个个都是厉害的,朕该欣慰。走吧,跟朕说说毅王的事。”   赵晏清神色一凛,先前对父皇态度的猜测几乎是确认了,这一刻他居然有点情怯。直到肩膀被父亲重重一拍,他才回神大步跟随父亲的脚步。   父子俩身上都淋湿了,回到乾清宫,张德让人张罗炭炉,又拿了干布巾为两人整理。明宣帝说:“太子那派太医去看看。”   张德愣了愣,忙转身下去,如今那是废太子了,他心跳得有些快。   赵晏清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湿意,撩了袍摆向明宣帝禀道:“儿臣怀疑毅王擅离封地,如今人就在京中!”   与此同时,初芙也终于找到了谢擎宇。   谢擎宇见到一身雍容的妹愣神,却又被妹妹的惊天之言吓得险些要跳起来。   “什么叫毅王在京城!” 第92章   谢擎宇差点被吓得一跳三丈高, 魂惊未定地说:“毅王怎么敢擅自离京!”   “为什么不敢?”初芙反问,神色郑重, “他都敢要造反了, 擅自离京怎么了!”   倒是言之有理,谢擎宇一手就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若确凿, 各处门城应该能查到进城记录。毅王不可能是单独进城。”   “绝对是在京城。昨日才有了五城兵马司清理犬类尸体的事,还风平浪静的朝堂当即就出事了, 言官直参你妹夫,哪里会有那么巧的。如若按时机来说, 应该是前日刘家上折的时候就毅王要动的最好时机,还会让人怀疑到是太子所为。”   “但毅王没动, 他应该还在等待什么, 只是欲乱京城秩序的事事发,他不得不行动。”   谢擎宇听明白了,又是一惊:“齐王进宫了?”   初芙点点头。   “我就知道齐王那里要出乱子, 所以你坚持嫁给他是要做什么!就不能等事了了再说?”   面对兄长突来的怒意,初芙委屈得不行:“说得好像事情不了,我就不嫁他了一样,早嫁晚嫁有什么区别。”   谢擎宇侧头就见到妹妹抿着唇, 表情有几分怅然和焦虑。   她是在担心齐王的。   他就重重叹气:“我们肯定前世欠了齐王人情!这辈子才会和他牵扯不清!”   说罢, 也舍不得再训斥妹妹, 到底已经是成妹夫了, 不能眼睁睁看他落难。   “我现在就派人手去找, 再去查近些日子的进城记录。”   初芙感激兄长,忙又说道:“极大可能是年后进的京,因为那个时候才有的病狗死亡的事。茶楼的本子上写消息的日期也是年后。”   说到本子,初芙又想起什么来,突然一击掌,把谢擎宇都吓一跳。   她眼中闪着亮光说:“哥哥,给我京城的舆图,送我去茶楼一趟,我要找些东西,也许能找到毅王落脚处!”   谢擎宇疑惑看过去,是有些不信的,但这个时候大海捞针的,还不如信了呢。   “走,事情紧急,我们两边行事!”   兄妹二人离开将军府,初芙先被谢擎宇护送到茶楼里,从后门进去直接到了后堂小厅,叫人把备份在此处的本子都给拿了过来。   她又要了纸笔,把把京城地形图摊开,一边记录本子上边的所有写了有关病狗的地方,然后一边在另外一张纸上标出简单的地形示意图。   谢擎宇见她看得入迷,也不打搅。初芙这一找就找了半个多时辰,谢擎宇不时听前来的属下汇报进展,各处城门都没有找到有异的进出记录。   他不由得怀疑起五城兵马司可能有毅王的人,这样放人进内城是分分钟的事。   如若是这种情况,那京城防护……   谢擎宇脸色又一变,初芙那里激动喊了声:“哥哥!你看这里的,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她白皙的手指点在地形图的西边一处,是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所在的阜财坊,都城隍庙对面一处密集民居。   谢擎宇看着那个地方,神色复杂:“知道这里,你和表弟爱吃的那家四喜街馄饨离这儿不远,我记得那街上还卖豆汁、卖果脯、卖糖糕的。都是老年字号的店。”   “是的!这里离四喜街很近,但不是因为四喜街,而是因为这些。”初芙把手上的纸一张张摊开来给他看。   “哥哥你看这里,卖猪肘子的那家店,在这小坊的东面,卖糖果的也在。卖炒瓜子的是这小坊的一个巷子里,从卖猪肘子的地方直走拐弯,再接下来是卖是油酥饼儿,从炒瓜子那儿直走右拐。”   “还有这个卖炒善丝面的,卖馓子的,哥哥,你看这连起来了,像不像一个导路图!”   “而这最后卖煎白肠的地方能和卖猪肘子的连接,圈成了一个点,这个点中大约是有多少户人家?!”   谢擎宇顺着妹妹的指点果然发现了其中奥秘。   初芙兴奋地说:“我们猜测这是陈王旧党在拆毅王的台,但他们既然要给毅王教训,恐怕不会只单纯拆毅王一计。毅王敢反,肯定是有后手的,所以他们留下讯息,极大可能是暴露毅王最要紧的事。”   “擅自离封地,这是重罪,够圈禁他一生的!”   可是说着,她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暴露毅王这点之后有什么好处,他们不应该是合作的吗?彼此都应该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才对。”   是啊,这么一想,似乎她先前的猜测又不合理了。   毅王被抓了,毅王也会怀恨在心,暴露他们,不是相当于陈王旧党在自掘坟墓?   初芙有点想不明白了。   谢擎宇却是脸色一变:“我们快些走,不然恐怕是要晚了!”   “什么?”   “陈王旧党这是逼着毅王只能投靠他们了!这是打草惊蛇,趁火打劫!那帮孙子三十六计倒是学得好。”   打草惊蛇,趁火打劫?初芙闻言垂眸,琢磨这两句话的话意思,很快也明白了。   这个蛇是指毅王,趁着朝廷防疫的行事来让毅王知道事败,这个时候毅王估计也猜到是谁在后面捅他刀子,自然是要去找对方谈判的。   趁火打劫就是,让毅王知道他暗中回京城的事情也暴露了,最终只能依靠着陈王旧党来去行事,不能再妄自以自我为中心行动。   他们是要控制毅王,或者到最后,毅王就是陈王旧党手中的傀儡了!   初芙总算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自掘坟墓的爆出毅王所在位置,那是要逼得毅王走投无路!!   “哥哥,你快去这个地方找毅王!要赶在那些逆党之前!我进宫!我去见陛下!”   谢擎宇本是拿着地图就要往外走的,听到这话免不得停下:“你这个时候去见陛下,陛下若是觉得你是信口开河呢?”   “那我也要找到我的夫君,我要将这些事告诉他!你最好也给父亲去信,这京城,指不定就乱了!”   初芙语气坚决,谢擎宇却脸色难看,最终抿紧了唇,把腰间另一边挂着匕首拔出递给她。   “拿好这个,万一……万一陛下把你也和齐王关起来,你想办法把齐王也带出来!”   利器递到她手中,压得她双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她若是用这个在宫中把赵晏清放出来,那么谢家,她的兄长,她的父亲,肯定也要受牵连的。   谢擎宇此时却又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初芙,兄长相信你,我相信自己妹妹的眼光。齐王既得你一心一意对待,必然是有他过人之处,起码这人不该是乱臣贼子,外头一切有我和父亲。”   ‘一切有我和父亲’,初芙听到这,眼眶一热,眼前朦胧一片。   谢擎宇的手拍了拍她脑袋,宠溺地说了声:“傻。”   初芙嗯了一声道:“对,我就是傻。”然后抬手,把眼中的水汽都抹掉,双眸灼亮。   “他不会让哥哥和爹爹失望的,一定!我也是!”   “好,去吧。”   谢擎宇微微一笑,让李恒和永湛护送她进宫,自己拿着地图亦快步出了茶楼,发出信号让手下的人集结。   此时的宫中,明宣帝已听完赵晏清近些日子查证的一切,把参陈贵妃的官员名单列了出来,这里头势必藏着毅王的和陈王旧党在浑水摸鱼。   万鸿羽也是脸色铁青站在大殿上,心中又羞又愧。   锦衣卫里怎么还会出来叛徒,这简直是赤赤的打他的脸。   明宣帝看着那些官员名单,也是被气笑了,这里头的人能牵出一位阁老来。   谁能想到呢?   “这事对方应该还没能提出警惕,但太子被废传出,他们恐怕就要知道了。”   明宣帝一叹,也算明白眼前的儿子为何再三阻拦太子陈案。   事已至此,赵晏清也只能再往好的方面想,拱手说道:“父皇,言官遭了审,肯定瞒不了了。既然如此,不若将计就计吧。因为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兄长要拦下罪过,想不明白,势必要乱,一乱,处处就都是漏洞。”   将计就计。   明宣帝眸光一亮,凝重的神色慢慢敛起:“好一个将计就计。”他眼里看向这儿子的时候,是欣慰,是自豪。   他的儿子,每一个都比他出色。   就在此时,门外的张德看到一位士兵被禁卫抬着前来,那士兵手里紧紧握着什么,满身风尘。   这样的情形张德见过很多回,特别是几年前,西北在打仗的时候,经常有送战报的士兵不眠不休赶得奄奄一息。   张德忙朝里禀报。   这个时候有急信,明宣帝皱起了眉,等士兵手里的信送上来的时候,怒得一拍桌案:“反了!!传京城各卫指挥使,立刻!”   赵晏清一看形势就不对,大着胆子凑前去看了眼,看到是他岳父来的信,上面的内容亦是叫他脊背发寒。   帝王正是震怒之时,毅王亦正是恼怒异常。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耍到团团转的一日。   “若是本王不答应呢?!”   他冷冷盯着眼前的老者,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仿佛下刻就要扑上去将人咬一口。   “殿下有什么不答应呢?我们需要一个坐上皇位的人,我可保殿下在大行之前,都是帝王,只要殿下把继承权让出来。所以陛下仍是一世荣华富贵,总比窝囊被圈禁或是贬为庶民的强。”   “殿下是个聪明的人,老臣也会相信殿下的选择。”   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极具诱惑力,毅王也知道,这确实是他最后的选择。   但是他不相信他们。   他们会让他安然再活几十年?   可能吗?!   毅王的抉择艰难,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踏前一步亦会粉身碎骨。   “报,我们的探子发现金吾卫有动静,先前去了兵马司查出入城的记录,如今聚集着往西边来了!”   老人闻言微微一笑,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殿下,你瞧,人就快要到了。不管是谢家人还是你的兄弟,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殿下再不决定,可就晚了。”   毅王手心里已是汗湿一片,这点的可信度,他是不用去思考的,因为他不应下,估计这时就会血溅三尺。对方根本没必要再来弄虚作假威逼。   他闭了闭眼,最终只能憋屈地点头。   老人就笑了,比了个请的手势:“臣为殿下准备了安全的殿下,殿下请。”   毅王脚下沉重的跟着领路的人往外去,一丝掉以轻心,满局败势!   原本人满为患的宅子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谢擎宇的人来到坊间的时候已离开,谢擎宇对着空空的屋子,桌几的上的茶刚凉,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晚了!   他丧气得一拳锤在柱子上,然后又再转身:“各处城门都安排人守好了?”   “早已安排好,小将军放心。”   谢擎宇哪里能放心,转身先进宫要给明宣帝去禀报,顺带探探妹妹的消息。   而在谢擎宇丧气离开的时候,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陆承泽架着牛车,正晃晃悠悠地远远跟着辆马车,眼里全是兴奋。 第93章   未能堵到毅王, 谢擎宇丧气地进了宫。   初芙此时早已在乾清宫,亦见到了已换过一身裳的赵晏清。   身姿如玉树的男子站在大殿中, 眉宇间有着忧色, 但精神还算不错,也没有被关押。   初芙在他朝自己露出安抚地笑时,心情复杂, 同时也诧异,不清楚宫中都发生了什么。但赵晏清好好的, 她一颗心也都放下了,想着她兄长一会估计也进宫来, 毅王的事还是由她兄长说吧。   明宣帝免了她的礼,打量了她几眼, 面上露了淡淡地笑:“看到你夫君无事, 你也该放心了。你就去陪陪你皇祖母吧,朕前儿陪太后用饭,她老人家嘴里还叨念着你呢。”   被直指出心思, 初芙耳根微烫,自然也知道明宣帝这是遣开她,父子俩有事商议。   初芙朝明宣帝福一礼:“父皇圣明,初芙告退。”   明宣帝被这顶高帽子又逗乐了, 在人离开后, 朝还望着殿门的赵晏清说:“不怪你心里惦记着, 是个好的。”   赵晏清当即一凛, 转过头, 目不斜视。   这儿子倒是个情种,明宣帝嘴里又啧一声,正要继续说毅王擅离封地的事和后续,外边禀谢擎宇来了。   这个时候,他吩咐去召人的人估计还没见到人,是又出了什么事。   明宣帝皱着眉宣了人进殿。   谢擎宇跪下请罪:“禀陛下,微臣不力,未能及时抓捕擅自进京的毅王。”   此言一出,赵晏清也怔了怔,想到刚刚离开的初芙,又是笑了。   他就说她怎么会这个时候进宫,看来是已经找到了毅王的下落,她向来不会贸然行事的。   赵晏清心里发暖,明宣帝心情却十分沉重。   毅王还真是擅离了封地,甚至在京城不知潜伏了多久。   帝王问清如何查到毅王在京城的事,得知是初芙一点点推断出来的,从蛛丝马迹中拼凑。   “陛下,毅王如今下落不未,臣恐乱党要挟毅王做乱。”   谢擎宇说出自己的猜测,明宣帝自然也想到了,眼下京城除了这事,还有件要急的。他就把谢英乾的来信递了过去。   谢擎宇看到上面说有人用毁人意志的毒散在无声入侵我朝兵力,意在消耗我朝兵力,毁我朝军防。   他看得一身冷汗,联想到毅王在京城,更是联想到如今京城的军防。   如若这东西也在京中暗中流传开来,那京城是不是岌岌可危?!   若是又传到了边疆。   细汗不停在他额间落下,明宣帝召的各军指使挥也匆忙前来。   眼下只能先维护好京城的秩序,明宣帝几条军令吩咐下去,先在各营各卫中看有无人服用这类的毒散,如若有全部关押。再找出暗中散播的人,要顺藤摸瓜,然后又喊来兵部的人,重新对京城布防。   紧张的气氛就由皇宫蔓延到整个京城,城门关闭,各处严阵以待。   军令传了下去,身为天子近卫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却仍守在明宣帝身边,但迟迟不见明宣帝对锦衣卫有清肃的命令。   万鸿羽琢磨了会,神色越发严肃。   等到明宣帝这里忙完的时候,初芙已经陪着太后用过了午膳了,太后因为近几日天气的反复精神不济,初芙伺候着她睡下。   赵晏清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来接她到景和宫去。   细雨已经停了,天边乌云仍厚厚压着大地,没由来让人觉得憋闷。初芙握着赵晏清的手,指尖冰凉,抬头凝视着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边走边说,景和宫是我还未开府时的住处。”   初芙只能先压下焦急,进屋和伺候太后的宫人留下话交待,才跟他离开慈宁宫。   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在湿漉漉的地砖上,走到一条甬道时,见到宫人正忙碌地搬一些家什。她抬头一看,发现他们正经过东宫。   这是太子住的地方。   赵晏清在这个时候步子也顿了顿,说:“太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如今被父皇圈禁在西五所,不允许人探望。”   初芙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为什么赵晏清能好好的站在跟前,而帝王还与他一同议事。   她手就抖了抖,紧张地说:“父皇……就那么信了?”   “初芙,父皇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信了。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估计什么都知道了。”   赵晏清声音很轻,初芙一下子就紧紧握住了他。   他侧头,朝她一笑,笑容很是寡淡,眼中有着感伤:“可能太子的揽罪,还是父皇暗示或是一手促成的。”   “父皇说,他一直没有发落太子,不是认为他还有当储君的资格,而是想看看他教导的儿子有没有担当。”   “在太子来王府的时候,估计他已经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他最后并没有让父皇失望……”   初芙在这个时候打断他:“赵晏清,你是不是在内疚,内疚太子揽了所有的罪,来保全你。”   赵晏清抿了抿唇,低头和她对视:“并没有,只有为兄长自豪,还有为兄长可惜。兄长是有治国之能,毕竟他是父皇一手栽培的储君,我也为父皇难过,其实最伤心的是他。而我……一直以来都是父母兄长在维护的次子,初芙,我觉得是我没用、无能。”   他怎么会这种想法。   初芙甩开了他的手,不敢置信瞪着他:“你若无能,那不是说我眼瞎了?!”   赵晏清还在自责,没能把最好的局面呈现出来,他的谋划,到底是晚了一步。   初芙见他不语,冷冷哼一声:“你就沉溺在太子殿下的失利中吧,然后正好被毅王那些王八蛋一窝端了,那样就能和你说的一样了!”   她是生气了。其实他一直都在挽救整个局势,只是与那些不知从多少年前就谋划的乱党相比,他输在了时间上。   能通过对方极隐秘的行事上洞察到事件走向,这就不是一般人能为的,还顺势就揭出了毅王擅离封地的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   明明都是他在让关键的事情浮出水面,他如今却在这里否定自己的努力,初芙气得都恨不得去咬他一口,让他清醒一些。   太子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十分打击的。   赵晏清被她刺得又一怔,不知怎么想起在陆家的时候,她伶牙俐齿拐着弯骂自己蠢的事,他骤然又笑了。   他伸手去揽了她的肩头,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再度拾起步子:“可不能叫人一锅端了,那我的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就可怜了。”   “谁有你的孩子了,别美了你!孩子爹那么无用,让他出来丢人干嘛,还是不要了!”   初芙到底是气,抬手砸了他背后几下,赵晏清任她打骂。   是他来到东宫前,一时触景伤情,魔怔了。   为了他的妻子和以后的孩子,他怎么也不能丧气。   赵晏清把初芙带到景和宫,让她熟悉了下环境,哄她歇下。   初芙一通劳碌奔波,确实也累了,在眼皮打架中听到他轻柔地说:“睡吧,等你睡了,我再去父皇当差。”   她就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赵晏清看着她睡颜半刻,这才再离开去乾清宫。   谢擎宇此时已得知太子被废一事,正神色诡异地出了宫,安排金吾卫继续在宫中找毅王下落。京城里已经戒严,他父亲也会即日折返,毅王肯定是跑不了。   他定了定神,不想就见到在宫门口侯着的李恒和永湛,李恒焦急递了个字条给他:“小将军,这是表公子着人送来的条子,那人说这字条到他手上已经有近两个时辰了,只是没能找到王妃。好不容易听说王妃进宫了,这才寻到皇城来,他面有急色,说表公子说这是极重要的事。”   极重要的事?   谢擎宇展开字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本子,肘子店,蓝灰色,牛车。   这是什么意思?   牛马不相及的东西。   谢擎宇思索了会,还是没明白。他熟读兵法,擅长排兵布阵,这种打哑谜的东西是从来没猜中过,小时候陆承泽和初芙就一向传这种字条打哑谜,他一次也没猜对过。   他抓着东西,想到有些不靠谱的表弟,虽然表弟不靠谱,但也不会胡闹。   他想了想,当即再折返进宫,直直找到了景和宫去。   初芙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找过来的谢擎宇喊醒,她睁着眼看了好大会字条也没有反应过来。   陆承泽驾着牛车去买肘子了?   什么怪癖好。   等她混混沌沌的大脑逐渐清醒,她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   “陆承泽他疯了!”   谢擎宇被妹妹的大喊吓一跳,就听到她又高声说:“哥哥,你快派人沿着毅王藏身附近那家肘子店开始打听,穿着蓝灰色衣裳的,赶牛车的人往哪个方向去!”   “陆承泽他先我们一步猜到毅王在那里,估计偷偷跟了上去。他只有三脚猫功夫,被毅王那些人发现了,十条命都不够他丢的!”   谢擎宇这才反应过来妹妹激动什么,更是诧异这个表弟居然那么大胆。   “他猜到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初芙真是要被这表哥气死,急得眼都红了,回道:“他肯定是觉得我们都瞒着他毅王的事,结果他自己查出来了!他这是在跟我们赌气呢,那天在王府,他就神秘兮兮地在写什么,我问他,他就在赌气地说不告诉我。我当时也没在意。”   “他憋着这口气,干这危险的事!”   谢擎宇头都大了,这争强好胜的表弟,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他才好,这是能赌气的事儿?!   他神色一凛,当即出宫亲自去打探情况。   而正被人担心的陆承泽,此时正完好无损地在钻狗洞…… 第94章   “今日起殿下就先在这儿将就将就, 宅子虽小, 却是十分安全。这里的人都供殿下驱使, 殿下想要见谁人,吩咐做什么事也方便, 我等绝不会干扰殿下。”   “既然如此, 我也不和你客气了, 事到如此,本王也不与你兜兜转转,就直言了。我们合作是互利,如若我真要拼一把,鱼死网破也会拼的。”   小小的厅堂里,毅王虽是有着奔波的落魄与狼狈, 但仍是自持威仪, 再是被人捏在手里气势丝毫不减。   他跟前的老人细细打量了几量, 心想果然还是龙子龙孙,天生就是不输怯的性子。   明宣帝这人倒真是养了几个好儿子。   “老臣省的, 有很多地方仍是要仰仗殿下才能行事。”   毅王闻言却不说话了, 而是抬了脚往与厅堂后去, 那后方是个穿堂,穿过就是上房。这宅子不过小两进,基本就是这样的格局。   站在厅堂里的人见他离去, 也不跟, 而是直接离开。   先前还钻狗洞的陆承泽, 这会正万分紧张, 一身泥水的躺在穿堂下方走廊的空隙中。   这宅子有些老旧,垫高建的厅堂正下在是实打实的砖,但穿堂和游廊下是用木墩子架起来的,上面铺的木条。一般百姓家里不能用得起全是石砖沏屋,很多走廊都是这样搭建,这才有了他一个避难之所。   他钻过狗洞后就发现这处,当机立断的又钻了过来,就可怜了他在这大冷天的,躺在潮湿的走廊底下。   陆承泽其实冻得四肢都有些发硬了,若不是偷听到毅王和那老人的对话,他心里兴奋,恐怕这一会都撑不过去。   只是那老人他没能见着面,就是声音有些熟悉,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陆承泽躺在地上,就那么琢磨半天。一阵风吹了过来,钻到这廊下的空间呼呼地回响,听着免不得叫人心里发怵。   他一个激灵回神,小心翼翼翻了个身,趴着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宅子似乎人不多,可能是因为是个普通的地方,怕人多了引得四周邻里的怀疑。但即便人不多,这一会也有脚步声在院子里走动。   陆承泽就在心里哀嚎一声,人再不多,肯定也还有护院的。   他可怎么脱身哦。   自是这个时候,庭院里传来毅王的声音,把庭院的人都喊了过去,似乎是要认脸。   这是个机会!   陆承泽当即爬了出去,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脏水,快速跑到密集的灌木丛里,然后找到刚才的狗洞再钻了出去。   他后脚才缩了出去,就听到院墙里传来声音:“主子让看看四周,这宅子破旧,看有没有要修补的地方。”   陆承泽两条腿都打哆嗦,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要是再晚一步,狗洞被补了,他可能就得在这宅子困到死!他无比庆幸这个时候毅王还没正式布下防护来!   陆承泽撒腿就跑,直跑到大街上,辩清方向,这才喘了口气。   路人见到一个泥人般的人跑上街,都纷纷嫌弃的避开。   哪里来的乞丐,真是脏死了!   所有的人都避着他走路,陆承泽却是劫后余生的欢庆。   他要立大功了,绝对要立大功了,他再也不会是人口中陆寺卿的儿子,如今是他父亲让他大理寺熬资历!   陆承泽激动得不成,抹了把脸上的脏水,抬头挺胸的往前去。   正走着,一个轿子路过,有什么东西就从轿子里头扔了出来,直直砸到他脑袋上。   陆承泽避让不及,被砸得哀嚎一声。   轿子跟前跟着的一位护卫回头,脸上有着抱歉神色,嘲他喊:“小乞丐,那是我们姑娘赏你的,要是砸到了去找个大夫看看,这十两银子够你用了。”   轿子里紧跟着传来一个女声:“年纪轻轻的,有力气就去渡口找些活干,能得一时救济,得不了一世。去了渡口,就说是常家大爷解释的,自会有你一口饭吃。”   那护卫听着自家姑娘说话了,脸色又变了变:“姑娘,不是说了您不能出声,大爷知道了,又要把小的打断腿。”   “你怕我哥哥做甚,自有我顶着,我又没露面。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上进,我怎么就总好心肠呢。”   “那是小姐您菩萨心肠……”   轿子和那护卫都渐行渐远,再多的陆承泽就没听见了,好半会才摸着脑袋反应过来。   他大爷,你才乞丐呢!   陆承泽瞪着眼看脚下的十两银子,恨不得一脚给踢到天边去,他堂堂寺卿家公子被人当乞丐施舍了!   但转念又一声,那人说是什么常家大爷,他弯下腰把银子拾起来,在看热闹的百姓羡慕中昂首挺胸继续走。   等他查到了那个什么姓常的,他要拿一百两银子去砸晕他们!   呸!   “陆、承、泽!”   就在陆承泽在心里恨恨呸了一口的时候,一个森然的声从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比贴在身上的湿衣裳还冷得透骨,他一个抖索,忐忑地转头:“宇、宇表哥!”   “你个混帐!”   担惊受怕,终于找到人的谢擎宇一拳就朝他肚子上招呼。   陆承泽小腹绞痛,直接就给这暴力表哥跪了:“表哥,有话好好说。我错了,但我查到重要的东西了,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正是求饶的时候,跟着谢擎宇乱找人的陆大老爷碰巧过来跟他汇面,见到一身是泥的儿子,两脚一软竟是倒在地上。   