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打脸日常》 作者:西瓜尼姑   文案:   钟延光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娶妻了???   妻子长相美艳不说,且行事并不端庄顺婉。   简直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   然而日常却是——   苏绿檀:夫君,以前你都会给我写情诗……   钟延光: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写……卧槽???字迹好眼熟!!!   外面下雪的时候——   苏绿檀:夫君,以前都是你抱我回屋的……   钟延光:我怎么可能会公然抱女人……卧槽???为什么腿不听使唤了!!!   一句话简介:勾引失忆夫君的日常~   人设:心机戏精女x高冷闷骚口嫌体直男   排雷:非正剧古言,勿考究。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婚恋 甜文   主角:苏绿檀,钟延光      1.第 1 章(捉虫)   寒月将将升起,月光流遍庭院,萧瑟稀疏的树叶上,露水盈盈。   廊檐下,定南侯夫人苏绿檀福一福身子,朝面戴银色面具的国师道了谢,艳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疲惫,道:“天色已晚,既国师因故不能留下用膳,我也不多挽留,改日必同侯爷亲自登门道谢。”   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的国师点一点头,将视线从苏绿檀的脸上挪开寸许,道:“本座告辞,待侯爷醒来之后,若有异状,夫人可再使人持名帖来寻本座。”   苏绿檀颔首,唤了陪嫁的苏妈妈过来送人,便转身折回了内室,坐到床边,盯着躺在床上,连闭着眼都那么丰神俊逸的钟延光。   丫鬟夏蝉跟进内室,忧心忡忡唤道:“夫人。”   苏绿檀咬一咬牙道:“传晚膳,备热水,一会儿吃饱了我要沐浴。”   夏蝉瞪着眼,纳闷道:“夫人,不给侯爷解毒了?”   烛火通明,苏绿檀面颊上略浮红霞,想起国师所言解毒之法,道:“快去。”   夏蝉再不多问,赶紧去外边儿吩咐下去。   朗月高悬,夜凉如水。   苏绿檀在次间里吃了一顿饱饭,消了食便去沐了浴,就寝之前吩咐院内人不准往外乱传消息,要了一盆干净的热水,便锁上门爬上了床,替钟延光宽衣解带。   若算起来,两人成婚半载,今夜当是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   苏绿檀本是金陵富商之女,一年前苏家送进宫的东西“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奈何朝中无人,险些举族覆灭。万般无奈之下,苏父只得破釜沉舟,容许苏绿檀孤身上钟府大门,欲借多年前苏家老夫人曾在船上救过钟家太夫人性命一事,请求钟家伸出援手,并愿附赠一半家财。   虽然斯人已逝,钟家太夫人罗氏仍旧有意报恩,也为苏家惠女所感动,遂答应与苏绿檀一同去宝云寺进香,听她道明原委。哪知道罗氏在宝云寺替孙儿随手求来了一支姻缘上上签。   钟家妇人已经连续守寡三代,多子多福的姻缘签令太夫人欢喜不已,自作主张要了苏绿檀的庚帖,与钟延光合了八字,果然又是儿孙满堂之兆。   因祖母年事已高,钟延光虽长久不近女色,为了长辈夙愿,仍答应以喜结秦晋之好的方式,出面替苏家解决棘手之事。   二人成婚后,彼此心照不宣。钟延光从不主动碰苏绿檀和其他女人,苏绿檀也乖乖与他人前装恩爱,哄罗氏开心。   夫妻二人半年以来,一直同床异梦,井水不犯河水。   今夜却是要打破规矩了。   苏绿檀有些恐惧地回想起刚成婚之初就听说过的传言,钟延光身边曾有个跟了他七八年的妩媚的丫鬟,仗着貌美,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企图爬床变成通房丫鬟,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丫鬟脱了衣裳,随即毫不留情地喊人来把丫鬟拖走,赤身裸.体地卖去窑子里。   自此不需老夫人操心,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丫鬟敢动歪心思。   苏绿檀恨恨地想,若非国师说钟延光中南夷情蛊太久,体内尚有余毒,这些毒混于他的元阳之中,须得人替他泄去污浊的元精,直至除尽,方能使苏醒,她是绝对不会冒着得罪钟延光的风险,替他解毒。   避着钟延光手臂上的刀伤,苏绿檀替他脱去了外袍和裤子,随即把手伸进被窝……   果真如国师所言,中情蛊的人,会进入绵长的梦境之中,外界加以刺激,梦境就会出现旖旎春光,身体也会出现反应。   但是……反应也太大了。   只是不知道这厮向来面冷心硬,不近女色,在梦中享受云雨之欢的时候,意.淫的对象会是谁。   苏绿檀擦了擦手,撅撅嘴道:“风月话本上都不是这么写的!”   洗干净了手,苏绿檀拍了拍钟延光的脸颊,却还不见他清醒。说明体内还有余毒,需要继续排毒。   苏绿檀翻上床,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钟延光足足撑了两刻钟。   揉一揉微微泛酸的手臂,苏绿檀很想知道,这货在梦里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第二次与第一次的时长有这么大的差别。   难道他在睡梦中也听到她的嘀咕了?所以向她演示话本上是怎么写的了?!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的脸,生怕他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向她问罪,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他醒来。   松了口气,苏绿檀继续替他排毒。   苏绿檀渐渐生出了几许好奇之心,同床半载,二人以礼相待,她可从来不曾见过钟延光的身体,她总听人说,习武之人的身躯,比寻常男人要健壮许多,也要好看不少。   鬼使神差的,苏绿檀解开了钟延光的上衣,不禁瞪大了眼睛。原来不止女儿家肤若凝脂,丰盈绰约,才算得上迷人万分,男人肩宽胸阔窄腰,腹肌结实,也让人垂涎欲滴。   苏绿檀在钟延光的腹上戳了几下,硬邦邦的腹部,麦色的肌肤触感却是细腻平滑。   如此看来,替他解毒,也不算吃亏。   然,苏绿檀终究是高兴的太早了,钟延光一次比一次泄的少,但一次比一次持久。   烛火燃尽,苏绿檀疲惫地趴在钟延光身上睡了过去,纤细的手臂搭在他的腹部,葱白的手指还捏着某处。   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苏绿檀迷迷糊糊摸到异物,等她手上被沾上了污浊之物,才猛然惊醒——她这是在干什么啊!可别被误会了啊!   正要把手拿开之际,苏绿檀却听得头顶传来熟悉而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刚说什么来着?   冷冰冰的声音把苏绿檀吓了一激灵,她瞬间弹坐起来,被子也被掀开,如被捉奸在床,却还强自冷静,道:“你听我说,我、我是为了救你……”   苏绿檀发誓,她丁点占便宜的心态都!没!有!   钟延光目如寒冰,他衣衫不整,双腿之间尚有精元的余温,而且面前还有个女人!!!   眼神似两道冷箭射过去,钟延光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只见她面若桃瓣,黑眉卷睫,大眼丰唇,美艳无双,一身洁白的里衣微微敞开,肚兜下滑,露出一片春光,一点都不像良家女子。他冷着脸质问道:“你是谁?”声音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已经黑了的脸,顿感委屈,目光莹莹道:“你横什么横啊!你知不知道我手臂都疼的不能动了!”   钟延光微微皱眉,两拳稍握,又冷声问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苏绿檀眉头紧锁,打量了钟延光片刻,似乎察觉出不对劲,想起国师说过,他中毒太久,清醒过来也恐还有不妥,或变痴傻,或变迟钝,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苏绿檀紧盯钟延光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钟延光警惕地看着苏绿檀,冷漠道:“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苏绿檀愣然片刻,脑子里转了十七八个弯,又问道:“你可知如今是几月?”   钟延光眼珠左转,身体却时刻防备着,回忆道:“应当是九月寒露了。三月前,我奉圣命随军去南夷平乱,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却遭敌袭,中毒昏迷。”他看了一眼内室布置,道:“如今却身在我的房中,看来是被送回京中了。”   没错,一样都没说错。   但独独不记得苏绿檀了。   苏绿檀心口噗通噗通的跳,眨了眨眼,不记得她了?那也……不记得他爱不爱她了?   一下子扑到钟延光怀里,苏绿檀嘴角含着一抹狡黠的笑,“呜咽”道:“夫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苏绿檀啊,我是你的蛮蛮啊!”   胸前骤然压下一对软物,钟延光涨红了脸,却因昏迷数日,四肢早已酸软无力,只得冷冰冰切齿道:“你给我起来!”   苏绿檀扭着身子,偏不肯起来,抽泣道:“夫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钟延光道:“起来!你给我起来!”   苏绿檀乖乖起身,侧着脸,拿帕子掩面,悄悄觑了钟延光一眼,却见他冷峻的脸并无异样,旁边的一对耳朵却红透了。   苏绿檀掩下惊愕之色,细细打量,钟延光绷直了上身,连带下巴也在隐隐颤抖。   这半年来,苏绿檀从未见过钟延光脸上出现这般神情,他这是……脑子彻底坏了?   忽然生出戏弄钟延光的心思,苏绿檀哭道:“你这负心汉竟忘了我……你我从前在书房共饮交杯酒,夜里临窗剪烛。我在宅子里待闷了,你还让我女扮男装,携我同陆清然他们曲水流觞……呜呜……你是不是把以往你我恩爱亲密之事也给忘了?!”   钟延光脑子跟炸开了一样,不,他不相信自己审美是这样的,他不相信自己跟女人共剪西窗烛,他更不相信自己会让妻子女扮男装出去曲水流觞!   但陆清然的名字像一盆冷水泼在钟延光的脸上,让他顿时清醒,若苏绿檀说了假话,他的发小陆清然绝对不会替她圆谎,此事一问便知真假。何况这是在钟家,苏绿檀说谎实在没有意义。   四肢毫无力气,钟延光憋红了脸,道:“姑娘莫哭,你先找管事妈妈来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绿檀红着一双眼睛,把帕子扔到钟延光脸上,陡然拔高音量道:“姑娘?!你叫我姑娘?!以前疼我爱我的时候叫我蛮蛮、卿卿、夫人、爱妻,如今竟叫我姑娘?!钟延光,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钟延光嘴角抽了抽,帕子纹丝不动,这就是他疼爱的……泼妇?!   怎么可能啊。   钟延光完全不信。   苏绿檀嘤嘤的哭声萦绕在钟延光耳边,他头疼地道:“姑娘,你先把衣服穿好。”隔着纱质手帕,他也还能看得见朦朦胧胧的一片春.景,面颊不禁又发热起来。   。   苏绿檀着捂面,扭着肩呜咽道:“你再叫我姑娘试试?”   钟延光拉着一张臭脸,无奈道:“苏绿檀,把衣服穿好。”   “叫蛮蛮。”   钟延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把衣服穿好。”   苏绿檀停了哭声,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把钟延光脸上的帕子揭开,凑近道:“我这衣服哪里穿的不好了?你以前还嫌我穿多了,如今却……”   钟延光闭上眼,紧锁眉头道:“你别乱想。家中有大夫留宿罢?你先把衣裳穿好,才好传大夫替我诊治。”   这才刚醒就想离她远点了?那可不行!苏绿檀跪坐在小腿上,故意扭头哼道:“我就不穿!凭什么听你这负心汉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线,盯着苏绿檀道:“你难道想被别人也看见这副模样吗?你别忘了,你刚说你现在是我妻子,你是侯府的一品诰命夫人。”   苏绿檀知他是怒了,却仗着他瘫在床上,有恃无恐地抱着臂,一动不动。   钟延光只得睁开眼,抬起逐渐恢复力气的左手,亲手捏着她贴身的里衣,犹如攥着千斤重的铁锤,颤抖着替她把衣服扯好。   苏绿檀受“宠”若惊地转过头去,随即换上委屈兮兮的表情看着钟延光,得寸进尺道:“夫君,肚兜还没系好……”   钟延光不仅脸红了,脖子都红了。他扭过头去,道:“你再如此,我便叫人进来替你穿。”   苏绿檀忍笑,自己把衣裳穿好,道:“夫君,好了。”   钟延光转过头看,见苏绿檀衣衫齐整,面上红色才完全消散。就在他面色刚缓和的片刻,苏绿檀把手放到他的腿上。   被柔软的手指触碰着,钟延光两腿肌肉抽了几下,瞬间又变得满面通红,目露不善道:“你干什么?!”   苏绿檀道:“一会儿传御医来诊治,难道你要这样子面见他们?”   钟延光声音不大道:“可以让下人来替我清洗身体。”   苏绿檀扯着他的裤子就往上提,道:“下人?你想找院子里的哪个丫鬟?”   妒妇。   钟延光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是说,叫小厮来,不用你亲自动手。”   苏绿檀低头看着钟延光渗血的手臂,便不敢再胡闹,把被子盖在他身上,道:“我这就去找人备热水,替你擦洗身子。”   苏绿檀下床之后,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吐气之声,她抿着笑穿好衣裳,出去安排。   2.第 2 章   苏绿檀传了小厮进来,把手脚无力的钟延光扶进净房,洗漱干净,随后请了留宿的御医过来诊治他手臂上的外伤。   在此期间,苏绿檀吩咐人去各房各院,把钟延光彻底醒来的好消息传了出去,并道他尚未恢复完全,不便见客。   料理完这些事,苏绿檀便折回内室,瞧钟延光的伤势。   御医大喜道:“侯爷已然无碍,外伤因用了力,有些裂开了,等我换过药了,好好喝药,几日就能恢复好了。只是侯爷切记再莫用力了,省得长久不好,伤口溃烂发脓白白遭罪。”   苏绿檀忙笑道:“多谢御医嘱咐,我会好好照顾侯爷的,再不叫他用一点力气。”   说罢苏绿檀撇了钟延光一眼,却见对方甩来一个眼刀子——如果不是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他的手臂根本不会渗血,只求她端庄检点些,少惹他烦躁。   钟延光任由御医给他重新包扎,金疮药涂在一指长的刀伤上,刺激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他只微微皱眉,喉咙里一点丁儿声音都未传出来。   苏绿檀一贯害怕这些见血的场面,尤其是亲近之人,难免动容,偏过脑袋,不敢往钟延光血淋淋的伤口看。   钟延光一扭头,就看见苏绿檀不安地绞着帕子,蹙着秀眉,想来是在心疼他。   待换好了药,钟延光又问道:“御医,我这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动一动,该如何恢复?”   御医答说:“侯爷昏迷的久了,体内气血瘀滞,按摩按摩之后,再开始活动,一两日就可下床正常行走了。”   苏绿檀一听到按摩两个字,眉头跳了跳,声音亮亮地道:“这个容易!”   钟延光黑着脸,斜了苏绿檀一眼,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做什么?   苏绿檀见钟延光顾及脸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略显得意道:“按摩我最拿手了,以前我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因有腿疾,不便行走,是我跟金陵有名的针灸大夫张长光老先生特特学了一套手法,常常伺候在祖母身旁,祖母在阴雨天才不至于疼痛的难以入眠。”   钟延光无言以对。   苏绿檀嘴角抿笑,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钟延光感觉胸口堵着一堆东西。   御医包扎完伤口,原本严肃正经的面容上,忽然泛了一个笑容,略带赞意地对苏绿檀道:“我与张长光略有私交,他脾气可臭着,夫人能同他学到独门手法,怕是吃了点苦头的。”   苏绿檀笑道:“反正一个月就学会了,换我祖母几年安眠,值得了。”   钟延光眉头舒展开,心道她倒是个孝顺的。   御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和善笑道:“一个月就学会了,看来夫人不仅孝顺,还十分聪慧,与坊间传闻倒是略有不同。”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连坊间都有她不好的传闻了?   苏绿檀倒是不以为意,不管坊间怎么说,最要紧的是太夫人罗氏喜欢她,讨她开心便足矣。   御医收起药箱,笑道:“既然夫人精于张大夫的按穴手法,侯爷肯定会好的更快,我也就放心了,若有不妥之处,再寻我便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递上了一包药,和一张药方子。   苏绿檀再三道谢,亲自把人送出去,又吩咐苏妈妈把人送到二门上,这才折回院内,让丫鬟们在小厨房熬药,她则净了手,进屋撸起袖子……   钟延光正在床上扭动,或者说挣扎,试图躲过按摩这一环节,希望能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走路,可身体似乎不再是他的身体,一点都不听使唤。   苏绿檀把葱白的两手举在胸前,笑道:“夫君,别动了,御医说了,得我按摩才行。”   钟延光抗拒道:“不用了,不按摩也能好。”   苏绿檀“哦”了一声,坐在床边道:“那你动一个我看看。”   钟延光试着动了动腿……   钟延光试着动了动腰……   钟延光:……   为了逞强,钟延光鼓足劲儿想挪一挪腿,哪晓得憋得脸都红了,下肢还是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   尝试从床上爬起来三次,钟延光都失败了,筋疲力竭之后,只好松了肩膀,往枕头上一靠,道:“按摩不过是让我好的快些,你不按,迟一两日我也总要好的。”   苏绿檀抱臂看着钟延光,他还跟以前一样死倔脾气臭,不让她碰是吧?她偏要碰呢?   伸出两手摸上钟延光的手臂,苏绿檀轻轻柔柔地按了起来,力道不大,却处处按准了穴位,手指一松开,钟延光便觉得手臂有了轻微的酸痛感。   钟延光一边松开眉头,一边嘴硬道:“我说了,不用按,走开。”   苏绿檀猛然使劲儿,按了钟延光的胳膊关节中间的曲池穴,疼的他直咬牙,她却娇声道:“不给你按摩,你至少得三五天才好,这三五天难道成天让小厮往内院跑?还不是得我伺候你吃饭穿衣。等你好了,求我按都没门!”   求她?   钟延光可不认为自己会这么想。   可苏绿檀的指头按在钟延光身上,温热的触感传遍手臂,每一次都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又痒又热。   苏绿檀又嘟哝道:“咱们成婚之后,都是你替我穿衣穿鞋,什么时候轮到我要伺候你了?我告诉你,你也就这几天舒服日子了,好好享受吧!”   钟延光双眼隐隐发黑,他给苏绿檀穿衣穿鞋?   他自问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上只跪天子,下只跪长辈,他还没从对谁低过头,更别说弯腰给一个女人穿鞋。   苏绿檀抿着弯弯的唇角,眼神落在钟延光的脸上,只见他闭上眼,眉头深锁,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我给你穿鞋……当真?”   苏绿檀抬眉道:“那当然,还是当着好多人的面穿的,不信你去问房里的丫鬟,还有婆母也知道。”   婚后第一个月,赵氏硬是不信儿子会这般“宠爱”苏绿檀,遂借口闯进内室,“正巧”看见钟延光体贴的给苏绿檀,这才歇了大半心思,清净了好多天。   这些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真伪,现在钟延光把和她有关的事都忘记了,苏绿檀怎么说都是对的。   钟延光吐了口气,顿觉不仅手臂疼,脑子也疼。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做这样小家子气的事儿!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做的,简直不可思议。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丰富十足的表情,一面忍笑,一面按摩,高兴了还哼着小曲,累了就甩甩手,娇嗔道:“夫君,我手也酸了。”   钟延光立刻接话道:“那就不按了。”   苏绿檀却没有马上出去,而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眼,道:“夫君,你以前不是这样安抚我的。”   钟延光眼皮子跳的厉害,不知道想到什么,红了脸道:“以前我是怎么……”   苏绿檀俯身低头,与钟延光几乎快要贴面,挨着他的鼻尖道:“你说呢?”   虽已嫁做人妇,苏绿檀身上却还有少女的芬芳,馨香清爽,钟延光一贯不爱脂粉气,却对鼻翼间淡淡的异香一点儿也不排斥,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了动嘴皮子,轻轻地碰了上去。   苏绿檀满足一笑,她道:“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   没有露馅。以前两人为了让太夫人罗氏相信二人真心相爱,会特地练习的一些“恩爱日常”,钟延光的脑子虽然不记得了,身体却记得。   躺在床上的钟延光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皱了皱眉,颤着抬臂,指腹在嘴唇上抚了抚。   3.第 3 章   醒来的第一天上午,钟延光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趁用膳的时候,钟延光观察了院内的几个面生的丫鬟,只见苏绿檀几个陪嫁来的丫鬟,对主子之间的亲密之举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可见苏绿檀说的那些,大概可能应该或许……都是真的。   略吃了一些粥,钟延光再一次陷入了困惑和茫然。   苏绿檀观察到了钟延光脸上的疑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尽心尽力地给他按摩了一个时辰,并且时不时帮他“回忆”一下,夫妻二人的甜蜜时光。   苏绿檀一面儿按着钟延光的小腿,一面儿道:“以前咱们陪太夫人去宝云寺后山的时候,我走的腿酸了,你也是这么给我按摩的,后来下山也是你背着我下山的。”   钟延光默默地听着,皱了皱眉头,仍旧对苏绿檀所说的话表示怀疑。   两年前秋猎的时候,皇帝最小的女儿七公主跟着钟延光入林深处打猎,不甚扭了脚踝,须得及时正骨,钟延光不仅因为男女大防看都没有看一眼她的伤势,甚至拒绝同乘以便于快马加鞭回营帐的提议,硬是一人一匹马骑回了营帐。   事后钟延光遭受了七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三皇子的白眼,也被皇帝委婉批评了一番,却仍旧凛然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把皇后都气的够呛。   所以钟延光绝不相信,自己会在人前与一个女子那般亲昵,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没可能。   夫妻两个待在床上,苏绿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儿,每说完一件,都要俯身凑近钟延光目带哀怨地问一句:“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钟延光的脸色越来越黑,难以置信当中又带着一丝丝愧疚……倘或这女子真是他当初自己要娶回来的,如今他这般待她,也算是辜负了。   苏绿檀捕捉住这一丁点的内疚之色,抹了抹发红的眼睛,低首半垂眸,自我安慰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夫君平安醒来,以前的那些事儿,以后也还会再发生的。”   钟延光想脱口而的“不会再发生”五个字,因扭头看见苏绿檀惹人怜爱的表情,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左右已经这样了,动也不能动,钟延光决定等到身体恢复了,再来好好理一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苏绿檀双手轻轻柔柔地在钟延光身上游走,她也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慢慢放松,对她的触摸不再那么的抗拒。   秋阳杲杲,微暖的光从花窗里照进来,打在嫣红的帐子上,鎏金钩也熠熠泛光。内室寂静无声,次间里丫鬟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一片宁静。   夏蝉挑帘进屋,眉间一抹急色,禀道:“侯爷,夫人,老夫人要来了。”   苏绿檀的双手明显一滞,抬头望过去道:“知道了,就说侯爷一会儿就穿好衣裳了。”   夏蝉眉头一动,低头退了出去。   荣安堂的下人都知道,赵氏一向对太夫人罗氏挑的媳妇苏绿檀多有不满,挑剔苛刻,又做了多年寡妇,儿子就是命根子,性子急急莽莽的,如何等得到钟延光穿好衣裳再让她进来。   按摩停止,舒适的感觉顿时从钟延光身上撤走,他睁开眼,下意识朝苏绿檀投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看见苏绿檀趿拉着鞋子下床,钟延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躺好。   走到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顶箱立柜前,苏绿檀找了一件钟延光之前常穿的蓝色束腰长袍衣裳,拿到他跟前,道:“一会儿婆母就要来了。你从前喜欢穿这件,我给你换上。”   钟延光没有拒绝,除了赵氏,肯定还会有其他的人要来探望他,总是穿着里衣,也不便见人。他微微伸了伸胳膊,苏绿檀便坐在床沿上,替他把里衣解开。   苏绿檀动作很慢,也很轻柔,指腹时而不经意地划过钟延光的肌肤,挠的他偶尔有些发颤。   苏绿檀见钟延光不时抖动双肩,很不习惯她这般亲密的触碰,便道:“又不是没给你穿过衣服,鸳鸯戏水的事儿,你也忘了?”   “鸳、鸳鸯……戏水?”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线,眼神复杂,不知道苏绿檀口里的鸳鸯戏水,究竟是不是他理解的样子。   苏绿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对啊,刚嫁给你的时候还是刚开春的时候,天儿还冷着,我说府中沐浴不比从前在金陵温泉里舒服,你就带我去郊外庄子上泡温泉了,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别说了!”钟延光无情地打断了苏绿檀的话,后面的话,不消她说下去,他也知道不堪入耳。   苏绿檀死死咬唇,憋的眼睛都红了……才没笑出来。   鸳鸯戏水当然是她胡说,两人在外装恩爱给罗氏和赵氏看就行了,在内便保持距离,钟延光自然不会让苏绿檀近他身,莫说替他宽衣,她碰过的杯子,他都不会再用了。而那次泡温泉,也不过是钟延光因故要外出,顺便带上她,做戏给家中长辈看,起个让新妇在府中立威的作用而已。   钟延光瞥了苏绿檀一眼,以为她要哭了,有些慌乱地挪开视线。   忽然胸口袭来一片凉意,钟延光见苏绿檀已经默默地替他把衣服解开了,准备给他穿上便服,他乖乖地配合。   苏绿檀一人究竟是力气小了些,抬不起钟延光的身体,衣服也就没法从他背后穿过去,眼下他整块结实的胸膛都暴露在空气里,原本温热的皮肤,也都泛着丝丝凉意。   正在此时,次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人猛然掀开,身着华服,形容憔悴的赵氏红着眼睛闯进来了,一见床上情形,破口斥骂道:“苏绿檀你这没良心的!你要冻死我儿啊!他还病着你知不知道!”   苏绿檀见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钟延光,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用自己娇软的身躯,把他裸.露的肌肤遮的严严实实的,瞪着赵氏道:“婆母,侯爷尚未穿戴齐整,您就这样闯进来,是不是于理不合?”   赵氏这几天悲恸万分,听到钟延光醒来的消息,又惊喜不已,这会子已经有些情绪不稳了,她喘着大气有些胡搅蛮缠道:“我是他亲娘,有什么不合礼数的?”   苏绿檀扬起下巴道:“他是我丈夫!我说不和就不和!七岁孩童尚且知道男女不同席,老夫人难道不知?”   赵氏指着苏绿檀“你你你”了半天,憋红了脸,苏绿檀居然说她连七岁的孩子都不如!   在黑暗中观战的钟延光,努力地从苏绿檀柔软的胸口里挣扎出来,喘了口气道:“母亲,您先出去,儿子穿好衣裳再见您。”   赵氏满腔委屈,果然娶了媳妇回来,儿子就忘了娘了!儿大不由娘,没有办法,她只好一跺脚走了。   苏绿檀松了口气,还好没让赵氏看出端倪,不然没有钟延光的庇佑,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受着“压迫”的钟延光忽然冷声道:“还不起来?”   苏绿檀一看钟延光的脸正对着她的胸口,顿时双颊如晚霞不褪,一片潮红,轻哼一声道:“我不都是为了不让你被别人看见了。”   钟延光道:“我母亲不是别人。”   “那你想给老夫人看?我再把她叫进来?”   钟延光黑了脸,道:“你敢。”他当然不想被任何女人看见身子,亲娘亲祖母都不行。   苏绿檀哼哼唧唧道:“没良心的。”   钟延光不说话,苏绿檀重新扯好衣服,捏着左衽,手掌贴着床面,弯腰俯身,触着他背后的肌肤滑过去,给他把衣裳套上。   钟延光盯着眼前那张陌生而娇艳欲滴的面孔,正色道:“以后对我母亲,不可大呼小叫,不合礼数。”   苏绿檀给他把袖子套上,抓着他的领口给他系扣子,垂眸慢慢悠悠道:“是啊,我就是没礼数,我自幼母亲早亡,我爹又给我娶了个后娘,哪里懂什么礼数呢。”   钟延光默不作声,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干巴巴道:“以后学着就是了。”   苏绿檀唇角弯弯,两手往下移动,道:“老夫人刚说让你受凉了,我摸摸看凉了没。”   钟延光双颊又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皱眉呵斥道:“住手!”   苏绿檀不敢嬉闹耽搁太久,遂替钟延光迅速穿好衣裳,扶着他坐起来,给他束了头发。   穿戴完毕,钟延光这才见了赵氏,接着太夫人罗氏也亲自来了。   4.第 4 章   钟家三位一品诰命夫人齐聚一堂,除开逢年过节,这种场合也是少有了。   太夫人罗氏坐在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赵氏捏着帕子,坐在另一边,苏绿檀则坐在床边着,丫鬟们垂手而立,不敢靠近男主子。   罗氏头戴鹤鹿同春抹额,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双眼有神,两手交叠在腹部,望着靠坐在弦丝雕花架子床的钟延光笑道:“看来持誉是大好了。”   持誉是钟延光的字,还是罗氏当年亲自取的。   钟家男人都早死,家中阴盛阳衰,好在罗氏刚强,刚守寡的时候,几乎一人顶起了钟家,充当了钟家男人的角色。包括钟家儿孙的教育,不论文武,每一位教习先生,她也层层把关,甚至亲自参与到其中。   所以钟延光爱重不怒自威的罗氏如同祖与父一样,他朝着罗氏颔首,半垂眼皮道:“是孙儿不孝,让您担忧了。孙儿如今已经大好,本该亲自去同您请安,只是身体还不大利索,倒让您亲自前来。”   罗氏淡淡一笑,道:“看到你好了祖母就放心了。”   赵氏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罗氏互动,抹一抹眼泪道:“持誉啊,娘真的是担心死你了……这几天娘都没吃好睡好。”   罗氏余光落在赵氏脸上,微微皱眉,道:“持誉都好了,还哭哭啼啼做什么?惹他心烦。”   赵氏绞着帕子顶嘴:“媳妇这不是担心持誉吗?我天天烧香拜佛,可算把我儿子给盼醒了。”   罗氏稍稍提高了音量,道:“持誉醒来,多有蛮蛮的功劳,一则是她这些天独自撑住,劳心劳力操持内外,二则是她找到了能解毒的人,三则是她在持誉身边日夜伺候。持誉大好,她功不可没。”   罗氏这话说的清楚明了,钟延光心中也多有感激,眼神也不自觉地飘到苏绿檀身上,很快便收了回来。   赵氏却是心口一堵,这么说来,她这些天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可她这些日子也心碎的不成人样了。偏偏老封君婆母在上,她是不敢顶嘴的,憋着一口气,问苏绿檀道:“国师不是昨日就来过了?为何今早才来禀了我?害我……和太夫人白白多担心一整夜。”   苏绿檀朝罗氏撒着娇解释道:“太夫人,国师虽说了解毒之法,却说会有一些意外出现,我怕您和老夫人一时极喜极悲,伤了身子,没敢提前说,等帮侯爷解了毒,我立刻就使人去传话了。”   罗氏微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贴心的,难为你了,自己熬了一整夜,昨夜心里怕是也不好过吧?”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意味深长地娇声道:“可不是嘛……”   钟延光躲过苏绿檀的视线,耳垂莫名红了。   赵氏见责备不成,便问道:“昨夜的事,你细细给我们讲讲,持誉到底怎么好的?”   苏绿檀把国师的话大概说了,却没把毒在精元的事说出去,只道眼下毒已经尽数排完,所以钟延光才清醒过来。   赵氏关心儿子,追根究底道:“那毒到底是如何解的?你怎么知道解干净了?”   钟延光忽然咳嗽一声,被什么呛着了似的,冲苏绿檀道:“水。”   赵氏指着丫鬟道:“你去倒水——绿檀,你说清楚,到底怎么解的?”   苏绿檀手上把帕子绕在两根食指上,张口就瞎编道:“捂一身汗就好了。”   钟延光松了口气。   丫鬟倒了水,没有直接送过去,而是递到了苏绿檀手上。   赵氏又问:“怎么捂的?”   苏绿檀拽着帕子,道:“拿被子捂的,捂的紧紧的就发汗了。”   赵氏转眼去看钟延光,指着苏绿檀斥道:“你真是下的去手。”又转头对罗氏抱怨说:“您看看您看看,持誉整颗脑袋都红了!肯定是被她憋坏了!”复又抹泪责备苏绿檀道:“你伺候不好,不知道叫别人来伺候啊?你说你要是把人给捂坏了可怎么办?”   蓦然被赵氏这么一说,钟延光红的好像不止是脑袋了……他浑身都是烫的。   苏绿檀把茶杯送到钟延光嘴边,瞪了他一眼,回答赵氏的话说:“老夫人心疼侯爷,难道媳妇就不心疼侯爷?我怎么会把夫君捂坏,侯爷昨夜舒服着呢,不信您问他!”   钟延光突然就不想喝苏绿檀手里的那杯水了,但骑虎难下,到底张口抿了一点。   赵氏没好气道:“拿被子捂人能舒服?持誉,你快说说她!”   苏绿檀猛地往钟延光嘴里一灌,语气暧昧问道:“夫君,你自己跟老夫人解释,昨夜我捂的你舒不舒服?嗯?”   ……这回钟延光是真呛着了。他想起梦中种种,以及早起时候身体的舒适感,憋红脸咳嗽两声道:“母亲,儿子没有不适。您别说了。”   苏绿檀眉眼弯弯地咬唇道:“夫君,你索性实话告诉老夫人,免得她担心,舒不舒服你就说吧。”   钟延光眼神根本不敢往苏绿檀身上放。   罗氏也冷声道:“行了,人都好了,你就别问了。最要紧的是,持誉会不会像国师说的,还会有不妥之处。”   赵氏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又问道:“儿啊,你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你是不是发烧了?”   苏绿檀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嘴唇抿着,紧张地低头盯着钟延光。   钟延光觉得自己除了忘了苏绿檀,好像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看家中人这般态度,苏绿檀说的约莫都是真的,他记不记得,也都不要紧,还是不节外生枝的好。   遂钟延光道:“没有,儿子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发烧,只是眼下有些燥热而已,不碍事。”   苏绿檀暗暗松了口气,要让赵氏知道钟延光心里真没她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罗汉床上的罗氏笑道:“没事就好。持誉,你的事已经上达天听,派个人去宫中禀明消息,等你好透了,再亲自去面见圣上。”   钟延光点头应是。   罗氏便起身,嘱咐苏绿檀道:“府里的事你暂且放一放,国师那边不可轻慢了。趁早过去道谢。”   苏绿檀颔首笑道:“孙媳妇知道了。”   罗氏亲热地拉着苏绿檀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还好钟家有你这样的媳妇。”   后面的赵氏坐如针毡……好像她不是钟家的好媳妇似的。   罗氏放开苏绿檀的手,扭头看着赵氏淡淡道:“走吧,院里好多事还等着你料理,就让持誉好好休息罢。有蛮蛮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氏不情愿地起身,闷闷地跟了出去。   两位长辈和随行的丫鬟一走,内室的气氛就变得轻松安宁了。   苏绿檀把杯子往钟延光胸前一戳,问:“还喝不喝?”   钟延光道:“不喝了。”   苏绿檀握着杯子低声嘟哝道:“没事儿红什么脑袋,害老夫人又以为我对你不好,我手臂到现在都还是酸的,改明儿我也要看大夫了。”   钟延光脑袋往床那边偏移,欲盖弥彰解释道:“许是热的罢。”   两个丫鬟朝窗外看了一眼,秋天的太阳并不暖和,有亮度而无温度,风声沙沙,到底是有凉意的,相视一眼,腹诽道:哪里就热了?   赶走了丫鬟,苏绿檀重新把钟延光扶着躺下,给他按摩。   今日赵氏来的这一劫算是度过了,苏绿檀巴不得钟延光一辈子都别记起来以前的事才好。怕只怕他的脑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或者即便不想起来,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也装不了太久,以钟延光的性子,迟早腻烦她总在他耳边念叨。再等罗氏老了,赵氏挑拨,往后就只有苦日子过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钟延光真的爱上她,心甘情愿地做她苏绿檀一辈子的靠山。   可她完全不知道钟延光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想着想着就入神了,苏绿檀这回按摩的时候,话就少了很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黑用过午膳之后,除了必要的交流,她都没主动跟钟延光提起任何以前发生的事。   一直聒噪的苏绿檀变得安静了,钟延光不由默默打量起她,只见她神情郁郁,一对蹙眉,好像隐隐担心着什么。但游走在他身上的眼睛却极为认真,指头按下去每一下,都令他十分舒服,似是恰到好处地挠到了痒一般,想来是按准了穴位的缘故。   钟延光口将言而嗫嚅,最后却是道:“不早了,你去洗漱罢。”   苏绿檀这才回神,手上一顿,敷衍答了一声:“好。”   钟延光眉头一皱,怎么说话都变得低声下气,含着一股委屈了?   尝试着伸展了胳膊,钟延光活动了手臂附近的筋骨,一伸手,就把旁边苏绿檀枕过的软枕抓在手里,捏了捏。   揉捏了小半个时辰,苏绿檀终于洗漱好,回到了内室,钟延光听到脚步声,赶紧把枕头扔回去,重新躺好。   苏绿檀头发高高地束成一团,用一根简朴的木簪子挽着,里面穿着里衣,外面的衣裳也穿的齐齐整整,不像钟延光一睁眼看见她时的那样。   爬上床,苏绿檀越过钟延光的身体,坐在靠墙的那半边,伸手把木簪子拔下来。瞬间长发如瀑,贴着她浴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黑眉红唇,两齿微微露,千娇百媚。   钟延光眼神闪烁,喉咙动了动,自觉地挪开了视线,声音沙哑问道:“怎么不用金簪?”   苏绿檀轻哼一声,道:“我还能指望你记得什么?”   钟延光迟疑问道:“是我送的?”   苏绿檀“嗯”了一声,娇媚的小脸带着满足的浅笑,道:“今年我生辰的时候,你送的。”   今年苏绿檀生辰的时候,正高高兴兴地要把从嫁妆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藏院子里的槐树下,哪晓得钟延光突然出现了,正巧槐树枝被风吹动落在她眼前,她机智地伸手折了一根槐树枝,“黯然伤神”地盯着看了小半刻钟,才把钟延光逼退。   哪晓得钟延光当夜就送了一根槐树枝雕的木簪子给她,倒没提私房钱的事儿。   苏绿檀想,大概是她捏着树枝的时候,表演的十分逼真,才没露馅儿。   说到底,还是这根槐木的簪子救了她的私房钱,对她来说,可不得是很有意义吗?   手脚发酸的钟延光直直地看着傻笑的苏绿檀,顿觉内疚,今年是她嫁来的第一年,肯定没收到自己家人的生辰礼物。这根普通的木簪子,对她来说,肯定意义非凡吧?   5.第 5 章   烛火悠悠,帐内人影幢幢。   苏绿檀有点睡不着。   钟延光闭着眼,表情平静,他睡了这么些日,现在倒也不是很困。   苏绿檀躺在床上,背对钟延光。   两人都能听得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苏绿檀枕着手臂,小声道:“睡不着。”   钟延光把眼睛睁开了,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苏绿檀裹着被子悄悄挪动身子,往钟延光身上靠过去,嘟哝道:“以前不是这么睡的。”   钟延光依旧没做声。   苏绿檀翻个身,平躺着,歪头看着钟延光道:“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以前你我如何共眠的?”   钟延光闭眼,道:“不记得。”   苏绿檀一听这话便笑了,她撑着胳膊起来,侧身支颐,面带笑容地盯着钟延光的眉眼,道:“那我告诉你。”   钟延光道:“我不想知道。”   苏绿檀伸出另一只手,搭在钟延光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细声道:“我偏要说,以前……都是你搂着我睡的。”   钟延光黑长的睫毛动了动,搂着她?他记忆里从未搂着谁睡过觉,更别说搂着一个女人了。   苏绿檀凑近钟延光,几乎贴在他的身上,左手环着他结实的窄腰。   钟延光一把摁住苏绿檀不安分的手,紧紧的把又软又暖的小拳头攥在手心里,皱眉道:“别闹。”   苏绿檀轻哼道:“可是我不习惯,从前你都抱着我睡的。”   钟延光推开苏绿檀的手,缓缓道:“不早了,睡罢。”   苏绿檀淡淡地“哦”了一声,垂眸后退,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偷偷笑了起来。以前他俩要么分房睡,要么睡一张床上中间用东西隔开,一人一条被子自在的不得了。如今欺骗了钟延光,也该做戏做全套,现在是他推开她,可不是她不想做一个“好妻子该做的事”呢!   钟延光侧目看着抖动的被子,牙尖嘴利的苏绿檀莫不是哭了?   烛光微弱,帐内昏暗。   苏绿檀脑子里想了许多事,困意席卷全身,连续打了好几个哈切,卷睫都被打湿了,才沉沉睡去。   钟延光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看着身旁一动也不动的被子,胳膊肘无意之间轻轻撞了苏绿檀几下,见她没有动静,心想她定是睡着了,伸手把被子揭开,让她露出黑黑的脑袋。   睡着的苏绿檀透上了气,不自觉地把脖子也往外一伸,一截白而细长的脖子露了出来,莹白如玉,衬着她尖尖的下巴,好似一件雕琢出来的玉器。   钟延光脑子里忽然蹦出“天生尤物”几个字,红颜祸水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视线上移,钟延光看到苏绿檀眼角尚有泪痕,心下一阵愧疚,她还真是哭了。   钟延光细看了好几分钟才扭过头,颈项也有些发酸。   忽然一条重物压在钟延光的身上,苏绿檀的腿从旁边的被子里伸出来,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钟延光又侧头去看她,只见她眼睑下面还有点点湿意。他动了动大腿,发现双腿还不如手臂恢复的好,被苏绿檀的腿压着,几乎不能动了,尝试几回之后,也只好作罢,闭上眼安稳地睡去了。   次日早晨,天气阴沉,秋风呼啸。   累了好些天的苏绿檀一觉睡到天亮。   钟延光则醒的有些早。   直到苏绿檀在被子里动了动,慵懒呻.吟几声之时,钟延光才道:“把你的腿拿开。”   苏绿檀彻底惊醒,差点儿就吓的要把腿收回去,硬生生给忍住了,把腿缠在钟延光的腿上,道:“你醒了?”   “刚醒。腿拿开。”   苏绿檀娇哼道:“不,不肯抱我就算了,难道也不许我抱你?你这负心汉,也就只有我忍得了你,换了别的女人,早把你的良心捶烂了。啊,不对,你现在哪里来的良心?”   “把腿拿开。”钟延光冷声道。   苏绿檀偏不,把他抱的死死的,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道:“就不,昨天给你按了一天,我手酸脚酸不能动了,你有本事就把我踢开。”   钟延光的腿还是不能动,他想伸手把人推开,结果大掌好像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软软的触感传到掌心,吓得他立刻把手收回,红着脸轻咳道:“你不饿?”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苏绿檀羞红了脸,还真有点饿了,这才起身,道:“等着,我去传早膳。”   收拾打扮了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简单地穿齐整了衣裳,头发随意束起来,几绺发丝垂落脸侧,平添几分娇媚。   正好小厨房的早膳也传来了,苏绿檀扶着钟延光坐起来,没敢让丫鬟伺候,亲自添粥,送到钟延光面前。   钟延光道:“我自己吃。”   苏绿檀白了他一眼道:“你的手端的稳吗?以前又不是没喂过你,还计较个什么?”   钟延光问她:“你不是说以前都是我照顾你,为何你会喂我用膳?”   苏绿檀眉毛一挑,用瓷勺搅着粥,道:“你以为只有你对我好,我就对你不好了?以前你总熬夜看公文,丫鬟把宵夜送去书房你也不肯吃,我只能披着衣服起夜,舀一勺就唤你一声‘夫君’,就这样你才肯吃完。”   苏绿檀编起瞎话来舌头都不打结,她以前至多去书房催两句而已,哪里会喂食钟延光?   钟延光却不自觉地幻想起苏绿檀嘴里的场景,漆黑的夜里,书房里点着灯,孤男寡女在里面,又有娇滴滴的女人一声声地唤着“夫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书房干嘛呢!   钟延光吞咽两下,面颊上浮现可疑的红色,拧眉问道:“这样的情形……有几次?”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脸上略显怪异的表情,便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腾出一只手,葱白的指头一根根地弹出来,动着嘴皮子数了半天。   钟延光锁眉问:“三次?”   苏绿檀摇头。   钟延光眉宇间愁色越浓,冷声问道:“五次?”   苏绿檀继续摇头,漫不经心道:“哪里会只三五次这么少。大概一个月也就五天不晚睡,这样算来,我一个月总要喂你十几二十次的吧。”   钟延光扯着嘴角,一月书房独处二十来次?他道:“外面难道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语?”   苏绿檀佯装愣然,道:“啊?什么奇怪的言语啊?怎么会呢,我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人家夸你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对了,还有说你身强体壮!”   钟延光明白了……什么风华正茂,身强体壮,怕是背地里说他色中饿鬼,不知节制才对!   果然女人都是祸水,模样艳美的就更要不得了!   苏绿檀眼神无辜地询问道:“怎么了?”   钟延光闷声道:“没什么,粥要凉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把粥喂到钟延光嘴里。   钟延光心烦意燥,味同嚼蜡,吃了半碗便没了食欲,索性咬住瓷碗边缘,仰头一口喝光。   苏绿檀收了碗,低声道:“你又烦我了?”   钟延光没答话,也没看她。   苏绿檀想拿帕子给钟延光擦嘴,帕子都递到他嘴边了,终究是收回手,塞到他手里,道:“自己擦吧,我去吃了。”   苏绿檀背对钟延光,吃了几口不小心呛着了,轻轻咳了几下,肩膀微抖。   钟延光看着眼前背影落寞的苏绿檀,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把柔滑的帕子攥在掌心里。   6.第 6 章   经过几天的按摩和恢复训练,钟延光好转了很多。   白天的时候,苏绿檀帮钟延光按摩一阵子,他便起来走动一段时间。   早上二人用过早膳,钟延光照旧躺在床上,放松四肢。苏绿檀撸起袖子给他全身按摩。   按着按着,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臂嘟嘴抱怨说:“这才几日,怎么手臂见粗了,真难看。”   钟延光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两条藕白的玉臂晃在眼前,苏绿檀上臂轻微鼓起,有点儿劲瘦的意思,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一样看起来软绵绵没有力气,双臂线条也更加流畅优美。   钟延光不喜欢娇弱的女人,这样的身姿,倒是更合他的意。   苏绿檀抬眸,正好撞上钟延光的眼神,她羞红了脸,放下袖子,笑问道:“是不是很好看?”   钟延光默不作声。   苏绿檀轻哼道:“说句好听的会烂嘴啊?”   钟延光道:“凑合。”   苏绿檀一声冷笑,她这几天累的跟丫鬟似的,就换来他一句“凑合”?   行,凑合,那就凑合。   放在钟延光腿上的手渐渐挪上了他的手臂,苏绿檀找准了曲池穴的位置,用十成的力气毫不留情地按下去,痛得他瞬间憋红了脸,险些忍不住把她踹开。   钟延光咬牙轻嘶,皱眉道:“苏绿檀,你故意的?”   苏绿檀手法变得轻柔,一脸痛心道:“夫君,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没发现你的手臂比腿恢复的快一些吗?就是因为有这两个穴位呢!”   钟延光并不相信,索性闭上眼。   苏绿檀见冷脸的钟延光吃瘪,心情大好,一边按摩一边哼着曲儿,时不时往曲池穴上按两下,轻重不一,再欣赏下他拧着的眉头,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按摩完的苏绿檀两手酸软的不行,她几乎是瘫在床上,娇美的小脸苦哈哈地道:“我怎么这么命苦。”   钟延光从床上坐起来,锁眉道:“又怎么了?”   苏绿檀哀叹一声,正要趁着钟延光还没好透,长篇大论数落他一顿,增加他内心的愧疚,就听得丫鬟挑帘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钟延光在家休养的这几天,内外交代的事,基本打点好了。天子也已悉知所有,但还没派人来慰问。   今日皇帝从宫中派了近身的内官李公公,带了一堆厚礼来定南侯府。   钟延光闻言,道:“去把人请到正厅来。”他腿脚不便,也只能在内院见客了。   丫鬟应下之后,便出去安排了。   苏绿檀也暂时歇下心思,与钟延光两个收拾好了,一起在荣安堂明间里等候。   一刻钟过后,内官李公公领着好几个抱着“圣眷”的小太监进来,行礼问候,便笑着用鸭公嗓解释道:“侯爷怕是久等了,皇上早说要咱家来看你,听御医说侯爷不能行走,又知道侯爷惯是个多礼的,硬是担心了好几天,听御医说侯爷好多了,才派了咱家来看望。”   钟延光一向恪守规矩,有一回陪皇帝微服出宫,弄脏了衣服,皇帝都说不必在意,他却趁空去换了一件干净衣裳,皇帝问起来,他便解释这是君臣之礼,不可不尊。   这一回皇帝生怕钟延光这死脑筋爬也要爬起来见李公公,这才特意迟了几天派人过来问候。   钟延光感念天子恩情,在李公公面前颔首道谢后,道自己已经大好,使皇上不必费心。   李公公笑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让人把皇帝的心意送上,又同钟延光道,让他不必急着进宫,等痊愈再去不迟,便起身要走。   钟延光起身目送,等李公公走了,便扶着桌子要起身回房。   苏绿檀过去问道:“时候还早,不出去走走了?”   钟延光站起来,迈出步子,虽能勉强行走,两腿却还在打颤,他往外瞧了一眼,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   钟延光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道:“我就在屋里走走便是。”   苏绿檀没做声,走过去扶着他,道:“也好,那我一个人扶你就够了。”   钟延光推开苏绿檀的手道:“不用,有桌子椅子,我自己能走。”   苏绿檀翻个白眼,撇嘴说:“没见过你这么爱逞强的人。”   钟延光没与她拌嘴,抬腿就走了两步证明给苏绿檀看,慢是慢了一些,走的倒还稳妥。   苏绿檀抱臂道:“看给你能的!”   钟延光不理会苏绿檀,一心想着快些恢复,便专心地练习行走,面上一张冷脸,和以前一模一样。   苏绿檀有些想念前几天钟延光偶尔脸红的模样,便在他身后笑吟吟道:“夫君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咱们再去爬山,我若是走不动了,你就背我下山。秋高气爽的还能去骑马,我骑术不如你,到时候你带着我骑,把陆清然也叫上,咱们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能赛过他!”   钟延光果然皱起眉头,道:“即便是夫妻,人前也该相敬如宾,你说的那样……委实不妥。你不必看着我了,自去忙你的去吧。”   苏绿檀嘴角嘲讽的勾起,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就听顺从她了,如今快好,就要拒她千里之外?   没这么好的事儿。   苏绿檀走到钟延光面前,笑嘻嘻道:“太夫人免了我这几天请安,我有什么可忙的,不过你实在不想看到我,那我就听你的,去看看太夫人。”   钟延光淡淡道:“你去吧。”   苏绿檀踮起脚尖,把脑袋仰起来,侧脸凑到钟延光的跟前索吻,道:“那我走啦。”   钟延光脑子里想的是要躲开,可看到苏绿檀绝美不俗的侧脸,以及鼻翼间闻到的熟悉的清香味,竟不自觉地俯身下去,差丁点儿就要亲上苏绿檀白嫩的脸颊。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钟延光慌忙退开两步,欲伸手扶桌,却摸了个空,一个踉跄,直直往苏绿檀身上扑过去。   苏绿檀回神的时候,钟延光强壮的身躯已经朝她扑过来了,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压倒。   片刻之间,钟延光已经把苏绿檀环在了怀里,护着她的脑袋,并使劲儿旋转身子,让自己背部着地。   一声沉沉的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苏绿檀缩在安稳的怀抱里,脑袋枕着钟延光的手掌,半晌才从他的胸口前冒出脑袋,压着他的结实的胸膛,眼底藏了一抹震惊,木然道:“你……怎么这么硬?”   钟延光轻轻推开她,胳膊着地,闷哼道:“起来。”   苏绿檀麻溜地爬起来,拽着钟延光的手臂,扶他坐到椅子上,愧疚地做小伏低,道:“我刚听着还挺响的,你摔哪儿了?”   钟延光眼神漠然。   苏绿檀脚尖点地,在地面上踢来踢去,垂首细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真的亲上来。   钟延光偏开脑袋,以前他都会真的亲上去吧?如今他却明显犹豫了。余光落在苏绿檀脸上,他看到了她难过的表情。   钟延光声调平和道:“无事,你去给太夫人请安吧。”   苏绿檀低低地“哦”了一声,道:“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钟延光道:“不必,你去吧。”   苏绿檀抿着唇,就这么不想见到她了?咬咬唇,她转身出去了。   钟延光轻轻出了口气,揉了揉手肘,刚才情况紧急,身体又不够灵活,骨头磕在地上,摔的够痛,估摸着皮肤上已经有了颜色。   尝试着站起来,钟延光继续走动,才走了没两步,苏绿檀又欢快地跑进来了,笑眯眯道:“胡御医来给你诊脉了,正好让他看看。”   钟延光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胡御医来了,便老实坐下。   胡御医面带笑容地进来,放下药箱准备把脉。   苏绿檀张口就要让御医给看看钟延光的外伤,却被他给截断了,钟延光指着曲池穴问御医道:“御医,这处……”   苏绿檀面色一变,扯着帕子高声道:“啊——胡御医啊,有您在我就放心了,太夫人还等着我呢,您有什么吩咐院内丫鬟就是。”   说罢,溜之大吉。   钟延光唇角微弯。   胡御医坐下诊脉,笑问道:“侯爷刚才要问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没什么。”苏绿檀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根本无须再问。   撸起袖子,钟延光露出肘关节处一片吓人的淤青,道:“御医,这外伤能快点好吗?”   胡御医啧啧两声,道:“这摔的有点厉害,恐怕要几天才能恢复了。”   钟延光往隔扇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听御医的诊断之言。   7.第 7 章   胡御医说钟延光不出三天,就能和以前一样正常活动了,往后多加锻炼,恢复到和以前一样的身手不成问题。   钟延光点点头道多谢。   御医一面儿替钟延光换刀伤的药,一面笑呵呵道:“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该谢尊夫人才是,这些日她怕是受了些苦头。”   钟延光沉默一瞬,道:“手臂酸软可有法子治?”   御医摇头道:“没有,过几天自然而然就好了。侯爷要是担心夫人,给她捏一捏就是。”   钟延光没有答话。   御医处理好钟延光的伤口,留下一些药便走了。   钟延光继续在屋子里锻炼,苏绿檀则已经到了太夫人罗氏的永宁堂里。   罗氏平日不大管理府内庶务,日子过的悠闲,苏绿檀去的时候,她也正闲着。   苏绿檀心知罗氏这些日子其实也是非常担心钟延光的,但为了稳住人心,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苏绿檀主动提起钟延光的身体,道他已经大好,也未有不妥,估摸着过几天就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罗氏轻叹一声,拉着苏绿檀的手,慈和地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了,但我见你们不似往日亲密,是不是吵架了?”   苏绿檀头皮发紧,欲张口分辩什么,又想着太夫人火眼晶晶,哪里骗的过她,索性低头不说话。   罗氏拍着苏绿檀的手背道:“夫妻嘛,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要有个人服软的。你别看持誉面冷,他对看重的人,都十分宽容的,哄一哄他就是了。你别觉着害羞,男人也需要哄的。”   苏绿檀鼓着嘴,她要能哄着钟延光真的爱上她,那肯定哄了啊,关键她对于钟延光而言,连“看重的人”都不是,如何能得到他的宽容?   罗氏又道:“你是聪明的,祖母就不多说了。你们夫妻两个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孩子怀上。我再也没别的心愿了,只想百年之前能看一眼我的宝贝重孙子,重孙女也行,只要是你们俩的孩子,我都疼爱。”   苏绿檀一抬头,对上罗氏那双柔和的眼睛,不禁有些愧疚,在这个家里,最偏袒她的人就是太夫人了,可她却一直和钟延光两个联手欺骗她。   罗氏温声感慨道:“算命的说你是持誉的福星,果然不假。这回要不是你,他的劫难恐怕过不去了。”   苏绿檀摇首,道:“侯爷是一品侯爵,早晚有人要想到国师头上去。还是他自己福泽深厚。”   罗氏笑了笑,忍不住打了个哈切,苏绿檀起身告退,心事重重地回了荣安堂,怀上孩子……钟延光亲都不肯亲她,怀孩子都不知道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正好到了午膳时候,苏绿檀站在荣安堂上房门口,见次间里边没有动静,便挑帘走进去,正好瞧见钟延光坐在榻上给自己按摩。   苏绿檀走过去,坐在钟延光的对面,手上捏着帕子,道:“传饭没?”   钟延光道:“没有。”   苏绿檀唤了丫鬟进来传饭,然后心虚地盯着钟延光的脸看,解释道:“那个……我好久没有练习按摩手法了,总有按错的时候是吧,夫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钟延光“嗯”了一声,面色如常。   苏绿檀瞪着眼看着他,就这么结束了?也不责怪她了?要是换做以前,她误用了他的杯子,整套茶具都要换掉不说,她还得受他好几天冷脸呢!   正腹诽钟延光可能不止记忆受损,脑袋也坏了,苏绿檀便听见他道:“以后,再不准做无礼之举,尤其是人前!”   苏绿檀羞红了脸,她长这么大,还没主动找男人要吻呢!   哼,不让不就让。   反正撩拨他的手段又不止一种。   死缠烂打,坑蒙拐骗,总有一样适合他。   钟延光见苏绿檀眼神飘忽,不知道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上面去了,便沉声道:“说话。”   苏绿檀撇撇嘴,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求你亲我面颊了,行吗?”   钟延光欲言又止,最后只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丫鬟把饭端上来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猪肉牛肉,青椒黄姜胡萝卜,看着很有食欲。   苏绿檀和钟延光一样,吃饭这样的事不喜欢丫鬟伺候,她挥退丫鬟,开始吃饭。   苏家祖上虽然有人做官,苏绿檀的爹却是商人,苏母早逝,姐弟两人基本是由下人照看长大,规矩上,自然不如钟家苛刻。   如今钟延光忘记了以前的事,苏绿檀早把谨小慎微的性子抛开,吃饭的时候也自在了多了,她夹了一筷子的猪肉,道:“从前我……”   听到“从前”两个字钟延光都头皮发麻,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道:“食不言,寝不语。”   苏绿檀看着他道:“那你现在也说话了。”   钟延光:……   苏绿檀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情绪低落道:“你忘了就算了,还不让我说。你独善其身了,可我……”还得挖空心思编各种鬼话,偏他还不想听。   钟延光抬眸,瞧见苏绿檀内勾外翘的媚眼半垂,咽下嘴里的饭菜,道:“说完赶紧吃饭。”   苏绿檀登时眼角弯弯,道:“从前我俩陪我阿弟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吧?”   钟延光摇头,对于苏家人,他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两家好像还有生意往来,至于苏青松其人,他是不大记得了。   苏绿檀兴奋道:“那是我阿弟第一次正经地品尝京城的饭菜,我点了八道菜,样样都是合我胃口的。”   钟延光不记得了,又不喜铺张浪费,只道:“八道菜,吃不完罢?”   “对啊。吃到最后我吃不下了,阿弟怕你低看我、厌恶我,只好吃我碗里的剩菜,真是过意不去。”   钟延光脸上一副当初受骗上当的表情,难怪当初会看上苏绿檀,还是她装的够好啊,冷声道:“你有个好弟弟,否则我……”   苏绿檀皱眉看着钟延光,“嘁”了一声,回了个冷笑,道:“否则你如何?不喜欢我?你怕是忘了我碗里的剩菜最后是被谁吃了吧?”   钟延光太阳穴发紧,迟疑着问道:“……是谁?”   苏绿檀笑道:“你呀。”   钟延光夹菜的手愣在空中,一动不动。他……吃苏绿檀碗里的剩菜?   这事当然是不存在的,但是知情人就三个,苏绿檀怎么说都行。   苏绿檀笑嘻嘻道:“我阿弟正要夹我碗里的菜,被你一筷子给抢了过去,把我整个碗都夺走了。不信你去金陵问我阿弟呀,他可是因此事对你印象极好呢。”   钟延光嘴角一抽,他不仅吃苏绿檀剩下的菜,还跟苏青松两个抢她的剩菜吃?   钟延光心不在焉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了。   饭罢,苏绿檀对钟延光说:“我扶你出去消消食。”   钟延光婉拒,苏绿檀靠过去道:“这截路都没有能扶的,你再摔着了怎么办?”   说着苏绿檀就抓住钟延光的手臂,却闻到了一股药味,她吸了吸鼻子道:“这什么药?闻起来怪熟悉的。”   是治跌打的药。   钟延光扶着墙,把手从苏绿檀的手中抽出来,道:“我自己走。”   苏绿檀拽着他的袖子,道:“这是什么药味儿啊?”   钟延光道:“手臂上的伤快好了,大夫换了种药性合适的药,闻起来与之前不同。”   苏绿檀这才放心,应了一声,出去溜达了一圈回屋小憩。   *   三天后,钟延光已经能正常行走了,苏绿檀也解脱了。   这日秋高气爽,苏绿檀清早起来梳妆打扮,钟延光也换上官服,交代两句,就准备进宫。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前脚走了,她后脚就让人拿着从荣安堂库房里挑出来的礼物,套马去国师的府邸。   可惜苏绿檀去的不巧,国师眼下并不在府上,她便决定等一等。   半个时辰过后,国师回来了,在前院明间里见了苏绿檀。   国师命人上了茶,见苏绿檀把自己带来的丫鬟留在了门外,便也挥退了自家下人。   国师带着银白的面具,手握茶杯,问道:“侯爷可是有何不妥?”   苏绿檀立刻点头,拿出帕子擦眼睛,擦着擦着终于擦红了,状似泫然欲泣。   国师不擅安慰,半晌才道:“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绿檀挤出两滴眼泪,道:“我信任国师,愿如实告知,但请国师不要外传。”   “你说。”国师淡声道。   苏绿檀这才仰头道:“侯爷他……不记得我了,与我以往的恩爱之事,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如今待我与陌生人无异。”   国师心下同情,声音也放柔了两分,道:“其余的事呢?”   “都记得。”   国师哦了一声,抱歉地低了低头。这定南侯府夫人,也是够惨的。   苏绿檀捏着帕子,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因着毒蛊没有除尽的缘故?我夫君的记忆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能恢复如初?”   国师看着苏绿檀迫切的眼神,挪开了目光,委婉道:“这不好说……”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声,面带悲伤道:“请国师务必对我说真话,我也好不多做指望,整理心情重新开始。”   国师轻声道:“毒蛊伤了脑子,应当是没法恢复了,夫人……看开些。”   苏绿檀拿帕子捂着脸,笑得双肩直抖,听到国师这么说,她真可以放千万百个心去骗钟延光了!   国师看着面前有些失控的苏绿檀,犹豫着道:“夫人不必伤心,侯爷肯定会再次倾心于你的。”   苏绿檀按下笑容,依旧用帕子掩面,点头道:“那当然,谁让我美貌无双,魅力超然。”   国师:……或许他的安慰是多余的。   8.第 8 章   苏绿檀从国师口中知道钟延光的记忆没法恢复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以后仗着以前的“旧情”,他怎么着也得对她有几分怜爱吧?   心情大好的苏绿檀依旧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起身对国师道:“此事还望国师千万不要外传,我就在此谢过了。”   国师淡然道:“请夫人放心,本座不会告诉旁人。”   国师乃大业得道高人,不沾世俗,苏绿檀很相信这等人不会乱热口舌之非,便放下心来,拜谢过后,辞别了他。   国师目送了苏绿檀出去,正折回去喝了口水,就听下人禀道:“主子,定南侯来了。”   国师搁下杯子,重新带好面具,道:“请进来。”   这夫妻俩,怎么一前一后的来了?   没一会儿,钟延光便进来了,他与国师两人相互见礼,坐在客位,看着桌面上留下的新鲜的茶杯印子,道:“打扰国师见客了?”   国师摇首道:“是尊夫人方才带谢礼来的。”   钟延光眉头一抬,问道:“苏……我夫人她是来谢国师的罢?”顿一顿又道:“我早上进宫见皇上去了,不然就该一道来的。”   国师颔首道:“是,侯夫人专程来道谢的。”   钟延光微微点头,瞧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下人。   国师会意,又抬手把下人挥退。   下人退下之后,国师问道:“侯爷可是还有不妥?”   钟延光嘴角扯成一条线,耳垂泛红道:“不瞒国师说,我忘了一些东西。”   国师面具下的眉毛微挑,这夫妻两人,还真是有默契,互相瞒着对方来问此事,大抵是害怕伤害了彼此吧。   真是恩爱情深。   钟延光继续道:“但奇怪的是,只有和她有关的事我忘了,其余的所有事,我都记得。不知道国师可否能解惑?”   国师语气遗憾道:“情蛊复杂,侯爷中毒已久,没有痴傻迟钝,已然是万幸,忘了一些东西,也极有可能是毒物伤了脑子之后的一种情况。”   钟延光道:“可有法子恢复记忆?”   国师道:“据本座所知,中情蛊伤了脑子的人,几乎没有恢复的,大概是难以恢复了。”   听到这话,钟延光不由得抿紧了唇角,前几天听苏绿檀念叨他们过往的日常,说实话,他感到非常的惊奇和怪异,若有可能,他很想记起来,以前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不堪回首的风流韵事。   国师见钟延光半晌不说话,温声问道:“侯爷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人罢?”不然怎么会这么迫切地希望记起来。   钟延光张嘴想否认,可话堵到嗓子眼,偏又说不出来了,只好轻轻地应下一声“嗯”,喃喃道:“你说奇不奇怪,我竟把我夫人忘了。”   国师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弯了弯,道:“尊夫人方才来的时候,也过问了此事。”   钟延光眼神忽然清明,盯着国师问道:“她如何问的?”   国师惋惜着道:“夫人也想知道侯爷能不能恢复记忆。”   钟延光握紧了茶杯,眼眸里带着点儿紧张道:“国师如何答复她的?”   国师答道:“本座如实说的。”   钟延光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启唇道:“她……哭了吗?”   国师想起苏绿檀哭得不能自已的情形,语带同情道:“夫人哭的很厉害。”   钟延光死死地捏着茶杯,果然,那娇蛮的女人还是伤心坏了。   室内一阵静默,国师又道:“夫人叫本座勿要外传,此事你我她三人知,本座绝不会再外传的,请侯爷放心。”   钟延光略带感激地点头示意,心情却有些复杂,苏绿檀这女人,明明已经伤心到极致了,也不肯找人分担痛苦,还准备把秘密捂得死死的。   怎么就这么倔。   现在肯定在家里哭坏了吧。   国师看着自己钟延光手里的快要破碎的茶具,轻咳一声道:“茶要冷了,侯爷不喝一口?”   钟延光这才回神,松开了茶杯,起身告辞。   国师送走了钟延光,折回来的时候,小厮道:“主子,杯子坏了。”   国师淡淡道:“扔了。”   吩咐罢,国师便回了内院书房,推门而入却发现高悬在房梁上的一串白瓷风铃落在了地上,碎的稀巴烂。   国师捡起风铃的残骸,写在上面的生辰八字已经没法分辨了,他怔怔地转身看向门外——定南侯,是他的劫?!   *   钟延光是坐马车回府的,到府之后,他还有些恍惚,苏绿檀得知他再也没法恢复记忆,恐怕还在黯然伤神,所以他有些不敢面对她。   到底夫妻一场,钟延光总没有逃避的道理,去永宁堂和赵氏的千禧堂请了安,他便慢慢地走回了荣安堂。   走到上房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停下了脚步。   苏绿檀正好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眼前高大的身躯,太阳都被遮住了大半,她换上笑颜问道:“午膳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准备。”   钟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丝哀伤的痕迹。   可惜一丁点都没有。   还真是倔强,什么都不肯表现出来。   钟延光低声答道:“随你。”   苏绿檀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转而笑开了,道:“好——夏蝉,和前天一样。”   说完,苏绿檀就转身进去了。   钟延光抬起脚进屋,步子放的很慢,眼神一直留在苏绿檀瘦弱的背影上,这样纤弱的女人,他轻轻松松就包裹住她整个身体。   苏绿檀见钟延光还没跟上来,又转回去扶着他的手臂,道:“是不是今天在宫里走累了,腿又不好使了?”   钟延光道:“没有。”   苏绿檀噘嘴道:“那怎么走的这么慢。”   钟延光没有回话,也忘了推开她。   苏绿檀嘴角抿了个笑容,得寸进尺地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走,进屋去说。”   钟延光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掌心里莹白的柔荑,比他的手小多了,或许握起拳头,还没有他半个拳头大。   走到次间里,苏绿檀还不肯松开他,挨着他坐。   钟延光捏着她的手腕,道:“放开,坐好。”   苏绿檀难得这么亲近地碰他,自然不肯松手,便道:“偏不,以前你我一起等午膳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坐着牵着的吗?”   这样肉麻兮兮的生活习惯,钟延光压根不信自己会这样。   他红着脸,稍稍用劲地扯开苏绿檀的手腕,偏她死也不肯放手,玉白的手臂上瞬间出现一抹红痕。   钟延光正要放弃武力,欲再度以理服人之时,苏绿檀先一步甩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地起身道:“负心汉,你自己吃罢!”   说罢,苏绿檀把帘子打的飞起来,进了内室。   钟延光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又看了一眼还在翻飞的珠帘,抿了抿唇,闭目等丫鬟传饭。   一刻钟的功夫,小厨房上了菜来。   夏蝉见夫人不在,在次间里摆好了饭菜,垂首问道:“侯爷,请不请夫人出来?”   钟延光点了点头。   夏蝉进屋,正要劝着,却见苏绿檀悠哉悠哉地靠在罗汉床上,嘴巴塞得鼓鼓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左右手还分别拿了一颗蜜饯和一块她爱吃的红豆枣泥糕。   夏蝉愣愣地眨了眼,她刚明明听见两位主子拌嘴来着。   苏绿檀冲夏蝉摇摇头,挥挥手令她出去了。   夏蝉默默退出去之后,垂手站在钟延光面前。   钟延光端坐于桌前,声音不大道:“她不肯出来?”   夏蝉应了一声。   钟延光举著,却不知道从何下手,筷子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道:“以前我与夫人一起等传膳的时候,都是手牵着手,一起靠着坐着等?”   夏蝉绘声绘色道:“是啊,以前院里来了客人的时候,侯爷也是这样,还揽着夫人的肩膀呢,大房夫人和太太都说艳羡侯爷和夫人呢。”   钟延光眸子里掩盖不住的震惊。他做这种肉麻事也就算了,还当着人前做,他身为男人的脸,到底还要不要了。   夏蝉继续道:“后来三房的主子斥责过夫人,说夫人不好,不过您也没听,照样和夫人两人感情深厚。反正院里夫人太太们,多是羡慕您和夫人的。”   钟延光正听的入神,忽而皱眉道:“三房有人斥责夫人?”   夏蝉道:“夫人说这种闲话没事啦,随他们说去,因为他们嫉妒才会说的,奴婢觉得夫人说的很对。还有,以前您还喂过夫人吃粥呢。这些小事数不胜数,要让奴婢说,一时半而还说不完呢……”   钟延光目光微滞,道:“下去吧。”   夏蝉退出去之后,钟延光便动了筷子,但只夹了眼前的一盘菜,另外几盘动都没动一下子。   9.第 9 章   钟延光吃饭谈不上细嚼慢咽,但一向速度不快,苏绿檀闹脾气这一回,他却吃的很快,吃完了便起身要离开。   夏蝉问道:“侯爷,饭菜可要撤了?”   钟延光瞧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干净米饭,道:“随她。我去衙门里。”   夏蝉“哦”了一声,心道侯爷以前可从不跟丫鬟们解释去哪里。   钟延光离开之后,夏蝉就挑帘进屋了,禀道:“夫人,侯爷走了。”   一丁点儿糕点哪里顶饿呀,苏绿檀从榻上弹起来,问道:“去哪儿了?”   夏蝉道:“侯爷说去衙门里了。”   苏绿檀奇怪道:“这才好就去衙门里领职了?真是个不知消停的。饭菜凉了没?”   夏蝉替苏绿檀打起帘子,道:“奴婢瞧过了,还热着。”   苏绿檀旋即换上笑脸,坐到桌前饱饭一顿,她胃口好,吃的也多,吃罢擦擦嘴,漱了口道:“他都没吃多少,看来是没我陪着,胃口都不大好了。”   夏蝉笑说:“奴婢瞧着侯爷胃口是不太好的样子。”   苏绿檀摸着肚子走到罗汉床上去坐着,托腮垮着脸道:“啧,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你我心里清楚,他呀面冷心硬的,绝不会为了我连饭也吃不好,肯定是在想别的事呢。”   夏蝉往外看了一眼,见秋月和冬雪守在外面,才放心道:“夫人,奴婢瞧着侯爷对你还挺好的,咱们少爷不也说过了么,侯爷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苏绿檀嗤笑一声,道:“青松才多大,他懂个什么?”   夏蝉走过去,给苏绿檀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道:“奴婢觉着,侯爷从前和现在没两样呀。”   苏绿檀拉长了嘴角,为了不露馅,她和钟延光两人假装恩爱的事,身边几个陪嫁丫鬟也都不知道。夏蝉都说没两样,那就对了,因为从前现在,钟延光心里都没她,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   一想到钟延光心硬如石,苏绿檀就有些挫败感,她忽然双眼一亮,哼哼道:“什么都没银子靠得住!”   夏蝉好奇道:“库房里银子不多的是么?”   苏绿檀抿唇不语,当初嫁给钟延光,苏家答应了给半数家财,她带来的聘礼就是苏家的谢礼,但这事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和太夫人知道具体内容。赵氏只隐约知道,钟家肯娶苏家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份嫁妆的缘故,这也是赵氏当初勉强接纳这桩婚事的缘故。   钟家本来就子嗣单薄,望门寡妇多,太夫人又在世,爵位传到钟延光这一代了,也都还没有分家。若把嫁妆充公了,将来太夫人去世,其余两房的人也就要来分一杯羹。于是这份嫁妆,至今还锁在荣安堂,名义上是在苏绿檀的名下,实则是在钟延光的手里。   没有钟延光的允许,苏绿檀可不能随意动这份财产。   还有罗氏和赵氏盯着,苏绿檀想私自昧下什么,一旦被发现,结果会很难堪,苏家指不定也会遭到报复。   说起来,苏绿檀除了阿弟悄悄送来的银子,和平常府里发的例银,还有一些常用的首饰,手里能用的花费的银子并不多。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对她的耐心,至多也就是等到太夫人百年之后了,偏罗氏年岁已大,精神头看着尚可,到底体虚,哪日都有驾鹤西去的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苏绿檀必须得为自己铺好退路,她心中有数,最好的结果就是与钟延光和离,嫁娶再不相干。   钟延光是一等侯爵,想要再娶自然容易,可苏绿檀却是望门出来的弃妇,哪个敢娶?而且苏家还有个心思狭隘的后娘,指不定哪天还要蹦出个弟弟来。   苏绿檀做好的打算就是存够了银子,后半辈子回到金陵,挨着阿弟一家子,用自己的银子过一生便足以。   想到此处,苏绿檀决定了,以后不仅要骗钟延光的心,还要想法子骗他的钱,越多越好!   揉了揉太阳穴,苏绿檀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把饭菜撤了,倒在一起,一会儿就跟厨房的人说,我一筷子都没动,听到没?”   夏蝉应下之后,亲手撤下饭菜,按苏绿檀的意思去做了。   下午,苏绿檀小憩后,便把嫁妆的礼单册子翻找了出来,值钱不值钱的,她都门儿清,   骗财嘛,就要从最贵的首饰下手。   苏绿檀的目光落在了三翅莺羽宝石钗上,这支钗上的红宝石有小指甲盖那么大,这种华丽的头面,最合适她了。   合上册子,苏绿檀便坐在镜子前,抹了点黄色的脂粉,她皮肤莹白如雪,平常爱吃爱动,气色极好,一点也不像一个饿了一顿的人,所以得傅点粉,力求逼真,才能让钟延光心里产生愧疚感。   涂粉不算,苏绿檀还把头上的簪子换成了木簪,耳坠之类的全部取下来。   冲外唤了一声,苏绿檀把擅长梳头上妆的冬雪给叫进来了,让丫鬟给弄成菜色。   冬雪弄了半天,才勉强让苏绿檀的肤色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她皱眉道:“夫人,这样看起来气色不好。”   苏绿檀揽镜一照,问道:“不好就对了。我这看起来像什么?”   瓜子脸,肤白秀气的冬雪看着苏绿檀黄黄的脸,迟疑道:“村……妇?”   苏绿檀摇摇头,露齿笑道道:“错,绝色村妇。村妇才不惹男人怜爱,关键还得美。”   冬雪点头,笑说:“夫人变黄一点了也好看,再厚的粉也架不住骨相好。”   苏绿檀看着自己肉不多的脸,道:“得了,我去看会儿话本,侯爷回来了告诉我。对了,屋里别上茶点了,都撤下。”   冬雪应声而去,苏绿檀把买了很久还没来的及看的话本翻找出来,支开窗户,坐在罗汉床上趴着看,一个姿势累了,又换另一个。   书中穷书生已经和富小姐见上面了,苏绿檀正看的入迷,完全没有听到窗户外丫鬟的轻咳声。   珠帘外面,钟延光就站在那处盯着苏绿檀的婀娜的背影。他回来之前去见过太夫人了,罗氏说了,苏绿檀虽然有些小性子,骨子里还是温柔端庄的,夫妻之间,和睦恩爱要紧,男人偶尔低头并不伤颜面。   内室里的苏绿檀搂着迎枕趴在罗汉床上,两脚蹬来蹬去,洁白的袜子包裹着不安分的双足,让钟延光忍不住盯着看过去,脑海里陡然出现“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画面。   没一会儿,苏绿檀就换了姿势,两腿青蛙一样游来游去……   钟延光正犹豫着,该怎么走进去,就听见一声闷响,苏绿檀一拳头捶在迎枕上,愤怒道:“负心汉!”   苏绿檀气红了脸,话本里小姐晚膳都没心思吃,就与书生在园子里偷偷见面,书生却在听见旁人的脚步声之后,居然一溜烟跑掉了!这不是负心汉是什么!   猛然又是一拳头,苏绿檀继续捶打装满了棉花的迎枕,嘴里骂道:“人家还饿着呢,你这负心汉!”   钟延光头皮发紧,一下午都快过去了,苏绿檀还在生气。刚太夫人说什么来着?   温柔?   端庄?   10.第 10 章   困难总要面对的。   钟延光终究还是轻咳一声,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苏绿檀两只耳朵一动,姿势不雅地扭了头,定定地看着钟延光。   苏绿檀这一回头,把钟延光吓的够呛。   在钟延光的眼里,苏绿檀再怎么娇蛮,总是坚强光鲜,即便衣着不多,春.光乍泄,那也是慵懒妩媚的,哪像今天这样,面如菜色,厚密的头发就用木簪子挽着,看起来我见犹怜。   钟延光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都不敢问她吃没吃饭的事。   苏绿檀趁此机会,揪着话本,伸手往窗外一扔,呼啦啦一声,立刻盘腿坐起来,看着钟延光哀怨道:“我等你好久了。”她知道钟延光素来只读圣贤书和兵法,这种话本从来不入他的眼,所以不能让他发现,她在看这种俗气的东西。   钟延光不大自在地走过去,声音低哑道:“等我做什么。”   苏绿檀松了口气,果然没注意到话本的事,她噘嘴道:“你伤了我的心,伤了我们夫妻感情,等你补偿我!”   钟延光撩摆坐下,道:“太夫人说了,和睦要紧,说罢,你想要什么补偿?”   说这话的时候,钟延光的面颊开始泛红,他知道,以苏绿檀的性子,要的补偿……肯定不同寻常。   苏绿檀凑过去,挨着钟延光笑问道:“夫君什么都肯允了我?”   钟延光的余光看见那张饿的发黄的面颊,慌乱地挪开视线,道:“……你先说,若不过分,我可允你。”   苏绿檀轻佻地笑道:“过分?夫君觉得哪样的要求叫过分?”   钟延光偏开头,道:“你自己掂量着来。”   苏绿檀往后退去,胳膊撑在小炕桌上,绞了一绺头发道:“我想要的多着呢。”   钟延光登时道:“只准一样。”   苏绿檀哀叹一声,道:“好吧,一样就一样,只要你肯给,我就原谅你这回。”   钟延光耳根都红了,道:“要什么?”   苏绿檀笑眯眯地看着他,带着些调戏的意味,扯着钟延光的衣袖,道:“夫君猜我想不想要个……孩子。”   钟延光被烧红的铁块烫着了似的,立马从罗汉床上弹起来,退开三步远,冷若寒霜的脸发红道:“不行!”   要个孩子——孩子是亲热一回就要的上的?   钟延光扯了扯燥热的领口,他就知道苏绿檀没个正经样子!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那副模样,笑的前俯后仰,道:“你还真猜的是这个?”   “胡说什么!”钟延光否认的很快。   苏绿檀娇声道:“不过要让夫君失望了,奴家可没想要这个。”   钟延光一愣,随即恢复自然,冷静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绿檀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子,道:“我想要个金钗。”   这个太容易了,钟延光眼里的惊讶消失之后,拳头攥了起来。   苏绿檀道:“库房里,有一支三翅莺羽宝石钗,我想要。”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的脑袋上空空如也,淡声道:“想要去拿就是。”   苏绿檀目露惊喜,咧嘴笑说:“那我原谅你了。”   钟延光眼神滞了片刻,就这样……原谅他了?   苏绿檀趿拉着鞋子下了罗汉床,欢天喜地道:“那我现在就拿库房的钥匙去拿了。”   钟延光木木地点点头,苏绿檀生怕他后悔,赶紧去柜子里找了一大串库房的钥匙,带着丫鬟去找到了那支宝石钗。   找到金钗,苏绿檀立刻带到头上,跑到钟延光面前献宝似的,问道:“夫君,好不好看?”   钟延光坐在罗汉床上,喝了点茶,眼神并没有看向苏绿檀,答说:“一支钗,能有多好看?”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谁问你钗好不好看了,我问你,我——好不好看?”   钟延光随意掠过一眼,又喝了口茶,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一问三不说,你这样冷冰冰一张脸,这日子怎么过啊。放眼举国上下,也就只有我忍得了你你知道吗?还不好好珍惜我!”   钟延光沉默一瞬,才生硬道:“那你换个问题。”   苏绿檀微怔,随即绽笑道:“好。我问你,刚才我若真要一个孩子,你给不给?”   钟延光:“我还是回答上一个问题吧。”   苏绿檀噗嗤笑道:“那你说,我美不美?”   钟延光握着杯子道:“好好吃饭,气色好的人,都不丑。”   苏绿檀做了个吹前额碎发的动作,气鼓鼓道:“全是屁话。”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的嘴给撬开。   钟延光皱一皱眉,正要纠正她的措辞,苏绿檀也不再逼问他,而是美滋滋地坐在他旁边,说了去国师府道谢的事儿,把带去的具体东西也告诉了他。   苏绿檀说了半天,钟延光也就顺着她的话去说了,他道:“府内这些事你打理就是,如有不清楚向母亲和祖母请教即可,不必告诉我。”   苏绿檀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我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些东西,但是超出了我的例银。”   钟延光想起了国师说的话,道:“超便超了,库房里不是有银子么?”   果然上钩了,苏绿檀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夫君,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你不会怪我吧?”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随你,记在账上便是。”   苏绿檀高兴得恨不得欢呼,男人的钱可真好骗,她恨不得马上取五百两出来藏在小金库里。   钟延光看着莫名其妙就高兴起来的苏绿檀,眉眼也变得柔和了。   这个姑娘,心思太过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苏绿檀一时高兴,忘了拘束,扬唇就在钟延光脸上落了一吻,吧嗒一下,听得见响声,还脆声道:“谢谢夫君!”   说罢苏绿檀就跑出去记账了。   钟延光一时忘了言语,抬手抚了抚侧脸,敛眸想起了他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   11.第 11 章   苏绿檀动作很快,钟延光一答应给她银子,马上就拿钥匙跑出去了,夏蝉已经站在门口,把方才她丢的那本书给捡了起来。   苏绿檀悄声道:“这书你先藏着,别被侯爷看见了,等他走了再拿回来给我。”她还要继续看看,千金小姐到底会不会眼瞎看上那负心的书生。   夏蝉点点头,苏绿檀道:“侯爷答应给我五百两银子了,你去取现银过来。”   吩咐完,苏绿檀就回屋了。   钟延光坐在窗下,淡声问她:“钱取了?”   苏绿檀一屁股坐在旁边,语气轻快道:“让夏蝉取去了,改明儿就让她去铺子里把账结了。”   钟延光随口问道:“买了什么花了五百两?”   苏绿檀太阳穴一紧,不敢说谎,毕竟她什么都没买,随口编造个东西出来,被钟延光发现就惨了。   此时唯有声东击西才是好办法,苏绿檀咬着唇,换上委屈的表情,细声道:“夫君是不是嫌我太能花钱不知节俭了?”   钟延光顿一顿,想起国师描述苏绿檀上伤心欲绝的样子,道:“没有。你是侯府正经夫人,偶尔花费多一点银子,算不得什么,我定南侯府还没小气到这个地步。”   苏绿檀低着头,失落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给“侯府夫人”花的,不是给她花的。   钟延光瞧着苏绿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了,喝完了一杯茶,起身道:“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了。若无事,不必来寻我。”   忽又想起苏绿檀说的夜里喂他进食的事儿,钟延光特特叮嘱道:“晚膳命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不必刻意送来。”   苏绿檀忙追问道:“这才好了没几天,下午怎么就上衙门去了?你这身子受得住吗?”   老定南侯死的早,按祖制,钟延光成年之后便可承袭爵位、袭替武职,两年前他便已及弱冠,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品侯爵,并同时任神策卫正三品指挥使。   武官品级分九等,从正三品到从七品,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未必做得上三品武官。钟延光却一出生就注定能成为手握实权的尊贵侯爵。   大业建朝百年,不乏祖上有功者,辛辛苦苦用尽手段上位者也不少,钟延光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格外惹人眼红,而且钟家子嗣单薄,就更容易受人欺负。   钟延光自小便泡在卫所长大,京卫、地方卫所和边疆军营,他都去过,吃过的苦头自不必说,虽后来声名崛起,一度令人对勋贵子弟刮目相看,二十岁后袭爵的这两年,仍然容易被人看轻,坊间流言蜚语也不少。   军中铁血男儿,哪里忍受得了别人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三个月前,钟延光才会私下在皇帝面前自请去南夷立功。值得庆幸的是,他确实在南夷之战□□不可没,待此战彻底告捷,也是时候该论功行赏了。   南夷战报早已传入宫中,皇帝早已有心中了然,此次钟延光进宫,他便把打算提前知会与他,也让他等身体好全了再去五军都督府复职。   钟延光自然是等不了那么久,今日抽空便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预备尽快回神策卫。   钟延光同苏绿檀道:“我同皇上说我已经大好,过两日就可上任了。”   苏绿檀睁大眼睛瞧着他,目露不舍,道:“这么快就要回卫所了?你我成婚半载,如胶似漆的日子不过三月而已,你才死里逃生,怎么这三天五天的,也不肯分出来给我。”   钟延光挪开目光,解释道:“已经麻烦卫所里的另两位同知许久,我既已经痊愈,也不好再推卸责任。”   苏绿檀骄哼道:“少给我打官腔,不就是安排个守卫巡逻的事,还缺你不可了?你去南夷的这三个月,也没见鞑靼敢往京城的哪个门里溜达一圈呀。”   钟延光严肃道:“这样的胡话,休要再说。”   苏绿檀撇撇嘴道:“得了,走吧走吧。不乐意陪我就算了,反正啊——”   钟延光本来抬腿要走,见苏绿檀话没说完,便驻足问道:“反正什么?”   苏绿檀灿然一笑,道:“反正总有人乐意陪美人呀。”   钟延光心下一沉,苏绿檀这是什么意思?他黑着脸道:“你别忘了,你是我定南侯府的诰命夫人,不该做的事,不要去碰。”   苏绿檀两手捧着脸,歪着脑袋道:“这话我也该对你说一遍,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侯府夫人,你也有你该做的事。”   钟延光面颊一红,挑帘走了。苏绿檀说的该做的事……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待钟延光走后,苏绿檀赶紧让夏蝉把她的银票和话本都拿进来,她把银票藏到木匣子小金库里,眼看着金库里已经存了快一千两了,她吩咐人准备铁锹和水桶,支开了丫鬟,自己跑去正上房后面的槐树旁。   后院除了槐树还有仍在绽放的桂花树,苏绿檀亲自挖坑埋小金库,正要填土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余光也瞧见了一个高大的身躯——除了钟延光,还能有谁有这么伟岸的身材?   苏绿檀吓得一哆嗦,直起腰,强自镇定地问道:“夫君……你不是去书房了吗?找我有事?”   钟延光眼神微闪,他脑子里还浮现着“反正总有人乐意陪美人呀”这句话,他丝毫不怀疑苏绿檀这样不规矩的性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若是旁的女人不检点钟延光不理会也就是了,但是他定南侯府的女人,不行。所以去了书房之后,他又折回来了,想瞧瞧苏绿檀到底在干什么。   钟延光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绿檀挖了一铁锹的土进坑,把木匣子给遮住了,然后笑容坦然道:“栽树呀,你忘了,院子里的树,都是我俩亲手栽种的,这颗桂花树有点儿歪了,我给它正一正根。”   钟延光哪里懂什么栽树,也不知道树木有没有正根一说,只是听见苏绿檀说院子里的树都是他俩一起栽种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苏绿檀一手握着铁锹,一手叉腰,笑吟吟地看着钟延光,声音娇滴滴地问:“夫君,你要不要也栽我手里呀?”   柔和的夕阳下,橘色的光打在钟延光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这个苏绿檀,从来就没端庄过。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消失的背影,连忙松了口气,赶紧把土给填上,踩的结结实实的。   拿着铁锹和水桶回去,苏绿檀洗了手,私下问夏蝉道:“怎么侯爷回来你们都不来说一声?”   夏蝉噘嘴道:“下午那会儿,奴婢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咳嗽地提醒,可你实在没看见呀,这回侯爷吩咐奴婢们不准动,哪里敢冒死跑过去提醒夫人呀。”   苏绿檀没好气地问道:“他怎么还使唤我的陪嫁丫鬟起来了?他不是从来不搭理丫鬟的么?他怎么吩咐你的?”   夏蝉一脸认真道:“眼神。”   苏绿檀:“……”   夏蝉补充道:“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苏绿檀白了夏蝉一眼,道:“出息……”   夏蝉跟在后边儿小声道:“又不是奴婢一个人怕侯爷,侯府上下,有哪个不怕侯爷的?”   苏绿檀挑眉道:“我就不怕!”   苏绿檀觉得自己现在可厉害了,爱怎么骗他就怎么骗他,爱怎么蒙他就怎么蒙他——反正钟延光什么也不记得了。   夏蝉小声嘟哝说:“全天下也就夫人这么一个不怕的了。”   12.第 12 章   钟延光难得吃了顿安静的晚膳。   苏绿檀老老实实进食,一句话都没说。   饭罢,苏绿檀漱口擦嘴,问道:“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消消食?”   钟延光正好吃完,放下碗筷漱了口,道:“不去了,我去书房处理公务。”   苏绿檀“哦”了一声,便起身回内室,准备换双好走的鞋。   钟延光盯着她袅娜的背影看了半天,才起身出了荣安堂,到隔壁的侯府内书房去了。   秋日天黑的早,苏绿檀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晕染上微浓的墨色,丫鬟们跟出去的时候,手里都提着灯。   主仆三个人,去园子里走了一圈,路上说了些私话,苏绿檀吩咐她们,这些天钟延光表现出来的异常,绝对不许传出去。   两个陪嫁丫鬟当然是护着自家主子的。   但夏蝉还是疑惑道:“夫人,侯爷到底怎么了?奴婢瞧着是有些怪怪的……”多的话,她没敢说,怕说了伤主子的心。   苏绿檀叹息一声,信口胡诌道:“以前的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我,可现在的他明明爱我爱的要死,自己却不知道了。”   主仆几人正要出园门的时候,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苏绿檀警惕地往黑漆漆的假山矮树那边瞧了一眼,高声道:“谁在那里?”   喵呜一声,一只猫蹿了出去。   冬雪道:“园子里进了野猫,明儿奴婢让人赶走。”   苏绿檀忙道:“天冷猫儿不好找食,赶出去之前喂些东西给它们吃,记得离远些,省得抓着挠着了。”   冬雪连忙应了一声。   渐渐的,静谧的园子里,只剩下风声。   假山后面,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里边走出来,月光下的钟延光脸色黑黑的——他爱她爱的要死?!   一刻钟后,钟延光也悄声回了书房,面对着堆积在眼前的折子,却没有心思看进去,风声阵阵,耳边却仿佛出现了猫叫,他又记起苏绿檀在园子对丫鬟的嘱咐,目光顿时变得温和了几分。   隔壁荣安堂里,夏蝉还在揣摩苏绿檀的那句话,末了忍不住问道:“……夫人,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绿檀扯着嘴角道:“等我把你配了人,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夏蝉慌忙摆手摇头,道:“奴婢不问了!”   苏绿檀哼笑道:“瞧你吓得。”   夏蝉给苏绿檀在热水里绞了帕子,冬雪给她除簪披发。   洗漱完了,苏绿檀穿着里衣,躺床上的时候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夏蝉道:“亥时了。”   苏绿檀立马从床上坐起来,道:“都亥时了?”钟延光还在书房呢。   裹了件披风,苏绿檀趿拉着鞋子就准备起来催促钟延光早睡。以前夫妻二人扮演恩爱惯了,有些东西都习以为常,一时间竟也改不过来了。   苏绿檀正准备挑帘出去,纤细的手拨上珠帘,丝丝凉意沁如皮肤,登时明白过来,钟延光已经痊愈了,这会子怕是不肯她同眠共枕了。   嘴角瞬间下沉,苏绿檀转身进屋,这天凉地冻的,再康健的身子也经不住夜里睡觉没被子呀,钟延光若是因此冻病了,二人成天同进同出,同吃同坐,可不得连累了她?   一想起染风寒的难受时候,苏绿檀抱了床被子起来,亲自去了隔壁的书房。   书房大门还敞开着,苏绿檀直直走进去,书房的门却是关的,里边儿点着几盏灯,整室通明。   院子里风声呼啸,苏绿檀裹紧了披风,敲了敲门,侧身站在书房门外,道:“夫君,你还在看公文吗?”   正提笔批注的钟延光手腕一滑,不小心写错了字,他抬头朝门外望去。室内烛火的橘光照在隔扇上,苏绿檀虽然抱着被子,剪影依旧婀娜多姿,长睫挺鼻,尖瘦的下巴如一个正好能握在手心的玉把件,削肩长项,平滑的背部直线下,是圆润挺翘的臀和笔直修长的双腿。   愣然片刻,钟延光又听见苏绿檀带着点儿担忧道:“是睡了吗?”   钟延光恍然回神,低头一看,珍贵的书籍上已经晕开了一个大大的墨点,他搁下笔,合上书,道:“来了。”   打开门,钟延光看见纤瘦的苏绿檀站在冷风中,没急着问别的,淡声道:“进来吧。”   苏绿檀抱着被子进去,下巴搁在被子上,气鼓鼓地看着他,道:“难道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喊了半天你才答应。”   钟延光盯着桌面的书,面色泛红道:“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苏绿檀驾轻就熟地走到书房里边,把被子往小床上一扔,道:“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今夜会忙到很晚,我给你把被子送来了,免得你夜里着凉了,到时候害……”   “害了我”三个字没说出口,苏绿檀及时打住了,钟延光问道:“还什么?”   苏绿檀抬抬眉,笑道:“还要我没日没夜、没羞没臊地照顾你呀。”   钟延光又皱起眉头,严肃道:“又胡说什么?”   苏绿檀笑眯眯道:“染了风寒你就只能躺床上了,我若照顾你,必又是寸步不离,你说是不是没羞没臊的呀。嗯?”   钟延光抿着唇不语。   苏绿檀拉紧了披风走到门口,瞟了一眼钟延光的书桌,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钟延光跟过去两步,道:“知道了,多谢。”   苏绿檀直视他的双眼,道:“夫妻之间言谢未免太见外了,我说过了,不止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的。”   钟延光挪开视线,道:“早点回去吧。”   苏绿檀一点头,便拉着披风走了,钟延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见人了,才关上门,灭了蜡烛回小床去睡了。   许是换了床不习惯,钟延光睡的并不大安稳。   次日,钟延光清早便醒了,回了荣安堂洗漱,正好遇见苏绿檀也洗漱完了,在内室梳妆打扮。   夫妻二人一起用完早膳,苏绿檀道:“正好一块儿出院子,我还能跟你一起走一段路。”   钟延光问她:“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苏绿檀道:“你既已经好了,我再不需照顾你了,今日已经九月十五了,我得去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呀。”   刚嫁到钟家来的时候,赵氏是要求苏绿檀天天请安,好给新媳妇立规矩。太夫人看得出来赵氏有意为难人,便也为难赵氏,这才免了苏绿檀日日请安,但侯府毕竟是侯府,初一十五这两天仍旧免不了。   钟延光道:“时候尚早,我同你一道去。”   苏绿檀笑笑道:“好呀,先去婆母院子里,跟婆母一道去太夫人院里。”   钟延光也是这个意思,二人便一起比肩去了千禧堂。   赵氏管家,平日里事多,觉浅,起的也早,这时候她正好刚用完早膳,叫丫鬟把碗筷撤了,坐在次间里等苏绿檀过来,但是她没想到,钟延光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赵氏见了儿子自然高兴,拉着钟延光问东问西,恨不得把他方方面面都关心到。   苏绿檀行过礼,便坐在一旁,跟不存在一样,兀自喝茶。对她来说,赵氏的冷落,简直是一种恩赐。   不过这种恩赐,赵氏今天是不打算给了。   赵氏冲心腹丫鬟招招手,命她把方家从苏州寄过来的信拿出来。   赵氏捏着信,递给钟延光道:“这是从你姨母家寄过来的。宝柔听说你九死一生,都快在家里哭瞎了,奈何有孝在身,不得出门,这封信你好好看看,别糟蹋了你亲姨一家的好心。”   钟延光收下信,道:“知道了,儿子回去就看。”   赵氏哀叹道:“娘这一生就遗憾只得了你这一个宝贝儿子,人都说娶了好媳妇,就跟得了一个女儿一样,可惜我是没那个福气了。”   钟延光听了这话,余光往苏绿檀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她泰然自若,全然不往心里去。他答话道:“苏……钟家媳妇已是很好。”意指苏绿檀。   赵氏不以为然,继续道:“好在还有宝柔这个乖丫头。你不知道,你表妹真的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娘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女儿。不像有的人,一丁点苦头都吃不得,幸好是嫁到了咱们家,但凡去了任何一家,只有被公爹婆母磋磨死的份儿!”   这摆明了在指责苏绿檀,她可憋不住了,眼睛朝天道:“吃苦?只有命不好的人才要吃苦,有的人生来就是富贵命,用不着吃苦!”   赵氏立刻告状道:“儿子你瞧瞧,娘就说她是个不能吃苦的吧,我这还没说什么,就开始顶嘴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媳妇!”   苏绿檀猛然起身,甩着冷脸就要告辞。   赵氏指着苏绿檀道:“看看,看看,当初太夫人说娶她回来钟家会儿孙满堂,结果呢?半年过去了肚子也没听到一点儿好消息,要我说啊——”   “母亲!”钟延光打断了赵氏的话,道:“别说了,不是她的错。”是他不肯碰她,不是苏绿檀的错。   赵氏震惊又心痛地看着钟延光道:“儿啊,我才说了她两句你还护着她?”   钟延光皱眉道:“她没有做错什么,您就别总是责备她。”   苏绿檀朝赵氏抿了得意的笑,赵氏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苏绿檀眯着眼笑道:“婆母,媳妇还要去给太夫人‘好好’请安呢,就不久留了。”   赵氏顿时有些心慌了,拉着钟延光的手,无措道:“儿子你快跟去看看,别让她在太夫人跟前嚼娘的舌根啊。”   钟延光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跟上了苏绿檀的脚步。   苏绿檀边走边绞着帕子,低哼道:“我不能吃苦,我就让你看看谁比较能吃苦!”   钟延光隐约听见几个字,头皮又开始发紧。   13.第 13 章   苏绿檀去了永宁堂,钟延光紧跟在后面,罗氏正好用完了饭,在次间里见了他们。   苏绿檀亲亲热热地坐在太夫人身边,拿过罗汉床上的绣捶,轻轻地替罗氏捶腿。   罗氏笑呵呵道:“用你捶个什么,有丫鬟们伺候着。”   苏绿檀给罗氏捏了几下道:“我就喜欢服侍太夫人。”   罗氏笑望着钟延光道:“持誉,你什么时候回卫所?”   钟延光略低头道:“今日就该回去了,不过孙儿看着时候还早,就给母亲请安,也来给祖母请安。”   罗氏听钟延光提到赵氏,面上笑容就淡了,望着苏绿檀问道:“蛮蛮,你也才从千禧堂过来?”   苏绿檀垂首道:“是呀,与侯爷一道来的。”   罗氏淡声道:“你婆母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又为难你了,所以不敢来见我?”   钟延光屏息看着苏绿檀,却听她娇声笑道:“哪有,有夫君在,婆母怎会为难我。”   罗氏轻哼一声,又开始后悔当年纵容嫡子娶了赵氏的事。   钟家男人都是武将出身,大多是粗人,对娶妻的要求自然没有高到内外兼具,好几个钟家后代都是栽在了美人计上,加之侯府子嗣一直不丰隆,所以老侯爷当年看上了年轻貌美的赵氏,即便她出身不高,罗氏觉着准媳妇还算乖巧,就允了这门亲事。   哪晓得赵氏嫁进来之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生了儿子之后,嚣张更甚,后来老侯爷钟振邦战死沙场,罗氏撑起钟家,上下整顿一番,重立了更严苛的规矩,赵氏才收敛许多。   罗氏与赵氏相处了二十多载,自己儿媳妇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所以当苏绿檀嘴上说着没受欺负的时候,罗氏心里也是不大相信的。   罗氏拉着苏绿檀的手,怜爱道:“能娶到你这样贤惠懂事的媳妇,真是持誉的福气。”又转头对钟延光道:“持誉,别打量我不知道,你若敢叫蛮蛮在你母亲那里受委屈,我第一个不饶你。”   钟延光连忙应是,愧疚地看了苏绿檀一眼。   苏绿檀眼圈微红,太夫人是真心的在疼她,女人身在夫家,丈夫的庇护才是最要紧的,所以罗氏才会这般叮嘱钟延光。   罗氏轻叹一声,往罗汉床上一靠,道:“罢了罢了,都回去吧。”年轻人的事,她还是少管为妙。   钟延光与苏绿檀一道起身告辞,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罗氏瞧着小夫妻之间微妙的关系,还是忍不住对钟延光道:“持誉,是不是没把祖母上回说的话听进去?”   钟延光沉默不语,苏绿檀乖乖地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对罗氏道:“太夫人,我们回去啦。”   罗氏淡淡一笑,道:“好。”   夫妻二人牵手出了永宁堂。   从永宁堂出去之后,苏绿檀还紧紧地拉着钟延光的手。   手里握着软软的一团,钟延光低头一看,身旁的女子粉颊娇羞。   二人走到永宁堂外的甬道上,过了穿堂就要分道扬镳,钟延光蓦地感觉手上一松,苏绿檀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他。   钟延光用余光瞧了瞧空空的手掌,握着拳头,道:“我去衙门里了,今日衙门里应该不忙,我……”   苏绿檀理都没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哼,她还在记仇呢。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出了二门,骑马去了衙门里。   到了五军都督府,钟延光与上峰交洽了几件事,又听得他们说,南夷最后的战报也该送来了。   衙门里的人都恭贺钟延光怕是要升迁了,他心不在焉地谢过后,便准备骑马去卫所。   去神策卫驻扎地的路上,钟延光碰到了刚刚回京,尚且风尘仆仆的陆清然,兄弟二人叙旧一番,陆清然深表关心,还道:“持誉,要不你等我会儿,我回宫复命之后,就出来找你喝一杯。”   钟延光婉拒道:“今日先不了,你赶紧进宫要紧。”   陆清然勒马笑道:“好。那就改日。”   钟延光想起陆清然一贯讨女人喜欢,犹豫着道:“清然……那个……我有一事请教。”   陆清然眸子一亮,道:“你还有事请教我?说说看。”   钟延光道:“要是得罪人了,你说该怎么办?”   陆清然嗤笑道:“揍回去,狠狠的揍,你还怕得罪——”忽然皱起眉,他道:“你莫不是说得罪的是个——女人?!”   钟延光抿唇点了点头。   陆清然放声大笑,道:“那就哄啊!”   钟延光双眼发黑,又问道:“怎么哄?”   陆清然道:“女人嘛,胭脂水粉首饰,总有一样哄的好,若一样不够,就样样都来一件。不过嘛……”   钟延光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陆清然道:“若是得罪的嫂夫人,哈哈,那这些东西不管用了。她家中本就富庶,除了御赐之物,什么金贵东西没有用过?”   钟延光:“……”   陆清然调侃道:“不过嘛,对付女人,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陆清然招招手,让钟延光靠过去。   钟延光附耳听完陆清然的话,脸色立刻涨红,道:“滚。”   陆清然调转马头,道:“我走了!你爱信不信!”   *   苏绿檀回到荣安堂之后,吩咐小厨房的人买十根苦瓜回来。   夏蝉惊讶问道:“这么多苦瓜,吃的完吗?给谁吃呀?”   苏绿檀躺在罗汉床上,搂着软和的迎枕,道:“谁比较能吃苦,就给谁吃!”   夏蝉愣愣地问:“咱们院里谁比较能吃苦?”好像一个都没有。   苏绿檀咬牙道:“当然是得罪我的人。”   夏蝉一哆嗦,感觉大事不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十根苦瓜,都做成什么菜?”   苏绿檀掰着修长的手指头道:“午膳的时候做清炒苦瓜、水煮、苦瓜炒猪肉、苦瓜炒鸡肉,每样两份。做好了过来告诉我一声。”   夏蝉道:“知道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出去买。”   等夏蝉再回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打扮好,准备出门了。   春花出去吩咐下人套了马,苏绿檀就带着夏蝉和冬雪一起出门。   出去这一趟,苏绿檀只是在书斋里逛了一圈,买了几本新上的话本,然后去首饰铺子瞧了瞧,表面上是“出门结账”来的,那五百两银子,只要钟延光不仔细查问,就彻底属于她了。   溜达一圈后,苏绿檀抱着一摞话本大丰收地回家了。   回到家,夏蝉问苏绿檀:“夫人,你之前让我藏起来的话本还看不看了?”   苏绿檀这才想起这茬,道:“哎呀,快给我拿来,我还没看完那负心汉会得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下场呢!”   夏蝉赶忙回自己屋里把书给苏绿檀拿来了。   正好今日无风,苏绿檀让丫鬟支开窗,趴在罗汉床上,两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   约莫一个时辰,苏绿檀才看到结局,原来千金小姐没有嫁给负心汉,而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贵公子,至于这负心汉嘛,后来企图继续用一些小恩小惠骗取千金小姐的芳心,骗而不得,名落孙山不说,还因赌博被人打断了腿。   苏绿檀捏着话本,愤愤道:“负心汉就该遭到报应,胭脂水粉就想把人哄好?活该断子绝孙!”   正好走到隔扇外的钟延光听到这话虎躯一震,陆清然说的对,要给苏绿檀道歉,普通法子根本不好使。   14.第 14 章   站在窗外的钟延光,手里握着一个木盒子,听到苏绿檀“断子绝孙”的诅咒,立刻把盒子塞到袖子里去了。   夏蝉站在钟延光身后,福一福身子,小心翼翼道:“侯爷,外边儿风大,您怎么不进屋去。”   钟延光以前极少搭理丫鬟,此刻因为心虚,顿了一会儿才道:“这就进去——午膳备下了吧?”   夏蝉低下头,道:“备下了。”   窗下的苏绿檀总算听到动静了,赶紧把书塞到裙子底下,拿迎枕压裙摆,动作一气呵成。   等到钟延光从隔扇外进来那会儿,主仆二人透过窗户相视一笑,夏蝉指了指厨房,苏绿檀心领神会,扬眉一笑。   苏绿檀盘腿坐着,动作自然地掩盖住内容庸俗的话本。钟延光阔步走进来,坐在炕桌的另一边,丫鬟端了热茶进来便乖乖退出去了。   钟延光双腿分开,两手搁在膝盖上,看着打坐似的苏绿檀,道:“那样坐着……舒服么?”   苏绿檀抱臂轻哼道:“是嫌我不端庄吧?成亲的时候说我千好万好,成亲之后就百般挑剔。”   钟延光沉默地端起茶杯。   夫妻二人就这么静坐了一刻钟,苏绿檀腿都酸了,可是话本就在裙子底下,若是动一动不小心掉出来被钟延光捡起来看到了,怕是又要被他暗暗嫌弃。   这样讨他嫌的事,苏绿檀当然不会做。   但也实在熬不住了,苏绿檀问道:“传午膳吧?”   钟延光坐着纹丝不动,道:“好。”   苏绿檀娇声道:“夫君,我不想动,你去传。”   这点小事,钟延光二话没说就出去吩咐丫鬟传饭,苏绿檀赶紧换了个姿势,伸直了双腿,把话本压在屁股底下。   没一会儿,钟延光就回来了,他心神恍惚地坐下,苏绿檀也静静地坐着,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怀里的盒子硬的硌人,钟延光犹豫着开头道:“今早在太夫人处,谢谢你替母亲说话。”   苏绿檀实话实说道:“我是为了不让太夫人生气才那么说的,太夫人年纪大了,还是不受气的好。”   钟延光目光温和了几分,道:“嗯,你说得对。”   又是一阵沉默。   苏绿檀觉得屁股底下的话本在燃烧,她忐忑地等到丫鬟进来传信道:“侯爷,夫人,午膳做好了。”   钟延光起身,回头瞧了一眼坐的稳稳的苏绿檀,道:“你不是饿了么?”   钟延光多机敏的人,苏绿檀当然不能太过明显地催他先出去,于是张开双臂,撒娇道:“夫君,抱抱。”   果不其然,钟延光扭头就走,只是耳根隐约发红。   苏绿檀抿唇一笑,起身把话本拿起来,走了几步扔到了床上去。   两人一起坐在次间里的圆桌前,夏蝉哆哆嗦嗦地把八盘苦瓜端上来,把花开富贵白金盘四个盘子放在苏绿檀面前,彩釉描花的四个盘子放在另一边,瞧都没敢瞧钟延光一眼。   等到菜上齐了,饭也上了,夏蝉逃命似的快步出去了。   钟延光看着满桌的苦瓜,筷子都没拿起来,道:“你叫人备的?”   从从容容地举起筷子,苏绿檀道:“不是说食不言吗?”   钟延光嘴角微沉。   盛了满满一碗饭,苏绿檀泰然自若得解释道:“我跟我阿弟是在后娘跟前长大的,大概是没吃过苦的吧?至少是没方表妹能吃苦的。所以我今天就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吃苦,没想着你中午会回来用膳,你若不想吃,再去叫人另做一份就是了。”   钟延光胸口莫名一堵,举起筷子,干脆道:“不必了。”   苏绿檀护着自己眼前的四盘苦瓜,和往常一样用膳,没有半点吃不下去的样子。   钟延光抬头一看,见苏绿檀吃的津津有味,很能“吃苦”,他也如她一般,大口吃饭,大口吃菜。   饭罢,钟延光放下了碗筷,漱了三次口,饭后立刻喝了一盏茶。   苏绿檀抿着唇忍笑,道:“夫君,我是不是很能吃苦?”   钟延光唇齿微张,仿佛还能闻到嘴里的苦味,他道:“做我定南侯府的夫人,你用不着吃苦。”   苏绿檀噘嘴道:“我这不是怕婆母不满意,夫君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么?”   钟延光脱口而出道:“我满意就行了。”   苏绿檀眸子一亮,道:“那夫君是满意我?喜欢我?深爱我?”   钟延光偏开脑袋,淡声道:“上还有太夫人,她喜欢你最要紧。”   苏绿檀两手托腮,满怀希冀地问道:“那你呢?”   钟延光起身,道:“我先去书房了。”   苏绿檀就知道是这样,她起身回屋,把珠帘打的噼里啪啦响。   钟延光知道她还在恼,本来要往外走的腿僵住了,在原地站了会儿,左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怀里木盒子。   等夏蝉进来要收拾桌子,钟延光才挪动了脚步,他见丫鬟眼神闪躲,两手微抖,敛眸打量一阵,吩咐道:“你去倒杯热茶来。”   夏蝉强自镇定,低头出去了。   钟延光再拿起筷子,把花开富贵白金盘里的苦瓜夹起一片尝了尝,嗯——甜的?!   苏绿檀吃的苦瓜是拿糖水浸过的,苦味基本没有了。   钟延光咬牙,苏绿檀可真能吃苦呵!   放下筷子,钟延光冷着脸进屋。   夏蝉端着茶杯进来,看到被动过的筷子,大惊失色,赶忙往内室去,挑帘给苏绿檀打手势。   坐在床边的苏绿檀看到帘子后面夏蝉无措的脸,又看着逼近自己的钟延光,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一派平静,笑眯眯坐在床上,盯着他的鼓起的上腹,伸手就摸了过去,俏皮道:“夫君,这是什么呀?”   钟延光紧绷的脸立刻松了下来,耳根子又红了。   苏绿檀把硬邦邦的东西抓的紧紧的,灿笑问:“让我猜猜……是不是夫妻之间……”   夏蝉捂住耳朵就跑出去了,哎呀,真是没耳朵听了。   钟延光捉住苏绿檀的手,涨红了脸,道:“你又胡说什么。”   苏绿檀捏着木盒子不放,道:“那你给我看看。”   钟延光握着她不安分的柔荑,压低声音道:“不给。”   苏绿檀死死地揪住钟延光的衣服,眉眼弯弯道:“还说不是,我看就是那玩意。”   钟延光黑了脸,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真真是进退两难。   15.第 15 章   苏绿檀捉着木盒子不肯松手,钟延光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对视了半刻钟,苏绿檀眼圈蓦地红了,猛地抽回手,噘嘴扭过身子,气鼓鼓地坐在床上。   钟延光手心一空,手掌握拳,僵在空气中,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苏绿檀,她头顶乌黑光亮,似巫山一段云,侧脸绝美,生气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也多了几分灵气。   半晌,钟延光才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绿檀低头绞着帕子,带着一股子醋味儿道:“反正也不是给我的,方表妹的孝要过了,是给她准备的吧。”   钟延光脱口而出道:“不是。”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方宝柔了,连她的脸都快记不清了,更别说精心替她挑一份礼物。   苏绿檀一听到此话,又仰头看着他,眸子灿若星辰,笑道:“那是给我的?”   钟延光压了压下巴,几不可闻地低“嗯”一声。   苏绿檀转悲为喜,两只手缠在他腰上,扒扯着钟延光的衣服,道:“我不闹你了,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呀?”   钟延光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捉着她不安分的小手,哑着嗓子道:“我来拿。”   苏绿檀乖乖收回手,道:“好吧好吧。”   钟延光把雕花的木盒子从怀里摸出来,递到苏绿檀面前。   苏绿檀打开盒子,一根羊脂玉的簪子静静地躺在里面,温润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拿出簪子,苏绿檀放在脑袋上比划,道:“好看吗?你都好久没对我这样表达过深深的爱意了,这个簪子我喜欢的紧。”   钟延光避而不答,只说:“母亲的事,多谢你担待,这是我的谢礼。”   苏绿檀一手捏着簪子,一手拉过钟延光的手,把簪子啪地拍在他手掌心,拉长了脸道:“谁稀罕你的谢礼!扫兴!”   钟延光握着簪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唇角抿成直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苏绿檀娇哼道:“还不替我戴上?傻站着干嘛?”   钟延光不自觉就听了苏绿檀的话,驾轻就熟地把簪子簪在她的墨色的鬓发之间,乌黑光泽的头发,把羊脂玉簪子衬得愈发莹白,整个人也显得恬静可爱了许多。   看的呆了一瞬,钟延光唇角微动。   苏绿檀起身走到镜子面前,揽镜自照,挪动镜子,从铜镜里去看钟延光的眼神,媚眼如丝,语气暧昧地问:“夫君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钟延光面颊发热,撇开脸道:“你喜欢就好,母亲那边我会去好好说道,不让她为难你。”   苏绿檀转过身,反手撑在梳妆台上,左脚叠在右脚上,姿态慵懒道:“算了吧,你若说的婆母会听早也就听了,反正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只怕太夫人多思多虑,伤了身子,若万一有个好歹,伤了婆母名声,也伤了与你之间的母子情分。”   钟延光自知母亲刁钻,竟也不会分辩什么了。   苏绿檀歪着脑袋望着他,道:“要不你和以前一样,每逢初一十五,都陪我一道去请安,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好。”钟延光盯着苏绿檀嘴边的浅笑,轻轻地应了这么一声。   苏绿檀轻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钟延光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出去了,等走出了上房的大门,双足一顿,忽然想起来什么,等等——什么叫她不跟他计较了?明明是他要去计较午膳里四盘苦瓜、四盘甜瓜的事啊?   回头一看,钟延光发现次间里饭桌早就被收拾干净了,也就是说,证据没有了。   暗暗咬牙,钟延光嘴角扯成一条直线地去了书房。   等他一走,夏蝉就赶紧进屋了,她心惊胆战地走到苏绿檀身边,火急火燎地问道:“夫人啊,侯爷他是不是责怪你了?是不是要处罚你啊?都是奴婢不好,怎么叫侯爷看出端倪了,该受罚的是奴婢呀!这么怎么好啊,伤了侯爷和夫人的感情了,真真是罪过!”   苏绿檀把头上的羊脂玉簪子拔下来,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夏蝉怔怔地看着簪子,摸了摸,手感不比原先苏绿檀在金陵时候用的差劲,肯定价值不菲,她迟疑道:“侯爷送的?”   苏绿檀点点头,道:“是呀。”   夏蝉瞪大了眼,道:“侯爷没责怪您?”   苏绿檀颔首道:“是呀。还愧疚满面地出去了,你没看见?”   夏蝉:“……”她刚才要是有胆子抬头看看侯爷愧疚的脸就说明她出息了。   苏绿檀高高兴兴地把簪子收进匣子里,扬起红唇笑道:“这叫先发制人。”   夏蝉不明白其中内涵,只小声道:“夫人,侯爷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绿檀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不一样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不爱她。   夏蝉半吞半吐道:“奴婢也说不上来,等奴婢以后再感觉到了,就立马告诉你。”   苏绿檀打了个哈切,道:“知道了,困了,我去睡会儿,”   夏蝉悄悄地退了出去,苏绿檀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的苏绿檀可没想消停,她这般哄骗钟延光,都没让他放松戒备,看来得下点重手才行呀。   趴在床上回忆起以前夫妻二人伪装出来的种种,苏绿檀狡黠一笑。   16.第 16 章   黄叶辞柯,芙蓉开彻,红叶飘零。   夜里来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涨满有枯莲的池塘。   京城的天儿是真的冷了。   苏绿檀站在廊下,夏蝉从屋里拿了一件披风出去,搭在她肩头,道:“夫人用晚膳吧?”   苏绿檀点一点头,嘟哝道:“是不是下雨了书房没有伞。”这个天色了,钟延光还没过来用膳。   夏蝉接话道:“书房那边不是有两个在外伺候的老实丫鬟么?”   苏绿檀进屋脱掉披风,道:“也是,算了算了,开膳,不等了。让厨房再做一份菜备着。”   吃过饭,苏绿檀还不见钟延光来,问夏蝉厨房里的菜好了没,小厨房的人说好了,她便让人把饭菜都装进篮子里,预备亲自提去。   夏蝉拿了一柄竹骨伞过来,撑在苏绿檀头上,道:“雨下的深了,要不奴婢去吧。”   苏绿檀摇摇头,提起食盒道:“他肯定为了中午的事恼我了,我得亲自去才行。”   夏蝉知道劝不动,便只好拿上披风跟着出去了,一边儿打伞,一边替苏绿檀提着裙子。   内宅庭院不比外边街道,积水难散。从荣安堂上房走到院门口,主仆二人的绣花鞋已经湿了大半。再沿着墙壁走到内书房门口,脚边已经沾上了点点青苔。   苏绿檀敲了敲门,许是风声雨声掩盖了响声,里面没有丫鬟来应,她一推左边的门,门却开了。   两人走进去,两个伺候的丫鬟正在倒座房里急忙忙的吃饭,见人来了慌忙起身行礼。   苏绿檀抬手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去送了东西就出来。”   丫鬟这才安心地退回去。   苏绿檀让夏蝉也留在这里,她自己打了伞往书房内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书房内的钟延光已经点上了蜡烛,廊下某人的身影,他早就已经看见了。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不喜欢仪态不端庄的人,放下伞之后,她拿帕子把衣裳稍稍整理了一下,跺跺脚,把鞋子上不干净的东西也抖下来了,在心里把道歉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才渐渐淡定了下来。   都过这么久了,苏绿檀想,他肯定消气了不少,此时道歉应该正好。   正抬手准备敲门,门就开了,苏绿檀一拳头捶在了钟延光的心口上,讪讪一笑,替他拍了拍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夫君,这么晚了还没用膳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视线定格在苏绿檀的身上,钟延光看见她头发上沾上了细细的雨珠,雾蒙蒙的一片,小脸也冻得有些发白,单薄的身子衬着眼神里透出的机灵劲儿,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钟延光转身进屋,苏绿檀迅速跟上,把食盒放在他书桌上,余光瞥见一封眼熟的信件,不是白天赵氏塞给他的是什么?   这封信到现在都还没启封。   钟延光这是多不情愿看这信呀,赵氏和方宝柔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抿唇一笑,苏绿檀把披风解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钟延光绕过桌子,旋身瞧见苏绿檀脸上莫名的笑,道:“笑什么?”   苏绿檀摇首道:“没什么,夫君饿不饿?怎么晚上不回去吃饭呀?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害我一直担心。”   钟延光道:“忙的忘了时间。”   苏绿檀垂眸,打开食盒,道:“瞧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玉灌肺、盘酱瓜茄,还有……”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吃。”钟延光手里捏着公文,如是道。   苏绿檀盖上盖子,“哦”了一声,低头捏着衣角道:“没有苦瓜,放心吃。”   钟延光眉毛微挑,道:“知道了。”   苏绿檀纹丝不动,钟延光抬头看了她一眼。   苏绿檀仍低着头,语气软和地问:“夫君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钟延光声音如常道:“没有。”   苏绿檀提起脚尖蹭地,道:“肯定有……”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说过书房喂食的事,目光微顿,道:“没有。雨要下大了,快些回去吧。”   苏绿檀扯着嘴角点头,道:“好吧,我不打搅你了。”   走到门口,苏绿檀又折回去,问道:“你会趁热吃的吧?”   “会。”钟延光头也不抬。   苏绿檀还不肯走,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道:“那就好。”说完走了两步,又扭头回来了,道:“夫君……”   钟延光放下手里的东西,仰头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苏绿檀捏着帕子小心翼翼道:“夫君,我可以吻你吗?”   钟延光太阳穴一紧,皱眉道:“什么?”   苏绿檀泰然自若道:“有件事可以问你吗,夫君是不是饿坏了,你听成什么了?”   钟延光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有什么事你说。”   苏绿檀咬唇看着桌面上的那封信,钟延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拿起信,钟延光道:“这个?”   苏绿檀猛然点头。   钟延光奇怪道:“信怎么了?”   苏绿檀道:“夫君你不看吗?”   钟延光又随手扔在了桌面上,道:“有空再看。”   苏绿檀道:“什么时候有空?”   钟延光两手交握,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烛火下看着干净修长,道:“用过膳大概就有空了。”   苏绿檀笑道:“好,那我走了,食盒吩咐丫鬟送回去就是,早些歇息。”   钟延光点头,目送苏绿檀出门。   苏绿檀站在门口往里边瞧了一眼,钟延光已经低头继续看公文,她顺手就把门带上,打伞走了。   钟延光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放下公文,提起食盒准备去圆桌用膳,这一下子,就看见了苏绿檀落下的披风。   朝外看了一眼,雨好像下大了,这个时候,苏绿檀应该已经走到荣安堂了吧。   坐上桌,钟延光很快地吃完了饭,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件披风。   夜雨还在继续,已经有下大的趋势,聚精会神的钟延光似乎听到了轻轻缓缓的脚步声,他闭上眼揉揉耳朵,怀疑自己耳朵真的不好使了。   然,钟延光没听错,有人敲门了。   门外的身影袅娜纤细,不是苏绿檀又是谁?   17.第 17 章   钟延光没等苏绿檀敲门,就去开了门。   苏绿檀刚举起手门就开了,她愣愣地看着门,道:“难道有什么机关吗?我一来就提醒你开门……”   钟延光退后一步让她进来,道:“怎么夜里来了?”   苏绿檀走到椅子旁边,拿起披风,道:“把这个忘了,过来取。”   钟延光道:“明日来取也行。”   苏绿檀捏着披风笑道:“你是怕我淋雨生病了?”   钟延光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道:“你到底还管着些内宅之事,总归是不病的好。”   苏绿檀轻哼一声,瞧着书桌上还没被启封的信,又伸手提了提已经变轻的食盒,道:“吃完了还没看信呀?”   钟延光道:“一会儿看。”   “那干脆就现在看吧。”苏绿檀嘟着嘴道。   若不依了苏绿檀,只怕她没完没了,钟延光合上公文,把信拆开了,一目十行浏览完了,便塞了回去,抬头道:“看完了,你回去吧。”   苏绿檀仰着下巴觑了一眼信上内容,道:“这么快就看完了啊……”   钟延光道:“不过是些亲戚之间慰问的话而已,难道要看一整夜?”   苏绿檀心里痒痒的,眼珠子提溜转,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写信回家了,我阿弟这个季节最容易病了,早就听说方表妹才气出众……”   “你想看信?”钟延光直言问道。   苏绿檀眨着眼解释道:“也不是说想看信,就是想学一学嘛,我阿弟也是读过书的人,我若把家书写的太直白了些,岂不是叫他笑话?”   钟延光不禁失笑道:“这个不值得学。”   苏绿檀紧接着问:“夫君是说方表妹文采不好吗?”   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向来不轻易评判别人,方才一句,也是无心之言。他道:“不是这个意思……”   苏绿檀本来带笑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她把披风搭在臂弯里,冷笑道:“嘁,那就是夸她端庄贤淑诗书满腹了?这是方家写来的信吗?我怕是方表妹写来的罢!”   钟延光冷着脸,道:“我已娶妻,方表妹未嫁,你胡说什么?”   苏绿檀犹然记得新婚当日闹洞房的时候,方宝柔看她的表情,说是嫉妒也不为过。   苏绿檀扭过头,细声道:“你还知道你已经娶妻了?别的女人写给你的信,你还看什么看?”   钟延光扯着嘴角道:“不是你催着我看的吗?”   “我……”苏绿檀支吾半天,道:“我不催你,你就不看了?”   钟延光语塞,苏绿檀不催他,他还真不见得会看。   苏绿檀抱臂不悦道:“大老远还来这一套,当我不存在了不是?”   钟延光黑着脸道:“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当真只是亲戚之间的关心之语。”   苏绿檀问道:“那我问你,信中可问及了太夫人和婆母?”   钟延光愣然片刻,点一点头。   苏绿檀撇嘴道:“也问过你的身体状况了?”   钟延光继续点头。   苏绿檀道:“可有问过表嫂——我的安好?”   钟延光薄唇成线,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道:“谁都问了好,偏不问我,看来也没有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没把钟家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她写这封信的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延光皱着眉,这话乍然一听有些道理,但回味起来,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轻嗅两下,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苏绿檀继续抱怨道:“以前别的女人要给你东西,你从来都是瞧都不瞧一眼,便是大堂姐托丈夫送给你的东西,你都会提前问一问我的意思。”越说越委屈,她低下头道:“你心里……当真一点儿也没有我了?”   书房静谧无声,烛火烧得噼啪一声,打破了异样的气氛。   钟延光把信递到苏绿檀面前,轻声道:“想看就看,你若觉得不妥,回不回信,如何回信,你看着办就是。到底你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内宅之事,也该你插手。”   苏绿檀登时绽笑,娇声道:“是你让我看的,那我就看了,我可没有偷看、强看啊!”   钟延光坦然道:“本就是亲戚之间普通的书信往来,你是侯府女主人,看一封信有什么要紧的。”   苏绿檀把信打开,仔细阅读。   “姨母赐鉴:揖别尊颜,瞬经匝月。不瞻光霁,数月于兹。疏逖德辉,忽经一捻。睽违道范,荏苒数年。   自六月闻兄独入南夷,思及姨母孤身于家,无人侍奉,寝食难安。余日夜吃斋念佛,枕经书而眠,唯盼表兄平安,姨母心安。   提心吊胆至八月既望,家父言南夷败退,余喜不自胜。岂料不足一旬,即闻表兄遇险,家父神伤,几欲昏厥,令余代笔慰问。   已知表兄此劫凶险,宝柔甚为悬念,思亲心切,恨不能飞至姨母膝下,尽心服侍。然,孝期未过,心已至而身不能来。寒暖不一,姨母与太夫人千万珍重。不论表兄安险,请姨母务必传书苏州。   愿信达之日,表兄脱险。信女宝柔,肯以十年阳寿,换姨母独子安康。   因少饮少食,提笔无力,瘦影当窗,怀人倍切。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之中。   敬颂颐安,盼即赐复。”   这封信字迹娟秀,也确实如信中所说,下笔无力,走笔轻浮。但信中字句恳切,阅者难不动容。   便是苏绿檀,也忍不住小声道:“她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钟延光想也不想就道:“表妹母亲早逝,在我母亲膝下养过几年,自然情同母女。母亲因我哀伤,她想尽孝也是人之常情。等表妹孝期过了,就给她找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她们的母女情分。”   苏绿檀忍不住笑,“瘦影当窗,怀人倍切”乃思慕之语,可不适合用在长辈身上。连赵氏这个不大识字的,都知道这信里要表达的可不止是孝心而已。这呆子,难道就只看出了方宝柔的一片孝心吗?   钟延光瞧着苏绿檀脸上明媚的笑,道:“又笑什么?”   苏绿檀道:“笑你刚才说的话。”   钟延光皱眉道:“我说的什么?”   苏绿檀走到桌前,趴在桌子上,仰面望着他道:“你说这个不值得学,我瞧着还挺感动的,你说说,哪里不值得学了?”   钟延光挺直背板,往后退了几寸,道:“到底是女儿家的胸襟,以阳寿向神仙换东西,岂不虚妄?”   苏绿檀想起来了,钟延光一向不信鬼神,他说能保佑他战无不胜的,唯有自身勤勉而已。方宝柔这种姑娘家的小话,大抵对他来说等同废话。   往前凑了几分,苏绿檀又笑了笑,道:“夫君……”   钟延光伸出一根指头,抵着苏绿檀光洁的额头,道:“退回去。”   苏绿檀不动,问道:“你可要回信?”   钟延光道:“这封信本该是写给母亲看的,交到我手里,反而多余。如今我已安好,母亲应当会回信,我不回也可以。”   窗外细雨绵绵,风声阵阵。   苏绿檀嘻嘻一笑,道:“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我曾坐在窗前,读着夫君写给我的书信,情意绵绵,回味无穷……”   钟延光手指忽然就变凉了,他道:“我——写的书信?”   苏绿檀点头,钟延光出神片刻,手指头滑到了她的鼻梁上,她缓缓抬起下巴,他的手指头游走在她的鼻梁上,轻点她的鼻尖。   苏绿檀探出粉红的丁香小舌,往上游动,钟延光慌忙收回手,侧过泛红的脸道:“什么样的书信?”   苏绿檀眸子里闪着一丝坏笑,道:“你、猜、呀。”   喉咙耸动,钟延光觉得周身逼仄,从椅子上弹坐起来,背对着苏绿檀。   18.第 18 章   即便钟延光知道自己失忆了,他还是极力地去回想自己曾经给苏绿檀写过什么东西,可惜忘了就是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半晌,钟延光转过身子看向苏绿檀,道:“我离京三月,写一些家书回来也是应该的。”   苏绿檀笑吟吟道:“我说的,可不是你去南夷之后写的家书。”   钟延光问道:“那是什么?”   苏绿檀答:“你我新婚燕尔之际写的情诗呀。”   情诗——   钟延光内心如平地惊雷起。若说平日亲密之举,有苏绿檀这般性子诱导之嫌,可情诗就太过露骨肉麻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做这这样的事。   怔然片刻,钟延光喉结动了动,艰难开口道:“你所言当真?”   苏绿檀肯定地颔首道:“当然呀,你不信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看看。”说罢就转身要走。   钟延光挪动步子,走到苏绿檀身边,捉着她的手腕,嗓音低哑道:“苏绿檀,天晚了,别拿了。”   窗外秋雨霏霏,雨夜寒从脚起。   背对着钟延光,苏绿檀低下头,蓦地抽回手,道:“好。不拿。”回头提起食盒,就要出门。   钟延光跟了出去,夺过她手里的伞,撑开打在她头顶,浑厚的声音从传入她的耳朵:“你是侯府的夫人,总归——”   “总归是不病的好。”苏绿檀截断了他的话,轻哼道:“还好我是你侯府的正经夫人,不然我这样的娇花,指不定被你怎么摧残呢!”   钟延光沉默不语,一路举着伞送苏绿檀回荣安堂。   苏绿檀小心翼翼地贴着钟延光走,脑袋缩在他的胸口前,饶是如此,披风也未能避免沾雨。   钟延光一低头,就看见身边毛茸茸的脑袋,在黑漆漆的夜里攒动着,像一只蜷缩的猫儿。他嘴角划了个极淡的笑容,苏绿檀这身量,也就比猫儿大点儿了。   到了荣安堂上房廊下,屋里的丫鬟都迎了才出来,苏绿檀把东西递过去,转身看见钟延光右肩膀都打湿了,赶紧用帕子替他擦拭肩膀。   苏绿檀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要不侯爷先洗漱了,等雨停了再回书房忙?”   钟延光捉住她冰凉的手,道:“不用了,书房有烧好的热水。”   知道钟延光不喜欢别人过分的亲密接触,苏绿檀两腿定住了似的,克制着点了点头,道:“好。夫君晚安。”   钟延光双足一顿,便立刻踏雨而行。   等人走了,苏绿檀才转身进屋,夏蝉把门给关上了,备上热水给她洗了个舒服的澡。   躲进被窝之后,苏绿檀孤枕难眠,不禁想起从前的事。   情诗这回事嘛,当然也不是真的,是她跟钟延光说,真心相爱的人,怎么会不留下一些凭证,光是定情信物不够,还要有手写之书才作数,便闹着要他抄了一份。   钟延光看完苏绿檀找来的情诗虽有些不大欢喜,到底是听她的抄了一份。   次日清晨,夏蝉怎么都叫,屋里都没人应,等她进屋的时候,发现苏绿檀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苏绿檀在金陵的时候喜欢跳舞,还学过剑舞,身体一直很好。起初到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也都忍过去了,没想到经了昨夜风雨,还是病倒了。   四个陪嫁丫鬟一向听从苏绿檀的,主心骨一病倒,登时有些六神无主,立刻着人去请了每月都来诊平安脉的陈大夫,又令人把苏妈妈寻来。   内院的人却说苏妈妈昨夜回家去了,这会子还没上值。苏妈妈是带着家小来京城的,又要管理部分内宅之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待命左右。   夏蝉便立刻去了内书房找钟延光。   钟延光将将起床,听闻苏绿檀病了,穿好衣裳就阔步赶往荣安堂。   内室里,苏绿檀正躺在床上,小脸通红,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眉间露出显见的愁色,嘴角也抿紧了几分。   夏蝉急得眼泪打转,从金陵苏家败落,险些满门覆灭,后至跟着主子陪嫁入京,进到这深宅大院,过着上下都不能得罪的日子。几经波折,要不是苏绿檀日日故作轻松,她不知道要哭过多少次。   摸着苏绿檀滚烫的额头,夏蝉想起苏绿檀以前发烧的时候,忍不住抹着泪道:“太烫了,小姐这些年都没再病的这么厉害过了,陈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钟延光上前摸了摸,果然烫手的厉害,他吩咐道:“去打热水,给夫人敷头。让厨房多烧几桶热水,用得着。”   夏蝉连声应“是”,赶紧出去安排。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颦蹙的秀眉,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很快便收回手,端坐于床沿。   一刻钟后,丫鬟们打好热水进来,钟延光吩咐道:“脖子也要热敷。夏蝉,让人去二门上催一催,大夫怎么还没来。”   夏蝉一愣,下意识地点了头,便把屋里的事交给了冬雪她们,自己亲自去二门上催大夫。   前院的门房道:“西角门的人出去好一会儿了,应该快来了。”   夏蝉在二门上徘徊,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把大夫等来了,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荣安堂奔。   陈大夫进了次间,钟延光听到动静挑帘出去,道:“大夫不必多礼,先去看病要紧。”   陈大夫诊脉过后,欲用疏散退热法,立刻让人熬了药性辛散的药物柴胡、升麻、薄荷等给苏绿檀口服。   两个时辰过去了,苏绿檀吃完药才发了一场畅汗,把被子都打湿了,好歹退了热,荣安堂上下才安宁下来。   陈大夫临走前嘱咐道:“夫人是忧思过虑,近来体弱,着了风寒。好在根本强劲,发了汗也不至于损伤津液。只是醒来之后仍会头痛,口渴,咽喉肿痛,脉浮,须得好生保养,否则数日不好,到底难受,甚至还会落下病根。”   忧思过虑……钟延光微怔,随后一一记下,才命人送走了大夫。   床上的苏绿檀被丫鬟清洗过后,躺在干净的被子里,渐渐苏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挡在她脑袋前面。   苏绿檀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低声呢喃着什么。   钟延光俯身下去,凑在她唇边仔细地听。   苏绿檀一把勾过钟延光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夫君大马,我是你的缰绳,你可千万不要脱缰呀……”   病中的苏绿檀,声音平添几分娇媚,似小猫儿轻轻呻.吟,挠进心尖。   钟延光鼓起的双臂撑在床上,一张脸涨红。   这女人,病了都不消停。   19.第 19 章   苏绿檀说马儿不要脱缰,钟延光就半刻钟都没动,直到见她似是睡过去了,才把她手臂拿下来,放进被子里盖好。   夏蝉轻手轻脚地进来,端了一碗熬好的肉糜粥,小声问钟延光:“侯爷,叫不叫夫人起来用膳?”   钟延光低声道:“喂她吃吧。”   后面的冬雪也赶紧过来搭把手,把苏绿檀从被子里扶起来,把被角都掖的好好的,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苏绿檀睁开疲惫的双眼,半睡半醒的样子,闻着肉粥的味道,脑袋就跟着移过去,鼻子不停地嗅。   夏蝉心疼地笑道:“夫人饿坏了。”   冬雪把苏绿檀抱好,对夏蝉道:“我扶着夫人,你快喂她。”   夏蝉挑了一勺子的粥,送到苏绿檀嘴巴里。   饿了一上午的病中人,吃过药发了汗,嘴巴甫一尝到肉味,根本把持不住,苏绿檀张开有些浮肿的花瓣唇,把整个勺子都含在嘴里。   肉糜粥一口接一口地喂进去,睡眼朦胧的苏绿檀渐渐注意到床前还站着人,她瞧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道:“糟了糟了……你怎么跑我梦里来了。快出去出去……”   钟延光闻言,吩咐道:“等夫人吃过了,再让她歇息会儿。”   说罢,钟延光就走了,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去神策卫指挥使司衙门。   淡墨染苍穹,暮色降临,秋雨停歇,庭院落叶纷纷。   苏绿檀总算清醒过来了,但人还难受的紧,脑子发昏,鼻音有些浓重,缩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夏蝉挑了珠帘进来,还没走到床前就道:“这帘子透风得厉害,一会儿奴婢就让人换上绸布。”   苏绿檀咳嗽两声,道:“我说怎么头顶凉凉的。”   夏蝉端了热水放在床头的束腰高几上,问道:“夫人渴不渴?”   苏绿檀喉咙发干,道:“渴死了。”   夏蝉忙伺候苏绿檀披上薄袄,给她倒了杯热水喝。   接连喝了三杯,苏绿檀道:“侯爷还没下衙?”   夏蝉失笑道:“夫人病的这样厉害,侯爷午时才走,估摸着还要在衙门里待一会儿了。”   苏绿檀微怔道:“侯爷午时才走的?”   夏蝉嘟着嘴道:“可不是,早起发现你病了,奴婢吓的跟什么似的,寻不见苏妈妈,只好把侯爷喊来了。”   苏绿檀出神片刻,没想到钟延光会一直留到中午。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水土不服,着实有几天不舒服,钟延光也不过当着人前问了几句,并未打心底里关心她。   这一回,苏绿檀猜想,钟延光也许有那么一丝真心在里面?   仔细想了想,苏绿檀双肩又软下去了,钟延光喜欢她?大抵还是不现实的。   苏绿檀还记得她第一次进内书房的时候,曾在里面看见过一幅书法,上书孙子兵法《虚实篇》中“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句。   这话的意思是,善战者调动敌人而决不为敌人所调动。   能被钟延光高悬于墙的句子,想必也是他日常奉行之道。   长久相处以来,苏绿檀也发现了,至少是在定南侯府,还真没一个人能牵着钟延光的鼻子走,即便是赵氏和太夫人,对钟延光也有一丝忌惮,尤其是赵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更要紧的是,当苏绿檀初看那副字时,总觉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出自谁之手,还傻兮兮地问钟延光:“此书笔力刚劲,一丝不苟,瘦硬清寒,神气充腴,不知是哪位大家遗世之作?”   钟延光淡笑说:“随手书之。”   苏绿檀那时就吓坏了,都说字如其人,那副字,法度之严谨,笔力之险峻,当世无人能匹。可见钟延光内心是多么坚定严肃的人。坊间流传他连公主也不动心的谣言,也怕是真实的。   这样文武双全,几乎无可挑剔的一个男人,苏绿檀自问容貌倾城,博览群书,也不敢说配得上他。   叹了一声气,苏绿檀摇了摇头。   夏蝉拢着苏绿檀的领口,道:“夫人,奴婢晓得侯爷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绿檀耷拉着脑袋,道:“有什么不一样?”   夏蝉眉眼兴奋,笑道:“侯爷记得奴婢的名字了!”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夏蝉道:“奴婢进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侯爷唤奴婢的名字,奴婢还以为……侯爷压根就不认识奴婢呢。”   苏绿檀看着夏蝉道:“他怎会不记得,不过因为一些旧事,不肯搭理丫鬟们罢了。”   夏蝉面容上带着一种被主子认可的高兴道:“不止这些呢,侯爷今天还吩咐了奴婢好长一句话,得有十几个字吧!侯爷去南夷之前,几乎是没跟奴婢说过话的。”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出息……”   就在此时,次间里听得钟延光吩咐道:“把屏风移到门口去。”   接着钟延光就进来了,阔步走到苏绿檀的床前,夏蝉忙起身退开行礼。   钟延光还是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嘱咐道:“大夫说你忧思过虑,发汗醒来之后仍会头痛,口渴,咽喉肿痛,脉浮,须得好生保养,否则数日不好,到底难受,甚至还会落下病根。”   夏蝉赶忙低下头,掰着手指头数着,了不得了,侯爷这回一口气说了五十个字!   苏绿檀挥挥手,让夏蝉退下了,她也重新躺下。   钟延光撩摆坐在床沿,两手撑在膝盖上,侧身瞧着她道:“既你病了,府里的事就交给别人去管。”   苏绿檀翻身面对墙壁,闷声闷气道:“知道了。你走吧,省得我把病气过给你了。”   钟延光沉默一瞬,才道:“好好休息。”   苏绿檀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带着些鼻音不舍道:“夫君……”   钟延光回头望着她,只见苏绿檀裹的像个茧,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湿漉漉的大眼睛。   苏绿檀糯声道:“我上午梦到你了。”   钟延光唇角抿了淡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把我赶出梦境?”   苏绿檀双眼瞪圆,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钟延光声调微扬,道:“那不是梦。”   苏绿檀心头一暖,原来钟延光上午不止留在了家中,还一直在房里陪着她。   咳嗽了一声,苏绿檀嗓子疼的要命,她嘴巴蒙在被子里,莹亮的双眼盯着钟延光,声音含糊不清道:“我梦到了和你一起去骑马,等我好了……你带我出去骑马,好不好?”   钟延光脑子里立刻响起了苏绿檀撒娇的声音,她说“夫君大马,你可千万不要脱缰呀”,鬼使神差的,他就答应下来了,那个“好”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   苏绿檀满足一笑,催促道:“夫君忙你的去吧,这两日不要来这儿了,省得病气过给你。”   钟延光温声道:“好。”   钟延光正抬脚要走,苏绿檀又喊住了他:“夫君。”   钟延光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苏绿檀细声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嘴角略弯,道:“不必。”   说完这话,钟延光才真的走了。   苏绿檀抱着被子胡思乱想,若他们是你情我愿结为连理的多好呀,这样她就不用费尽心思去骗他了。   骗来骗去的,郎心仍似铁,妾心已成被搅乱的一池春水。   ……   半个时辰后,晚膳做好了,苏绿檀觉得浑身酸软,想起来活动筋骨,便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穿衣漱口。   等到热腾腾的饭菜传到内室的时候,外头有了脚步声,钟延光绕过屏风,挑帘进来了。   苏绿檀举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笑吟吟地望着钟延光道:“夫君赶来的真是时候,我正要吃饭呢。”   还不等钟延光走到苏绿檀面前,她又皱巴着小脸道:“算了,你出去吃罢,我要是把病气过给你了,你病成我这样子,我得多心疼呀。”   钟延光面颊浮红,径直坐下,道:“我身子骨向来强健,不怕的。我也饿了,从简同你一道吃了罢。”   夏蝉忙去添了一副碗筷过来,悄声退去厨房吃饭,换了冬雪在次间里守着。   夫妻二人又坐在一起用膳,苏绿檀因为嗓子不舒服,倒是没有说什么话,吃到一半,瞧着钟延光胃口一如既往的好,才嘟哝道:“我还说怕你嫌清淡了,让厨房给你再加个菜,这清汤寡水的,你也吃的津津有味。”   钟延光视线落在苏绿檀樱桃小口上,眼底闪过一抹笑,便继续用饭了,食量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饭罢,丫鬟撤去碗筷,苏绿檀歪在榻上,裹着毛毡毯子,直勾勾地看着钟延光,自上而下的打量他。钟延光生的丰神俊朗,宽肩窄腰,侧影孤拔,两腿修长,怎么看都好看。   钟延光被苏绿檀看的心里发慌,偏移目光,问道:“我脸上有饭粒?”   苏绿檀笑眯眯道:“没有。”   “那你看什么?”   苏绿檀伸出一只脚,搁在钟延光的大腿上,道:“我看夫君眼里有没有我呀。”   突如其来的脚丫子,压得钟延光的大腿一抽,他捏住苏绿檀穿着袜子的脚腕,送到毛毡里面去,起身道:“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逃走的背影,唇边绽了个笑。   钟延光回到书房之后,握着和苏绿檀脚腕差不多粗细的笔筒出神,他委实不明白,为何之前被他发落的胆大的丫鬟,如今想起来还在作呕,但苏绿檀撒娇的样子,似乎又是另一种感觉。   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钟延光想到了苏绿檀口中所说的“情诗”,他想,他以前真的会写情情爱爱的东西吗?就算真的写了,应当也只是普通书信,没有那么不堪入目……吧?   20.第 20 章   寒夜清冷,钟延光一个人睡在书房的床榻上,孤枕难眠。好不容易恍然入梦,却好似进入了一个绵长无期的梦境中。   梦里,钟延光回到了中蛊毒时,春光旖旎的画面里,他霸道地与梦中女子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女子的呻.吟和姿态都是那么的娇媚动人,让他欲罢不能。   待钟延光想要看清梦中女子的面容时,周身起了浓浓的雾,一阵寒意袭遍全身,他猛然惊醒,原是被子掉了,半条胳膊都露在了外面。   伸手探下去,钟延光蓦地红了脸,裤子已经成了湿腻腻的一片。   眼看着天色微亮,钟延光也不睡了,起来洗漱过后,便骑马去了衙门,只是上值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梦中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谁,难道是苏绿檀?可梦中女子羞涩难当,与苏绿檀平日里的表现相去甚远,丝毫不像同一个人。   心里记挂着事儿,钟延光半下午就离开衙门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让人去陆府传话,约陆清然出来一聚。   陆清然出公差回来,上峰许他休息几天,他正好在家,收到口信,便立即换了衣裳出门,与钟延光在定南侯府隔壁坊的街上挑了间茶楼相聚。   兄弟二人见面,打趣一番自然少不了,入了雅间,挥退了小厮,要了一壶好茶,和一些点心瓜果。   陆清然长发高高束起,一双桃花眼带笑道:“正想派人去你府上递帖子,约你明日出来喝酒玩耍,没想到你今儿就约我来了。”   陆清然一边说,一边拍钟延光的肩膀,被对方嫌弃地给拍了一下,手背登时见红。   陆清然啧了一声,道:“怎么又犯病了?”   钟延光觑了陆清然一眼,没有答话。自经历过被丫鬟爬床的事,他有两年里十分厌恶别人的触碰,后来才渐渐好了一些。   陆清然剥了颗花生扔嘴里,道:“说罢,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是不是又得罪了嫂夫人?上次我跟你说的法子好使吧?”   想起陆清然上次说的在床上解决一切问题,钟延光甩了一个眼刀子过去,道:“找你说正经的。”   陆清然拍拍手上花生皮儿,肃了神色道:“怎么?南夷那边有消息了?”   钟延光道:“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可知道当初我娶亲之事?”   陆清然翻了个大白眼,这就是所谓的说正经的?还是不正经啊!   撇了撇嘴,陆清然道:“你娶亲的事怎么问起我来?不是你告诉我,你祖母给你相看上了一个姑娘,与你八字甚合,你也觉得做钟家媳妇再合适不过,就娶回家了呗。”   钟延光自言自语道:“竟是如此缘故吗……”就因为八字相合,他就肯娶苏绿檀,并且爱重她?这太匪夷所思了,也与苏绿檀平日里所说的相去甚远。   钟延光已经大致了解当初的事情,也记得自己曾经因为苏家皇商案牵涉到党争之事,太夫人欠下苏家一个恩情,才肯顺水推舟对苏家伸出援手,但是完全不记得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答应娶苏绿檀回家。   眉头一皱,钟延光不禁怀疑起来,若按陆清然所说,他娶妻如此敷衍,为何又有后来的那些亲密之事?   陆清然陡然拔高音量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点我还纳闷,起初听别人当你面提起娶苏家女的时候,你倒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口,说是该娶妻了,娶苏家女也不错。依我看来,你那时候可不像是被迫娶妻,应当是自愿的。至于当中发生了什么,我一时问过你,但是你没告诉我。”   钟延光不禁沉思,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甚至于后来变得那般喜爱苏绿檀。   陆清然挑左眉问道:“这些事你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钟延光淡声答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陆清然眯眼一笑,道:“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过我知你不愿多说。那你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你对苏女改观,难道你们成亲前机缘巧合见过一面,就一见钟情了?”   钟延光冷淡道:“无可奉告。”他自己还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   陆清然笑道:“不说也罢,我看依你的性子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左右已经成亲了,后悔也晚了。”   钟延光凝视着手中的茶杯,又问道:“清然,从前我们一起曲水流觞的时候,你觉得我与你嫂子关系如何?”   陆清然一愣,嗤笑道:“你问我?要我说,你对嫂夫人已是不错。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很是难得了。”   钟延光拧眉,低喃道:“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陆清然笑说:“难道你觉得你对嫂夫人已是万分宠爱了?”   钟延光轻皱眉头道:“什么万分宠爱,胡说什么。”   陆清然哈哈笑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又如何得知,何况你们成亲之后我在京城待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事你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才对。”   钟延光眼下很是恍惚,若只是普通夫妻,写情诗这种事,他定然是干不出来的,苏绿檀手里的,应当只是普通书信而已吧?或许是她不太通文墨,所以误会了?   想来想去,钟延光只能笃定是这么一个结果了。   陆清然伸个懒腰,慵懒道:“什么时候我们堂堂定南侯也会为情所困了?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话锋一转,又打趣道:“你这人太孤冷,有个人治治你也挺好的。”   钟延光瞅了陆清然一眼,冷声道:“我并非为情所困。”   陆清然笑笑道:“好好好,不是为情所困。这下总该说正经事了吧?”   钟延光面色如常道:“嗯,南夷那边确有信报来了,袭击我之人,早已被部落逐出。”   陆清然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声如寒霜道:“这么说来,是受人指使了?”   钟延光颔首,与陆清然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陆清然死死地捏着杯子道:“且等捷报回京再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延光唇边绽了微笑,道:“最迟后日,就该抵京了。”   陆清然转笑道:“那我先在这儿说一声恭喜了。”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陆清然道:“说着说着倒是有些饿了,走吧,去隔壁酒楼里吃一顿,我请客。”   二人并肩走出去,茶楼的走廊里有人连续咳嗽几声,应当是染上了风寒。   走到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命小二牵了他的马出来,对陆清然道:“晚上还有事,就不与你一道吃饭了,你自己回去吃罢。”   陆清然一脸发蒙道:“诶?刚不是说好的一起吃的吗?我这都准备让小厮去定位置了。”   钟延光勒着缰绳调转马头,道:“谁跟你说好的?驾——”   陆清然看着钟延光远去的背影完全不明所以,他抱怨道:“就知道你是这德行!”   *   回到定南侯府的时候,钟延光回了荣安堂,院子里静悄悄的,他问丫鬟夫人在做什么,夏蝉答说还在歇息。   钟延光就站在廊下,也不进去,道:“可以叫厨房备饭了。”   夏蝉垂头道:“回侯爷,厨房已经备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好。”   钟延光放低声音,问夏蝉道:“以前……我与夫人通的信,你可知道都放在哪处?”   夏蝉耳朵一扯,低头道:“夫人好像都放在大的那个妆奁里,第二层。”   钟延光“哦”了一声,道:“知道了。夫人醒了要开晚膳的时候去书房叫我。”   夏蝉应下一声,福一福身子送走了钟延光。   刚过一刻钟,苏绿檀就醒了,夏蝉赶紧进去伺候着,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苏绿檀喝完水不禁笑道:“知道了,伺候我起来——冬雪,喊侯爷过来用膳。”   夏蝉好奇问道:“夫人,侯爷问这个做什么呀?”   苏绿檀语气轻快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对我表达的爱意不够深厚,所以一日三省,心心念念惦记着呢。”   夏蝉给苏绿檀梳了个简单的妇人髻,簪上玉簪,对镜笑道:“夫人声音变回来了,看来病也快好了。”   苏绿檀拿起装着脂粉的瓷盒,道:“脸色也要傅粉才红润点儿。”   夏蝉笑问:“这天都黑了,还上妆呀?”   苏绿檀对着镜子涂脂抹粉,道:“那是当然,和夫君在一起,当然要好看一点,不然怎么迷死他。”   钟延光站在帘子外面听得嘴角一弯,随后便坐在罗汉床上等苏绿檀出来一起用膳。   一刻钟后,苏绿檀便施施然地走出来,朝钟延光抛了个明媚的笑容过去。   钟延光眉眼微动,等丫鬟把菜都摆上来了,便入了座。   苏绿檀面带笑容地跟着坐下,娇声道:“夫君今日怎的按时回来用膳了,没与同僚好友一起出去喝酒?”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没有。”   苏绿檀笑吟吟地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钟延光的碗里。   21.第 21 章   苏绿檀给钟延光夹菜,这还是头一遭。   钟延光着实有些诧异,苏绿檀自己也夹了菜,道:“那是第一筷子菜,也没沾我的口水,怎么不吃呀?”   钟延光见她说的有理,一口饭一口菜,把肉片吃了。   接下来吃饭的时候,苏绿檀除了说几句关于菜的话,也不大有力气说别的了。   饭后,苏绿檀看着外面道:“有些想出去消食,偏风大了不好出去走。”   钟延光道:“就在屋子里坐一坐吧。”   苏绿檀点点头,道:“好,夫君你要去书房吧?我就先进去了,桌上丫鬟会收拾的,你不必再特意吩咐了。”   说罢,苏绿檀便哼着小曲雀跃着进屋去了。她点上蜡烛,坐在妆奁前,打开第二层的抽屉,把以前缠着钟延光写给她的书信拿了出来,慢悠悠走到罗汉床上坐着回味。   钟延光还没走,他站在门帘外看到了一切,视线锁在信上挪不开,索性挑帘进去,坐到了苏绿檀身边。   苏绿檀两脚蹬掉鞋子,用毛毡毯子把下半身都盖住,手里拿着信,道:“夫君怎么还不回书房?难道今夜要与我同床共枕?你若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那可再好不过了!”   钟延光没敢看苏绿檀的眼睛,回话道:“不是,有些事儿想问你。”   假装失落地“哦”了一声,苏绿檀把信放在大腿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道:“想问什么你问吧。”   钟延光道:“以前的事我本不该忘,说来也算是我的错,所以我想问你一些以前的事。”   苏绿檀莞尔道:“想问什么就问吧。”编瞎话嘛,有什么难的。   钟延光微微颔首道:“我想知道,当初你我为何成亲的,难道只是因为姻缘签和八字的缘故么?”   秀眉颦蹙,苏绿檀张开口却又顿住了,盯着钟延光好奇道:“说起来我也有些不明白。太夫人与我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嘱咐过我,你性格孤冷,怕是要吃些苦头,谁知道后来婚事成了,你倒是对我很是不错。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挑开喜帕的那一刻,就对我一见钟情啦?”   “一见钟情”这几个字,钟延光今天已经听到两次了,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信自己是这般肤浅的人。   