谢擎宇大惊冲上前:“舅舅!”   陆承泽听到声音转头一看,自家爹躺在地上不醒人事,连滚带爬也跑了过去,忍着腹痛和表哥一起把人扛起来。   陆大老爷被按了人中,终于缓过一口气,见到儿子四肢齐全,还有力气扶着自己眼眶一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回家,我们回家!”   向来觉得父亲待自己比待表妹的陆承泽为之一噎,我们回家四字在他心头激荡地回响着。   他扛着父亲,止不住咽呜:“父亲,我们回家,儿子再也不敢了。”   这个时候谢擎宇松开了手,任险些闹出大事来的表弟独自扶着舅舅,心中后怕不已。   还好没事,若不然,不要说他们兄妹,恐怕舅舅一家都得疯!   找到了人,自然还得问情况。谢擎宇让人进宫去给赵晏清送信,好让妹妹也安心。抬步就跟去了陆家。   回到家里,陆承泽沐浴穿戴整洁再出来见来,又恢复了公子哥儿该有的风度翩翩。   然而才到正院,就被拿着竹藤的娘亲狠狠抽了两鞭,抽得他直咧嘴却一声不敢吭。石氏抽了他几鞭,捂着脸哭着走了。   陆承泽这才忐忑地去见父亲,见到表哥也在,不由得摸了摸肚子。那一圈,现在都疼。   陆大老爷见儿子来了,倒是直接又将他打发回去:“怎么还穿这身,去换官服,跟我进宫见陛下。”   陆承泽傻了会,是谢擎宇看不下去,冷声道:“耽搁了大事,你不但没功,不但升不官,还得被革职!”   这下陆承泽才一个激灵清醒,忙不迭又回去换了官服跟着进宫。   在路上,他就先交待了自己查到哪处,记下了地址。   谢擎宇当即再让人暗中潜伏到附近,准备等明宣帝的命令行事。   明宣帝跟赵晏清还忙着京城布防的事,听到三人求见,当即宣了。   陆承泽见皇帝见得少,免不得有些害怕帝王威严,一开始说事的时候还有些磕磕绊绊,但说到自己如何跟踪追查当即就双目发亮了。   越说越顺畅,明宣帝是记得他的,帮着大理寺破了不少案子,上回长子被诬蔑一案,他也有出力。   明宣帝先把他的功劳记起来了,当即也下令先把毅王抓捕。   谢擎宇和万鸿宇转身去就布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是夜,毅王还在睡梦中,院子里的人都被金吾卫和锦衣卫暗中抹了脖子,他被堵了嘴直接捆了带进宫。   在看到明宣帝的时候,毅王脚一软,跪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赵晏清望着总和善和自己说话的二皇兄,面无表情,满堂的烛光也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骘。   突然,他冲了上前,重重一脚就把毅王踹成了个滚地葫芦。随后一抖衣袖,又回到原位继续面无情站着。   毅王被踹得险些要吐血,余光扫到高坐上的帝王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整颗心都在颤抖。   但很快,毅王已经再振精神,虽是面色惨白,但到底还是拿出了皇子该有的形象的来。也不等明宣帝责问,他先爬起来跪得笔直,头磕在地说:“父皇,儿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殿内就响起了毅王一边疼得抽气,一边坦白叙事的声音。   “你说王阁老是陈王旧人?准备再胁迫你,然后夺了这江山?”   “是。”毅王颓败地回道,“儿子计不如人,他们要拿儿子把傀儡,父皇,儿子知错了。”   明宣帝闻言冷笑一声:“把毅王押下去,严加看管。”   毅王心如死灰,也不敢再叫冤,只能任人押着自己离开。离开前,还神色复杂地看了赵晏清一眼。   在他离开大殿的时候,又听到明宣帝说:“既然浮出水面了,朕也不着急了,对外宣毅王什么都没有说,朕被他气病了。明日起,你监国上朝,毅王被朕抓了,他们怕也得自阵脚。我们正好不动声色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晏清淡然应是的声音传来。   毅王隐在暗夜中的脸无声露出个微笑。   ***   初春的西北仍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沈凌在暗夜中仿佛血液都被冻得冷凝,但他仍一动不动匍匐在土堆上,侧耳听着什么。   终于,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在那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就开始数数。   数到十,提气一跃而下,正正好勒住了马背上的人,顺势将人拖下马滚落在地。   被勒住的人奋力反抗,沈凌早有准备,一圈头就朝他面前打去,直打得对方眼冒金星。他趁着这个机会,一掌刀就将人给僻晕过去了。   把人放倒,还是活口,沈凌失力一样,也瘫倒在地大喘气。   总算完成任务了! 第95章   天边还无光亮之时, 赵晏清已经起身穿戴。   初芙睡眼惺懵, 在给他穿朝服,穿着穿着就歪了, 玉带都扣错了。   赵晏清看着好笑不已,却也不说,只拉着她的手由自己主导,把错处都改正过来。   初芙在其间看了眼,见他其实也能干得好的,就随他了。有洁癖的人就这点显出好来了,起码不会真的连穿衣都要人伺候。   她光明正大躲懒,还半倚到他身上,脸颊把朝服另一边蹭皱了。赵晏清还是只看着, 身子站得更加笔直,承受着她的重量。   等到他反手把佩绶系好,不由分说就将她抱了起来。   失重的感觉让初芙低喊一声, 终于从迷迷糊糊中醒神, 见是他抱着自己往床榻去,就再闭上眼。   “一会你朝服又要皱了。”   其实早就皱了。赵晏清没点破, 柔声说道:“今日会很忙, 事情该收收了。”   他昨夜忙到过了三更才回来, 和她说了一些, 大概心里有个数。   “没事, 你不要担心我。我一会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陪她老人家说话, 我会好好陪着她的,你在前面忙你的。”   “好,那皇祖母就拜托你了。”   已经滚到被子里的初芙就嗯嗯了两声,赵晏清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开。   来到金銮殿的时候,天边发白,寒风呼啸,吹到耳边声如鬼魅。   大臣们已经如同往日一般,站好在殿内,低头交耳,窃窃私语。   昨日明宣帝还压着废太子的事没有宣布,直到毅王抓进宫中来才叫人往外透了消息,基本上在场的人都知道了。   众人再一看进来的是赵晏清,神色皆是一凛,嘴里的话都打住,眼观鼻鼻观心站好。   太子出事,毅王似乎也出了问题,如今这满朝除了四皇子也只有五皇子了。   只是五皇子太小,明宣帝虽让他听政,却更多时候是在翰林,连朝都不曾上。   这样一来,唯独是四皇子坐大。   谁也想不到,默默无名的病秧子,如今会领在皇子之首。   近来皇子们连翻出事,恐怕……   大臣们自然想到祸起萧墙,但这是天家之事,不管有参与的还是没参与的,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时候是最要命的时候。   赵晏清不同以往只站在百官前列,而是直接站到了龙椅之下,一手负在身后,身姿笔挺。   皇家众子各有气质,唯独齐王是那种文弱,可他如今一站那,却叫大臣们又都心惊。   以往众人都不太往他身上瞄,如今一看,这剑眉厉目,一双凤眸竟是锐利得叫人不敢逼视。   齐王是什么时候有这气势了。   大臣们刚抬起的头立刻就又垂了下去。   赵晏清站到龙椅下,张德当即也拿着圣旨上前,在他示意下展开高声音宣旨。   旨意有三则,一是废太子经过,二是毅王勾结陈王旧党大错,三是……“朕命齐王监国,清君侧!”   最后三字如同惊雷一样直接炸响在大臣耳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明宣帝是要给齐王立威,全权让齐王处理毅王勾结旧党一事。   赵晏清已朝圣旨跪下呼万岁,众臣们也一个激灵跟着跪下,内阁几位阁老都相视一眼,眼中皆有凝重。   重新站起身,要正式议事,却又听赵晏清冷声道:“陈王旧党如今就在内阁之中,陛下已查实,王阁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刚刚是惊雷,现在这话就是如同雷雨加交,疾风暴雨的,全砸了下来。   王阁老显然是被砸晕了,张大嘴愣了好大一会,才猛然跪下:“臣冤枉啊!”   赵晏清冷冷一笑:“是不是冤枉,自然会知道。锦衣卫!”   万鸿羽当即出列,上前就把王阁老压着肩制住,外边的锦衣卫亦都涌了进来,将人围着抓了下去。   内阁众位阁老人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明宣帝何时这样独|裁过,这恐怕不是止是大怒了!   当然,内阁也没人敢说话,都怕这火烧到身上来。   身为内阁首辅的徐敏想了想,跪倒在地:“臣有失察之罪。”   赵晏清就盯着他一会,示意内侍去把他扶了起来:“首辅是有失察,但这些旧党藏得极深,若不是大皇子一事牵连这许多出来,怕是谁也想不到。毅王与这些逆党勾结,欲乱我朝纲,动我国之根基,罪大恶极。首辅身为百官之首,当应将功补过。”   一番话说得叫人对逆党咬牙切齿,又深明大意。   徐敏叩首,十分感激地说:“臣必拼尽全力。”   众大臣看首辅这种低姿态,明白这是听令齐王了,齐王还真是好手段。上来就拿了内阁的错,立威之余逼得首辅现在就为他所驱使,这贤名就到手了。   赵晏清也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直接开始议事。   王阁老下狱,肯定是要查出一大批有牵连的官员,赵晏清不会让草草散朝,而是就那么带着一众大臣把先前堆积的所有事都拿上来说。   大大小小,把一众大臣的脚都站麻了,也只能忍着陪着。   他们心里也明白,这里头的人肯定是不能走了。   果然,锦衣卫不时折返,每回和赵晏清耳语一次,就有一或几名官员被拖下去。   喊冤声从庭院再传到大殿中,绝望凄凉,让所有人都心神一凛。   在最后一次锦衣卫进来的时候,赵晏清终于放人了,颔首说道:“王阁老已全招供,一应人等皆叛极刑,王阁老当即推出午们斩首。众位大臣,觉得如何。”   此事连刑部大理寺的人都未插手,就由锦衣卫审了就判,大臣们心里肯定觉得不妥,但这种事谁也不想沾。   当下,所有人都附议,赵晏清这才叫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人去处理和观刑。   此事算是了结,赵晏清神色也缓和了些,露出众人熟悉的温润笑意,与徐敏说:“瓦剌与我朝要在西北那边再一次会晤,首辅大人还是要督促着此事。”   徐敏忙应喏,好大会,观刑的众人回来,汇报王阁老已伏诛。赵晏清便散了朝。   散朝的时候,他又独留了徐敏,带他到明宣帝跟前。   徐敏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见到明宣帝精神翼翼,激动得双眼都红了,一把年纪的人居然在帝王面前就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陛下龙体安康就好,老臣听到这些事,真是恨不得撞了柱子,没脸再见陛下。事情出在内阁,王阁老在内阁十五载了啊,老臣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老臣愧对陛下!”   明宣帝神色温和,让张德扶了他起来,又命他坐,说道:“此事哪就能全怪到你身上,朕这些日子心烦意乱,儿子们都这样不成气,尽添堵。朕这几日对外宣病了,好好攒点精力处理家事,前朝你要多指点着齐王,他年轻又才观政几天,怕是有疏漏。”   徐敏听着又跪下,高呼惶恐,说定会尽臣子之职,辅佐齐王。   明宣帝还留他用了午膳,末了又命赵晏清将人送出乾清宫。   此时皇宫禁内几乎都是锦衣卫与禁卫,徐敏一路低头快走回了内阁。   到了自己的值房后,他坐到几案上,随意又翻起先前就摆放在桌上的书本,翻了两页就见到在书本上的画了墨圈的字。   他又翻了几页,然后磨墨,提笔反回前面的书页,继续画圈做标注。唇角微微翘起。   送走了徐敏后,赵晏清又回到乾清宫。   明宣帝已在暖阁,正一脸疲惫,手里却还拿着折子。   “父皇,歇歇吧。”   赵晏清上前,拿掉他手中的折子。   明宣帝神色顿了顿,到底还是笑了:“你们兄弟间,也只有你敢这样。”   “父皇。”赵晏清又喊了声,神色晦涩。   “坐,陪父皇下盘棋。”   他只能依言去取了棋盘来,再回到君父面前。   明宣帝执了白子,边下边说:“你那个表大舅兄,有勇有谋,就差点心细,还要是再磨练啊。”   赵晏清想到陆承泽行事,也是有些汗颜:“好在是毅王他们安排好的,发现了他还故意让他跟着,不然真怕寻着的是一俱尸首了。”   “不过他办案确实是有一套,但朕听说,很多案子谢丫头都知道,谢丫头在这面又做了多少事。”   “初芙是静不下来的性子,两表兄妹自小就亲近,都是围着这些东西长大的,她也就是误打误撞罢了。”   “有人跨你媳妇,你倒是替她谦虚。女子有才有德,才是识大体的,就如同你皇祖母。”   赵晏清没想到初芙在父皇心里有那么高的评价,诧异之余笑了:“初芙听见了,必定很高兴。”   “谢丫头好歹是朕看着长大的,谢英乾是什么人,虎父无犬女。”说到这里,明宣帝就又惆怅起来,“希望西北一切顺利,谢英乾能真将人都一网打尽,朕这心才算能落到肚子里去。”   原本要回京的谢英乾已经直接接了信,改往西北,为的就是瓦剌在西北交换种|马的事。   赵晏清眸光亦沉了下去:“以前是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如今知道了,岳父大人那里肯定能稳住局势的。”   “怕又是一场恶战啊。”   “父皇,你的子被吃了。”   正是说着政务中,赵晏清突然插了一句,明宣帝一愣,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空了一片了。   他哈哈哈就笑了:“臭小子,你怎么能使这种计谋呢。”   “是父皇一心二用,怪不得儿臣。”   明宣帝就把手中的子撒了:“不下了不下了,朕歇会去,毅王那里估计正得意呢,你去给朕教训教训他。晚些去你皇祖母那里用晚饭,说给你皇祖母听。”   赵晏清起身将他送回寝殿,神色郑重退下,然后冷着张脸就来到了关押毅王的地方。   毅王这时正坐在椅子里出神,心里装着接下来要算计的事。   他进宫来了,也知道明宣帝肯定不会杀他,只等西北的事起,他再利用锦衣卫行事。他就可以脱控那帮人的掌控。   他只要稳了禁宫,这天下还是他说了算!   正想得激愤,眼前就多了个影子,毅王抬头便看到赵晏清那张冷脸,凤眸清冷。   “四、四弟!”   毅王装作惶惶的样子站起来,哪知赵晏清一拳头就砸了过去,把他又砸回了椅子里。   打完一拳,赵晏清理了理袖子,见毅王歪着头,一脸隐忍的样子,但那双眼眸内一闪而过的恨毒却没让他忽略。   他就笑了:“怎么,二哥是在想,忍忍就好了。忍忍,等瓦剌那边起事,你就可以主宰这天下了?锦衣卫有你的人又怎么样,还能真叫你算计了父皇去?!”   赵晏清一句话叫毅王霎时睁大了眼,心中有恐惧慢慢升起,背后似有寒风吹过来,让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四、四弟你在说什么。”   赵晏清见此时他还想佯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二哥居然听不懂,弟弟还以为二哥诸葛在世呢。父皇不故意让你听见他要装病,你怎么会有机会着急让父皇真病,然后好逼宫夺权?”   “二哥一手好算计,假意让陆承泽跟着你,假意让捉进宫,然后好里应外合。你就是仗着父皇再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杀了亲子!”   说到这里,赵晏清双目赤红,一把又拽住了毅王的衣襟:“你要想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以理解,可你知道不知道你在祸害百姓,民为国之根本,你这是要摧毁老祖宗用血打下来的基业!你简直丧尽天良!”   赵晏清自拔毒后,手劲也不容小觑,这一勒着毅王的衣襟,直勒得他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但毅王此时却一个责备的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唯独是他刚才说的那些。   计划败漏了?   从哪里出问题了?!   毅王猛然一个激灵,伸手去推开了赵晏清,死死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却又突然笑了:“四弟,你以为你们就赢了?你可是把王阁老杀了,哈哈哈哈,王阁老可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你以为你真除了陈王旧党的人?!”   毅王边说边大笑,赵晏清脸色铁青,对他这种执迷不悟气得真想拔刀。   都到这个时候,他还敢说风凉话!   “老臣见过毅王殿下。”   正当毅王得意大笑,自己还是把他们都耍得团团转那种高兴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中响起。   毅王笑声嘎然而止,像是活见了鬼,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   来人正是一身朝服的王阁老,面带微笑,哪里像是给他传的消息那样,人头落地了!   毅王惊恐地看着他,再看看赵晏清,脸色如死灰,连坐都坐不住了,直接从椅子里滑落下来。   幸灾乐祸成了灭顶的恐惧。   王阁老微笑着:“恐怕是未能如毅王殿下的意,老臣不活着,如何能拿到首辅卖国的证据。当然,老臣不死,首辅大人怎么会尽心去办和瓦剌在西北的会晤。”   “你……你……”毅王猛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和徐敏以为的计中计,其实是别人的计中计。   随着王阁老进来,万鸿羽也进来的,身后的人拿着十余名锦衣卫:“殿下,人已经清完了。”   锦衣卫也安全了。   毅王看着自己收买的人,面如死灰,确实是一个不露。他又明白了:“你们,你们是在设计,看我是怎么给徐敏传信的!”   那接下来和徐敏传的信息,就都是明宣帝那边的假消息!   徐敏……徐敏绝对察觉不到!   赵晏清抬着下巴,面无表情:“父皇是明君,父皇的儿子们,你聪明,别人也聪明。二哥,你睁大眼好好地看,看父皇如何把你这盘好棋,毁之一旦,我们到底是儿子。”   说罢,也不再管毅王是什么表情,转身离开。   外边阴阴的天终于有了一丝阳光,柔柔照在赵晏清脸上,他抬头看着那抹光,似乎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正是这时,殿内突然响起咚的一声响,万鸿羽慌忙跑出来:“毅王殿下撞柱子。”   “找个太医守着,别露出一点风声。”   万鸿羽一凛,这是连皇帝也不告诉了,犹豫了会还是应喏。   毅王想再见明宣帝是不可能的了。   赵晏清就踏着满地的柔光前往慈宁宫去,父皇夸了初芙呢,她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第96章   慈宁宫正殿铺设着绣牡丹的荣华富贵大红地毯, 三足鎏金香炉正燃着香, 殿内都是淡雅叫人心境宁香的香味。   初芙正坐在太后椅子的脚踏上,踏上有着石青色的厚软垫子, 她就那么半趴在太后膝盖间,温婉地笑着说什么。反倒是太后一脸难过, 不时安慰几句   赵晏清没让人通报, 来到殿外就见到祖孙温馨的相处画面,他便不动声色站在门槛外, 听到太后叹着气。   “她这眼啊是被蒙住了, 看不见别的, 只有那些痛苦的事。可是这人生在世,谁没点难过和生离死别。哀家送走先帝, 也曾失过襁褓中的麟儿, 若是她那样,哀家怕是也不能活了。”   初芙见太后还想起伤心事,有些自责顺着说这个话题,就笑道:“所以我祖母没您的大智慧,最后家里闹成这样, 我爹爹也是心淡了。不过有皇祖母疼我, 也是一样的, 说句以前不敢说的大不敬话, 我可是一直把您当亲祖母的。”   “以前不敢说的大不敬话, 得了, 你就哄我吧。你这性子我不知道, 什么以前不敢说,就尽哄哀家高兴。”   “就这被皇祖母拆穿了。我还想趁机哄了皇祖母高兴,再好得点赏赐回去收好,以后要给孩子传下去,那我得多有体面。”初芙说着,忐忑似的抬头,还一脸可惜。   被她这么一闹,太后因为说起谢家那摊破事而忆起的伤心事也就忘之脑后,哈哈哈地笑,用手去点了点她鼻子:“说了那么,原来你是要讨哀家的东西!哀家就不给!”   初芙便闹她,一老一少笑作一团。   赵晏清这才进了殿,宫人们早看到了,忙趁机见礼。   太后被初芙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见到孙儿来了心里也高兴,指着她说:“你娶了个泼媳妇,专惦记哀家的东西,不给就撒泼坐地上不起来了。”   赵晏清见老人难得还这样说笑,很认真的配合说:“那也是皇祖母的东西好,那就罚不给她赏,您给孙儿赏吧。”   太后当即又哈哈大笑:“敢情我养了两个没心肝的,联手要明抢了!”   满大殿的宫人也跟着笑起来。慈宁宫好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气氛了,果然还是谢姑娘才能逗老人高兴。   夫妻俩跟太后又再说了会,见老人露出倦意,伺候着她睡下,两人就打道回暂住的景和宫。   赵晏清扶着她的腰,与她并肩走在宫道上,小声将早间的事都说来。   初芙听得心里大石总算落下,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只等最后收官。   “希望爹爹这回能将那些人都清肃了,这样西北也就安稳了。”   “不要担心,岳父大人不会有事的。”   赵晏清知她的期盼是真,却也明白她担忧岳父。   初芙回到一笑,在阳光下的娇容明艳。赵晏清就想到这些天他总是三更半夜也会被父皇叫走,她就跟着在边上担惊受怕的,是委屈她了。   回到景和宫,两人换了衣裳准备小歇,晚些还要再陪明宣帝去太后宫里。可躺着躺着,初芙就发现赵晏清对她起了心思,可不敢跟他闹。   但他霸道得不行,嘴里说什么这些天冷落你了,就那么冲了进来,好在她及明抿了唇,让人羞涩的声音才强阻止在唇边。   她气得蹬他,却正好被他架了腿,更是要她的命一样。   正是情浓之时,前来的张德见到紧闭的门窗,硬着头皮站在门外高声禀明来意。   初芙被吓得一张脸又红又白,全身都绷紧了,那使坏的人却是脸不红气不喘,还缓缓一边撞她一边朗声地说:“容我更衣,即刻就去见父皇。”   初芙真是心都要跳出来,又觉得要没脸见人。   大白天的关着门,落到明宣帝耳中,肯定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她气得去咬他,赵晏清此时也有些着急了,抵着她在她耳边说:“初芙,我的好芙儿,你喊两声好听的,夫君也好快些。”   初芙简直败给了他,闭着眼不知怎么就喊了清哥哥,含含糊糊的,尾音又娇又软,就跟是在喊情哥哥似的。这下赵晏清真要把她给拆了,连眼珠子都赤红,恨不得将她生吞了下去。   等到赵晏清匆忙出了门后,初芙才揉揉腰,趴在枕头上扑哧地笑出声。   早知道一声清哥哥能把让他失去控制、激动了事,让她喊一百声她也愿意啊!   以后实在应付不了,她就那么着对他!   赵晏清再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明宣帝正在看折子,张德似乎是刚说完什么,往后退的动作。   明宣帝听到儿子的请安声,指了椅子让他坐,抬起头说:“你们也是该要个孩子了。”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赵晏清耳根都红了,对上父亲那打趣的眼神,有种想钻地洞的窘迫。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直接点明的。   明宣帝见儿子吃憋,哈哈地笑了。让这臭小子算计吃他的子!   张德却是一身冷汗,他这奴才一点也不好当啊,明宣帝这不是明着给他小鞋穿,齐王心里得把他记上号了。   明宣帝笑过后,就把京中几处军营情况的折子递了过去,说:“人数统计出来了,服用那赛神仙的已经有近两千人,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恐怕京城不攻自破。”   赵晏清接过折子,细细看了几眼,发现上有查明来源上有个熟悉的名字。   许庭。   这不是初芙扮男子的时候结识的商人之子?   “父皇,这几个商人是被暗中换了货,然后不知不觉中帮着那些逆党传播这些了?”   “经查是如此,而且这里头好几个书生,朕听说才识都不错,也因为误食染上了。而且早在派粥的时候,他们几家的粥里也被人做了手脚,是直接用到那些狗身上,再烹煮成粥的。”   赵晏清神色一凛,怪不得那几天施粥,这几家商人的粥棚总是比他们的人多。   “父皇要如何发落?”   明宣帝沉吟地说:“其实这些人也冤枉,不知者不罪,但也不能那么简单的放过。”   赵晏清从所未有的请旨揽事:“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让儿臣处理此事可好。”   “叫你来,本就是要你来处理的,这些政事,你也该开始熟悉了。”   “父皇!”   赵晏清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说道:“父皇!儿臣有能证明兄长未动手弑弟的证据,肯定是在回京的路上。等到逆党事了的时候,也能还兄长清白,兄长这罪名绝对不能背,也不能冤枉了兄长!”   “但他失德是真!”明宣帝抬手阻止他还要再说话,“朕知道你无心,可朕也不能让一个有污点的皇子继续作储君,不管什么时候翻出此事来,都容易造成被人伐诛的借口。”   “你还有七个皇叔,除了你那七个最亲的皇叔,你还有十余个皇叔祖。是到朕这里,子嗣不旺,你兄长也是明白这个中厉害,已经出过一个陈王,朕决不允许再出第二个第三个!”   “你懂了吗?!”   赵晏清抿着唇。他怎么可能不懂,不过是……可最终也不能再说什么。   到了晚上到慈宁宫用饭的时候,赵晏清发现本该被圈禁的兄嫂都在,有些吃惊。   明宣帝却是神色平和招手让他们夫妻俩也坐下,晚上的相聚,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用饭。   而此时,宫外的陆家长房也在围坐着用晚饭,可是用着用着,陆承泽突然丢了碗跪在父母跟前。   “父亲,母亲,儿子叫二老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已眼角通红,陆大老爷叹气一声,拉了他起来。