不光钟延光自己不信,苏绿檀也是不信的。   成婚的那日,苏绿檀是极为忐忑的,虽然钟延光没有给她脸色看,但冷冷淡淡的样子,也确实和太夫人所言一致。新婚当夜,二人同床而眠,却各执心事,早上还是钟延光用提前备好的红染料把床单给染红了一小片。   再后来,便心照不宣地假扮起恩爱夫妻。   苏绿檀说完这些,瞧着钟延光狐疑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又不信我说的?”   “不是。”钟延光道:“只是在想法子回忆,看能不能想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体贴道:“夫君,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既然你以前会爱上我,肯定还能再爱上我的。别担心,以后咱们子孙满堂不成问题!”   钟延光面色发红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儿孙满堂……他压根不敢往这方面想。   苏绿檀把信拍在桌上,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都有两天没好好洗漱了,我这就去洗漱,夫君你回去吧,这屋里也没个丫鬟伺候的。”   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信,钟延光道:“好,我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苏绿檀点点头,唤了夏蝉进来给她准备洗浴的衣物,没多久,她就领着丫鬟挑帘出去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神消失了,钟延光瞧着孤零零躺在小炕桌上的信,手指头动了动,视线也直直地望过去,到底是伸出手拿了过来。   第一眼看过去,钟延光头皮就开始发麻了,走笔端正又略带隶意,其中风骨也不是常人能学来的,不是他的字迹还能是谁的!   第二眼看过去,起头第一行便是“思卿不见卿”,钟延光满面涨红,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笔下会出现“思卿”二字。   再往下看过去,便更加不堪入目了,连“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样的话也下得了笔。   钟延光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动的厉害,连带的指尖都有些发颤,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骇得他连忙把信扔到地上。   果然是苏绿檀挑帘进来了,漫不经心道:“怎么把肚兜给忘了。”   钟延光轻咳一声,从容地从地上把信捡起来,苏绿檀眼底藏笑,随口问道:“夫君在看信呀?”   钟延光矢口否认,面色如常道:“不是,信不知怎么落在地上,我就捡起来了。”   内室的窗户关的好好的,烛火都不见动一动。   苏绿檀拿着艳红的鸳鸯戏水肚兜举起在胸前,正好就是钟延光视线能直接看到的地方,她道:“夫君,我去了,你这茶都要凉了,就别喝了。”   “知道了。”钟延光视线故意躲开肚兜道。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迟迟不动,笑道:“看来夫君是不想走,若是如此,你我一起共浴,一起就寝吧。”   钟延光登时从罗汉床上弹起来,侧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忙,我回去了。”   苏绿檀叫住他:“夫君。”   钟延光扭头看她,道:“还有何事?”   苏绿檀坏笑一下,把肚兜贴身举在胸前,正好勾勒出她双峰诱人的弧形,道:“这件好看吗?”   喉结耸动,钟延光拍起帘子落荒而逃,只留下内室里久久不绝的娇笑声。   回到书房,钟延光好好得洗了把冷水脸,铁拳攥的十分紧。半晌才提笔欲写“思卿”二字,却是如何也下不了笔。   钟延光捏了捏眉心,这信既是他在京的时候写的,肯定不会是人在内院的时候写就,如果是在前院或是卫所,或许能有人作证这信其实……不是他本意想写的?   22.第 22 章   钟延光仍在猜测情诗非出自他之手,便连夜疾步出了二门,去了婚前常住的前院,唤从前的贴身小厮如茗过来,问道:“你可知道我以前给夫人写信之事?”   苏绿檀缠着钟延光写这封情诗的时候,正逢他在前院书房忙正事,应下之后,当天夜里因公不曾回府,遂隔日早晨才抄写完毕,命小厮送去二门,递到了荣安堂里。   小厮如茗做回忆状,一边点头一边道:“小的知道。”   钟延光眼皮子突突直跳,故作淡定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语气肯定道:“您前一日夜里没有回府,第二日清早先回的前院,那时候二门还没开,写完信便令小的送到二门,小的在二门等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把信递过去,一刻钟后夏蝉姑娘来回话,说夫人才起,这会儿已经收到了。”   钟延光头皮都是麻的,他又问道:“那信封可有什么花纹?”苏绿檀手里的信封是桃花的,和里面的信笺是一套的。   小厮垂首道:“什么花纹小的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像是水红色的。”   对上号了。   钟延光肩膀一颤,抿了抿唇,挥手道:“下去吧。”   小厮退出去之后,钟延光揉了揉太阳穴。   那信竟还真是他因公不能归家之后写就的,还真是他命人送的。   盯着自己掌纹略乱的手掌心看了半天,钟延光沉了沉嘴角,大有悔不当初的意思。   皱了皱眉,钟延光踏着夜色回书房了,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梦见了那个陌生的女子,她缠着他的时候小心且谨慎,令他忍不住着迷。   次日清晨,钟延光醒的依旧很早,隔壁院子的苏绿檀也早早起来洗漱,命丫鬟传来了早膳。   夫妻二人又坐在一块儿共进早餐。   今儿苏绿檀穿着青草色的挑线裙,堕马髻上簪着带流苏的绿宝石簪子,她伸了个懒腰,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柔软的腰肢,配上这身鲜嫩的衣服,就像春天里柳条在微风里轻拂,活泼亮眼,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钟延光目光低垂,尽可能地落在桌面上。   苏绿檀捏了捏脖子,声音还带着些刚起床的慵懒,又糯又娇,她道:“昨夜看了好几遍你写的信才睡的,早起眼睛还有些发干呢。”   钟延光眼皮子一抽,淡然道:“是吗?那以后夜里就不要看了,费眼。”   苏绿檀忽然轻笑一声,道:“费眼是次要的。”   钟延光喝了口温水,一副静候下文的意思。   苏绿檀两手托腮,前胸贴着桌沿,往前凑了凑,道:“里边儿写的东西呀……”她捂上双眼,嘴角绽了个极明艳的笑容,道:“肉麻的真是没眼看!”   钟延光耳根子立马就红了,一直从脖子蔓延到面颊,他喉结动了动,干巴巴道:“是吗?”   苏绿檀松开手,眉眼弯弯道:“还好你没有看,不然你都不会信是你亲笔写下的。”   又喝了口水,钟延光没有再应声。   苏绿檀瞧了一眼钟延光已经快空了的白瓷茶杯,打趣道:“夫君今早这么渴呀?”   钟延光放下杯子,道:“不知道为什么嗓子有些干。”   苏绿檀默默记了下来,正好这时候丫鬟也把食盒送进来了,把粥和馒头都一一摆好。   钟延光迅速吃完早饭之后,同苏绿檀打了招呼便匆匆出府了。   苏绿檀一个人用完早膳,吩咐丫鬟今日让小厨房炖一些冰糖雪梨。   早膳过后才消了食,苏妈妈便来院里同苏绿檀禀了一些内宅之事。   因苏绿檀分管的事儿不多,倒不多大要紧,只是她手中嫁妆里在京的几间铺子每月账务有些繁琐。   眼看又要到月底了,苏绿檀闲不了几天又要开始亲自对账,苏妈妈交代了一会儿后,便出去了。   苏绿檀正想趁着这几天闲工夫再看一些有趣的话本,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房老夫人、夫人和大房的夫人一起来了。”   苏绿檀立刻精神起来了,道:“去请,夏蝉看茶。”   钟家一共三房,只有二房钟延光这一支是嫡出的。   大房老夫人韦氏生了一儿一女,大女儿钟婷已经出嫁,夫家与钟延光关系尚可,小儿子钟延泽年十八,还在读书,娶妻吴氏,温婉可人,与苏绿檀也常有来往。三房刘氏就得了一个宝贝嫡子钟延轩,娶妻房氏,去岁得了个哥儿,名唤宝哥儿。   钟家三房,钟延光父亲那一辈的长辈都已经驾鹤西去,留下一家子望门寡妇。   到了钟延光这一辈,钟家延字辈里的孩子们自然都很受宠。好在太夫人罗氏与大房的老夫人韦氏都是目光长远的人,钟延光与钟延泽都被教育的很好,纨绔子弟的毛病统统没有。因此二房与大房的关系也要亲密一些。   这段时日钟延光死里逃生,苏绿檀又病了一场,另外两房的人估摸着是听到了夫妻二人病好的消息,才约着一起来看看。   苏绿檀也知道少不得这一场应付,便笑颜迎客,招呼着她们三个到次间里坐。   三人命丫鬟放下礼物,便一起进去了。   刘氏是三房的长辈,坐在罗汉床左边,苏绿檀坐在炕桌的右边,两个平辈的夫人吴氏和房氏则坐在下边两溜靠背椅子上。   四个女人待在一个屋里,话就没停了。   刘氏堆了一脸笑,拉着苏绿檀的手热情关怀。   苏绿檀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端起茶杯道:“让三婶担心了,我这病今儿也大好了。”   刘氏的媳妇房氏接腔道:“婆母在家担心的吃不下饭,这会子亲眼看到嫂子好了,心可算放肚子里去了。”   吴氏笑看着面色红润的苏绿檀,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笑了笑。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刘氏与房氏婆媳让苏绿檀请一顿宴席。   苏绿檀这次没推辞,他们夫妻两个如今安然无恙,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也是应该的。   刘氏见苏绿檀应了,便刻意地提起了秋天正是吃螃蟹的时候。   苏绿檀没有一口应下,敷衍着说了两句,就把刘氏和房氏都送走了。   吴氏慢她们一步,便留了下来,在屋里拉着苏绿檀的手道:“你别听她们的,一些府里常做的菜就是了,螃蟹宴,不知道得费多少银子。”   吴氏是个体贴的人,她自然偏帮苏绿檀。   23.第 23 章   三房的人都走了,吴氏说话也就直白起来了,她道:“咱们家吃一场全蟹宴,没有二三十两银子根本办不成,这不是胡闹吗?”   吴氏的娘家不是富裕人家,丈夫钟延泽也还是个读书人,一房人都靠着例银度日。   吴氏一个月的例银也就十两,将心比心,她是舍不得朝苏绿檀狮子大开口。   苏绿檀感激一笑,道:“且等侯爷回来,我与他商议一下,再做决定。毕竟自我嫁进来,还没做过东道主,这顿饭早晚要吃。既要吃,自然要吃的开开心心,就是不顾他们,也总要顾着你和三弟不是?”   吴氏听苏绿檀这般说,她只好无奈道:“好。嫂嫂这张嘴是真的甜,亏得生得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加上你这样的相貌,金陵的姑娘都不会放你到京城来。”   苏绿檀暗笑道:不求哄遍世间美人,若能把钟延光骗到手,就足矣。   妯娌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吴氏便回去了。   吴氏走后,夏蝉过来替苏绿檀添茶,道:“夫人,说起来今年你都没吃上螃蟹呢。以前在金陵的时候,这季节都不知道啃多少只蟹钳了。”   苏绿檀打趣道:“怎么?你也馋了?”   夏蝉登时红了脸,摇头摆手道:“不是,奴婢只是心疼夫人罢了。奴婢是家生子,自那事后,能跟在夫人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看到丫鬟这般正经说话,苏绿檀立刻轻笑道:“瞧你吓的——别担心,咱们在金陵什么样,在京城也什么样,全蟹宴嘛,吃得起的。”   夏蝉劝道:“奴婢看还是算了,刚进府上下打点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苏绿檀笑道:“你这抠抠搜搜又爱碎碎念的样子怎么跟苏妈妈如出一辙了,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夏蝉又羞红了脸道:“奴婢这不是为你好么!”   苏绿檀笑一笑,抿了口茶,自己的银子肯定得攒着将来做后路用的,但是口腹之欲也得满足了才行。   既然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钟延光的银子,反正用他的银子不心疼。   夏蝉见苏绿檀还在笑,又道:“等以后有了小公子或是小小姐,按照府里的老规矩,拨下来的银子根本不够咱们用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苏绿檀忍不住笑道:“还小公子呢!”小公子又不会自己石头缝里蹦出来。   夏蝉委婉提醒道:“夫人啊,这些日子侯爷都没回来歇息了,到底人多眼杂,若叫老夫人知道了……还是早早有了小公子才稳妥。”   这话一下子难倒了苏绿檀,钟延光日日跟她分房睡,怎么可能有孩子?若是对他使什么下作手段,怕是即便怀有身孕,孩子也根本没命活着从她肚子里爬出来。   苏绿檀愁眉不展,低头看了看自己丰盈的胸部,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好了。   反正他们是“恩爱”夫妻嘛。   打算好了之后,苏绿檀就在家里等钟延光回家。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钟延光便下衙门回来了,他今日忙得出了一身的汗,早早地沐浴换了干净衣裳,正好也有些饿了,便进了次间里传饭。   苏绿檀从绸缎帘子后面走出来,窈窕婀娜,面带笑容。   钟延光在衙门里看了一整天的大老爷们,陡然一见美人,自然眼前一亮,目光流连几遍才收回来,压了压下巴道:“我方才已经传饭了。”   苏绿檀走到钟延光身边坐下,道:“我听到了。”说罢朝夏蝉抬了抬下巴。   过一会儿,夏蝉便把小厨房炖好的两碗冰糖雪梨给端了上来。   两只芙蓉遍彩小碗里盛着透明的甜汤,汤里漂浮着几块切好的雪梨,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有食欲。   苏绿檀亲自端起一碗,递到钟延光跟前,道:“夫君,我特地叫厨房炖的。尝尝看。”   钟延光没敢接,而是问道:“炖这个做什么?”   苏绿檀道:“你早上不是说嗓子有些干么?我就让厨房炖着了。而且饭一时也好不了,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钟延光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听苏绿檀说那封信“肉麻的没眼看”的时候,喉咙确实是发干的。   接过小碗,钟延光尝了一口,甜甜的汤,虽不是他喜欢的味道,喝下去倒也舒服,腹中也不那么难受了。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碗,钟延光抬头正好瞧见苏绿檀一双莹润又满含期待的眸子,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家中有人记挂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苏绿檀托腮看着他,道:“还吃不吃?还有一碗呢。”   钟延光摇摇头道:“够了。”   苏绿檀“噢”了一声,道:“想起来了,夫君不爱吃甜的,那我吃吧。”   端起另一碗冰糖雪梨,苏绿檀用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甜滋滋的汤水和雪梨混在嘴里,口口生津。   吃完了几块雪梨,苏绿檀把剩下的汤一口喝了,放下碗的时候,娇艳的红唇边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汁水。   钟延光提醒道:“嘴角有汁液。”他的视线落在她右边的嘴角上。   苏绿檀探出舌头,故意舔了舔左边的嘴角,道:“这边?”   钟延光摇首道:“另一边。”   苏绿檀嘻嘻一笑,露出一排石榴般的密齿,双臂交握,前胸贴在炕桌山,凑到钟延光跟前道:“看不见,你替我擦掉。”   钟延光手里还拿着帕子,听了这话竟不自觉地把手举了起来,手臂不听使唤似的,自然而然就落在她的嘴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意识到自己和苏绿檀有了亲密接触,钟延光立刻想收回帕子,哪晓得帕子已经被她一口含住,抿在了嘴里。   钟延光耳垂略红,道:“松开。”   苏绿檀娇哼一声,吧嗒一声张开嘴,道:“多擦一下能累死你了?”   钟延光手还僵硬地举着,道:“不是……”   “哦!你是怕弄脏了你的帕子是不是!”苏绿檀一把夺过钟延光的手帕,气呼呼地把他的帕子狠狠地放在唇边摩擦来去,洁白的帕子上沾了些许口脂的颜色,与上面的虚竹十分不配。   迅速做完这一切,苏绿檀再把帕子塞回钟延光的手里,道:“还给你,谁稀罕!”   看着手里已经变色的帕子,钟延光扯了扯嘴角,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苏绿檀盯着一动不动的钟延光委屈兮兮道:“你想想你病的那几日,我的帕子衣服哪一件没有弄脏,难道我还嫌弃你了不曾?”   提起中蛊刚醒的时候,钟延光面颊都在发烫,他喉结吞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绿檀垂首道:“我心心念念地等着你回来,高高兴兴地想跟你说家里的事……”   钟延光转眸问道:“何事?”   苏绿檀眼皮微抬,这可是他主动问的,不是她提起的呢!   “自你病后,其他两房妯娌婶婶都来表达过心意,今儿又来了一遭,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请一大家子吃一顿饭?”   钟延光点头道:“理应如此。”   苏绿檀绞着帕子道:“正是吃螃蟹的时候,你说请他们吃螃蟹好不好?”   钟延光继续点头:“是个好主意。”   苏绿檀道:“你的银子我也从来不管,他们虽提了,我也不敢替你应下。”   钟延光明白了,他道:“我的银子都在咱们的库房里,你想用自去取就是。”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到底是侯府的正经夫人,几十两银子的事就不用特地问过我了。”   苏绿檀眸子一亮,之前两人银子都是分开用的,钟延光这意思是,他的小金库完全对她开放了?   捏紧了帕子,苏绿檀眼底藏笑道:“那你库房的钥匙,我就……收着了?”   钟延光点一下头,道:“你收着吧。”   正好丫鬟把晚膳送了进来,夫妻二人一齐起身。   苏绿檀冷不防地朝钟延光扑过去,搂着他道:“夫君,你的银子以后就给我管着了是不是?嗯?”   夏蝉慌忙退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一跤。   钟延光脖子也红了,抓着苏绿檀的手臂道:“放开,要吃饭了。”   苏绿檀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不肯放,柔软的两团压着他的胸膛,像是往他怀里塞了两只兔子。   苏绿檀又向钟延光确认一遍:“夫君,到底是不是呀?”   钟延光掐着苏绿檀的肩膀,推开她,后退了两步,嗓音低哑道:“是。”   苏绿檀笑道:“夫君,你真好!”   苏绿檀喜不自禁,她夫君的钱以后随便她花!   果然软的比硬的好使。   24.第 24 章   钟延光主动让出了小金库,夫妻二人晚上一起用膳的时候,苏绿檀不自觉地殷勤多了,一会儿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夹菜,一会儿亲自给他盛汤。   钟延光倒也没拒绝。   苏绿檀见钟延光这般态度,胆子就大了起来,给他夹了许多菜,心想着一会儿吃撑了岂不是可以一起消食?那便又可以想法子恩恩爱爱不是么?   钟延光看着堆积如山的小碗,还真就慢慢都吃下了。   饭罢,苏绿檀摸了摸腹部,眉眼弯弯道:“我有些撑了,夫君,去消消食吧。”   方才吃了那么许多,钟延光也着实有些太饱了些,想了想便道:“好。”   苏绿檀见他答应了,抿了个笑道:“今儿晚上还好,没什么风和雨,要不咱们去园子里,听丫鬟说园子摆了一些菊花,还有一些晚桂。”   荣安堂庭院和侯府花园比起来肯定小多了,消食都走不开几步,钟延光便也答应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绿檀一下子感觉到了寒意,她也没说出来,跟着钟延光就一起往园子里去了。   夜里的花园静悄悄的,入口处掌了灯,把拱门进去的那条石子小路照得亮堂堂的,道路两旁种了两溜低矮的树,再往里走一些,过了假山绕个弯,就有一个小亭子。   苏绿檀踩在石子小路上,脚步轻快雀跃,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月光下,钟延光嘴角极淡的弯了弯。   从荣安堂走过来,苏绿檀倒也有些累了,她指着亭子道:“进去坐坐吧,这石头怪硌脚的。”   钟延光皮糙肉厚的,倒是没觉得脚底不舒服,他点头道:“好。”   亭子里日日有人打扫,长椅上还算干净,苏绿檀就这么坐下,钟延光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与她隔着大约两拳的距离。   两个人难得一起出来坐一块儿,隔这么远,苏绿檀哪里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把两拳的距离变成一拳,然后半拳。   快要挨着的时候,钟延光伸手挡住了她,道:“压着我衣服了。”   苏绿檀一抬屁股,把钟延光的衣摆给放了出去,嘻嘻一笑,问道:“夫君你走累了吗?”   这才多大一段路,钟延光当然不累,他摇摇头。   刚摇完头,钟延光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道苏绿檀肯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便道:“回去吧,夜深了。”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我累了,这半年都没好好走动,吃这么多东西出来溜达一遭,腿都有些受不住了。”   说着就把脚抬起来了,苏绿檀把腿搁在钟延光的大腿上,道:“你给我揉揉我就回去。”   钟延光眼看着就要把苏绿檀的腿给推开,哪晓得哭腔就在耳边响起了,只听得她道:“你这负心的,你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我都不嫌劳累地给你按摩,还不止是按摩,你昏迷的时候余毒没有排完,我的手一整晚都没离开过你的——呜呜。”   接下来的话,苏绿檀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钟延光把她的嘴巴给捂住了。   钟延光一手托住苏绿檀的后脑勺,一手捏住她的整个下颌,虎口压着她软软的嘴唇,把她的嘴捂的死死的。他这才发现,她的脸还真就巴掌大,半个手掌都快盖住一半了。   黑着脸压低声音,钟延光道:“苏绿檀,你怎么也不——避讳着些,在外面说这些做什么?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他们夫妻俩的脸面往哪里搁?   苏绿檀扭着脑袋,却还是挣脱不开钟延光的手掌,两手握住他结实的手腕,含糊不清地叫着。   钟延光见她挣扎的厉害,只得警告道:“你别乱说话,我就放开你。答应就点头。”   苏绿檀摇了摇头,她偏要说!那就是事实,她为什么不能说。   鼓起脸颊,苏绿檀掐着钟延光的手腕,憋红了脸道:“你……心……虚……吗……”   钟延光锅底一样黑的脸瞬间涨红了,盯着苏绿檀的双眼嗓音低沉道:“我只是让你言行端正些。”   苏绿檀实在反抗不过,索性松开手任由他捂着她的嘴,瞪着一双莹润的眸子气鼓鼓地看着他。   钟延光被她看得不自在,道:“你听话我就放开你。”   苏绿檀不答话。   钟延光复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答应了。”   苏绿檀叉着腰,她嘴里连气儿都进不去,还怎么说话?   钟延光试探着松开了一点,苏绿檀立刻就道:“我的……”   园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钟延光果断地把苏绿檀的嘴再次给捂上,并且拧眉道:“苏绿檀!”   苏绿檀哼哼呜呜道:“松——开!”脑袋还在往后仰,企图脱离钟延光的控制。   钟延光不得不主动靠近她,低头直勾勾地看着她道:“不准乱说话!”   苏绿檀跟他较劲起来了,睁圆了眼睛钟延光对视着,还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不放是吧?   钟延光登时就懂了,锁眉道:“你老实点儿我就放开。”   苏绿檀敛起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钟延光头皮发紧,不知道苏绿檀又要做什么。   不等钟延光反应过来,苏绿檀探出一点点舌尖,舔了一下钟延光的掌心。   苏绿檀湿湿软软的舌尖从口腔里游出来,甫一触碰上钟延光的掌心的时候,他还没感觉到,直至掌心莫名有些微痒,才意识到,她又舔他!   钟延光不自觉地就松了手掌,苏绿檀捉住机会就张嘴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大声道:“嘴都被你弄酸了!”   钟延光迅速抽回手,气得咬牙道:“苏绿檀,你是蛇吗?爱吐信子。还是小狗吗?爱咬人。”   苏绿檀站起来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妻子,亲你咬你又怎样?你要不喜欢,就都还回来啊!”   钟延光语塞……果然跟苏绿檀是从来没有道理可讲的。   跟着站起来,钟延光语气僵硬道:“回去吧。”   苏绿檀噘着嘴跟在后面走,走了一会儿觉得背脊微寒,便挽着钟延光的手,贴着他道:“冷。”又生怕被推开了,她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道:“不准松开。不然我又要冻病了。”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病了的时候,软绵绵的一团,蓦地心软了,此时便任由她挽着,道:“知道了。”   怎么说苏绿檀也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钟延光觉得吧,再怎么样,稍微照顾她一下也是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寒风刮过,两人就这么亲亲密密地往荣安堂走,苏绿檀不是个老实的,一会儿往他身上靠,一会儿蹭他胳膊,一面儿动还要一面儿笑,一副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   钟延光嘴角抿着,似是挂了淡淡的笑容。   走到荣安堂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停下脚步,苏绿檀也见好就收,放开了他。   钟延光嘱咐道:“进去吧。”   苏绿檀目露不舍,瞧着钟延光问道:“夫君,请宴的事,老夫人和太夫人那儿咱们肯定得亲自去说,明早你陪我去好不好?”   钟延光想到了母亲赵氏,便颔首道:“好。”   苏绿檀绽了个明媚的笑,道:“谢谢夫君。夫君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钟延光应道:“好。”   苏绿檀转身进了院子,钟延光等门关了,才抬脚回了书房。   25.第 25 章   钟延光答应了陪苏绿檀一起去千禧堂,君子一诺千金,他清早起来后,便去了荣安堂次间里等着。   苏绿檀才将将起来,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上了妆,发饰却还没挑选定。   钟延光已经等了一刻钟多,他早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却半天不见人出来,又怕贸然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便站在帘外道:“好了没有?”   苏绿檀在里面喊道:“夫君,你快进来帮我个忙。”   钟延光纹丝不动,他能帮什么忙?肯定是苏绿檀又要折腾他,不能进去。   苏绿檀催促道:“哎呀,你快点呀。”   钟延光拨开帘子,走了进去,先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苏绿檀衣衫齐整端坐在妆镜前,才敢阔步走过去。   苏绿檀两手各执一只钗,回眸一笑,道:“夫君,这两只钗哪一个配我今日的妆容?”   听了这话,钟延光视线便先落在了苏绿檀的面颊上。绿鬓朱唇鹅黄颊,宛媚天然冶,笑叠清波,檀晕微微靥,美艳无方。   钟延光半晌都没挪开眼,苏绿檀轻蹙眉头道:“到底哪个合适嘛?”   钟延光这才匆匆看了一眼两支钗,一只是上次苏绿檀从库房里取出来的三翅莺羽宝石钗上,还有一支是素净得多的银钗。   一向喜简朴的钟延光竟指了三翅莺羽宝石钗,苏绿檀的美明媚大气,头面奢华一些反而更配她。   苏绿檀扬了扬手里的宝石钗,莞尔道:“其实我也更喜欢这个。”说完,就把钗递给了钟延光。   钟延光手臂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差点就把手抬起来了,他赶紧握上拳头,瞧了旁边的丫鬟夏蝉一眼,道:“丫鬟比我簪的好。”   苏绿檀轻咳一声,甩了个眼神给夏蝉。   夏蝉很懂事地低下头,据她这些天的观察,这种情况下听夫人的准没错,于是颤着腿退了出去。   钟延光:……   苏绿檀俏皮一笑,道:“现在没丫鬟了,夫君替我戴。快点嘛,迟了老夫人指不定要忙去了。”   也是,去迟了见不上又得等明日了,钟延光只得接过簪子,插.入她的鬓发之间。   苏绿檀摸了摸鬓发笑吟吟道:“好看吗?”   美钗与美人面颊相映红,每看一眼都觉得赏心悦目。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快速转了身,道:“用膳吧。”   今早小厨房送的瘦肉粥过来,苏绿檀唇上有口脂,吃过粥后,小嘴变得晶莹剔透,像雨后的樱桃。   钟延光挪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   吃过饭,两人一起去了千禧堂。   苏绿檀今日穿着一身鹦哥绿的束腰襦裙,外罩一件白底同色花纹的褙子,又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路走过去,碰上的丫鬟无不偷偷觑她的。   进了千禧堂正院,赵氏坐在次间里,见了苏绿檀这副娇娇俏俏的样子,又是不喜,立刻拉着脸。   苏绿檀请安的时候低了头,赵氏目光一扫,一下子看到了她头上那支宝石簪子!这不是苏家嫁妆里最华贵的簪子之一吗!   苏绿檀的嫁妆在赵氏的眼里,就是二房的私产,她一个嫁过来的媳妇怎么能擅动呢!   赵氏挺直了背板,指着苏绿檀道:“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苏绿檀抬头道:“我嫁妆里的呀。”   赵氏一下子就来气了,斥道:“谁准你戴出来的?!你动库房里的东西问过我没有!”   苏绿檀道:“我动自己嫁妆里的东西,还需要谁准吗?大业律例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婆母您难道要跟律法过不去呀?”虽然她的嫁妆以后是要留给二房这一脉的,但明面上只要她活着,就只能是她的。   钟延光也皱着眉头,不悦道:“母亲,她的嫁妆为何要过问您?”   赵氏可不留情面,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就道:“要不是苏家答应给丰厚的嫁妆,谁会要这样一个儿媳妇!”   “母亲!”钟延光怒喝一声,黑着脸攥紧铁拳道:“您到底把钟家的声誉置于何地?把儿子的名声置于何地?难道儿子为了苏家的财产,才娶的她么?您真不怕说出去被人耻笑!”   用家财联姻的事,只两家人心知肚明也就罢了,若是摆到台面上来说就太丢份儿了。钟延光又是铁血硬汉,根本受不了赵氏这种近乎侮辱的说法,若这话从哪个男子嘴巴里说出来,大抵就要吃他的拳头了。   赵氏也知道这样说很是不妥,她更怕的是独子发怒,嗫嚅半晌,没好气道:“人家媳妇嫁到家里不知道怎么花心思孝敬婆母,她倒好,我从来没见过一份银子一点儿孝心。”   话里话外都在打儿媳妇嫁妆的主意,这话也够难听了,苏绿檀知道钟延光比她更受不得这种刺激,便无辜道:“婆母是想要儿媳拿银子孝敬您呀?”   赵氏张着嘴没敢把“是”字说出来,就算她是这么想的,当然也不会当众承认。   钟延光冷着脸道:“母亲,您是觉得儿子不孝顺吗?非得要儿媳妇的嫁妆才能让您满意?”   赵氏听着儿子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心头一颤,忙解释道:“娘不是那个意思。”   钟延光也不愿听赵氏多解释,作了揖便道:“如您所愿,您儿媳正要孝顺您,过几日挑个好日子,请您和婶婶还有弟弟弟媳们吃酒。不过母亲若不得空,不来也无妨。儿子告辞。”   说罢,钟延光就拉着苏绿檀往外走了,留下榻上无语凝噎的赵氏。   赵氏恨恨地捶了一下大腿,哭着脸道:“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持誉留在太夫人身边教导的,他都跟我离了心了啊!娶个妖精似的媳妇,魂儿又被勾走了,我这当娘的心好痛!”   婆子赶紧上前来好说歹劝,赵氏哭哭啼啼个没完。   千禧堂外,钟延光已经拉着苏绿檀走远了。   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腕,抿唇一笑,对着还冷脸往前走的钟延光道:“夫君。”   钟延光听到这一声娇唤,才从愤怒中渐渐回神,停了脚步。   苏绿檀歪着脑袋凑过去,对上他的双眼道:“你刚才说不是为了苏家丰厚的嫁妆娶我,那是为了什么呀?”   钟延光不自在地偏了头,躲开苏绿檀的视线,道:“以前的事,我哪里记得。”   苏绿檀追着他的视线,逼问道:“那现在呢?”   钟延光拧着眉道:“什么现在?”   苏绿檀举起手腕,钟延光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虽然是隔着衣衫,却也是他难得主动去碰她的时刻。   钟延光慌忙把手松开,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是情急之下……冒犯了。”   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苏绿檀灿笑道:“为何情急?是怕我受委屈吗?”   钟延光连连后退,道:“你到底是我夫人,体面总要顾及的。我上衙门去了,你回去吧。”   不等苏绿檀有机会乘胜追击,钟延光落荒而逃。   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钟延光虽是为了颜面而维护她,可她还是觉得好开心呀。   26.第 26 章   钟延光从钟府去了衙门,宫里便来人召他了。   此时他尚盯着那只抓过苏绿檀的手掌发呆,听下属说内官来了,把印着苏绿檀口脂帕子塞进怀里,匆匆往外走去。   跟着内官入了宫,钟延光恭恭敬敬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里边还站了一干大臣皇子。   皇帝把战报的事具体地说了一遍,接着钟延光就灌了一耳朵夸赞的话,态度谦卑地垂首站在原地,视线瞥到了怀里露出一点尖儿的手帕,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大皇子秦风站在旁边悄悄地推了一下钟延光,他才回过神,愣然抬头,往前一步,行了礼。   皇帝笑道:“南夷大军昨日凯旋,今已集内阁论功行赏,待三天之后早朝之上,朕再正式宣布。至于典礼之日,待礼部挑了好日子再举行不迟。钟爱卿且先继续留在神策卫,等行典之后,再去走马上任。”   钟延光明白了,皇帝给他升了官。   钟延光跪谢之后,皇帝便让众人散了。   出了御书房,内阁六部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同钟延光道了喜,再没有冷嘲热讽说酸话的人了,毕竟这军功,是他自己挣来的。   定南侯府,这才算是后继有人了。   行至快出宫的那条甬道,钟延光才得以与大皇子单独同行。   大皇子秦风也生的人高马大,鬓若刀裁,单眼皮,双目炯然不惑,他瞧了钟延光一眼道:“持誉,你方才在皇上面前在想什么?”   钟延光眉头一跳,道:“没什么要紧的。”他正怕大皇子还要追问,身后就响起熟悉的声音,六皇子秦雷追上来:“大哥,侯爷,等等我。”   前面的二人停下脚步,等了六皇子一会儿。   六皇子唇红齿白,嘴边两个梨涡,清秀俊朗,他追上来道:“我刚从母妃宫里出来,可算追到你们了。我听说侯爷要升官了?”   大皇子往钟延光胸口前扫了一眼,答道:“是啊,我们才从御书房出来。”接着又继续问道:“持誉,你方才在御书房为何走神?”   摸了摸鼻子,钟延光道:“一些小事,不足为道。”   大皇子轻笑一声,道:“小事?那皇上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钟延光答的面不改色。   六皇子忙问:“侯爷,父皇调你去五军都督府做什么官儿?”   钟延光沉默不语。   大皇子眉头一皱,道:“你不会没听到吧?”   六皇子拍了拍钟延光的胸口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听到,还是父皇亲口说的,大哥你也真是,怎么把侯爷当成不知轻重的人了——侯爷,快告诉我,父皇把你升到几品了?”   钟延光两手背在后面,握着拳头,嘴角抿着。   六皇子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也不笑了,瞪着眼问钟延光道:“真、真没听见啊?”   大皇子也直勾勾地盯着钟延光。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六皇子肃了神色,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对钟延光道:“侯爷到底记挂着什么事?莫非是南夷……”   大皇子抬脚走在前面,出声打断道:“走吧,出宫再说。”   几人一起出了宫,在宫门口骑马往骑射场去了。钟延光没主动提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六皇子便也没问了。   陆清然也来了,四人骑马射箭比试了一番,玩到挥汗如雨了,才调转马头,回棚子底下歇息。   陆清然喝了一大碗水,擦了擦嘴同钟延光道贺,讨他府上喜酒吃。   钟延光道:“等典礼行过,我上任了再说。”   六皇子在旁调侃道:“上任?侯爷准备上何任?”   钟延光:……   陆清然一脸茫然,道:“皇上还没说吗?”   钟延光轻咳一声起身。   陆清然府里的小厮走过来,在他身侧低声道:“少爷,夫人问您今晚回不回去用膳。”   陆清然问旁边的三个道:“二位皇子晚上可有约?”   六皇子先一步道:“我晚上无事,咱们一道喝酒去。”   大皇子道:“我就不了,今晚约了幕僚谈事。改日持誉摆喜酒的时候,再与你们好好喝一杯。”   陆清然看向钟延光,问他的意思。   怀里的帕子还暖着钟延光的胸口,他也道:“过几日再一起喝个痛快吧,我也有事,就先回去了。”   六皇子好奇道:“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在御书房的时候你想的事儿啊?”   钟延光道:“祖母已知大军归京,正在家中等候,酒留着下次再喝吧。”   陆清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哦?原来是急着把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啊?”   六皇子随口胡扯道:“哈哈,莫不是慌着回去告诉尊夫人吧?”   陆清然太阳穴一紧,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钟延光登时否认道:“太夫人年事已高,哪有让长辈久等的道理。”   六皇子道:“我就随口一说嘛,京城里谁都可能惧内,侯爷肯定不会惧内的。”   陆清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地瞧了钟延光一眼。   大皇子瞥了弟弟一眼,道:“你们不是要去吃酒?还不快去?”   陆清然会意,同六皇子一起走了。   大皇子随即跟上钟延光的脚步,二人一起骑马出了骑射场。   分道扬镳的时候,大皇子勒着缰绳朝钟延光道:“皇上调你去左军都督府做都督佥事了。”   钟延光眸子一亮。   都督佥事虽是也是三品,但权力可比神策卫指挥使大多了,除了管在京卫所,包括南京和浙江等地的卫所,虽是平级调动,实际上是升了官。   嘴角略弯,钟延光抱拳道谢。   大皇子点一点头,骑马走了。   钟延光骑回定南侯府之后,早有小厮在角门外等着了,传赵氏的话道:“侯爷,老夫人知道您今儿入宫了,让您回来之后先去见她。”   阔步往二门上走,钟延光刚过垂花门,千禧堂的丫鬟又来了,也是传的同样的话。   钟延光对丫鬟冷着脸道:“就说我衣衫不净,洗漱完了……见过太夫人再去见她。”   总要有个尊卑,哪有越过老祖宗的道理。   丫鬟也不敢顶嘴,低着头就退走了,把原话带了过去。赵氏当然气得不轻,却又无言反驳。谁让头顶上还有个太夫人。   钟延光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脚都踏上台阶了,又放了回来。他记得有一件很合身的衣服留在了荣安堂,所以应该先回荣安堂比较好。   第27章   钟延光进了荣安堂的时候,苏绿檀正坐在门口打络子,被他吓了一跳。   把手里的丝线珠子都扔到笸箩里,苏绿檀迎上去道:“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早?”   钟延光怪道:“今日不该早回么?”   苏绿檀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嘟哝道:“府里上下都知道你今儿进宫了,我打量你今天不回来的。”   钟延光顾着听苏绿檀说的话去了,也忘了把手抽出来,问道:“怎么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苏绿檀道:“老夫人宣扬的呗。听说好多位大人都进宫了,那些诰命夫人们,有的上午就已经派人来府里把帖子下到千禧堂了。然后就都知道了。”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她不是还不知道他升了什么官吗?   苏绿檀坐在罗汉床上,主动先放开了手,端起茶杯道:“你就这么回来了,老夫人没派人拦你?”   钟延光这才解释道:“下午和两位皇子一起去了骑射场,身上脏了,预备洗浴了先去见太夫人,再见母亲。”   苏绿檀吸了吸鼻子,道:“难怪说闻到了一股味道。”   钟延光面颊微红,有点儿尴尬,大男人嘛,骑马跑了那么久,总会有些汗臭味儿的。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神色不大自然,上前去再次挽着他的手,笑了笑道:“夫君还是那么有男人味儿,比文弱书生可有魅力多了。”   钟延光低头瞧着苏绿檀的手,环在他的臂弯里,一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苏绿檀推着他往里走,道:“是回来拿衣服的吧?走,我给你挑去。”   两腿不自觉地就往前迈出去了,钟延光一路被推进了内室。   苏绿檀蹦蹦哒哒走到柜子面前,驾轻就熟地打开中间的抽屉,挑了一件有暗纹的玄色束腰长袍。   抖落开比划在钟延光胸口前,苏绿檀道:“这件还是今年春天新做的,就穿过两回,就这件吧,看着精神。好不好?”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认真的眉眼,道:“好。”   苏绿檀又给他找了贴身的衣物出来,全部搭在手臂上,道:“你衣服脏了,我替你拿去浴房,顺便让丫鬟给你烧水,你等着。”   钟延光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苏绿檀欢快的脚步和窈窕的背影,嘴角抿了个笑,半天才淡下去。   过了没一会儿,苏绿檀就回来了,她拨帘进来,微微弯腰,低着脑袋,又直起身子,姿势像美人出浴,露出水面一样。   钟延光看的愣了神,直到苏绿檀喊他坐下等,才回神过去坐下。   两人一起坐在榻上,苏绿檀笑吟吟道:“太夫人知道夫君升官了,肯定高兴死了。一等上任,皇上的赏赐来了,还得开祠堂祭祖呢。”   钟延光眉眼略弯,继续听着苏绿檀愉悦道:“老夫人肯定也高兴的,还有大伯母和弟妹,钟家人都高兴。”   “那你呢?”钟延光突然问道。   苏绿檀抬眸看他,眨了眨眼,泛了个笑容道:“我也高兴呀。”   钟延光淡淡地“哦”了一声,既然高兴,为何还没问他到底升了什么官。喝了口茶,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苏绿檀托腮,也不笑了,歪着头问道:“夫君,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钟延光道:“不是。”   苏绿檀追着他的目光,问道:“不是很高兴?还是不是不高兴?”   钟延光放下茶杯,道:“高兴,当然高兴。”   苏绿檀轻哼道:“骗人,你开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钟延光抿着唇,没做声。   苏绿檀眯眼笑着凑过去,仰面看着他道:“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奖励,所以不开心呀?”   钟延光移开眼,道:“胡说什么。”   苏绿檀眼波流转,把额边的碎发拂去而后,声音娇媚道:“其实我给夫君准备了贺礼的。”   眉头一抬,钟延光问道:“是什么?”   苏绿檀笑道:“准备了两样,不过只能送一样给夫君,至于送哪一样,得看夫君升的什么官了。”   钟延光眉眼展开,从容淡定道:“品级上倒也不算升了,还是正三品,在左军都督府任佥事。”   “呀?!”苏绿檀惊呼一声,道:“左军都督佥事?”   钟延光转眼看她,道:“你知道?”   苏绿檀道:“管着我们金陵的卫所,我如何不知?这职位只能是世官任职吧?说来倒是合适。虽然还是正三品,却与指挥使是不同了。”   钟延光双眸微亮,道:“对,职位虽是流官,不可世袭,但只有世官能任职。”   苏绿檀笑道:“以前在金陵,金陵卫所的大爷们在我家酒楼里还得捧着呢,这下好了,哈哈,我的夫君是左军都督佥事,正好管着他们呢!”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钟延光道:“这个官职你可还满意?”   苏绿檀笑眯眯道:“满意满意。夫君闭上眼,我去把东西拿给你。”   这种前奏……钟延光有点发怵,他仍睁着眼,道:“你直接拿出来就是。”   苏绿檀噘嘴道:“你看着就没意思了,闭上闭上嘛。”   钟延光狐疑地盯了苏绿檀一眼,含着点警告的意味,才肯把眼睛闭上,正襟危坐道:“快去拿吧。”   苏绿檀起身,朝妆奁那边走了两步,拿起一个小瓷盒,捡起一颗梅子塞到嘴巴里。走到钟延光跟前,俯下.身,将梅子含在口中,低头就吻了上去。   苏绿檀舌头抵着梅子,把东西渡到钟延光的双唇之间,还坏坏地用舌尖舔了他的牙齿。   软软的舌头从钟延光唇齿之间游过,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开,这感觉太猝不及防了,猛然睁开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   苏绿檀一看到钟延光的眼睛睁开了,便赶紧跳开一步,疾步往门口跑去,躲在帘子后面,探了个脑袋进来,道:“夫君若是做个七品小官,一双新鞋做贺礼也就够了。但夫君实在是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能力做了五军都督府的大官,蛮蛮不知道送什么好,只好把蛮蛮对夫君的崇拜和爱都给你。”   说完就缩回去了,在帘外留下一句:“夫君不准嫌弃!我先去一步太夫人院里啦!”   苏绿檀这才彻底溜之大吉,躲去永宁堂。钟延光就算要掐死她,也总得顾及点儿太夫人的面子吧!   内室的钟延光怔了片刻,把整颗梅子都含在口里,什么都来不及说,抬手抚了抚唇,便起身去了浴房。   一双新鞋啊,他也想要的。   守在外面的夏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没看错吧?侯爷好像在笑?!   *   夫妻二人在永宁堂碰面的时候,苏绿檀胆怯的很,都没敢看钟延光。   太夫人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也没点破,问了钟延光好些话,听他交代了一些要紧事,便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明日我同你母亲说宴客的事,过几日你休沐了,就开祠祭祖!”   苏绿檀道:“太夫人,我跟侯爷还想请自家人吃顿饭,近来螃蟹肥,您若不怕闹腾,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好不好?”   太夫人慈和笑道:“好,说来我今秋也没沾过螃蟹。”   苏绿檀见罗氏答应了,双眼发亮道:“明天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明日好不好?”   太夫人道:“好,都随你们,到了时候着人来请就是。”   苏绿檀挨着罗氏撒了娇,软绵的声音像一只小猫,太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温和道:“你婆母那里还得着人去一趟。”   正提起赵氏,她人就来了。   钟延光在荣安堂跟苏绿檀腻歪一阵,又沐了浴先过永宁堂来,赵氏早就在千禧堂里按奈不住了,就自己主动到了这边。   赵氏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朝罗氏请了安,便对钟延光问东问西,问他升到什么职位上。   钟延光道:“左军都督佥事。”   赵氏忙追问道:“是几品的官?从二品还是正二品?”   钟延光道:“还是正三品。”   赵氏不大满意地啧了一声,低声道:“这不等于没升么?”复又问道:“佥事是做什么的?指挥使好歹还带着兵,神气体面,要不让皇上再把你调回去?”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苏绿檀也憋着笑。   罗氏没好气地瞧了赵氏一眼,责备道:“不懂就别胡说!调回去,你说调就调?有功夫回去多读读书!”   几十年都没怎么读书,赵氏嫁到京城没被少嘲笑过,这是她的痛脚,眼下又被罗氏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斥责,绞着帕子不乐意道:“朝廷里那么多官,儿媳哪里各个都知道清楚?好歹阁老们认不错就是了。”   罗氏瞪了赵氏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出口。”   要不是家中与外面走动不多,罗氏年纪又太大了,她都不放心把内宅的事交给赵氏。   赵氏不高兴了,指着苏绿檀道:“我就不信她也知道!”   无辜被牵连,苏绿檀看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坦然道:“不巧了,儿媳知道。”   赵氏甩个眼刀子过去,道:“就算你知道,那也是持誉提前告诉过你的。”   钟延光没忍住回了嘴,道:“我没告诉她。”   赵氏不服气道:“那她怎么知道?”   苏绿檀扬眉道:“我多读书呀。前有十二朝,每官制都不同,大业多承前朝旧制,后因时事变动,朝廷也都颁有律令公文,多关注一些,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何况夫君下辖金陵卫所,我出生生长之地,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赵氏竟无言以对。   钟延光看向苏绿檀的眼神也多了些赞许之色。   罗氏也笑道:“多读书是好事,女子聪慧明智了,于家族和睦大有裨益。”   钟延光看了看母亲和媳妇,太夫人说的再正确不过了。古人说娶妻娶贤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氏气鼓鼓的,罗氏也不想继续落她颜面,便开口提了宴客的事。   赵氏虽然有些恼了,到底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一心一意同罗氏一起商量起宴客的事。   大体上商议定后,罗氏道:“这回不比从前,来客众多,你一人忙不过来,指望三房不如指望自己的儿媳妇,就让蛮蛮替你分一些忧吧。”   赵氏心头一紧,道:“这……”   在钟家,赵氏最感到踏实的就是内宅之事全部由她抓在手里,如今按照罗氏的意思,竟是要她放权了?她很不高兴。   苏绿檀更不高兴。   上上下下多少号人,外来宾客不知几何,应付起来不知道多累人。而且宴客花的都是钟府总库房的银钱,苏绿檀绝对不会动一分一毫别人的钱。   怎么说都是亏本的买卖。   苏绿檀眼看赵氏比她还不开心,先一步开口,体贴道:“太夫人,孙媳妇不经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婆母若实在没有人手,把我几个聪明的丫鬟借过去使一使便是。”   赵氏松了口气。   罗氏心疼地看向苏绿檀道:“正是不会才该好好学。”转念一想,又道:“罢了,你们都还年轻,等有了孩子再学不迟。”   赵氏又提不上气儿了,等苏绿檀有了孩子,钟延光肯定一门心思扑到孩子身上,然后内宅也不归她管了?这不是人财两空了?   罗氏懒得搭理赵氏这点小九九,只疲惫地冲她挥挥手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快回去忙着吧。”   赵氏胸口突突跳着,应了一声起身行礼,便回去了。   罗氏瞧着剩下来的夫妻两个,对钟延光道:“持誉你先回去罢,留蛮蛮陪我说说话。”   钟延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也行礼退下了。赵氏的小算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等人走了,罗氏爱怜地看着苏绿檀,朝她招招手道:“傻孩子,还不过来。”   苏绿檀慢慢地走过去,挨着罗氏坐,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太夫人。”   罗氏拉着苏绿檀的手道:“你这蠢笨的丫头,不趁着我在的时候把内宅庶务抓在手里,将来有得苦头你吃!”   眼圈微红,苏绿檀轻哼道:“太夫人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罗氏拍拍苏绿檀的手背道:“这回宴客你先从旁协助,等以后有了孩子,替孩子办满月的时候,我肯定不让持誉亏待你。你婆母管理内宅是不错,严谨有序,眼界终究是低了些,钟家的门面,以后还得你们两口子来撑。”   苏绿檀脑袋直点着。   罗氏笑道:“好了,回去吧,持誉今日心情不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苏绿檀咧嘴一笑,行礼告辞。   出了上房,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苏绿檀走到千禧堂院门外,钟延光就等在外边,立在门口挺拔如松。   苏绿檀紧张地走过去,心道这不是要专门堵她,清算那个吻的账吧?勉强笑着问道:“夫君特地在等我呀?”   钟延光往回荣安堂的方向转了个身,道:“想问问你,祖母对你说了什么。”   苏绿檀与他比肩而行,低头看着地面答道:“就是嘱咐我,多对内宅庶务上心。”   钟延光微颔首。   夫妻二人一路走回去,苏绿檀生怕钟延光责问她偷吻的事,也没敢说话,忐忑地沉默着。   走了这么半天,钟延光耳边安静的不得了,倒是有些不习惯。但想到赵氏心胸狭隘,苏绿檀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嫁进来半年都没学着管家,说起来也是委屈,难过也是正常的。   回到荣安堂,一直到二人上桌准备开晚膳的时候,苏绿檀都没再主动说话。   钟延光举起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从哪一盘开始下手,收回筷子安慰苏绿檀道:“你是侯府的夫人,就算不管内宅,你也还是正经主子,再怎么样都是。”   苏绿檀茫然地抬起头,这么没头没脑地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迷糊了好一会儿,苏绿檀忽然明白过来了,欢笑道:“夫君是在关心我吗?”   钟延光夹了一筷子的蔬菜,没有答话。   苏绿檀用筷子夹住钟延光的筷子,道:“夫君。”   钟延光抬头看她:“不是,我就是随口……”   苏绿檀打断道:“你夹的是鹦鹉菜,你从前不喜欢吃鹦鹉菜的。”   钟延光一愣,颜色如常地把鹦鹉菜夹到碗里,道:“时蔬吃一些对身体好。”   苏绿檀嘴角勾起,夹了小半盘鹦鹉菜到钟延光碗里,道:“那你多吃点,身体棒棒。”   钟延光:……   饭罢,钟延光回了书房,苏绿檀则把明日吃酒的事吩咐了下去。   *   次日是个好天气,千里清秋,秋雁行空,园子里尚有孤花片叶,后山郁郁苍苍,凉爽舒适。   半上午的时候,苏绿檀已经穿上了一身银红缂丝大朵簇锦团花牡丹百褶裙,耳坠南珠,梳着高高的牡丹髻,头上簪着钟延光送的羊脂玉喜上梅梢的簪子,两边各一支金掐玉双头曲凤步摇,步摇上缀着珠玉流苏,脑袋一侧,流苏扫颊,活泼娇媚。   夏蝉取了一朵通草牡丹花进来,簪在苏绿檀鬓发之间,一时间看的呆了,笑赞道:“可真是人比花娇,天然好颜色,不需上妆了。”   苏绿檀唤了冬雪进来,也笑道:“上点儿淡妆更好看。”   冬雪便着手给苏绿檀化淡妆,薄薄施粉,微微涂朱,淡扫蛾眉,最后朱晕耳根,不胜娇羞。   两个丫鬟被苏绿檀美得挪不开眼,苏绿檀揽镜自照,一切妥帖了才算满意,她起身问道:“螃蟹跟酒菜可都准备好了?”   夏蝉禀道:“苏妈妈昨儿就让人准备了,早上来传话说,挑了三十斤螃蟹,都是二三两一只的,酒跟菜大厨房早起也备上了。”   苏绿檀微笑道:“那就好,咱们先去园子里瞧瞧。”   留了几个丫鬟看着院子,主仆三人一起去了花园的花厅里。   花厅的暖阁里,吴氏正在里边儿安排丫鬟摆好桌椅,她穿着碧青色的挑线裙,头饰简单,干净素雅。   苏绿檀上前去亲热地打招呼,她问道:“妹妹问过大伯母没有,她可会来?”   吴氏摇摇头,笑道:“婆母不来。”   大房老夫人韦氏除了没有削发,一颗心早已遁入空门日夜常伴青灯,深居简出,节俭朴素。也就中秋和年夜饭的她会出来走走,全蟹宴这种酒席,苏绿檀其实也猜到她不会来了。   苏绿檀笑道:“时候还早,我去荔香院瞧瞧。”   吴氏道:“这时候婆母诵完经要歇会儿了,你去正好正好陪她说说话。”   苏绿檀“嗯”了一声,把两个丫鬟留在这儿帮忙,便去了荔香院小佛堂里。   韦氏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形容清瘦,面色略黄,头发简单地梳起来,只用木簪挽着。   苏绿檀提着裙子踏进门槛,淡笑喊道:“大伯母。”   韦氏从椅子上起来,她个子也高,站起来同苏绿檀一般高,回以一笑,道:“听泽哥儿媳妇说你们今日要吃酒,怎么得功夫来我这儿了?”   苏绿檀走过去挽着韦氏的手,扶着她坐下,道:“还未开席,想着许久未来见您,过来瞧瞧。”   韦氏浅笑道:“我这儿有什么好瞧的,快快玩你们的去吧。”   苏绿檀从台子上取了三炷香,放在蜡烛上点燃,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祈愿夫君安康,太夫人长寿,阖家欢乐,便上了香。   从蒲团上起来之后,苏绿檀才笑着回话说:“本是为夫君平安归来才闹一场,少不得到大伯母这儿来讨个福气。大伯母,我这就走啦,您多多保重身体。”   韦氏点点头,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   人走后,韦氏盯着香炉的三炷香,对身边的妈妈道:“她是个聪明心善有悟性和佛缘的人,持誉是个有福气的。”   伺候的妈妈也低头笑了笑,韦氏一向待谁都淡淡的,对苏绿檀倒是有几分青睐。   *   苏绿檀重回花园的时候,三房的几个也都来了,吴氏的丈夫钟延泽早起在书房读完书,也赶了过来。   钟延泽眉眼颇似韦氏,淡然儒雅,长身玉立,因先看到廊下的苏绿檀,便过去行礼打招呼,道:“嫂子好。”   苏绿檀扭头一笑,道:“三弟来了,快进去坐。”   钟延光进暖阁走到桌前,又先后向刘氏和房氏打了招呼,语气比方才冷了许多。   刘氏不大高兴,指责道:“读书人怎么也不讲长幼有序了?长辈在屋里坐着,哪有先给同辈打招呼的道理。”   好好的日子这样挑事儿,苏绿檀头一个不答应,她也跟着进了暖阁,往刘氏和房氏那边看过去。   二人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刘氏上了年纪不提,已是人老珠黄,花败之期。房氏倒还年轻,穿着桃红的裙子,只是生育不久,身材还肥胖臃肿,颜色失了几分,即便刻意描画,却仍比不上苏绿檀娇媚可人。   苏绿檀走到桌前,秀眉微蹙,道:“婶婶是不是还要给我们讲一讲尊卑?”   苏绿檀是一品诰命夫人,刘氏是个什么?不入流的七品武将之妻,连个诰命都没有。要讲尊卑,她还得向侄媳妇低头呢。   这一下,刘氏表面总算老实了,心里却还不大舒服,暗地里掐了房氏一把,转移话题道:“延轩怎么还没来?”   房氏目光一滞,道:“他说要回来的,估摸着快了吧。”   刘氏又问道:“延轩这几日不是闲赋在家,今早出去做什么了?”   房氏笑道:“这两日宝哥儿睡的不大安稳,奶娘说孩子没事,二爷就给宝哥儿求辟邪的红绳去了。”   提到了孩子,吴氏倒是听的仔细。   刘氏挑眉笑道:“延轩待你们娘俩就是好。”话锋一转,望向苏绿檀道:“绿檀,听说这些日侯爷都很忙,日日宿在书房,都不回荣安堂了啊?”   单单提起钟延光这事倒也没什么,拿出来跟钟延轩两个比较,就很打脸了。   不过苏绿檀从来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人,她娇娇一笑,到吴氏身边坐下,道:“侯爷立马要到五军都督府上任了,哪有不忙的?能者多劳嘛,无能的人总是要闲一些。”   刘氏面色一僵,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的儿子没出息哪个不晓得?还用苏绿檀特特提出来说?   房氏作为三房媳妇,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又一心想着讨好婆婆,索性跟苏绿檀两人对上了,她回嘴道:“那都是男人们的事,要我说女人呐,还是枕边人知冷知热的才好,夫妻两个再生育了孩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比做玉皇大帝还快活。要不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这一番话得罪的可不止苏绿檀一人了。吴氏嫁进来也有一年了,肚子里也是没有动静,韦氏虽然不逼迫磋磨她,旁人的闲话也是难听的,她失落地低下头,钟延泽悄悄握上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苏绿檀眼神凌厉地看向房氏,打量了她一眼,盯着她头上的簪子道:“这鎏金簪子妹妹戴的也有两年了吧?怎么褪色了还在戴?二弟这般疼你爱你,没给你置办新首饰?哎呀,我怎么记得,前儿还看到你屋里那两个宠妾都戴上了金绞丝虫草簪?”   房氏的簪子并没有褪色,苏绿檀也没有看到过红紫堂俩妾侍到底戴没戴金簪。   房氏生育孩子,钟延轩哪里素得住?前后纳了两个小妾,一个清秀乖巧,一个貌美出挑。   苏绿檀知道钟延轩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异思迁,本性难移,房氏又善妒,所以她笃定自己肯定没猜错,钟延轩的银子没准儿都花在了两个妾侍的身上。   房氏气得脸孔发白,她生完宝哥儿不到一年,身材还没恢复过来,丈夫这一年来在她房里过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苏绿檀瞧着房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全部猜对了。论牙尖嘴利,她从来就没输过!   房氏手都在发抖,脑子晕乎乎,下意识就以牙还牙,盯着苏绿檀头上的玉簪阴阳怪气道:“侯爷疼你,你这玉簪肯定是侯爷送的吧?不对,肯定不是侯爷送的,你生辰侯爷都没送你什么,平白无故的更不会送你簪子了。嫂子这簪子哪家铺子买的?倒是好看。”   苏绿檀过生辰的时候钟延光只送了根木簪子,房氏当然不知道内情。   苏绿檀唇边扬了个璀璨的笑,道:“不巧了,就是侯爷送的。虽没什么特别的,到底是他一片真心,戴也就戴着了。”   吴氏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了,她瞧着簪子上的雕花嗔道:“还说没什么特别,我看雕工实在不错,咦,还是镂雕的玉簪?嫂嫂能不能给我瞧瞧?”   苏绿檀把簪子拔下来,递到吴氏手上。   吴氏外祖母家木雕生意做的出名,请的师傅京城一绝,她也对雕刻方面的技巧略通一二,她摸着玉簪道:“簪头玉质自然莹润,洁白细滑,器表打磨精细,器型光泽规整,包浆自然厚亮,品相优美。光是工艺就属上等了。”   钟延泽也拿过玉簪把了把,玉质温润细腻,镂雕而成,呈半透明状,触之升温,他道:“不是普通的白玉,是品质最好的和田玉里的羊脂白玉,稀有珍贵,价值千金。”   说罢双手奉上,递到苏绿檀手中,钟延泽道:“嫂嫂仔细佩戴,摔了就可惜了。”   苏绿檀拿回簪子,让丫鬟给她簪入发,回想起钟延光把簪子送她时的随意之态,一脸讶异道:“我瞧着玉质不错,只以为多少要花费些银子而已,不曾想竟是这么个宝贝?哎呀,估计是跑遍了京城精心挑选,费尽心思才得来的,真真是难为他那么粗心的人,还有这番细腻心思。”   暖阁门外,几个丫鬟见钟延光来了,齐齐行礼唤道:“侯爷。”   苏绿檀头皮一紧,吓的一哆嗦,糟糕!吹牛被抓包了!   钟延光大步往这边来,嘴角抿着,苏绿檀说什么来着,精心挑选?费尽心思?大老爷们心思细腻?嗯?   苏绿檀不安地绞着帕子,头都不敢回。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刚才那些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   这下惨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钟延光朝刘氏点头示意,另外几人也起身向他问好。   撩摆坐下,钟延光瞥了一眼身侧背脊僵直的苏绿檀,嘴角稍稍弯了弯。   房氏心多细的一个人,当场就追问道:“侯爷,刚嫂子还说她这簪子是你跑遍京城给她买的呢,倒是好看,不晓得从哪家铺子买的的?”   钟延光饶有深意地扫了苏绿檀一眼,答道:“跑遍了京城也没寻着合适的簪子,托朋友从西域带回来的。”   苏绿檀睁圆了眼睛,转动脖子,冲钟延光眨了眨眼。她没有听错吧?!   房氏讪讪一笑,喝了口茶掩掩饰难堪,真是自讨没趣,   正好这时候厨房丫鬟婆子抬着食屉过来,里面放着准备好了的酒菜。   厨房管事的婆子冲苏绿檀道:“夫人,您几个先吃些酒菜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吃螃蟹方不容易肚子疼。”   苏绿檀笑着应了,赏了几个钱给厨房的人。   姗姗来迟的钟延轩也到了,永宁堂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太夫人忽感不适,就不来园子里凑热闹了。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钟延轩来的这么晚,被闹着要罚酒三杯。他也不推辞,举起酒杯,敬一敬众人,三杯下下肚,面颊渐渐浮红。   钟延轩的眼神若有若无地从苏绿檀身上擦过,他房里有两个美娇娘,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位嫂嫂绝色。一转头再看见自家那个丑婆娘,又忍不住多瞧了苏绿檀两眼。   钟延光威慑的目光落到钟延轩跟前,唬得他赶紧低头夹菜,却又没夹稳,筷子都差点掉落在地。   苏绿檀浑然不觉,还热络地劝着吴氏与钟延泽道:“赶紧先吃吃菜,不然一会儿螃蟹来了,空腹吃多了闹肚子。”   酒席这就开了,众人都吃了些菜垫垫肚子,钟延轩便闹说要找些乐子。   吟诗作赋刘氏和房氏都是不懂的,钟延光文采超然,两个兄弟也比不赢他,便商定说玩击鼓传花,传到的人,要么说个笑话,要么表演个什么逗趣。   苏绿檀怕传到她手上,笑话她是说不来的,便低声吩咐夏蝉回去取她的乐器来。   钟延光在旁听的不大清楚,便问道:“你让丫鬟拿什么?”   苏绿檀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钟延光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章节肥不肥!!!   嘻嘻,积极留评论呀——么么哒   人物关系我疏离下。   大房韦氏-女儿钟婷,儿子钟延泽(吴氏),但钟延泽比钟延光小,钟延光在男性里最大。   二房-男女主。   三房刘氏-儿子钟延轩(房氏)-宝哥儿   第28章   击鼓传花,花厅这边上值的丫鬟早就备好了鼓。   但是哪个丫头来击鼓是个问题。   以前苏绿檀没嫁进来,一家子从来没这样子聚在一起,吃酒的时候都是再正经不过,更不谈玩闹。   房氏为了博个脸面,吩咐丫鬟紫南道:“你去打鼓。”   丫鬟走到鼓前面,苏绿檀道:“那就唱一首《水调歌头》,节奏慢一些,快了传不完两圈。”   紫南紧张羞赧道:“奴、奴婢不会唱。”   苏绿檀以为紫南只是不会唱歌,便道:“念也行呀,不拘调子,念完就是了。”   紫南不安地捏着衣角道:“奴婢不会念诗……”   房氏黑着脸,剜了一眼紫南道:“还不滚回来!”   紫南憋着嘴回到房氏身后,打鼓就打鼓,怎么还要背诗啊!   苏绿檀扬下巴朝冬雪示意,让她过去击鼓。   吴氏把汗巾子扯下来,递给贴身丫鬟穗儿,笑道:“去给冬雪把眼睛蒙上,可不能让她偏颇自家主子。”   穗儿拿着汗巾子就过去把冬雪眼睛蒙上了。   冬雪背对桌前众人,张口背的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句,双手也跟着拍起来了,她嗓音温和,念词的时候有节奏韵律,不疾不徐,让人如沐春风。   花球从吴氏的手里开始传,冬雪念完一首词,花球传了一圈半,正好落在了房氏的手里。   房氏得意地笑了笑,捏着花球道:“我就唱个曲儿吧。”她有一副好嗓子,当年钟延轩就是去房府听到了她的歌声,才惦记上了她,用丰厚的聘礼把她娶回了钟家。   吊了吊嗓子,房氏就开始唱了,唱的不是别的,正是冬雪念的那首《水调歌头》。   唱完之后,房氏也很是自得,她羞涩一笑,抿了口酒。   两厢对比,若论曲调上,当然是房氏唱的好听些,刘氏不吝辞藻,把儿媳妇赞上了天。   苏绿檀跟钟延光这边倒是没有动静,脸上都只挂着客气的表情,一点赞扬的意思都没有。   钟延泽夫妇也没有什么表示,只礼貌性地笑一笑,略表赞许。   房氏心中意难平,她的嗓音清甜透亮,还没见过哪个说不好的,这些人不是存心给她难堪是什么!   柿子挑软的捏,房氏捉住吴氏问道:“妹妹,是不是我唱的不好?”   吴氏莞尔道:“二嫂嗓音很好听。”   房氏眉毛一扬,道:“我瞧你不大喜欢的样子。”   吴氏想说喜欢,这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若是寻常曲子,甜甜的嗓音唱出来她肯定要赞一句,但这首《水调歌头》这般随意地唱出来,终究有些亵渎了。   吴氏正犯难,钟延泽出声道:“意境上到底少了些,若再仔细雕琢下,不失为一首佳曲。”   这话也是很得罪人了,吴氏担忧地皱了皱眉。   果然房氏黑了脸,瞪着钟延泽道:“三弟这是什么意思?你才读了几本书,举人都没考上,懂什么意境不意境的!”   人蠢不可怕,就怕蠢而不自知。钟延泽虽然不是举人,但年仅十八,凭自己的能力中了秀才,在世家子弟里,也是很了不起了。   说到底还是起于丫鬟冬雪抢了风头的缘故,苏绿檀是看不下去了,接过话头道:“三弟不曾说错。这首词理趣情趣皆有,立意高远,情韵兼胜,境界壮美,跟戏楼里的小曲儿不一样的,不该唱的这么轻浮。”   苏绿檀点评的犀利准确,褒贬到位,听起来熨帖的很,钟延光不由得翘起唇角。   房氏更气了,一首曲子哪儿那么多歪道理,分明就是一个个的联合起来欺负她呢!   房氏憋屈道:“好坏都由得你们说了,若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评论也就罢了,怎么没功名的也都胡咧咧了!”   这话比钟延泽说的话还难听。   钟延光不依了,他正色道:“三弟和……你嫂子都没说错,确实唱的庸俗了些。”   房氏怒得胸口都快烧起来了,大房二房上上下下一起欺负她一个弱女人!   钟延轩面上一派难堪,斜了房氏一眼,让她赶紧闭嘴。刘氏也示意房氏赶紧住口。   忍着火气,房氏拉长了脸,只敢委屈地小声道:“没想到大哥对文也精通,没去学文倒是可惜了!否则钟家该出个举人老爷的。”   钟延轩发作了,暗地里狠狠地掐了房氏一把,斥骂道:“蠢妇!”   房氏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红着眼睛道:“我哪里说错了?”   钟延轩面色黑的像锅底,没好气儿道:“你嫁进来的前一年,大哥偷摸摸去参加了乡试,中举人第三十六名,你说有没有资格点评你?无知!脸都给你丢光了!”   这下子换苏绿檀对钟延光刮目相看了。   房氏嫁进来的前一年,那就是三年前,那时候钟延光才十七岁,竟然中了举人第三十六名,在京城这人才济济的地方,不及弱冠就得了功名,果真是天资聪颖!   若不是生在定南侯府,钟延光也该是天子骄子,人中龙凤!   苏绿檀悄悄地撞了一下钟延光的胳膊,低声打趣道:“怎么没听你提过呀?”   钟延光淡然道:“不足一提。”   苏绿檀唇角缀上一丝笑意,道:“夫君好厉害!”   钟延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对面的房氏自觉脸上无光,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   钟延轩丢了个大人,再不肯把气度都丢光了,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再来传花球,且看看下一个是哪个得了彩头。”说完把花球拿到了手上。   冬雪继续击鼓,这回吟诵的是《满江红》,豪迈壮阔,气氛一下子又好起来了。   钟延轩赶紧把花球递到钟延光的手里,一路传到刘氏手上,她直接地丢到了儿子手里,忽略了房氏。   房氏:……   苏绿檀险些没笑出声来,忍笑之间,花球就传到她手里了,正好《满江红》也打完了,冬雪扯下汗巾子,一看是自己主子得了花球,笑逐颜开,就差没鼓掌了。   夏蝉把一个绸布袋子拿出来,送到苏绿檀手上,道:“夫人。”   钟延光目光停留在绸布袋上。   吴氏瞧着绸布上栩栩如生的花纹,好奇道:“这是什么绣法?倒是精致的很。”   苏绿檀道:“顾绣,就是以逼真闻名。”   吴氏笑问:“可否让我瞧瞧?”   苏绿檀便没急着把袋子打开,直接给了吴氏。   吴氏看着绸布上绣着的英武人物,用指腹摸着小人头上的金兜鍪和战戟战靴,惊讶道:“呀,这也太似真的了,米粒大的纹样凑近了看都还清清楚楚的。夫君你瞧瞧,真是精致。”   钟延泽拿在手里仔细端倪,道:“比我在太夫人房里见过的,从宫里出来的花鸟屏风还要逼真。”   一时都觉得新奇,又传到了刘氏和房氏手上,即便二人不想承认这绣工好,也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绣法,普通内宅妇人是没法比的了。   吴氏满怀希冀道:“我笨手笨脚肯定是学不来了,要是能得一件就满足了。不晓得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钟延泽也仔细听着,吴氏这般喜欢,替她寻一样来,做生辰礼物也好。   这时候绸布袋子正要被房氏递到钟延轩手里,就听得苏绿檀道:“是我从前在金陵的时候,跟着从松江府来的一位秀娘学的,她只收关门弟子,幸得青睐,学了她五六成的本领。”   房氏的手一僵,恨不得把手里的绸布袋子扔地上去。   钟延轩眼疾手快,正欲把苏绿檀亲手绣的玩意抢过来好好欣赏,还有人比他更快——钟延光长臂一展,直接把东西从房氏手里抢来了,让某人夺了个空。   钟延轩拧眉道:“大哥,我还没……”   钟延光理都不理钟延轩,把东西重重地拍到苏绿檀手上,冷淡道:“一会儿螃蟹要上了,别耽误时间。”   都是妇道人家了,亲手绣的贴身之物,怎好给这么多外人看!还有男人!   苏绿檀愣愣地接回了绸布袋子,狐疑地看了钟延光一眼,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扯开布袋上的抽绳,苏绿檀把乐器拿了出来,是埙,仕女埙。   仕女埙多采四大名陶之一的坭兴陶制作,雍容华贵大方。秋日里吹埙,落叶的季节,和着哀婉埙曲,意境再最好不过了。   苏绿檀漱了口,将埙握在手里,让丫鬟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暖阁的门旁,她微倚隔扇,准备开始吹奏。   钟延光凝神听着,视线也全然落到了苏绿檀身上,只见奏埙美人娉婷袅娜,持埙的手,腕白肤红玉笋芽一般,光是这副模样,就足够引人遐想。   饶是钟延光这般不看重皮囊的人,也觉得秋光下的苏绿檀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苏绿檀轻轻吐气,埙声缓缓,暖阁里大气不闻。   前奏一出,尚且无人听出来是什么曲儿,过了一会儿,钟延光的眉头先松开了,原来是《昭君出塞》。   这首曲子倒很是应秋景。   昭君年纪幼小,初至塞上,临流梳妆顾影自怜,浓愁淡哀……   钟延泽夫妻两个也听的很入神,沉浸在凄婉优美的曲调里,吴氏眼角已然有泪意。   一曲奏到高.潮,苏绿檀也不禁忆起金陵苏家的过往,她的阿弟和父亲,她养过的小狗和小猫,她病逝的母亲……   父兮母兮,道且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钟延光凝视苏绿檀,抿紧了嘴角,苏绿檀孤身嫁来京城半年,举目无亲,她肯定想家了吧。   一曲毕,吴氏哭成了泪人。房氏惯唱小曲,曲子好坏她还是知道的,苏绿檀的《昭君出塞》散在这秋风秋叶秋景里,着实动人。   苏绿檀收好了埙,回到钟延光的身边坐下。   钟延泽拭了浅泪道:“嫂子吹的真好,我这身在家中之人,竟也想起在外求学时候,想家的那些日子了。”   苏绿檀淡笑道:“再好也就是一首曲子而已,哎,可别搅了大家的好心情呀。”   吴氏破涕为笑道:“我学识浅薄,也说不出赞扬的话了,叫大哥说吧。”   钟延光打量着苏绿檀带笑的脸,心口骤然收紧,启唇道:“埙声朴拙抱素独为天籁,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不仅如此,曲调里难却的愁丝万缕,才是最动他心魄的地方。   奏曲者,必是细腻敏感之人。   这样高的评价,苏绿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靠近钟延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绕梁三日……那你岂不是要想我三天三夜?”   钟延轩痴痴地望着苏绿檀道:“天籁二字,得当得当!”   钟延光目光从钟延轩身上划过,压着嘴角,言谈自若道:“螃蟹来了。”   厨房的丫鬟婆子们把蒸好的螃蟹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是用来洗手的。   肥蟹上桌,刘氏先动了手,众人也就跟着一起自己掰着吃了。   房氏是个娇贵的,使了丫鬟紫南给她掰蟹腿。   苏绿檀爱吃蟹黄,把蟹腿掰到一旁,先挑着蟹黄吃,笑道:“从前在家里,阿弟常常受我欺负,从来都是我吃蟹黄,他吃蟹腿。”   钟延光剥蟹一顿,果然是想家了。打开了螃蟹壳,他把有蟹黄的那一半送到了苏绿檀的碟子里。   苏绿檀顺着蟹壳看过去,道:“给我?”   钟延光道:“正好我不喜蟹黄。”   钟延泽往这边瞧了一眼,他明明记得,大堂哥是喜欢蟹黄的。   苏绿檀拿起螃蟹,灿笑道:“谢谢夫君。”   钟延泽也在旁替吴氏挑蟹腿的肉,而钟延轩嘛,自顾吃起来了,根本没管房氏。   房氏面子上过不去,暗地里踩了钟延泽一脚,示意他照着堂兄弟们学学。   钟延泽正吃得高兴,不耐烦地塞了个蟹钳到房氏碗里。这么肥的蟹,他哪里有功夫管房氏吃不吃得好!   约莫半个时辰,桌上的人也就吃够了,席间还喝了点儿酒。   苏绿檀酒量不错,兼之喝的是酒性不大的荔枝酒,喝完脸都不红,倒是吴氏软软地倒在了钟延泽的怀里。   宴席渐渐要散了,钟延轩也准备走了。   苏绿檀半阖眸装醉,眼神迷蒙,亲热地拉着钟延光的袖子,娇声道:“夫君,我有点儿醉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头顶的簪子,提醒道:“你簪子歪了,要不要我替你正一正?”   苏绿檀猛然想起钟延光刚来的时候,她编的谎话,什么跑遍京城……精心挑选,登时就清醒了。钟延光是什么人,席间为了夫妻二人共同的颜面才“宠”着她,再有诸多要求,就是得寸进尺了。   扶了抚簪,苏绿檀哈哈笑道:“哎呀,这簪子还能使人头清目明呢,一下子就不晕了。夫君下午还要去衙门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溜之大吉,钟延光在后边勾了勾唇,待看到钟延轩同刘氏说完话,准备出门的时候,他也就不笑了,起身点头示意,紧跟出去。   钟延轩喝的是白酒,有了几分醉意,走的不快,慢慢悠悠从花厅往靠近红紫堂的那个门晃去。   眼看着要走出园子了,钟延轩忽觉背后一重,他被人推到了墙上。   钟延光面如寒霜地站在钟延轩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低声警告道:“你若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钟延轩顿时清醒了,瑟瑟发抖道:“大哥说什么,小、小弟不知……”   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目光凌厉道:“眼睛不老实,我就剜掉你的眼睛,心不老实,我就挖出你的心。战场上瞎个把人,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钟延轩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两腿发软,脖子以上涨红的厉害,颤声道:“知道了,小弟知道了……”   钟延光这才松开手,把人摔在了地上,冷声道:“三房但凡有一个庶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钟延轩伏在地上发抖,钟延光走许久了,他才发觉自己裤子已经湿了。他怎么能忘记了,钟延光是一个连伺候了自己近十年的贴身丫鬟都舍得打杀的人,哪里有什么人性可言,冒犯他心尖上的人,就是找死。   *   钟延光从园子里出去之后,并没有去衙门,而是回了荣安堂。   荣安堂里,苏绿檀在次间里喝茶漱口,见了钟延光进来了,绷着小脸,不安地捏着衣角。   秋后算账来了。   她还是怕他的。   钟延光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桌上装埙的绸布袋子,冲苏绿檀正色道:“可知错了?”   苏绿檀乖乖地点头,态度十分积极,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肯定老老实实做个良家女子。”   再也不在外面胡乱吹牛膨胀了,就算非得编瞎话,也得让丫鬟先去外面看看钟延光在不在,保证不被他抓包。   眉头一皱,钟延光道:“嗯?”都为人妻了还是良家女子?   苏绿檀噘着嘴小心翼翼道:“这还不够吗?我都保证会本分了。”   钟延光提点道:“妇道人家,行事要端庄。”他把“妇道人家”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苏绿檀低着头道:“知道了,要端庄。”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苏绿檀的机灵劲儿呢?   苏绿檀垂头丧气道:“不是你说要端庄吗?怎么表里不一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瞧苏绿檀这副模样,钟延光也不忍苛责,让丫鬟上了杯峨眉雪芽过来,缓和了语气,道:“以后离三房的人远着些。”   想起钟延轩那厮流连在苏绿檀身上的目光,钟延光真恨不得捶死他,钟家怎么会有这样的狗杂种。   苏绿檀点着头道:“知道了,三婶和弟妹一唱一和的,确实不好惹。”   钟延光一噎,这女人怎么总是找不到重点。   这两个内宅妇人,有何可惧。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波平浪静的脸,信誓旦旦道:“夫君放心,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我绝对会保证家族和睦的。”   至于什么情况下万不得已,都是苏绿檀说了算,反正她这人吃不得亏,受不得气,但凡有丁点儿不顺心了,那就是万不得已了。   钟延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横竖你不去三房那边就是了。”经过了他的警告,钟延轩肯定也不敢主动到苏绿檀面前晃悠了。   苏绿檀乖巧地点头应着。   钟延光满意地压了压下巴,余光正好瞥到绸布袋上,上边儿头戴金兜鍪的小人,好似有些眼熟。   拿起绸布袋子,钟延光细细观察,两只拇指摩挲着人物画像,眸子一热,道:“难怪说似曾相识。”   是岳飞。   苏绿檀满怀敬意道:“是他。”   钟延光眸光温柔,轻声问道:“为何会绣他的画像?”   苏绿檀羞涩一笑,道:“说出来你又觉着我不温婉了。小的时候,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我问先生,为何女儿不可以。后来知道了,女儿家就是不可以。”   “后来呢?”钟延光追问道。   苏绿檀道:“后来读史,发现我不可以的事,他可以呀。再后来渐渐大了,父亲管的严,不敢似小时那般调皮想着舞刀弄剑的,又发现岳飞文采横溢,文武双全。纵使隔了几百年的光阴,好似旧友,就一直放心里敬重着了。”   钟延光唇角勾起,儒将岳飞,律己宽人、洁身自好、勇冠三军,作古的人里,也是他最尊重的人。   “哎……”苏绿檀没由来地叹息一声。   钟延光眉头皱巴着,道:“怎么了?”   苏绿檀撇撇嘴道:“说起来忍不住惋惜,这般奇才,一腔抱负无人赏识,委实是寂寞英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断弦谁听?”   抿直抿嘴角,钟延光忽然想起他建功立业之前在军营里度过的日子,虽头顶定南侯府世子头衔,也是孤苦伶仃,无人可依。多少个夜里,孤苦难诉。   每上战场的时候,都是靠着“还我河山”与“衣锦还乡”这两种信念,才披荆斩棘,年少成名。其中苦楚,旁人难晓。   苏绿檀突然抓着钟延光的手,柔声道:“夫君?想到什么了?”   柔软又陌生的触感从手背传来,钟延光猛然被人从凄惨的过往里拉了出来,一时心绪复杂,沉默了半晌,抽回手,放下绸布袋子,起身道:“我去衙门里了。”   钟延光疾步出了荣安堂之后,外面起了大风,风沙过眼,眼皮子都不禁泛红。   荣安堂里,苏绿檀又开始犯愁了,钟延光这人怎么油盐不进!都这么久了,半点对她心动的意思都没有,看来还得下狠手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磨了我几个小时==本来还想写更多的,实在来不及了,就这么多了=w=   推一首埙演奏的纯音乐吧,《千年风雅》,边听边看效果更佳。   关于这文的人物关系,上章作者有话说列举了下,总而言之就是虽然钟延光是二房的,但是堂兄弟里他年纪最大,二十岁。   仙女们,上章评论红包已发。(小声bb,应该没有发漏……)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点,因为上收藏夹,所以晚半个小时发,字数也不会少=w=   啊对了,看到有读者给苏苏和光光取名绿光cp?爱是一道绿光,如此美妙??   哈哈哈会不会觉得作者话好多啊2333333   诚恳地谢谢读者楚楚的地雷,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评论和订阅=v=最后希望跟大宝们天天见(づ—— 3——)づ么么   29.第 29 章(小修)   苏绿檀自以为容貌不算差,在金陵的时候,自她在秦淮河畔游过一遭,苏家前院大厅用了几十年都没坏门的槛,在那一年真就被上苏家提亲的人给踏破了。后来她女扮男装去书院给苏青松送东西,路上还有姑娘朝她丢帕子。   这些足矣说明,苏绿檀这张脸,大部分人都是喜欢的啊。   除此之外,苏绿檀自问不算无知,读四书五经,学礼义廉耻,性子是跳脱了些,却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大体也算得上端庄……的吧。   可苏绿檀想不明白,为什么钟延光还是不喜欢她。若非她挂着个“定南侯府夫人”的名头,只怕之前的种种行为,够她在钟延光手上死千百回了。   一鼓作气,苏绿檀心想,就算钟延光再怎么厌烦她,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眼下她无大过错,侯爵之家,无理由不好随便休妻,何况还有太夫人在上面压着,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的。   旁的男人看一眼美人便神魂颠倒,钟延光心性坚韧,大概需要看两眼三眼甚至看“更多”才行。   所以一定是因为她投其所好的力度还不够。   要不……胆子再大一点?   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苏绿檀决定一点点地试探钟延光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否则两人这样子成天横眉冷对,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下了决心之后,苏绿檀又开始发愁了。钟延光是第一次娶妻,她也是第一次嫁人啊,夫妻相处之道,她懂得一些,可是恩爱亲密夫妻的相处之道,根本没人教过她!   真愁人,为什么有教人明智的书,却没有教人如何让意志坚定男人爱上自己的书。   临窗叹息,苏绿檀自言自语道:“大抵此种行径不为正派人士所认可,正经书上,怎么会讲这些东西。”   灵机一动,苏绿檀打算看看某些不正经的书。书不是正经书,可是书里有些歪理还挺是那么回事,学一学倒也无妨,若是学来无用,忘掉就是。   苏绿檀从榻上起来,喊了夏蝉进来,吩咐道:“让前院的人备马,我得出去一趟。”   夏蝉问道:“去做什么?”   苏绿檀小声道:“买书。”   夏蝉怪道:“读书是好事,夫人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作甚?”   苏绿檀回道:“不是买平常读的书。对了,给我把帷帽准备着,我怕人认出来了,啊对了,这衣服也不能穿,把我从金陵带来的出嫁前穿的衣服给我找出来——啊,不行,我穿他的衣服。”   穿钟延光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子买某种书的时候,也就更好意思张口要大尺度的了。   夏蝉点点头,出去吩咐了一趟,就进屋替苏绿檀找东西,冬雪也进来帮苏绿檀重新打扮。   收拾一番过后,苏绿檀在里面穿上了钟延光穿过几回的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外头穿着宽袖的长裙,还罩了一件缂丝褙子,拿上帷帽就带着夏蝉出门了。   上了马车,夏蝉小声劝道:“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好啊?若是被人撞见了。”   “呸呸呸!乌鸦嘴。我都乔装打扮了,就算侯爷跟我面对面,都不会发现是我的!”   夏蝉赶紧闭上嘴,默默求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叫熟人看到,传到了侯爷的耳朵里可是要命的事。毕竟钟延光一向重规矩,要知道了这事,怕是要恼了苏绿檀。   马车从咸宜坊驶到了大时雍坊,在西江米巷停下了。这附近有间书斋平常会卖一些比别的书斋更有趣的话本,而且都是从苏州等地来的货,印刷虽然差了些,但胜在内容新奇。   能知道这间书斋,也得益于苏绿檀喜欢看话本,常使人给她到处搜罗,这才知道有这么家店子的存在。   马车靠边停下,苏绿檀早把衣服脱掉了,因为发髻本来就只是挽起来了,遂直接带上了帷帽,遮好了面容就下车了。   夏蝉穿着女装,苏绿檀怕她泄露身份,便撇下她在车里,自己跳下了马车。   紧张兮兮地往书斋里走,一群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苏绿檀身边齐齐走过。   大时雍坊最东面就是都督府和锦衣卫的衙门,西江米巷就在这两所衙门的旁边,碰见锦衣卫也不奇怪。   苏绿檀强自淡定地往书斋里面走,完全没看到方才跟在锦衣卫后面,阔步走来的钟延光。   钟延光今日见过了陆清然,正好有事要去五军都督府衙门,才将从西长安街过来,路过这段路碰到了锦衣卫,与锦衣卫指挥使打了个招呼,顺路就从这边走了,却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而且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想了半天,钟延光才明白过来,那背影为何看着眼熟——那件衣服不是他以前穿过的吗?   钟家人的衣服,大多都是钟府针线房上做的,样式和花纹位置都一模一样的倒是少见,钟延光心里面有种奇怪的感觉,便跟了过去。   走到书斋门口,钟延光就瞧见那个戴帷帽的男子正在跟掌柜低声交谈,他当然不好走过去偷听人讲话,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他”身量纤瘦,衣服并不大合身。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钟延光与“他”擦肩而过,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头皮一紧,即使她刻意压低声音说了句“要最新奇最好使的”,他也听得出来,就是苏绿檀没跑了。   认出人之后,钟延光赶紧绕到一个书架子后面躲了起来,暗中观察苏绿檀的言行举止。只见她站在原地等候,和在府里喜欢绞帕子一样,手里扯着腰间的带子,焦急地等掌柜的从里间出来。   没多久,掌柜的就拿着东西出来了,一个牛皮纸封的东西,看起来不厚,也就一本书的大小。   苏绿檀把银子交了出去,拿着纸封包着的东西,塞进袖子里就往外走,就像是在跟人买火铳似的,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等苏绿檀走了,钟延光也就不躲了,走到掌柜的面前,带着点儿命令的语气,道:“方才她要的书,给我也拿一本来。”   掌柜的开始装糊涂,道:“公子说的什么书?那位公子买的是一摞纸啊。”卖那种书,要不是熟人介绍来的,他的肯定不会卖。刚才那位“公子”就是某位常来此店的熟客介绍来的。   钟延光敛眸道:“你再装个试试看。”   掌柜这才仔细把钟延光上下瞧了一遍,这公子模样俊朗,气度不凡,眉宇之间还带着一抹戾气,一看就是达官贵人里从武之人。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你这书斋开在锦衣卫附近,却还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现在就想关门大吉?”   提起锦衣卫,掌柜哪有不怕的,两腿发颤,腰都弯了一截,抱着拳,面色发白道:“大人留情,小的这就给您取一本出来,小店经营不易,只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   钟延光眉头微皱道:“我随你去。”   掌柜的立刻带路去里间,把藏在里边书柜后面,也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同本书拿了出来,往钟延光手上递。   钟延光一面接过书,一面问道:“方才那位……公子,你为何肯卖给她,不卖给我?”   掌柜如实道:“那位公子是熟人介绍来的。”   钟延光好奇道:“什么熟人?”   “小的也不知道,只晓得好像是从咸宜坊过来的贵人,贵人自己不常来,都是使唤下人来的。”   定南侯府就在咸宜坊,钟延光也猜到所谓贵人就是苏绿檀了。   掌柜继续道:“因贵人和府上下人来了也有小半年了,算是有些交情,小的就……就卖了。”   钟延光眉头拧着,小半年了?苏绿檀都受这种毒物荼毒小半年之久了?   拆开封皮,钟延光就看到封面上写着《今平眉》几个字,他头皮一紧,质问道:“此乃朝廷禁止售卖之书?”   掌柜瑟瑟发抖地点头,道:“是、是,大人饶命,不是小的做主卖的。”   钟延光又问道:“此书到底讲的什么?”他在军中听爷们儿胡言乱语过几句,倒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被禁之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掌柜的结结巴巴道:“就、就讲了一个妇人在内宅生活的琐事。”   钟延光眉头不展,道:“内宅琐事?”   掌柜涨红了脸道:“差、差不多是这样。”   钟延光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冷声道:“只是如此,为何为会成为朝中命令禁止售卖的书籍?不若让锦衣卫来好好查查?”   掌柜的跪地求饶,道:“小的没、没骗人,就是……就是那内宅妇人平日里性子较为爽利……书中把夫妻间事写的香艳了些,官府就禁了。”   钟延光面色一黑,香艳?!苏绿檀到底想做什么?   心知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收起书,钟延光转身出去了,留下汗涔涔的掌柜。   掌柜的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忽见钟延光又转身回来,吓得弹坐起来,背脊僵直。   钟延光叮嘱道:“暂且不要泄露出去,书斋一切照旧。”   掌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送走了这尊大佛,命也快没了半条。至于那书,哪里还敢再卖?   *   钟延光办完差事,便回了定南侯府,但他回的是前院,他在书房里把禁(注)书翻开读了读。   书的第一页有句言简意赅的介绍: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事。   钟延光攥紧铁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七个男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钟延光继续往下看。《今平眉》一共十四回,看完第一回,他就看不下去了,难怪官府要禁,书中名唤平眉的女人,太不检点了!   根本不是什么内宅琐事,而是后宅乌七八糟的风流韵事。   合上书本的那一刻,钟延光是有些生气的,他们夫妻都分房睡了,苏绿檀好端端地看这些玩意做什么?   转念一想,钟延光不禁问自己:难道她是想用在他身上?   要是这样的话……   蓦地面色发红,钟延光揉了揉额角,这样……这样也、也不行!   想到此,钟延光喉咙一紧,苏绿檀那女人,不会已经开始看了吧?   收起书,钟延光急匆匆地往外走,小厮在后面追着问道:“侯爷,您还回来吗?书房门锁不锁?”   钟延光哪里顾得听到这话,脚步生风,没多大功夫就进了二门,直奔荣安堂。   钟延光回来的太突然了,丫鬟措手不及,来不及通禀,就被他示意退下。夏蝉只好默默往内室的窗户边移动,试图提醒苏绿檀。   哪晓得夏蝉刚轻咳一声,钟延光的冷眼就甩过来了,骇得她赶忙低头退回了廊边。   夫人,自求多福啊。   钟延光从明间进去,进了次间,瞧见人不在,便走到了内室的绸布帘外,他挑起帘子一角,往里瞥了一眼。   苏绿檀正靠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翘着二郎腿,左手五个指头上套满了蜜枣,圆不愣登的五个枣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送。明亮的花窗下,照得她肤白如雪,樱桃小口含着褐红的枣儿,娇艳欲滴。   过了一会儿,钟延光听到了翻书声,苏绿檀视线也跟着偏移了一下,他赶紧放下了帘子,往旁边躲了一步。   钟延光想,就这么走进去,可能会吓坏苏绿檀,她又正在吃枣,噎死了可惜,还是提醒提醒她的好。   遂轻手轻脚的后退了几步,钟延光从次间的门口,差不多是跺着脚往内室走,苏绿檀那边窸窸窣窣总算有些动静了。   等到钟延光挑帘进去的时候,苏绿檀正弯腰捡书,手里的枣儿还剩食指上的一个,罗汉床和地上各掉了一个。   看样子还真是吓到了。   钟延光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他跺脚进来,苏绿檀只怕真得噎死!   走到苏绿檀跟前,钟延光问道:“在做什么?蜜枣都掉了一地。”   苏绿檀咬着嘴里那颗蜜枣,吞咽下去才回答说:“看、看书啊。”正看得脸红心跳的时候,钟延光竟然神出鬼没进来了,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给吓丢了。   钟延光状似无意问道:“什么书?”   那本书扉页还开着,苏绿檀赶紧单手把书合上,钟延光眼尖,看到里面写的几个字“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很显然,就是《今平眉》。   然而封面却不是《今平眉》的,蓝色的半旧封皮上,写着的两个大字是《论语》!   盯着那书的封面,钟延光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苏绿檀为了掩人耳目已经给禁(注)书换了封面了?!   这女人的脑瓜子,在这些事上倒是很会讨巧。   苏绿檀瞧见钟延光神色略微有异,镇定下来,把“《论语》”一书放到身后的迎枕旁边,泰然自若道:“下午闲着无事,就捡一本《论语》来读一读。”挑眉一笑,她还自得道:“夫君没想到吧,我也是会看圣贤书的人!是不是很端庄,很贤淑,很合你心意?”   钟延光嘴角一抽,神色淡然道:“那你学到了什么?”   苏绿檀道:“《论语》我都读百遍了,眼下再读,果真有温故知新之用啊!”   钟延光嘴角抿了一丝笑意,还温故知新,孔圣人若在世,不带上三千弟子排着队挨个敲破苏绿檀的脑壳才怪。   也不戳破苏绿檀,钟延光坐下继续语气平静问道:“那你说我听听,温什么故知什么新了?我倒是很想听听夫人对《论语》有什么新奇的见解。”   苏绿檀立即开始搜肠刮肚,眼睛眨了半天,一时间还没想出合适的话。   钟延光扭头与她对视,苏绿檀也望着他,眼看着他又要发问了,她冷不防伸手把食指上的那颗蜜枣塞到了他嘴里。   甜蜜从唇边蔓延开来,钟延光下意识含住了蜜枣,舌尖碰到了她的指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隐隐约约也带着点甜味儿。   钟延光吞下蜜枣,移开脑袋,耳根子红了。   趁此功夫,苏绿檀忙道:“刚把今日新的心得梳理了一遍,现在有头绪了。”   口腔里还弥漫着蜜枣的甜意,钟延光嗓音低哑了一些,隐隐带着笑意道:“哦?是吗?”   苏绿檀笑吟吟道:“是呀。”   “洗耳恭听。”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是《论语》求学篇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懂得它不如爱好它,爱好它不如以它为乐。   苏绿檀继而胡扯道:“我今日读完心里就想呀,作为夫君的妻子,光是了解夫君的生活习惯不如爱夫君,爱夫君不如以夫君之乐为乐,这样子夫君就会觉得我是个贤惠温婉的妻子,也就会和以前一样喜欢我了。夫君,你说对不对?”   钟延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说对,也没说错。   反正苏绿檀这女人的歪理总是多的很。   钟延光余光落在苏绿檀身上,捕捉到她嘴边缀着丁点得意又显摆的笑。   做了坏事还变着法忽悠人,忽悠完了还自满得不得了。   这就很让人不想放过她了。   钟延光起身,走到苏绿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挂了不明的笑意,道:“说起来我对其中一句一直有些疑惑,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句了,把书拿来给我看看。”   苏绿檀大惊失色,失策失策!枉她机智万分,哪晓得钟延光是个蠢笨又记性差的,竟连论语也记不全!   摁着那本书,苏绿檀慌忙问道:“夫君哪一句记不得了?你说我听听,我肯定记得,你也正好考一考我的学识,证明我也是胸有点墨的人!”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难得露出招架不住的表情,心里乐不可支,面上还是波平浪静,故作回忆状,皱眉道:“就是讲立志的,仁什么,什么仁的。”   苏绿檀眼珠子快速转了好几圈,高声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是不是?是不是?!”   钟延光眼底藏笑,抬眉道:“啊,对,就是这一句。”   苏绿檀道:“夫君,我想起来了,西梢间小书房里有一本书专门讲到了这一句的书,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说罢,苏绿檀抓起《今平眉》,抬腿就要跑。   钟延光在背后扯住她的衣领,弯着嘴角,意味深长道:“那你可得好好找,这句话我惦记好久了。”   苏绿檀扭动削肩,从钟延光手里挣脱出来,跑到门帘旁边才敢答话道:“放心,我会好好找的!”   绸布帘子在空中翻飞,苏绿檀的背影消失不见。   钟延光坐在罗汉床上,翘起的嘴角半天压不下去。他饮了一杯茶,喝着喝着,尝到了一股子甜味,端着杯子细看,上面还沾着苏绿檀的口脂,这是她用过的杯子!   捏着杯子发愣,钟延光以手背抹了抹唇,嘴角边仿佛还留着一缕清香。   片刻过后,钟延光复又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桌上就这么一个茶杯,他渴得要死,本就是他定南侯府的杯子,喝一口怎么了。   喝完之后,钟延光提起彩釉的茶壶,把杯子里的水倒得跟方才一样。   坐着等了一会儿,钟延光还不见苏绿檀来,心知她找不出所谓的“专门讲那一句”的书籍,便起身去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顶箱立柜前,把上面的柜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件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   拿出衣裳,钟延光放在鼻间嗅了嗅,果然带着苏绿檀身上独有的馨香,她就是穿过他的衣服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钟延光赶紧把衣服放了回去,关上柜门,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罗汉床上。   第30章   从西梢间回来的苏绿檀,神色淡定多了,至于之前那本书嘛,也被她藏好了,只要钟延光找不着,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神态自若地空着手走进屋,苏绿檀哎呀一声故作苦恼道:“夫君,我找不着了,明明记得放在那边的。”   钟延光眉头微动,道:“哦,找不着就算了吧。”   苏绿檀坐在炕桌旁边,端起了茶杯。   钟延光余光落在她端茶杯的手上。   苏绿檀饮下一口,秀眉拧了起来。   钟延光心跳快了起来,原本放松的手微微攥起了拳头。   苏绿檀嘟嘴道:“味道有点浓了。”   钟延光松了口气,嘴角抿了抿。   苏绿檀搁下杯子问道:“夫君,你今日怎么回的这般早?”   想起书斋之事,钟延光面不改色答道:“神策卫的事眼下多交由同僚去做,这几日我便比较清闲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清闲好呀,以后去了左军都督府,怕是要忙碌起来了。”   钟延光道:“是了。说起来你也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吧?”他问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苏绿檀。   苏绿檀镇定自若地答说:“是啊,哎,日日都过的无趣的很。”   钟延光修长的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绿檀兴奋问道:“夫君是打算带我出去游历长见识吗?”   她见识的还不够多吗?   钟延光起身,两手背在后面,道:“我还有事,回书房去了,晚膳的时候派丫鬟过来传话就是了。”   两手撑着下巴,苏绿檀噘嘴道:“好吧好吧,不打搅你了。”   钟延光阔步往外走,这小滑头,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这厢钟延光才从荣安堂出去,进了内书房,甬道围墙旁边躲着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往千禧堂跑去了。   千禧堂次间里,赵氏的丫鬟月华正给她抹了清凉油揉在太阳穴上。   待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月云回来了,赵氏急忙问道:“可瞧见了什么?”   云月道:“还同以前一样,侯爷回过荣安堂一趟,没多久就出来了,奴婢估摸着是等晚膳时候才回去用膳,夜里再回书房歇息。”   赵氏往罗汉床上猛地一靠,自言自语道:“这就奇怪了,月华不是说今儿在花厅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没什么异样,那持誉怎么一天天不着家的,也不在苏绿檀屋里过夜了。”   月华一面儿轻轻给赵氏按摩着,一面儿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呢,夫人在吹奏那块大石头的时候,侯爷眼神贴在夫人身上,挖都挖不下来,倒不像丫鬟们传的那样,侯爷醒来之后就不大亲近夫人了。”   赵氏淡眉紧锁,怪道:“那两个人怎么都不宿在一起了?难道苏绿檀来了月事?”   月云道:“这都多少天了,哪有来那么长的月事,那不是得病了?”   月华也立刻道:“夫人面色倒还好,不像病的样子,何况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而且上午在园子里的时候,夫人胡吃海喝一样没少,若是身体不济,一个哥儿都没得来,哪里敢这样胡来?”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赵氏想着想着,太阳穴就绷紧了,捏死了帕子忽然直起背道:“要死了要死了,那小蹄子不会是有喜了吧?!”   月华手上劲儿陡然重了些,疼得赵氏推了她一把,斥道:“你要戳死我?”   皱了皱眉,赵氏没好气道:“要真是有了,才叫她们如愿了!我的儿又要跟我离了心!”   旁边生育过的婆子摇首道:“不对,不对。夫人要因为有喜了跟侯爷分房睡,怎么会吃那么多螃蟹。孕妇哪儿能吃螃蟹?”   听到这话,赵氏才松了口气,道:“对!孕妇哪里能吃螃蟹。”抬起手指着两个小丫鬟,骂道:“你们两个咋咋呼呼的,吓死个人了!”   月华跟月云两个一脸委屈,她们俩根本没提怀孕的事,是老夫人自己提的呀!她们两个没生育的,哪里懂得这些。   到底不敢顶嘴,又听得赵氏道:“又不是有喜又不是来月事,还真是奇了怪了。”沉思一瞬,她继续吩咐道:“给她诊脉的大夫要来了是吧,你俩盯着些,等大夫把完了平安脉,赶紧拦下他,给我问个清楚。”   两个丫鬟应下了,之后赵氏又思量起别的事来,她一心就想着钟延光不肯睡在苏绿檀的房里必有内情,反常必有妖,得弄清楚才行。   挥退其他丫鬟,赵氏对心腹赵妈妈道:“你说持誉是不是不喜欢那死丫头了?”   赵妈妈眉头挤在一块儿,一脸为难,这叫她怎么说,听月华的描述,侯爷明明疼夫人着呢!兴许比之前还疼上几分。   赵氏复又不悦道:“瞧她长的那狐媚子样,也就是命好,得了什么狗屁高僧批命,又恰逢宝柔守孝。但凡迟个半年,持誉封了军功,还看的上苏家?”   又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赵氏道:“持誉的性子我最了解了,肯定是因为对苏绿檀没了兴趣,才冷落的她,男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   赵妈妈试探着道:“侯爷他好像并未……”   不等赵妈妈把话说完,赵氏便道:“肯定是这样,持誉厌了她了!厌了就好,厌了就好。”越说脸上笑意就越大了。   赵妈妈在旁垂头,只敢在心里说:侯爷明明没有厌夫人,对夫人欢喜着呢!   赵氏这厢认定自己想的是对的了,便吩咐赵妈妈道:“这几天你别忙园子里的事了,交给周达家的去做,你过来……”   附耳吩咐了一些话,赵氏打发了赵妈妈出去,便躺在了罗汉床上,唤了丫鬟进来伺候,自上午叫丫鬟一路盯着苏绿檀夫妻俩,她就唉声叹气了一上午,这下子总算是有点胃口了,让厨房现做了粥给她吃。   这厢赵氏吃过了粥,那厢苏绿檀歇了会儿,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苏绿檀伸个懒腰,漱漱口喝点儿茶,就让丫鬟传晚饭。   坐在罗汉床上,苏绿檀让夏蝉给她捶捶肩背,让冬雪给她捶捶腿。   这还不够,苏绿檀自己也给自己捏了捏后脖子,嘟哝道:“这一天天也没干什么,怎么觉得这么累呢?”   夏蝉接话道:“这还没干什么啊?”   成天费尽心机跟侯爷两个打打闹闹,身子不累心都要累了。   苏绿檀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喝了口茶水解渴,想起下午掉在地上的几个蜜枣,道:“下午侯爷进来怎么也没给我打招呼?真真可惜了我的枣儿,甜津津的,掉地上好几个。”   还让钟延光给吃了一个呢!要不是为了堵他的嘴,苏绿檀一个都不给他吃。   诶?苏绿檀忽然想起来了,钟延光不是不吃甜食吗?他那会儿估计也被她整愣了吧!   夏蝉忐忑道:“夫人……是侯爷不准奴婢出声的,你没在屋里做什么……那什么的事吧?”想起苏绿檀白天在书斋买的书,她就提心吊胆的。   苏绿檀嘴角上扬道:“做了又怎么样?”   夏蝉拔高音量惊恐道:“真做了啊?”   苏绿檀点头,只要会编瞎话,有什么是她糊弄不过去的啊?别说《论语》,四书五经她背起来都不带打嗝的。   哄钟延光那不是一套一套的。   夏蝉结结巴巴问:“侯、侯爷没斥责你吧?”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奴婢特意看着了,侯爷下午出去的时候好好的,脸色不是很难看呀。”   苏绿檀冲夏蝉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我虽然做了,但是没被他发现,那书我换上了别的封皮,他看不见的。”   夏蝉松了口气,但还是怕的很,她劝道:“夫人,要不你还是规矩着些?奴婢们整天也跟着担惊受怕的。”   苏绿檀安抚道:“怕什么呀?你们难道没瞧见侯爷宠我宠得不得了吗?”只要她一天是定南侯府的夫人,钟延光为了顾及夫妻颜面,就不会给她难堪。   冬雪这时候才开口道:“夫人说的有理,以后只要夫人怀上个哥儿,好好教导,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也就不愁了。”   提起这茬,夏蝉想起来,道:“夫人这月的月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苏绿檀摸了摸肚子,道:“我说呢,怎么都没疼,胸也不胀了,还怪舒服的。”   夏蝉跟冬雪两个相视一眼,前者瞪圆了眼睛,道:“夫、夫人不会是有了吧?!”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她连钟延光的屁(注)股都没摸着!有喜?上哪儿有喜去?   钟延光有喜她都不会有喜。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不是,我心里有数。”   夏蝉吞吞吐吐道:“那也未必,侯爷昏迷那几天……”   钟延光排完毒的衣服都是院里的丫鬟洗的,脏东西她们都看得见,伺候主子久了,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苏绿檀摇摇头道:“这回不会的,别乱猜了。”   夏蝉还是不放心,道:“奴婢明儿就请大夫来给夫人诊脉。”   这事苏绿檀倒同意了,月事久不来,总归是有点问题的。   主仆几人这么一聊,天也快黑了,秋风呜咽,吹得隔扇花窗吱吱作响。   苏绿檀打发了春朝去书房唤钟延光过来用膳,夫妻二人又同坐在一起了。   两人之间本来隔着一臂的距离,苏绿檀想起《今平眉》前两回里主角平眉娇媚的样子,便把板凳挪到了钟延光身边,挨着他坐。   因着苏绿檀没有紧紧地贴在钟延光身上,所以他也没推开她,只是淡淡问她一句:“你做什么?”   脑袋歪着,苏绿檀托腮道:“桌子是你做的?椅子是你打的?地上的砖是你铺的?我挪一挪又碍着你什么了?你不高兴你也挪开呀!”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他就问了一句话而已,苏绿檀就吐出这么一大串来。   没多大会儿,丫鬟上菜来了,夫妻二人仍旧不要下人布菜,摆好了碗筷自己吃自己的,夏蝉还站在一边伺候,想等二人开始吃一会儿了再出去。   饭桌上三荤一素一汤,酱鹅肉、板栗烧野鸡,还有一道火腿炖肘子,素的就是一盘时蔬,外加一大碗秋雨后的嫩笋汤。   和之前一样,苏绿檀第一筷子的肉夹到钟延光碗里了。   钟延光差不多也习惯了,就接受了苏绿檀夹过来的野鸡肉,正要吃的时候,就听得她道:“夫君,礼不尚往来,非礼也。”   举筷的手一顿,钟延光放下那块鸡肉,也趁着筷子还干净的时候,夹了一块鸡肉准备往苏绿檀碗里放。   不等钟延光把肉放她碗里,苏绿檀就张着嘴凑到他跟前,道:“夫君,我要你喂。”   一点点大的樱桃小口就这么张着,苏绿檀粉嫩的丁香小舌也不大安分,在她口腔里游来游去,像一条故意逗弄喂食者的小红鲤。   这副模样,不是《今平眉》里平眉勾(注)引她继兄的手段是什么?!   那书里的第一回就讲有一名为平眉的女子因母亲改嫁,家有继兄和继父,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她嫁人之后也成了寡妇,平日里靠着做挑货郎的老实巴交的继兄接济过日子,终于在某天她按捺不住了,在继兄给她送吃食的时候,做出了此等举动。   简直是恬不知耻!   当然了,钟延光暗骂的是平眉,苏绿檀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嫡妻,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手抬了半天,钟延光终究还是把鸡肉放到了苏绿檀的碗里,道:“老实吃饭。”   苏绿檀可不依了。   “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苏绿檀道:“喂不喂?”   《今平眉》里,挑货郎起初也没应下平眉的要求,所以平眉越发不饶过他,斟了一杯酒,拿嘴渡给他,一杯酒下肚,两人衣衫就不整了。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胆子还没有大到敢扒他衣服的地步,遂不惧她,笃定道:“不喂。”   “是不是不喂?”苏绿檀叉腰道。   料定苏绿檀不敢动手扒衣服,钟延光就是口风不改,道:“不喂。”   苏绿檀坐得稳如泰山,半天都一动不动。   独自吃了两筷子,钟延光受不了苏绿檀在旁干坐着的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忍不住催道:“再不吃要凉了。”   一旁的夏蝉眼见情形不妙,拔腿欲走。   苏绿檀哼了一声,冲夏蝉道:“夏蝉,你替我告诉他,食不言寝不语!这还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夏蝉抬起的腿一滞,只好又收回来了,捏着帕子低着头对钟延光弱声道:“侯爷,夫、夫人她说……”   钟延光嘴角微沉,盯着苏绿檀道:“好好吃饭。”   苏绿檀又是一哼,冲夏蝉道:“告诉他,我现在没胃口!”   夏蝉张嘴半天才敢道:“侯、侯爷,夫人说她……”   钟延光锁眉道:“怎么就没胃口了?刚才还好好的。”   噘着嘴,苏绿檀道:“夏蝉,告诉他——”   钟延光冷声道:“夏蝉,出去。”   夏蝉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干咽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着苏绿檀。   苏绿檀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皮子,算是答应了,夏蝉便抖着腿出去了,出门之后,她赶紧靠着墙,朝冬雪伸手,让她过来扶一把。   冬雪惊慌失色道:“怎么了?侯爷跟夫人怎么了?”   夏蝉握着冬雪手臂的双手还在发颤,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我刚才差点就替夫人训了侯爷一顿,就差那么一点。”   冬雪一脸震惊,搀着夏蝉去了别处说话。   夏蝉把次间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冬雪,冬雪擦了擦额头冷汗,道:“主子的事你也别跟着瞎掺和,侯爷一向不喜欢咱们这些丫鬟。”   夏蝉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啊……”   冬雪叹息一声,虽然侯爷不喜欢院里的丫鬟,底下的人也都惧怕他的很,但他对夫人真的是越来越宠爱了。   只要侯爷爱重着夫人,这就是对她们陪嫁丫鬟的最大恩宠。   ……   次间里,苏绿檀还跟钟延光两个大眼瞪小眼,彼此相顾无言。   好歹丫鬟走了,钟延光面色也缓和一些,淡淡道:“吃饭罢。”   苏绿檀仍旧不肯,抱怨说:“自你醒来,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不与我住在一个屋檐下,吃个饭也不肯依我的意思来。”   钟延光说教道:“平常人哪有这样吃饭的?卿卿我我……”   “平常人哪里有你我这样不同床的夫妻!”   钟延光竟无言以对。   “三堂弟对妹妹怎么样有目共睹,府里上下没一个不称赞的,我也不指望你能像他一样了,难道比二堂弟那混子还不如?”   居然拿他和钟延轩那狗杂种比,钟延光很不高兴。   苏绿檀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对你实心实意,懂你爱你,乐君之乐,外面哪个不艳羡你娶了个好看又贤惠的妻子啊!你再看看你怎么对我的?夜里见不着人,白天见着了也是一整天冷冷冰冰的,若叫其他人瞧去了,该怎么议论我?”   钟延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收紧,一言不发。   苏绿檀一时说控制不住情绪了,捶桌道:“怎么,你定南侯要面子,我定南侯夫人就不要面子啊!”   说罢,苏绿檀有些傻眼了,啊呀,怎么不小心发起脾气来了,糟了糟了,钟延光怕是要恼了她。   偏生骑虎难下,苏绿檀也不好这个时候服软,正僵着脖子不敢动,便听得钟延光干净利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绿檀睁圆了眼睛,满脸疑惑,嗯???   只见钟延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起来,举在空中,还未送到苏绿檀嘴里,忽又道:“不好,这筷子我用过了,我让丫鬟再拿一双过来。”   呆呆的苏绿檀终于回过神来,黑水银似的眼珠儿一动,张嘴就把钟延光的筷子咬住了,吃了那块鸡肉,笑道:“那多麻烦。”   钟延光拉直了嘴角,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看着被她咬过的筷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怕她继续闹腾,没敢说再换一副筷子的话,低头夹菜吃饭去了。   这一茬过去,苏绿檀真就老老实实吃起饭来,钟延光就知道,她是不敢动手脱他衣服的。   吃着吃着,钟延光有些心猿意马,他想,会不会是他下午进内室太早,其实苏绿檀还没看到平眉对继兄动手动脚的桥段?   在碗筷碰撞的轻响声中,夫妻俩吃完了这顿饭,外边儿也已经如泼墨浸染,彻底黑透了。   苏绿檀正想乘胜追击,问他说:“夫君,要不出去消消食?”   花窗外秋风呼啸,窗户纸都有些糊不住的趋势,想必外面肯定很冷,钟延光想起苏绿檀去他书房的那个雨夜,语气平淡地道:“不去,不撑,晚膳也都不是容易积食的菜。”   嘟嘟嘴,苏绿檀失落道:“那好吧,夫君是不是这就要去忙了?”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你也早些歇息。”   苏绿檀目送钟延光走了之后,立刻就变了脸,笑着奔去了西梢间里,把那本书给找了出来。   还真别说,这本书虽然是被禁的,但是里面的有些话颇有道理——男人就没有正正经经的,若有,那一定是女人手段的不够。   今晚苏绿檀喂食的要求圆满达成,虽有些波折,但也算进步巨大,所以她决定继续向平眉姑娘学习。   平眉姑娘,以后就是苏绿檀学习的榜样。   这厢苏绿檀点灯夜读,钟延光书房的灯也亮起来了。   坐在桌前看了许久公文,钟延光总是心不定,指头敲了会儿桌面,到底没有坐住,准备去前院把《今平眉》找出来再往后看看,却见二门已经关了,便不好再出去,折回来在内书房的小间里沐完浴,就歇息了。   第31章   清早,天边挂着薄薄的日光,半阴不晴。   夏蝉一边伺候苏绿檀洗漱,一边道:“昨夜里还说今儿要下雨,没想到现在天儿还不错。”   换上了百褶裙,外面罩着缂丝的褙子,苏绿檀对镜抿了抿唇道:“是啊,可惜了不好出去玩耍。对了,给我准备些针线和布料,还要一些流苏,你让春朝她们再给我打几个络子。”   夏蝉问道:“夫人要做什么好玩意了?”   苏绿檀道:“给老三媳妇做一个荷包。”   此时钟延光正巧过来等早膳,他坐在次间里等了一会儿,苏绿檀就出来了,夏蝉跟在后面,把准备好的针线布料都放笸箩里一起拿了出来,搁在罗汉床上。   苏绿檀从笸箩里捡起两块布料,有碧青和水红的,一者吴氏素日里喜欢,一者鲜艳喜气好,她正犹豫挑哪个颜色好,一旁的钟延光想起升官礼物的事儿,便开口问道:“做这种颜色的鞋,不合适吧?”   苏绿檀抬头撇了撇嘴道:“你眼瘸啊,这布料也就够做个荷包,做什么鞋。”   钟延光倒也不恼,不做鞋做荷包也行,就是这两个颜色都太女气了些,如果有蓝色的就好了。   把布料杵到钟延光跟前,苏绿檀问他:“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碧青的吧,红的太艳丽了。”   苏绿檀从这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她忽然露出个笑道:“夫君不会以为我是要做给你的吧?”   钟延光双耳往后扯了扯,淡然道:“没有。是你问我,我就答了。”   苏绿檀眯眼笑看他,问道:“夫君是不是很想要我给你做鞋呀?”   钟延光侧了头,否认道:“没有。针线房上做的鞋都穿不过来。”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既然夫君不想要,那我就只给妹妹做好了。”   钟延光:……   苏绿檀摸着手里的两块布料,低着头道:“既然你说碧青色的好,那就选红色的做荷包好了,妹妹肯定喜欢。”   钟延光:……   所以这是为什么要问他。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早饭上来,夫妻二人吃完了饭,钟延光便上衙门去了。   苏绿檀漱了口,回房正抹着口脂,冬雪从外面进来禀道:“夫人,苏妈妈来了。”   正说着,苏妈妈打起帘子进来,抱了一摞账本。   苏绿檀瞧着厚厚的账本,彻底歇了玩的心思,若不趁冬月还没来的时候多清清账,年底那会儿怕是没得歇息了。   吩咐苏妈妈把账本放下,略问了几句外面铺子的事,苏绿檀便打发了人走,去了西梢间里,坐在窗下的桌前看账。   夏蝉斟了茶上来,见主子掐着手指头眉头皱着,似乎遇到困难了,便道:“夫人喝口茶再算吧。”   苏绿檀依言,放下账本。   夏蝉还是没忍住道:“夫人,昨儿吓死奴婢了,晚上一整夜都没睡好。”   苏绿檀噗嗤笑道:“你怕什么?”   夏蝉头皮被扯住了似的,道:“侯爷让奴婢出去那会儿,奴婢生怕侯爷对夫人发火呢!以后夫人说话可得软着些。”   苏绿檀信心十足道:“别怕,我现在得了本秘籍,可好使了。你看昨儿我不也没事吗?”   夏蝉正想着怎么规劝,有客人来了。   丫鬟禀说,钟延泽来了。   苏绿檀听到丫鬟的传话不禁好奇问道:“就三弟一个人?”   春朝点头应说:“就只有三爷。”   搁下手里的东西,苏绿檀道:“我这就出去看看。”   到了东次间里,苏绿檀端坐在罗汉床上,钟延泽穿着宝蓝色束腰长袍进来,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体格比钟延光略瘦小一些。   同苏绿檀行了礼问好,钟延泽道:“大嫂,堂弟有事相求。”   苏绿檀抬抬手,示意钟延泽坐下说话。   钟延泽站在帘子边不动,离苏绿檀很有一段距离,微微弯着腰道:“一会儿就能说清楚,堂弟就不坐了。”   钟家这两个堂兄弟是顶重规矩的人,苏绿檀心里明白钟延泽是在避嫌,便笑道:“正好省了我的茶叶。说罢,有什么事?”她也好奇,有什么事能能让三堂弟独自跑来找她。   钟延泽作个揖,很是不大好意思道:“弟弟想向嫂子讨一件绣品。”又慌忙摆手解释说:“嫂子千万不要误会,不是弟弟自己想私留,是想给我夫人。要、要是嫂子不愿意,倒也无妨。”   说完这段话,钟延泽脸都红了,复又道:“我夫人昨夜念的紧,弟弟就只好舔着脸来找嫂子讨一件了。”   苏绿檀轻笑一声,原是为了吴氏。她就说呢,讨要绣品这样的事,依钟延泽的性子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扬了扬手帕,苏绿檀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不消你说,我正要给妹妹做个荷包送去,不巧的是今儿铺子里的账本送来了,我才没急着立刻上手。”   夏蝉把笸箩从屋里拿出来,给钟延泽瞧,道:“这不,丝线奴婢都准备好了。”   钟延泽万分感激,作了个深揖,笑道:“谢谢嫂嫂!那顾绣是嫂子一手绝学,她不好找嫂子请教,能得嫂子一件好东西,她肯定也高兴的很。”   苏绿檀冲钟延泽道:“这有什么绝学不绝学的,又不是独门秘方。你回去告诉妹妹,让她得空了就来我这里,我天天教她。还有这荷包我肯定也做给她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得好了。”   听了这话,钟延泽又惊又喜,再次深揖,道:“谢谢嫂子,我这就回去同她说一声。”   辞了苏绿檀,钟延泽疾步出了荣安堂,一路小跑回荔香院,告诉了吴氏这个喜讯。   吴氏乐不可言,先是嗔怪一句,后一下子扑到钟延泽怀里,没顾忌丫鬟在旁,红着脸道:“谢谢夫君。”   钟延泽发烫的面颊上挂着消散不去的笑容,催道:“既嫂嫂叫你去,你就快些去,我也好去读书了。”   吴氏点点头,交代两句院里的事,便领着丫鬟往荣安堂去了。   钟延泽正要回前院书房,在二门上遇到了钟延光。   兄弟二人打了招呼,钟延光问道:“你先生今日告假了?”   钟延泽一贯勤奋,若不是先生告假,或是钟家遇上什么大事,他就算带病也不耽误举业的。   “不是,是我跟先生告了假。”   钟延光本不欲多问,但钟延泽自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还夸赞了苏绿檀一番,从绣技到品性,端的是贤妇之风。   听罢,钟延光嘴角翘起道:“她一贯如此,不值一提。左右你今日也告假了,同我一趟回去,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郊游罢。”   钟延泽心中想着这会儿去了,肯定能吴氏学绣技认真又可爱的样子,遂一口答应,与钟延光比肩往荣安堂去了。   荣安堂里,吴氏的针线已经拿起来了。因她苏绣学的很好,苏绿檀讲解起来也很容易,她很快便上手了。   次间罗汉床边的花窗支开,两个妇人临窗而坐,双双低头,云鬓相对。   绣着绣着,两人就说起了闲话,苏绿檀带着些许羡慕道:“三弟待妹妹可真好,这样一本正经的一个人,特特为了你来找我讨一件绣活儿。”   吴氏白嫩的面颊微微发红,细声笑道:“都怪我昨儿念叨多了,他看我痴迷的要疯癫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还好嫂子大方,不然谁理他!回头我也要说他!”   苏绿檀“哎呀”一声道:“可别说他呀,他待你一片真心,你若听了我的话反倒回去责怪他,倒是我的不是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吴氏低低应了一声,羞羞答答道:“好,我不说他。”嘴角抿着笑,她眉眼弯弯道:“嫂嫂说得对,有情郎不易得。夫君日夜读书,心里还记挂着我的事,其实我是高兴的。”   苏绿檀看着一脸幸福模样的吴氏不禁十分羡慕,指着她手里的绣面道:“这儿,这儿绣缜密一些,看起来才光亮匀顺。”   丫鬟在旁帮着穿针引好线,吴氏点着头,继续道:“其实大哥待嫂子也很好的。”   苏绿檀扬起眉毛道:“那可不是嘛,我悄悄告诉你,早上侯爷眼巴巴求着我,让我给他做双鞋子,我惦记着给你做荷包,都没答应他呢!”   吴氏难以置信地笑道:“大哥也会求人?”   苏绿檀音调上扬,带着点儿烦恼不堪的语气道:“啊,可不是嘛。他求我给他做鞋的时候烦死人了,缠着人不放,用膳的时候,坐要挨着你坐,菜要亲手夹到你碗里,这还不成。第一口还非得是他喂的不可,也不知道那儿学来的坏毛病,成亲都半年了,也没改过来,真不知道哪天才消停。”   吴氏和她的丫鬟穗儿一脸震惊,没想到侯爷原来是这种人?!   此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幽幽插了进来:“夫人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做鞋穿?”   苏绿檀面上笑容凝固住了,手一抖,针扎了手指头,登时见红,冒出一颗血珠儿,浑身僵住似的,动也不敢动。   哎哟喂,真他娘的运道不好!   钟延光和钟延泽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地往屋里来,后面跟着面色不大好的夏蝉,很显然,她仿佛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绞着帕子,恨不得替苏绿檀羞愤欲死。   苏绿檀顿时回过神来,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问道:“早、早起不是上衙门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兄弟二人一起走过来,坐在两把靠背椅子上,钟延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了苏绿檀一眼道:“回来瞧瞧夫人怎么夸我的。”   苏绿檀讪讪一笑,今晚又有得哄了。   钟延泽锁在吴氏身上的目光动了动,柔声问道:“夫人,大哥说择今日出去游玩,你想不想去?”   吴氏目露惊喜,道:“真的吗?”   苏绿檀喜得从罗汉床上下去,拽着钟延光的袖子问道:“夫君,我们去哪里玩呀?”   变脸倒快,钟延光斜了苏绿檀一眼,不咸不淡道:“去骑马,前些日你不是说想骑马么?深秋晴天不多了,正好我今日得闲,领你出去玩一玩罢。”   苏绿檀愣然道:“我什么时候说想骑马了?没有啊。”病中说的糊涂话,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钟延光抿了抿嘴角,苏绿檀病的那日明明勾着他脖子撒娇说要去骑马,还说他就是她的大马,让他不要脱缰。   要不是念着苏绿檀远嫁想家了,他才不答应这种破事。   而且明明都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话,她却一个字都不记得了,说的好像他想方设法哄着她出去玩似的。或许这女人说过的所有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什么懂他爱他,乐他之乐,怕也是嘴上过一过而已。   思及此,钟延光冷声道:“到底去不去?”   苏绿檀眼睛一亮,道:“去去去!”   正愁秘籍里的招儿没处使呢,怎么能不去!   就这样约好了,一行人简单收拾一番,带上几个丫鬟,在二门上碰头了。   钟延泽再见到钟延光的时候,问道:“大哥,马车可安排好了?”   钟延光道:“我回来去前院那会儿,就让小厮安排妥当了,有备用的马车,应当是够了。”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窄袖的袖口,道:“原来夫君早有准备?”   钟延光没搭理苏绿檀。   两对夫妻领着丫鬟一起去了前院,绕过影壁,从大门出去。女眷们一起上了两辆马车,至于钟延光兄弟两个当然骑马前行。   苏绿檀与吴氏两个在马车里一路上说着闲话,后面一辆马车里的丫鬟也没闲着。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京城城墙阜成门附近一处骑射场。   场内设有高台凉棚,一旁还种着高大的松树,场地之外少不得一些卖吃食的门店,门店附近的某一个入口处安放了树杈,附近围着不少普通百姓。骑射场靠城墙的那一面则是连绵的矮山,长了一片白桦林。   定南侯府的马车从骑射场北门而入,钟延光的脸就是身份的象征,守卫的士兵很快放了行。   兄弟二人入内下了马,钟延泽走到马车旁,打起帘子,扶着吴氏下马。   钟延光跟在旁边,没有朝苏绿檀伸手的意思。   苏绿檀白了钟延光一眼,把纤纤素手朝吴氏伸过去。   钟延光错以为苏绿檀是朝钟延泽伸了手,黑着脸大步走过去,一边捉住她的手,一边掐着她的腰,就把人从马车上给“端”了下来。   苏绿檀刚刚站稳,钟延光就已经松手走了。她心想,他肯定是在为做鞋子的事恼她吧!   入了场内,钟延泽骑马带着吴氏玩,苏绿檀就只有跟着钟延光一起。   钟延光当然是骑自己的马,但是他的宝驹是从来不让人碰的,更不会借别人骑了,而且这马儿的脾气又臭又倔,生人很难伺候。   苏绿檀站在他身边噘嘴道:“夫君你不准备带我去挑马吗?”   钟延光扯着缰绳,冷着脸道:“我的马还不配你骑?”   苏绿檀惊讶地“啊”了一声,道:“骑你的马啊?”   钟延光顺了顺马毛,挑眉道:“不想骑?”   摇摇头,苏绿檀道:“不是,可你的马脾气又硬又臭,跟你一……”意识到说错话了,她赶紧改口,换上一副无辜的面孔道:“我怕它。”   钟延光瞧了苏绿檀一眼,淡淡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苏绿檀还是有点儿惶恐不安,以前学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若不是年幼身子骨软,这会子指不定怎么样了。   迟疑了一下,苏绿檀还是决定拼了,今天怎么也要想办法把鞋子的事给揭过去。   捏着拳头,苏绿檀咬牙道:“那就骑它。”说罢,她试探地摸了摸马头,温声道:“马儿马儿,我是你主人的妻子,也算你半个主人,你可别摔我,老钟家的子嗣就指着你了知道没?”   马儿打了个响嚏,差点儿喷了苏绿檀一脸的口水。   钟延光唇角微扬,道:“准备好了?”   苏绿檀重重地点头道:“好了。”   钟延光利落地翻身上马,调整了姿势,把马镫的位置空了出来,直身坐在马背上,稍稍弯下腰,朝苏绿檀伸出手,道:“上来。”   苏绿檀一抬头,就撞上了钟延光昂然中又带着些许柔光的眸。   西风微凉,清秋的冷光照在钟延光的面颊上,苏绿檀顿觉自己的夫君丰神俊逸,英武雍容,一时又幻想起他在战场上威严屹立发号施令,千军万马一呼百应动地惊天的模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少年英雄,风华正茂,蓬勃豪迈。   痴了片刻,苏绿檀慌忙回神,搭上钟延光的手,踩上马镫,对方腕上一使劲儿,她就轻松跃上马背,稳稳地坐在了后面。   钟延光侧了侧脑袋,余光扫过苏绿檀扶着他肩膀着窄袖的玉臂,低声道:“坐稳了?”   苏绿檀点头,道:“稳了。”   钟延光勒着缰绳,马儿动了蹄子,苏绿檀便搂紧了他的腰,生怕从马上掉下去。   两人骑马前去,与钟延泽夫妻碰头。   钟延泽和吴氏不是这样骑马的,吴氏坐在前面,被钟延泽搂在怀里,亲亲热热,羡煞旁人。   将下巴搁在钟延光的背上,苏绿檀娇声道:“哼,别的女人都是被抱着的。”   钟延光没理会苏绿檀。   钟延泽环着吴氏笑道:“大哥,跑两圈玩一玩?”   钟延光点头,稍稍扭头,嘱咐苏绿檀:“坐稳。”   苏绿檀又往前贴了几分,钟延光背上一软,起步比钟延泽慢了片刻,很快便追赶上去。   因带着女人,两个男人跑的都不快。   吴氏被圈在怀里,稳稳当当的当然不怕。   苏绿檀就不一样了,她总不自觉记起从前被摔下来的场景,原本搂着钟延光腰的手,不自觉变成了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   几人往林子里跑着了一段,遇着了不平的地方,马背上坐起来就没那么稳了,苏绿檀一慌张,把钟延光胸前的衣襟扯的乱七八糟,眼看着脖子下面已经露出了一片麦色肌肤,丝丝凉意也侵略进去。   钟延光咬牙道:“苏绿檀!松手!”他就说这女人昨儿看了话本怎么肯消停了,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苏绿檀面颊贴着钟延光的笔直的背,摇头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钟延光涨红脸放低声音道:“放不放?”   苏绿檀手臂勒在钟延光身上,害怕道:“不放!”   钟延光嗓音低哑道:“苏绿檀,这是在外面!”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照着书上学人家扒衣服!   苏绿檀带着一丝委屈和哭腔道:“可我害怕呀!”   这一下子,钟延光哪里还气得起来,赶紧停了马,回头就看见苏绿檀额头抵在他的背上,连手也渐渐松开了。   “苏绿檀。”钟延光喊了她一句,不见回应,扯开她的手,道:“你坐前面来就不怕了。”   苏绿檀嫩嫩的手背被钟延光带茧的手摩擦了下,刚意识过来,他就松开她,先一步下了马。   站在马下,钟延光盯着苏绿檀泛红的眼圈,左手拽紧了缰绳,声音软了几分,道:“往前坐一些。”   苏绿檀嘟着嘴,往前挪了挪。   钟延光踩着马镫快速地上了马,前胸距苏绿檀有些空间,奈何手长,牵绳的手基本能把她环住。   被人从背后护着,这样的感觉再安稳不过,苏绿檀从未有过这么踏实的感觉。   “还怕吗?”沉稳而平淡的声音从苏绿檀头顶响起。   苏绿檀脖子后仰,发顶抵着他的坚实胸口笑道:“不怕。”   钟延光掰正苏绿檀的脑袋,道:“老实坐好。”   真是蠢笨的很,脖子仰这么后,也不怕扭断了。   第32章   钟延光带着苏绿檀骑马溜达了两圈,起初她还真的很老实,坐着一动不动,后来吧就暴露本性了,腰肢扭啊扭,身子一点点往后贴。   马背上统共就这么点地方,钟延光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皱着眉在她耳边道:“你一个人到底要占多大的位置?”   苏绿檀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道:“你是说我屁(注)股大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钟延光低头看了一眼被裙子包着的臀,感觉话说早了。   苏绿檀嘟哝道:“你不会挨我近一点吗?”   眼看着都要坐马屁.股上去了,钟延光只得往前移了移,依着苏绿檀的话,离她近一些。   不得寸进尺就不是苏绿檀了,钟延光一靠近,她就往后挤,恨不得跟他粘成同一个泥身才好,从背到臀,与他的小腹往下贴合着。   钟延光到底是个正常男人,温香软玉在怀,哪里禁得住这般逗弄,趁心思乱了之前,红着耳根子,握着铁拳隔在两人之间,警告道:“你再敢胡来,我就把你扔下去!”   他的拳头实在硌人。   夹紧马背,苏绿檀赶紧往前一挪,哼哼唧唧道:“好,不挤着你,就稍稍靠一点点,就一丁点,行了吧?”   各退五十步,钟延光便没有出声反对。   这下子舒服了,苏绿檀直接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愉悦道:“这才像出来骑马的样子嘛!好像回到了以前一样。”   钟延光心里有些愧疚,原来以前他们是这般相处的么?   苏绿檀又道:“哎,夫君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钟延光那点子内疚一会儿就消失了,因为他想起苏绿檀在荣安堂里胡编乱造的话来,真不知道她嘴里说的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搞不好外面传的定南侯府夫妻恩爱的话,都是苏绿檀自己嘴巴里漏出去的。   罢了罢了,真的也好,假的也随它,这样的传言总归没什么害处的。   俩夫妻骑了快半个时辰,苏绿檀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停过,看见鸟儿了要指一指,看见树木枯黄了要吟一吟凄凉的诗,看到地上被踏起的尘土,还要做一做雄赳赳戎装上阵的样子,反正动来动去就是不老实。   毕竟是钟延光答应过苏绿檀的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不得忍她这一回,遂一路无话,细听她念叨几句,眼神跟着转一转也就是了。   玩了这半天,苏绿檀口渴了,马上没有背着水囊,钟延光便道:“正好不早了,回去罢。”   苏绿檀不舍道:“啊?这就要回去了?”   钟延光调转了马头,往场内去,道:“你不饿?”   摸了摸肚子,苏绿檀道:“本来不饿,被你说饿了。都怪你!”   钟延光驾马往前,正好也碰到了钟延泽夫妻两个,不过这回牵缰绳的变成了吴氏,她好似胆大了一些,敢勒着缰绳命马儿走了。   苏绿檀见了也要学一学,钟延光道:“我这马同别的马不一样,以后骑别的马再教你。”   听说有以后,苏绿檀哪里不答应?追着道:“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   钟延光淡淡“嗯”了一声,他什么时候反悔过?明明记不得事儿的都是苏绿檀。   一行人去了高台那边,在桌上摆了些吃食,简单吃喝过后,一起坐了会儿,便说再玩一会子就回去。   苏绿檀又高高兴兴地跟着钟延光一起上马,仍旧在他怀里,跟他一起拉着缰绳。   夫妻两个骑了一段,就见北门那边又有人来了,宝马香车,来人也着锦衣华服。   苏绿檀眼神好,道:“陆家的来了。”   钟延光抿着唇角,道:“三皇子也来了。”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下,七公主是三皇子的胞妹,同为皇后所出,封号怀庆,他来了,她肯定也来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马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窄袖红裙的女子,换了匹马骑上,鲜衣怒马,好不风光耀眼!   钟延光停下马,陆清然和六皇子也过来了,几人相互打招呼,苏绿檀也微微点头问好。   怀庆公主坐在马背上,昂头挺胸,视线却还是没忍住落在钟延光身上,她勒着缰绳的手,已渐渐现了红痕。   两年前怀庆公主为了与钟延光同乘回营,设计扭脚,没想到刚靠近马儿,被它尥了一蹶子。她看着马背上的苏绿檀,眼睛都已经红了,他的马,不是说过谁也不能碰么?怎么娶了妻就破例了?   终究是没有忍住,怀庆公主咬唇上前,颤声道:“侯爷,许久不见。”   钟延光甩了个淡漠的眼神过去,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公主”,便扭头看向陆清然那边。   苏绿檀的视线却是落在怀庆公主身上了,这位公主五官长的倒是端正,一点儿挑不出错儿,但合起来看,整张脸就显得平淡无奇。想了想,苏绿檀觉得是脸型的原因,怀庆的脸真的有点……方。就这容貌,也就中等面前偏上之姿也。   钟延泽也上前来同众贵人招呼,他身份卑微多了,因是也拘谨得多,吴氏的面颊也跟着红的能滴血。   一群人寒暄几句,便要分开了。陆清然骑着马到钟延光身边来,朝苏绿檀唤了声嫂子,便打趣他道:“持誉你这马儿今日倒是乖得很。”   钟延光扔个眼刀子过去,道:“你今天很闲?”   陆清然忙退开,眼神在苏绿檀身上扫过,调侃道:“没有你忙。”   三皇子秦羽走过来,直言到要同钟延光切磋骑术。   陆清然是个爱热闹的,六皇子再跟他一道起哄,钟延光便脱不开身了,只得对苏绿檀道:“你在马车里坐一坐,我很快便回来。”   苏绿檀乖得很,手掌搭在钟延光的手背上,道:“夫君要争第一呀!”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第一,放眼大业,有几个在骑射上比得过他的?   先一步下马,钟延光朝苏绿檀伸了手,道:“下来。”   苏绿檀把手交出去,踩着马镫小心翼翼地下马,钟延光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腰,护着她顺利下马。   一旁的怀庆公主两肩都在颤抖,马背上的人,本该是她!   钟延光重新上马,苏绿檀也坐上了马车,但是掀开了帘子,把脑袋探在外面,冲他摆摆手道:“夫君要快点回来呀!”   每听苏绿檀说一句话,怀庆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钟延光他们都走了,她也不想掩饰什么,恶狠狠地剜了马车内的人一眼。   苏绿檀也感受到了怀庆毒辣的目光,轻飘飘转移视线过去,朝对方勾起唇角,丝毫不惧。   怀庆自小在皇后宫中被宠大,哪里受得了这般轻慢?骑着马居高临下道:“苏绿檀!你敢这样看我,信不信本宫挖掉你的眼珠子?”   苏绿檀翻个白眼,就把帘子撂下,坐进了马车里。听闻皇后并不受宠,不过多年无大错,又生了一子一女,才稳坐六宫。   最要紧的是,苏家和怀庆的外祖朱家有过节。   苏家当初惹上的贡品一案,就跟朱家有莫大关系。   苏绿檀虽不知其中详情,也大体从钟延光嘴里听说了,朱家人联合皇后,派人在贡品里动了手脚,嫁祸苏家,这才导致苏家险些满门覆灭。   现在的苏绿檀可不是半年前的苏家女了,她的丈夫是堂堂定南侯,她是正正经经的一品诰命夫人,只要她不伤着怀庆,对方根本不能拿她怎么办。   就算苏绿檀对怀庆的话充耳不闻,气也气死她。   怀庆确实很生气,若是苏绿檀跟她顶两嘴,她还能回骂过去,偏生对方理都不理她,叫她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又弹回来伤着了自己,真真是五脏六腑都紧得发疼!   怀庆冲着马车的小窗又气又恨道:“若不是我……他本该是我的!”   苏绿檀挑帘道:“对呀,若不是公主一手促成,我那儿有机会不远千里上京城和夫君再续前世之缘。”   怀庆含着泪,一时口不择言道:“什么劳什子前世之缘,他那天本该是见我……”   苏绿檀蹙眉道:“什么应该是你?”   怀庆自知说错话,及时打住,眨掉眼泪,调转马头走了。   苏绿檀奇怪道:“惦记我夫君惦记疯癫了?”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和钟延光第一次见面是在新婚之夜,怀庆说的那句话似有别的意思。   一边想这件事,苏绿檀一边在马车里吃起了蜜枣,等了没多久,马蹄声就接近了,她赶紧擦干净手,舔了舔嘴角,把脑袋探了出去,欢欢喜喜道:“夫君好厉害!”   钟延光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得了魁首,苏绿檀肯定看见他飒爽的英姿了吧?   走近马车,钟延光正要对欢呼的苏绿檀说句“这没什么”,就在她嘴边看到了多余的蜜汁。   ……她刚才在车上吃蜜枣!根本没看他骑马!   钟延光瞟了苏绿檀一眼,道:“你刚才都看见了?”   苏绿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看到了看到了,夫君最入我的眼!”   钟延光冷笑道:“我都输给了陆清然,也入得了你的眼?”   哈?苏绿檀有点意外,钟延光会输?   但是有什么要紧,吹捧钟延光还管他跑第几?跑第几都得夸,往死里夸。   苏绿檀笑眯眯道:“这一回输了没什么要紧,夫君在我心里赢了他呀。”   钟延光嘴唇都抿成直线了,他就知道,苏绿檀没仔细看!   打马前去,钟延光没管苏绿檀。   后面马车的夏蝉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冷汗岑岑道:“夫人啊,刚刚侯爷甩了他们一大截!”   苏绿檀登时睁圆了眼睛,被钟延光给套路了?!   这下好了,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钟延光都不知道恼她多少次了。   夏蝉抹了一把额头焦急道:“夫人,这下怎么办?”   苏绿檀淡定道:“没事儿,我有法子,先回府。”   兵家有云:先下手为强。   回府的路上,钟延光压根就没靠近苏绿檀的马车,一路行在前面,头都没回。   苏绿檀跟自己的丫鬟坐在一起,一路上也不曾说话。   回到了定南侯府,吴氏是累坏了,但也开心的很。在二门上,她同钟延泽两个又回到之前相敬如宾的模样,不再挽着手,夫妻两个笑望着苏绿檀和钟延光,打了招呼预备回荔香院。   苏绿檀笑着应了一句,便同冷着脸的钟延光一起往荣安堂走了。   钟延光大步往前,甩了苏绿檀一小截。   小跑着追上去,苏绿檀跟在钟延光身后道:“夫君,等等我。”   钟延光置若罔闻,仗着腿长,阔步往前。   苏绿檀再跑得快一点,跟紧了钟延光道:“夫君,等等我嘛。”   钟延光恼不过,站下来旋身问她:“我回书房,等你做什么?”   苏绿檀赶紧挽着他的手,道:“我回荣安堂,这不是顺路嘛。”   钟延光拉开她的手,哪晓得苏绿檀的手臂跟藤蔓似的缠上了,根本扯不下来,他又不敢真的使了力气,便只能黑着脸道:“这是在外面,你给我松开!”   苏绿檀偏不,仰面道:“你看看三弟和妹妹怎么回家的,你呢?把我扔这么远。你让丫鬟看看我像不像弃妇?”   钟延光沉默了片刻,声音不冷不热道:“先放手,好好走路。”   丫鬟都在后面跟着看着呢,苏绿檀追了一路,钟延光还这么冷冰冰的,她不要面子的啊?   咬碎一口银牙,苏绿檀眸子里蕴着一股狠劲儿,问道:“真要我放开?”   扯了扯嘴角,钟延光道:“放开,我……”不走那么快了。   然而钟延光的话并没有说完,苏绿檀就一下子甩开了他,并且提起裙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哼!你跟怀庆公主的事儿,你要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钟延光一脸茫然。他跟怀庆有什么事啊?今天撑死也就跟她说了两个字!   说罢,苏绿檀不管不顾地往荣安堂去了,钟延光忍着脚疼立马跟上,哪晓得她竟一路跑了回去。   皱眉看着苏绿檀的背影,钟延光捏着拳,她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跑回去,真是任性得一点诰命夫人的气度都没有了。   也不怕扭到脚。   钟延光快步走到了内书房门口,步子就慢下来了,丫鬟在后面也终于追上来了。   刚刚他说要回书房的话……丫鬟肯定没听到罢。   夏蝉和冬雪两个走到了钟延光身旁,福一福身子,便要往荣安堂去。   钟延光问道:“院里有没有备着热茶?”   夏蝉答道:“有。”   钟延光道:“嗯。”   说完钟延光也跟着进了荣安堂。苏绿檀今日之举着实恼人,亏得她还好意思发脾气,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做错了事!他得喝够了茶水,好好费一费口舌,教训教训她才行。   夏蝉问冬雪道:“书房里的丫鬟敢不备茶吗?”   冬雪低声道:“侯爷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就是,赶紧回去吧。”   两个丫鬟走进了院子,来不及歇息,亲自沏茶端进了次间。   次间里,苏绿檀也乏了,歪在罗汉床上,怀抱迎枕,见了茶,忙端了起来,抿了一小口。   钟延光也跟着喝了一些。   两个丫鬟乖乖地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喝完茶,钟延光搁下茶杯,声音不大道:“你刚说我和怀庆什么?”   苏绿檀瞪了钟延光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钟延光有口难言,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苏绿檀脑袋一偏,扯着帕子埋怨道:“今天我本该开开心心看你跟他们几个骑马比赛,结果呢!就因为你和怀庆那点儿破事,害得我什么也没心情看了,还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追究的贤良样子,偏你还不领情,甩冷脸子给我看。”   吐了一口“憋屈”的气出来,苏绿檀道:“这贤妇我是当不下去了,谁爱当谁当!”   钟延光嘴角一抽,他现在才知道,苏绿檀今天还当了贤妇了。   怒气散了一些,钟延光缓了声音问道:“怀庆跟你说什么了?”   苏绿檀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道:“说你们两个在我和你成亲之前,就有……”   钟延光锁眉问道:“有什么?”   “有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早知道你已经有了一段良缘,我才不答应太夫人这门亲事!现在我是坏人姻缘造了孽了,所以老天爷让你彻底忘记我,报应我来了是不是?”苏绿檀说着说着,还有几分委屈了。   钟延光声音更低了,愧疚道:“绿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怀庆公主交集并不多,最接近的一次,也就是两年前秋猎的时候。”   眉毛一抬,原来钟延光看不上公主的传言,还真有其事呀,苏绿檀酸溜溜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两年前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   钟延光解释道:“两年前她在秋猎的时候扭了脚,我正好离她不远。”   “所以呢?你就救了她?好一出英雄救美,是不是还私定终身结良缘了啊!”   钟延光耐着性子道:“不是,我不是那种人。我看怀庆扭的不是很严重,就是娇惯坏了遇事爱哭,雷声大雨点小,本不想管她,哪晓得她不长眼走到我的马身边,被踢了一脚,这才真走不了路,我不得已就领着她出了林子。”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道:“我跟她一人一匹马,没有任何接触。”   苏绿檀蹙眉问道:“除此之外呢?比如我们成婚之前,你跟她还有因什么事走动了?”   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钟延光笃定道:“除开在外面碰过面——就像今天这样,说的话未曾多过一句,我从未与她有过任何私交。”   这就怪了。   苏绿檀自言自语道:“那她到底指的哪天?难道是成婚之后?”   钟延光没好气道:“我娶妻之前都不曾搭理过她,成亲之后更会避嫌!今年我与她说过的话,大抵也只有今日这一句了,除此之外绝无任何干系。”   苏绿檀点着头分析道:“你把跟我有关的事都忘了,会不会忘了跟她有关的事?”   钟延光不悦道:“她是什么要紧人物,我需要记得她,还要忘记她?”   苏绿檀不依不饶,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哪儿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钟延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   苏绿檀挑眉娇声道:“你果真从未骗过我?”   钟延光想起某些事……大概应该也不算骗。顿一顿,他道:“反正我同怀庆并无关系,你切莫乱想,省得……坏我名声。”   苏绿檀一脸冤屈道:“你还责怪起我来了,要不是你跟她闹出这件事,今儿我怎么会错过你的骑马比赛!错过就错过,我忍着难过和伤心,夸你赞你,哄你开心。你倒好,看着一本正经,实则弯弯心思不少,还使法子来套我的话!你说说看,世间哪有你这样的丈夫啊?”   指责的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钟延光默然,是他的不对,不该无端生她的气,还把她往坏处想。   真的是委屈她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钟延光语气干巴巴道:“我不知道怀庆对你说了这些。”   苏绿檀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绿檀:倒打一耙了解一下。恭喜读者么么的飞昨日抢得沙发,大家加油喔,拼网速和手速的时候到了。然后看评论说还有学生党,可能放学比较晚,那就周末提高几率发100的红包吧,这样只要抢到一天,差不多够看四五天了。加油加油~顺便推个基友的文,是写文之初就认识的基友了,大家喜欢可以搜搜看,不喜欢默默点x就是,谢谢啦。《反派娇娇女[穿书]》,苏苏苏苏破天际,爽爽爽任性爽的甜文。简介:穿为出身豪门、肤白貌美、腰软身娇的大小姐,愿意不愿意?林娇娇:mmp 帮渣男上位,反被渣男绿,还被人唾弃骂死的豪门女,老娘才不稀罕。可谁让她穿进书里,咬牙也要坚持混下去。。。从此整死渣男,挥霍潇洒,叼个老狼浪起来~大宝天天见,么么哒~   第33章   苏绿檀看起来还在生气,小嘴抿的紧紧的。   钟延光从未哄过别人,也不大会说软话,只得理智摆事实,讲道理,说:“怀庆颇有心计,不比你心思单纯,若我不在你身边时,远着她些,省得受她蛊惑。”   苏绿檀咬着下唇,没敢把眼底的笑意给漏放出来,听了钟延光的话顺坡下驴就软声道:“知道了,以后蛮蛮再也不听她的狗屁话了,省得坏了我们夫妻情分。”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是该如此——但是那两个字不要挂在嘴边。”   “哪两个字?”苏绿檀问道。   钟延光面色严肃道:“任何不符你身份的话,都不要说。”   苏绿檀晃了晃帕子,道:“好吧,不符合我身份的狗屁话,我再也不说了。”   钟延光:……   次间里重新恢复宁静,夏蝉捉摸着时机进来,行礼禀道:“夫人,前院的人差人来问,是今儿请大夫还是明儿?”   本该是今儿请大夫,但苏绿檀临时决定出去玩,这事就耽搁下了。   钟延光眸子一紧,问道:“你病了?”他目光落在苏绿檀红润的面颊上。   苏绿檀捂着肚子噘嘴道:“月事一直没来。”   钟延光先是面无表情,而后渐渐瞪大了眼睛。   苏绿檀捏了捏眉心,吩咐丫鬟道:“去请吧,我歇一会儿差不多大夫正好就来了。”   钟延光陡然冷声打断道:“夏蝉你先退下,大夫明日再请。”   苏绿檀一脸不解,待丫鬟退下之后,道:“为何要推到明日?”   钟延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理了理头绪,冷静了几分,才磕磕巴巴问道:“月事怎么没来?”   俩眼睛骨碌转着,苏绿檀睁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钟延光道:“还能是为什么?要么就是迟了几日,要不就是有了呗。”   钟延光面色铁青道:“有了?什么叫有了?”他出去打仗三个月,归家便是昏迷,苏绿檀上哪儿去有的?!   苏绿檀眉眼弯弯道:“有了就是有喜了呀,夫君你怕不是个大傻子吧,连这个也不明白。”   屋内一声巨响,钟延光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脸色黑如锅底,道:“我三月不曾归家,你如何有喜?苏绿檀,你胆子竟大到这个地步了!那个狗东西到底是谁?”   一听这话苏绿檀可就不高兴了,她把帕子往钟延光脸上扔过去,冷笑一声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轻浮不自爱的人?自己的种还硬要往别人身上扣,倒是没见过这么乐得给别人养儿子的人!那狗东西是谁?可不就坐在我眼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钟延光!”   呆傻了一阵子,钟延光渐渐回过神,把帕子从头上拿下来,放缓语气道:“你什么意思?我何时与你……同床共枕过?”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道:“你醒来的第一天你忘了吗?那时你我在做什么?”   思及那日,钟延光涨红了脸,道:“在、在排毒。”   苏绿檀逼问:“如何排毒?”   “泄、泄我……体内毒物。”钟延光越说越发不好意思了。   苏绿檀道:“那不就是了,泄你精元之时,不就有了肌肤之亲了?”   钟延光不信道:“那日晨起,你分明是以手……”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下来了,继续道:“以手替我祛毒。”   苏绿檀笑道:“那是早上的时候才用的手,我可是为你忙活了一整夜。”   钟延光脖子也红了,潮红的颜色一致蔓延到耳根子,他嗓子发干道:“你是说,夜里的时候,你、你……”   苏绿檀大大方方接话道:“对啊,夜里的时候,我与你做了夫妻之事。”   钟延光偏过头,不大敢看苏绿檀的脸,他低声问道:“我夜里昏迷不醒,你一个人如何做的?”   “观音坐莲呀!”   这个词儿新鲜了,钟延光可是头一次打别人嘴里听说,只消仔细想一想,其中奥妙便瞬间知晓,这使得他面上红色更是久久不退。   苏绿檀瞧见钟延光如此模样,眉飞色舞道:“你想呀,长夜漫漫,我一个弱女子,臂力哪里足够,怎么可能……嗯?是不是?自然要改一改样式。”   钟延光的脸由红转白,紧接着又红了。到最后肯定是怒气全消,不敢直视苏绿檀,略带着些责备道:“你这又是打哪学的?”   苏绿檀很无辜道:“这不是夫君以前亲自调(注)教的我嘛,我跟你学的,至于你从哪儿学的,我就不知道了。”   钟延光登时语塞。   苏绿檀咬唇而笑,媚眼千姿。   她打哪儿知道的,当然是跟平眉姑娘学的。   平眉第一回里诱惑了继兄,第二回里则是些亲热桥段。苏绿檀未经夫妻之事,书里提到的有些字儿她都不认识,尤其对男女那处的描写,她只认得字,不知道说的是何物,独独记了个“观音坐莲”把那继兄勾得五迷三道的。   苏绿檀想,平眉这招对她继兄这么好使,对钟延光肯定也好使。   今日一用,果然好使。   竟把钟延光整得服服帖帖,一个字也不敢责怪她了。   今夜还得继续向平眉姑娘学习学习。   苏绿檀笑得花枝乱颤,钟延光却是没脸见人,从前的他,到底是个什么风流浪荡的模样!   轻咳了一声,钟延光肃了神色道:“好了,再不提旧事了。”他盯着苏绿檀的肚子道:“如今你身子要紧,我去让丫鬟早早请大夫来的好。”   苏绿檀喊住他,道:“不要。”   钟延光投一个疑问的眼神,道:“为何?”   “我乏了,不想见大夫,等明个再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苏绿檀还想多逗一逗钟延光,哪里舍得这么快就看大夫。   钟延光一听说苏绿檀累了,也不强迫了,只道:“那你好生歇息。”   苏绿檀点点头,钟延光出去之后,喊了丫鬟进去仔细伺候,比平日里多嘱咐了好几句话。   夏蝉和冬雪都只有听着的份儿,等钟延光走了,才轻手轻脚地进去,拿了毛毡毯子给苏绿檀盖在身上。   夏蝉心惊胆战道:“夫人,奴婢刚才好像在屋里听到了捶桌的声音?”她上下打量着苏绿檀,生怕她被钟延光给伤着了。   苏绿檀道:“无事,他捶他的,他疼我又不疼。”   夏蝉心头一凛,道:“侯爷他生夫人的气了?”   苏绿檀剥了个花生扔嘴里,道:“嘁,我蹬他一脚,你看他敢不敢跟我发脾气。”   夏蝉佩服地看向苏绿檀,原来她们家主子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到底是怕了钟延光,夏蝉还是老样子,温声劝道:“吵架总归是伤和气的,夫人还是软着些的好。”   冬雪拉了夏蝉的衣袖,道:“叫夫人歇会儿吧,她今儿累了。”   打了个哈切,苏绿檀道:“你们也回去歇会儿吧,换春朝她们两个在外面伺候就是,我睡会儿了。”   两个丫鬟点一点头,一起退出去了   冬雪在门外悄声对夏蝉道:“你没看到每次都是侯爷脸色不大好地进屋,结果又好好的出来了吗?证明夫人没事。”   夏蝉道:“夫人手段有这么厉害?”   两个丫鬟跟了苏绿檀这么久,可没听说过她懂得什么御夫之术。   冬雪轻笑道:“你忘了,夫人从前在金陵跟那位夫人斗法最擅长什么?”   夏蝉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倒打一耙?”   冬雪点点头。   夏蝉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用在女人身上的招数,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奏效。   大概她家主子,就是传说中男女通杀的绝世美人。   ……   秋光照绿波,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夜浓天冷。   苏绿檀睡会子醒来天色已经黑透了,丫鬟当然也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晚膳,她起来漱漱口,洗了手,就准备开始用膳了。   钟延光从书房那边过来,净了手,状似随口问道:“睡了多久?”   揉一揉惺忪睡眼,苏绿檀语气软绵无力道:“不知道,有一会子了吧,外面灯都掌起来了。”   夏蝉道:“快有半个时辰了。”   苏绿檀一下子就清醒了,讶异道:“这么久了?”   钟延光若有所思,他似乎记得,孕妇确实嗜睡。   小厨房的人把菜都端上来了,苏绿檀将将才起,胃口不大好,吃了几筷子就不太想吃了。   钟延光见她食欲不振,道:“这就不吃了?”   苏绿檀放下筷子,托腮道:“许是月事不来的缘故,吃不下了,倘或夫君肯喂一喂,兴许还能吃上几口。”   钟延光夹菜的手滞了片刻,低头问道:“想吃什么?”   苏绿檀抿笑,心道钟延光到底还是肯为子嗣服软的,便指着鲜美的鱼肉道:“这个,要挑了刺才能吃,不然我会卡住,我倒是不怕,就怕把肚子里的那个卡坏了。”   钟延光夹了一块鱼片,把刺挑出来,用勺子盛肉,放到了苏绿檀碗里。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苏绿檀很容易就吃下去了,乐得她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平不下去。   钟延光忍不住问道:“便那么好吃?”   苏绿檀扬眉道:“那是自然,我夫君喂的!”   钟延光继续用膳,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起来。   吃过饭了,钟延光再也没理由留下,他起身站了一会儿,临行前嘱咐道:“夜里仔细莫要受凉,护好肚子。”   苏绿檀“嘁”了一声,道:“知道了,赶紧走你的吧!”   钟延光也没计较苏绿檀这点小性子,就是觉得女人多善变,孕妇尤其如此。脸色一会儿一个样,刚刚还为他高兴为他得意,一转眼又嫌他似的。   又多瞧了一眼苏绿檀,钟延光这才真的走了。   苏绿檀失落地跺一跺脚,自己往屋里去了。她腹中空空如也,早知道钟延光这么喜欢孩子,那一天合该跟他把观音坐莲给坐实了!   如此一来,就算沾着孩子的光,她也总该在钟延光心里有几分地位。   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钟延光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他在想苏绿檀说的每一句话,当然了,想的最多的,还是孩子。   