他站着,低垂着头说:“父亲不说,其实我也猜到了,哪里有那么顺利就能立功的事,是儿子中了别人的计,侥幸捡回一条命。儿子以后万事必三思而后行,绝不再意气用事。”   陆承泽不傻,回到家中这两日再细细一琢磨,其实发现事情是错漏百出。他是再查到了毅王行踪不假,但如若不是皇帝那头可能有别的布置和计划,他可能就犯了大错,是引狼入室,也成了毅王他们的棋子。   他心里哪里会不愧,也明白为什么父亲一直压着自己,即便有人为他请功,仍是以年轻为由让他还留在原职。   确实是他未成气候。   当官,并不是只会破案就可以,他的路还长着。   陆大老爷听着儿子这一番话,眼中也见了泪花,儿子终于长大了,以后肯定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仰了头,余光看到妻子也在抹眼泪,便又笑了,从袖子里拿了一道折子出来,递给他看。   陆承泽疑惑,接过一看,居然是赵晏清为他请功的折子,而下面已有了明宣帝的批朱。   这是已经同意了!   他心头一惊,不安看向父亲,陆大老爷说:“今日陛下让人送来给我的,留下旨意说,如若你此回有所大悟,那这折子我明日再递回去。”   陆承泽握着折子,下刻却是抬手就撕了,在父亲诧异地神色中说:“父亲,儿子还是要在您身边再多磨练。”   陆大老爷欣慰的笑了,拉他坐下,亲自给他夹菜。   陆承泽一晚上都在笑,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可当要歇下的时候,突然想起砸自己的那十两银子。   他得把这十两银子还回去。   在以为自己立了大功,高傲地想着要拿一百两砸回去的想法已完全不知所踪。   京城街上敲响了三更的声音,身为内阁首辅的徐敏却还在案前静坐,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直到四更的时候,他房门终于被推开,有人匆忙送了信前来,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却全是瓦剌那边的文字。   他看得大喜,没忍住一拍桌案:“好!”   就等这最后了!   是夜,赵晏清再度被从住处传到明宣帝身边,明宣帝给他看了一封密信,徐敏要最后行动了。   赵晏清突然想到自己调的陈家私兵,低声跟明宣帝说了几句。   明宣帝哈哈哈地笑:“你小子,其实阴谋诡计也很拿手的。”   赵晏清无语,这应该不是夸赞的话吧,还有,能不能别再这样将他突然就召过来。   这样下去,他的儿子怕是迟迟也不会有信了。 第97章   “指挥使, 这牢里都要满了,一堆都在等着定罪的, 个个都要盯着。大伙都快要转不过趟来了。”   北镇抚司衙门内,一个锦衣卫千户站在万鸿羽跟前,面有愁容。   这小半个月从陈元正开始就一直有朝臣被送进来, 再加上抓了那个跟重要事相关的商贾, 牵扯人数之广,又无最新批示, 诏狱真要人满为患了。   万鸿羽也知道劳里的事, 个个还都是重犯,又下令不能用刑。不能审不能死一个, 每日让人盯着,就怕有人趁乱做下什么事, 他也是天天都心惊的。   可是他也没敢去探明宣帝的语气。   “齐王殿下到!”   一声唱到传入衙门, 让犹豫的万鸿羽一惊,忙敛了神前去迎驾。   这个时候齐王怎么会过来。   镇抚司的人都跪了一地,现在谁还看不明白以后齐王就该登极, 个个毕恭毕敬。   赵晏清免了礼, 笑着和万鸿羽说:“父皇命我来查那几个商贾的事。”   万鸿羽余光正去打量他身侧一位小太监, 神色微变, 忙比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微臣带殿下过去。”   初芙一身太监的装扮, 在万鸿羽眼神扫来的时候, 就知道他看出自己了。   赵晏清明白这是帮他们打掩护了, 不由得对万鸿羽的好感又多一些。   一行人进到后衙,万鸿羽要让速去上茶,赵晏清一抬手拦了:“事情要紧,还得劳烦指挥使让我们去见见那些犯人。”   “殿下客气,微臣不敢担劳烦二字。”   初芙眼观鼻,鼻观心地紧紧跟在后面。   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初芙就抬头看了眼赵晏清,果然见他在皱眉,清俊的面上都是隐忍的神色。   果然还是娇气。   “殿下。”她从身上翻出了个帕子递过去。   赵晏清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初芙便笑了,杏眼弯弯。   万鸿羽带他们到了关着许家人的地方,行了礼当即告退,根本不多留。   “指挥使真是个厉害的人。”   初芙瞥了眼那消失在拐角的飞鱼服,是佩服的。   赵晏清只是笑笑,不厉害如何能稳稳当得这锦衣卫一把手,锦衣卫里的内斗也是叫人听之惊骇的。   许家的人见到一身华服的青年站在跟前,不由得都往后缩,倒是许廷眼尖,惊着就冲上前。可惜被囚牢隔挡,只能在后头喃喃地喊:“言兄,是你吗?!”   赵晏清见到许廷如此激动,神色微冷,初芙没察觉,笑着安抚许廷:“是我,许兄先不要着急。这位是齐王殿下,我问什么,你照实回答,殿下自有定夺。”   赛神仙的事毅王并不情,是陈王旧党暗中下的,他们现在起码要找到一些线索,看看这东西有没有破解之法。   总不能叫那几千号士兵真的等死。   许廷没想到那华服男子居然是皇子的身份,吓得忙跪下,许家也跟着跪下,惶惶极了。   初芙低头想了想,开始问话:“你们许家买狗的时候,是和哪些人交易的,知道名姓和样貌吗?”   许廷忙点头:“知道的,我还记得样子。但是真名却是不知,是他们惯喊的,一个叫鱼三,一个叫酒六,不是京城的口音,鼻梁很高,五官十分深邃。”   这样的相貌形容让赵晏清与初芙相视一眼,微微心惊。   初芙就再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异样?”   “好像……没有了。”许廷摇摇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就挤了前来说,“殿下,殿下,小的有话禀。最后一回跟他们买狗的时候,因为香料不够了,小的听到那个鱼三吩咐人到什么照华堂去拿。”   照华堂,是什么地方?   卖香料的?   “殿下,我们真的不知道那香料里有问题,我们许家没有人喝过那粥,因为我从不沾狗肉的。从我们许家铺子里的货找出来东西,都是和林家其它几家一块儿进的,小的实在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言兄,林兄他可能是沾上那东西了,我先前就觉得他不对劲,只是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许廷想到林砚,心中难过,想让初芙也去看看情况。   林家人如今也关在诏狱里,但关哪里他们不知道,怕他们窜供,把人都隔开了。   初芙说了声等一会,转身去跟外边的狱丁要了笔墨:“你把那人的画相画下来。”   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至于那个照华堂,只要是在京城里,就能找得到!   许廷忙照办,赵晏清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只是初芙要去接递来的画相时,却是被他先行接过。   初芙一怔,他已经折好塞进袖子里。   “言兄,不管能不能出得去,我都在这谢过了!”   许廷这时感激地抹眼泪,初芙朝他笑道:“许兄不要这么悲观,国有国法,定不冤枉一个人。你明年还得科举呢,怎么可以就没有了斗志。”   许廷就破涕为笑,还是说着感激地话。   赵晏清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地说:“走吧,还得问下一家。”   初芙回头看他,怎么好像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她莫名,再去见了林家和其它两家牵连的商贾,说的话都差不多。看林砚受那赛神仙的药|瘾发作折磨着,她心中也十分不好受,却也只能是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太医院已经在配一些减轻病症的药,都拿到了牢里来,是试药的意思。但好歹是先能缓解一些些。   初芙最后是被赵晏清拽出来的,她一直盯着嘴里塞了布的林砚看,眼里都是关切和焦急,叫他十分不爽。   离开大牢,赵晏清把画相让万鸿羽临摹了几份,然后让他暗中行事去搜寻,再告诉照华堂的事。让他一并暗中打听。   夫妻俩再匆忙回宫,初芙见过好友,心情反倒更为沉重,赵晏清看在心里。等到了景和宫,他直接就将人撞在了槅扇上,急切的吻落下,纠缠着她的小舌许久。   “初芙,我不喜欢他们和你那么亲近。”   初芙喘着气,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路都冷着脸了,扑哧一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而且这事过了,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你这担心什么!”   赵晏清心里明白,但他就是不舒服,自然是要说出来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再度低头,把她吻得软得快似要化成水,依附着他才算完。   “我去见父皇,那个什么鱼三和酒六的,可能是瓦剌人!”   那个相貌,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初芙掐了他几把,这么霸道,还以为忘记正事了呢。   她到底还是帮着他更衣,为她净手净面,在他离开前都围着他打转。赵晏清那张臭臭的脸总算再露了笑,等人离开了,初芙抓过他刚才穿过的衣裳揉成一团,骂道:“幼稚!”   骂着,却又笑了,心里甜丝丝的。   明宣帝听到禀报后神色严肃:“果然瓦剌还是和那些逆党在来往,还潜伏在京城中。军营里如何了?”   “还在和那边接头,没敢打草惊蛇,谢擎宇在跟进着,看能不能跟他们交易东西的时候顺藤摸瓜。只是这个比较困难,前儿见的那人也是下家,藏得太深。”   “这些人,简直可恶!”   明宣帝骂了一句,气得胸口起伏,不由得咳嗽两声。   “父皇息怒,身子要紧,太医说你这几日太过劳累了。”   “这事一日不了,朕一日就不安心。”   赵晏清沉默了下去,西北、京城,现在看着似控在手里了,但实际下边有很多看不见的漩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作。   但所有事情也只能缓缓推动。   赵晏清就那么继续开始在前朝问政,明宣帝依旧是以身子为由躲着,一直躲了七日,才再上朝露了面,但多数时间也是让赵晏清在处理事务。   再有几日,原定的在西北与瓦剌会晤的日期就到了,明宣帝这两天神色亦越发严肃。徐敏每日都会被召到乾清宫,跟着赵晏清禀政事,他看到明宣帝这两日咳嗽越发厉害,神色便越发镇定。   在离西北与瓦剌会晤只有一日的时候,谢英乾偷偷抵达西北的消息终于送了回京,明宣帝心中的不安又减去一些。   而赵晏清那里则收到沈凌回来了消息,当即将人传了进宫。 第98章   沈凌一身风尘,眉宇间是藏不住的疲惫, 但双眸却极亮。   他见到赵晏清撩了袍子跪下, 难得喜形于色拱手道:“幸不负殿下所望!”   “人呢?”   赵晏清去把他扶起来, 吩咐人去寻干净的衣裳。   沈凌受宠若惊, 但到还是接受了好意,谢过后说道:“不能随便带进宫, 已经交给了永侍卫, 不会出差错。事情也已经明了了。”   “陈家派到睿王殿下的那个死士根本就没战死,他是毅王的人。假装战死后, 易的容趁乱回到了殿下身边,用左手对睿王殿下行的凶。”   “当时混乱,大家身上不是血就是灰,谁也没注意这点细节。最后敛尸的时候因为睿王殿下战死一事也慌乱, 名单报上去了,尸体却是没找到的,幸好在西北军营的探子查明,给的名单上也标注了。”   “也幸好齐王殿下让小的用反间计迷惑毅王,又逼得他要派人去灭口重新潜伏在军营的那个假亲卫, 现在两个人证都活着带回京了!”   沈凌一口气说下来,十分兴奋, 他们殿下终于可以得到一个真相!   赵晏清心中也极安慰, 太子弑弟的名声能实实在在洗清。   沈凌被带了下去更衣, 初芙这才从后殿前来, 见到他面上都是笑意, 也替他高兴。   “如今就是陈家的判决了,太子身上背的这事也该结了。”   “正是。”   初芙就想到被带去配殿的沈凌:“你准备拿他怎么办,继续留在身边?让他和永湛一起当差?”   沈凌怎么也没有往如今的人正是他家殿下,也不知道是说他聪明,还是不聪明。   明明一开始,他连她都骗过去了。   赵晏清笑了笑:“就这样吧,他若是愿意还留在我身边就留着,不愿意,就给他银子。他想开武馆或是做买卖都由他。”   “明明是个难得的人才。”初芙叹息一声。   等沈凌换过衣裳,赵晏清又将人带去见明宣帝,然后宣了带回来的两人,一切都水落石。   毅王对于弑弟这事最终也只能是供认不讳,只是他身上还牵着逆党的事,明宣帝不能发落,也还要利用毅王来给徐敏传假消息。   次日早朝的时候,众臣都关心西北会晤的消息,但明宣帝却在这重要的时刻再度缺席,一切政务还是让赵晏清去处理。   前朝事毕,赵晏清请了众人到中和殿等待消息,徐敏间中出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神色自若。   西北那边即便有消息,再送到京城快马不眠不休也得近两日,但徐敏居然向赵晏清请示这两日都在内阁值守,不出宫了。   理由自然是以担忧此次交换物资的会晤。   赵晏清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等到众人散去的时候立即去了乾清宫,明宣帝正拿着棋谱,悠闲地靠在炕上吃福橘。   见到他进来,还给他递了一半说:“那老匹夫留值了?”   “正如父皇所料,父皇圣明。”   明宣帝眸光沉了沉,旋即又嗤笑一声,指了指书本:“来陪朕下棋,我们等消息。”   赵晏清自然从命,取来棋盘。又听到父皇问:“谢丫头去陪太后了?”   “是,这两日儿子让她就住皇祖母宫里。”   “唔,这安排妥当。”   父子俩便没有再说话,全神贯注投入在黑白子所砌成的江山中。   ***   西北。   寒风卷着沙尘,扬得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灰黄色。   “周将军,你派人来清点清点,所有的马都在这里了!”   沙尘之中,是瓦剌二王子领队,熟稔地和出了城的如今西军代统领周将军笑着说话。   周将军三十出头的样子,虎目锐利,十分有威严。   他朗声说:“二王子为两朝交好而奔波,本将军一定会如实上奏陛下。”   礼部的官员已经带人上前,开始清点数量。   只是马匹太多,又是黄沙漫天,中途出了几回错。   二王子骑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将军说话,周将军多年都与瓦剌不对付,哪里会给二王子什么好脸色。不过是敷衍的回几句。   二王子全然不在意他的态度,仍是找着话题,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   周将军确实是不耐了,高声朝礼部的人喊道:“怎么样了,查清了吗?”   礼部官员说了句什么,但风沙渐大,把声音都淹没了,又冷得叫人直哆嗦,来来回回喊了几回让人听清。   是说快了,后面还一批就好了。   周将军只能再度耐下性子来,二王子眸光微闪瞥他一眼,视线落在后方坚固的城门处,嘴角暗暗勾起。   再这么等了一会,风声似乎就夹了惨叫声,但那声音极短促,只是一声就嘎然而止。   周将军似有所察,邹了眉要往前看,沙子打在他皮肤隐隐作疼。   只是他眯着眼,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并看不太清楚。   “——有敌袭!”   正当他犹豫着要策马上前的时候,更清晰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沙尘中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夺了一匹马拼命跑来报信,原本安静的马群霎时也跟着乱了。   周将军被变故惊得眉头猛跳,当即摘了腰间号角要吹响。   二王子已经一刀劈了过来,把号角劈倒在地。周将军堪堪躲过要断臂的刀,一勒缰绳就朝城门方向去。   连跑连高喊敌袭。   瓦剌的居然在这个时候真有变数!   他心中又惊又怒,身后的士兵跟着一同高喊,原本有序的地方冲锋声响起。   是瓦剌潜藏着的士兵都现身了,一个个举着刀,乱跑的马儿成了他们的助力,直接翻身骑马就朝我方冲击。   城门上已经发现异况,早已打开城门准备迎众人先回城,但指挥的千户发现那些士兵有气无力似的,转了半天也没把齿轮转一圈。   眼见周将军一众要被追上,而且那黑压压的瓦剌军少说上千数,或者后面还有更多,甚至上万数!   “你们动作快!快去让所有人备战,不能让瓦剌的人冲进城!”   千户拼命高喊,城门终于打开了缝隙,周将军已将人领着冲进来,但后续要关门的动作却跟不上。   瓦剌军一下就把城门冲开了!   撕杀声振天。   而潜回西北的谢英乾此时正冷笑站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看着那黑压压的瓦剌军,知道这绝对是要有上万数。   那些守城的士兵也确实是被赛神仙废了战斗力。   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想,最牢固的城池会被一波冲锋就破了城。   看着涌进城的瓦剌士兵,他面无表情吩咐身后待命的士兵:“击鼓,让他们有来无回!”   号角声起,鼓声起。   冲进城的瓦剌军突然被一股热浪浇得厉声哀嚎。   瓦拉二王子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懵在原地,他们在烧城?!   他心惊着再回头,发现黄沙之后也有浓烟,将沙尘的颜色都压了下去,滚滚冲天。   那个方位……是他们离这里最近的营地!   ——他们的计划败了?!   边防重地一片烽火与火海,直至夜幕降临,两军交战的远处依旧火光冲天,而此时的禁宫之中亦升起了一把火。   关押毅王所在的宫殿着火了,太监宫女纷纷敲锣大喊走水,明宣帝在喧闹声中惊醒,隐约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有像是木头撞钟时的沉闷声。   只是并没有钟响,唯有木头相击的沉闷厚重回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这是木头在撞击宫门的声音。   明宣帝微微眯了眼,仍坐在龙床上未动。   张德慌乱惶恐地冲了进来,发颤着禀道:“陛下!有乱党闯宫!” 第99章   闯宫,是对身为帝王者最大的挑衅。   明宣帝听了之后却是神色淡淡, 不急不缓地撩了帐下地。   张德忙取了架上的龙袍为他更衣, 紧张得手忍不住在颤抖。   “抖什么。”   明宣帝余光扫了他一眼, 声音很轻, 不怒而威。   张德咽了咽唾沫,强迫自己定神, 帝王的众容让他冷静不少, 动作利索给明宣帝穿好衣裳。   “陛下,齐王殿下求见。”   明宣帝将将整理好玉带, 也没喊宣,直接就抬步走了出去。   赵晏清立在殿外,夜风将他袖袍吹得簌簌作响,清俊面容不见慌色, 一双凤眸如同夜色深邃。   “来了。”   明宣帝见到儿子,朝他颔首。   赵晏清施礼,他身后是回荡在整个皇宫的撞门声,一声一声,直撞到人心中去。   厮杀声亦四起, 四面八方,随着夜风送进所有人耳中, 叫人心神紧绷。   明宣帝听着动静, 分辩出来就是在乾清宫外, 问赵晏清:“是从景运门那里攻进来?”   赵晏清回道:“是的。那里本就是离内阁更近, 又是侧门, 自然是要比乾清门易宫。”   “后宫几院呢。”   “儿子先前就让人守好了。”   “去把乾清门打开,就在这等吧。”   乾清宫的禁卫与锦衣卫已经将两人围护在中央,万鸿羽听到吩咐犹豫片刻,还是让人去把最重要的一层宫门打开。   远处一片火光,将内宫禁地的天空都染红了,唯独帝王与赵晏清面对这一切恍若不知。父子并肩站着,似乎在欣赏这难得的喧闹。   在撞门响到第二十下的时候,终于发出震耳的倒塌声,冲锋声再起。   带头要冲进乾清宫的人却骇然发现宫门大开,一时竟是怔在当场。   他这一愣,身后的士兵亦面面相觑,踌躇着没敢靠近。   明宣帝看着那些人在探头探脑,不由得嗤笑:“就这点胆量也来逼宫?”   赵晏清心想,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空城计,他们是怕中计吧。他就朝张德看一眼,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张德眼角狠狠一抽,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陛下果然胆气过人,居然直接开门相迎。”   正是局势最为凝重的时候,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入庭院,紧接着是他身着绯红官袍的身影。   来人正是徐敏。   他大步流星,走进帝王居所如同信步闲庭,在逛自家花园一般。   明宣帝见他露面倒是笑了,挥开围在身边的禁卫,朝他说道:“首辅倒是有兴致,这深夜不歇着,让所人都陪着你看热闹。”   “让陛下见笑了,老臣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热闹。”   不想他话刚落,一边的赵晏清却是直接伸手向禁卫要了弓箭,二话不说引箭拉弓。   徐敏眉心狠狠一跳,跟他一同闯宫的士兵们将他团团围住,亦同样是架起了弓。   徐敏冷笑:“齐王殿□□弱,还是不要轻易动刀动枪的,刀剑无眼,这些羽箭亦同样无眼。万一先伤到了殿下和陛下,可就不好了。”   徐敏身边的人都是穿着禁卫服饰,明宣帝眯着眼打量了几人,其中还有一名千户。   毅王要收买锦衣卫,赵晏清和他说,那么也就只有禁卫里有逆党的人了,自然是要将计就计。   禁卫就成了他唯一没有变动的一支卫队,倒是叫他儿子猜中了。   “徐敏,当年陈王险些破了京城,也是你在后面施计吧。那个时候,你才官居四品,在户部极不显眼,倒是朕想重用你,常找你说话。”   明宣帝回想到当年陈王要夺京的事,有些感慨。   这又过了十几年了,徐敏也成为一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翻起陈年旧事,徐敏一点也没有兴趣,冷声说:“陛下想要叙旧事,还是晚些臣再单独和陛下叙吧,现在只等毅王殿下前来,陛下也就可以颐养天年了。”他又不傻,谁知道这是不是明宣帝在拖延时间。   说罢,他一挥手,有两个人就被押着前来。一个身着红色宫裙,一个竟是两鬓发白的太后,弯着腰,步履蹒跚。   一直众容不迫的明宣帝面色变了变,赵晏清亦是瞳孔一缩。   “臣既然要起事,肯定是有万全把握的。”徐敏看着被推出来的初芙与太后,心中无比得意。   明宣帝怒由心起,到底没忍住骂了句老匹夫,赵晏清脸已经黑成锅底。   他们怎么找到初芙与太后的,明明两人都已经安排藏好,而且还有谢擎宇在!初芙被抓了,谢擎宇呢?!   赵晏清手心都出了汗,被拉满的弓弦一点一点松开。   局势转变得太过诡异。   徐敏见到他手中的箭慢慢失去威胁,更是大笑:“齐王殿下是有孝心和爱美人的。”   落在逆党手的初芙此时却是抬头朝他看过去,清秀的面容上是冷静,盈盈眸光穿越庭院,仿佛是在和他诉说什么。   赵晏清与她对视,连额间都渗出了细汗。   在无声的对视中,他手中的弓再度满了玄,徐敏看得面色一变。还没想明白为何齐王突然又变得坚定的时候,甚至在想就该用齐王妃和太后来开局的时候,他听到耳边是一声惨叫。   “赵晏清!”   初芙在这一瞬居然是扑向了徐敏,随后反手就扣住了他的喉咙。   赵晏清亦在她呼唤的那一声中,弓弦轻震,利箭破空直出。   同一时间,金吾卫穿着重甲的冲锋的声音由乾清宫四周响起。   徐敏被芙初扣了喉咙,无法挣扎中被利箭射穿左肩,身边的人都被身手利索的‘太后’击毙在地,他从刚才的耀武扬威成了人砧板上的鱼肉。   初芙扣着人直接就退到赵晏清这一边,化装成太后的谢擎宇亦是摸了脸,跟着妹妹安然退到后头。   千钧一发间,赵晏清知道自己选对了,见到初芙靠过来后,紧张丝豪没有缓解。   “你怎么跟着胡闹!”   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初芙却是回个无辜的苦笑。   谢擎宇已经朝明宣帝拱手禀报:“陛下,实在是逼不得已才突然生了别的计划。”   明宣帝见到自家娘是人假扮的,提着的心慢慢落下,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这老匹夫还是有发现了不对,居然派人摸到了我们护着太后的西五所,情及之下,唯有微臣变了装和微臣妹妹一同迷惑他。让他放低警戒。”   能到首辅之位,又隐藏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点警惕也没有。   初芙把疼得直哀嚎的徐敏丢到万鸿羽那,跟着解释道:“皇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这也是下下之策。”   明宣帝和赵晏清算是听明白了。   徐敏拿两人威胁是真,如果今日这是太后即便后面有金吾卫,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场恶战。   明宣帝是个极孝顺的人,即便最后没办法要放弃太后,那这事平息后也会遭到天下人的指责,再加一个初芙。这可是谢英乾的女儿,女儿最终若是在逼宫中被当棋子放弃,恐怕谢英乾也要反了!   徐敏就是冲着这两点,有信心让明宣帝不敢动,初芙兄妹也是看清楚这两点,狡诈之极!   所有人都听得一阵后怕,这分明是徐敏的鱼死网破,最后不成,这帝位也轮不到明宣帝来座。连明宣帝的几个儿子都失去资格。   他要的就是天下大乱!   明白个中厉害的众人都沉默着,对徐敏更是恨之入骨。   徐敏被擒,他的那些散兵散将更是失去反抗能力,都纷纷被冲进来的金吾卫制服,锦衣卫则还在宫中四处清理分头作乱的逆党。   徐敏似乎是大势已去,他在痛极中却是癫狂地大笑起来:“抓了我又怎么样,瓦剌那边怕是早攻了进来,西北不堪一击,大同你们也要守不住。”   众人神色微变,谢擎宇气得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匹夫!”   赵晏清在这个时候突然朝明宣帝跪下请旨:“父皇,请准许儿子前往大同,与调遣的士兵汇合。”   调遣的士兵?   徐敏听到这几个字笑声嘎然而止。   他们怎么会想到大同的!   明宣帝看着跪在跟前的儿子,眸光闪动,回想到他首次请旨出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毅然,字字铿锵。   明宣帝低头看了他好一会,片刻才哑声说:“准。”   初芙心中一凛,听到赵晏清大声领命。   原来赵晏清调遣的那批私兵,竟是直接派到了大同。   闯宫的逆党很快都被清肃全部控制起来,明宣帝暂时没要徐敏的命,让太医给他止了血,而毅王亦狼狈的被带到大殿之上。   不用审他,大家都知道最后关头还是毅王传了消息出去,才会叫徐敏知道计划有变,顺势找到了初芙几人。   毅王望着高座的君父,终于明白什么叫大势已去,也不等别人来审,脸色惨白地磕头认罪,把一切经过供述。   原来最后还藏着的人竟是在太医院,他在殿里撞柱一事,透出了些许端倪,虽未能传出只言片语却已足够让徐敏收到消息从而警惕行事。   毅王的执迷不悟叫赵晏清实在心寒。   这种才叫真正失了心智。   处理逆党的事情赵晏清并没再过多的参与,他隐约能猜到,他父皇也并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东西。   初芙与他回了景和宫,为他收拾行装。   可是等到景和宫之后,她才想起来,这里不是齐王府,也没有赵晏清的行装。这里只有几套由王府拿过来的衣裳。   她站在衣柜前发怔,赵晏清已经从身后抱住她:“初芙,我会平安回来的。”   他知道她担忧什么。   “我知道。”初芙沉默片刻后,手覆到了他手上,“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她出乎意料的没有多说,而是十分坚定的相信他的话。   赵晏清心中温暖,同时又是生愧。   到底是让她跟着牵挂担忧。   初芙握着他的手,突然转身,抱住他脖子就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她热情又急迫,是在宣泄不安和不舍。   赵晏清将她压在到衣柜门上,全心全心地回应她。等到明宣帝再派人召见的时候,初芙正无力躺在被褥中,赵晏清已自己再度好衣裳,坐在床头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就在宫中等我回来。”   初芙闭上眼,轻轻点头。   赵晏清是由锦衣卫护送出城一路往大同去,初芙没有去相送,她觉得根本没必要相送,她只要好好的等他回来就好。 第100章   当朝首辅徐敏为陈王逆党,欲乱朝纲, 当日被擒, 此事震惊朝野。在徐敏入狱第二日, 谢英乾的战报也被送回了京。   应对瓦剌紧急的攻势, 谢英乾当机立断用诱敌深入,再派了精兵无声无息绕到后方, 去烧了对方的粮草和帐营, 断其后路。   而城里是用了火攻,百姓于交战前晚被转移, 瓦剌二王子是被活活烧死在火海里。如此一来,除了稳固的城墙,城里毁大半,只能战后重建。   这一战中, 徐敏派去协助礼部进行会晤的人也招供,是受徐敏指使为瓦剌伏击做掩护。   明宣帝当即让户部拨了银子去救济安抚失去家园的百姓,把重建事宜亦提上日程。   早在前些日子也找在京城散播赛神仙的源头,左庆之被留在京城,跟着太医院一同研制去除药瘾的方子, 准备派发出去。但这药已流入民间有两个月余,按各州府统计上来的人数, 来不及治疗死亡的人数近两万数, 其中士兵就占了八成。   明宣帝看着折子怒得双目通红, 这其实是徐敏打着陈王旧部的称号, 想要谋他赵家的天下, 丧心病狂到根本不顾百姓和兵力损耗。   徐敏的心思明宣帝看得很明白,不过是因为司礼监如今权力越来越大,手执批红之权,将昔日内阁独大的局势改变。往日能把控朝局的首辅受到司礼监的压制,事事都得与宦官商议甚至讨好,觉得这是对他们内阁的打压和侮|辱。   尝过权势带来的滋味,谁会再愿意受人所制肘。   一切都是私心和狂妄。   徐敏罪无可赦,但明宣帝到底是位明君,没让心里的暴戾完全爆发,驳回了诛连九族的折子。徐敏最终被判凌迟,家眷受累皆处于极刑,同党同极刑,一应人等宗族五代内不允许再有人出仕。   一场腥风血雨落下,身为外戚的陈家,陈元正被判流放,陈贵妃降为嫔位。   废太子弑弟之名被正,毅王勾结逆党被贬为庶民,圈禁凤阳。让朝臣诧异的是失德的废太子仍一直留在宫中,明宣帝没有进一步的示下。   逼宫事件后紧跟着的是战乱。   瓦剌二王子惨死于烈火中,瓦剌毁了谈和条约,再度发起战事。西北甘肃一带由谢英乾领军应战,同一时间大同要塞由赵晏清领兵镇守。   战事延续了半年,瓦剌最终因几场大败而再度举起降旗。   半年时间,徐敏逼宫带来的骇人听闻已淡出朝臣的记忆,初芙每每想到那天晚上似乎心脏还会为之剧烈一跳之外,敢没有过多感受。   这日太后亲手炖了天麻鸡汤,初芙扶着老人给明宣帝送去。   明宣帝近些日子因为战事清减了不少,初芙见母子俩相谈甚欢,明宣帝脸上亦少了许多愁虑,便不动声色退到茶房,让母子俩能说些体已话。   张德是有眼色的人,悄悄前来茶房照看一二,怕宫人招呼不周,那丢的就是他的脸面了。   正值临秋,正是桂花飘香。   张德给初芙端了御膳房刚送来的桂花稿,笑吟吟又给她添茶,顺带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赵晏清要回朝了。   只是初芙听过后是浅浅一笑,丝豪没有他想像中的激动与欢喜,张德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觉得齐王妃实在是太过淡定了,半年前徐敏逼宫的时候,她亦是那么不动声色就敢朝人扑去。   说是巾帼人物也不为过的。   张德忆起半年的旧事,顺带也想起当时齐王妃嘴里喊的那声‘赵晏清’。   当时他没有什么感想,事后却越想越奇怪。   为什么齐王妃嘴会喊出睿王的名讳。   张德还知道不但是他奇怪那一声睿王名讳,有几回齐王妃跟着太后过来的时候,偶遇万鸿羽,万鸿羽看她的目光同样带着几分疑惑。   他疑惑不得而解。但这事过后,明宣帝也从未说过什么,待这位齐王妃仍是十分亲切,他就只能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深宫之中本就是有着数不清的秘密和不得解的疑惑,装聋作哑,他们也能活得更久。   初芙娴静地喝茶,对张德的探究也不深想,她面上平静,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早出卖她了。她知道自己有多想念赵晏清。   他要回来了!   补了他心中护国卫国的遗憾,再度成为百姓中心目中的英雄凯旋!   初芙就想起太子最初到陆家的时候,她全身血液都为他的英勇与大义沸腾着,为他的钦佩还历历在目。   她的夫君,一直都是英雄。   初芙抿了一口清茶,笑意再也止不住从眼中溢出,染着眉梢,心神为他向往。   九月十六日这日,戎守大同的齐王归来,帝王亲迎,百官夹道恭贺。京城里的百姓都齐在街上看热闹,可谓是万人空巷。   在宫中的初芙却还是家常打扮,在景和宫的庭院里慢悠悠修箭盆栽,元宝和金子在她脚边慢腾腾追逐玩闹着。   元宝冬眠醒来的时候,一睁开就发现自己又到了陌生地方,用了些时间才再习惯,才算不总躲在缸里。   正午的时候,苏叶得了消息前来禀报:“陛下中午扮了庆功宴,殿下怕是要下午才能回宫了。”   初芙就丢了剪子,简单用过午饭后转身就去了小厨房。   赵晏清从宴席脱身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被灌了不少酒,还是自家父皇领的头,走路都脚下轻飘飘。沿着朱红的宫墙走至景和宫大门时,他脚下顿了顿,似乎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不由得伸手去整了衣冠才再往前走。   景和宫的景致和他离开前无差,唯一多的是庭院里种了几缸睡莲,如今过了花期,是放了锦鲤。   鱼儿在水中嬉戏,不是拍出好听的水声,在这安静的小院里就十分清晰,让人心中安宁。   正殿的门关着,他在想初芙这点应该是在午歇。   想到半年不见小妻子,每半月就能收到她送到军中的衣衫或护膝或糕点等物,他被相思堵满的心田轻颤。   他脚下当即快了两步。   当他走到门口时却是闻到一股香味,是食物的香味。   他眸光闪了闪,再也不犹豫推开殿门。   阳光自他身后涌入,照亮了殿中的坐着的人。   眉眼恬静的女子坐在一方小炉前,边上还摆了小案几,案几上放着几样食材。而小炉上正熬着汤,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他闻到的香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初芙仿佛不知道他进来了一样,正用长筷子慢慢的挑起面条,放到青花碗里。她手指纤长细白,托着碗的时候,碧色与雪色交映得让人挪不开眼。   赵晏清脚下仿佛也被什么拌住了,就那么站在原地,再也迈不开一步来。   他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她在碗里添加食材,火腿肉、由鸡腿肉撕成细细的肉丝,一小搓辣子,再浇灌用大骨熬制的高汤。   最后是浇上红油,撒了翠绿的青葱。   初芙看着诱人的汤面,微微一笑,端到一边的八仙桌上,这才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她走到他身前,细细端详他。   晒黑了,但壮实了,凝视她的双眸仍那么专注,他的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似的。   她朝他抿嘴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赵晏清,你回来了。”   赵晏清亦朝她一笑,眸光缱绻,语调缱绻:“我回来了。”   ***   是日,明宣帝下旨将四子齐王记入刘皇后名下,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废太子失德,降爵至郡王,封号康,封地甘肃。   赵晏册封为储君第三年春,明宣帝宣布退位尊为太上皇,赵晏清登基为帝,改年号明和。   ***   “娘娘,您慢些!您现在可不能跟着跑。”   清翠的草地间,初芙手里扯着纸鸢的线,身边是一位眉开眼笑的妇人,正抬头高兴望着晴空中高飞的纸鸢。   苏木苏叶心里发颤地跟着两人身边,眼晴都盯着初芙才显怀的肚子。   这是正值一年踏春的日子,赵晏清带着有身孕四月的初芙到岫云观。   明宣帝退位,便搬出皇城,在这岫云观行宫里颐养。今日帝后二人正是来探望。   初芙扯着丝线笑得高兴,她身边的妇人亦笑得高兴,赵晏清在边也微微地笑,丝豪没有丫鬟们的紧张。   太上皇望着儿媳和神色如同孩童一般的发妻,心中感触。   刘皇后在他退位后亦尊为太后,与他一同搬出了宫,以前疯癫之症已有好转,不过却是心智倒退到如同孩童一样。   高兴就笑,不高兴了就哭,两个儿子也不记得了。   太上皇正想着,刘太后突然就哭了,众人看去,发现是纸鸢飞得过高,线断了。   刘太后望着飞走的纸鸢落泪,初芙一时也怔住,赵晏清想上前,太上皇此时却拦了他:“你们也该回宫了,去吧。”   赵晏清看了看宫人怎么都哄不停的母亲,最终还是拱手告退,扶着妻子慢慢往离去的方向。渐行渐远中,夫妻俩听到了太上皇轻柔哄慰刘太后的声音,两人无声对视一眼,笑容洋溢在脸上。   赵晏清一手轻轻摸了摸她微隆的小腹,说:“等他出来的时候,你表兄的庆哥儿该满岁了,兄长的孩子也该是满月的时候?”   初芙闻言瞥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都多少年了,对陆承泽那倒霉表哥还总带着敌意,什么叫你表兄。   她无语间算了算日子,又绽放出来灿烂的笑来:“是啊,正是热闹的时候。”   让人期待。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陆承泽(一)   “姑娘, 有人送了十两银子到门房, 说是还给姑娘的。”   常梓彤正在廊下逗只着红嘴鹦哥,就见丫鬟手里捧了十两银子送到跟前。   她柳眉微微一挑, 圆圆的杏眼带着疑惑:“还给我的?留下名字了吗?”   丫鬟摇头,把门房的话学来:“并没有,门房说是位清俊高挑的公子,那公子留话说谢谢姑娘出手相助,不过他家中尚有薄田,用不上这银子。”   十两……公子?   常梓彤猛然想起来四天前她是给了人十两银子,是位年轻人不假。   他当时落魄极了,居然不是家贫走投无路啊。   那就当她烂好心了吧。   常梓彤接过银子,装进荷包里。想着回来十两, 父兄应该不会再骂她败家,是个散财童女了。   她父亲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千户,兄长是名百户, 家中从祖父那代起就谋了五城兵马司的官职, 袭下来的。再之前,常家祖上是名商贾, 积累了些家财, 即便如今常家父子官职不大, 家中还是算富裕。   而常家都人乐善好施, 经常帮助一些有困难百姓, 遇到乞丐流民更是会施银子。   按常父的话来说, 祖宗留下的家财, 估计再没一两代就得给散光了。   其中出手最大方的就数常梓彤,像这种一仍就十两的大手笔是常事。   常梓彤接过了银子,就继续逗自家养的鹦哥,鹦哥却突然拍了翅膀喊道:“清俊高挑的公子。”   常梓彤被它学的话闹得一怔,在廊下伺候的丫鬟们都抿嘴小声地笑。   “姑娘,清俊高挑的公子!”   鹦哥见本来要到嘴里的瓜子停在半路,又扯着嗓着学了一句,翅膀拍得更欢,仿佛是得意的在讨赏。   哪知反倒惹得主子瞪了眼,骂道:“你这讨厌的,姑娘我就那么缺夫君嘛,你学什么不好学这个!”   说罢,把瓜子一丢,转身就进了屋。   廊下的小丫鬟们呼啦啦也跟着进去,给她又是倒水,又是端糕点的。   说到嫁人,这就是常梓彤的心病。   她今年已经过了十五的生辰,却迟迟没有人来提亲。曾经却也有过一个定亲的人,是位秀才。但哪知那个秀才是看中了常家能资助他读书,故意瞒了本就娶了亲的事实。   两人定下亲事,常梓彤就安心等着自己及笄出嫁,那个洪姓的秀才由她家出了银子在外租了小院,继续苦读。   哪里知道一朝秀才的娘子带着半岁的儿子找到了京城,再一打听秀才居然要成为别人的女婿,直接就跑到了常家大门哭。口口声声是官逼民,口口声声是常家人硬要捉婿,常梓彤就成了拆散人家的恶毒官家女。   此事一出,常父虽是澄清了是那洪秀才故意使诈,但常梓彤名声也算是被牵累了。知道常家出了这破事,门当户对的也没有人再来提亲。   常父因此对读书人都生了怨,见到个书生从身边走过都要瞪眼。   常梓彤就那么被耽搁了亲事,成了她的心病。   她倒也不是多着急嫁人,就是觉得累得父亲兄长抬不起头来,心里过意不去。   常梓彤因为还的十两银子又愁起婚事来,还了银子的陆承泽却已回到大理寺衙门,埋头理搁置下来的其它案件。   自打知道自己上回侥幸逃过一劫,他便痛定思痛,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叫亲人担忧,也要更努力为百姓做实事,为民伸冤!   这样忙忙碌碌中,朝廷又出了大事,一种名为赛神仙的毒物流传,祸害了不少人。   其中他识得的林砚就是其中一个,连许廷这几家施善的商贾都成了牵连。   万鸿羽接到明宣帝的密令去调查,锦衣卫几分搜寻中,查到与贾永望有相关的人,就到了大理寺查一些卷宗。   陆大老爷是知道这事情的,赵晏清如今正式负责此案,私下也跟他说明了情况,让他留意着。顺带说可以叫陆承泽也跟进此事。   陆大老爷知道这是齐王准备再拉拔一下儿子,也是锻炼儿子的机会。   于是陆承泽便暂先跟到了万鸿羽身边,开始着手去查藏在京城里传播药物的人。   这一查,陆承泽便常要乔装打扮探听消息。   一日,他发现传播药物的人极大可能是在城西,而城西向来鱼龙混杂,三思之后就化妆为乞丐混进乞丐堆里去。   京城里的乞丐也分三六九等,拉帮结派,而且里头消息不少。锦衣卫暗探官员的私密在行,这种事情倒没他干得顺手。   以前查案,他可没少乔装成各式身份的人。   混进西城的乞丐堆里,陆承泽还真有了收获,发现城西有的桐秋坊近一个月,总有挑夫走动。都是挑着重物,似乎是在运送什么东西。   而那些东西又被送进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那个宅子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得到重要的消息,陆承泽找了说上街要点钱果腹的借口离开,手里拿着个破碗,边走边思索。   哪知没走多远,身后就有个声音喊住了他:“唉,那个,你站住!”   这一声险些要把陆承泽的魂都吓飞,以为被人发现了身份,正要拔腿就跑,才意识到喊他的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他压下心里的吃惊,回头去瞅,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身边有位带了帏帽的姑娘。估计这是哪家小姐。   他定了定神,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那小丫鬟就给他递了一两银子过去:“我们姑娘给你的。”   陆承泽拿着手里的破碗,嘴角抽了抽。   一两银子,他身为乞丐的第一回收入。   他踌躇了一会,到底是捧着碗接过了,还得硬着头皮和人说一声谢谢。   小丫鬟这才点点头,让他走人。戴着帏帽的常梓彤却觉得眼前这人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转念一想,乞丐不都这样打扮嘛,顶多是这乞丐看起比一般乞丐长得好看一点点?   常梓彤再没多想,转身进了街边的绸缎铺子。   她爹爹生辰快到了,给他买个好料子,准备自己给他裁身衣裳。   陆承泽那头拿着一两银子,心情复杂,路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肚子正好叫了声。   罢了,丢人也丢人了,买包子吃吧。   于是,一两银子找零装了一袋子。他拿布包好挂在腰间,嘴里咬着包子一路避人耳目往家走,走进安静的巷子里,腰间铜板碰撞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听得他直想翻白眼。   他真是要把他爹的脸都丢光了!   刚才应该问问那个姑娘是哪家的,跟上回一样,还银子回去多好。   陆承泽自觉得失策,可包子也买了,进了肚子了,也只能厚着脸皮偷偷溜回家。   在查清赛神仙的来源间,宫中又发生了大事,首辅徐敏居然逼宫了。   明宣帝早有准备,可接下来还是一场腥风血雨。   朝中官员被清洗,人心惶惶,这几日,就连陆大老爷神色都以往凝重。   在帝王雷霆手段中,动荡几日的朝堂再度安定下来,赛神仙的制作方子也被寻到,送进去了太医院。这里头陆承泽自然要被记上一功,许廷和林砚更是对他感激,在得已洗清后,许廷亲自上门道谢。   这日陆承泽穿了件竹青色的夹锦直裰,带了玉冠,风度翩翩。   许廷说为表谢意,在汇福楼设了酒席,请他赏脸前去。   陆承泽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又是把许廷一应当朋友,正好明年许廷就该下场考试了,也许以后还要同朝为官。   他欣然应允。   到了汇福楼二楼的雅间,林砚也在,其中还有一位姓常的读书人他没见过。   经许廷引见,才知这人叫常丛宁,就是上回林砚曾写信给怪力表妹,说有得罪想讲和的那位常公子。   陆承泽打量了他几眼,朝他和善地笑。   常丛宁有几分不自在。他有时说话耿直,暗中得罪过不少人,如今这个少年据说是他上回得罪的言公子的表兄。   那言公子自打上回之后,就没再见过。听林砚和许廷说,他为两人特意去了一趟诏狱,是跟着齐王殿下去的。   齐王殿下如今就是下任太子人选,常丛宁想到自已先前得罪人的话,都为之汗颜。而且那言公子能跟着齐王进去诏狱,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但他怎么也没打听到,京城里还有在朝中如此能力的姓言的人家。   常丛宁心情复杂,陆承泽那头已经先和林砚说起话来,关切他身体,又被拉着问了好几个关于读书的问题。   直到上菜,众人才改了话题。   相互致敬中,陆承泽突然想起许廷先前介绍常丛宁的话,问道:“常兄这姓在京城少见,近来五城兵马司倒是有位姓常的千户有功,升为副指挥使,不知常兄……”   常丛宁忙拱手回道:“那是我家中的大伯父。”   “这般巧,在此也恭喜常兄了。”   一般家里都不会分家,像他怪力表妹家里闹成那样的还真少,兄弟间都是一荣俱荣的。   自然是值得恭喜常丛宁。   常丛宁也大方道谢,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陆承泽比他想像中更平易近人,陆家的表亲可是谢家,如今齐王殿下的王妃,就正是谢家女。   众人相聚还算尽兴,左右今是出门了,林砚又提意说到静竹斋去,说坐下来听听书。   静竹斋近来的说书先生也不知道哪里找的书,说的都是些他们没听过的故事,有英雄、有红颜,江湖儿女,豪门世家的,十分吸引人。   陆承泽不动声色应好,心想那些书都是他在宫中里百无聊赖的怪力表妹想的,其中还有三公主一份!   众人相让着下楼去,才走到大堂,迎面就走来两人,常丛宁惊讶喊了声:“大哥,三妹。”   陆承泽就顺着声音看去,一位威风凛凛的公子和一位穿着粉衣的娇俏姑娘。   有姑娘家在,他没好意思盯着看,而是将头撇到热闹的大堂那边。   可是他不看人,却有人盯着他瞅。   常梓彤觉得眼前的少年公子很熟悉,剑眉星目的,特别是那双眼晴,似乎在哪里见过。   常家大哥见到堂弟也吃惊,爽朗的笑:“二弟和朋友在此用饭?”   常丛宁正要回答,常梓彤却是突然指着陆承泽惊叫一声:“你是那个乞丐!!”   乞丐二字把陆承泽视线又挪了回来,就见到那娇娇俏俏的常姑娘指着他,脸色铁青。   他大脑快速思索着,想到上回到城西扮乞丐的事,免不得想,不会那么巧吧。   给他一两银子那个姑娘?   他想法还没落下,常梓彤已经又指着他说道:“你是不是骗了好多银子,现在又装成贵公子哥儿的样子,来骗我二哥!”   她思来想去,唯独是这个可能。   上一届科举,京城中相聚大批举子来考试的时候,就有人乔装打扮成贵公子或寒门公子,说是读书人混功名。牛皮都要吹上天,跟着应届的举子骗吃骗喝,等到考试了,就溜之大吉,再无踪迹。   不少人都还被骗了银子!   常梓彤此话一出,陆承泽脸都黑了。   他堂堂大理寺卿的嫡子,用得着骗人银子嘛?   可是转念一想,他确实骗了她一两银子,陆承泽就想到那日进了肚子里的包子,还有挂在身上撞得乱响的铜板。   完了,他这骗子的名声逃不掉了! 第102章 番外:陆承泽(二)   陆承泽这是自己遇到最尴尬的局面了。   他是无心骗人, 却又不好解释。   他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是常丛宁轻斥一声:“三妹妹,你在胡说什么!这是陆寺卿家的公子!”   什么乞丐, 想想也不可能!   常梓彤听到兄长这么说仍是不太相信。   她记忆力极好,那天还算是近距离接触的,怎么可能认错人了!   她带着几分倔强地说:“我真是见过他的!不信还能让小翠来对峙!”   这人在骗人吧,还敢打着陆寺卿的名头?陆寺卿应该就是那个大理寺寺卿,这也太大胆了!   陆承泽尴尬地扯着嘴角笑笑,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要说话最好。   常家大公子也有些拿不准妹妹的话,妹妹确实也不是个爱胡说八道的人。他只能在那带着疑惑地目光打量陆承泽。   许廷和林砚相视一眼,许廷上前拱手说道:“常姑娘,他确实是陆寺卿家的公子, 这点我们都可以做证。常姑娘可能真是认错人了。”   常梓彤不信任的眼神又落在陆承泽上,陆承泽只能继续好脾气地笑。   在他以为她还要再纠缠的时候,她却是朝自己福了一礼说:“真是误会陆公子, 我在这里给公子陪不是。”   倒是十分干净利落的认错。   陆承泽就看到她鬓间的珍珠步摇轻晃, 莹润珠光在她白皙的肌肤下竟有些失色。   他这才发现,常家这姑娘相貌不俗。   他正打量着人, 不想人家姑娘抬了眸子看他, 两人视线相撞, 她清亮的眼眸让他莫名心虚不敢直视。   陆承泽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伸手虚虚扶她一把:“常姑娘不必这样, 物人相同, 人有近似, 认错了也不要紧。”   常梓彤便朝他笑,眉眼弯弯,是姑娘家的娇憨明媚。   陆承泽在她笑容中心脏怦怦快速跳动两下,忙又抵拳咳嗽,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常丛宁见他离去得匆忙,瞪了眼闯祸的堂妹:“你怎么回事!”   常梓彤却是没理他,而是用手肘暗中捅了捅亲哥,在亲哥望过来的时候,双眸紧紧盯着他看。意有所指。   常大公子便朝众人拱拱手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梓彤你先上楼等我,我一会再回来。”   “哥哥慢些。”   又一个人匆匆离开,许廷和林砚也被扫了兴,索性也不再去听书了,各自散去。常丛宁一肚子气闷跟着堂妹重新上了楼。   “你这丫头,疑心病也太重了!这可好了,我前些日子得罪了陆公子表弟,如今你再来得罪他,你没瞧见他离开的时候神色多尴尬。我们常家这是怎么了!”   常丛宁握着茶杯对堂妹碎碎念,常梓彤却是皎洁一笑,像只小狐狸:“那可不一定。我让大哥去跟踪他了,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跟……跟踪!   常丛宁瞪大眼,对兄长和妹妹是一点也没有办法了,心里已经开始想要如何去找人道歉。   是他们太失礼了。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常大公子一脸铁青的回来,常梓彤知道有结果了。而且大哥那个表情,肯定是有问题,她兴奋地问:“大哥,果然是假货吧!我们去抓了他见官,让他骗人!”   “不用抓了,人直接去了大理寺!”   “啊?他这是害怕了,自己主动去认罪了?那还算有点良知,善莫大焉。”   常大公子见妹妹高兴的样,都不想打击她,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说:“他是去大理寺了,但不是去认罪的。衙门的衙役,都喊他小陆大人!”   什、什么?!   “小陆大人?!不可能!”   常梓彤几乎是跳了起来,脸上阵红阵青。真相大白,常丛宁更没好气地说:“我就说了是你认错了,得了,改日你跟我上门给人赔礼道歉去!”   常梓彤一张脸就火辣辣的烧着,她真冤枉人了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难堪。   陆寺卿的儿子,前些日子才立了功,而且先前也立了不少功劳,破了不少案的。