倘或苏绿檀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想着想着,枕着手臂的钟延光就笑起来了。他可以说是自幼无父,母亲嘛,也差不多没有,祖母因着钟家前途的关系,待他十分严苛。   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钟延光希望是个女儿,他想好好的疼爱她,把她宠的比公主还娇贵。   不过最好不要像她娘,毕竟苏绿檀太娇纵了些。   其实像那么一点点也可以的,毕竟苏绿檀有时候还是很贴心可爱的,虽然爱看一些不着调的书,但也通情达理,知晓大义,是个不错的姑娘。   这样的女人,嫁得如意郎君被疼着宠着,一生倒也顺遂了。   所以他的女儿嘛,不就是应该过这种日子吗?性子纵一纵,又有何妨?   他定南侯府的千金,合该被千人宠万人爱的。   可要是个小子就糟了。   不好管不好教的,他成天在衙门里忙的要死,哪里有功夫搭理那小兔崽子。   奈何钟家子嗣单薄,若真是个儿子,是也就是了吧,就当延续香火来了。   在床上翻个身,钟延光心想,若是个儿子,苏绿檀那没脑子的女人会不会很溺爱他?就像赵氏以前总是偷偷给他塞东西,但说话又总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只知道把金银阿堵物给他,便以为是这世间最好的了。   不对,苏绿檀不是这样的人,她吹得一手好埙,脑子才不是草包做的。   钟延光不知道想了多久,迷迷糊糊有些困倦了,熟睡之际,竟梦到了苏绿檀所说的“观音坐莲”,至于那人嘛,和从前不同,这回梦的真真切切了。   *   清晨,钟延光因为要上朝,天不亮就起来了,穿好官服,坐上马车就走了,临走前,他往荣安堂院子里看了一眼。   上朝的时候,金銮大殿上,如皇帝所言,陈功勋,表功臣,钟延光受到万众瞩目,在无数道钦佩的目光之下,跪谢隆恩。   这一回,钟家的门楣真的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立起来了,他死过的那一回,也值了。   本该是兴奋激动的一刻,钟延光却出奇的平静,散朝之后,他与平常交好的几个人同行,旁人都是兴高采烈议论他调职之事,他反倒像个事外人。   陆清然上前与钟延光比肩道:“怎么也不说几句话?”   钟延光淡淡道:“说什么?”   陆清然瞧着钟延光道:“看你眉眼上的喜色,明明是高兴的,还怪矜持的。”   钟延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   一路出宫,他们两人骑马而行,走到闹市里,陆清然道:“走,今儿日子好,喝酒去。”   钟延光道:“不去。”   陆清然很烦,高声道:“又不去?!”啧了一声,道:“早起我还没吃东西,走去吃点东西糕点什么的垫肚子总行吧?”   钟延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好。”   两人找了间茶楼坐下,叫小厮跑腿去买些垫肚子的东西上来。   陆清然还略能吃一些甜食,便吩咐小厮除了买两碗牛杂面之外,还买一些芙蓉斋桂花糕上来。   钟延光道:“带一包蜜饯。”   陆清然好奇道:“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钟延光道:“芙蓉斋的蜜饯,还可以。”   陆清然虽然怀疑着,到底让小厮照办了。   小厮买了东西回来,牛杂面还没好,陆清然吃了两块糕点,钟延光正襟危坐,不动分毫。   陆清然道:“你怎么不吃?刚说味道还可以,现在又嫌弃了?”   钟延光往楼外看了一眼道:“面快来了,暂且不吃了。”   陆清然嘴馋的,伸手就要拈两颗蜜饯,却被钟延光一下子拍开手腕。   钟延光突然出手,力气是很大的,饶是陆清然一个大男人,也觉得肉疼,他甩开对方道:“你做什么?”   钟延光掏摸出几个钱给了陆清然的小厮,转脸就道:“我买的,你要吃自己去买。”   陆清然嘴角往后直扯,这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狗兄弟?   简直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没人性!   兄弟二人吃过面,钟延光便带着蜜饯回了衙门一趟,也未去神策卫,半下午就回家去了。   钟延光回的早,苏绿檀正在屋里给吴氏做荷包,他背着手,把蜜饯藏在后面走进去。   苏绿檀早就听到脚步声了,抽个空抬头瞧了钟延光一眼,道:“回了?”   钟延光道:“嗯,大夫来看过之后怎么说?”   没良心的,就只知道关心儿子!   苏绿檀摇头道:“大夫还没来。”   “没来?”   苏绿檀解释说:“大夫遇着了有急病的病人,左右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家里等一时半刻的也没关系,反正我手里还有事忙活呢。”   钟延光嘴角下沉,这怎么就不是要紧事了了。   抬脚走到罗汉床前,钟延光坐了下去,把蜜饯放到手边。苏绿檀果然瞧见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钟延光淡定道:“今日同陆清然一起吃早食的时候,他让人买了给我带的一份。你要不要吃,若不要,我就……”   苏绿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不要你就怎么样?自己吃?给丫鬟吃?”   钟延光移开视线问道:“到底要不要?”   把包好的蜜饯拿过来,苏绿檀笑道:“要啊,怎么不要。我夫君给我的我能不要吗?”   钟延光见苏绿檀肯要了,嘴角缀着一丝淡笑。   夫妻二人正坐着,丫鬟进来传话道:“夫人,侯爷,陈大夫已经快进二门了。”   苏绿檀吩咐道:“人来了直接带进来就是。”   夏蝉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苏绿檀放下手里的活计,嫣然道:“夫君,你喜欢哥儿还是姐儿?”   钟延光道:“都行。你呢?”   苏绿檀笑道:“我当然希望是个哥儿。若是个姐儿也好,丫头总归是贴心的。”   钟延光“嗯”了一声,丫头好。   过了一会子,苏绿檀眼巴巴地望着钟延光道:“夫君,要是没怀上怎么办?”   钟延光漫不经心道:“那便没怀上,反……”   苏绿檀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钟延光唇角收紧,道:“没什么。”   没多久,陈大夫就来了,他行过礼,隔着一方帕子,给苏绿檀诊脉。   钟延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头莫名绷紧了。   不足半刻功夫,陈大夫道:“夫人身子无大碍,只是最近操劳多了,思虑也有些重了,才至气滞血瘀,月事不调。多多休息,喝两副药养一养就好了。”   钟延光拧眉追问道:“那孩子呢?”   陈大夫一愣,答道:“回侯爷,夫人身体底子好,不影响子嗣生育。”   钟延光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眼神也淡了几分。   苏绿檀收回手,道:“就劳烦大夫开药了。”   陈大夫应下一声,写就药方留给丫鬟,便告辞了。   人刚出去,钟延光便起身要出去,苏绿檀喊住他,冲他招招手。   钟延光只犹豫一瞬,就跨步过去了。   苏绿檀仰着头,情绪低落地问钟延光:“我是不是让夫君失望了?”   钟延光对上她的视线,道:“没有。”   苏绿檀忽然就搂住了钟延光的腰,小脸贴在他腹部,细声道:“对不起夫君。”   钟延光下意识抬起手,想摸一摸苏绿檀的脑袋,到底收回去了,温声道:“这没什么。”   在钟延光的怀里蹭了蹭,苏绿檀声调轻快道:“夫君,要不咱们努力生一个?”说着说着,手就不老实了,从他脊柱的末端一直往下。   钟延□□急败坏……就知道苏绿檀这女人没这么老实!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绿檀:声东击西了解一下。嘴上服软骗同情,手上调.戏~从未放弃撩汉,任何情况嘻嘻嘻。苏苏:啊,最近电话总是不停响,谁在给我打call吗?要死了,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夜。等你们哦,宝贝儿~恭喜读者何处风景如画昨日抢得沙发。大宝天天见,么么哒~   第34章   苏绿檀越来越不老实了,以前就是动动嘴皮子,如今还敢动起手来。   扶着苏绿檀的肩膀,掐住她落在他身后的手,钟延光推开她,快速退开两步,压着声音道:“大夫说了,你思虑过重,以后放宽心,凡事顺其自然,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苏绿檀追着钟延光的背影啐道:“就知道你没良心!”说什么顺其自然,等着周公从梦里把孩子塞她肚子里去么?   从次间里出来的钟延光额头上冒着冷汗,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敢低头看一眼已经支起来的小帐篷。   苏绿檀那女人就是不安分,大白天没事就动手动脚,难道不晓得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吗?!   快走几步,钟延光忍着不去想刚才的事,追上了同仁堂的陈大夫,支开了送他出门的丫鬟。   钟延光叫住了陈大夫,问他:“同仁堂大夫只有你一个么?”   陈大夫还没体味过来,弯腰答道:“不止小的一个。”   钟延光冷着脸道:“那是什么急病非得你去不可?”   陈大夫骇得背出冷汗,原是耽搁了定南侯夫人诊脉的事,定南侯爷发脾气了。   跪下磕了个头,陈大夫道:“小的知错,以后定当以夫人为先。”   钟延光这才道:“你走吧。”   陈大夫恭恭敬敬地“哎”了一声,跟钟延光一起出了二门,还没出角门,就被人给拦下了。   此时钟延光已经回到了前院书房,把一直让他心神不宁的《今平眉》给找了出来,翻开阅览。   这书第一回他是看过了,苏绿檀照着上面学了两样,第二回他尚且没看,依他之性子,原不肯让这书入眼,可他担心她胡来,心道先看一看,心里提早提防也好。   抱着防御苏绿檀的心态,钟延光把第二回看完,后续他也就全部都知道了,平眉主动摸了继兄圆滚滚的后面,夜里同眠时,用的样式就是观音坐莲!   一着不慎,果然还是被苏绿檀给哄骗了!   重重地合上书本,一巴掌拍在上面,钟延光耳根子陡然就红了,呵呵,在内室里苏绿檀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摸他屁(注)股!观音坐莲?!   她倒是很会有样学样!   细细一想,钟延光又有了一丝怀疑,会不会苏绿檀其实是昨天才晓得观音坐莲这回事,也就是说……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没怀孕?   钟延光想起自己昨夜为了此事辗转难眠的样子,臊得满面通红,人家苏绿檀三言两语就是在瞎糊弄人,压根就没往心里,他倒好,一宿都没睡好,早朝都还惦念着这件事!   越想越恼火,钟延□□得要撕书,到底是忍住了,沉着气又把书翻开了,看了第三回。   第三回,平眉的继兄自打那事发生,好些时日不敢去她家中,平眉又盯上了隔壁的书生。书生是个俊俏的年轻男子,将二十不曾娶妻,嘴上常挂之乎者也,自称“小可”,与平眉打过几次照面,每次都是刻意保持距离,以免惹人闲话。平眉暗送秋波无数,可谓是无功而返。   正看到这里,钟延光的小厮如茗来传话了,说陈大夫又折回二门,到了现在还未出去。   钟延光合上书问道:“他又回荣安堂做什么?”难道苏绿檀不舒服了?   小厮禀道:“小的不知道,只是听人说陈大夫转回去了半天没出来。”   钟延光起身吩咐道:“把书房门锁好。”忽然又把陈大夫召回去了,苏绿檀可别是得了急病才是。   其实拦下陈大夫的并非荣安堂的人,而是赵氏身边的赵妈妈,她生着一张方脸,唇薄单眼皮,看着就是个狠角儿。   赵妈妈拈着帕子道:“我们家老夫人关心夫人身体,劳陈大夫随我们走一趟吧。”   也不是头一次来这深宅大院了,陈大夫如何不晓得这种意思?儿媳妇的生育问题,婆母可不得好好“关心”,指望着着早日抱上孙子。好在苏绿檀身体无大碍,有孕是迟早的事,他跑这一趟也可行。   赵妈妈把人领走了,送陈大夫出来的荣安堂的丫鬟春朝,远远地瞧见了这一幕,赶忙回去报信。   赵妈妈把人领到了赵氏面前。   赵氏管理内宅的手段就是软硬兼施,先来软的,什么话都不问,赏了银子给陈大夫。   倘或赵氏不拿一分钱,只是问话,陈大夫反而好说,偏给了白花花的银子,这阵势,跟行(注)贿似的,他想起钟延光方才的教训,一下子就怕了,颤声道:“老夫人有话请问,看诊的银子侯爷自会让人去同济堂结账。”   这话落在赵氏耳朵里,就是软的不吃咯?   猛然拍桌,赵氏威胁道:“你要再不说,同济堂你也甭想去了,以后京城里再没你这号庸医。”   眼下哪里还有人敢得罪风头正盛的定南侯府,陈大夫慌忙跪下道:“小人说,小人说。”他本就打算说的啊!这老太太一言不合吓唬他作甚!   陈大夫把诊治结果全部都说了,并且加以润色,放在赵氏的耳朵里,大体就是苏绿檀体壮如牛,红光满面,生育无碍,可一年怀胎,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子孙满堂。   这还得了,跟赵氏想象的相去甚远,她气的五脏六腑都疼,又追着问道:“你没有骗我?!”   陈大夫诚惶诚恐道:“没有没有,小的哪里敢骗您!老夫人放心,夫人肯定能顺利怀孕,您肯定能早早抱上孙子的!”   赵氏面色涨得跟猪肝一样难看,陈大夫不明就里,又喊叫道:“小的真的不敢骗人轻慢老夫人!方才侯爷还斥责了小人,小人还怎么敢糊弄老夫人!”   赵氏胸口起起伏伏的厉害,忍着脾气问道:“侯爷为什么斥责你?斥责你什么了?”   陈大夫如实道:“因着耽搁给夫人看诊的事,侯爷训了小人一顿,小人给夫人诊脉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侯爷责备,如今还怎么敢对老夫人说谎?”   这不解释就算了,一解释赵氏就更气了,挥挥手让下人把陈大夫给打发了。   陈大夫茫然的从千禧堂出去,他说的可都净是些好意头的话啊,子孙满堂还不好听吗?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赵氏当然不喜欢了,她虽然是定南侯府的老夫人,可丈夫早逝,顶上还有老也不死的婆母,底下的独子也待她不亲厚,钟府对她来说是家吗?并不是,是她争权夺利的容器。   赵氏也想早点要孙子,但绝对不是从苏绿檀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说难听些,她甚至情愿钟延光纳妾先生下庶长子都好,至于嫡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赶走了陈大夫,赵氏唉声叹气,同身边的赵妈妈道:“你说苏绿檀这没病没痛的,月事又不来,孩子也没怀上,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妈妈好几十岁的人了,自然有经验,她道:“大夫不是说吗,就是气血瘀滞引起的,妇人有这个小病也算常见的了。”   赵氏又异想天开道:“你说她总不怀孕,是不是怀不上?”   “不会吧,怀不上大夫刚才还能骗的过老夫人你的眼睛?”   “也许是大夫也没看出来的毛病。”赵氏一脸困惑。   赵妈妈觉得不可能。   皱着眉头,赵氏继续道:“难道说……怀不上的原因是持誉一直没跟她行房?”   嗤笑一声,赵妈妈说:“那怎么可能。”   赵氏喃喃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夫妻两个要是如胶似漆,哪有不睡一块儿的?”   “许是侯爷真的忙罢?”   赵氏摇头道:“肯定不止是这个缘故——我让你去外面办的事怎么样了?”   “不大好找,估摸着还要些日子。”   赵氏道:“罢了罢了,不急在这几天,但一定要给我挑顶好的。”   这厢赵氏正和赵妈妈说着事,那厢陈大夫也已经从千禧堂出去,左脚刚走到二门,右脚还没迈出去,就碰到钟延光了。   钟延光没成想在这儿碰到了陈大夫,遂握拳紧张问道:“我夫人还有什么不舒服?”   陈大夫心知钟延光误会了,便道:“小的方才去的老夫人那边。”   钟延光眉头紧锁,道:“老夫人?她找你去做什么?”   陈大夫把赵氏问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他觉得奇怪,又不知道哪里问题,钟延光却是清楚的。   铁拳攥的更紧了,钟延光没想到赵氏无理到连钟家子嗣也不顾及的地步了,她问苏绿檀这事是为着什么?难道还想对她肚里的孩子怎么样?   陈大夫以为钟延光怒气是对着他冒出来的,吓得两腿抖如筛糠,道:“小、小的……”   抛了个冷眼过去,钟延光语气冰冰道:“管不住嘴的大夫,以后不消再踏入我定南侯半步。滚!”   陈大夫已经快害怕得屁滚尿流了,马不停蹄地滚了。   若不是那大夫还知道替苏绿檀掩饰一二,钟延光才没这么容易放过这大夫和整个同仁堂!   轰走了陈大夫,钟延光都忘了去找苏绿檀算账的事了,直接去了千禧堂找赵氏。   赵氏才缓下火气,钟延光就来了,她惊喜一笑,道:“儿啊,你怎么得功夫来了?快来快来。”   钟延光坐都没坐,当着赵妈妈的面就黑着脸问道:“母亲把替我夫人诊脉的大夫叫来做什么?”   赵氏笑容一凝,她的儿子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勉强一笑,赵氏道:“娘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想早点抱孙子,你成天在外面忙,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以后有了孙子,就有了指望。你说哪家的老太太不想过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钟延光并不大相信,警惕地看着赵氏,道:“孙子迟早会有,但荣安堂的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以后我会让御医过来替夫人诊平安脉,母亲大可放心。”   这话听得赵氏心口一揪,钟延光竟然不惜替苏绿檀出面请动御医?!还让她放心,她上哪儿放心去?!   面色一僵,赵氏忍着脾气道:“怎么我这个做母亲做婆母的,关心下你们都不成了?”   陡然就想起了苏绿檀的话,钟延光眯眼道:“关心儿子?母亲是关心儿子为何宿在书房罢?”   赵氏嘴巴一抿,眼神闪躲。   钟延光解释道:“儿子公务繁忙,过几日又要去都督府上任,才没空归宿。等忙过这一阵了,自然会回去。”   攥着帕子,赵氏不言不语,似有不服。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若是母亲真想多空出些功夫带孙子,索性更闲一些,儿子去同太夫人说,让您把内宅之事交给我夫人打理,以后您也好跟亲孙子多多亲热。”   打理内宅庶务,是赵氏最看重的事,钟延光这一招算是拿捏到她的痛处了,而且还是让她带苏绿檀生的孩子,她更不乐意了。   赵氏有苦说不出,气得切齿道:“她年纪轻轻,会管甚么事?以后大夫的事我再不过问就是了。”   钟延光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从赵氏处出去之后,钟延光便回了荣安堂,放下了赵氏的事,就该好好不跟苏绿檀这女人掰扯掰扯孩子的事了。   怎么能总是他被苏绿檀哄得团团转的!   打好了腹稿进荣安堂,钟延光刚一脚跨进去,苏绿檀就哀怨地瞪着他。   心里“咯噔”一下,钟延光脱口而出:“怎么了?”   苏绿檀道:“我的丫鬟说,看到老夫人的人把陈大夫请去了。”   原来是这等小事,钟延光坐下道:“我知道了,我才将从千禧堂回来,母亲以后不会再过插手荣安堂的事了。”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你说不会就不会?上回你也说让老夫人别找我麻烦了,老夫人还不是照样挑我的刺儿。”   钟延光语塞,对付内宅妇人不像上战场,挥刀取头颅就是,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他有时候还真明白不过来。   犹豫了一下子,钟延光问道:“不如你趁此机会管理内宅庶务,捏着府里这些下人的月钱,她们多少要忌惮你,老夫人以后也不容易为难你,你看如何?”   手上捡起笸箩里的铜锉磨指甲,苏绿檀头也不抬道:“老夫人肯么?”   “尚有太夫人做主,不肯也得肯。”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是呀,肯是肯了,强扭的瓜不甜,指不定怎么变着法儿给我使绊子。”顿一顿又道:“你也知道,我脑袋瓜子不是很好使,鬼知道以后被欺负成什么样。我若受欺负你就不心疼?”   钟延光认真听着,前半段还在理,后半段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觉着,苏绿檀可不是个蠢的。   苏绿檀瞧钟延光半天不说话,就知道他是不会心疼她的,撇嘴便道:“你这法子不好。”   钟延光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苏绿檀抬眉道:“老夫人喊陈大夫过去为着何事?”   怕说出来苏绿檀不高兴,喉咙一哽,钟延光低声道:“为了……”   苏绿檀轻哼道:“怕是时时刻刻盯着荣安堂的动静,盯着我的肚子呢,是不是?”   钟延光哑口无言,他就知道苏绿檀聪明着。   苏绿檀立刻又道:“是不是还问了你,为何同我分房睡?”   钟延光又没答话,都叫苏绿檀给猜对了。   苏绿檀继而道:“然后呢?夫君怎么跟老夫人说的?”   钟延光道:“我拿管内宅的事提醒她,老夫人在乎这个,以后自会收敛。”   吹了吹涂了丹蔻的指甲上的粉色甲尘,苏绿檀懒懒道:“就知道是这个法子,但你不知道这个治标不治本么?”   钟延光凝视苏绿檀,问道:“那你说什么办法治本?”   面颊扬了个笑容起来,苏绿檀道:“你说为什么婆母能想办法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想了又想,钟延光还没想明白,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赵氏为什么不喜欢苏绿檀,其实他觉着吧,眼前这女人还挺讨喜的,尤其是接触久了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她只是美在皮囊而已。   当然了,若是行为举止再端庄些,更有大家主母气度,便最好不过了。   思索了这半天,钟延光只得摇摇头。兴许赵氏不喜欢苏绿檀,就是因为婆媳关系命中注定就不好的吧,譬如太夫人那么好的人,赵氏不也跟她合不来么。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嘁”了一声,道:“你看看你,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兵法谋略无一不通,结果呢?这等小事还想不明白,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你瞧瞧老三和老三媳妇,他们一房不就没这么多事么。”   钟延光居然无言以对,确实,他阅书无数,还真对内宅小事没有什么能根治的法子。   苏绿檀又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齐不了,后宅不得安宁,立下再大功业都不算圆满。今儿我就告诉你怎么齐家。”   “怎么齐?”钟延光两手撑在膝盖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苏绿檀回望着钟延光道:“老夫人之所以能想方设法坏你我夫妻情分,是因为咱们留下了把柄叫她抓住了,苍蝇不叮无缝蛋,如果你没有缝儿,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你怕是忘记了,从前的时候老夫人对我可没有这么‘上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变了——知道吗?你变了!”   外间伺候着的夏蝉算是听明白了,老夫人就是苍蝇!侯爷就是个蛋!有缝儿的蛋!   钟延光思忖一瞬,倒也明白了,他支支吾吾道:“你是说,叫老夫人看出端倪来,所以才不安分了?”   “可不是么!”苏绿檀很快就回了这么一句。   钟延光微低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苏绿檀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放下锉刀,娇俏一笑,道:“还能怎么办?搬回来呀。”   钟延光面色一红,依他对苏绿檀的了解,搬回来……肯定没有舒心日子过了,成天不是言语上挑.逗他,就是动起手脚来。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钟延光心跳渐渐就快了,愈发烦躁不安起来,他干巴巴道:“此事……此事我已经向老夫人解释过了,说我公务繁忙。”   苏绿檀努努嘴,钟延光这就还是不肯跟她一起住呗。   得,不急。   反正是迟早的事儿。   说到此处,两人再无话了,苏绿檀扔掉了锉刀,开始继续绣荷包。   钟延光见苏绿檀正在给吴氏做荷包,半天不同他说话,到底忍不住了,明知故问道:“做给老三媳妇的?”   苏绿檀道:“是啊。”刚答完,就想起说谎被钟延光抓包的事了,心道他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一抬头,苏绿檀就对上了钟延光那双意味深长的眼,像是在说“你知道就好”。   苏绿檀讪讪道:“昨天吧……其实不能怪我!我是为了你好才说那些话。”   钟延光挑眉问她:“为我好?”   苏绿檀音调高高地“啊”了一身,道:“对啊,老三媳妇就在我跟前说三弟待她多好多好,我想不能让你失了面子对不对?迫不得已才说了那么一段话。”   钟延光嘴角直抽,苏绿檀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真的绝了。   钟延光道:“既然你在别人面前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你到底是定南侯府的夫人,我也不好驳你的面子,是不是?”   苏绿檀乖乖地点着头,道:“明白了,等这荷包做完了,我就着手给夫君做鞋!”   手指头敲着桌面,钟延光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道:“下不为例。”他也不是真的缺那双鞋,就是为了让苏绿檀不失颜面而已   苏绿檀鼓着嘴颔首,末了又嘟哝道:“不会真就是一直在惦记我做的鞋吧……”   钟延光没大听清,复问道:“你说什么?”   摇摇头,苏绿檀撇嘴道:“没什么。”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低头认真做绣活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读者appledog昨日抢得沙发。谢谢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读者!!么么哒今天有事出门,累得很,这章堪堪写就,明天很可能会晚点发文,具体看文案说明。上一章被待高审了,险些锁文。嗯,我是全职作者,写文是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作者被拉入黑名单就出不来了,后续写文非常麻烦。说两个重要问题,省得读者觉得被骗。第一,全文五十五万左右(所以目前进度大家自己感觉下),不长不短,还有很多有趣的情节可写,觉得太长的可撤退。第二,清水甜文。其他缘分正文里不会有。不想追的一样可以撤退了。明天见   第35章   苏绿檀答应下给钟延光做鞋,一时间手上又多了事,便不再搭理钟延光了,穿着鞋坐在罗汉床上,侧身面对窗户有光的那边。   钟延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绿檀,淡红衫子淡红裙,淡淡梳妆淡点唇,她在花窗下的侧颜极美,时而皱眉,时而动动嘴皮子嘀咕着,时而鼓嘴摇头,安静乖巧,憨态可掬,像极了他曾经在漠北见过的一只,在雪地里用一捧雪抹脸的白狐。   一样的可爱,一样的狡黠。   看得入了神,钟延光一时也不知道动了,就这么端坐着,像一尊石像。   苏绿檀绣得累了,捏着针,揉着脖颈,扭了扭脑袋,一转头就看到钟延光还在这儿坐着,遂驱赶他道:“你闲坐这儿做什么?不处理公务了?”   钟延光愣愣的,答道:“处理,怎么不处理。”   说完,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以前不都是巴巴地粘着他,怎么一会子又轰赶起他来了。   倏忽间想起来了,他来留这儿明明是问苏绿檀关于孩子的事,怎么又被她给换了重点。   用不着她赶,问完他就走。   咳嗽了一声,钟延光肃了神色道:“苏绿檀,我问你。”   一针刚下去,苏绿檀就扎了手,血红的珠儿冒出来,疼得她眼睛都红了,嗔怪道:“你好端端你喊我干什么?被害得扎一次不够,还要再扎一次?”   心口一紧,钟延光扯过她的手瞧了瞧,从怀里摸出一方绣了松树的新帕子给她包住手,皱眉道:“之前也扎过一次?”   苏绿檀摊开另一只手,道:“昨儿给你吓的,你看看,还有个红点儿呢。”   钟延光果真俯身低头去看,两个人同时盯住点儿大的伤口,脑袋就给碰一起了。   男人的脑袋遇上女人的脑袋,那也是铁锤碰上豆腐,疼得苏绿檀冷嘶一声,皱巴着小脸嗔道:“你怎么这么硬啊!”   钟延光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赶紧松开手,手足无措道:“对不起,我……”   苏绿檀摸着额头上有红印的地方,噘嘴道:“我馋了,给我削个梨我就原谅你。”   扯了扯嘴角,钟延光没有立刻起身,大男人怎么能做这么细致又小家子气的活儿。   他道:“我让丫鬟给你削。”   苏绿檀撒娇道:“不嘛,我就要你削的。”   这样娇俏的声音,听得钟延光骨头都酥了,心里已经松动了些许,正犹豫着,哪晓得苏绿檀已经不耐烦等了,冲外高声吩咐道:“夏蝉,给我拿梨和刀来!”   夏蝉麻溜地用案盘呈了苏绿檀要的东西来,搁在了罗汉床的炕桌上。   苏绿檀拿起刀子,踢掉鞋子蹬了钟延光一脚,盘腿道:“小气!”   夏蝉一哆嗦,她家主子刚干什么来着?真蹬了侯爷一脚?!而且就像苏绿檀说的那样,钟延光根本不敢还手!!!   抖着腿躲出去了,夏蝉紧张兮兮地扯着帕子。猛然又想起冬雪说的话,她提着的心又回落下去了。   夫人拿手绝活对谁都好使。   苏绿檀看着桌上的梨和刀,根本就不急着吃,她伸出还有点儿渗血的手指头,道:“还好丁点儿大,不会留疤。”   钟延光道:“留疤也没事。”   苏绿檀道:“谁说的?留疤不好看。你看看你左手食指指腹,那个疤好看吗?”   皱着眉抬手,钟延光盯着自己的指腹,果然有一道疤,像是被匕.首大小的利器割伤的。   奇怪的是,这道疤痕钟延光一点记忆都没有,按理说这样大小的疤,他绝对会有印象的。   苏绿檀托腮笑道:“又不记得了吧?”   钟延光抬眉道:“跟你有关?”   苏绿檀答:“当然了,今年开春的时候,我说想吃苹果,你就给我削了一个,一不小心就把手割了。”   ……不可能吧,钟延光自己可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他也不觉得自己还能细心到这种地步,像是个很会照顾人的老妈子。   心里这么想,钟延光嘴上却道:“我削苹果还能割到手?”   苏绿檀笑道:“可不是嘛,你刀工可烂了,比你耍大刀差劲多了,还不如我金陵娘家没开脸的小丫鬟,削皮带着肉,压根吃不了几口,不信你现在削一个试试。”   这话钟延光钟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如没开脸的小丫鬟?他就这么差劲?   下意识就拿了个梨子在手里,等钟延光反应过来之后,苏绿檀已经把刀子递上了,道:“我就瞧瞧你今天能不能削好。”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这是用了激将法,不过东西都拿到手里了,削就削吧,左右他自己吃就是了。   长这么大岁数,他还没给自己削过梨呢。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钟延光就削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刀剑用的好的缘故,一会子就上手了,削去了薄薄一层皮,果肉都还丰满着。   举着干干净净的梨子,钟延光道:“你说我刀工烂?”   苏绿檀嘻嘻一笑,眼疾手快就把梨子抢来了,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嚼得嘴角都在溢汁,道:“好吃!”   看着空空如也手,钟延光收紧了手掌。   苏绿檀扬眉道:“夫君,你眼力不行呀,我要出手了你都没看见。”   钟延光淡声道:“许久不曾练武,是有些手生了。”   苏绿檀娇哼道:“天天手生才好,天天让你给我削梨,天天抢你的梨吃。”   钟延光双手软了下来,松松地搭在膝盖上,问道:“天天吃,你吃不腻味?”   “怕我腻味,那你变着法儿给我削不就是了?”   钟延光瞧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苏绿檀说话总是一环套一环,根本不能轻易问她话,也不能轻易回她的话,一不小心就上套了。   啃着晶莹半剔透的梨,苏绿檀舔了舔嘴角的甜汁,笑着连续道:“好吃好吃好吃!”   钟延光嘴角抿着,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他低头看着指腹的伤疤出神,很难想象以前心甘情愿给苏绿檀削苹果是什么样子。   顺着钟延光的视线,苏绿檀的目光也落到了那道伤疤上,其实那根本不是削苹果留下的伤痕,而是新婚初.夜的时候,二人没有真正行房,次日早上,他用屋里的宝石匕首割了指腹,染在早就准备好的手绢上,早起给长辈请安的时候,才省了许多事。   想到这件事,苏绿檀还挺心虚的,她敢这么壮着胆子骗钟延光,就仗着他不敢动她,倘或真发生了什么,只怕就要露馅了。   想着想着,苏绿檀就脸红了,要真把钟延光骗上.床了,还得想法子糊弄过去才是,要不就说他太用力把她弄坏了?   钟延光抬眸望着莫名发起呆的苏绿檀,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软软的耳廓也没能幸免,在花窗下就像一件上了粉釉的瓷器。   敲了敲桌面,钟延光道:“想什么呢?”   一回眸,钟延光俊朗的脸就映入了苏绿檀的眼睛,登时和她方才脑子里幻想的场面给对上了,骇得她被梨子卡住了,轻咳几声,咽下梨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你我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了,哎,好怀念。”   钟延光的脸也跟着红了,好端端她提这个做什么?   怪臊人的。   拳头微微握着,钟延光终于想起正事了,他问道:“你是不是早知自己没有怀孕?”   啊呀,小心思被戳穿了,苏绿檀面色僵了一瞬间而已,眨眼就恢复正常,甩个眼刀子过去,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延光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还说什么观音坐莲,只怕是昨儿才从《今平眉》里学来的,根本不是他以前调(注)教来的!   明里暗里,苏绿檀都不知道让他背多少黑锅了!   钟延光复问道:“你真不是早知?”   苏绿檀一口咬死道:“不是!”继而反问道:“夫君何出此言?莫非……”   钟延光眼神移动寸许,生怕苏绿檀猜到了他看那书,更怕她得知他跟去了那家书斋,她若知晓了,只怕以后再不肯去那边买书,岂不是……断她一条消遣之路?   遂,钟延光道:“我不过是看你没有失望之色,才多嘴问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苏绿檀瞪他一眼,道:“你倒是说对了!”   钟延光又看过去,狠狠拧眉道:“什么意思?”她果真知道?   苏绿檀道:“你知道自己多嘴就好!”   钟延光:……原来是这个意思。   捂着心口,苏绿檀故作悲伤之态,道:“哎,我一个人在忍着失望和痛苦,你不能从我平静的面目下瞧出几分伤感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还戳我的心窝子,什么叫我不失望?我特别特别失望!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夫君生一堆孩子。”   钟延光听惯了这种话,脸上虽还有薄红,嘴角却也暴露了几分心思,他抿了口水压下笑意,表情平淡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我去忙了,晚膳时候再过来。”   苏绿檀应了一声,捡起针线继续做活儿了,等钟延光走了,她脸上绽了个大大的笑,嘟哝道:“大傻子,说你多嘴你也不知道生气。”   刚独乐了一会儿,苏绿檀就听见夏蝉进来的脚步声了。   夏蝉进来不为别的,就为表达钦佩之情来的,她坐在苏绿檀的另一边用崇拜的眼神道:“夫人,奴婢瞧见了!”夫人踢侯爷,侯爷都不带生气的!   苏绿檀眉毛飞舞,道:“瞧见了就好,以后荣安堂谁说了算知道吗?”   “知道知道!”   苏绿檀垂首吩咐道:“这种私话,没事儿多往外传传知道吗?省得千禧堂的人老给我找不痛快。”   “知道知道!”夏蝉道:“奴婢一会子就让人传出去。”   苏绿檀眉眼带笑道:“嗯,动作快些,我等不及了。”   夏蝉好奇道:“夫人等什么等不及了?”   苏绿檀笑而不答,当然是等赵氏耐不住性子作大死,直接把钟延光推到她的被窝里来呀。   两个人睡一个被窝了,怎么睡,睡的时候做什么?难道还不是她说了算?   经过了这么一段日子,苏绿檀已经有了几个治钟延光的法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夏蝉见苏绿檀斗志昂扬,也非常的振奋,立刻就出去“不经意”把主子的恩爱秘事泄露了出去。   内间里,苏绿檀低头绣着荷包,绣着绣着就停住了,想先纳起鞋底,刚拿起料子才想起来,忘记给他量脚的大小了!   苏绿檀本想这会子就去书房找钟延光,心想着又多了一回见他的机会,但人总是容易贪心的,她想吧,既然这鞋子是他想要的,什么时候量大小,还不得就着她的时间来?   天黑时分当然比白天好。   这么想清楚了,苏绿檀又坐了回去,给吴氏绣荷包,半个面儿差不多绣好了,吴氏就带着丫鬟来了,提着笸箩。   苏绿檀正好要开始绣另一面,一边绣就一边教吴氏。   妯娌两个交流绣技的同时,也会聊一些家长里短,不过两人秉性都算好的,不常在背后说人是非,只讲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吴氏性子柔和,苏绿檀有些刚硬,二者一融合,倒都从对方身上学了一些道理来。   没多久,冬雪进来了,把熬的药送了上来,道:“夫人,大夫说要饭前大半个时辰左右吃的,放一小会儿要记得喝了。”   吴氏嗅了嗅药味,道:“闻起来就苦,喝了吃几颗蜜饯,不然嘴里发苦。”   冬雪“哎呀”一声道:“糟了,昨儿的吃完了,忘了买蜜饯。”   苏绿檀把钟延光带回来的蜜饯拿出来,道:“没事儿,侯爷特地出府给我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你忙你的去吧,我知道吃的。”   吴氏在旁听了忍不住笑道:“侯爷还知道给你带蜜饯?”   苏绿檀状似习以为常,泰然自若道:“这不是夫君应该做的事吗?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衣裳簪子,厌恶什么忌讳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三弟不给你带吃食?”   缓缓地摇摇头,吴氏道:“我不让他带。”   “为什么?”   吴氏柔声答道:“夫君在外读书的时候,我怎么好还让他记挂着我的事。”   苏绿檀不赞同道:“就该让他记着你!一辈子都把你的事放心上!”   吴氏轻笑出声,道:“一点小事就算了。”   苏绿檀一脸老成道:“你这么想可不对,男人可不能惯着他,我跟你说,要想男人一心一意心里只有你,为你上天入地,还得花些巧心思才行。”   手一顿,吴氏细声问道:“怎么花……巧心思?”   狡黠一笑,苏绿檀道:“这个我就经验丰富了。”   吴氏脸红的厉害,挥挥手让她的丫鬟退出去,准备听苏绿檀传授几招。   苏绿檀道:“男人嘛,再正经也是不正经的,都是假正经……明白了吧?”   吴氏一摇头,脸羞红得能滴血,道:“不明白。”   无奈地“哎呀”一声,苏绿檀道:“就是那些事上,你得主动些,千万别怕羞,你得勾着他来,但是又不能让他如意了。你看我夫君,我老招惹得他想亲近我,偏又故意远着他,他就要死不活的离不开人了。你看这大白天的功夫,一回府就是往我这里来,公文公文也不好看了,我还得打着让他勤勉的名号催他回去。”   这些心思吴氏可从来没有动过,也不大敢,可听起来又很有意思,软声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夫君比以前更疼我了,从前做一些哄我开心的事还得我提点,现在根本不用我说什么——这个梨核儿看见吧,就是他怕我割到手削给我吃的。喏,蜜饯——咦,还是芙蓉斋的,这才叫有心。”   吴氏听得认真极了,把苏绿檀的一字一句都记下了,还道:“以后嫂子要多教教我……其实我也想夫君像大哥待你这样待我。”   尾巴都恨不得翘起来了,苏绿檀嘴角咧着道:“好,你常来,我都教你,我法子可多着呢,对付你大哥这样的人都好使,你学回去对付三弟,他肯定也对你服服帖帖的。”   吴氏听了很是心动,钟延泽待她是很好,可有时候太克制了些,她喜欢苏绿檀嘴里说的钟延光的那种好,热烈而甜蜜。   绣了一会儿,吴氏提醒道:“该吃药了。”又问道:“这吃的什么药?我瞧你脸色还好,不像病的样子。”   苏绿檀道:“月事不调,不是什么大病。”   吴氏太阳穴一紧,摸了摸肚子,她的月事也有许久没来了。因嫁入侯府一年,肚子里一直没动静,开始期待又焦虑,后来倒肯听大夫的,慢慢放宽心了,有一段时间没大往这方面想了,苏绿檀一提,她手都开始发颤了,缘分不会真的来了吧?   苏绿檀喝完了一大碗药,苦得小脸皱巴巴的,吴氏慌忙用帕子替她拈一颗蜜饯,送到她嘴里,待她吃下了方问道:“好些了吗?”   吃了两颗蜜饯,苏绿檀才道:“好点儿了,哎,不行了,嗓子眼儿都是苦的,我不绣了,多吃几颗,你先绣着。”   吴氏点点头,继续上针。   苏绿檀一吃就停不住了,一大包蜜饯十来颗,她几乎快吃完了,就留下两颗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吴氏:“妹妹,你吃不吃?”   吴氏莞尔道:“我不吃,你吃。”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道:“那我就吃啦?”   “吃吧吃吧。”吴氏脸上一直挂着笑,她明白的,若是她夫君花心思带给她的东西,一根线她也舍不得送人的。   苏绿檀安心地把最后几颗蜜饯也吃完了,她打小就爱吃蜜饯,真不大舍得分给别人。   妯娌二人一直坐到了黄昏,光线已经不大好,看绣面看得费眼睛了,吴氏才起身离去。   吴氏临行前,苏绿檀还挤眉嘱咐道:“我说的,可别忘了,保管好使。”   面色潮红的吴氏羞答答地点一点头,领着丫鬟走了。   吴氏从荣安堂出去之后,就遇着了钟延光和正往这边走的钟延泽,于是往前走了一会儿,同大哥行礼,再等夫君过来接她。   钟延光也停住了,同吴氏颔首示意,闻钟延泽在背后喊他,便旋身等他过来。   妖风阵阵,钟延泽拿着一柄伞走过来,站在吴氏身边,又朝钟延光唤了一声大哥。   钟延光应了一声。   钟延泽问吴氏:“又是来找大嫂学顾绣的?”   吴氏略低首,道:“是了,还听嫂子讲一讲内宅之事。”   钟延光是知道的,苏绿檀一贯话多,估摸着又提了他。   背着手,钟延光也不急着走了,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一些胡话了?”   吴氏低声答道:“没有,嫂子怎么会说胡话呢。”说是这么说,她的脸色却出卖了他她。   连钟延泽都好奇了,大嫂到底说什么了,让他夫人羞成了这样。   钟延光也看出端倪,悄悄握拳复问道:“她说什么了?”   吴氏当然不敢怕苏绿檀后面那一番“御夫之术”说出来,只敢挑正经的话说,她道:“嫂子就说,大哥特地出府给她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除此之外,没别的要紧话了。”   在心里默默数了下,钟延光拳头捏的更紧了,不就是买个蜜饯,苏绿檀一口气能说二十多个形容词。   当真是熟读诗书,没有读到狗肚子里去呢!   钟延泽微笑道:“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钟延光“嗯”了一声,阔步往荣安堂去了。   苏绿檀的那张小嘴,怎么就那么多花样,舔、亲、啃、咬、说,无所不用其极。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读者护树罗锅昨日抢得沙发。今天四肢都酸软了,没想到还能这个点就写完了,高兴~大宝天天见,么么哒~   第36章   钟延光同吴氏夫妇在荣安堂外说话的事,很快就传到苏绿檀的耳朵里去了,毕竟是她院子的门口,丫鬟们机灵劲儿足着。   丫鬟虽没听到具体的说话内容,但苏绿檀只要知道这件事,大抵也就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钟延光还会主动问起吴氏内宅之事。   不管钟延光到底知不知道苏绿檀在吴氏面前吹嘘的话,她都得做好第二手准备。   苏绿檀招来了夏蝉,附耳吩咐了几句话,还叮嘱道:“记着,可别露馅儿了。”   夏蝉重重地点头,道:“奴婢肯定不负众望!”   苏绿檀放心地点点头,让夏蝉赶紧去使厨房的人上菜来。   没多大功夫,钟延光果然就进来了,面色冷冷淡淡,看的苏绿檀心口都紧了起来。   先下手为强。   还不等钟延光进屋把帘子放下,苏绿檀就一下子扑了进了他的怀里,仰面笑道:“夫君之前走的急,还忘了给你量脚的大小,一会儿吃完了饭就给你量好不好?”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钟延光又是吃她的又是拿她的,这一下子当真还不好意思责怪了,只是轻轻推开她,应了声好。   苏绿檀也不恼,笑眯眯地挽着钟延光的手腕,扯着他进屋坐,道:“夫君,下午老三媳妇过来了。”   钟延光眉毛一挑,苏绿檀还敢主动提这事?他道:“我知道,方才来的时候碰到她了,还有三弟也来了。”   苏绿檀佯装讶异道:“三弟来了?”   端起茶杯,钟延光吃了口茶,道:“外面刮着风,怕是要下雨了,老三来接她的。”   嘟着小嘴,苏绿檀道:“下午一起做绣活儿的时候弟妹还说呢。”   “说什么?”钟延光道。   “说三弟待她多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平日里从下人嘴巴里听到他们两口子的好话,我倒不觉得多恩爱,从弟妹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才觉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外面哪个不说他们二人似一对活鸳鸯?做好齐家这一条,听说老三在外名声也好了不少,更受人青睐了是不是?”   钟延光倒是没大注意这些,只道:“能齐家的男人,确实会被人高看一眼。”   苏绿檀顺坡就下驴了,扬个大笑道:“对呀!所以我可不能让夫君丢脸。我苏绿檀的丈夫,不仅能出入战场,也能齐家呢!”   嘴角一抽,钟延光道:“所以你说了什么?”   心虚地笑了笑,苏绿檀道:“也没什么,就是讲了讲夫君给我带蜜饯的事儿——本也是事实对吧?说出去也是美谈!”   “事实?”钟延光声调上扬,道:“你是按事实说的吗?”   “啧”了一声,苏绿檀道:“夫君这你就不懂了,美谈又不是史书,可不得稍稍润色一些。”她手上还比划着,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搓动着。   “稍稍?”钟延光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仅他从吴氏嘴巴里听到的话,可不止“稍稍”这么浅的程度。   苏绿檀脸不红心不跳,道:“对呀!你知道我的,也不爱说假话,真的没夸大多少。”到底有些不安,她端起了茶杯往嘴边送。   钟延光冷哼道:“弟妹什么都告诉我了。”   苏绿檀刚入口的茶,全部喷了出来,吴氏什么都说了?御夫之术也说了?!   擦了擦嘴,苏绿檀不确定地问道:“弟妹都、都说了?”不可能吧,吴氏那么腼腆的人!   看苏绿檀这副反应,钟延光心道她肯定还瞒了他许多,故作高深,冷着脸道:“都说了,一个字不差。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   苏绿檀当然打死不认,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念!”她说过这么多话,就不信钟延光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就算他能记得,吴氏未必能记得啊!   钟延光不疾不徐道:“我特地出府给你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说罢又瞥了苏绿檀一眼道:“我是这样给你买蜜饯的?你怎么干脆不说我跑遍京城把每一家蜜饯都尝遍了,精心挑了芙蓉斋的蜜饯给你?”   “呀!我倒是该这么说的!”苏绿檀来了这么一句。   钟延光:……   过会儿,苏绿檀又嘴硬道:“说就说了,我不过轻微夸大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的颜面着想,不然谁乐意拿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去冒险,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   钟延光:……   买蜜饯的事倒不打紧,苏绿檀也不是第一回被他抓包了,反正顶着“维护夫妻恩爱名声”这一名头,钟延光总不会怪她的,她怕的是,吴氏不会真把御夫之术说出去了吧?或者说,不小心透露了那个意思?以钟延光的聪明,只怕真能猜到几分。   结合方才吴氏莫名的脸红,钟延光确实猜到苏绿檀还藏着些什么,便诈她道:“蜜饯的事我不追究,除此之外呢?”   揪着帕子,苏绿檀梗着脖子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别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了呀!”   钟延光挑眉道:“蜜饯的事,弟妹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了,你以为别的她就没说?”   苏绿檀哼道:“我没说没说!就没说!有本事你再一字一句的重复呀!”   钟延光当然没法原本重复,甩了个淡淡的眼色过去,叮嘱道:“你我毕竟是……是一家人,由得你在我面前胡说什么,但别把他们夫妻两个的关系搅和了。”   苏绿檀嘟哝了一句:“你还知道我们俩是夫妻呢!”   钟延光语塞,随意安放的手又握起了拳头。   正好外间丫鬟进来传话说晚膳都备好了,夫妻二人便一起出去用膳了。   苏绿檀今儿犯了不少错,这顿饭吃的倒老实。   外面云雾翻腾,妖风大作,凉意一下子就袭了来。   饭罢,苏绿檀走到次间帘子门口,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朝钟延光勾着,娇声道:“夫君,进来呀。”   秋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庭院,艳美婀娜的女子立在芙蓉绸帘旁,别说苏绿檀这一颦一笑百媚生,即便她不说话,这番狐狸精的模样也够引人遐想了。   钟延光鬼使神差地就站起来了,丢了魂儿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就醒过神来,右脚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道:“大、大晚上的,你干什么?”说罢耳根子都红透了。   苏绿檀甩了甩帕子嗔道:“不是说给你量脚的大小吗?你以为干嘛?怎么,你想跟我……”   “胡说!”钟延光红着脸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苏绿檀笑得腰肢都软了,柔声道:“快进来,不闹你了,再回去该晚了。”   钟延光这才忐忑地进去了。他长了这么一二十岁,没和任何一个女子亲热过,最最亲密的一次,大抵也就是他刚醒来的那一次了,那个早晨,现在想起来还会脸红心跳,又气又恼。   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坐下,钟延光两手握拳落在大腿上,有点儿莫名的紧张。   苏绿檀把软尺找了出来,还有描大小的粉块儿,和其他料子一并拿出来放在了床上,她垂头坐在床边的帐子下,烛火摇曳,鎏金钩子在她头顶微微晃荡,就像画里的景象似的。   备好了东西,苏绿檀道:“过来。”   钟延光顿一顿才起身,极慢地走到了床边,有些局促的坐下,明明也是他住过的屋子,却好像第一次来似的,他离着苏绿檀两拳的距离,两腿并拢着。   苏绿檀拿着东西蹲下.身,钟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是那样软软的一团,跟猫儿卷着尾巴坐在地上似的,看的人蓦地心就软了。   苏绿檀道:“鞋脱了。”   钟延光“哦”了一声,把左脚的鞋除去,还好他在书房简单洗漱过的,身上还算干净,倒也不会熏着她了。   钟延光脱了鞋,苏绿檀握住他的脚腕,道:“抬脚。”   钟延光乖乖照做了。   又软又冰凉的手贴在钟延光的腿上,他心头却是在发热的,这么些年了,他穿的衣服都是针线房上的,罗氏年纪大了不做针线,赵氏针线活差,更不会给他做。   苏绿檀拿着没修剪过的鞋底垫在他的脚底下,用粉块儿画出了大致的形状,钟延光偷偷觑着她认真的侧脸,只听她小声道:“脚还挺瘦长的,也还算规整,不难做,我阿弟的脚胖,他的鞋子就不好做,长了不行,短了也不行。”   末了,苏绿檀又道:“我喜欢你这样的脚。”   低头看下去,钟延光动了动脚趾头,他还来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脚长什么样子。   苏绿檀拿着尺子测了好几处的长宽,牢牢地记住了之后,才挪到另一边去,准备给这样脱鞋。   钟延光伸手拦住她道:“做什么?”   苏绿檀抬头睁着湿漉漉的双眼道:“脱鞋啊。”   “不是量了一边吗?”   苏绿檀道:“两只脚很可能不一样呀,只量一边怎么够。放心吧,我不闹你,快脱了。”   钟延光应了一声,随她替他除去了另一只鞋子。苏绿檀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只是给他量脚的大小,并不做什么。   与方才一样,苏绿檀极为细致地测了他脚掌的各处大小,从前脚指头,到脚背和脚跟,每一样尺寸都掐着手指头记下了。   苏绿檀把两边的尺寸一对比,仰面笑道:“我就说不一样吧。”   钟延光道:“有何不一样?”   “你右脚稍大一点点,脚跟也低一点,估摸着跟你平时习武习惯有关,不过不打紧,我阿弟也这样,我从前问过大夫的,不是什么要紧事。放心吧,肯定给你一双合脚的鞋。”   钟延光倒是期待的很,针线房上做的鞋子,穿着倒也不错,但苏绿檀做的,肯定……更舒服吧。   苏绿檀把东西搁在旁边,拿起钟延光的靴子,两手捏着靴沿道:“来,穿吧。”   钟延光温声道:“你今日……怎么乖巧了。”原本凌厉的眉目,此时此刻都带着些笑意。   苏绿檀轻笑道:“我本来是打算折腾你,但是今天天冷了,我怕你受冻,我虽希望跟你亲密些,但比起看着你病了,还是罢了,来日方长罢。”   室内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钟延光陡然加快的心跳声,半晌他才道:“不是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糊弄我罢?”   苏绿檀撇了撇嘴道:“什么叫糊弄,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接着苏绿檀狭促一笑,一手捉住钟延光的脚,一手挠他脚底板,哪晓得他是顶怕痒的,忍笑把脸都憋红了,又怕踢伤了她,两手硬是抓牢了床沿,身子都不敢动,咬牙脸道:“苏绿檀!松手!给我松开!”   苏绿檀偏不,刚用锉刀磨了没多久的指甲冒着点尖儿,只消轻轻在钟延光脚底板上扫过去,就痒得他浑身都在发颤。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强忍痒痒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教训道:“看你还敢不敢再说我坏话!”   钟延光快忍不住了,佯怒道:“再不放开,我不饶过你了!”   这样好玩的时候可不多,苏绿檀哪里舍得放开。钟延光腿都给她挠得麻了,憋足了气儿,忍着脚痒,手从她腋下穿过去,一把将人捞起来,搂到自己的怀里,掐着她的腰切齿道:“我说了,不饶过你的!”   苏绿檀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钟延光两手就抚了她的纤腰。   果真是不盈一握的细腰,钟延光两只手都差不多能掐圆了,他稍稍用劲地在她肋骨上滑动着,室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苏绿檀扭着身子挣扎着,一面儿狂笑一面儿叫喊道:“钟延光你给我放开!放开我!放开!”   大仇得报,哪里是说松手就松手的。   钟延光环着苏绿檀的右手把她的手臂禁锢在怀里,挠她肋骨的手仍旧没有停下,她乱蹬的双腿也被他夹在了双腿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苏绿檀先是破口大骂伴着几句威胁,渐渐就开始服软了,贴着钟延光的胸膛求饶道:“夫君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闹你了!”   钟延光敛眸问她:“你这句话管得了几天?”   “一天!”   “就一天?”说着,钟延光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从胯骨一直往上挪动了好几根肋骨,就快要揉着她柔软的部位了。   苏绿檀笑得眼角溢出眼泪,赶紧道:“三天!三天三天!”   三天清净,倒也尽够了。   钟延光停了下来,苏绿檀还没那么快缓过劲,伏在他怀里,轻轻呻(注)吟着,冷不防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道:“没想到你这么坏!”   忍着疼,钟延光把人给推开了,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道:“苏绿檀,你属狗么?”   苏绿檀叉腰,小脸绯红,喘着气道:“谁让你欺负我!”   钟延光俯身要穿鞋,苏绿檀一脚给他把鞋子踢开了。   钟延光冷着脸道:“给我捡过来。”   苏绿檀不依,脱下褙子,扯开自己的腰带,道:“我先看看我的腰是不是被你给捏坏了。”哼,自己出的招数扔的鞋子,怎么会收回来?那多没面子!   眼瞅着裙子的领口已经开了,肩膀都露了出来,钟延光怎么可能还指望着苏绿檀给他捡鞋,嗖地捡了鞋子就往外跑。   出了屋子,冷风迫面,钟延光才渐渐清醒,身体的某一部分,早就有了强烈的反应。   还好跑的快。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门口匆匆穿了鞋,钟延光快步走回了隔壁的内书房。   上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脱衣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被算计的恶心与愤怒,隔日就把人打个半死,而今天,他竟然丝毫没有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是钟延光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他可能是有些病了。   他本不该纵容这样的女人的。   这厢钟延光被苏绿檀捣得心神不宁,荣安堂的丫鬟也都惊奇了,她们刚才看见了什么?侯爷衣衫不整鞋子都没穿好就从上房逃出来了!   是夫人太凶残还是侯爷太软弱!   夏蝉呵斥了丫鬟几句,赶紧进去瞧,却见苏绿檀已经披着衣服,准备去洗漱了。   夏蝉颤声道:“夫人……你刚才是不是把侯爷给轰出去了?”   苏绿檀披散着头发,翻个白眼道:“废话!当然是我这几日不大想看见他,让他去书房睡,难不成还能是他厌烦了我,不肯与我同住么?”   夏蝉心态一下子就扭转过来了,再不劝苏绿檀讨好钟延光,而是郑重其事道:“夫人,你就算不刻意迎合侯爷,你好歹也不能把宠爱往外推啊!!!侯爷要回来睡,你就答应嘛!夫妻之间总是分开住,总归是不大好的。”   苏绿檀满不在乎道:“我就不许他留宿了怎么了?你就睁大眼睛看看,他敢把眼神往我之外的哪一个女人身上放!他敢放一下,我就挖掉他的眼珠子!得了,别劝了,伺候我洗漱去,等哪天我乐意了,再喊他回来就是。”   夏蝉:……   服了服了,夏蝉真恨不得在地上磕头求着苏绿檀多宠侯爷一点儿!到底没有多劝,伺候着主子梳洗入睡了。   夜里果然下了场雨,苏绿檀睡的很香。夏蝉确实失眠了,她睡不着跑起来找冬雪说悄悄话,还抱怨说:“侯爷好可怜呀,被赶去睡书房那么久,都没敢表现出来丁点不舒服。你说夫人怎么才肯松口放侯爷回来?”   冬雪听了怔了怔,随即道:“你别操心了,还记得夫人说的话吗?”   夏蝉一愣,道:“什么话?”   “让咱们往外传就是。”   夏蝉一哆嗦,道:“这种话也往外传?”   冬雪点头道:“是了,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夏蝉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了,拉下被子盖着,睁了会儿眼睛就睡了。   次日早上,因是初一了,钟延光大清早过来与苏绿檀一起用过膳,便去了赵氏那边。   赵氏这回像是真受了钟延光的威胁似的,老实了不少,没有挑剔苏绿檀什么,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往太夫人那边去了。   朝廷里在奉天殿里举行论功行赏的典礼就在吉日初三,定南侯府办喜事的日子也定在了十月中旬,离眼下只有十来天左右,许多事宜还需举家商议。   二房人都到了永宁堂,太夫人精神正好,晚辈们请了安,她便主动问起了赵氏喜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样盛大的喜宴,赵氏前一次见的时候,还是钟延光刚出生的时候,但那时是由罗氏操办的,这回赵氏还是头一次经手,自然经验不足。   但赵氏不敢露怯,只磕磕巴巴道:“大体都妥当了,只消下面人一样样照着做就是了,儿媳盯严些,出不了岔子。”   若是小宴席,赵氏这样办也还敷衍的过去,可这回请的宾客众多,只是这样子盯着,三五个人都盯不过来的。   家族大事上,罗氏还是顾全大局的,也挑赵氏的刺,提点了几句要紧之处,还道:“如遇着举棋不定之处,只管来问我,还有宴客的名单,我让人正在拟写,写好了会给你送过去,你瞧着多核对几遍,别出了错儿。”   赵氏忙应道:“儿媳知道了。”   罗氏又道:“请别人帮衬不如请蛮蛮,若忙不过来,就交由她看顾几件事,譬如菜品和布置。”   赵氏敷衍应着。   苏绿檀听罢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钟延光的视线,却见他刻意躲开了,也不知是不想看她,还是怕了看她。   罗氏问苏绿檀道:“蛮蛮,你有什么主意?”   苏绿檀低了低头,回话说:“派人盯着各处是必要的,更要紧的是把规矩立起来,赏罚分明,尤其问责不能马虎,自然就都本分了。”   罗氏点了点头,钟延光也微微颔首,这话倒是像他一贯的风格。   第37章   苏绿檀夫妻两个,早上在罗氏这里坐了一会儿,一家子商议了一些宴客之事,便散了。   罗氏上了年纪,乏的快,也未曾留人。苏绿檀和钟延光也就都一起出去了。   苏绿檀自是回了荣安堂,钟延光则是出了二门,去了一趟前院。   经过昨夜之事,钟延光心里越发迷糊了,总觉得对苏绿檀的感觉有些怪异,他想,肯定是她学了什么招给他下套了,不然他怎么会频频梦见她,早起一睁眼也都是她给他量脚的样子。   肯定是苏绿檀跟着书里使了什么摄人心魄的手段,他只要看分明了,就不会总是想她了。   回到外书房里,钟延光把《今平眉》找了出来,将第三回剩下的都看完了。   第三回里,平眉跟隔壁书生,道身世之不易,诉生活之孤苦。登时就骗得书生心软,再不着痕迹地示好,送亲手做的吃食,借一借家常用具,拿出“男女有别”的态度来,撩拨书生的同时又故意疏远他,玩得一手好欲情故纵。   书生情窦初开,哪里有不上钩的道理,无心夜读,灭了烛火悄悄溜去了平眉房中,与她共享云雨之欢。   第三回里,与昨夜之事有任何没相似之处,苏绿檀不仅没有欲情故纵,还故意挠他脚心,主动送上门来。   所以昨夜苏绿檀的种种举动,很可能都是临时起意,并非提前设计。   第四回钟延光也匆匆扫了一眼,除了书生偷偷潜入平眉闺房,在床上被平眉占领了上风,也没有别的描写了。他暗道:苏绿檀第三回都没学到,第四回里的内容,肯定也不会去学了。   这大概,是好事……吧?   钟延光心绪复杂地上了衙门去,后来下衙门回家了,见过几个客人之后,索性直接留在了前院。   苏绿檀打发了夏蝉过去催他回来吃饭,钟延光犹豫吩咐小厮道:“跟丫鬟说,我手里有事,这几日忙着,就……不回去吃了。”   小厮如茗也是个机灵的,有样学样,把钟延光的语气和神态学了十足十,夏蝉还笑着赏了他几个钱,便回去回话了。   苏绿檀听罢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在西梢间里清理起账本来。其实她倒对钟延光的态度并不意外,昨夜着实亲密过分了,连她自己也是有些后怕的,虽日日跟他两个打嘴皮子功夫,到底没有真真儿地做过什么,倘或昨夜真要成事,她反倒会不知所措了。   女人经没经人事,当然是藏不住的。   苏绿檀不禁兀自想着:钟延光从未碰过她,以前对她也总是警惕着的,所以他现在也肯定不会碰她的……对吧?随她怎么闹,都是安全的。谁让他就是这样的人,怎么挑.逗都没事儿。   如此一想,苏绿檀也就安心了,就钟延光现在这副态度,她就算真的扒了他的衣服,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想着想着,苏绿檀又有点紧张了,万一钟延光真从了她呢?   不可能不可能,钟延光定是不会同意跟她有肌肤之亲的。   拍了拍脸颊醒神,苏绿檀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若真发生了,就、就……咬着牙上!眼睛一闭一睁,不就过去了么,何况她见那书中写的,那事倒像是十分快活,羞是羞人了一点,肯定不会难受就是了。   何况还是钟延光这样的男人,苏绿檀怎么都觉得同床共枕的感觉不会很差。   想透彻后,苏绿檀原本胆怯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在清账之余,还把《今平眉》第三、四回也看完了。   第四回和第二回一样,多是写平眉与男人之间的亲.热之举。苏绿檀从前只略扫一眼,如今却是看的细致了,有些字儿她还真不大认识,待查明白之后,脸红的透透的,总算是知道钟延光那物事叫个什么名儿了。   不过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钟延光不是故意躲着她么?那好呀,平眉教的招数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   经过那晚之后,钟延光有意避了苏绿檀两天,直到她把他入宫的官服差人给送过去了,他刚平静下去的心,又躁动了起来,他决定等典礼的事过了,就去看大夫。   这肯定是病了。   钟延光收了官服,大清早就出门了,入了宫。   奉天殿里,百官站列,每官用捧诰命、捧礼物各一人,俱北向,其余陈设与朝仪无异。   皇着龙袍,受赏官员皆跪,宣制曰:“朕嘉钟延光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职,赐金千两,绸缎千匹,其恭承朕命。”   后又依军功大小宣制其余几人,待毕,受赏官员俯身伏地跪拜,起立,再拜。共经四拜,典礼才完全结束,待皇帝回宫,钟延光等人也都退至午门之外,宫中用仪仗鼓乐送还。   他这么风光的归家,两个弟弟和侯府的管事都出来迎接,从正大门进去,回到后院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偏偏少了她。   赵氏还关心钟延光道:“儿啊,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看?是不是今日累坏了?”   钟延光冷着脸语气也不大好,道:“无事,儿子回去休息了。”回的自然是前院。   次日,钟延光进表称谢,还家之后,定南侯府才定了第二次开祠堂祭拜先祖。   祭祀这样的大事,钟府所有主子都必须出席,钟延泽在这儿苏绿檀碰上了。但两个人心照不宣似的,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字一句话也没有。   尤其苏绿檀,像变了个人似的,看都不多看钟延光一眼了,本分的出奇,叫钟延光很是不习惯。   吉时到了,祭祀也要开始了。   钟府宗祠里香烛鼎盛,锦幛绣幕,钟家众人按齿序尊卑排列,钟延光主祭,钟延泽陪祭,钟延轩献爵,宝哥儿被侯府里三代衷仆抱着献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的都是钟府旁支里找来的同辈人。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注)   祭完了祖,参与的人就散了,旁支亲戚自然归家去,太夫人只留了自家三房人到永宁堂用饭。   吴氏的婆婆韦氏实在躲不过,也跟着去了,她们婆媳两个和苏绿檀走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刘氏跟房氏走在一起。钟延光兄弟三个走在一处,相互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到了永宁堂,下人已经把酒菜备下了。忙活了一大天,吃过了午膳,太夫人才同一家子说起几天之后宴客之事。   叮嘱了一些要紧的事,老夫人酒劲上来了,说了许多高兴的话,接着就晕晕乎乎似要睡着了,晚辈们才不好打搅她,都渐渐散了。   苏绿檀故意冷落钟延光,同韦氏与吴氏一道走的。   钟延光的眼神不自觉留落在苏绿檀身上,脚步也跟了上去,就听见韦氏叮咛她多多注意身子,语气轻轻柔柔的,和从前对待她嫡女钟婷别无二致。   钟延光不禁好奇了,韦氏性子向来寡淡,就是同太夫人关系也都是淡淡的,跟妯娌刘氏和赵氏更是没有话说,怎么会对小一辈的苏绿檀这般厚待。   苏绿檀这女人这般跳脱性子,怎么定南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   抿直了嘴角,钟延光一路跟了过去。   直到苏绿檀同韦氏分道扬镳了,跟吴氏说了好一会子话,约了下午再见,也就分开了。钟延光才顿住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夏蝉早看到后边的钟延光追了一路,悄声问苏绿檀:“夫人,侯爷偷偷跟了好久,好可怜……要不你让他回去住吧?”   苏绿檀轻哼道:“不让,走,回去,别理他。”她这人顶记仇的,钟延光不是故意躲着她么?那好啊,她也装作眼里没有他。   说罢,苏绿檀就领着丫鬟回去了。   钟延光自然是去了前院,请小厮请了之前给他看病的胡御医过来。   胡御医给钟延光把了脉,皱眉捋着胡子问道:“侯爷这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钟延光眉头拧着,道:“心里不舒服。”   胡御医:……   轻咳一声,胡御医问道:“侯爷心里如何不舒服?”   “闷得慌,比我从前在漠北晒斗大的太阳还要闷,有时候还会莫名地难受,就好像浸在了水里,喘不上气。”   胡御医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了,于是再给钟延光把了一次脉,苦着脸喃喃道:“不对,我着实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啊。”   思来想去,胡御医道:“侯爷把五官让我看看。”   钟延光依言,伸舌头,让胡御医扯他的眼皮子。   依旧没有问题,胡御医忽然想到曾经经手过的一个得了相思病的小娘子,倒是有些这种症状,但钟延光已经娶妻,还与夫人甚是恩爱,定然不会是这个毛病。   无奈之下,胡御医只好道:“许是天气变了,侯爷有些不适,不大要紧,喝两副温和的安神汤药养一养就好了。”   钟延光听胡御医说开药了,那肯定就是病了,竟松了口气一般,又听说不大要紧,更加放心了。   嗯,吃了药一定就好了。   送走了大夫,钟延光让人给他赶紧煎药,不等药放温了,他就一口灌进嘴里,就在书房坐着,什么也不干,一门心思等药效发作。   等了一夜,钟延光的病症还没好,反而愈发不舒服。   他知道苏绿檀故意冷着他,是在欲情故纵,钟延光告诉自己,不能上钩,他眼下只是病了而已,病好了就好了。   熬到深夜了,钟延光还是没睡着,末了把原来那方沾着苏绿檀口脂的脏帕子盖在脸上,才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钟延光眼里布着血丝,穿着官服去了都督府衙门。   因是第一天上任,钟延光有许多是要交接,忙碌的很,一忙就忙到了天黑,索性睡在了衙门里。   一连忙了好几日,钟延光好似和从前没有不一样。   唯有陆清然去找钟延光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问:“你最近怎么了?”   钟延光冷冷道:“什么怎么了?”   陆清然哂笑道:“变得跟没成亲之前那样了。”   “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公文,钟延光冷着脸道:“哪样了?”   孤冷不近人情的样子,都督府衙门里的下属,都怵他的很。   陆清然的桃花眼带着浓烈的笑意,挑眉道:“去喝一杯?”   钟延光倒是没有拒绝,跟陆清然挑了家菜品不错的酒楼,要了个雅间喝酒。   陆清然久经情场,经验丰富,道:“是不是和嫂夫人吵架了?”   “没有。”钟延光矢口否认,他们俩根本就没拌过嘴,若是吵架,倒还好。   陆清然跟钟延光碰了杯,抿了口酒道:“女人嘛,多哄一哄,让一让,主动些。”   钟延光抿着嘴角,他只是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他活了二十年,上战场羽箭从脖子边擦过去,他都没紧张失控过,现在就更不会了。   兄弟二人喝了许久,桌上空了四个酒坛子,直到天黑了,微醺的钟延光才被小厮扶上马车,送回了府里。   钟延光有点醉了,回了前院洗漱罢了,脑子愈发昏沉,胃里翻江倒海,搂着枕头闷哼大半天。   隔壁的如茗大半夜仿佛听到了鬼叫,爬起来往正房去,耳朵贴着隔扇,却又听不到声音了,回屋才睡下,声音又响起来了,骇得他蒙头才睡着。   第二天,如茗起来的时候,钟延光还没醒来,他便跟身旁的小厮小声道:“昨儿夜里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了,你听到没?”   那小厮摇摇头,问道:“什么声音?”   如茗绘声绘色道:“不知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嗷呜哼哼的,像哭声,怪吓人的!”   站在门后面的钟延光准备拉开门的手顿住了……好似记起了什么。等他出来之后,小厮们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但这事儿终究没有捂住,还是传到了后院去,旁的人不明白其中缘故,夏蝉可是知道的,她跑到苏绿檀面前满含同情道:“夫人你看,侯爷现在都开始借酒消愁,夜半流泪了,好可怜!”   苏绿檀轻笑道:“浑说什么,你听哪个胡传的。”就她认识的钟延光,还夜半买醉呢,哄谁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绿檀相信钟延光多少心里有点她的位置,毕竟有了夫妻名分,但若是说他为了她借酒浇愁,还半夜哭起来了,那怎么可能。   苏绿檀仍没把这事放心里去,也没主动去找钟延光,平眉故意疏远那书生五天,放钟延光身上,就得翻个倍,所以她十天之后才会跟他说话,正好十天也够她把鞋子做好了。   ……   内宅的日子,说起来过得也快,苏绿檀一日日忙着清理账,做荷包鞋子,一下子就把定南侯府办喜事的日子混到了。   从吉日早上天不亮开始,府里就热闹起来了,外面锣鼓喧天,正门外车马络绎不绝,前院后院都打过了鞭炮,上上下下仿佛落进了油锅里沸腾。   苏绿檀虽说不插手喜宴的事,帮衬一二还是要的,何况她是正紧诰命夫人,哪有不露脸的道理,遂穿戴齐齐整整的,梳好了妇人髻,打扮得庄重得体,去了花厅里。   园子的宾客也陆陆续续来了。   定南侯府的亲朋友好,苏绿檀早在刚嫁进来的时候,在太夫人处听了个遍,包括赵氏手上那份宴客名单,她都烂熟于心了,加上平日走访见过的,基本应付得过来,多数都能叫对称呼。因是迎客还算周全,女眷们眉目官司之间,对她多有褒扬。   苏绿檀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是得力的,着实替赵氏分忧不少。   赵氏这些天分身乏术,韦氏不管事,刘氏跟她有了龃龉,能帮得上忙的人再没有了,又低不下头去找苏绿檀,所以急得嘴上燎泡。苏绿檀这一来,并且应对自如,倒像是及时雨,让她轻松了不少。   一上午过去,里里外外都安排停当,太夫人也出席,坐到了大厅朝门的尊位。   前院那边,钟延光兄弟几个也应付的游刃有余,钟延轩能说,钟延泽能喝,宾客尽欢,一派和谐之景。   前院后院的正席都开了,吃过这一顿,太夫人因疲倦,便领着丫鬟先回去了,有的客人也打了招呼走了。   赵氏和苏绿檀这才有了功夫坐下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赵氏禁不住饿,在暖阁里吃的有些不顾形象了,苏绿檀饿过了头,反而不是很饿。   婆媳两个对坐着,赵氏心里既感激苏绿檀帮了大忙,又担忧今后儿媳妇在她手里抢夺权利,一顿饭吃下来,脸色也是千变万化,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冰冷。   苏绿檀专心致志的吃饭,也没注意到赵氏心里的小九九,吃了半饱,才察觉到赵氏一边嚼着菜,一边在看她。   嘴上含着一根鹦鹉菜,苏绿檀就把头抬起来了,愣愣地看着婆母道:“老夫人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赵氏刚把东西吞下去,差点没噎死,放下筷子冲丫鬟招招手,赶紧要水喝。   好歹把东西吞下去了,赵氏脸也憋红了,重新捡起筷子瞪了苏绿檀一眼道:“姑娘家家的,妖妖娆娆的像个什么样子!”   好好的爷们都被她勾坏了!   娘们儿也是!   苏绿檀吃完了那根鹦鹉菜,道:“我就说了十一个字就妖妖娆娆了?那我要是说二十多个字可怎么办?”   赵氏没好气地看着苏绿檀道:“吃你的饭!客人还没走完,一会子有你忙的。”   “哦”了一声,苏绿檀道:“还有几个贵客没走,老夫人您也吃快点。”   赵氏心里惦记着客人,怕怠慢了人家,比苏绿檀先一步快些吃完了出去招呼。   今日天气尚好,有凉风,但还适宜,园子里架着戏台子,也摆了好多张桌子,眼下还有不少客人在那边,赵氏便跟过去了,还没走进就听得人议论道:“我瞧着定南侯夫人不是传说的那样轻佻呀,接物待人大方妥当,长的也好看,我看着还怪喜欢的。”   有人笑道:“我都没来过几趟,亏得苏氏还记得我的名讳,真是有心了。”   附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也有人低道:“可不是嘛,安排位置的时候,把我和大姑姐一家分开了,真真是有心人。”   说这话的是次辅的外孙女,与夫家大姑姐不睦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钟府这般安排,也算是把她放心里了。   主家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但赵氏不高兴了,因为这是她安排的位置!怎么统统记到苏绿檀头上了!!!   虽然是太夫人身边的妈妈提点过的,那也是赵氏安排的,她对于苏绿檀无形之中抢功劳的事,很不开心。   赵氏扯着笑就过去了,客人见她来了,再不背后议论钟家的事,而是当着她的面说,一时夸下人守规矩,个个仔细手脚利落,一时夸菜好,夸到最后就夸到苏绿檀头上了。   定南侯风头正盛,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顿时掀起一阵“你夸我夸大家一起夸”的浪潮。   毕竟,夸定南侯夫人贤惠,定南侯肯定高兴,夸定南侯老夫人有个识大体的好媳妇,赵氏肯定高兴,没有任何夸比夸赞苏绿檀来的简单实在!   夫人们一边夸一边还要拉着赵氏的手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真是羡慕死人哟!”   嘴角直抽,赵氏一箩筐反驳的话都堆在嗓子眼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出来。苏绿檀那小妖精被外人说的千好万好,她们怕都是眼瞎了吧!   赵氏算是明白为什么钟延光会被苏绿檀迷得神魂颠倒了,就她这长相,女的都净给她说好话,男人还有不臣服的?   赵氏在戏台子下面强颜欢笑得脸都僵了。   苏绿檀吃完出来了,她不是为了招待客人来的,而是为了走两步路消消食,顺便吹一吹秋天的风。   刚出花厅没两步,苏绿檀就看到吴氏了,还看到了怀庆公主和她的表妹、表弟朱家五郎。   朱家五郎手里握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随手一扔,扔到了吴氏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读者奈奈昨日抢得沙发。(今天的注是真有注,祭祀步骤借鉴《红楼梦》) 今天虐了下光光,满意了嘛~ 看大家都着急男主的态度,我就讲一讲吧。 第一,光光的性格缺陷,冷静自持闷骚内敛,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亲,又是被祖母用严厉的态度带大的,亲情方面可以说缺失严重,他极少会表达感情,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想让他轻易地表达热烈的感情,是很难的,有些事他都是靠本能去做,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对苏苏好。 当他发现自己失控的时候,这种性格的人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放任自流,而是克制,并且会思考反思,这也就是他感情上逐渐开窍的过程。 第二,光光没喜欢过任何女人,情感经历空白。否则也不会不解风情到把爬床的丫鬟整个半死。 现在他们两个的状态就像暧昧磨合期的情侣,到这个程度就睡一起根本不可能好嘛。 私密事情的发生,我认为应该在双方都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发生,不是冲动之下发生了,然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神秘和暧昧的感觉忽然就没了。这样就崩了啊,就算现在的人要正正经经谈恋爱不也是这样吗?相互了解够深了,可以自然而然地接吻拥抱之后才有后续事情的发生吧?哪有两个人都还羞答答的时候就去睡了……难道后面不会不知所措一脸懵逼吗? 最最重要的一点,光光这种性格,等他确认爱上的时候,就会在心里默默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决定爱她是一个万分慎重的承诺,这个决定不会稀里糊涂做下,当他准备好的时候,他的大脑状况绝对是清楚理智的,他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有决定清楚了,光光才会彻底把苏苏当自己的女人,才会肯睡啊。啊对了,睡一起这种事,绝对是要男人主动的,苏苏前期负责撩,后期都是光光的任务了。让女人主动睡男人,在这段关系里这可不绅士,也不是我认同的方式。 最后,这是个女主攻略男主的故事不是嘛?大家催文的方向难道不应该是“苏苏为啥会还没攻略光光?”重点在女主的手段啊=w=后面都还有套路没写完呢……哪儿那么快就攻略成功了,否则光光也太好撩了吧? 而且光光失控的这个过程,难道不好看嘛?好看好看啊!!! 以上,解答了很多问题啦,类似问题再不回复啦。 大宝天天见,么么哒~   第38章   朱五郎的石头第一次砸向吴氏,被她躲开了,他又捡了起来,退开几步要往吴氏身上再扔一次。   吴氏丫鬟此时正好不在她身边,她一时没想起来跑,两手很快挡在了腹部。   苏绿檀快步走过去,呵斥道:“小胖子,你干什么呢?!”   朱五郎年且六岁,生的肥头大耳,握着石头仰头望着苏绿檀,嘿嘿一笑道:“她穿的像靶子,我要打她。”   朱五郎在家里常常让人给稻草人穿上华丽的服饰,用东西砸它们。今日是定南侯府大喜日子,吴氏难得穿得喜气了些,被朱五郎当做了家中的草人。   苏绿檀对此事略有耳闻。心里气朱五郎对吴氏的不尊重,却被温柔的吴氏扯住了袖子,她只好收了收脾气,忍住动手的冲动,恶狠狠道:“走远点!”   朱五郎做了个鬼脸,抬脚跑向怀庆那边了。   吴氏已经吓得眼圈泛红了,苏绿檀拉着吴氏的手,低声问道:“妹妹,你是不是有了?”   渐渐镇定下来的吴氏点点头道:“是的,前几天才知道的,还未过三月,就没急着告诉你们。”   苏绿檀后怕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道:“那死小子,再让我瞧见他,剁他的猪蹄子!”   吴氏破涕为笑,道:“走了就算了,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苏绿檀正要扶着吴氏去找丫鬟,朱五郎折了回来,手里还捏着石头,照着吴氏的肚子就抛了过去。家中仆人说了,妇人肚子最软弱的,砸了她肯定要痛的。   婴孩儿拳头大的石头,就这么吴氏肚子上飞过去,丫鬟穗儿和夏蝉在后面瞧见了,吓得惊叫出声。   还好苏绿檀有十多年跳舞的底子,反应够快,一旋身,裙摆飞扬,像纷飞的落英,就挡在了吴氏前面——结果自己的屁股被猛然砸中,不消看都知道青紫了一块儿。   吴氏面色惨白,两腿都吓软了,两手搭在苏绿檀的肩膀上问:“嫂子,你、你要不要紧?”   冷嘶一声,揉了揉后腰,苏绿檀秀眉拧的紧紧的,发肤之痛,这就很难忍了。   出了口重气,苏绿檀咬着牙对吴氏道:“我没事儿——夏蝉,穗儿,过来照顾好三夫人。”   说完,苏绿檀转过身去,黑着脸看向朱五郎。   朱五郎浑然不惧,两个手指头勾在嘴里,咕噜咕噜吐着舌头,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苏绿檀真真是吃不得亏的人,她在园子里捡起一根能有一截手指粗的棍子,往朱五郎那边走。   朱五郎似乎意识到危险了,慢慢后退着,仰头道:“你敢打我!你以为我不认得你!你这贱妇!”   这话倒是很有意思。   苏绿檀勾起唇角,挂着一个假笑,上前去就是一脚,扫在朱五郎小腿上,撂倒了他,手里的棍子狠狠地甩了下去,打在他的背上、胳膊上肉多的地方。   朱五郎长得胖,声音也浑厚,叫声震天动地,一下子就把戏台子那边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方才丫鬟尖叫的时候,花厅里的人早就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   怀庆和朱家四娘也小跑着过来了。   怀庆脾气大,见自家人被欺负,持凶器者又是苏绿檀,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高声道:“苏绿檀,你干什么!你一个妇人欺负小孩子,还要不要脸皮了?”   朱四娘性子软,只敢把朱五郎给扶起来,都没敢跟苏绿檀对上眼神。   苏绿檀拿着棍子,丝毫不惧,道:“我这是替朱家积德。”   怀庆气红了脸,回嘴道:“朱家轮得到你去积德!你算什么东西!孩子才几岁,你竟然对他用刑!”   朱夫人也赶紧过来了,带着丫鬟婆子,气势逼人。   赵氏也匆忙过来,一看得罪了人,冷着脸责备苏绿檀道:“绿檀,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来客这么多,怎么好在宾客面前动粗,传出去要被笑话死!   朱五郎也是有心思的,扑到怀庆的怀里,呜咽道:“表姐,她欺负我!呜呜,打的我好痛!”   怀庆憎恨苏绿檀,此时倒像个慈爱的姐姐了,摸着朱五郎的头,冲苏绿檀道:“也忒没个诰命夫人的样子了,凭你也配得上侯爷?左右你给我弟弟道个歉,我也就不计较了。”   朱夫人攥着帕子,咬着牙道:“老夫人和夫人总该给个说法罢!”   赵氏也赞同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绿檀,给人道歉!”大事化小了,面子还能挽回一些。   吴氏赶紧站出来了,正要解释,钟延光从人群里中过来了。   已经十天了,苏绿檀十天没同他说过话了。   钟延光被灌下了许多酒,面色虽未发红,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酒气,周身还散着一股寒气,骇人的很。   这样不近人情的钟延光,连怀庆和赵氏都有几分怕了。   后面跟着的还有钟延泽。   终于来个能主事的了。   钟延光沉声问道:“怎么了?”   苏绿檀本不觉得被赵氏和其他人误会有什么,可钟延光一来她就觉得委屈了,嗓子噎着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钟延泽见妻子面色不好,也赶紧过去扶着她,吴氏捂着肚子低声啜泣着。   后面的丫鬟这个时候哪敢插嘴。   就只剩怀庆嘴快,一股脑把脏水泼往苏绿檀身上,她逼视钟延光道:“定南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定南侯夫人还亲自动手打人?没得失了侯府夫人的体面!”   朱夫人碍于钟延光正得圣眷,虽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跟定南侯府交恶,忍着脾气装大度道:“毕竟是个孩子,做错了事也劳动不了定南侯夫人动手替我教子!朱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尊夫人给我家孩子道个歉便是了。”   钟延光面寒如霜,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眼圈泛红,夺过她手里的棍子,扔到地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手不疼么?”   苏绿檀噘着嘴看向钟延光,刚忍住的眼泪,漱漱地落下来了。   这人真要死了,满嘴酒气,还说胡话。   说的她心都软了。   怀庆在对面没听清,以为钟延光责备苏绿檀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嫁不成钟延光了,但她就乐意看到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睦的样子。   钟延光复又走到朱五郎这边,朝他道:“过来。”   怀庆得意地朱五郎推出去了,朱五郎莫名地害怕起来,并不敢往前面走。   钟延光抬头看着朱夫人道:“是该道歉。”   朱夫人面色一松,赵氏也松了口气。   朱五郎被怀庆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瑟瑟发抖地等着苏绿檀的道歉。   钟延光嘴角上缀着一丝冷笑,原本背在后面的手,迅速地掐住了朱五郎的后脖子,直接把人提到了苏绿檀面前,冷冰冰警告道:“给我夫人道歉。”   朱五郎吓得哇哇大哭,钟延光听得不耐烦了,在他头顶道:“再哭,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   朱夫人差点吓得昏过去,怀庆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延光——他为了苏绿檀就这样没原则,没底线?!   赵氏生怕事情恶化,赶紧上去拉着钟延光的袖子,劝他松手。朱家的婆子也慌忙过来救人。   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朱五郎脖子一阵酸疼,脑袋快胀成一个酱烤猪头,登时服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这话,钟延光才把人放开。朱五郎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朱家的人赶紧去抱起哭到失声的朱五郎。   朱夫人指着钟延光就差破口大骂了。   钟延光不紧不慢地问苏绿檀道:“那混小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苏绿檀用帕子沾了沾眼泪,嗓音清凌凌道:“我弟妹腹中已有胎儿,朱五郎拿这么大的石头扔我弟妹的肚子!还好石头砸在我身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坏子,我难道还纵容他不成?”   园子里一片哗然。三岁看老,他这都五岁了,以后肯定是个败类!   朱五郎打小纨绔本就是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下好了,再不止是纨绔了,要成杀.人犯了!   怀庆面色僵硬道:“你胡说!五郎才多大,怎么会做这种事!”   钟延泽紧张兮兮地揽着吴氏问道:“可真是如此?”   吴氏哭得梨花带雨地点了点头。   钟延泽把吴氏交给丫鬟,大步走到苏绿檀身边,做了个深揖高声道:“多谢嫂嫂救我孩儿一命!”   钟延光道:“都是钟家子嗣,三弟谢什么。”   钟家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定南侯府子嗣单薄,管他嫡房庶房的,只要能生一个,就是宝贝疙瘩。   朱家五郎,也太没教养了些!   怀庆也深知表弟脾性,帮腔是不敢了,只好怒其不争地看着朱五郎。   朱夫人一脸难堪地揪着朱五郎的耳朵,气冲冲道:“你可是砸人了?”这等大事要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后都要跟着受冷落。   朱五郎只管哭,根本不解释。   但这就是最明白的解释了。   朱夫人只得代子道歉,请求赵氏宽恕。   赵氏本想博一个大度的名声,在看到钟延光冷如冰霜的脸色之后,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朱夫人看得出来钟延光和苏绿檀夫妻俩不是好说话的,只好走到受害者吴氏身边,拉着她的手软声说好话。   钟延泽怒气还没消下去,把吴氏的手从朱夫人手里抽回来,硬气道:“敢作敢当,谁做错了就该谁道歉,代子道歉,不过是纵容而已!此次不绝,以后恐还有第二次。”   朱夫人没想到定南侯府庶出一房的人也这么难缠,她面色实在难看,指甲都要掐入掌心里了,让婆子压着朱五郎过来,给吴氏道歉。   朱五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后脖子还凉着,仿佛还被钟延光正扭着一般,抽抽搭搭地说了那三个字。   吴氏偏开脑袋,大着胆子细声道:“吃了苦头的是我大嫂,朱夫人该让小郎君给我大嫂道歉才是。”   到底是没躲过去,朱夫人想起丈夫的抱怨和冷脸,也怕这件事被参到皇帝耳朵,尽管怒火攻心了,也还是憋着口气,对朱五郎道:“给定南侯夫人道歉去。”   朱五郎哭得眼皮子都翻了起来,死死地抱着婆子的腿,不肯过去,生怕苏绿檀身边的钟延光要捏死他。   婆子越强迫,朱五郎就越反抗,嗷嗷叫了两声,人就晕过去了。吓得仆人们赶紧掐人中,请大夫。   这个节骨眼,再不好闹了,苏绿檀也故作“宽容”道:“孩子嘛,知道错了就好了。朱夫人消消气,日后好好教育就是。”   得了便宜还卖乖,仗义宽和的名声全让苏绿檀给占去了!   朱夫人气得两眼发黑,怀庆嘴唇也在发抖。   到底朱五郎小命要紧,赵氏安排人手,帮着把孩子抬进了暖阁里。   朱五郎只是吓晕了而已,掐一掐人中就醒了,醒来又接着哭,下人们怕他又昏过去接不上气了,只好费尽心思哄着他。   偏朱五郎就是哭不停,哭着哭着还道:“我饿了。”   朱夫人身边的婆子只好厚着脸皮同钟家下人讨吃的,别的东西还不要,只要甜点和肉食。   苏绿檀先赵氏一步,吩咐了夏蝉去拿。   夏蝉端了一盘子桂花糕和一盘子猪脸皮做的肉条过来,递给了苏绿檀。   苏绿檀直接把东西放到朱五郎面前。   朱五郎毫不犹豫地抓起了肉条,一边哽咽一边问:“这是什么?”   苏绿檀道:“猪头肉,快吃!吃了好变猪头!”   刚刚平复下来的朱五郎“哇”地一声又哭了,蹬着腿道:“我不要变猪!我不要变猪头!”   赵氏心里窝着火,好不容易哄好了能送走瘟神了,苏绿檀又去招惹朱五郎!偏又碍于钟延光在旁,不敢发作。   钟延光只是抿了个淡笑,对苏绿檀道:“回去歇养伤罢。”   “养伤”二字也是用的很妙了,朱家人听得真觉刺耳。   怀庆也忍不住嘟哝道:“真比公主还金贵了,砸一下就要养伤去!”   苏绿檀可没忘记怀庆的咄咄逼人,对方不就是想让她在钟延光面前出丑么?   那好呀,倒打一耙还不容易?   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娇声道:“夫君,这回要不是受人挑拨,本不会闹这么大的,伤了皇后娘娘母家声誉不说,还坏了两家情分。”   名誉这事算是戳到了朱夫人的心窝子,她嗔怪地看了怀庆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怀庆多机灵的人,哪里还不清楚苏绿檀把她置于何地了?当时就没忍住道:“你少挑拨离间!”   钟延光把苏绿檀护在身后,像护食的老母鸡,道:“不是你先挑拨的么?”   怀庆一哽……她在钟延光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怀庆是哭着跑出去的。   估摸着明日京城茶楼饭馆都要热闹了。   ……   闹到半下午,这件事总算揭过去了,内院的女客们大多都走了。   太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小憩起来后,把苏绿檀等女眷全部叫去了永宁堂。钟延光他们则又被请去前院待客。   永宁堂里,太夫人满面愉悦地安抚吴氏道:“有孩子就好好保养,从现在开始就给你肚子里的孩子支月银,身子养好些,争取一举得两。”   吴氏笑得很羞涩,垂首道谢。   罗氏又笑夸了苏绿檀,褒奖道:“钟家子嗣是顶大的事,什么人客人也越不过这件事去,蛮蛮做的很好,义薄云天,这才像我钟家的媳妇。”   苏绿檀唇角也弯着,被家里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接着就轮到赵氏了,罗氏也没一开口就责怪她,而是先扬后抑道:“今日宴客你做的很好,以后再有大事,我也放心交给你去办了。”   赵氏心里舒坦的很,脸上的笑容彰显了她的心情。   罗氏转口就敲打道:“凡事又不可急躁,不过分是非曲直就忙着低头道歉,我定南侯府还没卑微到这个地步,该得罪的时候不要怕得罪,更不能内讧了先欺负自己人。”   赵氏低下了头,罗氏这还是怪她冤枉了苏绿檀,她反驳说:“媳妇这还不是为了钟家的名声吗。”   罗氏也未过分苛责,只道:“下不为例。本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外人,只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怕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其他人的天下。忠于一人即可。”   今日之事必然会传入皇帝耳朵里,钟府附近指不定还潜伏着锦衣卫,罗氏这话既是说给赵氏听的,也是说给下人们听的。   罗氏训过话后,便让她们都回去了。   吴氏出来之后,还牢牢地拉着苏绿檀的手,感激地看着她。   苏绿檀拍了拍吴氏道:“你也累一大天了,好好休息吧。”   吴氏点了点头,便回去了,苏绿檀腰酸腿软的,也回去早早洗漱了,躺在了床上。   这一躺就躺到了天黑,苏绿檀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传丫鬟进来倒水给她喝,好一会子才清醒,还道:“怎么都天黑了。”   夏蝉道:“快戌时了。”   “这么晚了?”苏绿檀披着衣服起来,道:“吃些粥垫垫肚子算了,别让厨房做饭了。”   夏蝉赶紧着手去吩咐。   苏绿檀突然惦记起来,钟延光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前院酒席还没散?   前院客人刚刚走光了,兄弟三人,有两个都喝的不省人事,钟延光也是晕乎乎的,走路都不稳了,摇摇晃晃要小厮扶着才行。   如茗本来是要就近把主子扶回前院歇着,哪晓得钟延光长腿生生往后院迈,扯都扯不回来。   没有办法,如茗只好跟另一个小厮一起把人扶去二门上,不得已进了内院,把钟延光弄到了荣安堂门口。   到了荣安堂门口,如茗还没喊门,钟延光就挣脱开他们,自己往里走了。   喝醉的人,走是走不大稳的,钟延光踉踉跄跄好歹是走到庭院里去了,苏绿檀听到动静赶紧放下粥,出来扶人。   小厮行了礼,苏绿檀道:“你们赶紧出二门,侯爷我这里有人伺候着。”   如茗抹了把汗,被春朝送着出了二门。   荣安堂内室里,苏绿檀不敢让丫鬟搭把手,搂着钟延光的腰,领他往屋里去。   定南侯府用来招待客人的酒都是好酒,钟延光身上酒气虽然大,但醇香不刺鼻,乍然闻起来还有些叫人欢喜。   苏绿檀小声嗔道:“你也会喝醉?”   醉眼迷蒙的钟延光陡然睁开眼,声音低哑地问:“苏绿檀,你在说我坏话?”   苏绿檀吓得一哆嗦,钟延光这厮到底醉没醉?   夏蝉帮着挑开内室的帘子,容苏绿檀搀着钟延光进屋。   苏绿檀刚跨进去两步,夏蝉放下帘子出去打水,钟延光醒神了似的,抱着她抵在了墙上,半阖眸,仔细地瞧着她的眉眼,轻轻哈出清冽的酒气,好似在端详一副传世美人图。   苏绿檀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定住了似的,两手挡在胸口,烛火昏黄的室内,小脸红透了,樱桃小口也娇艳欲滴,她呆呆地眨着眼道:“夫、夫君,你要做什么?”   钟延光嘴角翘了起来,又长又直的睫毛越来越靠近苏绿檀,几乎要扫到她的眼皮,抱着她的手从她背后抽了出来,握住她两个手腕,禁锢在墙上,俯身吻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深吻令苏绿檀喘息不过来,她口腔里发出“唔唔”的闷声。   钟延光不满足苏绿檀唇瓣的柔软,□□直入,撬开她紧闭的贝齿,掠夺更多的芳香甜汁。   唇瓣相接,两舌交缠,暧昧的氛围愈发浓郁,苏绿檀又羞又怕,扭着身子挣扎着,面颊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钟延光不喜欢苏绿檀贴着他的胸口乱动,因是压紧了她的身子,舔了舔了她的牙齿,更加贪婪地吮吸。   第39章   苏绿檀从来没有这样子跟人亲密接触过, 嘴上和心里是甜的, 但手臂是真的被钟延光弄疼了。   她呻.吟一声, 声音娇媚入骨, 道:“疼。”   钟延光松开她, 跟她靠的仍然很近,喘息声很粗重,声音低沉地命令道:“不准说话。”   他根本受不了了。   苏绿檀果真就乖乖闭嘴, 面颊微嘟地看着他, 委屈兮兮的, 像极了犯错受罚的卷尾小猫儿。   钟延光觉得自己疯了,看着她的眼睛都发红了,真的好想将她拆吞入腹,便忍不住往她侧脸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苏绿檀一下子就觉得脸皮被人给吸住了, 如果不是夏蝉闯了进来,她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从钟延光怀里钻出去。   钟延光的眼神太吓人了, 就像看着猎物一样盯着她。   等夏蝉退出去之后,苏绿檀听到了水盆被打翻的声音。   苏绿檀连连后退, 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摊开手, 手臂上两抹刺眼的红痕, 都是钟延光的杰作。   顿感委屈,苏绿檀把两条胳膊伸出去,噘嘴含泪道:“疼死了!你疯了吗!”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是的, 他疯了。   揉了揉额头,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钟延光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苏绿檀警惕地看着他。   没想到一声闷响,钟延光倒在了床上,彻底不省人事。   苏绿檀踹了钟延光好几脚,都不见反应,只有眉头是深锁的,便只好由得他去了。   没好气地搬着钟延光的身体上床,苏绿檀累得瘫倒在床上。   夏蝉在外面端着盆重新打来的水,怯怯道:“夫人……水还要吗?”   就钟延光这副死猪样,苏绿檀才懒得给他洗漱身体,但转念一想……他这般肯定什么也记不得了,于是朝外道:“端进来。”   抖着腿就进来了,夏蝉把铜盆放在床头的高腰几桌上,道:“奴婢出去了。”   夏蝉走后,关上隔扇,吩咐外面的丫鬟千万不要打搅。   内室里,苏绿檀绞了干净的手巾,给钟延光擦了擦脸和脖子,解开他的衣服,只留下里衣,顺便把自己的衣服也除去了,便同他一起共枕而眠。   深夜,钟延光和往常一样睡着的时候都一动不动的。苏绿檀可不是了,她不知梦见了什么,踢开了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从自己的被子里滚去了另一边,窝在某人的怀里,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活似度过了春宵一夜。   ……   宿醉的人,很容易早醒,而且刚醒来的时候常常会头疼,脑子不清醒。   侧躺醒来的钟延光就是这样子,先是头疼欲裂,而后按着太阳穴,意识渐渐清醒,察觉到怀里贴着某个东西,毛茸茸的,好像还有点软。   等钟延光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吓得完全不敢动弹,这是怎么回事?!   偏偏他的手臂被苏绿檀枕着,若是移动,她必然要醒了!   微微张口,钟延光睁着眼借着熹微的晨光查看帐内情形,苏绿檀早已是衣衫不整了,侧脸白嫩,衬得那粉嫩嫩的小嘴有些……发肿?而且她下颌附近有个指头大的来历不明的红痕。   钟延光微微吐气,这些东西,都跟他没、没关系的罢?!   天色渐明,僵硬着身子不敢动的钟延光,颤着手替苏绿檀把被子盖好。   这一动,就把人给惊醒了。   苏绿檀睡眼蒙蒙地伸了伸胳膊,一拳头打在了钟延光的下巴上,就彻底醒了来。   苏绿檀先是迷茫地看着钟延光,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吓得睁圆了眼睛,弹坐起来,眨着眼才想起昨日情形,哦,是他醉了才到她房里来了,没有露馅。   钟延光衣裳敞开着,胸膛光滑结实。苏绿檀也是衣衫半掩肚兜,香肩如削,春(注)色难藏。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钟延光登时脸红了,挪开视线,声气粗粗地道:“我、我昨夜醉的太厉害了。”   他眼下模样同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苏绿檀立刻判断出来,钟延光只有喝醉之后才会癫狂,平常时候都还是正经模样。   如此一来,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清早的,钟延光总不敢再和昨夜一样了吧?   平静下来的苏绿檀抿了个羞涩的笑,就这么歪着身子撑在床上,也不去整理衣服,娇羞低头软声道:“是醉的厉害了,但是我喜欢,从未见过夫君这般英武样子,雄风更胜从前。”   …………钟延光足足有半刻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钟延光才愣愣道:“你、你我昨夜……?”   苏绿檀鼓着嘴,指了指脸上,道:“有没有印子?”   钟延光点了点头。   苏绿檀娇哼道:“昨夜跟疯了一样,折腾死我了,抱着我的脸啃咬,还好你嘴不大,不然整边脸都得被你给弄得像毁容一般,我还怎么出去见人。”说完还咬唇,配上个“奴家虽然羞愤欲死但是还想官人再来一次”的表情。   钟延光倒吸一口冷气,道:“真、真是我弄的?”   苏绿檀瞪了钟延光一眼,道:“不然呢?我自己拧的?拧出来和亲出来的能一样吗?”   钟延光还真就仔细去看那红痕了,果然和揪出来的不一样,也不知是怎么弄的。   苏绿檀又指了指自己有点儿肿的嘴唇道:“还有这儿,还痛着呢!这总不会是我自己拧出来的吧!”   痛肯定是不痛的,但苏绿檀感觉的到嘴巴有点水肿,一股脑推钟延光身上就是了,反正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钟延光确实不大记得了,他捏了捏眉心,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禽兽的事。   苏绿檀音调上扬道:“你不会是想赖账吧?我跟你说,丫鬟可都是看见了!”   钟延光结结巴巴道:“丫鬟看、看见了?!”   苏绿檀道:“是啊,你那行径把夏蝉吓得将水盆都打翻了。”   钟延光无言以对,原来他喝醉了竟然是这种人。   苏绿檀这般娇弱的一朵花,都被摧残什么样了。   人证物证都在,钟延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想推脱,他道:“我、我……对不起,我没想伤着你。”   苏绿檀嗔道:“夫妻之间,哪儿能为这事说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要不然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多了!”   明明是深秋的早上,钟延光穿的十分单薄,但是还是燥热难耐。他嗓子冒烟,吞咽两下干巴巴问道:“可、可还有哪里伤着了?”   苏绿檀星眸含点点泪光,就这么望着钟延光,道:“你真的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揪着锦被,钟延光偏开视线道:“嗯。”   苏绿檀欲说还羞,绞了一绺头发,轻轻哼了一声。   会过意来,钟延光吸了口凉气,又说了声对不起。   苏绿檀体贴道:“不记得就不记得罢,反正你只知道确有其事就行了。”   钟延光是隐约记得一些的,自己仿佛含过什么特别甜软的东西,醉醺醺的梦里还令他回味无穷。那东西……可能就是苏绿檀的唇。   不自觉地在苏绿檀的粉唇上扫了一眼,攥着拳,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你放心,若有了……我不会不认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管生儿生女,他都会待他好的。   苏绿檀眉眼弯弯,道:“瞧你说的什么胡话,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钟延光淡淡“嗯”了一声。   苏绿檀忽然捂着胸口,哎哟道:“身上酸疼酸疼的。”   钟延光知道自己粗手粗脚,行事肯定没个轻重,便道:“要不要请个女大夫来看看?”   苏绿檀咬着头发抛媚眼:“要什么大夫,你给我看看不就好了吗?”说着就要把“伤痕”给露出来。   钟延光连连后退,一个仰倒,栽地上去了。   苏绿檀拉他不及,听得一声巨响,笑得前俯后仰。   钟延光满面通红,赤脚站在地上匆匆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急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衙门了。”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个不停,等他走了,才重新躺下,脸上笑意久久不散。她夫君从前是冷冰冰了点,如今看起来,倒也是很可爱了。   ……   钟延光回了一趟前院,洗了个冷水脸,脑子才彻底缓过劲儿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昨夜那么大的事,他居然就记得个模糊的开头!   他这个脑壳,有时候也真是不大顶用了。   心事重重地换上麒麟补子的常服,钟延光衣冠楚楚地去了都督府衙门。   到了衙门里,也还有人同钟延光贺喜,面无表情地应付了几个人,他便专心上值,中午在衙门里小憩的时候,做了个浅梦,梦到自己吃了又软又甜的糕点,待一醒来,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日他这病似乎又重了一些,熬着熬着,总算是熬到能回家的时候了。   回家的路上,钟延光顺道去了一趟医馆,问了些关于女人有孕和月事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若是有孕,当月便不会来月事了。   到了侯府前院,钟延光有些心神不宁,因那药方子不大管用,他也不想吃了,眼看着已经天黑,便回了后院。   钟延光回了荣安堂,就看见吴氏也在,苏绿檀正在同她说话。   吴氏手里拿着绣好的新荷包,正要出去,便同钟延光打了个招呼,捏着荷包去了。   钟延光视线落在那精美的荷包上,嘴角抿了抿。   苏绿檀送走了吴氏,自顾往屋里去了,钟延光自觉跟上。   夫妻两个坐在罗汉床上,钟延光明知故问道:“弟妹来找你做什么?”   苏绿檀道:“还能做什么?你不看见了吗?拿荷包的。”   钟延光淡淡“哦”了一声,本月上旬苏绿檀都没搭理过他,功夫都用来做绣活儿了啊。既然荷包都做好了,那……   等了半天,钟延光终于等到苏绿檀开口说话了,但不是他想听的话。   苏绿檀手里翻着花绳,低头道:“前些时为什么躲着我?”   钟延光双手抓着膝盖,企图辩解:“我……忙于公务。”   苏绿檀冷笑一声,问他:“现在又不忙了?”   钟延光反问她:“你为什么也躲着我?”   苏绿檀抬头瞧他,道:“你承认躲着我了?”   钟延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嘴了,用了个“也”字,遂抿直了嘴角不说话。   从笸箩里拿出一对靴子,苏绿檀扔到钟延光怀里,道:“给你,你不理我,我虽恼了你,但也没闲着。答应你的事,我还是做到了。”   两手捧着皂靴,钟延光仔细打量起来,这双缎面靴子底子很厚,靴筒上绣着戏水鸳鸯的花纹,但用色简单低调,看着一点也不女气,反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家中娇柔温婉的小女人亲手绣上的,怀着对丈夫的欢喜和尊重,令人感到温馨和幸福。   钟延光嘴边缀着笑意。   苏绿檀挑眉问他:“不满意?”   钟延光道:“满意。”   “那怎么还不是试试?”   钟延光拿着着鞋子道:“一会子洗漱了,我再试试。”他怕弄脏了。   苏绿檀笑他道:“试试鞋子而已,你还规矩多着呢!诶?莫不是觉得太好看了,舍不得试吧?”   确实很好看,钟延光不言不语。   苏绿檀伸个懒腰,有些饿了,催丫鬟传饭,小厨房也都准备好了,赶紧把晚膳端了上来。   用过了晚膳,钟延光觉得浑身都熨帖了,之前那病,霎时也好多了。   肯定是后院的风水比前院好。   略坐一坐,钟延光就准备回去了,苏绿檀勾着他的袖口打趣他:“夫君这就要走了呀?”   想起今早醒来的情形,钟延光就觉得心跳快得不得了,拂开苏绿檀的手,紧张道:“我将将上任,还忙得很。”   钟延光走出去一步了,见苏绿檀真不打算再留他,便转身问苏绿檀:“身子可还有什么异常之状没有?”   苏绿檀面颊绯红道:“没有,就是被那朱五郎砸中的地方,还有些痛,其余倒没什么。”   心口一紧,钟延光皱眉道:“砸哪儿了?要不要紧?抹了药没有?”   苏绿檀低首细声道:“砸……屁股上了,有点儿淤青,有点儿痛,其他倒没什么,已经让丫鬟给我上过药了。”   钟延光没想到朱五郎下手这么狠,竟然都淤青了!面色阴沉如铁,他攥拳道:“我知道了。”   明日十五,正是上早朝的时候,钟延光已经连腹稿都打好了。仅仅只是道歉,对朱家那头小畜生来说,还是太轻了。   夫妻两个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子,钟延光欲言又止,到底忍住了,对上苏绿檀的视线道:“你好好照顾自己,莫受凉了。”   苏绿檀点着头,蓦地小腹微痛,面色微微发白,她捂着肚子道:“糟糕。”   见她面色不佳,钟延光忙道:“怎么了?”   苏绿檀“啧”了一声道:“应该是来月事了。”   听了这话,钟延光心里乍然有一丝失落。因不通此事,遂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一道送苏绿檀进了内室。   苏绿檀近几月来月事都疼的要死要活,秀眉颦蹙,小脸皱巴巴的,叫人看了就心疼。   夏蝉慌慌张张跑出去吩厨房的人熬上红糖姜汤。   坐在床沿上,钟延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今平眉》第三回里,平眉对书生施以苦肉计再欲擒故纵的情节。苏绿檀已经对他用过一个手段了,眼下该用另一个了罢。   钟延光心想,苏绿檀待他算好了,若在孤弱的时候对他有所求,满足一二也当是他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责任。   她若再留他,他自当不好再拒绝,索性照顾她一晚。   就这么等着,钟延光一直看着蜷缩在床上的苏绿檀,比以往机灵活泼的时候蔫儿多了,瞧着怪惹人疼的。   怎么就还不开口呢。   苏绿檀把眼睛睁开了,却是催促道:“你怎么还没走?”   钟延光:……   为什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苏绿檀不耐烦道:“你快出去。”钟延光一直待这儿,弄的她连月事带都不好用了。   愣然片刻就起身,钟延光道:“那我……走了?”   苏绿檀点点头,闭上眼没去看他,声细如蚊道:“对不住,我难受的时候不喜欢人陪着。”   钟延光心口骤然发疼,捏拳出去了。   钟延光走后一刻钟,夏蝉把红糖姜汤送来了,还惊喜道:“夫人,侯爷说已经着人去千禧堂和永宁堂打了招声,让你明儿不必早起去请安了。”   讶异过后,苏绿檀喝完了汤,腹中暖了一些,吩咐道:“上回我说的话,记得吧?”   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夏蝉道:“奴婢记得,要是侯爷问起来,就说夫人不准奴婢说,要在他威逼之下才肯告诉他。”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厌恶女人用在男人身上的那些伎俩,所以平眉靠博取同情的法子,至多能使钟延光一时心软,过后他醒悟过来指不定就要怪她了。   要让他自个主动来问才行,若动了恻隐之心,那也是他管不住嘴问的丫鬟,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呢!   满意地颔首,苏绿檀道:“打点水我稍稍匀面,今日就这样了。”   收拾停当了,苏绿檀缩进被子里睡了,痛是真的痛,她也没力气去想别的了。   第二天早上苏绿檀安心睡到自然醒的时候,钟延光早就穿着公服上朝了。   大殿之上,内阁阁老们奏禀了一些大事之后,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黄广寒便出列启奏。   大业先祖重监察,督察院与六部并称七卿,言官颇受重视,个个饱读诗书,舌灿莲花,极会挑刺。一旦被他们盯上了,除了诚诚恳恳求菩萨保佑祖上三代往下,妻妾儿孙没有污点,否则绝对会被不带脏字的骂得体无完肤。   黄广寒一站出来,大殿上下都开始哆嗦了。   没错,甚至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怕他。   因为黄广寒不仅是正四品言官,还是已故太后的表亲,论起来比皇帝还大一辈分。   更要紧的是,黄广寒是出了名的言辞犀利,不留情面,皇帝还年轻的时候,他连皇帝也骂过。   官阶、辈分、能力,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就十分可怖了。所以当黄广寒一站出来,金銮大殿里的气氛才会陡然变得更加肃穆。   皇帝坐在龙椅上,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底下的人个个把头低着,拼命赶紧搜肠刮肚,近日犯错否?近日得罪黄御史否?近日犯了得罪黄御史的错否?   没有!没有!没有!   这样才能稍稍安心一丁点。   但有的人不能安心了,比如说户部郎中朱大人,也就是怀庆公主的舅舅,朱五郎的亲爹。   黄广寒朗声道:“臣有奏,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者……户部郎中朱德教子无方,其子年幼便轻易草菅人命,于定南侯府办喜宴之时朝对孕妇不轨,害其胎儿,养不教父之过,有其子必有其父……”   草菅人命都出来了,朱郎中两腿一软,双眼发黑,险些当场晕厥。   在朝的人都屏息凝神听着,黄广寒真的是成功地把墨水全部都转化成了口水,吐了朱郎中一身的唾沫星子,打算淹也要淹死他!   足足说了一刻钟的功夫黄广寒才停下来,甚至有人观察到,他的嘴皮子已然由红转白。   这两家得多大仇啊。   大殿里一片寂静,皇帝面色难看到极点,咳嗽两声,正要问朱郎中此事是否当真,朱大人“呜呼”一声晕倒了。   黄广寒义正言辞地来了一句:“皇上,朱郎中这怕是畏罪了!畏罪就是认罪!认罪就该伏法!”   众人:……还好自家女眷去定南侯那天没有得罪钟府女眷!不然今天倒地的就应该是本官了!   表情淡漠的钟延光想的却是:等朱郎中回家了,朱五郎不死也该脱层皮罢!   不过,这还不够。   第40章   言官黄广寒的上奏使朝堂变得混乱。   到底顾及皇后母家颜面, 皇帝命令散朝, 请了御医暂且替朱郎中诊治, 容后彻查此事。   钟延光心满意足地出宫, 在宫外被听闻了此事的陆清然给截住了。   黄广寒把朱德咬的这么死, 不是钟延光的手笔还能是谁的?   陆清然坐在马上打趣钟延光道:“你怎这般维护你堂弟的子嗣,倒像是待你亲侄儿一般。”   乜斜一眼,钟延光冷淡道:“重手足之情不行吗?”   陆清然哈哈大笑, 道:“你可算了吧!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重手足之情。”他说这话是有缘故的。   几年前钟延轩在外喝酒同人打起来了, 被揍得鼻青脸肿落了下风, 钟延光恰好路过,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对陆清然道:“没见过,不认识。”   钟延轩被刘氏宠溺的有些混账, 所以钟延光从不庇护他。这种混子,只有在外挨过打后, 才会老实许多。   在陆清然眼里,钟延光可不是什么护短的主儿, 所以得了对方这么一个答案,很是不信, 还对真实原因, 十分好奇。   钟延光打马往衙门里去,陆清然在后面追问他,到底怎么说动黄广寒骂朱郎中的。   钟延光云淡风轻道:“戳痛脚就是了,你不也很擅长此事?”   微微一愣, 陆清然便放声大笑,大抵也猜到钟延光使了什么手段。   黄广寒为人刻板正直,忠于天子,只要不得罪他,还算好相处,唯一的逆鳞就是厌恶和尚——他常常忧心,导致头发稀疏,这把年纪已经快掉光了,最恨二字便是“秃驴”。   今早钟延光特地早起,在入宫途中“偶遇”黄广寒。   正巧黄广寒本就有意上奏朱家五郎纨绔之事,没想到碰到了当事人,便与钟延光两个在上朝的路上交谈,打听详细情况。   钟延光照实把当日情形讲明,黄广寒自当斥骂朱家五郎小小年纪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钟延光深表赞同,还在不经意间道:“其实我已不是头一次听得朱五郎口出恶言,本只想是小儿天真无邪,没想到已经恶劣到此种地步。”   黄广寒连忙追问:“那坏子此前还有恶行?敢问侯爷是何等恶举?”   故作做犹豫状,钟延光道:“若说起来,唯恐有挑拨之嫌。”   黄广寒忙表态道:“侯爷品性下官很是信得过,且只管实话实说。”   如此一来,钟延光“委实推辞不了”,只好如实道:“朱家老夫人去年做寿的时候,我记得黄御史与朱家本家人坐的很近,对否?”   回忆一番,黄广寒颔首道:“是也。”   钟延光微低头,一脸为难道:“不巧我那时才从进大厅入座,便听得被小厮领着的朱五郎往朱家人那边去,他指着御史的背影骂了一句……一句……”   后边的话,钟延光再不好说出口,然,黄广寒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不死心,冷着脸追问道:“那混账东西骂老夫什么!”   钟延光幽幽吐出二字:“秃驴。”   果然,这两个字一出,黄广寒面色已经铁青,恨不得马上就冲去朱家,把朱五郎给捏死!   心怀怒气地走了一截路,黄广寒渐渐冷静几分,把钟延光的话来回想了几遍,却丝毫没找出破绽,那么久远的事了,若不是闹了朱五郎这么一出,定南侯如何记得他与朱家本家人坐的近?!而且朱五郎一看就是说的出这种话的小畜生!   所以定南侯说的肯定是真的!   钟延光说的当然是真的,不过此事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听锦衣卫的人插科打诨的时候记下的。   本是一桩玩笑话,钟延光没想到能派上借刀杀人的用场。戳了黄广寒的死穴,朱郎中就算有九条命也是在劫难逃。   眼下看来,钟延光所料不错。   陆清然好奇心重的很,还欲再问,钟延光懒得再答,回衙门里处理南夷余留的问题和公务去了。   南夷部落对钟延光施蛊之人受人庇佑逃入大业,他的随从尽已被钟延光的下属捉拿,但他本人却乔装逃脱,仍未显露踪迹。   大皇子前些日还给钟延光透了信,被抓住的几个人,与京城周边有几个卫所武官有说不清的间接联系,而这些武官迁除、荫授之事,也值得深究。   ……   天黑之后钟延光才回到定南侯府,一回去他就洗漱干净了,换上了便服,蹬着苏绿檀给他做的新靴子。   到了荣安堂,钟延光见上房静悄悄的,便低声问了丫鬟:“夫人呢?”   夏蝉垂首回话:“禀侯爷,夫人还有些不舒服,歇着呢。”   钟延光在门口站了一会子,才又问夏蝉道:“你跟了夫人多久了?”   没料到钟延光有此一问,夏蝉有点儿紧张起来,她绞着衣袖,细声道:“奴婢是家生子,自打会伺候人了,就跟在小姐身边。”   钟延光点点头,道:“那就是足足有十个年头了。”   夏蝉道:“是了,有十年了。”   十年了,钟延光想,丫鬟应该比他更了解苏绿檀罢。   钟延光忽又问道:“她从前在金陵病了痛了,也都是你们照顾?”   “是,二少爷不读书的时候,会来看看夫人。”   “你们老爷呢?”   提起苏世文,夏蝉默然片刻,才道:“老爷很忙,不常在家。”   “那……你们老夫人呢?”   提起何氏,夏蝉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钟延光皱眉道:“她待夫人不好?”   咬着唇,夏蝉狠狠地闭上眼,噗通一下子跪下来,切齿道:“是,老夫人待夫人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奴婢知道侯爷不喜丫鬟嚼舌根子,但是侯爷问了,奴婢就不能说谎。”   钟延光冷淡的声音在夏蝉头顶响起,他道:“起来说话,我没说要怪罪你。”   夏蝉忐忑地站起来,道:“谢侯爷。”   上房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钟延光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继续问道:“她是如何待夫人不好的?”   夏蝉懊恼道:“若要说明白了,无非‘诛心’二字。”   诛心之痛,钟延光不是没尝过,备受讥讽,或是看着战友伤残病死,其中苦楚,他都一清二楚。暗里不禁动容,苏绿檀一个内宅女子,也会受得如此苦痛?   “如何诛心?”钟延光自己都没意识过来,话就脱口而出了。   夏蝉道:“老爷常年不在家,老夫人一人主持内宅,刚进门的时候,她对夫人少爷都还好,日子久就暴露本性了。因她本性不纯良,少爷与夫人年纪小,不通世故,自然还是孩子心性,会出言顶撞。早几年还有太夫人庇佑,老夫人到底忌惮一些,后来太夫人仙逝,关系愈发恶化,夫人少爷也都大了,哪里肯任她欺负。   如此就惹恼了她,便打着长辈的名义,磋磨夫人和少爷。少爷原先还在家中请先生读书的时候,没有少挨先生的打,常常是手掌心和手背都打肿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都是老夫人授意的,说是为着二少爷前途着想。老爷待子女一向严苛,也就没有加以维护。其实少爷悟性高,偶然贪玩一些,并不妨事,老夫人却不肯宽恕。”   “还有呢?”钟延光声音寒了几分,待小郎君尚且如此,对小娘子怕是更不会好了罢!   夏蝉红着眼圈,陷入了回忆之中,连称呼也不禁变了,道:“小郎君长大了,小娘子逼着他出去读书之后,便不常回来,苦头也吃的少多了,只是姐弟二人不常相见,手足之情至深,倒比以往又多了一份苦楚要受。”   钟延光眉头重重地拧着,冷声道:“她对绿檀如何?你为何只字不提?”   夏蝉不争气地落了一串眼泪,道:“老夫人从不打夫人,就是给她请很多很多的先生,什么都让她学,从早学到晚,严寒酷暑也要学,半点不输寒窗苦读的学子,但凡老爷和老夫人一起抽查课业有不合格的地方,就要罚跪。   更让人难过的是,老夫人只要捉住一点夫人的错处了,都要在老爷面前夸大其词地念叨许多遍,让夫人难堪,坏父女之间的感情。奴婢曾顶撞过老夫人,说夫人又不考举人,为何样样都要学,结果挨了几个耳光,还连累夫人被斥御下无方,从此再不敢说了。”   轻叹一声,夏蝉道:“真真是便宜了那位,明明没安好心,还博了个好名声,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去,都像是为了夫人和少爷好似的,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人罢了。”   钟延光咬着牙,紧握拳头,原没想到他岳丈娶了这么个好夫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苏世文先夫人便貌美如花,后来娶的这位也是金陵一绝,曾受万人追捧,心思狭隘,目中无人。早年嫁入苏家的时候,苏家还没有如今的地位,说起来嫁到苏家还是“下嫁”了,所以苏老爷才这般宠爱她,见她并不打骂子女,所行皆是对儿女有益之事,又忙于生意,也就不插手了。   抹了眼泪,夏蝉欣慰笑道:“好在夫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埙吹的好,顾绣学得好,读书写字也好,什么都学的好。”   低头看了一眼靴子上的刺绣,钟延光还想起了苏绿檀全蟹宴那日吹埙的神态,哀婉凄美,苏家那么不好,她为什么还要想家。难道钟家让她更不开心吗?   钟延光淡淡道:“他们姐弟二人关系很好罢?”   夏蝉点头,“相依为命,自然是好的。”   钟延光明白了,苏绿檀不是想家,是想阿弟了,难怪她每次提起苏青松那小子,嘴角都是上翘的。   出神须臾,钟延光复问道:“她……可曾哭过?”   夏蝉摇头,“极少,便是哭,也是躲着人,连奴婢和少爷都躲。”   也难怪了,苏家日子那般难熬,又无人照拂,便是委屈,也不肯叫人瞧见了。钟延光太懂这种心情了,曾经他也有些奢求,但都未曾实现过,后来长大了,即便能够拥有,也已经不在乎了,这才养成了他这副孤冷的性子。   心头揪起,钟延光往屋里看了一眼,苏绿檀现在不会就是在哭,还不想让人瞧见罢?!   “夫人睡多久了?”钟延光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一天都在屋里,下午唤了奴婢进去送茶,再没出过声了。”   钟延光抿着唇,苏绿檀莫不是都快哭瞎了?   急匆匆地跨进门槛,钟延光兀自往次间里去,站在帘子外挑帘偷看。   苏绿檀早听到屋外的声响,把话本收起来,缩进被子里了,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钟延光看见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瞧了好一会子,钟延光听不见动静,又看不见苏绿檀的眼睛,心里被挠了似的,只好往里去了,站在床前打量她。   眼皮子没红,没肿,她没哭。钟延光总算松了口气。   那双水润的眸子,猛然睁开,苏绿檀笑吟吟地看着钟延光,声音懒懒地道:“夫君,你怎么偷窥我呀?”   钟延光吓得后退半步,吞吞吐吐道:“没、没有,要用晚膳了,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撑起身子从床上起来,苏绿檀道:“要吃饭了呀,好呀,但是我不想出去吃。”   “为什么?身子很难受吗?”   苏绿檀指了指脸颊上的红印子,噘嘴道:“因为没脸见人!夫君陪我在屋里吃好不好?”   罪魁祸首还能不答应吗?   钟延光道:“好。”规矩什么的,一时也不放在心上了。   夜里丫鬟把晚膳送了上来,就着苏绿檀的胃口,吃的比较清淡。   钟延光见苏绿檀吃的不多,就问她:“不好吃?”   苏绿檀摇摇头,她下午吃过东西垫肚子了,这会子当然吃不下许多。   钟延光夹菜的手一顿,苏绿檀肚子疼,之前还受了朱五郎和怀庆的委屈,仅道歉就了事了,她虽然没哭,还是有苦难言的罢。   简单吃过了,钟延光漱了口,主动开口说起了闲话:“朱夫人明日应该要带朱五郎上门来,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见了想怎么斥责就怎么斥责,只不说不干净的话,随你去。”   苏绿檀抬头惊讶地看着钟延光,道:“为什么?”   钟延光不细说,只道:“你把我的话听下去就是了。”   说完,钟延光就走了,详细原因他当然不会说给她听,他不会叫苏绿檀知道,他是这等阴狠之人。   她也不用知道。   苏绿檀在茫然中度过了睡前的时光,第二日早上醒来,她舒服多了,便去把昨儿欠下的请安给补上了。   赵氏待苏绿檀仍旧冷冷淡淡的,见她脸上指头大的印记,便冷哼道:“脸怎么弄成那个样子?一点夫人的样子都没有。”   苏绿檀耸耸肩道:“狗咬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氏道:“狗?哪儿来的狗?狗怎么不咬我?”   苏绿檀眯眼一笑,道:“媳妇今儿晚上就跟狗说,让他来咬您好不好?”   赵氏瞪了苏绿檀一眼,便跟她两个一起去了永宁堂。   罗氏见赵氏待苏绿檀冷着脸,便也对她冷着脸。赵氏是个多思多虑的人,一看情形不对,生怕被夺权,立马对苏绿檀挤出几个笑容。   苏绿檀看着赵氏干巴巴的笑容,顿觉好笑,也就笑一笑应付过去了。   没坐多久,赵氏就先走了。罗氏拉着苏绿檀亲昵道:“你婆母就是那个样子,欺软怕硬。”   苏绿檀心里暗笑,她才不软呢,她说了,今晚就让狗咬赵氏,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罗氏也看到苏绿檀侧脸上的印记了,关心道:“这脸怎么弄的?”   罗氏面前,苏绿檀当然不说假话,搓了搓脸皮,憨憨一笑。   罗氏顿时明白过来,笑骂道:“持誉真是没个轻重!等他再来我得好好说说他。”   苏绿檀为钟延光默哀。   在永宁堂待了半个时辰,苏绿檀便回去了,在屋里等钟延光说的朱家人上门道歉。   一上午过去了,宫里的消息也传出来了,说十五之夜,皇帝本该宿在坤宁宫,却偏偏去了大皇子生母宁妃处。   这跟打了皇后和朱家人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而且据皇帝身边的宦官透口风说,皇帝次日还要召见钟延光这一当事人,问问详细情况。一则为了秉公处理,二则不能寒了将士的心。   生杀大权,一下子掌握在钟延光手里了。   朱家人赶紧着人去请钟延光,然而找了一上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都督府衙门里没人,定南侯府也没人。   急得火烧眉毛的朱家人,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条小道消息:求定南侯不如求定南侯夫人。   总算是找到门路了,啥也不说了,朱夫人从总库房里挑出一套奢华的头面,再带一些体面的礼物,便领着不孝子去了定南侯府。   一般侯府来了女客,都是赵氏接待,她听人说朱夫人带着厚礼来,心思一动,便让婆子把人请到了千禧堂来。   朱夫人很懂礼,让朱五郎乖乖站在一旁,把带来的体面礼物送上去,朝赵氏说好话,想请她帮忙。   赵氏看了看绸缎跟瓷器,都是好东西,但是还不算合她心意,眼神便落在了朱夫人身后丫鬟怀抱的精美匣子上,那个东西,怎么不呈上来给她?   咳嗽两声,赵氏道:“朱夫人让我说情倒不是不可以……吾儿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就是有些为难……”   攥着帕子,朱夫人装作不明白,只道:“不用老夫人为难,只劳你把我引荐去你家侯夫人面前就是了。”   赵氏的脸立刻就黑了,什么叫不用她为难?她在这儿见客了大半天,结果那匣子里的东西是给苏绿檀准备的?!   朱夫人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求赵氏让她去见苏绿檀。   赵氏拉着脸道:“她正病着,不便见客人,你有事跟我说一样!”   朱夫人不肯再说了,起身道了一句“叨扰”,赵氏盯了那匣子一眼,扯着嘴角道:“送客!”   朱夫人只好领着人从千禧堂出去了,走在甬道上,给随身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想花银子讨好赵氏的人,欲问苏绿檀的住处。   丫鬟得了足够多的银钱,也就指了指方向,朱夫人领着人快步过去了。   苏绿檀正要小憩,没想到来客人了,便着人去请到次间里来。   今日的朱夫人,和喜宴上那日神态和完全不同,已然是疲倦袭身,憔悴万分,把苏绿檀都吓了一跳。   朱夫人受了赵氏的冷脸,眼下已是脆弱不堪,当着苏绿檀丫鬟的面就潸然泪下,让自己的丫鬟赶紧把东西送上去,以求她手下留情。   丫鬟打开匣子,一套奢华的宝石头面赫然出现,苏绿檀看着金钗步摇,还有一对松花绿宝石的耳坠子,登时双眼发亮,这套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朱家也是下血本了。   苏绿檀蓦地想起钟延光说的话,见不见随她,答不答应也随她。那……看在头面,啊呸,看在钟延光替她撑腰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正出神的时候,苏绿檀就听得朱夫人哭诉,朱家这一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可怜她生了四个女儿,嫁出去三个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真被打死了或是废了,她这做娘的简直心如刀割。   苏绿檀撇撇嘴道:“你自己没教养好孩子,这会子哭有什么用?”   朱夫人这一天一夜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也无往昔戾气,只是抽噎。   苏绿檀多少有些心软,便道:“饶过他也行,但得他真知错才行,否则日后再犯错必有一死,反倒是我的罪过了,菩萨都不放过我!”   到底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苏绿檀还没狠心到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双手合十,朱夫人诚恳道:“肯定知错!一定知错!五郎,还不跪下磕头!”   朱五郎这回倒是乖多了,颤颤巍巍地走到苏绿檀面前,跪下磕了个头,服软讨饶。后又被丫鬟从地上扶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朱夫人身边。   倒不是朱五郎怕得腿软,而是昨晚被打的厉害了,实在走不好路了。他心里清楚,不讨得苏绿檀谅解,照他爹昨夜下的狠手,只怕小命休矣!   苏绿檀应下之后,朱夫人又叮嘱半天,才抹着泪领着朱五郎离去。   天擦黑的时候,钟延光回来了,苏绿檀告诉他,朱夫人来过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钟延光问道:“可解气了?”   苏绿檀一愣,随即笑开了道:“解气!不过怪的很,朱夫人为何铁了心来找我,我听二门上的人说,她明明先去求的老夫人,难道老夫人没答应她?”   不应该呀,赵氏就算是看在头面的份上,也该要答应的。   钟延光眼神晦暗不明。   第41章   以苏绿檀对赵氏的了解, 若叫她见了这副头面, 怎么也不会让朱夫人把宝贝带到荣安堂来。   朱夫人何故非要把宝贝送到她这里来, 苏绿檀心想, 肯定有人指使的。   这人自然不会是赵氏。   到底是谁给朱夫人指路来找苏绿檀的呢?   苏绿檀忽然问钟延光:“夫君, 我既应下了,你是不是就肯通融了?”   钟延光颔首道:“是。”   苏绿檀又问:“若老夫人向你求情,你可会答应?”   钟延光道:“受伤的是你, 自该你谅解才作数。”   苏绿檀眉眼弯弯, 管他谁给朱夫人指的明路, 反正指对了就行了。   抱着头面,苏绿檀笑问钟延光道:“好看吗?”   苏绿檀娇美的小脸上带着笑,明媚动人,侧颊上的红印记挂在上面, 滑稽中平添几分可爱。   痴了一瞬,钟延光低声道:“好看。”   她若是戴上更好看。   钟延光正想着, 苏绿檀就把簪子拿出来了,塞到他手里, 道:“给我簪上。”   钟延光早已娴熟,替她簪入鬓发之间, 仔细打量。   苏绿檀转个圈, 笑问他:“美不美?”   钟延光点头:“美。”   眯眼一笑,苏绿檀目光狡黠道:“我是问你,我美不美,你当承认了喔!”   钟延光嘴边缀上一丝淡笑。   他说的就是她美啊。   丫鬟进来传话问主子吃不吃饭, 苏绿檀应了一声,把簪子取下来放好,收在了梳妆台上。   因身子舒服了,又得了新首饰,苏绿檀心情不错,絮絮叨叨的说着许多闲话。从前钟延光觉得聒噪,如今听着倒是习惯了。   吃着吃着,苏绿檀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今儿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了。”   筷子一滞,钟延光道:“母亲又挑你毛病了?”   苏绿檀微仰起下巴道:“切,我才没毛病呢!老夫人今儿没骂我,骂你了。”   钟延光觉着好笑,音调上扬,道:“哦?骂我什么了?”   “骂你是狗。”叹了一声,苏绿檀又道:“其实也算是间接骂我了,你是狗,我是什么东西?”   钟延光:……本来没骂苏绿檀,怎么她自己还招上骂了?   真是纯真可爱。   苏绿檀轻哼道:“我说了,要让狗去咬她的,你再去请安的时候,替我咬老夫人一口!”   钟延光但笑不语。   心情愉悦了吃完了晚膳,钟延光便准备回去了。   苏绿檀坐在椅子上,勾住钟延光的袖子,送个秋波过去,道:“官人又留奴家独守空房?”   钟延光面红心跳,陡然升起一股躁意,便道:“南夷蛊毒之事有苗头了,我先回书房忙去了。”   苏绿檀倒也体贴,见钟延光说的是正事,便道:“去吧,夫君早些歇息。”   钟延光出了荣安堂,便被永宁堂的丫鬟给请过去了,太夫人有话跟他说。   到了那边,钟延光请了安,罗氏便问了他一些近况,他答一切都好。   罗氏还问了一些朝堂之事,但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提点了几句,让钟延光注意分寸,一则不要锋芒毕露,二则也不能太委曲求全。   钟延光一一应下。   罗氏忽又道:“你与蛮蛮近日如何?”   钟延光发现,罗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比之前都专注了许多……不会大晚上叫他来,前面铺陈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问问他们夫妻之事吧?!   很显然,钟延光猜对了,他刚答个“尚好”,就被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氏气愤道:“还好?!你看看蛮蛮的脸,那还能叫还好?粗笨莽夫!不知轻重!你可知女子生育要遭多少罪,你还不懂得怜惜人!”   老太爷生前刚娶妻了罗氏的时候,也是刚开荤不久的汉子,日夜折腾,其中苦楚,她再知道不过了。而且她生过三胎,只有钟延光他爹活下来了,苏绿檀又是钟延光唯一命中注定之人,自然对这个孙媳妇多有偏袒。   失了这一个,天下再没第二个了,钟家子嗣就指着苏绿檀了,何况她如此懂事可爱,叫人如何不怜惜?   罗氏知道钟延光素来古板冷淡,怕他不知女子心事,伤了苏绿檀,这才趁夜叫他过来好好教导一番。   钟延光也虚心受了,毕竟苏绿檀说了,那一夜……弄的她很痛的。   罗氏一看钟延光辩都不辩一下,这不是坐实她说的话了么,就更气了,又是一顿训。   钟延光愧疚地从永宁堂出去之后,回了一趟前院,把《今平眉》找了出来。   他得看看,苏绿檀之后还会学里面的什么招。   怎么也该接她几招了。   不然……太夫人该怪他了。   本着“我不能让长辈操心”的态度,钟延光怀里藏着书,回了内书房。   可巧不巧,钟延光在书房门口碰见了抱着一床厚被子的苏绿檀,被子几乎快要没顶,一双眼睛都没完全露出来,圆鼓鼓地站在那里,样子有点儿蠢。   快步走过去,钟延光赶紧把被子拿了过来,一只手就抱住了,问她:“你做什么?”   难道是要跟他一起睡书房?   怀里一空,苏绿檀愣愣地看着钟延光,解释道:“天冷了,给你送厚被子来呀。”   “哦。”钟延光淡淡应了一声。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袖子,道:“走,快进屋。”   莫名红了脸,钟延光道:“不是只来送被子么?”一想起那夜的甜蜜,他心跳又快了。   轻笑一声,苏绿檀扭头瞧他,道:“我还得给你铺好床呀,你又不让丫鬟动手,你自己会来?”   原是如此,钟延光倒也没说什么,一只胳膊搂着被子就随苏绿檀一起往屋里去了。   苏绿檀铺床的动作倒是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末了坐床上休息了会儿,道:“你晚上回前院作甚?”   那本书还藏在胸口,钟延光直觉得胸膛发烫,挪开视线道:“有点事。”   苏绿檀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又是为着南夷之事?”   钟延光怕她多问,遂颔首承认。   苏绿檀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便起身要走,临走到书桌前,被两只烛台这么一照,她就看到钟延光怀里好像装着什么,一时好奇,便问:“那是什么呀?公文吗?”   钟延光捂着胸口,侧身红了脸道:“没什么,你快回去罢。”   苏绿檀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钟延光,道:“什么宝贝嘛,给我瞧瞧?”   钟延光伸手挡在胸前,道:“你快回去,是朝廷公文,不能随便给人看。”   啧啧两声,苏绿檀道:“什么公文让你脸红如此?难道教坊司的姑娘们要投身去你们左军都督府犒劳你们了?”   “胡说什么!”钟延光眉头皱了起来,也不晓得苏绿檀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苏绿檀噘着嘴道:“小气,不给看算了,我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钟延光半天憋出一句话,道:“别又胡说。”   翻了个白眼,苏绿檀这个狭促鬼,嘴巴上应了好,说不闹他了,刚走出去没两步,一下子就转身扑到了钟延光怀里,伸手去夺那本书。   一边摸,苏绿檀还一边笑道:“甚么公文厚的像一本书?连个壳儿也没有,还不给我瞧瞧!”   到底男女力气悬殊,钟延光掐着苏绿檀的手腕,轻轻松松把她两手分开,定在了他的前胸。   拉扯间,那本书早就冒出点封皮了,苏绿檀“哎呀”一声道:“不是公文嘛!夫君看的什么书?孤本吗?快给看看嘛。”   要死了,书的名字都露出一点边儿了,钟延光脸涨的通红,推拒着苏绿檀,道:“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苏绿檀坏笑一下,张嘴就往钟延光胸口咬,欲叼住那书,夺了来。   钟延光的身手可不是闹着玩的,平日里都是让着她,这会子自然眼疾手快,拉着苏绿檀转了个圈,顺势就把人压在了书桌上。   好在苏绿檀有多年跳舞的功底,腰肢柔软,轻轻松松仰下去,分毫未伤。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烛火被两人摆动的衣衫带得摇曳,橘黄的火光下,钟延光脖颈全是红的,气息也不匀了,声音低沉道:“你再闹,我就把你扔出去!”   苏绿檀虽时常撩拨钟延光,却是嘴上功夫厉害,不敢动真格,眼下被人“镇压”着,瞧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怕的?忙不迭应下了,变回乖巧模样,道:“好好好,我不闹了,夫君快放开我。”   钟延光警惕地盯着苏绿檀,道:“再不耍小心思了?”   头摇个不停,苏绿檀道:“不耍不耍,我单纯着呢!”   钟延光肯信她了,渐渐松了手,退开三步,嗓音涩涩道:“早些回去。”   苏绿檀从桌上起来,老老实实回去了,心里不免气愤,哼,不就是难得的孤本嘛,她连本书都不如了?!钟延光不仅面冷心硬,还小气!   书房里,钟延光低头按着胸口,还好没被她发现,否则……该笑话他表面一本正经却看这种书籍,当是人面兽心了。   闹了这么一出,钟延光着实一下子平复不下来,锁好门,再三确认过了,才敢夜读。   翻开《今平眉》第五回,书生与平眉夜夜笙歌过后,有些乐不思蜀,他的老师杨举子便特特来了他家中察看。   书生畏惧先生,便本分了几天,不与平眉相见,好好读了几天书。而平眉觉得书生无趣又懦弱,也对他没了兴致,进进出出碰面了也不跟他打招呼,倒是跟杨举人见过了几面。   平眉生性风流,平日里穿着不似内宅妇人,有时候露出一段手腕两根锁骨,倒也是常事,杨举人见了便暗帝对书生告诫,此等风骚女子,绝不可沾染,否则难成大业!   先生说的话,书生当面肯定应了。   过了几天,平眉就发现了,书生似乎很怕她,而那杨举人对她也很厌恶。   继兄连日不来,平眉十分无聊,那杨举人越是讨厌她,反而越叫她生了兴趣,遂动了勾(注)引之心。   只是杨举人年纪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心性坚定,不好动摇,平眉一时没法得手。   钟延光看到此处,也觉平眉难以得手,不知不觉,已经看到第五回结尾处了,平眉和杨举人吵了一架。   事情是平眉挑起来的,她故意找杨举人的麻烦,问他为何轻视鄙薄她。杨举人竟也不避讳,指责了平眉许多不端正的举止。   平眉挺胸叉腰回道:“都说非礼勿视,你不看怎么知道老娘不端正!”   杨举人无言以对。   平眉一气之下,看着四下无人,故意把白嫩嫩的胸脯露给杨举人看,还冷笑道:“越是骂说明你越是往心里去,家里的妻妾是不是都没有我貌美呀?我就看你忍得了几时!”   杨举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高声道:“我是丧偶之人,家中也无小妾,即便是有,也不屑于你这等妇人相提并论。”   平眉抖着一对丰盈就回屋去了,等到天黑之后,见杨举人从书生家里出来,特意把门打开,似是在等他。   第六回前半部分里,杨举人还忍的很好,但去书生家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了,直到下半部分,他终究是忍不住趁夜去了平眉家中,一边上下其手,还一边斥骂:“你这女人,真不知羞耻!”   接下来便是二人云雨之事细写,把杨举人癫狂之状写的淋漓尽致,弄地平眉一身痕迹。   钟延□□咻咻地合上书本,骂道:“衣冠禽兽、表里不一的东西!亏他还为人师表,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做这样的男人,根本就要不得!分明就是喜欢她,为什么不承认!   钟延光临睡前还在告诫自己:真真是瞧不起这样口是心非的男人,他可千万不要当这种畜生!   绝对不要!   *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十月中旬,秋意深,京城的百姓已经穿上了薄袄。   钟延光昨夜盖着厚被睡过一夜,早起醒来,浑身舒坦,因见苏绿檀还未起来,便让小厨房单做了早饭,吃罢后去了都督府衙门。   正好今日朱郎中犯的急病也好了,与钟延光两个双双被召入宫中,核实原委。   朱五郎所犯之事,自然逃脱不了,到底没有违反了大业具体的律法,若要深究起来,不好追责,皇帝的意思,便是看钟延光的态度。   苏绿檀心思良善,无意于至五岁小童于死地,她都松口了,钟延光也不会咬死不放,反落得个残暴没人性的名声,便在御书房内,禀明皇帝,他愿意谅解。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当钟延光的面斥责了朱郎中,罚了他半年俸禄,严词提醒他好生管教。   朱郎中腿都如筛地应下。   这件事总算是揭过去了。   朱郎中先一步离开,皇帝留了钟延光说话,他语气淡淡的,似是随口提及:“你那个堂弟今年十几了?”   “回皇上,舍弟十八。”   “可曾读书?”   “还在读书。”   “哦,今年八月没有参加贡院会试?”   钟延光继续低头拱手禀道:“今年因臣之事,耽误了他考科举,唯有以后再试。”   皇帝“嗯”了一声,评价道:“有情有义,识大体,如至亲手足。幸好定南侯府子嗣福泽深厚,朕也就放心了。”   “臣叩谢皇上挂怀。”   皇帝笑一笑,道:“好了,去罢,你刚上任,朕就不多留你了。”   正面退至门口,钟延光方转身出去。   这件事替钟延泽也博了个好名声,就是可怜了苏绿檀的屁.股,也不知道她身上淤青好没好……若是伤了别处,他倒好瞧一瞧,偏偏是这样的地方,他如何好意思去看。   甚至想都不敢多想,钟延光总觉得有些亵渎之意,宁下心神,他便出宫去了。   钟延光走后,黄广寒进宫了,朱五郎吃了这一顿大苦头,朱家严加管教,这孩子以后还有的救,他也不会真真要人家独苗的性命,但小孩子可以饶,大孩子却不可以,他还得继续告状。   皇帝知道黄广寒的性子,便是无奈,也还是见了他。他这张嘴巴,堵得了今日,堵不了明日,指不定忍到下月初一,物极必反,更加癫狂了。   所以黄广寒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皇帝,在消了气冷静下来之后,把怀庆也牵扯进来了。   他道:“公主当是天下闺阁女子的表率,德言容功缺一不可,狭隘刁蛮,有损天子威严。”   这番话倒是说到皇帝心坎里了,怀庆被皇后宠大,着实纵容的有些过了,他平日忙于公务,不多过问,这会子出事了,他可不能再忽视了。   采纳了黄广寒的意见,皇帝回后宫之后,便罚了怀庆禁足半月抄写佛经,为太后与天下黎民以及定南侯府的子嗣祈福。   怀庆受罚也就受了,偏这名头让她十分难受,还替钟府的孩子祈福,她巴不得苏绿檀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才好!   此事已成定局不提,话说在衙门里忙了一整天的钟延光,终于盼到了下衙的时候,他骑马回府的时候,天还亮着,让小厮牵好了马去马厩里伺候,便回了后院。   钟延光才踏入后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回了荣安堂,便看见里面的丫鬟个个垂手而立,屏息凝神,大气不闻。苏绿檀待下亲和,院内少有这种情况。   也不多问,钟延光快步进了上房次间,却见赵氏和房氏也在,同在的还有两个高挑丰腴的丫鬟,加上其他的伺候丫鬟,乌压压站了一片,看着就心闷。   钟延光一进去,丫鬟们都行了礼,他理也没理,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苏绿檀翻好大一个白眼,懒得回话。   今天上午,房氏就来过一趟了,她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记着全蟹宴那会落下的面子,这回不知道怎么从钟延轩手里哄来一支样式新奇的金钗,和一身浮光锦的衣裳,便打扮好了到荣安堂显摆来了。   模样身段房氏是没法跟苏绿檀比的,也就想可劲儿炫耀艳俗的身外之物,哪晓得一进屋里见了人,就看到对方头戴宝石金簪,耳坠松花绿宝石,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她一站过去,高下立见,反倒自取其辱。   拉着脸走了之后,房氏便着人去打听东西哪里来的,定南侯府山上下下那么多眼睛和嘴巴,不出一个时辰就弄清楚了昨日来龙去脉,她便去了赵氏跟前挑拨。   赵氏正介怀朱夫人诚意不够,还不把她放眼里,又得知宝贝落到了苏绿檀手里,价值上千两银子,更是妒火钻心,咽不下这口气,催着赵妈妈赶早把挑好的瘦马领回了内宅,捏着卖身契,半下午就把人送来了。   赵氏腹稿都打好了,苏绿檀入门半年无所出,钟家子嗣艰难,夫妻二人又常常分房而睡,挑两个妾侍过来伺候钟延光,她也无话可说。   就算太夫人要维护苏绿檀,难不成还给死去的老侯爷也选两个妾侍不成!   赵氏料定太夫人也急着抱孙子,就行了这么一招。   房氏听到风声,巴巴地赶来看戏,好戏刚要开场,钟延光就回家来了。   这下子好了,更精彩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钟延光问话半天苏绿檀都不答,房氏掩面偷乐,还神仙夫妻呢,她最是清楚不过了,在面若桃花的新人面前,正妻算个什么东西!   次间里已是剑拔弩张,钟延光不大耐烦地转头去问赵氏:“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怎么又招惹起苏绿檀来了,她都恼的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赵氏伸手指着后面的两个柔弱无骨的丫头道:“娘看你日夜宿在书房,身边人手不足,给你挑了两个丫鬟,你瞧瞧,也是饱读诗书的。”   钟延光露出厌恶的表情,捏起了拳头。   第42章   赵氏不知道钟延光喜欢苏绿檀什么, 她想大体逃不出两样, 一则皮囊, 二则读书识字。   这两个花费赵氏数百两私房银子买来的瘦马, 就是照着苏绿檀的气质去找的, 正大光明地送到荣安堂来,又不是和前一个丫鬟那般算计来的,她不信钟延光不喜欢。   赵氏笑着把两个丫头夸了一遍, 道:“你总是宿在书房哪里像回事?绿檀忙于内务, 管着她嫁妆里的铺子, 也没有功夫伺候你。这两个丫鬟来的正当合适,而且乖巧听话,也不需你操心别的。”   赵氏说完,内室气氛更加肃穆紧张, 正这时候,丫鬟在外颤声禀道:“侯爷, 夫人,老夫人, 二爷来了。”   钟延轩来了,房氏心口一紧, 往次间门口看去, 只见丈夫正挑帘进来,抛给她一个怨毒的眼神,吓得她浑身战栗。   房氏头上的簪子来的不容易,她借宝哥儿之力收拾了一房小妾, 谋夺了小妾财产,最后才得了这么一支簪。   钟延轩本就为这事焦灼烦心,一回后院就听说房氏跑荣安堂搅和来了,一下子就想起钟延光给他的警告,自然急急忙忙赶过来。他多看了苏绿檀几眼就险些丧命,房氏要敢对大嫂使什么龌龊手段,他一点儿都不怀疑钟延光会让他丧偶。   进得屋来,钟延轩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行过礼后发觉很是不对劲,不敢多说话,见房氏又死赖着不走,便黑着脸跟着坐下,欲看后事如何。眼神落在两个瘦马身上,一抹惊艳之色闪过,很快便敛起了心思,笼袖本分坐着。   赵氏也没太把钟延轩夫妻放在眼里,多几个外人反倒合她心意,即便是顾着颜面,钟延光今儿也总不会拂她心意吧?   因是愈发得意起来,赵氏道:“持誉,这两个丫头就留你这儿了。”眉眼一垂,她瞥了苏绿檀一眼,道:“做正室的,也该大度些。”   苏绿檀仍是不说话,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因为她知道,钟延光绝对不会要这两个瘦马,赵氏真的是在自讨没趣。   但她才不会傻到接招,谁的老娘谁解决!   钟延光目光落在苏绿檀的身上,却见她懒懒地用帕子擦着指甲,全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她竟不吃醋。   双眸陡然深沉如水,钟延光声音又寒了几分,沉声道:“母亲,儿子手上杀业已重,您该多替儿子积德。”   赵氏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意思,以为钟延光说她在作孽,一下子便怒了,苦口婆心道:“娘不都是为了钟家香火考虑?等你膝下子嗣丰隆了,这才是积了德,列祖列宗真要谢我才是!”   房氏也帮腔道:“二伯母说的正是,大哥不要辜负了长辈的好心。”   钟延轩狠狠地剜了房氏一眼,道:“住口!大哥的事轮不到你插嘴!”他攥着的拳头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把人捶死。   房氏正自得,料定苏绿檀就是故作淡定,偏要说这样的话来诛人心。凭什么总是苏绿檀占上风,也该换她更胜一筹了。   钟延光面如寒霜,踱步往内室去,取了一柄长剑出来,利刃出鞘,抵在青衫瘦马的脖颈间,吓得另一个红衫瘦马也寒毛竖起,同样不敢动弹。   这一举把屋里人都吓住了,赵氏捏紧了帕子高声道:“持誉,你做什么!”   下人做错事打罚都该,无缘无故杀人,还没哪个世家大族里出过这等事,若传了出去,钟延光暴虐成性的名声就摘不掉了!   苏绿檀依旧不曾说话,钟延光背对着她,握剑的手收的更紧。   她为什么不吃醋也不在乎。   为什么。   苏绿檀自然是和房氏被唬住了,两人这时候才想起来了,钟延光是十五岁就取过鞑靼人头的少年猛将。   不是和蔼温柔的温润公子。   今天的事真的激怒他了,哪个还敢开口说话?   赵氏双腿发软,根本起不来,也不可能走过去,捂着心口面色惨白道:“持誉!你就这样待娘吗?!”   怎么说这两个丫头也是长辈房里送来的人,钟延光这样子对她们两个,跟明着打赵氏的脸有什么区别?   赵氏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锥心之痛,儿子原来真的跟她离心了啊,已是河水东去,挽回不了。她不明白,虽然早几年是有些忽略钟延光,可是后来自己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为什么儿子不领情?   眼眸似有血色,钟延光冷声道:“我不喜强人所难,总要问问她们两个肯不肯留下——你,还有你,可愿意留下?”   说着,钟延光手里尖利的宝剑没入了青衫瘦马的皮肤之中,登时冒出几颗血珠子来。   瘦马骇得眼泪漱漱地落下,却根本不敢摇头,也不敢吱声,生怕喉管被割破,如泥胎木偶一般杵在原地。   刺目的红,把屋里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钟延轩,他知道钟延光真敢下狠手的,不是和他平日里喝花酒那样玩闹,是真的一剑封喉,取人性命。   没人敢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赵氏赌上一口气,心如刀割,切齿道:“好,既你今日不想留她们,就让她们死在你手里!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还是听不到苏绿檀的声音,她竟这般不在乎啊,钟延光微微转了转剑柄,红衫瘦马已经昏厥过去,摔在地上。   这一声闷响,才把苏绿檀拉回神,房氏也推了她一把,意思是让她赶紧出面。   房氏只想挑事,可不想真得罪钟延光这鬼罗刹,还沾上血光之灾。   苏绿檀此时也懒得计较房氏的小算盘,迅速起身,冲到钟延光背后一把抱住他,喘着气柔声道:“夫君,留!我们留她们两个!不生气了好不好?”   剑尖更加深入瘦马皮肉,钟延光嗓音涩涩地问:“你再说一遍?”   苏绿檀壮着胆子握住钟延光拿剑的手,怯怯道:“夫君,老夫人给你了就归你处置。以后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这两个丫鬟就用不上了,我们把她们送给二弟好不好?二弟日日忙碌,多两个丫鬟伺候也是极好的。”   一招祸水东引,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钟延光唇上一抹淡笑,她说把人给钟延轩。视线落在苏绿檀细嫩的柔荑之上,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是被他吓到了么?   手臂一松,钟延光把手放了下来,长剑入鞘,道:“好。”   苏绿檀连忙点头,旋身对钟延轩道:“二弟,还不把你的人带回去!”   钟延轩也反应过来了,一场灾难轻易化解,他还平白得了两个美人,如何不好?慌忙起身,使唤了房氏身边的丫鬟过来搀扶两个瘦马。   房氏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出声,她怕那长剑下一个指着的就是她了!   荣安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夫人领着身边的心腹妈妈和丫鬟过来了,她拄着凤头镀金的拐杖,面色铁青地看着屋内众人。   小辈和丫鬟们赶紧行礼请安,罗氏用拐重重地戳了一下地面,低哼一声,入了座。   赵氏还在哆嗦着,被人扶起来之后,等罗氏坐下了,她才敢跟着坐下。   扫了内室一眼,罗氏见到了血色,还有两个娇俏的丫头,加上传进她耳朵的风言风语,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绿檀生怕气坏了太夫人,上前低头禀道:“太夫人,已经没事了。”   罗氏示意苏绿檀继续说。   “这两个丫头,夫君已经送给了二弟。”   罗氏抬眉,“是你的主意?”   苏绿檀点头,赵氏想气她,没门,房氏想气她,更没门!   频频颔首,罗氏语气不善道:“还不把人领回屋去!都留这儿干什么!”   这话分明是说给三房的夫妻俩听的,钟延轩慌慌张张左拥右抱把人扶了出去,房氏黑着脸,也带着丫鬟跟了出去。   赵氏瘫软在罗汉床上,揪了一把鼻涕,哭个不停。   罗氏吩咐道:“持誉,蛮蛮,你们两个先出去。”   夫妻两个出去之后,罗氏屏退左右,起身站在赵氏面前,斥道:“给我起来!”   低着头,赵氏慢慢从罗汉床上起身,还没站稳,罗氏一拐杖打了上去,疼得她哇哇直哭。   罗氏胸口大起大伏,训道:“生而为人,为女人,为人妇,为人母,为国之诰命,品德应能正身立本,知所言,知所不言,知所行,知所不可行!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做当家主母的样子!”   “持誉与蛮蛮的婚事是高僧批过命的,天赐良缘!持誉九月险些身死,若非有蛮蛮的福气庇护,钟府就要断子绝孙。到那时候还有甚么狗屁定南侯府,待我一死,你且等着受尽欺凌!”   “少给我打着子嗣的名头离间他们夫妻情分,振邦活着的时候,那几房小妾如何斗得你死我活,你该比我清楚,结果还是只留下了持誉这一个孩子。我告诉你,纳不纳妾,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干系!”   歇了口气,罗氏继续道:“你今日是帮了持誉吗?你是害了他!我只问你,若蛮蛮不斗胆劝着他,你就赌气看着持誉杀人?这名声要传出去了,残暴狠戾,不仁不孝,你让他,让定南侯府如何立足?才有朱家在前,人家尚是皇后母家,钟家呢?孤立无援!你还敢这般行事。我打你这一杖,你服不服?!”   赵氏伏在罗汉床上抽泣着,道:“我服!我服!”   罗氏哀叹一声,自己走到罗汉床上坐着,疲惫地闭上眼道:“你今日是没把我气死,否则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清楚吗?还这般逼他,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是什么?”   赵氏爬起来,抹掉眼泪,绝望道:“我这做娘的心痛,我便是不喜欢苏绿檀,待持誉也是顶好的了,他心里眼里却没有我,叫我真真是意难平。”   罗氏声音放平缓了道:“持誉还小的时候,你耽于妻妾之争,他长大了,懂事的时候你再去无端示好,晚了!儿大不由娘,振邦活着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   又道:“今日之事把上下的嘴都封严实了,往后再不准任何人提起!罚你禁足半月,一切内务交由蛮蛮打理,让我身边的人辅助她,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思过去!”   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也凌乱了一些。   罗氏唤了人进来,把赵氏弄回了千禧堂,又把钟延光夫妻两个叫了进来。   苏绿檀一直垂着头,她完全没想到钟延光这般烈性,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她真不该让丫鬟往外传话,闹得赵氏这般按捺不住。   罗氏拉着脸,朗声道:“持誉,你可知错!”   钟延光压着下颌道:“孙儿知错。”   罗氏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知错也绝不改错!”   说对了,钟延光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因为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有些时刻,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   尤其是苏绿檀满不在乎的时候,杀两个命贱的瘦马,他丝毫不觉愧疚。   深知钟延光脾性之倔强冷硬,罗氏也无可奈何,只好对苏绿檀道:“蛮蛮今日做的很好,有你在持誉身边看着,我也就放心了。”   钟延光这时候才有些内疚了,到底是让祖母忧心了。   苏绿檀心虚地点着头,这件事多少还跟她有些关系,她不担着谁担着?幸好她有定南侯府夫人的身份,否则哪里劝得住钟延光这等刻板重规矩的人?   罗氏累的很,交代了几句,才离去。   苏绿檀身子一软,靠在了罗汉床的迎枕上。   钟延光直勾勾地望着苏绿檀,问道:“为何你不做主赶走那两个丫鬟?你是定南侯夫人,你做得了这事的主。”   秋后算账来了。   苏绿檀一下子来了劲儿,她才该恼呢!仰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我做主?我如何做主!你把小妾送人那是大度,我若开口送人,就是狭隘善妒!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定南侯的夫人,善妒?我才不会善妒!我就不善妒!就不!”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气极了。   钟延光反而笑了笑,复温声问她:“你可怕我?”   摇摇头,苏绿檀道:“不怕。”   钟延光这人,给自己限制的条条框框太多了,绝不越矩,所以只要苏绿檀一天是正室,她就一天不怕。   钟延光道:“这就对了,你跟她们……跟任何女人,都是不一样的。”   苏绿檀松了好大一口气,可见明媒正娶有多重要,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她细声道:“我知道,妻妾有别的嘛。”   钟延光嘴角微抿,道:“不只是如此。”   “嗯?”苏绿檀扬脸问他。   钟延光没再答话了。   苏绿檀暗暗揣摩,难道还有什么钟延光看重的规矩是她不知道的?   这么一闹,天都黑了,苏绿檀还要处理后事,敲打丫鬟们管好嘴,一直到戌时中才开了晚膳。   晚上用膳的时候,苏绿檀恹恹的,钟延光也不大有胃口,硬是憋到吃完了饭,才抬眸问她:“是在怪我么?”   苏绿檀摇摇头道:“你本无错,全怪她们挑拨。”她也不敢说钟延光有错呀!   钟延光皱眉道:“她们?除了老夫人多了手脚,还有谁?”   咽下半句话,苏绿檀道:“罢了,都过去了就算了,如今也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把房氏的名字点出来,是怕再起纷争,扰了太夫人清净。   钟延光可没这么想,他明白过来苏绿檀的意思,眸子暗沉沉的,道:“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苏绿檀低声道:“当然不会有了。”谁还敢不要命的来招惹钟延光?   钟延光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便起身回了书房。   经此一事,苏绿檀老实了好几日,加之接管内宅庶务,一日要见十几个人,处理大小庶务二三十件,也没有功夫去撩拨钟延光,像是冷落了他似的。   钟延光只当是苏绿檀怕了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逼狠了她,想等过些时日她忘了他的毛病,便和从前一样。   