她……她还挺崇拜他的!   结果她把正主气跑了。   常梓彤只感觉眼前一黑,她真是够傻的啊!   常大公子看着妹妹颓然跌坐在椅子里,也没安慰她,这事确实是他们不对在先,还是想想怎么去给人赔礼道歉吧。   常家三兄妹都在苦恼,陆承泽那头却是把事情很快就忘记了。   大理寺事情多,他忙得脚不沾地,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这么忙碌了三四日,他一身臭汗回到家里,就遭到自家娘亲捏着鼻子嫌弃。连口热茶都没让喝,把他丢回院子去洗漱了。   终于一身舒爽出来,这才算喝上热茶吃上热饭。   他将将用过饭,管事的就来传话说初芙那里派了人来,送了一些滋补品,让他和父亲要注意休息。或是有空就到宫中里去坐坐。   对他最好的,最惦记着的还是自家怪力表妹,陆承泽感动得一踏糊涂。   这边宫里送的东西还未搬入库,管事又拿着个名贴跑了前来,是递给陆承泽的。   石氏好奇凑上前。   自家这个儿子向来没什么朋友的,主要是太怪,兴奋起来就话唠,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他。   “常家,哪个常家?”石氏看着名贴,看到上边写了城西,想起来了,“是新任兵马司副指挥使那个常家吗?”   陆承泽点点头,站起身整理衣襟,有些忐忑往外走:“娘,我去见客了。”   石氏对这个常家就有些好奇,派了心腹丫鬟偷偷跟去。   不想丫鬟回来又惊双喜和她汇报道:“夫人!来的人中有位姑娘家,长得好看极了,皮肤雪白,跟仙子似的。”   姑娘家?!   石氏也惊得站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姑娘就那么上门来?   “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石氏风风火火带着丫鬟就往前院去,心里各种琢磨,难道是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这让人姑娘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她生的儿子她知道,这家伙确实不太靠谱。   若真是那样,她得打断他狗腿!   陆承泽在前厅还不知道亲娘要杀过来,他见到常梓彤还是有那么丝尴尬,而且常丛宁两兄弟一劲朝他道歉,让他想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憋死他了。   而且常梓彤那种愧疚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更是又羞又愧。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常梓彤说:“常姑娘,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就在廊下。”他指了指门口。   站在那个地方,厅堂里的人能清晰见到自己,但又听不到说话声。   还是坦白吧。   常梓彤没想到他会有话单独对自己说,自然是点头应下,就在兄长疑惑的目光中跟他站到了廊下。   “那个,陆公子……你要是生气,你骂我几句吧。这个地方我兄长也听不见了,你不用再忌惮我的脸面。是我有错在先。”   她真诚的道歉,陆承泽想话的话又被堵回到了嗓子眼,急得直想挠腮。最终心一横,从钱袋子里翻出一两银子,放到她手中:“这个……一两银子,还你。那天遇到的确实是我,不过是原因,不好解释。”   一两银子被塞到她手中,常梓彤盯着掌心的银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看银子,再看看他,双眸越睁越大,仿佛是遇到无法置信的事情。   陆承泽在她诧异的眸神中耳根微热,硬着头皮说:“其实是骗了你……”   “你骗了谁?!”   陆承泽话才说一半,拐角处突然响起了自家娘亲的声音,紧接着是石氏冲到跟前,指着他鼻子说:“你居然骗了人姑娘家,还让人找上门来了?!”   陆承泽一怔,点点头,但点了头后,后知后觉自家娘家的态度似乎有点过激了。   哪里不对? 第103章 番外:陆承泽(三)   陆家是清贵世家, 厅堂摆设简单大气,一水的黑漆家具, 正中悬挂草书澹泊明志四字匾。端的是严肃清正家风。   但这严肃也压不住满堂的尴尬气氛。   陆承泽耳根红着站在厅堂中,石氏亦脸颊微热。   她这个年龄居然还闹了场大乌龙,居然以为自已儿子在外边乱来, 欺了人家姑娘。   一个激动之下还和姑娘说会负责到底。   人家姑娘现在也红着一张脸, 又羞又窘的握着手, 十根手指头都要拧成一团了。   石氏目光虚虚地望着外边庭院,这才春日, 怎么阳光就这么晃了眼, 刺得她眼晴疼。   “娘,您这真是……”被自家娘家盖章‘浪荡子’的陆承泽实在不知要如何说。   本来他和常梓彤解释后就可以完结的事件, 如今除了尴尬, 还是剩下尴尬。   石氏在儿子半抱怨的语气直直再看向他,缥缈的目光下刻又停留在常梓彤身上,最后再落在儿子身上, 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 目光霎时由虚化实。   陆承泽只看到亲娘眼中一亮,眉心也跟着跳了跳。   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石氏在他不安中却是朝他笑笑, 然后十分温柔找常梓彤说话, 说的又是些家长里短, 末了留下句明日登门为儿子致歉。   常家兄弟都怔在当场。   明明是他们来道歉的, 怎么事情一转, 成了陆家人的错?   离开陆府的时候, 常家三兄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常梓彤脑海里想着陆承泽亲送到影壁,对着自己一揖到底的样子。其实她知道真相也没有要生气,既然是难言之隐,恐怕是跟公务相关吧。   明明是翩翩贵公子,却要扮作乞丐,当时自己给他银子的时候,他恐怕也十分憋屈难受。   可他还是接了。   似乎他又和传闻的不一样,没有了那种让人不可触及的距离感,倒像是个活人了。   她为自己的用词一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坐在马车里的两兄弟不明所以,只看到妹妹眉眼弯弯,十分高兴的样子。   常梓彤是高兴的。她知道了人人都夸的陆公子,其实也有耿直单纯的一面。   别人不知道的呢。   常梓彤心情轻松的回到家,常大公子把石氏的拜帖给了娘亲,只见娘亲拿过后双眼闪闪亮,比簪子上那颗红宝石还要耀眼。随后就被娘亲拉着问了来龙去脉,欢喜得让人晚上加菜,不但如此,还十分慎重的吩咐人准备明日迎客。   陆承泽托亲娘所为,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下午的时候就借谢恩的说辞跑到宫里朝初芙吐苦水。   初芙悠闲地喝茶,听他抱怨,赵晏清却十不耐烦坐在边上,黑着一张脸。   “表妹,你说我以后还怎么再见常家人,我连门都不要出了!”   陆承泽如果能哭,他肯定要哭出来,清俊的脸上表情憋屈又羞愧。   初芙在这空隙捏了颗渍梅子放到赵晏清唇边,在他压抑的表情中温柔一笑。赵晏清这才不情不愿张嘴含了那颗梅子,继续耐心坐着。   初芙哄好一边,这才去哄另外一边:“这有什么出不了门的,你是小媳妇还是失节了?明明是人家姑娘吃亏了,你若觉得这不好听,那就直接娶了常姑娘吧。我听说常姑娘一直未定亲,这样一来就成佳话了。”   娶了常姑娘?   “娶谁?!”   陆承泽直接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初芙杏眸瞥了过去,对他这种大惊小怪实在无语:“常姑娘啊。”她舅母已经动心思了吧,不然怎么会要明天再带他上门拜访。   这表哥破案的时候有着精明劲,怎么一到平时就傻得没边。   比她亲哥还傻。   想到亲哥,初芙想起前儿见到父亲,说他最近神神秘秘的。   陆承泽还在那头跳脚,脸红红的:“表妹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真是……微臣告退!”   说罢朝赵晏清一拱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初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刚才的脸红是不是代表有戏?   正想着,赵晏清已经一手把她脸掰了过来,二话不说吻了上去,声音压抑低沉:“你夫君在这边,看这里。”   ***   次日,天高风朗,是个出门作客的好天气。   陆承泽被迫告了假,跟着母亲踏上去常家作客之旅。父亲临出门前还一再交待,让他见人要多有礼貌一些,又跟他娘亲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他娘亲的双眸就更亮了。   儿子到现在还懵懵的,石氏心里好气又好笑。   就是因为这个傻样,先前托人相了好几家姑娘,结果前头还有个谢擎宇这出色的表兄,生生把自己衬得更傻了!   当然她也发现那些姑娘心思都深沉,自家傻儿子娶回来了怕也压不住,要被玩弄到手里。   过日子,要的就是和和美美。   也只能是让她这当娘的操碎心。昨天见过常家姑娘,她倒觉得这姑娘挺好的,若是有点心思的,估计当场就找她要说法了。但对方显然没有往那儿想,还一脸愧疚。   她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但人家不错,却不知道能不能看上自家傻儿子。   石氏就地么揣着颗忐忑的心,到了常家。   常大夫人娘家姓李,家里祖上是开镖局的,如今也都从了武官,只是还未显达。   常大夫人长得和善,身材娇小,倒像是南方那边的女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石氏跟她寒暄几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好感。   于是两位夫人很快就成了好姐妹一样,越说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常大公子和常丛宁陪着陆承泽说话,心里都在想,女人为什么一见面总就十分热络,仿佛几十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明明两人才首回相识吧。   公子哥儿搞不清自家娘的想法,但当娘的那头已经初步达成协议了,都十分满意。   于常大夫人而言,陆家清贵,本就不是他们可以攀比的世家。陆承泽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是有名的才子,前程一片光明。反观自家无人问津的女儿,她觉得这就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这样的人家肯定不会亏待女儿的,她觉得这就是好亲事!   两人不谋而合,想制造机会让一对小儿女相处。   午间的时候,喊来了家中未出嫁的姑娘都来陪着石氏用饭。   母亲的用意,常梓彤大概懂了,又羞又紧张。   这是她从来未曾想过的事情。   陆家怎么可能看上她,是因为昨天在陆家,陆夫人觉得做了于自己名声有碍的事?   常梓彤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她知道抗拒是没有的,更多的是不安。   石氏也想让儿子在小姑娘面前能点表现,虽然不太合礼法,还是在用过饭后,在常大夫人的默认中让儿子跟着常家兄妹去湖边钓鱼。   陆承泽心里是拒绝的,因为他不太好意思面对常梓彤。   可不去,也太不给常家人面子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常家如今未出嫁的小姑娘都是其他几房的,最大的不过七岁,倒也让他没那么别扭。到了湖边后,他倒成了最认真陪着小妹妹玩耍的大哥哥。   给她们上饵,教她们如何甩杆,还摘了刚抽芽的柳条还有迎春花,给她们编小花环。   常家小姑娘被哄得咯咯直笑,笑声在湖边就一直没落下过。   常家兄弟看着妹妹们那样高兴,也是再度重新认识了陆承泽,没发现他对孩子这么有耐性,比他们这亲兄长的还像亲的。   常梓彤见到陪着妹妹一块儿笑的陆承泽,眉宇舒朗,举止亲和,心里有了异样感。   喜欢小孩子的男子,心地肯定十分善良。   形像在常家兄妹心里蹭蹭上涨的陆承泽,此时却是十分感激初芙。若不是小时候他总惹初芙生气,为了哄她高兴,钓鱼、编花环什么的都学了些,甚至还能爬树摘果子。他今儿恐怕无法应付常家这些小姐妹。   不过他也十分喜欢常家这几个小姑娘,天真可爱极了,比当初他的小表妹温柔不知道多少倍!   回想到童年,他对怪力表妹的心理阴影瞬间增加。   “陆公子。”   常家的小姑娘们跑到一边去玩了,陆承泽才坐下准备歇会,耳边就听到轻柔的声音。   他一抬头,正好对上常梓彤那双明净的双眸,此时眼眸中似乎多了些什么,眸光柔得似一汪湖水。   “常三姑娘。”   他微微一笑,尽量不把心里的紧张显示出来。   常梓彤看到他笑,莫名耳根发热,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陆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啊?   陆承泽一怔,再也淡定不了了:“借、借一步?”   是不是不太好?   常梓彤听他话意是拒绝的意思,抿了抿唇,把头垂得低了些。陆承泽一见这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样子会让人难堪。   人家姑娘都这样说了,他怎么能够做出拂人脸面的事。   他慌乱站起来:“你们家种的柳树真好,我们再去摘一些给她们做花环?”   “好!”   常梓彤当即又展了笑,跟着他走到柳树边。   常家兄弟见到了,相视一眼,大概知道妹妹要做什么,把乱跑的小萝卜头都喊到身边。省得她们去打搅到两人。   这个三妹的亲事,也是他们当兄长的心头病啊。   经历那样的事,其实常梓彤心里也十分难过的,她根本就没错。   陆承泽身姿笔直站在柳树边,紧张得不行,他似乎没有多少以姑娘家单独相处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   常梓彤本来也紧张的,但见他身姿绷得比自已还直,突然觉得一点儿也不紧张了,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她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跟银玲迎风发出的空灵,轻快,让人心情都要为之愉悦。   陆承泽偷偷用余光扫向她,看见她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水似乎都到了她眼眸中,潋滟生辉。   他又想到她刚才的笑声,心头怦怦地跳,忙移开视线。   “陆公子,你可有听说过我的事?”   常梓彤伸手将被风吹乱的碎风拢到耳后,侧头望着他说。   陆承泽又是一怔,什么事?   常梓彤也不待他回答,其实她知道的,公子哥儿怎么会关注小门小户里的八卦。她其实只是还有些怕,先将事情引出来而已。   害怕?这两个字眼让常梓彤又笑了,她这是喜欢上他了吧。即便是那个秀才出事,她要退亲的时候,被人诬蔑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的。   她笑意更深,慢慢将事情说来。   就那么看着他,与他对视,将自己先前有过定亲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看到他眼中的情绪,从诧异到慌乱,然后是愤怒。   为什么要愤怒呢。   常梓彤不想探究,她更愿意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答案:“陆公子,两家长辈如今有意成为亲家,我身为姑娘家说这话可能不知廉耻,但我还是想说。如若陆公子觉得不合适,我就去打消长辈的念头。”   成为亲家?!   陆承泽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两天的事打懵了。   他娘亲今儿来,居然是奔着要结亲的念头来的?   而且他被一个姑娘家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还跟自己坦白过去的事,她是受累的那个,因此就那么耽搁了亲事。   陆承泽眼神茫茫然,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其实也有考虑过自己的亲事,要娶怎么样一个姑娘家,两人以后是否会相敬如宾,是否会和和美美。然后几个孩子,他一直没有嫡亲的兄弟或是妹妹,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他要在面临给答案的时候,却在天马行空的想。想着想着,曾幻想过多次的妻子形像,在朦胧一团中化作了眼前的常梓彤。   她朝自己笑,还有大声说自己是骗子的时候,若是他惹她生气了,她就那样大声喝斥自己吧。   陆承泽想着,首回对成亲一事有了憧憬。   常梓彤见他只是对着自己出神,笑容就有些勉强了。她踌躇了会,又扬起笑说:“陆公子,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是不是好奇怪。我说这些,知道你会有抵触的,但我觉得如果有缘能做夫妻,就不该有事情隐瞒着。我……我真是太不知羞了。”   说着,她笑着的眼眸慢慢有了泪花,到最后不能自抑,也不敢再听他给的答案。转头就跑走了。   陆承泽想要去喊住人,可她跑走得太快,常大公子一直关注着这里,见妹妹转身就跑也跟了上去。陆承泽更不好跟过去了。   直接离开常家,陆承泽都没有再见到常梓彤,石氏也察觉到不对,因为她邀请常大夫人再到家里来的时候,被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不是已经已有准备要结通家之好了吗?   石氏有些心惊和郁闷的离开,母子俩都没发现常梓彤其实就站在远处,目送他们离开。   常大公子在送人离开后,问妹妹:“他也没有说拒绝,你这就决定了,是不是不太好,万一错过了呢?”   “没事,左右有大哥养着我呢,再不成不让爹娘担心,找个人品信得过的嫁了就是。大哥你也有同僚不是?”   常大公子叹气,他的那些同僚,哪个不是想高攀别处。都嫌弃他妹妹呢,不然他早给妹妹找个如意郎君了,可他转念一想,笑着说:“如今爹爹是副指挥使了,肯定能给彤彤找个如意郎君的。”   即便是要来攀附他爹爹的,他们只要不倒,也能给妹妹在后头撑腰。只是,他们还是希望妹妹能找到一个对她真心的。   世事两难全啊。   就当常家人都明白这亲事是结不成的时候,陆承泽与石氏坐着马车走到了半路,石氏抿着唇想问儿子怎么回事,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敲车壁。   “回常家!”   车夫听到应声,石氏大惊:“你要回去做什么?!”   陆承泽脑海里还有些乱,都是常梓彤的话,还是她最后说的那句喜欢。如今听到娘亲这么一问,他本还乱糟糟的思绪瞬间不见了,从来没有如此的清明过,他跟娘亲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回去提亲!”   石氏险些被吓得要从马车里滚出来。   但母子二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常家。   常大夫人诧异迎出来,已经换过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听到母子俩折回,连衣裳都没有时间再换。   她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母子,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陆夫人,可是有什么遗落了?”   常大夫人正试探地询问,就见身如玉树的少年郎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常夫人,我要求娶三姑娘,还请您成全。”   儿子的表现让石氏直想悟脸,老脸火辣辣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边上说项:“常夫人,是我没教好儿子,让他这样冲动行事,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准备。只是他性子倔,我若是不跟回来,怕他做出更叫人难堪的事来。”   常大夫人是真被吓到了,站在那里都在哆嗦,还是心腹丫鬟大着胆掐她一把才回神。   她忙去把还跪着的陆承泽要扶起来,嘴里说着你起来再说,哪知道陆承泽真是倔成一头牛,仍旧高声喊道:“常夫人,还请您成全。我一定不会亏待三姑娘的!”   常大夫人都要急得晕过去。   女儿已经被人说三道四了,她现在是要应允,但也不能就这么应了啊。   常大夫人就去拉他:“你先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石氏也知不能再叫儿子傻不拉几的了,看常夫人的神色,其实是欢喜的。索性添把火,直接抬手就拍到儿子脑后:“你个蠢的,你起来好好说,常夫人才能跟你商量着!”   陆承泽知道听娘亲肯定没错,这会倒是直接就站了起来,高兴地看着常大夫人。常大夫人松一口气,见到他脸上的笑时,眼眶却红了。他们都以为这亲事就那么过去了,结果人家为了求娶还折回跪在她跟前。   她心有感触,忙抬手去抹了泪花,请了母子俩进去。   常梓彤此时正在屋里默默叹气,她觉得自己也许不说那些话,估计这亲事会更顺利吧。   她算不算亲手把自己亲事给毁了呢?   她趴在妆台上,伸了手指戳上边摆着的一对陶瓷娃娃。   一个小丫鬟却是突然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娘!陆家公子回来提亲来了!”   “你说什么?!”   “陆家公子回来提亲来了,还往这里来了!”   小丫鬟话音才落,帮着陆承泽引路的丫鬟也跟了进来,她是常大夫人的心腹丫鬟,笑吟吟地说:“姑娘,您出来见一见陆公子?他说有事必须要当您的面说。”   常梓彤这才相信是真的,慌乱的理衣裳,又去照镜子看自己的发髻。   丫鬟都笑着推她往外去:“姑娘这样就很好,可不能叫陆公子等久了。”   常梓彤就那么被带出了屋,陆承泽站在她养的冬青前,长身立玉,英俊潇洒。   他当即迎了上前,十分认真地说:“三姑娘,刚才还没能回答你。你本就没有错,错的是世人对你的枷锁,所以你不必要为以往的事情挂怀。我……我娶你,他们不懂得你的好,是我的幸运。”   是的,他的幸运。   但凡有一个接触过她,去了解她的男子,估计都为倾心。但他幸运,成为这一个男子。   喜欢上一个人真的说不好,就如同他一样。   其实在汇福楼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心动了。   常梓彤听着他的那句幸运,泪眼婆娑,脸上却是甜甜地笑。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也是幸运的那一个。   —后记—   多年以后,陆承泽被五岁的长子问:“爹爹,娘亲说当年她用十一两银子把你买了。那时爹爹很穷吗?”   陆承泽梗着脖子,拿出父亲的威严说道:“胡说,那是为了你娘亲的面子,你爹我才承认的。”   一道女声就从父子俩背后传过来:“纠正一下,其实是一两银子,买你爹爹是一两银子!”   陆承泽:“……”   当年怎么会觉得她其实很温柔的呢?   明明比宫里那怪力表妹还黑心!   “娘……抱抱。”常梓彤怀抱里的女童张着手朝陆承泽喊要抱抱。   陆承泽见到才刚满岁的女儿,心里就软成一团,再看看梳着妇人发髻的妻子,望着自己的眸光永远都温柔缱绻。   他去伸手将女儿抱到怀里,耐心的教她:“喊爹爹,爹爹……”   他的妻子,一直都很温柔。 第104章 番外:帝后(一)   明宣三十八年二月二日, 明宣帝宣布退位,尊为太上皇。其四子赵晏熙登基为帝, 尊为明和帝,其嫡妻谢氏尊为皇后,母仪天下。   新帝登基, 不少朝臣皆担心权力更迭, 一朝天子一朝臣, 都夹紧尾巴做人。   不想新帝并未有更换朝党的动静,继续沿用太上皇留下来的一应老人。老臣们心中感激, 越发忠君, 恨不得都到新帝跟前赌咒发誓,死而后已。   朝堂平静, 又缝战事平息, 举国一片平和向荣之景,不少学子都作诗颂赞新帝。   这日,初芙从送进宫来的本子上, 光是看夸赞赵晏清的诗词就看到了五六首, 忍不住笑出声。   读书人拍起马屁来真是十分的溜,字字诚恳, 感天动地!   赵晏清中朝议事归来, 进了寝殿才找到倚炕上的妻子, 正抿着唇, 眼眸里都是笑意。   “这是见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初芙闻声要下地, 却被他走快两步, 一把将人抱到怀里,跟她一块儿窝到炕上。双脚一蹬,随意把一双靴子蹬掉在地上。   那样子哪里有一点儿的帝王之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公子。   初芙还抿着唇笑,眸光似水,柔柔地映出他的面容。赵晏清最爱看她这样笑,最爱看她凝视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心中一动便亲了上去。   他才低头,初芙就抬手推他:“别挤着孩子了。”   炕上她一个挺好,他身形修长,一挤就显得小了。   赵晏清有些懊恼,但底坐直了些,将人圈到怀里,一只手搭到她还不显的小腹上:“今天胃口可还好?他闹你了没?”   初芙失笑:“这才两个月,他上哪闹我去!”   “这才两个月,就折腾得你食不欢,还没闹?”   本来怀孕初期就是会有这些症状的,他又在强词夺理,何况她相对于别人来说已经很好了。她表嫂初孕时,连喝水都吐,她不过是不能闻太过油腻的东西。   结果孩子他爹一直嫌弃娃闹腾。   初芙想想都替孩子冤枉。   她索性不接话,睨他一眼。   本是嗔怪的表情,结果又不知道怎么勾着他了,上刻还规规矩矩的人,下刻还是将她扑倒在炕。一手护着她的腰身,结结实实亲了下来。   帝后恩爱,满宫皆知。   站在内室的宫人一见帝后又如胶似漆黏在一块儿,忙红了脸退出去。   初芙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都要以为自己快憋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撑起身,眸光幽幽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就跟是饿久了的狼,她是一块肉,恨不得就那么将她生吞活剥了。   