要说起来苏绿檀也是胆子大的,仗着自己身份光明正大,堪堪半月功夫,真就忘了钟延光凶横的样子。   他不是说过了嘛,她和那些人都不一样的,依着钟延光这种一板一眼,绝不坏规矩的性子,便不会把她怎么样。   在赵氏禁足半月后,苏绿檀高高兴兴地把权力教了回去,这半月里也未出过错,与赵氏交接之后,也让对方省事不少。   赵氏对苏绿檀管家的能力还是感到诧异的,毕竟在她眼里这儿媳就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做起正经事来,还很像那么回事。   从千禧堂回来后,苏绿檀感到一身轻松,正巧吴氏来了,妯娌两个挽着手臂进屋说话去了。   那日的事吴氏事发不久之后来过一趟,也知道了个大概,因担心太夫人身体和苏绿檀处境,便特特留心着,还真叫她发现了一些事。   吴氏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苏绿檀三房的事。房氏被钟延轩打了耳光,当着宝哥儿的面打的。   苏绿檀这段时间一直上心别的事,没太关注三房,她只知道那两个绝色小妾肯定不会让房氏有好日子过就是了。   吴氏继续低声道:“我听丫鬟们说,是因为沈姨娘的事。”   钟延轩娶了两房姨娘,一个钱姨娘,一个沈姨娘,两个都是狐媚子样的人物,至于性格,苏绿檀不大清楚,只晓得表面看起来还挺温顺的。   前段时间就听说沈姨娘被毒打了一顿关了柴房,具体事情还没传出来,只晓得被钟延轩冷落的厉害,身边的丫鬟也都处置了。   吴氏红着脸道:“我听丫鬟说,沈姨娘是因为偷汉子被二哥处置的,但是今儿又听说,沈姨娘是被冤枉的,她想以死证明清白没成事,她身边那个忠心的丫鬟被打发出府了,又想法子回来了,还带了证据回来给二哥看。”   “不是说涉及到宝哥儿才处理的沈姨娘吗?”   吴氏道:“那就是个幌子,这种事……哪个愿意声张?二哥又是很好面子的人。”   原来如此。   内宅里的弯弯绕绕,苏绿檀也是耳闻过一些,登时就想明白了,能让沈姨娘翻身的事儿,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但通奸的事太触男人的底线了,“证据确凿”之下冤枉人也是有的,何况钟延轩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   奇怪的是,房氏也不是个好惹的,竟然叫沈姨娘洗脱了罪名,这步棋走的太让人想不通了。   细思之下,苏绿檀意味深长地喃喃道:“这个‘忠心’丫鬟倒是不可多得的。”   被赶出府了还能把消息送进来,苏绿檀猜到背后怕是有人推波助澜,就是不知道房氏得罪了哪个大佛,害她在这事儿上栽了跟头。   吴氏附和道:“所以说人有时候就看命,沈姨娘这回把命捡回来了,以后二嫂……难得安宁了。”   苏绿檀揉了揉额,道:“管她们呢,反正那是三房的事了,怎么闹都轮不着我们管,要是闹厉害了,各打五十大板也算公平处置了。”   笑一笑,吴氏道:“是了,落不到咱们头上,你也可以省省心了。”面上笑容淡了,她又道:“二嫂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可怜了宝哥儿。”   苏绿檀不予置评,房氏若不嘴欠,她也不至于把人推到三房去。   怪不得别人。   妯娌两个聊到天色擦黑,吴氏便回去了,没一会儿钟延光回来了。   苏绿檀当下一身轻松,便把三房的事当个趣话同钟延光讲了,还道:“这致命一击真是她活该了。你说她房氏到底得罪了谁啊?”   钟延光淡淡道:“我如何知道。”   苏绿檀嘟哝道:“也是了,你从来不关心这些。”   钟延光抬眼问她:“内宅的事交出去了?”   点了点头,苏绿檀道:“今日才交到老夫人手上。”   “哦。”钟延光语气略显冷淡。   她都不忙了,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实际上苏绿檀并没有忘,反而已经想好了法子。   第43章   苏绿檀歪头问钟延光道:“夫君,你近日可还忙?”   钟延光眉头微动,道:“尚好。”   这是要对他使什么小手段了么?   想起《今平眉》里第五六回的内容,钟延光不禁抿直了嘴角,双腿并拢,两手齐齐整整地搭在膝盖上,背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   苏绿檀嘴角抿着笑,《今平眉》里平眉与杨举人那两回她也看完了,虽说行为有些放.荡了,但前几回使在钟延光身上的招儿基本都有用,她这回倒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只要能自圆其说,做的是与身份相符的事,钟延光便绝不会责怪。   既然钟延光近来不忙,那便等明日他早早下了衙门回来,再撩拨他。   苏绿檀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钟延光余光观察到苏绿檀的变化,耳朵都往上提了一截,她这是要、要脱衣服么?   这可怎么办。   忽然,苏绿檀站起来了。   心跳忽然就加速,钟延光喘气声都不均匀了,红着面颊挪开了视线。   苏绿檀俯身,伸手拉着钟延光的手腕,笑道:“夫君,走,陪我出去消消食。”   钟延光微愣,抬头望着她,道:“消食?”   点点头,苏绿檀道:“是呀,就在庭院里走走。”   “哦”了一声,钟延光道:“外面有点冷。”   苏绿檀旋身到床头木施前,取了一件披风下来,穿在钟延光身上,踮起脚尖替他系上。   钟延光握住苏绿檀的手,道:“我不怕冷。”   呆了片刻,苏绿檀眸光熠熠,道:“你是说怕我冷?”   钟延光不语,兀自脱下披风,披在了苏绿檀身上,替她笨拙的打了个……死结。   匀速低头,苏绿檀嘟嘴道:“这我一会儿怎么解开啊?”   钟延光羞赧道:“让丫鬟解吧……”他很少穿外罩的衣裳,便是在军营里穿,也是有下人伺候,打结这种事,确实不拿手。   苏绿檀绞着抽绳笑了笑,欢快道:“走吧,出去走走。”   钟延光被苏绿檀牵着,快步去了庭院里。   荣安堂庭院前面不大,慢步绕一圈也就小半刻钟的功夫,夫妻两人走了两圈,便往□□去了。   □□里种着的花和树,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让人看了不免伤感,苏绿檀兴致便低了,感慨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钟延光温声道:“你才十七岁罢了,还年轻着。”   两个人拉着手,先是苏绿檀主动握着钟延光的手,眼下不知怎么变成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了。   苏绿檀嘟哝道:“十七岁……也已嫁做人妇了,和做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   “有什么区别吗?”钟延光着实不明白。   苏绿檀摇头道:“说不上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钟延光心想,那就是想家了吧。   走了一会子,苏绿檀就扯着钟延光往上房那边走了,临走前还回首看了槐树和桂花树一眼,她藏起来的银票都装的严严实实的,应该没有发潮吧,改天还得抽空检查下。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眼里的复杂的情绪,嘴角淡淡的抿着,被他猜对了,她就是想家了,很想很想。   他想让她不那么想家。   回到上房门口,苏绿檀转身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这几日着实累了,也想好好睡一觉。”   钟延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苏绿檀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今儿去瞧了老夫人,好像瘦了病了,虽说我身为媳妇,应该去侍疾,但是我怕婆母反而加重病情,夫君有空去看看吧。”   “知道了。”钟延光倒觉得奇怪,以前赵氏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告诉他,这回却没了风声。   苏绿檀点点头,道了晚安,便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脱簪卸妆梳洗。   钟延光回了书房,心里空落落的,熄了蜡烛之后,睁着眼许久才睡着。   内书房的风水肯定没有荣安堂好,至多再忍一天,再歇不好,就请得道高人来看一看,他是不是更适合住在荣安堂里。   勉勉强强睡了一整夜,钟延光年纪轻,起来之后精神头倒是还好,早起去了荣安堂,听说苏绿檀还睡的沉,没有醒,他便不让丫鬟吵醒她,空腹骑马出去,在外面简单吃了顿早饭。   待苏绿檀起来之后,她一看天光大亮,忙问:“侯爷可吃了早膳走了?”   夏蝉端着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进来,嗓门清亮地道:“没有,进来问过一遭就上衙门去了,估摸着在外面吃的罢。”   苏绿檀抱怨道:“哎,不住一起还是不方便,早饭也吃不好。”   夏蝉劝道:“要不夫人还是让侯爷回来住吧,别赶他走了,昨儿晚上奴婢瞧着侯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那风呼呼刮的,怪冻人的,夫人平时待谁都心软,怎么待侯爷就心冷了些呢?”   苏绿檀撇撇嘴道:“好吧好吧,我再不折磨他了。”今儿就使个招儿,把他骗回来住,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打定了主意,苏绿檀洗漱完了,吃过早膳看了账,就让丫鬟替她准备跳舞的衣裳和首饰。平眉就是这样嘛,总要舍一些好处给男人,他才好松口。   荣安堂两边的厢房都没人住,有的屋子用来当库房存放东西了,东厢房就空了出来,除了一些桌椅,地上铺着一大张毛毯子,什么都没有,用来练舞和练武都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一个白天里,苏绿檀就在厢房里热身练舞,把之前荒废的舞蹈都捡了起来。   好在是深秋了,穿着薄袄长裙也不大出汗,身上干净,不流汗臭。   下午小憩过后,苏绿檀又跳了起来,夏蝉给她送了水过来,笑眯眯道:“夫人真好看,像是同从前一样了。”   苏绿檀道:“难道昨儿不好看?前儿不好看?”   夏蝉摇首道:“不一样,今日很显活泼可爱。”   苏绿檀自己倒是没觉着,只感觉动起来之后身上松快了,再次有了身轻如燕的感觉。   抿了口水,苏绿檀踩着薄底的舞鞋,继续在毯子上跳了起来,动作全部都熟悉了之后,她问道:“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好了。”   苏绿檀道:“好,我这就去扮妆换上。”   夏蝉和冬雪都在屋里帮忙。   苏绿檀头戴流苏金饰,上了浓淡适宜的妆,细眉凤眼,内勾外翘,琼鼻花瓣唇,贴上花钿,面若绯色花瓣上点了金箔,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穿上刺绣精美的抹胸大摆长裙,收腰的裙子勾勒出苏绿檀饱满丰盈的胸形,两臂带着长袖大摆,踩着洁白的舞鞋,起身随便转一圈,裙摆层层叠叠,身如飘雪飞。   两个丫鬟看痴了眼,直夸道:“犹如仙姑下凡!”   苏绿檀跳了个大步,开心道:“许久没这般活动筋骨了,我去厢房里了。”   到了厢房里继续跳起舞,苏绿檀一时忘了时间,钟延光已经下衙门回来,到了荣安堂里,他去了上房见人不在,问里面正在洒扫的夏蝉道:“夫人呢?”   夏蝉没料到钟延光回的这般早,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好,慌张道:“夫人在厢房跳舞。”她内心期盼着,苏绿檀可别正好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不雅地坐着呢!   钟延光好奇道:“跳舞?”   “是了,夫人说在院子里住乏了,跳舞活络下骨头。”   钟延光眼眸微亮,苏绿檀还会跳舞啊。他在宫宴上看过宫人舞蹈,美则美矣,靡丽了些,他不大喜欢。   “不必去打扰,我这就去看看。”钟延光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心里充满了期待。   夏蝉捏着手指头,想去又不敢去,生怕钟延光去的时候不对,只敢站在上房廊下,探着脑袋往厢房里望过去,却见侯爷已经站在隔扇门口往里看去了。   秋日有风,厢房的门和窗户都是关的,钟延光站在门口透过纸糊的花窗往里看,隐隐约约看见个绰约的身影背对着他跳跃轻盈,如仙姑飘落凡尘。   轻手轻脚的推开隔扇,钟延光一只脚跨进门槛之后就彻底痴迷住了,脑子里无端蹦出《洛神赋》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没有哪一样与赋中所言有差。   曹植诚不欺我,天下果真有神女,不在洛川,不在天边,就在眼前。   沉浸在舞蹈里的苏绿檀终于倾斜着上身,缓缓转过了身来,双手把袖微掩面部,半遮娇态。   钟延光再次看清了她的面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情态柔美和顺,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两脚足尖交叉,苏绿檀一甩长袖,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又一旋转,回风乱舞当空霰。迷了人的眼。   苏绿檀终于看到他来了,这才停了下来,展笑回望,嗓音清甜道:“夫君回来了?”   蹦蹦跳跳就往钟延光身边去了。   钟延光细细打量她,方才远观,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视之,鲜丽得像绿波间绽开的新荷。   真真是再没有这般清丽绝美的倾国美人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钟延光眨了眨眼,看着她额上冒着的涔涔细汗,嗓音低低地道:“跳累了罢?”   苏绿檀重重一点头,道:“有点儿,但是很带劲,过来看我跳。”   说着,她就握住了钟延光手腕的大半圈,扯着他往屋里去,把他摁在椅子上,又跳了几个动作。   还是那般秀美优雅。   再不爱舞的人,都该爱了。   苏绿檀下巴搁在手臂上,歪着脑袋问他:“好看么?”   钟延光鬼使神差点了头,道:“好看。”   苏绿檀笑吟吟地又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眯眼道:“走,跟我进屋去,给你看个宝贝。”   钟延光也忘记了什么行为得不得体,跟着苏绿檀就去了,眼神一直落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白皙的皮肤上散落着丝丝缕缕碎发,清纯美好,怎么看都看不够。   两人往上房去,钟延光踏着厚底的靴子,脚步有点重,苏绿檀的脚步却是轻轻的。他低头瞧了一眼,只见纯白单薄如袜一样的舞鞋包裹着她玲珑的小脚,似鲜豆腐一样,软胖可爱。   进了屋,苏绿檀钻进内室的帘子,左手捏着抹胸领口,露出丰盈沟.壑之间盛开的梅花花纹。   她在胸上描了一朵梅花,以胭脂作梅花骨体,花密枝繁,虽只一种颜色,却把梅花的含笑盈枝生动刻画了出来。   这样香艳的场景,钟延光却一点也不媚俗,苏绿檀胸口的梅花就像她本人一样,纯真孤洁,不是世人眼里的乖张跋扈之人,她有她的本性和坚持。   苏绿檀笑着问他:“夫君可还记得从前红袖添香的时候?你不胜我的烦扰,捉着我在我胳膊上写了一首诗。”   钟延光脱口而出:“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素雅高洁,迥异流俗,最合他心意。   瞪大了眸子,苏绿檀惊讶道:“你记得了?!”   钟延光摇头道:“不记得,但是觉得应该是这一首。”   苏绿檀鼓着嘴吐气,又绽了个笑道:“梅花还没看完呢,给你瞧瞧……”一截青葱般的手指一点点地往下拉,风光越发旖旎。   钟延光恍然大悟,她在学平眉。   摁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直视她,道:“不要。”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是亵渎。   心中神女,只看她姣好面容,就已令他神魂颠倒,再多绮思,则是玷污。   苏绿檀猛然面颊绯红,声音细细的:“夫君……嫌弃了?”   钟延光二话不说,跨了一步到木施面前,一展长臂,扯了玄色披风下来,穿在苏绿檀的身上,把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握着她的肩道:“怕你着凉了。”   心头蓦然一暖,苏绿檀愣了好一会儿,钟延光这是在……关心她了?   印象里,还是苏绿檀头一次听到钟延光这样对她说话。   挑.逗的心思登时就没了,苏绿檀心里只剩下甜蜜的情动。   眉宇柔和,苏绿檀往前一步,揪着自己的领子,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柔声道:“夫君回来好不好?”   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钟延光尚未回过神来,忘了答话。   钟延光心跳很快很快,耳根子也红的厉害。他想,他大概不敢跟她同眠共枕,他怕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苏绿檀在他胸口蹭了蹭,道:“我不是让你回来立刻跟我同床共枕,我把西边的梢间收拾出来,我睡,你还睡这边,好不好?你看,你我分开,多生多少事端,若在荣安堂里,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行事也自由些。”   等了这么久的请求,钟延光很快就道:“好,我睡西梢间。你睡这儿。”   苏绿檀眉眼弯弯,搂着他的腰,高兴道:“好!谢谢夫君!”从他怀里出来,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钟延光偏开头道:“你把衣服穿好。”   苏绿檀捏着衣领,扭了扭身子,道:“那夫君要看我换衣服么?”   钟延光自觉地出去了,苏绿檀却一点失望挫败的感觉都没有,一反常态的愉悦了起来。   她总觉得,这样的钟延光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就换好了衣服,摘去奢华的头饰,簪上钟延光送的和田玉簪,穿戴整齐地出了次间。   苏绿檀从娇媚的绝色佳人,一下子变成了温婉可人的妇人,她还是那么那么的好看。   苏绿檀出来之后,笑着吩咐丫鬟把西梢间立马收拾出来,她则挽着钟延光去了内书房,说要帮他把常用的东西挪过来。   钟延光想起那本书,慌忙拉住苏绿檀,道:“不用,我没几件东西,你等我就是。”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也不留给她献殷勤的机会。   苏绿檀自言自语道:“哼,还有什么小秘密不成?总要露个破绽的吧!”   很快,钟延光就收拾过来了。   晚上一起用晚膳的时候,苏绿檀面颊一直带笑,钟延光忍不住问她:“就这般开心?”   苏绿檀笑道:“是呀!”   钟延光嘴角翘起。   夜里在西梢间歇着的时候,钟延光睡的意外的安稳,没有遐思,没有春.梦,什么都没有,但心底的平静和浅浅的喜悦,让他十分心安。   *   一晃就到冬月初一了,天儿越发冷,按照以往的情况,过不了几天,就该下雪了。   苏绿檀又换了一批厚衣裳,领口袖口都镶着纯白的毛边儿,屋里摆上了青铜盆,暖炉也用起来了,逢要出门的时候,穿上大氅,日子也好熬。   天光大亮后起来,苏绿檀去了千禧堂和永宁堂请安,冬日人易乏,没坐多久就回来了。   她在路上同夏蝉道:“老夫人的病倒是越发不见好了。”   夏蝉道:“我听千禧堂的丫鬟议论说,吃了好几服药也不见好,大夫说原不是身子有病,是心病生生给熬坏了身子。”   苏绿檀丧气地摇摇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管不了了。”   夏蝉也不多言,毕竟赵氏一向待苏绿檀不大好的。   主仆二人回了屋,钟延光下了朝便回来换衣裳来了。   苏绿檀跟了去西梢间里,替他宽衣,顺道把赵氏的病说了,问钟延光道:“夫君去不去看看?”   钟延光穿好了常服,道:“早前去过一次。”还是苏绿檀劝他去的那次去的,算起来也有好久,后来没听说赵氏越不见好,因忙于公务,荣安堂的事都不大有功夫惦记了,了。   系好了腰带,钟延光道:“我这就去看看。”   苏绿檀跟着出去,道:“好,我就不去了。”   钟延光去了之后,赵氏正在屋里盖着毛毡歇着,没敢睡床上,就躺在罗汉床上,衣衫还得体的很,随时准备见人的样子。   赵氏见儿子来了,果然还是高兴的,颜色都好看了几分,只是气色差的很,神色恹恹,看起来不大有精神。   赵氏喊了钟延光坐下,笑问他:“总算知道来了。”   钟延光也是没过脑子的,脱口就道:“刚下朝回来,听夫人说您病了,就来瞧瞧。”   面色一僵,赵氏掐着掌心,道:“她若不提你就不来了?”   “请安的时候总要来的。”   毕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钟延光一般不会违背。   赵氏气结,喘着气道:“罢了,你有事忙你的去吧。”   钟延光心想着帮不上什么,便真就出去了。   赵氏脾气都发不起来,独自唉声叹气抹泪,不知所措。赵妈妈进来了,欢欢喜喜同她道:“老夫人,侯爷方才问奴婢您的病情呢。”   先是一喜,赵氏又蔫吧道:“肯定是听了苏绿檀的话,他也只会听她的了!”复又抬头问:“持誉还说了什么?”   赵氏道:“奴婢说了是心病,侯爷没说什么就走了。”   赵氏捂着心口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道:“听说他们两个又好了?”   赵妈妈如实道:“是宿在一起了。”   赵氏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总行差踏错,两个丫鬟花了我四百两银子,想不明白算计好的事了,怎么会这样,唉,真是难受。”   赵妈妈只得好言好语地劝道:“老夫人放宽心罢,保养身子要紧。”   纵然耿耿于怀,赵氏也无可奈何,只得再把心事放到内宅庶务上了。她儿子这辈子,就逃不出苏绿檀的手掌心了。   那厢苏绿檀可不这么想,她近日总在发愁。   她本想着钟延光多少是喜欢她的吧,那为何总是远着她似的,同住屋檐下,也就一日两餐见个面,夜里从不多留。   钟延光莫不是个和尚心不成?   总这样夫妻感情如何深入的了,苏绿檀思来想去,还是按照《今平眉》上的法子来。   可巧了,第七回里,平眉遇上的就是个到她门口化斋的和尚。   小施主生的清秀俊美,穿着灰蓝袍子,正正经经的模样,也不露笑,瞧着就孤冷不近人情。   这身量气度,倒是同钟延光有几分相似了。   苏绿檀好奇心重了,平眉连出家人也勾.引的了?   第44章   苏绿檀一口气把《今平眉》第七回看完了,不禁对平眉生起佩服之心,这位姑娘拿捏男人的能力,不说登峰造极,也能算是炉火纯青了。   化斋的和尚,也被平眉给拿下了。   小和尚虽然生的冷峻,但到底年轻,见了貌美的女人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虽惊艳之色只是一闪而过,终是没逃过平眉的眼睛。   平眉迎了和尚进屋,让他稍等片刻,去煮了饭,炒了两个青菜,便留他用午膳。   小和尚起初婉拒,只说要一碗米饭足矣,平眉嗔他:“我可不是出家人,没有好心施舍的道理,你吃我一顿斋饭,我要换你给我念一回经宁宅。如此才算公平。”   小和尚四处化斋,虽遇到不少热心肠的施主,拒之门外和施舍者尤多,平眉这般礼尚往来的态度,让他心里很是适用,便答应了进屋留饭。   平眉做得一手好菜,时蔬用廊檐下的生姜大蒜一炒,放些干辣椒,也就香喷喷,令人很有食欲。   见到这顿热气腾腾的斋饭之时,小和尚眉目柔和了许多,道了多谢。   二人一道用饭,因是小户人家,倒没有太多讲究,平眉一边吃饭一边问小和尚为何出家。   小和尚道:“家道中落,父母去世后便出家云游了。”   平眉又问:“是怎么个家道中落法儿?连妻儿都养不起的地步了?”   小和尚筷子一滞,答说:“有妻无儿,妻弃我而去了。”   平眉了然,就是媳妇儿跟人私奔了呗,她不再提此事,而是问道:“小师傅要在此处化斋多久?”   小和尚说:“一般七日左右,随缘做法。”   “我这是第一家?”平眉好奇道。   “是也。”   “那索性你这七日都来我家罢,我一个寡妇,镇不住这宅子,正好叨扰了师傅替我做几场法事。”   寡妇门前是非多,小和尚有些犹豫。   平眉登时道:“不愿意就算了!甚么出家人,私心倒是不少。”她经过了不少男人,还能看不通这些小心思?   小和尚红了脸道:“贫、贫僧……”   平眉抛了碗筷柳眉倒竖,“反正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真心人,你放心,彼此彼此而已。”   小和尚皱眉道:“施主什么意思?”   平眉叉腰笑说:“你难道尝不出来?菜里有猪油味儿呀!”   小和尚扶桌干呕,平眉看他吐也吐不出来的,复又笑道:“哄你的,你虽有假心,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害你做甚?”   又羞又恼后,小和尚渐渐冷静下来,道了歉,下午替平眉做了简单的法事,念了经才离去。   次日,平眉在家闲闲地做绣活儿打发时光,和尚果然又来了。她什么也不问,做好了斋饭等他回来吃。   一连六天,临了最后一天,和尚要走了。   平眉做了三个菜,也都是素菜,端上桌的时候还笑对和尚说:“放心,没有猪油,我这穷地方,没有油给你吃。”   小和尚诚恳道:“施主心地善良,贫僧已然满足。”   平眉托腮道:“你若真要感谢我,我倒有个求情。”   小和尚道:“请说。”   平眉娇声道:“我就是好奇,小师傅生的这般俊俏,汝妻弃你而去,果真是因家财?而不是因小师傅喜欢男人?”   小和尚一时不解,道:“女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平眉言语极尽挑.逗意味,眼神却是认真而热烈的,她掩面笑道:“女人肯舍去自己的丈夫,一则生死不由人,二则丈夫心不在她身上。你既活得好好的,必是第二种。”眯了眯眼,她又道:“莫非……小师傅出家是因为……行.房能力不行?哈哈,那难怪你妻子要跟人跑了。”   提起伤心事,小和尚到底血气方刚,气得脑袋通红,道:“你胡言乱语什么!世间本就有薄情女子,难道就不许我碰到?”   平眉瞪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薄幸子?那里不行就不行,放过人家姑娘便是,还要逼得人家逃了,你还得了个可怜人的名声,遭世人同情。偏遇上我这样的火眼晶晶,识破你的诡计!”   小和尚怒气冲冲地收拾东西走了。   平眉一点挫败感都没有,反而是耐心地等,果然在夜半时分,等了小和尚扔了石头进来。她刚一开门,就被和尚给横抱进屋,想方设法证明他不是“薄情郎”。   平眉也没想到,和尚除了头一回泄得快了,一整夜竟都精力十足,折腾得她腰酸背疼。   旁观者苏绿檀看到此处,忍不住先翻了翻后面的书评,评曰:和尚说到底也是男人,但凡年轻男人,皆逃不过男事之刺激,雄风之打击,若运用得当,则无不可收服者,此乃普天之下,所有男人的软肋也。   苏绿檀瞪大了眼睛,啧啧称赞,果然男人的想法女人很难懂,若是有人说她那事不行,她倒不会恼,但从书中可见,此事对男人而言,意义非同小可。   若用此招来对付钟延光,苏绿檀很想知道有没有奇效。   苏绿檀掰着手指把第七回里三个要点提炼琢磨了一遍,想方设法套近乎、若有若无戳痛处、关键时刻激将法,一环套一环,步步加深。   狡黠一笑,苏绿檀捂着脸把第八回看完了。   和尚勇猛的模样,使不大通人事的苏绿檀期待非常,倘或与钟延光有此旖旎一夜,羞则羞矣,肯定是快活的罢。   打定主意,苏绿檀便开始找机会下手,奈何钟延光一连几日忙得晚归,吃饭也是匆匆的,她捉着他问道:“夫君忙什么呢?饭也顾不上好好吃了。”   钟延光道:“公务之事,一时脱不开身。”   苏绿檀见钟延光似乎消瘦,不忍打搅,便等了几日。   钟延光着实忙着公务,同时还惦记着别的事,去金陵的信,也该有回音了。   ……   一直到钟延光休沐的那天早上,苏绿檀早早起来,准备去西梢间里闹一闹他,推门的时候,门自己开了。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钟延光低头望着她:“做什么?”   苏绿檀眨了眨眼,没敢暴露想爬床套近乎的想法,一本正经道:“天儿冷了,我怕夫君一个人睡着一不小心给冻死了。”   钟延光:……苏绿檀肯定没说实话。   苏绿檀嘻嘻一笑,又道:“走吧,去用早膳,今儿你若得闲,陪我一起玩玩好吗?”   钟延光被她拉着去了次间里,他道:“你想去哪里玩?”   “去园子里走走就是,园子里还有一些残花可看。”   钟延光漫不经心道:“残花有何可看?昨儿陆清然邀我去他别庄,说是梅林开满了,你若实在想看花,不如去那边看。”   苏绿檀惊喜道:“夫君怎么不早说?!”   因为梅花昨夜才移植好,钟延光还没来得及说,他道:“你若愿去,一会子便简单收拾了去罢,黄昏时分就能赶回家来。”   苏绿檀高兴得跳到钟延光怀里,搂着他脖子吧嗒一下,道:“谢谢夫君!我和阿弟以前也总会结伴去赏梅!”   钟延光抿着个淡笑,这个他知道。   因天冷,钟延光便不骑马,夫妻二人同乘去的陆家别庄。   到了陆家别庄的时候,时候还早,陆家仆人已经在庄内迎候,庄内的院子里似乎也来了其他客人。   钟延光领着苏绿檀往院子里去见主人家,陆清然行至门前迎接,笑道:“你怎么才来,明……”明明是你催的踏雪寻梅趣事,却不是最早到的。   钟延光打断了陆清然的话,道:“路不好走,迟了一些。”   陆清然又冲苏绿檀笑着唤了一声嫂子,行过礼,邀了人进屋。   敞亮的正间里摆着一张圆桌,四边放了几个青铜双耳盆,客人一进去,丫鬟就递上暖手炉,屋里的客人也都热闹了起来。   大皇子妃、两个侧妃,六皇子妃以及陆夫人都在圆桌上坐着。   苏绿檀跟皇子妃和侧妃们有过几面之缘,见了礼后,便自在地坐下了。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起聊得火热,没多久,丫鬟就进来禀道,外面飘雪起来了。   这雪来的及时,几个女人都动了兴致,大皇子妃最稳重,身着马面裙,笑而不语,六皇子妃性同六皇子,稍显活泼,扯了扯苏绿檀的衣袖问:“你想去看看吗?”   苏绿檀点了点头。   钟延光道:“不知几时就要停了,眼下前去正好。”   众人欣然前往。   女人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妆容到服饰,因苏绿檀天生丽质,眼光素来出挑,今日虽只是淡扫蛾眉,清清丽丽的也与这白雪红梅相映成趣,自然而然成为焦点,被人捉着问了许多话。   苏绿檀不是喜欢藏私的人,便把自己同丫鬟们平日里研究出来的一些法子分享了出去。六皇子妃和陆夫人连忙使人记下。   女人走在前面,男人谈论着公事,自然而然就走慢了。   陆清然与钟延光两个肩挨着肩膀,低声打趣道:“你催我种了这一片梅林,难道为你家夫人?”   钟延光淡淡道:“梅花凌寒独开,冰清玉洁,你怎么狭隘到只想着用来哄女人?”   陆清然撇嘴回了一句:“好好好,就你高贵大方。”   前面的苏绿檀忽然回首,道:“夫君,你快来帮我个忙。”   高声道:“来了。”钟延光阔步上前,一下子就把陆清然等人甩在了身后。   陆清然一脸鄙夷——钟延光确定不是来哄女人的?   第45章   苏绿檀让钟延光替她从高枝上折了一枝花开了三朵的梅花,她取来簪在头上,活泼可爱。   梅林里正热闹着,庄子上的仆人赶来陆清然身边低声道:“主子,怀庆公主好像来了,领着十多个丫鬟侍卫。”   别苑宁静,稍显偏僻,周围可见两里路不止,因是仆人能很快看清来人身份。   六皇子也听到了这话,哂笑道:“一时不觉,怀庆都禁足完了?”   陆清然别无他法,只得扯着嘴角吩咐道:“若是朝这边来的,去请罢。”   怀庆果然是朝这边来的,她留了好些丫鬟侍卫在院子的耳房里,只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过来。   来了客人,终是逃不过见礼。   苏绿檀等人也与陆清然他们会合,站在梅林下等了一等。   这些时日过去了,怀庆清瘦了不少,苏绿檀仔细打量着她,人都说瘦了就容易好看,但这位貌似还是那么方的脸……没见容貌有所提升。   到底只是暗想,苏绿檀没敢表现出来,待怀庆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回了个极淡的眼神而已。   怀庆的加入,让气氛变得冷肃了些,原本爱说话的六皇子妃也不大说话了。   怀庆似乎心事重重,也顾不上在乎别人的脸色。   众女眷见怀庆没有强行聊天的意思,走了一截路便都放开了,继续围着苏绿檀谈论起时兴的衣裳样式和各类上妆的手法。   一群女人轻声细语,时而笑声连连,衬得整个梅林愈发生机勃勃。几个男人在后面跟着,竟也觉得轻松舒适。   六皇子道:“这一行倒是值得。”   钟延光嘴角翘起,可不是么,苏绿檀很少这般大笑过了。   前边儿苏绿檀还在笑着,怀庆被冷落在旁边,像是个多余的人。   怀庆扫着一旁举止热络的几人,若论身份,苏绿檀绝不是最尊贵的,但她却被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连丫鬟们都忍不住去瞧她的脸,盯她的嘴,听她说的所有话。   指甲没入掌心,怀庆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怎么会这样,苏绿檀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吗,她一个商户女,哪里值得被这般对待。她这两位嫂嫂也是分不清亲疏的,明明她们才是一家子!就算只是表面和睦,那也是名义上的姑嫂啊!   正谈笑的苏绿檀伸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六皇子妃把眼皮上的胭脂抹到了下眼睑处,像是卧着两条蚕,笑起来添了几分娇俏。   六皇子妃忍不住跑去六皇子跟前道:“爷,您看妾身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六皇子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只笑着点头道:“好看好看。”   六皇子妃挑眉问:“哪里更好看了呀?”   六皇子:……好难答上来。他朝六皇子妃身后瞧了一眼,就看到苏绿檀朝眼睛上比划了下。   六皇子当时笑道:“眼睛好看了。”   六皇子妃这才满意地跑了回去。   六皇子捏了把冷汗,朝钟延光道谢道:“多亏尊夫人了,真真是善解人意。”   钟延光神态自然道:“一贯如此,不必挂齿。”   他夫人,最是端庄贤淑不过了。   陆清然笑道:“人家谢你夫人,又没谢你,你忙着承谢做什么?”   钟延光没搭理陆清然,他家夫人,他乐意。   约莫在梅林里逛了两刻钟,小雪还在下着,女眷们都有些累了,便欲折返回去。   后面的男人们也都是贴心的,自觉上前,各自接各自的夫人。   钟延光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鬓间三朵花儿零落了一朵,便取下花枝,另折一枝予她。   怀庆在旁看着,心如刀割,当初她在秋猎的时候受了伤,让钟延光替她采一把草药敷一敷,他都不肯,如今竟肯为美人折枝了。   呸,什么美人,低贱的商人之女。   妒火烧心,怀庆见六皇子妃落了单,走到她身边犹豫半天才压着嫉妒开口道:“六皇嫂,你喜欢定南侯夫人?”   六皇子妃自然而然地颔首道:“是呀,你看绿檀生的多好看,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喜欢了,她说话声音也好听,知道的比我身边上妆老道的丫鬟还多。”   怀庆忍不住气呼呼拆台道:“方才嫂子问六皇兄,你哪里变了的时候,是苏绿檀在后面提醒的,否则皇兄根本答不上来了!”   六皇子妃哈哈笑道:“原来绿檀这么聪明呀。”   怀庆语塞,半晌才忍不住道:“她这般做,皇嫂不生气?你们夫妻之间,轮得到她插什么手!”   六皇子妃撇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   怀庆追着问:“怎么错了?”   六皇子妃抛了个眼神过去,不大想答。怀庆缠着她道:“你且告诉我!”   六皇子妃眼见逃不过去,不悦道:“他们大男人哪里看得出来女人哪里多了一道痕迹?我敢去问六爷,博这个脸面,就是知道有人会帮我的。你不是在宫里好好学了半个月么?怎么还不见长进?这以后到了夫家去可怎么办。”   怀庆不知道是被什么话给戳住了心窝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六皇子妃可没工夫和耐心去哄人,赶忙甩开她,去了前面跟苏绿檀挽着手。   还是和机敏的人在一起轻松开心呀,怀庆这样娇纵坏的人,谁乐意伺候着!   怀庆又孤零零一个人了,明明这园子里的,大半都是她的亲人,而且她是年岁最小的,她却丝毫没有被宠着的感觉。   乍然看去,苏绿檀一个人把宠爱都夺光了。   怀庆扫视前方,苏绿檀又同她两位嫂嫂打的火热,倒是钟延光远远地跟着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像是她曾在宫宴上偷窥他时,他恭恭敬敬地盯着皇帝那样。   真是惹人嫉妒。   不知想起了什么,怀庆咬着唇就上前去,跟在钟延光身后,低声道:“侯爷,我恐怕要嫁人了,母后说父皇不久后会赐婚。”   猛然听了这么一句,钟延光仍旧眉目淡淡,看都没看怀庆一眼,只冷淡道:“恭喜。”   怀庆切齿道:“可我不想嫁!”   钟延光转身看着怀庆冷声道:“你可知男女大防?此等与我无关你的事,委实没必要告知于我。难道公主禁足半月还不够?”说罢拂袖而去,跟在苏绿檀的身后,像一道不离不弃的影子。   怀庆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扶着一颗梅花树,狠狠地捶了一拳,花瓣飘落在她头顶,她的眼泪也漱漱地落下。   本来怀庆以为时间久了总会释怀,却在见了钟延光的妻子之后愈加妒忌,一忍再忍,终于在即将定亲的前期彻底爆发。   她自小便爱慕着钟延光,从他入宫陪皇子习武的时候,从他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说话都是时候,从他神气十足地穿着戎装的时候。   可偏偏,钟延光的眼里只有一个苏绿檀。   前方苏绿檀不小心滑了一下,钟延光及时地搂着她的腰,仔细呵护的样子,对怀庆来说,极度刺目。   等苏绿檀等人行至院门口,陆清然这个东道主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客人,一转头却看到人都没有了,他抬了抬眉毛问身边的丫鬟道:“怀庆公主走了?”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道:“回主子,公主将走。”   六皇子哼了一声道:“不招呼就来,不打招呼又走,没半点规矩。”   大皇子不置可否。   众人进了屋,大皇子妃才随口提了一句:“我听母妃道,怀庆婚事似要定下了?”   大皇子道:“都十六了,该嫁了。”   大业嫁公主可不算奢靡,公主嫁入夫家,一样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大皇子和六皇子两家人都觉得,怀庆也该去婆家受受磋磨了,毕竟她都这个岁数了,还刁蛮的不像样。   一点皇室风度都没有。   正揭过此话,下人又来禀了陆清然:“主子,又有客来了。”   陆清然奇道:“又是谁?”   下人道:“那位公子着白衣,带着银色面具,没提身份。”   连苏绿檀都知道了,是国师来了。   陆清然笑说:“持誉,我这梅林听你的话移植倒是移对了,竟招惹贵客来了。”   苏绿檀陡然抬眼望去,这是钟延光的主意?   不多时,国师便被请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绿檀:哎,就是走哪儿都受宠啊,真的没办法。   上章恭喜读者梧杺抢到沙发。   这章都有的哈~   么么哒,明天见。   第46章   冬月初,已是大雪时节,鹖鴠不鸣。   国师着一袭白袍,腰间一根一指粗的素色腰带,仍以银色面具示人,远远地看去,快要融在着红梅素雪里。他身后跟着个垂髫小童,垂首乖巧。   大皇子亲自迎了国师进屋。   大业自开国以后便有国师,历代挑嫡出弟子相传,授以观星占卜和各种绝门奇法,出师之后统钦天监,断四时云雨与天灾人祸,且十拿九准,遂备受国人敬重,包括皇室中人,也对国师推崇备至。   屋里人连忙起身,同国师相互见礼,大皇子的两个侧妃腰弯的要更加厉害些。   国师望向钟延光道:“途经此地,见着了定南侯府的马车,便进来看一看。”   钟延光微微低头示意,说起来,国师于他有救命之恩,除了苏绿檀亲自送了谢礼去国师府,他们似乎再没打过照面了。   陆清然笑“哦”一声,道:“原是寻侯爷来的。”   国师颔首,欲与钟延光一同去外面说话。   大皇子等人也猜到国师为的是蛊毒之事,便不多留,任由钟延光随他出去了,苏绿檀心中忐忑,生怕失忆之事出了变故,揪着丈夫的袖子跟了出去。   钟延光回头一看,就瞧见苏绿檀小脸上蹙着的眉头,忽然便想起国师曾经说过的,她在他府上哭的很厉害——罢了,就让她跟着一起去吧,省得她总是担心他。   三人出去之后,入了梅林深处国师才开口说话,他简单地问钟延光了一些症状,或是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钟延光仔细回想,道:“就是偶有胸闷心燥,别的倒无大碍。”   国师淡淡道:“蛊毒伤脑,倒是不直接伤躯体,侯爷此症,还是请御医看过的好,本座不精于此。”   提起御医,钟延光嘴角沉了沉,那药方子开的并没什么大用处,他便敷衍道:“已经看过御医,近来已经好了许多。”   苏绿檀在旁探着脑袋说话道:“夫君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抿抿唇,钟延光道:“小病,便没有声张。”   接着,国师又道:“本座这一月多里着人寻访了同中蛊毒之人,从南夷来消息说,有三人尚存于世,一者睡而不醒,日渐消瘦,一者痴傻,一者……尚无症状,也不知是一直没有症状,还是后来痊愈的,本座正在着人追查。”   钟延光目露惊喜道:“此人身在何处?!”他想把从前的事都记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眼神紧紧地追在国师的面具上。   国师挪开视线,继续前行,看向捎上落了雪的红梅道:“是深山部落中人,行踪不定,才不好追查。那地方侯爷之人不便深入,一切交由本座就是,如有消息,自当告知。”   钟延光缓缓点头,不疑有他,道:“有劳了。”   国师犹疑了一下,道:“情蛊难愈,侯爷不要抱太大期望,本座今日也是凑巧来告知于侯爷。”   钟延光颔首道:“我明白。”其实不记得也没干系,左右……夫妻名分是变不了的。   苏绿檀眼神复杂不明,暗地里朝国师甩了个眼刀子过去,都没查清楚的事就来提一嘴,害得她提心吊胆。   三人正前行,林中忽有异动,钟延光耳聪目明,判断不是野兽,登时提高警惕,把苏绿檀护在身后,道:“我去瞧瞧。”   钟延光往前飞快跑去几步,国师左手横在小腹之间,忽问苏绿檀道:“夫人,侯爷近来可好?”   按定命风铃所示,国师之劫是钟延光无疑,但二人同处京城多年,并无交集,国师追查过后,也并未发现两人之间有任何有牵连之处,他才奇怪了,这劫难到底从何而来,百思不得其解,才有了今日“偶遇”一出。   国师这一问问的奇怪,苏绿檀反问道:“并无不妥,国师何出此问?”   国师眼神晦暗不明,道:“中蛊者有时自己难以察觉微妙之处,夫人与侯爷朝夕相处,自当比旁人更加清楚。若是无什么异状,倒不用往心里去,如有……夫人随时可上我府中知会一声。”   撇撇嘴,苏绿檀以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国师所言有些奇怪,上次见面还说蛊毒伤了脑子,再难恢复,如今又说尚有可能。百姓传言国师十拿九稳的断言能力,怎么落在钟延光身上就不奏效了?   难道神乎其神的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   国师的地位和能力,一下子在苏绿檀心里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苏绿檀正奇怪着,国师瞧着钟延光去的那个方向一直望着,似乎还带着点儿紧张和在乎的意味?   猛然想起《今平眉》里提到的大致意思,男人哪有没有凡心的?除非不举!苏绿檀瞪大了眸子,国师应该不会不举吧……他形似谪仙,年岁大而不娶妻,似无凡心,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有、有龙阳之好?!   这想法一旦产生,苏绿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了,她胡乱想了一通,又往国师全身看去,只见对方衣袂飘飘,形容清瘦,露出来的手背也是白白嫩嫩,好似话本子里提过的淸倌儿一般。   面具之下,下巴上胡茬都没有,干干净净好看极了,只怕揭开面具也是容颜惊人。   苏绿檀顿时有了警惕之心,钟延光那般威武男人,确实容易被人觊觎。   轻咳一声,苏绿檀试探着问道:“国师,我家侯爷是不是英姿飒爽,魅力*人?”   国师正出神想着,此劫到底有多深,能伤他至何地步,便未把苏绿檀的话听进去,随意“嗯嗯”两声。   这般应付的话,落进苏绿檀的耳朵里,便成了警铃,她绞着帕子,顺着国师的视线看过去,呵,这人盯着钟延光的眼神,比她还粘人!   低头忽见地上有块石头,苏绿檀抬脚一抛,踢到了国师脚下,果不其然,对方看远处看的入神了,一个没留心,滑到在地,手掌撑在了地上,与地面亲密接触。   苏绿檀佯装惊讶,“啊呀”一声,好似想扶不敢扶,站在一旁道:“国师你怎么摔倒了?”   国师淡定地爬起来,看着地上莫名多出来的石头,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摔倒……苏绿檀真的当他是瞎子么?不过一刻没留神,她脚边的石头,还能自己滚到他的脚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站起来之后,国师微微摊开手掌心,生命线往后的地方,已经被地上细碎的石子给磨得破了皮,血R一片,看着略有些渗人。   苏绿檀瞧了过去,心中涌起内疚,带着歉意道:“国师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都摔的出血了。”   国师扯了扯嘴角,果然提起定南侯就没什么好事,这只怕还是末等小劫而已。以后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要命的大事。   苏绿檀抽出帕子,下意识要拿给国师擦拭伤口,立刻便收了回来,重新在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翻出个巴掌大的宝蓝瓷瓶出来,递过去道:“金疮药,还好我外出有带药的习惯,不谢了。”   国师接过药,朝苏绿檀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他没有要道谢的意思!   这时候钟延光也回来了,看着苏绿檀与国师两个似乎在传递东西,便仔细看了过去。   他才离开多大会儿功夫,苏绿檀的东西怎么到国师手上了!   国师拿着瓷瓶,不慌上药,而是问道:“侯爷可追到了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无事,应当是野物无意窜了进来。”   国师“哦”了一声,道:“如此便好。”   钟延光重点一下头,道:“回去罢。”   三人比肩而行,再无话说。   国师回到院子里同大皇子等人打过招呼后,要了清水清洗伤口,上完了药便说要走。   钟延光跟在国师身后道:“我送一送你。”   陆清然便知趣地不跟出去了。   走到庄子门口,钟延光与国师两个相别,他方道:“国师手伤可要紧?”   国师随意瞧了一眼,道:“皮R伤,上了药,不要紧。”   钟延光道:“哦,皮肉伤是不大要紧的。”   国师:……这夫妻俩,怎么说话都不按常理来?   钟延光继续道:“那剩下的药国师还与我罢,我怕内子一会子顽皮摔伤,也要急用。”   国师不大好意思道:“药本不多,本座方才用完了。”   钟延光索性道:“那就把瓶子给我罢!”   定南侯府就这么缺药瓶子?   国师到底还是从怀里掏摸出宝蓝瓶子,给了钟延光。   钟延光得了瓶子,方抱拳目送国师走。折回别院的路上,他把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瓶身上还带着苏绿檀荷包里特有的熏香味——她的贴身物件,怎么能留给别人,就算是太监也不行,更何况这位还是个正经男人。   收好瓶子,钟延光便若无其事地回去了。屋里梅香尤在,馨香迷人。   中午众人一起用过膳,下午男人们陪女眷们折了好些梅枝裹好,今日一行算是结束了。   回府的路上,入了城门后苏绿檀困倦的厉害了,打了几个哈切实在是没撑住,靠在钟延光肩膀上就要睡去。   钟延光推了推她,道:“不要睡。”   苏绿檀抱着手臂,闭眼哼唧道:“累,想睡。”   钟延光皱眉道:“回去再睡。”   苏绿檀不依,道:“车里又没人看见,让我靠一靠怎么不行了?”   钟延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天寒地冻的,这样一睡肯定要睡病了,他握着苏绿檀的双肩摇了摇,哄道:“别睡,听话。”   撑着眼皮子,苏绿檀软声道:“那你跟我聊聊天,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   别无他法,钟延光只得道:“好。”   苏绿檀一时来了精神,也就不困了,一双眸子莹莹发亮,道:“其实有件事,蛮蛮一直很好奇。”   “你问。”钟延光两手搭在大腿上,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   苏绿檀斗胆道:“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在夫君身边待了七八年了,你便忍心因她一时犯错,就那样处置了?”   钟延光狠狠拧眉道:“她是母亲给我的丫鬟,那个时候我与母亲关系疏远,她留人在我身边,如若是为了关心我,伺候我起居,我听祖母的话留下倒也罢了。后来那丫鬟有些轻佻,我已在母亲面前警告过几次,结果她还撺掇丫鬟通过那种龌龊的手段成为我的人。没有打死了事,已是给了老夫人几分薄面。”   说到底,还是钟延光为了摆脱赵氏的控制而做出的反抗,也难怪后来赵氏收敛许多,苏绿檀嫁进来之后,荣安堂里干干净净,旁人的手插不进来。   苏绿檀眉尖敛着,问道:“若是那丫鬟不是老夫人授意的,夫君可会收了她?”   钟延光笃定道:“不会。”   “为何?”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延光红着脸道:“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为什么。”女人的身段里,唯独苏绿檀能让他多看两眼而已。   苏绿檀掩面偷笑着,钟延光侧目问她:“笑什么?”   耸耸肩,苏绿檀道:“没什么呀。”   钟延光不语。   一直等到了家,苏绿檀都没再说话了。   回了内院,天色也快要黑了,小厨房做好了饭菜,夫妻两人吃完了之后,苏绿檀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她则把带回来的新鲜梅花插了瓶,还分装了几束让婆子送到几个院子里去,太夫人和吴氏那边得到的,自然是花朵儿更饱满的。   忙完这些,苏绿檀便去洗漱了,钟延光在西梢间里心猿意马地坐着,闭目凝神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净房里的水声,心里惦记着的,有那空了的药瓶子,还有苏绿檀马车上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死女人,搅的他心神不宁。   实在静不下心来,钟延光把《今平眉》找出来看了后面的两回,看完他就把书猛地拍桌上了,他总算找到苏绿檀在笑他什么了,是笑他正当年轻,却对妩媚的丫鬟无动于衷,笑他不举呢!   越想越气,钟延光捏着拳头,不举?他会不举?!   没一会子,钟延光就听得丫鬟来敲门,道:“侯爷,夫人沐浴完了,您可要洗漱?”   钟延光道:“备热水,我一会就去。”   丫鬟再来传话之后,钟延光便自己取了衣服去净房。净房里还冒着腾腾热气,其中一个木桶里漂浮的花瓣,是苏绿檀刚才用过的。   放置好衣服,钟延光脱了衣服沐浴,怎么洗怎么不舒服,因觉水温过高,便取了一瓢隔壁木桶里苏绿檀洗过的水加在自己的桶里。   如此倒省了水。   两刻钟后,钟延光才穿好衣服从净房出去。   刚一进西梢间,钟延光便看见苏绿檀披着大氅靠坐在他的书桌上,朝他笑一笑道:“夫君好了?”   钟延光取下披风挂起来,道:“夜深了,你来什么?”她要是敢说他不举这种话,他绝对不会饶了她!   苏绿檀又是一笑,道:“睡不着,来陪陪夫君嘛。”再不下手,钟延光若真想起什么来,可就糟了。   钟延光自如地坐在桌前,道:“陪我做什么?”   苏绿檀笑吟吟问:“夫君,今日陆清然说,移植梅林,是你的主意?”   钟延光状似随口道:“不过随便一提,怎么了?”   苏绿檀噘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踏雪寻梅,特特让人为我准备的呢,原来是巧合啊。”   钟延光拉直了嘴角,目光往一叠书信那边飘去,里面压着的就有金陵传来的书信。   巧合,世上哪儿那么多巧合。   钟延光道:“反正你今日高兴了不就是么?”   苏绿檀细声道:“夫君可知道最好看的梅花是哪一朵?”   钟延光乍然想起苏绿檀跳舞的时候,胸口画的那朵梅花,当然是那一朵。   苏绿檀趴在桌上,挤出丰盈的沟,刚沐浴过后的面颊还带着绯红,葱白的手托腮笑:“你肯定不知道。”   钟延光挪开视线,道:“你说,是哪一朵?”   拉了拉领口,苏绿檀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道:“你忘了?”   钟延光又红了脸,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绿檀打量着钟延光,她都这般暗示明显了,他还无任何异动,难道说……他当真有什么问题?   不对呀,苏绿檀记得钟延光刚醒来的时候,那可是“举”得很的,她的手臂可没少受累!难道是后来才渐渐伤了命根子?老天爷呀,这么大的事,竟叫她误打误撞上了!   敛着眸子,苏绿檀目含怜惜道:“夫君,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钟延光视线回到苏绿檀的脸上。   苏绿檀小声胡诌道:“国师今日告诉我,蛊毒因为从那处泄出,极有可能会伤了……所以夫君你是不是……”   钟延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她敢说一个试试看!   苏绿檀还没领略到那两个字的威力,轻轻松松脱口而出:“夫君是不是不举啊?”   声音还不小,但凡门口站着个丫鬟,也该听得清楚了。   钟延光黑了脸,质问道:“国师还跟你说这个?!”   苏绿檀噘嘴道:“人家也没明说,我就猜一猜……是不是给我猜对了?夫君别怕……”反正她不敢嫌弃啊!   不等苏绿檀说完,钟延光拍桌而起,走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子,把人抵在书桌上,切齿道:“你再胡说试试看!”   在苏绿檀的记忆里,她可从来没见过钟延□□得拍桌子,心知此事定当戳他痛脚了,慌忙柔声哄道:“我不说不说了!夫君你别怕,不管怎么样,我都……”   钟延光的脸色更加铁青,苏绿檀当真以为他不行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裤子下面昂扬的东西给她好好瞧瞧!   拎起苏绿檀,钟延光把人推了出去,某物叫嚣的厉害,他怕再不弄走她,真就跟那和尚一样,忍不住了。   苏绿檀被关在门外,拍着门道:“夫君,我——”   “苏绿檀!”门后传来钟延光低吼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后你再跟别的男人说这种事,我饶不了你!”   原来真是伤了自尊心了,苏绿檀对着门后的小可怜道:“知道了,我绝不传出去的!”   没一会儿,门外就没动静了,钟延光靠在隔扇上,双肩无力地松下去,刚才真有那么一瞬间,他确确实实要克制不住了。   捏了捏眉心,钟延光心想,病上加病了,不仅心烦气躁,头也疼的厉害。   都是苏绿檀闹的。   这病地彻底根治才好,改明儿还得看一回御医,让胡御医给他下重药,猛药!   夜里,钟延光口干舌燥,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都没睡着,熬着第二天早上,眼睛下面乌青了一些,饭也来不及吃,就坐马车清早去了胡御医的府邸,请他把脉。   胡御医挥退下人,如实道:“侯爷近来体内火旺,得好好Y阳调和才是。”   钟延光没好气道:“以前怎么都没这病症?偏现在有了?”   御医道:“不想则无,越是想,身体自然跟着有反应,就有了这病了。”他想起定南侯夫人可爱之态,便笑着问了一句:“侯爷是不是跟夫人吵架了?尊夫人脾性瞧着还好,哄一哄就是了,少生气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苏绿檀根本就没有不惹他生气的那天!   而且外面的人都说苏绿檀的好!   钟延光嘴角往后拉了拉,撇下此事不提,复问道:“上回那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似乎又加重了?”   胡御医摇头晃脑奇怪道:“不应该呀,那病说起来应是相思病,侯爷日日归家,怎么会得相思病?”   钟延光如遭如雷轰顶,痴痴地问:“相、相思病?”   胡御医两撇胡子一抖,道:“侯爷不会在外有了……”   钟延光愣愣转了个身,语气僵硬道:“多谢胡御医了,我、我忽然大好了,告辞。”   胡御医挠挠头,这定南侯来的好生奇怪,家中妻子那般聪慧可爱,难道还能喜欢上别的女子不成?   ……怕不是眼睛也有毛病吧。   第47章   钟延光花了整整一天才接受御医的诊断,他得了相思病。   他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苏绿檀了。   钟延光在衙门里度过了精神恍惚的一日,回到家的时候,才觉得脚踏实地,人好像清醒过来了。   下过雪的荣安堂,皓白明洁,纤尘不染,石缸和枯枝旁,落了一地的碎琼乱玉,衬得内院静谧极了。   一进庭院,钟延光便看见苏绿檀裹着大氅巴巴儿地站在上房廊下,扶着栏杆等人,一见他回来了,老远都看得见她眼睛发出的亮光。   还不等钟延光走到院子中间,苏绿檀就已经扑上来了,倒不是真敢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跟丈夫搂搂抱抱,就是亲亲热热地上前去迎他而已。   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胳膊,亲昵地问他饿不饿,今日在衙门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极其小心翼翼地哄着他,像是呵护着一朵娇花。   尽管娇花这比喻钟延光不是很喜欢,但苏绿檀的态度,着实令他受用。   回想起以往苏绿檀在外人面前说大话的场景,钟延光眯了眯眼。   相思病的事,暂不能告诉苏绿檀,否则叫她知道了,将来还不知道如何蹬鼻子上眼,如今这般待遇,只怕也没有了。   这病,绝对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一路进屋,苏绿檀都一直叽叽喳喳的,钟延光静静地听着。   两人坐在了次间里,苏绿檀笑吟吟道:“昨儿梅花送出去之后,她们都说喜欢呢,太夫人还说早知道她院里也种些梅花,这个时节了开窗看着花儿心情也好,我说这个天儿冷的很,屋里摆几个瓶子就是了。改明儿还给太夫人送几束过去。”   钟延光端着热气腾腾的茶,道:“还给了谁?”   苏绿檀道:“还有荔香院,掐指算来,老三媳妇怀孕都快三个月了,我瞧她肚子都圆起来了,塞了半个球似的。”   说着,苏绿檀还挺起肚子比划了几下,模样有点儿滑稽,钟延光抿了抿嘴角,倘或她肚子里塞个东西进去,也不知能不能就消停些了。   苏绿檀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鼓着嘴道:“她还胖了。”   钟延光随口问她:“怎么?你也想胖?”   苏绿檀忙捂着嘴,意识到自己提错了话题。想胖那得先怀孕,钟延光这样伤了根本的男人,还谈什么让女人怀孕?   看吧,她就不该提吴氏的肚子,否则钟延光怎么一听到这个就开了口,可见是介怀的很!   眨了眨眼,苏绿檀轻哼道:“谁要胖呢!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钟延光往苏绿檀身上扫了一眼,肤如凝脂,削肩长项,纤秾合度,窈窕婀娜,确实很好。   略坐了一会儿,丫鬟就送了晚膳进来,苏绿檀懒得去圆桌上坐,招呼了丫鬟把东西放在罗汉床的炕桌上,她亲自摆的盘子。   苏绿檀自顾解释道:“摆那边吃我怕风给吹凉了,大冬天的,夫君要是吃冷的吃坏肚子就不好了,就这儿吃倒也便宜。”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以他对苏绿檀的了解,她就是懒得动而已!   眼下兴致还不错,钟延光也没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话败兴,只等着苏绿檀布了菜,便跟着举著开吃了。   吃饭的时候,苏绿檀还和以前一样,不大老实,但如今的不老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以前苏绿檀都是想法子折腾钟延光,现在她是想法子哄着他,一时给他夹去皮的JR,一会儿给他挑嫩鱼片。   钟延光碗里堆了不少菜,苏绿檀还道:“夫君好好吃,吃好了身体就好了。”   钟延光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些。   饭罢,钟延光要回去办公务了,苏绿檀喊住了他,一溜烟转身跑屋里去,拿了一对夹棉的护膝出来,塞到他手上,道:“这个夫君拿去,我今儿急急忙忙赶出来的,你先凑活用,等过两日了,我再给你做更厚实,更好看的。”   钟延光低头看去,掌心里躺着的一对蓝色护膝,绣着细白的梅花,虽然没有之前的那双靴子做的精美,到底苏绿檀的手艺在这儿,比针线房上做的一点也不差。   正抚摸着护膝出神,钟延光忽然被人抱住了。   苏绿檀轻轻地抱住了钟延光,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安慰道:“夫君,没事儿的。”   ……钟延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该如何解释,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钟延光无从开口,温香软玉在怀,身体的某处似乎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解释什么了。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裳,苏绿檀还是感觉到了,她靠在钟延光的胸口上,抬起眼眸问他:“诶?好像有个东西?”   钟延光登时红了脸,道:“没什么,快放开我。”   苏绿檀一下子就想起了钟延光送她簪子那回,也是扭扭捏捏不肯拿出来,要不是她自己摸出来的,还不知道他要藏到什么时候呢!   这回还不叫她给摸出来才怪!   狭促一笑,苏绿檀放开钟延光后,便伸手抓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腰带,笑道:“是什么呀?”   倒吸一口冷气,钟延光如野豹一般迅速退开两大步,瞬间拉开了跟苏绿檀之间的距离,让她落了个空,什么也没摸到。   但,钟延光的衣带也散开了,束腰长袍散着,从胳膊肘往下根本分不清哪里开始才是腰和腿。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身前若隐若现鼓起的部位,越发觉得钟延光肯定藏了比上回还珍贵的礼物,她噘嘴道:“什么嘛,你送就送呗,每次都要人家自己拿。”   钟延光提防地瞧着苏绿檀,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压低声警告道:“没有东西!你不许过来,否则……”   在苏绿檀眼里,钟延光眼下是受了伤的,而且她对男女之事本就不通,只是略知一二,所以根本没往那处想,一心只觉得他在逗她。   她才不信钟延光没有藏东西。   笑一笑,苏绿檀故作娇羞道:“否则怎么样?还是说夫君是觉得奴家抢一抢才有趣嘛?那我来抢啦!”   钟延光看着虎视眈眈的苏绿檀,头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比任何时候都难缠!   钟延光躲去了圆桌后面,防备地看着苏绿檀,咬牙道:“我说了,没有东西!”   苏绿檀可不依,她道:“没有?那你腰里放的是什么呀?上次放的簪子好容易才叫我摸着,这回难不成你还不想送我了?我送你护膝,你凭什么不礼尚往来啊?拿来给我!”   钟延光不知道如何解释,锁骨以上就没有不发红的地方,他切齿道:“真的没有!你再不让我出去,我……”   哎呀,还劲儿了。苏绿檀叉腰道:“你当我瞎子吗?你腰上要是没有东西,我给你做一整年的亵裤穿!”   钟延光再次感到无力,喉咙耸了耸,犹豫了半天才道:“……当真?”   苏绿檀势在必得,仰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她什么时候没骗过人?   钟延光嗓音低低地道:“确实是你看错了。”   苏绿檀并着眉间道:“那你让我再看看!”   钟延光微微吐了口气,直起身子,腰部确实平平的,他努力保持平静道:“是不是你看错了?我腰上有什么?”   苏绿檀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腰上好像是没有东西,难道刚才她感觉错了?不对呀,明明抱着他的时候,她的腰好像就被硌了一下。   略加思索,苏绿檀就明白其中关窍,她勾唇一笑,抱着手臂信心满满道:“打量我好糊弄呢!你藏裤.裆里了对不对!”她扬起下巴,伸出手摊到钟延光眼前,道:“你还不快把礼物给我!”   ……钟延光黑着脸,苏绿檀究竟是如何想得出来这种荒谬的事?   嘴角往后拉了拉,钟延光道:“别胡说,没有的事。”   苏绿檀脚跟离地,隔着圆桌往钟延光那处看去,东西没看着,倒是把某人给看得愈发不好意思了。   无奈,钟延光只得暂且撩摆坐下,宽松的袍子遮住一切,他才好冷静说话:“你能不能守点规矩?”   苏绿檀这才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感觉错了,难道方才抱着他的那个瞬间,真的是头昏眼花了?   嘟着嘴坐下,苏绿檀端着杯子嘟哝道:“真的空空如也啊?”   闹了这么半天,钟延光也冷静了下来,他“嗯”了一声,道:“本就是你看错了,再别闹了,容我把腰带系起来。”   苏绿檀道:“好吧,你系吧系吧,我不动了。”   钟延光当着苏绿檀的面,把腰带给系上了。   苏绿檀眼神一直就没离开过钟延光的腰身,等到他腰身都束起来了,果真什么都没有,袍子下面就是空荡荡的,她忍不住失落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总算逃过了一劫,钟延光慌忙拿着护膝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绿檀道:“别忘了你说的话。”   苏绿檀歪着头看着钟延光道:“我说什么了?”   钟延光留了个眼神给苏绿檀便走了。   苏绿檀体会了好半天——钟延光要她给他做一整年的亵裤啊?   啧啧,这人好生会作死,钟延光就不怕她要给他贴身量一量腰围吗?   她这独门测量手法,可是得一寸一寸用手指来量的呢!   ……   钟延光被苏绿檀这么一闹,他这相思病似有缓解,他也真的确定御医诊断无误。   只是这病因,不能泄露出去才是。   即便弄清楚这病的缘故了,钟延光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因为他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喜欢苏绿檀。   明明从前他想过要娶一个端庄能持家的女人,他娶回来的夫人,应该是能当好侯府主母,能相夫教子听他话的女人才是。   很显然,苏绿檀根本不是这种女人,单单只听话这一条,她都做不到,而且看起来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怎么想都想不通的钟延光决定不想了,第二天他还是去找了胡御医,他问御医相思病该怎么治。   这问题在胡御医听来就十分怪了,他抖着两撇胡子道:“侯爷,您听下官一言,千万别信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这样的浑话,养外室这种事真的是……”   钟延光恨不得扶额,嘴角抽了抽道:“胡御医您误会了,我没有什么外室。”   家里的那一个钟延光都快治不住了,还来个外室,苏绿檀会闹死他的罢。   胡御医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侯爷何故问我此病治疗之法?”   钟延光没明说,只道:“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别的不需多问。”   胡御医道:“说起来,这病是绝症,治是治不好了。”   “绝症?!”钟延光瞳孔紧缩,难道说他要被苏绿檀钳制一辈子了???   胡御医笑道:“是也,唯有离那人近些,方可一解相思之苦,久而久之,许就能好了。”   钟延光嗓子干干的,语气僵硬道:“此事是我替一朋友问的,还请御医勿要声张。”   胡御医了然点头,道:“下官明白。”   “对了,还请胡御医去我府里替我夫人把一把平安脉,日后我夫人的平安,就全仰仗御医了。”   胡御医对苏绿檀印象极好,便答应了,待钟延光走后,他就立刻去了定南侯府。   正好苏绿檀近日觉得有些胸闷,赶紧着人请了御医进来把脉。   把过左手脉搏之后,胡御医紧锁眉头,严肃道:“劳夫人把另一只手与我把一把。”   苏绿檀乖乖地伸出右手,紧张兮兮地问道:“御医,我没什么事吧?我近来吃喝正常,没什么不妥之处啊!”   胡御医仔仔细细,来回感受,眉头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胡御医乃太医院顶梁柱之一,不仅因为他擅治外伤,且十分杂学,懂一些独门偏方,譬如看靠诊脉判姑娘身子清白。   定南侯夫人的脉在胡御医看来非常奇怪,完全不似经了人事的妇人,倒像是……处.女。   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胡御医敢保证,经手了宫中那么多位娘娘,他绝对没有把错,这定南侯夫人身子就是干净的!   这定南侯府的夫妻两个真真是奇怪了,一个得了相思病,一个还是处子之身。   胡御医年纪大了,弄不明白小夫妻二人这是怎么回事,索性装傻,只道:“夫人尊体无碍,平常多注意保暖护住身子就是,否则体寒了容易在来月事的时候腹痛。”   苏绿檀盖好毛毡,道:“这倒是了,我容易腹痛。”   胡御医笑一笑:“告辞,下月再来为夫人诊脉。”   苏绿檀让亲自起身去送,还咧嘴笑道:“下月就是腊月里了,提前给胡御医拜个早年,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胡御医乐不可支,回了个祝福道:“那我就祝夫人……早生贵子。”   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苏绿檀点着头,嘴角含着一抹苦涩,道:“承您吉言了。”   钟延光那个病,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气运要个孩子了,以后该想法子劝他好生治一治才是。   ……   胡御医走后,刚上马车出了坊,就撞上了别人的马车,他赶紧挑帘起来看,却见对面马车的帘子也打了起来,内里端坐一个白衣飘飘的神仙人物,不是国师是谁?   两车相会,胡御医从车窗里见了礼。   国师状似随口问道:“胡御医哪儿来?”   “从定南侯府来。”   “哦”了一声,国师道:“本座前儿不甚受了皮外衫,不知道方不方便同胡御医取些药用?”   胡御医忙道:“严重否?国师若得空,现下便可同我去府里走一趟。”   国师淡声道:“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国师府的马车,跟着去了胡御医的府邸。   胡御医料想国师若不是伤的十分严重,必不会特地跟着他上家里来了,急急忙忙把人领去了内院住处,吩咐人把药箱子和各类治外伤的用具都拿了出来。   国师宽袖遮着手臂,把胡御医府内陈设打量了一遍,坐下后轻声问道:“胡御医近来替定南侯看过几回病?”   胡御医站在大桌前,一边低头在药箱里挑最好的金疮药,一边回话道:“是啊。”   国师又问:“自我上次替定南侯除了蛊毒,再没听他说过有何不适之处,难道侯爷又复发了不曾?”   胡御医正要说,却想起钟延光的告诫,顿一顿才敷衍道:“没有,只是一些不妨事的小毛病。”   坐着的国师抿了口下人上来的热茶,胡御医说谎了。   搁下杯子,国师道:“胡御医今日去,也是替侯爷看病的?”   “不是,今日是侯爷请下官给他夫人诊平安脉。”   想起罪魁祸首苏绿檀,银色面具下的男人,眼皮子垂了垂,温声道:“定南侯夫人身体如何?”   回答国师的又是一阵沉默,苏绿檀的事,才是胡御医真正不能说的秘密。   半阖眼眸,国师若有所思,胡御医怎么像是在替定南侯府的二人隐瞒着什么。亏得苏绿檀还说钟延光在家一切正常,看来并非如此。   轻咳一声,胡御医才道:“定南侯夫人身体尚好。”   国师想起苏绿檀踢的那脚石头,这样的妇人,想来身体是不会差的。   胡御医找到了好几瓶子药出来,摆在桌上,干净纱布也都准备好了,他撸起小半截袖子,肃了神色一脸认真道:“国师伤了哪里?让下官看看。”   国师伸出手。   胡御医皱眉道:“手臂上?那请国师把袖子往上些。”   国师把手掌摊的更开,道:“不是,掌心这儿。”   ……胡御医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吹了吹胡子,他没好气地抬头瞪了国师一眼,道:“国师何不明日再来?”   国师不解,道:“为何要明日?”   转身收起宝贝药瓶子,胡御医冷声道:“明日来,也该痊愈了!”   讪讪地收回手,国师下巴旁边好似红了一圈儿。   胡御医末了还是给了国师一瓶药,嘱咐道:“外敷两日就彻底好了,还不留疤的。”   国师道过谢,便回了府。   示命风铃果然是准的,从今往后,他该越发注意定南侯府的动向才是。   *   冬月初六,苏绿檀收到了六皇子府递来的帖子,烫金的大字,行楷写就,邀她去皇子府里赏花。   苏绿檀对六皇子妃印象很好,二人赏梅那日也相谈甚欢,六皇子又与钟延光来往亲密,她便动了去的心思。   待钟延光下了衙门之后,苏绿檀拿着帖子问他道:“夫君,那我就去了?”   钟延光道:“你只把你手上该做的事做完,想去自去就是。”   苏绿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太好了,这回去看宫粉梅,到时候讨几枝回来,摆在屋子里别提多好看了!”   钟延光握杯子的手收紧了,苏绿檀的记性,真的很差。   天黑了,苏绿檀传的晚膳也来了,她早就饿了,先一步跑了出去,钟延光随后,起身之际把六皇子府的帖子翻开瞧了瞧,视线落在日期上,便起身出去了。   后来的两天里,苏绿檀像她说的那样,又花很多时间给钟延光做了新的护膝,他心里更惦念的东西,也就不好催了。   苏绿檀见钟延光收了东西还不大高兴的样子,遂问道:“难道我手艺不好?”   收起崭新护膝,钟延光道:“不是。早些歇息。”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真真是狼心狗肺,得了她的东西,也不陪她说说话,就这样走了。   次日早上,苏绿檀因昨夜里睡了个好觉,精神抖擞的起来,梳洗过后同钟延光一道用了早膳。   苏绿檀笑道:“正好我今日要出门,坐你的马车好不好?”   钟延光面无表情道:“随你。”   苏绿檀又笑问他:“那你下了衙门来接我行吗?”   “看我得不得空。”   苏绿檀撅撅嘴道:“好吧——那夫君一定要得空!听说陆夫人也去,要是她们都有人接,就我没人接多没面子啊。”   钟延光没说话,临到把苏绿檀送去了六皇子府门口,才猛然想起来,六皇子妃是个爱喝酒的!   第48章   苏绿檀到了六皇子府门口之后,便早有人在等着了,她领着丫鬟进去,坐着软轿到了二门,一路到了内院,被丫鬟领去了园子的暖阁里。   刚一进暖阁,苏绿檀就瞧见一张脸熟的面孔,不是怀庆还能是谁。   六皇子妃生怕苏绿檀误会,连忙上前亲昵地拉过她,道:“怎么才来?怀庆她们这恰好路过我府邸的都比你早了一步。”   苏绿檀也明白了,怀庆是不请自来的,而且还带了人来。   一旁坐着的妇人们打起了眉眼官司,这倒有意思了,六皇子妃竟这般明显的偏帮定南侯夫人。   笑一笑,苏绿檀跟着六皇子妃走上前去同众人打招呼。   暖阁里一张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头铺着雪白的毛毯,像是狐狸毛,底下两溜黄花梨雕龙纹的靠背椅子,一共八张,除了右边第一个位置是空出来的,其他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苏绿檀的,她跟怀庆两个正好对坐。   六皇子妃拉着苏绿檀走过去,笑着对众人道:“这就是定南侯夫人了。”接着又挨个把在座的介绍了一遍。   暗暗记下每个人的身份,苏绿檀得体一笑,与她们之间相互见了礼。   在座的除了怀庆,全部都是诰命夫人,但是品级不如苏绿檀,所以她其实只是点了个头而已,弯腰的都是别人。   入了座之后,依着六皇子妃的喜好,妇人们一起聊起了女人们都喜欢的事,什么胭脂妆容,衣裳首饰。   怀庆今日是特特穿了缂丝马面裙,绣面精美,头面也都是御赐之物,其余诰命打扮也都不差。   比来比去,不争个高下才怪,虽未明说,也都暗暗评判了个结果出来,目光还是集中了苏绿檀身上。   再美的东西,也得有美人去衬才是,在座的人里,若除去苏绿檀一个,其余人靠衣装倒还有个比头,偏生来了个天生丽质的人,再好看的头面,也不及穿戴在她身上好看。   女人的妒忌心是永远没法消除的,怀庆和与她同行来的几个妇人,看向苏绿檀的眼光都少了善意。   略坐了一会子,外面便有丫鬟进来禀六皇子妃道:“皇妃,梅林已经清扫好了。”   六皇子妃笑道:“走吧,咱们去亭子里赏梅,这里坐着好生无趣。”   这般说定后,苏绿檀便随六皇子妃等人一起去了。   入了梅林,各自赏梅,三三两两走在一处,六皇子妃与苏绿檀两个快行了几步。   六皇子妃低声告诉苏绿檀道:“怀庆旁边的两个瞧见没。”   苏绿檀颔首道:“看到了,年纪似乎比我长一些。”她还记得,这两个人诰命品级是最低的,其中一个才六品而已。   六皇子妃点头道:“这两个年纪比你大两岁,从前还跟定南侯府有过一段渊源,不过侯爷那时候似乎无心,就作罢了。”她又笑说:“从前怀庆可跟她们两个说话绵里藏针的,如今倒亲热起来了。”   那是自然,从前都想嫁钟延光,针锋相对免不了。而这两个妇人没嫁成钟延光,天大的便宜落在了苏绿檀这个商户女头上,尤其定南侯如今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她们哪有不感到遗憾跟嫉妒的。   如今倒是跟怀庆“化敌为友”了。   苏绿檀感激一笑,道:“多谢六皇子妃提点。”   六皇子妃娇笑道:“我要你谢我这个做什么?只把你说过的海棠胭脂制好了给我送一份儿来就是。”   苏绿檀了然一笑,六皇子妃指的,是她自己亲自做的能渐渐变色的海棠胭脂。   六皇子妃又笑劝道:“怀庆就是个爱使性子的,你且别纵着她,在我府里,她总归不敢过分了去。”   话里话外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苏绿檀心知是沾了钟延光的光,乖巧地垂首道谢。   二人说完了小话,怀庆那边热闹起来了,她高声道:“不是有个现成的人会么?叫她来就是了。”   六皇子妃跟苏绿檀两个走过去了,那边正议论说,一根树枝上有多少朵梅花。   这片梅林里种的宫粉梅都是精心照养出来的,花朵开的均匀饱满,若单轮一根枝上的花朵,还真的能数清楚,就是费些功夫而已。   苏绿檀刚走过去,就又听怀庆刺她道:“定南侯夫人不是商贾出身么?在闺中也该精习算数了不是?你快替我们数一数,这树枝上有多少朵花儿。”   这语气,跟使唤个丫鬟都没区别,夏蝉和冬雪两个都听不下去了,得咬着唇才能忍着不开口。   苏绿檀微仰下巴,不卑不亢道:“我虽是商人之女,算术却是女红里也有的内容,闺中女子都该学了才是,怎么公主偏叫我来?莫非公主连这个也不会?”   一个诰命夫人,以后必定是要做家族主母的,除了绣技之外,厨艺、算术都是必须会的东西。   在场的大多是嫁了人,要是不会这个,说起来也是丢人的,而怀庆这个没嫁人的,要是不学无术的名声传出去了,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怀庆到底还是要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不会!我只是想着,你是商人之女,总该要更精通一些才是。”   苏绿檀“哦”了一声,忽抬眸道:“公主是说,你不如我吗?”   怀庆:……她没这么说!   咬着牙,怀庆柳眉倒竖,道:“谁说我不如你!”   苏绿檀娇笑道:“那你数一个给我看看。”   冲动之下,怀庆还真要数给苏绿檀瞧瞧了,被婢女拉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她使唤苏绿檀来着,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地位就变了?   怀庆懊恼地咬了唇,道:“你自己不会数吗?!”   苏绿檀抬头望一望梅枝,笑道:“说起数梅花,我倒是想起刚嫁进侯府,与侯爷看晚梅的时候,打的一个赌,赌谁先数清楚树枝上的梅花。”   六皇子妃忙问:“谁赢了?”   苏绿檀笑道:“当然是我了。”   有妇人追问:“你赢得了侯爷?”   苏绿檀莞尔道:“因为我在三步之内把朵数数清楚了。”   怀庆皱着眉道:“你胡说,这么多的花,小半刻钟功夫是要的,三步之内怎么数得清楚!”   苏绿檀并不急着说结果,而是道:“不如这样,我若做到了,公主也听我差遣做一件事。”   怀庆不大情愿道:“你要先做的到再说。”   苏绿檀稍稍偏着脑袋,问道:“这就是答应了?”   怀庆不耐烦道:“是了!”   苏绿檀命人折了一根梅枝来,握在手里,道:“一朵朵地数,是笨法子。”   清凌凌的声音刚从众人耳便掠过,苏绿檀便用纤纤素指把树枝上的梅花都撸了下来,葱白的手指染上点点梅红,沾了新制的胭脂似的,鲜艳娇美。   美人就是美人,做什么都好看。   六皇子妃一想到她的胭脂都是苏绿檀这般做出来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   而怀庆怒气冲冲地看着苏绿檀道:“你耍赖!这怎么算数清楚了!”   扬起干净的空树枝,苏绿檀道:“怎么不是了?”她望向六皇子妃道:“我数清楚了,一共零朵花。”   六皇子妃大笑接话道:“是了是了,分明就是数清楚了!你这样的脑子,侯爷不输给你才怪。”   苏绿檀把树枝扔到丫鬟手里,擦了擦指尖上的粉红颜色,灿笑道:“公主不肯愿赌服输么?那我大度让一让你也是可以的。”   怀庆更加不乐意了,“谁要你让了!”   苏绿檀道:“那好,就有劳公主了。”   怀庆忍着怒气,微转了头,道:“说吧,让我做什么!”   苏绿檀道:“公主过来,我才好说给你听。”   一下子就来气了,怀庆拔高音量道:“你少得寸进尺。”   苏绿檀一脸无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公主实在要食言,我也没有办法。”   怀庆骑虎难下,走到苏绿檀道:“快说!”   苏绿檀跟怀庆一般高,但她更窈窕一些,两个人站一起对比再鲜明不过。   苏绿檀附在怀庆耳边,右手微微拳着,脸上带着笑,小声道:“用这种笨办法就想气到我?你这么嫉恨我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娶了我。蠢货。”   说完,苏绿檀退开一步,仍旧笑吟吟的,道:“这么小的事,公主不会不肯吧?”   怀庆气得脸都青了,指着苏绿檀颤抖道:“你这贱妇!”   六皇子妃慌忙走过来,斥道:“怀庆,不可无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绿檀缩在六皇子妃身后道:“公主不肯磨墨就算了,何苦骂人?”   六皇子妃道:“磨个墨而已,你自己都答应了,怎么反悔了还要骂人!”   怀庆跺脚道:“她方才不是这么说的,苏绿檀她刚刚骂我!”   六皇子妃眉头蹙着,苏绿檀骂人?她才不信定南侯夫人是这种人,敷衍着问道:“她骂你?骂你什么了?”   怀庆委屈道:“骂我蠢货!”   六皇子妃:嗯?好像没骂错。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六皇子妃面上没敢显出来,拉着怀庆道:“行了行了,不磨就不磨,好好的赏梅宴,别给我闹坏了。”   怀庆气结,说到底六皇嫂还是不信她!   六皇子妃一时没了耐心,把怀庆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责备道:“给我老实点儿!要点脸皮好不好?!定南侯已经娶妻了,娶了苏绿檀!”   眼泪在眼眶打转,怀庆死咬着嘴唇,她如何不知道钟延光已经娶了苏绿檀了,可是她不甘心,越来越不甘心,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婚事要定了,每天心里跟火烤一样。   六皇子妃跟怀庆关系又不亲密,本不想安慰她,但事情发生在她府上,闹大了难看,只得再次警告道:“你再折腾也没用了,就算没有苏绿檀,定南侯也未必肯娶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再惹人烦了行吗?”   怀庆没有说话。   六皇子妃嘟哝了一句:“人家苏绿檀也没有骂错。”   怀庆喉间一哽,六皇嫂知道苏绿檀骂了她还这么说?!   这边六皇子妃撂下了怀庆,依旧热络地拉着苏绿檀往林子去了,走了一会子,便一起折回了暖阁里,依旧让丫鬟折了许多梅花裹好。   暖阁里,怀庆已经先一步坐进去了,脸上干干净净的,就是眼睛还有点泛红。   怀庆恹恹的,倒是她身旁的妇人出去转悠了一圈,打开了话匣子,同六皇子妃道:“六皇子真真是疼您的,您喜欢梅花,就种了满园的宫粉梅。”   六皇子妃娇羞道:“他平日虽闲散了些,这些事上确实比旁人贴心。”   一提起自家男人,话头就收不住了,不过碍于怀庆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都说的比较隐晦干净。   即便如此,怀庆也还是觉得戳心窝子,因为她想起了钟延光对苏绿檀的好,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可能只是寻常事,可是放在他的身上,那些就已经很难得了。   越想越恨,怀庆本来把六皇子妃的话听进去了一些,终究是没有忍住,幽幽问出口:“侯爷对你好吗?”   怀庆这话一问出口,苏绿檀又被众人的目光打成了筛子。   京城谁不知道钟延光出了名的能对自己下狠手,但凡他认定的事,一条路走到黑,说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打小就在卫所军营里摸爬打滚,默默练了一身本领。   往往这样的男人,最不懂得疼人了,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天下,没有女人。   想到这一层,没能嫁给钟延光的两个妇人也就不惋惜了,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女人嘛,还是要枕边人知冷知热比较好,不然有了再大的功业,一天到晚见不着人,身边三妻四妾的,又有什么意思。   苏绿檀迎上怀庆的眼神,镇定道:“当然好呀,侯爷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男人里,最好的一个。”   指甲嵌入掌心,怀庆一时没能开口说话,那个六品诰命刘夫人笑道:“倒是想洗耳恭听。”   怀庆觉得钟延光再怎么宠爱苏绿檀,底线肯定是不会变的,同骑这种事,也不值得拿来一说,她便讥讽道:“侯爷还替你描眉不成?”   “那倒没有。”   怀庆冷哼一声,道:“侯爷才不会这样。”   苏绿檀道:“因为他画的丑,我不让他画。”   怀庆:……   苏绿檀道:“但是他教我写字了,他说夫妻之间,琴瑟和鸣,首先要能鸣琴、鸣瑟,才能相和。”   有妇人点着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为着能跟我家老爷多说几句话,他喜欢读的书,我也总要看一些。”   六皇子妃道:“这么说起来,还是定南侯做的好一些。我若喜欢什么,六爷虽肯替我想方设法得了来,但亲自花功夫教我却是没这个耐心的,可见侯爷待绿檀还是很好的。”   怀庆瞥苏绿檀一眼道:“侯爷还有工夫教你写字?”   座上有人跟怀庆一个想法,男人们成天到晚都在忙,还有工夫教妻子写字?又不是教着剪一朵花那么简单。   莫不是定南侯夫人在随口编瞎话?   这时候就有人不留情面了,刘夫人道:“侯爷的字我听我家老爷提起过,听说写的颇有大家之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侯夫人这儿见识见识?”   怀庆立刻冷笑道:“夫人合该让我们看一看才是,总不好由得你胡说罢?”   钟延光的字六皇子妃也略有耳闻,即便是他真的教了苏绿檀,她也未必学的会,这如何能证明的了?   六皇子妃道:“天寒地冻的,我难道请了客人来我家里,就是写字来的?”   怀庆道:“六皇嫂,我们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她扭头问坐在最后面的刘夫人道:“是不是?”   刘夫人跟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应和道:“是啊。”   苏绿檀不想让六皇子妃为难,更不想让怀庆得意,便道:“正好让公主给我磨墨,两下便宜。”   六皇子妃也有心折磨下怀庆,便吩咐左右道:“去备笔墨。”   一盏茶功夫,丫鬟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暖阁里婆子们也抬了一张四方长桌进来,把东西都搁在了桌上。   宣纸铺好,湖笔备好,徽墨端砚在侧,苏绿檀起身走到桌前,瞧了怀庆一眼。   怀庆不肯起身做丫鬟做的事,六皇子妃提醒道:“不是你吵着要看的吗?”   不得已,怀庆只好起来,挽起袖子替苏绿檀研墨。   磨了一会子,怀庆手腕就累了,便把墨锭给放下了。   苏绿檀道:“还没磨好,要浓稠。”   嘴角一沉,怀庆只好再磨,足足有半刻钟功夫,她锁眉道:“还不够?”   “够了。”苏绿檀浅笑,提笔挥毫,写下了烂熟于心的一句话——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宣纸上用草书写就了这句话,众人都围上前来看,她们大多数只是认字,真真论起书法,算不上精通。   怀庆不学无术,只认得行、楷的好,草书的好处自然辨别不出来,往纸上看了一眼讥诮道:“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还好意思让我磨墨!”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身侧的位置,瞧了一眼不免被惊艳了,呵斥怀庆道:“不知道就别乱说话!绿檀这幅字写的真好,虽然是草书,但严谨豪健,神气丰盈,是上等之作——绿檀,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出来啊?”   六皇子妃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品评书法,她的话在这些人里比较权威,她说了,大家自然也就信了,对苏绿檀也高看了一眼。   苏绿檀道:“我有打小就悬腕练习的底子,后来侯爷教我的时候,就容易些了,不过也只学了皮毛,不得其神.韵。”   钟延光没有教过苏绿檀写字,是她私底下仿写他书房里的那副作品,而且她取了巧,用自己擅长的草书模仿他的字体,掩盖住了诸多不足,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相似。   六皇子妃嗔她:“这你还说是皮毛呢,谦虚过分了!”   其余妇人不想露了肤浅的底儿,也都跟着夸苏绿檀的字好——虽然她们还体会不了其中的好。   怀庆又被落了脸面,攥着拳头盯着苏绿檀,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就算写的能看得过去,也未必是侯爷教你的,我见过侯爷的字,他不写草书的。”   这话提醒众人了,刘夫人道:“是了,侯爷是不写草书的吧?”   苏绿檀挑眉道:“他就是这么教我的呀!”   怀庆像是捉住了什么破绽,得意道:“我就说你胡诌的吧。侯爷不写草书,怎么会教你这个?”   苏绿檀一口咬死了,道:“不信你问他去!”   怀庆道:“侯爷要到我面前来了,我还非得问问不可。”   刘夫人等人也都在眼底藏了一抹讥色,还说苏绿檀备受宠爱呢,原是她自己硬撑出来面子,内里的日子不知道多难熬呢。   六皇子妃打圆场道:“好了,侯爷不在,怎么就能说是假的呢!”   不巧的是,暖阁外挑帘进来个丫鬟,朝六皇子妃禀道:“皇妃,皇子回来了,定南侯与陆大人也在。”   六皇子妃眉心蹙着问:“回前院了?”   怀庆登时就道:“正好把人请进来问问!”   苏绿檀心口一紧,糟糕,要露馅了。她这字放到钟延光眼里,就算真是他教的,他估计也不会承认的。   六皇子妃正犹豫怎么回丫鬟的话,就听丫鬟道:“回皇妃,来后院了。”   六皇子妃猜测道:“应当是去内书房了。”   怀庆喧宾夺主下命令道:“还不快快去请了来!”   六皇子妃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得一阵朗朗笑声,六皇子从大厅里进来,道:“夫人,我来了。”   后面跟着的,不是钟延光是谁?   第49章   六皇子与钟延光和陆清然三个一起走进来,三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迎面而来,看得妇人们都红了脸。   六皇子妃走上前去,领着众妇人见礼。   钟延光瞥了一眼苏绿檀,又看了看暖阁里只摆着章书桌,并没有喝过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握着的拳头也松了些。   六皇子道:“原是有人惦记来我梅林里瞧一瞧,过来的时候听人说你邀了客人在花厅里,就来见一见。”说罢,他饶有深意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苏绿檀心头紧张着,并未注意到六皇子的眼神。   六皇子妃嗔道:“早跟你说我今日要请客来了,六爷怎么又忘了?”   六皇子笑一笑,岔开话题道:“你们在比书法?”   可算提到重点了,怀庆快步走到桌前,拿了那副字来,举到钟延光的面前,高声道:“侯爷可识得这字?”   苏绿檀站在后面,来不及跟钟延光串通,只得咬唇望着他,却见对方眼神锁在那副字上,并没有朝她看过来。   因为钟延光被这副字给惊艳了,这草书虽然写的有些柔弱了,但是神.韵上层,意境不凡,而且跟他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他喜欢的字。   不待钟延光回答问题,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也凑到字面前看了看,眉头紧锁,不知在琢磨什么。   怀庆一看没人做声,便以为六皇子妃方才所言只是替苏绿檀打圆场而已,冷笑一声,道:“写的乱七八糟的,侯爷肯定不认识吧?”   六皇子目露鄙夷,斥道:“别乱说话——夫人,此乃何人所书?不会是你吧?你的字只承你祖父遗风之三四分而已,可写不出这样的字。而且这非寻常女儿家能写就,像是出自英雄少年之手。”   陆清然笑道:“此书颇有持誉之风,虽差了些许,但也实属佳作。”又扭头问钟延光:“持誉,你什么时候收了关门弟子?”   至此,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还没想到会是出自一个姑娘家之手。   钟延光却猜到了,能把他的韵味临摹的这么像的,此人一定是长久钻研过他的书法。暖阁里的人,除了苏绿檀没有人能,也没有人会成千上万遍的去看他的字。   她一定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精研过他的书法,揣摩过他的心思,推敲过他的心境,体味过他的心绪。   她一定曾经把他掰开了揉碎了,再重新塑造起来。   钟延光的思绪被怀庆无情地打断,她皱眉道:“侯爷,你怎么不说话?这字写的远不如你,肯定不是你教的吧?”   钟延光是个干脆的人,他没有一口回答,怀庆心想,此事十之八.九是苏绿檀在作伪。   六皇子又问:“这字到底谁写的?”   双手绞着帕子,苏绿檀凝视着钟延光,她这次写的不够好,他大抵是不会承认的吧。   钟延光忽然抬起头,对上了苏绿檀的视线,在她素来活泼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丝软弱和无助,就像林中离开了母亲的小鹿,眸子湿润而晶莹。   六皇子妃正要解答,再把这件事给圆过去,就见钟延光从对面走过来,站在苏绿檀面前,直视她道:“你手生了,写的没有以前好看。”   苏绿檀眸子稍瞪,眼底藏着不可思议,咬了咬唇,微喘地看着钟延光,结巴道:“是、是手生了,给夫君丢人了。”说着她红着脸低下头。   六皇子与陆清然惊讶道:“是定南侯夫人写的?”   六皇子妃笑道:“可不是嘛,我们都亲眼瞧见的。”   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自然对苏绿檀赞不绝口,不过并未直接夸她,而是说钟延光娶了个好夫人。   松了口气,六皇子妃笑道:“刚绿檀就说是侯爷教的,偏还有人不信,这下子总算信了。”   钟延光嘴角噙笑地看着苏绿檀,她说是他教的?难怪他进来的时候,她那么怕。   钟延光索性承认道:“是我教的,教了许久了,从前她写的更好看。”   听闻此话,怀庆算是死心了。   苏绿檀鼓着双颊看着钟延光,心里尽是感激。   算他有良心,护膝没给他白做。   后边儿的陆清然打趣道:“你倒是有耐心,从前你可不这样了。”   六皇子意味深长道:“你都说那是从前了。”   陆清然了然一笑,六皇子妃的眼神也暧昧了起来,苏绿檀只好偏开脑袋,不去瞧他们。   六皇子面带笑容道:“好了,多是女眷在此,我们也不便多待,走罢,持誉?”   钟延光点一点头,亲自过来瞧了一眼,他便放心了。   言罢,三人便准备走了。   怀庆拿着纸的双臂松了下来,手里的宣纸边角被她皱了许多。   钟延光从怀庆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停下脚步,从她手里夺过宣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道:“内子笔迹,不好流传于外。”   怀庆手里一空,心里也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妇人们一阵轻笑,这定南侯真真是宝贝苏绿檀的很,她随手的一幅字也那样在乎。   六皇子妃催道:“六爷,你们去罢,我们还要再玩一会子。”   片刻功夫,钟延光他们就都走了,六皇子妃目送了丈夫,便转身过来看了怀庆一眼,像是警告。   接下来六皇子妃留了客人们用午膳,一起就梅花行了梅花令,席间少不得喝酒。   苏绿檀很会行令,不仅想的快,还不流俗,开始喝的最少,后来众人不肯依了,便说换一种玩法,要玩掷骰子,结果她运气很不好,一连喝了十多杯,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了,面颊绯红,已然微醺。   怀庆酒量不佳,在第一轮的时候也因为运气和才气都不好,行不出令,就已经醉得厉害了,早被扶去了里边休息。   一顿饭下来,女眷们都有些醉了,酒后容易吐真言,她们便忍不住对着苏绿檀说起赞美之话来,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因为经过这么一天了,长眼睛的都知道,苏绿檀虽是商户女,但气派和世家大族的小姐比起来真不差什么,相处起来不卑不亢,活泼有趣,实在讨喜。   她们虽也是自小学的琴棋书画,但天赋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学的就是不如苏绿檀好。   人家定南侯喜欢苏绿檀,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自古英雄配美人,那是一点错儿也没有的。   苏绿檀这样的姑娘,就该配钟延光这样的男人。   有人醉的厉害了,忍不住道:“定南侯配得上苏绿檀,配得上。”   苏绿檀醉眼朦胧,托腮一笑。   时候不早了,宴席也就散了,六皇子妃还清醒的很,着人送了客人走,自己还留在暖阁里歇一歇。   抱着暖炉,六皇子妃问丫鬟道:“六爷可还在府里?”   丫鬟出去一趟,回来禀道:“六爷还在,侯爷他们刚走。”   六皇子妃讶异道:“侯爷才走?”难道是一直等着苏绿檀?   六皇子府二门上,苏绿檀被丫鬟扶着出去,到了角门那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灿笑着走过去,道:“夫君,你怎么也还在?”   钟延光淡声道:“六皇子留我有事,正好刚出来,走罢,一道回去。”   苏绿檀乖巧点头,上前挽住钟延光的手臂,侧颊蹭了蹭他的衣裳,低声道:“谢谢夫君。”   及不可见地侧了侧脑袋,钟延光唇角抿了个很淡的笑容。   夫妻两人一起上的马车,因有丫鬟在车内,钟延光倒也没说什么话,但苏绿檀喝的酒后劲足,一路回府,她愈发不清醒了。   等下了马车的时候,苏绿檀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靠在钟延光的身上,两腿发软。   夏蝉和冬雪赶紧过来搀扶,苏绿檀难受地推开她们。   钟延光道:“罢了,别动她。”说完,就把人横抱起来,阔步朝角门里去,也不等轿子来,直直往二门去,两个丫鬟在后面根本就跟不上。   一路稳步走回荣安堂,钟延光把苏绿檀安放在床上,正要松手,就被她勾住了脖子,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想起苏绿檀病的那回,钟延光没有急着直起腰,而是双手撑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细嫩的肌肤,温柔的眉眼,琼鼻小嘴,面色绯红,她醉的样子,着实乖巧可爱。   足足看了半刻钟,钟延光也没有嫌累,陡然听她轻.吟一声,耳廓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子。   难受得蹙起眉头,苏绿檀咬着唇,但是手还是不肯松开,攀在他脖子上,像赖上他似的。   苏绿檀手臂突然贴上钟延光的面颊,冰冰凉凉的,但很柔软很舒服,他这才想拿开她的双手,给她盖上被子。可苏绿檀两手在钟延光脖子后面交握着,扯不开,他只好握着她的双臂,替她焐热。   感觉舒服一些了,苏绿檀的眉头总算松开了,钟延光的手就没有放下来。   苏绿檀扭动着身子,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些什么,钟延光贴近她的嘴唇,想听她的梦呓,却听不清,反被她这副模样给诱.惑的有些蠢蠢欲动。   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的樱桃小口,钟延光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压下去,在她唇边落了个轻轻的吻。   醉了的苏绿檀,像是尝到了甘泉,本能地张开嘴,舔了一口。   甜甜的小丁香伸出来,钟延光根本忍不住,索性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品尝起来,熟悉而诱人的甜味刺激着他的感官,过去醉酒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记起来了,他曾经也这么吻过她。   但是没吻够。   太销魂,怎么亲吻都不够。   钟延光捧着她的小脸,忘情的掠夺,舌头长驱直.入侵占她的领地,狠狠地索取着苏绿檀红唇里藏着的甜汁。   她的唇瓣是软的,舌头是甜的,贝齿也像珍珠一样光滑细腻。   好像吃了逍遥散,钟延光险些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他压着她,抚摸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地往下寸许。   不能呼吸的苏绿檀不适地呻.吟了一声,两手终于松开,推着钟延光的肩膀,眉心也开始并拢。   松口的钟延光清醒了一些,他重重地喘息着,懊恼地端详着苏绿檀,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怎么能趁着她喝醉的时候行不轨之事。   下过雪的天儿,这会子似乎回暖了,钟延光觉得很热,他还搂着秀色可餐的苏绿檀,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把气息吐在她的面颊上,嗓音低低地问她:“绿檀,你……可愿意?”   苏绿檀没有回应。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压抑着就要奔涌的欲望,再次道:“告诉我。”   浑身难受的苏绿檀似乎清醒了些许,眼皮子睁开一点。   鼻尖挨着鼻尖,钟延光问她:“苏绿檀,你可认识我?”   苏绿檀转了转脑袋,道:“钟……”   这就是认得了,钟延光眸子一亮,抓紧问她:“我与你做夫妻之事,好不好?”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乘人之危,钟延光只等苏绿檀说一个“好”或者一个含糊的“嗯”字。   然而苏绿檀却无比清晰地娇声道:“不好。”   钟延光登时狠狠拧眉,霸道而低沉道:“绿檀,我想要你。”   苏绿檀更加抗拒了,带着点哭腔道:“不要……不要……”   脑子里闪过什么似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钟延光太慌了,便顾不得多想,忙哄她道:“好好好,你别哭。”   苏绿檀这才安静了一些,眼皮子彻底垂下去,像是睡了过去。   钟延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捕捉方才一闪而过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他不明白,苏绿檀为什么不要他?又为什么这么怕他?因为他忘了她,所以恨他么?   心里涌起一股愧疚,钟延光抿直了唇角,本该被她疼爱的人,却被他冷脸相待,姑娘家家无可依靠的,总归是伤了心罢。   不过不要紧,钟延光心想,他们做夫妻的日子还长,以后总有办法找补回来。   平静下来的钟延光离开了床,他望着昂扬的某处,只得无奈地替苏绿檀盖好了被子,挑帘出去了。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等钟延光走了之后,才对视一眼。   夏蝉:冬雪,你看见了吗?侯爷偷亲夫人!   冬雪点点头:看见了,都看见了!   夏蝉做了自戳双目的手势:怪我,进去的不是时候,还好见怪不怪没有把水盆打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冬雪:算你命大!   丫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钟延光没有再回来的迹象,才敢重新打热水进去伺候。   六皇子府那边,六皇子妃喝得不多,酒量又好,她还清醒的很,就是有些乏了,打了个盹儿就起来了,换上了孔雀毛的大氅。   六皇子妃命人把暖阁里收拾了,丫鬟过来禀道:“皇妃,公主醒了。”   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六皇子妃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麻烦精在这儿,她绕过隔扇去了后边,就见怀庆刚从榻上起来,头发还乱着,眼睛也还红着。   挥退了丫鬟,六皇子妃坐在了榻沿上,冷冷道:“醒了?”   怀庆低落地点头,道:“她走了?”   “走了,侯爷特特等着她玩够了,跟她一起回去的。”   抓紧了身上都厚毛毡,怀庆道:“侯爷专门等她?”   六皇子妃凉凉道:“是啊,侯爷待她体贴着呢。今儿怕也是专程来看她的,估摸着不放心她在我这儿。”   怀庆剜了六皇子妃一眼,道:“你何必这样说话戳我心窝子!”   “因为你蠢!”六皇子妃还道:“你上赶着自取其辱,皇室的脸面恨不得被你丢光了!”   怀庆垂首不言,面部狰狞道:“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是我!”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六皇子妃叹了口气道:“但是他已经娶妻了,堂堂大业公主,你难道要做妾不成?”   怀庆哭着道:“我不甘心!”   六皇子妃毫不留情道:“不甘心又怎么样?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凭你是公主也不能万事如意。你且替皇后娘娘想想,你今日是逃出宫来的罢?若叫人知道你对定南侯这般执着,又是这种脾性的人,哪个敢要你?难道你准备挑个平民百姓做驸马?”   “我不要!”怀庆嘶喊道。   “你也看到了,他心里眼里就只有苏绿檀一个,连她随手写的字都那般珍惜。你收收你的心思吧,省得亲事定下了,必受婆家姑姐磋磨,那可就要苦一辈子了。”   怀庆嘴硬道:“我是公主!”   “公主就不用侍奉公婆?公主就不用晨昏定省?何况——”六皇子妃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大业皇宫秀女多是平民和小官之女,为避免外戚坐大,皇后出身更是要求严格,当今皇后也不过是出身普通的小家碧玉而已。也因此,怀庆被教养的并不好。   怀庆的外祖家本就根基薄弱,皇后又不受皇帝宠爱,就算不是嫁入高门大户,若行事不端,少不得吃尽苦头。   更遑论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未立,太宗和当今天子也都并非嫡长子,大业将来是谁的天下还两说。   怀庆未必有的了依靠,依她这性子,余生可见凄惨。   六皇子妃无奈摇首,道:“话就点到即止,听不听随你,这些话我也就只说一次。”   怀庆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低落在榻上。   吸了吸鼻子,怀庆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在宫里,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包括皇后,皇后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嬷嬷们则是严厉地要求她,管教她。   六皇子妃起身理了理裙子道:“因为你烦人。你再敢上我府里胡闹来了,看我不告到父皇面前去,让你好好挨顿教训!”   “你!”怀庆气结,道:“你们怎么总是偏帮她?!”   “因为人家讨喜呀。”   怀庆捶了一下床,道:“她两面三刀,她今儿真的骂我了,你被她骗了,侯爷也被她骗了!”   六皇子妃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呀,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怀庆不可置信地看着六皇子妃。   “对呀,不仅我知道,大家伙儿都知道。”   怀庆面色发白,自嘲道:“那就是说只有我不知道了?”   “不然你以为?侯爷又不是傻子,人家苏绿檀是什么样,他能不清楚?轮得到你一副‘揭开她脸皮’深明大义的模样,蠢物。还有,你巴巴儿地赶着去见定南侯,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又是这样,追去骑S场,追去郊外的庄子上,背后人家把你当谈资笑料知道吗?”   六皇子妃继续漫不经心道:“所以别做些蠢事了,老老实实为以后做打算才是正理儿。”   怀庆很受伤,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   六皇子妃继续道:“平心而论,若不是因着定南侯的缘故,你不喜欢苏绿檀?她生的好看,不骄不躁,文采超然,出身虽低了一些,眼下到底也是一品诰命了,不喜欢她的人,除了嫉妒,我想不到别的缘故。”   怀庆语塞,她实在不想承认,苏绿檀这样的女子,很好很好。   说了这么多话,六皇子妃乏了,她下了逐客令:“起来收拾好了早些回去罢。”   怀庆再也没脸留下了,情绪低落地被宫女扶着离开了六皇子府。   六皇子妃身边的妈妈等人走了才问主子:“您何必对她说这些?”   六皇子妃掀了下眼皮道:“不跟她说清楚,下回还来我府里折腾,迟早害我得罪人!”   妈妈笑了笑道:“您这刀子嘴,豆腐心的……”   六皇子妃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就管这一次,以后再不管了。”   又绽了个笑,六皇子妃道:“哎,我那秘制的酒后劲儿足的很,不知道绿檀现在怎么样了,也不晓得她醉了发不发酒疯呢。”   苏绿檀可不发酒疯,她闻着安神香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   第50章   醉酒后的苏绿檀醒来之后只有轻微的不适,身体最强烈的感觉还是饥饿。刚喊了一声,丫鬟们就都进来了,早就备好了洗漱的热水跟和的温水。   梳洗过后,苏绿檀披着头发,懒得上妆,搂着茶壶倒了好几茶碗的水,夏蝉道:“夫人渴的这么厉害?”   “嗓子冒烟儿了。”揉了揉脑袋,苏绿檀自顾拿梳子理发,才开始回忆昨儿的事,他不会责怪她吧?   肯定不会的。   苏绿檀越想便越觉得莫名开心。   放下梳子,绞着一绺头发,朝没有支开的窗户外看了一眼,天光透亮,苏绿檀道:“侯爷呢?上衙门去了罢?”   夏蝉道:“早起侯爷在次间里坐了好一会子,等着吃早膳,不过坐了半天也没急着吃,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才吃了一碗粥走了。”   苏绿檀鼓鼓嘴,心道他不会是在等她醒来吧?   夏蝉很快就接了话,道:“侯爷在等夫人起来,不过夫人睡的沉,侯爷没等着。”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惋惜。   娇哼一声,苏绿檀嘟哝道:“该他等的!这才像个丈夫的样子。”   丫鬟轻笑,冬雪细声道:“别家的男主子,可少有这般的。”   苏绿檀也不说话,心里对钟延光还是满意的,他对正室嫡妻,确实很好。倘或这好处里,有一点点喜欢的意味那便更好了。   兴许有呢?苏绿檀想。   回忆半天,苏绿檀好似忘了上马车之后的事了,她试探地问两个丫鬟:“我昨儿没有发酒疯吧?”   夏蝉道:“那倒没有,就是走不好路,还不肯让人扶。”   “啊?”苏绿檀惊呼一声,又道:“那我怎么回来的?”   “侯爷抱着你回来的,脚步快的奴婢都追不上。”   “他抱我?!”苏绿檀只觉不可思议。   夏蝉笑道:“可不是呢,从角门一路抱回荣安堂来的,前院门房小厮,后院丫鬟婆子,怕是今儿都议论着呢。”   双颊烫红,苏绿檀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夏蝉忙道:“规矩是死的,夫人都醉成那样了,难不成侯爷不管不顾?”   眼眸半垂,苏绿檀嘴角嘲讽地翘起,是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钟延光总是不会留把柄就是了。   苏绿檀没所谓道:“你们说的对,规矩是死的。反正他向来如此,也不值一提了。”   夏蝉腹诽:这可值好几提!   ……   吃过早膳,苏绿檀抱着暖炉在做绣活,钟延光只有她做的护膝和靴子,其他物件还没有,她得给他配齐,让他从上到下穿的全是出自她之手才好。   内宅时间容易打发,坐了一上午,吃过午膳,下午小憩一会子,洗了头发,让丫鬟用毛巾一点点挤出水,坐在脚盆前烤干,再裁剪刺绣个把时辰,钟延光下衙门的时候也就到了。   一听到外面有动静,苏绿檀赶紧把东西一股脑儿扔笸箩里去,好整以暇地坐在铺了厚软垫和一层毛毡的罗汉床上,望向打帘进来的钟延光,甜声道:“夫君,回来了?”   钟延光看过去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苏绿檀的头发仍旧没有梳起来,只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墨发如瀑,柔顺乌泽,她穿着一身牙白软罗妆花百褶裙,袖口镶着轻盈的毛边,端庄地坐在那里,娴静可爱,像一尊雕刻精致的玉像。   顿足片刻,钟延光才缓缓走过去,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醒后可头疼了?”   苏绿檀微思索道:“早起的时候有一点点,早就好了。”   钟延光声音轻缓道:“叫你贪杯。”   抱着暖炉,苏绿檀看着钟延光解释道:“昨天的事……”   钟延光松着拳头猛然握紧,昨夜的事,她记得?嗓子瞬间发干,他道:“昨天我……”   昨天是他没控制好,乘人之危太禽兽了些。   苏绿檀软声道:“昨天谢谢夫君。”   眉头一皱,随即松开,钟延光才意识到,苏绿檀说的是在六皇子府里的事,他掩饰住情绪,语气平静道:“你的字,是我教的?”   苏绿檀心头一紧,兴师问罪来了!她坦然道:“不是你教的,我怎么能学得了你一二成的韵味?不过从前的事,你都忘了,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解释”完这些,苏绿檀没忘记反咬一口,她直起背板道:“还好你昨儿没给我说错了,不然让别人笑话了我,我就恨死你了!”   心口一紧,钟延光抿唇道:“对不起。”都是他的错。   苏绿檀赶紧喂个枣儿,道:“明知夫君忘了,我本不该宣扬那事,还好没有露馅儿了,不然反倒麻烦。”   钟延光道:“无事,以后这样的事,你大胆地说,若有人在我跟前问起来,我自会替你圆了。”   苏绿檀惊喜道:“你不怪我?”   钟延光应道:“既是事实,何来怪罪一说?你又不曾说谎。”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道:“知道就好,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给我说错了话。”   钟延光郑重地点着头。   苏绿檀有些过意不去,复又道:“其实也不是我刻意要去炫耀什么,夫君,我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只是人家*到眼前来了,我总不好服软吧?”   “不必服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钟延光的妻子,还没卑微到要看别人的脸色。”   苏绿檀登时乐了,道:“对,我才不会给夫君丢面子!”   面带隐隐笑意,钟延光“嗯”了一声,他从前觉得女子娴静就很好,但他现在却喜欢苏绿檀嚣张跋扈的样子。   提起昨儿的事来,苏绿檀还有气,她继续把怀庆的恶行在钟延光面前告了一状。   钟延光听着眉头拧起,道:“她太不识趣了些,看来上次禁足还没长够记性。”   苏绿檀沉默片刻,道:“听说她要定亲了?”   钟延光颔首道:“我也听说了,估摸着年后就定下了,不出半年,兴许就要出嫁了。”   一下子听到这么确切的消息,苏绿檀有些同情起怀庆了,她道:“罢了,夫君别把她的事往心里去了。”   钟延光依旧觉得怀庆很讨人嫌,但不想拂了苏绿檀的意思,便道:“知道了。”   苏绿檀想得多了,不免伤感,眼神落寞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虽蠢笨,也很可怜。”   钟延光一点没把怀庆可怜这一点放心上,而是对苏绿檀感同身受的样子甚为费解,他道:“起初你嫁我,可是心甘情愿?”   苏绿檀立刻抬头,脱口道:“自然是的。”   钟延光在苏绿檀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他握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联想起苏绿檀昨夜的抗拒,他心中越发不满,似有妒火在烧。   挪开视线,苏绿檀道:“能嫁给夫君,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此话不假,因为嫁到定南侯府,苏家不仅从危难中走出来,苏绿檀也得了个如意郎君,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钟延光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思量着什么。   苏绿檀生怕钟延光起疑,便岔开话题道:“夫君不是说,要让我给你做一年裤子吗?你什么时候得空?”   钟延光脚底板忽然发痒,他红了脸道:“这个也要测量?”   苏绿檀眯眼笑道:“那可不得好好量一量,难道我靠眼睛就知道夫君穿多大的?但是夫君也许久没给我看了,我哪里晓得。”   钟延光心神乱了,道:“夜里我洗漱了再让你量,但是你规矩着些。”   否则他怕忍不住。   苏绿檀似笑非笑道:“好,我肯定老老实实的。”   这话让钟延光心里有点发痒,她——真的会老实?   略坐了一会子,夫妻二人一起吃了晚膳,在窗前又说了会儿话,多是苏绿檀说,钟延光听,天色不早之后,便先后去洗漱了。   苏绿檀先洗完,早早地爬进了暖和的被子里,钟延光随后裹着大氅来了,里面只穿着中衣,在这样的寒夜里,着实有些单薄。   钟延光一进屋,苏绿檀就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披了件衣服起来。   走到床边,钟延光道:“你就在被子里,把手伸出来就行了。”   凉意袭来,苏绿檀打了个激灵,便从善如流,干脆把被子披在身上,只把手露出来,从枕头底下摸出软尺,跪坐在床边,道:“过来些。”   厚厚的锦被里冒出苏绿檀的脑袋,她跪着,他站着,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柔软的发顶,嫩白的面颊,眉宇之间尚且含有稚气。   钟延光取下大氅,穿着一身中衣,展开双臂,任她测量。   苏绿檀把尺子绕在他的腰间,几次都松开了,她道:“夫君,你把上衣脱了行吗?快点儿,省得一会子冻病了。”   钟延光依言,把衣服除去,露出紧实的腹部和腰线,苏绿檀蓦地脸红,不敢分神,赶紧给他把腰围还有两腿也测量完了,期间少不得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指腹滑过他结实的腹肌,往日读的某些书,本不通晓的地方,乍然明了。   收起皮尺,苏绿檀小脸红的能滴血,她道:“先进被子来暖一暖。”说罢,就敞开被子,拉了钟延光一把。   钟延光冷不防弯了腰,身体前倾,小腿被床绊住了,整个人都往床上跌去,压在了苏绿檀身上。好在双臂撑住的及时,没有摔倒。   苏绿檀把被子盖在钟延光背上,下巴搁在他肩上,娇声道:“进来,暖和了再穿衣服走。”   暖意包围遍全身,钟延光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他在她耳畔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绿檀娇哼道:“你又想歪了吧,我真的是怕你冷而已。知道你不乐意,我不会强迫你的。”她没敢说他不行。   钟延光:……她若有胆子,倒是强迫他试试。   收回手臂,钟延光安分地在被子里呆了一会儿,跟她贴的很近,无意之间,似乎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若即若离,让他恨不得往前贴,但想起苏绿檀昨夜害怕的神态,到底是克制住了。   苏绿檀见钟延光对她的勾.引不为所动,身子又往前靠了两分,隔着肚兜,蹭着他的手臂。   钟延光只好躲开,苏绿檀觉得有趣,又*他一步。   钟延光呼吸声已经变得不均匀,他嗓音低哑再次道:“苏绿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回就含着点警告的意味了。   苏绿檀深感挫败,她闭月羞花,身娇体软,钟延光这臭男人怎么就不动心呢!不动心,身子也不动一动!就算那个不行,亲亲抱抱也不行吗?   实在有了恼意,苏绿檀不满道:“钟延光,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钟延□□.结,他喜欢男人?她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男人的?   冷着脸,钟延光道:“我不喜欢男人。”   苏绿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不是……真的不行啊?要不……咱们看看大夫?”   气血上涌,钟延光恨不得把苏绿檀就地正法,他切齿道:“我没事!”   再不说清楚,他男人的面子在她面前丢光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抬眸道:“……真的?不要讳疾忌医啊。”   钟延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苏绿檀,隔着薄薄的衣衫与她亲密相拥,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和欲.望。   像铁皮黏上了丝绸,像坚硬的石头跟棉花碰撞,像冰块掉进火盆。   苏绿檀面色蹿红,从耳根到脖颈,没有哪处不是白里透红的,似能滴血一般。   苏绿檀想起了给他排毒的那次,手感她还没忘呢。   账内静谧了半晌,苏绿檀很不合时宜地道:“上次你说没有藏东西,是不是就是藏的这个?”   钟延光面色飞红,否认道:“不是。”   “就是!”   “是你看错了。”   “我没有!”   钟延光无语应答。   是又怎么样。   苏绿檀在他怀里气鼓鼓的,低声道:“也不喜欢男人,也没毛病,为何不肯与我同床共枕?”   “不为什么!”   苏绿檀心里还能不清楚?不就是因为不喜欢她呗!   不过没关系,今日肯进她被窝,明日就肯跟她睡在一处了,等把握好了度,便把他灌醉偷偷行完夫妻之事。   头一回瞒过去,以后的就好说了。   钟延光见苏绿檀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耸动着喉咙,慎重地问她:“你真要?”   料定钟延光只是嘴上说说,苏绿檀也没多想,张口就道:“要啊!以前又不是没……”   不等苏绿檀话说完,就被钟延光给扑到了,两人双双倒在大床上,他喷张的情.欲在她面前展露无疑。   苏绿檀顿时慌了,钟延光疯了吗?她还没给他灌酒呢!   钟延光很快就捕捉到了苏绿檀脸上的的惊慌和无措。   霎时没了兴致,钟延光铁青着脸起身,粗暴地抓起大氅大步离开。   苏绿檀茫然地看着钟延光离开的背影,坐起来自言自语:“真不行啊?就说了不要讳疾忌医嘛……”   心事重重地倒在床上,苏绿檀发愁,这种病,该怎么跟御医开口说才好呢?说隐晦了吧,怕人家不明白,说直白了,又怕落了钟延光的面子。   操心完这事,苏绿檀又开始琢磨钟延光方才疯狂的举动,难道说,是她说的话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心,所以他才急于证明?   偏偏还没证明成功。   想到烛火灭了,苏绿檀便睡着了。   梢间里的钟延光却是没法入眠,他气的牙痒痒,苏绿檀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嘴上说着喜欢想要,临到要提枪上阵了,她就胆小怕了。   若不是见不得她掉金豆子,钟延光方才真想强要了她。   发泄了两刻钟的功夫,钟延光躺在床上,无边的躁意和孤寂笼罩着他,半夜爬起来洗了个冷水澡,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起来,天不亮钟延光就走了,用急令召了暗卫在不起眼的酒楼里见了一面,把事情交代了下去,他必须对苏绿檀以前所有的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不允许她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的位置。   如果有,那只能是死人。   派去金陵的暗卫查了好些日,钟延光一直就等着消息,一天没得到确切的回复,他的脸色一天就不好看。   眼下左军都督府衙门和定南侯府的人,都知道钟延光近来心情不好,少惹为妙。陆清然碰到他也说他肯定是吃了火.药。   连苏绿檀也是小心谨慎的,她现在算是彻底知道雄风对于男人的打击有多大了,于是更不敢自作主张延医问药。   这日钟延光下了衙门之后已经很晚了,苏绿檀终于等到他回来,拉着他进屋用晚膳,高高兴兴道:“这几个菜都是我按你平日口味做的,你快尝尝。”   钟延光表情淡淡的,尝了几筷子,觉着还不错。   苏绿檀问他:“喜欢吗?”   “尚可。”   “那就是喜欢。”苏绿檀笑说。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讨好他的样子,又烦闷了起来。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嘴上总说爱他,心里却排斥他,不肯心甘情愿地跟了他。   若非那日酒后偶然问出来,他怕是永远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别的事,甚至是别的人。   那么是不是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并非真心爱他。   越想越心口越疼,钟延光草草吃过后,便去了厢房里,把各种兵器都耍了一遍,却还是觉得不够劲儿,第二天一早,就约了陆清然去骑S场。   陆清然来的晚,钟延光这时候早就将靶子射成了筛子一样。   陆清然骑马过来之后,打趣道:“持誉,这大清早的,谁又得罪你了?”   猛地射出一箭,钟延光道:“不关你的事。”   正中靶心,并且整支箭都穿透了靶心。   扔掉弓箭,钟延光道:“陪我热身。”   陆清然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道:“放过我!”余光一撇,看见三皇子竟然也来了,他指着那边道:“持誉,有人陪你了。”   三皇子果然是朝这边来的,他望着钟延光道:“侯爷不忙?”   南夷下蛊之人如今还在逃,据说已经逃入京中,不曾出去过,但是就是追查不到所在之处。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忙里偷闲,三皇子才该忙。”   虽然下蛊之人难以追寻,但是三皇子替他想法子四处躲藏,也是焦头烂额的。   三皇子朗声笑道:“本宫不比侯爷忙。”   毕竟下蛊之人还未被找到。   钟延光拽紧了缰绳,若不是中了蛊毒,他便不会忘记和苏绿檀的种种,从前的事,他也就不会不知道了。   倘或真有那么一个苏绿檀曾经的挚爱存在,这样的凌迟之痛要受第二次,钟延光想想就要发狂。   眼睛都在泛红,钟延光道:“既然殿下不忙,不如切磋切磋?”   三皇子目露凶光,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三人骑马去了练武场,陆清然坐在马上观看,钟延光挑了长.枪,三皇子挑的长剑,两人兵戎相见,招招致命,不留情面。   三皇子毕竟也是受大业最优良的武将们教育过的,体格和招数都算上乘。   起初几招两人还是有来有回,到了后面却变成钟延光死死压制对方,偏三皇子还咬牙不肯认输,被*退数步,还苦撑着。   陆清然看得心惊胆战,三皇子的手臂登时见了血,腥红刺目。   钟延光的长.枪已经朝三皇子脖子刺去,陆清然生怕他失手,大喊一声:“持誉住手!”   枪尖堪堪擦过三皇子的皮肤,险些入.肉。   站在冷冷寒风中,陆清然额冒冷汗,走到钟延光跟前低声道:“你疯了吗!”   钟延光收回武器,扔在地上。   他是快要疯了。   第51章   钟延光与三皇子的这场“切磋”在陆清然的打断下终止。   钟延光也渐渐恢复理智,朝三皇子抱拳冷冷道:“承让。”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这场比试给定了性,只是切磋而已,受点皮外伤在所难免。   陆清然总算松了口气,三皇子毕竟是皇室之子,代表的是皇室尊严,钟延光如若没了分寸,说出去便是恃宠而骄。   三皇子受了伤,一肚子的气,听钟延光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又不是人家胁迫他的。   三人在比武场上站了一会儿,钟延光便转身走了,陆清然朝三皇子作揖示意,便也跟着走了。   陆清然追上钟延光的脚步,也翻身上马,问他:“持誉,你最近怎么了?”   钟延光面色沉的能滴水,他冷声道:“没事。”   陆清然一噎,这叫没事?他们俩做朋友这么多年,这样失控的钟延光,他还是头一次见。   到底不好追根究底,出了骑S场,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钟延光回了衙门处理政务,一直到天黑才回府。   苏绿檀在荣安堂里给钟延光做了两条贴身穿的裤子,还有给太夫人的抹额也做好了一小半,她还准备给吴氏的孩子做几件肚兜和虎头鞋。   钟延光回家的时候,苏绿檀正在房里专心致志地做绣活儿,他瞧了便走过去,自顾坐下。   苏绿檀照顾着钟延光的心情,刻意不提那事,把笸箩里的几个绣绷拿出来给他看,道:“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钟延光瞥了一眼,依旧绣面精美,像是女人和孩子的用物。   “给谁做的?”   “太夫人呀,这个是给咱们侄儿的,明年六月左右就要出生了,正是热的时候,用这样的料子贴身穿舒服着呢。”   钟延光不语,净惦记给别人做东西了。   接着苏绿檀就把两条干净的亵裤拿了出来,垂眸道:“夫君,你的,先做了两条,明日还给你做。”   接过亵裤,钟延光低头看着,洁白的布料上绣着指头长的青灰色竹子,像是淡墨寥寥勾勒几笔,怎么看都好看。   “这是你第一次做?”钟延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这种话。   苏绿檀如实道:“不是。”   钟延光捏拳,道:“以前还给谁做过?”   苏绿檀抬头看他,奇怪道:“当然是我阿弟啊。”   钟延光抿了抿唇,道:“男女有别,即便是你弟弟,也不该你做。”   “他那时候才十岁不到,我做来练手的,比这可难看多了,亏得他肯穿上。”   心里堵得慌,钟延光想说什么,又好像无话可说,便一言不发。   夫妻两人一起吃过饭了,钟延光便回了书房,没有多留。   苏绿檀心想,还是那事伤了他的自尊,便没有再刺激他。琢磨着抽空乔装打扮去外边的医馆,找坐堂的大夫问一问怎么办。   钟延光在梢间里还不知道苏绿檀打着这个主意,他洗漱后,便立刻换上了新裤子,合身又舒适,心里刚高兴一点,想起金陵那边的情况,脸色又黑了起来。   *   新月当空,无花只有寒,夜深雪重,时闻折竹之声。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寒冷的夜晚,总是容易睡的格外香甜。   一夜无梦,苏绿檀早上醒来觉得被窝比往常更暖和,唤了丫鬟进来,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夏蝉笑道:“外边下了大雪,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和从前在金陵一样,夫人真不起来看看?”   朝外看了一眼,窗户被白雪泛出的光照的明亮,苏绿檀立刻来了精神,道:“可还在下?”   夏蝉摇摇头道:“不下了,早起还有一点,这会子停好一段时间了。”   苏绿檀赶忙起来,穿好里衣,让冬雪伺候着她穿外面的厚衣裳,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玩了。   两个丫鬟伺候着苏绿檀梳洗打扮,夏蝉见主子兴致高涨,欲言又止,到底把话暂时忍了回去。   苏绿檀穿上了窄袖的裙子,便高高兴兴地往外跑,一开门,银装素裹的天地映在眼帘,四四方方的庭院,廊外种着几棵低矮的树,角落里放置着养睡莲的大水缸,院墙上堆着拳头厚的雪,远远看去像在作画的纸上画了一条雪白的直线。   苏绿檀欢呼雀跃,道:“快传饭,吃完了出去玩。”   吃过了早膳,苏绿檀想着一个人不好玩,便想去约上吴氏,她带上做给孩子的贴身物件,系上雪白的狐毛大氅,便往荔香院去了。   荔香院在定南侯府靠西边的地方,从荣安堂走过去要了好一会儿功夫,但苏绿檀一路踩着雪,在平整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脚印,乐此不疲,到了吴氏的院子,身体微微发热,却还不觉得累。   荔香院的丫鬟很快便迎了她进去,甫一入门,苏绿檀就瞧见房氏搂着孩子也坐在榻上,眼睛还红着,似乎同吴氏正说着话。   苏绿檀抬了抬眉毛,吴氏朝她投去一个苦笑,随即真笑了起来,挺着肚子道:“大嫂怎么来了?”   把篮子里的东西放下,苏绿檀道:“给侄儿送东西来的。”   吴氏过去接,简单看了看,都是苏绿檀亲手做的物件,柔软贴身,她很喜欢,当即道谢。   房氏坐在那边很不是滋味,她的宝哥儿出生的时候,苏绿檀虽然没有嫁进来,但是她后来也没有补东西给她儿子,同是庶房,凭什么区别对待。   到底忍住没有出声,房氏也热络笑道:“嫂嫂来了。”   苏绿檀淡淡应了一声,便同吴氏挨着在一起坐,J翅木雕花炕桌另一边的房氏一下子受到了冷落。   苏绿檀是一点委屈不让自己受的,房氏坑害过她,虽同在屋檐下,她却当对方不存在似的,说忽视就彻底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嘱咐吴氏注意身子。   房氏听到两人谈话,提到孩子身上,她总算能C上话了,热脸贴上去,说了一些经验之谈。   吴氏时不时回应几句,苏绿檀冷冷淡淡的,也不往心里去。   房氏到底是忍不住了,兀自抹着眼泪,委屈道:“嫂子……”   屋子里站着的还有好几个丫鬟,门口也守着人,房氏这么一哭,像是苏绿檀欺负了她似的。   苏绿檀拉着脸道:“好好的哭什么哭?没看妹妹怀着身孕,你还诚心给她找不痛快,你的哥儿健健康康长大了,作贱你没出世的侄儿来了?”   吴氏心里舒坦了一些,房氏同她倒苦水,快烦死她了,可见着宝哥儿幼小可怜,同为妯娌,便只好忍了,苏绿檀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抹了抹眼泪,房氏又哭了起来,道:“我也不想哭,可这眼泪管不住。”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谁戳你眼珠子了?”   房氏绞着帕子,从荣安堂出去的两个妖精,现在天天戳她眼珠子!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姨娘,天天盯着她跟鬼似的。   垂首继续做小伏低,房氏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绿檀,道:“我就是心疼宝哥儿。”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宝哥儿爹疼娘爱,还有祖母奶娘,等将来长大娶个好媳妇,跟媳妇和和美美的过上小日子,我倒没看出哪里要心疼了。”   房氏死咬嘴唇,她眼下就只有宝哥儿一个依仗了,苏绿檀还说让宝哥儿娶媳妇的话,真是往她心上划了一刀,疼死个人。   搂过宝哥儿,房氏悄悄地把睡熟的宝哥儿给掐醒了,哇哇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吴氏眉头一皱,跟着心疼起来,问道:“怎么哭了?刚才还好好的。”   苏绿檀能猜不到为什么?这是吴氏的院子,她本不想喧宾夺主,眼下也实在忍不住了,语气不善道:“宝哥儿哭了就让奶娘带回去哄吧,省得哭坏了嗓子。”   眼看求情没戏,房氏又怕惹得苏绿檀更加不快,只好抱着孩子起身,走之前期盼地看了吴氏一眼,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盯着宝哥儿,吴氏也没做出任何回应,等人走了,才同苏绿檀道:“哪儿有这样做娘的?”   苏绿檀道:“小家子心气,托生在这样的娘胎里,宝哥儿真可怜。”   吴氏即将为人母,自然更加心软。   苏绿檀转脸问道:“她来找你做什么了?”   吴氏一脸为难,道:“还不是为着那两个宠妾的事。”   “宠妾”二字用的妙,苏绿檀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房氏的心酸。   从荣安堂出去的两个瘦马貌美如花,而且都是经过多年悉心调.教的,白天能谈请棋书画诗酒茶,夜里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这样的狐媚子,钟延轩那样的男人,肯定受不住诱惑,乐不思蜀,没有一年半载,他根本不会感到腻味。   房氏生育了孩子,不说人老珠黄,但在钟延轩眼里也已经是鱼目珠子了,唯独一把好嗓子,成天哭哭啼啼的,也让人听了生厌。   最最要紧的是,房氏得罪了苏绿檀,钟延轩也在钟延光那里受了打压,手上原本经营的好好的铺子生意一落千丈,铺子里冷冷清清,账面亏损不少钱。   生意场上失意,钟延轩便更加耽溺于温柔乡。   房氏到底是正房,真要端着身份拿捏两个妾侍,也不是没有法子,可偏偏还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沈姨娘,她死里逃生,看穿人情冷暖,再不求宠爱,靠着钟延轩那点子愧疚和同情,日子过的倒也松快,有她笼络两个娇妾做狗头军师,房氏的日子比苏绿檀和吴氏预计的难过多了。   苏绿檀听完吴氏替房氏倒出来的苦水,冷哼道:“她这事就一条路可以走,放宽心好好做她的正室,养好了嫡长子,怎么也亏不了她。”   摇摇头,吴氏道:“她是个好斗的,不争个赢不肯罢休,这不是不敢去求你,盯上我有了孩子,博我同情,想让我找你说情。”   苏绿檀稍稍用了点力气拍了一下吴氏的手背,嗔道:“你也知道你心软,你也知道她在博同情?偏你还理她,你看她可不就来劲了,好好的宝哥儿一下子就哭了,不知道他亲娘下多狠的手!”   吴氏也跟着心疼起孩子,迟疑着道:“那我下次再不见她了。”   苏绿檀叹道:“见了这一回,肯定还有下一回的,她就吃准了你心软。”   吴氏发起愁,她瞧着苏绿檀道:“那我该怎么办?”   苏绿檀道:“眼不见为净,你少搭理她。让她折腾两次就知道消停了,就是可怜了宝哥儿。”   “可不是么!”吴氏语气里怨念很大,又道:“那你帮不帮?”   苏绿檀道:“我可帮不了。当初两个妾侍是她自己作死才到她院子里的,老二现在肯定喜欢她们两个到割R都肯的地步了,我若这时候再要回来,他不疯了才怪,那才是真不得安宁。”   “就只能随她去了?”吴氏到底还是担心房氏以后利用宝哥儿在内院争斗。   苏绿檀道:“当然不,她都求我面前来了,不推一把怎么对得起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再说了,我们做长辈的,待侄儿还是要有些慈爱之心,权当圆了亲戚情分,以后好不好都看宝哥儿造化了。”   吴氏可不信苏绿檀这么轻易就肯帮了,她道:“你准备怎么帮?让大哥出面把两个妾侍要回来,再打发走?”   有钟延光出面,钟延轩再不快也要忍着。   苏绿檀道:“才不呢。你就别跟着C心了,好好保养身子,你看你,怀孕这么长时间,都还没胖起来,老二媳妇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还没瘦下去。”   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吴氏红着脸道:“明明胖了,夫君都说我胖了。”   苏绿檀笑了笑,又问吴氏想不想去园子里玩雪。   吴氏道:“罢了,夫君不让我去,省得他念叨我,他现在嘴碎的很,我真是怕了他了。”   苏绿檀理解,嘴角含笑道:“也好,走个路也容易滑倒,虽有五六个丫鬟看着,也还是待在屋里安全点。那我就走啦。”   吴氏起身送苏绿檀,拉着她的手道:“走吧走吧。”   苏绿檀这才走了,领着丫鬟去了园子里玩。   同一时间,钟延光收到了金陵来的第一封密信,他一个人在幕署里关上门,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铁拳也逐渐握紧。   密信说,苏绿檀及笄的前一年,金陵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她家的门槛都重新换过了。   不过苏世文没有看上任何一家的小郎君,求取的不乏官家子弟,却还是入不了苏父的眼。   毕竟是商人,太清楚容貌倾城的女儿价值几何。   密信上还写了苏绿檀小时候发生的事,说她三岁还住在苏家旧宅的时候,左邻右舍的男孩子们就爬上苏家的墙,拿糕点蜜枣哄她出来玩,苏家仆人成天轰人都轰不赢。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那么爱吃蜜枣,便能猜到,她肯定没有受住诱惑,往下看去,信上果然是这么写的,她确实因为一个枣儿同人撒娇,还差点亲了其中一个小子。   还好那小子被苏世文揍了一顿,不然钟延光非得把这一仇给报回来。   三张写的密密麻麻的信纸看完,随后就被钟延光揉成了团,信中写的都是金陵苏府下人都知道的事,还有些隐秘之事,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来。   烧了信,钟延光心情略好了一些,看着时候不早了,便坐马车回了府。   时候尚早,钟延光回去的时候被小厮如茗给截住了,同他禀了几件侯府名下商号铺子里的事。   如茗小心翼翼道:“管事说,二爷近来不大出府,有几间铺子盈利严重下滑,让小的一定要跟侯爷说一声。”   定南侯府毕竟没有分家,钟府的产业还是交了一部分出去给钟延轩打理,当然都不是什么绝佳好铺子,但正常运转,一年下来也能挣不少银子。   钟延光一路往内院去,如茗只得跟了过去。   钟延光吩咐道:“那就让管事收回来,挑几个合适的人接管,这事你盯着些,到时候把挑的人大致情况同我说清楚。”   如茗道:“小的知道了,铺子的具体情况,侯爷要不要听一听?”   铺子收回去,总要有个由头,钟延光得有些说辞,便道:“你说罢。”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往荣安堂去,钟延光见院门紧闭,敲门听丫鬟说苏绿檀去了园子里,犹豫一下还是转身去了园子。   如茗一路跟去。   到了园子里,钟延光找了一大圈,在后山出来的小道上,碰到了苏绿檀。   苏绿檀玩的出了一身的汗,两手热的通红,正累的走不动路了,可巧就见到钟延光了,赶紧过去挽着他的手臂,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难得下这么大的雪,进来看一看。”   如茗垂手不语,侯爷分明是回了荣安堂听说夫人在此,才赶过来的啊。   苏绿檀没有多想,道:“夫君一路走来可看够了?”   “嗯”了一声,钟延光道:“看够了。”   苏绿檀也不管丫鬟们怎么看,靠在钟延光身上,撒娇道:“夫君,我走不动了,抱我回去。”   下意识双腿就朝苏绿檀那边挪了一步,一点都不听使唤,仿佛被下了死命令似的,钟延光差点就要听话抱起她,硬生生给忍住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苏绿檀就这般不知进退,钟延光一想到一个蜜枣就能让她撒娇献吻,心中不悦,又顾忌这么多下人在场,拂开她的手,道:“自己走。”   苏绿檀嘟嘴道:“可是路滑嘛,我怕摔着了。”   钟延光拳头捏着,她三岁的时候,肯定也是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的,不然人家怎么会把枣儿给她吃!   钟延光道:“不走你就留这儿罢。”说罢果真就走了,如茗朝苏绿檀行个礼,也赶忙跟着跑了。   夏蝉等钟延光走远了,才上前来劝着道:“夫人,侯爷还是同你分开住的,奴婢觉着长此以往肯定不好,你看侯爷这不就是恼了吗?而且丫鬟们人多嘴杂的,难免不传出去一些。”   跺一下脚,苏绿檀气得把暖炉摔在了地上,道:“我看他能走出去多远!”   当着丫鬟的面就不给她留情面,亏她还一天到晚惦念着因为那事儿替他请大夫伤他颜面呢!那行啊,那他的“毛病”也得好好治一治了!   夏蝉捡起暖炉跟着气呼呼的苏绿檀在园子里乱逛。   那厢走出去没多远的钟延光见苏绿檀真没跟上来,顿时停下脚步,如茗追的急,险些撞上去。   天空骤然飘起小雪,落在脖子上冰冰凉凉的,眼看还有下大的趋势。   钟延光转身问如茗,道:“你说下雪天路是不是很滑?”   如茗头如捣蒜,道:“可不是嘛!园子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下了雪湿湿滑滑的,很容易摔倒,爷们儿还好,女人们就容易摔了。”   钟延光肃然颔首,道:“你说的对,她摔了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你自回去罢,不必跟了。”   如茗低头应了一声,看着钟延光的背景腹诽:早知道您忍不住了。   钟延光原路返回,却没看到苏绿檀,心下一急,怕她真摔了去了哪处歇息,四处张望无果,差点就要在园子里大喊她的名字了。   哪晓得苏绿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冷不丁道:“可巧了,又碰到夫君了?”   钟延光嘴角沉着,二话不说就把苏绿檀给抱了起来,禁锢在怀里,阔步往外走去。   苏绿檀没料到钟延光真抱了,一点防备都没有,丫鬟还在后面看着,前面还有小厮,一下子面颊飞红,脑袋埋进钟延光的脖子窝里,细声道:“不是让我自己走吗?”   钟延光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还不是怕她摔死!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   第52章   钟延光把苏绿檀一路抱回荣安堂。   她就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勾着钟延光的脖子,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儿。   到了内室,钟延光直接把苏绿檀扔在厚厚的被子上,转身就要走。   假装痛呼一声,苏绿檀躺在床上装受伤。   钟延光真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了,立刻转过身来看她,见苏绿檀侧躺在被子上,捂着腰,便爬上.床去,弯腰问她:“摔疼了?”   点点头,苏绿檀噘嘴道:“谁让你用那么大力气,闪了腰。”   钟延光也没心情发脾气了,自责道:“你别动,我去让人请大夫来。”   “哎哎哎?”苏绿檀叫住钟延光,道:“没多大事儿,揉揉就好。”   钟延光是常混迹于军营的人,深知这等外伤痊愈后仍容易复发落下病根,便按住要起身的苏绿檀,道:“不准动,叫大夫看过再说。”   苏绿檀又一头倒了下去,索性枕着手臂,用脚背勾住钟延光的腿,娇声道:“好,夫君去了就赶紧回来,没你在我怕自己胡乱动又牵动了腰伤。”   钟延光拿开苏绿檀的腿,声音缓了几分,道:“知道了。”   说罢,钟延光快步出去吩咐了丫鬟赶紧请大夫来,夏蝉心一惊,以为苏绿檀伤的严重了,便使了院内腿长的丫鬟麻溜地去二门前传话。   吩咐完,夏蝉便转身哀怨地看着钟延光,敢怒不敢言。   作为丫鬟,她也是头一次这么大胆了,脸上表情虽然表达出了怨气,其实两手早吓得发抖了。   自知理亏,钟延光也未责怪什么,干巴巴解释道:“夫人应该没大事。”   夏蝉很知趣地“哦”了一声,侯爷能跟她解释这个,真真是难得。不过……什么叫“应该”没有大事?   说完钟延光就进屋了,丫鬟们没得嘱咐,只敢在外守着。   屋里,钟延光进去的时候苏绿檀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钟延光走过去握住她的脚腕轻轻拉开放平,道:“不要这样。”   苏绿檀又把腿翘了起来,道:“这样舒服嘛,腰也好受一点。”   钟延光也无话可说,只得任由苏绿檀去了,他坐在床对面的罗汉床上,两手撑在膝盖上,内心焦灼地等大夫来,面上却不显什么。   苏绿檀心知大夫来了,就隐瞒不住没受重伤的事,便想着趁着这会儿功夫多“报复”回去,便道:“夫君,我渴了。现在就渴的要死,快点快点我要喝水。”   茶壶就在手边,钟延光也没墨迹到还要去唤了丫鬟进来,便提起茶壶,顺手倒了一杯。   把茶杯送到床边,钟延光道:“起来。”   抬起双臂,比了一对兰花指,苏绿檀撒娇道:“腰使不上劲,要夫君抱才能起来。”   钟延光皱眉,她这撒娇的功夫,是打小就会的么?挠的人心里痒痒。   怪不得苏府老宅周围一圈的小兔崽子们都要来翻墙逗她。   钟延光道:“好好说话。”随手把茶碗搁在床头的束腰高几上。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侯爷,我要起来。”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了,钟延光心里却更堵了。   俯身搂住苏绿檀的双肩,钟延光把人给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轻盈盈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难怪这么容易就伤着了,娇娇弱弱跟朵花似的,还真是经不起折腾。   还好刚才抱她回来了,不然就苏绿檀这几两R,还真搁不住园子里那么滑的路。   端起束腰高几上的茶杯,钟延光递到苏绿檀的手上。   苏绿檀并不伸手去接,环着膝盖,下巴磕在膝盖骨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钟延光不明其意,道:“怎么了?又不想喝了?”   苏绿檀道:“你喂我。你弄伤我的,不得补偿补偿?”   钟延光举杯的手一顿,到底是递到苏绿檀嘴边去了,小心翼翼地喂着,盯着她的唇,见她抿了一口,才敢多抬一些。   大半杯水见底钟延光才把杯子放下,道:“还喝不喝?”   苏绿檀道:“不喝了。”   钟延光这才拿着杯子走了过去,忍不住往帘外的方向看,虽然他也知道大夫没这么快来。   坐床上的苏绿檀又不安分了,细声道:“想吃蜜枣。”   一提蜜枣钟延光就来气,冷着脸道:“没有。”   “有的,你去厨房看看。”   钟延光又道:“指不定大夫让你忌口,暂且别吃了。”   苏绿檀道:“你少糊弄我,腰伤哪有忌甜的,都是忌辣的好不好?”   不去?她还有更狠的法子折腾他呢,哪儿疼戳哪儿!   钟延光冷哼一声,心道苏绿檀吃个枣儿肯定也没那么简单,绝不纵容她。   “你到底去不去?再不去我总是惦记腰伤,疼死我啦!”苏绿檀催了一句。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起身去了厨房,再打帘子进屋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碗蜜枣,送到苏绿檀面前。   仍是还是不接,苏绿檀抬头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钟延光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看似有些不情愿地捡了一颗蜜枣,喂到苏绿檀嘴里。   苏绿檀当然不会老实,唇瓣沾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还带着点湿意,苏绿檀道:“你净手了?”   钟延光拧眉道:“吃不吃?”   含着蜜枣,苏绿檀得意道:“吃呀!嘴里这颗还没吃完。”   陆陆续续喂了三颗,苏绿檀起初是用唇瓣含住他的指尖,后来便干脆用舌头,舔掉他指腹上沾上的甜汁。   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递到心脏和脑仁,钟延光面色愈发难看,她素来就是这么吃蜜枣的?   钟延光忍不住出言警告道:“你再不好好吃,就给你都扔了。”   苏绿檀嚼着蜜枣R,道:“你手指也是甜的嘛。”   太阳X突突的跳,钟延光道:“那也不准再舔!”   苏绿檀默然,果然吃下后面一颗蜜枣的时候,没有舔他,而是咬他,贝齿不轻不重咬住他的指头,微疼微痒,比方才还让钟延光心神荡漾。   钟延光耳根子都红了,把剩下的蜜枣放床上,坐远了。   要不是看她因他受了伤,一准捏死她这死妖精!   苏绿檀见钟延光吃瘪,登时乐了,笑得仰倒在床上,钟延光的心神也跟着牵动,没好气道:“仔细又伤了!”   苏绿檀连忙躺好,时不时痛苦呻.吟几声,装的活像个重症病人。   钟延光听得焦躁,便打帘子出去了,苏绿檀见人走了,在床上哼道:“这就不耐烦了?”   刚说完,钟延光就回来了,冷声道:“二门上的人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就快来了。”   苏绿檀大笑,原是催大夫去了。   搂着软枕,苏绿檀眼皮子往下瞧着对面的钟延光,道:“夫君,要不你先来给我揉一揉?”   钟延光婉拒道:“我力道把控不好,怕伤了你。”   此其一,其二则是有些害怕太过亲密的接触,他忍受不住。   遂,又道:“实在不舒服,我让丫鬟——”   “不用,丫鬟伺候的哪有你舒服。”   钟延光打量的眼神投过去,道:“你真伤了?”   苏绿檀笃定道:“是啊,疼着呢!不过我不是娇气的人,正忍着呢!”   钟延光:……不是娇气的人?   “苏绿檀,你最好真的——”   不等钟延光说完,苏绿檀的话排山倒海的压过来:“真的怎么?你就这么想看我受伤?钟延光你有良心吗?”   钟延光抿唇不语,他当然希望她没事。   苏绿檀又道:“大夫你硬要请来的,我说了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了,你又不听我的。”   钟延光更加沉默了,苏绿檀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子,苏绿檀再不说话了,钟延光以为她伤心了,有些愧疚,主动道:“我肯定希望你没事。”   苏绿檀道:“算你有良心,看你这喜怒无常的样子,也只有我忍得了你了!今儿又是怎么挨火.铳了?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有什么难处,别死要面子硬撑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反正有我陪着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自问这话说的够明白了,钟延光要是还不肯拉下面子去看大夫,她就真要亲自去延医问药了。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   否则长此以往,他不得病,她也要得病了!   钟延光虽听的云里雾里,好歹明白了苏绿檀的一片真心,随后又想到她醉酒后的不甘与恐惧,迟疑着道:“你对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秀眉挑了挑,苏绿檀道:“我保证,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字面上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   这话可不假。   钟延光选择了相信,但疑问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因为他没法在她面前承认禽兽不如的自己想在她醉后乘人之危,更不敢知道苏绿檀为何会那么的抗拒他。   钟延光正要说什么,丫鬟进来传话道:“侯爷,夫人,大夫来了。”   从罗汉床上起来,钟延光吩咐丫鬟:“请进来。”   随后便有个穿马面裙,但是头发梳得干净利落的女大夫进屋来了。   苏绿檀随口道:“是个女大夫?”   钟延光睨她一眼,得脱.衣看腰,难道还能请男大夫来?就算是年至耄耋的老大夫都不行!   苏绿檀乖乖地坐起来,钟延光扶了一把。   女大夫简单问过后,便让苏绿檀把衣裳脱了给她看看。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窗户的亮光照进来,他耳垂红透了。   还不走?   屋子里放着好几个铜脚盆,暖和的很,苏绿檀开始除去外裳,钟延光心里担忧,便死皮赖脸地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正有大夫在,苏绿檀不会赶他走。   夫妻两个打着眉眼关系,相互较劲,苏绿檀见他一动不动,索性敞开了脱,等只剩下里衣的时候,扯着领子的手到底是顿住了,往钟延光脸上扫了一眼。   还是不肯走。   苏绿檀牙一咬,心一横,一把将衣服扯开,露出里面的红肚兜,钟延光这时候才挪开了眼。   拂开里衣,苏绿檀把腰露给女大夫看,随便指着了个地方,道:“这儿,有点疼。”   女大夫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睁大了眼睛,一点痕迹都没看到,伸手在苏绿檀腰上按了按,问道:“这儿?”   苏绿檀“哎哟”一声,道:“对对,就是这儿,疼着呢。”   钟延光听她叫喊,忍不住偏了偏脑袋,稍稍瞥了一眼,纤细的腰肢扭着,形如柳条,所谓不盈一握,大抵也就是这样了,白瓷一样的肌肤,腹部中间一颗小眼儿,年轻美好的胴体,瞬间点燃观者的某种情绪。   克制住一时的欲望,钟延光看向女大夫按着的地方,却一点痕迹都没看到,便问道:“大夫,可要紧?”   女大夫道:“不大要紧,如果……实在疼,抹一抹跌打药就好了。”   行医多年,女大夫当然看出了苏绿檀伤势基本等于没有,不过小夫妻吵架要个台阶而已,她也不会做拆婚的事。   钟延光谢过了大夫,留下了女大夫给的药,便把人送走了。   又进屋来,钟延光似笑非笑道:“刚才疼的倒是‘厉害’啊。”   看女大夫的脸色他就知道,苏绿檀根本没那么疼!   苏绿檀置之不理,仿佛听不明白。   她还躺着,只拿被子一角搭着肚子,衣裳还敞开着。   钟延光走过去道:“衣服穿起来。”   屋里虽然暖和,到底天冷,容易病,她又是爱肚子疼的,更受不得凉。   苏绿檀记仇,甩个眼刀子过去,道:“刚才你不是看的很高兴吗?现在又让我穿上了?”   钟延光切齿,不知好歹!   上前一步,捉住苏绿檀的脚腕,钟延光轻挠她的脚心,道:“不穿是吧?”   苏绿檀怕痒,“啊啊”惨笑了几声,道:“这不是还没抹药吗?怎么穿啊!”   钟延光一想,也是,便放开了她。   苏绿檀笑的眼睛都湿润了,坐起来之后,一双莹润的眸子望向钟延光,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哪儿吧?我够不着,你给我涂。”   钟延光捏着跌打的药,犹豫了很一会儿,他知道苏绿檀是故意的,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勾起唇角,钟延光道:“好啊。”   苏绿檀没料到钟延光会答应,硬着头皮撩开衣服,让他涂药。   钟延光手法很轻,触着细腻的地方,拉回心猿意马的思绪,末了拧了她一把,算是教训。   苏绿檀轻咛一声,顺势蹬了钟延光一脚,却被他捉住了小腿。   她以为他又要挠她脚心,先一步下手,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威胁道:“你敢!信不信我不客气!”   钟延光本没有心思闹她,听苏绿檀这么一说反倒有了兴趣,狠狠得捏了一下她的腿,张了嘴,上下牙齿却未分开,道:“你试试。”   苏绿檀面颊飞红,一冲动就扒了钟延光的领口,似要贴上去。他不是不行吗?她就要气一气他!   孤男寡女,衣衫单薄,钟延光可不敢轻易尝试,生怕她又临阵脱逃,到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伤了她,便推开了苏绿檀,掀开被子,把人给塞了进去。   苏绿檀眼前忽然一黑,在被子里扭动着,嗷呜地叫。   钟延光打开一点被缝,让苏绿檀把头露出来,等她钻出来了,便紧紧地把人给裹了起来,如同椭圆的蚕蛹,让她动弹不得。   苏绿檀就只有一颗脑袋可以自由地动来动去,加上她灵动的眼珠子,表情也够生动了,她气急败坏道:“钟延光你坏!就看我胳膊拧不过大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钟延光嘴角抿笑,随即淡然道:“知道就好。老实点——被子里不暖和?”   哼哼唧唧地缩在被子里,苏绿檀道:“累死了。”   “那就好好休息。”   钟延光还用双臂固定着被子,苏绿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手臂,仿佛在说“信不信我咬你啊”。   钟延光不为所动,大有佛祖割R喂鹰的气度。   苏绿檀也知道钟延光这是为她好,是她寻衅得罪在先,便改口道:“还早着,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你说。”   “今天我去荔香院了。”   “哦?”   “老二媳妇也在。”   “哦。”   “她掐哭了宝哥儿。”   “嗯?”   一问一答的,苏绿檀把荔香院发生的事告诉了钟延光,并问道:“我觉得该管一管,夫君你说呢?”   “随你,小心别打起架来就是,三房泼妇多。”   苏绿檀噗嗤笑出声来,道:“知道了,那夫君要给我撑腰哦!”   “嗯。”   苏绿檀大喜,钟延光见她一副“J计得逞”的笑容,道:“你又想到了什么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到底是夫妻,已经开始有默契了。   苏绿檀眉眼弯弯地问:“你怎么知道?”   钟延光嘴角微动,老夫人送两个瘦马来的那次,若不是苏绿檀计策用的好,那件事也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的夫人,到底是聪敏的。   钟延光道:“你都写脸上了,我还能不知道?”   苏绿檀娇哼道:“好吧,你看我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了,什么都表现出来给你看了。”   心头一软,钟延光道:“说罢,什么主意?”   苏绿檀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计策”分享了出去,钟延光听罢道:“可行。”   苏绿檀道:“那夫君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趟三房?”   钟延光道:“明日估计回来的不会早。”   苏绿檀一脸兴奋道:“择日不如撞日,让丫鬟去看看三房人都在不在,在的话现在就去!”   垂眸瞧了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你腰伤还没好。”   “好了好了!涂完药就好了。”   钟延光嘴角抽了抽,道:“此乃神药?这么灵?”   苏绿檀道:“是啊!夫君请的大夫,能不厉害嘛!”   心知苏绿檀伤的不重,钟延光松了手,道:“起来穿衣裳,用过膳再去。”   苏绿檀欢快地咬住了钟延光还没来得及拿开的手腕——她记性可好着呢——她是说在记仇方面。   钟延光掰开她的嘴,捏着苏绿檀的下巴问:“你再敢咬我,我……”   苏绿檀麻利地起来穿衣服,道:“有本事你咬回来!”   钟延光懒得同她计较,怕你来我往去又是没完没了,便自觉坐去了对面,等她穿好衣裳。   差不多穿齐整了里衣,苏绿檀就喊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梳头。   夏蝉跟冬雪一进屋就看到床上被子乱糟糟的,苏绿檀头发也散的不像样了,簪钗早就落到床上了,耳坠子都少了一只。   这……一看就是夫妻二人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两个丫鬟不敢多说话,乖乖地伺候了主子梳妆打扮,又迅速传了饭来。   夫妻两个一起用了午膳,苏绿檀胃口很好,钟延光连带也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   正好丫鬟也传话过来说,三房的人都在,包括钟延轩也在。   两人一吃完,略坐了一会子就比肩往三房去了。   丫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男主子一身宝蓝直裰,伟岸高大,女主子通身雪白,窈窕袅娜,站在一处再没有更般配的了。   到了红紫堂,钟延轩因知道钟延光也要来,根本不敢怠慢,暂且放下两个宠妾,包括刘氏在内,一起在上房中间里等着,尊位和热茶早就备好了。   等钟延光同苏绿檀两个一起跨进屋的时候,房氏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容,可真好,还有大哥做助力,这回看那三个小蹄子还老不老实!正室就是正室,不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贱人就能随便摆布欺辱的!   第53章   苏绿檀是挽着钟延光进屋的,狐假虎威,神气的不得了,两人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三房一家子也都坐定了。   钟延轩先开的口,他有些心虚地喊道:“大哥,大嫂。”   房氏跟着笑着唤了一声,语气亲昵,眼底藏不住的得意。   苏绿檀没有特别回应房氏,只是同钟延光一样,淡淡地应了他们夫妻俩一声。   刘氏到底是长辈,钟延光夫妻两个说来就来,她都还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心里忐忑又反感,绞着帕子,眼眸半垂道:“侯爷跟绿檀今儿怎么想起来了?”   扬唇一笑,苏绿檀心道刘氏难道还不知道自己院里已经波涛暗涌,闹的要翻了天吗?   到底是没急着开口,苏绿檀转脸望着钟延光。   钟延光答应了要替苏绿檀撑腰,自然不会让她受刘氏的委屈,便道:“外边铺子有些事,特地来问问老二。”   苏绿檀诧异地看过去,钟延光还憋着狠招呢?   浑身一哆嗦,钟延轩贼眉鼠眼地看向钟延光,脖子前伸,顿时猥琐,道:“大哥……”   修长的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钟延光冷声问道:“要我一条条地问?”   两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钟延轩赶紧把手压在大腿上,没什么底气道:“近来有些亏损,行情不好。”   钟延光挑眉一声:“哦?”又道:“说说看,布匹和茶叶这两样最好做的生意,到底哪里的行情不好了?”   钟延轩更紧张了,钟延光日理万机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那铺子也不是侯府里顶要紧的财产。   刘氏算是听出端倪了,柳眉倒竖,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收回铺子?做生意自然有赚有赔的,总不能侯府的一切都捏在你手里罢!便是要分家也没这样分的!”   苏绿檀出声道:“三婶这说的什么话?太夫人还安好,提什么分家?哪天这话从这儿传出去了,小心您的脊梁骨!”   自知理亏,刘氏气焰弱了几分,硬着头皮道:“那也不能收回铺子!”   如今是赵氏当家,三房一切用度全部按规矩来的,刘氏一点油水都抠不出来,她自觉已经过的艰难,再把钟延轩手里的铺子收回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钟延光淡然道:“铺子我不收,到时候就全部得赔出去了,这么大一笔账,婶子觉得要怎么算?便是我不追究,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张嘴,还有太夫人跟前,前院的总管和在钟家尽心服侍了三代的忠厚管事,该如何同他们交代?”   心头一凛,刘氏皱眉道:“哪儿就亏损的这么严重了?年中还好好的,不可能的。侯爷莫要诓我!”   钟延光只随意往钟延轩那里甩了个眼神过去,对方便怕的低下了头。   刘氏看向自己无能的儿子,道:“轩儿?”   钟延轩额头直冒冷汗,房氏又心痛又得意,忍不住剜了外面厢房那边一眼,恨的咬牙道:“都是被她们害的!”   刘氏顺着房氏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意识到,难怪说儿子这段时间这么顾家了,原是怕铺子里的生意丢了!   又气又恼,刘氏还是舍不得铺子,垂死挣扎道:“侯爷,铺子果真要关门大吉了?”   钟延光视线望向外面,把如茗告诉他的话,挑了几个要紧的,听起来就触目惊心的例子告诉了刘氏,意思差不多就是,铺子再不兑出去,连本钱都亏没了。   刘氏心头窝火,也恼恨起两个妾侍来,铁青着脸道:“那就……”   钟延光道:“我已经着人去接手了,老二抽空跟前院管事交接一下。”   刘氏心里很不舒服,原来今天就是来通知他们的,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即便如此,三房的人也还得受着。   刘氏乐观地想着,好歹她这些年攒着的嫁妆和放在她嫁妆名下的三房的家底还有一些,那些铺子经营没出问题就好了。一想到这,她忽然又紧张起来了,想问不敢当着钟延光的面问钟延轩具体情况。   钟延光状似好心提起,道:“老二手里其他的几间铺子也不大好,婶子趁早也了结清楚了,省得一文不剩。”   咯噔一下,刘氏心里如坠冰窟,一双长了不少细纹的眼睛直直地朝钟延轩打过去,眼白都比平常多了些,她抖着唇,问道:“连我那几间铺子,也严重亏损了?”   钟延轩避开刘氏的眼神,不敢答话。   刘氏胸口大起大伏,钟延光道:“我今日来,就是为着把这件事说清楚的,以后也好有个交代。”   他钟延光,可不是欺压兄弟的狭隘主儿。   房氏一边R疼,一边挑事儿,她掀了眼皮子朝刘氏道:“母亲,都是那几个小妖精害的,您看沈姨娘没救回来之前,还有那两个没进屋之前,生意不一直都好好的吗?”   钟延轩剜了房氏一眼,刘氏似是在思忖什么。   房氏赶紧又道:“母亲,这事儿怨不得二爷。好歹还有大哥在,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这事再发生了。”   苏绿檀有些惊讶地看了房氏一眼,没想到这两个月以来,她跟小妾斗完了,嘴皮子都厉害到这个地步了,以前她在婆母刘氏面前,可是不敢利利索索地说这么多话的,而且一番话既解决了她自己的问题,也给了钟延轩脸面,一箭双雕。   果然房氏的话说完了,刘氏心里安稳了一些,钟延轩脸色也好看了点。   房氏仗着有人撑腰,便夺取了主导权,看向钟延轩,苦口婆心道:“二爷,妾身早劝过了,你偏不听,如今该痛定思痛了!”   钟延轩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黑了起来,他正爱煞了那两个小妾,对沈姨娘也颇有愧疚之心,哪里舍得就这么把人打发了?   房氏也不说话,就是看向刘氏。   钟延轩忙冲刘氏道:“娘,不是她们的错儿!以后儿子会改的!”   钟延光和苏绿檀夫妇就冷眼看着,妾侍如何处置,便是三房的事,他们不会C手。   刘氏吸了口冷气,道:“轩儿……”   钟延轩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怨毒地看向房氏,道:“你少给我挑唆!信不信我休了你!”   房氏接过宝哥儿,低头哄弄着,眼圈也是红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又不是我的主意。”   刘氏难得地说了一句:“你媳妇说的有道理。”   钟延轩拉着脸道:“我不依,放妾书我是不会写的,她们是大哥房里出来的,我按贵妾纳的,可不是贱妾,谁都别想动!”   房氏便往苏绿檀这里看了一眼,双目满含祈求。   苏绿檀跟钟延光对视一眼,问他的意思。   这两人早就对好了意思,钟延光冷淡道:“送都送出去了,岂有要回来的道理?兄弟二人因此生了罅隙,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小气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钟延轩又坐了回去。   耸耸肩,苏绿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宝哥儿,房氏眼眶里蓄着泪水,道:“正好大哥大嫂在这儿看着,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受些委屈是没什么,可是宝哥儿不能受委屈。本来府里子嗣单薄,宝哥儿要有个好歹,我就是钟家天大的罪人!”   哪儿有祖母不心疼孙子的,刘氏也可怜宝哥儿跟没有父亲似的。   钟延轩面色铁青道:“宝哥儿受什么委屈了?”   房氏脱口而出道:“宝哥儿都多久没见着爹了!病了你也不来看,冷了暖了你通通都不知道!就算妾身生了孩子容颜不在了,可宝哥儿有什么错儿?为了那几个东西,生意也垮成那样,二爷你心里还有什么?这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二爷要恨我厌我,可我还得说!也叫大哥大嫂评评理,我说的有没有错!”   钟延轩听不惯这话,可是真是一丝儿错也挑不出来,气咻咻地捏着拳头,任由房氏拿捏。   房氏得了便宜,赶紧卖乖,软声道:“我也没什么诉求的,只想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过,我眼里也不是容不得妾侍,原先那两个不也是生的好看讨爷们儿喜欢?我说什么了?可这两个不一样,把咱们家都给败了!连香火都恨不得给钟家灭了!”   若非苏绿檀知道房氏的秉性,非得抚掌叫好才行,先抑后扬,入情入理,连儿媳妇的天敌婆母,都恨不得跟她站一块儿。   不过苏绿檀可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房氏暂时占了上风,钟延轩一时听了,以后保不齐故态复萌,伤子邀宠的事,必定还会发生。   再等一等,房氏也该使杀手锏了。   果然刘氏稍一松动,替房氏说了一句话,房氏怀里的宝哥儿便哭了,哭声洪亮震天动地。   刘氏和钟延轩两个都心软了,肩膀也松了下去,像是准备缴械投降了。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三个娇娇俏俏的女人,沈姨娘领着另外两个瘦马,闯了进来。   这三人的到来,无异于往刚平静的锅里倒了一壶油,炸的人心滋啦啦作响。   苏绿檀咽下了喉咙里的话,望着门口压过来的身影,沈姨娘身形消瘦,下巴比之前更尖了一些,脸色微白,瘦弱不堪,像个病西子,眼神如一潭死水,和以前判若两人。   三个姨娘跪了下来,行礼请安,钟延光出声道:“起来说话。”   沈姨娘仍旧站着,离钟延轩比较近,她抬起下巴看着房氏,声音细细软软,道:“话都让二夫人说完了,妾身也没有话可以说了,这会子来就求个痛快。”   房氏低头,专心地哄着怀里的宝哥儿。   钟延轩动摇了,不舍地看着三个妾侍,犹豫着道:“也没说把你们怎么样。”   宝哥儿越哭越厉害,房氏继续轻声哄着。   后面的两个瘦马也开始啜泣着。   刘氏头都大了,锁眉道:“做错了事就该受罚,犯错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沈姨娘看过去,声音有气无力,道:“不知道妾身哪里错了,还请老夫人明示。”   把方才房氏数落钟延轩的话说了一遍,刘氏又道:“你看你们一个个干的,都是正经事吗?把家都败没了!说出去叫人耻笑!”   刘氏老脸已经红了,毕竟当着侄儿的面处理家事,三房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沈姨娘反驳了一句:“您说妾身几个勾着二爷,叫他乐不思蜀,但是您没想想,二爷为什么要躲在厢房?凡事总是有因有果的。”   刘氏一愣,顺着沈姨娘的话想了一番,问了钟延轩一句。   心里苦闷无处宣泄的钟延轩,一下子找到了出路似的,把责任都推到了房氏身上,细数她种种过错,从善妒打压妾侍,到戕害沈姨娘的子嗣,再到装巧卖乖利用刘氏对付姨娘,通通说了出来。   苏绿檀心底升起一股厌恶,因为她没想到沈姨娘出事的时候,肚子里是有孩子的。房氏的心,也太狠了些!   房氏当即辩解,挑了最要紧的一条解释道:“那孩子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晓得她怀了孩子,再说了,是丫鬟嚼的舌根,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了?”   一手指甲掐进掌心,一手摸着腹部,沈姨娘冷冷静静地看着房氏,看得对方心里发怵。   宝哥儿哭的更嘹亮了。   苏绿檀似在打趣道:“宝哥儿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就像跟他娘心意相通似的,哭的很是时候。”   轻飘飘一句,四两拨千斤。   苏绿檀这话说的够明显了,但凡有点儿心眼的,都该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了。   刘氏立马也明白过来了,着身边的妈妈把人给抱了过来,揭开宝哥儿背上的衣裳,婴儿滑嫩的肌肤露出青青紫紫的一片,看得人胆战心惊。   “房婉仪!你这贱蹄子!”刘氏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得房氏尖叫一声。   捂着脸,房氏哭着扭头剜了苏绿檀一眼,却得到了钟延光一个凌厉的眼神,登时哆嗦着避开了。   钟延轩恨的要死,抬脚踹了房氏的心窝子,喘着气道:“你这毒妇!”   苏绿檀起身,钟延光也跟着起来,他道:“婶子自行处理,我们就不多留了。”随即又嘱咐钟延轩,道:“交接的事,三日内办妥,否则铺子彻底没得救了。”   说罢,苏绿檀冲房氏无奈地摇摇头,夫妻二人就走了,身后留下的,是树枝院墙干干净净,但又乌烟瘴气的红紫堂。   夫妻两个挽着手走的,苏绿檀颇有些感慨道:“还好咱们房里没有妾侍。”   “要是有,你会怎么样?”   苏绿檀冷哼道:“我大方的很——见一个打死一个。”   钟延光唇角弯弯,这么大方?   很好啊。   苏绿檀心里还是不舒服,狠狠地踩了钟延光一脚,道:“叫你花心!”   钟延光忍痛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说了就是想了,想了就是要做了,等你纳回来就晚了!”   嘴角一抽,钟延光不明白这其中存在的逻辑关系,只道:“我要纳妾,早就纳了。”   苏绿檀抱着手臂,道:“你直说你不纳妾就是了,拐弯抹角个什么!”   “我不纳妾。”   苏绿檀仍不满意,快步往前去,把钟延光扔在后面。今儿一行算是圆满了,刘氏再不会把孩子留给房氏带了。   丫鬟们在后面小跑跟上,见证了两位主子联手对付外人,颇觉与有荣焉。   *   腊月十五,苏绿檀做好了许多绣活儿,她清早起来整理好给太夫人的抹额、护膝、昭君套,便披着大氅往永宁堂去了。   请了安,递上东西,苏绿檀亲亲热热地挨着罗氏坐,道:“都是蛮蛮亲手做的,舒服着呢!”   罗氏笑道:“知道你的手艺,给持誉做了没有?”   “做了,好几套呢,够他穿了。”   罗氏笑的更开心了,她道:“这很好。”   说了几句话,罗氏就不大笑了,而是问苏绿檀:“三房的事,可了结了?”   苏绿檀笑容一僵,心道瞒不过罗氏,便道:“结了,老二媳妇回娘家了,宝哥儿给祖母带着。”   罗氏淡淡道:“哦,还没和离,还有回旋的余地了。”   苏绿檀不语。   罗氏便不再提了,又道:“你跟持誉可还好?”   苏绿檀道:“好着呗。”   罗氏笑看着苏绿檀的肚子道:“怎么还没动静?”   苏绿檀红了脸,道:“这事儿得看缘分的。”   罗氏笑一笑道:“好好,我不催了。自去吧,我再歇会儿。”   苏绿檀走后,把罗氏的话给记挂上了,回了一趟荣安堂,便换上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叫下人套马出去了。   带着帷帽到了医馆里,苏绿檀命丫鬟同大夫打过招呼了,去了小间里谈话。   苏绿檀委婉地描述了下钟延光的“症状”,说他刚起劲儿就败兴了。   大夫一下子就判断出来是什么毛病,捋着胡须道:“这病常见,一个是过度伤了根,再则是天生的。”   “他应该不是过度导致的,可还有得治?”   “能缓解一些。一则吃药,一则多多练习。”   “练习?如何练习?”若不是帷帽遮着,苏绿檀的“渴望知识”的表情就分外明显了。   大夫道:“就是多练习夫妻之事,不要太快尽兴,忍一忍,慢慢儿的时间就长了。”   苏绿檀若有所思。   大夫多问了两句,还说了一些肾虚的症状,腰膝酸软、两腿无力、心烦易怒、失眠多梦、颧红潮热、盗汗、咽干,苏绿檀不大清楚,说得回去仔细观察才行。   付了诊金,苏绿檀拿了好几大包药就回去了,让丫鬟放厨房去,下午开始煎药。   等钟延光下衙门后,药已经煎好一会儿了,端到上房来的时候,温热正好入口。   苏绿檀把药推到钟延光跟前,道:“夫君快喝。”   钟延光除了受伤,很少因病喝药,他道:“什么东西?”   “安神消疲的,夫君日日早出晚归的,肯定很累!”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苏绿檀一直盯着钟延光的嘴唇,见没有发白,心道很好。   钟延光端着药,问道了苦味,道:“我不累。”   苏绿檀噘嘴道:“喝嘛,对身体好的。”   钟延光有点儿不情愿,苏绿檀问他:“夫君喉咙干不干?”   “有时候会。”   在衙门里要说不少话,有时候顾不上喝水,自然口渴得很。   “夜里睡觉睡的可安稳?可会出汗?”   “凑合,偶尔出汗。”   一个人孤枕难眠,苏绿檀还时不时闹他,能睡好么?而且盖着她送来的厚被子,钟延光本是阳气重的体质,不出汗才怪。   苏绿檀心口一紧,又问:“心烦易怒呢?”   钟延光如实道:“也有些。”   苏绿檀心坠入井底,完了完了,除了嘴唇不发白,其他全对上了,严重着呢!   故作镇定,苏绿檀道:“你看,睡都睡不好,这药正好能安神,为什么不喝?浪费我心意!”   生怕钟延光不肯喝,苏绿檀道:“你喝,我喂你吃蜜枣,不苦的。我的蜜枣都给你吃。”   钟延光一口饮尽,他不爱吃蜜枣,但是苏绿檀喂的,还可以。   喝完药,钟延光觉得肚子和腹下都热热的,面色也有些发红。   苏绿檀赶紧吩咐丫鬟上了蜜枣过来,喂钟延光吃了三颗,问他:“好些没有?”   苦涩味儿犹存,钟延光道:“还有些苦。”   苏绿檀又喂了一颗。   钟延光的唇瓣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指头,甚是满足。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儿,苏绿檀便说了一些内宅之事,还道:“老夫人那里我今天去的时候,丫鬟说她病了,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一趟。”   盯着苏绿檀露出来的一段雪白脖子,钟延光听的心猿意马,总觉得身体莫名的燥热着,忍不住地回想起,给苏绿檀涂药的那天,她的纤细的腰,也是这般细滑白嫩。   苏绿檀还浑然不觉,心里还算计着怎么才能让他肯“练习”。   第54章   苏绿檀跟钟延光说,一会儿要去看赵氏,半天都没听到回应,便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有异,又问道:“怎么了?不想去?”   钟延光愣愣回神,赶紧挪开视线,喉咙耸动着,道:“去,去。”   苏绿檀奇怪地看了钟延光一眼,道:“那现在就去?”   钟延光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一起去了千禧堂。   千禧堂里,赵氏正歪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恹恹的,见儿子媳妇来了,眼眸子亮了一些,嘴角扯了个淡笑,道:“持誉怎么来了?”说罢也看了苏绿檀一眼,目光比从前少了几分热意。   钟延光道:“绿檀说母亲不大舒服,儿子过来瞧瞧。”   失落地“哦”了一声,赵氏道:“你要有事要忙,就忙你的去吧。”   钟延光刚坐下来就起身,真就作势要走,还是苏绿檀把人给拉住了。   好歹做副孝子的模样再走。   夫妻两个在靠背椅上坐下,赵氏恨都恨不起来了,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延光到底是没有拂了苏绿檀的意思,问了赵氏得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多少日不见好,用不用换个大夫,请御医过来看诊。   赵氏也都有气无力地答了,末了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等冷天儿过了就好了。”   “如此甚好。”钟延光回完这一句,再不说肯说话了。   二人也实在待不下去了,便辞了赵氏,出了千禧堂。   这夫妻两个一走,赵氏又悄悄抹眼泪,她自知愧对钟延光,但又期望儿子给她亲情回应,偏藏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落在旁人眼中,倒有些口是心非了。   赵妈妈又劝赵氏,道:“老夫人,你想让侯爷来看你,怎么还拿出这副态度来,这不是诚心赶他吗!”   赵氏抽泣道:“罢了,我也说不出口了,等我病好一些了再说吧,如今也是没力气应付了。”   赵妈妈心疼道:“不若老夫人把内宅的事放一放,不然这样子怎么养的好身子。”   摇摇头,赵氏不肯,要把事情交到苏绿檀手上,她始终心有不甘。   吸了吸鼻子,赵氏道:“把那信拿过来,我再看看。”   赵妈妈便把苏州刚寄过来的信递到了赵氏手上,上面是娟秀熟悉的字迹。   赵氏欣慰道:“还是宝柔这孩子心细,哎。”   “小娘子也快出孝期了罢?”   摩挲着信纸,赵氏道:“正月中旬过完就出了。”   “那小娘子的婚事……”   赵氏盯着纸上的内容,皱眉道:“我也正担心着,偏这孩子只说家事,报喜不报忧,我反而更担心了。”   赵妈妈默然。   赵氏又道:“出了正月再说罢。”   言罢,赵氏便把信让赵妈妈好好放置起来了。   ……   回荣安堂的路上,苏绿檀挽着钟延光,低头道:“老夫人瘦了不少,侯爷不会怪我吧?”   钟延光道:“这事怪不得你,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收那两个妾侍,而且大夫不是说了没有大病么?”   苏绿檀挑眉道:“那便是说,有了我之后,你更不想要别的人了?”   钟延光抿了抿唇角。   苏绿檀笑道:“不说就是默认了!”   两人回到荣安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厨房也做好了饭。   庭院里寒风呼啸,往来的丫鬟露出一截手腕,冻得浑身发抖。   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几个脚盆放屋里暖着,手炉也有好几个,娇艳的花也摆了两盆在高几上。   吃过饭了,苏绿檀拉着钟延光进屋,让他挑选裤子的花样子,除了竹子,还有墨兰、青松、墨色雪梅,都是她自己描画出来的。   钟延光觉得很难选,兰花淡雅贤德,青松挺拔坚韧,雪梅高洁忠贞,她画的,他都很喜欢。   苏绿檀见钟延光迟迟不定,嘟哝道:“不会一个都不中意吧?”   “你看着选吧,都听你的。”   “什么时候这般听话了?”苏绿檀打趣。   钟延光又没说话。   苏绿檀试探着问道:“夫君,身体可舒服了点?”   抬手摸了一把额头,钟延光身上都开始冒汗了,他道:“好像是不太疲劳了,就是燥热的很。”   而且很兴奋。   心道药效已经发作了,苏绿檀佯装不知,掏出帕子替钟延光擦汗,道:“是屋子里的太热了,夫君脱一件衣裳就好了。”   捉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不必了。”   身子微微前倾,苏绿檀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无辜地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是说哪样不必了?擦汗不必了,还是脱衣不必了?”   嗓子登时发干,钟延光还握着苏绿檀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道:“都不必了。”   苏绿檀反手握住钟延光的手,轻薄如纱的帕子就隔在两人的手掌之间,丝毫阻隔不了两人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   钟延光觉得脑子有些晕,不知是不是脚盆里的碳火烧得太旺盛了,他想一定是的。   苏绿檀靠在了钟延光的怀里,她记得上次也是这样相拥的时候,他便动了意。   一面攀上他的脖子,苏绿檀一面娇声道:“自入冬荣安堂的碳火已经用了不少了,夫君再与我分房而睡,份额便用的更快,何必单买花费银子,不如一起睡着,也省了一笔开销。好不好?”   僵直地坐在那里,钟延光耳朵里传入苏绿檀诱惑软绵的声音,敏感的脖子也被她摸的发痒。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脊柱而起,钟延光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苏绿檀无意间瞥去一眼,看见了和那日一样的情况,唇角扬起,心道成功了!   原来他喜欢拥抱呀。   大夫说了,久而不泄,要好好练习,那她便多抱他会儿。   苏绿檀窝在钟延光的怀里,异常的乖巧,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胸膛,偶尔搂着他,安安静静的。   钟延光贪恋这一时的暧昧,一直坐着不动,直到腿都酸了麻了,也不舍得动。   还是苏绿檀觉着累了,放开钟延光,仰头伸了个懒腰,玉白的下巴扬起,露出一段雪色长项,浑圆的胸部也跟着挺起,再往下便是纤细的腰。   烛光里,美人长臂细腰,曲线优美,侧颜也娇媚惊人,如同画中人动了起来。   钟延光太热了,不大自在地站起身,轻轻喘气。   苏绿檀以为他要走,扯住钟延光的衣袖,道:“要走么?可我还想抱你。”   练习不是一时半会儿好的了,苏绿檀想多练练,等他好了,灌酒行房的事,也就指日可待了。   垂头看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声音沙哑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绿檀委屈地鼓着脸颊道:“我只是想抱抱你,这样也不行?可我们是夫妻呀。”   钟延光看着她,目光灼热道:“对我来说,不止是抱一下那么简单而已。”   满眼不解,苏绿檀歪头道:“那还有什么?”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拳头也握紧了,低哑道:“总之,你不要这样。”   苏绿檀一下子踩在罗汉床上,往钟延光怀里跳过去。   本能地接住了苏绿檀,钟延光托着她,两张脸近在咫尺。   苏绿檀勾着钟延光的脖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碰鼻尖,眉眼弯弯道:“我偏要这样!就要这样!我喜欢抱你,以后每天都要抱你。”   钟延光心脏砰砰地跳着,比从前任何情况下都快的多,他不知道为何,明明没有上一次那么旖旎,他的神思却不自由自主地幻想了更多。   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眼前,他只要稍稍抬起下巴,就能轻吻到她。   四目相对,苏绿檀卷翘的睫毛扫着钟延光的眼皮,一阵阵的,像是在他燥热的心上浇了油。   即便耳根已经红了,钟延光还克制着,气息紊乱地吐着气,看苏绿檀的目光热意愈浓。   苏绿檀很调皮,探出粉嫩的舌头挑衅他,在他唇边游来游去,舌尖一碰到他的唇瓣便赶紧退开,一次次地试探,乐此不疲。   苏绿檀正玩的开心,忽然天旋地转,钟延光搂着她转了身,将她抵在墙上,俯身压下去,狠狠地含着她的樱桃小口,几乎将她的下巴也亲吻了一遍。   霸道而极富侵略性的吻,令苏绿檀措手不及,只知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那张熟悉而沉醉的脸。   这还是她认识的钟延光吗?   他没有喝酒,他没有醉,但是他吻了她,这样粗暴而直接地占领了她的唇。   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想谁?”钟延光陡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绿檀下意识摇摇头。   钟延光不信她没有出神,动手惩罚性地拧了她圆润的地方一把,喘着粗气道:“苏绿檀,你不老实。”   苏绿檀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个热烈的吻又压了过来,将她浸入令人窒息的水底一般,忘了怎么换气,只能顺着钟延光,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切都被他主导着。   湿热而柔软的唇瓣相接,绵长的吻让苏绿檀渐渐放松了警惕,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稚嫩生涩回应着他,与之交缠不断,越融越深。   几乎是下意识的,钟延光腾出一只手,揉捏了她一下,手指便挑开了她的衣襟,往脖子处探去。   苏绿檀顿时从亲热中清醒过来,揪着自己的衣领,面色绯红地看着他,眸子里慌张的意味不言而喻。她期待的同时,也十分担心被他发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   钟延光眸色冷下几分,*视着苏绿檀,似要将人看穿。   苏绿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细声道:“……冷。”   手掌移动,钟延光替她理好了衣裳,另一只手一松,把人稳稳地放了下来。   转身朝帘子外去,钟延光的手掌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苏绿檀正巴巴地看着他。   苏绿檀脸色潮红,脸颊微嘟,道:“夫君要走么?”   直勾勾地盯着苏绿檀,钟延光拿开她的手,往外走去。   苏绿檀心仍旧快速地跳着,她捧着脸坐到床上,欢喜地躺了下来,眼神茫然迷离看着头顶的红帐,嘴角还挂着笑。   他主动亲了她,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   或许……他真的开始喜欢她了。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苏绿檀开始了美妙的幻想,等他吃了几服药,再练好了身体,她便想法子灌醉他,把第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出去。   再往后,夫妻之事便应稀疏平常了。   开心之余,苏绿檀又有些忐忑,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是太少了些,否则怎么连睡也不肯过来睡。   哀叹一声,苏绿檀萎靡地蜷缩在床上,脑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钟延光给她的那两个吻。   第一个来的突然,第二个来的猛烈。   她两个都喜欢。   “还不去洗漱?”   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苏绿檀从床上惊坐起来,只见钟延光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外面披着件披风,脚上踩着一双干净的鞋子,就过来了。   原来他刚刚是去洗漱去了。   苏绿檀把位置让出来,道:“去,这就去。”便翻箱倒柜找干净的衣裳,像是要出席盛宴一般。   钟延光已经散发躺进被子里,闭目养神。   苏绿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人还没出去,便扯着嗓子喊丫鬟进屋来伺候着。   赶去了净房里,苏绿檀猴急地洗了个澡,催着丫鬟给她穿好了衣裳,随便裹成了一团,脑袋也蒙在了大氅里,趿拉着鞋子,吩咐丫鬟不用跟了,转身进屋关了门,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内室床前,两脚蹬掉鞋子,跳上了床,整个人隔着被子压在了钟延光身上,盘在他身上。   钟延光肚子猛然受力,吐了口气出来,手脚都不方便动弹了,憋气道:“起来。”   苏绿檀扭了两下,摆动臀部,道:“不起不起就不起。”   钟延光低头看她一眼,缩他身上跟一只猫儿似的,身形看着很单薄,他道:“你不冷么?快进被子去。”   脚盆烧了半天,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热了,苏绿檀还真有点儿冷,她往前爬了两步,钻进了自己的锦被里。   没被人暖过的被子冷的厉害,苏绿檀一哆嗦,可怜兮兮地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我这里冷,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被子,一下下就好。”   眨了眨眼,苏绿檀比了个“一”的手势,保证道:“就一下嘛。”   原本眼皮子紧闭的钟延光无奈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一角,示意她进来。   苏绿檀赶紧扔掉自己的被子钻了进去,整个身子都被热气包裹着,暖和极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事儿了。   钟延光如意料之中的那般,身子又燥了起来,他从另一边出去,替苏绿檀掖好了脖子处的被子,自己自觉地去了冰冷的被子里。   苏绿檀翻个身,盯着钟延光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平躺着,黑直的睫毛盖住下眼睑,英眉挺鼻,薄唇轻启道:“睡罢。”   苏绿檀今日已经心满意足,该练习的也都练习了——等等,他刚才亲吻的时候,到底持不持久啊?她太投入了,竟忘了仔细观察。   哼哼,下次再不会被钟延光的美色给迷惑了,她会好好地注意重要信息。   烛火即将燃尽,室内火光微弱,苏绿檀面带浅笑地睡去了,她入眠很快,不到一刻钟就没了动静。   钟延光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眸,凝视着她半晌,伸出手,指头停在她的唇边,便又收回来,在烛火烧完的那一刻,也睡了过去。   两人一夜好眠,钟延光要上衙门,醒的早,醒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裹着被子像蚕一样贴在了他的身边。   钟延光只得往墙那边退了一些,从被子的另一边出去,生怕惊扰了枕边人的美梦。   从苏绿檀的身上跨过去,钟延光小心翼翼地下床,拿着衣服站在罗汉黄前穿好,便出了次间,去了梢间里洗漱。   等苏绿檀醒来之后,钟延光早就不见了踪影,若不会旁边的被子是乱的,里面尚有他的余温,她都不敢相信昨夜他们同床共枕了。   苏绿檀这日很是高兴,略作打扮后,便去了一趟医馆,依旧戴着帷帽,同大夫道:“我夫君好像好了很多,比之前厉害了不是一点半点!”   至少他们拥抱的时候,钟延光不再像之前那样,眨眼功夫就泄气了。   大夫道:“那可能只是一时的,多半是心病,多调整几次就好了。”   有了大夫的鼓励,苏绿檀信心满满地回去了。   都督府衙门里,钟延光收到了金陵来的第二封秘信,这封信比之前的干净简洁多了,其中唯一的重点便是——苏绿檀没有跟任何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从来只有男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看完这信,钟延光更惆怅了,既然从前心里没有人,那么为何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他?   难道苏绿檀有什么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让她不能与他行.房?   饶是钟延光这样的聪明人,他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思来想去,钟延光猜想,难道是他出征的那几个月里,苏绿檀才变了?   钟延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苏绿檀这几个月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   回府之后,钟延光把这件事交代给了小厮如茗,他要知道苏绿檀之前的几个月里,到底出过几次门,见过哪些人。   如茗去了门房那边,不知不觉之间就把钟延光想知道的都打听了。   消息落在钟延光的耳朵里,一一排除之后,唯一可疑的,就只有国师了。   钟延光陷入沉思之中,国师到底对苏绿檀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夫妻之间关系出现了变化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钟延光去拜访了国师,没想到很巧就见上了。   钟延光直言不讳地问国师,自他受伤之后,可对苏绿檀说过了什么话。   国师摇首,道:“不曾,尊夫人知道的,侯爷也知道。”   钟延光“哦”了一声,国师便淡声随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钟延光摇首,国师道:“如果有的话,本座倒是乐得送佛送到西,蛊毒一物,本座甚为感兴趣。”   钟延光婉拒告辞。   看着钟延光的背影,国师目光里的探究意味愈发浓重,他的劫,到底应在哪里。难道钟延光中蛊毒的事,还会牵扯在他身上么?   而出了国师府的钟延光,也敛眸思忖了半晌,对方才打探的意图不能说不明显。   真只是对毒蛊感兴趣么?   钟延光不觉得是这样。   回到定南侯府,钟延光进了内院,到荣安堂的时候,他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笑声。   挑帘进去,钟延光看到刘氏把宝哥儿抱到了苏绿檀这儿。   苏绿檀抱着孩子逗弄着,宝哥儿的口水流了两串,傻兮兮地笑着,见眼前的人儿有些母亲的模样,便凑上去要亲。   钟延光走上前去一巴掌拦在了宝哥儿的脸前,湿哒哒的小嘴就这么贴上了他的掌心。   宝哥儿似乎是没亲到预料中的柔软,哇地一声便哭了。   钟延光皱眉道:“奶娘呢?脏兮兮的怎么也不管一管?”   刘氏委屈,看着钟延光敢怒不敢言,她家宝哥儿怎么得罪他了?还说口水脏了,孩子的口水也是干净的!   刘氏赶紧把孩子抱回去,放到奶娘手上,打了招呼便走了。   等人走后,钟延光才问道:“她来做什么?”   苏绿檀道:“能做什么,不就是为着铺子的事。”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不用搭理。”   “知道了,夫君饿不饿?”   “吃饭罢。”   夜里夫妻二人默契地留在内室,谁也没有提分房睡的事。   钟延光要拿了衣服去沐浴,苏绿檀站在他身侧,半垂眸道:“夫君,我替你更衣。”   钟延光双足一顿,稍加犹豫,便张开了双臂,直直地站在了苏绿檀的面前。   第55章   苏绿檀还是第一次替男人更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自己像他的妻子。   面带羞涩地走到钟延光的面前,苏绿檀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顺着他的腰侧,摸着丝滑的绸料,一路往后游走,碰到了打结的地方,双臂环着他的腰,歪着脑袋从他腋下朝后看,试着把结给解开。   钟延光一低头,苏绿檀像靠在他怀里似的,侧着脸,看得见她眼里极为认真的神色,忽而秀眉蹙了起来,圈着他的腰捣鼓好久。   他听见她细声道:“怎么解不开呀。”   钟延光面目平静,只是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不曾移动,告诉她道:“两根带子同时扯。”   顺利地解开腰带,苏绿檀鼓着嘴,吐了吐舌头道:“这件衣裳我不熟悉,以后就知道了。”   拿掉腰带,苏绿檀顺手扔在了床上,又旋身走到钟延光面前,替他把中衣侧边的扣子解开,两手捏着衣襟,踮起脚尖替他脱了下来,也和腰带放在一处。   末了,苏绿檀把大氅披在钟延光的肩膀上,围着他绕了一圈,走到他跟前随手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叮嘱道:“还是穿着去,省得着了风寒,别以为身体底子好就没事,我从前身体也好的很呢,今年还不是病了一场。”   “嗯。”   “我给你找衣服,你等会儿,一会儿就好。”   钟延光站在原地,看着苏绿檀忙碌而雀跃的身影,嘴边挂着一抹笑。   苏绿檀找好了衣裳,递到钟延光手里,道:“夫君去吧,我一会儿弄好了也要去了。”   从苏绿檀的手里接过叠的齐齐整整的衣服,钟延光大步往净房去了。   苏绿檀唤了丫鬟进来,给她除簪卸妆散发。   夏蝉趁钟延光不在的功夫,笑道:“夫人终于肯让侯爷进屋了,真好。”   对镜自照,苏绿檀看到了自己那张笑得春风得意的脸,眉毛也跳动着,她道:“是很好。”   她所期待的夫妻生活,也就是这样了,白日夫君忙于公务,下了衙门少应酬,多陪她吃吃饭,夜里两人一起同床共枕,冷的时候,有温暖的被窝让她钻,热的时候,相互打扇子。   匀完面,苏绿檀摸着自己柔顺的头发,轻轻地哼起了金陵当地的小曲儿,假嗓真嗓转换自然,曲调悠扬、温婉柔美,听的人心醉。   丫鬟也跟着泛起了乡愁,夏蝉道:“许久没听这样的调子了,还是从前游秦淮河的时候,才完完整整地听了一首曲儿。”   苏绿檀继续吟唱,都注意到钟延光已经从外面进来了,还裹着大氅,轩昂飘洒。   “唱的什么曲儿?”   钟延光乍然出声,丫鬟慌忙转身行礼,他挥挥手,使她们退出去。   苏绿檀从镜子里看到他来了,披散着头发走到他面前,道:“金陵的民间小调,和京城的戏大为不同。”   虽然就听了那么一两句,钟延光确实听出不同了,金陵的小曲儿听得人骨头都是酥麻的,入耳软软糯糯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乐不思蜀。   要不怎么人人尽说江南好,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呢。   从不重享乐的钟延光,倒是有了那么一点儿,想要去金陵过上几日醉心风月的小日子的想法——和苏绿檀一起。   钟延光看着明眸善睐的苏绿檀,催道:“早些去洗漱罢。”   苏绿檀拿上衣服,钟延光又喊住了她:“等一下。”   追上前一步,钟延光把大氅解下来,抖了一下,从她侧面往后划了个大弧度,披在了她的身上,道:“外面凉。”   拢了拢大氅,苏绿檀笑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一颔首,待苏绿檀出去了,他便上了床,他阳气重,锦被里一下子就暖和了。   等了两刻钟的功夫,苏绿檀被丫鬟伺候着洗漱好了,再进来的时候头发是挽起来的。   刚从浴桶里出来的苏绿檀浑身还热着,但走了这么一截路,就有些冷了,她哆嗦着踢掉鞋子爬上床,巴巴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钟延光十分知趣地抿了下嘴唇,把温暖的被窝让了出来。   苏绿檀欢欢喜喜地脱了大氅躲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大半张脸,下巴都藏在了被子里。   苏绿檀笑问他:“夫君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钟延光平躺,闭目,轻启薄唇道:“不好么?”   “好。”苏绿檀小声道:“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好,就好了。”   睁开眼,钟延光的余光落在苏绿檀的脸上,她的眼神里藏了许多情绪,叫人琢磨不透,却又忍不住探寻。   复又闭上眼,钟延光暂且按捺住繁杂的思绪,道:“睡罢。”   苏绿檀嘟哝道:“睡不着的,太早了。”   钟延光没有说话,苏绿檀道:“夫君,还是冷,想抱抱……”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手从被子里探出去,苏绿檀掌心贴在床单上,一路摸到了钟延光的被子里,扯了扯他的衣袖。   钟延光不为所动。   苏绿檀又扯了一下,眼睛眨呀眨,生怕错过他一丝丝松动的表情。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撒娇的意味,让钟延光沉不住气了。   他妥协道:“就一会儿。”   苏绿檀高声道:“好!那我过来咯!”   钟延光躺平不动,苏绿檀泥鳅似的,瞬间溜进了他的被子里,跟他挤在一起,顿时又化身八带鱼,在他身上盘得紧紧的。   皱了皱眉,钟延光道:“好好躺着。”   苏绿檀嘟哝:“冷。”他的身子可真是暖和,像是能散发源源不断的热意,跟太阳似的。   这样冷的天儿,贴着“暖炉”真的很舒服。   过了一会子,钟延光道:“够了罢?”   苏绿檀充耳不闻,她知道抱着他有用的,怎么说也要练习一刻两刻钟的样子。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苏绿檀死都不肯松手。   钟延光睁眼看她:“还冷?”   苏绿檀驳他道:“肯定啊,你又不是暖炉,我得多待会儿。”   退让一步,钟延光切齿道:“再一会儿。”   哼哼两声,苏绿檀没答应。   他说一会儿就一会儿?她听他的么?   当然不听。   又过了会儿,钟延光胸口起伏着,问她:“还不够?”   苏绿檀道:“不够不够,我脚还冷的很,冰块含过吗?说的就是我的脚。”   默然片刻,钟延光道:“脚抬上来。”   下巴磕在钟延光手臂上,苏绿檀看他一眼,道:“干嘛?又要挠我脚心啊!”   “不是冷么?抬上来。”   “好吧。”苏绿檀依言,把右脚往上抬,钟延光的手掌捉住了她的脚背,两手合在一起替她捂脚。   她的脚真的冰冰凉凉的,但皮肤娇娇软软,小脚就像一块儿夏日里冰镇过的软糕,钟延光握着她的脚,尽量控制住遐思。   苏绿檀往上爬了一点,趴在他肩头,摇着脑袋,在他耳畔惬意地哼着小曲儿。哼着哼着,手脚也不老实了,手掌在钟延光的胸膛上有节律的拍打起来,脚丫子张开摆动,像要准备起舞了。   钟延光捏住她的脚丫子:“别动。”   “唱曲儿的时候忍不住想动嘛。”苏绿檀说了这么一句,脚丫子又分开了。   钟延光道:“那就别唱了。”   噘着嘴,苏绿檀问道:“我唱的不好听吗?还是我唱的没有别人好听?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别人唱的,所以才嫌我了?”   钟延光不知道苏绿檀哪里来的逻辑,扯了扯嘴角,道:“不是。”   “不是什么?我问了三个问题,你就回答了一个?”   钟延光轻叹一声,道:“你唱吧。”   苏绿檀得意地笑一笑,道:“这可是你叫我唱的。”说罢,她又哼唱了起来,声音清清泠泠,悦耳动听。   一曲毕,钟延光才道:“换一边,抬另一只脚。”   苏绿檀从善如流,起身换到另一边,从钟延光身上跨过去的时候,无意蹭到了他,果不其然被戳了一下。   忍笑躺下,苏绿檀把脚抬起来,让他捂着。   没有捂过的脚还是冷的,钟延光慢慢地搓热手,又给她捂上。   苏绿檀和刚刚一样,又哼了另一首金陵当地的小调,顺手绞了一绺钟延光的头发,细看之后,道:“夫君,你的头发好硬,以后我给你抹桂花油好不好?”   “不用。”   他一个大男人,用什么头油?还桂花油!猪油都不行。   苏绿檀道:“我自己亲手制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可好使了,你看我头发,乌黑亮泽,就是保养的好。”   放下钟延光的头发,苏绿檀挽了一指自己的头发,在他脸上扫来扫去,道:“是不是比你的柔顺一些?”   柔软的发梢扫在钟延光的脸上,轻轻痒痒,他温声道:“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要好看的头发了?你看国师,他虽带着面具,但是头发可好了……”苏绿檀话音还未落地,疼的“嘶”了一声,踹了钟延光一脚,道:“你捂这么大力气干什么?”   钟延光推开她,冷声道:“起开。”她倒是看的仔细,连人家的头发也看清楚了。   钟延光不知道,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识人多半看脾性,女人则喜欢打量外貌等细处。   苏绿檀还赖在钟延光身上,舍不得走,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往心里去了?我的心里夫君的头发丝儿任何人都比不上。”   钟延光锁眉道:“还不走?”   见好就收,苏绿檀不大情愿地爬去了自己的被窝里,被子里尚有余温,倒不算冷,她盖好被子,轻哼一声便睡了。   钟延光闭上眼,半天都睡不着,等听到身边呼吸声平稳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却苏绿檀睡的安稳又踏实。   翻了个身,钟延光面对墙壁睡了。   以后再不给她捂脚了。   次日清晨,又是连天的鹅毛大雪,院子里白雪层层堆叠,松软的像糕点。   苏绿檀开始喜欢赖床了,见枕边早就空空如也,便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苏妈妈来了。”   立刻精神了,苏绿檀道:“是来说铺子里的事?”   “是了。”   苏绿檀立刻起来梳妆打扮,见了苏妈妈,听了一些必要之事。   年底了,她嫁妆里的铺子也要准备着打完年货,便关门过年,等出了十五再开张。   铺子里的掌柜,还有一个庄子上的管事,苏绿檀都该见一见了。   苏妈妈就是来说这个事儿的,她儿子苏大郎都安排妥善了。   苏绿檀信得过苏妈妈,她道:“那便就着今日一回见了,叫去议事厅里罢,我一会子吃过早饭了就去。”   吩咐完,苏绿檀用过早膳了,便去了议事厅,可巧赵氏也在那边,年底了,处处都忙着,当家人自然更是分身乏术。   苏绿檀朝赵氏行了礼,见她气色好了一些,稍稍放下心,便去了议事厅隔壁耳房里见自己手下的人,收了礼物,听禀了几件大事。   虽然未直接经营过铺子,但苏绿檀生在苏家,自小耳濡目染,经验不足,却很有天赋,每每听到不顺耳的地方,一点点地往下问,便发现了问题,也商讨出了解决之法。   问完了几个掌柜,庄子上的管事也来了,苏绿檀略听了果树收成,觉得大致与从前在金陵无异,账面上经多番核实确实无误,便算了结了一半。另一半要紧的,则是年底该送到定南侯府过年的种类数量。   苏绿檀手上的庄子不大,也不小,她粗略扫了扫管事送上来的礼单,心里有了底,让丫鬟给了几个人不少的封红,着前院的人,摆一餐酒席给他们,便让苏妈妈把人送走了。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快到用膳的时候了,苏绿檀从耳房出去,欲同赵氏打了招呼再走,对方正训人训地面红耳赤。   正想悄悄一走了之,苏绿檀又被赵氏给叫住了。   赵氏问她:“绿檀都忙完了?”   抬了抬眼皮子,苏绿檀生怕赵氏留她,便道:“大体都处理完了,老夫人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吗?要不要媳妇替您分忧?我算账是把好手,陈年旧账但凡有丁点差池我都能看的出来。”   “不用了!”赵氏慌慌忙忙回了这一句,她一个人管整个侯府,哪有不出错的时候,若真给了苏绿檀挑刺机会,找出什么纰漏,难免引起上下不满,今年这个年,可就别想过好了。   赵氏又道:“你既忙完了,赶紧回去休息,这儿我应付的了,你伺候好持誉才是要紧的。”   苏绿檀“哦”了一句,暗笑着走了。   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把礼单上的东西圈圈画画分了类,说给了四个丫鬟听,让夏蝉拿去前院找管事使人盯着,好好地存进库房里并逐一入册,等着除夕之前,再拿对牌取了部分出来,打赏院里的下人。   晚上钟延光下了衙门回来,苏绿檀累了一大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罗汉床前,等饭来。   钟延光见她这般,道:“今儿做了什么,累成这样。”他不紧不慢地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苏绿檀把白天的事儿汇报了一遍,还问他:“夫君觉得我这般打赏合不合适?”   钟延光道:“随你,反正我们院里丫鬟婆子没吃什么苦头,拿了例银再给些封红就差不多了。”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根本吃不完,就让她们拿些分了罢。对了,鹿R多的很,也好吃,夫君要不要送一些亲朋好友?要的话,我让前院管事去办。”苏绿檀又道:“自我嫁来后,咱们两个倒是受了陆家还有两位皇子的不少好处,好比你在南夷遇着事儿的那次,人家没少照拂我们,虽说贵重的东西侯府也送去不少,到底不比这些细枝末节显亲近。”   钟延光淡声道:“好,听你的。”   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操心才好。   夫妻两个一起吃饭后,便洗漱同寝,钟延光还是暖好了被窝让给苏绿檀,苏绿檀累的厉害了,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钟延光看着被头发盖住脸的苏绿檀,伸手替她拨开,拢在她耳旁。   ……   到了年底,朝廷命官更加忙碌,钟延光作为都督府佥事,也是无暇分身,好几日天没黑之前就命人传口信回来,夜里回不来了。   苏绿檀手上也有事忙,一时也顾不上钟延光,偶尔闲下来了,满脑子都在想他,便忍不住写了几封根本不会寄出去的信。   写写画画,消解愁绪,苏绿檀心里就好过了一些,写完了又怕信被钟延光看到,烧了又舍不得,她便想着去西梢间里找一本书出来,把信藏起来。   进了梢间,苏绿檀本想去书架子上找书,随意在梢间里看了一圈,却在书桌上看见了被书压着的一个匣子,匣子缝隙外露出帕子的一角,上面仿佛还沾了点女人的口脂。   刹那间心头泛酸,苏绿檀不禁猜想,钟延光怎么会留着女人的东西!   苏绿檀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匣子,一下子愣住了,里面竟放着一个有唇印的帕子!   这帕子她认得,这唇印,她就更熟悉了,是钟延光替她擦嘴的时候弄脏的帕子,居然还没洗干净,像是珍藏似的,放在了匣子里。   放下帕子,苏绿檀在匣子里又看到了一个药瓶子,宝蓝色的,也十分眼熟,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给国师的金疮药么,怎么一下子到了钟延光手里?   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原位,苏绿檀心里更加想念他了,她躲在内室悄悄地红了眼眶,他是不是跟她一样,是真的喜欢了。   苏绿檀心都乱了,想起从前钟延光冷淡的模样,她当真一点都不敢相信,钟延光这样殊功劲节超越常伦,至诚高节的男人,会喜欢她。   她真的好想好想亲口听他说一句,哪怕是委婉隐晦的都行。   按下杂思,苏绿檀心道不能急切,要等他那方面好些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接下来的几天,年关更近,有的下人们也要放出去过年,苏绿檀在原先打算赏赐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几分心意。   四个大丫鬟替苏绿檀打赏下人的时候,个个都是感激又欢喜的,对苏绿檀感恩戴德。   丫鬟们把话传到苏绿檀耳朵里,她只笑道:“她们伺候我尽心尽力,该赏的,还有你们几个的也少不了。”   苏绿檀从屋里拿出几个沉甸甸的大荷包,梅兰竹菊的花纹,分别给了四个丫鬟,并道:“虽然夏蝉跟冬雪在我面前伺候的多些,我也知道春花秋月管束院里的人事也花了不少心思。”   几个丫鬟跪谢不表,忙碌了好几天的钟延光,也终于归家了。   苏绿檀在屋里一听到动静,便疾步迎了出去,还没等人走进来,人就扑了过去,撞进他怀里,不肯起来。   钟延光右腿后移一步,稳稳地把人接住了,搂着她道:“怎么了?”   苏绿檀娇声道:“好几日没见着夫君了,甚是想念。”   嘴角浮笑,钟延光却道:“这才几天没见。”   “一日不见,如何三秋夫君没听说吗?算起来,也都好几秋了。”   钟延光揽着她纤腰的手,往上挪了挪,摸了摸她脑侧,轻抚她的鬓发,音调微微上扬,道:“就这么想我?”   苏绿檀在他怀里点头,毫不犹豫道:“就是这么想你,每天都想你。”   钟延光又笑了,他何尝不想她,今日本是回不来的,硬连着熬了几夜,才把手上的事处理干净。   苏绿檀从他怀里出来,拉着他往内室去,与他一道坐下的时候,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道:“怎么眼睛这么红?夜里难道没有睡过?”   钟延光垂眸,不叫她看见,道:“年底都忙。”   摸着他的胡茬,苏绿檀抱怨道:“再忙也不能把人给累死!都督府的人怎么这么狼心狗……”   钟延光伸手捂住她的嘴,道:“不可胡说。”   严格说起来,根本不是钟延光在别人手上受累,反倒是有不少人跟着他吃了好几天的苦头。   苏绿檀捉着钟延光的手轻哼道:“没事儿,吃几天药就养回来了。”   提起那药,钟延光心里总觉着有那么点儿古怪,也不知是什么方子,那么奏效。   第56章   夜里,夫妻两个准备在内室吃晚膳。   苏绿檀越发不规矩了,脱了鞋子,跟钟延光一起挤在三尺出头的罗汉床上的西面,盘着腿坐,右手边就是窗户。   钟延光侧坐着,瞥了苏绿檀一眼,道:“你这样坐舒服么?”   扭了两个半圈,苏绿檀道:“舒服呀,不信你试试。”   钟延光不动,苏绿檀拉着他的手臂道:“你这样坐着才难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难道要用半个背面对着我?”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跟别人家里闹脾气的小媳妇似的。”   “这叫什么话?”钟延光皱眉,他堂堂男子汉,还没被哪个比作小媳妇过。   苏绿檀嘟哝一声:“难道不像?”   丫鬟上菜来了,朱漆食盒里端出来的菜热气腾腾,有夫妻俩都爱吃的J丝和鱼片,还有两样时蔬,也都很合口味。   摆好菜和碗筷,丫鬟就退出去了。钟延光盛了饭,拿起牙筷,夹了一筷子的菜,身子微微侧着,果然有些不方便,都看不到她的脸。   放下碗筷,钟延光到底是把鞋子脱了,跟苏绿檀一起盘腿坐着,他生得伟岸修长,这样子坐起来一下子离桌面远了不少,好在手臂够长,夹菜不会不便宜。   苏绿檀还没盛饭,默默地把空碗推到钟延光面前,把他的那碗饭拿了过去,道:“我盛不够。”   钟延光也没计较,自己又盛了一碗饭,与她比肩吃着。   近来几日两人都累的狠了,饭量明显所有增长,钟延光吃了两碗,苏绿檀吃了一碗多一点,饭罢,吃饱了反而觉得有些疲乏了。   苏绿檀靠在迎枕上,两腿伸直,交叠在一起,与钟延光的衣裳只有一点点距离,动一动脚趾头,就能碰到他了。   摸着腹部,苏绿檀道:“一不留神儿吃多了,夫君也吃了好多,是不是在衙门里吃得不好?”   钟延光道:“都是那样,谈不上好不好。”   苏绿檀有点儿心疼,她道:“那就是不好了,好在回来了,改明儿我亲手给你做吃的。”   “好。”   喝口茶漱了口,钟延光也往后挪了挪,让双腿松快了些。   苏绿檀问道:“明天就是小年了,夫君再不去衙门里了吧?”   “不用常去了,偶尔有事去走一趟就是。”   眸光一亮,苏绿檀道:“那就是可以在家里休息了?”   钟延光颔首,“差不多是了。”   苏绿檀大喜,道:“太好了,明天可以同夫君一起吃小年饭!”   “咱们不是经常一处吃饭么?”钟延光不解,有什么区别。   苏绿檀轻哼道:“那怎么一样,小年之后就算是过年了,过年时候,和平常怎么能一样。”   钟延光兀自思量,以前的年,他多是在家里过的,也就是家里人一起聚着吃吃饭,说说话,他一贯不爱谈天说地,多半是等吃的差不多了,同长辈们请了安就走了,至于后来女眷们聊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你以前怎么过年的?”钟延光问。   说起过年,苏绿檀明显愉悦起来,兴奋地同钟延光道:“我在金陵最喜欢的就是过年的时候!那会儿总会下大雪,等到晚上不下了,秦淮河畔烟笼寒水月笼沙,月光雪光波光,清清凉凉,冷到人骨子里去了。然后坐进一叶孤舟,小舟里放个火炉子,温着酒,两盘下酒小菜,在水上轻轻飘荡,跟我阿弟一起说着府里谁也不会听到的体己话。”   钟延光抬眸,苏绿檀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白皙的面颊上带着欢喜的笑容,他问:“你们姐弟俩都说什么?”   苏绿檀低一低头,指头绞着帕子,温婉笑道:“其实说的也就是琐碎小事,他跟我说书院里遇到的狐朋狗友,还有个别挚友,再就是那些爱慕他的姑娘。我呢,就跟他说我在家里学了些什么,跟继母两个又为了些什么事斗智斗勇。”   “你就是这样过年的?”钟延光侧目,视线落在苏绿檀弯弯的嘴角上,道:“也很有趣。”   苏绿檀继续笑说:“我酒量素来很好,小年夜里溜出去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喝多了,容易喝醉,不过一年到头也就醉那一次了,反正父亲没发现就没事。”   “醉在船上?那你怎么回家去?”   苏绿檀得意道:“我阿弟背我呀,从前他小,我们不喝很多,十二三岁之后,他个子一下子蹿起来了,每年见长,我及笄的时候,就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也就是那两年,才渐渐容易喝的忘了时间。”   默然片刻,钟延光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那身板,背的动么?”   这姐弟俩感情好的让人嫉妒。   苏绿檀道:“背的动吧?我第二天醒来总听他抱怨说我太轻了,问我在家里怎么也不好好吃饭,我吃了,就是不见长R。”   钟延光打量了苏绿檀一眼,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的,来了侯府这么久也不见胖了多少,脖子细细弯弯,像大白鹅的长项,确实很瘦。他想起来抱她的时候,确实好轻,若是换成军营里锻炼用的举石,他单手就能拎起来了。   钟延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想回金陵吗?”   苏绿檀抬眸,眸光可见的暗淡下去,浅笑道:“金陵远在千里,又不是京城里内城和外城这么近,回不了门。”   “如果回去了,最想做什么?”   “当然是看我阿弟长成什么样了,小郎君一年一个变的,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下回再见他的时候,还不晓得认不认得出来了。”   钟延光眼睑微敛,问道:“只是想见他?”   轻轻点头,苏绿檀道:“嗯,只想见一见阿弟。”除了弟弟,她委实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桌上的菜早已成了残羹冷炙,钟延光起身,朝苏绿檀伸出手,道:“起来罢。”   苏绿檀把手交给他,被他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踩着一双白袜站在罗汉床上,比他高了一个头,这会子换她低头看他了,倒是少有的时候。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眉形好看,英气硬朗,莫名让她觉得温暖踏实可依靠。   正看的入神,苏绿檀被他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红着脸问:“做什么?”   钟延光搂着怀里轻如羽毛的苏绿檀,压低声音道:“叫丫鬟收拾桌子,你先坐床上。”   苏绿檀“哦”了一声,乖乖坐在床上,两手揪着被面,双脚像在水面划动,道:“我的鞋,给我拿来。”   钟延光果真走过去,替她把一双缎面的绣花鞋拿来,这鞋子也好小,他忽然想起来,苏绿檀满了十六岁,不足十七岁,年岁本来就不大,也难怪什么都轻轻小小的。   往苏绿檀衣襟前看了一眼,钟延光心想,她以后还能长些个子的,到他下巴应当不成问题。   放下鞋子,不等钟延光吩咐,丫鬟就在帘外问,要不要进来伺候。   苏绿檀唤了人进来,把屋里都收拾干净了,她还吩咐道:“打热水来我洗脚,催一催厨房赶紧把药煎好。”   等丫鬟出去了,苏绿檀朝钟延光解释道:“洗多了身上发干,我成天在家也没沾惹什么,就不洗了。”   钟延光道:“我去洗,在衙门里好几天没洗澡了。”   苏绿檀凑近了闻一闻,道:“还好嘛,没有什么味道。”   钟延光红着脸退了退,道:“我去了。”   苏绿檀笑着目送他去,等钟延光回来的时候,她也洗好了脚,换了双干净的鞋子,坐在妆镜面前,把头发都散了下来,歪着脑袋,所有的头发都落在右侧,掌心上抹了桂花油,涂在了细丝如绸的墨发上。   钟延光走进来,苏绿檀就让丫鬟都退出去了。   苏绿檀从牡丹缘的铜镜里看着钟延光,问:“夫君要不要抹一些?对头发好的。”   钟延光脚步一滞,道:“不要。”   素手拨一拨头发,苏绿檀把头发都拢在耳后,用一根丝带随意地束起来,起身倒了一些桂花油在手心,搓一搓就往钟延光那边去了,笑眯眯道:“试一试嘛。”   钟延光两手撑在膝盖上,挺直了背板,扯着嘴角淡声道:“……快点。”   苏绿檀笑着帮钟延光松开头发,给他捋好了,全部披在肩上,替他用桂花油顺了顺头发。   秘制的桂花头油一点都不腻,刚抹上的时候头发油光水亮的,过一会子就不油了,头发略微泛光,瞧着柔顺光滑。   纤纤十指在钟延光头发上游动着,他闭上了双目,头皮再没有拉扯感之后,太阳X陡然被按住了。   苏绿檀跪在钟延光身后,细声道:“给你揉一揉,看你这几天都累坏了。”   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钟延光嘴角翘起。   一面按摩,苏绿檀一面问:“这才不到小年,衙门里怎么就忙完了?我听说的年里休沐应该是从除夕到初九之后吧?”   大业京官春节都是休沐十天,年底正是忙的时候,按理说钟延光不会回这么早的。   钟延光道:“都督府人手足,做事利索,自然快些。”   苏绿檀“哦”了一句。   她不知道是钟延光这几日压根抽不开身回府,所以天天都惦记着家里的妖精,没日没夜地赶着把政务处理了,*着上上下下跟着一起往死里熬,这才赶着把大事都办完了,留了一些小事在后面几天处理。   苏绿檀用独创的指法给钟延光按了一圈儿,柔声问他:“舒服么?”   钟延光点头。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着药进来了,经了外面的风吹,已经凉了一些,正好入口。   苏绿檀亲自过去接了药,打发了丫鬟出去,把药递到钟延光手上,道:“快喝了,夜里睡的安稳些。”   钟延光倒是听话,一口饮尽,因药太苦,嘴角溢了几滴。   把帕子覆在食指指腹上,苏绿檀提钟延光碾了碾嘴角,道:“苦不苦?”   钟延光回她:“拿茶来我漱漱口。”   心知他苦坏了,苏绿檀忙去罗汉床那边的同脚盆里,用手巾隔着,把里面煨着的热茶提起来,小心翼翼地倒在半满的茶壶里,摇匀了再倒进杯子里,送到钟延光手上。   待钟延光接了茶,苏绿檀忙用两只手捏在耳垂上,鼓着嘴直吐气吸气。   钟延光喝了一口茶,吐在了旁边的罐子里,问她:“手烫了?”   点点头,苏绿檀噘嘴道:“铜壶太烫了。”   放下茶杯,钟延光伸手说:“我看看。”   苏绿檀把两手放在他掌心,钟延光翻开她的手心,瞧见她两只手食指指腹都烫的发红。   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往自己凉凉的脖子上贴,问道:“舒服点没有?”   苏绿檀打趣道:“你脖子怪冷的,是不是因为你太冷血了?”   也不笑,钟延光问她:“我冷血么?”   着实愣了一会儿,苏绿檀蹙着眉道:“不知道怎么说。”   钟延光换个法子问她:“那你厌恶么?”   实诚地摇摇头,苏绿檀道:“不讨厌。”   钟延光眉眼弯了弯,这就行了。他又问她:“手还疼不疼?”   抽回手,苏绿檀道:“好多了。”   躺进被子里,钟延光道:“睡罢。”   苏绿檀除去衣服爬上床,直接钻进了钟延光的被子里,缩在他的怀里,贴着他蹭来蹭去,道:“你身子怎么总是暖和的。”   钟延光搂着她,说:“不知道,男人跟女人总要有点不同罢。”   苏绿檀怕他睡早了,便想跟他说说话,东拉西扯,一件要紧的事儿没说,手脚倒是跟着舞蹈起来了,在钟延光怀里乱动。   钟延光又摁住她,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她随便一动,都能触着他心里的敏感,很难受,而且身子仿佛越来越燥热了。   苏绿檀老实了一点儿,道:“还疲倦吗?”   钟延光闭着眼,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道:“还好。”就是很热,躁意莫名。   苏绿檀弯曲了下大腿,无意间蹭了他一下,嘴角抿笑地抱着他,嘻嘻笑出声。   “笑什么?”钟延光微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苏绿檀道:“就随便笑笑。”   钟延光默然,苏绿檀抬头,额头正好抵着他的下巴,略有些扎人的胡渣刮着她的皮肤,有点儿发痒,她道:“夫君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比如说嗓子不干,不盗汗了?”   细细想了想,钟延光道:“嗯,是了。”他在衙门里看宗卷的时间比说话的时候多,自然不干了,自从搬到内室和苏绿檀一起睡觉,旖旎心思多少缓解一些,也没有从前那么难受了。   但这不代表他就满足了。   “这就好,说明药管用,夫君以后身体都会保持康健的。”   “苏绿檀。”钟延光喊她。   “做什么?”   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烛光微弱,钟延光道:“睡罢。”   苏绿檀掐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够了,在钟延光下巴上印下一吻,满足地闭上了眼。   钟延光也没说赶她出被窝的话,苏绿檀偷乐着,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听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钟延光呼出一口气,吻了吻她的发顶。   就相信她一次,相信她的爱意都是真的,相信他们会做一对恩爱夫妻。慢慢地把从前遗忘的都找补回来,总有一日,她会放下芥蒂,彻彻底底地再爱上他。   *   腊月二十三,小年来了。   苏绿檀睡的很踏实,醒的很晚,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钟延光已经醒了,并且正在注视着她。   用手背揉揉惺忪睡眼,苏绿檀迷迷糊糊躺在他怀里道:“夫君醒了?”   钟延光“嗯”了一声。   苏绿檀又闭上眼,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钟延光没说话,他是被苏绿檀蹬醒的,她一脚踢到了他那里,睡梦中的人,没个轻重,硬生生疼醒了。   “睡够了,就醒了。”钟延光如是答。   苏绿檀窝在他怀里,奶声奶气的,撒着娇道:“我还没睡够。”   钟延光揽着她的肩,把苏绿檀背后的被子掖好,道:“再睡会儿。”   眼皮子半阖着,苏绿檀撑了会儿,又睡不着了,扬起下巴吻着他的喉结,道:“不睡了,睡着了都不知道夫君在身侧。”   喉咙那里痒痒的,钟延光许久没有这样赖床了,他闭上眼,随她道:“那就过会子再起来。”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钟延光说不想睡了,要起来。   苏绿檀还没躺够,勾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钟延光问她:“还不饿?”   “不饿。”   刚说完,苏绿檀的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了。   钟延光眼底藏着一抹笑,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道:“起来罢。”   清早正是容易动情的时候,再不起来,钟延光觉得自己会容易冲动。   一想到今天都是小年了,苏绿檀便答应起来穿衣裳,夫妻两个也没叫丫鬟进来,系衣裳不方便的时候,相互帮忙,时而相拥,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好不令人艳羡!   穿戴好了,苏绿檀唤了丫鬟打热水进来,各自匀面。   钟延光坐在镜子前,苏绿檀道:“我给夫君梳头好不好?”   钟延光答应了,苏绿檀替他挽起头发,在头顶结发髻,用玉簪子挽住,比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多了。   看着丈夫丰神俊朗的模样,苏绿檀满意笑道:“夫君真好看。”   钟延光起身,道:“你也快些打扮了,吃了早膳好去给太夫人请安。”   “好。”   半个时辰的功夫,夫妻两个就从荣安堂出去了,分别给太夫人和赵氏都请了安。   侯府里祭完灶,夫妻两个回荣安堂之后,苏绿檀拉着钟延光在屋子里作画,画了灶王爷和灶王乃乃的像,让丫鬟拿去贴在小厨房里,还供奉了一些新鲜瓜果。   这样细致的事,钟延光从未做过,头一次经手,也不觉得繁琐,反而喜欢平常日子里的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午膳和晚膳都是苏绿檀亲手做的,小笼包、大煮干丝还有一些好看的点心,带有金陵的口味,钟延光不大喜欢,但还是尝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二十八除夕前日,钟延光早起出去一趟便回来了,进屋的时候,苏绿檀正和丫鬟一起坐在窗下拿着剪刀剪东西。   见丈夫回来了,苏绿檀笑吟吟地看过去,道:“就知道你要回来了,药已经煎好了,一会儿喝了跟我一起剪窗花好不好?”   丫鬟赶忙起来,退了出去,把药端上来。   钟延光走过去坐下,细看她已经剪过的红纸,各式各样的窗花,有并蒂莲、五蝠捧寿、葫芦双喜纹和婴戏图,也不全是都适合贴在窗户上的。   拎起婴戏图的窗花,钟延光问她:“这个贴哪里?”   苏绿檀双颊飞红,嗔道:“贴床头呀,难道贴窗户上叫人看见?”   钟延光喝了药,苏绿檀便催着他一起动剪刀,他不会,试了好几次,手里的剪子怎么拿怎么别扭,还不如几尺长的大刀好使。   苏绿檀也不为难他了,道:“叫你剪窗花也是大材小用了,一会儿你写对联去罢,记得还给我写个大大福字,明年我要做个很有福气的人!”   钟延光如释重负,赶紧放下剪子,道:“好。”叫他使剪子剪窗花真是折磨人,写对联倒还好说。   还不等苏绿檀的窗花剪好,夏蝉急匆匆的进来,搓着手面色喜色道:“夫人,从金陵来信了!”   苏绿檀惊喜道:“当真?快拿来!”   夏蝉仍打着帘子,笑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前院取来。”   丫鬟走后,苏绿檀扔了剪子,高兴的在罗汉床上打滚,乱踢一通。   钟延光嘴角弯着,问她:“就这么开心?”   苏绿檀坐起来,大笑说:“那是自然!哎,不知道阿弟给我写了什么信,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要是能看一看就好了。”   钟延光垂眸,抿了口茶,今年才采摘的峨眉雪芽,喝下去唇齿留香,他道:“会看到的。”   苏绿檀脸上的笑挥之不去,急切地等着丫鬟把东西拿来。   第57章   定南侯府占了咸宜坊的半条街,从前院到内宅主院荣安堂,快跑过去也要一刻钟的功夫。   等丫鬟把东西取回来的时候,苏绿檀着实等得焦急了。   夏蝉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了,红色的绸布包裹着,小心地放在苏绿檀的脚边,道:“夫人,全在这儿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里边放了好几卷画轴,苏绿檀双眼发亮,把画轴放在炕桌上,仔细铺开,小郎君翩然而立的形容渐渐出现在她眼前,画上的苏青松一身白绸直裰,头发用头巾束着,手上拿着扇子,侧面笑望。   苏绿檀登时含了泪,指腹扶上苏青松的面庞,道:“从画上看,瘦了,以前下颌要圆润得多。这还打着扇子,是夏日里画的罢。”   朝包袱那边看了一眼,钟延光勾着嘴角道:“还有好几副,再看看。”   卷起手上的这一副,苏绿檀又拿了另外的三幅过来,这一副是苏青松拿着马球杆策马奔腾的模样,穿着青色窄袖,紧身圆领锦衣,腰带紧束,足踏短靴,露出一段劲瘦的手臂,年轻有力,敛眉龇牙,蓄势待发,朝气蓬勃。   苏绿檀大笑说:“他还是这样,上了球场就不顾死活了。”忽又担忧道:“也不知磕着碰着没有。”   钟延光开解道:“男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吃点苦头反而养娇气了。”   “也对,阿弟还是得有个男人的样子才好,就像……”苏绿檀面色一红,后面的话打住了。   钟延光追问:“像谁?”   苏绿檀抬头,对上钟延光的眼睛,笑意融融道:“像你呀。”   “哦。”钟延光视线落在画上,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苏绿檀又看了第三幅,是秋天里画的,苏青松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地上落了一地的叶子,他正单手执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伸手在画上比划了下,苏绿檀指着画道:“这是我们家园子里的梧桐,今年年初的时候,阿弟才到这儿,就是这儿,树干上有个虫D的地方,现在已经高过虫D了,又长高了不少。”   笑着打开最后一幅,苏绿檀看见了身穿厚袄的苏青松,画上什么背景也没有,他就是两手笼在袖子里,咧嘴笑着,工笔画画的极为细致,连人物细碎的鬓发也没落下。   钟延光问她:“只是见了画,会不会觉得失望?”   摇摇头,苏绿檀道:“冰天雪地的,到处都冻住了,我待嫁挑吉日的时候,都是特地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来的,他这时候要是远道而来,我哪里放心的下。”   钟延光“嗯”了一声,这也是他的考量,从金陵到京城,有好一段水路要走,这个天儿水路基本寸步难行,他也怕苏青松出了丁点闪失,才没敢把人接过来。   苏绿檀眼眶热热的,道:“等他三年后会试的时候,我才能见着他了,要年年都送画来才好,不然哪里认得出来。”   钟延光道:“要不了那么久。”   苏绿檀道:“无故我爹不会让他离家的,他敢偷跑出来,我爹肯定把他腿打断。”   钟延光不禁笑了,不再多说。定南侯府在京城国子监占有两个名额,钟延泽一个,另一个则可以留给苏青松。   看完了画像,苏绿檀又拆开了苏青松写来的信,她素来阅书极快,这会子倒是看的慢了,时而嘴角上扬,时而蹙眉娇嗔。   盯着苏绿檀的表情,钟延光的情绪也跟着起起伏伏的,忍不住问道:“都写了什么?”   苏绿檀看完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张信,道:“还不是那些小事,还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   收起信纸,苏绿檀道:“我爹要给阿弟找妻子了,阿弟说继母给他相看了几个,他都不大喜欢,理由写了一大堆,反正各种各样的不喜欢。”   钟延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弟弟毕竟是苏家唯一的嫡子,你爹总不会亏待他的,这么大的事,不能叫他儿戏。”   苏绿檀如何不知,苦恼道:“他提到的几家姑娘,有些我是认得的,不说惊才艳艳,配他是绰绰有余了,他还好意思在信里变着法儿挑人家的毛病。哎,怕是因继母给他挑的,他才不满意罢,若换个人主事,他兴许也就肯了。”   钟延光若有所思,问道:“你有中意的?”   苏绿檀道:“南直隶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我曾在金陵诗会上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生的面若桃花,端庄不失可爱,学问好,人也不端架子。她父亲虽然仕途一直不得意,我对她却是极为喜欢的。不过我喜欢有什么用,阿弟喜欢才行,且再等等罢,开春了我写封家书回去问一问父亲。”   钟延光在脑子里搜索着苏绿檀提到的这家人,南直隶国子监祭酒他倒是有些印象,是个儒雅庄重的人,至于他的外孙女和女婿,他就不大清楚了。   揭过此事不说,钟延光又问:“还提了什么要紧事?”   视线落在最后以后一行字上,苏绿檀笑道:“阿弟问我过的好不好,夫婿对我好不好 ,如果不好的话,就等他长大。”   钟延光失笑道:“看他这意思,很记仇的样子?”   得意地扬眉,苏绿檀道:“那可不!小心我告你的状!”   “哦。”钟延光问她:“我对你不好么?”   苏绿檀挑眉,语气轻快道:“还凑合罢,以后若更好些,我就不告状,让这世上少一个恨你的人。”   钟延光唇角弯着,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她不恨他就够了。   看完了金陵寄来的东西,花窗也剪好了十几副,苏绿檀催着钟延光一起去西梢间写对联。   写对联容易,但钟延光不知道写什么的好,苏绿檀念了一句好意头的“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这就是她的心愿了。   钟延光写了一副,苏绿檀又道:“太夫人和老夫人堂门前的,咱们要不要也帮着写了?”   “你念,我写。”   苏绿檀念了两句,二人一起斟酌了其中用字,钟延光挥毫写就。   写完这些,苏绿檀开了梢间的窗户,等风把对联都吹干了,便折起来放在篮子里,用红绸布盖着,道:“夫君,现在送过去?”   钟延光搁下笔,道:“时候还早,先把荣安堂的贴上,再送那边去。”   苏绿檀拎着丈夫写的春联就出去了,丫鬟在外面听候吩咐,搬了梯子过来,糨糊等物也调好了拿来。   苏绿檀抹糨糊,钟延光上梯子,把明间左右都贴上了楹联,最后登山梯子的顶,贴了横批。   苏绿檀在下边看着,钟延光手长脚长的,伸展起来赏心悦目,越看越欢喜。   贴完对联,夫妻两个在丫鬟打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拿上篮子打着伞去了千禧堂。   赵氏收了春联面有喜色,但也没显出太高兴的样子,等人走了,赵妈妈问她贴不贴起来,犹豫一下,她道:“贴吧,持誉的一番心意。”   赵妈妈劝慰道:“就是了,眼下已是过年了,再不能闹起事儿来了,否则明年一整年都不好。”   赵氏略有些憔悴地点点头,又问了除夕夜宴的事儿。   夫妻两个这厢已经往永宁堂去了,送给太夫人罗氏的,除了对联和窗花,还有苏绿檀亲手做的厚袜子,用羊毛线钩起来的,歪在榻上的时候穿着正合适。   罗氏正好两脚发凉,暖也暖不好,苏绿檀立刻就帮她赶紧换上了。   羊毛袜子套在脚上软和的很,虽不会那么快就热了起来,但肌肤是舒服的。   罗氏留了二人吃饭,饭后又说笑了许久,才放他们归去。   罗氏身边的妈妈笑着道:“侯爷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罗氏笑呵呵道:“大师说了,蛮蛮是他的天定福星,持誉以后只会好,不会差的。”   乐了一会儿,罗氏又道:“对联拿来我看看。”   丫鬟拿了对联和窗花过来,左右不过是长寿一类的,但孙儿孙媳妇的心意,自然比旁的不同,罗氏吩咐人赶紧贴上了。   厚重的老楠木贴上些许鲜艳的大红色,冷冷清清的永宁堂,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添上了几分惹眼的喜庆。   ……   夜里夫妻用过膳,坐着说了会儿话,天色也不早了。   今夜同寝的时候,苏绿檀的话格外的多,窝在钟延光的怀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直说到口渴了才停下,钟延光爬起来给她倒了水。   喝过水,苏绿檀就累了,闭上眼想睡觉,钟延光问她:“这就睡了?”   哼哼了两声,苏绿檀道:“想睡了。”   钟延光暗道:一会儿还得醒的。   果然苏绿檀睡了半个时辰后就醒了,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急急忙忙想往外去,钟延光的声音蓦地响起:“把大氅披上。”   苏绿檀羞红了脸道:“把你吵醒了?”   钟延光没答话,把大氅抓起来拿到她面前,起身拿着火折子点蜡烛,端着一支烛台,就跟了出去。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地细声道:“夫君,我自己去。”   举着烛台照着前路,钟延光道:“我饭后吃了药,也想方便,顺路送你。”   两人方便回来之后,苏绿檀低着头,耳垂发红,低声道:“怎么一夕之间对我这么好了?”   钟延光从容道:“还不是怕你向你阿弟告状,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个恨我的人?我又多了一笔业障。”   心知他是胡扯,苏绿檀笑挽着钟延光的手臂进屋,脱掉大氅麻溜地钻进被窝,冲他招手道:“快进来,仔细冻病了。”   安好烛台,钟延光才脱鞋上床。   苏绿檀搂着他笑一笑道:“放心,我肯定不告状了,我要祈祷夫君长命百岁,祈祷我们两人此生此世,白头偕老。”   钟延光摸了摸苏绿檀的头,不该只是此生此世,应当是生生世世。   ……   次日除夕,定南侯府上下同庆,钟延光清早起来,收了皇帝的恩赏,又忙着开了宗祠祭祖。   苏绿檀也没闲着,钟延光和赵氏抽不开身,收年例的事就落在了她肩上。   一直忙到了夜宴要开的时候,钟府众人才都聚在了花厅里。   花厅屋檐下挑着角灯,从各院到花厅,处处都挂着红灯笼,伺候的丫鬟们也都换了簇新的衣裳,上上下下一片欢庆,笑语连连,热闹十足。   苏绿檀换上一身红色的软罗缂丝十二幅综裙,头上一水儿的金簪,耳朵上缀着红宝石,傅粉涂脂。钟延光也少见地穿了绛红的八吉纹直裰,踩着厚厚的黑色缎面皂靴。   夫妻两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太夫人见了这两人的打扮,笑呵呵道:“持誉今日穿的好,跟蛮蛮两个像金娃娃似的。”   苏绿檀稍稍靠在钟延光肩膀上,低声笑道:“你看,我就说让你穿这件罢?多吉庆,多般配。”   钟延光轻哼一声,这种颜色的衣裳,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要是被苏绿檀磨的厉害了,他打死都不穿。   没一会子人都差不多到齐了,钟延泽跟吴氏也来了。   吴氏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钟延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同罗氏请了安,赶紧扶着妻子入座。   三房的那几个也坐在一起,钟延轩身后坐着好几个姨娘,身侧的位置尚且空着,看他的表情,一点失落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罗氏淡笑问钟延泽:“你母亲可要来?”   钟延泽正要说话,韦氏就来了,穿着还是那么素净,但面有笑意,请过安入了座。   开席之前,要散压岁钱的,罗氏是老祖宗,早就备好了大钱、新钱,用红封包着,发给了所有的晚辈。   苏绿檀跟钟延光那一份,不必猜也知道是最厚的,其次则是吴氏,她明年要添丁,罗氏多照拂了些。   开席后,花厅外面搭戏台、看灯、放炮竹,好不热闹。   席面上大家吃了几盅酒,渐渐话多了起来,苏绿檀跟吴氏两个聊着发压岁钱的事。   苏绿檀跟从前在金陵的时候一样,发银L子,有梅花式、海棠式的,还有笔锭如意、和八宝联春的。   荔香院人少,吴氏就简单的多了,重在实惠。   正说着,外面放起了烟花,嘭嘭在天上炸开,流光溢彩,引得府里的小丫头和垂髫小厮们阵阵惊呼。   苏绿檀吃了大半饱之后,便闹着跟钟延光喝酒,今夜她着实开心兴奋,想开怀畅饮。   钟延光没有拒绝,苏绿檀敬他几次酒,他就喝多少。   喝到最后,苏绿檀都喝糊涂了,钟延光还清醒着。   年夜饭吃到亥时中,罗氏走了之后,其他人也渐渐散了,苏绿檀已然半醉,自己是走不动了,仍旧不叫人碰。   钟延光要抱苏绿檀回去,却被她拒绝,闹着非要背,不背就耍赖。   拧不过苏绿檀,钟延光只得把人给背回去,苏绿檀一路高歌,时不时勒一勒他的脖子,嘴上道:“驾!”   从花厅到荣安堂的路还长着,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丫鬟,钟延光面色泛红,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羞的,让她稳坐在他交握在背后的双手上,扭头警告道:“老实点行不行?”   钟延光的话,苏绿檀全然不入耳,依旧我行我素,把他勒个半死。   终于回了荣安堂,钟延光把人放下之后好好的地喘了口气,坐在床上看着还在傻笑的苏绿檀,从前在金陵的时候,苏青松那小子没少吃他姐的苦头吧。   就这样苏青松都还不嫌弃苏绿檀,应该是亲姐弟没错了。   歇了会,钟延光自言自语道:“守岁是守不了。”   苏绿檀猛然蹬了钟延光背后一脚,道:“我要跟夫君一起守岁!我又没醉!”   钟延光喊了丫鬟打水进来,伺候苏绿檀简单洗漱,一直到子时初,夫妻两个才安稳地入了被窝。   还有半个时辰,才守完岁。苏绿檀似乎醒了酒,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钟延光陪着她硬生生地熬着,时不时应和她一句。   听到了子时的鼓声,钟延光才松了口气,道:“睡罢。”   苏绿檀撑着的眼皮在这一刻也闭上了,一闭上,就睡熟了。   除夕过,新春伊始,定南侯府也少不得四处走亲访友,钟府几房的人都在往外走动。   来定南侯府拜年和送飞帖的人也不少,忙忙碌碌眨眼就到了初七。   钟延光休沐就快结束了,终于闲下来一日,她问苏绿檀有什么心愿还没了的。   苏绿檀勾着他脖子道:“什么心愿都了了,外面天气还不好,夫君若要陪我,不如就陪我在家里待一整日吧。”   钟延光答应了,夫妻二人一起赌书,随手翻页数,说内容。   两个都是博闻强识的,四书五经哪有不通晓的?随随便便翻出哪一本,他俩就没有答错的。   玩了许久都没赌出个输赢,苏绿檀又去找了孤本书籍,几个来回,还是平手。   玩的没趣了,苏绿檀搁下书道:“不玩了,看会儿书去。”   钟延光笑一笑,找了几本书出来,让苏绿檀挑。   选了喜欢的书,苏绿檀便盘腿坐在了窗下,钟延光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冲她招手道:“过来。”   苏绿檀正看的入迷了,头也不抬道:“做什么?”   钟延光靠在罗汉床上,道:“先过来。”   苏绿檀眼睛黏在书上挪不开,凭感觉穿了鞋,走到钟延光跟前,正要开口再问,就被他拦住腰,捞进了怀里。   钟延光抱着苏绿檀,两手环着她,一点也不妨碍他翻书。   稳稳地坐在他腿上,苏绿檀面颊绯红,扭头看他,却见钟延光一本正经地看书,一点儿别的意思也没有。   垂下眸,苏绿檀继续看书,嘴角抿着笑。   ……   年过完了,一切又同从前一样了,钟延光上了衙门,苏绿檀继续忙于内宅之事,把年里的人情礼节都理一遍。   出了正月十五,京城又恢复了年前的样子,医馆也开了门,苏绿檀乔装打扮去了一趟,把钟延光的情况同大夫说了。   大夫诊断道:“吃一个多月的药尽够了,既夫人说锻炼恢复的也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仍要保持好习惯,免得复发。”   苏绿檀又听了许多嘱咐,记下了一些忌口的东西,又拿了几服药给钟延光巩固,便回了府。   一辆外形低调的马车跟了苏绿檀一路,一直看到她从医馆出去了,才带着帷帽进了医馆,利诱那坐馆的大夫,问了病情。   得知钟延光得了是那病,国师眉头皱的紧紧的,不懂他的劫难到底应验在哪里。   苏绿檀回了府,高高兴兴地吩咐小厨房的人煎药去。   才进屋不久,苏绿檀便觉腹部发疼,月事又来了。   这回苏绿檀又痛经,钟延光回来之后,她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额上微微发汗。   就简吃了晚膳,夜里睡觉的时候,钟延光暖了手替苏绿檀揉肚子,一直等她睡过去了,他才睡下。   这回月事来了足足七天,干净之后,苏绿檀欲让钟延光替她胡御医来把平安脉。   钟延光下了衙门,亲自领着胡御医进府,还让他顺便给赵氏和罗氏都把把脉。   钟延光先带着胡御医从永宁堂出来,去了千禧堂。   赵氏气色已经好转,御医把脉之后又开了新的药方子让她好生调养,尤其多多宽心,不可过度忧思。   赵氏便趁此机会同钟延光说了:“我这成天没个人陪,心里烦闷,正好你表妹出孝期了,我想接她来京城陪我。”   钟延光没做多想,只道:“母亲自行决定。”   赵氏一笑,道:“宝柔已经上京了,就这里两日要到了。”   钟延光并未放在心上,回了荣安堂之后,同苏绿檀随口提了这事。   第58章   苏绿檀听说方宝柔要来,着实愣了一下,眉头蹙的紧紧的。   钟延光不解,问她:“怎么了?”   抬了抬眉,苏绿檀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她这个年纪了,还离家上京,她父亲如何肯同意。”   女人之间的有些弯弯绕绕,也许就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话的事,苏绿檀不想说给钟延光听,一则怕他不懂,二则怕他嫌她多事。   钟延光猜测道:“我之前听母亲说方表妹继母不良,估计亲事难定,有母亲开口,舅舅看在定南侯府的面子上,也该松口同意,何况女儿高嫁,对他来说也是一方助力。”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苏绿檀笑问道:“夫君觉得方表妹应该配什么样的人?”   钟延光摇头道:“我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没留意与她家世般配的有哪些人。全看母亲如何操办。”   苏绿檀打趣他:“自家亲表妹,你都不多上心几分?我听说她从前养在老夫人膝下,二人情同母女,说起来,和你不该是青梅竹马么?”   钟延光淡声道:“她在侯府的时候,我多半在卫所,一年根本见不了几面,如今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至于亲戚情分,母亲只不过分高攀,她的婚事我适当出一出面,也正好免了别人说我薄情寡义。”   说到底,钟延光对于方宝柔本人是没多少关心,他顾全的,只是亲戚之间的面子问题,为此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举手之劳,不成问题。   苏绿檀笑他:“你还怕人家背后议论你?”   钟延光笑着坐到苏绿檀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问:“吃味儿了?”   抽回手,苏绿檀歪在罗汉床上,照钟延光脸上甩了他一帕子,嗔道:“你闻到了?”   钟延光更开心了,又握着苏绿檀的手,死死地攥着不让她逃开,道:“我已娶妻,任她什么神仙妃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就听你胡诌,若真见了仙姑,男人岂有不心动的?”   钟延光笑而不语,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位仙姑,旁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绿檀继续道:“先说好,我看戏文的时候,多的是什么亲表妹远房表妹跟表哥好事成双的,你就当我小肚J肠罢,我只把方宝柔当普通亲戚看了,礼节上过得去就是了,我可不乐意亲近她。”   “好,随你。”钟延光又问:“戏文里的东西也当真了?”   “就当真,戏文不也是真事改来的。”   钟延光眼底藏着一抹笑意,道:“真醋了?”   苏绿檀不答话,两眼看青天,她看人准着呢,方宝柔若真知道分寸,写不出带有思慕之情的信。不怕郎无心,就怕女人难缠。   钟延光温声道:“女主内,内宅的事,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这态度还算端正,苏绿檀这才饶过他了,不多纠缠。   次日早晨,方宝柔来京的消息就传遍了定南侯府,就属千禧堂最为热闹。   荣安堂的丫鬟也听到了动静,夏蝉说给了苏绿檀听。   苏绿檀在屋里给钟延光做开春要穿的鞋,头也不抬道:“她自来她的,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儿。”   夏蝉试探着道:“奴婢听说,院里下人还挺喜欢表小姐的,好些人都特地去千禧堂看她了。”   听了这话,苏绿檀反而笑了,道:“知道了,希望她心愿达成,嫁去好人家。”   讨好下人算什么手段,至多博个好名声,偏苏绿檀眼里吧,名声这东西是最吃苦受累还不实惠的玩意,而且关键时刻,说她好的人,也是抽她耳光的人。   方宝柔重名声是好事。   夏蝉嘟哝道:“夫人怎么这般不在意?奴婢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了。”   转了转手上的顶针,苏绿檀道:“不舒服就对了,她故意的,甭理她,迟早要泼出去的水。”   怎么泼出去,泼出去的时候还是不是干净的水,这都不好说。   夏蝉见主子都不往心里去,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主仆几个在屋里坐了一会子,到了要传午膳的时间,苏绿檀才吩咐完,钟延光回来了。   苏绿檀上去迎他,见他还穿着官服,手已经搁在腰带上了,道:“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下午还去不去?”   钟延光答说:“下午不去衙门里了,出去办事,回来换件衣裳。”   二人正说话,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表小姐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   苏绿檀松开手,脸上笑容淡了,命丫鬟斟了茶来,道:“把人请进来。”   没一会儿,方宝柔就领着丫鬟进来了,乍暖还寒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色红蕊攒枝梅花百褶裙,高高的圆髻上簪两支缀着小金叶子的金簪,两鬓一对蝶钗,耳朵上两粒翡翠珠,五官单看没有什么出挑的,合在一起倒显得十分秀气,淡扫蛾眉,娴雅端庄。   进屋的第一眼,方宝柔也忍不住打量了苏绿檀,登时惊艳了,只见对方牡丹髻上金玉簪子,细长眉毛,眼皮内勾外翘,妩媚娇艳,年纪不大,眉宇间还有一股子娇憨之气,一身银红缂丝宝相花综裙,庄重华丽。   比从前方宝柔在画上见过的样子美得多了。   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方宝柔安慰自己,苏绿檀美则美矣,到底俗气,她知道表哥更喜欢高洁孤傲的气度。嫂子再好看又怎么样,不入钟延光的眼就是白瞎。   方宝柔朝见了个礼,面带浅笑道:“表哥表嫂安好。”最后的视线是落在了钟延光的脸上,细细地观察着他,比从前高大伟岸了,还养白了一些。   点一点头,钟延光兀自坐下。   苏绿檀坐在钟延光身边,同方宝柔道:“坐下说话。”   不急着坐下,方宝柔让丫鬟把礼物拿上来,送到苏绿檀面前,几匹苏州的丝绸、一套润瓷浮纹茶碗和一些苏州时兴的胭脂水粉。   苏绿檀道了谢,也回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   方宝柔又给了钟延光一套墨宝,放在炕桌上,没有多做解释,苏绿檀随便瞥了一眼,东西做的精致,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做的,尤其墨锭上的描金竹子,手笔太过女气。   显然钟延光并未察觉礼物有什么特别的。   方宝柔盯着钟延光的脸,丝毫未见惊喜的表情,半垂眸藏起失落,坐在了炕桌的另一边。   坐下后,方宝柔致歉道:“上午我去见了太夫人和姨母,才晚了些过来,哥嫂勿要见怪。”   苏绿檀眸露冷色,方宝柔倒是比怀庆聪明得多,明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先下手为强,自己先提了起来,省得落人口实。   若换成了别人,心里忍一忍也就没话说了,苏绿檀却不,她勾唇似笑非笑道:“原不是表妹故意来晚的呀。”   面色一僵,方宝柔随即笑开道:“姨母尚在病中,留我说了许久的话,做晚辈的少不得宽慰开解她,便来迟了,表嫂请勿见怪。”   说完,方宝柔起身又行一礼。   苏绿檀淡笑道:“表妹客气了,我就开个玩笑。自然是陪着老夫人要紧,荣安堂来不来都没什么要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方宝柔急切道:“表嫂说的哪里话,荣安堂这里也是要紧的。”   “知道你的心意了,快坐罢。”   攥着帕子,方宝柔重新坐下,脸上带着点羞赧的红,她没想到苏绿檀会在钟延光面前这样子落她的面子。   压下心思,方宝柔又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同苏绿檀说了几句话。   苏绿檀不咸不淡地应着,钟延光则是一句也未出声。   方宝柔渐渐把目光挪到了钟延光身上,状似随口提起:“表哥,你新婚我守孝未曾来过,升了官也没有送上贺礼,这套墨宝便补做我恭贺你的心意了。”   钟延光点头示意自己收下了。   扭头瞧了钟延光一眼,苏绿檀道:“表妹祝贺我们新婚的礼物,你倒是多看一眼呀,这样敷衍过去,于理不合。”   爱妻都开口了,钟延光还有不依从的?长臂一展,拿在手上看了看。   方宝柔紧张地凝视着他,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丝的情绪。   钟延光看完便把东西又放下了,客气地道了谢,别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方宝柔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苏绿檀瞥了她一眼,嘴角抿了个讥讽的笑。   这套墨宝送的太过“投其所好”,刻意表现得高雅别致,却又功底不足,反而有些矫揉造作   别说是个女人送的钟延光才不喜欢,就算是好兄弟送的,他也未必中意——不对,好兄弟他们也送不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东西。   苏绿檀面带歉意地看向方宝柔道:“表妹别见怪,你知道你表哥就是这个性子。”   尽管心里千万个不舒服,方宝柔还是笑道:“表嫂客气了,从前表哥就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见怪。”   苏绿檀笑回:“去年的时候我刚嫁来的时候还是和太夫人说的一样,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人前不显。”   有些特别的东西,钟延光只会给特别的人看。   方宝柔心里像被蚂蚁啃噬着,硬扯了个笑,往钟延光那边看了一眼,见他神情淡漠,分明和从前没有区别,根本不信苏绿檀说的什么“人前不显”。   亲戚再见,无非问候和叙旧,方宝柔问候完了,时不时同钟延光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人还是见过几面,多少有一些回忆,尤其落在方宝柔的心里,即使一个眼神一句话,也成了珍贵的记忆,少不得频频提起。   在方宝柔说起她五年前在赵氏院子里剪窗花,钟延光还去看过的时候,苏绿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笑道:“说起来好笑,去年才叫你表哥亲自拿使剪子剪过,用的好大刀的人,却用不好剪子,只得催了他去写楹联,再叫他登梯贴了。”   方宝柔勉强笑道:“剪窗花?表哥还会玩这个?”   苏绿檀应了一声,道:“对呀,也是大材小用了。”   方宝柔脸色发黑,又回想起上房门口的对联,她记得有一年向钟延光讨墨宝的时候,被他拒绝过。   方宝柔又提了之前过年的事儿。   钟延光听得眉头一皱一皱的,道:“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心口揪着疼,方宝柔仍镇定地坐着,同苏绿檀两个说话,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钟延光。   钟延光全程不开口,端着茶杯小抿几口,在苏绿檀开口的时候,他的唇角总会微微扯动。   不一会子丫鬟进来禀说小厨房的饭准备好,现在上不上,苏绿檀道:“上。”   方宝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苏绿檀也没有要留饭的意思。   苏绿檀见方宝柔脸皮这么厚,起身冲钟延光道:“夫君,换了衣裳再用膳吧,我替你宽衣。”   钟延光起身,道:“好。”   方宝柔面色沉郁,从前钟延光哪里会让女人多碰一下!   到底再不好多留,方宝柔盯着钟延光宽阔的脊背,红着脸站起来,道:“表哥表嫂,我先出去了。”   看方宝柔的意思,还想留这儿吃饭,苏绿檀没给她机会,直接道:“夏蝉,送客。”   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方宝柔面颊羞红,领着丫鬟走了。   苏绿檀在内室替钟延光换了便服,深紫色宝相花的直裰,跟她身上这件有些相似,但又有男女之别。   替钟延光系腰带的时候,苏绿檀故意勒了他一下。   钟延光握着她的手,看着苏绿檀的眼睛道:“怎么了?”   苏绿檀没好气道:“肚子里有邪火行不行?”   钟延光牵着她的手,道:“我又没理她。”   转个身,苏绿檀往外走,道:“从前理了不知多少,你听她说的,就差没把青梅竹马四个字告诉我了!”   钟延光一把拉住苏绿檀,将她扯进怀里,一只手臂就禁锢住了她,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低头附在她耳畔,道:“那都是她说的,我可没承认,记在我头上,我冤不冤?”   踩了钟延光一脚,苏绿檀道:“放开!”   钟延光不肯,道:“你不气了,我就放开。”   “我本来就不气!”   “……”这根本不像不气的样子。   苏绿檀轻叹道:“逗你玩的,真不气,放开罢,吃饭去了。”   钟延光从身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薄唇对着她的脸侧轻轻吐气,低笑道:“其实我喜欢看你气的样子。”   苏绿檀红着脸道:“谁气了!说了没有!”   钟延光顺着她道:“好好好,没有,饿了罢?”这才松开了她,牵着她一起去吃饭。   夫妻两个开始已经用饭的时候,方宝柔才刚走到千禧堂,赵氏这边也已经准备摆饭了。   赵氏笑望方宝柔,朝她伸手道:“宝柔快过来,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走动了一上午,累了罢。”   方宝柔浅笑道:“不累,礼数总要全的。”   赵氏叹息道:“还是你这孩子懂事儿——刚去看了你表哥罢,如何?”   带着苦笑坐下,方宝柔道:“表哥很好,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赵氏立刻听出了异样。   次间里正要打帘进来的赵妈妈驻足偷听。   赵氏拔高音量道:“苏绿檀欺负你了?”   方宝柔眼里露出一丝“慌乱”,张口快速解释说:“没有没有!姨母千万不要动怒!大夫说了,你再不能生气了。”   赵氏愈发觉得苏绿檀肯定咄咄*人了,羞恼道:“这个苏绿檀,净会挑事!哎!”   方宝柔低眸劝道:“姨母,我真的没事。”她了解赵氏,最是护短的人,越是显得自己委屈,姨母越爱为她出头。   果然赵氏又愤愤道:“苏绿檀这个死女人,也不知给持誉吃了什么迷魂药,纵得她都快无法无天了!她又怎么欺负你了?”   方宝柔细声道:“倒也没什么,就是言语之间,似乎责怪我不该在姨母身边久留劝慰,晚去了一时半刻。就此落了话柄。”   赵氏气恼道:“她还是那副小心眼,遇着芝麻大点的事,也爱在太夫人面前告我的状。”   方宝柔忙锁眉道:“她一个做媳妇的,这般欺负您?”   赵氏无奈道:“她是做媳妇的,我难道不是?”   方宝柔语塞,道:“也太没规矩了些。”   摆摆手,赵氏道:“算了,都是过去的小事了。”   拉着赵氏的手,方宝柔目露疼惜,道:“可宝柔舍不得姨母受委屈。”   赵氏顿觉舒心,积压这么久的委屈,终于有人懂了,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方宝柔继续道:“您到底是长辈,不该受她的气的。”   摇摇头,赵氏有气无力道:“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了,忍一忍就过了。”   方宝柔不依,道:“您如同宝柔的亲生母亲,我怎么忍心看您这般受委屈,横竖以后不让她挑理就是了,我可以受气,您不可以!”   赵氏还是不肯,只道:“她平常也不来我这边,一般都相安无事,就是持誉不肯亲近我,这件事令我伤心。”   方宝柔眉头一动,苦恼道:“母子离心,她做媳妇的也不从中调解么?”   赵氏撇嘴道:“她不给我生事就阿弥陀佛了。”   方宝柔不解,姨母为何这般忌惮苏绿檀,她问道:“难道姨母一开始没给她立规矩?”   “有太夫人和持誉护着,我哪里立的起来,眼下就这样了罢。”   方宝柔不服气,柔声撺掇道:“难道以后姨母就要受她一辈子的气了?宝柔可不愿意!”   赵氏重重叹道:“乖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但去年我是真的伤神又伤心,再不想招惹她了,得过且过罢。只你在侯府里不受委屈就是了。”   方宝柔绞着帕子低眉道:“姨母都要受她的气,我受的那点气算得了什么?”她都这样如软了,姨母怎么也该忍不住为她出气了罢。   赵氏仔细一想,半晌才道:“你说得对,受一点气就算了,别跟她计较,往后等她有了儿子媳妇,自有她的苦头吃。你没事儿也少往荣安堂去,听我的没错,眼不见为净,她少来请几次安,我这病都好多了。”   方宝柔彻底无语,苏绿檀到底有什么厉害功夫,竟然让姨母都服服帖帖恨不得躲她远远的。这位商户之女出身的表嫂,果真有这么厉害?   拍着方宝柔的手背,赵氏道:“眼下重要的事你的亲事,不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我嫡亲的妹子啊!”   提起去世的妹妹,赵氏不免流泪,方宝柔也跟着红了眼睛。   方宝柔啜泣道:“姨母,宝柔一辈子都想留在您身边,这么些年,再没有比您待我还好的人了。我舍不得离开您。”说完,顺势依在了赵氏的怀里。   赵氏搂着方宝柔心肝R的叫,无奈道:“要是从前持誉没娶亲没立功的时候,你又不用守孝,这桩亲事再好不过了,偏老天爷作弄人啊……”   言外之意不仅是方宝柔和钟延光两个没有缘分,方父区区苏州府正六品通判,根本配不上定南侯府这么高的门第!   方宝柔埋在赵氏胸前的脸难看的厉害,一双眼睛阴郁深沉。   赵氏不停惋惜,后又道:“你放心,姨母不会亏待你的,你表哥现在立了大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到时候让他出面,不会让你低嫁的。”   末了,赵氏补充道:“我想好了,至少让你嫁个已经做了京官的举人,或者在五品官员里的嫡长子里挑一个,若运道好,嫁个四品官员家的嫡子也可以,比你爹的品级高,将来你就比你继母的诰命高了,以后回门都不用受她的气。”   方宝柔心有不甘,四品五品,她的表哥可是正一品有爵位之人!   缓缓抬起头,方宝柔压着声音问道:“表嫂嫁来也有快一年了吧,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赵氏拉长了脸,道:“别提这事了,去年我就是担心这个,才让持誉发了狂,险些断了母子情分。”   方宝柔瞪大眼,道:“怎么回事?表嫂刻意挑拨了?”   这么大的事,苏绿檀若是敢离间婆母和丈夫,说出去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第59章   方宝柔得知因为苏绿檀,赵氏跟钟延光母子俩闹了一大场,她都想好了以后怎么拿这事做文章。   没想到赵氏却道:“这事跟苏绿檀无关,说来也是我的不是,那时候她嫁来不过半年,离七出里面无所出的时间还远着。”   方宝柔轻声问道:“表哥还是那么讨厌丫鬟小妾?”   赵氏叹息道:“是啊。你不知道持誉癫狂的样子,快把我吓死了,我当时就想抹脖子死在他剑下,把这母子孽缘断了算了,还好苏绿檀拉住了他,不然定南侯府就毁了。现在想想还后怕。”   方宝柔皱眉问说:“表嫂拉住的表哥?”   “嗯,真是一物降一物,持誉也就听苏绿檀的话了。”赵氏把那日的具体情况说给了方宝柔听。   方宝柔听罢心里五味杂陈,像是自己中意多年的宝贝,一个没留神就被人抢走了似的,她道:“姨母,我记得……表哥从前说想娶个端庄贤淑的妻子,按您说的看,表嫂到底是……差了点儿。宝柔自知不该人后非议,不过这也就是在姨母面前说说私话,若说的不对,我就不说了。”   拉着方宝柔的手,赵氏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妄议别人,你放心,这话就咱娘俩知道。而且你也没说错,持誉从前是对我说过,娶妻娶贤。苏绿檀性格跳脱,我本以为也不合他心意,哪个知道他偏就听她的话了。”   方宝柔自言自语道:“表哥性子变了?”   赵氏摇头道:“没变,比从前还冷情一些,自我病了就没来看过几回。”   方宝柔更不明白了,钟延光到底喜欢苏绿檀什么?虽心有不满,嘴上却是说了违心的话:“如此说来,表嫂虽然性格有不足之处,想来还是有过人之处罢,否则表哥也不会对她百般维护。”   赵氏点头道:“这还真叫你说对了。别看苏绿檀是个不着调的人,办事倒是利索妥当,年里府里的事我一个人料理不完,她帮着搭了把手,处理的也很妥帖。还有在外应酬,小年后我出去吃了酒席,外边的人都说她的好话,先不管真夸假夸,倒没一句不好听的,我这心里也舒坦不少。”   顿一顿,赵氏又道:“六皇子妃你知道吧,出了名的娇气傲气,我去她母家吃酒的时候,托苏绿檀的福,竟被捧了一遭,从前倒是没有过的事。她们那些读过书的妇人,我最怕不过,那回竟叫我开开心心地吃了酒,现在想起来都跟做梦似的。”   提起这些,赵氏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方宝柔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交际应酬这些事,苏绿檀能做的,她也能做。而且从姨母口中听来,苏绿檀应是巧言令色之人,这样的女人,钟延光应该最讨厌才是。或者说……表哥其实只是为她容貌所暂时迷惑,等这阵子的热情过了,也就厌了。   赵氏见方宝柔似有心事,便道:“宝柔,你别担心你的婚事。我近来已经替你留心过了,还托了别人替我上心,京中青年才俊,你只管挑去。”   方宝柔敷衍地应了,再多才俊,又有哪个比得上钟延光,做举子的妻,不如做侯门的妾。不过她不甘心当妾,苏绿檀一个商户女都能攀上侯门,她凭什么不行?便是做个继室她也甘愿的。   赵氏一直以来都把方宝柔当准儿媳看,也在她面前开玩笑提过不少次成亲的事,这会子怕外甥女心里总惦记着,便严肃道:“宝柔,我跟你说句贴心话。持誉已经娶妻,我是舍不得你做妾的,而且持誉根本不肯纳妾。姑娘家还是要嫁个知冷知热的才好,持誉就是个锯嘴的葫芦,根本不知道体贴人,不嫁他,也是福气。姨母一定给你找更好的。”   这“贴心话”说的一点不贴方宝柔的心,说的好像她连给钟延光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低头应了声“好”,方宝柔问道:“姨母觉得表嫂好吗?”   愣了一下,赵氏竟没有一口答出来,她冷哼道:“好个屁!最厉害的就是她那张嘴,死人都能给你说活了!”   要是苏绿檀的嘴没有那么不饶人,家世再高一些,赵氏心想,其实这个媳妇也还凑活,至少在人前是拿得出手的。   方宝柔若有所思,一个媳妇,婆母不喜欢她,丈夫也不喜欢她,如果还没有孩子,怎么也在婆家待不下去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赵氏心里舒服了不少,中午吃饭的时候,饭量明显见涨,方宝柔给她夹的菜,全部都被她吃光了。   饭罢,赵氏还笑道:“还好有你来我身边,不然我这病迟早把我身子亏完了!”   方宝柔抿唇笑说:“宝柔巴不得早早来孝顺姨母。”   坐了会子赵氏就去歇息了,方宝柔在里边坐了会儿,替姨母盖好了毛毡便出来了。   赵妈妈在门外朝方宝柔笑了笑,道:“多亏了表小姐宽慰,老夫人饭量都大了些。”   方宝柔笑着回道:“应该的。”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忽然没了,声音冷淡道:“表小姐要一心为着我们主子好才是,老夫人不好了,表小姐也要跟着吃苦头的。”   方宝柔笑容更加灿烂了,她甜声道:“赵妈妈说的宝柔都知道,我自然一心为姨母好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姨母好。”   赵妈妈言尽于此,说完就转身走了。   方宝柔去了特地为她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去了吴氏那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还要从吴氏口里打听苏绿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方宝柔替祖母守孝一年,吴氏嫁进侯府已经快两年了。方宝柔还留在侯府的时候,吴氏才刚嫁来,那时吴氏谁也不认识,方宝柔常来跟她走动,她便没有拒绝。   方宝柔拿着亲手做的肚兜和鞋袜去了荔香院,吴氏挺着大肚子,正在做绣活儿。   两人寒暄一阵,方宝柔把东西送上,笑着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姐姐不要嫌弃。”   含笑收下礼物,吴氏道了谢。   方宝柔很会开话头,她摸着吴氏手里精致的荷包,一下子被惊艳了,没想到吴氏还藏了这么一手,恭维道:“姐姐绣技精进不少了,这花儿绣的太逼真了,看来以后少不得找姐姐讨教了。”   吴氏笑说:“这不是我绣的。”   愣了一下,方宝柔心里都有了拜师学艺的打算,笑问吴氏:“是京中哪位出名的秀娘绣的?”   吴氏摇头,柔柔笑说:“是大嫂绣的,我跟她学了一些,不过学的不好,等以后出了月子还要好好学。”   瞪大了眸子,方宝柔赶紧掩住惊讶之色,不自然地笑道:“是表嫂绣的?”   “是的,她是顾绣大师的关门弟子,绿檀本身也极有天分,绣的极好,你说是不是?”   方宝柔瞧了瞧那荷包,嘴角僵硬地扯着,没想到会是苏绿檀绣的。   逼真倒是逼真,就是失了意蕴,就像香色俱全的花朵,总归是少了些意境,这根本不合钟延光的意趣,还是她的苏绣更好。   方宝柔明白,表哥喜欢高雅的东西,庸俗无趣的玩意,不会合他的心意。   聊了两句别的,方宝柔若有若无地同吴氏提起苏绿檀,吴氏像是很喜欢这位大嫂,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在夸她的。   方宝柔听的有些不自在,仗着以前的情分,附在吴氏耳边开玩笑说:“姐姐不会是怕我传了小话出去,才只说表嫂的好话吧?”   一听这话吴氏的脸就冷了,她不动声色地朝有光的地方挪了挪,远离了方宝柔,语气平淡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几时骗过人?”   方宝柔忙软声道:“我想也是,一来便听见上上下下都在夸表嫂,见了之后,方知道是个妙人。妹妹刚来,姐姐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怕无意得罪了,心里忐忑,才说了这话,请姐姐勿要见怪。”   吴氏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方宝柔心却冷了,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吴氏就被苏绿檀笼络的这么彻底,苏绿檀还真有些手段。   从吴氏这里出去之后,方宝柔让丫鬟桂枝去二门上打听了,得知钟延光还没出去,便叫丫鬟提着笸箩,又去了荣安堂。   正好钟延光跟苏绿檀两个才歇了午觉起来,听说方宝柔来了,相视一眼。   苏绿檀哼笑道:“就知道是个麻烦精。”   钟延光皱眉道:“让她走就是了,免得惹你不快。”   翻个白眼,苏绿檀道:“说的像是我怕了她,你让她来!”方宝柔膈应了她,不还回去这还是她苏绿檀的作风?   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钟延光道:“要不我让母亲下个月就把她嫁出去?这样你就不心烦了。”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不是开玩笑,忙道:“可别胡来!这般随意,老夫人要气死。说出去人家不得指责我不容人?”   钟延光问她:“你想如何?”   苏绿檀道:“顺其自然,她年纪不小了,我不着急老夫人也要着急,最多不过半年,就在这侯府里待不住了。”   钟延光脸上挂着淡笑,像是处置一个把件似的,语气十分随意,道:“随你开心,只别受委屈哭鼻子。”   “哼,我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这倒是。”   正说话间,丫鬟就把人领进来了。   方宝柔见了礼,苏绿檀让她坐下,道:“表妹怎么这时候来了?”   “才从荔香院过来,听说表嫂绣技精湛,来讨教讨教,技多不压身。”方宝柔态度倒是谦卑的很,余光往钟延光靴子上看了一眼,有顾绣绣出来的纹样。   苏绿檀笑道:“要学顾绣?这可不容易。”   方宝柔表态说:“我不怕吃苦。”   苏绿檀大笑道:“这可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有的人吃一辈子苦都学不会。”   方宝柔语里带着些自豪道:“我有些苏绣的底子,想来还是有些天赋的,若表嫂不吝赐教,我愿意学一学。”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道:“夫君若不忙,留下来做个裁判再走?”   钟延光自然答应,方宝柔眼里也多了一抹得意之色。   命丫鬟把绣绷绣线等物都拿来,苏绿檀坐在炕桌旁,道:“先绣朵花试试,你看我的针法,我先用简单的教你,你若学得会这个,才好学后面的。”   方宝柔点着头,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苏绿檀手里的针线。   苏绿檀还算厚道,一边绣还一边讲解,同她的先生传授的内容基本一致。   一刻钟过去了,苏绿檀因手法娴熟,已经绣了一朵牡丹出来,妩媚雍容,十分逼真。   眼里也多了赞赏之色,方宝柔笑夸道:“绣的像真的一样,表嫂好绣技。”   苏绿檀挑眉道:“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   还真不谦虚!方宝柔唇边笑意淡淡,真是真,就是牡丹艳俗,钟延光一定不喜欢。   拿起绣绷到钟延光面前,苏绿檀问他:“好不好看?”   方宝柔脸上的笑意渐渐深了。   钟延光如实道:“好看,等开春了绣一件衣裳,去引蝴蝶。”   脸上的笑容凝固住,方宝柔藏在帕子下的指甲掐了掐掌心。   放下绣绷,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道:“你陪我扑蝶?”   “好,休沐的时候就陪你。”   垂首出声,方宝柔道:“表嫂,我也绣朵花行么?”   苏绿檀转头看她,道:“可以呀,你只学会了针法,绣什么都行。”   针线扎入绣面,方宝柔准备绣一朵兰花,空谷幽兰。   差不多也用了一刻钟,方宝柔绣好了一朵兰花,浅浅的颜色,白里透粉,简洁素雅,像毛笔描画出来的一样,神似而形不似,隐隐透出几分兰花淡泊高雅的神.韵秉性。   虽用的是不大娴熟的顾绣针法,方宝柔却自作主张忽略了顾绣的特色,往平日里画兰的风格上去绣。   完全失了顾绣的特点。   绣完之后,方宝柔递给苏绿檀看,装作害羞道:“嫂子看可还行?”   苏绿檀摇摇头道:“绣的不好。”   方宝柔面色一僵,苏绿檀这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她下意识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苏绿檀问钟延光:“夫君你觉得呢?”   随意瞥了一眼,钟延光道:“嗯,是有些四不像了,逼真也不逼真,兰花的意境也差了些。表妹是不适合学顾绣,还是回去把苏绣多练练罢。夫人,我不看了,你们绣,我出去办事了。”   方宝柔嘴唇微颤,脑子里全是“四不像”这三个字,钟延光说她绣的四不像。   苏绿檀喊了方宝柔一声,道:“怎么了?表妹莫不是受不得批评罢?”   慌忙抬头,方宝柔勉强笑道:“怎么会,还请表嫂指点一二,我该怎么改。”   苏绿檀道:“你不用改。”   方宝柔不解道:“不用改?表嫂不是说我绣的不好么。”   抬头看方宝柔,苏绿檀道:“方才你表哥不是说了吗?我学给你听,咳咳——”捏着嗓子,她学着钟延光的声音道:“表妹是不适合学顾绣,还是回去把苏绣多练练罢。”   满面羞红,方宝柔气得眼圈发红,拧着帕子道:“表嫂你这是……欺负人!”   苏绿檀无辜道:“方才我夫君说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他欺负你?怎么到我这儿,就是欺负你了?”   眯着眼,苏绿檀一脸了然道:“柿子挑软的捏,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方宝柔一口否认,委屈道:“嫂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何必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苏绿檀幽幽道:“你也知道你没出阁啊?那你还一天往我这里跑两次?没出嫁的姑娘跟我们成了婚的夫妻待在一起合适么?”   方宝柔解释道:“我不过是看嫂子好亲近,何况我年纪也不小,想跟嫂子多学学,以后去了婆家也有底气。”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好亲近?你就少说这些话糊弄我,你做事没分寸,会把底下的人都笼络的好好的?既你知道分寸,便该知道的透彻些,失了分寸的事,千万别做。”   方宝柔都快气晕了,胸口大起大伏,涨红了脸道:“嫂子未免多想了些!我不过待下和善,本性如此,又怎么招惹了嫂嫂?”   “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没说你对下人好有什么不妥。我只是说你既然知道分寸,就该怎么做才不是招惹了我。”   方宝柔面色发白,苏绿檀这才真真是两面三刀的人,难怪把钟延光糊弄的团团转,表哥粗心大意的一个人,怎么会看得穿她这样的嘴脸!   唇瓣发抖,方宝柔泪眼朦胧道:“若是妹妹这事做的不好,嫂嫂直说就是,我以后不会来讨嫌!嫂子何苦在表哥面前大大方方,等表哥走了就给我脸色看。”   苏绿檀笑道:“你可说错了,我在你表哥面前大方教你,是为了让你有点儿自知之明,等他走了才跟你把话挑明嘛,是因为夫君有事要忙,我自不会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让他分忧,即便他现在在场,这些话我也说的一字不差,你信不信?”   方宝柔当然不信,苏绿檀要敢在钟延光面前这么没规矩,早不知道被表哥训成什么样了,她了解钟延光,他是最重身份规矩的人!   气咻咻地站起来,方宝柔仍保持温婉模样,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她行了礼道:“既嫂嫂不喜,妹妹不再久留,叨扰了。”   苏绿檀也懒得多做应付,语气随意道:“去你的吧,我也要忙了。”   方宝柔一路快走出荣安堂,丫鬟都快跟不上了,回了千禧堂厢房她就哭了一场,表哥怎么会被这样的女人迷惑。   哭完了方宝柔就冷静了,丫鬟桂枝过来替她匀面,劝道:“姑娘别自乱阵脚。”   方宝柔洗干净了脸,眼皮子还红红的,她镇静道:“对,我不能先乱了自己的心。苏绿檀手段也算不得高明,只是我实在轻敌了,才落入了她的圈套。方才那顾绣,我若老老实实用顾绣的绣法去绣,断不会被表哥说成四不像。”   桂枝细声道:“是了,姑娘别表现的太心急了。”   深呼吸一大口气,方宝柔缓声道:“对,不能心急。我才出孝期,就算要说亲,没有半年也定不下来,时间还长,不用太着急。”   静坐了一会儿,方宝柔喃喃道:“半年……够了,她装不了太久,表哥迟早有一天看穿她。”   桂枝小心地问:“姑娘还要去荣安堂?”   方宝柔切齿道:“去,如何不去?今天既得罪了她,就该给她赔礼道歉。晚些你去二门上盯着,若表哥回来了,马上回来通知我,对了,让郁香去厨房做一份牛肉条。”   桂枝会意,笑说:“侯爷爱吃的。”   方宝柔抿笑压了压下巴。   荣安堂里,苏绿檀出了一口气,心里舒服的不得了,像方宝柔这种明知道表哥娶了妻,不知道避嫌,还要上赶着贴上来、野心不小的姑娘,来一个她掐死一个。   观战过的夏蝉也愤愤不平道:“好好的姑娘,正妻不做赶着做妾,不知羞!”   苏绿檀讥讽道:“做妾?你太低估她了,你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压在我头上,是要做妾吗?再说了,若夫君肯纳妾,算我善妒,夫君自己都没点头,她积极个什么劲儿。”   夏蝉捂着嘴,惊讶道:“不、不能吧……”   苏绿檀垂眸道:“但凡有点脸皮的,我今儿把话说开了,她就该老老实实在院里待着。不信你就看看。”   夏蝉睁圆了眼睛,道:“她还敢来?”   苏绿檀没答,只问道:“那药还有几服?”   “过了今日,还剩三服。”   嘴边浮起笑意,苏绿檀道:“知道了,下午继续让厨房煎了。”   夕阳西下,天色擦黑的时候,方宝柔果然又来了,她前脚来,钟延光后脚就回来了。   第60章   方宝柔一天往荣安堂跑三回,回回都来的很是时候,这事搁谁身上谁都火大。   苏绿檀再见方宝柔的时候,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冷着脸,笑也不笑。   方宝柔一脸抱歉的样子,朝苏绿檀盈盈拜一拜,道:“表嫂,是宝柔行事不周,惹你生气了。寄人篱下,以后我自会有自知之明。宝柔的前途,还要嫂子多多费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方宝柔这般态度,换任何人都该消了火气。   苏绿檀也确实因为诧异而忘记了生气,才一个下午,这姑娘就跟顿悟了似的,还主动提起“前途”的事,意思就是说,她想明白了,不肖想钟延光了,只求表嫂帮着上上心,让她嫁个好人家。   方宝柔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立场,从和苏绿檀的对立面,变成了非对立面。   如此说起来,苏绿檀倒是没有发脾气的理由了。   方宝柔说完这话不久,钟延光就进屋了,他第一眼就瞧见自己的妻子脸色略显怪异,不恼怒,更不像是高兴,正好屋里又站着个外人,他走到苏绿檀身边,温声道:“夫人怎么了?”   正出神的苏绿檀一下子回过神,下意识“啊”了一声,方宝柔趁这个功夫对钟延光道:“表哥,我初来乍到,不小心惹了嫂子不快,正给嫂子道歉呢。”她弯着一截嫩白的脖子,半垂眸,显然很擅长在男人面前示弱。   苏绿檀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了,因为方宝柔不是真心醒悟,否则说话也不会夹枪带棒的了,“初来乍到”、“不小心”,这两个词儿倒是用的精准,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反倒把她说成了咄咄逼人的主儿,明显就是想逼着她当着钟延光的面撒泼发脾气。   看来方宝柔对她今天说的话不大相信呀,苏绿檀眯了眯眼,想亲眼见识见识她在钟延光面前是什么样子?   这还不容易!   苏绿檀坦坦荡荡道:“说得对,方表妹下午惹我不高兴了,这会子正道歉呢。”   方宝柔嘴角抿着,生怕它翘起来了。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道:“虽然表妹觉得不是她的错,但我觉得是。”   眉心一跳,方宝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苏绿檀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哪有这样子替自己辩解的。   钟延光却并没有像方宝柔意料之中问前情提要,而是直接冷声质问道:“你惹你嫂子不高兴了?”   苏绿檀闲闲地磨着指甲,方宝柔压下眸子里的不可置信,渐渐抬起头,欲解释道:“我……”   钟延光冷着脸道:“是不是?”   生生被眼前男子陌生冷冽的气质给吓到了,方宝柔两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嗓子里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是……”刚说完赶紧又解释道:“所以才来给嫂子道歉,请求嫂子原谅。”   后面这句话,才让钟延光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扭头问苏绿檀,道:“夫人可原谅她了?”   方宝柔紧张兮兮地看着苏绿檀,对方低头吹着指甲上的粉末,姿态悠闲,丝毫不惧在钟延光面前多么的无礼,也根本没感觉到她在困境里的窘迫。   苏绿檀慢慢悠悠抬头,瞧着钟延光,无比淡定道:“没有。”   钟延光微微敛眸,方宝柔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后的拳头握了起来,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似的,令她喉咙发紧。   钟延光朝方宝柔语气森冷道:“想办法,让你嫂子原谅你。”   方宝柔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表哥什么都不问,一个字的理由都不听,就让她给苏绿檀道歉?   “我我我”了半天,方宝柔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绿檀在后面笑吟吟道:“夫君,我再添油加醋一下吧。我就说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嘛,表面说是来道歉的,临到头真心致歉的话却说不出来了,要是这样,何必来我面前碍眼。我缺你这一句对不住了?”   京城的春天来的晚,此时还是冬天的尾巴,屋子里虽有炭盆,却还至于热的让人发汗,方宝柔背后冷汗岑岑,从脊柱末端往上,浸湿了她背部整片的衣裳。   极度紧张之下,方宝柔反而冷静了,眼下已经是骑虎难下,她低下头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嫂子,我是真心来道歉的,以后宝柔再不会说半个字惹表嫂不快。”   方宝柔是个聪明人,她不想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定南侯府这一靠山,对苏绿檀示好,是当下最合适的办法,刚才说的话,也有了几分真心。   苏绿檀也听出了方宝柔语气态度上的不同,今儿给了她这么狠的当头一棒,心里已经舒坦了,便浅笑道:“记住你说的话,我这人最受不得委屈,以后你可千万别让我再生气了,否则我可不想对你费口舌——是不是夫君?”   钟延光点着头道:“是,你嫂子娇气,受不得委屈,你少招惹她。”   方宝柔觉得脑子完全混乱了,姨母说什么来着——你表哥是个锯嘴的葫芦,不够贴心,嫁人还是要嫁知冷知热的好。   钟延光这是不会说话,不知道疼人的样子吗?明明就是心眼偏到天边去了!   讷讷应了几声“是”,方宝柔都快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了,耳边还回荡着苏绿檀轻快的笑声,内室人影成双,娇俏的身影似乎和高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年而已,方宝柔再回定南侯府,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孤冷傲气的表哥,怎么在苏绿檀这种女子面前俯首称臣,明明她还是钟延光最厌恶的类型才对。   发完了冷汗,方宝柔回了千禧堂,她一进院子就被人请到赵氏的屋子里去了。   赵氏见方宝柔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你去哪里了?不是去苏绿檀面前受委屈了罢?”   孤身在定南侯府仰人鼻息,方宝柔蓦然听到赵氏的关怀,眼泪夺眶而出,扑到姨母的怀里抽泣。   赵氏轻轻地抚着方宝柔的背,道:“真去荣安堂了?”   方宝柔点了点头。   赵氏慌忙问道:“你没惹苏绿檀那小蹄子生气罢?持誉可在?你可千万别当着你表哥的面跟她怄气,否则持誉发起疯来,谁也治不住,太夫人指不定还要责怪我!”   心头一凉,方宝柔兀自擦掉眼泪,换了副平平静静的表情,道:“没有,嫂子没生我的气了,表哥也没有怪我。不管嫂子怎么做,我肯定不会让姨母和表哥为难的。”   松了一大口气,赵氏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这就好,这就好。持誉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太夫人发起……怒来,也是不好对付,我吃过亏了,不想你也跟着吃亏,你毕竟姓方,姨母怕保不住你。哎,还好你懂事,不然又让苏绿檀那死妖精留有话柄了。”   方宝柔低着头,心里已经寒若冰霜,赵氏说的对,她是外姓人,定南侯府根本不是她的家,出了事谁保得住她?   谁都不是她的至亲。   眨了眨眼,方宝柔低声问道:“太夫人如何也对姨母发怒了?姨母没吃苦头罢?”   提起这事儿赵氏还胆战心惊加羞愧,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事儿,总之少惹苏绿檀为妙,这府里老的小的都护着她,我算是怕了她了。”   方宝柔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又道:“姨母,从前认识的几个小娘子约我去她们府上作客,不知该不该去。”   赵氏心头一动,道:“先不急着去,六皇子妃姑姑家的表哥今年十七岁了,我年里听说正要说亲,前几天我都听到动静了,指不定哪日要宴客的。苏绿檀跟六皇子妃关系亲近,一会子我让她来,打听清楚了,让她领你去。”   方宝柔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赵氏当她默认了,便使人去荣安堂传消息。   赵氏要见苏绿檀,钟延光自然不放心,他怕方宝柔在赵氏面前嚼舌根,苏绿檀去了会吃苦头,便跟着一道去了。   赵氏见到钟延光跟着苏绿檀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唤了二人坐下,道:“我就不多说别的了,知道你们两口子不乐意听。宝柔都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我打听过了,六皇子妃的姑父是正五品大理左寺丞,宝柔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只低两级,也不算高攀,绿檀你这两日替你妹子多费费心。”   说罢,赵氏转头看钟延光,道:“持誉,娘对你没别的要求了,你去卫所的那些时日里,宝柔好歹也陪了我几年,她的婚事是我心里的大石头,就烦绿檀帮衬娘这一次,好不好?”   赵氏极少会对苏绿檀这般“低声下气”,可见她对方宝柔这个外甥女是真心疼爱。   苏绿檀也巴不得方宝柔快些嫁出去,当然了,她更在意的是卖赵氏一个人情,往后赵氏少不得为了这事对她脸色也要好上几分,钟延光夹在中间也好做一些。   她希望他的夫君少一些烦忧。   钟延光自知待赵氏算不得十分孝顺,不过也不会勉强苏绿檀,便道:“看我夫人的意思,毕竟五品京官和六品地方官——差远了。”说到最后三个字,语气带着丝丝嘲讽。   苏绿檀顺势道:“夫君说的对,虽只差两级,若同是京官,方表妹模样尚可,人也机灵,倒好做亲,但是她父亲只是个地方官,成不成还两说。”   见苏绿檀肯答应,赵氏立刻道:“成不成再说,你肯答应就行!”   苏绿檀笑道:“这话是老夫人说的,成不成再说,可别到时候不成了要怪我。”   像是被人戳中了小心思,赵氏面上一红,道:“不会怪你。”   苏绿檀缓缓点头道:“六皇子妃姑父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他家公子确实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不过现在京中待嫁姑娘多,适龄的好郎君少,方表妹又是外省来的,只有被挑的份儿,能不能被挑上,看她的造化。”   赵氏放心道:“你肯引荐,以宝柔的容貌性格,杨家没有不中意的。”   撇撇嘴,苏绿檀必须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她道:“老夫人,我知道您疼表妹,但是也小看了别家的姑娘,省得后面受不了打击。”   赵氏有点儿不高兴,她道:“宝柔哪里不好了?她哪里都好!又知道体贴人,小嘴儿又甜,德容言功样样不差。”   苏绿檀真想跟赵氏说有个成语叫“口蜜腹剑”,此刻不必她说,不久之后,赵氏也切身体会了这四个字的意思,此为后话不提。   苏绿檀眼下没直接驳赵氏的话,她只委婉道:“有些事还要看缘分,不是老夫人想了就能成的,譬如夫君眼里,表妹就只是表妹。”扭头问钟延光道:“对不对,夫君?”   重重颔首,钟延光道:“是了。”   赵氏轻哼道:“那不是因为有了你持誉才说这种话,你这……”你这种妖精,换了哪个男人都抵抗不住,更别说方宝柔这种内敛端庄的小姑娘了。   后面的一大串话赵氏都噎了回去,她自然不会蠢到在他们俩面前说,万一苏绿檀反悔了,方宝柔嫁不了好人家怎么办?   摆摆手,赵氏道:“行了,就这事了,我就不留你们用晚膳,反正我这里的菜也不合你们胃口。”   夫妻两个站起身,行了礼一起出去,廊下转角处,方宝柔往后躲了好几步,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她回了屋,丫鬟桂枝问道:“姑娘,老夫人说什么了?”   方宝柔摇摇头没有答话,钟延光比她想象中的难攻克多了,骑驴找马才是明智之举,若这边无法得手,嫁给杨家郎君,大抵是第二好的选择了。   这厢方宝柔写了信给从前在京中认识的小娘子,侧面打听杨家小郎君的事,那厢苏绿檀跟钟延光两个手牵着手,往荣安堂去。   夫妻两个十指相扣,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手摆来摆去,她道:“夫君,你说这事能成吗?”   钟延光道:“看缘分,成功与否,母亲也没理由怪你的。”   “为什么?”苏绿檀还是觉得赵氏有千万个理由呢。   “因为方表妹确实没有那么好,人家看不上也正常。”   苏绿檀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你亲妹子吗?”   钟延光一本正经道:“老夫人就生了我一个,她是表妹。况且我也没说错,她父亲只是六品地方官,放在京中确实不够看。”   “那我呢?”苏绿檀也没往脑子里过,这问题脱口而出。   钟延光唇角微扬,道:“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有的男人需要妻子家世好做助力,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钱财?”   钟延光反问道:“你的嫁妆我可曾动过一分?”   这话把苏绿檀给问愣了,钟延光他自己失忆了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从她嫁进来之后,除了她自己心里把嫁妆当做了钟府的财产,他可是一分钱没动过她的,太夫人也不曾过问一句,独独赵氏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声,拿捏过她一次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苏绿檀才奇了怪了,钟延光娶她,真就是因为高僧批命?   放慢了步伐,苏绿檀问道:“夫君,你信神佛吗?”   摇摇头,钟延光道:“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是信神佛,他也就不会拿起手里的刀,也不会有满身的伤。   苏绿檀更加不解了,那钟延光到底为何娶她?只是为了哄太夫人开心?   “夫君啊,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太夫人要给你换一个夫人,你换吗?”   钟延光毫不犹豫道:“不换。”   苏绿檀心里欢喜,桃面含笑问:“舍不得我?”   钟延光扣紧了掌心里的小手,低低地“嗯”了一声,苏绿檀欣喜若狂,不断重复道:“舍不得我?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是不是?”   盯着苏绿檀笑逐颜开的脸,钟延光道:“嗯,嗯,嗯。”   苏绿檀顾不得别的,一下子跳到钟延光身上,抱着他道:“太好了!我好高兴,夫君喜欢我是不是?”   钟延光红了脸,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托住了她的身体,轻声道:“下来,仔细摔着。”   苏绿檀捧着钟延光的脸,直视他道:“夫君快说,到底是不是?”   炙热的目光让钟延光心口砰砰跳,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张得没法舒展,他躲开苏绿檀的视线,道:“你说是就是。”   苏绿檀娇哼道:“我说不是,那到底是不是?”   钟延光喉结动了动,道:“下来。”   苏绿檀不肯,撒娇道:“我要听你说,你快说快说。”   她要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才会安心,她从前认识的钟延光不是这样的,她太害怕了,她怕这都是她亲手编织出来的梦。   钟延光唇齿微张,也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却不知道为何如鲠在喉,明明可以吐着气,却没法把那两个字吐出来。   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柔软的喉咙里,生生发疼。   他孤寂自闭了太久,一下子要承认自己热烈的感情,十分的不适。   苏绿檀等了半天,钟延光都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她失落地低下头。   钟延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果我做给你看,行不行?”   他不会说,但是他愿意用余生去做。   苏绿檀扯着嘴唇笑了笑,满足里又带着点失望。她怎么就那么贪心呢,想要他又说又做,但是她知道,钟延光为她改变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从钟延光身上跳下来,苏绿檀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才没摔倒。   苏绿檀复又牵起他的手,和方才一样,十指紧扣。   钟延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问道:“你不生气?”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道:“生你的气,哪里生的过来?还是生——”   “嗯?生什么?”钟延光觉得自己好像想歪了。   苏绿檀想起剩下的几服药,道:“还是先生存下来再说。”   钟延光不满,道:“和我过日子,很艰苦?”   “不艰苦。”   “那你——”   “艰难!”   “……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都走到荣安堂门口了,苏绿檀跳上台阶,转头笑道:“逗你玩,我就是不想回答你那个问题而已。”   钟延光早就知道是什么答案,心里跟蚂蚁爬一样,痒痒的厉害,追着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他生孩子。   苏绿檀道:“就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一样。”   钟延光抿抿嘴角,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丝委屈:“我回答了。”   他说了,他说不出来,但是以后都能做给她看。   她也可以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她可以做吗?   如果可以做的话,钟延光觉得不用她回答也很好。   苏绿檀意识到被钟延光给调.戏了,羞红了脸,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流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   钟延光更委屈了,他一对耳朵都红了,赶紧跟上苏绿檀的脚步,在她身后低声道:“她们听不懂。”   苏绿檀捂着耳朵往屋里跑,钟延光在后面追,两人追到内室床上,倒在了一起。   钟延光情不自禁地亲吻了苏绿檀,这次的吻温柔而绵长,没有以前那么霸道,似乎只是想轻轻的抚慰对方,只是想品尝她的芳香甜美。   彼此都穿着厚厚的衣裳,相拥的时候却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暖。   忽然有什么湿哒哒地东西在钟延光上嘴唇滑落,他推开苏绿檀,摸了摸鼻子道:“流血了……”   苏绿檀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着,道:“要不要紧?”   钟延光淡定地把脑袋往后仰,道:“小事,去让丫鬟打点水来。”   苏绿檀出去之后,钟延光有点焦躁,他这样子,会不会让她讨厌?   毕竟,流鼻血的样子,不好看。   夜里钟延光吃过药,两人一切如常地同被而眠,默契地像成婚多年的夫妻。   第二天,钟延光上衙门的时候又鼻血了,不得已,便找了胡御医把了脉。   第61章   钟延光本想找胡御医把脉,听说他正在宫中当值,后日才会出宫。他心想不是什么大病,也并未再次流鼻血,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此时定南侯府里,苏绿檀正在为方宝柔的婚事走动,她着人写了信去六皇子府,六皇子妃也很快便回了信,外加一封后日的请帖。   苏绿檀拿着请帖去了千禧堂,把这事告诉了赵氏:“六皇子妃说杨家相看不好做太明显,便请了她帮忙,在皇子府里办个赏花宴,领着姑娘们去玩一玩。”   因为是相看的意思,六皇子妃这回便没有邀请苏绿檀,但她开了口,又要带适龄的姑娘去,对方自然不会拒绝。   赵氏听罢,心满意足道:“那你明日带宝柔去就是了,反正六皇子府你也熟,宝柔就托你照顾了。”   苏绿檀赶紧把责任撇干净,她道:“我哪儿熟了?我不过起个引荐作用,好不好还是看她自己,光我帮忙是没有用的。”   赵氏点着头道:“知道了。”   苏绿檀懒得多解释,反正赵氏眼里,方宝柔好的能上天入地,出于好心和私心,她还是提点道:“六皇子妃说,杨五郎喜欢饱读诗书但不迂腐的姑娘,这话老夫人记得带给方表妹。”   一听到“饱读诗书”几个字,赵氏登时乐开了花,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家宝柔读的书不少。”   赵氏自己没读什么书,方宝柔随便在她面前显摆两句,她也不知道雅还是俗,只晓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是了,因此对外甥女盲目地有信心。   苏绿檀点到即止,起身行个礼便走了,她知道赵氏虽然几十岁了,但脑子多得是浆糊,非得经历过痛苦才会清醒。   就好像赵氏处理母子关系的时候,非要把钟延光逼得恨不得拿剑指着她,才知道消停一些。   苏绿檀毫不怀疑,方宝柔有那么一天,会把刀口指向赵氏。   千禧堂庭院里,苏绿檀刚走,方宝柔便从厢房去了上房。   赵氏高高兴兴地拉着方宝柔道:“你嫂子刚跟我说了,杨家的事儿成了,后天你就跟着她一起去六皇子府。哎,要不是我跟六皇子妃不熟,怕人家不肯答应,我就亲自带你去了。苏绿檀是个会笼络人的,你跟她去也不吃亏,记得放机灵些,再加上你哥嫂斡旋,这事儿保准能成。”   方宝柔低头不语,赵氏又把苏绿檀嘱咐的话告诉了她,听罢,她唇角抿了个笑,杨五郎喜欢读书的姑娘啊,正巧,她读的书不少,也一点儿都不迂腐。   ……   下午钟延光下了衙门办了事直接回了府,准备用饭之前,苏绿檀把今儿的事告诉了他。   钟延光倒是没什么意见,方宝柔只要不嫁六皇子那边的人,嫁给谁都可以。   苏绿檀又关心道:“鼻子可还流血?”   因怕她担心,钟延光道:“不流了。”’   苏绿檀这才放下心,用过晚膳,坐了两刻钟,钟延光便吃过药,吃完心里又躁不过,去厢房里出了出劲儿才进屋。   夜里睡觉的时候,钟延光搂着苏绿檀心口跳的很快。   苏绿檀见钟延光似乎难免,便问道:“夫君,睡不着?”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那安神的药,不知是不是吃多了,好像失效了。”   苏绿檀紧紧地搂着钟延光,近来她已经察觉到夫君比从前“厉害”了,想来差那一两服药也没有干系,便道:“要不咱们喝点酒?”   指头插在苏绿檀柔顺的发间,钟延光道:“明儿衙门里还有要事。”   “哦。”   钟延光听得出她的低落,便道:“明儿我回早些,陪你喝好不好?”   苏绿檀摇头,道:“后日我要令方表妹去六皇子府,后日回来了再喝,好不好?”   钟延光答应了,苏绿檀也摸着他的头发,比从前要软一些了,两人过了没多久就睡了。   次日,方宝柔从赵氏哪里得来了一套新衣裳和首饰。   苏绿檀也提前准备好了去皇子府里要穿的衣裳,她自知容貌艳美昳丽,怕与方宝柔站在一起,把对方衬的没了光彩,便刻意备了一套素净的衣裳。   等到套马出发的早上,苏绿檀跟方宝柔两人在二门上见面了,前者穿着石青色的裙子,后者穿着桃红的长裙。   要说也真是人靠衣装,方宝柔陡然换了风格,张扬伶俐,倒是有些亮眼,只可惜苏绿檀容貌更胜,即便穿的素了些,也抵不住眉眼之间的妩媚活泼,反倒有种清水里养着一朵牡丹的美感。   两人一起出西角门,上了马车,一路往六皇子府去,下了马车,递上帖子,被人客客气气地迎去了园子里。   六皇子府的梅花还开着,到了花厅附近,便可闻到淡淡花香。   见过主人家,苏绿檀顺便把方宝柔引荐给了六皇子妃,对方顺势也把人给打量了一遍,笑一笑,夸了句中规中矩的话,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   苏绿檀领着方宝柔坐下,这位却是坐不住的,见到了昔日好友,同嫂子打了招呼,便领着丫鬟去了暖阁里找姑娘们下棋玩耍。   这时候苏绿檀才脱了身,有了跟六皇子妃说私话的功夫。   二人从花厅里出来,里面留给了六皇子妃的姑姑和府里管事嬷嬷招呼。   六皇子妃拉着苏绿檀的手,走去了池塘中心的亭子里,让丫鬟们远远地跟着,等到耳边只有风声,没有人声的时候,才道:“信里我不便问你,你怎么要给这位相看了?”   苏绿檀不解,道:“老夫人的外甥女,过了要定亲的年纪了,难道不该给她操办这事?”   六皇子妃嗔了苏绿檀一眼,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位的心思?”   苏绿檀笑,问道:“你如何知道?”   六皇子妃扯了扯嘴角道:“从前怀庆跟她两个不对付呢,我多少也看到一些,后来听说她回去守孝去了,没想到一来就是要准备相看了。”   原是这么个原因,苏绿檀莞尔道:“也该出嫁了。”   轻哼一声,六皇子妃道:“我表弟可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可叫她死心罢!”   苏绿檀又笑道:“我就是丢不开婆母的面子,也没想着把她塞你姑姑家去。”   “这就好。对了,你年里跟鹿肉一起送来的胭脂真好用,就是颜色不够,我还想要些其他颜色的。”   苏绿檀大方道:“过会子我把方子写给你,你自让丫鬟采了花照着做就是。”   六皇子妃灿笑道:“一直想讨,没好意思开口,你倒舍得。”   多大点事儿,苏绿檀都没放心上。   二人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往花厅那边去。   走在长廊上,苏绿檀抬头一看,似乎看见后山的半山腰上有个人影,她指了指,问道:“你府里后山上还养着姑子?”   循着苏绿檀的视线瞧了过去,六皇子妃道:“不是,是六爷要在后山上造个书房,托了国师来瞧一瞧风水,可巧今儿他就有空来了,国师又不比寻常男子,人家来都来了,我便没避讳了,让丫鬟领了人去后山上。”   大业历届国师都是不近女色,孤独终老,而且一直戴着面具示人,遂在众人眼里,并无性别之分,往来贵族,也就不拘男女之别。   蹙眉不语,苏绿檀想起追问钟延光承认喜欢她的那次,他怎么也不肯开口,但他分明藏了她的东西,帕子好歹可以说是脏了懒得洗,那本该在国师手里的药瓶子呢?   若有机会,她想问一问国师,那药瓶子,难道是他主动还给钟延光的不成?   都督府衙门里,钟延光打了个大喷嚏,吓得小官立刻关了窗。   钟延光道:“开着透气。”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禀道:“大人,胡御医来了。”   钟延光忙让人请了胡御医进他的幕署,请他入座,伸出手让他把脉。   胡御医诊过脉之后,眉头拧在一起,很是不明白……定南侯明明就火气旺盛的不得了,怎么还在补身体?也不怕……憋出病?   收回手,胡御医小心地问道:“侯爷近日可是急躁易怒?”   钟延光点点头道:“还流鼻血。”   胡御医道:“侯爷不知怎么回事么?”   笃定地摇头,钟延光道:“莫名其妙便有此症状了。”   胡御医猜测了一番,如果定南侯钟自己不知道,那大概是定南侯夫人的手笔,可是看延光这样子,完全不像“阴阳调和”过的样子,苏绿檀怎么还给他补?   生怕乱了两人情分,胡御医没直接问口,只道:“侯爷可是在长期吃什么?”   回忆了一下,钟延光道:“吃安神去疲的药。”   嘴角抽的厉害,胡御医道:“劳侯爷把方子找给我瞧瞧。”   钟延光应下了,正好手上无事,便骑马出去,路过锦衣卫门口,他便碰上了六皇子,二人打过招呼,和往常一样问些闲话。   六皇子道:“我正要回家去,请了国师替我看新书房的风水,府里差人传信说人来了,我这就回去一趟。”   钟延光勒紧缰绳,道:“国师在你府上?”   “是啊。”   抿了抿唇,钟延光道:“我同殿下一起去。”   六皇子奇怪道:“你又不会看风水。”   “我夫人在殿下府上,我去看一看才放心。”   六皇子笑说:“难道我夫人还能吃了你夫人不成?”   钟延光就跟在六皇子后面,大有非去不可的意思。   第62章   六皇子府里。   六皇子妃的丫鬟过来禀了时辰,她朝苏绿檀道:“巳时初了,我表弟一会子也该来了。”   身份较为贵重的小郎君相看大都是这样,姑娘们在后宅,小郎君借着拜见长辈的名头,过来走一遭叫别人瞧瞧就回去。   杨五郎托外祖家的福,又恰逢适龄小郎君少,才有挑他人的资格。   苏绿檀与六皇子妃比肩刚走出亭外的长廊,正好瞧见园子门口来了个洒脱文雅,仪态大方的小郎君,远远看去,身量体格比钟延光小一圈,一看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六皇子妃立刻笑道:“正说着就来了。”   正在此时,方宝柔先一步走到了苏绿檀身边,向六皇子妃请了安。   六皇子妃面上笑容略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步子不急不缓走来的杨五郎领着身后不足十岁的小厮,往花厅里去了。   六皇子妃和苏绿檀,也就一块儿往花厅里去。   杨五郎入了花厅,站在母亲杨夫人身边,杨夫人笑道:“正好犬子放了假,有诸位长辈在场,也就不拘什么了,叫他过来见个礼。”   杨五郎乖乖地见了礼,问了众夫人们一声好。   六皇子妃也去了杨夫人身边,苏绿檀同旁人不熟,带着方宝柔坐在了一旁。   屋子的小娘子们都在悄悄打量杨五郎,方宝柔的视线也跟了过去,只见小郎君穿着一身银白的绸缎束腰长袍,长身玉立,模模糊糊能看见他端正的五官,她刻意走近几步,佯装找人说话,这才看清了,也是个丰标不凡的年轻男子!   杨五郎走到六皇子妃跟前,微笑作揖道:“表姐。”   六皇子妃笑答:“得了,安也请了,快回去罢。”   杨五郎又作揖告别。   方宝柔心头一动,有些急切地走到苏绿檀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二人出去说话,苏绿檀瞧她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方宝柔有些委屈道:“人太多了,杨夫人和杨五郎都看不见我。”   这是责怪苏绿檀没起什么作用。   反正苏绿檀都把她看穿了,方宝柔也不怕说什么没脸没皮的话了。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一进去的时候,不是见过六皇子妃了么?人家心里有数的。”   方宝柔跟怀庆曾经有些口角,还被六皇子妃瞧见过,她有些着急道:“六皇子妃的意思,怎么能算得数,就麻烦表嫂了。”   苏绿檀问她:“你想如何?我再领着你去见一见杨夫人?”   方宝柔不语,她看得出来,杨五郎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能见一见他就好了,就在这院子里当着长辈的面打个招呼,也不算逾越。   苏绿檀道:“好,我带你去见杨夫人。”   方宝柔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要往花厅去,六皇子妃却朝这个方向来了,身边跟着的,还有杨五郎。   苏绿檀跟六皇子妃俩对视一眼,她瞧见对方眼里的笑,便了然,驻足在原地,等对面的人过来。   方宝柔嘴角浮笑,今日是吉日,心想事成,她低头摸了摸鬓发,还齐齐整整的,唇上的口脂应该也还没有被抿掉,她特地精心打扮过的,再加上能与对方交谈几句,不着痕迹地显一显,落下个好印象肯定没问题。   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方宝柔站的位置略略比苏绿檀要靠前一些。   苏绿檀这个时候没工夫跟方宝柔计较这些,心想等她这样急不可耐,反而要吃亏。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和方宝柔面前,转头同杨五郎问:“这两位是定南侯的夫人和表妹,过来见一见人。”   杨五郎早就端详起两位,他看着两人的打扮,先是瞧了打扮明艳的女子一眼,心下有了计较,早听说定南侯府夫人生的美艳,眼下看来不过如此,跟他见过的美人还是差远了。至于表姐口中说的聪敏大方和活泼可爱,好像也有些夸大其词了。   至少他从对方的神态上,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杨五郎的目光又落在了着装素雅的姑娘身上,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艳,随即加深了笑容。   这就是定南侯的表妹么?看来不仅如传闻般的端庄娴雅,生的倒也好看,若再是个读书识字的美人,实在是良配。   接着,杨五郎竟然面向方宝柔作揖,淡声道:“定南侯夫人好。”又瞧了苏绿檀一眼,笑道:“方姑娘好,久仰大名。”   方宝柔笑容僵硬在脸上,准备好的话全部塞回了肚子里,心里恨极了苏绿檀今日为何换了装束,又故意装乖巧,面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只是手上死死地绞着帕子。   六皇子妃瞪了杨五郎一眼,道:“胡来!这位才是定南侯夫人。”她抬起手示意。   杨五郎面颊通红,这才抬起头注意到苏绿檀梳着的是妇人髻,他忙道:“对不住夫人,实在是失礼了。”   苏绿檀倒是没什么,笑一笑道:“看来下回出门要把姓氏贴脑门儿上,不然害别人仰错人,真是罪过。”   杨五郎耳根子都红了,余光落在方宝柔正挂着勉强至极笑容的脸上,难看的要命,若单看这张脸倒还凑合,站在苏绿檀身边,却是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方宝柔,杨五郎也作个揖道歉,便同六皇子妃道:“表姐,我这就去了。”   六皇子妃颔首道:“我让丫鬟领你出去。”   杨五郎走后,六皇子妃道:“绿檀,我进花厅去了,你自看看园子里的花,如有吩咐,唤丫鬟就是了。”   苏绿檀点头笑道:“你忙你的去,我玩一会子再让把方子写给你。”   六皇子妃走远了,苏绿檀才问方宝柔:“这倒好,一下子见到正主了,满意了?”   方宝柔面色沉的能滴水,她能说什么满意不满意?刚才杨五郎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沉住气,方宝柔索性厚着脸皮道:“嫂子,拜别杨夫人,咱们回去吧。”   在六皇子府里,拜别杨夫人?把主人家搁在什么地位?   苏绿檀眼里藏着讥讽,还不死心,就凭六皇子妃跟杨家的关系,方宝柔的底细杨夫人能不清楚么?就算现在不清楚,事后也总是会知晓的。   一个曾经属意表哥的女人,还和怀庆有过纠葛,杨家怎么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方宝柔眼下做什么都是无用之功。   苏绿檀就送佛送到西,依了方宝柔,带她去了杨夫人面前。   六皇子妃正巧不在跟前,介绍的人是六皇子府里的嬷嬷。   杨夫人一听到定南侯府的名号,姿态放得低了不少,毕竟苏绿檀的诰命身份在这儿放着,虽是私宴不用客气行礼,那也不能怠慢了。   苏绿檀在外行事一向稳重,且饱读诗书,与同样见多识广的杨夫人意料之中的相谈甚欢。   杨夫人瞧苏绿檀身边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便问道:“这位是……”   因六皇子妃压根没把方宝柔放心上,邀请她来只为卖苏绿檀一个人情,遂并未特地告诉杨夫人,今日定南侯夫人带了表妹过来。   苏绿檀看了方宝柔一眼,叫她上前,道:“是我婆母的亲外甥女,姓方,名宝柔。”   杨夫人把方宝柔从上往下地看了一眼,初看倒是个矜重的,长的也文静。定南侯的堂姐已经出嫁多年,余下的姊妹里就这一个表妹,倒还不错。   亲昵地拉着方宝柔的手,杨夫人和待别人一样,问了她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读什么书。   方宝柔答的很得体,而且都是长辈们爱听的那一套,杨夫人很是满意,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送给她。   方宝柔羞涩地笑着,很是满足。   苏绿檀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道六皇子妃难道没有提前知会她姑姑么?等杨夫人知道了方宝柔的事,这事肯定落空。   不怕从来没得到,就怕好似能得到,却得不到。   四周扫了一眼,苏绿檀瞧见六皇子妃来了,可算松了口气。   六皇子妃过来看见这副奇怪的场景,也赶紧打破这气氛,拉住杨夫人的手,暗暗捏了一把,道:“姑姑,正说要引荐呢,您就和绿檀聊上了。”   杨夫人微愣一下,随即笑赞道:“定南侯夫人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俗,定南侯好福气。”   六皇子妃含笑道:“我也这么说呢。”   这边正说这话,六皇子妃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低声道:“皇妃,国师从后山上下来了。”   六皇子妃点一点头,小声道:“我一会子去见他,”随后挥退了丫鬟。   苏绿檀记挂着药瓶子的事,深深地看了六皇子妃一眼,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方宝柔出去了。   苏绿檀刚一走,六皇子妃跟杨夫人两个就打起了眉眼官司,挽着手避开人前,到了暖阁里说话。   杨夫人听完六皇子妃的话,皱眉道:“可坏了,我还给了镯子她。”   六皇子妃眉头紧锁,方宝柔在这些姑娘里真不算出挑的,她父亲如不是仗着定南侯府的势,别说做个地方六品官了,能不能做官还是回事儿,和这些祖辈就开始为官的姑娘们压根没得比。   要不是如此,六皇子妃也不会太过轻视方宝柔,才没特特嘱咐姑姑,倒闹出了这一桩事。   六皇子妃安抚道:“没事儿,您也送出去了不止一个镯子,又不是偏要她。”   这厢姑侄两个商量了一番,六皇子妃便出了花厅,预备去见国师。   苏绿檀瞧见了六皇子妃出来,撇开了方宝柔,带着贴身丫鬟,随着六皇子妃一起去园子后边通往后山的那条路。   第63章   六皇子妃问苏绿檀道:“你要去见国师做什么?”   苏绿檀俏皮一笑,道:“还不是为了我家侯爷的事儿。”   六皇子妃想到之前钟延光中蛊毒的事,怕涉及人家夫妻私密之事,便不再多问。   国师从后山上下来,六皇子妃上前恭敬道:“国师,劳烦您了,半山腰上建书房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国师道:“无甚么大问题,有些要紧之处我写下来,皇妃倒时候让工部的人注意些就是。”   苏绿檀微微颔首道:“国师,我家侯爷的一些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国师点头应允,苏绿檀让丫鬟在旁边儿等一等,她走开几步,仍在六皇子妃跟一众丫鬟们的视线之内。   指头摩挲着已经痊愈了的平滑掌心,国师刻意同苏绿檀保持着着距离,六皇子庄上发生的事,他还记忆犹新。   “侯爷可是有什么不妥?蛊毒复杂,且侵侯爷贵体已久,有异状的话,夫人直接着人去我府里传话就是。”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   苏绿檀怕国师早忘了药瓶子这件小事,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嗯……不是那个事。”挠挠头,她只好先提起道:“我是想问国师的伤好了没有?”   微微一愣,国师觉得苏绿檀问的奇怪,有些不大自在道:“好了。”倒还头一次有人问他这种事。   钦天监里,包括朝野上下,没有不尊着他的人,包括六皇子请他来看书房风水,都是通过皇帝出面,这定南侯夫人,似乎从没把他当一朝国师看待。   苏绿檀忽又红着脸笑道:“那个我想问国师一下,我给你的药瓶子是不是还给我家侯爷了?”   绊倒了人家,还要来问人家这个事,苏绿檀觉得有些心虚,早知道就不绊倒他了。   不绊好像也不行,国师不摔跤,她就不会给药,她不给药,钟延光就不会把药瓶子都要回来,她也就不会偶然间发现他的心意。   所以国师这一跤非摔不可。   国师不知想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子才答道:“是了,还给侯爷了,怎么,那药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夫人很看重?”   摆摆手,苏绿檀道:“不是,我就是想问问国师,那瓶子是你给我家侯爷的,还是他要去的?”   回忆了一番,国师语气平淡道:“侯爷要去的。”   苏绿檀大喜,两手不自觉地握拳,差点儿要蹦起来。   国师瞧着情绪外放的苏绿檀,此刻才注意到,她今日似乎打扮得与往常很是不同,素净了许多,只是言行举止里,仍旧藏不住她的本性。   与此同时,钟延光也已经进了六皇子府,步伐快的生风,六皇子在后面都快追不上了。   六皇子一面快走,一面问道:“我说侯爷,你急个什么劲儿,在我府里,你夫人还能——”   钟延光冷声胡扯道:“上回她就是在你府上喝多了。”   皱皱眉,六皇子道:“喝多了?喝多了怎么了?女人喝多了又不误事。”   “她喝多了犯酒疯。”   “犯酒疯——这也没事吧,好歹有丫鬟看着。况且我的夫人酒量好,有她看着准出不了岔子。”   “她喝醉了一定会出事。”钟延光还记得苏绿檀拒绝他的样子,可这会子,她没准儿正跟她夸过的人待在一起。   钟延光心里又灼热又酸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他觉得这是很大的事,天大事。   六皇子却很不理解,慌忙问道:“会有什么事儿?”   钟延光被缠得烦了,随口道:“还会起疹子。”   有的人喝了酒就起疹子,最后喝死的都有。   六皇子肃然锁眉道:“怎么不早说!”   这可要命了,定南侯夫人可千万别出事,更别在他府里出事。   两人进了二门,钟延光大概认得路,步子就更快了,六皇子体格小,腿也没他长,哪里比的过他?只好拍了拍九岁小厮的背,道:“跑前去跟着。”   钟延光一路大步走进园子里,身边行礼的丫鬟们他都没看一眼,快看见花厅的时候,竟先看到了方宝柔。   方宝柔看见熟悉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就笑了起来,迎上去道:“表哥。”   钟延光这才停了下来,问她:“你嫂子呢?”   方宝柔微微低头,方才苏绿檀走的时候,她跟了一段路,大概知道去了哪个方向,又想起花厅里丫鬟禀给六皇子妃的话,也就猜到表嫂要去做什么了。   抬头浅笑,方宝柔道:“嫂子刚才还在这儿跟杨五郎说话呢,这会子好像往……”她四处瞧了瞧,没有立刻指个方向出来。   钟延光果然问了:“杨五郎?”   按理来说,苏绿檀完全没有和杨五郎讲话的必要。   方宝柔点头道:“是啊,嫂子果真聪慧,连杨五郎也夸她,若我能及嫂子一半就好了。”   这话听着就更气了。   钟延光很不舒服。   眉头狠狠地拧着,钟延光胸腔里憋着股邪火,语气森冷道:“你离她的一半,差远了。”   眉心一跳,方宝柔面无表情地压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道:“表哥说的对,要不杨五郎怎么会仰慕嫂子呢,只可惜他生得晚了几年。”   下颌缩紧,钟延光似在切齿,面色阴郁,声音也阴森森的:“我以后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攥紧铁拳,钟延光像是时时刻刻准备着上战场一样,周身镀上了冰冷的铠甲,每个毛孔都张开,每根寒毛都在战栗。   他真的好恼怒,仿佛有人在他心里点燃了把火,烧得他浑身滚烫炙热;他也真的好嫉妒,明明苏绿檀已经是他的人,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敌视排斥任何走近她的男人。   同时他也庆幸——就像方宝柔说的那样,别的男人晚生了几年,他恰好生在了这个时候,正好有高僧批命,她机缘巧合地嫁给了他,否则苏绿檀这样的姑娘,不管到哪里都是万人求娶的。   方宝柔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延光,她如泥胎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两腿冻住一般,挪也挪不动了。她斗胆猜测,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大抵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倘或以前方宝柔还对钟延光抱有一丝丝希望,此时此刻已然是绝望,她太明白这样的男人执着起来是什么样子。   方宝柔长大有了嫁入侯门心思之后,就有意识地往钟延光喜欢的样子去成长,她读书,她温婉,她乖巧讨人喜欢,却还是便宜了别人。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怎么老天爷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她呢。   许是妒忌作祟,方宝柔手臂不自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指向了后山那边,她道:“嫂子应该是悄悄去那边了,我来的时候瞧见后山上有人,穿着一身白衣裳,许是这府里的姑子丫鬟,表哥去看一看,兴许正好撞上了,也好问一问。”   方宝柔想,国师怎么说也是个男人,钟延光这么爱重苏绿檀,应该要发疯了罢。   凌厉的目光扫在方宝柔脸上,钟延光留下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便疾步去了后山那边,后面的垂髫小厮这才跟了上来。   指甲掐进掌心,方宝柔的原本温柔的脸有些扭曲狰狞。顿觉四肢无力,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明明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神色复杂地望向后山那边,心里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后山方向,钟延光赶过去,顺着人声找到苏绿檀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她甩开丫鬟们,正同国师说笑着。   胸口一窒,钟延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顺着苏绿檀的视线看过去,她似乎正在看国师柔亮的头发。   钟延光咬牙,国师的头发很好看么?   他可真想一刀把国师给剃成个光头!   国师莫名背脊一凉,看着莫名高兴起来的苏绿檀,道:“那药瓶子侯爷已经要去了,夫人若是无事,本座这就出去了。”   苏绿檀大笑道:“叨扰国师了。”   国师微微压下巴,淡声道:“无妨。”   苏绿檀正要转身,身后有丫鬟唤道:“侯爷。”   钟延光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冷漠地看了国师一眼,脑子陡然浮现三个字——死秃驴。   