这种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初芙浑身发软,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以前他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总会这样看她。都成亲那么多年了,他一沾上她就跟染了毒瘾似的,对她的热情仿佛永远不会消逝。   “不能。”她软着手去推他。   赵晏清低头又在她眉心轻吻,声音沙哑:“不过是想看看你,想哪里去了。”   初芙脸颊微热,瞪他。   鬼才信他没动心思,突然又想耍坏,伸了裙下的脚去蹭他,很满意地听到他抽气声。   让他撒谎。   “别动。”   “你又不想。”   她皎洁地笑,像只小狐狸,而且从来都是大胆的,只着绫袜的双足一点点蹭着他腿侧。   “初芙。”他不得不伸手去抓住,翻坐起身,语气里充满了警告。   初芙一点都不怕,反倒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带着挑衅成功的得意。   赵晏清见要笑作一团的小娇妻,除了叹气还能怎么样。她就一点儿也不怵他,而他也舍不得吓唬她,只能是夫纲不振了。   他重新将人搂到怀里,跟她说事:“父皇搬到行宫,好在皇祖母愿意留在宫里陪我们,三月底是皇祖母的千秋,我们大办吧。”   “好啊。近几年户部压力大,就连父皇的万寿都是极简单的,正值又是你登基的头一年,大办吧。老人家也高兴,到时请父皇回宫。”   她知道太上皇每七日都会召了太医去问她身体的事,虽然她有些压力,但也知道是关切她。   其实赵家人并不像她知道的一些帝王家那亲,真正的冷漠无情。   赵晏清嗯了一声,又说道:“还有兄长。我们也让兄长回京吧,五月是父皇生辰。”   初芙搂着他脖子:“若是康王殿下也愿意回京就好了,世子已经一岁了吧,能受得住奔波吗?”   “不行就劝他们在京城留两年。父皇放他到甘肃,是罚他戎守,如今四海升平,敌不敢来侵,父皇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老人那么盼着他们的孩子,同样也应该想见见兄长的孩子。   “如若康王殿下愿意留京,还能在行宫陪陪父皇的。”   初芙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赵晏清心里烫贴不已,他的妻子向来是明事理识大体的。   “初芙,有你真好。”   皇帝陛下又煽情起来,逗得初芙直笑。两人耳鬓厮磨半晌,赵晏清就被内阁几位阁老请走了,近年来是天下太平,但朝中近来兴修水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初芙起身送他到殿门口,又被抱着一通狼吻才算离开。   歇了午觉起来,三公主噔噔就跑来求见,小脸气成了带褶子的包子,一见皇嫂就开始吐苦水。   “皇嫂,您可不能不知道,外头的那些姑娘都在怎么说您。说您善妒呢,有了身孕还让陛下后宫空虚,就是仗着您娘家的权势独宠。还有人说得更过份,说什么先前陈太嫔是什么下场,陈家是什么下场!”   苏叶在边上听得直头皮发麻,不但是外边那些人的恶言,还有三公主在这个时候来挑火。   她们娘娘正怀着身孕呢。   苏叶朝三公主使了好几个眼色,但小姑娘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气氛地说:“下回若是撞我跟前来说的,看我不狠狠收拾她!明明是皇兄离不得皇嫂,那些人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苏叶苏木真是服了这性子耿直过头的三公主了,直想抚额。苏木直接就给她手塞了糕点,笑着说:“公主,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新研究出来的糕点,有玫瑰的香味和奶味儿,您尝尝。”   初芙知道自家丫鬟担心自己呢,朝她们笑笑,安抚她们,随后一脸正经地说:“对啊,我善妒。下回你要是遇上说嘴的,你就告诉她们,不服就让她们的爹也跟我爹爹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然就给我憋着!”   三公主一听,哈哈哈哈就笑了。   她皇嫂真是霸气,把糕点往嘴里一塞,说:“对!没有能耐就憋着!”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陛下回宫的唱到声,三公主立刻蹦起来:“皇嫂,我走了,不要和皇兄说我讲了这些事。他要骂我的。”   说罢,也不等初芙说话,就缩着脖子冲出殿,遇到赵晏清也是慌慌张张行一礼,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晏清皱眉,大步踏进屋,吻到淡淡的糕点香味:“你又饿了?还要再让送些什么过来?”   初芙见他回来,仍是懒懒地倚着大迎枕,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看着她慵懒的样子,有一种别样风情,娇得让人想将她揉到骨子里去疼爱。   他上前,她纤细的手指就勾到了他玉带上,将他拉坐到自己身边:“没饿,是给三妹尝尝鲜的糕点。”   赵晏清低头看她,快速地在她唇边偷了个香,还若有其事的舔舔唇:“嗯,我这一尝,倒是有点饿了。”   初芙真是服了他这会上杆子的本事,让苏木苏叶端来温着的甜汤。赵晏清接过来,先尝了一口,转头就开始喂她。   “我不喝……”   初芙抗议,下刻下巴就他抬起,结结实实又亲了下来,听到模糊地说:“我喝。”   她都要怀疑他的洁癖是假的了,哪有这种喝汤的方法。   到最后,赵晏清却是落到要跑去冲浴的下场,把初芙笑得要肚子疼。   初芙没提外头的风言风语,赵晏清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锦衣卫都将这些不好的传言报了上来。每日都有这一方面的消息。   一开始的时候,他父皇也想让他再纳妾,是他说明白自己的特殊情况,算是婉转拒绝。没拒绝得父亲太过难看。   但他父皇也就明白他无心再要他人,自此没有再指过此事。   在他还是太子那两年,其实外头也早风言风语,还拿初芙一直未有身孕说事。谢擎宇为此没少揍人。   如今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却是越演越烈了。   次日早朝,还是有言官隐约提了提后宫空虚之事,谢英乾一脸阴沉,赵晕清都怕他现在就要冲上去把人按住一通揍。   他见言官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有要将纳妃之事上升到国之要事,他忙抬手打断,朗声说:“爱卿们的担心朕心里明白,但此事与皇后无关,是朕有隐疾。”   皇帝坐在龙椅上,轻描淡写地说,朕有病,吓得一众大臣都跪倒在地。   谢英乾父子嘴角一抽,有点不想认这个女婿/妹夫。   简直是开国以为第一奇事!   赵晏清望着跪了一的大臣,倒是淡淡地笑,继续说:“熟悉朕的人都知道,朕不喜他人靠近,不分男女。这隐疾太医院亦尽力,无解,所以爱卿也不要为难朕了,一但刺激病发,恐怕后果也堪设想。”   他把事情说得模糊不清,给人造成这是一种不治之症,而且还是十分诡异的病。   不喜他人靠近,那皇后怎么靠近的?   不少大臣还见过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您背着她在宫里走。   而且不喜人靠近,皇后怎么有的身孕,难道就只有皇后是能靠近您的?   众人心里嘀咕,但面上不敢展现。   且不说这极大可能是皇帝不想纳妃的推脱之词,这大殿上还有皇后的亲爹亲兄长,一个皇后亲舅舅,再有一个嫡亲表哥!   他们谁说一句话,恐怕就成这皇后一派的眼中盯了。   那言官闻言也不敢吭声了,此事自然就那么揭过不了了之。   前朝的事,初芙不管有心无心,还是会有人传到她耳边。   她让人赏了前来禀报的小太监,哭笑不得,这人真是病得不轻,居然在朝上就说自己身有隐疾。也不怕有人又心思,要反了他?!   赵晏清下了朝,把折子都搬回宫处理,初芙也没提这事。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两人都沐浴过后,上了|床,她才软软的倚进他怀里。   “太医让分开床铺歇,你偏不许。现在还好,但等到五六个月后,我晚上怕是要闹腾得你不能安寝。”   赵晏清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不放让你一人睡,也不习惯。我睡觉向来规矩,不可能伤到孩子。”   太医让他们分开歇,不就是怕两人情浓一时控制不住,或是睡觉习惯不好,碰着肚子。   这些在他看来都不可能。   再怎么样,他也不敢冒一丝伤到她的伤险。   初芙听着轻笑,把手抽走,指尖落在他胸膛之上。像轻盈的舞者,又一点点打着圈往下滑,直滑到他结实的小腹还有……   赵晏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已倒抽一口气,她细嫩的手掌心包裹着它,让他心中一阵悸阵,酥麻的感觉直从脊椎尾窜起。   “初芙。”   他声音沙哑,带着被她撩拨起来的迷情。   初芙轻轻嘘了一声,在一方帐幔内显得极为神秘而诱惑。她去咬了他的耳朵,轻轻地说:“陛下在朝上说自己病了,臣妾身妻子,总得给陛下检查一下。”   “……初芙。”   赵晏清额头都渗汗,明明还是寒春,但他身上的温度高得烫人。   初芙又在他耳边嘘一声,呼吸洒在他耳边,撩拨得他更为躁动。而她在慢慢掌控着他的所有感官,他的情绪,他所有的感觉。赵晏清觉得他身边是一只娇精,折磨他的妖精。   他都不曾好意思要求这些,她却是自己主动了,让他坠入她织下的情|欲陷阱,完全在她手中沦陷。   帐内男人急促的呼吸声许久才落下,初芙也出了一身汗,手臂酸疼。   她就不该主动的,这人没完没了!   然而,素了近两个月的皇帝陛下终于满足了一些,将两人身上都收拾干净后,抱着昏昏欲睡的她一觉到天明。   而在赵晏清的身体力行之下,初芙后悔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气到都想把没脸没皮想出其它花样的人踹下床。她不但手臂酸疼,还加了个大腿内侧都要被磨破了。   她有些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 第105章 番外:帝后(二)   时间如白马过隙, 很快就迎来了太后千秋, 赵晏清有心为太皇太后大办寿宴,大臣们自然是跟着挖空心思准备寿礼。   太上皇亦从行宫回了皇城,连着远在甘肃的康王殿下也回了朝,带着长女与世子, 为太皇太后祝寿。   这日,四品官员的女眷都被邀请了进宫,太皇太后仍住在慈宁宫, 宫里笑声不断。   初芙身孕已经满三个月, 一直陪在老人身边,跟着夫人们给老人凑乐子,逗得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细心的女眷都留意到了,太皇太后带着万字不断头的大红抹额,中间嵌着颗同色的红宝石, 宝石周边是用金线绣的团凤。   那凤凰有些胖, 跟发福了似的。   宫中的针线不可能如此敷衍,经太皇太后的口才知道这是谢皇后送的。   初芙听着女眷们拍马屁夸赞说女红好,她自己都脸红,只有老人无所觉一般,越夸笑得越高兴。仿佛这抹额绣工真成天下第一了。   初芙脸红地想, 以后一定不给太皇太后绣这种一眼就能看见的东西,她可不能让老人跟着她一块儿丢脸啊。   今天谢老夫人也进了宫,自从谢二老爷被夺了官身和爵位,就可怜缩在谢家的老宅里。谢英乾到底是个孝子, 不忍心母亲跟着弟弟吃苦,就将老人接到了身边来,谢老夫人身上还有着一品诰命,自然是要到场的。   除了她,还跟着来一位初芙熟悉的人,那便是老夫人娘家侄孙女,姓叶那位。曾经在国公府住了四五个月,后来定了亲才离开,可惜她还没等到出嫁,未婚夫婿急病没救过来。   这个所谓的急病,初芙听说其实也是用了赛神仙。那个时候赛神仙已经全国封禁,不想还有漏网之鱼,那人去风月场所,染上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想救也救不回来。   叶夫人得知事情前后,自然不会再认这门亲事。   因为叶大姑娘退了亲,叶家老爷官阶低,更不好谈亲事了。叶夫人就求了她祖母,让把叶大姑娘带到身边,帮她抬抬身份,求一门好亲事。   但不知为何,叶大姑娘一直没嫁出去。   初芙在宫中等闲不能离宫,祖母虽是和父兄住到一块儿了,但她也不太清楚这些事。祖母也没有开口让帮忙,她就权当不知道了。   今晚叶大姑娘能进宫来,估摸着她祖母是想给让夫人们都瞧一瞧的。   以她现在的地位,自然也会有人就扒着她娘家,这说话间,初芙就瞧见了好几波人主动找老人说话了。   众人在慈宁宫喝了两回茶,赵晏清身边的内侍来说准备开席了。   赵晏清特意把老人的寿宴摆到了中和殿,接受群臣的祝贺。   一会的献寿礼就是宴会的高|潮了。   初芙与老人相携着领头出了慈宁宫,她无意间回头,瞧见好几名贵女都离她极近,是被家里的长辈拉着跟在她身后的。   她瞥了几眼,个个如花似玉,正是如初发花信一样的年纪,娇美可人。   收回视线,她微微一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太上皇领着众位大臣就站在殿外侯着太皇太后的凤驾,和赵晏清亲自扶着老人上座,可见父子对太皇太后的敬爱。   一如初芙所想,献寿礼将今日寿宴的气氛推到顶点,各式珍贵的稀罕物层出不穷。赵晏清看着心里啧一声,和初芙说:“这些臣子比我还富,下回你生辰也大办。”   初芙哭笑不得。   居然敛财要敛到臣子家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是,这些东西也不见得得来清白,坑他们,他们也不亏。   于是帝后二人一边吃宴一边开始在心里打敛财的算盘,修水利这事,银子可得大把大把的花!   初芙如今有着身孕,久坐腰酸。不过一个时辰,她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赵晏清帮着她理了好几回的大迎枕,尽是心疼。   台阶下的众人默默吃菜之余,还得看帝后二人表演一场恩爱,牙酸不已。   坐到后来,初芙实在坐不住了。太皇太后瞧见低声跟她说:“你且出去走走,散宴还好一会呢,不要守这些规矩。”   初芙也不客气,笑吟吟谢过。赵晏清和太上皇此时又被大臣缠着敬酒,她就让内侍一会偷偷说一声,自己带着苏叶悄无声息走到殿后。   大殿后有门能直通到外边庭院。   中和殿紧连着太和殿,这一片的庭院根本没有植物,宽阔而肃穆,不过站在这空空的地方,一抬头能看到大片的天空。   初芙觉得在宫里关久了,看个辽阔的天空都是奢侈。   她就扶着腰靠在汉白玉雕腾龙的石栏边,尽情仰望星空。   三月春的夜,风仍旧有些凉,但吹在身上还很舒服,让人心情大好。   “娘娘。”   一声怯怯的声音响起。   初芙听得有些耳熟,寻声望去,是她的叶表姐站在不远处的红灯笼之下。一袭浅粉的衣常,烛光似纱落在她身上,将她窈窕的身材显得有几模糊与神秘,咋一看十分的惊艳。   她就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姑祖母担心娘娘,让我出来看看。”   初芙还是微微地笑,指了指身边:“那到这儿来,今晚夜色不错。”   叶大姑娘受宠若惊,谢过后来到她身边,依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看到了连成勺子形状的北斗七星。   还听到初芙跟她讲解如何认着这七星来分辩方向,让她心生崇拜。   “真的好美,娘娘懂得真多。”   初芙看着她由内心散发出来的笑,也跟着笑:“表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   叶大姑娘一愣,没反应过来这话里指的是什么。   初芙说:“表姐是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叶大姑娘吓得当即跪了下去:“娘娘,我没有别的心思,娘娘明鉴。”   初芙盯着她看,她头垂得很低,根本看清她神色,只能看到她鬓间的海棠步摇。随着主人的颤抖而轻晃,金光灼眼。   正是此时,初芙又听到有脚步声,是从拐角处来的。   当即也传来几声惊呼:“皇后娘娘怎么在此,是我等冲撞了,扰了娘娘的安静。”   那几个姑娘家初芙认得,刚刚就跟在她后头呢。   真巧,这会都一起出来了。   初芙也没理会还跪着的叶大姑娘,闲闲扶着腰瞅着她们:“是要散宴了吗,怎么几位姑娘出来了。那位穿着紫衣的可是黄阁老的孙女?”   她记得先前有跟着黄阁老的夫人到宫中向她请过安。   黄姑娘没想到会被记住,脸上有喜色,含羞带怯的朝她再福一礼:“正是臣女。”   “嗯,长得真标志,是个美人儿。”   初芙毫不吝啬地夸道。   黄姑娘羞红了双颊。   其它人见此纷纷向她自报家门,也想在皇后心中挂个号。   初芙颔首,任她们表现。   她这态度让几人隐隐兴奋。   她们今日到宫中来,家中长辈其实也有交待,不然她们这会怎么可能会离席,又那么巧能碰到皇后。   而且碰到皇后,自然也能碰到……   众人想法还没落下,果然又听到有脚步声从远而近,此时那一堆姑娘家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怎么这有个姐姐跪在地上,可是犯了什么错,让娘娘动气了。”   这廊下是挂着红灯笼,但光芒昏暗,照映下来显得人都蒙了层纱似的。她们都挤作一块儿,根本就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何况还特意改了声音。   初芙听得眉头一挑,赵晏清的声音已经从她身后传来:“怎么这是?”   他的声音一出,刚才挑事的人却噤如秋蝉。初芙嗤笑,果然是有备而来啊,她这表姐还跪着,那些话还带着引导性。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跪在她身前,能有什么事惹她生气。   还是一个未有婚嫁的姑娘!   这些贵女再用些心思也许也能科举,在官场上混一席之地。   正当所有人都等着看戏的时候,想看看新皇对皇后这种罚美人下跪是什么态度。   叶大姑娘却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声说:“我跪下是我自己要跪,与娘娘有什么关系。是我给娘娘谢恩,谢娘娘在我到京城这些日子的照顾。”   谁也没想到叶大姑娘在这种时刻居然是说这种话,帮着初芙说话。   她们都觉得她傻。   她们是想把她当枪使,但这无疑也是个机会,把握好了,极大可能就成了枝头上的凤凰。她怎么不找新皇哭诉的?   初芙也没想到这个表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转念一想,就笑了。不管她真心假意,她就领了这情。   初芙顺着她话说:“是表姐太过客气了,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谢皇娘娘,臣女告退。”   叶大姑娘站起身后,转身就走,连赵晏清那里都没有看一眼。   仿佛她真的就是来谢恩的。   几位看戏的贵女脸色几变,但又不愿意离开,都硬着头皮给赵晏清叩首行礼。   赵晏清大概看明白了。   就这么一会,他妻子就被盯上了,成了诱他上勾的诱饵。   他目光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免了礼,什么都没说。   贵女们没听到她们离开的话,不免得更加大胆起来,都偷偷抬头去瞄新皇的英姿。   身如玉树的青年,立在这夜色中,将他五官显得更为深邃英俊,让人看得怦然心动。   赵晏清此时已经一手搭到了初芙腰间,亲昵地挨近她说:“腰还疼吗?”   “疼。”   初芙余光瞥了眼还站着要发光发亮的几位贵女,娇滴滴地回道。   赵晏清什么时候听过她这种故意装柔弱的声音,软糯得让他酥了半边身子。   ——她心里肯定有什么打算。   他被撩拨得好奇心起,配合着说:“我帮你揉一揉?”   初芙骤然一笑,手落在他胸膛上,慢慢转着圈,再慢慢下滑,落在他玉带上。   她这个调|情的动作叫赵晏清呼吸都重了。   这小妖精,这阵子没少用这动作撩拨他,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随着她指尖聚拢着往腹下。   几位贵女没想到会看到帝后如此亲昵的一幕,瞬间涨红了脸。   她们可都是黄花大闺女,哪里见过这阵势。   心里头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果然谢皇后很会勾人,所以才让新皇离不开她!   然而,初芙可没想就这么算了。   她俏生生一笑,眸光璀璨,勾着他玉腰带的手再度回到他胸膛之上,一截雪白的手指挑进了他襟扣的缝隙中,将他拉低了头,踮着脚就吻了上去。   “臣妾要陛下疼爱。”   她亲吻着他的唇角,声音柔似水。   她的献吻让赵晏清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几位贵女们更是被刺激得大脑嗡一声,双耳也嗡鸣,眼中只有大胆无比的初芙。   灯笼下的女子妩媚又妖冶。   赵晏清怔了小会,唇角翘起,拦着她腰的手臂缩紧,让她紧紧贴住自己,当即反客为主深深地吻她。   帝后仿若无人,唇舌纠缠,几个贵女终于有人受不住跌坐在地,还用手捂住了脸。   初芙却是有些后悔勾他了。   他就不知道缓一些,她要透不过气来了。   赵晏清此时心里只有高兴,他的初芙吃醋了,醋劲还很大,用这么一招狠狠打击对手。   他哪里能不卖力!   等到他离开她的唇的时候,初芙已经脚发软,站都站不住,毫无国母威仪倚着他的胸膛喘气。   他爱怜地用指尖楷去她嘴角的银丝,又在她眼角轻轻落下一吻,满足地抱紧她。   刚才那一句‘臣妾要陛下疼爱’,真是差点想叫他就那么把人扛回寝殿,狠狠地疼爱她!   伺候初芙的苏叶几人早就见怪不怪不了,周边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过了身,没敢看帝后这边,唯独那几个不识趣的贵女。七歪八倒的坐或站着,满脸惊恐。   赵晏清轻抚着妻子发烫的脸,凤眸轻飘飘扫过她们,嗤笑一声。   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他们还真是有心啊。   他意味不明的笑声让几个贵女脸色发白,而且刚才那一幕已经叫她们彻底明白,帝后比传言更加恩爱。   而且新皇真的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   赵晏清收回目光,拥着初芙转身,淡淡地吩咐张德一声:“把她们从这扔到台阶下,你在这里候着这几家大臣出来,告诉他们,朕被他们家的姑娘吓得发病了。”   刚缓过呼吸的初芙扑哧笑出声。   他真是……这是要吓死那几个大臣啊,这台阶不算高,可这些娇滴滴姑娘被扔下去,真是里子面子都要丢光了!   不过她怎么那么幸灾乐祸,心里怎么那么甜呢。   这可是她的男人,当然不允许别人觊觎!   次日,赵晏清还告假,让所有来上朝的大臣在金銮殿等了大半早上,结果根本没露脸。   再过半日时间,满朝大臣都知道昨晚上陛下被几个贵女吓到病发,众人想到他说的不喜欢人靠近的隐疾,皆是心中一凛。   再过了两日,当日私下离席的贵女们都被远嫁,有多远嫁了多远。那几家大臣,夹着尾巴,连脑袋都想缩到胸口,简直没脸见赵晏清。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乱靠近新皇身边,男女不论,几乎是生人勿近。   赵晏清乐得轻松,初芙那头也安宁不少,连进宫来请安的夫人都少了。   不久,谢老夫人进宫来说叶大姑娘定亲了,是当晚也同来参加太皇太后千秋宴上的一位四品文官。叶大姑娘是嫁过去当填房,但那官员膝下无子,进门就会有正四品诰命,还算不错。   初芙给她添了嫁妆,全了她脸面。   十月初,帝后仍旧一如既往的如胶似漆,赵晏清今日不用上朝,腻歪着要给初芙画眉。   他轻轻托着她的下巴,为她柳眉添黛,初芙却是突然颤了一下。   还好他眼明手快,忙将黛螺移开,这才没毁了精心画好的眉形。   初芙已狠狠抓住了他胳膊,深吸一口,无比冷静地说:“你放轻松,我好像羊水破了。”   赵晏清的手就狠狠一抖,黛螺脱手,将她稳稳抱了起来:“快喊太医!”   初芙一阵头晕目眩,无力地想,不是让他放轻松?!   ——要生孩子的是她! 第106章 番外:帝王家的包子(一)   明和帝与谢皇后成亲三年, 终于喜得一麟儿。   此事举国同庆, 每个人只要一说起这事,都是面带笑意,唯独当了爹的赵晏清整天阴着个脸。   不为别的,只为妻子因生产而疼得死去活来, 被那一声声仿佛还在耳边的惨叫吓得到现在也没缓过来。哪怕如今初芙已经生产三天,他仍寸步不离守着。   皇帝嫡长子出生,休朝三日, 这日自然还要办三朝礼。   初芙侧躺着逗孩子, 一会握握他小手,一会捏捏他小脚,喜欢得紧。   赵晏清坐在床沿,望着裹在褓被里的儿子,不太明白为什么妻子看不腻。   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 又皱又红, 跟个小猴子似的。现在倒是好看一些了,但脸色又开始有些泛黄,一点也没随着他们当父母的样子。   没有养过孩子的赵晏清甚至在想,儿子以后会不会长得很难看。   初芙却不知道当爹的居然会嫌弃自己儿子,挨着小包子, 只感觉自己要为他一颗心都软成水。为人母的喜悦与自豪,身为父亲那一方,确实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的。   赵晏清再嫌弃儿子,在起名上也没有含糊, 取了祁靖二字。   靖一字有平定之意,亦意味着赵晏清希望儿子继承大统,平定天下。   大臣们都在想,这皇长子恐怕不久就会被册立为太子。   在赵祁靖三岁的时候,赵晏清颁布了册立太子的圣旨,才学会跑的皇太子,就开始了勤勤恳恳的用功之路。   初芙其实很心疼儿子的。   才三岁,就被他爹亲自盯着开蒙。人坐在椅子里,那椅子都要垫个三四个厚垫子,才能堪堪从桌案后冒出脑袋来。   夏天的时候,捂得他屁股都长了痱子。   难得的是赵祁靖从就是个坐得住的孩子,平时也十分乖巧安静,没有一点儿的骄纵。   初芙心疼之余又是欣慰。   儿子太懂事了些。   赵晏清却觉得这样正好,自小练就耐性,成才指日可待。   于是赵祁靖到了五岁的时候,在严格的父皇教导下,已经识千字,一口气能写二十个大字。   这日,赵祁靖做完功课,就被娘亲带到御花园的池边钓鱼。   