拉上了苏绿檀的手腕,钟延光语气里带有一丝冷意:“我们回去。”   苏绿檀不明所以,笑容灿烂,挽着钟延光的手臂,笑眯眯道:“夫君,我有事要问你哦!”   淡淡地“嗯”了一声,钟延光把苏绿檀推到自己身后,看了国师一眼,才答道:“我们回去再说。”   夫妻两个路过六皇子妃身边,钟延光道:“皇妃受累,家中有事,我带夫人先回去了。”   苏绿檀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事啊?”   六皇子妃也以为定南侯府出了什么急事,道:“侯爷自去便是。”   钟延光拉着苏绿檀就走了,两个丫鬟小跑跟上,正好撞见了喘气跑来的六皇子。   六皇子就看见钟延光朝他点个头,话也来不及说就走了,他也无暇多问,朝六皇子妃那边走去,问候了国师,笑道:“国师,我那新书房选址可好?”   国师把视线从钟延光与苏绿檀走的那个方向拉回来,双眼波平浪静,语气寻常道:“无甚大问题,要紧之处,本座写下来,六皇子交与工部的人便是。”   说罢,六皇子便领着国师去书房找笔墨。   国师缓步跟上,面具下的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方才定南侯看他的眼神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关于劫难,国师有两种猜测,一则与钟延光身中的蛊毒有关,二则将来皇子夺位,他可能会卷入其中。   大业历届国师一向明哲保身,排除第二种可能,他便多把注意力放在了蛊毒一事上。   他近来也在追查对钟延光施蛊之人,不仅知道了此事涉及党.争的来龙去脉,并且有了线索。   难道说定南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误会了什么吗?国师心想,应当不至于吧,毕竟他救过钟延光的命呢。   第64章   钟延光直接领着苏绿檀出了六皇子府,把她抱上了马,带着她骑马回家。   园子里,方宝柔意识到侯府的人都走了,这才急匆匆带着丫鬟赶出去,跟夏蝉她们一起坐上马车回家,等着看好戏。她刚看到了,钟延光都快气疯了,拽着苏绿檀一路往外奔走。   方宝柔一点儿也没忘记钟延光从前对待那个犯事丫鬟的手段,一点儿尊严都没给跟了他多年的丫鬟,就由着丫鬟脱了衣裳,赤(注)裸裸地被拖了出去,毫无颜面地卖去了风月场所。   即便苏绿檀得钟延光喜欢又怎么样,触碰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也是要吃苦头的。   苏绿檀确实要吃苦头了,她正坐在马背上,被钟延光圈的紧紧的,大冷天马儿跑的飞快,寒风迫面,跟刀子刮似的。   捂着脸,苏绿檀声音瓮瓮的:“夫君,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要冻死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浑身冰凉的钟延光心口仿佛热了点儿,他放慢了速度,把苏绿檀抱得更紧,似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头里。   往后缩了缩,苏绿檀乖乖地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扯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额头抵着他的下巴,道:“夫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太夫人……”   “太夫人没事。”   只要太夫人没事,那就没大事,苏绿檀咧嘴笑道:“夫君,我想问你……”   “回去再说。”钟延光眸子里有一丝冷色。   苏绿檀怕耽误他骑马,温顺地“噢”了一声,摇晃着脑袋,蹭了蹭他的下颌,便继续揪着衣领,盖住脸,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眸子。   一路跑回定南侯府,苏绿檀已经被颠的脑子都晕了,等下了马,两腿先是发麻,又是泛酸,得拽着缰绳才站得稳。   钟延光于心不忍,自责道:“磨疼了?”   点点头,苏绿檀撑着大腿,委屈道:“里面疼,屁.股也疼。”   钟延光精于骑术当然知道,苏绿檀说的里面,就是大.腿内侧。   二话不说,钟延光把人横抱起来,阔步往角门里去,一路快走进了内院。   钟延光走的太快了,苏绿檀觉得比骑马的时候还快,她骇得勾住他的脖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道:“夫君,到底什么事啊?”   钟延光憋出两个字:“没事。”   瞪着眼,苏绿檀道:“没事?没事你大老远把我拎回来?”   轻哼一声,钟延光又道:“有事。”   苏绿檀不解,什么时候钟延光变得一点小问题也摇摆不定了,她没好气道:“到底有没有事嘛?方表妹还留在那儿呢,老夫人知道了,又该怪我了。”   “别提她。”钟延光声音冷的很。   “别提谁?老夫人?还是方表妹?”   “后面一个。”   苏绿檀察觉到不对劲,忙问:“她怎么招惹你了?”一会子又改口问:“她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了。”她身子半支起来,恨不得从钟延光怀里跳起来。   钟延光瞧了苏绿檀一眼,道:“没有。”   苏绿檀身子软了下去,双手改成搭在他的肩上,道:“那到底怎么了?”   钟延光不言不语。   很快便到了荣安堂,钟延光径直往上房内室去,把苏绿檀放在了床上,明明心里含着妒意,动作却是轻柔的。   苏绿檀一挨着床,立马把鞋子蹬掉了,往后挪了挪,伸了个懒腰道:“哎,累死了,下回再不去了。”   “苏绿檀。”钟延光两手垂在腿侧,忽然喊了她。   呆呆地抬头,苏绿檀道:“怎么了?哦对了,我正要问你呢……”   她根本没有问出口的机会,钟延光的身体像豺狼一样猛然向前,单腿跪在床上,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苏绿檀双手撑在身后,猝不及防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很快苏绿檀便沉溺在这个吻里,她的唇瓣被他蛮横地含着,过了一会儿,他竟轻轻咬了她一口,弄的她朱唇微疼。   “摸我的头发。”钟延光提出这奇怪的要求。   苏绿檀照做了,像捏丸子一样捏了捏钟延光头上的髻,傻笑道:“你这是让我做什么?你这头发跟我用的绣线一样,已经软乎乎的了。”   直视着苏绿檀,钟延光道:“这样不对。”说完,在她身上用力地揉捏了一把。   忍不住轻(注)吟一声,苏绿檀青葱一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插(注)进他的头发里,面颊绯红道:“你……”剩下的话,被钟延光吞进了肚子里。   过了半刻钟,苏绿檀换不了气,没法呼吸了,才知道用两手推着钟延光的肩膀,而她的衣衫和头发,早就乱了,拆环掉落在床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氤氲湿润,玉面含.春,嘴唇微嘟泛红,像浇过蜜桃汁儿似的。   钟延光搂着她,呼吸粗重,淡淡地在她鼻尖吐着气,他半垂眸子,又直又长的漆黑睫毛在她眼前扇动,喉结也不时耸动着,内心的狂躁已经悄悄被其他的情绪所取代。   手上绞了一缕她柔软如绸的发丝,钟延光低声问:“苏绿檀,我的头发好么?”   又抓了抓钟延光的发髻,苏绿檀小声道:“好,用了我的桂花油那么久,能不好么……”她不敢多说,她怕他又来,她的身子变得陌生又燥热,这种感觉奇异又美妙,也分外危险。   钟延光半阖眼皮,眼缝里透出一点点眼珠的光泽,落在苏绿檀头发上的手滑到了她的脸颊上,他声音喑哑道:“我长的好看么?”   讶异片刻,苏绿檀点头道:“当然好看,夫君丰神俊逸,已是万里挑一。”   “我长你三岁多,是不是年纪太大了?”   苏绿檀失笑道:“怎么会。”   “我才学如何?身份地位如何?”   “都很好啊。”   “那我可有不好的地方?”   苏绿檀她深入接触的男人不多,但她断定,钟延光真的很好了,什么都很好,并且是喜欢她的,这便天下十全十美的事儿。   笃定地摇摇头,苏绿檀软声道:“我说过了,夫君在我心里最好最好最好。”   钟延光张着唇,却没问出口。既然他在她心里最好,那她为什么还要跟本不必交集的年轻男子说话,那她为什么要看国师的头发。   脑海里闪过童年的一段记忆,钟延光舒展的眉头变得紧凑,那件事,他明明忘记了,多年都不去想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记起来。   钟延光身体僵硬地压在苏绿檀身上,全身上下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苏绿檀先开的口,她小心翼翼地问:“夫君怎么了?”   怎么陡然给她一种十分脆弱的感觉,钟延光健壮的躯体,和他的神态完全不符,她真恨不得给他很多很多的温柔。   苏绿檀隐约能感觉到什么,但她觉得,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钟延光不说话,苏绿檀也没再追问,她伸手用食指轻柔地抚平他的眉毛,小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往自己纤弱的肩头靠,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不知道夫君在想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头埋在苏绿檀的颈窝,钟延光闭上眼,鼻息喷在她的脖子上,挠的她耳根子都在发痒。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方宝柔的意思呢,他当然没有信她,他知道苏绿檀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钟延光很清楚,即便已经千百次的是他的人了,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和过分的欲.望。   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只是他不好。   霎时撑起身子,钟延光阔步离开了内室,苏绿檀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离他很近很近,却又遽然被什么东西给撕开了。   叹了口气,苏绿檀随手扯掉头上的钗环,朝外喊了两声,却不见人应,便理了理衣裳,去了外边,正好两个丫鬟回来了,后面跟着的还有方宝柔。   苏绿檀疯子一样地站在门内,两个丫鬟赶紧小跑上前,紧张兮兮地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方宝柔领着丫鬟过来,看到苏绿檀这副模样,嘴角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表嫂刚才肯定被教训的得不轻吧。她就知道表哥本性是改不了的,触了他逆鳞的女人,都不会被他饶过。   苏绿檀淡漠地瞧了方宝柔一眼,吩咐完丫鬟上茶,转身就进了屋。   方宝柔也跟进了次间,担忧地看着苏绿檀,一脸关心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绿檀没好气地刮了方宝柔一眼,道:“少给我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钟延光没理由胡乱发疯,问她许多怪异的话,这些必然是有缘由的,苏绿檀知道六皇子府发生的事儿虽然不是他举止奇怪的真实原因,也必然有些关联。   除了方宝柔,还有哪个会闲得没事在钟延光面前嚼舌根?   方宝柔对上苏绿檀的视线,一口咬死道:“我知道嫂子厌恶我,可无端冤枉我,我可不肯受这个委屈。我若说了一句假话,就叫老天劈死我!”她告诉钟延光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只不过说的方式略有技巧而已。   苏绿檀懒得跟方宝柔辩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懒得忍了,摆着手道:“滚滚滚。”等她有功夫了再收拾她。   方宝柔佯装憋屈地带着丫鬟回去了,出了荣安堂脸上却是挂着笑容的。   夏蝉和冬雪关上门,倒了热茶给苏绿檀,这才敢问她:“夫人,你要不要紧?”   捏了捏眉心,苏绿檀道:“去看看侯爷去哪里了。”   过了会子,丫鬟进来回禀说,钟延光先去了隔壁书房,后来出了府。   苏绿檀猜测钟延光衙门里还有事,想等他晚些回来再想法子探他的心思,没想到一等就是整整三天,三天三夜都没见着他的人。   更有趣的是,苏绿檀没等到钟延光,倒是把赵氏的人给等来了,苏绿檀知道赵氏微方宝柔的亲事来的,好整以暇地带着丫鬟去千禧堂找方宝柔兴师问罪。   第65章   千禧堂里。   赵氏满面笑容,拉着方宝柔的手道:“你既得了杨夫人的手镯,这事便成了一大半,等会子我替你问问你嫂子,若有进展了,就写信回苏州通知你爹,叫他给你备一份嫁妆,我也给你单另备一份。苏州太远,让你爹你继母还有你弟弟妹妹都到京城来,你从我们钟家嫁出去,以后杨家人也不敢轻慢你。等会儿你嫂子来了,我好好问问她,肯定从她嘴里给你抠出个准信。”   方宝柔脸上没有露出和此事相匹配的笑容,她低着头脑子里还想着钟延光三天都没回内院的事,他倘若不是厌恶了苏绿檀,何至于这么久都不回府。   方宝柔知道表哥不大喜欢她,但她也了解钟延光,她知道他不大在乎妻子是不是让他喜欢,只要能当好合格的定南侯夫人就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随便就答应娶了未曾谋面的苏绿檀。   眼下表哥既已对苏绿檀生了弃意,方宝柔想,她也不是丝毫没有机会的,跟杨家的事八字没一撇,走一步算一步,若侯府的事实在不成,杨家的婚事也算是个好退路。   方宝柔在赵氏面前应和了两句,羞红了脸道:“谢谢姑姑,这世上也只有姑姑疼我了。”   赵氏搂着方宝柔,叹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没有这个福分,还好有了你,才满足了我的心愿。一会子你嫂子来了,你还是躲里面去,我来跟她说,你姑娘家家的,亲自提这事不好。”   点了点头,方宝柔答应了,又抬头皱眉道:“若那日是姨母带我去的就好了……”   赵氏问道:“为何?听你说的,倒还算讨杨夫人喜欢,既她送了镯子你,依我看还算顺利。你嫂子也是说话算话,替你做了个好媒,没有任何差池啊,再有我定南侯府的门第撑着,不挑你挑谁?”   方宝柔愁眉苦脸道:“表哥近几日没回内院,姨母您听说了么?”   赵氏不解道:“他自去了都督府,倒比从前忙些了,不过连着几日没回,倒是少有的。怎么了?这跟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方宝柔苦恼道:“表哥不回来,是因为跟嫂子两个吵架了,嫂子误会是我在表哥面前说了什么,我怕她为此跟我过不去。”   眉心突突地跳,赵氏忙问:“她误会什么了?”   方宝柔便把事情说了一遍,说杨五郎认错人,苏绿檀还乐着跟人搭话,她委屈着道:“表哥忽然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问我什么,我就答了,哪里来得及想着替嫂子隐瞒,只怕嫂子还以为我编排她了。那日回来我看她头发衣裳都乱了,像是跟表哥大吵一架,就想去劝慰解释,嫂子不听,还叫我滚。心里肯定嫌了我了。”   赵氏急切道:“你没跟她解释清楚?”   方宝柔无奈道:“我想说,嫂子却不想听。”   沉默了好半天,赵氏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她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这……一时如何替你解释得清楚!”   方宝柔嘟嘴道:“姨母,宝柔不想您为我的事儿跟表嫂两个吵架,本来表哥眼下就正心烦着,您要是跟嫂子两个再吵起来了,岂不是火上加油?”   赵氏一时也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吵架我倒不至于跟她吵架。毕竟苏绿檀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你看我拜托她这事儿,她还不是答应了。你若早些说,我领你去好好道个歉,他们夫妻两个感情好,说开了也就没事儿了,这下子好了,她积怨几日,倒不好对付了!”   方宝柔表情凝固住了,让她给苏绿檀道歉?!是她被骂了!不是苏绿檀被骂了!   掐了掐掌心,方宝柔偷偷吸了口凉气,道:“嫂子那日一个字也不听我说,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本想忍一忍也就过了,想的没有姨母这般周全。”   赵氏也不好责怪什么了,只是一想到苏绿檀现在肯定是怒气冲冲来的,她心里还有点发憷,不管钟延光是不是真跟她吵架了,他一贯是维护她的,等他们夫妻两个和好了,钟延光也还要计较这事!倒时候闹起来,真真是伤筋动骨。   重重地叹了口气,赵氏道:“我先想想一会子怎么跟她解释罢,苏绿檀那个脾气,现在就不该跟她吵架!一会子她要不好了,你可有些眼色,为了将来的前途,该忍的时候忍一忍。”   方宝柔不言不语。   赵氏安慰道:“我知道委屈你了,是姨母无能,我要是有苏绿檀那般会讨人喜欢,也不用求着她面前去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杨家人正好就买她的面子。”   方宝柔点着头道:“宝柔明白。”   这个节骨眼,赵氏真是怕了跟苏绿檀发生矛盾,就像方宝柔说的,万一她不乐意做媒了怎么办?随便在杨家人面前说几句不好的话,这事儿就黄了,错过了杨五郎,再不知遇到这般好的亲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眼看着苏绿檀要来了,赵氏推着方宝柔道:“你先进屋去,我喊你的时候,你再出来,免得她看到你更生气,我先哄一哄她再说。”   方宝柔转身进去,一转脸脸色就变了,她不会跟苏绿檀道歉,苏绿檀也不会给她道歉的机会。她就等着看赵氏跟苏绿檀两个吵翻天。   没多大会儿,苏绿檀就带着人到了千禧堂。   赵氏一改往日冷脸,热络地喊她坐近一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绿檀仍旧坐在靠背椅上,不咸不淡道:“老夫人有什么话直问就是。”   赵氏也不计较,笑问她:“杨家可有消息了?”杨家又要办一个赏花宴,苏绿檀肯定早就有了消息。   苏绿檀摇头道:“没有,杨夫人再没递过什么消息给我。”倒是六皇子妃跟她通了信,不过这个内容,赵氏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赵氏听罢面色一僵,道:“绿檀啊,我知道你误会了宝柔,若是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但这女儿家的亲事真不能胡来,杨家那边,你可得给我个真话,不能糊弄我啊。”   苏绿檀冷笑,她还没提起方宝柔这茬,赵氏倒自己迫不及待地上赶着找苦头吃了。   很好啊。   虽然方宝柔不是苏绿檀跟钟延光生气的根本原因,但她也不会由得方宝柔算计她。   揭开手边的茶杯盖子,苏绿檀头也不抬道:“既然表妹说是误会,老夫人叫她来当面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误会。”   赵氏心知苏绿檀要发难,生怕她见了方宝柔忍不住脾气,便软言软语地稳着她道:“千错万错都是宝柔的错,她没你机灵,做事不知变通,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好不好?”   苏绿檀觉得好笑,张牙舞爪的赵氏还有这么一天,看来真是捏着她的软肋了。   笑一笑,苏绿檀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我的,我是脾气不好,又受不得委屈爱计较,但我也不是不讲理,倘或只是误会,我不光一个字不多说,去杨家的帖子,我保准给她拿到。”   赵氏大喜,也顾不得苏绿檀后面说什么,道:“好好好。”   露出一口白牙,苏绿檀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不是我误会,方表妹存了心害我,闹得钟家家宅不宁,让她斟茶跪下道歉,不过分罢?”   赵氏脸色一白,绞着帕子道:“跪下……是不是太过了?”   苏绿檀淡声道:“她没做错,这个要求就是废话。”缓缓抬头,她又道:“老夫人在担心什么?”   赵氏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宝柔她还小,不懂事。”   苏绿檀道:“只是不懂事,我也谅解她,若是存心为之,正一正家风,难道不该?”   方宝柔在帘子后面听得心惊胆战,死死地抠着墙壁,才忍住冲出去。跪下?她凭什么给苏绿檀跪下!   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赵氏道:“好吧,若她不是存心为之,你可不能故意耽搁她的亲事!”   苏绿檀点着头,道:“好,老夫人你且告诉我,我怎么就误会她了。”   扯了扯嘴角,赵氏道:“你说你平日里都穿红簪金的,怎么偏那日穿的素净了,叫人家认错人就算了,杨五郎一个没成婚的小郎君,你搭理他作甚?举止虽未出格,也有些容易惹人闲话,也难怪持誉知道了要生气。宝柔也是没脑子,一股脑就对持誉说了实话,不知替你遮掩,说起来,她有错,却不是大错特错。”   哂笑一声,苏绿檀道:“说起来,还是我错得多了?”   赵氏挪开视线,这个关头没敢说是,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苏绿檀把手里端起来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道:“那日去六皇子府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各个穿的明艳活泼,我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要跟她们争奇斗艳?我穿素雅些还错了?何况方表妹生的也不出挑,我再精心打扮下,岂不是她当绿叶,我当红花了?老夫人觉着这样做就是对的?”   赵氏语塞,苏绿檀说的头头是道,根本挑不出毛病,顿了顿,她道:“这不是你的错,那以你的聪明,怎么会叫人认错人?”   苏绿檀唇角勾起,道:“老夫人还不知道?方表妹那日急着表现,一脚跨我前面去站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带我去相看的。她不作死,杨五郎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认错人罢?这一点方表妹可对您说了?可对侯爷说了?她不作死,至于惹得人家难堪,我还要赔笑去打圆场么?这么好强耐不住性子的姑娘,您当六皇子妃和杨五郎都是傻子,四只眼睛还看不出来?”   赵氏瞪大了眼,这事里百转千回,她都反应不过来了。   苏绿檀立刻又道:“若是方宝柔想辩驳,这个容易,我的丫鬟,还有六皇子妃的丫鬟,加起来足足六七个人,这个口供可值得相信?要是非说我一个人买通六个人,不如叫侯爷想个法子问一问杨五郎,好端端一双人眼睛,怎么就认错人了呢?”   赵氏无言以对,张着口沉默了半天,不是很有底气道:“果真如此?”   苏绿檀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内室扫了一眼,道:“那点儿小心思,想瞒得过谁?方表妹要是还不服,只管叫她出来解释。”   想了好一会子,赵氏艰难开口道:“这事说起来……你有你的道理,她有她的道理,也实在算不得谁有大错,叫她下跪也太不好了些!”   挑一挑眉毛,苏绿檀道:“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但她害得我跟侯爷夫妻感情不睦,这算不算大错?老夫人要这样说,那我就去找太夫人评评理。”她虽知道自己与钟延光之间的事,其实与方宝柔没有多大干系,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够纵容别人算计到她头上。   苏绿檀作势要走,吓得赵氏连忙拉住她道:“绿檀!别啊,有话好好说成吗?”   赵氏见苏绿檀态度松动,放软了声音嘟哝道:“怎么一言不合就麻烦太夫人去,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得好好的吗?这事再商量着来不成吗?”   赵氏这辈子就剩三个弱点,太夫人、钟延光和方宝柔,一下子全被苏绿檀捏在手里,真是没有比现在更束手无策的时候了。   苏绿檀重新坐下,道:“成啊,可以商量。”   赵氏欣喜道:“那叫她给你斟茶道个歉?”   方宝柔在内室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指甲掐断了一截,才疼得有了反应。   冷光射向赵氏,苏绿檀道:“她住在定南侯府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犯了这等大错,我若说要把送回去,老夫人可有异议?”   赵氏冷汗连连,方宝柔被赶走了,别说不能风光出嫁了,这名声也难听,即便是回到了苏州,有些家底的人家,稍微一打听,哪个肯娶她?   苏绿檀干脆利落道:“斟茶道歉,跪祠堂六个时辰,没得商量。”   赵氏吞咽两下,道:“若是我答应了,你保证亲事上不为难她。”   苏绿檀点头,应承道:“绝不为难,一码归一码,杨家若看得上她,我一个字都不多说。”   赵氏心一横,朝内室里咬牙道:“宝柔,你出来。”   方宝柔面色黑得像锅底,赵氏这个时候喊她出去,她这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缓步从里面出来,方宝柔满眼泪水,苏绿檀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还有不服的,行,当着老夫人的面,你还想解释什么,尽管说。”   方宝柔抹了抹眼泪,万分委屈地告诉赵氏:“姨母,我承认我那时急切了些,可我真没坏表哥表嫂情分的心思,我根本没对表哥说假话!”   赵氏无奈,苏绿檀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不管方宝柔有没有错,她只看结果。   苏绿檀也不插话,赵氏两头看来看去,最终还是望着方宝柔道:“宝柔,你乖点,给你嫂子倒杯茶,说说好话。”   赵氏见方宝柔不肯动,急得心里冒火,苦着脸小声劝道:“宝柔,亲事要紧!亲事要紧!女人这辈子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   这点赵氏深有体会,当初她嫁进定南侯府,还不是吃了不少苦头,好歹是嫁进来了,虽过的也不是事事顺心,比从前苏州认识的小姐妹,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方宝柔忍泪,赵氏让丫鬟去倒热茶,苏绿檀道:“不用了,就用我这杯温水意思意思就好。”   夏蝉把茶杯递到方宝柔手里。   方宝柔端着茶杯,慢慢走到苏绿檀面前,弯腰垂首道:“表嫂,我……我错了。”   苏绿檀直直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认错,我也没指着你真心,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但凡想在我头上动一点心思,就算你是‘无心’的,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苏绿檀伸手,赵氏以为她要接下茶杯,方宝柔顺势上前,没想到苏绿檀居然伸腿绊了她一下。   哐当一声,杯子掉地上打碎了,茶水溅了苏绿檀一裙摆,方宝柔左腿一软,跪在了她面前,两手撑住地面,险些给面前的人磕个头。   赵氏大为光火:“苏绿檀!不是说好了只斟茶道歉,你绊她作甚!”   苏绿檀耸肩道:“老夫人,我跟方表妹一样,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无心之失,我都能原谅她了,她难道不能原谅我一次?”   赵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苏绿檀说什么都有道理!跺了跺脚,她使唤屋里的丫鬟:“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起来!”   方宝柔这才被丫鬟扶着坐到了赵氏身边,手掌心已经割破了,鲜血刺目。   苏绿檀临走前道:“记住了,六个时辰,少一刻钟我都不会对你多说一句实话。”   赵氏憋屈的厉害,又不敢骂苏绿檀,摆着手道:“我的小祖宗,你快走走走成不成!”   苏绿檀真走了,赵氏看着方宝柔手上的伤口,觉得亏大发了,抱怨道:“早知道给她磕头得了,这还要多跪六个时辰,真是拿她个死妖精没办法!可怜我的宝柔,还好伤的是手,要是伤了脸,我就——”   “就怎么样?”方宝柔低着头问。   赵氏攥着帕子不说话,她能怎么样,了不得罚一罚苏绿檀,可上头有太夫人护着,下有钟延光,她哪里罚得动这个儿媳妇!   赵氏频频叹气。   方宝柔包扎完伤口,啜泣着对赵氏解释说:“姨母,我真的没有存了挑拨的心思。”   赵氏搂着方宝柔道:“我知道,是你运道不好,撞上他们夫妻两个吵架,连累了你。改明儿我带你去拜拜菩萨,不然这一身霉气可怎么得了!”   方宝柔一肚子的火,心也凉透了,至始至终赵氏都只知道让她忍忍忍。   这厢赵氏还在碎碎念,苏绿檀已经出了千禧堂,因衣裳沾了水,颜色明暗相间,看起来有些狼狈。   一路走回荣安堂,被不少丫鬟婆子瞧见了,这事儿很快就传了出去。   钟延光下午甫一回府,才在前院书房坐下,就唤了如茗过来,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公文,道:“府里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如茗头皮一紧,他知道两位主子吵了架的,他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眉头一拧,钟延光道:“说罢。”   如茗道:“夫人她……”   一紧张,小厮话也说不利索了,钟延光听得心口一揪,手也顿住了,屏息淡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如茗道:“夫人上午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听说衣裳都脏了,看样子像是……”一咬牙,他闭眼吼出来:“夫人受了委屈!”   刺啦一声,钟延光手里的公文被他撕坏了,小厮弯着腰瑟瑟发抖,整个书房大气不闻。   眨眼功夫,如茗听到一阵脚步声,身边刮了一阵风似的,再抬头,人就没了。   钟延光大步去了内院,他一路往荣安堂去,脑子里空空的,根本没想好见了苏绿檀要说什么话,也没想好怎么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冷漠。   他只是想见她,只想见她。   再熟悉不过的路径,钟延光不加思考,两条腿自己就快走到了内书房,同正从荣安堂出来的苏绿檀撞上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苏绿檀手捧一碗药,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钟延光,声音细细的:“夫君,你回来了?是要回书房拿东西的?”   钟延光一回来苏绿檀就听人说了,催着小厨房熬好了药,正准备送前院去,没料到他已经回来了。   喉结耸动,钟延光莫名觉得眸子发热,嗓子也很干,他嘴唇微微一动,却没说什么话。   往前走了一步,苏绿檀端着药,道:“药不能不吃,也就一两服了,再忙也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你看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这几日公务很忙,熬的很厉害吧?”   钟延光好生愧疚,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第66章   甬道上, 钟延光接过案盘,捉住苏绿檀的手腕,牵着她往内荣安堂去。   苏绿檀有些错愕,问他:“夫君,你不是去书房的么?走错了。”   甬道上北风呼啸, 钟延光也没顾着回答, 直接把人带回了荣安堂。   到了内室,钟延光放下案盘, 端起药碗, 咕噜噜一口灌了下去。   苏绿檀小声提醒道:“慢点喝。”要不是刚才外面风大把药给吹温了, 她还真怕钟延光被烫伤。   喝完药, 钟延光把碗放下来,苏绿檀掏出帕子替他擦嘴。   钟延光握住了苏绿檀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她,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   苏绿檀毫不惧怕地回应他的眼神,因怕他又躲她, 率先挑开矛盾, 道:“这几日就这么忙?”   钟延光没说话。   蓦地红了眼睛,苏绿檀委屈道:“还是你压根就不想理我?”   钟延光启唇却不知说什么, 躲开她的视线, 低声道:“不是。”   苏绿檀着急道:“就是就是,明明就是!”   钟延光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绿檀低着头, 声音细细的:“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的。”   心跳都漏了一拍, 钟延光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把苏绿檀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他哑着声音问:“老夫人为难你了?”   他不该躲着她,这才三天,就让她吃了亏。   苏绿檀不说话,只留了乌黑黑的发顶给钟延光看,她的头发齐齐整整的,簪着金簪,往下看去,只瞧得见她的遮住眼珠的眼睑,还有微圆的鼻尖和粉嘟嘟的唇,美丽又惹人怜。   钟延光又问:“老夫人是不是让人对你动手了?伤着哪里没有?”   吸了吸鼻子,苏绿檀没有吭声,她才不会告诉他,她不仅没吃亏,还教训了方宝柔一顿。   但她就是不说,就得让他好好心疼心疼。   果然苏绿檀一直不说话,钟延光就又急又怒,松开她的手旋身就要出去。   苏绿檀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哽咽道:“我不要你走……”   心像是被人挖了一大块,撕扯着血肉,钟延光四肢骤然发软,这些日硬撑着筑起的防御墙瞬间土崩瓦解。   他是不是欺负她,欺负得太过分了。   苏绿檀带着哭腔问:“我知道,方表妹说我坏话了,可你为什么不信我?你问一问我呀,你怎么能不问呢?”   苏绿檀不是不委屈的,她知道钟延光心里藏着事,不想告诉她,她本来以为可以温柔体贴地为他护着那些个小秘密,但她忽然发现,她不要温柔,不要善解人意,她受不得他不理她,她就想知道他的心事,她想跟他一起分享和承担。   就当她是个不够通情达理的坏妻子好了。   钟延光心口疼的厉害,声音干涩的很:“我没信她的。”   拼命摇头,苏绿檀眼眶越发泛红,道:“你不信她,那你怎么会几天都不理我。”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没信她。”   苏绿檀没出声,眼泪一滴滴顺着面颊滑落,钟延光无措地看着她,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摸着她的面颊,用拇指不停地替她拂去泪水。   可他越是这样,苏绿檀的眼泪流的越是凶,钟延光用上袖子,袖口湿了一片,她的眼泪擦了又来,就像潺潺流水,不多,却止不住。   钟延光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哄她,也像是在求她:“绿檀,是我的错,你别哭好不好?”   “哇”地一声,苏绿檀哭的更厉害了,眼泪开始情不自禁地流。   他为什么要哄她,她本来没那么想哭的,一听到钟延光让她别哭了,就真的想哭了,特别特别想哭。   钟延光从来没这样惊慌过,搂着苏绿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哭声小了,他才重新替她擦脸,问她难不难受,疼不疼。   脸都哭干了,苏绿檀能不疼吗,点着头,睁着一双肉兔一样的红眼睛,被钟延光拉到了罗汉床上去坐着。   钟延光吩咐了丫鬟打热水来,苏绿檀捂着红肿的眼睛,羞道:“别,我怕丫鬟看见。”   钟延光便让丫鬟把水盆放在次间里,不许她们进来,亲自去绞了帕子,趁着热劲儿给苏绿檀洗脸。   从来没伺候过人的钟延光,动作居然十分细致娴熟,柔软的帕子一点点地从苏绿檀的脸上匀下去,掌心偶尔会触碰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却丝毫没有非分之想,动作干净利落地像是在擦拭他的宝贝兵器,自上而下,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洗了脸,苏绿檀指了指妆镜那边,声音还有些低哑:“蓝色的瓷盒,给我拿来。”   忙不迭地跑过去,钟延光瞧见几个蓝色的盒子,一股脑都抓起来,苏绿檀弱声提醒他说:“美人梳头的那个,对半开的。”   找着了对应图画的瓷盒,钟延光拧开送到苏绿檀面前。   挑了一指头的乳白膏子,苏绿檀噘嘴道:“你转过去,我涂脸挺吓人的。”   钟延光道:“不要紧。”   苏绿檀瞪眼道:“为什么不要紧?是不是我现在就已经够吓人了,你也不怕更吓人了?”   在苏绿檀面上轻扫一眼,钟延光心道,明明她哭也是好看的,眼睛又红又湿润,像委屈的小兔子,让他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狠狠揣进怀里藏起来。   他怎么会嫌弃呢,喜欢都来不及。   不过钟延光不喜欢苏绿檀坐在罗汉床上哭,他比较想看她在另一个地方哭。   苏绿檀见钟延光不答话,眸子又泛起水光。   钟延光立即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妻子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哭,说明丈夫当的很糟糕。”他拉起苏绿檀的手,道:“绿檀,我想做个好丈夫。”   苏绿檀乍然脸红,咬了半天的嘴唇,嘟嘴道:“那你说话要算数哦!”   重重点头,钟延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笑一笑,苏绿檀把指头上的膏子抹到脸上,额头左边点一下,右边点一下。钟延光学着她,在她面颊左边点一下,右边点一下。   转个身,苏绿檀被对钟延光搓了搓脸,把膏子抹开,她才不会给他看自己脸蛋被搓揉捏扁的样子。   她在他心里,只能美,不能丑,一点都不能。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苏绿檀掌心挤着面颊,小脸鼓得像嫩白的包子,俏皮可爱。   钟延光问她:“还用么?”   苏绿檀摇摇头,钟延光把膏子放下了。   钟延光这才挨着苏绿檀坐下。   悄悄地把手伸过去,苏绿檀握着钟延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还用力地捏了捏,道:“夫君,现在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了吗?”   回握着苏绿檀,钟延光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在老夫人那里受委屈了?”   像犯错的孩童一样,苏绿檀抬头看着钟延光,道:“夫君,要是我做错事了怎么办?”   钟延光仿佛不关心苏绿檀做错了什么,只问她:“没有受委屈?”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   淡淡地“哦”了一声,钟延光才随口问道:“做错了什么?”   苏绿檀把在千禧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钟延光,一点不加遮掩,她的坏脾气和刻意报复的小心思,一字不差地剖析给他听。   说完苏绿檀就沉默了,毕竟当着婆母的面这般嚣张,还伤了人,说出去也算是德行有亏,真的很坏名声。   钟延光似乎都能想到小妻子伶牙俐齿的样子了,他收起淡笑,抬眉问她:“说完了?”   深深地低下头,苏绿檀压了压下巴,道:“是我冲动了。”   钟延光道:“无妨,既然你都说你是无心的,那就是无心的。”   何况不明事实真相的人,都以为是苏绿檀受了委屈,再有他加以干涉,这件事对她名声没多大影响。   苏绿檀诧异地抬头,道:“夫君不怪我?”她可是第一次这么老老实实地做人,一个字都没隐瞒地告诉他了,钟延光竟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她以为至少会假模假样地说她两句呢!   钟延光笃定道:“不怪你。”这本是方宝柔应得的教训,他眼神忽然暗了一瞬,顿时恢复如常。   苏绿檀担忧道:“下人会说闲话的罢,还是给夫君添麻烦了,要不……你还是怪我两句?”   钟延光失笑,道:“不必了,我心里不怪你,也没必要装作要怪你,此事就此揭过,后面的事交由我来处理。”他觉得,苏绿檀终究还是心软了些。   有了钟延光的保证,苏绿檀顿觉安心,一点儿也不后怕。   苏绿檀拉着他的手,抠了抠他的掌心,小声道:“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问你了?”   钟延光微愣,仍旧颔首道:“你问。”   苏绿檀与钟延光对视许久,才大着胆子道:“夫君为什么不开心,不想见我,不想理我。”   钟延光耳根发红,道:“没有不想见你,不想理你。”   苏绿檀气鼓鼓的,道:“可是你就有!”   钟延光眉尖稍拧,苏绿檀真的心思细腻,聪敏机灵,把他的情绪捕捉得一丝不差。   第67章   苏绿檀问了钟延光为何不愿见她之后, 他沉默良久, 才声音低沉道:“你跟别的男人说了话。”   先是笑了笑, 苏绿檀才摇摇头道:“不对, 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别的男人说话, 我跟陆清然说过话, 跟老二老三都说过话, 你也没生气。”   钟延光抿唇,她自然不知道, 他早就在背地里把钟延轩狠狠地揍了一顿,至于另外两个男人,对她又没有非分之想,在他这里便暂时不被列为敌方。   低着头,绞了一缕头发, 苏绿檀小声道:“而且,我也没做过分的事,你应该知道的。”   挣扎了一下, 钟延光艰难开口道:“你说得对, 我知道你没做过分的事。”   苏绿檀不禁抬头问他:“那你还……”   钟延光硬着头皮对上她的视线, 面部略显僵硬, 声音不是那么润泽道:“对,我还是会计较, 我还是会难受, 我还是会生气。”   沉默一瞬, 钟延光声音涩涩的道:“很过分是不是?我知道, 可是我……控制不了。”说着,他双拳握的紧紧的,不知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苏绿檀柔软暖和的小手,突然就覆上钟延光的铁拳,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头,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将温暖传递给他,声音轻轻的道:“是很过分。”   钟延光陡然觉得味蕾里涌出一股苦涩之味。   她这是嫌他了么。   苏绿檀握紧了钟延光的手,道:“但是我理解。”   钟延光蓦然抬头,与苏绿檀四目相对,就听得她道:“因为我也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我不喜欢你搭理怀庆,我不喜欢你理会方表妹,我不喜欢你去眠花宿柳之地。”   “我没有去。”   他话音刚落,苏绿檀便道:“因为我,喜欢夫君呀。”   轰隆隆如惊天雷在心房炸开,钟延光面颊烧红,头皮发麻,心跳加快。不知为何,苏绿檀说过那么多次爱他的话,这一句,是他最爱听的。   顿一顿,苏绿檀半垂眼眸,唇边浮了个明媚的浅笑,道:“所以,夫君才会藏了印着我口脂的帕子,才会把我给国师的药瓶子也要回来。所以,夫君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苏绿檀缓缓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钟延光,明润的双眸里,充满了期待。   钟延光这次再没躲避,诚实地点了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笑容加深,苏绿檀没急着让钟延光把这几个字说出口,而是道:“但是夫君自己知道,你的这种介意,和我的不一样,对吗?”   提起这个问题,钟延光目光闪躲,他还是颔首承认,双手不自觉地往怀里收,却被苏绿檀给拉住了,便只好由得她去,任她紧紧地扣着。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钟延光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苏绿檀道:“夫君就是为着这个才躲着我?”   “是。”钟延光仍然不敢看她。   “唔”了一声,苏绿檀道:“方表妹告诉你的事,你要不要听我再说一遍?”   “你说。”钟延光想听。   苏绿檀语气平平淡淡地叙述了一遍,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说罢,她问道:“夫君还觉得难受吗?”   钟延光默然,苏绿檀补了一句:“我想听实话。”   苏绿檀陈述的很客观,一般人听了,都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   可钟延光的答案却是:“绿檀,我还难受。”   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加重了,生怕她跑掉了一样,把她的手背握得有些发白。   忍住略微的疼痛感,苏绿檀道:“那现在,夫君肯告诉我,那日你抱我的时候,你这里,在想什么?”   苏绿檀腾出一只手,戳了下钟延光的心窝子。   钟延光低头看着心口上那根葱白的手指,声音沉沉道:“在想我父亲。”   这是钟延光头一次提起老侯爷钟振邦。   苏绿檀好奇地看着钟延光,微歪脑袋,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转了头,钟延光侧目看向窗边,透亮的花窗外白蒙蒙的一片,隐约能看得见一点矮树丛的影子,在窗户上勾勒出延绵起伏的轮廓,树梢突出的地方,像钟振邦生前惯用的那根长矛正竖立着。   钟延光轻吐一句:“我五岁之前,父母还很恩爱的……”   五岁那年,钟延光的父亲钟振邦尚且在世,也经常归家,与赵氏两人夫妻和睦,他五岁之后,夫妻二人关系,在赵氏每日的“几时出门,几时归家”和“这一两银子为何对不上账,你花哪里去了”类似的咄咄逼问下变得冷淡。   也是那个时候,钟振邦开始纳了第一个小妾,那个小妾是赵氏的陪嫁丫鬟翠微,温柔小意,轻声细语。从前只会出现在赵氏面前的笑容,从正房挪到了小妾的厢房中。   后来钟振邦不满足于一个小妾,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并且把原先的妾侍也从赵氏的厢房里迁出来,令僻了一间院子给她们住。   钟延光年幼懵懂,因三叔早就纳过妾,他对纳妾一事也不大明白有何不妥,只知道赵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不大高兴的时候,还会骂他几句,打他几下,事后再搂着他哭上一顿。他就像装废物的笸箩一样,要承受赵氏所有的坏情绪,同时课业也不能放松,也要接受钟振邦突如其来的考察,和敷衍的“教导”。   真的好累啊,这就是钟延光当时的想法。他小时候和别的孩子一样也爱哭,一个人躲着哭,不让上了年纪的妈妈看见。   后来他就不爱哭,也不爱说话了。   沉浸在回忆的钟延光,敛着眸,眼神空空的,掌心也在发凉。   苏绿檀捂着他的手,替他取暖,柔声问:“后来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呢?”   她不问他为什么不爱哭了,她知道问了他会痛。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   钟延光扯着嘴角干笑一声道继续讲下去。   钟振邦纳妾,宠爱妾侍,赵氏受到冷落,钟延光从未觉得这些令他绝望。   最让人绝望的是亲眼看见了那件事。   照顾钟延光多年的老妈妈病逝的那天,他跑去赵氏的房里等着,不仅等来了赵氏,还等来了许久不见的父亲钟振邦。   二人因为妾侍小产的事争吵不断,他们谁也不知道,小小的钟延光就躲在架子床尾的下面,趴在地上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唾沫横飞。   那是第一次,钟延光看见赵氏用尖尖的指甲挠了钟振邦一下,他也终于明白父亲脖子和手背上时有的红痕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从没见过赵氏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很不幸的是,那天钟延光亲眼看见钟振邦打了赵氏,一个响亮的耳光,把赵氏打的愕然无语半晌,才颤着声连连质问丈夫:“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你为了一个洗脚婢你打我?!”   “赵若兰!我早就想休了你!要不是翠微说你不容易,就凭你这几年的作为,我休你的理由多的数不清!但是你呢?你还害了翠微的孩子!”   赵氏母族地位低下,钟振邦若理由充分,休妻实在容易。   赵氏那时候确实恨不得弄死翠微的孩子,在身边人的撺掇下,险些成功下手,好在她胆小怕事,又或许是良心未泯,及时停手,却还是被人给当了枪使。   赵氏那个时候却不想解释,只是自嘲道:“她一个爬.床丫鬟,她怎么爬上你的床,她先脱的哪件衣服,她……我都清清楚楚,为了你能回家,我都忍了,现在你还恨不得让我谢谢她?!”   丫鬟爬.床的场面被赵氏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腌臜龌龊的词语不知用了多少。钟延光那时识字不多,记忆力却不错,硬是把母亲的一字一句生生记了下来,存在脑海里多年挥之不去,日后记忆里的香(注)艳文字也渐渐变成了具体画面。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经常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甚至恶心干呕,这也成了他心底的一道魔障。   当时的钟振邦脸上一丝愧怍都没有,扔下一句“你本来就该谢谢她!你不仅是个掐住我脖子的恶鬼,还是个怨毒的恶妇!从今以后,我断不会踏足千禧堂!”就真的走了,彻底走了,也真的再没来过。   钟振邦脸上的冷漠和无情,钟延光这辈子只见过那么一次,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母亲的决绝,也忘不了赵氏在人后的撕心裂肺。   父母决裂那日,也是钟延光身边犯了脑卒中救治不及时的老妈妈的忌日。   原本表面辑睦的家,在那一天,钟延光亲眼看着双亲把它撕扯得稀烂,再也无法复原。   五年后,钟延光九岁,钟振邦战死沙场,钟家内宅的斗争和外面的辉煌同时戛然而止,赵氏性情变了许多,也曾以泪洗面,终究是走了出来。   太夫人一人撑起定南侯府,清理了钟振邦的姬妾,狠下心亲自严格教导、培养钟延光。赵氏也打起精神好生管理内宅和外面的铺子。   时过十一年,才有了现在的钟延光和崭新的定南侯府。   苏绿檀听罢很是唏嘘,搓了错钟延光冰冷的手,谨慎地问:“所以伺候你的丫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你处罚的吗?”   钟延光点了点头,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伺候他的丫鬟企图爬.床的模样,与赵氏曾经说出来的画面如出一辙。   可笑的是,赵氏这一生最痛恨的事,她竟然一丝不差地重复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粗心愚昧的父母,永远不知自己曾经用了多么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在孩子柔软脆弱的心灵上。   这些都不是钟延光最恨的,他最恨的是,父母身上令他厌恶的东西,摆脱不掉地出现在他的身上。像刻刀划在骨头之上,埋在血肉之下,看不见,摸不着,却寒着他的皮肤和心神,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自己有多么的卑劣。   第68章   钟延光憎恨母亲的自私和霸道, 也厌恶父亲的冷漠和无情。他以为自己被太夫人教导了那么多年, 只要忘记那些事,就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他想过娶一个和母亲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要贤惠大方的, 这样他就不会重蹈覆辙。   在遇到苏绿檀之后, 钟延光发现自己错了, 他对她的占有欲, 和当初赵氏想要绑住钟振邦的模样如出一辙;他为她而展现出来的冷血, 和钟振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突然意识到, 赫赫战功,显贵的身份, 都掩盖不住自己的瑕疵, 尤其在喜欢上苏绿檀之后,坏的东西莫名被无限放大,成为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   因亲眼见过一场激烈的分离,钟延光本能地想躲避这样的结局, 假如注定要失去的话,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一边恐惧,一边耽溺其中无法自拔, 唯有极力加以克制, 才能压制住放纵的欲.望。   钟延光想过给自己机会, 但前几日, 内心的贪婪让他近乎疯狂, 也让他不得不再次直面自己内心的阴暗。   这就是他为什么躲她的原因。   钟延光只是平平静静把故事讲给了苏绿檀听, 其余的东西,他一字未提。   可她好像全部都懂。   苏绿檀轻声地道:“所以我们以后不能再吵架了。”   抬眸静静地看着她,钟延光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她眼神坚定地道:“因为让孩子看见不好。”   手指微抖,钟延光眼眶发热,冰冷的手渐渐开始回暖,胸膛里也像是照进了一缕温暖明亮的朝阳。   苏绿檀靠在他的怀里,娇声道:“以后别躲我了,好吗?”   钟延光唇瓣发颤,声音却是无比清晰,他道:“好。”   二人抱了许久,苏绿檀又问:“夫君还恨他们么?”   钟延光淡声道:“不恨,我不需要恨了。”   “你需要我,正好你有我。”苏绿檀插了这么一句话。   钟延光道:“是了,有你了。”抚了抚苏绿檀绸缎一样的墨发,他继续道:“自从遇见了你,我原来定下的那些东西,好像都不做数了。”   苏绿檀笑着补充说:“那些不好的东西,和我,也和你,没有关系了。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轻“嗯”一声,钟延光含笑默认。   苏绿檀本性暴露,捏着一绺头发挠钟延光的下巴,撒娇道:“那夫君还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抵着苏绿檀柔柔的发顶,钟延光闭上眼,声音略微哽咽:“绿檀,我喜欢你。”   苏绿檀紧紧地搂着他,柔声回应:“我也喜欢你。”   两人耳鬓厮磨,缠绵热吻,等到丫鬟进来问要不要传晚膳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苏绿檀吩咐道:“让小厨房开始备着了。”   过了会儿,夏蝉又来禀道:“夫人,老夫人派人来传话了。”   “请进来。”   赵氏派了人来告诉苏绿檀,她已经罚方宝柔跪了,从午膳之后开始的,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   等人走后,苏绿檀道:“现在才派人来说,谁知道前两个时辰真跪假跪!”   钟延光道:“还有四个时辰,你再派人去盯着就是了。”   苏绿檀让冬雪去了,这个丫头尤其知道分寸。   丫鬟走后,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手,道:“老夫人那里,明儿还要去交代。”   钟延光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道:“别怕,明早我陪你一起去。”   “有夫君陪着,我一点不怕。但是……我想使坏,你要给我撑腰!”   钟延光挑眉道:“怎么使坏?”   轻哼一声,苏绿檀得意道:“我还留着后手呢。”   她把六皇子妃写来的那封信告诉了钟延光,并道:“我心坏着呢!就等着方表妹跪完了,腿麻了再拿出来气死她!”   钟延光忍不住笑,这算什么坏,他道:“好。”   笑了笑,苏绿檀道:“今夜我们喝点酒好不好?”   钟延光点头,气势豪迈:“好,不醉不休。”   苏绿檀在他脸上吧嗒印下个吻,眯眼灿笑道:“不醉不休。”   夜里用膳的时候,苏绿檀为了能够喝足酒,吃了半饱垫肚子,就开始同钟延光两人交杯饮酒。   起初苏绿檀仗着自己酒量好,斟的酒与钟延光一样满,五杯下肚,她面颊浮红,对方却丝毫没有异色,她便开始耍赖,道:“这样不行嘛!我是你妻子,你要让着我。”   钟延光笑,“要我怎么让着你?”   “我一杯,你两杯!”   钟延光欣然应允。   酒过三巡,苏绿檀脑子轻微发晕,钟延光还精神抖擞。   苏绿檀再次修改规则:“我一杯,你三杯!”   这回钟延光可不依了,他道:“总不能一直让着你罢?你不给我些好处么?”   苏绿檀嗔他一眼,道:“要什么好处?”   “我让你两杯,你亲我一下。”   这个容易,苏绿檀一口答应。   又喝了四轮,苏绿檀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了,被他含着的唇瓣从起初的迎合变成了啃咬。   末了还是钟延光把人抱上了床,很是无奈,“这酒量在女子里称大王也就够了,跟我喝还是差的远了。”   唤了丫鬟打了热水进来,钟延光亲自替苏绿檀洁面,擦脚,把人小心地放进被子里,迅速沐浴进屋,跟她抱在一处睡着。   醉后的苏绿檀睡的很安稳,乖巧的不像话,钟延光也喜欢这样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才忍着燥意睡下了。   他近来不知何故,身体莫名的燥热,想来还是药吃坏了,也许苏绿檀找的庸医也说不准,钟延光打算明日把药方子取来,拿给胡御医看一看。   次日清晨,钟延光醒的早,撑起身子支颐凝视苏绿檀,等着她醒来。   苏绿檀醒来后,直接扑进钟延光的怀里,蹭了蹭,清醒之后懊恼道:“夫君,我昨日喝醉了?”   “嗯,醉了。”   “好吧,下次不醉了。”   钟延光淡笑,刮了刮苏绿檀的鼻头,她怎么样也喝不过他,除非是她喝一杯,他和一坛还差不多。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   钟延光的头发是苏绿檀梳的,苏绿檀的口脂是钟延光涂的。   昨夜子时回来的冬雪早起来见了苏绿檀,禀道:“表小姐跪完了。”   “跪的可好?”这话是钟延光问的。   冬雪低头道:“不曾起来过,跪完之后勉强行走。”   那就是说,跪的时候还是偷了懒。   苏绿檀心中有数,她道:“差不多得了,让她张长记性就是,真残疾了赖在我们家,我还没辙了。”   钟延光又觉得好笑,他的妻子总是张牙舞爪,可是牙齿不够尖锐,爪子也不够锋利,发起脾气来,还是可爱居多。   用过早膳,夫妻两个恩恩爱爱更胜从前,亲热携手去了千禧堂请安。   大清早的,赵氏起的很早,方宝柔昨夜跪到子时,睡的很是不好,这会子也已经梳洗过了,坐在姨母的身边,面色苍白,眼皮浮肿,眼下乌青,显然昨夜哭的很厉害。   方宝柔低着头,没敢瞧钟延光,面上红彤彤的,也不是羞的还是愧的。   虽然心疼方宝柔,赵氏却不好当着钟延光的面发火,憋了一肚子的气,语气不大好:“绿檀,宝柔跪足了六个时辰,一点儿懒都没偷,你的丫鬟可是亲自盯着在!她腿都快残废了,早上才将将能走得动路。杨家那边,你给个准话罢!”   往方宝柔身上瞥了一眼,苏绿檀道:“老夫人,这事是不是让表妹先避一避得好。”   哪有谈论未出阁的女子的亲事,还让姑娘家当面听着的道理,也不知羞!   这一点上,赵氏倒是认同苏绿檀,她扭头道:“宝柔,你先回去坐一坐。”   方宝柔乖巧应着,心里却生怕苏绿檀又把赵氏给绕进去了,她点一点头,刚站起来,便一下子摔在了罗汉床上,泪光盈盈地看着赵氏道:“姨母,我、我起不来。”   心下一软,赵氏道:“罢了罢了,你先坐着,左右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又转头看向苏绿檀道:“你倒是说呀,左右也就一两句话的事。”   苏绿檀无奈摇头,她都好心提醒了,方宝柔还要留下来,这可真是某人自找苦吃。   这回钟延光接了赵氏话,开口道:“这事我已悉知,也托六皇子替表妹问过六皇子妃了。”   赵氏大喜,笑道:“还是持誉关心你妹妹,六皇子妃怎么说?杨家是不是属意宝柔?”   方宝柔神情微动,表哥还是关心她的么?杨家那边也对她有意,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她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从怀里摸出一封已经开启过的信,钟延光道:“六皇子妃说,杨家十分不中意方表妹。”   赵氏笑容僵硬,道:“怎么可能!不中意还会把镯子给宝柔?持誉,你可别糊弄娘,你妹妹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杨夫人不过是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才给了表妹一个镯子,而且得了杨夫人东西的姑娘,据我所知不下五个。表妹得了一个镯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脸愈发惨白,方宝柔难堪的低下头,觉得自己就像集市里的白菜,任人挑拣,随人称斤论两。   绞着帕子,赵氏仍旧不信,皱眉道:“绝不可能!”   单手把信递过去,钟延光道:“母亲不是知道那日的事了么?杨五郎既认错了人,可想而知,怎么会再相中表妹。”   杨五郎为了避嫌,也不会再跟方宝柔有任何瓜葛。   接了信,赵氏心惊胆真地看起来。   信上的字不复杂,赵氏几乎都认识,每一个字看似稀疏平常,只是在客观陈述,字面下指责方宝柔各种不是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的急切造作,她的心机深沉揭露的彻彻底底。   在信中,方宝柔被六皇子妃暗贬的体无完肤,字里行间,对苏绿檀这个中间人也多有责怪。   总而言之,杨家绝对不会要这种人当儿媳妇的!   不敢让方宝柔看见,赵氏一气之下撕了信,憋红了脸,指责道:“六皇子妃怎么这般说话!这这这……”   苏绿檀辩驳道:“人家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假的,那些事难道不是表妹自己做出来的?现在还连累侯爷得罪了六皇子和杨家,老夫人该想想如何收场才是。”   这封信是六皇子妃之前写给苏绿檀的,毕竟那场送镯子的笑话是在六皇子府发生的,她自知方宝柔不是个善茬,苏绿檀跟赵氏素来不和,唯恐因她的疏忽加深婆媳矛盾,才写了这么一封“我把你当朋友你怎么存心坑我”的信,好让苏绿檀拿回去交差。   表上面看起来是六皇子妃在责怪苏绿檀行事不周,实则是在为那天的事打个圆场,既完美处理了这件事,也让苏绿檀在婆家不难做人。   苏绿檀非常乐意地收下了六皇子妃的好意,并且等到方宝柔该受的惩罚都受了,才优哉游哉地把这封信拿出来,最后再倒打一耙,问赵氏该如何处理跟六皇子府的关系!   赵氏本来还有些摇摆不定,一方面重视方宝柔的亲事,一方面担心钟延光在朝廷里不好为人。   钟延光抛一个重磅消息,他语气淡淡道:“皇上连续病了三日,正月十五之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头皮一紧,赵氏道:“天子得的什么病?”   钟延光不答,只道:“听说是愈发不好了。”   赵氏再傻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子未立,任何一个皇子都不能得罪。比起方宝柔的亲事,当然是儿子的仕途和定南侯府的繁荣昌盛更加重要。   犹豫了一下,赵氏改口道:“杨家也没什么好的。”一扭头,她道:“宝柔,姨母一定给你再找个好人家,你才出了孝,还不急,好女不愁嫁。”   苏绿檀忙道:“老夫人,我已为方表妹‘得罪’了六皇子妃和杨家人,这吃力不讨好的洋罪,谁爱受谁受去,我可是不受了!”   赵氏无话可说,生怕方宝柔跟苏绿檀两个在一起又惹出什么事,再得罪了哪个,钟延光麻烦就越来越大。   暗地里捏了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悄然一笑,她这个小滑头,从头至尾吃苦头的人,分明是方宝柔才对。   叹了口气,赵氏焦心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事不指着你了,反正也指望不上!”   想了想,赵氏还是朝钟延光开口道:“持誉啊,娘认识的人没你多,你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家里有没娶妻的小郎君。”   方宝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在苏州怎么说也是处处受人追捧,婉拒了好几家意图结亲的达官贵人,怎么到了这里来,竟好似谁也不肯要似的,居然还要姨母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求问,她才能嫁出去!   她就有这么差劲?   瞧了一眼自命不凡的方宝柔,苏绿檀没有说话,这回方宝柔给她吃的亏,她算是找补回来了,事已至此,她已经觉得够了。   没料到的是,钟延光对赵氏道:“母亲不必忧心。”   赵氏又一喜,道:“持誉有合适的人选?是哪家公子?姓甚名谁?”   “是有一个人选,不过毕竟是表妹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赵氏道:“无妨,你先说来我听听。”   钟延光淡然道:“儿子早已经修书一封送往苏州赵家,姨父应当过几日就能收到我的书信,若他属意准女婿,自当携夫人赶往京城,替表妹定下亲事,母亲实在不必着急。”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赵氏大吃一惊,方宝柔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死咬着嘴唇,憋屈惊慌的说不出话来。   苏绿檀也有些诧异,她狐疑地看了钟延光一眼,不知他何事写的书信送往苏州,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眼眸微敛,钟延光道:“前几日我便断定表妹此事一定不成,便提前下了心思。兄妹一场,也当是我感激她以前在母亲膝下尽孝的情谊了。”   方宝柔登时漱漱落泪,掐着赵氏的手臂说不出话来,赵氏也哑然一阵。   看着屋子里的情况,苏绿檀有些茫然,她怎么听着钟延光说话有些不大对劲呢,完全不像感谢的样子,说是蓄意报复她还觉得靠谱点!   奇了怪了,方宝柔婚事由父母做主不好吗?即便是继母,但爹是亲的呀,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氏突然就恼火了:“持誉啊,你这事办的不妥。你姨父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的,他……哎!宝柔继母更不会对她上心,你这信寄出去多久了?快快叫人去追回来啊!”   钟延光语气冷淡道:“有四日了吧,应当是追不回了。”   赵氏险些没怄一口气老血出来,方宝柔急得只知道哭,抽抽搭搭的也没了往日的伶俐。   苏绿檀嘟哝道:“苏家姨父怎么也不会害方表妹吧。”   赵氏啧了一声,十分无奈地揭开娘家家丑,道:“你嫁来不久不知道,你苏家姨父嗜.赌成性,他只看聘礼丰不丰厚,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如若不然,赵氏也不会一直牵挂着方宝柔的婚事了。   苏绿檀了然,原来方宝柔摊上的是这么个爹啊。   真够倒霉的。   赵氏跺了跺脚,想指一指钟延光,到底是把手指头收回来了,焦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赵妈妈在旁提醒道:“老夫人安心,先问问小郎君是什么情况再说,若是良配,早些定下倒是好事。”   赵氏这才找准了主心骨道:“持誉,你给宝柔定的是哪户人家?”   钟延光语气冷淡道:“母亲也知道的,陆清然的表弟张瑾。”   仔细地回想了下关于张瑾的事儿,赵氏冷静了下来,拧眉道:“他兄长我倒是略知一些,是个不错的人,想来他也不会差。”   勾起唇角,钟延光心道,苏家姨父应当也是这个想法。   牵着苏绿檀起身,钟延光道:“母亲,时候不早了,儿子告辞。”   赵氏一下子不心慌了,随意地摆摆手道:“去吧。对了,你姨父那边回了信别忘了告诉我。估摸着他们也快来了,我好让人把地方收拾出来,该布置的也要布置了。”   钟延光盯着赵氏道:“母亲不必多费心,您从前在外住过的别院,儿子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倒时候表妹从那边出嫁即可。去岁铺子里亏损不少,府中还是少些开支比较好。”   苏州遥远,当年赵氏出嫁的时候,就是钟府替苏家在京城置了一间院子,让她从京城出嫁,如今她的侄女又重蹈覆辙。   赵氏嫁入定南侯府的风光,似乎很难延续到娘家去,这让她很不高兴。   愕然片刻,赵氏对钟延光抱怨道:“持誉你做这事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钟延光坦然答说:“儿子是为母亲分忧。”   赵氏一直盼着儿子体贴她,这会子却很不是滋味,心里正五味杂陈,方宝柔捏了她一把,她赶紧抬头道:“那院子不必清理出来了,宝柔一直跟在我膝下,我要看着她出嫁才好。”   钟延光口吻不容反驳:“母亲,您这样有失公允,若是将来大伯母和三婶的亲戚要出嫁,是不是我也该应承下来?”   “那怎么一样!”赵氏脱口而出。   “怎么不一样?”钟延光反问赵氏。   赵氏语塞,没分家之前,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她要真办,将来另外两房也要找这个由头从她手抠钱,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算什么事。   赵氏太贪心,苏绿檀忍不住添了把火,道:“老夫人,您用自己的钱,别人不就没话说了,使唤人的时候,只使唤自己院里的,倒时候多打赏一些,下人们也自然没话说了。”   赵氏更愁了,她嫁妆不多,这些年当家存下的钱也很少,她又不敢放利银子,手里现银非常少,给钟延光纳妾那回就花了大几百两,剩下的补给方宝柔做嫁妆已经吃力,再出钱,除非把她留给儿孙的钱都拿出来。   那怎么可能呢,赵氏总不会为了方宝柔寒了亲生儿子的心。   一时两难,赵氏挥挥手道:“你先回去,此事容后再商议。”   钟延光不理,牵着苏绿檀便走了。   夫妻两个在二门上分别,钟延光想起方子的事,便折回了荣安堂,正好苏绿檀出去了,他便让厨房的人把方子给他,略瞧了一眼,觉着有些怪异,仍未多想,拿着方子去找了胡御医。   胡御医正好在家,把方子过目了一遍,眉头紧锁,满脸不解,定南侯府的这夫妻两个……到底在干什么事啊?   第69章   胡御医看药方子的表情实在让人多想, 钟延光问道:“这方子可有不妥?”   胡御医先是摇头, 后又点头。   钟延光:……   所以到底有没有问题?   胡御医问道:“这可是熬给侯爷吃的药?”   点着头,钟延光道:“正是,我正想问是不是胡御医开的。”   忍不住白了钟延光一眼,胡御医道:“下官怎么会开这种方子给侯爷吃, 下官正想问, 这药方子到底谁给侯爷开的?”   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钟延光如实道:“不满御医, 此药方是我夫人日常煎给我吃的药,是她找的大夫。我流鼻血、燥热难当应当就是此药的干系。”   胡御医一顿无语, 半天没有讲话,也不想讲话。   他真的很不懂, 这夫妻两个到底打的什么官司。   明明阴阳不调,还不赶紧行夫妻之事调理阴阳,居然还用这种方子,真的不怕成为京城第一例憋死的病人吗?   钟延光不喜拖拉,皱眉问道:“若是开错了方子,还请御医直言。”   两撇胡子动了动, 胡御医道:“方子倒是没错,就是没对症下药, 依侯爷的身体状况, 不该吃此药的。”   钟延光扬眉, 问:“什么叫没有‘对症下药’?”   胡御医索性一口气解释清楚了:“这药治的是肾虚, 侯爷并无此症, 甚至说太强健了也对,”   哑然片刻,钟延光不确信地问:“……治肾虚?!这不是安神去疲劳的药方?”   “对啊,看有鹿茸、熟地黄、山茱萸、枸杞这些就知道嘛,这哪里是去疲安神的,提神还差不多!”   沉默了很半天,钟延光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这么长久以来,苏绿檀都是熬的这种药给他吃啊!   牙齿咯咯作响,钟延光敛眸想起苏绿檀每次一本正经骗他吃药的样子,这小坏蛋真的是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嫌他肾虚不是?   很好啊。   钟延光的身体再次躁动起来。   拉回思绪,钟延光问道:“请问御医,我又该吃什么药?”   胡御医委婉道:“侯爷的病下官上回说过了,你应当还记得罢?现在该吃的是‘降火’药。”   许是吃久了药的缘故,被胡御医这么一说,钟延光顿觉身体各种不适,急需降火,他道:“劳烦御医给我开一些降□□。”   扯了扯嘴角,胡御医扯着嗓子道:“侯爷怎么还没明白下官的意思呢!阴阳调和降火最好,阴、阳、调、和,明白吗?”   莫名红了脸,钟延光磕磕巴巴道了谢,骑马去了衙门里上值。   等人走了,胡御医才没好气地拂了拂袖子,嘟哝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同房生子都不会了!”又偷偷骂道:“真的是……还举人!好生蠢笨!”   两手抓了抓鬓发,胡御医决定懒得管了,他话都说那个份上了,爱生不生!   ……   从胡御医府上出来的钟延光心情真的很复杂,他一直以为苏绿檀以前在防备他,怕他,可没想到,她心里想的是要跟他行.房。   难道说,苏绿檀一直误会他不行,所以才这样做?   钟延光勒紧缰绳,以前的他,在床笫之间,是不是也很糟糕?   这可好没面子。   心不在焉地待在衙门里,钟延光努力集中注意力处理了几件要紧事,看着时辰到了,天快黑了,便迫不及待打马回家,他刚走一刻钟,大皇子的人便来都督府里寻他。宫里的人也去了都督府里传信。   钟延光到家之后,让小厮把马牵去了马厩里,阔步赶往荣安堂。   此时苏绿檀正坐在罗汉床上翘首以盼她亲爱的夫君回家,左手边炕桌上是她让厨房熬好的药,右手边是她正在替他纳的鞋底。   今儿小厨房的人就告诉苏绿檀,药方子被钟延光给拿走了!   料到钟延光要兴师问罪,苏绿檀仍旧淡然地坐在屋里。讳疾忌医怎么行!该治的病还得治!   苏绿檀也体谅男钟延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所以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给他喝的是什么药。   打死不认,不能伤了钟延光的面子,否则以后他在夫妻之事上多有顾忌,那可怎么好。   外间脚步声近了,钟延光打帘子进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放下东西扑过去了。   苏绿檀黏在他身上似的,仰着头撒娇道:“夫君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整天了。”   钟延光托着苏绿檀的身体往罗汉床上走,笑意融融道:“我也等了你一天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苏绿檀顺势坐在罗汉床上,还搂着钟延光的腰,泰然自若道:“有呢,好多好多话。对了,夫君先把最后一服药喝了,再过两刻钟我们好用膳。”   听到“药”,钟延光脸上笑意更深了,他单手抬起苏绿檀的下巴,道:“嗯?药?”   眨了眨眼,苏绿檀佯装不知,她道:“对呀,药,你经常吃的去疲安神药。”   扬唇“哦”了一声,钟延光问她:“去疲安神的?”   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苏绿檀道:“对,吃完了能睡个好觉,夫君不是吃好多次了嘛,是不是睡的比以往好多了?”   煞有介事地颔首,钟延光道:“这药效果倒是不错,夫人把药方子找来给我瞧瞧,我拿去跟朋友们分享分享。”   苏绿檀道:“这个容易。”朝外喊了一声,她吩咐道:“夏蝉,去把药方子拿来。”   皱了皱眉,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看了一会儿,这个小滑头,又玩什么花样?药方子明明被他拿去了,她让夏蝉去拿的药方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过了一会儿,夏蝉果真拿了药方子过来,双手递到苏绿檀面前,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绿檀若无其事地抖开药方子,贴近了钟延光的脸放,道:“夫君,你看看,就是着个药方子,你若要的话,拿去就是。”   一把夺过药方,钟延光粗粗扫了一眼,上面的药名跟他怀里的药方子截然不同,看上面的药材,估摸着还真就是安神的药方子。   轻哼了一声,钟延光弹了弹苏绿檀的脑门道:“你倒是动作快。”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苏绿檀继续装傻充愣,道:“夫君在说什么呀?”   把药方子捏成一团,钟延光坐下勾唇笑了笑。   苏绿檀把药碗推到钟延光面前,道:“夫君,快喝吧,最后一服了。”   钟延光轻冷哼道:“少折腾了,我不用喝这药。”   苏绿檀不解,道:“什么意思?夫君近来不举……”吸了口凉气,她立刻改口道:“不觉得疲乏了?”   不举两个字,硬是被苏绿檀改成了“不觉”,钟延光本来有些生气,最后却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他真的是娶了个活宝回来。   直接戳破苏绿檀的小把戏,钟延光端起茶杯,挺直腰板道:“你夫君我,从未不举过。”   苏绿檀大吃一惊,道:“夫君说什么?”   瞧了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真是笨的很,你我又不是没有做过那事,我举不举,你难道还不清楚?”   钟延光觉着吧,自己以前怎么也是一夜七次郎,每次时间足够长的吧。   怎么会不举呢。   不举跟他怎么也不沾边才对。   苏绿檀烧红了脸,绞着手指头,细声道:“可是后来不是中了蛊毒吗,你看你脑子都坏掉了,说不定下面也……”   把杯子搁在桌上,钟延光撂下狠话道:“胡说,今夜就让你试试。”   心跳加快,苏绿檀嘟哝道:“也太久没那个了,我有点怕……换一天好不好?”   钟延光失笑,姑娘家都这么害羞的?成亲的那日,他的小妻子还不知羞成了什么样。   真可惜中蛊毒什么都忘记了,否则钟延光一定把这近一年的光景,全部记的清清楚楚。   他想记得跟她有关的所有事情。   收了笑容,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不行,再推脱,等孩子长大了,我都快不惑了。”接着他有些羡慕道:“你看陆家的孩子都要学会走路了。”   苏绿檀噘着嘴,道:“可是咱们要喝点酒——不止是一点,喝多一点好不好?”   钟延光不肯,摇头道:“昨儿你喝的都不省人事了。”   他才不要跟人偶一样的苏绿檀亲热,他喜欢会说会动的苏绿檀,那样的她十分可爱。   被钟延光拒绝的苏绿檀着急了,皱巴着小脸,泪光氤氲道:“可是我怕……好不好嘛,就喝一些酒。”   出嫁前,苏家的妈妈跟苏绿檀临时讲过那事,她听说第一次是很痛很痛的,而且,她还是有些怕被钟延光发现了,她身子还是干净的。   钟延光受不得苏绿檀撒娇服软,她一哭,他就更心疼了,只有妥协道:“好,喝酒,喝多点。”   苏绿檀心口还是砰砰地跳,钟延光却是美滋滋的,脑子里都想好了从哪里开始下手。   有人欢喜有人忧呀。   钟延光正乐着,丫鬟急忙忙地进来禀道:“侯爷,前院来了客人,是大皇子的人。”   心知来了要紧事,钟延光心中不舍,先嘱咐道:“叫客人稍等,我一会儿就去。”   丫鬟走后,钟延光起身搂着苏绿檀亲了亲,眼皮半覆着眼珠,声音低低地道:“绿檀,等我。”   苏绿檀悲喜交加,点头应允。   钟延光指了指自己的脸,苏绿檀轻哼道:“你刚清醒过来那会儿,明明讨厌我亲你的!现在脸疼吗?”   “都是陈芝麻烂谷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钟延光咬了咬她的唇瓣。   脸疼又怎么样,疼就疼,有什么要紧的。   何况他不觉得疼。   苏绿檀哼哼唧唧的,这才几个月就成陈芝麻了?那他家的芝麻陈的也真够快的。   过了一会儿,钟延光走了,苏绿檀便开始备“特制”的酒,她从前听人说酒后乱.性,把他灌醉之后,胡来一通,定能成事。   这厢苏绿檀在屋里忙着,钟延光出去见了大皇子心腹之后,当即叫人牵了他的马急速赶往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书房内室,陆清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穿着一身被撕烂的夜行衣,左胸的伤口刚被包扎过不久。   书房内没有外人,仅两位皇子加钟延光和陆清然四人。   钟延光见发小受这般重伤,攥紧了拳头,语气含着一丝冷意问:“怎么回事?”   大皇子心知钟延光与陆清然个情同手足,右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暂且安心,没伤到要害。本宫追查到了给你施蛊之人的下落,让清然先暗中追踪打探,他情急之下,私自追了很远的一段路,暴露了踪迹,在荒无人烟之地与其单独正面交锋,受了伤。可惜本宫的人快速追上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还让他得意地逃脱了。”   怒火丛生,钟延光道:“看来是对方故意引得清然追赶。”   这就颇有戏弄之意了,相当于在钟延光他们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点一点头,大皇子负手而立,道:“正是,年前你不是查了一批军籍有问题的人出来吗?本宫以为,‘他’就是为此事报复来了。”   一直到年前,都是钟延光的人在追查贼人下落,后来因为都督府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他便把人手调回,交给了大皇子的人处理。   床上的陆清然手指头隐约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六皇子声量拔高道:“大哥,他醒了!醒了醒了!”   大皇子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大夫说醒来就彻底无碍,只需好生休养便是。”   钟延光走到床边,又问大皇子:“陆家人可知道他这状况?”   摇摇头,大皇子道:“唤你来也是为了此事,清然不愿回家,一则恐家人担忧,二则怕引人多疑,三则他还欲追查。此事还需你替他遮掩一二,另外他昏迷之前,好像还有话要说。”   陆清然渐渐清醒过来,视线落在钟延光身上才定住了,使劲儿地像抬起手,奈何浑身无力,只好眨了眨眼睛。   钟延光坐到床边,神情严肃道:“清然,不急在一时,等你好些了再说。”   似是不肯,陆清然闭眼调整气息,有了点儿劲之后,睁眼道:“持……”声音微弱几不可闻,钟延光只好侧脸靠近他的嘴边,皱眉道:“对方可是留下了什么要紧信息?”   陆清然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持誉啊,你好像变得爱笑了。”   钟延光:……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要不是看在陆清然受伤的份上,钟延光真想一拳头捶死他。   支起身子,钟延光看着陆清然道:“罢了,等你好些再说。”   陆清然咳嗽一声,锁眉道:“持誉,小心一点,我跟……跟那人交手的时候,他说……说还要对你下手,下次定要取你狗命。”   思量片刻,钟延光道:“就因为他说了这,你就追过去了?”   陆清然点点头,道:“若有人这般威胁你兄弟,还把你兄弟当狗看,换做你,你不追去?”   微微抿唇,钟延光没有说话,人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陆清然瞪着眼有些激动地问:“你真不会为我追去???”   钟延光:……   陆清然:……   钟延光可是成了家的人,做事当然要有分寸,没把握的事当然不去做。当然了,如果是他为陆清然去追下蛊之人,他还是有把握在正面交手的情况弄死对方。   不过陆清然正受着伤,钟延光觉得自己还是不说实话比较好。   叹了口气,陆清然恨不得捶胸顿足,他阖上眼皮,故作伤心地把头扭到墙壁那面,道:“走走走,记得……别让我夫人知道。白瞎我对你……咳咳,对你这么好。”   多余的话陆清然也没力气说了,反正大皇子都会交代清楚。   钟延光按了按陆清然的肩膀,道:“保重。”   出了书房内室,钟延光与大皇子比肩而立,六皇子跟了过来,笑道:“难怪陆清然这么皮实抗揍,看样子自小没少吃亏,已经练出来了。”   陆清然是练出来了,他是嘴皮子练出来了。他最擅长追踪,肯定是发现了要紧的信息,迫不得已在已知后面有己方的人会立马跟上的情况下,才追了上去,他并不是个冲动的蠢人。   脸上一抹淡笑,钟延光很了解自己的兄弟,陆清然看起来没个正经,实则很有分寸,且重情重义。   三人一齐走到外间,大皇子下意识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对钟延光道:“持誉,陆清然昏迷后,我的人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你看看。”   钟延光接过大皇子从怀里掏出来的一截带血色的白色布料,道:“这是?”   “是陆清然从贼人手上抢过来的,他说发现贼人踪迹的时候,贼人正在同一个带着帷帽的人交手,只不过白衣人落下风很快便离开了,见贼人要跑,后来他才追了上去,被贼人重伤。”   捏着布料,钟延光道:“殿下怀疑这人是……”   大皇子点了点头,道:“惯穿白衣,只有他了,只是不知国师一个方外之人,为何掺和其中,而且并不像要与本宫与老六为敌或为营的样子。”   钟延光更加不解,国师搅和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六皇子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两方起初合作过,现在谈不拢,产生矛盾才交火起来?”   钟延光摇首道:“不会,若是那样,国师当初没有救我的必要。或许……没有我们想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他喜欢钻研这些奇门异术,才追查下去,正好又跟殿下的人撞上了。”   大皇子还比较认同这一看法,他道:“自建朝以来,国师向来都是方外之人。本宫会密切注意国师动向,暂且按兵不动,若有异动,到时见机行事。”   钟延光同意这种应对办法。   大皇子又道:“本宫的人追到了贼人原先常住的地方去,虽然人去楼空,也有些要紧线索。交与别人追查本宫不大放心,因都督府查军籍暗里外派出去的人,也都该回来了,这事还是交由你的人跟进,如有进展,立即传信。”   “是。”   密谈了半个时辰,大皇子唤来幕僚,一屋子的人在书房偏房里又就皇帝病重等朝中重大事宜进行商议,直到深夜了,才陆续散去。   钟延光回到家的时候,院门都落了锁,好在苏绿檀留了人守门,他才得以顺利进院子。   洗漱过后,钟延光不忍心吵醒苏绿檀,却还是想她的很,便轻手轻脚地进屋去,想看她一眼再走。   室内还亮着微光,钟延光挑帘偷偷看了一眼,见烛台上的灯火快烧完了,床上鼓囊囊的一团,一动不动,应当是睡熟了。   站了片刻,钟延光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床边,瞧了会儿苏绿檀的睡颜。她睡着的时候总是格外乖巧,眉宇间的机灵劲儿去了大半,整个人娴静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俯下.身去,钟延光在苏绿檀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正要离开之际,床上的美人睫毛颤了颤,睁开惺忪睡眼,声音娇媚无比道:“夫君,回来了……”   钟延光替她掖住被子,道:“吵醒你了。”   有节奏地摇了摇头,苏绿檀半阖眼皮,粉颊微嘟,道:“没有,我等你回家喝酒呢,才睡了一会子。”   钟延光看了一眼对面的炕桌上,两坛子酒,一个酒壶,两对酒杯。又看了看床上,苏绿檀分明都睁不开眼了,他哪里还舍得折腾她。   起身去剪了烛芯,沉沉黑夜里,只看得见钟延光伟岸的轮廓,他走到床边轻声道:“睡罢,改日再喝。”   一把捉住钟延光的手,苏绿檀迷迷糊糊道:“夫君要走了么?”音调懒洋洋的,带着些稚气。   钟延光脱鞋上床,道:“不走,就是怕明日早晨又要吵醒你了。”   苏绿檀顺势抱住他,窝在他怀里,撒了个娇道:“不怕吵。”   钟延光搂着她,道:“好,不怕,睡吧。”   话音刚落,苏绿檀眼皮子再次闭上,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次日清晨,苏绿檀醒来之后,钟延光果然已经走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特备的“美酒”,希望快点派上用场。   第70章   皇帝重病, 文武百官自从出了正月,已经有半月没上早朝。   二月下旬, 钟延光只有一个夜里回来就寝,即便如此, 归家的时候也是疲惫不堪, 虽精神头看着还好, 眼睛里的红血丝却从来没减少过。   苏绿檀体谅钟延光辛苦,从不跟他说烦心的事,见面的时候,只拿些开心话说给他听, 比如太夫人开春之后身体见好, 饭量也大了些。   钟延光在外一心都是朝堂之事, 着实累的厉害了,回家听到一些琐碎小事,反倒轻松了不少。   这日夜里,钟延光过了子时才回来, 简单洗漱过后,进屋发现苏绿檀还睁着眼, 等着回来。   上前吻着她道:“还没睡?”   苏绿檀勾着他脖子道:“我猜到你今日要回来的。”   钟延光上了床, 苏绿檀问他:“饿不饿?吃过饭没?”   他答说:“吃了有半个时辰了。”   苏绿檀抱怨:“这么晚才吃上晚膳?胃都要饿坏了。”   钟延光不以为意道:“从前在江浙一带行军的时候,一天两顿一顿也是常有的事。”   娇哼一声, 苏绿檀道:“那怎么一样, 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钻进苏绿檀的被子里, 钟延光道:“是不一样了。”他紧紧地搂着她, 闭着眼闷声道:“绿檀,我很累。”   替他揉捏太阳穴,苏绿檀道:“我看出来了,我给你按着,你睡吧。”   钟延光捉住她的一截皓腕,嗓音低低地道:“绿檀,这样我更累。”   “这还累?那你要我给你按哪里?”   捏着苏绿檀的手,往下移动。   脸上猛然蹿红,苏绿檀掌心贴在他胸口,道:“夫君,喝点酒消消疲乏再来?”   钟延光确实累的快睁不开眼了,他“嗯”了一声,忽又道:“你早就吃过了,眼下喝酒伤胃,不好。”   她说:“我再吃些糕点垫肚子。左右近来无事,早起迟些也不大要紧。”   钟延光声音暧昧不明:“绿檀……罢了,我明日又要早起,不想把你一人扔在家中,过几日再说罢。”   苏绿檀羞红的脸娇艳欲滴,细声道:“好,都听夫君的。”   两人相拥而眠,钟延光清早又走了,苏绿檀起来梳洗罢,喊了丫鬟进来下棋,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得冬雪进来禀道:“夫人,苏州方老爷一家来了。”   苏绿檀头也不抬地问道:“一家都来了?”   “来了。”   “哦,自有老夫人安置,有要紧事儿的时候再来告诉我。”   坐在苏绿檀对面的夏蝉问道:“夫人不去见一见?”   “不去,都隔了多远的亲戚了,老夫人当家她见一见就是了。”   若不是有了方宝柔,赵氏的妹妹去世了,定南侯府和远在苏州的方家断了联系也实属正常。   这厢苏绿檀清净了一上午,下午歇了会儿起来,方宝柔就领着她继母过来荣安堂了。   苏绿檀再不好打发她们走,便请了人进来。   方宝柔的继母虽然上了年纪,身上衣裳的颜色倒是不少,鲜红大紫居多,一张锥子脸上唇瓣薄薄,唇角天然下沉,光看面相很有些刻薄。   想来方宝柔在家中日子,未必好过。   方夫人非常热络地跟苏绿檀打了招呼,接着嘴巴跟放炮仗似的,一连串恭维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甚至有些俗语和地方言语。   苏绿檀静静地听着,方宝柔面色却是不大好,冷声道:“母亲!”   方夫人这才收敛一些,转头就瞪了方宝柔一眼,这死丫头真不会巴结人,将来肯定是苏绿檀当家,赵氏也管不了几年事儿了,还不趁早巴结,以后未必入了人家的眼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夫人才挂着笑脸道:“是这样的绿檀啊,宝柔的弟弟,也是你的表弟,将来肯定要来京中读书的,我和你姨父想着,趁宝柔成亲,就把他一起留在京城,等时候到了,就让他去国子监念书去。”   眉头微动,苏绿檀道:“我不掌家,这事我不大清楚。”   方夫人嘴角一沉,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说,赵氏也这么说,婆媳两个商量好了敷衍她的吧!   又笑了笑,方夫人道:“那这事,就麻烦绿檀你问一问侯爷?”   苏绿檀抬头道:“侯爷近日繁忙,我也见不着他,此事你去问一问老夫人,她兴许有主意。”   方夫人有些不大高兴,赵氏让她问苏绿檀,苏绿檀让她问赵氏,这不是诚心推诿吗!正欲再问,就听得苏绿檀道:“哎呀,我这乏了,不多奉陪了,有空再聊。”   逐客令下的太明显,方夫人黑着脸走了,一出来就跟方宝柔两个吵起来了,她指责道:“还是你亲姨母家呢!哪个看重你?连你弟弟的前途都不照拂下,将来你出嫁了,娘家没能力给你撑腰,谁给你撑腰?”   方宝柔咬唇不语,她已经处境艰难,继母还这么讥讽她。仗着在钟府,她驳了两句,方夫人到底没敢和在苏州一样,对她辱骂。   母女两个离开了荣安堂,苏绿檀抓起棋盘上的旗子,哗啦啦全扔进棋盒里,讥笑道:“一个比一个会算计。”   老夫人已逝妹妹的丈夫继室的儿子,竟连国子监的名额都算计上了,真大的脸!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下午去了一趟吴氏那边,苏绿檀再回来的时候,在甬道上碰到钟延光了,高高兴兴地过去挽着他,笑问:“夫君怎么回的这么早了?”   钟延光露出一个放松的笑,道:“回屋去说。”   夫妻两个回了荣安堂,钟延光一进门就告诉苏绿檀:“皇帝病好了,只不复发,御医说情况就比较乐观。”   天子龙体安康,朝野才平静下来,钟延光他们也闲了一些。   瞧着时候还早着,苏绿檀道:“方表妹一家子来了,夫君知道吗?”   喝了口茶润嗓子,钟延光点头道:“一进二门就知道了。”   夫妻俩关系已经很亲密了,苏绿檀也没藏着自己的情绪,翻个白眼道:“人家亲自来要国子监的名额呢!”   大业最高学府的名额,方夫人说要就要,跟讨一碗粥似的,那态度看着就恶心人。   钟延光直接道:“不给,方姨父就不是个会做学问的人,更是不会教孩子,他儿子估摸着也是资质平平,给他委实浪费。”   苏绿檀道:“不浪费也不给!”   将来不知道多少人要求着要这个名额,苏绿檀才不会轻易放出去。   钟延光笑一笑道:“我预备留给你弟弟的,就不浪费了。”   惊讶地瞪着眼,苏绿檀道:“留给……青松?”   又喝了口茶,钟延光道:“嗯,听你说他为学不错,若是有这个能力,送他进国子监,也是应该的。”   毕竟是自家小舅子嘛。   苏绿檀登时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扑上去就在钟延光脸上印下一吻。她出身不好,若苏青松将来出人头地,娘家才真的能强大起来,她的孩子也不必受人轻视。   钟延光顺势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搂着她的腰道。   苏绿檀蹭着钟延光的脸,娇声道:“夫君真好!”   盯着她的笑颜忍不住嘴角上扬,钟延光喜欢她笑的样子,又纯真又温暖,仿佛能被她感染似的,心情会好很多。   苏绿檀想起了方宝柔的事,问道:“陆清然的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婚事可能成?”   钟延光眼神晦暗不明道:“能不能成看两家人的态度诚意,方表妹父母亲若是觉得好,多半能成。”   钟延光避开了第一个问题,苏绿檀复又担忧道:“陆清然表弟张瑾不会是个纨绔子罢?”   摇摇头,钟延光道:“纨绔子算不上。”   苏绿檀好奇的很,眯着眼道:“夫君说嘛,我想知道。”   钟延光只好都告诉她了。   张瑾倒不是纨绔子,甚至是个有些能力的人,不过此人十分精明,不算很会做事,却很会为人,在京城里倒很是吃得开,这样的人将来未必会有大作为,靠着陆家,也绝对是更上一层楼。   独独不好的是,此人花心,十分喜欢眠花宿柳,比陆清然有过之无不及,据钟延光所知道的,他通房丫鬟就有六个,不过为了名声,暂时倒没有抬妾的,而且他院中人,个个娇媚异常,少不得勾心斗角,将来正妻嫁进去,注定难以省心。   听完大致情况,苏绿檀沉默了半晌,这门亲事还真说不上好不好。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心里在想什么,他道:“依方表妹和她父亲的意思,估摸着比起平常书香门第,更像要达官贵人之家。以苏家的家世背景,张瑾已经是上乘之选,当然了,若是方表妹更中意老实本分的秀才举人,我托朋友介绍,也不是寻不着。”   苏绿檀接话道:“就是方表妹肯定看不上。”   钟延光浅笑一下,道:“她喜欢明争暗斗,不正该是合她心意?况且我只是跟她父亲推荐了张瑾,定不定下,不由得我做主,还是看她双亲意思。”   苏绿檀道:“那这情况,还是告诉方表妹一下吧?”   摇摇头,钟延光道:“不必了,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很容易打听到,她父母倘或有心,过两日也该知道了。”   钟延光说的没错,不出一日,方宝柔本人和她继母就知道了张瑾的情况。   不过眼下钟延光可没工夫管那么多,他问苏绿檀:“趁我有功夫,喝不喝酒?”   苏绿檀羞道:“喝,怎么不喝呢!”   说完,就让人把她早就准备好的酒和酒具都摆了上来,还让厨房备了一些下酒的小菜,油炸花生米、香辣牛肉粒。   苏绿檀很是殷勤,先给钟延光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跟他干杯道:“来!”   钟延光挑眉问她:“还是我三杯,你一杯?”   摇摇头,苏绿檀眉眼弯弯道:“不,一人一杯。”   钟延光轻皱眉头问她:“确定?”   “嗯!”苏绿檀答的很是自信。   唇角勾起,钟延光一饮而尽。   两人喝了五杯,苏绿檀脸都没红一下,钟延光夸道:“短短几日,你倒是酒量见涨。”   苏绿檀随口胡诌:“那当然,我可是在家偷偷练过。”   钟延光笑道:“胡说。”他回来的时候都会亲吻她,根本没在她身上闻到过酒味,一次都没有。   两人又喝了两杯,钟延光见苏绿檀还没有醉意,还一直偷偷觑着他,眯了眯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一杯仍旧是苏绿檀亲手斟的酒,钟延光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道:“换一杯。”   苏绿檀强自镇定,拍开钟延光的手,道:“换什么?怎么,喝怕了?”   一把夺过苏绿檀手里的酒杯,钟延光一口喝下去,虽然有酒味,但是淡的很,显然不知道兑了多少水的。   端起酒壶摇了摇,钟延光一下子就发现是鸳鸯壶了,他无奈地看了苏绿檀一眼,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苏绿檀道:“你管我,让着我一点不行?”   钟延光起身,笑道:“逗你玩的,知道你喝不过我。我下午还有事,先出去了,夜里不知几时回来,你早些睡。”   临走前,钟延光还安抚性地吻了吻苏绿檀的额头。   他走后,苏绿檀气得蹬腿,现在可怎么好,这大傻子越来越聪明了,以后她都作弄不了他了!   好生没趣。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灌醉他,跟他圆.房。   一想到这个事就发愁,苏绿檀索性自斟自饮,晕晕乎乎竟睡过去了,天黑了才被丫鬟叫醒起来用晚膳。   夜里等了许久钟延光都没回家,苏绿檀迷迷糊糊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的时候,赵氏派人过来问苏绿檀后日要不要一起去拜菩萨,寺庙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验。   苏绿檀想了想,决定跟着一起去,若是送子观音灵验,赶紧让钟延光哪日醉醺醺的回来才好,这样她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赵氏的人去千禧堂里回了话之后,她还有些意外,嘟哝道:“没想到她竟然肯去。”   方宝柔没接话,没一会儿赵氏的人又进来了,在她耳边小声禀了在外边打听来的张家的事。   听完张瑾的风评,赵氏挥退左右,恼怒地告诉方宝柔和她继母,道:“张家小子是个花心的,不好不好。”   方夫人问:“如何花心?”   赵氏列数张瑾各项罪状,方夫人听完竟只问道:“他家中兄弟几个?”   赵氏道:“三个,他是嫡长子。”   方夫人一喜,这就是以后张瑾当家的意思,以后方宝柔嫁进去,不就是当家主母了。   笑了笑,方夫人道:“依我看张瑾倒是不错,哪个哥儿没有通房丫鬟,他又不是先纳了妾。”   赵氏拉着脸道:“不行!”   方夫人没跟赵氏正面吵架,只道:“那我回去再问问我家老爷的意见。”   赵氏还欲再说,方夫人已经拉着方宝柔走了。   一着急之下,赵氏喊来赵妈妈商量,该怎么办,要是让方宝柔嫁给这样的人,她一辈子都不安心。   赵妈妈只劝道:“毕竟表小姐父母都在,即便是继母,父亲总归是亲生,您也不好干预太多。”   赵氏眼圈发红,道:“可是眼看着宝柔将来吃苦,我于心何忍?”   叹了口气,赵妈妈道:“表小姐未必觉得是吃苦。”   赵氏没听明白,高声道:“这还不苦!我自己嫁了个那样的,我怎么敢还让她也嫁那样的!”   赵妈妈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我的老夫人啊,您没看见吗,刚才表小姐听了您说的话,眉毛都不动一下,根本没有万分不情愿的样子,可见她是认同她继母的。而且杨五郎那事,您难道还没看出来?表小姐一心想攀高枝儿呀!”   赵氏抹着泪,斥道:“胡说!宝柔不是这样的人,那杨五郎也是我相中的,她是听我的话才会那么做的。哎哟,可怎么办,持誉呢,持誉什么时候回来?”   赵妈妈不再言语。   中午的时候,赵氏正要找妹夫好生说道说道,就听人说方父已经出去了,听说是约了人见面。   赵氏奇了怪了,问赵妈妈:“我怎么没听说宝柔父亲在京城有认识的人?”   赵妈妈如实道:“听方夫人说,好像是那人跟张家人也认识。”   心头一凛,赵氏顿觉大事不好,生怕妹婿瞒着她跟张家把亲事定下了,一时间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就让人把苏绿檀给喊来了。   正在小憩的苏绿檀被人叫醒,起床气还不轻,过去的时候不大高兴道:“老夫人,您又怎么了?”   赵氏把事情一说,问道:“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持誉几时回来,快让他给张家递个话儿过去!”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侯爷有要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方家的事,您作为姨母肯出一份嫁妆,已经情至意尽了,再插手,人家未必领情。”   赵妈妈也是这般劝说。   火烧眉毛的时候,赵氏管不得那么多了,在心里定下了虽然身份地位不如她,但是交往了多年的好友的嫡子,立刻就让人套马,去了好友家中。   怎么说也不能让方宝柔嫁给那种小子。   第71章   赵氏去了好友叶夫人家里,一阵好说,才让对方松口,有了做亲的意思。   叶夫人一直知道赵氏有个宝贝外甥女,近来听说就在跟别家相看,这会子又问到她头上,不免生疑,问道:“你家小娘子不是说前些时去了六皇子府吗?”   笑色一僵,赵氏解释道:“只是跟着我家儿媳妇去作客的,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我家外甥女清清白白的,还没许人家。”   叶夫人还算了解赵氏,知道她一贯护短,忽然肯定低下身段跟她家做亲,心里有些信不过,没有一时答应,只道:“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容我家老爷回来了,我问一问他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们家大事都是老爷做主。”   赵氏点了点头,道:“你家仁哥儿我一直很喜欢,正逢宝柔父母也来京中了,若你家老爷肯了,便立刻使人传信给我。哎,不瞒你说,宝柔年纪不小了,我是怕耽误了她,才心急了一些,倒没有别的意思。”   这句话叶夫人还是信的,做了多年好友,赵氏就是脾气坏些,心倒是不坏。   叶夫人暂且答应下了,便送走了赵氏。   赵氏走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她在京中就这么一个知心好友,虽然对方连个诰命都没有,但却是她唯一能说真心话的人,若是能亲上加亲,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能落下了。   叶夫人心里总归是有些疑虑的,因为她知道赵氏一贯有些瞧不起她,一直等到丈夫回来了,她赶紧把这事说给了丈夫听。   叶大人想了想,方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严肃的表情,道:“她看得上咱们家?”   叶夫人一面替丈夫宽衣,一面道:“妾身知道老爷一贯不喜欢我与她往来,但她心眼不坏你也知道的,况且方小娘子只是她外甥女,娘家又不出挑,咱们仁哥儿配她还是尽够了,算不得高攀。”   思忖片刻,叶大人道:“且再看看,你也出去打听打听。”   叶夫人有心做这门亲事,便道:“前些时听说方小娘子去了六皇子府,估摸着是有相看的意思,亲事没做成便想到了咱们家。虽说妾身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相看不都是这样,一家家地相看挑选,也没说一次就肯定能成的。不然跟仁哥儿相看过的那些姑娘,咱家没看上,难道都嫁不出去了?那岂不是妾身的罪过。”   叶大人笑了笑,道:“你若少挑剔人家家世些,仁哥儿也已经该成了亲了。”   嘟哝一句,叶夫人道:“仁哥儿来年必定中秀才,往后便是举人进士,前途无可限量,出身太不好的小娘子,跟他到底不般配。”   叶大人嗯了一声,道:“有人提拔确实重要,我都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十来年了,希望仁哥儿别走我的路才好。”   叶夫人没接话,五年前的时候,赵氏在她面前提过为叶大人调职的事,却被清高的丈夫拒绝了,哪晓得一熬又是六七年,再生了悔意,更不好跟人家重提旧事,便一直本本分分地做了多年的七品京官。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夜,决定过几日打听一下再给赵氏个准话。   定南侯府里,赵氏一回家就让人守着角门,只要方老爷回来了,赶紧通报到她这儿来。   一直到晚上,方老爷才回来,下人还说他喝醉了,赵氏为着避嫌,当夜不好再问,一整夜都没睡好,大清早起来,就让人把妹婿给捞了起来,在次间里见了方宝柔一家三口。   赵氏好说歹说,把张瑾私德上的毛病列了一大堆,苦口婆心地劝妹婿,道:“宝柔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做爹的于心何忍?”   方夫人忍不住道:“天底下哪有不纳妾的男人,夫妻两个只要能相敬如宾便是好了。求男人一心一意,还不求菩萨天上下银子!”   方老爷撇了撇嘴,倒是觉得妻子说的很对。   赵氏见他们夫妻两个都没有反对这桩亲事的意思,看了方宝柔一眼,道:“宝柔,你快跟你爹说说!”   方宝柔一听对方父亲只是七品小官,而他本人连个功名都没有,一下子感觉跌入泥土,故作羞涩道:“这种事,我哪里好置喙……”   急切之下,赵氏只得横了心道:“你们若不听我的,宝柔的婚事我也不管了,她的嫁妆我只出个添箱礼,别的你们也别想了!”   方宝柔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挖了一块肉下去,赵氏许诺给她的嫁妆可值两千两银子,若是少了这份嫁妆,她哪里能体面地嫁去张家!就指望她父亲给的嫁妆,嫁过去了还不得捉襟见肘。   新妇拿不出银子打赏下人、讨好公婆妯娌,往后也就别想在夫家立足了。   方宝柔绞着帕子,心里不知道再思量着什么。   方夫人倒是无所谓,反正赵氏给的嫁妆又到不了她手里,方宝柔少拿嫁妆,她又不在乎,只要跟张家结亲了,以后好处还怕少得了?   方宝柔打定主意,便劝了继母道:“母亲,女儿终身大事,不好马虎定下,且再等一等。”   赵妈妈扯了扯嘴角,很是不屑,某人刚还说不好置喙,这会子倒是好意思了,真没脸没皮!   这样的心机,也就只能拿捏心软糊涂的赵氏了。   方夫人不想两头得罪,便敷衍赵氏说:“宝柔说的对,先不急,两家看看再说。”   赵氏很着急,她问妹婿:“你昨儿去见的谁?是不是跟张家人见了面?可没有瞒着我把婚事给定了罢?”   方老爷摇摇头道:“只是喝一些酒,定下婚事还早着!”   心里轻松了一截,赵氏道:“那便好,听我的没错,叶家小郎君绝对是配得上宝柔的。”   此事暂时没个定论,方家一家子离开了千禧堂,赵氏以为他们动摇了,还准备再拿一些东西添置在方宝柔的嫁妆里,让方家彻底松口。   方家一家人回了客房之后,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商量道:“还是张家好,那嫁妆不要就不要了。”   方宝柔急切道:“难道父亲肯补给我?”   方夫人白她一眼说:“家里有没有那些银子你心里不清楚吗?而且只管你出嫁,你弟弟妹妹在家喝西北风呢?”   冷着小脸,方宝柔道:“我不管,姨母的心意,我非领不可!”   方夫人劝道:“叶家连你爹都不如,你嫁过去受那个罪做什么?你也太自轻自贱了些!”   方宝柔被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又没说想去叶家!”   方夫人冷哼道:“你姨母的态度你也看见了,难道你还想又嫁去张家,又得她的银子?”   “为什么不可以?”方宝柔脱口而出。   皱一皱眉,方夫人道:“怎么可以?你说我听听。”   把脑袋一扭,方宝柔没好气道:“自是可以!”   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琢磨了一下,对视一眼,有了个馊主意……也许还真可以!   这一家子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去赵氏那边递了话,说答应方宝柔嫁去叶家。   赵氏开心的不得了,当即就让人送信去叶家,正好叶家除了方宝柔去过六皇子府的事,也没打听到别的事,便同意先相看相看。   借着明日上香的机会,赵氏约了叶夫人,带上长久“不孕”的苏绿檀,一起去了寺庙里祈福。   苏绿檀冷眼看着赵氏做的糊涂事,甩开袖子不管,自去了有求子观音的大殿里,点了三炷香,虔诚地拜了拜,跟菩萨说了好一会子的心里话,才拿起求签筒,求了一签,她问的是到底该不该跟钟延光坦白。   掷出一支竹签,苏绿檀看不大懂签文,但是“中下签”三个字她是认得的,忐忑地拿着签文去给大殿的解签和尚,她十分担忧地问:“结果是不是不好?”   那和尚点着头,皱眉道:“嗯,是不大好,签文提示施主量力而行,切莫操之过急。”   吸了口凉气,苏绿檀满怀心事地走了,所以还是等钟延光醉酒行事比较好。   她刚走不久,解签的和尚换了值日,新上值的和尚把竹筒里的签文检查了一遍,皱眉道:“谁做事这么不小心,怎么把中下签全分一个竹筒里了?”   ……   苏绿檀从寺庙里出来之后,便去同赵氏会合,她已经走到了甬道外面,远远从方门叶夫人的脸上判断,这门亲事谈的还算顺利。   倘或方宝柔真心肯嫁去叶家,也未必不好,只是她野心勃勃,这么亲事还真说不准做的好不好。   还不待苏绿檀一脚跨进门去,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国师在她身后道:“定南侯夫人?”   一回头,苏绿檀惊奇道:“国师怎么在这儿?”   国师微微点头,道:“我与这里的住持常常谈经论道,今日便是,敢问夫人来此作甚?”   苏绿檀道:“自然是拜菩萨的,不然我还能干嘛?难道也来求剃度不成?”   嘴角一抽,国师恨不得扶额道:“我是问,拜什么菩萨。”   撅撅嘴,苏绿檀有些失落道:“送子观音。”   国师见她情绪不高,道:“不如……我替你算一卦?”   苏绿檀抬头,忽又摇头,道:“算了,顺其自然。”   多求一卦,不过是多些失望,依她的聪明,怎么可能灌不醉钟延光,迟早有办法!   稍稍欠身,苏绿檀道:“我走了,国师告辞。”   国师见她要从往石门里去,抬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奈何因手臂受伤,动作不大自然。   苏绿檀顿时看出端倪,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于感激和礼节问道:“国师受伤了?”   银色的面具下,国师道:“……没有。”   苏绿檀语塞,当她瞎子吗,不过对方不乐意说,她也不会多问,便道:“没有就好,那我走了。保重。”   国师眼睑微垂,她明明就是看出来了。   苏绿檀走开两步,国师喊道:“夫人。”   一转身,苏绿檀回头问他:“怎么了?我这回可没带金疮药。”顿一顿又道:“带了也不能给你了。”   钟延光会吃醋的,国师疼也没办法了。   国师问道:“侯爷有三日没归家了吧?”   想了想,苏绿檀道:“是了,夫君大前日派人回来传过话,说是要出京一趟,三五天才能回来。”   国师提醒道:“若是侯爷……回家了,让他不要往荒芜多雾之地去,有事尽量在京中解决。”   秀眉蹙起,苏绿檀道:“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国师再不肯多说,旋身离去。   苏绿檀站在门口发呆许久,身后有丫鬟在喊她了,才愣愣回神,走到了赵氏那边。   回程的马车上,苏绿檀托腮琢磨着国师的话,他明明就是在提点她,可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荒芜多雾之地不能去,难道是谁有人暗算钟延光?   想起钟延光被投毒的那次,苏绿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在南夷的时候,他就是在大获全胜之后,回城途中被人下蛊。   一想到这个,苏绿檀都没心思听赵氏说话,被喊了好几句,才扭头道:“老夫人您说什么?”   赵氏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苏绿檀的轻慢,道:“我说宝柔的事,还要你帮着操心,到底是一家人,她都要出嫁了,从前的小事就别计较了。”   苏绿檀自有打算,她笑答道:“好啊。”她就等着看看,这桩婚事到底成不成。   回府之后,苏绿檀没闲心思立刻操办方宝柔的事,着人去前院叫了钟延光的小厮如茗过来,问了好几句话,却都没个答案,便使唤他去六皇子府送了一封信。   若是钟延光有事,六皇子妃那里多少该有些消息罢。   苏绿檀得到的回信上,一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反倒是六皇子妃不轻不重地提了怀庆要成亲的事,婚期定在三月下旬,离现在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眼下无心关心其他,苏绿檀只惦记着钟延光的事,又派人去了陆家,直到天黑才得到一句口信,说陆清然早就出京了,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回府。   这样的消息,让苏绿檀十分惶恐,她又连夜派人去了大皇子府,在院门落锁之前,她才得了准确的消息,说钟延光只是出京办事,五天之内便能回来。   如此,苏绿檀才肯安稳睡去。   接下里的几天里,苏绿檀往大伯母韦氏那边跑了几趟,跟着她一起念经拜佛,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从前钟延光出去几个月,她都没这么不安过,眼下唯有抄写经书的时候,才能安稳一些。   这几日里,方宝柔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他们一家子搬去了原来赵氏出嫁用的老宅子。   据苏绿檀所知,叶家已经请了媒人上门说亲,也得到了她双亲的许可,送了大雁上门,即将问名,合八字。   同时定南侯府千禧堂里,也有了大动静。   外甥女的婚事顺利进行,赵氏依照她答应的,原先许诺出的嫁妆,也都准备全部抬过去了。   赵妈妈依旧觉得很是不妥,在赵氏耳边提醒了一句:“左右离小娘子出嫁还早着,不如先送一半过去,剩下的一半,等纳吉过后,婚约正式定下了,再送过去也不迟。”   赵氏觉得此举无妨,也提心吊胆地怕了,便采纳了赵妈妈的意见,把嫁妆送了一半过去。   ……   五天之后,钟延光还是没回家,也没有派人传信回来。   苏绿檀终于按捺不住了,先递了帖子去了六皇子府,借着六皇子妃的面,见了六皇子,追问他钟延光的事。   六皇子安抚道:“夫人多虑了,侯爷任都督佥事,本就忙碌,不过是出京办事,能有什么事。”   苏绿檀没能被说服,朝六皇子妃看了一眼。   六皇子被妻子掐了一把,只得努嘴道:“三天前我知道侯爷是没事的,其余秘事是大哥与侯爷之间交接,我知道的并不多,夫人若实在担忧,去大哥府上问一问。”   苏绿檀道声多谢,便立刻让马夫驱车去了大皇子府,临时递了名帖,好在大皇子妃见了她,但大皇子不在府中。   大皇子妃端庄大气,不似六皇子妃那般好说话,苏绿檀求问的很是拘谨,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知情”,和其他敷衍的话。   苏绿檀又气又急,仍面色如常。   大皇子妃似乎有点指责的意味道:“男人在外办事,做夫人的该把持好内院才是,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岂不是更让他分心?再说了,侯爷经验丰富,行事老道,不过出去办个事,能有什么事?”   心知问不出什么,苏绿檀也不留下自找苦吃,道了谢便走了。   回到府里,苏绿檀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这等大事,只能去叨扰太夫人拿主意。   第72章   苏绿檀到了永寿堂见了太夫人,因顾及罗氏年事已高,叙述此事之时,尽量不把情况说的严重,隐去了国师提醒的那一段。陈情之时,也极力克制,奈何她紧握靠背椅子的手,出卖了她。   原本坐在罗汉床上的罗氏,听罢苏绿檀的话,沉默半晌,缓缓往迎枕上靠去,挥退左右,问道:“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摇摇头,苏绿檀垂眸道:“没有,蛊毒之事,侯爷都不曾对我细说,其中涉及朝堂政事,我也不曾多问。”   罗氏想了想,道:“再等等,若明日再无消息,再另想办法。”   苏绿檀不肯等了,她把国师的话告诉了罗氏,急切道:“太夫人若准许,可否……可否容我前去求问。”   罗氏问她:“国师缘何会说这些话?他一个方外之人,难道也……”   “我不知道,从前国师救过夫君性命,兴许有怜悯之意。那日若不是老夫人叫我跟着一起去上香,也不会碰上国师,冥冥之中,许是祖宗眷顾。”   疲惫痛心地闭上双眼,罗氏紧紧地攥着帕子,回忆起钟家男子早逝之况,颤声道:“持誉经第一生死大劫,少不得你从旁看顾。这一回,也肯定是菩萨显灵,你去罢,不论发生任何情况,你以我的身份先拿主意,不管是不是恶果,钟家,还有我。”   苏绿檀心神不宁,一口应下之后,便立刻要走。   罗氏让她稍等,命人取来她的名帖信物,以方便苏绿檀行事。   苏绿檀走后,罗氏把自己关在了小佛堂里,高僧不仅批过钟延光的姻缘,也批过他的命,说他一生有三大劫难,平安度过,方可平安一生。   钟延光从前在江浙一带险些死在倭寇手里,在南夷也差点中蛊毒身亡,此劫,应当是最后一劫。   罗氏潜心跪拜叩首,不求荣华富贵,不奢万寿无疆,但愿孙儿安然无事,身体康健。   倘或钟家人是欠了老天爷寿命,不得不还,那便取她余下阳寿,换定钟家香火延续。   ……   苏绿檀来不及重新梳妆,拿着罗氏给她的东西,急急吩咐人套马,领着丫鬟匆匆赶往国师府邸。   偏这次来的不凑巧,国师正在园子里见客,苏绿檀便被请去了主院次间里坐等。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下人过来禀了苏绿檀,说那位客人马上要走,国师正从园子里赶来。   苏绿檀生怕多耽误一刻钟都危急钟延光的生命,便同国师府上下人说,她正好有些闷,出去迎一迎国师。   出了院门,苏绿檀便看见国师送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出去,她觉得有些眼熟,便多瞧了两眼,等国师走到她跟前了,才想起来,那男子是大皇子身边的人!从前在骑马场和六皇子府里的庄子上,见过那么一两次。   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苏绿檀跟着国师进了院子,她直言道:“敢问国师,大皇子派人来找你,可是为了我家侯爷的事?”   双足一顿,国师继续前行,请苏绿檀进明间里说话,他声音平平静静道:“本座不愿多言。夫人这回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还是想找本座替夫人算上一卦?”   苏绿檀急得眼圈都红了,仍强自镇定下来,望着国师道:“那就求国师替我家侯爷算上一卦,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国师端起握着核桃的手滞了一下,随即自然而然地继续把玩着褐色的一对核桃,道:“夫人请回吧,本座今日不算卦了。”   苏绿檀打发了丫鬟去门口等着,国师也让自己的仆人退下,明间的门还开着,但厅堂宽敞,二人说的话,外面的人不容易听见。   苏绿檀忍着泪,道:“我知国师一直置身事外,不求国师亲力亲为,但求国师提点一二,倘或夫君平安归来,定南侯府定铭记国师大恩大德,若……也绝不责怪国师。事毕之后,我愿捐出钱财万两,以国师之名广施恩德,祈求天佑国师长命百岁,如意安康。”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很没分量,国师受大业百姓爱戴,得天子朝臣尊敬,根本不需要定南侯府任何的帮助。   但苏绿檀还是想尽力一试。   银色面具下的男子似乎不为所动,端坐在椅子上,玩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苏绿檀起身,面对国师,两手交叠,双袖展于腹前,欲屈膝下跪。   国师慌忙起身,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里终于有了些起伏:“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苏绿檀仰头,双眼泪光盈盈,声音有些发颤:“出嫁随夫,侯爷是我往后一生要白头偕老的人,倘或他不能陪我老去,别的东西和这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两人较着劲,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苏绿檀的眼泪漱漱地落下,滴在国师白皙无暇的手背上,使他微微有些触动。   师祖说过,男女之情最是荒诞无稽,或因权势而移,或因世事生变。他本该是天生无情之人,只因国祚而生,也该为国势而死。   最不该就是牵扯朝堂之事,和儿女私情之中。   叹了口气,国师道:“夫人,本座师祖已经驾鹤西去,他老人家临死前有言,千万叮嘱过本座,有些事实在不可为,还请夫人谅解。”   热泪落了几串,苏绿檀自知不该强人所难,强忍心痛,直起身子,哪知道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被国师扶了一把,她立即拂开对方的手腕,后退两步,福一福身子就要离去。   背着手,国师攥紧了两颗核桃,坚硬的核桃硌疼了他的掌心,却也只能任由眼前柔弱的女子,自行离去。   屋子里十分寂静,只听得见苏绿檀低低的啜泣之声,陡然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国师脑袋一动,面具下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乍然出声道:“夫人留步。”   苏绿檀登时旋身,揪着袖口,梨花带雨地看着国师。   国师挪开目光,躲避苏绿檀那张令人揪心的脸,道:“夫人稍等。”   说罢,国师挑帘进了内室,挂在窗边的,新炼制出来的示命风铃再次摔碎,上面用朱砂写下的生辰八字支离破碎。   捡起风铃碎片,国师往窗外看了一眼,此刻明明无风,风铃无论如何都不该落下的。却偏偏在他拒绝了苏绿檀之后,摔的几乎粉碎。   他的劫,根本不是应在钟延光身上,而是苏绿檀!   风铃第一次摔碎的那日,明明是苏绿檀先来,钟延光才随后而来。   冷嘶一声,国师低头一看,碎片不知何时割破了他的掌心,冒出的血珠,同瓷片上的朱砂一样鲜红刺目。   师祖说过,他是天定之人,万事唯以保全性命为先。   扔了瓷片,国师随意地擦了擦手,挑帘出去之后,朝苏绿檀道:“夫人,若本座肯应你今日之请,来日不论本座有任何要求,你无论如何都须得应下。”   愣然片刻,苏绿檀道:“什么要求?”   眼神晦暗不明,国师道:“本座暂且无法告知,但本座绝无轻薄之意。”   苏绿檀到底还是相信国师为人,眼下救夫心切,便一口应下:“好,只要侯爷平安归来,我决不食言。”   点一点头,国师道:“劳夫人把侯爷与你的生辰八字报与我。”   苏绿檀脱口而出,国师很快掐算起卦,道:“夫人与侯爷姻缘天定,命数相辅相成,此事还需夫人同行,方有生机。不过夫人身份尊贵,若要单独与本座出行,还请三思。”   苏绿檀想起了太夫人交代的话,重重颔首,道:“我这就回府安排,与国师在城门之外回合,可行?”   “可以。本座派人去大皇子府上借一队人马,酉时之前,与夫人再会。”   苏绿檀马不停蹄地赶回去,换了身窄袖衣裳,除去头上的钗饰,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不施粉黛,带上帷帽,只让丫鬟去永宁堂传了要入寺祈福三天的口信,便领着夏蝉和冬雪两人,上了马车,赶往城外。   将至酉时,苏绿檀便出了城门。   眼下还不到三月,酉时的天色也已经渐渐擦黑,苏绿檀摘下帷帽,带着面纱,挑起小窗的帘子,四处张望,在西边看到了几辆停着的马车,但马车都装饰简朴,看不出国师究竟坐在哪一辆上。   苏绿檀正要吩咐车夫上前去看看,耳边响起了熟悉而稍显虚弱的声音:“嫂夫人,我来了。”   惊讶抬头,苏绿檀看见面色略有些病白的陆清然,骑着枣红的马,笑吟吟地望着她。   眼眶一热,苏绿檀道:“你不是……不是不在府中么?”   扯着嘴唇一笑,陆清然道:“嫂子进香,我自该亲自护送,否则持誉会担心。”   不争气地又落了眼泪,苏绿檀放下帘子,把脸擦了又擦,吸了吸鼻子,才重新打帘对外面的人道:“多谢。”   点头示意,陆清然勒马前行,道:“我在前带路,其余的人自会跟上,嫂子放宽心。”   苏绿檀压了压下巴,吩咐车夫跟着陆清然走。   定南侯府的马车急速往前行驶,国师的马车也悄悄跟在了后面,陆清然放了暗令,乔装随行的人马也都紧随其后。   一行人去了郊外的一家寺庙里,苏绿檀下了马车,领着丫鬟进了寺庙,进了客房,封了庙。   苏绿檀嘱咐两个丫鬟,安安心心地待在此地,三日之后,她自会带她们一起回家。   冬雪还是话不多,只是低头擦着眼泪,夏蝉呜呜地哭,拉着苏绿檀的手不肯放开。   在金陵便历经一次生离死别,如今又要重受一次。   苏绿檀安抚二人道:“我又不会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千万守好此处,否则等我回来之后若坏了名声,被人世人瞧不起,才要吃更多的苦头了。”   交代完,苏绿檀便带上帷帽去了寺庙后门,踏着夜色,上了国师的马车。   陆清然换去了常服,他带来的人也都穿着一身夜行衣,包围在马车的周围。   陆清然告诉苏绿檀道:“之前我追贼人到了野外荒芜之地,发现了他的藏身之所,不过没有活捉住他,反被他伤。后来持誉接手,几下追查,又在贼人住所发现蛛丝马迹,便一直没了音信。大皇子与我的人,几度追寻无果,目前没有别的音讯,按国师之言,我们再赶去那地仔细搜寻,也许有结果。”   苏绿檀这才知道了事情始末,难怪陆清然一直不在陆家,原是受了伤,只怕受伤不轻,如今也是强撑着过来的,思及此,她便更加感激。   疾行了一个时辰,马车颠簸,苏绿檀脑袋都磕了不止一次,国师闭目,稳稳地坐在一旁。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忽然停下,苏绿檀往帘外看了一眼,陆清然正好站在帘外,道:“嫂子,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先歇会儿。”   苏绿檀放下帘子,靠在了车壁上,外间驾车的车夫递进来了两壶水和一些干粮。   国师伸手去接了,给了一壶苏绿檀,把干粮也放在她身侧。   苏绿檀也确实口渴了,仰头喝了一口,是冷水,犹豫一瞬还是喝了,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身子也感到有些寒冷。   只是稍作休息,苏绿檀咬了几口饼,马车便又启程。   两刻钟后,苏绿檀困乏了,还不知到了那地,将要面临什么,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养精蓄锐,睡了过去。   国师睁开眼,拿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身侧的女子裹着披风,秀眉颦蹙,不安地靠着车壁,他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随手盖在了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国师取回披风之后,把苏绿檀叫醒。   揉了揉脸,苏绿檀当即打起精神,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国师挑起车门前的帘子,问陆清然:“到了?”   陆清然下马,走到车前,跨上马车,蹲在车门口道:“是的。此处我们之前来过,穿过这片小树林,后面有个小木屋,就是南夷之人的藏身之所。在木屋后,还有一片深林,我的人在林子前发现了人马入林的痕迹,白日去巡查过一番,往里走了一里路,马蹄印就消失了,荒无人烟,再无任何线索。”   钟延光的线索,就是在这里断掉的。   国师吩咐道:“点火把慢行,先到木屋后面的林子再说。”   陆清然跳下去,上马朝身后打了手势,把命令传了下去。   林子里登时亮起火光。   苏绿檀也清醒了许多,朝外看了一眼,深夜的山林寒气逼人,一打开帘子,冷气迫面而来,似乎还留在冬末时节。耳边似有呜咽之声,似风声,似野物的叫声。外面漆黑一片,除了笔直瘦长的树木和一些矮树的轮廓笼罩在浓浓的蓝黑雾气里,什么都看不见。   放下帘子,苏绿檀扭头问:“国师之前提醒我,叫侯爷不要来荒芜多雾之地,可就是此处?”   稍一点头,国师道:“是。”   苏绿檀心中有疑,问道:“国师如何知道此地?”   面具下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本座追那南夷之人的时候来过。”   苏绿檀讶异道:“国师也追过那人?”   国师便没有隐瞒了:“深谙蛊道之人并不多,本座心有疑问,追查过此事。”   劫难一说,被国师略去了。   苏绿檀又问道:“国师可有所获?”   摇了下头,国师道:“那人蒙面,身形健壮,本座只知道他身上烙有南夷某部落的印记,其余不知。”   瞥了一眼国师手臂,苏绿檀道:“国师的伤,就是那时候来的?”   “嗯。”   沉默片刻,苏绿檀又道:“冒昧问一句,国师为何又答应我的请求?”   眯了眯眼,国师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道:“因为本座也要了你的一个承诺,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夫人不必感激,有朝一日,你要还回来的。”   摇了下脑袋,苏绿檀道:“国师救过夫君,于情于理,定南侯府都该感恩。”   马车骤然停下,陆清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到了。”   国师拿上带来的包袱,与苏绿檀一起下了马车,看见小木屋里没有亮光。   陆清然一挥手,立刻有人进去查看,国师趁此功夫在周围走了一圈,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苏绿檀也借着火把打量了周围,这处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了,远处的林子里,黑不见底,就像一口幽深且死气沉沉的潭水,就连呼吸之间,也觉得凉意更甚。   陆清然的人快步从木屋出来,禀道:“大人,有人来过,应当是木屋主人。”   陆清然握紧了拳头,微弱的月光下,面色愈发惨白。   自钟延光和他的人马失去联络之后,这边也派人来查探过,守了好几日不见踪影,便撤了人马,去了别处搜寻。   没想到那人竟然回来过。   国师从林子的入口处走过来,道:“那人奸猾,必是趁夜色回来的,即便你们留人了,也未必捉的住他。不过他既然回来了,必有所求。这树林有多大,你可打听过?”   陆清然道:“此地未开垦完,树林靠着深山,连着山脉,约有一千多亩,连着一条入河间府的水路。”   就是因为荒芜多雾,实在不好搜寻,才迟迟不见人影,有些去了水路的人马,至今都还没回来。   国师道:“不能再坐马车进去了,捂住口鼻,骑马行走。”   国师看了苏绿檀一眼,她道:“若行路不快,我可以骑马。”   陆清然点头,安排好余下事宜,留下少数人马等候,替国师和苏绿檀挑了马,一行人便入了林子。   带上面纱,苏绿檀披着披风,骑马前行,一入林子,那股子寒气便愈发深入骨髓,冻的人直哆嗦。   拢着披风,苏绿檀紧紧地跟在国师和陆清然身后,她的后面,也守了几个人。   约莫走了一刻钟,已然不识方向,国师停下马儿,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   环视一周,陆清然道:“差不多就在此处,持誉和他带着的人马不见了,前面还能看见他留下的暗记,从这里之后,就没有了。”   苏绿檀骑马在树木旁边观察了一下,找了五棵树,便看见了一道划痕,看似平常,划痕上下有突出的锯齿,像一把特殊的钥匙。   国师摆弄罗盘,道:“跟紧一些,继续走。”   他的话仿佛定心丸,让所有的人都安心了许多。   又走了一会子,苏绿檀打了个喷嚏,陆清然也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受寒气侵袭,有了反应。   国师脑袋往后稍侧,道:“陆大人,你受不了,最好回去。”   勒着缰绳,陆清然道:“雾气有毒?”   “嗯,有些毒性,而且又是夜行,身体康健之人倒无妨碍,你身上的伤恢复的不好,再跟下去,恐有危险。”   国师一直以为陆清然已经大好,眼下看来,他只是强撑而已。   “那她呢?”陆清然指的是苏绿檀。   国师道:“女子只是比男人体弱,过后也能恢复,不必过分担心。”   挣扎片刻,陆清然只好答应了,临走前把斗篷脱下,扔到苏绿檀的马背上,看了她一眼道:“千万小心。”   陆清然带了一个下属回去了,苏绿檀骑马上前,跟在了国师身侧。   走了一会儿,陆清然的马蹄声远了,苏绿檀的正前方出现了飞鸟的声音和吱吱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国师伸手拦在苏绿檀身前,道:“停下。”   话音刚落,头顶不知飞来一群什么,乌压压地一片,苏绿檀身后的人挥刀向天,砍杀了几只。   苏绿檀正要抬头,整个人都被国师的披风给兜住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73章   陷入黑暗之中的苏绿檀,嗅觉和听觉变得灵敏,她闻到鼻翼之间有清香的植物味道,可是这味道,似乎刚才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有了,她还以为是身在林中,才沾染上的,没想到是国师披风上传来的味道。   难道说,她睡着的时候,国师把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当真是国师,慈悲心软,对她如此照顾。   细嗅之下,苏绿檀发现这种香味,是她从来都没闻过的,她喜用花草制香膏胭脂,这种味道,委实陌生。   同时宝马嘶鸣,马蹄狂踏,动物的惨叫之声,也都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又静了下来,苏绿檀头上一空,直起了身子,往四周看。   国师端坐于马背之上,警惕地看着四周,而随行的人马,已经分散开来,只有寥寥几个还跟在苏绿檀身后,其余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勒紧了缰绳,苏绿檀心跳加速道:“国师……”   抬一抬手,国师道:“不要出声。”   苏绿檀立刻闭嘴,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听见国师轻轻吐了口气,道:“没有受伤的,继续前行,受了伤的赶紧回去用艾叶敷住,多喝醋,七日内只吃糯米。注意脚下,泛光之处切勿踩踏。”   片刻功夫,便有走了两人,苏绿檀的身后,就只跟了两个人。   诡异的山林阴森的像画本里狐狸精住的地方,苏绿檀有些怕了,只是面上不显。   又走了一段路,后面有人道:“国师,这里似乎来过。”   环视一圈,苏绿檀指了指,道:“好像是,这棵树最低之处有两个树枝,那棵树,树枝上只有一片叶子,我没记错。”   国师道:“我知道。”   四人又绕了一圈,似乎陷入了迷阵之之中。   苏绿檀思及钟延光,有些哽咽道:“他们,就是在这里面迷路了吧。”   这么深的山林,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食,是否平安。   国师安抚道:“稍安勿躁。”   点了点头,苏绿檀安心地跟在国师身侧,国师吩咐身后的两人道:“你们二人,一个往东偏南方向走五十步,后退三步,前行五步,留在那处,另一个往西偏北方向前行八十步,后退十步,留在那处。”   身后二人听令行事,这处便只剩下苏绿檀和国师二人,黑漆漆一点火光都没有。   掏出火折子,国师举在胸前,冲苏绿檀道:“你看那边,我看这边,看他们两人的火把什么时候灭掉,一看到立刻提醒我。”   苏绿檀点头,调转马头往东偏南方向看去,半刻钟的功夫都不到,火把的光就消失了,她喊道:“灭了。”   国师应了一声,身子不动,还盯着那边,过了一会子,亮光也消失了。   “都不是。”国师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绿檀尽量声音平稳地问他:“那两人可还走得出来?”   国师掐算了下时间,道:“应该是出去了,若是进去,火把会灭的更快。”   思忖一瞬,苏绿檀道:“里面的雾气更浓?”   “是。”说罢将身上的披风扔了过去,国师又道:“把陆清然的那件给我。”   苏绿檀有些犹豫,她不大好意思道:“我不冷,两件够了。”她明知雾气有毒,林间又危险异常,如何会答应国师替她受难。   国师不由分说地扯过陆清然的斗篷,系在身上,道:“本座自幼用草药浸泡身体,常年服秘制药丸,已是百毒不侵。本座既然答应了夫人,自当尽力保全你的安危,请夫人勿要多虑。”   如此一来,苏绿檀才放心地把国师披风裹在身上,在寒夜里新加了一层特别的衣裳,果然暖和许多,身上透着草药的香味,似乎把骨子里的寒意也削弱的几分。   两匹马儿越靠越近,苏绿檀道:“再往深处去,还会有什么?”   “怕么?”国师淡淡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暖意。   摇摇头,苏绿檀挺直背板道:“不怕。”又道:“方才国师让那两人走的步子,是奇门遁甲里的?”   “是,此林有人设阵,非道中人,进来必定出不去。”   “那南夷之人,除了蛊毒,还会奇门遁甲,真是……奇才。”   国师声音里似有笑意:“奇才不少,难得的是鬼才。”   “嗯?”苏绿檀投去一个疑问的眼光。   “当年师祖挑选继任之人的时候,与本座共同入选的有上百人,这上百人个个是天纵奇才,我们共同学习秘法,长到一十二岁,只剩了三人,后来师祖选了本座。”   “其余两人为何落选?”   国师一面同苏绿檀说话,一面观察四周,并非漫无目的地走,而是小心地避开了所有有两人高的树木,他道:“本座不知师祖之意,后来曾看过他的手札,给本座的评价比起其余师兄弟更适合当前的大业,许是这个缘故罢。”   苏绿檀想了想,国师虽为人冷清,实则心善,大业尚算安定,有这样的人镇国,倒是合适。   “那国师的师兄弟去了何处?”   国师一时不语,过来一会儿提醒道:“注意不要蹭到矮树。”   苏绿檀应了一声,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苏绿檀感觉似乎在转圈,国师却骑行的很坚定,最后果然出了这一段深林,头上的月亮也变得明朗起来,远处还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小溪。   恍如柳暗花明,苏绿檀欢喜道:“可是出了迷阵了?”   “是了,切莫掉以轻心,离我近些。”   二人几乎是比肩而行,往小溪那边走过去,两侧树木摇曳,沙沙作响,静谧的林子里透着一丝诡异。   黑云涌动,盖住了一半的月亮,夜色暗了下来,苏绿檀往头顶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被吓了一跳,勒紧了缰绳惊叫道:“有东西!”   国师抬头,顶上一道巨大的猛物暗影似要扑过来,张牙舞爪十分骇人。   国师往上空撒了一竹罐水的东西,那影子登时就如烟雾消散了。   尽管惊魂未定,苏绿檀还是语气如常地问道:“那是什么?”   国师淡声道:“不过是雾气造出来的假象,用来吓唬人,令人自乱阵脚的。”   若是大队人马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作飞鸟散了,用来扰乱军心再厉害不过。   二人继续前行,苏绿檀又问:“国师撒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皂荚水,那些幻影遇到皂荚水就会消失,都是哄人的小把戏。”   抹了把冷汗,苏绿檀心道:这还是小把戏,换做平常人,早该吓的三魂七魄都离体了。   苏绿檀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什么时辰了。”   国师道:“过了子时了。”   轻轻吐气,苏绿檀根本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她还从未在这个时辰,流连在深山老林之中。   将至溪边,苏绿檀道:“马儿也累了,要不下去喂点水?”   国师点头,两人一起下马,牵着马儿往溪水边去。   走着走着,苏绿檀觉得脚底下松软的厉害,她喊住国师:“好像不对劲。”   国师的马儿看见水,已经往溪边奔过去了,刚踩进去,大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水光溅起,带着一阵恶臭味。   苏绿檀赶紧扯住自己的马儿,不让它跟过去。   连连后退几步,国师深皱眉头,道:“沼泽。”   二人退后好几步,苏绿檀才道:“怎么看起来清澈的像溪水一样?”   一直镇定的国师攥起了拳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冷色:“原来三皇子麾下的人,不是南夷部落的蛊师。”   狐疑抬头,苏绿檀问:“国师不是说他身上有部落的印记吗?”   “许是后来加入部落的吧。跟过来,本座知道如何出去了,夫人上马。”   苏绿檀复又上马,国师牵着马,两人一马,又回到了刚才的林子里,一直往回走,头也不回。   身边的树木似乎总在变换,又仿佛一直都是原样,苏绿檀被绕得晕头转向,见国师步伐笃定,专注观察,便不好出声打扰,又走了许久,才重新到了另一处开阔之地,不远处便能看见连绵起伏的高山耸立,直入夜空。   夜愈寒冷,苏绿檀咳嗽了两声,国师微微扭头,道:“已经出了林子,马上就可以上山,山上应该会有侯爷留下的踪迹。”   一听此话,苏绿檀喜不自禁,疲惫的声音里带着欢愉道:“这就没事了?”   “暂且没事了,山上不好布阵,应当再无阻碍,不过可能有野兽毒虫出没,还需小心。”   苏绿檀扯住缰绳,道:“让我下来。”   国师松手,看着她下马。   苏绿檀有些愧疚道:“国师坐上去,你也该休息了。”   愣然片晌,国师声音依旧淡漠:“不必,本座不累。”   苏绿檀道:“那我也走会儿吧,坐着难受。”   国师轻“嗯”一声,两人往山上走去。   刚过寒冷的冬季,二月里下过几场雨之后,山上的泥土泥泞难行,刚上去没多久,就踩了一脚的泥巴,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两人边走边观察,却因为泥土太厚太湿,掩去了人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绿檀猜测道:“这山这么大,侯爷他们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上山的?”   国师道:“若是他们出了刚才的林子,极有可能从别处上山。不过看山脉走向,应当就是这座山了。”   “若是没出呢?”苏绿檀声音发颤。   “那便还困在林子里。”   苏绿檀不敢多想,这么些天了,如果钟延光等人还困在林子里,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精神上又如何承受得了。   攥紧缰绳,苏绿檀肯定道:“一定出来了。”   国师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刚才在林子里,一点异味都没有,而且,他是我夫君呐,所以一定会出来的。”说到最后一句话,苏绿檀的嘴边竟浮起了笑意。   国师继续看着前路,道:“夫人说的没错,肯定是出来了。”   若没出来,不会没有死人的味道。   一路上山,脚下踩过草木无数,时不时有吱呀之声,苏绿檀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钟延光他们留下的记号。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国师停下脚步,道:“休息一下罢,这边没有人迹。”   身上热出了薄汗,苏绿檀擦了擦额头,道:“不用,这边没有人,我们就去那边。”她指着另一个方向。   国师坚持道:“休息一下,再等一个半时辰,也该天亮了。”   苏绿檀抬头望天,不见丁点曙光,她道:“若是天亮了,应该会好找一些。”   “是了,干粮不多,眼下保存体力较好。”国师解开包袱,递了一块饼子给苏绿檀。   过了夜的饼已经又干又硬,苏绿檀饿的厉害了,也不管难不难吃,就着凉水,又吃了一些。   找了一块好落脚的地方,苏绿檀靠着树干,蹲了下去,闭上双目休息一会儿。   国师走过去问她:“夫人身体可有不妥?”   苏绿檀摇头,道:“无事,就是累了。从前我在金陵经常学习玩耍,成天活蹦乱跳,精力旺盛,后来到了京城,许多东西都搁置下来了,因此身体不胜以往,今夜觉得有些辛苦。”   国师道:“夫人底子已然不错,若是体弱之人,此时早就支撑不住了。”   苏绿檀站起来,弯着腰,还靠在树上,两手撑在大腿处,抬眼笑道:“是吗,没给国师添麻烦便好。”   国师温声道:“没有,夫人机敏心细,若不是与夫人同行,本座并无十全把握。”   毕竟上次交手,他就被贼人伤过,那人所学之术太过阴邪,不好对付。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道:“国师过誉了,其实我都没帮上什……”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迅速转身,盯着身后。   后面除了深不见底的黑,什么都没有。   国师上前一步,身子稍稍挡在苏绿檀身前,道:“夫人发现了什么?”   摸了摸脑袋后面,苏绿檀道:“忽然刮了一阵风似的,可这山林里,树叶都不怎么动,哪里来的风。”   点起最后一个火折子,国师往四周照了照,也没有发现异常之状。   两人正在查看情况,身后的马儿乍然受惊,扬起前蹄,仰天长嘶,砰然倒地。   苏绿檀吓得往后仰倒,幸得国师揽住,才没摔倒。   待二人站定,马儿抽搐一阵,便死了。   苏绿檀声音低低道:“有人。”   对了,有人,不是牛鬼蛇神出没。   国师把火折子递到苏绿檀手里,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道:“注意周围。”   苏绿檀下意识地点点头,把火折子举过头顶,屏息凝神。   走过马儿身边,苏绿檀眼尖地看到马背上有一支暗器,必是因此才突然暴毙。   稍稍抬头,苏绿檀瞥见一抹影子,竖起耳朵听到了微弱的滴水之声,她一把拉住国师的手腕,快速把火折子往左手边上空举起,高声道:“在树上!”   国师反应迅猛,跃身将长剑刺去,抱树的蒙面男子躲避不及,被刺伤了大腿,摔在了地上。   苏绿檀快步跟上国师的步子。   那男子连滚带爬地逃跑,来不及回头,国师握剑向前,正要出招,哪知对方往后撒了一把粉末,国师来不及撤招。   苏绿檀把火折子扔了过去,扬起披风,扑向国师,替他挡住了那些粉末。   两人双双倒地,跌在长草的陡坡上,往下滚了几圈,国师搂着苏绿檀,护着她的脑袋,撞上一棵树才停下。   四周没了动静,苏绿檀眩晕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压着她的国师,正喘着气地望着她。他面具歪了半边,露出光洁的面部和高挺的鼻子,左边眉如长剑,隐有天人之姿。   苏绿檀揉了揉太阳穴,人还有些迷糊,依稀看见一张好看的脸,便听得国师在她耳畔轻声道:“值得么?”   皱着小脸,苏绿檀摇晃着脑袋,眨了眨眼,道:“值得,您的安危比较重要。”   没有国师,她进不来,出不去,钟延光也无法平安归家,所以值得。   戴好面具,扶着树干爬起来,国师拉了苏绿檀一把,捡起兵.器,道:“他受了伤,跑不远。”   苏绿檀站稳之后,把身后的披风扯到面前来嗅了嗅,气愤道:“这畜生,扔的泥土,我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吓死我了。”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苏绿檀还在碎碎念。   国师失笑,他也没想到,就是一把泥土而已。   回头捡起火折子,二人追着血腥味往前,在一颗大石头后面,看到了蒙面人奄奄一息地靠在上面,双手还在发抖。   国师警惕上前,用剑挑开他的面巾,登时愕然手抖,剑柄险些松开。   这张面孔,这具躯体,陌生又熟悉。   男子仰头看了国师一眼,嘴皮子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目光怨毒地笑了笑。   苏绿檀见那人年纪不算大,面色隐隐发紫色,左脸一直到脖子上,都有复杂的图腾,便他知道就是给钟延光下蛊之人,她问道:“他已经不行了?”   收了剑,国师道:“是,在我们伤他之前,就有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否则伤马的暗器,就该落在本座身上了。”而且,他显然受了蛊毒反噬,面目已经开始狰狞扭曲。   听到这句话,苏绿檀莫名开心,能把这人打个半死,一定是钟延光他们!   苏绿檀站在国师身旁,问那人:“定南侯在哪里?”   那人只是看着国师痴痴地笑,手掌缓缓抬到身前,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着。   国师道:“夫人回避一下。”   苏绿檀问:“怎么了?”   “了结他。”   头皮一麻,苏绿檀乖乖地退后好几步,拿披风把脑袋全部盖住,捂着耳朵,一点声音都不想听见。   国师的剑没入那人的喉咙,他便不再痛苦,睁着眼死去。   取出男子怀里无比眼熟的东西,放进自己的衣服里,国师提着剑便回头拍了拍裹得严严实实的苏绿檀,道:“无事了。”   苏绿檀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国师看起来这般仙风道骨的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此人该死,苏绿檀丝毫不同情他。   茫然地站在山里,苏绿檀道:“我们该往哪儿走?”   国师道:“四处走吧,他既然在这里,侯爷应该也在这附近了。”   两人继续往高处走,苏绿檀有些后怕地问:“国师,这样的怪才太过可怖,若是再遇上可怎么办?”   “不会再遇上了。”   “为什么?”   “都死光了。”   除了他,精通这些的人都死了。   人声渐弱,天方露出鱼肚白,白蓝的云交替涌动。   苏绿檀已经累的快睁不开眼了,她找了个石头随意靠坐,再抬头,便看见了炊烟升起。   猛然蹿起来,苏绿檀指着不远处,带着哭腔道:“有烟!有烟!”   国师跟着看过去,确定那边是炊烟,不是雾气,他看着雀跃的苏绿檀,嘴边也挂上一抹笑,道:“应该是侯爷他们了。”   二话不说,苏绿檀便狂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叫着钟延光的名字。   那边把守的侍从转身看过来,叫醒了靠着树闭目而眠的钟延光,他穿着铠甲,头发凌乱,额上有伤和血迹,满身狼狈。   钟延光一睁眼,一个欢快的声影奔向他,他差点以为又出现了幻觉,苏绿檀旁边银色面具的男子在提醒他,这一幕就是真的。   长剑插.入地面,钟延光借剑撑起身子,笑意融融地走向苏绿檀,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听着她在他耳边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都那么动听。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避开他的随从,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怎么伤的这么厉害。”   钟延光疲惫一笑,道:“只是皮外伤。”   苏绿檀泪盈于睫,抽泣道:“夫君,你困了多少天了,是不是饿坏了冻坏了。”   再次拥她入怀,钟延光跟她咬耳朵:“不记得困了多少天,但是每天都在想你。”   他在想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想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在想她刚嫁给他那会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想她在他失忆之后调皮捣蛋的种种。   一日比一日想,就是这深入骨髓的想念,支撑着他吃着草也要走出去,一定要活着见到她。   第74章   苏绿檀在钟延光的怀里,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到最后变成了低声啜泣,依在他怀里,似要睡去一般。   钟延光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绿檀,可是累了?”   猫儿似的轻吟一声,苏绿檀娇声道:“嗯,我从昨日到现在,就没睡过。”   钟延光放开她,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原本白嫩的小脸粘着泥土,脏兮兮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略显憔悴,头发只是简单地束起,发尾上还沾了杂草,身上披着的雪白披风,更是不必说有多脏。   只是这披风……很是眼生。   根本不像定南侯府里的衣物,反倒像某人身上的披风。   好生扎眼。   哼了一声,钟延光问:“这披风,是国师的?”   扯了扯披风的领口,苏绿檀点头道:“还得多谢国师,若非他,我根本见不到夫君,这披风也是熏过草药的,保我不受寒气侵体。”   钟延光一声不响地把苏绿檀的披风解下来,把自己铠甲上的披风解下来,兜在她身上,动作有些粗鲁地给她系上,态度强硬道:“一会儿你跟我同乘,我抱着你,比什么草什么药熏过的都暖和。”   噗嗤一笑,苏绿檀看出他在吃醋了,弯弯的嘴角根本都压不住,她道:“好,我这就拿去还给国师。”   钟延光捉住她的手,道:“放着我去。”   不要她去,不给国师跟她说话的机会。   苏绿檀松了手,道:“好好好,你去你去。”   钟延光把她松散头发上的带子扯开,将她额边的碎发头发拨去耳后,在她侧脸上落下一个吻,温声道:“辛苦夫人了。”   苏绿檀抿唇浅笑,道:“不辛苦。害夫君的人已经死了,以后再不用担心了。”   钟延光抬眉一笑,道:“我知道,他跟我交手之后就已经半死不活了,若不是被困在这鬼地方,我早取了他性命。”   苏绿檀低着头道:“国师把他弄死的。”   揽着苏绿檀的肩膀,钟延光担心地问:“他让你看见了?”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我怎么敢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呢。”   钟延光冷冷地朝国师那边瞥了一眼,还算懂些人情世故。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走吧,早些回去,省得外面的人担心。”   这些天了,太夫人和陆清然他们,都该担心坏了。   苏绿檀跟钟延光两人牵着手走回人群,他把披风朝国师扔过去,道:“多谢。”   国师瞧了一眼苏绿檀身上的披风,朝钟延光微微颔首,把陆清然的斗篷脱下,换上了自己的披风,原本常年做白衣装扮的人,变成了灰衣人。   钟延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国师的打扮,才朝众人下了命令,启程回京。   侍从们困了多日,靠草虫度日,早起虽然没有吃东西,但有了钟延光和国师这两个主心骨,各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余下的十来个侍从,腾出一匹马给国师骑,钟延光跟苏绿檀同骑。   苏绿檀坐在前面,靠在钟延光的怀里,困乏地闭上眼,不过眨眼功夫,似乎已经睡着了。   钟延光推了推苏绿檀的肩膀,道:“绿檀,横坐着睡罢,舒服点。”   呻(注)吟一声,苏绿檀在马背上扭了扭身子,皱巴着小脸道:“累死了,不想动。”   钟延光道:“我抱你起来就是,搂紧我。”   苏绿檀依言,勾着钟延光的脖子,眼睛仍旧闭着。   托着她的腰,钟延光抬起她的左腿,道:“跨过来。”   窝在钟延光的胸口前,苏绿檀像任人摆布的木偶,抬腿跨过马背。   钟延光把苏绿檀转了个方向,就像是横抱在怀里。   苏绿檀的脑袋靠在他勒住的缰绳的左臂和胸膛之间,纤腰被钟延光的右手环住,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嘚嘚的马蹄声丝毫影响不了她,瞬间又陷入沉睡之中。   从山上到林子的路,钟延光差不多认得,下了山,林子那边便是靠国师带路。   天气晴朗,天光大亮,借着明朗的日光,林子里的阵也已经被破了,半个时辰出头,一行人便出了林子,到了木屋跟前。   陆清然已经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钟延光归来,他面色亦然泛白,但笑意深浓,病态之中又添了一抹喜色。   兄弟二人生离死别之后见面,不禁眼眶发热,陆清然正要开口,钟延光抬手打断了他,指了指怀里的人,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以一笑。   钟延光伤的不轻,他下了马,把苏绿檀也抱下去,放进了马车。   国师也一夜未经修整,跟着上了马车,其余的人跟着陆清然,骑马回程。   三人同坐马车,苏绿檀全程都是睡着状态,国师靠着车壁,闭上双眼,呼吸均匀,也不知睡还是没睡。   钟延光跟国师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只在到了寺庙所在的山底下,抱苏绿檀下车的时候,二人对视一眼,钟延光诚恳道:“多谢。”   微微颔首,国师坐马车先一步回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一行人都饿的头晕眼花。   钟延光搂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苏绿檀,陆清然吩咐侍从栓好马,两人一起从正门进了寺庙里,吩咐住持做了一顿丰盛的素斋饭,还让僧人去守着马,便各自去了干净的客房里休息。   苏绿檀睡了许久,被钟延光抱到客房门口的时候,饿醒了,正巧听到两个丫鬟的声音,揉了揉眼睛,伴随着一阵头疼渐渐清醒。   客房里,两个丫鬟见两个主子这副狼狈模样,都哭的很厉害,但是怕扰了主子心情,又哭的十分克制,只是悄悄地抹眼泪。   苏绿檀眼睛还有些泛红,不过已经精神了许多,她打发了两个丫鬟去找僧人多要点热水洗澡,便关上门,同钟延光两个又搂在了一处。   经此一劫,苏绿檀紧紧地贴在钟延光身上,生怕他消失了一样。钟延光也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宠爱,眼角眉梢都带着久久不散的笑意。   两个脏污狼藉的人,一点相互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钟延光笑问她:“睡好了?”   点点头,苏绿檀道:“睡的脑袋疼。”   “你一天一夜没睡,补了几个时辰哪里够,等下午回府了,吃顿好的,夜里睡个够。”   一听说吃顿好的,苏绿檀眼眶都热了,平日里顿顿吃肉,尚不觉得可口,连吃了几乎两天的硬饼子,一口热水都没喝过,五脏六腑都难受。   昨夜时刻防备,没有功夫想吃东西的事儿,今儿一下子放松下来,被钟延光这么一提起,苏绿檀觉得十分心酸委屈。   钟延光见苏绿檀又难过了,心口一揪,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绿檀哽咽道:“想喝水。”   轻叹一声,钟延光道:“这也值当哭?我给你倒去。”他放下苏绿檀,立刻就去了。   苏绿檀喝了两茶碗的水才解渴,等她喝完了,钟延光才把剩下的水喝了。   喝完水,苏绿檀肚子咕噜噜地叫,钟延光笑问她:“饿了?”   点了好几下头,苏绿檀抬头看着他道:“昨天都只吃了饼,早上又没吃,饿的头晕眼花。”   钟延光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斋饭已经在做了,等一等就好。”   苏绿檀这时候才发现,钟延光的嘴唇有些发白,面色没了往日的红润。   拉着钟延光坐下,苏绿檀问他:“这几日,你们都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   眼神一滞,钟延光与她对视道:“吃带过去的干粮,和山里的东西。这没什么,从前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的。”   从前是从前,从前苏绿檀不认识钟延光,不在他身边,也没有亲眼看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受苦。   哪里会不心疼。   苏绿檀还是要问:“你们带的干粮吃不过三天,可是你们都被困了快七八天了,这时候的山里明明没有野果子吃,你们只能吃草。”   钟延光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那等回家以后,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行吗?”   眸光一亮,苏绿檀道:“行啊,酱鹅肉、酱鸭肉、嫩鱼丸、鸡签肉、熏肉丝、虾仁饺,每天都不重样。”   钟延光大笑,道:“怎么都是肉食?”   因为苏绿檀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些荤食。   几句闲聊下来,钟延光愈发觉得苏绿檀可爱,他抚着她的脸庞,眯眼笑道:“回府了,我第一样想吃的是鱼片。”   苏绿檀似乎没觉得不妥,扬起笑容道:“好啊,我也想吃了。”   摸了摸肚子,苏绿檀道:“哎,不能说吃的了,越说越饿。”   看着钟延光头上的伤,苏绿檀伸手过去,没敢真碰着,她道:“夫君,这伤怎么来的?”   握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笑容渐深,道:“没事,就是在林子里见了异景,马在夜里受惊,磕了一下。”   他说的轻描淡写,当时蝙蝠和头顶的猛物影子一起扑过来,脚边还有暗器射来,人荒马乱,他先是撞上了树,摔下了马,被短硬的树枝划了额头,又在黑夜里被马踩了一脚,受了内伤咳血。   硬撑着领着属下熬了一天一夜,才从林子里走出去,后来对付那恶人,警惕防守,虽然也伤了对方,但自己也中了招,伤了脑袋,昏迷三日之后,发了烧,退完烧,才逐渐好转。   好在钟延光平日身体硬朗,山上又有草药,恢复的尚可,换做别人,早就没了半条命。   幸运的是,就是在昏迷的那三日里,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和他从南夷回来之后做的梦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梦中的女子面容变得清晰了。   他就是在那之后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他一直好奇的梦中女子,原来就是苏绿檀。   为着这个梦,他活下去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   他怎么能任由苏绿檀把他骗得团团转之后,不受任何惩罚呢。   他在她面前某些耻辱,也该好好洗刷干净了。   钟延光还有些傻气地想着,如果这就是想起她要付出的代价,他愿意承受。   他是愿意了,苏绿檀可不愿意,她看着钟延光身上的伤口,心里一抽一抽的,眨着眼又要掉眼泪的样子。   钟延光捂住她的眼睛,道:“别哭了,会头疼的。”   吸了吸鼻子,苏绿檀乖乖地闭上眼,把眼泪忍了回去。   黑暗之中,苏绿檀感受着钟延光掌心的温度,道:“那异景我也见过。”   “吓坏了?”   “有点,但是国师解决了,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就不怕了。”   钟延光笑望着苏绿檀,他知道她胆子不小,但是没想到为了他能勇敢到这个地步,这让他多喜欢了她几分。   其实重新见到苏绿檀的时候,钟延光其实是有些恍惚的,她从前当着他的面,小心谨慎的样子,和梦里如出一辙,当记忆里的她和后来的她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了。   苏绿檀从来都没变过,一直是那么招人喜欢,尤其惹他喜欢。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丫鬟来敲了门,抬了两桶热水进来。   苏绿檀红着脸和眼睛问钟延光道:“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钟延光握住她的手,道:“不能一起么?”   指了指外面,苏绿檀噘嘴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举头三尺有神明呢,而且这回找你,我可是求了菩萨的,怎么能心想事成之后就得罪人家,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再说了,拆谁的也不能拆菩萨的桥啊。咱们得罪不起的。”   钟延光被她的言论逗得发笑,无奈道:“你先洗,我出去等你。”   苏绿檀推着他出去,让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   简单地洗过脸,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平日里常穿的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圆髻,簪着两根簪子,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娇媚明艳。   钟延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禁眼前一亮,又顾及身上不干净,便没碰她。   这边钟延光正在洗漱的时候,斋饭做好了,他们夫妻俩的一份被小僧人送到了房门口,两个丫鬟端在门口等候着。   钟延光洗漱的很快,饭菜还热着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坐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完了素斋饭,碗和盘子都见了底。   钟延光吃完擦擦嘴,问她:“好吃么?”   漱了口,苏绿檀道:“好吃呀,不过我下次再也不想来吃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钟延光深表同感。   吃过饭,没有休整过,钟延光便跟陆清然商量着,分开回程。他让陆清然带着其余人马去大皇子面前复命,自己则跟苏绿檀两人先回定南侯府。   陆清然带着人马先走了,钟延光和苏绿檀坐了一会儿才准备下山回府。   出了寺庙门口,钟延光不走了,看着底下的石阶,道:“夫人,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苏绿檀抬头,道:“什么事?”   皱了皱眉,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以前我们陪太夫人去宝云寺后山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她告诉他,他是背着她下山的,还给她按摩呢。   心里“咯噔”一下,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干嘛,苏绿檀还没做好对钟延光坦白的准备呢,她哄了他那么些次,这要是坦白起来,也太丢人了呀!   她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扯着嘴唇强颜欢笑,苏绿檀揪着袖口道:“记、记得啊,怎么了?”   钟延光勾起唇角,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那时候我竟那么体贴,知道背夫人下山。”   挑了挑眉,苏绿檀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毕竟成了亲的人,自然知道体贴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钟延光忍笑道:“夫人是不是还在难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   轻哼一声,苏绿檀心安理得道:“当然不舒服,成婚这么久,我都要成鱼目珠子了,从前知道体贴,如今却不知道了。站这儿废话大半天,有这功夫早就……”   话没说完,苏绿檀就看见钟延光弯下腰,背对着她。   没办法,伶牙俐齿的,钟延光都听不过来了,不顺从她还能怎么办。   苏绿檀愣愣道:“干、干嘛?”   这可是在外面。   钟延光扭头看她一眼,道:“为了夫人还做我的掌上珍珠,为夫只好辛苦一点,和从前一样。”   笑了笑,苏绿檀扑了上去,勒着他的脖子,道:“大马,走咯!”   钟延光稳稳地托住她,面带笑容地下山,心甘情愿地做,属于她的不脱缰的大马。   坐上马车回家,酉时的时候,四人终于到了定南侯府的大门口。   门房马不停蹄地往后院跑,把消息递去了永寿堂。   此时定南侯府其他人,压根都不知道钟延光和苏绿檀发生了什么事,上上下下一片祥和,仿佛从未感受到危险的靠近。   两人回到内院,便携手去了永宁堂请安。   去的路上,苏绿檀把事情都告诉了钟延光,她感慨道:“太夫人肯定担心坏了。”   钟延光颜色肃然,握紧了苏绿檀的手,道:“我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苏绿檀眼睛热热的,道:“是啊,咱们平安回来了。”   明明才出门两天不到,苏绿檀重回定南侯府,忽然有种远游之后终于归家的踏实感。   相视一眼,夫妻俩一起踏进了永宁堂的院门,进了上房里拜见罗氏。   罗氏一见儿孙儿媳平安归来,没忍住落了眼泪,擦了又擦,才稳住了气息,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多的话罗氏也不急着问了,看着两个晚辈的疲惫之色,只是道:“你们快回去休息,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   俩人也不客气了,喝了口茶就回去了。   苏绿檀虽然身上干净了,头发还脏的很,再忍不住了,赶紧让丫鬟替她洗了头,擦了半干之后,进屋在暖炉旁烘干。   钟延光也重新洗漱,等头发干了之后,穿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出去了一趟。   再等钟延光回来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没进屋就闻到了炕桌上的菜香味,苏绿檀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看样子等了他很久。   轻手轻脚地抱着苏绿檀上床,钟延光也钻进了被窝,与她同被而眠。   第二天早上苏绿檀醒来的时候,钟延光已经走了,看着床边留下的衣服,便知道他昨夜回来过了。   夏蝉听见屋里的动静,便进来禀道:“夫人,侯爷上朝去了,说老夫人和太夫人那儿可以晚些去请安,奴婢就没叫醒你。”   昨夜睡的太沉,苏绿檀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彻底恢复好了,才想起来,已是三月初一,该是百花开放的季节了。   洗漱后,苏绿檀先去了赵氏那边。   赵氏在屋里正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呢,苏绿檀听她嘴里念着的东西,便知道是给方宝柔清算的嫁妆在。   苏绿檀请了安,也没多问,只觉得算盘声有些刺耳。   赵氏心情似乎很好,难得主动跟苏绿檀说话,她得意道:“我算账的功夫,还是以前跟你公爹斗嘴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苏绿檀随口问道:“斗嘴跟打算盘有什么关系?”   低着头,赵氏道:“你公爹以前账上的银子都是我管,差了一分一厘我都能算拿出来,以前啊,常为了这个事跟他斗嘴,越是斗,我就越是想算清楚,就这样练了一身好本领出来。”   听了赵氏这话,苏绿檀想起了钟延光说过的陈年往事,顿觉无语,赵氏竟然还这副沾沾自得的样子。   赵氏要不是她婆母,苏绿檀真想大嘴巴子扇过去。   第75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绿檀跟赵氏实在聊不来,便也没说几句。   反是赵氏心情不错,眼下看苏绿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问道:“你进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三天吗?”   “哦”了一声,苏绿檀道:“该拜的菩萨都拜完了呗,就提前回来了。”   “怎么是跟持誉一起回来的?”   “夫君出差正好路过那边,就把我一起带回来了。”   赵氏又道:“持誉为官辛苦,你该多体谅他,不要总是问东问西,大男人在外面不好行事。”   苏绿檀:…………您还知道管太多男人在外不好行事啊,那当初对老侯爷的时候,可没见您松点手。   敷衍地应了一声,苏绿檀便辞了赵氏,出门的时候摇了摇头。   该管的时候赵氏不管,连自己儿子这些天经历了生死大事都不清楚,一门心思就扑到方宝柔的婚事上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   偏心眼也没见偏成这样的,关键偏疼的还是条小毒,滋滋吐着信子,不知道哪天就要咬她。   从千禧堂出去后,苏绿檀到了永宁堂,罗氏这才问了她这两天的事。   苏绿檀便把事情全部告诉了罗氏,不过没有讲太多细节,毕竟她跟国师两人单独相处了那么一段,说到长辈耳朵里,总是不好听的。而钟延光身上的伤,她也没敢如实说了,只是一笔带过。   罗氏当然知道晚辈用心,好在她也是个宽心的,便道:“你们没事就好了。”   笑叹一声,罗氏眸光温柔地看着苏绿檀,道:“还好当初你嫁给了持誉,证明我没看错人,他命中两劫,都因为你平安度过。你们两个,必是有后福之人。”   苏绿檀道:“最大的福气,就是平安顺遂。”   罗氏点着头,苏绿檀说的非常对,可见她的聪敏与知足。   过了会儿罗氏又道:“听说方宝柔要嫁了?”   “嗯,老夫人正在操办这事,估摸着三月就定下了。”   罗氏回忆起了什么,道:“嫁出去也好。本想着她回家守孝,再不会来了,没想到你婆母还是着急着把人接来了。”   苏绿檀听出不对劲了,道:“有何不妥?”   笑一笑,罗氏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像你这样懂得知足的就很好。”   看来这里面还有讲头,苏绿檀笑问:“太夫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吧,我都好奇死了。”   面上的笑容淡了,罗氏声音平静道:“她来了有几年之后,我记不得是她十二岁还是十三岁的时候,你婆母就开始往我这儿跑的勤了,还带着方宝柔。当时我还以为赵若兰改邪归正,开始晓大义了,不过一个月功夫,她就提出来,要把外甥女送到我身边教养。”   噗嗤一声笑出来,苏绿檀没忍住道:“老夫人能有这主意?就算有,她也舍不得呀。”   点着头,罗氏道:“我后来才知道是方宝柔撺掇的,她那时候才多大!你婆母虽然出身低一些,行事也不是那么周全细致,但是待她那么好,她竟然还想到我身边来,我那时候身体本来也不大好,哪里有精力照顾她。可见为了自己的婚事前程,她是什么也不顾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绿檀冷声道:“真是好大的脸!”   罗氏道:“就是那时候,我不待见她了,你婆母还想把她说给持誉,我早就想好了怎么打发她回去,没想到正遇着她家里祖父去世了,倒是省了我的麻烦。现在嫁出去了也好——对了,她嫁的是哪户人家?”   “老夫人老朋友叶夫人的嫡子,听说是个很好的小郎君。”   眉头一皱,罗氏倒是没说什么,赵氏有时候就是该吃些苦头,她转而笑道:“以后再没什么事了,你们夫妻两个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面色一红,苏绿檀哪儿能不知道太夫人提的什么事,她道:“孙媳妇会努力的。”   罗氏一笑,让苏绿檀回去。   回到荣贵堂,苏绿檀让小厨房的人备了几样新鲜菜,她打算下午洗手作羹汤,让钟延光美美地吃上一顿,同时也准备了酒,这回她不打算来什么弯弯绕绕了,就像钟延光说的那样,她喝一杯,他喝一坛。   他是她夫君,让着她那么一点点点,有什么问题?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苏绿檀刚刚小憩了起来,听丫鬟说他回了,还以为自己没清醒过来,听错了。   打着帘子出去,苏绿檀就看见钟延光还穿着朝服就回来了。   笑着迎上去,苏绿檀道:“夫君怎么回的这样早?”   后面又来了一个人,胡御医上前笑道:“夫人。”   苏绿檀一见老熟人了,也忙笑道:“胡御医您来了。”   钟延光淡笑道:“请御医来给你把脉的。”   丫鬟奉茶,三人坐在次间里,胡御医还是隔着手帕,给苏绿檀诊了两手的脉,他道:“夫人身体无碍,只是近来有些乏累的样子,倒也不需吃药,好好休息两天自然就和以前一样了。”   嗯,处子之身也仍跟以前一样。   胡御医看着夫妻二人的感情,觉得十分奇怪,明明亲昵的模样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怎么都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呢。   新婚第一天难道真就是睡过去的吗。   压下遐思,胡御医喝了口茶定南侯府的茶。   苏绿檀知道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她扭头看了钟延光一眼,才道:“胡御医,您快给侯爷看看,他额头上磕着了,还摔了几回,强撑着去上衙门、上朝,也不知要不要紧。”   钟延光温声道:“也就忙了一两天,不大要紧。今儿我跟皇上告了五天的假,在家好好休息,这你总放心了罢?”   胡御医笑看着两口子,坐到钟延光跟前去,替他把脉。   把过左右手,胡御医眉头皱了起来,钟延光轻咳了一声,动了动眉毛。   苏绿檀拿帕子甩在钟延光脸上,道:“当着我的面儿,想干什么呢?又不是要死要活的大病,怎么就不能让我知道了?”   胡御医为难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钟延光无奈道:“御医如实说罢。”   胡御医这才开始放心问诊:“侯爷胸口可疼?咳嗽否?”   “胸前一块按着的时候疼,有时候咳嗽。”   揪着帕子,苏绿檀提醒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钟延光扬起嘴角,道:“没有。”   纵使有,以后也会一一补上。   胡御医给诊断了结果,说钟延光受了些内伤,须得吃药好好调养,尤其注意忌口,不得吃辛辣,还有一些肉类也不能吃。其他外伤擦药就好了。   苏绿檀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也不能喝酒?”   连连点头,胡御医道:“那是自然,酒比辣椒更坏,还有一些解药性的东西也千万不能吃,白萝卜和绿豆,茶水也要禁几天,多喝温开水。”   忌口的东西倒是没什么,苏绿檀担心的是,钟延光不能喝酒!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在担心什么,他余光瞥了过去,忍笑道:“不能喝酒便不喝就是了,也不妨碍什么。”   胡御医跟着应道:“就是就是,也不妨碍什么。”   不喝酒,怀的孩子更康健顽强。   苏绿檀有些结巴道:“怎、怎么不妨碍啊,夫君少不得应酬吧。”   钟延光盯着她抬眉道:“难得休息几日,我本就是病了,还应酬什么,这五天从早到晚都在家陪夫人了,夫人高不高兴?”   心口突突地跳,苏绿檀欲哭无泪,高兴个什么呀高兴!她根本不想让他这时候陪她好吗!   准备好的酒也不能喝了。   一旁的胡御医笑眯眯的,道:“侯爷是该好好陪夫人了。”   苏绿檀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时候怎么坦白,怎么开口呢!   钟延光险些憋不住了,转眼去看写完方子的胡御医,道:“我送胡御医。”   背起药箱子,胡御医道:“有劳侯爷。”   做了个“请”的手势,钟延光领着胡御医出去了,出了院门,他双手负在身后,问道:“胡御医,若是某人伤了脑子,忘记了一些东西,是什么缘故?”   胡御医擅治外伤,行医多年,他还真见过这种情况,他道:“许是淤血积在脑子里,才忘了事。”   “若是撞了脑袋后来又想起来了呢?”   胡御医笑道:“这可能是好运,淤血散开,脑子就恢复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钟延光道:“原来如此。”他撞了脑袋之后,应该就是御医说的这种情况了。   胡御医好奇道:“可是谁人伤了脑子?”   “没有,不过听说了此例,十分好奇,便碰巧问一问。”   胡御医想了想,笑了笑,道:“我那儿有本相关的书,侯爷要不要看一看?”   钟延光没有拒绝,他道:“麻烦您了,我这几日随时在府里。”   勉强地压下嘴角,胡御医道:“好,下官一会儿回家就让人给侯爷送来。”   钟延光点着头,还没听出什么异常来。   送走了胡御医,钟延光折回了荣安堂,苏绿檀以前坑蒙拐骗地哄他,这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他仿佛是记得她要给他清洗身体,还有那个什么鸳鸯戏水、观音坐莲来着?   倒是新奇玩意,他还没见过,没玩过这些,心里还真是非常非常想见识见识了。   第76章   钟延光回到内室的时候,苏绿檀却不在屋里了,问了丫鬟才知道,她躲去小厨房里了,说是要给他亲手做一顿晚膳。   钟延光笑了笑,就坐在屋里耐心的等。   半个时辰左右,苏绿檀就回屋了,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后面跟着来的,还有提着食盒的丫鬟。   丫鬟提着食盒要往圆桌上摆,钟延光道吩咐:“摆炕桌上来。”   苏绿檀嘟哝道:“怎么在炕桌上吃?太挤了点吧!”   眸子里泛着笑意,钟延光道:“不挤,从前我们俩都是挨着坐,手牵手用膳的,你忘了?”   心下一沉,苏绿檀道:“夫、夫君记、记得了?”   钟延光饶有深意地笑道:“不是你告诉我的么?难道不是的?”   扯了个笑出来,苏绿檀道:“啊,是,当然是,不过太细枝末节,我一时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钟延光抿了个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丫鬟摆好了菜,钟延光挥退她们,冲苏绿檀招招手,道:“来,坐。”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盯着钟延光身侧的空位,苏绿檀心里默默发抖,她怎么觉得那个位置铺上了一层刺猬皮呢。   缓步走到那边去,苏绿檀不大自在地坐上去,离钟延光有两拳的距离,根本不敢碰着他的身子。   钟延光看着两人之间这么大的缝隙,往她身边靠了靠,揽着她的肩膀,粗粝的指头无意地从她的脖子间擦过,挠的人痒痒的。   这样亲密的触碰,让苏绿檀一下子就幻想起许多画面,虽然说想的不大真切,但也足够她头皮发紧了。   她从未跟钟延光赤(注)裸相对过,而且这还是她的第一次,她知道这回再来,肯定是动真格的了,她又羞又怕,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真坦白起来,完全羞于启齿。   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怎么可能会承认那些事,嘴巴根本就张不开啊!   早知道钟延光这么难灌醉,苏绿檀就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说那么那么多丧心病狂的话了。   现在好了,这几天里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穷凶极恶的场面!   拂开钟延光的手,苏绿檀颤着手拿起筷子,心虚道:“夫君啊,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钟延光也跟着拿起牙筷,挑了一块鱼片,剔了刺,喂到苏绿檀嘴边,笑看着她:“来,张嘴。”   对她这么好,肯定是有所图!   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苏绿檀红着脸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亲热做什么?自己吃自己的!”   声调上扬,钟延光“嗯?”了一声,道:“老夫老妻?咱们才成婚多久。”他贴在她耳畔,道:“不该是新婚燕尔吗?又或者,小别胜新婚更合适。”   他的嗓音本来就略有些低沉,带着些磁性,在苏绿檀耳边刻意压着声音,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垂上,不消说有多么暧昧动人。   可苏绿檀完全不敢动啊。   仿佛下一刻,钟延光就要亲上来,剥了她的衣裳似的。   嘴上说的再多,苏绿檀终究只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处子,这种事,哪有不怕的。   一口咬住钟延光的筷子,苏绿檀慌忙吃下那片鱼肉,急急忙忙道:“这总行了吧,我要吃饭了,夫君也快吃饭。”说着忙不迭地扒饭,根本不给钟延光献媚的机会。   坏笑一下,钟延光也继续夹菜,一边吃一边道:“这五日也不知做什么好,夫人想做什么?”   “没有!完全没有!”   在钟延光不能喝酒的情况下,苏绿檀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在屋子里待着,不想跟他出去玩,反正就是有他的事儿都不行!   现在的苏绿檀一看到钟延光,脑子里不自觉地就蹦出了那一日给他排毒的画面,结实的身体,粗.长的巨物,很久很久才能排出毒来。   苏绿檀不敢想象,她当时手臂都酸的不行了,如果这一切情况都发生在她身上,是多么的可怖。   大慈大悲的送子观音,她尚且年幼小纪,身体又如此娇嫩,如何承受的了呀!   心口噗通噗通跳跳着,苏绿檀只顾得吃白米饭,菜也忘了吃。   钟延光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吃点儿菜,想好没,想做什么?”   苏绿檀闷闷道:“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嗯?这话好生耳熟。   钟延光记得,这句话貌似是他先说给她听的罢,怎么时隔几月,好像颠倒过来了。   真有趣。   吃罢饭,半个时辰后,钟延光喝了药,挽着苏绿檀的手进了内室。   内室里,夫妻两个坐在一起,苏绿檀“一本正经”地在灯下读诗,钟延光斜躺在罗汉床上,支颐瞧着她,一动不动,像一尊会眨眼的玉雕。   苏绿檀余光瞥了过去,见钟延光保持这个动作好久纹丝不动,以为他睡着了,便悄悄扭头看了过去,却正好被他抓个正着!   苏绿檀讪笑道:“夫君没有睡呀?我还说你困了先去睡的。”   起来动了动筋骨,钟延光开始解衣服,苏绿檀吓得一哆嗦,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今夜便要吃尽苦头了?!   攥紧了书的封皮,苏绿檀心中好紧张,好悲切!   钟延光忍笑解释道:“坐了一会子,准备去沐浴了。”   松了口气,苏绿檀坐这么好半天,真的累了,她道:“你自去罢,我再看会儿。”   钟延光一步步地走到苏绿檀面前,道:“替我宽衣。”   微微一愣,苏绿檀又听他道:“从前习惯了你给我宽衣,如今倒不喜欢自己动手了。”   双手搭上钟延光的腰,苏绿檀安慰自己,只是宽衣,没什么要紧的。   替钟延光除去衣裳,苏绿檀驾轻就熟地给他挑选了干净的里衣,递到他手上去。   钟延光没有接,脸上挂着笑容,直直地看着她。   手一抖,苏绿檀差点把衣服给扔了,她细声道:“怎么不拿呀?”   钟延光笑问:“我记得你说过,咱们从前不是洗过鸳鸯浴吗?”   浑身一哆嗦,苏绿檀真想扔衣服了,什么鸳鸯浴啊!瞎说!胡扯!没有的事儿!   苏绿檀道:“府里净房也不是很大……虽、虽然我也……”   拉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严肃也深情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虽刻板无趣了些,不过你从前都特意提过了,又为了我出生入死,待我这么好,我自该和从前一样地宠爱夫人,好好地回报夫人。为了夫人我厚一厚脸皮,倒也无妨。”   钟延光脸上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苏绿檀面色如常,内心不能平静:………谁让你鞠躬尽瘁了?!   眨了眨眼,苏绿檀硬着头皮道:“夫君啊,咱们不急在一时,你看啊,你近来身体不好,又在吃药,我想这个时候若是正好怀上了,孩子是不是可能不太好,咱们以后的孩子得健健康康的对不对?”   钟延光皱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论调?”   苏绿檀道:“我听说过!不信你明天去问问胡御医。”   说完,苏绿檀使劲儿推着钟延光往外走,奈何他跟石像一样重,半天才推得动两步。   苏绿檀干脆松手,摇着钟延光的胳膊撒着娇催道:“去嘛去嘛,你洗漱了我也好洗漱。”   钟延光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道:“那我去了,夫人不要着急,我下回肯定补给夫人的。”   他还捏了捏苏绿檀强颜欢笑的脸蛋,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人一走,苏绿檀整个人就飞到床上去了,捶着床嗷嗷大叫。   这可怎么好啊啊啊。   即便再相爱的人,第一次坦然相对的时候,也仍旧是羞涩难当的。   苏绿檀看起来胆子大,对待情(注)事却是十分胆小,越想越怕,越想越害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刻钟后,钟延光洗好了进屋,苏绿檀跟他打了个照面,赶紧就拿着衣物出去了,洗了半个时辰才慢慢悠悠地回来。   此时钟延光已经披散着头发上了床,他趴在枕头上,被子只盖住了大半个背部而已,露出一双结实修长的胳膊,和宽阔结实的肩膀,背后线条分明,见苏绿檀进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笑道:“快来,我已经替你把被子暖好了。”   苏绿檀忽然就走不动了,今夜这个状况,好像非常不适合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不是吗?   看着钟延光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凸起来那么一大团,可以想见里面是什么样的状况,再看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苏绿檀就觉得自己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绵羊,每往前走一步,就是主动入虎口,好弱小,好无助!   忐忑地靠近床边,苏绿檀嘟哝说:“都三月天了,还暖什么被子,也不嫌热得慌!”   钟延光侧了身子,把被子稍稍往下揭一点,把胸膛展现在苏绿檀面前,道:“不是夫人从前一直喜欢我替你暖被子么?”   苏绿檀默默地爬向床上的另一床被子,人还没过去,脚腕就被钟延光给扯住了,一下子就面临了“狗扯羊腿”的囧境。   第77章   被扯住脚腕的苏绿檀根本没法往前移动, 她朝着墙壁的方向伸了伸手,那才是她该睡的地方啊!   钟延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苏绿檀背后响起:“绿檀,你不是说,以前都是我抱着你睡的, 不抱不习惯,甚至睡不着么?”   眨了眨眼,苏绿檀道:“我……说过?”   挠了挠苏绿檀的脚掌心,钟延光道:“说过,我记忆尤深。”   “……”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钟延光光着身体,苏绿檀哪里敢跟他一个被窝, 多看一眼都觉得危险……当然也十分迷人。   以及,脚好痒,还得硬忍住,否则跌在他怀里, 可真就是羊入虎口,出不来了!   苏绿檀痒的发笑, 扭着身子说:“现在热了嘛,不要跟你一起睡, 热的睡不着。”   “嗯?热?”尾音愉悦地上扬, 钟延光道:“你嫁来的时候也是三月,去年三月就不热了?”   “对啊, 一年一个天气, 也许明年就比较冷呢!呜呜, 夫君快放开我, 我好累,我想睡觉!”   纵然知道苏绿檀是假哭,钟延光还是放开她了,道:“先别睡。”   逃脱升天的苏绿檀,掀开被子,兔子进洞一样钻进去躺平,动作一气呵成,钟延光看得直发笑,她总是这么可爱。   伸手勾住苏绿檀的脖子,钟延光道:“过来。”   摇摇头,苏绿檀道:“夫君,今日真的累了,而且你身上有伤,等你好了,我们再……嗯嗯嗯好不好?”   钟延光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擦药,身上有些外伤。”   立刻弹坐起来,苏绿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该死,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钟延光捉住她的手,道:“打自己作什么。”   苏绿檀问:“药在哪儿?”   松开手,钟延光往帐子外探身,从床头的高几上拿了一个褐色红绸布塞住的小瓷瓶给苏绿檀,道:“抹匀就行了。”   苏绿檀接过药瓶子,把钟延光身上的被子往下拉,正好退到他的腰部,宽肩窄腰,脊柱线条分明,尾端有两个腰窝。   顿觉脸上一热,苏绿檀腹诽:怎么一个大男人,身材也这么好看。   趴着的钟延光见苏绿檀半天没动静,哑声问道:“吓着你了?”   朝他背上细细看去,一条弯曲的有筷子那么长的疤缠在钟延光的腰上,若从他前胸看去,一点痕迹都见不着,当背后赤(注)裸的露出来,这条疤也就分外扎眼了。   苏绿檀刚开始光顾着欣赏钟延光身体的曲线,完全没觉得这个伤痕有什么难看的,眼下被他提起,才伸手抚.摸了上去。   已经是有些年头的旧伤了,表皮微微的凸起,柔柔的指腹触摸上去,光生平滑,和别处的触感是不一样的,摸起来有种薄薄细嫩的感觉,仿佛小心翼翼地攀附在正常的皮肤上,却没能掩饰住,结痂痊愈留下的异常伤痕。   “疼吗?”苏绿檀轻轻地问。   钟延光笑说:“当然不疼。”   “我是问,那时候疼不疼。”   愣然片刻,钟延光道:“当然是疼的,不过幸好……”幸好活过来了。   苏绿檀听他说了一半就打住,问道:“幸好什么?”   扭头看着她,钟延光笑一笑说:“幸好没有把另一边也伤了,不然多丑。”   苏绿檀:“……”他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美的男人了?   倒了药酒在手上,苏绿檀揉在掌心里搓匀,便抚上了钟延光的背,在略有颜色的地方抹了上去,手法轻柔细致,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钟延光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闭上了双眼,满脸惬意。   苏绿檀道:“从前给你按摩的时候,你还不乐意来着。”   笑一笑,钟延光道:“从前不知事,如今知道夫人手法的高明了。”   真的太舒适了,钟延光迷迷糊糊,脸上仍旧挂有淡淡的笑容。   抹完了背部,钟延光道:“腿上还有点。”   苏绿檀的手顿住了,他赤着身子,这被子要是往下拉一点,岂不就……虽然是背面的,但是她还是不敢看,万一看到点毛茸茸的东西怎么办……据说眼睛会痛的。   背后的人半天没动静,钟延光问道:“怎么了?”   苏绿檀红着脸,道:“夫君,要不你先把裤子穿上?”   钟延光扬唇一笑,欲伸手把被子往下推,苏绿檀赶紧按住他的手,花容失色道:“别、别!”   钟延光猛然把被子掀开,苏绿檀迅速把眼睛捂上,只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光……诶?怎么那么白?   放开手,苏绿檀才看到,钟延光穿了裤子的……所以捂那么严实做什么?!   她拧了他一把,嘟哝道:“说一声嘴会烂啊?”   钟延光哈哈一笑,外面伺候的丫鬟都一哆嗦,这个男人的笑声怎么这么陌生,仿佛从来没听过?   床上的两个人还嬉闹着,苏绿檀一边给他擦药,一边使劲儿挠他的痒。   最后还是钟延光把她给抱住了,屋子里才静了下来。   钟延光抵着苏绿檀的发顶,道:“今夜就抱着你睡,安心睡吧。”   苏绿檀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见他当真没有一点动作,才真的睡着了。   次日早晨,夫妻两个醒的很晚,洗漱过后正在用早膳的时候,丫鬟便递了东西进来,禀道:“侯爷,这是胡御医着人送来的,他说昨日碰着国师替他看诊,便耽搁了,今日才送来。”   钟延光眉头微皱,国师受伤了?   不做他想,钟延光接过被牛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本书,若不是胡御医昨日提过,给他送一本和脑症相关的书,他还真以为是和书斋里卖的那种书一样。   接了书,钟延光挥退了丫鬟。   苏绿檀正好吃饱了,放下粥碗,擦了擦嘴,道:“摸起来有点厚,什么书?”   钟延光怕苏绿檀疑心,若她知道他恢复记忆了,那多不好玩,便道:“一些治外伤方子,胡御医也不好总为一点小伤来看我,给了本书我自己看。”   苏绿檀狐疑道:“包这么好做什么?”   钟延光也漱了口,口里微微吐出些茶香,道:“可能是孤本,不好外传。”   啧啧两声,苏绿檀道:“胡御医待夫君可算是真好了。”   笑了笑,钟延光道:“那是了。”   吃过饭,苏绿檀说要去吴氏那边看看,钟延光道:“我就不去了,你早些回来。”   苏绿檀应了一声,便道:“我看看就回来,你等会子记得吃药。”   钟延光嘴上答了一句,等苏绿檀一走,就把书拿到内室给拆封了,撕下层层外皮,看着封皮上的《脑疾辨治精要》,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写的无非就是那些东西,而第二页居然不是目录,看了第一回的内容,确实是讲脑子无疑,但不是钟延光想知道的东西,他便继续往下看去。   第二回的内容,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深皱眉头,钟延光继续翻页……篇幅巨大的彩色人.体插图映入眼帘……详细的不能再详细……   这书是不是给错了?   说好的治脑子呢,到底谁的脑子需要治?   仔细看了书的装订线,钟延光发现……这本书竟然是拆线二次装订的,毕竟没有哪家书斋会卖连纸张都对不齐的书。   胡御医还真是煞费苦心啊,钟延光虽然不懂他为什么送这本书过来,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御医的一片苦心。   于是钟延光带着感激之心继续往下看去,没想到后面越看越“精彩”,几乎把他在某方面知道的不知道的东西都囊括在了里面。   一边看一边摇头,钟延光不得不感叹医学的伟大,原来男女之事好处竟然那么多,虽不讲究多多益善,但是在人的一生中实在缺少不得,也是延绵子嗣的唯一办法,一定要做,非做不可!   一不小心就看得沉迷了,钟延光等到苏绿檀的脚步声近了,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不知学了谁,一下子就把书本塞屁.股底下去了,端坐在罗汉床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地上狼藉的废纸,证明他刚才干了什么。   苏绿檀进来的时候,钟延光正要端茶抿一口,她跑过去大声喝道:“给我!”   钟延光一脸错愕,眼神闪烁,结巴道:“什、什么?”   一把夺过钟延光手里的茶杯,苏绿檀嗔道:“忘了御医说的不能喝茶了?这不是有你的温开水么?喝我的茶做什么?”   原来是这个事啊。   钟延光悄悄吐了口气,差点就让苏绿檀误会他竟然是这样的夫君——嘴上说着找御医要治外伤的书,实际上却是那种书。   他道:“哦,一时忘了,幸好我没喝,否则解了药性了。”   苏绿檀这才好脾气道:“就是了。”   趁着苏绿檀出去吩咐丫鬟传饭的时候,钟延光赶紧把书藏了起来。   在家中待了好几日,钟延光一边老老实实吃药,一边偷偷地把那本奇书看得差不多了,如今可以自称是无所不知,就差无所不能了。   第78章   在家待了四天的钟延光, 胃口奇好, 精神极佳, 身体恢复的非常好。   御医第五天来给钟延光诊脉的时候, 也笑道:“侯爷把最后两服药吃完, 老实忌口,明日可照常上衙门了。”   苏绿檀听了开心得不得了,这几日钟延光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她虽然羞, 但是也非常的想, 等他痊愈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看诊完, 钟延光去送了胡御医。   钟延光在路上,道:“御医, 那书……嗯?”   胡御医一脸茫然地看去,道:“侯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没、没有, 您确定没送错?”   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胡御医道:“没错啊, 《脑疾辨辨治精要》, 下官着小厮特地去书房找的, 难道送错了?”   对方装糊涂, 钟延光也不好拆穿, 只道:“没错。”   “哦”了一声, 胡御医道:“没错便好, 我记得其中内容简洁易懂, 侯爷若是还有什么不明朗的地方,可着人来问下官。”   钟延光摆手道:“没。”   他懂,什么都懂,比从前懂得多多了。   钟延光又随口问道:“国师可是受了什么重伤?”   胡御医道:“一点外伤,有点儿伤着骨头了,不过不大要紧,养一养也能好。”   犹豫了一下,钟延光还是问道:“可知是如何伤的?”   胡御医摇头,道:“只知好像是瓷器,别的倒不大清楚了,侯爷自可亲自上门去问。”   钟延光点着头道:“自是要去的,多谢御医了。”   把人送出去之后,钟延光就折回来了,胡御医一脚跨出二门,就捂嘴笑了,双肩直颤。   看样子,定南侯是开窍了,学会了。   还好是定南侯不蠢,否则将来定南侯夫人久久不孕,钟家人请他来看诊,他该如何诊断?   夫妻俩不过好好夜,大罗神仙也生不出孩子来!   这边胡御医离开定南侯府后,便去了国师府邸。   国师才昨日从宫中归来,睡了一夜,早起闲在家中看书,胡御医来了之后,一边替他换药,一边叮嘱了许多话。   国师一一应下,手掌心上的伤口露出来之后,十分刺目,寻常人看了都要避开。   纱布隔着药裹在伤口上,国师喉咙里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胡御医不是没见过铁血汉子,但是在他眼里,形只影单的国师不该是这种人,他道:“若是您痛了,可叫出一两声发泄,平常疼的厉害了,也可做些舒心的事缓解一些。”   摇摇头,国师只道:“无碍,不多疼。”   胡御医只是轻叹一声。   半指长的伤口几乎把掌心划成两半,可见瓷片当时入掌多深,虎口和与小手指平行的那处,也都有细小的伤痕。   就这还不吭声呢,当真是能忍。   包扎完伤口,胡御医临行前到底是留下了一句话:“国师再当万分小心,切莫不爱惜自己,没有那么多的事值当伤害自己的身体。”   国师是大业最尊贵的人,胡御医不相信有人能伤了他,这伤必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若是无意之伤,不会伤的这么深,唯有在情绪极端的情况下,人才会把自己伤的这么重。   看着国师戴着银色面具的脸,胡御医总是想象着,底下的脸应该永远都是平静没有波澜的,很难想象,他会把自己弄出这样的伤痕。   国师只是淡声道谢,便着人把胡御医送走了,其实他心里是暖的。   回到内室,国师坐在罗汉床上饮茶,一旁装杂物的笸箩里,有一个破碎的风铃,上面隐隐带血。   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国师又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生辰八字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他仍旧记忆得清清楚楚,师弟比他小半个月。   他还记得十年前,二师弟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样子,明明是同岁的两个人,他文弱但高挑,师弟却瘦小的像个垂髫幼童。   国师也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当然,如果他知道,国师的位置,是要靠亲手杀掉两个师弟才能取得,他应该不会亲近他们二人,否则当年也就不会心软,也就不会留下祸患。   当年他得知三师弟惨死后,二师弟惊恐地向他求饶,便心软把人从房里放了,还放了自己的血,从师祖手上偷了师弟的示命风铃,让师弟拿上,连夜逃走。   带走了师祖给他们的示命风铃,逃出之后,他们这些身上打了特殊印记的人,也就再不用受命于人。   那时他自知一生要留在京城,还挺羡慕即将亡命天涯的二师弟。   不过后来当国师从师祖口中得知,老三死于老二之手,所有的情感也就一并消失了。   至于二师弟为何不向他下手,自然是因为天赋不敌,暗算他的计划失败了,才只得趁师祖第二轮考验开始之前,先博得对手同情,保命再说。   当然放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国师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可能会折寿,倘或他们此生不再相见,便可当借他阳寿的人已死,若是再相逢,便是命数相克,会折损阳寿。   师祖知道他放人的时候,反而没有发怒,只说这是他命中该有的第二劫。   临终前,师祖还说,他此生该历三大劫,一劫丧父丧母,孤苦无依,遂本性孤僻;二则被亲友背叛,遂生性薄凉。   第三条师祖未说,只说他是天生的护国者,历经二劫,明智通达。若过了第三劫,才会明白世间普通人之间的小情小爱。   唯有能辨大是大非,又能体味人间真情,既不会因利益熏心,又能体谅黎民,方能成为大业真正的国师。   这几日,国师常常会想起苏绿檀为救钟延光时候的义无反顾,这不是跟他一样的使命感,只是因为夫妻之情。   国师从前虽有兄弟情谊,却因对方的辜负,到底浅薄,如今亲眼见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心中莫名有了暖意。   天下安定,国之根本,说到底还是要小家安稳。   倘若人人之间,都是这般相互爱重,少些尔虞我诈,江山自可千秋万代。   至此,国师也知道自己命中一劫是什么了。   其实当钟延光出事之后,他怀疑过是对方的来历,不过第一次与师弟交手的之后,便打消了怀疑,因为体格变化太大,简直判若两人。   若非见到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国师还不能相信,那就是他的师弟。   卷入这场纷争,似是命中注定,十年前折出去的阳寿,也是该还了。   长吁一口气,国师心想,御医说的对,为了什么事,都不值当伤了自己。   同时他也明白了师祖遗言的真谛,从今往后,他会做个合格的国师。   *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梅子青青,小桃初发。   定南侯府,荣安堂窗下,炕桌上摆着几样吃食,一壶清水一壶酒。   纤纤素手擒金杯,弄水声。   苏绿檀抿了一小口酒,往嘴里夹了颗花生米,道:“这个季节,就该这样过日子,不过老三他们夫妻俩没工夫,不然咱们去园子里多有趣。”   钟延光只好喝白开水,道:“你若想去,早说便是,今日我休息最后一天,下次再陪你,可要等一段时间了。”   放下筷子,苏绿檀索性用手抓花生米,道:“两人玩多无趣,要人多才好。”   钟延光笑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上陆清然,人不就有了?”   撇撇嘴,苏绿檀道:“还好意思说呢,人家为你的受了伤,如今还没恢复完全,就喊他来喝酒不好吧?”   “他是个酒囊,比我还爱喝,等他好了叫他来,正好你也尽兴。”   苏绿檀莞尔道:“他是酒囊,你是饭袋?”   钟延光揪了揪苏绿檀的脸蛋,道:“酒囊饭袋?你胆子可真大,你可知你骂的是朝廷命官。”   打开钟延光的手,苏绿檀直起腰板道:“又不是头一次说你了,从前我都不知这般比喻过你多少次,你还不是心甘情愿的。”   钟延光哈哈大笑,眯着眼道:“果真?”   “果真!”苏绿檀低头,继续吃花生米,还呷了口酒,美味无穷,丝毫没察觉自己正被某人虎视眈眈。   夜里,两人洗漱完了,钟延光弯下腰去替苏绿檀脱鞋。   苏绿檀从前只与他调笑的时候,敢让钟延光做这种事,平常哪里敢,心中警铃大作,道:“我自己来!”   捏着她的脚腕,钟延光笑道:“夫人不是说,我从前常替你穿鞋,如今替你脱鞋怎么不行了?”   苏绿檀回忆了下,几乎快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了,愣愣地点着头,道:“对对对,是了。不过夫君正在养伤,这等小事,我自己来。”   钟延光坚持替她把鞋子脱掉,扬唇笑道:“如今也快好全了,脱个鞋劳累什么?”   苏绿檀有些忐忑地上了床,这样静谧暧昧的夜晚,他多碰她一下,她都遐思无限。   第79章   钟延光在家休息好了之后, 便正常上衙门去了, 苏绿檀心里惦记那件事,早就放不住了, 清早起来吃过早膳, 就让丫鬟给她备好了酒水。这回换过来了, 水是她的,酒是钟延光的。   做好了物质上的准备, 苏绿檀还要做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她没找到合适的人给她帮忙。   本来当时从金陵嫁过来的时候, 继母临她出嫁前,只跟她粗粗讲了夫妻之道,至于男女之事, 嬷嬷跟她提过一些,她却因紧张不安, 就听了几句, 至多只能应付钟延光昏迷状态下的那种情况,   等到要真正行房的时候,苏绿檀根本不知道怎么行事才好,何况预想的跟实际的又有区别。   今夜之事, 对苏绿檀来说可谓是巨大的难题。   焦躁不安的苏绿檀在屋子里踱步, 夏蝉端着一叠蜜枣,进来问她怎么了。   摆摆手, 苏绿檀道:“说了你们丫头也不明白的烦心事。”   夏蝉跟了苏绿檀那么久, 经历的事儿也不少了, 她道:“奴婢不明白,苏妈妈总该明白的吧?”   苏妈妈当然明白,她都生育了几个孩子,不过这种事苏绿檀哪里好意思去问她,否则岂不是暴露了她这近一年来跟钟延光之间什么都是假的吗?   白让苏妈妈担心不说,指不定还漏出什么风声掀起波浪。   夏蝉有口无心地道:“夫人不常说人从书里乖,找一找书看?”   这一句话可提醒了苏绿檀了,书,她还有本书呢!   捧着夏蝉的脸揉成一团,苏绿檀道:“真是我的贴心丫头,出去罢,我看会子书,不准人来打扰。”   夏蝉见苏绿檀笑逐颜开,顺手替主子把花窗支开,透了透气,立刻就出去了。   苏绿檀把《今平眉》找了出来,她还记得,上回已经把第八回看完了,平眉跟那和尚翻云覆雨,最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枕着迎枕,苏绿檀坐在窗下,盘着腿,翻开了第九回。   第九回里,已经是半年之后了,竟也没交代和尚的去处,只不过平眉日常生活似乎简单安分了许多,她再不频频出门了,便是隔壁的书生和举子偶尔来借东西,她也是不做搭理。   再则,平眉的继兄也要娶妻了。   平眉作为小姑子,帮衬了一二,不过因着是寡妇,出面并不多。   继兄娶妻之后,新嫂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便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撺掇着丈夫把平眉嫁出去。   平眉虽然是寡妇,但着实生的好看,找媒人上门说亲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她挑剔,觉得对方不值得她嫁了依靠一生,不是直言拒绝,就是刻意在财帛上为难。   所以这么久了,平眉都没有再嫁。   可这一回,平眉的嫂子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了。   平眉对聘礼的要求在小县城里算得上非常高了,没想到的是,她的嫂子居然真给她找到了夫家。   这回平眉再没有不嫁的借口了,嫂子又上门劝说,让她趁着容颜还在,赶紧找个依靠,否则老了孤苦无依。父母不在,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她少不得替小姑子考量。   说起来,新嫂子也是寡妇再嫁,跟平眉说起贴心话的时候,情真意切,还真令人有几分动容。   平眉也无心再去撩拨别人,又念着继兄这些年照拂的情分,便肯嫁,只要聘礼到了,她只带走一半,就嫁入夫家。   一旦平眉松了口,这事儿也就快了,许是为了一般聘礼的缘故,新嫂子也十分积极,一个月找媒人把这事给定下了。   平眉对未来的夫婿大致有个了解,只晓得是个克妻的贵公子,所以要找个命硬的,合过八字,她的命够硬,不怕克。   嫂子的那起子心思平眉是知道的,只不过克妻不克妻的,她不大信这一套,对方打听过她了,还不挑拣什么,她也就懒得挑剔了。   平眉着红妆屋里待嫁,一直等到天色快黑了,迎亲的人还没来,她气得掀开盖头,喜婆在旁劝了又劝,说是路不好走,耽搁了,她才重新坐回去。   天黑透之前,花轿终于来了,平眉心想,拜堂估计要等到明日去了。   平眉料错了。   她的花轿是在深夜从后门进的高门大院,那时候静悄悄的,吹锣打鼓声快到夫家的时候就停了,直到落了轿,她才发现不对劲。   只是为时晚矣,平眉被强塞进内院,给人做了妾侍。   她没想到新嫂子竟然这般算计她!   好好的良家子,一下子沦为妾侍,往后身不由己,有了孩子也是庶出!   平眉咽不下这口气,铁了心要报复回去,她新纳入府,便被冷落了好几日,天天有人看守,同院的还有旁的新人陆续进来。   自知抵抗不过夫家,平眉便打算讨好能做主的男人,得了宠爱再去找嫂子的麻烦。   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日,平眉才晓得自己嫁的根本不是什么克妻的贵公子,而是个纨绔浪荡子,仗着家财万贯,纳美妾无数,而且他还挑剔,喜欢的不止是美人而已。   平眉和没经过事的小姑娘不同,她哪里会不明白家中男人养着众多姬妾,中意的是什么?   不过是床上功夫。   男人终于来院里了,平眉还做妇人打扮,她的女人味和没开.苞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男人一见,便被异样的韵味给吸引住了,当夜便跟她睡在了一处。   第十回,则讲的是平眉收服男人的“真”功夫。   比起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平眉奔放熟练,过后便得了宠。   这里的真功夫描写细致,平眉颇为主动,看的人脸红心跳。   苏绿檀略背了几段简单一点的,就合上了书本,把书给藏起来了。   直到用过午膳,小憩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念着“解开他的衣裳……扶着他的……”,伺候的丫鬟听的不大清楚,过来问道:“夫人,要解衣裳啊?”   苏绿檀这才清醒,摸了摸脑门,全是密密的汗珠子。   还真是热了。   下午的时候,苏绿檀换了件干净衣裳,全力以待,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里,心态从无比的紧张忐忑,慢慢变成得镇定。   经过漫长的等待,苏绿檀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竟然回来了!   他来的太突然了,刚冷静没一会儿的苏绿檀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掌心微湿。   不过钟延光进屋之后,头一句话便是道:“夫人,陆清然要来了,我沐浴后换件衣服,去园子里喝酒去。”   诶?机会就这么来了?   她问:“现在沐浴?来不及了吧,吃完酒了再沐浴起不好?”   微微抬眉,钟延光道:“今日上衙门腻了一身的汗,想洗洗了,劳夫人替我安排。”   苏绿檀忙不迭从罗汉床上下来,替钟延光找了件束腰的圆领衣裳,带上今天正好准备的酒,两人携手去了园子里。   陆清然也被侯府的下人们引去花园里。   亭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丫鬟环绕在旁,有定南侯府的,也有陆家人带来的丫鬟。   两对夫妻见面打过招呼,便坐下了,交往多年的朋友了,也没那么多规矩。   苏绿檀感激陆清然对钟延光的好,余光多扫了他一眼,见对方气色很好,心里也放了心。   今日说是赏花来的,苏绿檀便让夏蝉领着陆夫人的丫鬟,去摘了很多新鲜的花过来,等厨房里把丰盛的菜送上来了,几人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旁边的酒壶也都渐渐空了。   今儿两个男人兴致格外的高,喝的特别多,也可能是因为陆清然仗着自己喝的荔枝酒,便灌了钟延光许多,做了回“真小人”。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钟延光似乎醉的不省人事了,牢牢地拉着苏绿檀的手,低声呢喃着。   靠的近一些,便可以听见,他在唤她的名字,薄薄的唇贴在她的侧颊,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清冽甘甜的酒气,熏的人燥意袭身,脸色微红。   先着人送走了客人,苏绿檀才想法子把钟延光弄回去。   这么大的体格,苏绿檀一个人肯定是弄不动的,她想让丫鬟搭把手,哪知道夏蝉还没把手伸过来,钟延光竟躲开了,挥着拳头像是能把石头给捶碎了。   夏蝉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完全不敢伸手,委屈地看着苏绿檀,瘪嘴快要哭出来似的——她年纪还小,实在不想这么早死。   苏绿檀又突然想起钟延光从前喝醉之后强吻她的样子,也不敢让丫鬟来扶,正发愁,却见他自己站起来了,踉踉跄跄竟然还走的稳路。   忙追了上去,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一边扶着他,一边指引方向。   折腾了许久,总算把人给弄回荣安堂了。   钟延光倒是舒服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苏绿檀一身的汗,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出不来。   第80章   钟延光怀里的苏绿檀一边挣扎着, 一边切齿道:“放开我。”   一个翻身,钟延光把人压在了身.下, 吻了上去。   这么重的一个人, 苏绿檀推都不开, 她扭着脑袋躲开, 憋红了脸道:“我、我要去洗澡!”   钟延光在她唇上啃了两口, 才把人松开, 躺在床上胡乱摸索着。   苏绿檀见钟延光半醉, 塞了个枕头到他怀里, 轻哼道:“一会子有得累了!”   说完, 苏绿檀就拿上干净衣服走了。   屋子里没了动静, 抱着枕头的某人才睁大了眼睛, 嘴边漾起笑意——醉了?怎么可能!   钟延光知道自己酒量几斤几两,何况陆清然又是把握着尺度灌他, 根本就醉不了。   平躺的钟延光本想把衣服扯开,一想到等会儿的情景,还是放弃了。   留着她来吧。   两刻钟不到的功夫, 苏绿檀穿好了中衣, 把白日里从书中学来的东西在脑子里巩固了好几遍,才挑帘进去, 准备亲身上阵。   静谧的房间里,两个大火烛烧的过了一大半, 棉芯猛然爆出噼啪的响声, 把苏绿檀惊得一颤——今夜可算的上乘人之危了, 好生心虚。   苏绿檀不紧不慢地走到床上,钟延光似乎还没安宁下来,伸手摸着什么,好像叫着要喝水。   苏绿檀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倒了一杯过来,喂到他嘴边,哪知道钟延光竟然不喝。   捏着钟延光的下巴,苏绿檀嘴里念着:“喝呀喝呀,到底喝不喝?”   钟延光不喝,苏绿檀就把杯子放下了,刚放下某人半睁眼,又迷迷糊糊叫着要喝水。   苏绿檀只好自己喝下一口,用嘴渡给他。   四片唇瓣一碰到,钟延光用力地吸着苏绿檀的唇,仿佛只有里面的潺潺泉水,甘美清澄,能解他的渴。   苏绿檀下意识就把水给咽下去了,但钟延光却没有再松手,而是把她搂得紧紧的。   苏绿檀没忘了今夜的任务,她开始伸手去扯钟延光的腰带,两人仍在亲吻,她已经摸到了钟延光的锁骨,再往下,便摸到了腰带。   扯了几下……越扯越紧。   这腰带也不知是不是打了死结了,这时候正好解不开了。   苏绿檀气的,钟延光身上狠狠拧了一把,推开他脑袋,往下看了一眼,真变成死结了,她嘟哝道:“你怎么系的,解不开呀……”   闭眼的某人疼得皱了下眉头,硬生生忍着,亟待滋润的喉咙却没敢发出半点声音,耐着性子等着苏绿檀给他把衣服解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刻钟,但对钟延光来说,和半年没有区别了,他借醉嚷着热,要脱衣服。   她脱的实在太慢了。   苏绿檀啧了一声,道:“这不是正在给你脱吗?”她手忙脚乱的,心里又发虚,这腰带今夜怕是解不开了。   屋子里烛光微弱,两只蜡烛灭了一根,光芒登时减半,靠床的这边一下子暗了下来。床框上的鎏金钩子一颤,红绸帐子哗一下子撒了下来,抖动得如红浪层层堆叠,盖住了帐子里的旖.旎景象。   帐内人影幢幢,娇弱的那个影子垂首含胸,费劲地拨弄着什么,健壮的那个影子的手臂忽然动了起来。   钟延光忍不得了,揪着自己的领子,一把将衣服撕开了,刺啦一声,上半身的布料都撕烂了,从胸膛中间划开了一条道似的,露出里面的纯白中衣。   可腰带还是没解开。   苏绿檀吓的够呛,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他就这么解热气的?那要是在外面呢?   捶了钟延光一下,苏绿檀道:“粗鲁!”   说完,苏绿檀又去解钟延光的第二件衣服,可是腰带卡在中间,这衣服就是没法全部除去。   反正衣服都烂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   爬下床,苏绿檀去找了把剪子来,一下子就把钟延光的腰带给剪了。   这下好了,没有妨碍了。   苏绿檀探着脑袋往外放剪刀的时候,钟延光嘴角隐隐约约藏了一抹笑,随即恢复如常,把剩下的衣服,都撕了,撕的干干净净。   贴身的衣服轻薄柔软,很好撕。   听到一阵布料被撕破的声音,苏绿檀扭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躺在被面上的钟延光,只穿着长裤子了。   嘴角一抽,苏绿檀心道:也太会费银子了,这几件衣服得小几十两呢!   没工夫再想别的,苏绿檀扯开被子盖在钟延光身上,自己也钻了进去,笨拙地开始摸索。   毕竟是生手,苏绿檀对房.事知道的又只是些花样子,真正实行起来,困难多多,连亲吻都是那么的生涩,从他的唇到他的下巴,像小猫儿在钟延光的脸上舔来舔去,没有太多技巧,但是撩.拨的人心痒痒。   这样的节奏,钟延光忍耐不住了,瞬间反客为主,欺.身压下,霸道地占领了她的两片软唇,轻轻地捏上豆腐似的东西。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苏绿檀猜到钟延光是酒后发了疯了,又怕又期待,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动作,紧绷的身子逐渐松软,指甲掐着他的双肩。   轻触之初,她是舒服喜欢的,可是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还是疼哭了,点点泪光盈在微颤的卷睫毛上,婉声求着他,两手也抵在了他的身前,想把他推开。   她知道会疼,但是不知道会这么这么疼,疼的她一点儿也受不了了,甚至恨他和他的……   她声音在帐子里非常非常的细,一点点哭腔带着求饶的意味,太刺激耳朵了。   苏绿檀双眸微微泛红,泪水顺着莹白的肌肤滑下去,低声抽泣着,透红的唇在昏暗的帐子里,像一颗樱桃,咬上去也是甜的。   他没舍得放开她,强烈的冲动暂时把她的哭声抛去一边了。   而且那书上说了,磨磨唧唧反而不好,痛快些忍过去就好了。   初次,很快便过去了。   苏绿檀哭过后更累了,什么都顾不得便睡去了。   钟延光却很恼。   虽然知道最初都会很快,可真当面对的时候,还是接受不了。   万一苏绿檀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办?   看着枕边人还有泪痕的面颊,钟延光给她擦洗了一下,才恹恹睡去。   其实没怎么睡着,他在闭着眼等,等她快点醒。   得再证明下才行。   次日清晨,苏绿檀醒来,钟延光双目泛红的看着她,跟野豹看着猎物似的。   苏绿檀一动身子,便酸痛得不得了,瞪着汪汪水润的眸子看着钟延光,双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柔媚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慌张,道:“夫君……你干什么?”难不成他昨夜全部记得,所以看出真相,现在要发脾气了?   昨夜刚吃过苦头的人,一早起来还要受责难,好委屈。   苏绿檀咬着嘴唇,面颊微嘟,眨了眨眼,眸子里又泛起水光。   钟延光看了好想欺负。   于是苏绿檀又被欺负了。   大清早的,钟延光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走,苏绿檀又哭了,短暂的哭声过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就变了,娇媚入骨,勾人心魄。   钟延光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是已经一雪前耻,所以他很高兴。   可是苏绿檀只看到钟延光的背影,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用被子遮住身子,从帐子里探出去。伸出长长的玉臂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道:“夫君,你生气了?”   钟延光转头笑看着她,道:“生什么气?不过正常行夫妻之事,我为何要生气?”   他仍旧记得苏绿檀昨夜生涩主动的样子,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揭穿她,何况她自己不是说过许多样式,看她晚上和早上害羞的模样,恐怕日后难得逼她共行此事,假借失忆之事,还能哄一哄。   在吃够了甜头之前,钟延光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恢复记忆之事。   抱了抱苏绿檀,钟延光道:“我上衙门要迟了,你先好好休息,晚些回来再说。”   钟延光出去之后,吩咐了丫鬟好生伺候,还交代的很细致,热水、干净衣裳床单之类的也都提及。   屋子里的苏绿檀一倒头又睡了很久,醒来之后正怕没有热水洗澡,哪晓得丫鬟就备下了。   趁着钟延光不在家,苏绿檀赶紧亲自动手清理了床,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了。   衙门里,钟延光一整天心情都非常非常好,平常冷漠的面颊上,频频缀起淡淡的笑意。   连同僚也敢跟他开玩笑了,打趣他从未迟到的人,竟然迟来了。   钟延光倒也不计较,置之一笑,继续忙于公务。   后来的几日,钟延光一直心情不错,回家回的比以前还早,几乎日日都是归心似箭,骑着马刻不容缓地往家中去。   苏绿檀受了轻伤,赶着钟延光去书房睡。   钟延光哪里肯,沐浴过后又摸了过来,说是怕丫鬟瞧见了二人分房,影响夫人地位。   他还说,他不是色中饿鬼,不过这些话都是夫人从前说的,所以他都记得牢牢的,并且坚决贯彻。   苏绿檀:……   第81章   三月十四, 天大晴。   煦暖的阳光洒在青瓦屋顶上,落下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内宅里已经鸟啼声声,红花绿草相映, 绒毛一样的柳絮随着和柔的东风起舞, 飘过鼻尖的时候, 惹得丫鬟打了个喷嚏。   近来初经人事,苏绿檀身体底子再怎么好,终究是个姑娘家, 已经被折腾的腰酸腿软了好几日, 若非正好来了一次月事, 钟延光还不会放过她。   可偏偏, 苏绿檀还不能表现出很生疏的样子, 硬着头皮迎合他, 起初自然是从书本中学来的姿势,所以略显僵硬,后来情到深处, 媚态横生, 二人也越来越合拍, 常常是大汗淋漓才作罢。   今日正好身上干净了, 苏绿檀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那处前些日本来就有些红肿, 又戴了几天的月事带, 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变“胖”了。   白日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苏绿檀什么也不想, 焚香抚琴,权当散心。   现在的天黑得迟了些,钟延光还能趁着天还亮的时候归家,他回来的时候先是被荣安堂里的琴声给吸引的,不消说,便知道琴的主人是谁。   从院子里进去,钟延光循着琴声望过去,上房的花窗支开大半,带着点昏黄的日光落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照出里面婀娜的人影,以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窗格下露出的小巧下巴,精致如玉,窗下佳人抬臂抚琴,姿态优雅,惹人心动。   钟延光径直走到窗户旁边,敲了敲窗,冲里面笑道:“夫人,我回来了。”他褐色的温润眸子带着一点点亮光,像两颗星子。   苏绿檀弹琴入神,被唬得一跳,抬头嗔了他一眼,嘟哝一句“讨债鬼”,便下了罗汉床,穿好绣花鞋出去迎他。   夫妻两个在门帘处拉上了手,钟延光问她:“可会抚《凤求凰》?”   秀眉微蹙,苏绿檀声音利落道:“不会。”   钟延光揽上她的腰,道:“我教你。”   噘着嘴,苏绿檀道:“今日实在不想费神了。”   钟延光也不恼,自顾坐到炕桌上去,弹了一首《蒹葭》。   若放在以前,苏绿檀听到钟延光这样的琴声,必是欢天喜地,如今听了却是有些怕怕的。   果然琴声刚刚结束,钟延光就状似随口问了一句:“夫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了?”   头皮一紧,苏绿檀道:“夫君快教我《凤求凰》,我想弹给你听!”   钟延光笑一笑,他改变主意了,道:“晚上再说。”   苏绿檀一哆嗦,自觉地爬上罗汉床,挨着钟延光坐,手指轻轻地搭在琴上,用渴望求学的眼神看着他,道:“不,我想学,现在就想学,不想等到晚上!”   捉住她的手,钟延光道:“好啊。”   钟延光教琴一直教到了用晚膳之前,苏绿檀的手指头都磨红了,他的指腹却因着常年惯使兵器,生了薄薄的茧,重抚琴弦也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   用膳的时候,苏绿檀筷子的都捏不好了,钟延光笑一笑,给她把菜夹到碗里,让她用小瓷勺挖着吃。   苏绿檀秀眉蹙着,哼哼唧唧的。   轻咳一声,钟延光忍着笑意道:“以后不想学就不学,你看你,指头都红了。”   放下勺子,苏绿檀摊开纤纤素手,葱白食指放在钟延光跟前,椭圆的指腹微微翘起,透着绯红,红白相衬,格外诱人。   喉结耸动,钟延光眉头微抬,便挪开了目光,他怕这顿饭吃不好。   吃过饭了,钟延光破天荒地动手给苏绿檀找了衣衫,还替她除去头上的簪环。   苏绿檀受宠若惊道:“夫君,你做什么?”平常都是她伺候他的。   钟延光道:“你的手指不是伤了么?我服侍你还不好?今日我替你擦洗身子。”   说着就要横抱起苏绿檀,她勾着他的脖子,蹬着腿道:“我、我洗过了,放开我,快放开。”   抵着她的额头,钟延光问:“洗过了?”眼皮子半垂,瞬间明白了过来,唇边绽了尬笑,道:“身上干净了。”   轻哼了一声,苏绿檀道:“是的,可是……我还痛着!”   在她唇边吻了吻,钟延光道:“没事儿,我有法子。”   苏绿檀面色透红的不像话,娇艳欲滴,太想让人采撷。   钟延光把她抱到床上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道:“等我。”   拿着干净的衣服,钟延光迅速去了净房,一刻多钟的功夫就回来了。此时天气暖了,他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一件纯白的中衣,带子随意地系着,等他快步走进屋的时候,衣服已经敞开了,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坚毅宽厚,腹部也是线条分明,很是悦目。   趴在床上的苏绿檀看着看着,便多看了两眼,真别说,钟延光不光脸好看,身材也好,若是不提床笫之间的粗鲁行为,光看看还是不错的。   钟延光见苏绿檀脸上带着笑意,拿了一样东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脱靴上床,把她拉在怀里,亲热起来。   苏绿檀枕在钟延光的大腿上,推着他的肩膀,仰脸看着他,瞪着圆圆的眼睛道:“我月事才过,有些不舒服,今晚歇一歇好不好?”   钟延光柔声问她:“可是痛了?”他知道,女人的身子很柔软的,尤其苏绿檀吹弹可破的皮肤,更加娇嫩,不好伺候。   点着头,苏绿檀噘嘴道:“好像红肿了。”   钟延光的手往下探去,嗓音低了些许,道:“我看看。”   慌忙捂住自己的衣摆,苏绿檀惊呼:“不要!”这还没坦然相对几次,就让他看最私.密之处,哪里好意思。   钟延光握着她的手腕,道:“不闹你,给你上点药。”   “药?”苏绿檀脑袋一歪。   钟延光把小瓷盒摸出来,才巴掌大,一扭就开了,里面装着玉色的膏子,有浓淡适中的桂花香味。   接过盒子,苏绿檀放在鼻尖嗅一嗅,道:“哪儿来的?”   “当然是找胡御医要的。”   唰地一下,苏绿檀脸立刻蹿红,她皱眉嗔道:“你怎么找胡御医要这个!”   钟延光捏着苏绿檀的鼻子,道:“我说的是,你的手指磨得红了,要消一消肿。”   苏绿檀又嘟哝说:“用在手指上的,能用在那里吗?”她可是很讲究的。   钟延光又道:“我特特问过了,胡御医说哪里都可以用,想来那里也是可以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愈渐低哑,帐子落下,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人衣料擦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绿檀终究还是让他替她抹上了一些,搂着她聊起了天。   两人正聊的高兴,钟延光忽然问:“可还难受?”   药稿子十分奏效,涂上去清清凉凉的果真舒服不少,苏绿檀已经没有了不适感,她灿笑手:“舒服多了。”   红帐里,美人面颊粉嫩,琼鼻樱唇,两齿微露,钟延光绞了一绺她的头发,抓着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地舔着她的指尖,欺身压了下去。   好几日没有亲密之举,再来的时候,似乎又变得紧致了,钟延光前几天还要勇猛。   苏绿檀攀着他的脖子,慢慢地跟他磨合着。   一段时间下来,比从前更默契,也更舒服了。   清浅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渐渐如浪潮高涨,一浪高过一浪。   烛火都灭了,内室里才重新变得静悄悄的,这时才隐约听闻几声女人的娇嗔:“累的要死了,谁还跟你坐莲!”   粗哑的声音刻意放的平缓,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着:“就一次,让我尝尝。”   “不来!”   “从前你说过的。”   “明儿十五,你要上早朝的,当心迟了被御史骂,指不定连我也骂上。”   “迟不了,我起得来。”   “哼,今夜累了!”   娇媚的声音里,确实带着一丝丝的疲倦,男人只好作罢,搂着她道:“那就明日。”   过了一会子,便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了。   次日早晨,天不亮钟延光就爬起来了,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苏绿檀还睡的很沉,他穿好衣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便走了。   苏绿檀早起,刚刚梳了个圆髻,戴好簪子,手上还拿着篦子,还没来得及去千禧堂请安,便有丫鬟急急忙忙地赶进来,惊慌失措地禀道:“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叶家的人闹上门来,老夫人晕倒了!”   “啪”地一下,把篦子拍在桌上,苏绿檀一个转身,银红的缠枝莲褙子跟着旋了圈儿,她道:“怎么回事?”   丫鬟说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为着表小姐的婚事引起来的。   定南侯府只有赵氏主中馈,她昏倒了那边肯定也乱做一团了,这事儿也不好惊动太夫人,苏绿檀只得领着两个丫鬟一起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苏绿檀早猜到方宝柔会咬赵氏一口,只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把人气昏过去,看来她这回作的死可不小!   第82章   赵氏被方宝柔气晕过去, 若她身体康健,苏绿檀倒是不担心,只是去岁年底赵氏病的那一回,大夫说过她有些病须得慢慢调养。   后来赵氏瘦了许多,有些富贵病反倒好了些,只不过她时有眩晕和头痛之症,大夫特特交代过,不可受大刺激,否则容易得脑卒中。   钟延光小时候身边的妈妈就是得脑卒中去的。   这么一联想, 苏绿檀面上有些急色,她快步赶去了千禧堂,这会子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丫鬟婆子围在上房门口, 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绿檀赶过去,丫鬟婆子们纷纷噤声,让出一条道给她走。   进了屋,苏绿檀把冬雪留在了外面震慑丫鬟婆子, 领了夏蝉进内室打下手。   挑帘进去的时候, 苏绿檀见叶夫人虽然打扮的很庄重, 但整个人都在发抖,和她的丫鬟无措地站在罗汉床跟前, 赵妈妈和千禧堂的两个丫鬟凑在罗汉床前, 盯着平躺下去的赵氏, 想办法叫醒她。   苏绿檀走过去喊了一声“赵妈妈”, 又转脸看了叶夫人一眼,点了个头。   六神无主的千禧堂终于来了个能主事的人,赵妈妈和叶夫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   苏绿檀看了一眼赵氏,只见她脸色惨白的吓人,气息也微弱的很,跟半死的状态差不多,只有人中是红肿的,留下了不少指甲印。   摸了摸赵氏的手,苏绿檀问道:“赵妈妈,可请大夫来了?”   赵妈妈抹了抹眼泪,道:“请了,估摸着快来了,老奴掐了半天的人中,老夫人怎么还不醒呢!”   苏绿檀又问道:“老夫人有没有呕吐?”   赵妈妈摇头,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没有。”   苏绿檀吩咐夏蝉搭把手,将赵氏的头朝上,抬起她的下巴,捏开她的嘴巴,看喉咙里有没有东西,便道:“找一找有没有薄荷油?”   小丫鬟连忙翻箱倒柜,从药匣子里找了薄荷油出来,苏绿檀放在赵氏的鼻子旁边,过了好一会儿,赵氏才悠悠转醒。   提心吊胆的叶夫人身子一下子松下去,险些栽倒,幸好被她的丫鬟扶着。   苏绿檀转身过去对夏蝉道:“你先领叶夫人去耳房里休息,备好茶水,切莫怠慢。”   不管怎么说,赵氏是因为叶夫人的到来才晕倒的,若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定南侯府的人不会诬陷人,也不会为难人。   叶夫人虽然苏绿檀暂时不会放她走,但瞧着对方是个行事果断有章法又讲礼的人,自己还占着理,便不多怕了,应了一声,便被丫鬟搀扶着先去了耳房待着。   这厢赵氏刚醒,一睁眼看到的是苏绿檀,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便一把抓住了儿媳妇的手,喘了好几口气。   苏绿檀看着手腕上那只虚弱无力的手,一时也没急着把赵氏推开,只叫人倒了茶水过来给她润润嗓子。   赵妈妈跟丫鬟合力把赵氏扶起来,靠坐在迎枕上,仔细地给她顺气,她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但身子还在发颤,四肢抖得尤其厉害。   苏绿檀感觉得到,赵氏掌心在发冷汗,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活到几十岁的人了,还分不清好歹。果然书读得少了,还得经历磨难来补,才学得乖。   屋子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赵氏喝过水了,渐渐想起昏倒之前的事,双手并不稳地捧着茶杯,看向苏绿檀里眸子含着水光,忽然就哽咽了,道:“绿檀——”她想说很多话,甚至还想动怒,可是身体软的令她什么都做不了。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叶夫人还没走。”   赵氏焦急张望了一下,苏绿檀继续道:“她在耳房里休息着,我已叫人用茶点伺候着,前院的事也自有人料理,大夫也快来了,至于别的,待老夫人身子好了再做定论,成亲退亲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定下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苏绿檀的声音平平稳稳的,还是带着女人的娇气,但是赵氏现在听起来,就是觉得舒服得多了,元气大伤之后,她莫名觉得心安,整个身子往后靠去,窝陷在迎枕上,像是把儿媳妇的话听了进去。   赵妈妈也在旁解释道:“老夫人,老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多亏了夫人把持。”她不喜欢方宝柔,这时候是替苏绿檀说好话的最好机会了。   赵氏神色复杂,脸上浮了一点红色,看起来气色开始恢复了,其实她是有点难堪和尴尬,她说不明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偏就是有。   只不过旁人看不出赵氏的心,只以为她好转了一些。   没一会儿大夫就急急忙忙赶进来了,把脉之后开了药,又嘱咐了很多话,大体就是这是慢病,这回发急症没有出大事就不要紧,以后要好好养,饮食要注意,油腻辛辣少食,多走动走动,发发汗,少动肝火,心平气和,跟大夫从前说的差不多。   等大夫走了,赵氏默默流泪,哭着说了一句:“我这怎么平心静气地下来!”   苏绿檀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完全没有要主动帮忙的意思,连问都不问一句,赵氏哭了一会儿也就不哭了,抬眼看着苏绿檀。   赵妈妈捏了捏赵氏的手臂,道:“您现在的身体也不合适处理这些事……”随后往苏绿檀哪里瞧了一眼。   赵氏这时候也没有心思顾及别的了,祈求道:“绿檀,这事就麻烦你帮着处理了,我……我……”   早猜到是这个结果,苏绿檀本来也没太在乎赵氏,念在钟延光的情面上,便道:“老夫人先让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陈述的事,就由赵妈妈代劳了。   方宝柔不出所料地坑了赵氏一把,在纳吉礼过后,赵氏应允的嫁妆就送了过去,叶家都准备下聘礼了,方家送了一封退婚书,狠狠地在叶家人脸上甩了个耳光。   一般定下了婚事,女方已经算男方家的人,如果不是突然发现男方家里有隐瞒重大事情,譬如男方没有生育能力,或是死心塌地地爱着另一家的姑娘,非卿不娶,女方是绝对不会把退婚书送到男方家里的。   送了退婚书,等于告诉别人,叶家的小郎君有问题,他们方家不要了。   叶夫人跟丈夫相敬如宾多年,房中没有妾侍,独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现在被一个地方小官家里这么开涮,叶家人不发疯才怪。   叶大人在衙门里都还不知道这事,叶夫人只去递了个信,冲动之下便领着家丁和丫鬟来了定南侯府。   赵氏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把人请了进来,被叶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直言要断绝关系,甚至说出了“不共戴天”、“赵若兰你要就把我的命拿去”这种话。   赵氏脑子发蒙,再听叶夫人说了方家干的好事,看到了方家的退婚书,一下子没经得住,就昏过去了。   叶夫人火气发出来之后,也被吓坏了,后来千禧堂就乱了。   苏绿檀听完这种好笑的事反而笑不出来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怎么会知道有这种白眼狼呢。   这种事方家都干的出来,若还是方宝柔的主意,那就更有意思了。   淡笑一下,苏绿檀语气干净利落地道:“现在老夫人是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赵氏身体前倾了一下,又靠了回去,捏着帕子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说该怎么办?”   苏绿檀掂起炕桌上的茶杯盖,砰一下又落在茶杯上,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她抬头盯着赵氏道:“老夫人,我的主意是,先安抚好叶夫人,补偿的事等侯爷回来了再说。至于方家那边,第一,把您送的聘礼要回来,第二让他们给叶家赔礼道歉。这些事处理好,您也该恢复好了,再怎么做就看您自己的主意。”   这话有逻辑有条理,正合赵氏心意,她本是个心实的人,很看重和叶夫人的情分,现在最不想就是伤了二人多年的姐妹关系。   赵氏完全服从苏绿檀了,她甩了一下手,道:“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苏绿檀笑了,道:“当真?”她可不是赵氏,不会对方家人手软。   赵氏心知这几件事不容易办,得罪方家是必然的,以后肯定要交恶了,方宝柔这外甥女估计也得抛弃了,她咬牙道:“当真!眼下先替我给你叶姨好好道歉。”   翻个白眼,苏绿檀才不会替赵氏给叶夫人说抱歉,她道:“道歉的事还得您来,我不过是去说个情理而已,指着我道歉,叶夫人凭什么原谅你?”   赵氏无话可说,苏绿檀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道:“儿媳妇这就去说理了,您收拾好了自去给叶夫人赔礼道歉。”   苏绿檀去耳房里见了叶夫人,对方头一句话便是:“我可没推搡你婆母!”   苏绿檀笑说自己知道,然后完全以一个中间人的姿态,先把赵氏的状况和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说了,又把钟家大概能给出的补偿也说了,利弊分析地清清楚楚,让叶夫人一时心动,怒气削减大半。   正好这时候赵氏来了,病殃殃的样子,看着叶夫人欲语泪先流。   叶夫人虽然生气,心里还是发虚的,她怎么会不知道钟延光不是好惹的,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也没给赵氏好脸色,只道:“亏得你家有个好媳妇!我先回去了,等方家的事料理好了再说!”   叶夫人一走,赵氏巴巴地看着苏绿檀。   苏绿檀一脚跨出去,道:“我已有了主意,细节还得等侯爷回来商量,晚些我们再过来,您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赵氏频频点头,进屋的时候拉着赵妈妈的手,吸了吸鼻涕道:“哎,以前怎么没发现,绿檀是个好的呢!”   赵妈妈忍不住说:“夫人一直就很好……”是您眼瞎心盲啊!   第83章   叶夫人来闹过后,方宝柔的事很快就在定南侯府传开了, 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 赵氏是没工夫去管了, 赵妈妈也只有精力去敲打自己院里的丫头, 但人多嘴杂的, 根本管不住。   方家的名声, 包括方宝柔的名声, 一下子在定南侯府就臭了。   苏绿檀从千禧堂回到荣安堂,才两个时辰不到, 她院里的丫鬟都嘴碎起来了,夏蝉听了进来禀了她,虽然端的是管束丫头们的姿态,言语之间, 免不了有些得意, 为方宝柔的倒霉, 而感到高兴。   苏绿檀瞥了夏蝉一眼,嗔道:“死丫头,口是心非, 你要说就痛快说,在我面前我又不指责你什么,在外面管好嘴就是了。”   夏蝉一下子说了个痛快,活生生把方宝柔扒下一层皮。她生来性子就耿直火辣些, 言辞犀利, 把底下丫鬟们议论的话都溜了一遍。   苏绿檀闲闲地端起茶杯, 道:“方家做的事是太丢人了,方宝柔可没那么简单,底下总有几个念着她的好的吧?”   愣了一下,夏蝉道:“是有几个,为数不多,说方表小姐可怜无辜被继母牵连。”   苏绿檀笑一笑,道:“方宝柔的嫁妆一分都不落到方家,跟她继母有什么干系?多半是她的主意,行了,你让院里的丫鬟管一管嘴巴,等这事有定论了再说。”   夏蝉应声出去了,苏绿檀便拟好了主意,等着钟延光回府商量。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府里的人都怵他,他一路走回荣安堂,当然什么闲言碎语都没听到,这事还是苏绿檀告诉他的。   钟延光听完就是皱了皱眉头,不怒不恼的样子,道:“你接手了?”   点着头,苏绿檀道:“老夫人都体力不支了,我还能坐视不理?”而且赵氏要是病了,府里的琐事都要落到她头上,她不肯担这个麻烦,眼下做甩手掌柜才舒服。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多谢夫人了。”   婆媳不和那是定南侯府内宅的事,方家坑赵氏的钱财,闹得钟府得罪叶家,那便是整个定南侯府的事,苏绿檀接管这事,在钟延光眼里,那就是通情达理。   苏绿檀道:“先说好,我可没安好心,让我管这事,我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到时候老夫人要是心软了……”   钟延光笑道:“你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对付方家,苏绿檀是有主意的,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安抚叶家,她问钟延光:“叶大人那里,你可以有主意?”   钟延光回忆了一下,想起一桩旧事,从前赵氏在他面前提过的,要他帮着提拔叶大人,不过后来这事赵氏又不提了,便不了了之,叶大人就一直在现在的官位上待了六年,说来也挺久了。   钟延光道:“他的履历我隐约记得一些,今年吏部大选的时候,我替他打点一下便是。”   “让他升一级?”   “我估摸着,连升两级可以,他资历本也够了,不过是缺了人脉。”   连升两级,便是从正七品到正六品,六品是个坎儿,过了六品,叶夫人也就能封诰命了,这补偿不算少。   而且叶夫人很护犊,等方宝柔这事料理清楚了,她家小郎君的名声也就洗刷干净了,想说门好亲事不难。   苏绿檀把这事儿搁脑子里转了一圈,道:“那好,我明日便去一趟叶家,顺便也去方家看一看。”   去方家,那可不止是看一眼就走。   钟延光好奇地问:“你预备怎么办?”   苏绿檀狡黠一笑,道:“公事公办呗!反正最后要物归原主,还让他们人财两空。”   挑起眉毛,钟延光问她:“这么有把握?”   “那是自然,你可别小看我。”   钟延光笑意更深了,道:“岂敢小看你。”他才不会忘记,醒来之后被苏绿檀唬得团团转的那些时日。   苏绿檀丝毫没看出钟延光眼里的深意,抬眼看着他道:“方家肯定还打着张家那边的主意,你怎么打算?”   钟延光反问她:“你怎么想?”   “自然是侯府利益为先,这事要悄悄压下了,张家接茬也没事儿,闹的这么大,迟早传开,再把方表妹说给张家,那就是得罪张家,又必然牵连上陆家。方表妹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说起来,方家跟侯府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依我看,方宝柔待老夫人的情分,跟陆清然比起来,十分之一都不如。这门亲事还是算了。”   钟延光道:“张瑾跟我说,方表妹的父亲找过他,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事,我马上就让小厮先去传个信。”   “那你快快去,方家这种事也干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趁着这个功夫,瞒着叶家的事不跟张家说,又跑去糊弄张家。”   钟延光起身便写了封简短的信,叫让丫鬟送到前院,去给如茗,快马加鞭地送去了张家。   这件事今日暂且就这样了,用过晚膳,苏绿檀催着钟延光去瞧一眼赵氏,顺便再一起去看看太夫人。   钟延光不耐烦听女人哭哭啼啼,不过苏绿檀说了,他也就听了,挽着苏绿檀去了一趟千禧堂,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后又去永宁堂。   罗氏见了两人便问:“你母亲可还好?”   钟延光答的话:“尚可,休息一两日便没事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罗氏也早知道赵氏会有这么一天,心知苏绿檀管了这事,她也就不担心了,只叫人拿了个放在炕上的小屏风过来,道:“这是前些日我院里人清理库房的时候找出来的,我想着你们院里没有,我又用不上,拿去吧。”   苏绿檀默默看了一眼檀木双面绣的婴戏莲纹的图案,脸颊飞红,太夫人这催的也太明显了吧!   钟延光笑着叫人收了,跟苏绿檀两人回了荣安堂之后,叫人把屏风放在罗汉床上摆着。   等丫鬟出去了,钟延光就把苏绿檀给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苏绿檀才舒服了一个白天,捶着他胸口道:“又来又来!”   钟延光嗓音低哑道:“绿檀,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翻了个身,苏绿檀趴在床上,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前胸,闷闷地道:“这不是每天都在跟你试着吗?”她也想来着,但好像怀上没有那么容易,改天还得跟吴氏请教去。   正出神想着,苏绿檀的裙子就被人撩起来了,钟延光趴在她背上,抵着她的身体,在她耳畔道:“我听说,这样好像更容易怀上。”   苏绿檀万万没想到,钟延光会来这招,她扭着身子道:“我还没洗呢!”   钟延光歪头看她:“我也没洗。”   苏绿檀羞红了脸,道:“那你不会去洗吗!”   轻轻揪着她的耳朵,钟延光道:“夫人从前没有这般忸怩,怎么如今变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时间太短?还是力气太小?我以前做的怎么样?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   甩个眼刀子过去,苏绿檀推开了他,轻哼道:“怎么这么多话了,洗不洗?”   钟延光笑意融融,道:“洗。”说完,又抱着苏绿檀,往浴房去了。   浴房里有个很大的木桶,容得下两个苏绿檀,如果是一个苏绿檀加一个钟延光,那就有些勉强了。   两人在浴桶里相对而坐,水面浮着红色的花瓣和白色的毛巾,把水下风光遮得严实。   钟延光抬手拂开花瓣,往波光粼粼的水面下面看去,一头扎进水里。   地上漫了一地的水,水都快凉了二人才出来。   浴房的门打开的时候,苏绿檀身上裹着干净的衣裳,是被钟延光抱出来的,一截小腿和一双脚丫子露在外面,风一吹,大腿上嫩白的肌肤就露了出来,上面的隐隐可见淡淡的红痕。   苏绿檀整个人都埋在钟延光结实的胸膛里,掐着他肌肉紧致的手臂,道:“走快点。”   这时候院里已经没有丫鬟了,钟延光还是加快了步子往内室去,把人放进被子里,他胸前的衣服也都散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苏绿檀捂着眼睛,道:“穿好衣裳。”   钟延光挑眉,“不威武吗?”   砸了个枕头过去,苏绿檀侧躺,面对墙壁。   威武,好生威武。她一想起自己在浴房里的声音,就抬不起头来。   苏绿檀这一阵的羞涩还没过去,背后又被某人贴上了。   夜里精疲力竭了两人才歇下。   总听说夫妻之间,女人是没有累的时候,但苏绿檀发誓,她虽然是躺着的,感觉她比钟延光累。   就这样苏绿檀都累瘫了,钟延光还抱着她不停问:“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坐莲?嗯?”   苏绿檀闭眼不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次日清晨,苏绿檀又睡了很久,等她起来的时候,钟延光早走了。   梳洗好了,苏绿檀便叫人套马出门,带着定南侯府的十五个武馆里出来的护院,把方家人住的地方给围了起来,叫他们收拾东西,赶紧滚蛋。   方夫人还在睡大觉,被吵醒之后,一出门就被这阵势给吓住了,门口乌压压站了好多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跟土匪上门了似的。   方夫人哇哇大叫,转身跑进去叫自家男人去了。   第84章   定南侯府的人把旧宅围起来之后, 方老爷赶紧领着小厮跑了出来查看情况, 一见门口这阵势, 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登时双腿发软。   苏绿檀坐在马车里, 挑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并未露面,就听得护院领队气势汹汹地对方老爷道:“你们这贼人, 胆敢侵占我们定南侯府的院子, 都给我滚出去!”   这旧宅是定南侯府的财产,原是借给方家人住的,现在不借了, 让他们滚,他们就得滚。   偏方老爷还没领悟过来, 他还以为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好言好语地跟护院道:“我可是你们老夫人的妹婿,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领头的护院穿着劲装, 一张方脸, 道:“赶的就是你们!还不收拾东西滚蛋!”   方老爷脑子发蒙, 道:“这、这明明是老夫人让我们住的, 凭什么让我们走!”   护院也不跟方家人多说, 一挥手,就让手下冲进去扔东西赶人, 方老爷拦在门前, 道:“你们这是土匪行径, 私闯民宅!来人报官报官,土匪来了!”   门口动静闹的太大,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   马车里,苏绿檀把房契拿出来,让丫鬟递给护院。   护院拿着房契,道:“你只管去报官,这地契在我们家主子手上,到底是谁私闯民宅?我倒要看看衙役抓你还是抓我们!”   方老爷见了房契自然没话说了,又听得“主子”二字,还以为马车里坐的是赵氏,撇下仆从,跑到马车跟前焦急地喊着问着。   苏绿檀慵懒地坐在里面,充耳不闻,方夫人赶上前来,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方宝柔身世可怜,赵氏怎么能不怜惜这唯一的外甥女,还要把她赶出去。   方夫人知道赵氏心疼方宝柔,便赶紧让人把她给叫了出来。   方宝柔在屋里也早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晓得赵氏会生气,但没想到赵氏会这么生气,她还以为叶家会惧怕定南侯府的威名,老老实实吃下这个哑巴亏就算了。   说到底,方宝柔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赵氏心里的地位,她眼下自然是愤怒的,她气赵氏太不看重她。   略收拾了下,方宝柔就赶出来了,还没走到马车前,就被方老爷一把拉过去,道:“你快跟你姨母好生解释解释。”   方宝柔站在车帘子旁边,软声道:“姨母,您先让这些人撤回去行吗?具体的事儿您听宝柔跟您细说。”   车里的苏绿檀觉得好笑,她倒想听听方宝柔还有什么说辞,她不言语,只狠狠地摔了一下茶杯,哐当一声,把外面的人唬得够呛。   方宝柔靠近车帘子,细声地哭起来,万分委屈道:“父母亲不是平白要跟叶家退婚的。”   苏绿檀没答话,方宝柔以为赵氏不动容,哭声渐盛,道:“那叶家的小郎君是个登徒子!姨母,咱们进屋去说话好不好?宝柔知道您疼我,我也没想要您给的嫁妆,若是宝柔错了,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您先别恼了我好不好?”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苏绿檀挑起帘子,笑吟吟地看着梨花带雨的方宝柔,道:“好啊,我替你找个好尼姑庵,让你安心做姑子去。”   方宝柔吓得连连后退,立马收了表情,颤声道:“怎么是你!”   苏绿檀道:“你把老夫人气病了,方家又侵占我定南侯府的宅子,不是我来,该是谁来?哦,你刚说叶家小郎君欺负你了,是有这个意思吧?你放心,这话我会转告给叶夫人,叫她好好教导儿子的。但是现在,你们立马从钟家的屋子搬出去!”   方宝柔死咬着唇,道:“我要见我姨母!”   苏绿檀道:“你要见你就去见,没谁拦着你,但是现在,先把我们家的宅子还给我们。”   要是从这里被赶出去,也太狼狈了,将来会被人一直耻笑,方家丢不起这个人。   方宝柔白着脸道:“凭什么让我们走,这是我姨母的宅子!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   哂笑一声,苏绿檀道:“你可真会逗趣,这宅子是定南侯府的财产,没分家就归我家侯爷做主,分了家,也是我家侯爷做主。侯爷嘛,他的事我做主,房契就在我手上,你说我能不能让你走?”说完,她就吩咐夏蝉去把房契拿回来。   方宝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悔当初没把房契要来,倒落得这个地步。   苏绿檀淡声道:“不肯走?行——王护院,把这些人赶走吧,这宅子我要用来养猫儿狗儿了,不能给白眼狼住了。”   这话太难听了,方家人羞愤难当,方宝柔死死地咬着唇,恨不得掐死苏绿檀,方夫人就更泼辣了,扑上前来想撒泼,被拿着房契的夏蝉一个嘴巴子打回去了。   夏蝉倒不是故意要打人,只是下意识护主,不小心伤了方夫人。   方夫人何等泼辣,要不是护院拦着,把她扯开了,真要跟夏蝉两个动起手来。   拿到了房契,苏绿檀还拿着厚厚的册子下了车,冷声吩咐道:“都进去盯着,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搬完东西。”   护院们得了吩咐,护着苏绿檀,呼啦啦一堆人,一起涌进了旧宅。   三进的旧宅,从倒座房进去,就是上房和厢房,东西放在哪里,很好找。   苏绿檀站在人群中间,指挥五人搜房,五人,守门,其他人就跟她一起站在庭院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方家人本来忙着整理东西,苏绿檀却让人到处去搜,方宝柔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嫁妆,提心吊胆地跑到庭院里跟苏绿檀对峙,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苏绿檀你别欺人太甚!”   扬起手里的册子,苏绿檀道:“这是我家老夫人的私产,前几日她差人暂时存放在旧宅,不过我对你们不放心,怕丢了东西不好回去交差,让护院们清点核对,有什么问题?”   方宝柔面色惨白,揪着衣摆道:“那是我姨母给我的嫁妆!你夺人嫁妆,你这是违法乱纪!”   方老爷难得站在女儿身前帮腔:“这是宝柔姨母给她的嫁妆!”   苏绿檀冷笑道:“你可有什么凭据证明是我家老夫人给你的嫁妆?契约书可有?若是没有,又凭什么说是给你们的东西?我可是特地问过老夫人了,她分明说的是暂时存放在这儿的。我告诉你们,定南侯府的每一样东西都登记造册了,若是少了一样,今儿你们都别想走,去牢里住去!”   方宝柔气得浑身发抖,又想着是在内宅,便不顾形象地吼道:“你不就是想独占这些财产吗?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姨母给我的嫁妆,方家的人个个都知道,你要敢动一下,我就——”   秀眉微挑,苏绿檀道:“就怎样?报官抓我?求之不得。”   苏绿檀是真的求之不得,这事没个凭证,但凡钟府咬死就是存放这儿的,方家完全拿他们没辙,而且真的报了官,册子都在,若丢了什么,方家的都别想跑。   方宝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若是见不到赵氏,这事就没法解,苏绿檀今日回了定南侯府,再叫钟延光给赵氏吹耳边风,方家没了个依仗,在外便只能任由苏绿檀拿捏了。   极怒之后,方宝柔冷静下来了,她跟方老爷道:“爹,我们先搬出去。”   “那嫁妆……”方老爷还惦记着东西呢。   方宝柔拧了拧眉毛,剜了苏绿檀一眼,切齿道:“那是姨母给我的,谁也要不走!”   狠狠拂袖,方宝柔想先走一步,苏绿檀道:“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方宝柔气红了眼,道:“你还想怎么样?”   苏绿檀不疾不徐道:“东西还没清点完,若是丢了什么,我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去?”   方宝柔冷哼道:“东西我一样都没动!”   “最好是这样,少了一样,我就直接报官,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两人这边正说这话,方老爷噗通一声跪下了,不是他想磕头,是他腿软站不住,没人扶他,才瘫在了地上,   方宝柔过去扶起父亲,责怪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方老爷抖着胡子道:“宝柔……我、我……让你表嫂别报官,我这就兑了银子还给她!”   方宝柔皱眉道:“爹,你……”   躲开女儿的眼神,方老爷道:“就当了五百两,快凑齐便是!”   方夫人一听差点没两眼一黑,昏过去,五百两!她嗷嗷叫道:“你这天杀要命的讨债鬼,又跑去赌了!”   方宝柔头皮发麻,喉咙干涩,这都是什么事儿!   苏绿檀才不管方家怎么样,她道:“钱我不要你们,当的东西,给我找回来,要一模一样的,差一点我都不依你!”   方宝柔无奈地摇摇头,道:“爹,当票给我,让母亲快去赎回来。”   方老爷欲哭无泪,道:“是……是死当!”   死当,原价赎不回来的,若运气不好,别人已经卖出去了,便再难得找回了。   方宝柔脑子昏昏沉沉的,也险些要昏死过去。   苏绿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道:“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其余的东西我们先搬回去,三天后不见东西,谁当的谁就准备去吃牢饭!”   方老爷吃了牢饭,方家就夸了散了,方宝柔估摸着要被拖成十八九岁的老姑娘,到时候配个贩夫走卒都是活该。   扔下烂摊子,苏绿檀领着丫鬟先走了,把清点运送的事,都交给了护院。   苏绿檀接着去了叶家,送了礼,再把提拔的事说了,最后才把方宝柔编的瞎话告诉了叶夫人。   提这一茬,是因为苏绿檀防着赵氏对方宝柔的旧情死灰复燃,得让叶夫人做个助力才行。   叶夫人听了苏绿檀转述的话,果然生气,恨不得活活撕了方宝柔,正好心里也有了准备,到时候方宝柔想诬陷她儿子的时候,她也好狠狠地打一耳光过去。   在叶家待了一会儿,苏绿檀便打道回府,刚回去,就听门房说,方家的人来了,方宝柔想见赵氏。   苏绿檀淡笑,方宝柔脑子倒是好使,手脚也真快。   第85章   门房告诉苏绿檀, 他们没有替方宝柔通传。   定南侯府的人基本都不待见方宝柔了, 门房也是有眼色的, 自然不会干得罪苏绿檀的事。   苏绿檀笑一笑,叫夏蝉打赏了几个钱给门房,便去了千禧堂, 把今日的事禀给赵氏。   虽然门房没有替方宝柔通传, 但是苏绿檀相信, 以方宝柔的手段, 肯定能把消息递进去,而且她压根没打算拦着方宝柔跟赵氏通上话。   去千禧堂的路上, 夏蝉愤愤的, 不过碍着在外面, 没指名道姓地说,只低声指责了方宝柔几句。   都闹成这样了, 方宝柔还想着来哄骗赵氏,太不知好歹, 蛇蝎心肠。   苏绿檀摇头道:“一个愿打, 一个愿挨的事儿, 怪得了谁?”   夏蝉轻哼道:“还好没叫她进来, 否则老夫人一心软, 这事都白费劲了!”   苏绿檀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她了些。”   夏蝉不解,皱眉看向苏绿檀, 只听得主子道:“府里人再怎么厌恶方宝柔, 也总有几个心里向着她的, 又或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拧着眉头,夏蝉道:“老夫人不会还吃她的亏罢!”   苏绿檀手上捏着帕子,步履端庄,道:“这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就到了千禧堂,苏绿檀进去之后,同赵氏行了礼,告诉她,东西大部分都讨回来了,下午就清点回府,只有一样估摸着要迟些,宅子已经空出来,叶家那边也打点好了。   躺在罗汉床上的赵氏,面色微微发白,听苏绿檀说完这些,慢慢地坐起来,靠着迎枕,手里还抱着个填充了决明子的软枕头,有淡淡的植物香气,她眼神有些闪躲,先是开口道:“绿檀啊,辛苦你了。”   眼尾一抬,苏绿檀隐约听出了一点异状,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是辛苦,不过是老夫人身体不济,这是小辈该做的事。”   脸一红,赵氏有些羞愧,稍稍低头,不安地扯着帕子,欲言又止。   赵妈妈在旁重重地叹了一声,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到底还是抬起头对上了苏绿檀的眼睛,赵氏道:“绿檀,宝柔她……”   苏绿檀早料到了,冷冷静静地道:“方表妹来了?”   赵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红泪光又泛起来了,她擦着眼泪道:“绿檀,你没做过母亲,你不知道养大孩子的心情,我知道宝柔这孩子变了,可她到底是跟我血脉相连,又跟我一起待了那么些年,我哪里一下子就舍得下她?刚才有人来禀过我了,说她相见我最后一面,不说别的,就只跟我道个别,我想见见她……”   苏绿檀是没做过母亲,但是她当过姐姐,都说长姐如母,赵氏的心情她不是不能体谅的,再者这还是赵氏的事,她才不会过分地控制。   苏绿檀云淡风轻道:“老夫人想见就见,实在不必问我的意思。”   愣愣地抬头,赵氏道:“你不恼?”   苏绿檀摇首道:“孝敬您是小辈该做的,毕竟老夫人生育了侯爷,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丈夫,我现在只是做我该做的。我再不喜,也不至于发脾气。不过我有一句话还是要对老夫人说,您可想清楚了,若真是见道别见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可若不是的,方表妹还生了别的心思,您提前把大夫叫着。这病再发作起来,还不知道是如何。”   赵氏心口一痛,苏绿檀说的话正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她怕方宝柔耍心思,更怕真的是只能见最后一面。   犹豫了一下,赵氏道:“绿檀,要不我见她的时候,你也来,有你镇着,也省得我做糊涂事。”   赵妈妈实在忍不住了,她插话道:“老夫人,您这就已经是糊涂了!”   苏绿檀一笑,起身道:“好,您要见方表妹的时候,着人来喊我便是。”   赵氏神色复杂,等苏绿檀走了,才喃喃道:“绿檀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以前没个三两句都跟我顶嘴来着……”   赵妈妈叹息道:“从前你待夫人也不好呀,奴婢说了,你别怪奴婢多嘴。从前老侯爷在时,你也管束地太多了,侯爷长大娶妇,小两口的事你也太爱插手,从他俩成婚第三天起,你就跑去搅和。后来成亲不到三年便要送妾侍过去,换了哪家的媳妇能受得了?   其实夫人是个好相与的人,只要别人待她和和气气的,她对谁不也笑脸相迎的?夫人还有一点好,她身边那几个丫头,待她都是忠心耿耿,还不是因为夫人真心地待她们好,不像表小姐那样,只是拿小恩小惠去暂时哄骗人家。这回替表小姐递话过来的人,咱们院里可有一个?也就只有浣洗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晓得事情真相,花些银子好打发罢了。”   赵妈妈再不多说,出门去安排见方宝柔的事了。   赵氏低着头,把赵妈妈的话往心里过了一遍,从前这些话她是听不进去的,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精神也衰弱许多,倒还真觉得有些道理。   其实赵妈妈还说掉了一样,苏绿檀除了在赵氏针对她的时候会张牙舞爪了些,再就是赵氏伤着钟延光的心的时候,她会感到讨厌赵氏。   夫妻同心,即便是钟延光的母亲,苏绿檀也容不得赵氏伤害她的丈夫。   ……   午时过后,苏绿檀吃过午膳,歇了会儿起来,就听夏蝉说千禧堂的丫鬟来传话了。   苏绿檀让夏蝉先打发那丫鬟回去,她收拾一下便过去。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就从荣安堂出去了,刚到千禧堂坐下,就听丫鬟进来同赵氏传话,说叶夫人来了。   赵氏大喜,让丫鬟快快去请。   苏绿檀抬眉道:“叶夫人来了,方表妹一会子来跟她碰面了是不是不太好?”   赵氏当然也知道,所以她道:“先让宝柔在耳房里等一等,我跟叶夫人说过话了,再见她不迟。”   苏绿檀轻笑一下,没有说话,赵氏的打算,肯定成不了。   丫鬟先奉着茶进来,接着叶夫人就也来了,她这回的脸色好看得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叶夫人的笑容虽然浅,赵氏也满足了,多年情分在这儿,她终究是愧对了好友,对方能原谅她,她就很高兴。   苏绿檀主动让出位置,坐到叶夫人对面去,让她离赵氏更近一些。   赵氏还在吃药,身体有些虚弱,跟叶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   叶夫人也有些心软了,没有说太多的重话,只道:“我来还有一桩事想跟老夫人说清楚的。”   这称呼就生分了,赵氏心里不舒服,也就直接说出来了,她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这样子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不肯,她扭开头道:“先把孩子们的事儿料理清楚了再说。”   赵氏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她看向苏绿檀,道:“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了?”   叶夫人道:“你外甥女还没来见你?”   赵氏道:“正说要见,等见过你了,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叫她回苏州去了。”   叶夫人克制着脾气,声音平缓道:“那我来的赶巧了,老夫人你要真惦记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当着我的面,见一见你的好外甥女,叫我知道她都怎么编排诽谤我家小子的。”   赵氏心口一紧,很是忐忑,她眉头紧锁道:“宝柔说,只是来跟我辞别的。”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道:“既是辞别,老夫人要不介意,我听一听也无妨。她既要走了,就当是了了两家的孽缘。”   赵氏没有一口答应,她莫名地害怕着。   叶夫人又道:“不管她说什么,老夫人不喊我,我绝不露面。有些事,也不好信她一面之词是不是?”   赵氏点点头,死死地攥着帕子,道:“好,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找来。”   这一回,赵氏还存了点微弱的希望。   过了半刻钟,丫鬟挑帘把人带进来的时候,苏绿檀和叶夫人都已经进内室坐着了,次间里开始静悄悄的,接着有衣料窸窸窣窣擦动的声音,想是丫鬟们都被打发出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就有了浅浅的哭声,渐渐的,哭声就大了,苏绿檀和叶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方宝柔在哭。   方宝柔着实厉害,哭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没哭累,里面的人都听累了。   苏绿檀心中不屑,但也早有准备,叶夫人却是把不耻都表现在了脸上。   次间里再次静了下来,方宝柔开始说话了,她声音微哑,甫一开口,说的倒真是些离别前的话,一时认错道歉,一时叮嘱赵氏好好吃药保重身体。   赵氏听得眼泪哗哗的,问方宝柔将来的打算。   方宝柔抽泣道:“本来我一心一意想和叶家小郎君成一段美满姻缘,现在闹成这样,除了做姑子这一条,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赵氏猛然抬头道:“你这意思……可是有什么苦衷?难道是你继母从中作梗?”   方宝柔轻轻摆头,道:“继母是待我不真心,但那叶家小郎君,也委实轻薄,相看的时候,竟然……竟然……”再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内室里的叶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险些要冲出去,被苏绿檀给拉住了。   一会子赵氏肯定要细问方宝柔,她编的谎话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到时候叶夫人再出去对峙,也才有话说。   正在此时,钟延光也往千禧堂赶来。   第86章   赵氏本来对方宝柔就不多信任了, 但她哭的委实厉害,十分委屈的模样, 很是让人信服动容。   到底是吃过一次亏了, 赵氏倒是没和以前一样急着发脾气,而是拉着方宝柔问:“他如何你了?你跟我细细说说。若真是你受了委屈, 才退的婚, 这事我必定给你做主,若是你胡编乱造的,宝柔,那你就别怪姨母心狠了!”   方宝柔擦着眼泪道:“女儿家哪有拿自己清白去糊弄人的?但凡叶家小郎君恪守礼节一些,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氏着急了, 细问道:“你快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宝柔垂眸道:“那日相看的时候, 叶夫人带着小郎君来了,我原是躲在屏风后面,继母看小郎君满意了,才叫我出来斟茶待客,我就给叶夫人倒了杯茶水。那个时候小郎君就胡乱地往我身上瞟, 我只当是他好奇, 没料想他是轻薄之人, 毕竟是姨母多年好友的嫡子, 我就放松了警惕。”   “后来呢?”赵氏问的很急切。   方宝柔继续拭泪道:“后来我继母带着叶夫人在园子里逛, 小郎君也跟着, 我原不知道, 回房之后以为客走了,在屋子里闷不过,就想出去透个气儿,也去了园子里。哪知道就撞上了叶公子,吓得我一跳。”   赵氏问道:“他没跟在叶夫人身边?”   方宝柔摇头道:“没有,后来听继母说,那时候她正和叶夫人坐在亭子里,叶公子是要去方便的,才跟着丫鬟出来。但我撞见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了丫鬟,想是被他支开了。”   赵氏又道:“撞见便撞见了,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他就怎么你了?你身边的桂枝呢?有丫鬟跟着,你怕什么?”   方宝柔绞着帕子说:“怪我没个防备,以为在家中就没事儿,去园子里的时候没带丫头。我家园子又是高低不平的地势,我猜他早就看到我要进来,才想法子把丫鬟支走的。”   赵氏啧了一声,皱眉道:“那他到底怎么你了?”   方宝柔抽泣道:“他抱着我,要亲我的嘴!这样的登徒子,我哪里敢嫁!现在就是这样,等过了门可好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姨母不是说,让我嫁到叶家,不嫌他们家卑微,就图叶公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吗?可他也不是个老实的,岂不是跟姨母的心意背道而驰了?”   赵氏叹道:“这事你父母亲怎么不早来说?若真有这事,我难道还能推你入火坑不成?”   默默地流着泪,方宝柔道:“我母亲打算的是,叶家跟方家都心知肚明这事,以免伤了姨母的心,悄无声息把婚事退了就是了,哪知道他们还这样闹腾起来,事关我的名节,我父亲为此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重了,生怕我再嫁不出去了。不过现在都这样了,早知道当时就嚷出来了,总是要丢掉名声的,也免了吃这个哑巴亏!”   赵氏严肃地再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跪在赵氏面前,方宝柔磕了个头,道:“姨母,若有一句假话,宝柔这辈子就去做姑子!”   赵氏心里惦记着叶夫人在里面,没有轻信方宝柔的话,继续问道:“可除了你们两个,可有旁证?一个人也没有?”   方宝柔摇摇头道:“桂枝没有跟在我身边,他又支开了丫鬟,哪里有什么证人?若真叫人撞见了,便是有人证,我也说不清,只有一头碰死了。要不是宝柔贪生怕死,还记着姨母的恩情没还完,当时死了也就干净了!”   赵氏脸色发白,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放开方宝柔的手,道:“好,就当有这件事,但是也不能全凭你一个人说。我问你,若叫你跟叶夫人带上她家的小郎君对质,你可说得清楚?”   方宝柔为难道:“就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我哪里说的清楚,他若咬死不认,我也没有法子叫他吐真言!”   这事确实难办。   赵氏往内室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喊了一声,道:“你们出来吧,今儿无论如何要把这事掰扯清楚!”   方宝柔头皮一麻,惊恐地看着赵氏说话的方向,叶夫人重重得拍起帘子,就从里面出来了,原本端庄的脸孔,因为瞪大的双眼变得凶悍,气势汹汹地朝她快步走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定神闲的苏绿檀。   方宝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蹙眉看了赵氏一眼——姨母怎么会让别人偷听她们说话?   毕竟说的是谎话,方宝柔一下子就心虚了,四肢发软,靠在赵氏脚边,嘴唇发颤。   叶夫人气咻咻地出来,忍住了动手的心,指着方宝柔道:“满口胡言!难怪都说丧母长女无人教,娶不得,还好我儿没娶你,否则真是家门不幸!”   方宝柔本能地躲在赵氏脚边,扯着她的衣摆,一下子忘了反驳。   叶夫人就这么站着,攥着拳头,冲赵氏解释说:“那日我儿确实去方便了,方家的丫鬟领他去的,那丫鬟后来分明还跟着回来了!还有,那时我不放心,叫我的丫鬟春儿也跟上去,我儿他还不知道春儿跟了他一路,现在春儿就在这儿,老夫人,你亲自问问春儿,她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梳双丫髻的丫头走到赵氏面前,行了礼,低头道:“我家公子方便了就立刻回来了,根本没遇着什么人,领他去的丫头也一路跟着,没有被支开。”   方宝柔微微喘气道:“你胡说!”她拉着赵氏的手,道:“姨母,您不信可以问我家丫鬟便是!”   那日小郎君确实去方便了,方宝柔虽没有去过园子,但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细节,左右无人看见,她自然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何况方家的丫鬟,方家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方宝柔说丫鬟被支开了,那就是被支开了,就算赵氏有功夫去问方家的丫鬟,也不怕露了馅。   叶夫人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她仍旧端着身份,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气息早就乱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尖锐,她愤怒道:“好,你说有这事,那你告诉我,我儿那日穿的什么衣裳?你不会连恶人的衣裳都没看清楚吧!”   方宝柔心下生疑,却没有想太多,只道:“那日他穿着宝蓝色的衣裳。”相看的时候,她见过的,有些印象。   叶夫人哂笑道:“你家丫鬟没有告诉你,那日我儿去园子之前,在你继母屋里就被茶水打湿了衣裳,临时换了一件你爹年轻时穿的旧衣裳吗?你可想仔细了,你爹的旧衣裳,是宝蓝色的?”   方宝柔顿时慌了,轻薄的事她不过跟继母和父亲随便编造了两句,细节何曾核对过!她掐着掌心,暗恨继母没有脑子,竟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提醒她!   搜肠刮肚地想父亲还留下的旧衣裳有哪些,方宝柔半晌没有说话,气势越来越弱。   赵氏摇了方宝柔的肩膀一下,道:“宝柔,你快想啊!”   方宝柔半垂眼皮,揪着赵氏的衣摆,视线闪闪躲躲,道:“我……我那时情急,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叶夫人冷笑道:“不必想了,我哄你的,我儿衣裳没有被弄脏。可见你根本就没在园子里见过他,却还想污蔑他——老夫人,事也说清楚了,告辞了!”   赵氏朝叶夫人伸着手,道:“小叶——”   叶夫人动作利落,赵氏又气又急,在好友和白眼狼外甥女之间瞬间做出了选择,她竟然一个巴掌打到方宝柔脸上了,又狠又响亮。   不仅仅是方宝柔,苏绿檀也懵了,赵氏真的下得去手了?   方宝柔脸上赫然出现的五个巴掌印子,让苏绿檀清楚地明白,她没看花眼,赵氏真的打了方宝柔。   走到门口的叶夫人只淡淡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松快了一点,仍旧出了门,正好撞上了进来的钟延光。   同钟延光打了招呼,叶夫人径自走了。   钟延光微微点头示意,进了屋来,看着次间里的状况,闲闲地走到苏绿檀身边,牵着她的手坐下,对方宝柔道:“正好,我来也为着跟你有关的事,一并解决了。”他语气一贯的平淡冷漠,旁观者不觉有什么,当事人却是觉得冷意渗到了骨子里。   方宝柔捂着脸往赵氏腿边爬,低声啜泣着,碎碎地念着:“我真的是记不清……没骗人,我没骗人……”   赵氏根本不信,痛心疾首道:“宝柔啊,我虽嘴上说你嫁到叶家我才给你那笔嫁妆,可你真嫁去了张家,我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瞧不起吗?”   抬起头,方宝柔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氏——姨母的意思是说,不管她嫁到哪里,那笔嫁妆本来就会给她的!   身子一下子就软了,方宝柔哭都哭的很无力,她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得那笔嫁妆,闹出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赵氏却说这种话!   钟延光没有闲心思听这些话,他冷冷地扫了方宝柔一眼,道:“张瑾跟我说,你父亲今日上门去找他家人了,想跟他把亲事定下了,还说,从你嘴里漏出去了一些话,你且先告诉我,你都在张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方宝柔脊背发寒,直盯着地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表哥,我没说……不是我说的……我没有。”   第87章   方宝柔在钟延光面前否认自己在背后嚼过舌根。   钟延光却是不信的, 他冷声道:“你不承认倒也无妨,反正话是已经从方家传出去了,总会有个源头, 也好查。”   赵氏虽然疼爱方宝柔, 但儿子和外甥女之间,她肯定还是选择亲生儿子,何况方宝柔现在变成了这种人,她早就心凉透了, 她转脸道:“持誉,她到底在张家说了什么?”   方宝柔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赵氏现在已经完全不信她了,连问都不问一句。   钟延光看向赵氏道:“母亲给我纳妾的事, 传去了张家。”   一想起那次的激烈状况,赵氏脑子嗡嗡作响,这等事要是传出去了,不仅她要背上恶婆婆的名声,钟延光也会被人指责大逆不道、不仁不孝!   眯着眼, 赵氏冷眼看着方宝柔, 从来没有过的冷静,她平静地问道:“是你说的?”   方宝柔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辩解, 哇一下哭了出来, 道:“我又没见着张夫人, 我哪里会说什么话!”   这点方宝柔没说谎, 她确实没见到张夫人,是她继母跟张夫人见过了面。   苏绿檀大抵也猜到了,她道:“这事除了我们定南侯府的人,便没人知道。府里知道这事的人,也都跟张家没什么联系,即便不是你说的,也是你传出去的。你跟你继母说了罢?”   方宝柔眼神闪闪躲躲,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把继母恨透了,她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赵氏拉起方宝柔扯着她衣摆的手,将方宝柔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用力地把人推开一边。   极怒之后,赵氏反而冷静了,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重重地往背后靠去,脑子里一点主意都没有,但她再不会怜惜方宝柔就是了。   钟延光如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方宝柔,随即皱了皱眉,挪开视线。   赵氏睁开眼,看着钟延光,面色微微发白,道:“持誉,府里一直是你当家,我虽主中馈,眼下精神不济,这事你们看着办吧。”   方宝柔惊恐地睁着眼,嗓子里被塞着什么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赵氏要把她交给钟延光和苏绿檀!   苏绿檀一直不想插手方宝柔的事,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子大到敢去外面说闲话,还伤了定南侯府的名声。   冷淡地看着方宝柔,苏绿檀却是在对钟延光道:“夫君,老夫人存放在旧宅里的东西,缺了一样,方表妹的父亲说是当了五百两银子,死当,也不知还能不能要回了。”   钟延光随口回了一句:“国有国法,既然偷了东西去当,就交由官府查办。”   方宝柔发抖的手,又重新抓住了赵氏的衣服,一口一句“姨母”,眼里充满了哀求。   狠心撇开脸,赵氏没去看方宝柔,又往后缩了缩,眼睛却已经红了。   方宝柔吃准了赵氏还在心疼她,抽泣着道:“姨母,侯府的事,我不过跟丫鬟议论了两句,绝没有刻意告诉旁人。我知道我做错了,也挽回不了了,宝柔从今往后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常伴青灯替姨母祈福,求求姨母念在多年情分上,放过我父亲好不好?他年纪大了,受不得牢狱之灾!”   方老爷一旦入了狱,方宝柔失了赵氏的庇佑,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就知道这一点,赵氏才心痛至极,若是方宝柔一切都听她的,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姨外甥两个僵持着,一个不说话,一个不停地啜泣。   钟延光却是看的不耐烦了,他道:“母亲,方表妹要是肯替您祈福,也不能辜负她一片孝心——夏蝉,去把赵妈妈请进来。”   方宝柔警惕地看向钟延光,心里的恐惧又添上一层,她仿佛已经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苏绿檀悄悄地握上钟延光的手背,投了个眼神过去,示意他不要在赵氏面前下手太狠。   反握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回以一笑。   一会子赵妈妈就随夏蝉进来了,她神色肃然,拧眉走到中间,朝主子行了礼。   钟延光淡声吩咐道:“劳赵妈妈找把剪子出来,方表妹说要做姑子替母亲祈福,表兄妹一场,便圆了她的心愿。”   方宝柔大叫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了桌子。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道:“你大叫什么?难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哄人玩的?”   方宝柔无措地哭着,赵妈妈已经去找剪子了,很快便握着剪子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   方宝柔想往外逃,夏蝉站在门口,赵妈妈一把将人拉回来。   进退两难的方宝柔又跑去求赵氏。   赵氏气得把迎枕砸在了方宝柔的脸上,道:“你怎么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我真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噗通一声,方宝柔又跪下了,鬓便有凌乱的发丝飘着,她磕磕巴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宝柔肯,也要父亲答应了才行!”   赵氏黑着脸道:“你便是我带大的,我也算得你半个母亲,我只问你,我叫你剪,你剪不剪?”   方宝柔哪里敢答应,她若应了,她怕赵氏马上就让她变成个姑子,没了头发,她只怕真要孤苦过一生了!   赵氏失望之极,扭头挥挥手道:“罢了,我算是把你看清了。好,既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就叫人去问问你父亲肯不肯,他若愿意把你送去当姑子,那五百两我也就不计较了,他若不愿意,从此我也再不管你们的事了,钟家跟方家,一刀两断!”   方老爷会怎么选,想都不用多想。   “姨母——”方宝柔凄婉地喊了一声,声嘶力竭,痛心疾首。   正巧外间来个丫鬟,禀道:“老夫人,方老爷来了。”   方家人等了许久都不见方宝柔回来,方老爷才急了,递了银子派人传话。   赵氏转头看着丫鬟道:“把人请进来。”   耳朵都快被刺痛的钟延光站起身,对赵氏道:“既然他人来了,我去见一见,”说罢,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妈妈,道:“劳赵妈妈多费心了。”   赵妈妈让开一条路给钟延光。   钟延光走后不过一刻钟,就有人来传话了,说是方老爷同意了,回话的丫鬟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方老爷同意了什么。   挥挥手,赵氏让丫鬟出去,叫赵妈妈在院子里叫两个婆子进来,把门关上。   方宝柔哭的已经没了力气,眼皮子肿得跟核桃一样,红的吓人,嗓音也嘶哑了。   微扬下巴,苏绿檀示意夏蝉去助赵妈妈一把。   方宝柔在屋子里乱跑,被力气大的粗使婆子一下子按在地上,夏蝉过去把她头发弄散,赵妈妈拿着剪刀,随时准备下剪子。   赵氏扭开头,道:“宝柔,这也是你自己造的孽。你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先绞去头发,沉下心来读几年的佛经,等以后你晓事了,我再叫你父亲把你接回去,否则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子了。”   说罢,赵氏又摆了一下手,夏蝉已经把方宝柔头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了,婆子捂着她的嘴巴,赵妈妈切齿,把剪口对准了她脖子后面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又长又厚,一剪子下去根本剪不动。   偏偏方宝柔还不停地挣扎着,赵妈妈只好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头发扯着她的头皮,疼的她哇哇大叫,三下五除二就把头发给减去大半。   剪到这里本就够了,赵妈妈却没有手软的意思,又抓住方宝柔剩下来的短头发,乱剪一通,等剪完的时候,她已经跟外边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了。   青丝落了一地,屋子里哭声渐小,今儿的事也差不多了结了。   钟延光负手进来。   苏绿檀问道:“方老爷走了?”   钟延光走到苏绿檀身边,道:“走了,方家的事我也让前院管事和护院去处理了,你再无操心了。”   方宝柔趴在地上,流不出眼泪了,她抓着已经掉落的头发,骨节泛白,眼光怨毒。   钟延光对此状无动于衷,吩咐赵妈妈把人带走。   婆子们架起方宝柔的身体,把人先领去了厢房,院里的丫鬟都听见看见了,暗地里小声议论着。   内室里,赵氏元气大伤,钟延光难得主动对她说了句有些安慰意思的话,他道:“母亲不必过度伤怀,欺骗和背叛你的人,即便曾经再亲密,也不值得原谅,若您喜欢丫头,从旁支里挑一个再教养就是。”   苏绿檀眼尾微垂。   赵氏一时伤心,一时欣慰,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宝柔已经把我心窝子都戳烂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内疚道:“娘不知怎的,忽然觉着有些对不住你。”   这些年,赵氏自问对方宝柔不差,反而待钟延光在生活上有些疏漏,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到底不是亲的,隔着一层呢!   钟延光不大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只淡淡道:“母亲保重,若是无事,我与绿檀就先回去了。”   赵氏点了点头,弱声道:“去罢。”   苏绿檀起身,朝赵氏行礼,便领着跟着钟延光一起出去了。   刚出了千禧堂,钟延光就把手伸到苏绿檀跟前,要牵她的手。   把葱白的手递给钟延光,苏绿檀跟他十指相扣,故作轻松,道:“夫君,方表妹若没有背叛老夫人,只是欺骗过她,念着她们这些年来的情分,也不值得原谅么?”   唇角弯了一下,钟延光佯装不知苏绿檀的意思,一本正经地道:“母亲耳根子软,应当是会原谅她,不过放在我这里便行不通了。”   心里“咯噔”一下,苏绿檀声音低了一些,道:“放在你那里,会是怎么样呢?”   钟延光掩下眼底的笑意,道:“视情况而论,即便原谅,也得好好惩罚惩罚她。”   苏绿檀头皮一紧,眼睛往别处看,随口问道:“夫君会如何惩罚他人?”   顿一顿,钟延光在她耳边温声道:“自然是轻易饶不了她。”稍稍抬眉,他又问:“夫人难道是瞒了我什么事?”   苏绿檀喉咙哽了一下,脑子里把原先胡扯的话过了一遍,脸瞬间就红了,根本说不出口,眨着眼睛心虚道:“哪、哪有。”   钟延光一笑,道:“没有就好,快些回去罢,夜里还有些事与你说。”   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有些心不在焉的,天黑用晚膳的时候,钟延光还频频回忆从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和着。   夜色愈深,庭院寂静,花窗外可隐约听见女子的说话声。   ——夫君从前威武。   ——坐莲?坐莲容易。   ——别的?当然有别的。   ——比如?比如貂蝉拜月、龙戏凤游。   衣料窸窸窣窣轻轻擦动,钟延光从罗汉床上下来,去浴房洗漱,苏绿檀赶紧把《今平眉》翻了出来,准备临时抱佛脚。   应该……来得及罢!   第88章   钟延光去洗漱的时候, 苏绿檀正抱着《今平眉》聚精会神地看。   第十一回里,平眉得宠之后,又失宠了, 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床上功夫再了得, 跟同样的女人同床共枕半年,总归是会腻味的。   好在这半年里,平眉利用男人的宠爱, 已经将把让她变成妾侍的嫂子给报复了。   这半年来, 平眉得了不少钱财,还懂得审时度势, 拉拢了男人身边的小厮,狐假虎威地教训了嫂子和她娘家人一遍, 还花大价钱给继兄纳妾。   继兄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平眉再清楚不过。几个美妾送过去,平眉嫂子很快便面临了“失宠”的境地,近来又因为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跟家里的妾侍乱吃飞醋,已经把丈夫惹得发毛了。   平眉虽然是个妾侍,还是个失了宠的妾侍,但这不大要紧, 她心里要出的恶气已经出了。   令平眉心烦的是, 内宅里人多是非也多, 她得宠的时候上来巴结的人多, 失宠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也多。   同院里受宠的妾侍,成日来找她麻烦,平眉没有精力去应付,便找了男人讨个僻静的小院子躲清静。   哪晓得男人得了新欢,不愿意轻易松口答应平眉的要求,说是要平眉跟他做更下流的事,才肯给她一间新院子。   平眉受不得男人那方面的癖好,自然不从,心里又气不过,三五天里,便看准的男人平常一贯交往的好友林生。   林生也是个家财万贯的纨绔子,不过有贼心没有贼胆,这半年来觊觎平眉已久,却不敢下手。   平眉要借他的势,便给了他一些甜头。   林生有一日在内院里吃了酒醉了,趁着男人不在家里,悄悄地摸去了平眉的院子里,钻进她的房里同她翻云覆雨。   平眉跟自己男人办事的时候,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跟林生在一起,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且用的都是简单易学的手段。   苏绿檀把这简单易学的手段仔细看了一遍,尤其她在钟延光面前提过的几个,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虽说并未行过此事,好歹知道是什么回事,一会儿当真实践起来,生疏总比完全不知的好。   反复地背了好几遍,苏绿檀听到了外间的动静,便赶紧把书藏进了箱笼里,等钟延光近来的时候,她正在翻找衣服,神色再自然不过了。   沐浴过后的钟延光穿着单薄的里衣,清清爽爽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他走到苏绿檀身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道:“还没找好衣服?”   指尖一颤,苏绿檀拉了拉柜子里某件衣服的领口,盖住了那本书,随后拿起旁边的一件干净衣裳,淡定道:“找好了,我去洗了,夫君你快去歇着。”   说罢,苏绿檀把柜子合上,神色如常地转身出去了,身后的帘子刚落下来,她便心虚地吸了口冷气,还好她装的好,不然被钟延光发现她看那种书,就算不说她,若是要她跟着书里全部都来一遍,这一辈子也够她受得了!   内室里的钟延光,等着苏绿檀走出去了,一转身就把柜子打开了,随便翻了翻衣服,就看到了底下压着的那本《今平眉》,再熟悉不过的封面,让他脸上挂起了灿笑。   戌时中,苏绿檀也沐浴完了进了屋,临挑帘子之前,她还把那几个要点默背了一遍,确认没有记错,才进了内室。   钟延光正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胸口,双手齐整地叠放在腹部,听见脚步声了,扭头看了苏绿檀一眼,伸手道:“过来。”   明明是甜蜜而熟悉事情,苏绿檀莫名紧张起来,脑子里又莫名浮现了各种场面,面颊顿时红了。   刚出浴的美人,脸色微红,脖子往下,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因为浸过热水也泛红,如熟了的桃子一样水嫩,好似咬一口就能溢出汁来。   喉结滑动,钟延光声音低沉了些,道:“绿檀,过来。”他浑厚的嗓音一下子把气氛变得暧昧了,让人遐思无限。   苏绿檀缓步走过去,刚走到床边,又想起烛火太亮了,便转身要去剪一根,却被钟延光一下子拉到怀里,按在床上。   捂着胸口,苏绿檀道:“灭一根……不,灭两根!” 否则这么亮的屋子,他岂不是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从前黑夜在帐子里,两人都只能通过触摸来感受彼此的存在,便是在浴桶里的时候,也有花瓣和毛巾作为遮挡,若是像今天这样,苏绿檀不知道要羞成什么样。   偏偏钟延光就喜欢她这副模样,尤其她鹿子一样的眼睛水润润的,因为紧张和慌张而蹙起的眉头,和绯红的面颊,让她整张脸都变得娇艳欲滴,恨不得让人立刻马上就咬上一口。   苏绿檀最后的请求果然是无效的,所有的声音都被钟延光含在了嘴里。   烛火渐弱的时候,钟延光不满足于平常的那样,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声问:“我要貂蝉拜月……”   苏绿檀缩在被子里,肩膀下陷在枕头上,清秀的锁骨略微突出,面色潮红,道:“今晚……还不够么?”   蹭了她一下,钟延光摇头,道:“不够。”   苏绿檀噘着嘴,临阵了还想找借口再糊弄过去。可钟延光没给她机会,眼眸里带着有深意的笑容,道:“我总觉得这些场景有些眼熟了,夫人多陪我做一些从前的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苏绿檀大惊,心口跳动的厉害,暗道:从前明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他哪里会觉得眼熟?难道因为她胡编乱造了一些,所以钟延光脑子又出毛病了?   苏绿檀知道这些天的推诿让钟延光有了些猜疑,那是不是多巩固一些,他的脑子里,产生的错觉就会多一点?   钟延光的手拨弄着她鬓边散开的头发,问她:“难道夫人不想让我想起来?”   眨着眼,苏绿檀犹疑着问道:“当真觉得眼熟了一些?”   钟延光笑道:“当真。”   “好吧。”苏绿檀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咬着牙就翻身坐起来。   钟延光也配合着她,半曲双腿,双膝并拢如同放置香炉的台几……   苏绿檀起初生涩,后来便渐入佳境。   一刻多钟后,唯独和书里不一样的是,钟延光还没到“香尽而该撤掉香炉”的时候。   他下颌紧绷着,眼皮半垂。   钟延光捧着她的下巴,道:“绿檀,过来……”   侧耳靠近他的唇边,苏绿檀听道他说了一句话,脸唰地就红了,道:“……还有这个?”   钟延光点着头,道:“有的……从前不是有过么?你怎么会不记得了?”   苏绿檀脑子有些迷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书里有那么一句话。   钟延光嘴边带着享受舒服的浅笑,轻掐了她一把,道:“好绿檀,快些。”   苏绿檀来不及多想,红着脸顺着他的话就去做了。   半刻钟,红帐子里静了下来,“香炉”也撤掉了。   春宵短,第二日天亮的很快。   苏绿檀醒来的时候,钟延光仍旧已经走了,她清醒过后,连洗漱都来不及,就去翻了那本书,把段落读了又读,明明就没发现他说的那句话!   害她腰肢扭得跟水蛇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钟延光以不同的法子,哄骗了苏绿檀数次。   终于在钟延光忙碌得有两日回不了家的时候,苏绿檀得到了休息时间。   一日一两次还很美好,一日多次……就有些吃不消了。   苏绿檀早起梳妆打扮的时候,都会刻意看一下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憔悴了些,她自己看不大出来,便问丫鬟:“夏蝉,我这气色是不是不好了?”   夏蝉打量了一下苏绿檀,怪道:“哪有,夫人脸色愈发红润了。”   轻叹一口气,苏绿檀心道短期如此还好,长期下去,肯定行不通的,得限制钟延光才行,最最要严格控制的,就是他的那些多余心思!   苏绿檀想好了,下次再不能莫名其妙就被钟延光牵着鼻子走了。   正琢磨着夫妻之事的苏绿檀,一下子被夏蝉给抓住了手臂,她扭头看过去,夏蝉眼睛瞪的大大的。   苏绿檀问道:“怎么了?”   夏蝉满脸喜色:“夫人这月的月事没来!”   苏绿檀皱起眉头,夏蝉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没来!会不会是有喜了?”   苏绿檀大脑有些空白,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正在此时,冬雪急匆匆地进来禀道:“夫人,三夫人要生了!”   吴氏是去年冬月发现有孕三月,算起来生产日期该是五月,如今才四月,她就要生了,怕别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苏绿檀心里一急,顾不得别,就跟着丫鬟去了,一边去一边问荔香院的情况。   来传话的丫鬟只说吴氏早产,荔香院开始有些乱了,不过有韦氏把持,局面渐渐控制了下来。   第89章   吴氏早产, 这么大的事, 韦氏一人照管不过来, 这才请了苏绿檀赶紧过去帮忙。   夏蝉跟在后面, 问苏绿檀:“要不要同老夫人通禀一声?”   苏绿檀想着赵氏身体不好,便道:“先不必了,我先去看看再说。”   到了荔香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但进进出出人多了,就显得气氛凝重。   苏绿檀看见人都站在厢房门口,知道产房是设在了厢房, 便走了过去。   正好韦氏从里面出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 脸色不大好,见了苏绿檀来, 眉眼舒展了一些, 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道:“绿檀,你来了,我一会儿在产房里看着,这院子里里外外,你替我照看一下。”   苏绿檀点着头, 拉着韦氏到旁边去说话, 紧张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   皱着眉, 韦氏道:“丫鬟说是磕了一下。磕的不严重, 不过她的胎像一直不大稳,动了胎气,孩儿才要提前出来了。”   苏绿檀道:“三弟回来没?”   韦氏颔首道:“已经让人去学里喊他了,大夫跟稳婆都让人赶紧去请了。她这是头胎,怕的很,我进去陪她,院子里,你先替我看着。”   厢房里,吴氏的哭喊声,震天动地。   苏绿檀忙不迭应了,她想了想,道:“大伯母,我也想进去看看妹妹。”   看了苏绿檀一眼,韦氏拧眉道:“你别去看了,她是一直太惦记孩子的事,心思重了,平常又不喜动,胎气才不稳。你身子骨比一般姑娘好,头胎肯定比她好,现在看了吓住了,以后反倒不好。”   韦氏说的有道理,苏绿檀便歇了心思,只在内院帮忙,不进屋去。   苏绿檀到上房的次间里坐着,丫鬟婆子有事都来先禀了她,她绞着帕子很是不安,不知道在想什么。   通过韦氏的话,苏绿檀也猜到吴氏生产肯定凶险,心里担心的很,又跑出去催着问丫鬟,稳婆什么去请的,什么时候能来。   丫鬟道:“去请了三个稳婆,三个人都住的近,但来府里也还要一些功夫。”   紧锁眉头,苏绿檀道:“还从稳婆家里去请的?怎么之前没把人请到府里来住?”   丫鬟道:“回夫人。大夫看过三夫人了,说暂时还生不下来。本来是说提前半月请的,哪知道出了这等意外。”   摆摆手,苏绿檀让丫鬟退下了。   不到半个时辰,大夫和三个稳婆都来。   情况得到了控制,也渐渐好转,吴氏终于从厢房里出来,钟延泽也匆忙赶回,急不可耐地进了厢房,婆子们劝都劝不住,韦氏也不去劝了。   午时之前,苏绿檀吩咐人去厨房打了招呼,替院里人先备好了午膳。   有了男人回来,还有韦氏出面,荔香院就好多了,苏绿檀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这边,回荣安堂去用膳。   苏绿檀用过膳,丫鬟给准备了干净的衣裳,让她下午洗漱。   苏绿檀不肯,她压根就没进去看,脑子里记得的,只有吴氏的哭声,和苏青松出生时候的事。   ……   下午赵氏派人喊苏绿檀过去一趟。   到了千禧堂,赵氏问了苏绿檀荔香院的事,因为荔香院的人现在肯定无暇分身,她心里记挂着钟家的香火,就只好来问儿媳妇。   苏绿檀挑好的说了,开始那会儿坏的情况被她简单略过,赵氏这才算放了心。   咳嗽两声,赵氏就让苏绿檀回去了。   苏绿檀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怎么咳嗽起来了?”   病中人哪哪儿都脆弱,赵氏听了苏绿檀的关心,莫名心暖,扯了个笑,道:“就是干咳,没大事,大夫说吃几服药就好了。你弟妹生产你别怕,你肯定比她有福气,持誉的孩子有祖宗保佑,肯定好好的。你忙了一上午了,自去休息罢。”   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苏绿檀刚走到院子里,赵妈妈跟了上来,同她说了方宝柔的事,说人已经送去尼姑庵了,叫人看得很紧,待了几天就老实多了。   苏绿檀不大关心这个了,只是笑着谢了赵妈妈的记挂,便回去了。   到了荣安堂,苏绿檀睡了一下,这一睡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到了天黑,等她睁眼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可把她给吓一跳。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才把她拉起来,搂到罗汉床上去坐。   苏绿檀一开口就跟钟延光说了吴氏的事,眉宇间愁色很浓。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放心,弟妹不会有事的。”   低着头,苏绿檀一下就掉眼泪了,嫩白的手握着拳,关节处微微泛白。   钟延光慌忙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苏绿檀道:“我想我阿弟了。”   笑了一下,钟延光道:“又不是不能再见了。”   靠在他的怀里,苏绿檀呜咽道:“我阿弟出生的时候,我娘就去了。其实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小的时候会想她,长大了连她在画上的样子也忘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她了,也想我阿弟。”   原是触景伤情。   紧紧地搂着说了,钟延光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轻轻地拍着苏绿檀的背部,柔声哄道:“你放心,等你有了,从你有孕开始,我就找十个稳婆在院里住着,你生产的时候,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靠在钟延光结实宽阔的胸膛上,又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脸,苏绿檀轻轻出了口气,道:“现在舒服了。”   钟延光低头看着脏脏的衣服,无奈笑笑。   夜里,尽管白日经历了吴氏生产的事,也还是没能让夫妻两人的恩爱甜蜜减少半分,帐子里仍旧春.光旖旎,不过钟延光今日没为难她就是了。   床上餮足,要隔些时日来一次。   第二天,吴氏顺利生产,也恢复了很多,平南侯府又重新安定下来。   苏绿檀的月事还是没来,夏蝉再次提醒,才让她重新重视此事,让人去请了胡御医过来把脉。   胡御医今日正好在宫里当值,上午过不来,半下午才能出宫,估摸着会晚些过来。   苏绿檀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莫名又挂念起苏青松,想着阿弟几月没给她写信,便打算写一封家书回去问问,是不是读书太忙了,都顾不上给她写信了。   内室里没有笔墨,苏绿檀便去了西梢间,因着没找到适合的笔,便去了隔壁钟延光的书房,找笔和纸。   隔壁书房虽然平日门是关着的,也有丫鬟看守,但钟延光对苏绿檀是不设防的,她可随意进出。   进了书房,苏绿檀不大熟悉书房东西的摆放,除了毛笔搁了一溜在桌上,能用来写信的纸却一时寻不到。   苏绿檀随便翻找了一下,桌上没有,她便拉开底下的屉子看了看,这一找,就找到了某本眼熟的书——《今平眉》!!!   看到这本书的时候,苏绿檀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钟延光的书房里会有这本书!   难道说,昨天钟延光还是发现了她藏的书,所以把书给拿到这儿来检阅了?   紧张兮兮的苏绿檀又仔细看了看手上这本的封皮,明明还崭新的很,跟她手上的完全不是一本!   翻开手上的这本看了看,苏绿檀发现,这本书是有翻阅痕迹的!折痕明显!说明钟延光是看过了的!   脑子里百转千回,苏绿檀皱眉想了好多种可能,钟延光是怎么会买这本书的?这本书可是jin书,没那么好买,而且没人介绍,他怎么可能刚好会跟她买同一本书,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是知道了她看那种书,所以才跟着她买的!   回忆了近几日的温存时刻,苏绿檀冷哼一声,难怪说她背的某些段落明明跟书上一样,到了钟延光嘴里却不一样了。   他竟然擅自加戏文!   他的才学,用的还真是地方呢!   原封不动地把书放回去,苏绿檀都忘了写信了,先回了荣安堂,找自己的那一本,她的那一本果然是还在。   苏绿檀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想,就是不知道钟延光是什么时候,开始买的这本书。   眼下时候尚早,苏绿檀打扮都懒得打扮了,直接带上帷帽出去了一趟,到了那书斋里,书斋还是那书斋,掌柜的也还是那掌柜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苏绿檀单刀直入,问了掌柜的某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买书的。   钟延光给掌柜的印象太深刻了,掌柜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只是含含糊糊的,不敢回答。   苏绿檀小小地威胁了一下,掌柜猜出来这可能是对夫妻俩,也不敢得罪,便把钟延光的大致样貌给描述了下。   苏绿檀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买的?”   掌柜苦恼道:“不就是夫人来了之后,那位大人后脚就来了吗?”   瞪大了双眼,苏绿檀嘴巴张了半天,要不是戴了帷帽,准把掌柜的吓一跳。   似是不信,苏绿檀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去年我买的时候,他就来买了?”   连点了好几下头,掌柜的道:“是,那位大人气势汹汹的,小人记得很清楚。这位夫人,劳您回去在大人面前好言语几句,小店可禁不起折腾!”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苏绿檀便转身出去了,她回忆着当时种种,那时候的钟延光明明还一本正经,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呢,那他怎么会看这种书!   刚回到府里,苏绿檀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丫鬟进来禀说:“夫人,金陵来信了。”   这个丫鬟刚进来,另一个丫鬟又来了,道:“夫人,胡御医来了。”   第90章   胡御医和金陵来的信一起到了苏绿檀面前, 她先让大夫把的脉。   把脉的时候, 胡御医抬了抬眉毛,嘴边露出一个笑容, 随后又把眉头皱起来了。   这副表情,让苏绿檀和丫鬟们都很费解。   苏绿檀紧张道:“胡御医, 我身体可是有什么大毛病?”   笑了笑,胡御医道:“那倒不是。”只不过他看出了这对小夫妻两个, 终于圆了房, 心里感到欣慰而已。   看来他那书还是很有作用的嘛!   “哦”了一声,苏绿檀又问:“那可是……”她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欲言又止,还是夏蝉替她把话说出来了, 说她月事迟了。   夏蝉还道:“我们夫人前几月都好, 这月不知怎么的就迟了。”   胡御医道:“时日尚短,还不好说。夫人放宽心, 有时迟几日也是正常的,等半月以后我再来替夫人把脉,那时要准一些。暂时先不必吃药,同平常一样便是。”   那就是说不见得是孩子来了, 苏绿檀说不上高兴不高兴的,正要让人送走胡御医,便听得他问:“对了夫人, 侯爷之前问过我和脑疾有关的事, 可是侯爷伤了脑子?”   胡御医后来仔细想过, 若不是伤了脑子,也不至于夫妻两个迟迟不行房吧!   苏绿檀愣然片刻,问道:“脑疾?侯爷问胡御医跟这有关的事了?”   点了点头,胡御医道:“也只粗粗问过几句。脑疾不比别的病,复杂多变,一时好了,后面未必不会复发,还要多多观察才是。”   微微讶异,苏绿檀问道:“复杂多变?也就是说,有些症状,譬如忘了什么事,说不准还会记起来?”   “有可能。”   苏绿檀掐着掌心,把钟延光这些日的怪异行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才切齿道:“劳御医费心了,侯爷好的很,什么毛病没有!”   笑一笑,胡御医道:“这我就放心了,那我过半月再来。”   苏绿檀着人送了胡御医出去,她一个人呆在内室里,歪在罗汉床上,闻着炕桌上点着的檀香,心思还是静不下来。   好他个钟延光!肯定是早就恢复记忆了,竟然一点口风也不透露给她!还常常骗她这样那样!   又想起了圆房的那一夜,苏绿檀面色更加艳红,她还以为自己终于跟他睡了,其实是他终于跟她睡了才对!   还有后来的那些事,什么坐莲拜月的,钟延光心里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就等着看笑话呢!   想着想着,苏绿檀又羞又恼又委屈,她起初是不该糊弄他,可后来也是动了真心,待他一片赤诚,甚至宁愿舍弃性命。恢复记忆那么大的事,他却不告诉她,明知她羞于启齿,还让她成日战战兢兢地哄着他玩。   正绞着帕子,苏绿檀就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不是钟延光是谁?   一抬头,苏绿檀就瞧见钟延光提着个方匣子,上面盖着红绸布,阔步往屋里来。   钟延光满面笑意,把东西搁在炕桌上,道:“听门房说胡御医来过了,怎么样了?他怎么说的?”   轻哼了一下,苏绿檀低声道:“没事儿,只让我和平常一样。”   钟延光“哦”了一声,指着桌上的东西,道:“瞧你昨日烦闷,给你买了个东西回来。”   眼皮子一掀开,苏绿檀顺着钟延光的话,先往红绸布上看去,闷声问道:“什么玩意?”   扬一扬下巴,钟延光道:“自己打开看看。”   苏绿檀扯开红绸布,竟然是个方形的瓷缸,外面是生动有趣的婴戏莲纹,里面养着一只绿壳的小乌龟,也就巴掌大,看起来年岁还小。   好奇地看了一眼,苏绿檀道:“为什么送王八?”   笑一笑,钟延光道:“什么王八,这是乌龟。王八要咬人的,乌龟只会缩头。”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有什么区别,都丑丑的。   钟延光唇角翘起,道:“你不喜欢吗?”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王八?”   垂了垂眼皮,钟延光不知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道:“应该喜欢的。”   苏绿檀就是不喜欢,她正酝酿好情绪,要点一点钟延光,外面就来了个丫鬟急匆匆地禀道:“侯爷,前院如茗找您有急事,说是客人在外书房等着了!”   点了下头,钟延光肃了神色,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丫鬟放下帘子走后,钟延光起身拉着苏绿檀的手,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无聊就喂一喂乌龟,我晚些回来陪你。”   抽回手,苏绿檀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钟延光一走,苏绿檀盯着瓷缸里的乌龟气呼呼道:“谁要养你啊!你就是王八,大王八臭王八绿王八”   发泄一通后,苏绿檀才想起苏青松写给她的信还没看。命人把瓷缸给搬出去了,她便拆开信,读了起来。   信上的字迹并不工整,很是青涩。因为这封信不是苏青松写的,是他贴身伺候的小厮写来的。   信上内容十分简洁明了,短短两行字把苏绿檀魂儿都吓丢了:夫人怀孕又小产,二爷涉事,如今已偷偷离家五日不归,老爷说捉他回家定要将他打死。   拿着信纸,苏绿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何氏多年不孕,现在竟然怀孕还小产了!竟然还跟苏青松有关!   依着苏世文对何氏的宠爱,又经历了抄家的事,二人也算同甘共苦患难的夫妻,若何氏小产的事真的跟苏青松有关,只怕捉了人回来,不活生生打死,也真的是要打断一条腿!   从金陵送来的书信,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都过去十日了,也不知道苏青松到底怎么样了,是被抓回家了,还是在外风餐露宿!   苏绿檀双手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她强自镇定下来,往外高声大喊,叫了夏蝉进来。   夏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瞧见苏绿檀这副模样,也跟着吓坏了,抚着主子的背,道:“夫人怎么了?”   捏着信,苏绿檀吩咐道:“去看看侯爷忙不忙,叫他回来,说我急事找他!”   夏蝉不再多问,点了头赶紧出去了。   一刻钟夏蝉就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夫人,侯爷才将出去了,说是一时回来不来了。”   心下一沉,苏绿檀渐渐冷静下来,道:“扶我去永宁堂。”   领着两个丫鬟,苏绿檀就往太夫人院里去了,正好罗氏没有歇着,让丫鬟给她讲戏文,精神头很好。   苏绿檀进去之后,眼睛红红的,罗氏瞧出不对劲,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了,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着,问道:“怎么了?持誉欺负你了?”   摇摇头,苏绿檀泪珠子漱漱地落,抽泣道:“家中阿弟出了事,他的小厮偷偷写了信给我,说他偷跑出去了,已经多日没有归家。从前都是我照顾他,去岁到今年再没见过,他一人在家中孤立无援,我父亲一向严厉,我真怕他有个好歹!”   罗氏揉着苏绿檀的手,道:“先别急,你先说出了什么事?”   苏绿檀慢慢地把事情告诉了罗氏,又慌忙道:“我虽不知具体情况,但他是我带大的,他一向知道分寸,肯定不会做那等丧心病狂的事。太夫人您不知道,他打小就喜欢心善,便是连院子里的雀儿都舍不得弄死。有一年开春的时候,他在屋子里被鸟叫吵得睡不好,下人搬了梯子要去打掉树上的鸟巢,他个傻子说里面有嗷嗷待哺小鸟,母鸟会心疼,就不让下人损毁。那个春天,一到中午他都是去我那儿的耳房里歇着的。”   罗氏自当晓得他们姐弟情深,安抚她道:“你先别急,你父亲再怎么严苛,也不至于真伤了你的弟弟性命。”   拼命地摇着头,苏绿檀道:“我弟弟脾气奇倔,跟我父亲矛盾颇深,我父亲每次打他的时候,都下了狠手,这回要真有什么事,我怕父亲打残了弟弟。”   缓缓地点着头,罗氏柔声问:“那就让前院的大管事亲自去一趟金陵。”   苏绿檀从罗汉床上起来,噗通一下子跪下了,磕了个头,道:“太夫人,我想回去看一看阿弟。金陵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姐弟两人,也不知还有几次见面机会,若是这回有了什么差池,我怕抱憾终身。”   罗氏自己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但是活到这个年纪,全部都离她而去,娘家的后辈们也是死的死,远嫁的远嫁,或者人在京都,太过谄媚,她不大欢喜的,如今能说得上话的,几乎没有。再多隔一代的,也就谈不上亲不亲了。   仔细思量了一下,罗氏道:“你家中远,回门的时候也没有回。那你便让前院的大管事安排下去,回去看几日。记得让持誉给你找些人手护送你走,安危第一。”   苏绿檀赶忙擦了眼泪,起身道谢,回到荣安堂的时候,心里已经安定了一些。   还好有身边四个大丫鬟在,她们办事妥帖仔细,苏绿檀有条有理地吩咐过去,夏蝉和冬雪两个知情的跟前院沟通,春花和秋月两个不知道的则在内院听差。   天刚黑之后,前院的管事就安排好了几个随行的护院,苏妈妈也跟外面的店铺的掌柜商定好了,让苏绿檀明日便跟着商队一起乔装出发。   夜里,苏绿檀本想等着钟延光回来跟他说这事,哪知道他不知道遇着了什么急事,一夜未归。   次日清晨,苏绿檀等不到钟延光回来了,心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让丫鬟检查行囊包袱,她则亲自研墨,预备留下一封交代的书信。   苏绿檀原本只是想简单地留个话,转念一想,心有不甘,想让他也吃一吃苦头,便提笔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随后按照“和离书”的格式,正儿八经地写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世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愿夫君相离之后,脑疾痊愈,再娶娇娘。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注]   匆匆写完,苏绿檀放下笔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开水,低头在纸上扫过一眼,看看有没有不适之处,默读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给滴上去了。   “哎呀”一声,苏绿檀看着被晕开一些的纸张,算了算了,懒得再写一遍。   四个大丫鬟也正好都进内院来了,禀了苏绿檀里里外外都准备好了。   苏绿檀把信拿到内室去,就这样摊开放在炕桌上,还叫了四个丫鬟进来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吧?”   夏蝉颔首道:“吩咐了,院里人只知道夫人要回金陵了。”   苏绿檀让春花秋月两个丫鬟守在屋里,夏蝉和冬雪则跟着她去屋子后边的槐树下,把藏的东西都挖起来,心想回去总要打点一二,这份钱财可算是用得上了。   一刻钟的功夫,银票都从树下拿出来了,眼下已是一切归整停当,苏绿檀便带着两个丫鬟一起从西角门出去,上了马车,带上身强体壮的护院,在外城门口,跟着侯府名下铺子里的靠谱商队出发赶往金陵。   钟延光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苏绿檀早就远离了京城。   他自从前院往内院走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偏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想着苏绿檀,步子便快了一些。   疾步赶回荣安堂,钟延光突然觉得院子里安静了不少,他往内室去看,却不见有人,伺候苏绿檀的四个丫鬟也只有剩下两个了,他赶紧喊了人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春花忐忑道:“夫人回金陵去了。”   钟延光大吃一惊,瞪着眼问:“什么?回金陵?为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好端端苏绿檀怎么回金陵,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摇了头,春花道:“奴婢不知,夫人只说是回金陵去了。夫人昨日清晨走的。”   身材颀长伟岸的钟延光站在廊下,眼神顿时变得冷厉,拳头握得像铁一样硬,骨节处白的没有丝毫血色,沉声道:“她前日和昨日见过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有没有交代下什么话?”   春花仿佛看到了刚来侯府那会儿的钟延光,绞着手指头,颤声道:“夫人就见过胡御医,还去了一趟院子后面,别的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夫人还说,屋里给侯爷留了一封书信。”   钟延光转身就进了屋,把炕桌上的信拿了起来,顶上的“和离书”三个字,生生把他眼眶刺红了,他猛然哽咽了一下,眨了下眼睛往下读去,看到“脑疾痊愈”四字,便顿然明了苏绿檀都知道了些什么。   锥心之痛袭卷全身,钟延光忽觉全身无力,他扶了下墙,看着纸上曾被打湿过的痕迹,心想苏绿檀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肯定也是痛苦万分吧!要不她的眼泪也不会把纸张打湿了,到现在都皱巴的不像样了。   钟延光紧咬牙关,狠狠地在墙上捶了一下,闷闷地一响,硬硬的拳头砸掉了墙上一层,他的手背也隐隐泛着血色。   真是个笨姑娘,若恼了骂他一顿捶他一顿就是,反正他皮糙肉厚,何苦离家!京城到金陵,千里之远,她若出了好歹可怎么办!   第91章   苏绿檀独自离家, 钟延光像失了智一样,铁青着脸,眼里没有旁人, 出了内室跟风一样从春花面前刮过去, 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他疾走到前院,准备吩咐人备马, 亲自赶往胡御医家中, 要细问前日之事。   小厮如茗正好得了承恩伯府的请帖, 追着钟延光禀了这事。   钟延光面色黑沉, 道:“先去备马!”   如茗点着头道:“已经备了, 承恩伯世子跟怀庆怀庆公主大婚,侯爷不——”   “滚开!”   钟延光极度不耐烦地斥骂了一句,如茗非常自觉地闭了嘴,严色以待,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主子这本情绪外露了,想必肯定是在朝中遇到了天大的事儿,眼下可要多乖觉几分才是。   收起帖子, 如茗赶紧让人备了马给钟延光,等人走出了前院,他才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找了前院见多识广的大管事打听朝中的风吹草动。   打听无果的如茗纳闷地走到二门前, 让人把帖子递到了千禧堂去。   ……   钟延光已经到了胡御医家中, 他平常在外虽然待人略显冷淡,礼节却还是有的,今日跟癫狂了似的,一进胡御医家的大门,比那领路的小厮还走的快,直直地往前院书房去——若不是怕人家内院有女眷冲撞了,叫苏绿檀知道了要吃醋,真就直接闯进去了。   原本领路的小厮一脸发蒙地看着钟延光,到底是谁到谁家来?   钟延光走的快,一下子就到了前院会客的大厅。   胡御医从内院赶来,他上了年纪,腿脚不比年轻人,自然走的慢。   钟延光在厅里根本坐不住,就站在门口等,催问道:“你们家主子什么时候来?”   眉毛一颤,垂首的小厮道:“快了。”   钟延光怒火渐盛,“你刚说就快了,现在怎么还是快了!”   小厮哪里敢顶嘴,只敢腹诽:侯爷,您都连着问三遍了!!!   不过胡御医是真的快来了,钟延光等了片刻,就看见对方慢慢悠悠地走来了。   实在是等不及了,钟延光亲自迎了上去,拧着眉道:“胡御医,你对我夫人说了什么?”   胡御医满脸茫然,道:“说什么?我说什么了?”仔细想了想,他又道:“就是关心了侯爷的脑疾,怎么了?可是又复发了?”   果然!   眼下追究,已经为时晚矣,钟延光黑着脸细问其中细节,胡御医一一道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日他就简单说了几句而已。   钟延光心里有了计较,抬脚要走,胡御医又道:“哦,对了,夫人可能有孕了,侯爷——”   “什么?!”   钟延光惊呼出声,一把揪住了胡御医的领子,眼睛瞪的像铜铃,道:“她有孕了?!”   往后缩了缩,胡御医被突变成蛮子的钟延光吓住了,胡子抖一抖,道:“时日尚短,还把不出脉来。但夫人月事迟了几日,丫鬟说她前几月都是准的,十之八.九是有了。不过下官怕夫人空欢喜,便没有断言一定有喜,只让她同平常一样便是,再过半月,应当是把的出来了,那时候下官再去替……”   又不等胡御医说完,钟延光扔下一句“对不住”,把人给松开,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胡御医一脸的懵,钟延光这反应跟别人的“我要当爹啦”完全不同,一点没有当爹的欢喜样子啊?   钟延光才没心思计较那么多,他直接去了皇子府,找大皇子提前打了招呼,又去找了上峰商议,最后才回府写好了奏疏,呈给天子。   如今天子正在病中,有些事暂交给几个皇子打理,不过这事也没那么快就允了,钟延光只好先叫人把东西收拾好了,随时准备出发。   钟延光晚膳也没来得及用,天黑透之后才回到家,他从大门进了前院,找了管事细问苏绿檀离家的事,得知她跟着商队走的,护院才带了六人,便心急不得了,她貌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有六个壮汉哪里够护得住她!   想到此处,钟延光又出去了一趟,到铺子里捉着掌柜的问商队往常走的路边,便命心腹连夜追去,护着苏绿檀周全。   深夜回府,钟延光觉得荣安堂静悄悄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往常苏绿檀要不是在廊下等他,要不就在室内看书弹琴,便是说说闲话,弄出点声响,也叫人觉得温馨。   突然一下子少了苏绿檀,钟延光觉得日子过的好生没意思。   以前苏绿檀在家中的时候,即便他要出差,心里知道她在家里等着,也就只是惦记惦记,如今晓得她走了,钟延光心里空落落的,被挖了一个大洞似的。   这才一日没她,钟延光就觉得日子太难熬了!   进了内室,钟延光把那“和离书”又拿出来,在烛下夜读。   和离是大事,须得双方族里长辈见面,谈好财产分割,再议和离。   苏绿檀嫁妆都还在定南侯府,京中也无长辈,和离之事肯定谈不成,再者,和离书也该由他来书写才对,她写的这封,根本就是儿戏。   丫鬟春花送了晚膳进来,因怕钟延光不大有胃口,只送了一碗粥,当然小厨房也备了新鲜的几个小菜。   钟延光纹丝不动地坐着,一下子又想起春花说的,苏绿檀去了院子后边,便想起了一桩事,槐树底下的还藏着她的钱财呢!   捏着和离书,钟延光就跑到院子后面去了,找了东西亲自铲土。   庭院后面没有灯,乌漆墨黑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春花跟秋月两个赶紧提着羊角灯过去。   钟延光不知劳累似的,奋力铲土,挖了快有他一条腿那么深,都不见东西。   春花不得不瑟瑟发抖地提醒道:“侯爷……都要挖到槐树根了。”   怔忪片刻,钟延光一下子扔了工具,愣愣地站在原地,槐树底下的东西,真的没有了。   钟延光看着手上那封虽然儿戏的和离书,却能深深地感受到苏绿檀下笔时候的伤心难过,他是瞒了她一些事,却没有伤她的意思,却不知道她竟然恼成这样。   想着想着,钟延光越发难过,失了魂一样走回屋子里,坐在罗汉床上十分难受,看着房中一切,都能联想到苏绿檀在家时候的一颦一笑,她的嗔她的怒,每一样都生动惹人喜欢,把他一潭死水似的生活变得津津有味。   二十出头的大男人了,上过战场杀过人,伤过筋动过骨,疼的再厉害的时候至多也就是龇牙,现下却红了眼睛,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皮肤上顿时觉得湿哒哒的。   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钟延光等不了了!   