赵晏清前朝无事,折子被他丢给内阁那几个老狐狸烦恼了,便在一边陪着母子偷闲。   赵祁靖年纪小,却十分懂事,只要父皇和母后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地让出一侧。他到母后右边,让父皇在母后左手边。   他知道,父皇和他一样,喜欢黏着母后坐,不管任何场合!   赵晏清最喜儿子识趣这一点,从小懂得察言观色,往后那些大臣就不敢在他儿子跟前翘尾巴!   父子俩各怀想法,手上不停,合作给初芙的鱼竿上好饵。   初芙坐在边上,看父子俩脑袋碰到一块儿,亲密无间,只想感慨幸福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不过她还是有遗憾的。   自打生了儿子后,她肚子就迟迟没有动静,若是能给长子添个伴,那是最好了。   可惜初芙这愿望在月信来的时候又落空了。   她连着几天心情低落,有时会摸着肚子叹气,总在想是不是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所以不易再有孕。   她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赵晏清哪里会不明白。   这日,他把儿子叫到身边来,说:“这两天你下午可以不上课了,多来陪陪你母后。”   赵祁靖看着神色闷闷母后似懂非懂,陪着初芙下五子棋解闷的时候问:“母后,你是不是想和舅舅家一样,让我也有个小妹妹。”   原来谢擎宇成亲后,先后育了一子一女,儿女双全,初芙每每提起都一脸羡慕。   她没想到儿子居然会留意到这个,猜到自己的心思,温柔地笑着去摸他的发:“母后是想,可是有靖儿,母后也很高兴。”   赵祁靖歪着头就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棋都忘记下了。   初芙只当他走神了。这个年岁的小孩子走神也正常,本来就是到了会天马行空,一时一个想法的时候。   然而,初芙并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暗中背着她干了件大事。   第二天,赵晏清依旧早早去上朝,临上朝前到偏殿看一眼熟睡的儿子,为他捏捏被角后轻声离开。   赵祁靖在父皇离开后就睁开了眼,喊来近身伺候自己的内侍,让打开衣柜,取出他昨天好不容易找到的衣裳。   内侍看着那一套衣服两股颤颤,几乎是哀求地说:“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打扮。”   “我就是去哄母后高兴,让母后看看就换回了。”   赵祁靖小小的身板站得笔直,双目一瞪,随了皇家人的那双凤眼十分锐利,小小年纪竟也是十分有威严。   内侍哪里敢再说什么,只好帮着他换上衣裳,再帮着他梳了髻,心惊胆战跟在他身后去见初芙。   初芙这也刚刚起身洗漱完毕,正要坐到窗边喝茶,结果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   “靖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晚上没睡好吗?”   初芙回头,却是险些要从椅子里跳起来。   她跟前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梳着垂丫髻,粉粉的小宫裙。裙子有些不太合身,拖逶在地上。   而‘小女孩儿’双颊嫣红,歪歪扭扭给她福了个礼,喊了声母后。   动作并不熟练,是硬在照瓢画葫芦,笨拙得不行。   初芙望着眼前的儿子,眨了好几回眼,终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一把就将人抱到怀里来。   “我的傻靖儿,你这是又要当哥哥,又要当妹妹吗?”   听到娘亲的笑声,赵祁靖脸颊更红了,扭着身子想要逃,却是被初芙搂得紧紧的。   初芙一边笑一边帮他把发髻给松了,又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赵祁靖马上抗议:“母后,我已经长大了,您不能老这样亲我!”   初芙又哈哈大笑,心里温暖不已:“对对,我的靖儿长大了,母后有靖儿就足够了!”   她的儿子自小懂事,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见她近几天难过,居然这样来哄她。   其实她哪里还有什么遗憾! 第107章 番外:帝王家的包子(二)   自打赵祁靖扮成了‘小公主’, 初芙再也没有因为迟迟未有喜讯伤神。   懂事乖巧的儿子让她更是倾注所有的注意力。   赵晏清发现妻子对儿子越来越好, 有种自己迟早要‘失宠’的错觉。   赵祁靖过了六岁的生辰后,就被他父皇直接丢到了东宫,初芙见小小的人儿眼巴巴跟自己行礼恭送,整颗心都揪在了一块儿。   “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才六岁。”   初芙舍不得,脚都要迈不开。赵晏清凤眼往儿子那儿一扫,赵祁靖瞅见, 头皮一阵发麻。他挺直了背, 高声朝母后说:“母后放心,儿子长大了,又有人伺候,自然一切都好!”   其实他跟父母一起也是在配殿歇的,现在搬到东宫, 也不过是少了晚上母后给自己讲故事。   他长大了, 也不用人给自己讲事了!当然,不要惹父皇生气是最必要的!   他懵懵懂懂的知道,父皇向来不喜欢自己太黏着母后,所谓的男儿要自立自强?   初芙听着儿子懂事的话,眼眶发酸, 到底是忍了再忍,转身离开。   儿子总会有长大一天的,六岁确实也该学会自立了。   初芙没有过于宠溺儿子,赵晏清是松一口气的。   哪知才离开东宫, 还是被她在腰间掐了一把:“你倒是能板住脸。”   赵晏清无耐,轻声哄着:“初芙,他是储君,六岁确实不小了,该开始面对事情了。我们兄弟小时候六岁也是到其它宫里单独住的。”   “是不是也要给靖儿选陪读了?”   赵晏清点点头,见她神色缓和,就去搂着她的纤腰。他都养那么久了,怎么还是那么清瘦,总让他都不敢太用力抱她。   他在心里感慨着,说了几个人名:“明儿让他们母亲都带来给你瞧瞧。”   太子陪读不是小事,要选家世品性好的。   这几个人初芙早听他提起过,倒是不错的人选。她又想一事来,问道:“你上回不是说,父皇想让寿王世子进京呆些时间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世子回京吧,靖儿也就这兄长是最亲的了,两人又有三年没见了吧。靖儿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这哥哥来。”   寿王在进他登基那年回京中住了一年,再之后就是三年前年节的时候回了京,连生辰也只是送了寿辰礼,以镇守边陲为由不回京。   赵晏清知道兄长不愿意回来,怕他心里有疙瘩,毕竟是废太子,不想再让旧事被人提起。   他就叹息一声,说:“此事也只能让父皇去信,兄长才会放人。”   他兄长比想像中更小心翼翼,丝毫不想再跟皇位沾上边。   当天,赵晏清去了行宫见太上皇,在行宫留宿一晚,次日才回的宫。   到了九月底的时候,寿王世子终于抵达京城,八岁的男孩子由侍卫陪着,跨了千里进京。   初芙看到风尘仆仆的半大孩子时心疼得不成。   寿王怎么能够放心的,而且这闹得跟送进京来当质子似的,除了侍卫,居然伺候的就一个!   初芙让宫人张罗吃食,又让人带他下去沐浴,总算看着精神了些。明明也是饿得不行,却还守着礼,吃饭都不敢多吃。   赵晏清听闻侄子到了,把事情丢给内阁,带着儿子回到乾清宫,就见初芙正拿着象牙箸给一个瘦黑的男孩布菜。   “是慎哥儿吗?”   赵晏清上前,看清侄子的眉眼,长开了,比前几年更像兄长了。   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赵祁慎忙就跪下要行礼,被他硬是架住了,引了兄弟两见面。   堂兄弟俩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赵祁靖才三岁,自然对这远到而来的兄长好奇。   他还有两个表兄,但见到这个堂兄的时候,感觉似乎和表兄又不太一样。   总之觉得要更亲近些。   赵祁靖高兴得要让堂兄就住到东宫的侧殿,赵祁慎听着又是要跪下,惶恐地说不合礼法。   赵晏清这才发现孩子的拘束,与初芙对视一眼,见妻子也无奈地摇头。   她也没有办法的,刚才为了哄他多用一碗饭,她都快要绞尽脑汁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赵祁靖板着小脸说:“兄长这是与弟弟见外,表兄进了宫,都与我住一块儿。为什么你就不行呢,还是说兄长讨厌我。”   赵祁慎听得直难为,脑海里都是父亲的交待,说进到宫中要尊敬太子,要对皇叔父有敬畏之心。他们现在安稳的生活都是皇叔父给的,永远不能忘记这恩情。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初芙望着高兴走远的儿子和侄子,总算松了口气。   寿王给孩子也太大压力了,这未必是好事。   赵祁靖带着堂兄到东宫后,晚上还让他和自己挤一个床上睡,把自己最喜欢的小弓箭也拿出给他把玩,十分高兴多了个兄长。   “世子哥哥,父皇说明儿我们都去行宫,你还记得皇祖父吗,皇祖父可想你了。我每回去行宫,都会听到皇祖父说,不知道你世子哥哥现在长多大了,有多高了,皇祖父想教你射箭来着。”   “我的箭术也是皇祖父教的。”   太上皇如今身体还十分硬朗,见了小孙子总是带去骑马或射箭。   赵祁慎听了眼底闪过期待,但很快又将那点情绪藏起来,一板一眼地说:“我会好好给皇祖父请安的。”   赵祁靖愣了愣,抿着唇想。刚才堂兄好像还挺高兴的,为什么一转眼又那么严肃了,见皇祖父是什么让人害怕的事吗?   他想不太明白,宫人来催促兄弟俩早些歇下,他这才没再拉着人说话,规规矩矩躺在一边闭上眼,不过一小会就睡着了。   赵祁慎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一点睡意也没有,又不敢乱动,只能那么一动不动僵着身子的躺着。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耳边有人喊世子哥哥,他一个激灵就醒来了,结果是赵祁靖翻了个身,在砸巴嘴说梦话。   他在梦里也喊自己吗?   梦到什么了?   接着,又听到他笑了几声,十分高兴的样子。   赵祁慎新奇,就那么睁着眼看他,结果他睡得跟小猪似的,再也没有动静。渐渐的,自己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到了行宫,果然是如赵祁靖所说的,太上皇见到赵祁慎十分高兴,带着两个孙子骑马射箭,尽兴的玩了一整天。   两个孩子就在行宫住了三天才回宫。   有了三天的缓冲,赵祁慎也没有那么拘束了,高兴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笑意。他自小学武,又比赵祁靖大一些,一套剑法耍下来有模有样的,赵祁靖就缠着他让教自己。   兄弟俩越来越亲近,连带着身为太子陪读的陆嘉赐都跟着闹成一团,身为两人表亲的谢和裕偶尔也会进宫和寿王世子‘切磋’。   两个都同是习武的大男孩一下就成了知已。   日子就那么翻过年关,赵祁慎在宫中呆了半年余,性子也越发沉稳。每日陪着太子上课,陪着练武,不用过多去想别的,倒也过得轻松。   然而,寿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宫里人多口杂,不少是宫中老人,赵祁慎在宫中住久了,免不得勾起一些旧事的八卦。特别是东宫的。   他一直住在东宫,宫人的议论也听过一些,但今天却是头一回听得那么清楚,就离说事者只有一墙之隔。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哪个宫人。   他听到她们说:“如今兄弟俩都渐大了,我们还是注意些的好,万一寿王世子真有什么歪心思,把太子殿下带坏了。我们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另一人说:“是的。上回我还见寿王世子特意留下太子殿下爱吃的菜,挺会哄人的。但若没有当年的事,这世子才该是太子,寿王送他进宫来,明面上应该是当质子了吧。也是可怜的。”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我总觉得寿王世子太过内敛了。才九岁的孩子,整日就阴沉沉的,有时候一眼看过来,就觉得他在算计什么。他见识了宫里繁华富贵,包不得以后真要起祸心的,当年睿王殿下的死,搞不好真是废太子做的呢。”   “就是,我们太子殿下自小就心善得很……”   宫人们还在说着,但赵祁慎耳朵却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了。   父王当年犯的错,他有听说过一些,他也曾经找过父王询问。父王什么都没有说,只说是对当今陛下确实是有愧,说以后他们寿王府就永远镇守边疆,以偿债孽。   但是睿亲王的死,他没有听父王说过与他相关,他只知道睿亲王其实才是父王的嫡亲弟弟。   她们的意思是说睿亲王其实还是父王害死的?   赵祁慎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却是撞到了一人。   他慌乱地回头,见到脸色铁青的堂弟。赵祁靖阴着脸,目光带着几分凶狠,这让他看得心直跳。   太子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是不是有了误会。   赵祁慎慌乱得不成,想要替父王和自己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当他急得满额是汗的时候,赵祁靖却是大喝一声:“给我滚出来!谁人在后头嚼舌根,拖出来乱棍打死!”   这是赵祁靖首回发怒,十分暴戾的要将人打死。   赵祁慎惊得忙跪下,却被他一伸手过来就死死拽住了:“世子哥哥不用跪,他们该死!我父皇说了,皇伯父并没有有愧于我们,相反还是待我们有恩。这些人狼子野心,混淆黑白,该死!”   小小年纪的赵祁靖心里明镜似的。   父皇曾跟他说过,其实皇伯父不用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皇伯父是有意将皇位也让出来。   这世上,除了皇祖父,与他们最亲的还有皇伯父一家。血脉相承,谁也不能对他们兄弟说三道四!   赵祁慎没想到自己从堂弟听到的说辞又是另一番意思,而且是跟父王的说辞恰好相反。   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是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东宫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帝后,赵晏清听过事情前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拖下去把这两宫人处置了。   他没有过多和侄子解释,他觉得,侄子肯定能自己想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如此相互。   如若想不通,那么也只能是太子在兄弟情宜上要缺失一块了。   赵祁慎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独自去找了赵晏清,跪在他跟前说:“皇叔父,我想回甘肃。我要回去帮太子弟弟守好这片江山。”   短短一句话,道出了他所有的真情实意。   赵晏清原本还担心,如今他欣慰地笑了,又想起当年兄长为了自己,跪在这太和殿前。   他们兄弟齐心,这赵家的江山便能繁荣昌盛!   赵祁慎就那么走了,赵祁靖站在宫墙上目送,双眼通红。暗暗握着拳头在想,他们很快还能再见的!   而当日,初芙从城墙下来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   是赵晏清眼明手快将人稳稳搂在怀里。   ——初芙终于又有喜迅了。   不久后,赵祁靖有了一个妹妹,被他千娇百宠的养大。某日,看到妹妹一身熟悉的粉色宫裙时,他直想捂脸就逃。   母后怎么把他小时候扮女装的那条裙子留着!! 第108章 番外:谢擎宇(一)   “近来你兄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这马上要再回边陲去, 他还是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相看个姑娘就那么吓人吗?他就这样躲着为父?!”   东宫内,谢英乾捧着茶,絮絮叨叨地和女儿抱怨。   初芙坐在他身侧, 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爹爹,您是不是把哥哥逼得太紧一些,舅母三天两头就请宴要把他喊上, 他当然吓得要躲起来。”   谢英乾听到女儿这话就不高兴了, 闷闷看着一身华服的女儿,心想要留的女儿倒早早出嫁了,要儿子哄别人的女儿回家却迟迟没有信。   真是作孽啊。   父亲一脸幽怨,初芙知道自己惹他伤心了,忙笑着去握他的手, 揽下事让他宽心一些:“我一会就让人去找哥哥, 好好跟他说上一说。”   谢英乾这才算是神色微霁,双目炯炯有神,拍了拍她手背说:“也不要太过勉强。”   初芙瞧着他的神色嘴角一抽,您就差没在脸上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八字了。   她爹爹是着急抱孙子了?   初芙把为兄长终身大事操心的父亲送出宫, 转头就去喊来了沈凌,让他去金吾卫找人,务必找到她兄长让进宫一趟。   而被父亲与妹妹盯上的谢擎宇,此时正潇洒地甩着马鞭, 勒着缰绳,让马儿漫步在京效一条小道上。   逆党一事终了,他身上的任务也轻松起来,偷得闲空就跑到京城外遛马来了。   其实主要也是来散散心。   最近他父亲和舅母都入魔了似的,天天想给他塞姑娘家。   他又不是表弟那种不靠谱的人,用得着强行塞姑娘吗,只看他愿意不愿意。   谢擎宇倒也不是自大到觉得京城贵女配不上自己,而是他觉得京城那些贵女们太过娇柔,他是带兵打仗的粗人,一想到自己要哄着哭哭啼啼的女子,他就头皮发麻。   偏生父亲和舅母就觉得那样的女孩子温婉柔顺,能持家。   他谢擎宇又不是要娶个管事,也不缺银子,要什么持家!   总之,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到相姑娘的事。   如今正是春季踏青的好时节,谢擎宇走在两边都冒着翠绿青草的小道上,心情舒畅。   他也懒得再想家里那烂七八糟的事,一甩马鞭就加快速度,让坐驾尽情奔驰。   京城没有西北那种辽阔的地方,这样跑马已经是他许久未做的了。   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谢擎宇策马一路疾驰,舒畅的出一身汗,听到前边居然有喧闹的声音,他就勒停了马。   原来,他已经跑到一处村庄附近,不知名的树林后有几个衣着简单的村民围着什么,乱哄哄的说话声就从那里传来。   他看到侧边有一条红泥路,便勒着缰绳让马儿绕着那路到跟前去。   他身量本就高大,再坐到马上,居高临下的,不用靠太近已经看清情况。   村民们围着一个痛苦倒在地上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脚呈扭曲状,小腿往外撇,一看就是骨折了。   谢擎宇忙下马来,上前问道:“他这是摔着了?”   那些围观的村民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那人摔着不说,脑后还摔破了,身上染着都是血。   他们不敢轻易去动。   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村民们往后看去,见到一个锦衣少年正望着他们。   他们极少见到如此装扮富贵的,纷纷退了几步,都不敢跟他说话。   谢擎宇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上前去看情况。   他小心翼翼先去看他脑后的伤,身上是带着血迹,但其实脑后的伤已经止血了。   看到是止了血,他松口气。   起码不会失血致死。   他又去看那村民的腿,得马上正骨才是。   他想了想,就跟还站在边上的村民说:“你们谁去拾树枝或木板过来,我先给他固定腿,不然就要废了。”   村民们以为他是要看热闹的,听到他要帮忙,都诧异不已,当即有人应声往小树林跑去。   此时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背着药篓往这来,眼尖的村民认出她来,高声就喊:“林姑娘!林姑娘快来,王二家当家的好像被人什么撞到,摔倒得起不来!”   姑娘?   一个大人摔倒了,喊人小姑娘家过来干嘛?   半蹲着的谢擎宇好奇抬头,见到一位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往这走来。   她穿着简单的藏蓝色衣裙,用布巾包了头,若不是还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他都要以为她是嫁人了的。   等她走近了,谢擎宇又是暗暗吃惊。   这个姑娘生得清丽,长眉大眼,明明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却被冷淡的表情给生生破坏了。   她一个眼神扫过来,仿佛是那是高岭之花,孤傲清冷,不可碰触。   谢擎宇微微皱了眉。   因为这个林姑娘就停在他跟前,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他第一回见她吧,怎么好像得罪过她似的。   “请你让让。”   林莺见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朗不动弹,也皱了眉,淡声让他走开。   谢擎宇更加莫名了,他让开干嘛?   林莺见他还木头似的杵着,抿抿唇,又说道:“请你让让,我看看他的伤。”   “你懂医?”   谢擎宇恍然,终于站起身来,可是林莺没有再应声,而是走上前细细去看那人头上的伤。   她看不得太清楚,又跪坐到在泥地上,根本不管地上脏了她衣裙。   她凝眉看了几眼,把背后的药篓放下来,开始翻里头的草药。   谢擎宇明白她果然是懂医的,便看着她要做什么样的处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懂医?   还真是稀奇了。   林莺翻出草药,抬头瞅了瞅还围着的村民,然后看了眼谢擎宇,说:“你刚才看过他的伤对吗?”   谢擎宇点头,觉得这姑娘说话的时候带个笑,那肯定很好看。   “那你把这个嚼了,嚼碎,然后吐到这块布上。”   他?   谢擎宇看着递到跟前的草药,犹豫了会,还是接过照做。   可是当他才把草药咬了一口的时候,当即脸都黑了。   这是什么东西,一股腥味不说,还发苦,苦到他鼻子发酸!   “没嚼碎就吐出来,没有效果。”   林莺仿佛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谢擎宇脸更黑了。   她肯定知道这药很苦,不然她为什么不自己嚼?!   然而林莺也不管他是不是看透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那么定定看着他,让他吐也不是,嚼也不是。   然后,他又听到她说:“你再不嚼,一会嘴巴麻了,就嚼不动了。”   什、什么?!   谢擎宇睁大眼,他可以肯定,这人是故意的了!   还会致麻的草药,她可真是!真是……谢擎宇简直不知道要拿什么词来形容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嚼草药,用最快速度嚼碎,然后吐到布上。   林莺此时从腰间接了水囊下来,递给他:“谢谢,喝这个,一会就不麻了。”说着,竟是朝他露了笑。   谢擎宇怔了一下,她弯起的眼眸潋滟,笑意就在内中轻荡,她清冷的眉眼都被柔和了。   她见他接过水囊,又说道:“你别生气,这几位叔伯牙口没你的好,估计嚼不到用量就被麻住了。”   原来是这样。谢擎宇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发号施令了,但下刻又想起不对来:“那你为什么不嚼?!”   林莺已恢复那副波澜不惊、冷冷清清的样子,她说:“因为我怕苦。”   谢擎宇张大了嘴,她这是在耍无赖吗?!   他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   谢擎宇气绝,林莺那头已经又用手拧碎了几样草药,都和在布上,给那人用到伤口上,包扎起来。   做好这个,捡树枝的村民也回来了。   林莺看到树枝,眼中闪过诧异,再度抬头看谢擎宇:“你让他们捡的吗?”   谢擎宇没好气的说:“对。”   “那你可以帮忙固定一下吗?我没有力气。”   她……她又指使他!   谢擎宇真想一走了之,她又说:“救人一命,功得无量呢。”   好像他要是不帮忙,就要下地狱去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人嘴皮子一张一合就可以堵到你毫无退路。   谢擎宇再不情愿,也只能蹲下身去帮忙固定。   林莺处理伤口的时候十分专心,就只注意着伤口,连谢擎宇阴沉沉地眼神都忽略了,仿佛没有旁人。   不过她确实手法娴熟,而且……谢擎宇发现了她说慌了。   她说她没有力气,但他却看到她手虎口有茧,是长期握一样的东西磨的,颜色与手上的肌肤一比发黄得明显。   再有是指节。   一般姑娘家的指节都是十分匀称,她手指修长,指节却是突出,这是手极有力气的表现。   而且是双手都有。   这姑娘在家中常作粗活?   谢擎宇想得入神,林莺那头已经把那人的腿固定好,和村民们说:“可以把他抬回去了,动作一定要慢。”   几个村民感激地说好,齐心合力,小心翼翼把人抬托着回村。   “真是谢谢你了。”林莺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也不管手上脏兮兮的,背了篓要往树林的方向去。   谢擎宇没有说话,而是跟在她身后。   林莺没有理他,闲庭散步般继续往前走,下刻,肩头就被他一下按住了。   “林姑娘,你习武,还是拿双剑的,而且你认识我。”   林莺被迫停下脚步,眸光微微闪动。 第109章 番外:谢擎宇(二)   “——你究竟是谁!”   谢擎宇从黑暗中睁开眼, 反射性的站起来就是问先前未完之事。   