带上要紧的东西,钟延光便去了千禧堂,赵氏都歇息了,愣是被他让丫鬟给叫醒了,穿好衣服在次间里见上一面。   赵氏也是有起床气的人,尤其这些日本来觉浅,能睡着已经是难得,被钟延光这时候叫醒,难免有些不耐烦。   钟延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对赵氏道:“母亲,儿子要走了,估摸会在金陵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太夫人年纪大了,我就不去打搅她老人家了,家里的事,您多关照一些。”末了又道:“保重身体。”   登时就清醒了,赵氏抬眼道:“去金陵做什么?那不是绿檀的娘家吗?”   一提起这个,钟延光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几分,道:“绿檀回娘家了,我去寻她。”   赵氏完全清醒了,大声道:“什么?!她回娘家了,我如何没听说?”   钟延光别开脸,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怀了身孕,我这就要去寻她了。”   一听说苏绿檀怀了身孕,赵氏都没多想,一拳头就捶在钟延光身上,咬牙道:“她怀孕了?!那你怎么还把她给气走了!你这臭脾气什么能改的了!”   赵氏急得团团转,懊恼地拍掌道:“真真是胡闹,她怀孕了还回娘家做什么?!”   钟延光喃喃答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所以他就更担心了。   抓了抓头发,赵氏催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把你媳妇儿追回来!”   重重地点了下头,钟延光道:“娘,我走了,这事就别让太夫人知道了。”   赵氏忙道:“那我肯定不敢让太夫人知道,她老人家晓得了,我们仨都吃不了兜着走!绿檀怀孕的事,我先瞒下了,至于她回娘家的事,等太夫人问起,我再找个借口说罢,你赶快走吧!”   钟延光扭头就走了,出门前吩咐了如茗明早去一趟陆家,等公文批下来了,让陆清然想法子给他送过去,他就先斩后奏,领着人先赶往金陵。   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早就锁了,还好钟延光身份特殊,否则今夜就耽搁了。出了城,他一路沿着掌柜说的路线把陆路给走完了,赶到码头上换了船只走水路,留了一半的人马继续走陆路。   这一追,就是半个月,过了徐州一路南下,钟延光出差的公文都拿到手了,可还没追着苏绿檀,也没有得到手下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他怀疑她故意绕路避开了他。又或者……遇到麻烦耽搁了。   想到此处,钟延光一边提心吊胆担心苏绿檀的安危,一边急速赶往金陵,终于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到达了金陵。   苏绿檀因担心阿弟安危,也是快速赶回金陵,因着行程顺利,第二十四天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应天府朱雀街苏府。   这一路上,苏绿檀心想着,钟延光看了那封“和离书”肯定会恼会气,不过等太夫人告诉他,她是为了苏青松回来的,大抵也就没事了,所以她现在一心惦记都是苏青松的安危。   苏绿檀风尘仆仆地到了家门口,已经是天黑时分,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指挥跟来的护院使劲儿撞门,咚咚地闷响声,快把苏家的人都吵醒了。   快到子时,苏家门房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出来,提着一盏小灯开门,一见是自家出嫁的小娘子回来了,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大串人,他半天没回过神,张了半天嘴,才磕磕巴巴道:“姑娘,啊不,夫人回来了,小的拜见夫人。”   提起裙子,苏绿檀一脚跨进去,身后的护院和丫鬟统统跟进来,她冷着脸道:“少爷在不在家?”   老门房一边带路,一边使唤人去把轿子抬来,弯着腰,一脸为难之色,禀道:“少爷他……还没回来。”   “咯噔”一下,苏绿檀火气就窜上来了,道:“我爹在不在家?在前院还是后院?”   门房顿觉气势不对,擦了擦额上冷汗,摇头道:“在家。但小的不知道在哪个院子,夫人要去问老爷院里小厮才好。”   苏绿檀仔细想了想,若是在家,应当是在何氏院子里了。她快步往内院走去,后面的轿子也跟了上来。   苏府的小厮体格不算瘦弱,可跟定南侯府的六个护院比起来,简直像老鹰面前蹲着几只小麻雀。   苏绿檀要上轿的时候,侯府护院道:“夫人,让小的来抬您吧!”   苏绿檀都还没答应,苏家的几个小厮乖乖让开,等她坐上去了,几个壮汉轻轻松松把人抬去了二门前,又稳又快,跟一阵清风似的。   迟来的前院管事,跟在后面头皮发麻,他家小姐原先就是个有脾气的,这会子这般模样赶回来……苏青松的事,不好交代啊!   到了二门前,护院敲门,苏绿檀交代了前院的管事安置好这几个护卫,便领着丫鬟往内院苏世文住的主院去了。   主院里,苏世文睡的正香,庭院里喧闹了起来,值夜的丫鬟急匆匆地敲门,在外面喊道:“老爷,大娘子回来了!”   苏世文正做着苏绿檀被休的噩梦,一听到苏绿檀回娘家的消息,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喘着气,凝神一听,原不是梦,嫁出去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第92章   苏绿檀回府, 对苏家任何一个人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事。   金陵之于京城,千里迢迢, 嫁出去的娘子好端端地回了府, 极有可能是因为不好的事。   经历了抄家一事,苏世文仍旧心惊胆战的, 一听到这个惊天消息, 睡意全无, 披着衣服连夜起来, 这就要赶去见苏绿檀。   何氏也被惊醒, 不过她还在养身体, 女人打扮起来又慢, 便没有那么快跟过去。   主院门口,苏绿檀跟丫鬟就站在那里, 等了一会儿,来迎接的竟然是苏世文本人。   苏世文年过不惑,穿着一身玄青色云雁纹的直裰,腰带都还没系好,模样倒不显老,夜里看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看不大清楚,就是头发白的快, 这个年纪已经黑白发丝, 一半一半。   远嫁归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亲人,苏绿檀难免动容,眼眶一热,微微有些动容,唤了苏世文一声“爹”,下一句便问道:“阿弟呢?他在何处?”   苏世文铁青着脸,打量着眼前略有些狼狈的女儿,忐忑道:“先进来说话。”   提起裙子,苏绿檀领着丫鬟跟着进了上房次间里。   大晚上的,丫鬟连茶水都要去现煮,苏绿檀坐在靠背椅子上,手边空空的,直视苏世文,又问了一遍:“青松呢?他在哪儿?”   苏世文坐定,眸光沉沉,盯着苏绿檀问:“怎么现在回来了?”压着声音,道:“可是在侯府惹了什么乱子?是不是得罪了太夫人?还是跟你婆母相处不睦?难道是侯爷把你赶回来的?!”   这一连串的提问,苏绿檀也没心思回答,唇角一沉,继续提高音量问道:“爹,我问您,我弟弟在哪儿?他人呢?”   苏绿檀避而不答,苏世文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他猛然拍桌,发出一声巨响,又从椅子上蹿起来,走到女儿面前,质问两个丫鬟,道:“说,你们夫人在侯府里出了什么事?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怎么会被赶回娘家?!”   夏蝉跟冬雪都吓的一哆嗦,苏世文是大商人,虽不是贵人,多年养尊处优,气度不凡,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   苏绿檀一阵语塞,随即答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在侯府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次回金陵,是太夫人允了我的。”   苏世文全然不信,瞪了苏绿檀一眼,道:“你的脾气性子,我比谁都了解!我早就担心你嫁去侯府会……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懂事,蛮蛮,你太不懂事了!”   定定神,冬雪回答说:“禀老爷,夫人无事,这次当真是太夫人允过才回来的,否则夫人怎么出得了门?”   重重拂袖,苏世文黑着脸,指着冬雪道:“你少糊弄我!金陵离京城虽远,这事也不是不好打听。若不是被侯府嫌弃了,太夫人为什么会赶她回来?”   夏蝉也斗胆道:“老爷,太夫人喜欢夫人喜欢的紧,夫人从未被嫌弃过。”   皱一皱眉,苏世文指着苏绿檀,问夏蝉道:“就她这脾气,能与你们老夫人相处和睦吗?”   夏蝉没有一口答出来,起初苏绿檀跟赵氏,确实不大和睦。   丫鬟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就被苏世文给捕捉住了,他笃定地冷哼道:“我自己养大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夏蝉跟冬雪纹丝不动,看向苏绿檀,问她的意思。她们俩是苏绿檀的陪嫁丫鬟,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如今已经算是侯府的人了,即便回了苏家,也只听苏绿檀的。   苏世文气不过,沉声道:“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她被休,你们回到苏家,一样归我苏家处置,真当我不敢打死你们两个?”   摆摆手,苏绿檀冷着脸道:“你们先出去。”   夏蝉担忧地看了苏绿檀一眼,她不怕被打死,反正苏世文没资格打死她,可侯爷这般宝贝夫人,若是苏世文对夫人动了手,看苏家怎么好跟侯爷交代!   到底还是听了主子的话,两个丫鬟慢慢地走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苏绿檀懒得跟苏世文掰扯这些,爱信不信,她尽量平心静气道:“爹,青松呢?我是回来看他的,我要见他。”   苏世文俯视苏绿檀,平常说起话来还算平和的他,音量拔高不少,道:“回来看他?他值得你一个侯府夫人大老远跑回来?你在侯府到底怎么了?先把你的事说清楚,否则我亲自把你押送回去,腆着老脸跟你一起去赔礼道歉!”   苏绿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解释道:“我说了,我在侯府没事,我是听说了您苛待青松,才急忙赶回来的。”   苏世文不信,质问道:“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来的?侯爷可派人护送你回来了?侯爷亲信跟来没有?”   苏绿檀语塞,她走的急,故意避开了钟延光,还真没法解释这个问题,她道:“……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急着回来,否则夫君肯定要派人送我的。”   冷笑一声,苏世文道:“你敢说你这次回来,没跟侯爷有任何矛盾?”   好吧……是有矛盾的,苏绿檀无奈道:“我不是被赶回来的,青松要是没事,我才不会回来!青松找到了没?他到底在哪儿?!”   苏世文脑子乱的很,双拳紧攥,得罪了侯府,没有了钟延光的庇佑,苏家一定会再被三皇子盯上,而且最近他听说天子时常病重,金陵富庶,几党必争,若这时候苏家被人发难,只怕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苏世文在屋子里徘徊来去,最后打定主意道:“等明日天亮了,我就着人安排,带你速速回京城。”   苏绿檀知道跟苏世文说不通了,敷衍道:“好,明日回去,但是临走前,我想见青松一面,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请父亲现在告诉我,青松到底去哪里了。”   提起苏青松,苏世文脾气又上来了,怒目圆睁,道:“那个小畜生难道还能死在外面?你先给我交代清楚,你在侯府到底犯了什么错,我也好替你想法子周全!你想清楚没有,你若被休了,没有好下场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   苏绿檀对苏世文也是了解透彻了,早就没了跟他解释的心,也冷言道:“父亲你要是不告诉我青松现在怎么样了,就算你把我压回京城,我也不会服软,便是到了侯爷面前,我仍旧有办法让他更加生气,更痛恨苏家。您只在乎苏家,我不一样,我只在乎阿弟。”   苏世文眯着眼看着苏绿檀,半晌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道:“苏绿檀,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威胁你老子了?苏家家训,你是都忘干净了?”   “不敢威胁父亲,不过已是出嫁女,也轮不到父亲教导了。请父亲把青松的事尽数告知,否则女儿说到做到。”   慢步走到苏绿檀面前,苏世文死死地盯着她,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苏绿檀丝毫不惧,只道:“女儿素来知道父亲严厉,不过我肚子里已有定南侯府嫡长孙,父亲要是想搭上整个苏家,您就试试看。”   苏世文哑然一瞬,惊讶道:“你有孕了?”   “有了,不过时日尚短,还不显怀。”   苏绿檀是胡诌的,但总要苏世文投鼠忌器才好。   苏世文的脸色也果然好看了一些,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喃喃道:“有了孩子便好说好说。”   苏绿檀执着地问:“青松在哪儿?”   瞧了苏绿檀一眼,苏世文道:“不知道,估摸着去了哪个同窗的家里,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你母亲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他个不孝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若敢回来,我肯定要当着祖宗的面打断他两条腿!”   苏绿檀大怒,道:“已经养大的孩子还不如没出生的孩子是不是?父亲,养不教父之过,您该先反思自己才是!”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苏绿檀别开脸,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信父亲没去找过青松,见不着他,我不会回京的。”   拂一拂袖,苏世文冷漠道:“找过半月,不见踪影,便没让人去寻了。他身上没有银子,我在各个商铺都留了消息,不许给他半点援助,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回来。”   苏绿檀声音尖锐了一些:“过不了多久?都过了一个月了他还没回来!”   皱一皱眉,苏世文道:“他都这么大了,还能饿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背着货物,几个州府跑来跑去,也没见饿死!”   苏绿檀不欲多说,转身便走,只留下一阵风。   苏世文脸色黑的像锅底,斥骂一声“没教养”,正好何氏就出来了,她穿着金陵时兴的缂丝妆花马面裙,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保养得当,肌肤白皙,美艳不减,风韵犹存,隐约可见当年沉鱼落雁之姿,只是面色有些憔悴,反而更添柔弱,惹人心疼。   何氏走到苏世文身边蹙了下眉毛,弱声道:“怎么见面又吵架了?”   苏世文叹气道:“从前忙于生意,没功夫管他们姐弟两个,一个两个的都养废了。我就知道蛮蛮嫁去定南侯府总有一天要出事的,果然应验了。这回还不知道怎么跟侯府交代……苏府和苏家铺子里上上下下几千人,不能被她毁了。”   当时要不是事态紧急,苏世文还真不敢把苏绿檀嫁过去,这一年多好不容易渐渐安心,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末了苏世文又道:“还好她有了身孕,侯府子嗣艰难,想必看在孩子的面上,侯府也不会过多为难苏家。”   何氏柔软的手搭在苏世文的肩膀上,锁眉道:“蛮蛮这丫头古灵精怪心思多,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怀孕了,她哪里会赶回金陵?老爷还是把大夫找来给她把把脉,省得被她糊弄了。若是没怀孕,对侯府那边也好有另外的法子应对。”   这么一提醒,苏世文还真上心了,连忙吩咐了人明日去请大夫来。   不过为时晚矣,苏绿檀自打从主院出去,压根就没回原来住的海棠苑,而是出了二门,叫走了送她回来的护院,连夜出门,去了外面住店休息,想等到天亮之后,亲自去寻苏青松。   第二日早晨,苏绿檀领着人去了苏青松的挚友家中拜访。   与此同时,钟延光也快到金陵,他派去金陵的人马,也已经打听到了苏绿檀的消息,赶过来禀了他,说苏青松仍未归家,而夫人回了府又出去了。   钟延光心知苏绿檀是去找苏青松的,便吩咐属下道:“你们先拿着我的公文去应天府衙门和金陵卫所,与我在城中汇合。”   下属走后,钟延光也快马加鞭入城,想快些见到苏绿檀。   他太想她了。   第93章   苏绿檀找到了苏青松,在城郊外的一个偏远村子里, 他自己搭了个简陋的木房子, 风餐露宿, 不去山上挖野菜的时候, 就在村里打零工, 帮着人修缮房屋、干农活,混一顿饭吃, 或是换几个钱。   就这样生生熬过了一个多月, 眼下已经从富家公子,混成了乡下的赤脚汉子。   苏绿檀刚找到苏青松的时候,眼泪哗哗就落下了, 漱漱落个不停, 惹得苏青松十分内疚。   姐弟两个出村子的路上,苏绿檀在马车里擦着眼泪责怪道:“父亲不给你银子,你不会管朋友借吗?你那些个朋友,难道没有肯援助你的?”   眼眶红红的,苏青松道:“自然有的, 不然姐姐也找不到我。不过是我不肯受。我若不靠自己,就算找朋友借了,还是沾了苏家的光,说到底还是要靠着父亲。那我就白出来了, 何不让他将我打死算了。”   苏绿檀道:“父亲不还, 我替你还!你不想花苏家的钱, 还不想花我的钱吗?”   摇摇头, 苏青松道:“我怎么能要姐姐的钱。”   苏绿檀嗔骂道:“死脑筋!几个钱,你姐夫难道还能跟我计较?”   苏青松笑一笑,道:“姐夫豪气仗义,自然不会计较,不过这不止是银子的事。我不能给姐姐姐夫添麻烦就是了。”   苏绿檀听苏青松言语之间对钟延光多有赞许,随口问道:“你就见过他一面,怎的知道他不会计较?”   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苏青松道:“我从姐姐脸上看出来的。”   苏绿檀翻个白眼,她现在脸上可没显着跟钟延光有关的事!   姐弟两个擦了脸,一路出了村子,还没入城,马车猛然停下,两人的脑袋碰到了一起,疼的苏绿檀直龇牙。   坐定之后,苏绿檀问车夫:“怎么了?”   因为不熟悉入村的路,苏绿檀是临时雇的车,显然车夫技术堪忧。   车夫不止技术不行,胆子也不行,他坐在外面“哇哇”地叫,嘴里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苏绿檀挑起帘子往外看,原来是钟延光身后跟着上百个骑马的南京卫,他虽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但身后跟了那么些士兵,难怪把车夫吓的够呛。   放下帘子,苏绿檀对苏青松道:“你姐夫来了。”   苏青松一喜,挑起帘子就跳下去了,热络见礼。   钟延光也下了马,冲苏青松点一点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道:“你姐姐可还好?”   “我姐没事儿,侯爷怎么跟来了?”   钟延光没多解释,拍了下苏青松的肩膀,上前去示意车夫下车,他挑帘往里看了一眼,苏绿檀别开脸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两个丫鬟也如坐针毡。   瞧了两个丫鬟一眼,钟延光道:“你们两个下来。”   丫鬟乖乖溜溜地下去了,钟延光一条腿就跨上了马车,放下帘子,跟苏绿檀两个挤在马车里。   苏青松有些紧张,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被两个丫鬟劝着了,夏蝉小声道:“侯爷正哄夫人呢,少爷别去打搅。”   心下生疑,苏青松也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问,便在旁耐心等候。   马车里,钟延光身材高大,一进来就显得车厢逼仄,苏绿檀靠在车角,都没位置躲了。   钟延光拉着苏绿檀的手,诚恳道:“夫人,我错了。”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疲惫,又道:“和离书我撕了,你那写的,不能做数。”   其实苏绿檀的气一下子就消了,但她不想那么快就告诉他,扭开头,没有说话。   抿了抿唇,钟延光看着她的肚子道:“我暂时调来金陵了,我先送你回苏家。”   苏绿檀一下子来了脾气,道:“我不回去!”   微抬眉,钟延光温声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苏绿檀这才看着他,垂头道:“现在回去,我爹肯定要把我阿弟打死,我定了酒楼,先住那儿。”   想起苏青松方才的狼狈样,钟延光皱眉问道:“方才见他,怎么是那副样子?”   苏绿檀狐疑道:“太夫人没告诉你么?”   钟延光一脸不解,拉着苏绿檀的手,道:“知道你走了,我大致交代下,就立刻追来了,这事儿还瞒着太夫人。”   苏绿檀一阵感动,把始末告诉了钟延光,不过省去了跟苏世文吵架的过程。关起门来,她可以跟父亲顶嘴,但这终究不是好事,她不想他知道。   钟延光听罢狠狠地拧着眉,敏锐道:“你回苏家那天,岂不是受了气?”   低着头,苏绿檀沉默半晌,才道:“就是跟我父亲鸡同鸭讲了一阵,他偏以为我是被定南侯府赶出来的,怎么说也说不清,不过好歹是把青松找回来了。”   钟延光问道:“你父亲斥你了?动手没有?”   苏世文是个狠人,又是苏绿檀的父亲,孝字大过天,钟延光担心苏绿檀在他面前受委屈。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动手,他被我气的不轻。”   没动手,那就是动嘴了。   “哦”了一声,钟延光道:“回苏家。怎么能过岳丈家门而不入,外人会说定南侯府没规矩,也会看轻你娘家。”   这倒是真的,钟延光思虑周全。   苏绿檀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钟延光知道她还在恼,拉着她的手揉了揉,同她道:“我到了金陵,先着人打听了你的消息。这边太偏远了,我又人生地不熟的,在府城里等了几个时辰才有你的消息,正好趁空去衙门里交接完了,顺便领人过来追你。总算找到你跟你阿弟了,先回去再说。”   苏绿檀想着马车外上百多个卫所的士兵,这就是钟延光所谓的“顺便领人过来”,寻常百姓见了必要退避三舍,双腿发软。   多的钟延光也不急着解释了,他压下情愫与浓浓的思念,跳下了马车,问苏青松道:“能不能骑马?”   苏青松今年不足十五,比钟延光矮了不少,但是在同龄的小郎君里,身量不算短的,若是认真学过,独自骑马问题不大。   正好苏青松也学过,他笑道:“能!”   拍了拍苏青松的肩膀,钟延光道:“走,跟我一起骑马。”   苏青松乐意之至,车夫瑟瑟发抖地跟士兵一起坐在车前驾车。   两个丫鬟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苏绿檀蹙眉道:“青松呢?”   夏蝉答道:“骑马走了。”   苏绿檀沉思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小气吧啦的!”   夏蝉不解,冬雪笑而不语。   偏院村子里,房屋稀少,还不到炊烟升起的时候,车马路过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远山雾蓝。车内的帘子被风吹得飘起来,侵进来丝丝凉爽之意。   午时之前,正好入城,苏绿檀的东西和定南侯府的护卫都还留在酒楼里,钟延光先带着人回了酒楼,吃了一顿午膳。   苏绿檀着丫鬟去给苏青松添置了一身干净的成衣,待他洗过澡,穿回原来那样子,一行人才重新出发往苏府去。   不过这回苏青松是坐在马车里的。他愤然离家的事,应天府不少人都知道,这段时日他晒黑了不少,和从前细皮嫩肉的样子很是不同,他虽然是没花苏世文的钱过活,但过的也委实不算光彩,多少还是怕叫人看见了指指点点。   苏绿檀了解苏青松的想法,她柔声道:“这劫过去了,再不能冲动行事。你若不想靠着父亲,就该拿出靠自己的骨气来。这骨气不是说让你受皮肉之苦,有出人头地的志气才行。从商便罢了,苏家的家底你也知道,一辈子都越不过父亲去了,好好读书罢,考个功名出来,就比父亲强不知道多少倍了!”   苏青松看着苏绿檀,坚定道:“好!我一定好好读书。”他现在依靠姐姐,以后要做姐姐的依靠!   苏绿檀又问:“她小产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责怪到你头上?”   苏青松赧颜道:“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就跟她顶了嘴,哪知道她的胎那么不稳当,就被我给气小产了。父亲就说要打死我,不过当时顾着她,没顾得上我,我就跑出来了。我虽有错,却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凭什么要打死我!我是娘生下来的骨肉,就算要打死,也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   仔细思量了一下,苏绿檀问道:“她磕着碰着没有?”   “没有,我从她那儿走的时候,她不过是气的炸毛,人还好好的,过了几个时辰就听说小产了。”   这里头猫腻就多了,哪儿受点气就小产了,何氏当年跟苏绿檀两人不知道交手多少回都没气病过,她才不是这么容易被气到的人。   钟延光在马车旁边同步前行,把姐弟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有了打算。   半个时辰后,苏绿檀在马车里打个盹儿,就到了苏府。   钟延光在前头领头,带着上百个士兵站在苏府大门口,士兵们个个训练有素,下马之后整齐划一地排开,阵仗不小。   这么大动静,苏府门房早就开了门看,不过守门的没见过钟延光,苏绿檀姐弟又没下车,苏家人便不知道是姑爷来了,见这阵势和从前被抄家的时候差不多,还以为苏家又犯事了,吓得屁滚尿流,几个人在前院里扯着嗓子嚎:“不好了不好了,又抄家了!又抄家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二门上,从二门传到了主院里,丫鬟婆子更是胆子小,疯子一样窜来窜去,奔走相告:“不好啦!苏家又要被抄家了!”   苏世文跟何氏两个听到动静赶出来看的时候,庭院里丫鬟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人面前,惊慌失措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官兵来抄家了!”   何氏双腿一软,差点昏过去,苏世文也是勉强站定,脸色惨白,双肩发抖地想着:果然苏绿檀还是在京城闯祸了!这大难来的也太快了些!   勉强镇定下来,苏世文把何氏交给丫鬟扶着,交代了两句“后事”一样的话,就孤身往前院去。何氏不肯,硬扯着他的袖子,几乎是靠在他身上,同他一起往前院去。   第94章   在苏世文赶到大门口之前, 苏绿檀是要下车的, 但是钟延光阻止了她, 道:“急什么。”   苏绿檀登时明白了钟延光的意思, 小声嘟哝说:“你可真坏!”   钟延光笑一笑,露出一点白白的牙齿, 他是很坏,尤其是为着苏绿檀的事,不择手段一些也是正常的。   百来个士兵和一两马车就这么等着,苏世文夫妻两个来的倒也快,跟门前有贵客等着似的。   不出一刻钟, 苏绿檀就在马车里,透过小窗的帘子远远地看见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跑出来,何氏挽着苏世文, 提着气跟着出来。   虽然两人衣着体面, 但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显出了两人的狼狈,苏绿檀坐在车里看着, 心里隐隐有些痛快,又想着这是她娘家,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抬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钟延光,她又笑了起来, 她又不是只有娘家一个依仗。   同坐在马车里的苏青松也探头探脑跟着看,苏世文跟何氏二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了, 后面跟着好些仆人, 畏畏缩缩的, 不敢出来。   还是苏世文壮着胆子出门,站在大门口把南京卫的人扫了一遍,欲寻找领头人,问个究竟,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不是他的贵婿定南侯吗!   好一出闹剧!   苏世文瞠目结舌,拉着何氏都没说出话来,脸色又白转红,又变成青色,沉了沉嘴角,憋了一肚子的火没有急着对下人发作,立刻换上笑脸迎了上去,没有作揖,但姿态却是恭敬的:“侯爷……是您来了!”   还真以为又抄家了,吓得苏世文也跟着快破了胆子,仿佛上次下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阶下囚的恐惧无助感,若明若现地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坐在马匹上的钟延光没有当即回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世文一眼。   心里“咯噔”一下,苏世文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纵然不是抄家,定南侯带着上百个士兵把苏府团团围住,还能有什么好事吗!肯定是苏绿檀在定南侯府闯了大祸,钟延光问罪来了!   定南侯府发难苏家,也就比抄家好那么一点点,苏世文额上冷汗直冒,连带地何氏也不敢吭声。   吸了口气,苏世文鼓起勇气再道:“侯爷,请进家中说话!”   钟延光面目森冷,这才下了马,微微低头看着苏世文,冷声道:“岳父大人。”   钟延光不叫还好,这一叫,苏世文就更加忐忑,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苏绿檀没有惹事,女婿怎会待他如此冷淡?!   脑子里百转千回,苏世文还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敷衍才好,苏绿檀如今可不在苏家,他一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跟钟延光交差!   快到初夏天儿了,金陵偶尔会让人觉得闷热,此时尤甚,苏世文面色发白,嘴唇颤着,靠近了钟延光一步,低声道:“侯爷,家事不好外扬,咱们有事进屋去说。”   嘴上求饶讨好,苏世文心里已经把苏绿檀骂了千百遍,倘或定南侯府不要她了,苏家跟着蒙难,他真是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钟延光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苏绿檀娘家人难看,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道:“正有此意,不过我夫人与小舅子还在车上,容我去请他们下来。”   苏世文大惊失色,他两个孽子已经落到钟延光手上了?!可见定南侯府是真的恼了,竟越过他去,直接对苏青松也下了手。   擦了擦冷汗,苏世文却不敢多言一句,头皮遽然发紧,声音外强中干,道:“好。”   钟延光把马匹交给了手下,苏世文冲后面的下人招招手,这才有看明白一点的仆人赶紧上前来牵马。   钟延光走到马车跟前,微低头,冲车里道:“夫人,下来。”   丫鬟打起帘子,苏青松先下来的,一身簇新的衣裳,因为心情愉悦,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苏绿檀弯腰出来的时候,苏青松想去扶她,钟延光一手横在马车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苏青松只好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苏绿檀把手交到钟延光的手里。   下了马车,苏绿檀跟钟延光比肩站着,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对,看着着实晃人眼睛,好事者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俩身上。   钟延光不乐意苏绿檀被人多看,挽着她就朝苏世文走去,示意他带路。   苏世文一脑子的雾水,总算回了理智,忙把钟延光和苏绿檀往屋子里领去。   钟延光是贵客,苏世文自然不能在平常小厅里接待他,便把人带到了前院向南的正厅里,宽敞明亮,全是黄花梨木打的家具,看着倒是奢华大气。   大厅正对门口的尊位上放着两张宽阔的靠背椅子,中间一张四方桌,旁边两溜靠背椅子稍显逊色。   苏世文恭恭敬敬地站在钟延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上座。   不管怎么说,苏世文到底是钟延光的岳丈,他自然要推让下,便语气淡淡地道:“该是岳父上座才是。”   这冷淡的语气,苏世文哪里敢真答应上座,作个揖又推辞道:“侯爷上座。”   “好。”钟延光一点免为其难的样子都没有,这叫苏世文不禁想的更多……果然是在外面才给他们苏家面子,一关上门说话态度就变了。   钟延光正要去坐下,苏世文就给苏绿檀使了个眼色,哪知道女儿不搭理,只好挤眉弄眼的,暗示她一会儿要服软,好好跟侯爷解释。   苏绿檀故意朝苏世文看过去一眼,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钟延光身边,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苏世文再有怒气,也不敢当着钟延光的面发出来,他关起门来教训的是苏绿檀,当着定南侯的面,那教训的就是定南侯夫人,伤的是定南侯府的颜面!   憋了一肚子的气,苏世文一张脸阴沉沉的,只好朝一个多月没见面的苏青松看过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滚蛋,像是在说“一会儿我再收拾你”!   苏青松同苏绿檀一样,恍若未闻,没心没肺地笑着道:“父亲,您坐啊。”   苏世文头皮一紧,战战兢兢地看了钟延光一眼,对方没说坐的话,他哪里敢坐着!   偏偏苏青松说完,苏绿檀就开口了,道:“坐着说话,站着干什么?”她是对着苏青松说的。   苏世文心脏又是猛然一跳,苏绿檀太不知规矩了,钟延光还没发话,她开什么口!   迅速打好腹稿,苏世文正要跟钟延光周旋,就看见苏青松撩起衣摆,一屁股坐下去了……   缓缓扭过头,苏世文冷冷地看向苏青松,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侯爷吩咐了么这孽障就敢坐!给老子滚起来!   这些话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但苏世文的表情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苏青松像是在外面待傻了,眼瞎心盲,根本不懂苏世文的意思,仍自顾地坐着,还吩咐外面的小厮道:“还不上茶去?”   苏世文心口又是猛地一撞,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对钟延光道:“犬子无状,侯爷见谅。”   钟延光声音反而缓和了一些,道:“小舅子吩咐的对,奔波而来,我确实渴的厉害。”   这就是说苏家招待不周,苏世文喉咙干干的,连忙赔礼道歉。   钟延光抬一抬手,道:“坐下说话。”   苏世文站在前面着实挡光,碍眼。   待苏世文不安地坐下了,茶水也上了,钟延光却不急着喝茶,只是淡声道:“夫人匆忙回娘家,给岳丈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苏世文摆着手,哪里敢在钟延光面前说苏绿檀一个不字。   钟延光微微颔首,眸光一转,落到了苏世文脸上,道:“其实我早就到了金陵。不过听说夫人不在府上,所以找到了她,到现在才来。”   面对钟延光突然的发难,苏世文有些应接不过来,他眼皮子跳的厉害,虽是坐着,仍把头抵着,一脸敬畏道:“到底是我管教无方,连累侯爷担心了,是我的错,是苏府的错。”   何氏也跟着帮腔,软声道:“绿檀自幼无母,妾身后来才到的苏府,还望侯爷体谅……”   苏绿檀把半端起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灿黄的茶汤飞溅,掀起眼皮道:“这是说我没教养?”   何氏恼得脸颊发红,她在替苏绿檀打圆场,她却不领情!   苏世文也气得满面通红,怒目圆睁地看着苏绿檀——知道自己没教养还明说出来!不知闭嘴么!   哪晓得苏绿檀丝毫无惧,大大方方地看着苏世文,也完全没有认错的意思。   苏世文忍下这口气,欲秋后算账,又要抱拳朝钟延光道歉,却听得对方正色道:“苏夫人此言差矣,绿檀教养极好。”   苏世文生生一愣,他没听错罢?!钟延光在维护苏绿檀!随即明白过来,钟延光果然是容不得苏家置喙侯府之事,何氏不该当着钟延光的面,说苏绿檀不好。   何氏面色十分难堪,定南侯不仅驳了她的话,还叫她苏夫人,就是不承认她的身份了。   陪着笑脸,苏世文道:“夫人嫁入侯府一年,受太夫人和老夫人调.教,自然教养极好,是贱内言之有误了。”   绞着帕子,何氏显然跟苏世文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沉着气,没有再说话。   钟延光带着一丝冷意道:“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不想听到了。”   “是是是。”苏世文连声应道。   钟延光继续道:“绿檀回金陵,为的是青松的事,我不放心,又因为公务搁置不下,才迟了她两日出发,不然该亲自护送她来的。既是一家人,这家事我也来听一听。”   苏世文震惊地看向钟延光,表情里还带着点不可思议,钟延光这是要做什么?替苏绿檀撑腰?   难道苏绿檀那天夜里说的话,全是真的?   又或者说,苏家的事,影响到定南侯府的名誉了,所以钟延光容不得苏青松回来,要整顿苏家了?   斟酌了半天,苏世文还是觉得后面一种可能性大得多!   第95章   钟延光要插手苏府的是, 还是让苏世文震惊和忐忑的, 但他也不敢怠慢,态度恭敬道:“此事实乃小儿顽皮,我疏于教养所致, 侯爷若欲知详情, 我必细细述之。”说罢又慌忙抬手,道:“请侯爷放心, 苏家肯定会好好教育青松,再不让他惹出丁点麻烦!”   钟延光觉得好笑,苏世文未免太怕他了一些,甚至怕得过了头, 他都不好用力过猛, 生怕对方再曲解什么。   放下茶杯, 钟延光直言道:“绿檀教养极好,想来青松也不差。过问此事,是因为绿檀心忧,作为夫君,我自是要替她分忧解难。”   苏世文着实愣了一下, 定南侯这……丝毫没有责怪苏家教养不力啊!   反倒是何氏紧张地攥住了帕子,眉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之色。   苏绿檀开口道:“父亲不也一直忧心此事么?正好人都在,就在此把事情说清楚了,有理说理, 有据说据。侯爷一向公正, 有他做个见证, 青松也无话可说。”   苏世文瞧了苏绿檀一眼,随后看向钟延光道:“全凭侯爷的意思就是。”   苏绿檀防着何氏,便又道:“父亲,断事讲求公道,不能说只是凭了侯爷的意思,否则传出去了,还以为钟府仗势欺人。若是父亲或者……还有谁觉得不公正,就去把苏家族里的长辈都亲来,聚在一堂细说,倒时候也没有闲言碎语可传出去。”   钟延光立刻附和道:“夫人说的不错,若是岳丈觉得有必要,可把苏家族里长辈请来,一起论个公道。”   连忙摆手,苏世文道:“不必不必!”   苏世文是分家后,自己开宗立派把苏家生意发展壮大,这些年跟族亲也有来往,但也不是没有嫌隙,经过抄家一事,几乎没有援手之辈,苏家度过劫难之后,少不得报复回去,现在跟族人差不多是断绝了关系。   请了苏家族人来,不过是白看笑话,苏世文当然不肯。   钟延光便道:“那倒方便了,请岳丈大人把事情完整客观公正地告诉我们。”   微顿片刻,苏世文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同苏青松所言相差不大,不过中间莫名其妙的那几个时辰,他解释为何氏症状隐要发作的时间,说到底,还是苏青松的错。   言罢,苏世文叹道:“是我疏于管教,侯爷放心,此事我早在应天府里压了下去,外人只道是青松贪玩,不爱举业,跑出去游玩了一个多月。不会影响苏家和定南侯府的声誉。”   苏绿檀有些薄怒,苏世文在乎的总是只有苏家苏家苏家,却不知一家的根本便是子嗣!   钟延光也挑起眉毛,面怀冷色道:“名声固然重要,可事实更加重要。据岳丈所言,我听着有些蹊跷。”   何氏下颌一紧,不自然地呷了口茶。   苏绿檀好心提醒道:“才出小月,喝茶寒身吧!”   何氏便把茶杯放下了。   苏世文继续答话说:“不知侯爷觉得何处蹊跷?”   钟延光不好说,苏绿檀朝苏世文道:“父亲,我略通医理您知道的,若是怒火攻心,早就容易发作了,等不过几个时辰。若您不信,可现在就去让人请了苏府坐馆的大夫来,一问便知。”   绞着帕子,何氏开口道:“本来青松回来了,这事就算了。既然侯爷要重提,就别嫌妾身多舌。那日他顶撞我之后,我起初只是有些怒意,却不是极怒,后来看到房中我这些年替他做的鞋袜和衣衫,想到我一腔好心付诸流水,越发觉得委屈生气,才渐渐伤身,动了胎气。”   苏青松忍不住道:“谁稀罕你做的!”   “青松,你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她不是我母亲!”   苏青松跟苏世文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钟延光皱了皱眉。   苏绿檀及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朗声道:“也就是说,跟青松没多大干系,小产是你自己心胸狭隘所致!”   咬紧牙关,何氏道:“绿檀说的对,是我狭隘。我膝下无子,不该把希望寄托到继子身上,我该本本分分做好一个木头一样的人才是。”   这话就是说,母慈但子不孝。   苏世文果然怒气钻心,面色黑沉,道:“青松,我常教你,做人不能失了忠孝仁义……”   钟延光打断道:“凡事有因有果,我同青松接触虽然不多,不过识人的本领略有一些。据我观察,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否则也就不会时常挂念绿檀在京中过的好不好。可见与继母之事,已是积怨已久,而非一日之内才有的矛盾。岳丈大人,不可失了公正。要追究起孝不孝,许多事又要从头说起,岳丈不如讲一些具体的事,让我有个大致的判断。”   从头说起,鸡毛蒜皮事情可就多了,而且个人有个人的说法,又哪里说得清,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来,苏绿檀姐弟两个,真正能拎出来说的,忤逆何氏的事,却是没有的。   苏绿檀瞧着何氏,却是在对苏世文说话,道:“父亲说一说,这些年,我和弟弟对继母如何?可有哪一件事是大逆不道能被人指责的?”   苏世文一怔,面色发红,垂首道:“倒是没有。”   何氏胸口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她跟苏绿檀斗法,都被她想法子逃掉,或是咬牙扛过去了,真正撕破脸皮的正面冲突,还真没有。   室内静了片刻,茶汤灿黄,茶香幽幽,沁人心脾。   钟延光道:“继子继母,争家产者不在少数,相安无事便是最好。既无大事,何夫人又何必积怨在心?反倒连累了自己的身体,糟践子嗣。”   何氏辩无可辩,低下了头,被睫毛遮住的眼珠子动了动。   苏世文大体认同钟延光的话,却还是本能地怜惜妻子,便道:“那青松也实在不该顶撞长辈,此事他到底是有错。”   若是苏世文承认苏青松完全没错,不全成了他苛待嫡子么?所以苏青松必然要有一些错的。   偏偏苏青松是个硬骨头,一听这话就跳起来了,没敢指着苏世文,语气却很恶劣道:“她辱我生母和姐姐,我凭什么忍她!”   钟延光微敛眼眸,苏绿檀也面色发冷,夫妻双双看向何氏。   何氏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躲避他们的目光,道:“我哪有!”   苏青松横眉冷对,道:“你想抵赖?把你的丫鬟打死一个杀鸡儆猴,就都肯说实话了!”   要是苏世文主事,他是绝对不会赞同这个办法的,甚至会说苏青松不敬长辈,连继母身边的丫鬟也敢责罚。   钟延光对御下一贯严厉,丫鬟奴才犯了大错,他觉得杀鸡儆猴的法子很好,便淡然道:“不若一试,打到半死还不改口,便是实话。不过打板子还是太慢了些,我倒是知晓一些节省时间的法子,保证让人痛不欲生,想死又死不了。自然就说实话了。”   何氏吸了一口冷气,定南侯府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说起恶毒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青松很是高兴,冷笑道:“好啊,若是正院里的丫鬟们都死不改口,算她们忠诚,我便是被打断腿也认了!”   苏世文也真的动了拷问的心思,不过几个丫鬟,打不打死都没有要紧的,主要是不能得驳了钟延光的颜面。   第96章   苏世文正准备要对丫鬟用刑, 何氏自己说了实话,她扯着嗓子道:“不怪青松!”事已至此, 她又不能真让丫鬟们被打死,若是被打死能守口如瓶还好, 不能的话,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延光和苏绿檀纷纷挑眉看向她。   苏世文也皱着眉看过去, 何氏道:“是我……是我先挑起的事端,我不该念叨青松生母, 引起口角。”   说到此处,何氏眼睛有点红了, 道:“我十几年都膝下无子, 不懂得跟孩子们相处,又怕别人说闲话,行事难免不周到, 那日便抱怨了几句青松生母的不是, 便跟他吵了起来,又想起这些年的委屈……也不是委屈,总之有些难受, 便动了胎气才小产。”   苏绿檀瞪了何氏一眼,道:“既不是青松之过,你为何不同父亲解释清楚?”   何氏又生气又羞愧道:“我失了一个孩儿……”   “所以要找我阿弟出气?”苏绿檀一向伶牙俐齿, 不给人留情面。   何氏没了话说, 只当是默认了。   苏青松终于洗刷清白, 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苏世文神情复杂地看着钟延光和苏绿檀, 又皱眉看了看何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思量片刻,苏世文还是站起身给钟延光行了礼,道:“此事劳烦侯爷千里迢迢……”   抬起手,钟延光道:“我倒无妨,受委屈的是青松。家和万事兴,岳丈且自斟酌。”   苏世文一时为难,难道还能让他给儿子道歉?   苏绿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是说,让何氏道歉。   苏世文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替何氏觉得委屈,只是觉得长辈没有必要给晚辈道歉,他看了下钟延光的脸色……还是道歉吧。   轻咳一声,苏世文道:“把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了,夫人……”   何氏看向苏青松,低着头道:“是我的不是,让青松受委屈了。”   厅内静谧,无人说话。   苏青松不满意,钟延光不满意,苏绿檀不满意。   苏世文脸色难看,又咳了一声。   何氏只好站起身,低着头道:“青松因我受委屈了。”   苏青松哼了一声,算是有了反应。   钟延光又道:“岳丈以后切莫随意冤枉了青松,伤了父子感情。”   苏世文脑子里百转千回,面色沉沉,起身同苏青松道:“是爹的不是。”   苏青松哪里敢受这个礼,也跟着起身避开了一些。   商议出了结果,苏世文忙道:“侯爷可在金陵有居所,若是没有,不如这段时间都住在苏家如何?”   钟延光点着头道:“全看我夫人的意思。”   苏绿檀跟钟延光的事儿还没完呢,她道:“就住娘家,我习惯些。”她还想跟苏青松多待一段时间呢。   苏世文便道:“那我这就着人去安排,请侯爷移步内院。”   一众人起身,苏世文让钟延光先走,又喊了人领路往二门去。   进了二门,苏世文亲自把人送去了海棠苑。   本来苏绿檀出嫁了,院子该空出来的,但苏青松不让人搬动东西,院子便一直留着在,如今倒方便了,稍微清扫,便可入住。   到了海棠苑,安排丫鬟和收拾清理的事,免不得要落在何氏身上,毕竟她对内院还是熟悉一些。   钟延光便瞧了苏世文一眼,二人往外去,直直往院门走。   苏世文忐忑的很,用余光打量钟延光的眼神,等他吩咐。   钟延光道:“我来时看见府上下人四处乱窜,如同流民。这家风可要好生整治。”   “是是是!”苏世文微微弯腰应着。   钟延光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道理岳丈可明白?若是岳丈拿不好主意,我在金陵也有些朋友,可从他们家中,借一两个教习嬷嬷来。”   额上直冒冷汗,苏世文摆手道:“不必不必!”总不能丢脸丢到全金陵去罢!   钟延光瞧苏世文圆滑世故的样子,也就不再敲打,只是费解,他怎么生了苏绿檀这样倔强的丫头出来。   许是像她母亲比较多罢。   走到院门口,钟延光便驻足了,道:“那小婿不送了。”   苏世文忙道:“侯爷留步,侯爷舟车劳顿,好好歇息才是。”   钟延光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擦冷汗的苏世文。   当天上午,夫妻二人便在海棠苑住下了。两进三间上房的小院子,住着倒也舒服清爽。   下午的时候,苏绿檀小憩起来,便听夏蝉说,何氏被禁足了。   微微愣了一下,苏绿檀没想到苏世文还舍得禁足何氏,随后她问道:“禁足多久?以后谁管内院?”   “多久不知道,不过府里妈妈多,也不缺这几日的,再不济禀了夫人呀。”   苏绿檀才懒得管内院的事,她刚翻个白眼,钟延光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吃了她的白眼。   夏蝉乖乖地退了出去。   钟延光坐下把屋子打量了一遍,这里就是苏绿檀住了多年的地方,每一件东西都陪伴了她多年。   苏绿檀扭了头,钟延光凑过去,道:“我去衙门一趟,估计天黑才回来,你先用膳,别等我。”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谁要等你。”   钟延光捏了下她的脸蛋,道:“我走了。”   苏绿檀拍开他的手,道:“走你的吧!”   钟延光走后,苏世文亲自领着大夫来了,他生怕苏绿檀怀孕是骗人的,惹恼了好女婿。   苏绿檀月事一直没来,便也同意了大夫把脉,这一把就把出喜脉来了。   苏世文笑声恨不得传到院子外面去,苏绿檀皱了皱眉,随即也笑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她真有孩子了!   苏世文一本正经地对苏绿檀道:“有了孩子才是才侯府安身立命的根本,若一举得男更好。你还要记住,若要宠爱不衰,不可娇纵,你今日在侯爷面前就太娇纵了些,他说话的时候,你一个妇人少插嘴。容颜易衰,年轻的时候仗着长相得宠,等年老了可就没了依仗,子嗣要紧。”   这套理论苏绿檀听着就烦,撇了撇嘴道:“我看继母也娇纵的很,还没子嗣,父亲怎么没嫌恶她?”   苏世文语塞,道:“她与你不同,她与我共经生死,我不能愧对她。”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侯爷与您也不同,我不与他共经生死,他也敬重爱护我。”再说了,她也与钟延光共经生死过了,不过她不乐意告诉苏世文就是了。   苏世文无言以对,见苏绿檀听不进他的话,便道:“你不听我的话,自有你的苦头吃!”   “好呀好呀,我就等着吃苦头!”   苏世文气得脸都绿了,人都说嫁了人便晓事了,他的女儿怎么嫁出去了还不懂事!   拂袖而去,苏世文领着大夫走了。   天黑之后,钟延光回来了,苏绿檀早就吃过了饭。   钟延光匆匆吃过后,便去洗漱了,他想进苏绿檀睡的内室的时候,被两个丫鬟拦住了,夏蝉为难道:“侯爷……夫人说让您睡耳房。”   顿时锁眉,钟延光道:“让开。”   夏蝉为难,苏绿檀躺在床上,冲外道:“让他进来。”   两个丫鬟松了口气,钟延光大步进去。   就知道丫鬟拦不住钟延光!   苏绿檀盖着被子,面朝墙壁。   钟延光进屋之后,两个丫鬟便退出去了。   麻溜地爬上床,钟延光的手攀上苏绿檀的腰,道:“夫人……”   “隔壁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这床小的很,你跟我挤着做什么!”   他在她身上蹭了下,嗅了嗅味道,说:“我想同夫人睡。这床夫人睡了十五年,这被子也是夫人用过的,这帐子里也全是夫人的味道……”   苏绿檀被他说得脸都红了,轻哼了一声,没再赶他。   沉默良久,钟延光才轻声问她:“还在恼我?”   苏绿檀没答。   钟延光的手滑到她平坦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孩子。   “我有身孕了。”苏绿檀道。   “我知道,胡御医告诉我了,他说你自己还不知道。”   “今天下午大夫来把过脉了,我知道了。”   钟延光轻轻地揉着她的肚子,道:“从京城到金陵,辛不辛苦?”   “你说呢?”   “是我不好……”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面颊被她的发丝扫着,无比舒服。   苏绿檀最是见不得钟延光服软讨好的样子,登时心软了,便道:“谁让你哄着我玩!”   “你也哄了我好一阵。”   翻过身,苏绿檀勾着他的脖子,表情凶凶的,道:“你不仅哄我,你还跟踪我!你看你从前一本正经的,竟然学我看那种书!”   钟延光面颊发红,眼神闪了一下,道:“你不也看么!”   “我看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吗!谁知道你也看!”   钟延光笑的意味深长,“其实我看也是情理之中的。”   略有些羞涩,苏绿檀双眸熠熠灿然,道:“那现在扯平了?”   钟延光亲了她一下,道:“扯平了,重归旧好。”   苏绿檀靠在他胸膛,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也不许骗我。”   “好,我以后都不骗你。”   满月夜。   苏绿檀有孕,自是不能再行房,不过钟延光还有别的癖好,将她玉足握住,折腾一阵,倒也满足。   第97章   在苏家住下之后, 钟延光与苏绿檀共写了一封家书回去,从金陵寄回京城,好叫太夫人和赵氏安心。   随后的几天,苏绿檀就在苏家过起了自由快活的日子, 因为何氏禁足,苏世文忙于生意, 她便少了许多烦恼。   不过苏世文显然还是对苏绿檀不大放心,总觉着以女儿的这副性子, 荣宠难保。   这日钟延光递话说早些回来,陪苏绿檀一道用晚膳,苏世文得知后,便也早早回来,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金陵地方菜, 一家子好好吃个团圆饭。   苏世文吩咐人安排好之后,便来了海棠苑, 正巧碰着苏绿檀跟苏青松两个正在玩抓子, 象牙打磨出来的子儿,圆润光滑, 手感颇好,姐弟两个玩的不亦乐乎。   苏世文进院子看到,皱了皱眉, 道:“都多大的人了, 还玩这些玩意!叫侯爷看到了, 要斥你幼稚无知!”   扔了子儿站起来, 苏绿檀抖了抖裙子,挑眉道:“是吗?可这是侯爷送给我的呀。”   苏青松帮腔道:“还是姐夫自己问姐姐想玩什么,给她淘了这副玩意来,不然姐姐还不玩儿呢!”   背着手,苏世文问苏青松道:“你不是回学里读书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又逃学了?”   “韩夫子病了,放了我们三天假,我正好回来陪姐姐。”   顿了顿,苏世文道:“先生生病,你……”   不等苏世文说完,苏青松便道:“先生生病,作学生的,我已与同窗们去特地探望过,送了瓜果和封红。”   满意地点点头,苏世文道:“这才像样子。”接着,他又对苏绿檀道:“进屋来,我同你说件事。”   苏绿檀不肯,就在廊下随意坐着,道:“父亲有什么话现在说就是,用不着瞒我这几个丫鬟,反正她们什么都知道。”   脸色有些发红,苏世文没直视苏绿檀,压着声音道:“晚上我想着咱们一家子同侯爷一道吃个团圆饭。你母亲禁足时日还未到,但缺了她总是不好。侯爷那边,你去说一说。”   “免谈。”苏绿檀掸了下灰,语气随意的很。   嘴角微沉,苏世文不悦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们母亲。”   苏青松冷哼道:“要叫上母亲吃饭?好啊。”   一听有戏,苏世文便转脸看向苏青松,想让他帮着在苏绿檀面前说好话,便笑道:“对的,一家子吃饭就要齐齐整整的,少了谁都不好。”   苏青松道:“那就把母亲的牌位摆出来。”   苏世文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捶苏青松,嘴里骂道:“你这孽障!作死啊你!”   吃饭的时候摆上牌位,那像什么样子!苏世文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苏青松躲到苏绿檀身后去,苏世文顾着苏绿檀肚子里的侯府嫡长子,哪里敢上前,气咻咻地拂了袖,瞪了苏青松一眼,又换了脸色,对苏绿檀仔细叮嘱道:“一家子用膳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失了苏家人的气度。”   苏青松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父亲,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苏家还有气度?到底是什么气度啊?”   苏世文气得脸发绿,又看了看女儿嬉笑的脸,黑着脸走了,他怎么养了这么两个孽障,没一个正经的!要不是苏家福运深厚,全家都得完蛋!   苏世文走后,苏青松捂着肚子大笑,稚嫩的脸上灿烂明朗,道:“姐姐,我可好久没这么出过气了!”   苏绿檀轻叹道:“虽说子不言父过,父亲也太势力了些。”   苏青松轻哼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做满身铜臭的商人!”   指了指身边的小杌子,苏绿檀让苏青松坐下说话,她问道:“你在学里读书如何?可还跟得上先生的进度?”   摸了摸鼻子,苏青松悻悻道:“还好我从前预习过功课,虽然落下了一个多月,慢慢也能跟上了,姐你放心,等你把我小外甥生下来了,我肯定在家中挑灯夜读。后年的科举考试,我一定考上功名给你看!从今以后,我要读书入仕,才不稀罕继承苏家家业!”   苏绿檀抬眸看向苏青松,她的弟弟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同样高的凳子,她已经要抬起头看着他了。他尚显稚嫩的脸上,严肃认真,虎目坚毅,一点都不像是玩笑话。   忍不住抬头抚了抚苏青松的头,苏绿檀还没摸上去,他就躲开了,露出小虎牙,道:“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摸我的头。”   好吧,弟弟长大了,苏绿檀有点失落。她正要收回手,苏青松又把脑袋凑了过来,挨着她的掌心,仰脸笑道:“但是阿姐永远可以摸我的头。”   噘嘴哼了一声,苏绿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就知道逗我!”   苏青松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也就只能跟姐姐两个开开玩笑了,我在家中都无人说话的。”   苏绿檀心头一动,看着苏青松道:“那……你以后要不要跟我去京城?”   眸光一亮,苏青松道:“果真?!”   “怕你舍不得金陵的朋友,舍不得家。”   苏青松眸光暗淡,道:“倒不会舍不得这些,只怕父亲不肯放我走,我用什么理由去京城?”   “去读书呀。”   挠挠头,苏青松有些羞赧道:“那还不行,我制艺的水平,怕是去不了京城。”   “侯府还有一个去国子监的名额,你姐夫打小就征战沙场,没用掉,你若想去,就留给你。”   “当真?!”苏青松又惊又喜,道:“我果真能去?”   “能,等我生产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你是要去好好读书的,父亲不会不放你走。”   苏青松喜形于色,抱着苏绿檀的手臂蹭了蹭,道:“还是姐姐待我好,我去我去!我去了肯定好好读书,不给姐姐丢脸!”   “你读书好不好,姐姐都不觉得你丢脸呀。”   苏青松眼眶微热,他闭上眼,靠着苏绿檀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跳下台阶去,把钟延光送的象牙子捡了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钟延光下衙门的时间,他直奔海棠苑,看到苏青松手里抓着的子儿,长臂一展,道:“我试试。”   苏青松还有些拘谨,把象牙子递过去之后,声音不像在苏绿檀面前那么洪亮,有点羞涩地问道:“姐夫也玩这个?”   “玩,小时候跟朋友一起玩。我最厉害。”钟延光说着就笑了起来。   苏绿檀站起来,靠在木柱上,道:“跟陆清然一起玩?”   钟延光扬起头看着苏绿檀回话,道:“是啊,他总是抓着我玩这些,有时候拗不过他,就陪他玩。他总是输。”   苏青松还有孩子气,提起男孩儿们之间的事,渐渐放得开了,也跟钟延光分享了一些,和朋友们之间骑马打球的事。   苏绿檀站在廊下,看着两个男人欢快的样子,心里像照进了五月的太阳,暖意融融,带着点适度的灼热感。   两刻钟后,苏世文亲自来请人过去用膳。   苏绿檀吩咐人打了水给钟延光和苏青松两人净手,她也洗了洗手,用帕子给苏青松擦了擦,钟延光默默地大掌伸过去,也要夫人给他擦擦。   笑一笑,苏绿檀又给钟延光擦了擦手,顺便瞧了他的掌心,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看他的掌心纹路。他的手掌不像她,脉络分明,他的纹路又乱又细碎,这令她陡然想到“命途多舛”几个字,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抬头灿然一笑,道:“走吧,去用膳了。”   钟延光反扣着着她的手,道:“好。”   苏青松乖乖地站在苏绿檀的另一边,两个大男人把苏绿檀护在中间,走路的气势,活像两个护法。   到了正院,厅里一张大圆桌子摆上了碗筷,苏世文一人坐在右边的位置,何氏没有来,正对门的位置留给了钟延光。   见钟延光来了,苏世文连忙起身迎他,拱手道:“侯爷,请坐。”   微微点头,钟延光牵着苏绿檀走到位置上,扶着她坐下。   苏世文吩咐丫鬟传饭,厨房的人便抬着饭菜来了。   苏世文笑道:“侯爷还是头一次来金陵吧,怕是还没尝过金陵的好菜。今儿我把酒楼里的厨子请来了府中,做了这一顿菜给侯爷尝尝。若是有还能入口的,便把厨子留下,这段日子专门替侯爷准备膳食。”   面色淡淡的,钟延光道:“那倒不必,我一个粗人,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世文笑了笑,等菜上齐了,他使了个眼色给苏绿檀,示意她替钟延光布菜。   冲苏世文笑了一下,苏绿檀提起了筷子。   苏世文笑得更加满意,这丫头总算把他的话听进去一点了。   苏绿檀也笑得更厉害了,用筷子指了指鱼片,道:“夫君,我要吃这个,但是刺多。”   举著夹起鱼片,钟延光放到自己的碗里,认真挑着刺,道:“我挑了刺你再吃,就不会卡到了。”   “……”苏世文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   第98章   一家子同桌吃饭,钟延光不仅替苏绿檀挑鱼刺, 给她夹菜的时候, 遇到味儿重的,还要替她涮一涮。   苏青松也不落于后, 他知道哪些金陵菜是苏绿檀爱吃的,也给她夹了不少, 清炒菜挑的都是最嫩的部分给她。   一顿饭下来, 苏绿檀一个人吃的菜最多,苏世文本来饭量也不错, 只是看着这桌上“盛况”, 不大吃得下了, 他高兴并深深地担忧着。   饭罢, 略坐了一会子, 苏绿檀便说要出去消消食。   眼下已是夏季, 用完晚膳天都还亮着,去园子里消消食也很合适。   苏青松自然要作陪,苏世文也说要跟去, 但始终没挪动步子,一边同钟延光说话,一边瞥向院门外面, 正好何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急匆匆地禀道:“老爷, 夫人病了, 连着两顿吃不下东西了。”   苏世文做出为难之色, 看了一眼钟延光。   苏绿檀冷哼一声,她能看不出苏世文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当着钟延光的面,做这么一出,好早些放何氏出来。   苏世文惯用了这样的手段办事,苏绿檀自小读着圣贤书,性子有些倨傲清高,她是厌恶这一套的,她挽着钟延光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龇着牙,钟延光瞬间又恢复如常,冲苏世文道:“既然有事,岳丈就先去忙罢,有青松带着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就是。”   欲言又止,苏世文叹了一下才道:“不尽地主之谊,实在不好哇!”   “无妨,岳父自忙你的去吧,我们走了。”钟延光是个爽快利落的人,说罢,就牵着苏绿檀走了,苏青松乖乖跟上,恨不得一步三跳。   出了院子,钟延光才有点委屈地同苏绿檀道:“夫人,以后下手可轻些,依你我的默契,这点小事不需你提醒。”   苏绿檀低头一看,掐的原是他手臂内侧,肉最嫩的地方,忙替他揉了揉,道:“知道啦!”   一路走到苏府园子里,三人都有些沉默,从园子正门进去后,钟延光便把视线落在了小石子路两旁的树木上,在往内走一些,便有假山林立,山上还有清澈的水流汩汩流淌,淡雅自然。此时暑气渐消,丹崖碧水,绿树成荫,茂林修竹,竟然还有茅屋板桥,如入山居,隐逸淡泊。   钟延光笑道:“你们家的园子倒是好看,别致高雅。”   苏绿檀没精打采的,道:“苏府也就院子能看了,当初买下来的时候,看上的就是百年前金陵重臣颐养天年住过的地方。”   耕读之家,底蕴自然是不同的。不过苏世文还是喜好奢华,除了园子没改动,自己住的院子,经过修缮改建,早就失了原来的味道,等苏绿檀知道何为美的时候,为时晚矣。   钟延光轻笑道:“此言差矣。”   苏绿檀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苏青松先跳出来道:“我知道还有哪里好看!”他与钟延光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苏绿檀,异口同声道:“你的院子。”   是了,海棠苑里种的箭竹,用古法养的睡莲和小红鲤,牌匾、楹联,无一不是苏绿檀精心布置的,比起园子不如,但已经够雅致了。   苏绿檀笑了下,看着两人挑了挑眉毛,嘴儿倒是一般甜!   钟延光揽着苏绿檀去茅屋里坐下。   其实茅屋也不真是茅屋,仍是用柱子搭起来的,不过是披了茅草,因为下过几场大雨,冲刷了一些下来,管理园子的下人们又不会打理,茅草也渐渐少了,此处乘凉尚可,遮风挡雨却是不行的了。   进茅草屋里坐下之后,苏青松出去找园子里的下人,叫他们送茶水来吃。   钟延光便拉着苏绿檀的手,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在我面前,难道还觉得难堪?”   重重地点了下头,苏绿檀噘嘴道:“就是觉得难堪呢!”怎么有那么一个爹!   淡笑一下,钟延光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金陵富庶,你爹生意又做到这个份上,品性既是如此,可见金陵治下并不严明,他才是这个样子。等以后……风气好一些了,他也该改一改了。”   事关朝堂,钟延光便没有明说什么。   苏绿檀托腮,道:“还好父亲一直想着让弟弟读书,将来改换门庭,做耕读传世的诗礼大家,我也跟着认了几个字。”   钟延光笑道:“你与你弟弟已经很好,长辈的事,由得他们去了,你若实在不喜欢,我置了宅子,咱们出去住。不过我就是怕你舍不得你弟弟。”   摇摇头,苏绿檀很郑重地说:“舍不得,要天天看着他才好。”钟延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又甜甜一笑,说:“也要天天看着夫君才好。”   苏青松正好从外边进来了,不知从哪来弄了顶草帽过来,只听了后半句话,两手捉住草帽的边缘,苦着脸道:“姐姐,你难道不想天天看着我?”   苏绿檀伸手在苏青松的帽子上拍了下,道:“想你个头!”   苏青松的帽沿深深的压下去,盖住他整张脸,他闷闷的声音从帽子里传来:“哎呀!看不见了!”   苏绿檀大笑。   坐下吃了些茶,苏绿檀只饮了些温水,三人便回去了。   ——   在苏府住下一月后,苏绿檀的肚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夏日衣衫单薄,都已经显怀。钟延光也愈发忙了,收到的信件公文越来越多,苏绿檀察觉到什么,有时过问几句,他也不大说,只叫她好好养胎。   接着定南侯府的家书也传了来,跟着来的还有大包小包的布匹和金饰之类。   收到东西之后,苏绿檀没急着看物品,而是先看的书信,但这书信也不少,厚厚的一沓,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   把书信齐整整地码在桌上,苏绿檀看着封面落款,只有一封是太夫人写来的,其余大多全是赵氏的信,还有六皇子妃的一封,和吴氏的一封。   先拆开了太夫人的信,和苏绿檀预料的一样,多是嘱咐之语,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到罗氏说话时的语气。   两月左右不见,她还有些想太夫人了。   后面看了六皇子妃和吴氏的信,苏绿檀脸上也是笑着的,信中提及不少安胎保养之法,几人的语气,也很是有趣。吴氏还在信里说了,她已经给孩子在准备东西了,等着苏绿檀回京了就能用上。   最后拆看的赵氏的书信。   一封封地看下来,苏绿檀眼睛都快花了,每封信都是赵氏亲手写的——赵氏满心惦记着没出世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的各种安胎宝典,竟不厌其烦地一条条抄录下来,但她的字不大好看啊,而且写的蝇头大小,看起来可真费眼睛。   捏着厚厚地一沓信纸,苏绿檀心想,赵氏写那么小字,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书信太多了,字写大了,信封太多显得不矜持吧。   除开安胎有关的事,赵氏还在心里念叨了许多闲话,苏绿檀竟也一一看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碎碎念的赵氏,比任何时候都有个母亲的样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写信叮嘱时候的焦急神态。   看完信,苏绿檀去摸了下几匹布料,挑了喜欢的叫丫鬟帮着剪裁了,想现在就开始给孩子做一些衣物。   苏绿檀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摸针线了,刚上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适应半天就好了,等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几双小袜子和肚兜,袜子这种巴掌大的东西,放在掌心里可爱极了。   苏绿檀自己都忍不住捏来捏去,搓揉好几遍。   金乌西跌,天气凉快下来之后,苏青松也下了学,他直奔海棠苑,额上汗淋淋的,露出两排牙齿,灿笑问:“姐姐,在给小外外做鞋袜呀?”   把几对可爱的袜子拎起来,苏绿檀笑道:“是呀,你看看。”   苏青松坐在苏绿檀身边,看着几对小袜子,心都要化了,忽又有些失落道:“哎,等生了小娃娃,姐姐又要少疼我一些了。”   “胡说!”苏绿檀把新绣的帕子甩在苏青松脸上,道:“擦擦汗。”   柔滑的帕子搭在额头上,苏青松仰着脸,闭上眼弯着嘴角,一脸满足,笑眯眯道:“香香的,和从前姐姐给我做的帕子、鞋袜一模一样。”   苏绿檀哈哈直笑,道:“竟不晓得你从前还要把鞋子袜子也放脸上闻一闻香味。”   扯下帕子,苏青松道:“那可不是嘛!姐姐做的什么都是香的。”   拿了几片样式不同的布料过来,苏绿檀问苏青松:“喜欢哪个?也给你做几件衣物。”   嫌弃地看了一眼红色紫色的布料,苏青松不满道:“没有别的颜色吗?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这样女气的颜色!”   苏绿檀正想说话,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苏青松吓坏了,慌张失措道:“姐,姐,要要要,我要,你说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苏绿檀摆摆手,这跟他要不要颜色没干系呀。   苏青松又没经历过这事,无措地举着手无处安放的手,道:“好好好,不要不要,都听你的。”   夏蝉挑帘进来,皱着眉道:“哎呀,夫人孕吐了。”   第99章   苏绿檀孕吐了, 苏青松傻愣愣地瞪着眼, 满目茫然, 从来没听说过“孕吐”是怎么一回事。   吐了一会儿,苏绿檀可算止住了,苏青松忙前忙后端茶递水。   苏绿檀恢复过来之后, 面色也好转一些, 夏蝉塞了个迎枕在她腰上, 让她靠着。   舒舒服服地靠上去之后,苏绿檀又抿了口水, 道:“这一下子都没胃口了。”   苏青松紧张地问:“这吐的可要紧?怎么怀个孩子还要呕吐,又不是要从嘴巴里把孩子给吐出来。”   夏蝉一边给苏绿檀轻按着太阳穴,一边道:“这就叫害喜, 怀了孩子都会这样的。前儿大夫来诊脉的时候, 不是说夫人都怀孕三个半月了么?一般到四个月就不吐了, 也就是说夫人只要遭罪十多天, 比起害喜厉害的,夫人已经算好的了。”   一下子学到新知识的苏青松不住地点头,后又道:“姐姐还要辛苦十多天啊?”他不动声色地挪到苏绿檀身边, 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肚子, 道:“小娃娃,你要出生了, 可得好好孝顺你娘亲, 否则舅舅把你屁股打开花!”   后进来的丫鬟正好听到这话, 跟夏蝉一起笑作一团。   苏绿檀摸着肚子,道:“要是个外甥女,你舍得打她?”   很认真地想了下,苏青松道:“……舍不得哎!”万一长的像苏绿檀,他就更舍不得了,疼爱她都来不及。   说起性别,苏青松又高兴得不得了,兴奋道:“姐姐,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哪儿知道。”苏绿檀轻声道。   “我喜欢女孩子,我要看小小檀!”   “万一是个小小光呢?”   苏青松有点苦恼,虽然姐夫生的也好,但是他还是希望苏绿檀先生个女娃娃。   屋里正聊的热闹,苏世文便来了,他让人送了安胎的药过来,还有些孕妇好入口的吃食,几个丫鬟抱满怀,苏绿檀怕屋里放不下,吩咐夏蝉去归整。   苏世文看着苏绿檀担忧道:“怎么还不见胖?再不舒服多少吃些,否则肚子里的孩子长不好。”   苏绿檀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心情应付苏世文,便皱眉敷衍道:“能吃我自然会吃的。”   苏世文道:“多少要吃。你这头胎可要稳住,给你找来的伺候的妈妈你别往院子外面放,要多留在身边。”   苏绿檀没再答话,苏世文自顾坐下,笑道:“若是个男胎最好,早早封了世子……”   “父亲!”苏青松不耐烦地打断了苏世文,道:“我看生个闺女才好!”   苏世文黑着脸,作势要捶苏青松,道:“少给我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这乌鸦嘴!你姐这胎肯定是个男孩儿!”   苏青松躲都不躲,反正他知道苏世文当着苏绿檀的面,是不敢对他轻易动手的,便顶嘴道:“我喜欢外甥女,就是丫头就是丫头!”   苏世文真忍不住要捶苏青松,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道:“滚出去!嘴里没一句好话。你姐要是生个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钟延光下衙门回来了,挑帘子进来,在屋子里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苏绿檀脸上,笑道:“生丫头?很好啊,定南侯府只得我堂姐一个姑娘,要是夫人头胎是女儿,便是阖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苏世文立刻转身,态度谦卑道:“那是自然,侯府的千金,贵比公主,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提并论。若是绿檀生了个姐儿,是她的福气。”   苏绿檀:“……”   苏青松幽幽道:“……父亲,你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世文回头瞪了苏青松一眼,示意他闭嘴。   摸了摸鼻子,苏青松道:“姐夫,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苏世文也不好打搅夫妻两人相处,便笑着嘱咐苏绿檀道:“送来的东西都是铺子里顶好的,要记得吃,爹走了——侯爷,我跟青松先走了。”   钟延光点一点头,送了他们出门口,折回来的时候,苏绿檀正拿着小娃娃的袜子把玩,他走过去拿了方在掌心里。他的手掌很大,孩子的东西放在他手里,连三分之一的位置都占不了。   眼里柔光一片,钟延光道:“这么小?会不会穿不上?”   苏绿檀道:“怎么会,刚生下来的小娃娃,都很小,这还是往大了做的。”   幻想着以后孩子出生的时候,钟延光忍不住笑了,道:“太小了,也不知道生出来是什么样子。”   苏绿檀闷哼一声,道:“你希望是姐儿还是哥儿?”   “我不是说了吗?都好,要是姐儿,就是我的掌上明珠,要是哥儿,也是我的……我的好儿子。”   苏绿檀蹙眉,她怎么听着好像还是有点区别。   苏绿檀伸着手,钟延光便去牵她,两人坐在一处,亲热地搂着,什么也没说。   钟延光问她:“饿了没?我叫丫鬟传饭。”   摇摇头,苏绿檀道:“吃不下。”   顿时紧张起来,钟延光道:“怎么了?”   “有点儿吐。”   揽着苏绿檀肩膀的手收紧了,钟延光道:“那就晚些有胃口了再吃。”   “你先去吃罢。”   “我也不饿,陪你一起坐会儿再吃。”   苏绿檀虽然不想吃东西,但精神还可以,便坐到一旁去,从笸箩里挑了些布料出来,让钟延光替她选一些,给孩子做贴身衣物。   拿着好多种样式的布料,苏绿檀低着头如数家珍:“这种摸着就舒服,洗了也还不容易坏,样式又简单大方,不显老气,我本来想用这种布料多做一些,但是颜色艳丽了,我怕要是个哥儿,穿着女气了一些。还有这样有金线的,老夫人送来的,好看是好看,给小孩子做衣裳,太奢侈了些。这种你看……”   絮絮叨叨的,苏绿檀说了好多话,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长卷的睫毛一眨一眨,像扇子一样扑下去,粉红的嘴唇也翕合着,小脸精致娇媚。   钟延光突然就吻了下去,在苏绿檀的额头上,他也闭着眼,感受她肌肤的柔软,他怎么那么喜欢她念念叨叨的样子呢。   苏绿檀额头被他吻住了不能动,就抬起眼皮,睁着大眼睛问:“干嘛呀?”   钟延光放开她,“现在想吃点东西了么?”   揉了揉胃部,苏绿檀道:“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那好,我去让丫鬟弄些清淡的吃食。”   钟延光出去吩咐后,天色黑了下来,夫妻两人才用了晚膳。   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钟延光很小心地搂着苏绿檀,生怕压着她的肚子。   苏绿檀窝在他怀里,扯了他一绺头发,问道:“京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钟延光抚了抚她的背,道:“没有大事,不要担心。”   “哦”了一声,苏绿檀往他怀里蹭了蹭,道:“夫君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嗯,我会看着咱们孩子出世的。”   心里隐隐不安,苏绿檀道:“我有些想太夫人了,要不等我胎稳了,咱们回京城去?”   钟延光笑了笑,道:“朝廷调令又不是儿戏,说来金陵就来金陵,说回去就回去。安心待在这儿,太夫人身体一向很好,不在乎这几月的时间。等孩子出世了,自有她老人家疼孩子的时候。”   又道:“是不是住得不舒服?那咱们出去住。宅子我托人置办好了,离我衙门不远,随时都能搬进去。”   “没事就好。那就在这儿住着吧,我喜欢我的院子。”   钟延光淡笑着,道:“好。”   锦帐落下,钟延光轻抚她细嫩娇柔的肌肤,在她身上蹭得大汗淋漓,苏绿檀手臂酸酸的,闷声问他:“还没好?”   钟延光含住她的唇瓣,嗓音低哑道:“绿檀,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催我……”   苏绿檀嘴上不催了,手上力气更大了。   ——   金陵的六月暑气渐盛,换上薄衫还不够,有的人家都开始用冰了。   苏绿檀的海棠苑里也渐渐用上了一些,苏世文对有孕的女儿很上心,这些事上都着重吩咐了婆子丫鬟们仔细照顾。   于是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进海棠苑,但凡能用金做的器物,苏世文绝对不会挑银的。   不仅如此,苏青松也没闲着,每次来看苏绿檀的时候,从来不会空着手,有时带一些小玩意过来哄她开心,有时在外面看到适合小娃娃用的东西,也会买下来送给苏绿檀。   就几天的功夫,苏绿檀屋子里已经堆着好些虎头鞋子和金项圈了。   这日苏青松又带了几个毛茸茸的狐毛小帽回来。   苏绿檀看着就觉得热,苏青松却道:“我的外甥女正好就是十二月出生,那时候天气冷了,肯定用得上的。”   苏青松倒算得仔细,苏绿檀笑着叫夏蝉收了,她又随口念叨了一句说:“京城那边,太夫人肯定也给孩子准备了不少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到他们了,长辈妯娌,估摸着也有些念着我了。”   苏青松道:“这个还不容易,画几幅画像回去就是。”   苏绿檀心思一动,道:“也好。去年你寄给我的画像倒是逼真活泼,你找谁画的?”   苏青松怪道:“姐姐你不知道吗?姐夫派了人来,请了画师给我画的。”   苏绿檀有些讶异道:“侯爷着人请的画师?”   “对啊,姐你还不知道?”   摇摇头,苏绿檀回忆着什么,眼神木木的,道:“那时候还不知道呢……”那时候她都不确定钟延光喜欢她,怎么会想到他会替她做这种事呢。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钟延光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皱着眉,苏青松眸子里闪过微光,一颗小虎牙凶巴巴地露在外面,道:“姐,你告诉我,姐夫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了,眼前的好,未必是真的好!   第100章   苏青松有脾气的时候, 像一只炸毛的小奶虎, 凶巴巴的,但气势又不是那么强悍,苏绿檀看了觉得特别有趣,便哈哈地笑了一下, 道:“乱想什么呢, 没有的事,你姐夫待我一直很好。”   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苏青松见没有人来, 拉着苏绿檀的手,郑重道:“姐,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本事,但我肯定会出人头地的, 如果姐夫待你不好, 你要告诉我,我得先记在心里。”   苏绿檀很无奈, 笑着道:“没有没有,真没有。”   轻哼一声, 苏青松嘟哝着劝说:“你可别像别的女子一样,嫁出去就觉得在夫家该受气的,我要给姐撑腰的!”   苏绿檀道:“我明白, 你看我像是会受气的样子吗?”   苏青松抠抠头, 道:“……不像。”   “那不就是了。”   “可女子在男人面前, 总归是势弱的。”   提起这茬了, 苏青松又多想了一些事,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姐姐,你都怀孕了,为什么赶来金陵的时候,姐夫不亲自护送你过来?他若不能来便罢了,为何来了却不跟你一起来?只叫了几个侯府护院送你,难道他手下没有可信的人物么?”   抬抬眉,苏绿檀道:“我这不是急着过来找你,他调令一时下不来么?”   眯了眯眼,苏青松道:“真的?”   “真的,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了。”   夫妻两个之间那么曲折的事,苏绿檀三言两语跟苏青松说不清,而且她也不太想告诉苏青松,毕竟在她眼里,阿弟还只是个小孩子。   苏青松若有所思,哼了一声,固执己见道:“肯定有事没告诉我!我猜就是姐夫开始不喜欢你,一直冷落你,日久生情才待你好了,然后你们又吵架了。”   苏绿檀抿唇笑了下,还真是姐弟两个,苏青松一句话就猜得差不离了。   但这些事苏绿檀不能跟苏青松说,她自己能解决好的,再说出来也只是让阿弟徒添烦恼,便解释道:“没有什么大事儿,夫妻之间有些小矛盾不是很正常么?咱俩小时候也常常拌嘴吵架呢!”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绿檀挑着秀眉问。   苏青松下巴仰得高高的,道:“我和姐姐再怎么吵,姐姐永远是我姐姐,你若不肯让着我的时候,我便让着你。可丈夫就不同了,吵着吵着,伤了夫妻情分,就不是能跟你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了。所以,你只能跟我吵,不能跟姐夫吵。”   乍然从苏青松嘴里听到这些话,苏绿檀莫名想笑,倒不是笑话他的意思,而是觉得慰藉和高兴,她揪了揪苏青松的脸,道:“你的道理倒是不少,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怎么,现在就替娶媳妇儿做准备了?”   拿开苏绿檀的手,搓了搓脸,苏青松噘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我去朋友家里玩的时候,也见过人家父母,多少听了几耳朵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的事,这些道理,我自然也知道一些。”   苏绿檀点着头直笑,笑了一会子,便敛了笑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去年就听说父亲要给你说亲事了,你这一去京城……”   苏青松苦着脸,作揖道:“我的好姐姐,我若去了京城,才从家里出去,又要找个人管我,老的个天爷啊,我可受不了,且让我快活快活两年再说。何况没有功名在身,在京城那勋贵满地之处,哪个瞧得上我。”   “这倒是正理,且等你读两年书再说吧。”   总算逃过一劫的苏青松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竟已经出了层薄汗,苏绿檀打趣道:“瞧把你给吓的!”   姐弟俩正说笑着,钟延光便下了衙门回来,他头戴凤翅盔,穿着青织金界地锦纻丝裙襕,红绒绦穿齐腰明甲,庄重威武,凌厉的眉眼之间,甚至带着点煞气。   苏绿檀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钟延光,顿觉眼前一亮,起身去迎他,道:“夫君回来了,今儿怎么穿的这么一身?”   钟延光脱下头盔,单手抱住,抬臂格挡住苏绿檀,道:“别过来,我身上味儿重,仔细你胃里不舒服。”   苏绿檀便退了回去,坐回罗汉床上。   钟延光就站在一旁,也不靠近了。   苏青松打量完钟延光,心情澎湃,心中想起“男儿何不挂吴钩”句,即便他不想从戎,也忍不住有些向往和崇拜。   正想多问钟延光两句,苏青松想起苏绿檀刚才说的话,硬生生忍住了,把话憋进了心里,挪了挪身子,稳稳地坐在罗汉床上,兀自喝了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唤了声“姐夫”。   钟延光心粗,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对苏绿檀解释说:“今儿去卫所里操练了,金陵不比京城,自成一派,不去看看,底下的人都不服你。”   金陵原是太.祖建都的地方,后来才迁去京城,但金陵这边一切沿袭旧制,六部、五军都督府等全部保留,虽说是养老和被贬的官员才会来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钟延光到底是京中人,金陵来的少,想要顺利办下事,还得有一身真本领。又因着他本就盛名在外,仰慕者多,未亲眼见过他的人,不肯信服者也不在少数。   前些时钟延光忙着大皇子的吩咐,便一直在各处走动,听说卫所里的士兵将领,知道他来了早就蠢蠢欲动了,不过因着忙,他并未搭理。   军中丈夫,粗鲁野蛮,说话不比文臣那般委婉,今儿要钟延光用人的时候,卫所里虽然还是把人调给他,但也直直白白地刺了他两句。   钟延光便去了卫所一趟,借着操练的名头,跟指挥使和指挥佥事过了几招,这才叫底下人信服。   一天下来,钟延光早就是浑身臭汗,他放下头盔,自己解下铠甲,道:“我先去洗漱。”   苏绿檀起身去给钟延光找了换洗衣裳。   钟延光拿着衣服走后,苏青松的眼睛便一直往他的盔甲上看。   笑了笑,苏绿檀道:“想看便去看看。”   “哼,我才不想看他的盔甲!”   苏绿檀笑问道:“真不去?”   鼓了鼓脸,苏青松下了罗汉床,道:“姐姐都说让我看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看看。”   苏绿檀捂嘴偷笑。   苏青松小心翼翼地摸着盔甲,嘴巴张成圆形,哇哇地叫着。   艳羡完之后,苏青松立刻收了表情,佯装淡然地坐了回去——姐夫再厉害,在他心里,姐姐也还是第一位!   一刻钟后,钟延光进屋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头发已经半干,就这样束了起来,眉眼间的厉色少了不少,看着也可亲了一些。   阔步走到苏绿檀身边,钟延光坐下就着她的杯子倒了杯温水喝,问了苏青松一些举业问题。   钟延光中过举人,制艺方面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很有自己的见地,即便有些年头没碰举业之事,大体上却是不错的。   苏青松原是着显摆两手,却没想到钟延光说的头头是道,大有可为人师之风范,便严色以待,与他侃侃而谈。   苏绿檀在旁静静的听着,时间过的就很快了,眼看太阳落山,丫鬟进屋来问要不要传饭。   苏绿檀道:“叫厨房过一刻钟就摆上来罢。”   丫鬟放下帘子出去的时候,苏青松正好又跟钟延光聊到骑射上,已经蠢蠢欲动地要去比划两下。   钟延光笑道:“我已洗漱过了,教你两招倒是可以,比划还是算了。”而且就苏青松这身板,跟练家子还是不同,根本谈不上比划。   苏青松眼睛都放光了,道:“那就教我两招!”   “屋子里施展不开,出去试试。”   苏青松的屁.股登时离了罗汉床,在前面打起了帘子。   回头笑看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那我出去一会儿,你就坐着等我们。”   苏绿檀很想看,就道:“叫丫鬟把窗户支起来,我从窗户看。”   钟延光顺手就给苏绿檀把窗户支起来了,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宽敞的庭院和已经拖地的茂盛箭竹。   坐在窗边,靠着墙,苏绿檀支着下巴笑望外面,钟延光的手搭在苏青松的背上,两人走到院子里。   钟延光先扎起马步,比划了两下,苏青松照着样子学,姿势不错,力道却明显软绵绵的。   几招过后,苏青松总是被钟延光轻松制伏,一时被锁喉,一时被锁肩,越是不能动弹,越是要挣扎。   钟延光眼看着苏青松挣脱实在不掉了,才放开他。   没多大会儿功夫,苏青松就胳膊酸背也酸了,他揉了揉手臂,抬头看着钟延光,坚定道:“姐夫,我以后一定会练成你这样的——不,比你还强壮!”   拍了拍苏青松的肩膀,钟延光颔首道:“努力!”   苏青松眯了眯眼,又笑着说:“姐夫,你今年贵庚?”   “虚岁二十二,怎么了?”   “我十六!比你小六岁。”   “哦,然后呢?”   苏青松哼笑一下,道:“等姐夫年纪大了,我还年轻呢!”   笑一笑,钟延光道:“是啊。”   苏青松默默道:所以,别想欺负我姐姐!否则等将来你老了,看谁厉害!   第101章   钟延光教完苏青松之后, 面带笑意,负手前行。   苏青松跟钟延光学了两招, 从庭院走到正房里,手上就没停过,在钟延光身后不停地比划着。一时像是扣他的颈子, 一时像是锁他的肩膀。   二人进了房去, 苏绿檀嗔了苏青松一眼, 道:“没个正行!”   钟延光一回头, 苏青松就把手放下来了,讪讪一笑, 摸了摸后脑勺。   钟延光倒也没计较, 只是觉得小舅子好玩。苏青松却没消停, 他手上是规矩了, 心里却想着:我小你六岁,等你老了,拔掉你的胡子总是能的!   苏绿檀站起身, 钟延光忙去扶着,苏青松也不甘落后,扶着她的另一只手。   两人把苏绿檀小心翼翼地送去中间里用膳。   苏绿檀日渐有了些胃口,平日里用膳, 都是迁就着她吃。   晚膳里, 有一道芹菜, 还能增进食欲, 不过和鹦鹉菜一样, 钟延光是不大吃的。   苏绿檀便随口道:“以后不要芹菜了,你们都不吃。”   钟延光想着芹菜对苏绿檀有好处,便夹了一筷子,就着米饭,大口吃起来,苏青松也做了同样的事。   用过晚膳后,苏青松就一直盯着钟延光,跟他较着劲,什么事儿都要比着来。   钟延光提起茶壶要给苏绿檀倒水,苏青松立马就把杯子递过去,钟延光给苏绿檀递一个迎枕,苏青松便去了床边,拿了另一个过来。   苏绿檀接迎枕的时候,打了一下苏青松是手背,道:“还不回去,再使性子我敲你脑袋!”   苏青松不以为意,行过礼便走了。   等人走了,钟延光才笑问道:“这小子怎么了?”   苏绿檀也笑道:“没事儿,就是在胡思乱想。”   钟延光了然,喝了口茶水,道:“是怕我对你不好罢?”   眉眼微动,苏绿檀笑容明媚,道:“我可没说你坏话。”   “姐弟之间血脉相连,你们又情谊深厚,我知道的。倘或我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我怕她受了欺负,即便姐夫为人再好。”   “嗯?”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道:“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延光坐过去,揽着苏绿檀的腰,低声道:“我难道对夫人不好吗?”   两人额头想抵,苏绿檀仰起脸,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绽笑道:“好,夫君待我很好。”   牵起她的手,钟延光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待你很好的。”   两人亲昵耳语,缠绵一番,钟延光揽她在怀。   苏绿檀的指头挑起钟延光的腰带,问道:“夫君,你是什么时候心悦我的呀?是我给你做衣物的时候?”   “不是。”钟延光抱着她笑。   苏绿檀想了想,又道:“是我在厢房跳舞的时候?”   “不是。”钟延光磨蹭她的柔软的发顶,笑而不语。   苏绿檀勾着他的衣带,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攀上他的脖子失望地问:“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不会是恢复记忆之后吧?”   “还记得那个乌龟吗?”   微挑眉毛,苏绿檀道:“你说那个王八?那不是后来才送给我的吗?”   捏了捏苏绿檀的鼻子,钟延光笑道:“那是乌龟,不是王八,不能胡说。”   苏绿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能胡说的,她扯着钟延光的衣襟,道:“到底什么时候嘛?快告诉我。”   钟延光目光空远,道:“若要追忆起来,应当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约还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想娶你进门。”   苏绿檀一脸发懵,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成亲当夜吗?她茫然道:“你我何时见过?分明成了亲才见上面的。”   钟延光哈哈直笑,道:“你自然不记得了,是在宝云寺的时候。”   瞪大了眼睛,苏绿檀道:“你也在宝云寺?!”   颔了首,钟延光道:“自然,太夫人要相看你,我怎么能不去瞧瞧。”   苏绿檀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噘着嘴道:“你竟肯去?”   干笑一声,钟延光道:“那时我自是不大情愿,太夫人逼着我去,我想着不要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就想着去看一眼……”   “然后回来就说看不上。”苏绿檀凉凉道。   钟延光搂着苏绿檀的肩膀好一顿哄,温声道:“倘或那时是哪个女子我都肯去,咱们也没有如今的缘分了是不是?”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好吧,你继续说,为何我没见着你?”   钟延光满面笑容道:“你在宝殿里面,我在后山,后来你陪太夫人去后山腰上的宝殿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你。”   “好看吗?”苏绿檀笑问。   钟延光吸了口气,道:“好看。”   “但是呢?”   眨了眨眼,钟延光道:“但是也不足以让我心动。”   “哼。”苏绿檀绞着钟延光已经松散开的腰带,钟延光立刻捉着她的手道:“我若见了貌美的女人就心动……”   “就没了现在的缘分,我知道。”苏绿檀闷声道。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笑道:“后来你们进殿,我在墙角后面,近距离地看了你一眼,那时就觉得,更好看,真的好看。”   “哦!你偷看我!”苏绿檀指了钟延光一下,被他咬了一口。   收回手,苏绿檀仰脸问他:“现在呢?”   “现在也好看。”   把玩着钟延光的衣领,苏绿檀催着道:“快说快说,急死人了。”   钟延光又笑,道:“我看你规矩拘谨的样子,我虽觉着可以为妻,却没有想娶你的心思。然后我就跟着你们下山了,太夫人离开方便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变了,在小池塘的栏杆上趴着,蹬脚踢腿,在地上捡石头,往池子里扔,池子里的乌龟正入定,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你了,你非要往它哪儿扔石头。”   想起那件事,苏绿檀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捂着脸道:“谁让你躲哪儿的呀!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苏绿檀透红着脸,解释道:“我就是想让它动一动,我可没砸到它,只是把石头扔到它旁边的水里。”   “它不肯动,所以你就骂起它来了?”   小嘴噘得老高,苏绿檀道:“我那时心情郁闷,又不清楚太夫人的意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那乌龟不肯理我,我一时生了气,就冲它发脾气了,反正它也听不懂!这不算恃强凌弱!”   钟延光笑声震天,苏绿檀捂住他的嘴,道:“不准你笑!”   握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我觉着很有趣,太夫人再跟我提起婚事的时候,我便答应了。”   苏绿檀恍然大悟,眼睛乌溜溜的,道:“我说你怎么同意了呢,原是因为这事——哎呀,我还向那小王八许了愿,没想到它竟然真显灵了,啧啧,真不该欺负它的,等回京了,我得还愿去!”   钟延光道:“该改口了,那是可是宝云寺里待了好几十年的灵龟,都活过了两朝,咱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都没有它大。”   “是是,是乌龟,神龟,不是王八!”   苏绿檀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嫁妆才答应帮我家脱困。”   钟延光笑得无奈,道:“我又怎么会肖想你的嫁妆?再说了,你的嫁妆将来本也该留给孩子。如若我是为钱才娶妻,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苏绿檀笑赞道:“不愧是我苏绿檀看上的男人!”   钟延光一脸灿笑,心里甜滋滋的。   苏绿檀又继续问:“既你喜欢我,为何新婚之夜不……跟我行夫妻之礼?”   说起这个,钟延光目光幽怨黯然,道:“我倒是想,可我掀开盖头之后,你惊慌的像离开母亲的小鹿,我就有些不忍,后来应酬了回房,想拉着你就寝的时候,你也有些躲着我,不经意地把手抽回去,缩着身子。我一想到你才十五岁,于心何忍,便想着等你大一岁再说。哪知道三月后就离京了。”   苏绿檀面色绯红,有些不大好意思。钟延光温声道:“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替你考虑,割了手替你圆过去。”   这些话都情真意切的,苏绿檀听的很是动容。   钟延光摸了摸苏绿檀微微鼓起的肚子,道:“大师说你我姻缘天定,虽然几经波折,倒也不算错,此生得你,已然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苏绿檀娇声应了一句,声音软软绵绵,诱人极了。   钟延光把人抱上床去,叫了水进来帮着她擦洗过身体了,便一起就寝。   苏绿檀身子已经有些重了,钟延光做什么都是轻柔仔细的,生怕伤着了她,这次也只是与她相拥缠绵,却并未有过分之举。   半个时辰后,苏绿檀也面色潮红,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她问他:“京里可还好?”   钟延光眼神微滞,一时没有答话。   第102章   苏绿檀问起京中好不好了, 钟延光本想瞒着她,又怕她多想,索性说实话道:“皇上病了, 连着小半月没醒。”   苏绿檀大惊,问道:“那朝政是谁在打理?”   “有内阁大臣, 还有三位皇子监政。”   怀庆和三皇子乃一母同胞,为朱皇后所出。   眼下皇帝病重, 即便从前皇后不大受宠, 到底也是皇后, 理所应当伺候在天子身侧, 皇子们早就住去了十王府,进宫到底是多有不便, 若是叫皇后一人控制了皇帝寝宫,只要能找到玉玺, 盖下传位的诏书,买通几个近臣,天子驾崩, 三皇子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了。   而且三皇子是嫡皇子, 大皇子虽然为长, 却不是嫡,虽说大业立太子重德行,但嫡出的身份, 到底是比庶出的更有说服力一些。   如果真是三皇子继位了, 大皇子党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像定南侯府之流,但凡参与宫变,事后一定会被打为反贼,满门抄斩,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苏绿檀对朝堂之事知道的不算多,但朝中一些要紧的人事,她都知道个大概。三皇子比大皇子弱就弱在没有出挑的武官支持,若真兵戎相见,自然优势尽失,可若是朱皇后雷厉风行,一早治住了后宫,早早地把一切都打点好了,根本等不到皇子们短兵相接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刻,除非大皇子背上谋逆篡位的名声,否则绝无可能夺得皇位。   谋逆篡位,写入史书,是要世世代代遭人唾骂,所以大皇子只能顺位,不能谋逆。   钟延光紧紧地抱着苏绿檀,他知道她已经想了许多事,遂捧着她的脸,轻声问:“怕吗?”   点了点头,苏绿檀面色微白,道:“有些怕。太夫人和老夫人都还在京中,我怎么放心得下。”   闭上眼眸,钟延光道:“我也放心不下,不过御医说了,皇上一时还去不了,隔个十来天总会清醒一次。就是醒得时候不多,未必有精力下诏书。拿药吊着,还有五月多活头。”   皇位坐到最后的时刻,身边关心根本不再是他的死活,而是他活着的片刻,能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若是交代好了,他的苏醒才是有价值的,若是无力交代,只怕是人人心里都想着,还不如早死算了,何苦拖累着天下的人。   苏绿檀揪着钟延光的衣襟道:“靠着药续命,若是药出了问题……”   皇帝要死不死,虎视眈眈的人,难免有沉不住气要推波助澜一把的,打死个别人背黑锅,便可拉开争夺皇位的序幕。   “你放心,三皇子有皇后,大皇子有阉人。”   苏绿檀又惊讶了,大皇子看着那么正派倨傲的人,竟肯走阉党的路子。   果真是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样的人将来成为帝王,至少不是昏庸之辈。   苏绿檀又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我还想多陪你会儿,我说了,想看着咱们孩子出世的。”   苏绿檀怀孕快四个月了,按照钟延光说的时间,他应该是赶不上看着她生产了。   大事面前,苏绿檀也不会胡乱使性子的,她抱着钟延光道:“若能早些回去,你便回去吧,金陵离京城尚远,自有我弟弟和父亲照拂,我倒是没什么事。京中太夫人和老夫人就在天子脚下,我反而更担心。”   抚了抚苏绿檀的头发,钟延光凝望着她,微皱眉头心疼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女子生产本就是艰险之事,尤其头胎,钟延光若是不能陪着苏绿檀,他会感到遗憾自责,若是苏绿檀再出了点什么事,他只怕更要难过,甚至抱憾终身。   笑一笑,苏绿檀面容明媚,安抚道:“夫君不必太过牵挂我,我父亲再怎么说也在金陵立足二十多年了,除非是和上次一样,是得罪京中贵人,否则旁人还没有那么容易撼动苏家。再者,还有你的威慑,在大局未定之前,我就更不会有事了。”   钟延光吻了吻苏绿檀的侧脸,道:“好,到了时候我自会走,不过眼下不急,我在金陵还有任务,一时半刻也走不开?”   “什么任务?”既提到朝堂之事,苏绿檀索性问个明白。   钟延光道:“金陵卫所有个人我看上了,这次回京须得带上他和他手下的人,一同前往。”   “是什么人?”   “一个卫指挥使,今年才二十来岁,你不知道的。”   二十来岁的正四品指挥使,官位很高了,苏绿檀道:“是世袭的吧,他父亲去的也够早的。”   “是了,是清然在金陵游玩的时候认识的,已同我提过数次,我也派人详细地查过他,这回来也正式跟他打了照面。不过此人谨慎,还未有意归顺与我。”   “非他不可么?”   点了点头,钟延光道:“怀庆嫁给了承恩伯世子,承恩伯领着三千营,平日里练习巡哨,调动方便。”   逼宫的时候,这三千人若能提早赶到紫禁城,优势就大了。   知道完这些,苏绿檀果然愁上眉头,钟延光抚平她的秀眉,道:“不该告诉你的。”   勾着钟延光的脖子,苏绿檀道:“你不告诉我,我更担心。”   “现在好了,可还睡得着了?”   噘着嘴,苏绿檀道:“睡得着。”   钟延光笑一笑,起身去把烛火剪了。   屋子里陷入黑暗,钟延光抹黑上床,跟苏绿檀齐肩躺着,拉着她的手,牵着手入睡。   说是要睡了,其实两人都是睡不着的。   钟延光闭着眼道:“早知道,明日再告诉你的,好歹今日能睡个整觉。”   苏绿檀侧了侧头,看着黑夜里,钟延光五官精致的轮廓,道:“睡得着的,不过是现在睡不着。”   翻了个身,钟延光侧躺着,在漆黑的夜里盯着苏绿檀,轻轻地吻了她的额角,道:“要不,我给你讲讲故事?”   “你会讲什么故事?”苏绿檀奇了。   钟延光道:“从前奶娘给我讲的,我说给你听。”   “好。”苏绿檀双手搭在腹部,很享受地阖上眼皮,洗耳恭听。   钟延光讲故事不大在行,不过是平铺直叙,不是那么有趣,但他声音浑厚,微微压着嗓音,更显低沉醇和,入耳非常舒服。   苏绿檀倒不是被他的故事给催眠了,而是听着他平缓的声音入睡的。   看着苏绿檀的眼皮子重了,钟延光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躺下跟着睡了。   ——   流光易逝,转眼便是三个多月后,苏绿檀有孕将近七个月,肚子已经鼓成球,身子重的走路都不大方便。   九月的金陵,天气也渐渐转凉,苏绿檀最先换上了绸布衣裳,夏季里穿的绉纱裙子,全部被丫鬟收捡了起来。   钟延光也愈发忙碌,这日回来,已经是天黑之后了。苏绿檀还在屋子里做针线。   洗漱过后的钟延光,进屋就看到苏绿檀还拿着针,便道:“夜里还做这个干什么?仔细伤眼睛。”   心里惦记着事,苏绿檀虽说不刻意去想它,终究是发愁的,扯了笑容出来,她道:“闲得无聊,阿弟白日要读书,你要上衙门,我不做针线,做什么呢?想看书,又不知道看什么好。”   主要是根本看不进去书。   钟延光坏笑一下,道:“针线到底费眼,实在要看,就看书打发时间,我去给你找一本书来。”   说完,钟延光就翻动来金陵时的行囊,把压在最里面的《今平眉》给找出来了,放在苏绿檀面前。   乍然看到《今平眉》几个大字,苏绿檀唰地脸红了,嗔道:“你怎么把这书带来了?”   拇指擦了擦鼻头,钟延光道:“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就拿了来,本来还想把乌龟给你带来,怕路上照顾不周出了意外,便只让如茗先养着,等回去了,再交给你照料。”   苏绿檀翻开书籍折痕最新最深的那一回,钟延光都还没看多少,她恹恹道:“罢了,我暂且不看了,最后一回要是结局不好,我又容易伤怀。”   钟延光道:“那我先替看了,若是好,再念给你听?”   思忖片刻,苏绿檀道:“好呀。”   钟延光对烛夜阅,最后的两回里,平眉本想从男人的手里哄了放妾书,哪知男人不肯,还想把她送了人做个顺水人情,平眉经历太多,发现挣脱不过命运的桎梏,最后也无心挣扎,只想一死了之。   准备好后事的平眉,平平静静地打发了丫鬟,要准备找出白绫上吊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热闹起来了,有人推了门进来,喊她出去看热闹。   平眉心如止水,推脱道:“身子不舒服,懒得出门。”   那人笑得暧昧,低声道:“老爷这两月失了两个孩子,请了和尚来做法事,那和尚长的可真俊美,若是还俗,还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抢着要嫁,咱们也就这样了,你就不想去看一看?”   若是个道士,平眉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听是个俊美和尚,心下意动,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半推半就地跟着人去了做法事的院子里,想一见庐山真面目……或许真是他呢。   第103章   俊俏尚来做法事,院子里围满了人, 妾侍丫鬟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 平眉挤都挤不进去, 还是跟她交好的一个妾侍,身边有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费劲排众上前, 才扫了条道路出来。   平眉被拉扯到人前,定睛一看, 眼眶都要湿了,果真是他!   那薄情和尚, 坐在法坛前的草蒲团上,眼睛闭得紧紧的,手里转动着珍珠大檀木珠子,诵经念佛。   平眉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和尚生的好俊逸, 眉目舒朗,高鼻红唇,只不晓得睁开眼又是何等惊艳模样。   指甲掐进掌心里, 平眉恨恨地看向和尚——眼睛睁开是什么模样, 自然是薄情寡性地模样!   小妾拉着平眉的袖子, 在她耳边道:“平眉, 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丑。”说罢, 平眉转身就走, 还不等她走出去多久, 就听得和尚道:“贵府有人的八字与你子嗣官相冲,须得让此人离府才行。”   当家的老爷虽然风流,但最信神佛,一听这话吓得大惊失色,道:“那人现在何方位?”   和尚道:“方位不知,乃是正月出生的人。”   平眉双腿僵硬,像灌铅一般,臭和尚想做什么!   底下窃窃私语起来,正月出生的人可不多,女眷们相互查问起来,有个小妾尖声道:“那不是说的平眉么!”   眉眼冷淡的小和尚终于有了表情,他顺着小妾的声音,望了过去。   平眉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后面,被所有人盯着,想走都走不掉了。   当家老爷高喝一声:“给我把她抓……”   “稍等!”和尚出声打断,道:“虽与贵人子嗣宫相冲,却是多福之人,不可打杀折煞,平安放出府去才好,还要让她在庙里烧香诵经半个月。”   当家老爷迟疑一瞬,到底听从了和尚的话,给了平眉放妾书,把人暂时安置在寺庙里,日日着人看守,让她念齐十五天的佛经。   小和尚也被请去了庙中,日日与平眉打照面。   开始的几日里,平眉老老实实念经,念完了就回房,紧闭房门,谁也不见。后来的几天,看守的人松懈了,和尚就得了空去敲门。   平眉没开门,砸了一个茶碗盖过去。   小和尚在外惊得一哆嗦,几月不见,这女人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夜里,小和尚撬了窗户进去,平眉果然没睡,她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叉腰讥讽道:“好好的出家人也干起偷偷摸摸的事儿了,这还是在你老窝和尚庙里,仔细叫睁眼的菩萨看到了,一道雷劈死你!”   小和尚也不恼,拉起她的手腕道:“你已经得了放妾书,重得自由了,肯不肯跟我走?”   打开小和尚的手,平眉眼眶红红的,道:“滚远些,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老娘要跟你走!你以为全天下的妇人,合该遂了你的心意么!”   小和尚知她是动了情,伤了心,便软言道:“我被人负过一回,才出了家。去年我回家安顿好家中琐事,心里犹然记挂着你。如今我专门为你还俗来的,你可愿随我归家?做我的妻。”   平眉不语。   和尚松了手,道:“我知你性烈,你若实在不肯便罢了,我自去游历,只不过此生再不踏足此处,便无缘相见了!”   平眉哽咽,骂道:“薄情寡性的东西,你走走走!”   和尚心口发紧,重新拉起她的手腕,低声道:“是肯跟我走了?”   踹了和尚一脚,平眉挺直腰板道:“我不过再此地待腻味了,随你去游玩,你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和尚一笑,抱着她滚上了床单,平眉笑逐颜开,扯开领口道:“这可是你的老窝,菩萨要显灵的。”   和尚骑在她身上,低喘道:“若不显灵,我如何能解救出你……”   十五日过后,平眉得了自由。和尚先行离去,在城外等她,平眉跟继兄交代了一声,带上了户籍文书和些许家当,出了城,上了和尚雇的马车,从此再未踏足过旧地,自与那和尚逍遥几载,快活似神仙。   《今平眉》一书,最后一页的后记中说:世间果真有平眉(化名)其人,放纵不羁,世俗中人多唾骂之,唯得和尚爱重。余游历山川,偶遇此夫妇,因相谈甚欢,平眉赞鄙人见识不俗,方悉数告之,不过书中旖旎之事,乃余凭空述之,平眉亦说,若成书,要香.艳才好。今已成书,不知读者几何。   一书完,苏绿檀震惊不已,她挺着肚子对钟延光道:“竟真有其人?!莫不是写书人为了博人眼球唬人的吧。”   合上书,钟延光道:“管他真假,既是好结局,已然足矣。”   抚了抚胸口,苏绿檀道:“还好是好结局,不然我心里可受不了。哎,现在很是脆弱,只能听好话,听不得坏话。若是有甜言蜜语灌耳,那就更好了。”   钟延光大笑,抱着苏绿檀上床,在她耳边呢喃甜言蜜语,一大串的好话从他嘴里溜出来,都不带停顿的。   苏绿檀一脸灿笑。   因大夫说,怀孕前三后三不可行房,钟延光这几月都会动作轻柔地与苏绿檀亲热,今日二人意动,如何能不缠绵一番?   夜里红帐落下,事后苏绿檀面色绯红,她的身上盖着被子,忽然一下子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夫君,孩儿动了!”   手钻进被子里,钟延光摸了摸她的肚皮,仔细感受,半晌才笑道:“踢你了,痛不痛?”   索性掀开被子,苏绿檀看着圆鼓鼓的肚皮,没一会儿,平滑的肚皮上戳起一个小球,像是孩子的小手。   钟延光小心翼翼地触上去,隔着苏绿檀的肚皮,跟孩子击了掌,他声音低沉道:“可要等爹回来再出来,别太着急了。”   说罢,钟延光就替苏绿檀把被子盖上了。   苏绿檀觉着好笑,便道:“他又听不见。”   钟延光一本正经道:“我女儿乖得很,听得见。”   “要是个小子呢。”   钟延光躺下去,跟苏绿檀隔着有些距离,但是一直牵着她的手,道:“小子那就更要听话了,否则要挨揍的。”   “那还是闺女吧。”   沉默片刻,钟延光温声道:“我过两日要回京了。”   “金陵的事处理好了?”   “嗯。”钟延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绿檀语气轻松道:“去吧,我和孩子在金陵等你。”   紧紧地攥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没有说话,末了起身在她额上重重地亲吻一下,手指拨乱了她的发丝。   ……   钟延光要归京,苏绿檀给他准备好了途中所需的衣物和粮食,大包小包的装好,让人抬上了马车,她还要亲自送他。   钟延光说不好,他从秦淮河走,那边人多,她去不便。   苏绿檀面上不显悲伤,语气淡淡道:“我是想去夜游秦淮,顺便送送你,你若不叫我送,我只去游秦淮河便好。”   无奈之下,钟延光只好道:“那你去吧,只是……不要哭鼻子,我怕舍不得走了。”   扭过头,苏绿檀道:“我才不哭,你何时见我哭过!”   钟延光笑一笑,是不容易见着她哭,但是见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   揽着苏绿檀的肩膀,钟延光道:“要去也行,让青松跟着去,还有胡护院也得跟去,我再留两个亲信给你,不行,两个不够,四个。得知道你能安全归府我才放心。”   “好……不过排场未免太大了。”   “你是我的钟延光的夫人,以后我还要替你挣更大的排场!”钟延光神情坚毅,信心十足。   苏绿檀重重地点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定南侯的夫人!”   等到了出发的时候,苏绿檀跟了出去,苏世文一直把人亲自送到门口,还要跟去,钟延光不许,他讪讪道:“那便让青松代我送侯爷,侯爷一路平安。”   微微点头,钟延光别了苏世文,便赶往秦淮河畔。   钟延光本该骑马出行的男人,珍惜这最后的一时半刻,便坐上了马车,与苏绿檀同乘。   因怕钟延光牵挂,苏绿檀倒也没有说太多不舍的话,故意挑了有趣好玩的说给他听,还幻想着未出世的孩儿该是什么模样,像她还是像他。   临别前的时间过的飞快,明明很远的一段距离,竟然一下子就到了。   秦淮河畔游船上画舫无数,有一艘大船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   苏绿檀站在河畔旁边,放开了拉着钟延光的手,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道:“夫君放心去罢,一会子我跟青松一起回去,你不必担心。”   苏青松拍着胸脯,道:“姐夫放心,我肯定护姐姐周全。”   钟延光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其他人马先行上船,钟延光不好留恋儿女情长,便转身离去。   苏绿檀挺着大肚子,一时没忍住,拉住他的手,蹙眉忍泪道:“你说了……要看着孩子出世的,我许你迟一些,但一定要回来。”   “好。”钟延光哽咽地应了一句。   苏绿檀放开手,转身扶着苏青松,背对钟延光道:“我回了,你走罢。”   钟延光大步走了,苏绿檀却没有离开,两人遥遥相望,直到船只消失不见,连黑影都没了,苏青松才劝了一句道:“姐,回去吧。”   第104章   钟延光走后, 苏绿檀就跟着苏青松一起回府了。   钟延光这一走, 金陵都跟着抖三抖,朝中天子病重, 皇子夺位的事,早就在世家贵族之间传开了, 有人事不关己的人,也有早早下注押宝的人。   今上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虽是庶出,却是养在先皇后膝下,且在朝堂之中颇有威望, 三皇子系皇后嫡出,才能声誉, 稍逊一筹, 在文官面前, 不大讨好, 但他的嫡亲妹子怀庆才刚成了一桩好婚事。六皇子乃贵妃所出,虽最年幼, 母族强大, 又与大皇子关系亲近。   到底谁能夺得皇位, 还没个定数。   苏绿檀也跟着忐忑,但凡有丁点差错, 便万劫不复的地步。   苏青松也猜到苏绿檀会放心不下, 下学的之后, 便直奔海棠苑, 过来逗她开心。   因着身子越发重了,苏绿檀也不做什么针线活儿了,天气好一些的时候,就在庭院里走一走。   这日苏青松下学归来,兴冲冲跑到苏绿檀的院子里,问她今儿动了没动。   大夫交代说孕妇要多动一动,身子骨才结实,生产的时候才不容易出问题。苏青松便把这话记得很牢,要来监督苏绿檀多走动。   正逢苏绿檀今日意懒,外面又下了一场秋雨,她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没有动。   苏绿檀便道:“小的动了,我还没有动。”   苏青松小心翼翼地拉着苏绿檀的手腕,道:“反正还早,外面也凉快了,我陪姐姐出去走一走。”   苏绿檀拗他不过,便道:“走一圈就回来。”   “那是自然。下了雨,园子里有泥巴,我难道还舍得让姐姐遇险?”   姐弟两个刚领着丫鬟出去,钟延光留下来的四个亲信就跟上了。   本是内宅,男子不该进来,不过有钟延光的特别交代,苏世文也不敢说什么,只当是加了几个在内院巡视的护卫。   有四个护卫跟在身后,苏绿檀觉得怪不自在的,便吩咐道:“你们离我远一些。”   苏绿檀没说要撇开他们,四个护卫便站在原地,等主子走远了一些,才渐渐跟上。   等到转弯进园子的时候,苏绿檀身后的四个护卫,便暂时看不见了。   苏青松扶着苏绿檀,刚走过小石子路,就碰到了从园子里出来的何氏。何氏穿着打扮还是和从前一样奢侈艳丽,红色的马面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妆花的褙子,金玉簪子压满头发,妆容也上的厚,但不掩憔悴之色。   刚见到何氏的时候,苏绿檀愣了一下,她不大问内宅之事,都不知道何氏什么时候解的禁足。   不过也不难猜到,以苏世文的性格,怕是钟延光刚走,就把何氏给放出来了。算起来,她也出来好几日了。   狭路相逢,两边都没人说话。苏绿檀没有要让的意思,何氏有没有,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苏绿檀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跟何氏较劲,便拉着苏青松的衣袖,道:“走吧,我们回去。”   “站住!”何氏把人给叫住了,她的红唇微微颤抖,此时苏绿檀才看清,她的面色不大好,近乎惨白,只不过傅粉遮住,远远地看不清。   苏绿檀转身之后,苏青松挡在她的前面,道:“你想做什么?”两个丫鬟也拦在主子身前。   苏绿檀嘴上不饶人:“莫不是还想禁足?”   何氏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发抖,指着姐弟俩道:“两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苏青松被骂惯了可以不计较,但是何氏骂苏绿檀就是不行!他撸起袖子,大逆不道地指着何氏,道:“你再骂个试试!”   何氏身边的丫鬟站到她面前,高声道:“少爷有点儿良心罢!”   苏青松火气上头,道:“主子说话,哪儿有你这狗东西插嘴的份儿!”   听出不对劲,苏绿檀拨开两个丫鬟,问何氏道:“有什么你说便是,少在这儿不明不白地骂人,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般任你摆布么?”   嗤笑一声,何氏道:“你何曾任我摆布过?”   苏绿檀一身反骨,越控制她,她越倔强,姐弟两个一个样,也不知道随了谁,何氏这些年可以说是用尽心机,都笼络他们不成。   冷笑一声,苏绿檀没有搭理何氏。   何氏盯着苏绿檀的肚子不放,苏绿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干什么?”   何氏凄婉道:“没当上娘,倒是先当上外祖母了。”   苏青松讥讽道:“你也当不上外祖母。”   苏绿檀拉了苏青松一把,试探地对何氏道:“父亲宠爱你,你倒不用急着做外祖母。”   何氏目如寒霜,含了一肚子怨气,低声抽泣道:“当不了。”   虽然隐约猜到了,苏绿檀还是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她这才想起来,何氏也快四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难得再生养了。   何氏乃烟花之地出身,自开.苞之后,便要吃绝育的药,久而久之,便伤了身子,后来嫁给了苏世文,虽然吃药调养,还是多年不孕。本就是因为郁气攻心,才没了孩子,禁足的几个月,更是万分忧郁,饭吃不进,药也吃不进,大夫再来把脉的时候,就断定她此生都与孩子无缘了。   苏青松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厌恶何氏,却没有害人之心,此时也不愿意雪上加霜。   姐弟两个都沉默着,苏绿檀不想挺着个肚子刺激何氏,也生怕伤及胎儿,便拉着苏青松的手,道:“走罢,我累了,想回去。”   抹了抹眼泪,何氏声音不大不小道:“都是因为你。我虽待你严苛,却未曾打骂过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何氏一贯喜欢这样说话,请了严厉的先生来,便对苏绿檀说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但凡她被先生斥骂,何氏便在旁讥笑。   以前苏绿檀年纪小,知道反抗无用,便没有当着何氏的面,戳破她的心思,没想到何氏现在还是这副样子,还把一切恶果都怪到她身上。   苏绿檀忍不了,也怕何氏怀恨在心,有所举动,便松开苏青松的手,淡声道:“因为我?凭什么是因为我?”   何氏道:“我不禁足,身子早就养好了。”   笑一笑,苏绿檀问她:“禁你足的是父亲,又不是我。”   “你不仗势欺人,我怎会禁足!”   苏绿檀声音微微提高一些,道:“那也得有人肯受欺才行,父亲不禁你的足,难道后也还能派人把你给捆起来?了不得带着我搬出去住就是了。”   何氏语塞,苏绿檀道:“你总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是啊,你是给我请了名师,但你到底是想怎么对我,是为了培养我?还是为了出气?你心里比我清楚。禁足就更没的说了,你心里也清楚,父亲要不怕丢了家业,就不会禁你的足,何苦怪到我头上。你也就骗你自己,徒劳无功而已。”   说清楚之后,苏绿檀就拉着苏青松一起走了。   何氏呆愣愣的,忽而掩面大哭,声嘶力竭。苏绿檀说的她心里都清楚,却不愿深想,如今陡然被捅破,想起陪着苏世文同甘共苦的日子,又怨又悔。   园子外面,苏青松摸了摸鼻子,道:“姐,你说的话其实我也这么想来着,但是我说不出来。”   苏绿檀笑而不语。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她如今挑明了说,是让何氏清醒点,别想在她身上打主意。少了何氏的惦记,她这心里也宽松了不少。   ……   自此后,苏绿檀便再没撞见何氏,不过她仍旧防备着,日常吃穿,一应让丫鬟们细心检查。   十一月过的很快,初冬渐临,苏绿檀都换上了有些厚度的中袄,苏青松仍旧日日来陪她,替她研墨,看她写信。   苏绿檀一写就是四五封,从来都不寄出去。   苏青松还笑问她:“不寄出去,姐夫怎么看得到?”   苏绿檀娇哼道:“你不懂。不寄出去,你姐夫也知道的。”   苏青松确实不懂,他纳闷道:“姐夫又看不到,怎么会知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苏绿檀只好道:“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姐弟俩正贫嘴,苏世文急匆匆赶来了,他一向奸猾稳重,鲜少露出焦急的神态。   搁下笔,苏绿檀迎过去,道:“父亲,出了什么事?”   苏世文递上一封书信,以眼神示意丫鬟们出去,对姐弟两个低声道:“天子驾崩了!”   苏绿檀大吃一惊,按照钟延光之前说的,天子还有五月活头,怎么也不该是现在驾崩。京城传信到金陵,少说也要半月,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死了!   想也知道,皇帝的死,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京城里,肯定已经风起云涌了。   扶着苏青松的手,苏绿檀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腕,稳住声音道:“可还有别的消息?”   苏世文神色凝重道:“尚且不知,不过据这个消息来看,过几日也该有新消息了,我再出去打点一番,你在家中等着罢。”   担忧地点了点头,苏绿檀被苏青松扶着去了内室休息。   苏青松出门之后,对苏世文道:“父亲,姐姐总是牵挂姐夫,这些事,以后莫要告诉她了。”   苏世文压着声音道:“我听说京城里的风向,好像不容乐观……告诉你姐姐,也好跟她商量着,早做应对之策才是。”   苏青松不赞同,皱眉道:“以后还是别让姐姐知道了,你不从来不听姐姐的话么,现在还找她商量什么?”   苏世文竟然无言以对。   第105章   过了几日, 京城的消息果然传入了金陵,这次的消息比上次的更加让人震撼。   皇帝死后, 三皇子按诏登基了。   苏世文得到这消息, 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海棠苑,告诉了苏绿檀。因为这事不得不告诉她。   三皇子登基后,大皇子与六皇子的人必然没有活路, 钟延光恐怕在劫难逃, 苏绿檀身为定南侯府的夫人,身怀嫡子, 必是逃脱不掉的!苏家是苏绿檀的娘家,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苏世文急匆匆地来, 尽管语气还算平缓, 神态却是藏不住的慌张。   苏绿檀听罢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挺着肚子, 面色发白, 若不是坐在罗汉床上, 只怕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苏世文也坐在罗汉床上, 双手都在发抖, 脑子却还没糊涂,心里早就有了计较,问道:“你从金陵来, 可有旁人知道你是为了青松之事回来的?”   满心都想着钟延光, 苏绿檀也没多想苏世文的话, 张口便答道:“没有,侯府里知道的人都不多,包括春朝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详情。”   “我记得你来时才怀着两个月左右的身孕,根本不显。京中可还有别人知道你有孕了?”   摇摇头,苏绿檀骨节泛白,面色十分难看,低声道:“就只有太夫人和胡御医知道。”   松了一大口气,苏世文皱眉道:“这便好。你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你有身孕,平日你也不大出门,就是送侯爷的时候,露了一回面……应当没有人看见罢!不过侯爷离开金陵,阵仗不会小,被人看到也实属正常。好了,你再也不要出门了,包括府里来人,生产之前,你都不要露面了。”   苏绿檀渐渐明白过来,横眉冷对,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苏世文也压下了心里的恐慌,说了自己的主意,道:“你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不只是我,外面喜欢饶舌的人,也以为你是被休弃了回来的,既然京中都那样了,干脆将错就错……”   不等苏世文把话说完,苏绿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父亲是让我做个薄情寡义之人,在危难关头,抛弃夫家?”   语塞片刻,苏世文冷着脸道:“难道你想带着腹中胎儿陪定南侯赴死?!”   扭开头,苏绿檀道:“父亲别忘了,我回来的时候,是侯爷送我回来的,而且侯爷在金陵办事,日日留在府里,我被休弃的传言,早就没有了。”   “不管传言有没有,只要有休书,别人能耐你何!”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父亲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么?夫君如此宠爱我,岂会休了我?”   “那便造一封和离书!”   “笑话!和离须得两族里长辈详谈,没有侯爷的章,侯爷的签字,哪里来的和离书!即便我认了,我夫君也绝对不会认的!”   苏世文讥笑道:“你肚子里有侯府唯一的血脉,你只管放心地把‘和离书’拿在手里,侯爷和太夫人都不是糊涂人,自然会放你——不对,是放侯府唯一的血脉一条生路。”   抚上圆鼓鼓的肚皮,苏绿檀倔强道:“只要有人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定南侯府的,京中人就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父亲怕死,把我赶出去就是,罪不及出嫁女,我已与苏家没有干系。父亲只当没有我这一个女儿就是。孩子的事,瞒不过去的。”   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苏世文铁青着脸,指着苏绿檀道:“苏绿檀,你别不知好歹!孩子的事瞒一瞒总能糊弄过去的,等孩子生下来了,立刻送走便是。你拿着和离书,还能够再嫁,你还年轻,不必赔上你的一生!往后你再嫁,爹照样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如此一来,不仅保住你的性命,也保住侯府血脉,已是两全的好法子。”   “若是瞒不住呢?”苏绿檀冷冷道。   苏世文愣了一下,道:“……那便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你既和离了,定南侯府的事,与苏家也没有干系,以后舍些钱财,这一劫,也能度过去的。”   为了苏家人的性命和苏绿檀的性命,这个孩子就不能来到世上。   心中绞痛,苏绿檀道:“我明日便搬出去。我没有跟侯爷和离,更没有被休弃。为保父亲和阿弟安危,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也算是女儿的一片孝心。”   说罢,苏绿檀站起来,扶着鸡翅木的小炕桌,要给苏世文下跪磕头。   苏世文连忙起身,掐着苏绿檀的手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切齿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走,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   苏绿檀眼泪漱漱地落,道:“若是我按父亲说的做了,即便保住了孩子的性命,他也不能冠以钟姓,只能苟且偷生。女儿此生认定侯爷,他不来接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父亲考虑的没错。但是定南侯府于苏家有恩,该是女儿报恩的时候了,也当是替父亲还了钟家恩情,苏家对钟家,女儿对父亲,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苏世文怔然许久,讷讷无言,终是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可别后悔。”   “不后悔。”   苏世文走后,苏绿檀就吩咐丫鬟开始收拾东西了,苏青松赶来之后,气得捶墙,皮都擦破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拿袖子遮住眼睛,呜咽了一会儿。   挺着大肚子,苏绿檀拉着苏青松温声劝道:“别怕,也许没有那么糟。”   挥挥手,苏绿檀让丫鬟们先出去了。   苏青松眼睛红彤彤的,跟着苏绿檀挨着一起坐,紧紧地扣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急切道:“姐,你别走。”   苏绿檀轻叹一下,道:“这回父亲做的没错,你在家好好的。”   苏青松把她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道:“姐,那你怎么办!”   眼皮半垂,苏绿檀道:“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我们既帮不上忙,还是安安心心等消息的好。”   苏青松不解,疑惑道:“父亲不是说,三皇子已经登基了吗?”   苏绿檀低声道:“三皇子是登基了,但说他是应诏登基的,我却是不信。不光我不信,大皇子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诏书必有蹊跷,即便诏书里的手脚,大皇子找不出来,也还有别的法子解决。”   苏青松想了很久,深皱眉头道:“别的法子?此事还有何解?除非……”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绿檀。   大皇子只有造反一条路能走了。   微微点头,苏绿檀道:“不过不是真的造反,否则要背千古骂名。”   “那怎么造反?”   苏绿檀笑道:“清君侧。清君侧要皇帝密诏,不过这个不难,皇后能造假诏书,大皇子也能想办法造假密诏。”   接下来,就是看大皇子能不能顺利攻城。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绿檀道:“打仗是侯爷的强项,三皇子手上猛将稀少,至多一个承恩伯够看,我却是不担心的。”   苏青松忽然想起来道:“我听说,承恩伯是怀庆公主的公爹?”   点了点头,苏绿檀道:“是了。”   怀庆喜欢钟延光,如今却要与钟延光为敌。   苏绿檀安抚好苏青松,便不愿多说,只道:“孩子我是肯定要留下来的,若是住在苏家,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小外甥,我还是出去住吧。有六个护院,四个护卫,两个丫鬟,我不会有事的。你暂且也不要来看我,等京中事定了再说。”   “不行!”苏青松道:“我要去看姐姐。大不了……我偷偷摸摸地去。”   苏绿檀无奈,只好道:“说定了,只能偷偷摸摸地来。我离府,多半是为了你,你要珍惜性命。”   苏青松鼻子酸酸的,道:“姐你放心,姐夫也肯定跟我一样珍惜性命。”   苏绿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满脑子都是钟延光的模样。   风声鹤唳的京城里,三皇子已经占据了皇宫,钟延光等人,早就退出了外城,虎视眈眈地盯着城中的一举一动。   大皇子已经上了奏折,传入皇宫,上书: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训兵待命,受天子密诏,统领镇兵讨平之![注]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大皇子明晃晃地找新帝要“奸人”来了!   新帝初读奏折,气得头昏脑涨,派了承恩伯父子上阵,下令让两人共夺钟延光项上人头!   只要逆贼损失了这一员猛将,新帝便有把握拖死他们。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城外,钟延光听罢只是冷笑,陆清然还打趣他,道:“持誉,你的人头可比我的值钱。”   钟延光无心想这事,他心里惦记着,三皇子登基的事已经传入金陵,苏绿檀要是听到了,会不会伤心欲绝,他那不靠谱的岳丈,又会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他的爱妻苏绿檀,身怀六甲,一个人可否受得住这些苦难。   他突然好想好想她啊。   第106章   钟延光在京都攻城, 他建议在京中的九个大门都修筑堡垒,并且就在郊外的设置了大营,就地驻扎。   尽管京中富饶, 养得起守城士兵,大皇子他们在粮草上要吃亏一些,却抵不过钟延光手下的人进攻猛烈, 天气越来越冷,双方都有些难熬。   三轮进攻后,虽未破门,守城士兵却已经死伤不少。   休战之后,城内有人悄悄逃离出来, 被新帝手下的人抓住, 斩首示众, 因此激怒了城内民众, 城中愚民已经开始不满,经人起哄之后,纷纷抗议,要求开门迎接大皇子, 交出“奸臣”。   钟延光得到消息之后心中大喜,面上不显, 只问陆清然道:“真定、保定和天津卫, 多久能到?”   陆清然神色肃然, 答道:“至多六日可到齐。”   “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四日, 后一批粮草, 最多还要五日才能送到。”   抿紧了唇,钟延光道:“不可掠夺百姓的粮食,最后两日的时候,粮草精简一些,撑得过去的。等天津卫一到,就能回家了。”   瞳孔瞬间放大,陆清然笑道:“是,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钟延光又吩咐道:“你去禀报大皇子,千万注意粮草,这里我守着。”   三日后,果不出钟延光所料,有人突袭,企图焚烧粮草,被陆清然领兵捉住,一一砍杀。   京城战事持久,金陵那边,苏绿檀已经从苏家搬了出去,搬到了钟延光在金陵时置下的宅子里,三进的院子,护卫和侍卫巡逻方便,她一个人住着很安全,身边有两个丫鬟加四个婆子,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稳婆。   苏绿檀虽然从苏府走了,但是苏世文没有在钱财上苛待她,知道她没有带太多金银出来,给了她一万现银,和几家粮食铺子,她一个人搬出来住,衣食住行都不成问题。   苏世文虽然一向大手笔,但是这回给了苏绿檀这么丰厚的东西,意思也很明显。所以苏绿檀也很自觉,自从苏府出来之后,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腊八的时候,苏绿檀都没有回苏府,只让丫鬟出去买了一些煮腊八粥的材料,自己亲手在厨房熬了粥。   金陵的冬天很冷,刚到腊月不久,已经下了几场小雪,初八这天的时候,早上天气还算晴朗,中午开始猛然落了鹅毛大雪,一直持续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天空雾蒙蒙的一片,轻呵一口气,嘴边都带着一阵烟。   熬好了腊八粥,苏绿檀叫夏蝉添了好多碗,盛给护卫和钟延光留下的侍卫们,让他们到倒座房去避一避风寒。   钟延光手下的人都忠心不二,苏绿檀都这么吩咐了,他们还不肯擅离职守,只说轮流吃粥。   苏绿檀也不强求,让丫鬟分好了粥,便让她们都进屋来,跟她一起坐在脚盆旁边烤火。   夏蝉给苏绿檀添了一碗放了雕刻成葫芦的果子,道:“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吃上粥了。”   这个“大家”,指了很多很多人,苏绿檀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钟延光。   苏绿檀睫毛一颤,拿勺子舀了一点,尝了一口轻声,道:“煮的好,都烂了,入口即化,果子还是脆的,真适口。”   “好吃夫人就吃多。”   揪了揪自己的脸蛋,苏绿檀道:“我就吃一碗,再不能胖了。”她都许久没见着钟延光了,若是他回来了,认不出她来了可怎么好。   夏蝉不知苏绿檀的心事,只道:“夫人不吃,肚子里的那个总要吃的。”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青松披着大氅,冒雪而来,一进屋整个人都被雪堆得像雪人一样。   丫鬟忙上前去伺候,苏青松把大氅扔给夏蝉,瞧着桌上的腊八粥的,灿笑道:“好啊,姐姐你偷吃好吃的,却不叫上我。”   冬雪忙给苏青松盛了一碗递过去。   苏青松吃了一大口,苏绿檀问他:“你不在家过节,来我这儿干嘛?”   挑了挑眉,苏青松道:“这不是天黑了吗?姐姐说了,天黑之后可以来的。”   “我没有说不让你来。”苏绿檀声音温温柔柔的。   坐下之后,苏青松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放假了,到时候到姐姐这儿来常住,白日我不出门,别人也不知道。”   “家里你怎么交代?”苏绿檀递了一个暖炉过去。   “家里?就说我病了呗!再不行,就说我爹把我打坏了,下不了床,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揍我了,这么说保管有人信!”   笑一笑,苏绿檀道:“家里还好吧?”   “还不是那样,父亲没事了就回来陪她,偶尔来训一训我出个气,还问一问你好不好。”   “你怎么说?”苏绿檀问他。   下巴一扬,苏青松道:“我不说!”哼了一声,他又道:“父亲把你赶出来,有这么狠的心,就别问。将来可不许叫我的乖外甥叫他一声外公。等姐你以后回了京,再别回来了,让他一辈子见不着我外甥。”   无奈地笑一下,苏绿檀道:“别小孩子气,我说了,这事儿爹做的是对的。要真连累了苏家,连累了你,我才于心不安。你再这么闹脾气,我就不许你来了。”   低下头,苏青松抱着暖炉低哼一声:“可家人不应该是同甘共苦的么?”   苏绿檀没有说话,她觉得,能保全更多的人,当然更好。   苏青松又道:“当初家族蒙难,姐姐不也没跑吗?”   苏绿檀笑道:“我也跑不掉呀!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姐夫来信了。”   苏青松眸光一亮,道:“写的什么?”   搓一搓素手,苏绿檀道:“跟我料的一样,大皇子攻城了,用的是清君侧的名义,要杀朝中奸臣。”   “可有了密诏?”   摇摇头,苏绿檀道:“细节我不知道,夫君只说了个大概。不过既然他说了,这些肯定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吐了一大口气出来,苏青松自己给自己抚了抚胸口顺气,道:“我就知道姐夫厉害,等他回来,父亲要吃苦头了!”   垂下眼睫,苏绿檀道:“侯爷不是糊涂人,他会恩怨分明的。好了,别总是念叨这事了。我问你,书读的怎么样?可别以为京中大变,你就可以不读书了,最迟到春天之前,京中肯定定下来了,说不定新帝登基,要开新科,明年你就能下场了。好歹去试一试。若考的好,入了国子监也有底气些。”   苏青松有点为难,啧了一声,皱眉道:“若是考不好呢?”   “考不好就就推说年纪小,还没下场呗!那么多考生,谁知道你考没考,你自己管好嘴巴,不声张就是了。”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苏青松道:“姐,还是你机灵。”   “得了,赶紧吃粥,再不吃要凉了。”   说完话,姐弟两个并两个丫鬟,在这寒冷的夜里,过了一个还算温馨的腊八节。   夜深之后,苏青松就走了,苏绿檀躺在床上就寝,两个丫鬟守在屋子里。   苏绿檀睁着眼,不大睡得着,她的孩子一月底就该出生了,那时候要是不战事不定,钟延光就见不着孩子出生。   比起见着孩子,苏绿檀当然还是希望钟延光平平安安地回来,可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夏蝉还没睡,剪蜡烛之前,瞧了苏绿檀一眼,见她还没睡,便道:“夫人怎么不睡?”   “这就睡。”苏绿檀闭上眼,浅浅地睡去了。   京中离金陵实在遥远,消息最快传来,也要半个月左右的功夫。   腊月下旬的时候,又有一个新的大消息传来了——大皇子战死了!   三皇子登基,已然让许多人纷纷倒戈,大皇子清君侧,有猛将钟延光,本让许多人又动摇了心思,可大皇子一死,叛军可谓是群龙无首,金陵的天又跟着变了。   苏绿檀身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还感受不到什么,苏家却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大冷天的,苏世文急得嘴上燎泡,苏青松也跟着挨了不少骂,还被禁了足。   除夕夜里,苏青松终于解了禁,苏世文正想放他出来吃个团圆饭,他带着斗篷,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想也知道,苏青松肯定跑苏绿檀那儿去了。   苏绿檀产期越来越近,苏世文虽然生气,却也没有让人去把苏青松给绑回来,他现在更怕的是蠢儿子乱说话,若让苏绿檀动了胎气,一尸两命,万一钟延光回了,他可不好交代,良心上也过不去。   因着这事,这顿团圆饭是没吃成,苏世文撂下何氏,又出门去了。   苏青松此时已经跑到了苏绿檀的宅子里,他还背着个小包袱,像模像样的,可怜兮兮地道:“姐,你要收留我!”   苏绿檀揪着苏青松的耳朵进屋,嗔骂道:“你又巴巴地跑来做什么?在家过年不好?”   假装疼得龇牙,苏青松道:“不好!”   姐弟两个闹的时候,大皇子死的消息,已经传入了金陵的各个角落,包括苏绿檀院子里的四个婆子们,也都听说了。   不可避免的,苏绿檀也知道了。   第107章 大结局(二)   苏绿檀得知大皇子已死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她距京中千里之远, 完完全全不知道钟延光的近况, 等到书信来的时候,事情早就不知道过去多久,每次听到新的消息,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上次是三皇子登基, 这次又是大皇子战死,情况越来越坏。   苏绿檀不由得真正地紧张了起来,苏青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紧紧地挨着她坐着, 不是很有底气地劝道:“姐你别太担心, 姐夫吉人自有天相。”   点了点头, 苏绿檀肩膀渐渐松了下来, 道:“大皇子虽然死了,但是还有六皇子。我见过六皇子本人, 虽不如大皇子那般果决有魄力,却也不是糊涂之人,有钟延光与朝中大臣的辅佐,未必没有成事的可能。”   话是这么说,但大皇子一死, 钟延光这边的人肯定军心大乱, 士气削弱, 这等消息传到金陵来, 也会乱了不少人的心。   重重地闭上眼,苏绿檀沉思了许久,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双明润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点湿意,她握着苏青松的手,道:“青松,你先回去,暂时别在我这儿住了。等你姐夫来了,你再来不迟。”   心头一紧,苏青松也攥紧了苏绿檀的手,锁眉道:“姐,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赶我走?”   “青松听话,我这院子有十几个人守着,我的住处也没有声张,我不会有事,但苏家未必,你赶紧回家去,替父亲分忧。”   苏青松听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他皱着眉道:“苏家那么大,别人想硬闯也不容易,姐,你这里才几个人,我要跟你在一起!”   抿了抿唇,苏绿檀道:“金陵我是不能待了,我明日便走,你先回去,否则带着你,反而累赘。”   “累赘”两个字刺痛了苏青松的心,他眼眶一红,低着头不做声,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走!但是姐姐找到住处了,记得派人给我传个信,等家里没事了,我就去找你。”   “好。”   “姐,你要说话算话啊!不能骗我。”   轻笑一笑,苏绿檀道:“我何时骗过你?”   苏青松噘嘴道:“指不定你现在就是骗我。”   安抚了一下苏青松,苏绿檀道:“姐姐不会骗你,快回去吧。”   苏青松也怕拖累了苏绿檀,咽下肚子里的话,乖乖地走了。   他一走,苏绿檀就严色吩咐丫鬟道:“去让婆子们晚一些上街,买足半个月的粮食,让胡护院准备好木板和钉锤,接下来的半个月,咱们就不出去了。”   夏蝉跟着紧张起来,忙问道:“夫人这是……”   抬起头,苏绿檀绞着帕子,同两个丫鬟道:“大皇子若死了,侯爷败了,我们肯定藏不了太久,我这身子行动也不便,避一日是一日,若避到侯爷来了最好,若是避不到……”   夏蝉心头一惊,也不多问了,应下一声,转身就出去了,出了门,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倒不是怕死,反正在苏家本就死过一次了,可苏绿檀肚子里还有个快出世的孩子,她舍不得一天天大起来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还没见过父亲呢!   出去吩咐了事情之后,夏蝉亲自盯着各处把事情办妥,如今苏绿檀住的宅院里,已经严密的连狗都进不来。   宅院之外,大皇子死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皇子党败了,钟延光也快要死了,这一场斗争里,胜利的是三皇子。   定南侯夫人和她的娘家还在金陵,若要升官发财,投机取巧的法子,就在眼前。   在金陵养老和被贬的官员早就蠢蠢欲动了,在确定消息属实之后,正月里,年都不过了,就有人开了先手,打砸了苏家的几间铺子,后面的人便陆陆续续跟上,直接去了苏府闹事。   苏府的大门天天被砸得砰砰作响,里面的人根本没法安宁。   苏青松着人悄悄去报官,结果等了整整三天,都没一丁点消息,他愤愤地斥骂金陵狗官,苏世文叹着气,告诉他道:“我早料到有这一日,报官有什么用?说不定外面闹事的,就有府衙的人,等着捉了咱们去讨赏。”   苏青松沮丧地坐在靠背椅子上,道:“父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摇摇头,苏世文道:“他们闹的太凶猛,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再等两日,他们消停了,我派人去请了人来协助,说清楚也许就没事了。”   “什么叫说清楚?”苏青松眉毛皱得像弯钩一样,语气里带着点讥讽。   苏世文一下子恼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得发抖道:“难道你想叫府里上上下下一两百人,跟着一起去送死?!你要死你就去死,府里哪个家里不是有老有小的?他们都是我的仆人,你凭什么连累他们?”   这话说的很打脸,苏青松心里怒火旺盛,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若真去送死,他心里还惦记着苏绿檀,硬生生忍下一口气,语气平缓地问道:“那姐姐怎么办?”   苏世文重叹道:“我当初叫她先躲去庄子里,生下孩子再回来,假装和离,她偏不听。如今苏家的几个门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平民百姓是想不到来堵苏家,他们更愿意去铺子里打砸抢“叛贼家属”的东西,来的人,只会是等着去新帝面前献媚的人,这些有心之人,绝对不会放了苏世文和苏青松出去。   苏世文又道:“你先回去罢,等过了两日,有了消息再说。”   ……   两日后,外面的人果然松懈了一些,苏世文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苏世文听完差点晕过去,他站起来扶着桌子的道:“没有一个人肯来?!”   管家忐忑道:“……没有。”   苏世文喘着大气,面色涨红,细数了那些人都拿了他多少多少银两,如今他有难了,却个个袖手旁观!   苏青松攥着拳头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贴身小厮进来了,禀了他道:“少爷,郑公子说了,夜里派人去姑奶奶那里看了,院子都锁死了,好像没有人的样子。暂时也还没有人围在那里,估摸着外边人还以为,人还在咱们家。”   松了口气,苏青松点了点头,苏绿檀走了,他就放心了。   苏世文急急地走过去,问那苏青松道:“郑家的那个,帮你去办事了?”   抬起眼皮,苏青松道:“我跟他好几年的交情了,让他帮我跑个腿有什么大不了的?”   心思一动,苏世文揪着苏青松的肩膀,道:“快,你快让人再去传话,让他请动他父亲,他父亲同应天府的知府大人是同窗,若是郑家能帮忙,苏家便可解围了。”   冷冷地看着苏世文,苏青松道:“然后呢?就把灾祸转嫁给姐姐?”   苏世文脸色也不大好看,咬牙道:“你以为苏家还能撑多久?过不了几日,大门就破了,你姐姐一样逃不掉!若是郑家肯帮了忙,至少苏家没事,将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青松眼眶红红的,这一去,就等于把苏绿檀一个人抛弃在外面了。   父子两个对峙许久,苏青松打开苏世文的手,拍了个红掌印在上面,站起身道:“好,去。但是只能我去,若是小厮去,他未必肯出面,若我亲自去求,他总是抹不开面子的。”   犹豫了一下,苏世文道:“只要郑家肯帮着请人,不管成不成,苏家许他一万两白银现银,若是成了,还有多的谢礼。我让两个护院护送你,注意安全,若是那边答应了,你就先别回来,等苏家安定了再说。”   苏青松没有做回应,风一样刮了出去,领着两个强壮的护院,跟着管事趁着夜黑风雪大时候,爬墙出去了。   第二天,苏青松就把事办妥了,他跟着郑家老爷,还有应天府知府带着的几十个衙役,把闹事的人给暂时轰走了。   知府大人堂而皇之地带着人进了苏家,苏世文亲自迎了他上座。   知府大人肥头大耳,笑眯眯地同苏世文说话,直接把苏绿檀打成了逆臣之妻,直接找苏家要人来了,话里话外,把苏家也跟着牵扯上了。   苏世文赶紧把关系撇清,罪不及出嫁女,同样出嫁女夫家出了事,跟娘家也没有干系。   这一点知府当然知道,他便威逼利诱,让苏世文把苏绿檀的下落说出来。   掐着扶手,苏世文额头上冷汗涔涔道:“草民真的不知,定南侯夫人自苏家出去,再没露过面,跟苏家也委实没有关系。”   耸肩一笑,知府道:“本官哪里知道,你有没有包藏逆臣,总要搜一搜才好!”   苏世文头皮发麻,险些晕过去,叫这些人搜了家,苏家还能留下什么?只怕值钱的瓦,都要被搜刮去了!   苏青松恨贪官欺人太甚,站起来道:“逆臣?是谁判了我姐姐是逆臣?是皇帝的圣旨?还是你的圣旨?”   知府面色铁青,苏世文也跟着变了脸,他正要当着知府的面狠狠教训苏青松,便有衙役来禀道:“大人,找到逆臣住处了,定南侯之前在东和坊置了宅子,宅子被锁死,但是据周围的住户说,到了夜晚,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苏青松脸色巨变——苏绿檀根本没走,还在宅子里面!   奸笑一下,知府暂时放过了苏世文,领着人走了,擒贼先擒王,以后再慢慢收拾苏家不迟。   苏青松怒气冲冲地想要跟去,被苏世文着人绑了起来,关了起来。   知府的人还没赶到东和坊的时候,又有人禀他道:“大人,守城的许指挥使大人说,有大批军队要进城了。”   思忖片刻,知府道:“是哪里来的军队?”   “不知,没有举旗,可能是借调去别处的军队,要路过金陵罢!”   摆摆手,知府道:“不管,先去抓人。”   第108章 大结局·终章   应天府知府带人赶往东和坊, 苏绿檀所住的宅子之时, 钟延光也已经到了城门口, 他麾下大将彭岩,原是金陵人士,几月之前被他收服, 带去了京中, 今日重归金陵, 正好又派上用场。   彭岩认得城墙上站着的指挥使,骑马先行, 冲城墙上吼了几声,他声音浑厚, 几句话从嗓子里冒出来, 十丈之内的士兵全部都听到了:定南侯携新帝诏令, 先行归金陵颁布新帝登基诏书, 各府指挥使,速速放行。   京中大定之后,钟延光马不停蹄地奔波过来,所以新帝登基的诏书,金陵这边尚且没有收到,即便各个驿站派人快马加鞭,也还要迟两日才到得了金陵。   守城的指挥使原是不信,俯身往下看着彭岩, 问道:“你少糊弄老子!京中消息早就传来, 登基的是三皇子, 叛军首领已死,新帝如何会派尔等传诏。”   彭岩解释道:“如今新帝的原来的六皇子。我同国公爷一路南下,畅通无阻,若非拿着正经诏书,还等得到来金陵听你的废话!你若再不放行,便把你当反贼看待!”   那指挥使一脸茫然,又问道:“又是哪里来的国公爷?”   彭岩高声道:“定南侯已封了定国公,速速开门,否则国公爷便只能破门而入了!”   指挥使拿不定主意,朝廷的诏书又没下来,他下了城墙,去和同知等人商议,一刻钟后,才把门打开。   城门一开,钟延光便等不得了,把士兵们都甩给了彭岩,孤身一人,先入了城,一路往东和坊去。   他知道,大皇子战死的消息传入金陵之后,苏绿檀至少为了保全苏青松,都不可能再留在苏家,给苏家人带来灾祸,她也肯定不会舍弃了他,此时此刻,必定在他置的宅子里。   缰绳勒红了钟延光的手掌心,一条红红的印子从虎口往下,一直快蔓延出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疾驰如风,二十多斤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就像一件披风一样,丁点没有累赘感。   近日金陵不大太平,又正是过年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钟延光一路狂奔,过路人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彭岩带了一百来个人,先跟了过来,其余的人留在了城内。军队整齐有序,行进通畅,虽然赶不上钟延光,却不会把他给跟丢了。   钟延光越来越接近东和坊,宅子门口,知府带去的衙役,已经在撞门,他闲闲地坐在马车里,抱着暖炉吃着干果,低声吩咐随从道:“把门撞烂,本官要捉活的!要是实在撞不烂,院子里没有要犯,其他的一律射杀!”   宅子里边,四个侍卫和六个护院留了一半守大门,用大的几个柜子抵住大门,还有一半守在苏绿檀房门口,个个警惕以待,蓄势待发。   苏绿檀躺在屋子里的罗汉床上,裙子已经被打湿,她知道,这是羊水破了,孩子急着要出来了。   可稳婆不在。   院子里只有粗使的婆子,之前招来的稳婆,因为封院子的事,早就跑了。苏绿檀本以为孩子要下旬或者月底才出生,她想着等这一阵过去了,京中最后的消息,也该传到金陵来了,那时候再找稳婆不迟,但是她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天。   夏蝉和冬雪早就吓得手脚发凉,眼泪不停地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绿檀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肚子道:“我还不是很痛,先去烧热水,冬雪,你还记的稳婆怎么说的罢?”   慌乱地点着头,冬雪道:“记得……不能叫得太用力,否则孩子出生的时候,夫人会没力气的。”   夏蝉抹了抹眼泪,道:“生出来了,要小心脐带缠住脖子,会勒死孩子。”   两个丫鬟颤抖着答了好几句。   点了点头,苏绿檀额上满头大汗,道:“好,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外面的人想捉我无非是想要邀功,孩子能顺利生下来的。不过我不想被那么多人看着,所以啊,让胡护院他们,至少要撑三个时辰。要是顺利,三个时辰就好了……”   双手合十,夏蝉虔诚地在心里求着菩萨,嘴上道:“会顺利的,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和夫人肯定都没事的。”   夏蝉知道自己遇事容易慌张,便主动道:“冬雪你留着,我去厨房帮忙。”   挑帘出去,夏蝉心里担心极了,又去了大门口看情况,五个粗壮的男人顶着大门背后的柜子,很吃力的样子。大冬天的,个个汗流浃背。   夏蝉听得到,院子外面的人,在用柱子撞门。   哭得一抽一抽的,夏蝉也想上前去帮忙,突然围墙上冒出一排人头,拿着弓箭,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宅门外,衙役大声地喊着:“若自己开门,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开门,便乱箭射死!”   知府倒不是仁慈,因为苏青松说的对,朝廷里还没判定南侯为逆臣,这时候杀了钟府的人,难免要担个名声,还是让他们投降得好,若非要死磕,那便是死路一条!   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里面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要投降的人。   知府冷笑一声,挑起帘子,伸出头,正要吩咐翻墙的衙役们放箭,一支羽箭从他脸上擦过去,割伤了他的皮肤,有小半截直直没入车门,尾部的羽毛铮铮地颤抖着。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知府心跳都慢了,他浑身一抖,扭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人高马大的,带着头盔穿着盔甲,看不清长相,但他周身的寒意,让人莫名发憷。   知府被人扶着半蹲在车门口,指着钟延光问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给我把他抓起来!”   旋腕上箭,钟延光一言不发,面若寒霜,再次拉弓,布满血丝的眼睛瞄准方向,一箭射在知府的大腿上,很快又上了一箭,把他的胳膊钉在车门上,疼得他嗷嗷大叫,再也没心思去吩咐人朝院子里放箭。   周围的衙役,很快便把钟延光给围着了起来,不到一会儿,彭岩就带人就跟来了,随行的还有南京卫的指挥同知,他正要跟知府解释一番,叫他住手,却见对方已经中了两箭,便赶紧闭了嘴,任由钟延光射杀他。   同知大人挥一挥手,让衙役们赶紧撤下。知府已经血流不止,面色惨白,险些疼晕过去,还不忘喊道:“给本官把他……抓起来打死!”   钟延光走到马车跟前,放下弓.箭,手握长矛,矛尖抵着知府的下巴,戳进他的肉里,取下了头盔,露出冷冰冰的脸,声音低沉嘶哑:“你想杀老子?”   知府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定南侯?!大皇子战死,定南侯怎么会顺利来到应天府,新帝如何会放过他?!   可惜不等知府多想,钟延光的长矛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脖子,抽回来的时候,只看得见一个血窟窿汩汩地流。   把长矛扔给了彭岩,钟延光吩咐他放了一个信号弹,走到宅子门前下马,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钟延光的侍卫看到了熟悉的信号,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却都还是犹豫了一瞬。   狠狠地捶着门,钟延光低吼道:“开门,我回来了。”   钟延光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透过重重的木门传进去,里面的侍卫和护院又惊又喜,咚咚咚地挪开柜子,把大门给打开了。   五人一见钟延光,便跪了下来,红了眼眶。   钟延光问道:“夫人可在?”   胡护院含泪禀道:“夫人在。”   夏蝉猛然一见钟延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撑着站起来,抽噎道:“侯爷,夫人要、要生了,没有稳婆,没有稳婆!”   心口一紧,钟延光吩咐道:“外面有人,你快带人去找!”   忙不迭地点头,夏蝉被护院搀扶着出去,赶紧吩咐人去请稳婆过来。   钟延光飞一样狂奔进内院,顾不得别的,直接闯进内室,就看到苏绿檀呼吸急促地躺在了床上,低声地痛叫着,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嗓子里顶着硬物似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床上的苏绿檀乍然一见钟延光,欲语泪先流,靠在迎枕上,脸上带着泪和笑,断断续续道:“夫君……孩子不听话……要提前出来了。”   紧握拳头,钟延光如何不知苏绿檀是受了惊讶才导致孩子提前出来,他不愿跟她说他方才做的残暴之事,只是上前握着她的手,声音发颤道:“没事,绿檀,没事的,我已经让人去请了稳婆来,没事的,你和孩子都没事的。”   苏绿檀看着发丝凌乱,胡子拉碴的钟延光,心疼道:“夫君几夜未眠了?”   眨了眨干涉的眼睛,钟延光道:“不知道。”   肚子越来越疼,苏绿檀已经没了力气应付钟延光,她集中精力地盯着肚子,终于把稳婆给等来了。   来的四个稳婆,先是被外面的阵仗给吓坏了,一见到孕妇,才稍稍安定一些,又看到产房里有戾气十足的男人,便催道:“贵人请先出去,妇人生产不吉利。”   钟延光不为所动,紧紧地握着苏绿檀的手不松开,只道:“你们接生便是,不必管我。”   稳婆也不敢多说,只好装作钟延光不在,专心接生。   苏绿檀疼得脑子发晕,只有攥着钟延光的手,才觉得有些安心,一句话也顾不得说上,疼得高声尖叫。   三个多时辰过后,苏绿檀顺利生产,诞下一个男孩,便沉沉睡去。   钟延光把孩子交给了稳婆好丫鬟,亲自陪着苏绿檀,替她擦洗身体,把她平稳地抱去了干净的房间,一直陪在她身边。   ……   一个月后,苏绿檀生产之后恢复完全,钟延光也在金陵陪着她坐完了月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应天府新知府也上了任,苏府门庭比从前更加热闹。   苏青松常常往苏绿檀这边跑,每次来都给小外甥带了新的衣服和鞋袜。   期间,苏世文也来过,钟延光以礼相待,不冷不热。他虽然有些责怪苏世文没有尽全力保全苏绿檀,但他也感激苏世文一直想要保护苏绿檀。   钟延光非常清楚地知道,比起孩子,苏绿檀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倘或他真的身死京中,他和苏世文一样,宁愿苏绿檀舍弃孩子再嫁。   幸运的是,他为了她,活了下来。   从今以后,他也会为了苏绿檀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好好地活着。   ……   三月开春,钟延光带着苏绿檀走水路启程回京,苏青松也跟了去。   春风斜斜,水面波光粼粼。   几丈高的大船上,苏绿檀体态丰腴,坐在船头晒太阳,钟延光跟了过来,她便伸个懒腰,灿笑道:“许久不见太夫人,她肯定想死我了。”   自钟延光攻城之时,太夫人和赵氏便早早被转移了出来,京中平定之后,早就搬回去了,前些时已经写信来了金陵,说家中一切都好,就是想念他们,催着他们夫妻俩赶紧回家。   钟延光穿着直裰,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捏了捏苏绿檀微微长肉的脸,笑道:“明明是你想太夫人了——不过太夫人肯定更想玉哥儿。”   玉哥儿是苏绿檀先给孩子起的乳名,因为孩子现在长大了一点之后,嫩的跟玉似的,就叫玉哥儿。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你们都是这样,有了孩子忘了娘。”   钟延光上前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胡说,那小兔崽子在我心里排第四。”   挑起秀眉,苏绿檀靠在他怀里问道:“那第二第三是谁?”   “第二是你,第三也是你。”钟延光搂着怀里的娇软,淡淡地笑着。   苏绿檀扭头问他:“怎么都是我?”   钟延光抵着她的额头大笑,道:“本来就都是你。愿与爱妻白头偕老,不负韶光。”   头一次听钟延光说这么酸溜溜的话,苏绿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钟延光紧紧地抱着她,一脸满足。   祝君此生,与子偕老,不负韶光。   ——全文完——