可当他适应了眼前的暗色后, 才反应过来人早就跑了!   在他拦住她后,才问了一句话,他就眼前发黑,四肢无力。等明白自己中药的时候, 只能坐倒在地上。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望着坠满繁星的夜空,他懊恼得一拳就砸在树上。   他什么时候那么大意过,如若那个女人对他有杀心, 他此时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   应该是在他喝的水里下了药。   可她为什么会在随身备的水囊里下药?   防身的?   谢擎宇脑子里乱糟糟的, 从昏迷中清醒后,四脚还有些失力,久站着头晕。他又倚着树坐到地上。   不,那个女人似乎就是故意整他一样。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但为了什么?就为了让他丢脸?   偏他不认识她不是?!   谢擎宇抓了抓头发,靠在树杆上。背后树杆让他猛然想起什么。   他昏迷的时候没倚着树的, 是她将他搬这来的?   对了……他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一声轻叹,说‘你当然不记得了我,我们这个时候都还没认识啊’。   声音很低,带着悲伤,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种揪心的滋味。   这话是她说的吗?   说给他听的?   什么意思?!   谢擎宇越回想越迷糊, 最后索性不想了,吹了声长哨,当即有马蹄声响起。   马没有走远,很快就跑到他跟前来。   这个时候看着都要过二更了, 这药性也太狠了些,这还好是小树林,若是山木,搞不好他这会都被大猫叼走了!也还好没遇见毒蛇毒虫!   他就没见过那么狠的女人!   他起身要翻身上马,撑着地的手就摸了满掌粉末。   ——雄黄粉?   他就低头扫视一圈,发现地上有用雄黄粉画了的圈,正正好好把他圈在中间。   这是防蛇虫的?   那个女人洒的?怕他被蛇咬了?   谢擎宇差异地站在原地,更加闹不明白那个女人要做什么了。   行事矛盾,毫无章法。   他原本想要回城的心思霎时歇了,他想起来这附近的村民认得她,喊她林姑娘。   他去村子里找人,肯定能找到她,然后问清楚!   原本谢擎宇以为会带着困难的事,却十分顺利无比。   他策马到了村子里头,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那个姓林的女人全名叫林莺,是这两天才到村子里来的。一个外地人,懂医,无条件给村民们看了病。   大家见她孤身一人,村长就把一间久无人住的屋子给她暂住,村民们都帮着修了那屋子。   所以全村的人都知道,一问就问出来了。   而他按着村民们说的地方去,果然还真找到了人!   林莺没有走,甚至在煮肉汤,把锅架在小小的院子里,手边还有一壶酒。   这个女人算计他之后居然没有逃?   是说她大胆,还是过于目中无人了?!   谢擎宇推开栅栏就大步走了进去,林莺依旧很淡定,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来,连头都没抬地说:“饿了吧,今早有村民杀了羊庆孙满岁,给我一块肉。一起吃一些?”   谢擎宇抿直了唇线,没有动,就那么居高临下打量她。   依旧一身粗布衣裙,为了煮汤,把袖子挽了小载,露出雪白的手腕。她神色淡淡的,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清冷明艳。   和他刚遇到她时的神色无二。   这时,他听到了她拿起瓷碗的声音,他发现被充做桌几的小矮櫈上放着两只碗,两双筷子。   明显是有准备。   她笃定了自己会回来。   谢擎宇打量到这里,嗤笑一声。   一个女子都不虚他回来,他堂堂男儿还怕她不成。   管她是妖魔鬼怪,又若是心机深沉,他都应战了!   谢擎宇走上前,不客气往铺在地上草堆一坐,盘了腿。   林莺此时终于侧头看他,见他靠自己挺近也没在意,反倒唇角翘了翘。   臭脾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   大胆,无畏,洒脱。   想到洒脱二字时,她猛然间脸色沉了沉,本打好肉和汤的碗都要递到他跟前,手一转却是转到自己面前。她抓起筷子就自己用起来。   谢擎宇都做好要伸手的准备,结果那碗就那么拿走了。   ——她耍他啊!   谢擎宇瞪大了眼,英俊的面容都快气扭曲。   这女人怎么那么恶劣?!   他自己盛!   少年暗中咬牙,自己拿起碗盛了满满的肉汤和块大肉,也不怕她再放药,直接就吃了起来。   怕她个鬼,他现在有警惕,哪怕她放了药,他也能将她先打晕去!   而且,她要害他,也不会再给他身边洒雄黄粉。   谢擎宇是饿极了,任谁一整天没进食,也会饿得毫无形像。他连喝了三碗汤,剩下的肉也都到他肚子里了,浑身舒坦。   撇去她古怪的性格不说,她手艺还不错的,羊肉汤做得十分鲜美,没有膻味。是他喜欢喝的味道。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侧头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喝起酒来。   曲着双膝,望着夜空,时不时仰头对壶喝上一口。清淳的酒液偶尔会落出一两点,沿着她精致的下巴往下淌落,滑进她衣襟里。   美人做什么,总是赏心悦目的,可谢擎宇却莫名有些心疼她,冷冷清清的,满身寂寥。   仿佛这天地间就她一个人,淡漠是她的自我保护。   “女孩子别喝那么些酒,伤身。”   他抿抿唇,到底是劝了一句。   正要喝酒的林莺动作一顿,侧眸瞅他,眸光染着月华,幽光轻荡,神色竟是有几分他看不懂的莫测。   “你又不娶我,你管我。”   她凝视着他良久,终于轻轻吐出一句,然后再度仰头喝酒。   谢擎宇在这瞬间就站了起来。   ——这绝对是个疯女人!   哪里有姑娘家会说这种话,他也是疯了,才跑回来想找她算帐。   管她是不是会武,管她是不是故意算计自己,也许她就是神智不太清楚,才会做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   她会医术,又救治村民,应该是个心地善良。所以是个善良的疯子!   谢擎宇呆不下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这小院子,翻身上马就疾驰而去。   林莺一直坐着,看着少年人策马离去的背影,即便是个背影,都意气风发让人看过后就忘不了。   走吧走吧。   走得远远的,反正他也不会娶她,再重来一世,他还是这样说走就走,从不停留多看她一眼。   所以,老天爷让她重新活过来是做什么的?   林莺抱着膝盖,把头枕在上边,闭上眼。   远去的马蹄声居然又再度清晰,就停在这院子前。谢擎宇到底还是回来了,隔着篱笆问她:“你家人在哪里,记得是什么州府吗,你口音不是京城的人。”   林莺睁开眼,眼里有掩盖不了的诧异。   谢擎宇见她不说话,又说道:“你只要记得家在哪里,我就能送你回去,或者你记得别的也可以。”   记得?林莺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了,他把她当疯子还是当傻子了?   他以前也常对她说:“林莺,你就是个疯子,别闹,我送你回去。”   她莫名地鼻子发酸,再度闭上眼说:“我不回去。”   回去了,她又要和前世一样,被逼着嫁定下亲事的人,那就是家族用来联姻的棋子。即便她自小叛逆非要习武,也躲不过那场婚姻。   她都重新活过来了,他也没有跟以前一样,总是一走了之,每回都是她低头回去找他。   她怎么还能再沦落到前世的地步。   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然后彼此相忘。   等她彻底摆脱家族后,她来京城找他,却是见到他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孩子,身边立着个娇美的妇人。   林莺突然站起来,大声朝他吼:“我不回去!”眼泪就落了下来。   谢擎宇被她哄得耳朵嗡鸣,再定晴一看,她居然哭了。   头皮瞬间发麻。 第110章 番外:谢擎宇(三)   初芙有些担心兄长。   前几日她派人去寻他, 想请他进宫走一趟, 兄妹俩也好说说体已话。哪里知道他当天居然一夜未归,第二天进宫来,说话也心不在焉,还答非所问。   依自己对兄长的了解, 必有蹊跷。   于是她就让李恒暗中去跟着兄长,刚刚来报,说是这几天都往城外跑, 总是呆到快三更天才会家来。   而且他还神神秘秘, 会变装,有时还会改变路线,李恒说基本都是跟丢了。   李恒跟不住人,初芙越发不安。赵晏清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妻子倚着大迎枕发呆,双目盯着轻烟袅袅的香炉, 却没有聚焦。   “你又在愁什么。”   他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 把她吓一大跳,慎了他一眼说:“我在想兄长的事。”把谢擎宇这些天的异常说来。   赵晏清略一思索,笑道:“我让沈凌也暗中去跟跟,他在这方面本事不错,再有告诉陆承泽一声, 他不是擅长破案?也许能发现什么。”   初芙就翻了个白眼:“别让表哥知道了,天知道他会把事情搞什么样。”   实在不靠谱。   赵晏清听到她对陆承泽的评价,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直接挤到炕上搂着她就亲。   初芙推搡着, 心想他怎么也跟着抽风,女人心难懂,男人也不差!   就那么过了几日,沈凌终于再度来到初芙跟前报信,有些难于启齿地说:“娘娘,谢小将军他……他在城外的马坡村里,藏、藏了个姑娘家。”   初芙险些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什么叫藏了个姑娘家?!”   “就是谢小将军他每天都会出城,去马坡村,然后是去见一个姑娘家。那姑娘晚上会给他做饭,他都是用完晚饭回来,属下还见到他陪着那个姑娘散步,两人有时候会吵上两句,有时候又很亲近地说笑。”   初芙忍住震惊,又问:“那姑娘多大年纪,家中有无亲人?”   沈凌摇头:“属下不敢靠太近,只知道她姓林,也不敢去村里打听,怕引得谢小将军起疑。那姑娘是一个人住的,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和她倒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个年纪,应该是没成亲?   那兄长为什么要偷偷去见人?   如若是喜欢的话,带回家里就是,即便是孤女无依,她相信父亲也不会有意见。父亲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他们谢家的权势在那里,也不须要用联姻来添砖瓦。   初芙沉思着,好半会才再吩咐沈凌还是先盯着,她原本想派人去把父亲喊来的,可是现在事情未明朗。   她还是探清楚在说。   当晚,初芙就跟赵晏清说想亲自去看看情况。   谢擎宇居然藏了姑娘家,赵晏清也好奇,说明儿就抽空带她出城。   夫妻俩商议要去堵人的时候,谢擎宇正大口吃着红烧肉,林莺则在边上默默喝酒。   他瞧见,夹一了块肉到她碗里,说:“要喝也吃饱,我陪你喝。”   “谁稀罕你陪。”   八成又会开始叨唠要问她家在哪里,要送她回去。   这些天,他天天都来,每天都问,问急了她就哭给他看。他就会手忙脚乱地再哄自己笑。   笨拙得不行,偏她就那么喜欢,甚至会故意挑拨着话题,让他来问自己家在何处。那样她就能借故来贪恋他的温柔。   她觉得自己挺卑鄙的。   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从炙热的火海中失去意识,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事情都未发生前,她当时就抑制不住再向前世一样从家中逃了出来。   北上,来到他们第一回碰面的村子,守着这个地方,再一回见到他。   她喜欢他,又有些怨他。   怨他太过正派,怨他极能隐忍。   前世两人相处,他明明是对自己也动了心,但在发现自己是惠和郡主,而且定了亲后,就毅然决然要将她送回去。   她是惠和郡主,当今庆郡王的女儿。家在青州,自从祖父因战功被先帝封为异姓王爷——庆王,就镇守青州。   青州临海,时常会有倭寇来袭,可自打陈王造反后,登基后的明宣帝就收拢了庆王府的兵权。毕竟是异姓王爷,明宣帝不放心也是正常的,不过爵位还保留着。所以现在他们庆郡王府在青州,几乎就是被架空,只得一个王爵的虚名。   她祖父虽无野心,却也不愿忍受连后起的武将都践踏他们威严,最后为了保所谓的地位,就开始让他们家女儿与武将结亲。   青州的武将都是明宣帝的心腹,这也算是变相献忠,把女儿当成了换取一脉平安的做法。   于是,她姑姑就嫁给青州军权在手的武将,而她自小也被灌输着,要为延续这家族的风光而付出。   可她知道,姑姑嫁出去后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几乎是以泪洗面。   祖父去世,她父亲就袭爵为郡王,越发一心想通过联姻来维持郡王府在青州的影响力。   她自小性格叛逆,打着说以后要嫁武将的借口,非习了武,又因喜欢医理,请家中养着的朗中教自己辨认药材。其实她是想着,万一嫁过去要受委屈,她还能打回去!   可惜,她还是太天真了。   一个月前,姑姑病重,不过几日就去了。她那个时候已经和姑姑的儿子定下亲事,她去祭拜,却险些遭了姑父的猥亵。   她吓得跑回家告诉父母,却被告知让她忍着,趁着热孝要嫁到姑父家去!   前世她跑了,最后被谢擎宇气着,家中找到她说母亲也病重了,她回了家去。不料这只是个局,好在也过了热孝期,她不用被逼着匆忙嫁过去,只从此在家中被关了起来。严防死守,她毫无逃离的希望。   就那么绝望的被关了三年,她还是要嫁给表哥。   在成亲当天,她再也忍受不住,当着满场宾客的面指责了姑父,然后趁乱再逃了出来。   她知道家里容不下她了,也回不去了。   可她不后悔,她一路赶来京城,想告诉谢擎宇真相。当初,她就该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逃亲,可是她看到的是他快有美娇娘和孩子陪伴。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可她很冷静的回到了青州,潜进了姑父家。   一把火,她一把火烧了祸害了姑姑,又祸害她的姑父。   她亦心如死灰投身火海,结果再睁眼,发现回到与他还未相识之前,她从姑姑丧礼受了委屈回到家不久的时候。   她决然地再逃了出来。   这世没有错过和他再度相遇,难道她还要再重蹈覆辙,让他再远离自己吗?   林莺知道自己不想。   一开始把他气走的时候,她觉得也许两人是再没有缘份相遇了,可是他又回来了。还在她哭的时候,想尽办法哄自己,她觉得自己再也放不开他。   即便卑鄙一些,就那么和他僵持着,她也要赖着他!   不告诉他自己是惠和县主,他就会把自己当成是孤女,可能还是有脑疾的孤女,就那么照顾着自己迁就着自己。   林莺知道这一个叱咤沙场的男儿,内心柔似水,至善至纯。   她总是会动不动呛他一句,谢擎宇其实也习惯了。   也不再和计较,甚至有时候还能呛回去,气得她双颊嫣红,美目圆瞪。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林莺才像个真正存在的人,不再是冷冷清清的,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让人看着就觉得悲伤和心疼。   等用完了饭,他就打水来给林莺洗碗,两人这些天都这样合作。   她做饭洗碗,力气活都他干。打过水后,他就主动去劈柴,把明日白天要用的柴火给整治出来。   干完活已是月上中天,他就该回去了。   不过今晚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林莺家住哪里,也没有说要送她回去话。   林莺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谢擎宇却是在心里算着日子,他派去查探的人应该明儿就能有消息了,今天还是别惹她生气了吧。   她一路是怎么过关来到京城的,其实一查就能查到,不过废些时间。   谢擎宇又是到了二更天才回的府,沐浴过后往床上一趟,闭眼就要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闭上眼就是林莺生气瞪他的样子,还有她总能做出合自己胃口的饭菜。   谢擎宇心中想着,这该不会就是常言道吃人嘴软。   不然,他怎么好端端想起她来。   等查清楚她家在哪里,送她回去,当是还这饭钱吧。   到了第二日,果然依他的推算,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他听到惠和县主四字时一怔,再听到她居然是因为逃婚孤身一人出来的,脑子嗡一下就空白一片。   她……居然是定了亲的!   而且还是封了王的功臣之家!   他怔怔在卫所里坐了一上午,在震惊之余,心里有品咂不出来的滋味。   他难得在中午前就到了马坡村,可是到了她住的小院子的时候,他又愣在了那里。   他在门口见到了妹妹和妹夫,林莺抱着妹妹正无声哭泣。   谢擎宇第一反应是,妹妹知道自己天天往马坡村来的事了,第二反应是,林莺应该要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的脚怎么都迈不开来,直到赵晏清看过来,朝他招招手,他才无知觉一样上前。   初芙见到兄长这个时候居然就来到,也怔了怔,不过想到事情总要露白的,也没太在意。她半扶着还在哭泣的林莺进了屋,让两个男人在外头呆着。   其实她被林莺吓了一跳。   因为她一来到,林莺就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脸色惨白。等到她说明身份,又介绍了赵晏清是她的夫君,两人前来并没有恶意,林莺就抱着她哭了。   虽是在无声落泪,但她知道林莺十分难过,就那么任她一直抱着,然后兄长就来了。   来了也好,正好她能跟林莺说说话,她总觉得这姑娘藏了很多秘密。   只是初芙再怎么哄着她说话,她都闭紧了嘴,一字不提。最终也没能问出什么来,直到房门被敲响,是谢擎宇的声音传来:“惠和县主,您该回去了,庆郡王找您估计都要找疯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林莺听到惠和县主二字,再度脸色惨白,几乎是在摇摇欲坠。   初芙也诧异,这姑娘居然是县主,郡王之女!   不过庆郡王却是异姓王,若是勉强要算,她也得喊赵晏清一声哥哥。   她咂舌,这世界得有多小!   赵晏清此时的声音也响起:“惠和,你得喊我一声太子哥哥,有话出来再说。”   林莺早在初芙说明是谢擎宇的妹妹时,她就知道了两夫妻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前世是错认了这位太子妃,最终才黯然离京。   她哭自己蠢,因为那一点自尊心,连问一问都没有就转身离开,自作自受绝望地错过。   但身份暴露得如此快,是她没想到的。   和前世一样要面临的选择就那么骤然降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抬手一并抹去眼角的泪。   林莺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去打开了门,谢擎宇先进了屋,然后是赵晏清去拉过妻子退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哥哥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赵晏清神色复杂地和她解释谢擎宇刚查到的事情,把自己知道的也说来:“这位惠和县主定了亲的,在父皇还是皇上的时候,就递过折子得了允许的。要嫁的是姓魏的一位武将儿子,父皇的心腹,不过近些年……这姓魏的……”   “是那个前些日子被人参贪了军饷,与工部的人勾结,虚报造战船数量的那个魏珉?”   赵晏清点点头。   此时还在暗查,他知道锦衣卫已经去青州了。   初芙神色为之严肃:“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家,若是查证清楚,父皇要严办吧。”   “不止魏家有麻烦,可能还要牵连庆郡王府,魏珉的发妻是庆郡王的嫡妹,月宁县主。”   这……初芙一顿,惠和县主这是嫁给自己表哥。   如若真是查实,帝王怒下,这两家绝对都得不好过。   她则头看向屋子,心有忧虑。   那她兄长对惠和县主是个什么意思?   事情似乎很复杂。   此时屋里,谢擎宇还站在门边,沉默着。   他知道林莺的身份后心里总不得劲,不知道是着恼还是别的,总之十分不舒服。这份不舒服,让他连话都不想说,或者,无话可说。   谢擎宇有些嘲讽地想。   说什么呢?   又要以什么立场去说?   她是县主,定了亲的县主,并不是什么孤女,人家哪里还需要他那点烂好心。   他抿紧了唇,就那么木然站着。   林莺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其实是生气了。   他每回生自己气的时候,就这么木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神色平静无比。   但他越显得平静,心中却是越恼的。   她也抿着唇,静静凝视着他,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终于,还是像以前那样,每回都是她先主动去打破两人的僵持。但以前她是服软拉着他袖子说好话,现在,她却是直接就冲了上前,踮起脚尖就吻上他唇。   她几乎是扑上去的,抱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就亲了上去。   她没有经验,她不懂要如何亲吻,毫无章法。   她只知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喜欢到不能放手。她这次回来,也没有准备要放手!   谢擎宇却是被她的吻袭懵了。   被她扑得撞到门板,被她就那么按着吻了好大会,他才反应过来,瞬间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惠和县主!”   他吼了一声,呼吸急促。   她知道不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   “你闭嘴!”林莺被甩到一边,站稳后也吼了回去,“你什么都不要说,你听我说!”   两人都相互对吼,小小的木屋本就不隔音,把初芙和赵晏清都吓一跳。   他们齐刷刷看向紧闭着门窗的屋子,凝神片刻,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只是声音很低,听不见罢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索性出了院子。   初芙说:“如果……我说如果,我兄长对惠和县主……”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下说去,赵晏清却说:“如果兄长喜欢,岳父大人不反对,以现在魏家的情况来看,我有办法让魏家退了这亲。一个县主,即便父皇是要连庆郡王也责罚,也不至于责罚她。”   不过是一个女子,曾经的功臣之后。先前夺了庆王府的兵权是有陈王造反为由,如今再因为魏家牵连,他父皇也不会赶尽杀绝,怕真会彻底寒了其它功臣的心。   所以这倒不是最要紧的。   反倒是谢擎宇那头……谢擎宇对这惠和县主有没有想法,而且他现在还不知道魏家可能会出事。   赵晏清与初芙对视一眼。   他们都看出惠和县主对谢擎宇有意,惠和县主外表是个清冷的美人,但她看谢擎宇的眼神是不同的,虽然在极力隐藏。但真正动了情的人,如何能藏得住生根发牙的情愫,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能叫人察觉出来。   当然,像谢擎宇这种神经粗的男儿,初芙觉得他兄长可能没看出来。   夫妻俩就那么在院子外散步,走了约莫有一刻钟,就见到谢擎宇怒意匆匆离开,初芙还注意到他似乎反手擦了一下嘴。   初芙喊他,他也不理会,骑马就走了。   赵晏清皱眉,初芙往小小的屋舍看去,林莺立在门口,双眸微红。不过却是没有哭,只是定定看着她兄长远去的背影,然后初芙见到她朝自己福一礼说:“让殿下和娘娘见笑了,惠和这就回青州。”   这是,谈绷了?   初芙松开赵晏清的手,上前想问问情况。哪知林莺朝她一笑,说道:“娘娘想问什么,我大概猜到了。我和他说了,我想嫁他,但是他跑走了。走了就走了吧,也不是第一回。我要回青州了,我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没有遗憾了!”   “……这就够了。”林莺最后一句极轻,明明带着伤感的话,她却笑容灿烂。站在阳光下,明媚灼人。   初芙一怔。   林莺已转身回屋,取了自己的双剑背在身后,肩上还有一个简便的包裹,当真是要离开。   她是不想放手,但她不能还背着亲事来逼他表态什么。   前世没有说的话,她已经说了,她遭遇的种种是她的枷锁,她也不能身上背着亲事来逼他决定什么。这于他来说,是陷他不义!   她要回去青州,脱离郡王府,然后再来找他!   如若他心里也有一丝喜欢她,肯定还能留给她争取的时间,她以最短的时间解决身上的麻烦事,一切都会来得及!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绝对不会让他再甩掉自己!   林莺走得潇洒,赵晏清心中在惊叹,这倒是个奇女子,让永湛拨人护送她回青州。   而谢擎宇骑马离开后,初芙也就没再过问他的事了,毕竟人家姑娘都得潇潇洒洒,她哥哥反倒像个缩头乌龟。   人家姑娘说要嫁他,就把他给吓跑了,简直是……没出息!   于是,初芙之后都懒得过问兄长的事,倒是赵晏清出宫去了一回谢家,不过回宫后也没和妻子说什么。   事情就这么过了十日,谢英乾兴奋地跑进宫和女儿说:“你兄长带着人离了京,说要去青州抢亲!”   初芙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她要收回兄长是缩头乌龟这句话。   ——她要有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